《爱你千遍不厌倦》 楔子 她被关在这里,整整一个月了! 自从事情爆发之后,她便待在这间房子里;在那个男人的半强迫之下,待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将自己锁住,彷佛枷锁在身一般的动弹不得,却不知道是谁给她的枷锁,是谁让她无处可去,落入现在这般困境。 是他……还是她自己…… 她好似在等待,等待着脱逃的机会,逃离这个她与他独处的空间。她有机会,她有机会的…… 眼前不到五步的距离就是大门,她端坐在沙发上,看着那道门,那只是一道简单的门,没有特殊的锁,只要走上前,打开锁,她就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分不清是要保护她,还是要毁了她的空间。 可是她竟没有勇气走上前,走出这间房,解放自己,也解放那个男人! 她动不了身,或者说她下不了决心,只能这样呆呆坐在沙发上,日复一日,将自己埋进恐慌与不安的坟墓中,任由自己灭顶,任由自己被湮灭。 她曲膝,整个人缩在沙发上,恐惧的感觉席卷全身。她知道外面的状况怎么样了,电视新闻每天马不停蹄的播报着,网络上随处可见消息,报纸上斗大的标题与报导,每一字、每一句,让她想要逃脱事外都无法。 她就是当事人,纵使逃到天涯海角,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这辈子,她注定背着这样的名号走下去,就算现在暂时躲在这里,躲进这个男人的羽翼之下,她终究还是会被揪出来。 她躲不过的……现在的安稳只是一时的,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不管现在,屋内有多安静、气氛有多祥和,那屋外可能发生的冲击早已在她心里引发震荡。 所以她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的,她终究要走出去,去面对自己的出身为自己带来的一切祸福。 甚至更重要的是,她不能也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任由那将来一定会烧到自己身上的火,延烧到那个男人身上! 她叹口气,坐在沙发上,不再看身后的门,转而将视线放在眼前电视柜上方的时钟,看着秒针不断向前进,此时此刻,客厅里的这一隅太安静,她彷佛可以听见秒针前进的声音,彷佛提醒着她,时间不多,时间真的不多了…… 距离午夜时分只剩一个小时,十一点整,屋内依旧只有她一人独处,那个男人还是没有回来。 或许他也怕面对她,或许他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一直以来,她懂得他的心,懂得他在面对她时交织复杂的情绪,也许他恨她多一点,因为她的出身,因为她的父亲是这样一号人物。 他恨她,她可以理解;让她不懂的是,既然恨她,为什么还要在风暴来临时,将她带在身边,似乎完全不怕可能会惹祸上身,完全不担心会被她波及。 她真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她更不懂,他到底是恨她,还是……爱她?他到底是怎么看她的?是杀父仇人的女儿,还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摇摇头,对自己的妄想感到可笑,他爱她?那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父亲将她嫁给别的男人,所以他不爱她! 他可以冷眼看着她走进婚姻,可以大动作铲除她名义上的丈夫,可以逮捕她的父亲,每一个举动都显示了他恨她,发自内心的恨。 但是,他却将她留在身边…… 门口传来大门开启的声响,她抬头看了看时钟,十一点三十分,今天比昨天更晚了,或许他也是经过一番挣扎,才决定回到这个房子来看看。 她回过头,与恰好进门的他对上眼,他微微一愣,或许没想到两人会这样碰面,两人之间顿时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他进了屋,关上了大门,将手中的公文包放在一旁的鞋柜上,同时脱下了鞋子。 一天的工作让他疲累万分,更何况他的工作与一般人不同,他必须每天保持最佳状态,保持最清楚的头脑与最冷静的理智,才能为被害人追求正义。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这个被他藏在家里的女人却常常让他无法冷静下来,即使他人在办公室时也是如此,他常常会想起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离开了,然后烦心不已。 现在的他只能做出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将她「关在」这里,关在这个属于他的空间里,不让她与外界接触,不让外界窥得她的存在,想要将她带离风暴之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明明他跟她之间的关系可以很单纯,忘掉过去对她的动心,忘掉与她一起走过的一切,做自己该做的事,完成自己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目标,将她的父亲──那个罪该万死的人──绳之以法。 可是眼看着她陷入了自己一手造成的风暴里,眼看着她无助的颤抖,面对着一切冲击,他竟然不舍,竟然跟着感到痛楚。 他真的乱了,见到她真的让他乱了! 这一年来,他布下重重计划,只为了将幕后的坏人揪出来,过程中却屡屡为了她而乱了阵脚。 他无言,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保持距离。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他不能自乱阵脚,这么久下来,走了这么远的路,只为了一个目标,现在就快要达成了,他不能动摇。 「到底要把我关在这里多久?」 他全身一僵,原本打算直接走向卧房的身躯就这样停了下来,他高身兆劲瘦的身躯引来她凝望的眼神,但自她口中吐出的语言,却是如此凄凉而绝望。 「待在这里不好吗?我想我这个主人应该还算周到吧?还是说我有什么没做好,让妳这个问忠帮大小姐不满意的?」男人的声音冷淡,依旧不回头看她。 她站在沙发旁,没有走上前,此时此刻,她不想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不想去领略他的冷淡。 「妳如果有什么需求,每天都会有清洁工来打扫,妳可以交代他们去办,我已经交代过他们了……」转过身看着她,「我想我这样已经算是待客有道了吧?」 她看着他笑了,声音却微微颤抖,「你真的这么恨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抱着恨在过日子吗?」这样不是很苦吗? 他瞪着她,声音扬了起来,「如果是妳,妳能不恨吗?」 这些年,他就是为了这个活着──他永远无法忘记当年他去认尸时,亲眼见到自己父亲惨死的模样,那个画面像是烙印一样,永远停留在他的脑海中。 这些年来,他一直靠着这股想要报仇的冲动,一路走了过来,他不会像加害人一样,用那些低劣的手段报仇,他要在法庭上将这些社会的人渣、废物,亲手送进牢里。 要说这是恨,那就是吧!充满恨的人是没有理智的,他也承认;无所谓,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他只能前进,没有退路。 她点点头,「我知道,你恨我爸,所以也恨我,这些我都接受,但我不懂,你何必管我?何必把我关在这里?」 「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等时间到了,我会放妳离开,妳不用担心……我不可能永远留住妳。」 她看着他,想试图看穿他的心,想知道这些年他难道没有一点点舍不得她吗?难道将她留在这里,也没有一点点保护她的意思吗?「如果你想报仇,你应该把我放出去,外面想找问忠帮报仇的人多的是,他们应该很乐于帮你解决掉我,你这个堂堂的检察官不用亲自动手。」 「妳说够了没有?」他皱着眉,「妳累了,该去睡了。」 「你不是要报仇吗?那就不要关着我……关着我一个寡妇做什么呢?」她苦笑,「你也知道的,我丈夫不久前才去世……」 「妳还在想着刘伟强?」他俨然很愤怒,语气里都是酸味,「很可惜,他已经死了!」 「你在乎?你在乎我嫁给别的男人吗?如果你在乎,当初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无所谓?我嫁给谁你都无所谓!」 他愤怒的一捶墙,「妳以为刘伟强是谁?那是我安排的,我认识刘伟强,是我要他娶妳,听懂了吗?」 她全身一震,眼眶里净是泪水,他没头没尾的说出这一段话,却让她很是震惊。 原来他为了报仇,连她也算计了进去,她、她的父亲,乃至于整个问忠帮都在他的计划里,连她要嫁给谁,他也都安排好了,一切只为了他要报仇。 原来恨真的可以成为这么强大的动力,支撑着一个人,这么多年来,心无旁骛朝着报仇这个目标迈进,过程中什么都可以抛弃,包括感情。 她可以体谅他,毕竟她要承担自己父亲的恶行,可是她觉得好可惜、好心痛,好想大哭一场。 她再也看不见当初那个挺身而出只为了保护她的善良青年,那个让她动心的男孩;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全新的面貌,而之所以造就出现在的他,之所以让那个善良的男孩从此消失在成长的路上,她也难辞其咎。 她含着泪,「我不可能永远被关在这里,我知道外面的状况,所有的事情几乎都被引爆了,难道你要把我关到连你自己都毁了,你才心甘情愿吗?」 他受不了她的泪水,压抑不住胸口的喘息,凝视着她,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再将她留在这里,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会出事。「妳能去哪里?现在有谁敢收留妳?」 「我总有地方去,总之,待在这里对谁都不好。」 男人冷笑,「说得好听,妳只是想去救妳爸吧?说什么了解我、懂我,既然如此,妳为什么不能体谅我这些年的目标,就是要将妳爸绳之以法……」 「可是他终究是我爸……」 「即便他作奸犯科?即便他满手鲜血?即便我的父亲是惨死在他的手下?」 她的泪水缓缓流出,轻轻摇着头,不能再说,她无从反驳。她很苦,其实她知道自己无处可去。 她想去帮她父亲,又想到自己的父亲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杀父仇人。但无论如何,她必须离开,在更大的风暴爆发之前,她必须离开。 否则若将他卷了进来,只是又毁了一个人而已。 他咬着牙、冷着声,没向屋内走去,反而向门口的方向迈开步伐,来到门口,穿上鞋子,提起公文包。「妳想走就走吧!但是记住,不管妳要走,还是留,走出这道门,我就是检察官,办妳父亲,我责无旁贷,也绝不收手。」 ?一声,大门关上,而她全身一软,方才的对峙让她耗尽全身气力,现在她只能瘫坐在地上喘着气,平抚自己的情绪。 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勉强站起身,擦干泪,来到沙发上坐着。看着时钟,凌晨十二点半,这个夜好漫长。 她已经想好了,她必须离开,离开这里,去一个她该去的地方。 早晚她跟问忠帮之间的重要联系是会被发现的,如果不离开,到时候连他都脱不了干系。 一整夜,她就这样坐着,眼神看着前方,偶尔眨眨眼,眼里闪着泪光,直到天亮,她一直坐在沙发上。 时钟上显示着七点半,时间说慢,也过得挺快的。天亮了,可是她的心却像是落入永远不醒来的噩梦一般,一直笼罩在黑暗中。 她站起身,前往卧房整理一下,再到浴室梳洗一番。 她准备好了,该出发了。 走向大门,回头望着这住了一个月的房子,这是他的家,这是他们经过这么多年来,难得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相处。 不能再怀念了,该走了…… 她离开这里、离开大楼,走在街上,走向她的目的地──警察局。 来到警察局,她走向报案柜?,警员看着她,不解这样一个长相清丽的女人来警察局有何事。 「我是刘静之,问忠帮刘兆的女儿,我来自首……」这是她的命运,受人摆布的命运,她一直都不为自己而活,现在她终于有机会照自己的意思做,扛起这一切,也顺便毁了自己…… 第一章 这些年来,刘静之无时无刻不在回想着过往,回想着年少时的一切,也回想着与马傲辰认识时的场景。她常常在回想中,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两人一开始的相遇是如此的甜蜜而浪漫,完全嗅不出一丝悲剧的气味。 她常常边想边湿了眼眶,原来她真的曾经这么接近幸福,几乎就要握到手中了,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她与他,竟在一瞬间被写入了悲剧里。 马傲辰大了刘静之五岁,在她初入大学享受新鲜人的快乐生活的同时,他早已是不知何谓「由你玩四年」的研究生,凭着优异的成绩在研究所里攻读法律,每天都是昏天暗地的读书。 他们其实各属不同的学系,只是因为马傲辰在读书闲暇之余兼职助教,到刘静之就读的学系里,担任某个法律科目的助教,平时帮忙大学部同学解决学业上的难题,其它时候还要帮忙老师监考,有时甚至要改改学弟妹们一团乱的考卷。 马傲辰在刘静之的系上很受欢迎,虽然他常常是有点冷淡、有点严肃,但他总是愿意帮助每个同学解决一切问题,再加上他学有专精、涵养丰富,更能吸引当时才大一的这群女生。 当然,刘静之其实也不例外,她也暗暗欣赏着这个助教,只是她一向不喜欢出头、不喜欢惹人注意,这已经是她的习惯了,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只有安安静静,最好没没无闻,没有人注意到妳,才是保身之道。 她的父亲就是赫赫有名的问忠帮老大刘兆,说到问忠帮,道上长眼的大概都听过大名,但老实说,刘静之对于自己的父亲到底在做什么,常是一无所悉。 刘兆不常对女儿说帮里的事,而她也不想去知道,但是从那些时常派在身边保护她的人就可以猜到问忠帮的仇家很多,她的父亲做的绝对不是什么正当的生意。 纵使心里有底,但是刘静之已经养成习惯,看了当作没看到、听了当作没听到,不发表意见,尽量让别人当作没她这个人的存在。 然而问忠帮的仇家总是会乘机找上门,最常锁定的,当然就是她这个刘兆的掌上明珠刘静之。 真不知要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之所以会跟马傲辰说上话,竟然也是因为那次的仇家寻仇。 这种事情其实她已经很习惯了,从小,父亲派在她身边的保镳不知凡几,她经历过的寻仇事件,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虽然她永远不可能习惯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但是至少她早就麻痹了。 但是那一次,最让她惊心动魄的一次是发生在学校,当时,她正在参加期中考试。 父亲的仇家直接来到学校,而她身边那些赶也赶不走、驱也驱不散的保镳,竟然在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不知跑到哪里去鬼混了。 当时,所有同学低着头振笔疾书,教室里除了笔尖碰纸的写字声音外,可以说是安安静静,偶尔可以听见马傲辰监考时,在教室内外走动的脚步声。 考试约莫进行了一个小时,所有人依旧专心的考试,马傲辰则暂时不知去哪里了,就在这几乎被安静与专心包围的同时,教室前方门口传来砰一声巨响,每个人都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两个黑衣男子站在那里,气势嚣张,完全不管这里是宁静的校园,大声嚷嚷着,把教室里每个人都吓到了,当然也包括坐在后头的刘静之。 只是她迅速收拾起恐惧,转而变成忧心──根据过去的经验,这很可能是父亲的仇家来寻仇,只是她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找到学校里。 对方拿着棍子,用力敲打着木制大门,大声的叫着,眼睛里净是凶光,着实吓坏了教室里这群从小到大只知道乖乖念书的好学生。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刘静之的?」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的,或者说,每个人都吓傻了,都不敢说话。 坐在后头的刘静之心一凉,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妈的,都是聋子啊?」 棍子用力往一张没人使用的桌子挥打,巨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每个人几乎都吓傻了,动都不敢动。 刘静之这时忍无可忍,站了起来,看向眼前两个人,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她是问忠帮的大小姐,是刘兆的独生女,她不可以害怕。就算落入仇家手中,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我就是刘静之。」 「这就对了嘛!刘大小姐,我们是老虎帮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刘静之看着他们,不知道该不该有动作,一旁她的同学拉着她,似乎希望她坐下,不要出头。他们或许想,这里有这么多人,这两个混混能怎样?用棍子把所有人打死吗? 可是刘静之不可能看着这些老虎帮的打手伤害自己的同学,就在此时,那两个黑衣男子中另一人说话了── 「刘静之,跟我们走一趟吧!不然我们动手伤到了妳的同学,就别怪我们了。」 刘静之心里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走出座位,正当她准备往前走去,后头的关门声让她一震,几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后门瞬间被关上,而就在此时,一个淡漠、冷静而又低沉的男性声音响起。 「坐下,现在在考试,妳站起来做什么?」 刘静之看着说话的人就站在前门,将那两个混混挡住──那是马傲辰,他看着她,眼神里有着不容反驳的命令。 「我……」 「我叫妳坐下!现在在考试,写妳的考卷。」 「可是我……」 「坐下。」 刘静之竟然完全无法反抗他,或许是因为她知道,马傲辰现在正在救她,让她可以不用坠入虎口。 如果跟着他们走,绝对没有好下场,如果死了也就算了,就怕被抓来威胁父亲,这样会让她生不如死的。 刘静之竟然真的乖乖坐下,马傲辰转头看向那两个混混,「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现在同学都在考试,请你们安静离开。」 「妈的!你放什么屁啊?」另一人瞪着马傲辰,嘴里叫嚣着,「想出头,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能耐。」 现在,这两个混混的焦点都集中到马傲辰身上,马傲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将这两个混混引出教室,让教室恢复安静。 只不过教室内所有同学几乎都无心作答了,每个人虽然继续坐在位子上,但是眼神都放在教室前门外面。 马傲辰依旧气定神闲,丝毫不感到害怕,看着眼前那两个人,「我不知道你们要找谁,但是我的学弟妹现在在考试,请你们安静一点,离开这里。」 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无所惧的模样反而引爆了他们的怒火,他们以为,眼前这个小子一副读书人的模样,虽然长得挺高的,但应该不是什么狠角色,靠他们两个人,绝对可以解决。 两个人举起手中的棍子,作势要教训马傲辰,希望能先吓唬住他,让马傲辰知难而退。 这时教室内的同学以及教室外站在远处不敢靠近的围观者,每个人紧张不已,冲突似乎一触即发。 「我警告你,我们只要带走刘静之,你少管闲事。」 马傲辰笑了笑,「你们是第一天出来混的吗?你以为跑进学校来闹事,说要把人带走,就可以如愿吗?」 两个人怒吼一声,一起冲上前去,打算给马傲辰一个教训。 众人一阵惊呼,但是马傲辰依旧文风不动,就在棍子与拳头即将近身之时,他一个转身,一手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另一手揪住另一人的衣领。 「啊──」 马傲辰轻松一举,将这人摔过了肩膀,倒在地上,就在这连续动作中,他起脚,一个回旋踢,对准另外一个人的脸,用力一踢,那人当场昏倒在地。 而原先被过肩摔的那个人还想挣扎,但马傲辰不给他机会,上前补上一拳,彻底将他击昏,顿时让现场恢复了安静。 而在此时,校警队也赶到。 后续就交给校警与赶来的警方处理,马傲辰走进教室时,教室里每个人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好像只会读书的学长竟然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学长好厉害!」 「学长好帅!」 大家又是拍手、又是尖叫,刚刚马傲辰撂倒两个混混的画面,真是大快人心。 马傲辰站在讲台上整理文件,看了众人一眼,「你们都写完了吗?看戏的时间也算在考试时间里,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交卷。」 每个人赶紧回过神,低下头继续考试;只有她,发现自己还在颤抖,握着笔,什么字都写不出来,考卷上在问什么,她也看不懂。 终于她忍不住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讲台上的男人,心里有个地方,快速沉沦、无法自拔。 这时,那个原本低着头整理文件的男生抬起头看见了她,他皱着眉头,手比了比写字的动作,提醒她快点写考卷。 她低下头,写着考卷,脸却早已红透,老天……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这个意外并没有引发太多涟漪,警察迅速将人抓走,校园表面上看来恢复了平静,但只有刘静之知道,问忠帮私底下已经是暗潮汹涌,刘兆打算报仇,一场帮派火并大概势所难免。 站在她身边的保镳似乎也更多了,让她在学校成为更醒目的焦点,虽然在她的要求下,这些人全都站到好几十公尺外,反正就是不要让她看到。 不过也因为这场意外,让刘静之与马傲辰有机会进一步认识──她总想当面感谢他出手相救,不然依照当时的状况,她只能跟着那两个人离去。 只是她一直找不到机会,也勇气不足,她没做过这种事情,要她主动去跟男生说话,她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可是她不能否认,马傲辰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他在那样危急的时刻,不顾自己安危,只为了保护她,这让她不可能当作没这回事,她必须有所表示,说声感谢,至少要说声感谢。 那天下课,马傲辰收走同学的作业,准备回到研究室时,刘静之看着,不知怎么突然鼓起了一切的勇气,跟着马傲辰出了教室。 一开始她只敢跟在后头看着,看着马傲辰一个人走在前方,后来她看见他手里捧着一大迭的作业,还有好几本书,看起来有点重,虽然他的表情还是一派的冷静严肃。 她突然走上前,从马傲辰手中抱过了一半的作业,在马傲辰讶异的眼神下,刘静之帮忙抱着作业,站在他身旁,陪着他走着。 「学长,我帮你。」 「妳接下来没课吗?」得到的答案是摇头。 两个人一起走在校园里,从教室要到马傲辰平常待的研究室有一段满长的路,这对男女就这样走着,彼此之间气氛有点怪异,有着一丝尴尬,似乎也有着一丝不好意思。 「学长,那天……谢谢你。」 刘静之就站在他身旁,侧过头看着他,这才发现他好高,本来也一直以为,这个男生大概也是个只会专心读书的书呆子,可是从那天他解决那两个混混的身手,加上现在站在他旁边,这才发现他好高,身材也没有想象的瘦弱,反而从他的手臂可以感受到他的力量。 甚至于从他挺直的腰脊可以感受到他一定有着不服输的个性,再加上他随时都皱紧的浓眉,也显示出他习惯了严肃。 可是若非亲眼见到他挺身而出为她解难,她也不会感受到他内心里那个真实的个性──那个热心助人的马傲辰。 他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对付两个混混,他还应付得来。 他的父亲是个刑警,身强体健、手脚利落,虽然跟他的父亲相比,他马傲辰逊色多了,但是在父亲的调教下,如果连两个混混都解决不了,那才是丢人。 更何况当时看见这个笨女孩竟然真的站起来,打算跟他们走,他就觉得不可能不出手,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走向危险,就算知道她是谁的女儿也是一样。 「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会到学校来闹事,我真的很抱歉,让大家受到惊吓了。」 马傲辰看着她,「我想班上同学都还满大胆的,应该没这么容易就被吓到。」 她听着,知道他是在安慰她,笑了笑;她清脆悦耳的笑声,就在他耳边响起,一时之间,他竟然移不开对她的视线。 「妳也满勇敢的,当时竟然就这样站起来,难道妳打算就这样跟他们走吗?」 「也许吧!」 「真不知道妳是真的勇敢,还是笨。」突然间,马傲辰有点严肃的看着她,「我建议妳回去跟妳的父亲说,这次别再去找对方报仇,利用这个机会跟对方化解恩怨。如果这次妳父亲放过他们,下次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我想妳一定听过。」 刘静之听着,默默无语,只是点点头,她知道马傲辰是好意,这番话更是理所当然,只可惜她不认为自己的父亲会听得进去。 「就告诉妳父亲,为了让妳能有个安静的大学生涯,不会有人一天到晚来闹事,这口气一定要吞下来。」 刘静之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拿我的安危来说服我父亲吗?」 「除非妳父亲已经不在乎妳的安危,否则他不可能将妳置于险地,更何况……」回过头,看着那一票跟在刘静之身后的保镳,「派再多保镳,都不可能保护到最周全的地步。」 刘静之听着,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跟我父亲说的。」 他点点头,两人继续走在路上,一时之间彼此沉默无语。 但突然,刘静之像是想通了什么,很讶异。「学长,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她竟没发现,方才马傲辰说话的语气,很明显就是知道她的出身。 在这个学校里,很多人看到她身边跟着多名保镳,都以为她只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父亲就是鼎鼎大名的问忠帮老大刘兆。 马傲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拿到学生名单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刘静之是刘兆的女儿,他是从父亲那里听过刘兆的消息,知道问忠帮这个组织,进而也知道刘兆有个女儿,就是刘静之。 虽然常从父亲口中知道刘兆为非作歹,但他并没有因此就将这个女孩与她父亲连在一起,在他心中,他们是不同的个体,过着各自不同的人生,没道理女儿要承担父亲的罪过。 刘静之心里一阵难过,她从未跟别人说过自己的心情,现在自然更不可能开口。 她无法说出自己身为黑道老大女儿的悲哀,更不想去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所以宁可将自己埋藏在人群中,尽量不被发现。 「妳父亲是妳父亲、妳是妳,除非妳自己也放弃了自己,自甘堕落,否则妳的人生有妳自己的路要走。」 她笑了笑,点点头,谢谢他的安慰。虽然她知道她永远无法摆脱父亲的阴影,她知道自己将来的路,早已被命运决定好了。 不想再谈自己的事情,那会让她的情绪继续低沉下去,反抗命运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不如学着接受。「学长,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心情比较不好耶!」 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同学都说,你上课的时候总会皱着眉头,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刘静之像个小女生一样,在马傲辰面前边笑边说着,瞬间扫除了方才两人严肃的谈话内容。 马傲辰苦笑,「我当然心情不好,我改你们班的期中考考卷,你们班都考得乱七八糟,很多地方老师上课都说过,我也讲过很多次,可是你们班就是有办法考成这样。」 刘静之赶紧帮班上同学讨饶,「学长,拜托高抬贵手。」 「妳不用帮他们求情,妳考得还不错。」 他对她微笑着,语气里净是赞许,让刘静之有点不好意思,两人就这样边说边笑,往远方的大楼走去。 夕阳下,树影拖得长长的,两人的影子也拖得长长的,这段路途其实还满长的,但两人不知怎地,一点都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烦,一步一步走,边走边聊,竟然在那一瞬间,还期待不要走到终点。 她发现马傲辰也没那么严肃,他也很幽默、很风趣,只是平常都掩盖在他的专注之下。 他也说他不喜欢在该专心做事的时候,还嬉皮笑脸的。 刘静之不能否认,这个男生很吸引人,或许是出于十八岁少女的情窦初开,她喜欢这样成熟的男生,况且那天他出手相救,让她再也无法不注意这个人。 终于走到目的地,两人一起进了大楼,搭乘电梯,来到了马傲辰的研究室,一进去,里头有几个研究生,看见马傲辰带着一个女生回来,不禁起哄,甚至还有人发现了刘静之就是前几天被马傲辰救的那个学妹。 「学妹,东西放那边就好,谢谢妳了。」 一旁有人搭着马傲辰的肩,「老马,真有你的,前几天出手相救,今天学妹就投怀送抱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马傲辰皱着眉头。 刘静之则是红着脸,鞠了个躬赶紧离开了,身后彷佛还可以听见马傲辰的同学跟他在抬杠。 「老马,学妹很漂亮喔!如果你不要,我就要下手啰……」 「如果你不要命了,请便。」 「哇!这么狠,老马,你该不会也动了凡心了吧?」 无奈一笑,他说的不要命是指刘静之的出身与来头,谁敢动? 然而想起那个女孩,他却无法否认自己心中的异样情绪,蓦的他又想起那天那女孩独自一人站起身,想要跟那两个混混一起离去的模样。 他一直以为他之所以出手是因为她是他的学妹、是他班上的学生,可是不知怎地,他一直想起当时她那双恐惧与勇敢交加的眼神,久久难忘…… 学生生涯最单纯,也是刘静之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段时间,她从小到大总是故作坚强,因为她有一个特殊的父亲,跟别的小朋友不同的父亲。 她比别的孩子成熟,因为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知道自己的父亲从事着什么样的工作。 或许是托父亲的福,她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日日夜夜,她必须在忧心父亲随时可能离她而去的恐惧中成长;在学校上课时,她会担心帮里的人传来什么不幸的消息;晚上睡觉时,她会害怕家里传来什么声响,是不是仇人来寻仇,还是父亲跟他那群手下带着伤回来了。 她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就是死于仇家寻仇;这些年父亲让问忠帮不断扩大,仇人也愈来愈多,她一直认为表面上父亲是站稳了脚步,但是私底下那一双双想要推倒父亲的手也愈来愈多。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些恐惧,就算不是仇家,将来警察也会找上门来。 很多时候她好恨,他们刘家本来可以过着安稳的生活,却因为她父亲一个人,因为问忠帮,而让刘家陷入了这样的恐惧中。 每天,她只有到了学校才会感到快乐,有同学陪着她,她可以忘记家里的事情,忘记帮里的事情,可以真实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可以暂时忘却那些恐惧与无助。 何况现在学校里还有那个男生,刘静之其实知道,以她自己的出身,有哪个知情的男生敢跟她往来?但也就是因为这样,马傲辰才让她觉得很特殊,他一点也不会因为知道她是黑道老大的女儿,就展现出害怕或轻视的神情。 他虽然严肃看着她,但眼里净是提醒,要她记得她有自己的路要走,除非她自己选择,否则没人能逼她。 她必须跟自己承认,马傲辰是个很容易让人动心的男生,他严肃但不呆板、他冷淡但不冷酷,至少他已经成功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天,学校举办一年一度的马拉松比赛,很多同学都参加了,赛程就是绕着校园跑好几圈。 刘静之本来兴趣缺缺,却在报名表上看见了马傲辰的名字,她当下决定报名。 比赛当天,她穿上简单的运动服,在衣服前贴上了选手编号,她在原地热身,顺便在人群中找寻马傲辰的踪影。 这时她在队伍前方看见了他,他高身兆劲瘦的身形,在人群中显得突出,引人注目。 就在此时,枪声响起。「出发!」 一大群参赛者往前移动,刘静之也跟着出发,其实跑跑步也满好玩的,但是今天的重点并不是跑步,她必须赶紧跑到那个男生身边。 队伍经过一段路之后,开始出现集团,领先集团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剩下的是中间的一群选手,其它志在参加不在得奖的选手则是三五成群落在最后。 这时,刘静之在前方看见了马傲辰,他一直维持着速度,没有加快也没有减慢,保持一定速度往前跑。 她笑了笑,赶紧跟上去,与马傲辰并驾齐驱。 一开始,专注于跑步的马傲辰,还没注意到旁边多了个人,直到她开口,他才发现。 「学长!」 他一愣,转头看向她,「妳怎么也来了?」 「跑步有益身心健康啊!」她跟着他的脚步,依照他的速度,迈开步伐跑着,始终跟紧,没有丝毫落后,但也没有超前。 马傲辰没有发现这女孩跑步的姿势简直是田径好手,竟然还开口说:「这场马拉松要跑校园三十圈,长度将近二十公里,妳真的打算跑完吗?」 点头,「当然。」秀了秀身前贴着的选手编号,「我都报名参加了。」 马傲辰挑挑眉,显然不相信,两人就这样并驾齐驱跑着;看在旁人眼里,这对男女一起跑步,简直像是情侣一样。 「学长,你怎么会来参加马拉松比赛?」 「我……我每年都参加,从念大学时就开始了。」马傲辰这才发现,这女孩跑起步来步伐一致,速度不快不慢,控制得宜,边跑步边说话,甚至不会有太过急促的喘气声。 可是他还是不相信,这个刘静之有办法跑完三十圈,将近二十公里的赛程,这段路程对于一个男生而言都是个挑战,更何况是个女生。 可是刘静之本来的目的就不是在比赛,她只是想利用机会多亲近马傲辰而已。这时,她发现了马傲辰的选手号码,再看了看自己的号码,不禁笑了笑。 「妳笑什么?」 「你看你的号码,五二○,我的号码一三一四,加起来就是五二○一三一四。」 「所以呢?」她在说什么,听都听不懂。 「你真的不知道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刘静之噗哧一笑,「原来读书读多了,真的会变成书呆子。」 「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啦!专心跑步吧!」刘静之步伐跨开向前跑,首度将他甩在身后。 马傲辰又皱起眉头,也加快速度跟上。「我是说真的,二十公里的赛程很长,妳如果跑不完,就别勉强自己,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开玩笑。」 刘静之笑看着他,「不知道你是真的担心我,还是单纯不想输给我?」 马傲辰笑了,「我会输给妳?」 这女孩大概跑个五圈、十圈就会躲到一旁休息,他会输给她?他每年都跑完全程,而且每年都是前五名。「那我们来比比看啰!看谁先跑完三十圈,先到达终点。」 「那有什么问题。」刘静之是大一,是第一年参加比赛;他已经念到研究所了,参加了好几年,怎么可能输她? 于是两人之间正式展开竞赛,也没再说过话,一直保持着速度,维持着稳定的呼吸频率,以便为这场马拉松长期抗战做好准备。 他们一直紧跟着彼此的步伐,两人形成拉锯,有时刘静之超前,有时马傲辰追上,但长距离的赛跑,不到最后很难说谁赢。 这场比赛只存在于两人之间,以至于两人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别人,更没注意到他们已经进入领先集团,最后数圈时,甚至将所有人都抛在身后。 马傲辰很讶异,这女孩竟有如此好的体力,虽然满头大汗,虽然略见气喘,但一直面带微笑,信心十足、脚步不歇的向前跑。 女孩的脸上晕着红润、带着笑容,映照在阳光下显得动人、显得朝气十足。突然,他又想起那天下午,这女孩坚决而无惧的神情。 最后一圈了,身旁的人都在欢呼,最后领先集团的人都在加速,马傲辰回过神看着那女孩;她竟然回过头,给了他一个笑容。 他也笑了,奇怪的女孩,充满自信、充满活力,明明生长在黑暗,却有着与黑暗世界完全不同的模样。 有人冲过终点了,马傲辰知道,每年他都不是第一名,他也从没想过要争取第一名那个位置,但他一定可以拿下前五名。 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他奋力一跑,将刘静之留在身后──他毕竟是男人,拥有更强的爆发力,只要保有冲劲,就可以冲过终点,维持他去年的标准。 可是他竟然在终点前一百公尺放慢了脚步,似乎想要等那女孩跟上;刘静之把握机会跑上去,超越了他,穿越终点线,拿下第五名。 马傲辰跟上,拿下第六。 一旁马傲辰的同学惊声尖叫,不敢相信。「老马输给学妹?破天荒啊!老马竟然没有前五名!」 刘静之在终点线后一旁喘息,马傲辰也是,两人都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就在这时,刘静之对他笑了,笑容里没有胜利的骄傲,似乎是在讨他的称赞。 马傲辰从一旁的桌子上抓起两条毛巾,一条自己用,一条抛给她。 这个女孩,「我认输了,算妳厉害。」 刘静之笑了,脸上净是红润与得意。 马傲辰也笑着,擦干自己脸上的汗,嘴里边说:「请妳去吃饭,帮妳庆祝。」 刘静之用力点头,她不知道她全力以赴、不服输的表现,让一向心高气傲的马傲辰也折服,他只能在嘴里念着怪女孩,怪得……还满可爱的…… 第二章 对马傲辰而言,这个小了他许多岁的刘静之有着许多令他疑惑的面貌,这种种面貌都是她,但每一个面貌之间却似乎有点不相容,彼此之间充满了矛盾与对立。 她可以是个勇敢的女孩,却永远躲在角落里安静的听着课,不发言,不突出;她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却可以在马拉松比赛时,一路与他并驾齐驱,显然生龙活虎;她眉间总染着轻愁,她的出身让她似乎扛着很重的枷锁,可是她却努力带着笑容面对他,每一次见面时,总以笑容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孩,有着许多不同的面貌,但也因为她如此的奇怪,让马傲辰无法忘记这个人,甚至时而在读书时、在工作时会想起她,然后抬头看看,以为她会在四周,即便是上学期已经过去,下学期他并未再担任刘静之班上的助教,他还是有这个习惯。 马傲辰总以为以他嫉恶如仇的个性,面对刘静之有着这样一个为非作歹的父亲,他一定很难给这个小女孩什么好脸色看,纵使他知道,有这样的出身根本不是她的错,更不是她能够操控的。 然而每次面对她时,马傲辰总会讶异的发现,他完全不记得这个女孩有着什么样的父亲,像是暂时性失忆一样想不起来她出自什么样的家庭。 光这个女孩那多变的面貌就够吸引他的注意,够他绞尽脑汁去分析,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 刘静之就这样出现在马傲辰原先只有读书的生活里。她常常出现在他身边,带着笑容,或者向他请教课业、或者与他分享心情。 他自认是以学长的心情与身份跟这个小女孩分享自己读书的心得,不过在外界看来,两人之间似乎并不单纯。 他的同学总跟他说,刘静之在追求他,那个小女孩一定喜欢他,然后他就会皱起眉头,要他们不要乱说,要是别人听到,给刘静之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这时他的同学就会接着说,如果马傲辰没这个意思,不如就让给他们这群念书念到一直交不到女朋友的研究生吧!算是做善事。 可是这时,马傲辰眉皱得更紧了,一语不发,懒得理他们,然后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脑海里却是波涛汹涌,平静不下来。 他的所有同学都知道,老马就是这样,总是弄不清自己的心意。事实上,马傲辰自己也不懂,他是在不高兴什么,可是乍听竟然有人对刘静之有意思,他是真的不太高兴。 他也摸不清自己的心意,也不懂刘静之为什么会常常出现在他身边,总之他也不排斥。 两人之间就维持着这样暧昧模糊的关系,她常常出现在他面前,一起说话聊天,他接受了,也不去多想更深入的问题。 那天下午,太阳正炽,初秋的午后竟有着如同盛夏一般炙人的骄阳,马傲辰走在校园里的马路上,准备回到研究室去读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热了,校园里安安静静的,大部分的同学都躲到室内去避阳,要不是蝉声已绝,不然还真会让人误会以为此时仍是暑气逼人的夏天。 马傲辰抱着书,安步当车的走着,虽然额上沁出汗水,却一点也不以炎热为杵,然而就在这时,后头传来一声大声呼喊,让他一愣。 “马傲辰——” 他皱眉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后方说话的人,是刘静之。只是这一回,她竟然骑着一辆脚踏车向他奔驰过来。 刘静之骑着脚踏车就停在他身旁,然后不算长的脚努力的想要踩在地上,停住车子,最后因为脚不够长,只能将车子斜摆。“你看,我的脚踏车。” 看着那辆高度还颇高的脚踏车,马傲辰眉头一皱,正想开口时,刘静之却先插嘴,她边笑,边对着马傲辰说:“你干嘛又皱眉头?你好喜欢皱眉头喔!” 她这番话让马傲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哪有?”一副不承认的样子。 “那没有?你每一次皱眉头,看起来就好像老了十岁,而且很凶。” 马傲辰摸摸自己的眉毛,一边用手舒缓眉头,一边否认,“我才没有……你这辆脚踏车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跟学长买的。” “哪个学长?”他还以为她的学长就只有他而已,而且她刚刚为什么不喊他学长,而是连名带姓的喊他? “就系上的学长啊!” 马傲辰不置可否,只是打量着她这辆脚踏车。这明明就是男生骑的脚踏车,女生身高比较矮,骑的时候很可能会够不到地,就像她刚才一样,这样子会不会太危险了…… “马傲辰……” “可不可以不要连名带姓的叫我?” 嘟着嘴,“那我要怎么叫?老马?” “不可以。”这像什么话?她是女生耶!干嘛学他那群男性友人一样喊他绰号,这样太难听了。 “那我可以叫你傲辰吗?”她笑说着,脸颊却显得红红的。 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不知怎地,他喜欢听她这样叫他,其实,他不是这么在乎别人称呼他,只是他就是不想听她连名带姓的叫他,这样感觉……太生疏了。 刘静之笑着,“你现在想去哪里?” “回研究室。” “你好认真喔!你又要去读书了是不是?” 点点头,“国家考试就快到了,我得多花点时间念书。” 刘静之拍拍自己的车子,“这样子刚好,我骑脚踏车载你去研究室。” 看她豪气千云、挺起胸膛的模样,马傲辰越看越狐疑,又听到她竟然还想载他这个大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载我?” 用力点头,刘静之一副诚挚邀请的样子。 马傲辰看着,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该接受说谢谢,还是拒绝然后说你别闹了。 “真的啦!我骑车技术很好,我可以载你,送你一程。” 马傲辰当然不要,开玩笑,他是男人耶!怎么可以给女生载?算他大男人好了,况且他根本不认为,凭刘静之一人的力量,骑着这辆脚踏车,有办法撑住他的重量。“我看……算了吧!” 这下换刘静之皱眉了,“为什么不要?你不要小看我,我从三岁就开始骑脚踏车了,我很厉害的,快点上来,我载你,不要客气喔!” 马傲辰一阵苦笑,面对刘静之的盛情邀请,头一次不知道怎么拒绝。他的个陆不是滥好人,但是拒绝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面对这样一张洋溢着笑容色脸孔,在太阳的照射下绽放着光芒,马傲辰真有那么一瞬间有点看傻了眼。 原来这就叫做灿烂夺目,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如阳光般的笑容”,映照在她脸上的光芒,将她的脸晒得红通通的,最后竟与阳光融合在一起。 “傲辰,上来啦!” 就如同美丽女神的召唤一样,马傲辰事后想想,那一刻他大概是真的发疯了,竟然答应了刘静之的邀请,上了她的贼车。 “傲辰,你可以站在火箭筒上,学长卖给我之前,有帮我装了火箭筒。”刘静之热心介绍她的新车。 马傲辰一上了后座,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何等傻事,竟然真的上了刘静之的车。 完了!现在下车会不会太伤她的心?可是不下车,完蛋的就是他。 果然,一旁不知何时站着马傲辰的朋友,他们看着这一幕,兴奋大喊,“老马,太扯了吧?竟然搭学妹的车,泡马子也不是这样的……” 那一刻马傲辰真是糗毙了,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做,真是蠢到极点,早知道刚刚就坚持不上车,不然就要求由他来骑。 然而就在此时,不知是因为骑过了碎石头,导致车子不稳;还是因为后头载了一个大男人,造成车子不平衡,刘静之一个颠簸,车身竟然歪了。 “啊——”她放声尖叫。 马傲辰立刻反应过来,没多想的将手里的书统统丢掉,然后一把抱住她,将她带在怀里,然后一转身…… 就在车子倾倒的一瞬间,两人也跌倒了,马傲辰将刘静之带在怀里,让自己垫底,让刘静之压在他身上。 哐当一声,脚踏车在不远处倾倒在地,马傲辰与刘静之则躺在地上,两人均惊魂未定,大口喘息。 半个小时后,马傲辰站在保健中心门口,看着天空依旧炙热的骄阳,等待着里头那个小女孩出来。 他因为充作刘静之的肉垫,让两人跌倒时,刘静之可以倒在他身上,所以他全身伤痕累累,不过都是皮肉之伤,方才在保健中心时,护士帮他消毒过后,进行包扎,现在已经没事了。 马傲辰站在门口,心里满是担忧,不知刘静之怎样,刚才跌倒后,他扶她站起来,发现她站不太稳,心想她可能是扭到脚了,于是赶紧将她送到保健中心,不顾自己全身擦伤,有的地方甚至血流如注。 马傲辰很自责,早知道就不要上她的车了,她明知她一定无法支撑他的重量,竟然还在她的哀求下上了她的车。 望向保健中心的门口,不知道她到底怎样了。他很自责,怎么会没有保护好她……早知道刚才再抱紧一点。 刚才脚踏车要跌倒前,静之已经握不住车头而松手了,他基于本能,赶紧将她抱住,然后一侧身,就是希望跌倒时,他可以倒在她身下,让她比较不会受伤,可是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动作,让她扭到了。 该死!希望她不严重…… 马傲辰的忧心全写在脸上,他没有发现他竟然完全不在乎自己受伤,只担心那个在保健中心里一个人面对痛楚的女孩。 这时,马傲辰的同学都来看他了,看到他手臂上满是纱布,每个人都吓了一大跳,直问他感觉这怎样? 他挥挥手,“我没事,只是皮肉伤……静之比较严重。” “静之喔……” 同学语气暧昧,而马傲辰一点都没发现,他已经这么亲密的称呼着这个女孩的名字,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他皱眉,瞪了同学一眼。此时此刻,他担心都来不及了,哪会在乎自己是怎么称呼静之的,眼前这群家伙真无聊。 “老马,这次再度英雄救美,学妹一定可以上手了吧?” “就是,就是!” 马傲辰眼神里若有所思,好几次看向保健中心的门口,想知道那女孩现在怎样了,也因此,他根本没听见这群朋友在说什么。 “走啦、走啦!老马现在有学妹,根本不理我们了。” 一群人说说笑笑,离开了现场,根本不像是来探访伤者的,现场再度恢复安静,只剩下马傲辰一个人。 这样的等待与忧心让他几乎忘记自己手臂的疼痛,忘记其实摔得最惨的是自己,她才算是真的伤痕累累。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那种忧心,那种一颗心全部都在一个女孩身上的感觉,难以形容…… 过了许久,刘静之终于走出保健中心;马傲辰一看见,立刻上前关切,他那焦急的神色全都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刘静之其实很不好意思,都是她说要载他,结果自己学艺不精还说大话,支撑不住他跟她的重量,只能摔倒在地。 真是丢脸,自己骑车跌倒就算了,还害他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甚至比她还惨。 保护她……想到这里,刘静之脸就红,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他竟然也没多想的就抱住她,两人一起摔倒,让她倒在他身上,由他来承受一切的伤害。 “静之,你怎么都不说话?脚有没有怎样?扭伤了一定很痛吧……”马傲辰着急说着,话语如连珠炮般,看她脸红不回答,最后他干脆蹲下身,直接抓着她的脚就要检查。 “傲辰……” “脚有没有怎样?” “没有啦……我的脚没事。” 马傲辰不相信,干脆将她的脚举起来自己检查;刘静之脸更红了,还差点站不稳,只好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傲辰,我真的没事啦!你太夸张了。” 刚才他匆匆忙忙的带着她到保健中心找护士,还大声嚷嚷说她扭伤了,很痛,害她被护士赏白眼。 “可是你刚刚不是很痛到站不起来吗?” 她脸红,“我是擦伤,已经消毒包扎过,现在没事了,只是刚刚真的有一点痛啊……” 马傲辰看着她的脚,似乎真的没有事,他这才松一口气,站起身,看着她的脸,不在乎自己这样的举动会不会越距,最后,他甚至伸出手,帮她整理一下头发。 他的动作轻柔,搭配他专注的眼神,刘静之整颗心不断怦怦跳动。老天!她本来就对他很有好感,现在他这样温柔的举动更是让她无法自拔。 傲辰…… 这份好感存在已久,或许就从第一次他挺身而出救她开始,可是她始终不敢开口,或许是因为自卑、或许是因为害羞,她始终不曾说过,这段时间以来,她只是常常去找他,常常跟他不期而遇。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边帮她整理头发,嘴里边喃喃念着。 就在此时,刘静之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心里不禁一疼,手微微颤抖,轻轻触碰他衬衫底下的纱布,某些部分洁白的纱布甚至沾上了血迹,显见他受的伤远比她严重。 可是他不哭不喊,甚至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伤势,想起刚才,他不顾一切只为了保护她……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刘静之真的很难过,“我还在那边说大话……” 他揉揉她的头发,状似亲密,“傻瓜……” “真的!我真的很对不起,我一直说要你上车,我要载你,如果我不自以为是,你就不会受伤了。” “也是我自己要上车的。” 说得是没错啦!可是刘静之知道,当时他一定是不想让她失望,才会上了她的车,果然,上了贼车。 或许是因为一直担心她受伤,在得知她安然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知道,只要她没事,什么都没关系,就算是他受伤也没关系。 看着她不断道歉的脸,马傲辰心里一阵异样情绪不断酝酿扩大,他突然伸出手,做出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更不敢想像的举动——他竟然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转眼间,自己已经靠在他的胸膛前。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感受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出于冲动而抱住了她,可是她还是为了他的冲动感到喜悦。 “傲辰……” 她的轻轻呼喊让马傲辰终于醒了过来,赶紧放开彼此,然后这回换他脸红,支支吾吾的话都说不清楚。“我……我……” 刘静之笑了,她觉得虽然他爱皱眉头,虽然他很严肃,可是他是一个好男生,他愿意不顾自己受伤,只为了保护她,甚至现在,他会因为抱着她而脸红。 她突然踮起脚尖,搭着他的肩膀,亲吻他的脸颊,“谢谢你。” 他的脸瞬间红透,可是让刘静之觉得好笑的是,他竟然又皱起了眉头,为了这个画面,她顿时又笑了出来。“你边皱眉头边脸红的样子,好好笑喔!” 马傲辰眉头舒缓,只能叹一口气,这时,刘静之突然揽住了他没有受伤的手臂,像是在试探,而马傲辰并没有拒绝。 “为了你的赔礼,我请你吃饭。” 马傲辰才想说话,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用另一只手接起手机,刘静之赶紧放开他,怕打扰他说电话。 马傲辰讲着电话,边说脸上连带有笑容,过了几分钟,他挂断电话,看向一旁的女孩。“今天我不能跟你去吃饭了。” “你有事喔?”脸一垮。 点头,却另外提出邀请,“不然你跟我去吃饭好了。” 脸上瞬间恢复笑容,“你请客?” 这女孩,怎么脸变得这么快,“不是我,反正有冤大头要请客。” 他话中有话,刘静之听不懂,反正他邀她,她就去了;反正他说话,她就听,喜欢一个人,承认吧!就是这么没有主见。 马傲辰带刘静之去跟某人一起吃饭,一开始刘静之以为是马傲辰的朋友,但一走进餐厅,才发现那个已经在餐桌前等待的人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那个人对刘静之而言,应该至少要叫声叔叔,毕竟年纪比她大。 那个叔叔长得高头大马,脸上洋溢着开朗的笑容,而且跟傲辰还有一点像;比较不同的是,傲辰虽然也长得很高,但是身材较为劲瘦。 “爸!我来了。” “小马,来啦?坐吧!” 爸……刘静之愣住了,没想到马傲辰说的冤大头竟然是他父亲!可是、可是他怎么可以不跟她说是要去跟他爸爸吃饭,她完全没有准备啊…… 马叔看见跟在自己儿子身边这个漂亮的女孩,心里一阵狐疑,难道这小伙子交女朋友了?竟然都没跟老爸说一声。 马傲辰倒是沉得住气,没多介绍身边的女生,先跟父亲研究起菜单,偶尔会问刘静之几句;过了十分钟,终于决定了今晚的晚餐内容。 点完菜后,桌上倒了三杯饮料,马步笑看着自己儿子,语气中很是暧昧,才想嘲弄自己儿子一番,结果就看见了儿子手臂上的伤,“小马,手怎么了?” 马傲辰耸耸肩,“上了贼车了。” 刘静之脸一红,低着头。 马叔看着,知道这绝对跟这个女孩有关,才想继续追问时,马傲辰就像是想阻止父亲的追问,转了个话题。 “阿汉没有来?” 阿汉就是赵廷汉,那家伙现在在念警大,小马傲辰三岁——从阿汉还在念国中时他们就认识了,那个时候阿汉还是个在街上鬼混的坏学生,不过在他老爸这个刑警的潜移默化之下,现在已经投身警界。 马叔摇头,“他没放假。” 马叔现在住在警局宿舍,马傲辰则自己在外面租房子,马家早就没了女主人,马傲辰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子两人相依为命,虽然没住在一起,但是常常约出来一起吃个饭,联系一下父子的感情。 马傲辰点点头,马叔这才惊觉自己被转移开话题了。这小子,念法律的果然不一样,竟然能够骗过他这个多年资历的刑警。 马叔决定直接切入,不拐弯抹角,“小马啊!不介绍一下这个女生给老爸认识吗?” 马傲辰看了父亲一眼,知道父亲绝对会问,事实上,带她来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确实不该人都带来了,还不介绍给父亲认识。 可是他该怎么说呢? 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带静之来跟父亲一起吃饭,只能说,这又是他出于一时的冲动。 认识她后,他不经大脑思考的冲动变多了,包括上了她的车,包括抱她,包括不能自己的关切、担心她的伤势……唉……他快要不像他了……“爸,这是我……学妹。” “学妹?”马叔声音提高,很是夸张,让眼前两个小辈都脸红了。马叔甚至直接就问了,“只是学妹,不是你的女朋友?” 马傲辰脸微红,刘静之则是红透了。 马叔像是看一场戏一样,心里一直发笑。开玩笑,他儿子他熟得很,这小子一向成熟稳重,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像座山一样文风不动,何曾有过像现在这样的表情? “不……不是啦……”至少现在还不是。 “这样啊……”马叔深思,“那不然我帮她介绍男朋友,你也知道,阿汉那小子到现在都没女朋友,不然我把阿汉介绍给她认识……” “你敢!”马傲辰声音很冷。 马叔则是快要笑破肚子,“啊你不是说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那这样就介绍给阿汉呀!你不是一直把阿汉当兄弟看吗?” 马傲辰狠狠说着,“我不要!” 他心里其实在那一瞬间慌了,要把静之介绍给阿汉,他绝对不准!他知道阿汉那小子要追什么女生都会追到,可就静之不可以…… 刘静之听见了这个男生的大声拒绝,心里又是一阵甜蜜,也许他跟她一样也动了心。 马叔终于哈哈大笑出声,“好好好!不要就不要,我可不能让你拿阿汉开刀,哈哈哈——” “爸,这里是公共场所,你不要太夸张。” 马叔赶紧收起大笑,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男女,脸上露出笑容,心里其实是欣慰的。儿子,似乎已经找到一个喜欢的女生了。“这位女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呢?” 马傲辰看了父亲一眼,“爸!你真的想知道吗?” “什么意思?” 马傲辰示意一旁的女生,自己告诉他父亲她叫什么名字。马傲辰知道,说出来绝对具有爆炸性。 “我叫刘静之。” 马叔果然敛起脸上的笑容,略显严肃的看着这个女孩,刘静之,那不就是刘兆的女儿,问忠帮的千金吗? 三人沉默许久,马傲辰知道,父亲在这段时间一直在追查问忠帮的犯罪事证,所以当父亲知道,身旁这个女孩就是刘兆的女儿时,一定会很震惊。 马叔打量了这个女孩一番,心里很快的就推翻了对她的怀疑,他笑了笑,“没关系,一起来吃饭吧!” “马叔,我……”她听说过,马傲辰的父亲是警察,也许她的身份对他而言是很敏感。 这样子,她是否该离开? 挥挥手,“你跟你父亲是不同的人,现在父债子都不一定要还了,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她只是个孩子,根据他的经验与观察,这是个还不错的孩子——他看过许多人,从眼睛就可以知道一个人有没有邪念。而这个女孩的眼里清澈如水,他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刘静之笑了,“傲辰也说过同样的话。” 马叔笑看着儿子,佩服着儿子竟然在感情上选择走这么一条艰困的路,儿子以后想要走司法工作,如果要选择这样的人成为另一半,必然会面临阻碍。 马傲辰回看父亲,只能回以苦笑,他的眼神里仿佛说着: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马叔很骄傲,“那是当然,这可是我老马的儿子耶!” 刘静之说:“可是在学校里面,大家都叫他老马。” 马叔皱眉,“你什么时候变老马了?你不是小马吗?你如果是老马,那你老爸我是什么?” 马傲辰吃着饭,“不然小马换你当好了。” 每次他都叫他小马,又不是小孩子,听起来有点幼稚,他还宁愿人家叫他老马。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句,互相聊着天,偶尔还会互相嘲讽,刘静之听着,也开心的笑着,有时她也会加入,快乐的聊着天。 那顿饭让她认识马家这两个男人,虽然他们有着不同的个性——马叔热情大方,傲辰严肃拘谨,可是从他们谈正事时的认真模样,他们又很像父子。 刘静之知道,他们可以不对她伸出友善的手,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的出身,甚至在后来她还知道,马叔那里已在调查问忠帮与她父亲的犯罪事证,可是他们没有排斥她,依旧给她微笑,依旧对她伸出友善之手,接纳了她,进入了马家的众会中。 可也因为这个原因,她更恨自己将悲剧带入了这个家庭。 即便在事后多年,她想起那顿饭里,这对父子热情的款待与友善的微笑,她便更恨自己、更恨命运,硬是将他们三个人都写进了悲剧中,沉沦其中,无从脱逃…… 第三章 校园里,三两人群穿梭,随时可见情侣成双,或在大道上携手散步,或在树林里并坐谈心,或在长椅上共进午餐,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校园里总能找到最单纯也最真挚的感情。 时间刚中午十二点,入秋后,正午的太阳渐渐失去了盛夏和威力,蝉声也不再鸣,空气中散发出一种独属于秋季的萧瑟气息,然而校园的四季另有其独特的风格与呈现。 秋天是校园最活跃的季节,历经一个漫长的暑假,学生回笼到学校,展开新一学年的学习,走在秋天的校园里,热闹的人群削弱了秋天的孤寂气氛,秋天才是一年学习的开始。 经过这个暑假之后,每个人都升了一个年级,在学业上更为精进,但是挂念的那个人却在心里扎根得更深。 校园的那一头,林荫道上,可以看见一辆脚踏车,驾车的是个男生,他动作俐落熟练的骑着车,速度不快不慢的向前行进,而在他后头的坐垫上坐着一个女生,脸上带着微笑。 女孩的双手在男生的要求下,轻轻抓住了男生的腰。抓住的那一刻,男生跟女生的脸都红了。 男生很严肃的解释说,这是为了安全着想;女生则是想,社会学的理论指出,亲密有助于促进安全感…… “等一下有课吗?” 女孩还在傻笑,当然没听见男生说什么。男孩皱了皱眉头,不得已,只好提高音量再说一次。 “你,等一下有课吗?” “……有,有课。” “在想什么?” 摇头失笑,这女孩怎么总是一副傻呼呼的样子。男孩倒是很认命,向前拼命踩着脚踏车。 女孩灿烂笑着,伸出手抱住男生的腰;这下子换男生脸红了,严肃的脸上隐藏着害羞,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得更用力的踩脚踏车。“等一下的课在哪里上?” “啊?” “我是说,你等一下的课在哪里上?” 她又不好意思的一笑,“院馆,可是不用急,我的课是两点。” 他差点要翻白眼,不早说,害他这样赶。刚才在路上遇到她,听说她等一下有课,立刻载她过来。 马傲辰放慢速度,不再用赶的,嘴里却说着,“你刚刚干嘛 不早点说,害我赶得这么急?” “对不起啦!可是……这脚踏车是我的耶!” 虽然由他来骑好像更适合,更稳也更快,可是再怎么说,这辆脚踏车的主人都是她刘静之啊! 唉!看来上次她提议要载他,结果害两人摔得很惨的那一次真的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每次在路上骑车碰到他,最后车子一定会变成他在骑,她只能成为那个坐在后头被他载的人。 “我可不想恶梦重演。”马傲辰倒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对极了。 她笑了,她无所谓,能够这样坐在后头抱着他的腰,视线所及尽是他宽阔的背脊,她心里会有一股莫名的甜味。 马傲辰看着手表,“时间还早,去吃个饭吧!” “好。” 他骑着车来到餐厅,将车停好,两人一起走进去。马傲辰知道,在别人眼中,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有多亲密,仿佛就是情侣。 马傲辰不否认,他的心确实是这样想的。有好几次,甚至想开口了,她的笑容是这么亮丽,他想珍藏,这是真心话,可是他坐没做过这种事,他该死的骄傲与个性让他竟然连对喜欢的人都说不出喜欢。 因此他只能很好笑的,每年次在路上碰到骑着脚踏车的静之,就把她给拦下来,要她下车,然后由他骑车载她,只为了换取与她相处的时间。 在餐厅内用完餐,两人步出餐厅,发现时间还早,索性就不骑车了,干脆由马傲辰牵着车,刘静之跟在一旁,两人一起散步帮助消化。 “好像都没有看到你的那些保镳了?” 刘静之耸耸肩,“我要他们不要进校园,这样紧跟着,我怕会吓到同学,而且我爸接受了你的建议,不去找老虎帮报仇,他们应该不会再来找我麻烦。” 点点头,“你父亲还算是关心你。” 刘静之笑笑,“那马叔呢?他最近还好吧?” 马傲辰摇头,“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很久没看到人了,上礼拜他有打电话给我,说改天一起吃饭,还要我找你。” 自从上学期她跟着去和马叔吃饭后,马叔便说,以后有空她都可以一起跟着,不用觉得不好意思,马叔会请客。 马叔对她真的很好,因此她也真的打扰了他们父子相处很多次,虽然这两个男人都不太会下厨,所以都是在外面用餐,可是她还是可以体会到马叔对她的照顾。 说真的,相较于自己的父亲,她更能从马叔身上体会到爸爸的照顾。 这样说或许不太公平,但是她更喜欢一个正正当当的人来当她的父亲,可是这是她最不能选择的。“马叔对我真的很好。” 马傲辰看着她,想起自己与她,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家庭,各自有着完全不同背景与身份的父亲,他们却认识到了彼此。 父亲虽然没有告诉他,但是他从其他管道得知,父亲正在调查刘兆的案子。 他没有告诉静之,总想将上一辈的事情,跟他们两人的事情分开,不混为一谈。 虽然他知道这很难,可是他还是想试试看——静之是无辜的,没必要去承担刘兆的一切作为。 他知道静之是怎样的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她的个性、知道她的善良,知道她在面对自己出身时的挣扎。 边牵着脚踏车边聊着天,两人走到刘静之下午要上课的地方,马傲辰帮她停好脚踏车,上了锁。“好了,快进去吧!” 刘静之对他微笑,“那我下课后,要把脚踏车骑到哪里让你载我?”语气里尽是期待。 马傲辰摇头失笑,“你是在讽刺我啊?” “没有啊!我是真的很期待喔!”她像个贪玩的小女孩一样,在原地动个不停,“只是我的骑车技术真的进步很多,下次也可以让我载你。” 眉一皱,“拜托,你还想再受伤一次吗?” “可是上次我就有载我同学啊……” “同学?”眉皱得更紧了,“男生?女生?”马傲辰一说出口,这才发现自己的语气酸得不得了。 “女生。” 眉头微微舒展,可是还是紧皱着,“静之,你自己骑就好,下次不要载人,太危险了,你们女生手的力量不够,载着一个人时会无法控制车子,很危险。” 刘静之乖乖听训,末了却冒出一句,“你好爱皱眉头喔!不要皱眉头啦……” 她竟然伸出手,抚摸他浓密的眉宇。 马傲辰笑了,“快进去上课吧!” 刘静之转过身,本来想要走人,可是下一秒却立刻转过身,回到马傲辰眼前。 马傲辰不解,她怎么又转回来了? “傲辰,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在交往?” 她问得直接,让马傲辰差点无法接招,他努力稳定脚步,勉强自持,不想让自己脸上露出太过开心的表情。“你呢?你希望我们交往吗?” “我……”刘静之突然警觉,立刻住嘴,脸颊红红的,“我不能说,说了不就变成是我在告白了,而且是我先问你的耶!” 马傲辰笑出声,这女孩还算机灵,他摸摸她的头,“快去上课吧!” “可是……到底是不是啊?” “你什么时候看过我骑着脚踏车载女生?什么时候看过我陪女生吃饭?什么时候看过我带女生跟我爸一起吃饭?”这个傻瓜,他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她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好开心,上前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然后转身跑进院馆。 现场只留下马傲辰,他的脸上也带着微笑,看着她的背影。 直到背影消失,他才转过身,准备自己离去,但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起,手机的那一头,等待告诉他一个消息——一个坏消息…… 马傲辰接起手机,话筒那端似乎是一团混乱,声音嘈杂,各种声音都有——说话声、物品碰撞声,但过了好一会儿又是没人说话,任由马傲辰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应。 “喂!我是马傲辰,你是谁?” “喂?”心里一阵疑惑,以为是有人打错电话,正想关掉时,突然有人说话了,对方的声音既仓促又着急—— “小马?是你吗?” “我是马傲辰。” “我是王叔,小马,你听得到我讲话吗?” “可以,王叔,发生什么事了吗?”王叔是父亲的同僚兼好友,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一个父执辈,算是很熟,只是平常王叔不曾打过电话给他。 “小马,你听着,冷静一点,现在赶快到台大医院来,快点!” “王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叔的语气顿时转弱,略显哽咽,可是还是勉强自己把话说出来,“你……快点过来,你父亲出事了……” 马傲辰的心漏跳了一拍,立刻收起手机,飞也似的往校门口奔去,拦了计程车就走人。 一路上他不停猜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父亲是个警察,能发生什么事?一时间,各种恐怖的情节从他的脑海中窜过,他闭起眼睛,要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父亲身手矫健、办案经验丰富,不可能会出事,不可能……这样说服自己、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 很快的,车子赶到了医院,他付了车资,连找钱都来不及拿,立刻下了车,奔进医院里。 这里竟然聚集了这么多的媒体与记者,他们似乎想要赶快找寻到目标来进行采访。 马傲辰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王叔,就在此时,一名眼尖的记者发现了马傲辰,立刻冲上前来;其他人看见子也蜂拥而上—— “请问你是那名警官的儿子吗?” “你父亲现在变成这样,你有什么感想?” “你要不要对你父亲说几句话?” 马傲辰被团团围住,一时间难以招架,事实上,他压根不清楚现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父亲变成怎样了?到底是怎么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要他说什么感想? 这时,王叔带了好几名警察街上来,将记者统统隔开,护送着马傲辰离开大厅,来到了记者不得进入的安全地区。 一到达该处,马傲辰获得自由,他立刻询问王叔,“王叔,我爸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马……”王叔眼眶含泪,“你爸最近在办个案子,正在调查一个帮派,三天前他失踪了,直到上午我们才在深坑的山里发现他……” “他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马傲辰急声问着,声音沙哑,话语破碎。 王叔不忍说,所有人都面容哀戚。 就在此时,一旁有医师从手术室走出来。 马傲辰想也没想,立刻冲上前去询问医师,“我爸怎样了?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拜托,告诉他,他爸爸没事、他爸爸没事,拜托…… “你是那名警官的家属吗?” “我是他儿子。” “他到院前就已经死亡了……” 如雷一般的话语打进了他的耳里,他听不真切,或者说他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个几周前还跟他一起开心吃饭、聊天、喝酒的男人,怎么可能在转眼间就走了…… 那个一向自夸身手俐落加上运气绝佳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在转眼间就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声音哽咽,却努力要自己不哭,然而泪水却背叛他,慢慢从眼眶里滑落,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坚强,双手不停的颤抖。 医生离开,留下悲伤的空间给家属。 王叔与那群警察陪在一旁,默默无语,让马傲辰自己去消化、接受这个噩耗。 马傲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哭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苦苦压抑,必须靠近一点看,这才会知道他正流着泪,正用泪水宣泄着内心的痛楚。 王叔坐在马傲辰身旁,按了按他的肩膀,“小马,坚强起来,你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了,坚强起来,好好照顾自己。” “……” “你父亲生前最常夸赞,说你是他最好的儿子,说你是让他最感到骄傲的儿子,还说如果以后你考上检察官,我们所有人都要听你的话办事……你父亲对你有着很高的期望,你要努力,不要让他失望……” “……” “小马,我知道现在你很难过,哭吧!哭完就没事,以后有什么事,你就来找王叔……我跟你爸是多年的好友,当年在警校时我们就说好,以后如果谁殉职了,活着的人就要帮忙照顾死掉的人的家……小马,记住,不要客气,以后有事就来找王叔……” 这时,马傲辰突然站起身,脸上的泪水没干,神情哀戚,仿佛心死,却透露着一股坚定。 “小马?” “我要看他。” “啊?” “我要看我爸。” 王叔站起来拦住他,“不要看!王叔发现你爸的时候……很惨,他被凌虐得很惨……” 马傲辰看着王叔,眼里透露着一股心痛,却也有着更深的坚定,就算看了会心痛,他也必须亲眼看见他的父亲。“我要看,他是我爸,是生我、养我的人!” 话一说完,他向前走去,来到手术室门口。 王叔跟在身后,他必须陪着——傲辰这孩子看起来虽然坚强,可是在这个时候,再坚强的人都可能崩溃。 马傲辰进了手术室,王叔跟在身后,两人一进入,电动门随即关上,与外界隔绝。 马傲辰一眼就看见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盖着白布的人——那个失去气息与活力的人。 那是他爸爸? 马傲辰走上前,停在手术台前,先是默默注视着那盖着白布的人,双手动都不敢动,像是在累积足够的勇气。 过了许久,他终于伸出手,想要拉下白布,想要看看父亲。 轻轻将白布拉下,他看见了……马傲辰心痛到无以复加,这是他的父亲吗?这是那个在他心目中全天下最英俊的男人吗? 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头青青紫紫,伤痕层层叠加;再往下看,强健的胸膛上竟出现惊人的刀痕,更有着枪击的弹孔,每个都是如此清晰,清晰到一种令人恐惧的地步,伤痕更透露着血色。 来到四肢,画面更是惊恐,马傲辰不敢再看,终于放声痛哭丧着脸、怒吼呐喊,甚至跪在地上,全身气力尽失。 “小马,别看了……”王叔也是泪流满面。 那些混帐还是人吗?怎么能这样折磨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他的父亲,他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 “啊——”他好恨,他已经失去母亲,这么多年来,是父亲将他一手带大的,他从小的目标就是要长成跟父亲一样有担当、有肩膀的男人,这群混帐不只杀了他的父亲,更毁了他的目标。 “是谁?我爸是在调查谁?”他冷着声问,他想知道谁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想知道父亲是死在谁的手里? 他会永远记得,至死都不能忘…… “刘兆,问忠帮的刘兆,你父亲这一阵子就是在调查他……” 一听到这个名字,马傲辰全身一冷,那股凉意从四肢百骸向心底窜去,冷到他连呼吸都觉得痛,同一时间,他的脑海里也想起了那个女孩的脸…… 他,或者连她,他们的悲剧从这一刻已经开始了…… 马叔遭到黑帮设计杀害,震惊了整个社会,检方与警方开始办案,并逮捕了好几个涉案的人,但看在马敖辰眼里,这是没有用的——只因这些人都不是主嫌! 而主嫌谁也动不了,那就是问忠帮的刘兆! 刘兆的势力庞大,黑白两道通吃,想要办他,没那么容易。 况且想也知道,杀害他爸爸,肯定不是由刘兆亲自动手,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他涉嫌利用小弟杀人,或是教唆杀人的话,根本动不了他。 这些马傲辰暂时管不了,现在他的心思全放在父亲的后事上,他没再去学校,停止了课业,自然也停止那已经展开的论文写作进度,这个研究所还能不能读完,读不读的下去,顿时变成未知数。 父亲一死,他突然觉得他读这个研究所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他再也不知道要让谁感到骄傲,又能让谁感到欣慰? 他常常整天待在灵堂,安安静静的度过每一天,白天有许多人来吊唁,晚上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他累的时候就会看看父亲的遗照,心里想着那个杀害他父亲的刘兆,坚定自己的信心、累积自己的怨恨。 杀人不眨眼,刘兆就是这样的人,这种人是社会的败类、是人渣,现在他的父亲更是死在这种人的手下,他恨,恨不得能亲自收拾这样的人。 听王叔说,父亲其实一直在收集刘兆犯罪的证据,可能因此而惹恼了刘兆;更听说父亲手中有关刘兆涉及贩毒、洗钱、杀人的线索非常明确,假以时日详加调查,一定能将刘兆入罪。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刘兆动了杀人的念头,因此他的父亲才会遇害! 现在父亲死了,所有调查工作都中断了,而杀害父亲的那部分又很有可能因为查无实证与刘兆有关而让他逃过一劫。 这还有天理吗? 刘兆,该死的刘兆!杀人却不用负责,他不能接受,不只是因为死的人是他父亲,更因为他就是学法律的人,他不能接受有人可以为非作歹依旧安然度日。 他要接替父亲,彻底搬倒刘兆;他要报仇,他一定要报这个仇,往后他就为了这个而活,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的决定,他已经下定决心! 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女孩……他的心一疼,却努力甩头,不再去想,或许是没有缘分,命运已经决定了一切。 静之……是刘兆的女儿,这点关系无法否认,因此现在要他不怪、不怨、不恨,真的很难,他不是圣人。 他不是圣人,能够以德报怨;他更不是不孝子,他的父亲惨死,而下手杀人的是这个女孩的父亲,他怎么可能若无其事,继续跟她来往? 晚上十点,马傲辰跪在灵堂前烧着纸钱,心里默默念着,希望父亲好走,不要再牵挂,剩下来的事就交给儿子来办…… 几天下来,他始终不曾离开过,纵使累了,他还是会逼自己强打起精神,想想父亲现在一定需要有人陪伴。 这是,门口突然站了一个人,马傲辰早就发现了,只是他没有回头,自然也不知来人是谁。 直到那人走了进来,马傲辰这才愕然发现来者的身份,他烧着纸钱的手停了下来,甚至不停发颤。 是她……静之…… 刘静之一身黑衣衫,慢慢走了进来,愈走进,她眼眶里的泪水愈积愈多,最后甚至滑落。 白天,她不敢来;直到晚上,她才敢现身。 她的父亲这几天一直要她不要出门,她还觉得奇怪,却在电视上看见这个惊人的消息! 她好急,好想立刻赶过来看,可是白天吊唁的人多,她不敢来;只能在晚上来,趁着晚上人不多时过来看看。 马叔死了,她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整晚,更让她心痛且不知所措的是,下手杀害马数的人竟然是问忠帮的人…… 是她的父亲…… 她全身颤抖,走上前跪在马叔的灵堂前轻轻的磕头,泪水却不断流出,滴在地上,一滴接着一滴。 她在心里呐喊着对不起,不停的呼喊着,她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更不知道傲辰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连带也恨她…… 不要……傲辰……对不起,但是不要恨我…… 马傲辰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不能自己的哭泣,心里一阵痛,却不能控制自己的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将他拉起来。 “傲辰……” “你回去。” “不要……傲辰,对不起……” “你回去!”他放声怒喊,眼眶里的泪却滑落。 刘静之哭哭啼啼,全身发抖,这是马傲辰第一次对她发火,他甚至将她往门口他拖,一定要她离开。 她攀住大门不愿意走,她知道他这样一走,她跟傲辰就真的结束了。 “你回去……” “傲辰,对不起,不要赶我走,我求你……” 马傲辰擦掉泪水,“你回去,你来做什么?你来我爸就能活吗?” “对不起……”他一松手,她全身一软,就这样跪在地上。 “你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叫你爸来说对不起啊!他才是杀人凶手,你爸是杀人凶手——” 刘静之放声痛苦,这时马傲辰拉起她的手,“你想看是不是?我带你去看,我爸的尸体就停在里面,我带你去看!” 刘静之挣扎,她不敢看,她会崩溃,“傲辰,不要……” 马傲辰怒吼,“你知道我爸死得有多惨吗?他的手脚都被打断,脸上几乎被毁容,身上被开了三十几枪,你爸派人拿枪扫射他……你知道他死前有多痛苦吗?” 刘静之脸色发白,不停颤抖,听着他形容马叔死时的画面,她不禁全身发抖,痛苦到泪水直流。 马傲辰拉起她,将她往门口推,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任何的怜惜之心,他不要见到她,他恨,恨他们刘家的人! 刘静之被拖到门口,被推出门外,她痛苦,跪在外头,“傲辰,不要生气,对不起……对不起……” “回去,不要再说对不起,我是不可能原谅你们的,不可能……” “傲辰,可是我好喜欢你……” 马傲辰含泪一笑,笑容里有着嘲讽,也有着苦涩,“那已经不重要了,对我来说,你永远是刘兆的女儿。” 从此刻起,他自己的感情,他自己喜欢谁,一点都不重要,他只有一个目标—— 那就是让自己茁壮成长,然后报仇…… 她一听,心痛至极,不断抹着泪水,卑微到了极点,“傲辰,不要这样……对不起……” “你回去,不要再来了,这里不欢迎你。”他冷着声赶她。 刘静之知道,马傲辰下定了决心要斩断两人之间的关系,此后,她就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两人之间再也不会有多余的交集。 她跪在门口痛苦,却再也换不到马傲辰的一丝怜悯,从这一刻起,她必须背起有这样的父亲的原罪。 过了许久,他都不再与她说话,刘静之缓缓站起身,心死如槁灰,正想转身离去时,马傲辰开口—— “刘静之,你听清楚了,从今天起,我马傲辰一定会找你父亲报仇,我一定会将你父亲送进牢里,你等着,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收手。” 她的泪水再度滑落,知道这是他的决裂词,她心里的哀痛更深,短短不到一年,他们曾经经历过一段快乐的时光,现在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她离去,灵堂前恢复安静,只剩下他一个人心痛着,却不肯承认自己的心痛,不肯承认自己为了那个女孩而心痛。 过了许久,深夜了,这时又有一名年轻男人奔进灵堂。这个人就是赵廷汉,也就是马家父子口中的阿汉。“老马,这是真的吗?” 马傲辰点点头,看向父亲的遗照,再看向一旁如同亲兄弟一般的赵廷汉,“阿汉,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这个仇值得他牺牲一切也要报,纵使牺牲掉自己的前途、牺牲掉自己的未来,甚至牺牲掉自己的……感情,也在所不惜。 第四章 从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没看过他了…… 或者说,她再也没看过那个一边对她微笑,一边对她皱眉的男孩了。 在他的脸上只剩下一片冰霜,每每相遇,他总是视若无睹,仿佛两人不曾相识,然后擦肩而过…… “刘静之小姐,我是地检署的检察官,敝姓陈。” “……我以为负责这个案子的检察官是马傲辰。” “没错,马检察官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我们都是听他的调度指挥,但是他今天一早到台中去调查案件,因此他目前不在署内。” “……” 见她不语,对方继续说:“刘小姐,虽然警方对你已经制作了笔录,但依据程序,检方现在再对你展开一次讯问,以确定你的口供是否一致。” “好……” “那就开始吧!” 后来,傲辰就休学了,她再也没在学校看见过他。学业成绩优异的他,因为丧亲而决定停止学业,先入伍当兵,完成国民义务。 她陆续问过好多人,傲辰的同学、傲辰的老师,每个人都是叹息,一个好学生就这样被迫停止求学,每个人也都会顺道骂骂问忠帮,骂骂她的父亲刘兆。 当然,他们每个人都不知道刘静之就是刘兆的女儿,事实上,那一刻,她多想大声否认自己与问忠帮的关系,她多想…… “你为什么要来自首?” “……问忠帮与我父亲刘兆这些年来的不法所得都存在我个人的海外账户,并以这些账户进行洗钱……” “这些事情,你都知情?” “我知道,或者应该说,这些都是我授意的。” “你授意的?” “因为整个问忠帮的运作,本来就是听我的指挥……” 没有了傲辰,她都不知道自己剩下的大学生涯是怎么度过的,她再也感受不到笑容,每每想起傲辰的决裂、想起马叔的惨死,她都会哭泣。 傲辰是她喜欢的男生,马叔则是曾经善待过她的好人,他们都曾经张开双手迎接她,却也同时遭到父亲下的毒手,导致家破人亡。 她满怀愧疚,也满怀爱意,在两种情绪的交织下,度过了多年的光阴,有时候她都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她只知道她为他祈祷,希望他可以站起来,纵使站起来的代价是换来他的复仇,那也无妨…… “听你指挥?” “或者说,我才是问忠帮的老大,帮里干的勾当,我都很清楚。” “刘小姐,你应该知道你的这些说词的后果是什么。” “我来自首前就想清楚了,而且我已经把相关账户的资料与资金往来的明细统统交给警方了。” “有,我们有收到。”而且确实令人不敢相信。 这些资料显示,刘静之的海外账户里存有数十亿的款项,这些年问忠帮贩毒、洗钱的明细也都记载下来,每一笔款项的存入汇出,统统都有刘静之的签名。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这一年来检方的调查对象都放在刘兆身上,完全忽略了这个一直被养在深闺的千金女。 后来她大学毕业了,快乐的光阴却早已结束,她回到问忠帮,回到父亲的跟前,继续看着父亲和整个问忠帮愈往黑暗走去,做了更多的坏事。 她不闻不问,悲剧早已写定,多加几笔也无所谓,反正已经不可能更悲惨了。 后来她听说傲辰退伍了,考上了司法特考,当上了检察官,她为他感到欣慰,却也同时感到一丝恐惧。 她知道,她永远记得,在多年前的那一晚,她到马叔的灵堂去,看到马叔时,傲辰那冰冷的话语以及坚定的态度。 他说他一定会报仇,除非他死,否则绝不停止…… 她知道,他的报仇计划已经展开了。 “你说问忠帮内的不法勾当你都很清楚,那关于刘兆教唆杀人,甚至派人杀害高阶警官,派人杀害老虎帮老大,这些事情你都知道,也是你授意的吗?” 她微微颤抖,听到对方说“派人杀害高阶警官”,知道这指的是谁,她只能轻轻摇头。“我只管帮问忠帮赚钱,其他的事,包括要怎么排除碍事的人,帮里会有人处理,我从不过问,也不知情。” “但如果真的要说,这残忍的杀人计划都是为了帮里的利益,或许我也脱不了关系。”她难辞其咎,或许她最大的错,就在于她是刘兆的女儿。 这一年来,帮里多了个新崛起的势力,也就是刘伟强,父亲重用他,甚至将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 那一夜,得知即将嫁给刘伟强的那一夜,她按捺不住,终于主动跑去找马傲辰。 这是自从傲辰休学后的这几年来,她第一次这么做! 她见到他时,泪水不能自己的夺眶而出,或许是太多年没见,或许是有别的原因,她看见他冷淡的表情,只觉得心痛。 她问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恨她?她已经要嫁给别的男人了,只要他说一声,她一定会拒绝父亲的要求,绝不会嫁给刘伟强。 可是他却说他无所谓,她要嫁给谁,他都无所谓……就这样将她的心彻底的践踏…… “刘小姐,你父亲刘兆的辩护律师现在就在外面,他们表示愿意并担任你的辩护人,只要你同意签署委任状。” “……” “刘小姐,我建议你接受,因为……你所涉及的犯罪是最轻本刑五年以上的重罚,依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一条第一项第三款,检方决定向法院申请将你收押……” 她常常在想,他为什么要这么恨? 这么恨他一点也不会快乐,他再也不是那个挺身而出的善良男孩子了,从此以后,他的脑海里都被报仇给塞满了。 她知道她跟她父亲都是罪人,没资格说这种话;她更知道傲辰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执行他的职务。 身为一个儿子,为惨死的父亲报仇;身为一个执法者,将犯罪者绳之以法,这些都是他该做的。 傲辰从来不知道她有多挣扎——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她喜欢的男生,她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是该帮谁?又不该帮谁? 所以她以为,现在这样做,是她唯一能走的路了…… “……是马傲辰决定收押我的吗?” “不是,我们来不及问他。因为法院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决定,所以我们检方决定收押。” 她像是送了一口气,不是傲辰下的令。这样就好。 她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与傲辰相对的路,他们两人,一边是正义、一边是罪恶,未来要不要办她,怎么起诉她,都看傲辰怎么决定。 傲辰,我已经到这里了,你就放手去做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还你,让你可以不再为马叔的去世而伤心,更不知该怎么在你和我父亲之间做出选择,毕竟你父亲是生你、养你的人,我父亲也是…… 现在,让你选择,我把选择的权利,还有我的命运统统交给你…… 你一定不会松手的,对不对? 法庭上—— 法官宣布,“犯罪嫌疑人刘静之涉嫌洗钱、贩毒等罪,依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一条第一项第三款,俱为本刑五年以上之重罪,本庭依检方之申请,准予收押……” 上了手铐,刘静之含着泪离开法庭。 法院外,聚集着满满的媒体记者,镁光灯闪个不停。 走吧……就此走向一段她未知的路,全然未知的未来…… 她的泪水几乎流干,摇摇晃晃的往家里走去。 痛苦的情绪不但无法平息,反而更加强烈,现在连心跳都让她难以承受,心每跳一下,她的痛楚就加重一分,马叔的死,傲辰的冰冷言语……真希望那一刻,她的心跳就此停止,将她的痛苦也都带走。 她该怎么办?以后该怎么面对傲辰,她的感情又该怎么办? 她好喜欢傲辰啊……可是傲辰不可能再理她了。不可能再理她这个杀父仇人的女儿了。 她好不甘心,为什么她要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她的父亲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她的父亲不能做个好人?为什么要让她背负起这样的原罪? 为什么? 她的出身是她不能选择的,她只能接受,这些从她小的时候,她就很清楚了,可是现在却因为她的出身,让她被迫结束一段感情。 她知道,从小母亲就去世了,是父亲将她抚养长大的,纵使她都是靠着父亲为非作歹赚的钱,才能长大成人,但是父亲还是生她、养她的人。 纵使父亲再坏,这层亲子关系永远不可能否认……因此她被迫拉扯,拉扯在两种感情中间,直到粉身碎骨。 来到问忠帮总部大门前,刘静之还在发抖,此刻她不想回家! 马家的悲剧、傲辰的痛苦都还在她的脑海里无法挥散,她真的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回到家里去面对问忠帮的任何一个人。 于是刘静之就这样蹲在大门前,默默的低着头,想要平抚情绪,泪水留个不停,从默默啜泣到放声哭泣。 此后她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面对这一整个将她拉拔长大的问忠帮?谁能给她答案? 过了许久,她努力平抚情绪,擦干眼泪,站起身,按下了电铃。屋里的人来开门,一看是她,立刻让她进来。 家里的佣人看见她哭成这样,关切的问着。她只是摇头,说有沙子跑到眼睛里,已经弄掉了。 她走进屋内,客厅里空无一人,却在经过客厅旁的小房间时,听到里面的喧哗,那仿佛是在开派对一样,不知是在庆祝什么? 门半掩,但她不敢推开门进去看,听声音,她的父亲也在里面,似乎在跟他的手下一起同欢。 “里面在做什么?”她问佣人。 佣人也摇摇头,“好像是在庆祝什么,老板也没有说。”这个老板,就是指刘兆。 刘静之停在现场,听着里头的喧哗声不断,却是开心而热闹的,忽然她听见谈话声,心一凉,仿佛滑落到深谷底! “老大,这回终于把那个不识相的条子给干掉了。” “是啊!老大,那条子竟然还想调查我们,最后还不是落到我们手里,真是自不量力,还想跟我们斗。” 刘兆声音平稳的说着:“好啦!这些话在这里说就好,别再传出去了,杀了警察毕竟不是小事,最近避一避风头。” “好!老大,我敬你,终于铲除障碍。” “来!喝一杯。” 刘静之听着,突然一阵反胃,她想吐,她真的是在这个家庭里长大的吗?她的吃饭睡觉、上学读书,所享的一切荣华富贵全都是靠这些人挣来的吗? 一旁,佣人走了过来,小声关切讯问:“大小姐,你肚子饿吗?我做个三明治给你吃好不好?” 刘静之苍白着脸,胡乱点点头,然后就跑回位于二楼的房间。进了房门,她还在喘息,甚至冒冷汗,全身发抖不已。 她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逐渐丧失,不得已,只能瘫软坐在地上,然后抱着自己,浑身发抖,一股凉意缠住了她的全身上下。 一种恶心的感觉从腹部向上挤压,她想吐,胃中确是空空如也——她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这是佣人敲门,送来做好的三明治。 刘静之勉强站起身开门,结果别人的好意。关上门后,她将东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脸色更加苍白。 “呕……”那种恶心的感觉让她几乎无法忍受,每干呕一次,就像是掏尽全身上下的力气一般。 最后她受不了,拿起佣人做的三明治大口吃着,将一整个三明治没咬几口就吞进肚子里。 刘静之全身发抖,恶心的感觉再度袭来,这次她扑向角落的垃圾桶,抱着桶子将刚才才吃下去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 过了好久,这才平息,刘静之喘息的到一旁,默默流着眼泪,偶尔发出几声哀号声,像是手伤的小动物一样的哀鸣。 接着,全身无力的她用跪趴的方式来到桌子旁,拿起剩下的三明治继续吃,没吃几口,恶心感再现,她又回到垃圾桶旁继续呕吐。 就这样吃完就吐、吐完在吃,刘静之像是在自残一样,用伤害自己的身体来平抚心里的痛楚。 三明治没了,她全身发软,靠在墙角,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好不狼狈。 她终于放声痛哭,每一声从她的喉间窜出,格外令人心痛。 “啊——”颜面痛苦,吃不了这些东西,却又吐出来,她觉得自己脏,觉得自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靠着这里的人吃喝拉撒,简直是肮脏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好脏,她是坏人,是罪该万死的坏人…… “啊——”刘静之放声尖叫,全身发抖、面容苍白,惊醒了过来,一双眼睛脆弱无助,看着这一方斗室,一时间还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 小空间里灯光微亮,窗外的光线几乎透不进来,这方斗室内有一张小床,有用一小面矮墙挡住的如厕空间,还有一个小洗脸台。 这里就是看守所的女监,这是刘静之被羁押并送到看守所的第一天晚上,她还适应,可是她睡觉的时间比较多。 她空手进来,刘兆也被羁押在此,只是是在男监。 刘兆的辩护律师紧急帮她准备了一些生活用品,让她可以先应应急。 问忠帮的父女俩同时遭到收押,这个消息引起媒体热烈报导,父女两人同进看守所,大概是史上头一遭,有关刘静之才是问忠帮所有犯罪行为的主使者也正甚嚣尘上着。 这些刘静之都不知道,她只是依照自己的想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到现在,她已经身不由己了,走到这里,她什么都不能做。 这几天,她好累,从原先住在傲辰那里,到现在进了看守所,她只想好好睡一觉,暂时不去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可是刚刚却做了那个梦,或者说那个不是梦,只是因为最近经历过太多事情,让她想起当年,想起那一晚。 她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脸,不停的哭泣。 她的心在经过了这些年,从来没有一刻平息任何痛楚,那种刺痛的感觉,只要一想起当年,就会卷土重来,将她刺得遍体鳞伤。 “呜呜……”哭泣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她全身无力,更不知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走,但她说了,一切都交给傲辰了。 总之,她扛起一切,面对死路,反正她这么多年来被这样拉扯,早已生不如死,不如让别人来决定,她究竟该死还是该生? 突然,有人敲响铁门,刘静之擦干眼泪,留下一双红肿的眼睛。 这时,来人拿了钥匙,开启铁门。“一七九三,准备一下。” 进了看守所,没有姓名,也不在乎你是从哪里来的,用一串编号代替一个人,也掩盖住这个人的过往及未来,掩盖住这个人的背景与经历。在这里,人就是数字,忘记姓名也没关系,还记得数字就好。 “有什么事吗?” “检察官亲自过来询问你,准备一下。” 刘静之心一抖,检察官?是谁?是昨天在警察局的那个陈检察官,还是马傲辰?是谁…… 她站起身,任由看守所人员为她铐上手铐,带着走出独属于她的个人空间,去面对接下来的折磨跟考验。 靠着手铐的刘静之,一步一步慢慢走在看守所昏暗而漫长的走廊上,时而因为身体疲累,脚步缓慢,脸色更显苍白。 “走快一点。”管理人员催促着。 刘静之赶紧走上,前方有一间小房间,应该是侦讯室,愈走近,她的心里愈紧张、愈不安,却也有着一丝期待。 带着她前来的管理人员打开门,她慢慢走进去;背对门口的位子上坐着一个男人,刘静之看着,心跳加快到极限。 “检座,我将人带来了。” 那男人一回头,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彼此都瞬间屏息……真的是他! 有外人在,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指着自己对面的位子,要她坐下。 刘静之听话,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时,马傲辰看见了她手上的手铐,眉头一皱,看向一旁的管理人员,“把手铐卸下来。” “可是……” “羁押法第五条之一规定,施用手铐等戒具后必须陈报检察官核准,现在我不核准,而且也没必要,拿掉。” 一个女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用这种东西限制她的行动毫无意义,更碍他的眼。 检察官大人都下令了,管理人员只得听话,赶紧将刘静之手腕上的手铐卸下,站在一旁。 “你先离开吧!我要讯问嫌犯。” “是。” 管理人员先行离去,偌大的讯问室,只剩下马傲辰与刘静之两个人。 两人不过才数天没见,事情却出现惊人的演变,更没想到再见面时,两人竟是在看守所里。 他怎没想到,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天晚上他离开家里后,她竟然真的离开了,而且还跑到警察局去自首,乃至于现在的种种局面。 这几天他一直在台中调查问忠帮贩毒的证据,并前往勘验问忠帮这一回被警方查扣的庞大毒品,正当他在与当地检察官讨论案情时,台北地检署打了电话给他! 他们告诉他,刘静之向警方自首,供出问忠帮不法所得的去向,除了自承这些海外账户尽归她所有,相关洗钱事宜更是出自她的授意。 他们也告诉他,二十四小时的限制迫在眉睫,没办法等他回来,只能先向法院申请羁押,否则若任她交保,恐怕这些不法所得将难以追回。 因此马傲辰来不及反对,来不及要求更进一步的调查,而在台中这边更是脱不开身,等他再接获消息时,法院已经同意押人了。 他必须承认,在那一刻,他真的乱了! 这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他的脑海里只有一片混乱,他什么都无法思考,只好开车先赶回来。 一路上,他开始冷静思考,愈想愈不能接受这个女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依照她的说法,她是想把她父亲刘兆所干下的一切坏事,包括贩毒、洗钱等不法勾当,全部一肩担下吗? 她把所有检察官跟法官都当白痴吗?她一个女人,有办法做出这些事吗?谁会相信?他第一个不相信! 他认识她……他认识她好多年了……她为了自己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感到多么的痛苦,她又怎么可能做这些事情…… 可是他的同事说,那些帐户经过紧急查证,确实帐户所有人都是刘静之,而且再调查,这些从事洗钱的转帐汇款单据确实都有刘静之的签名…… 从这些看来,刘兆洗钱,恐怕连刘静之都牵涉其中。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于是才回到台北,他立刻冲回办公室,拿到所有资料亲眼看过,在证实全部都是真的后,立刻开车冲到看守所。 一路上,他第一次感觉到发抖,感觉到恐惧,将她藏在他家中整整一个月还是没用,她还是卷进来了。 只是一开始,他根本不认为她也可能涉案;但现在,她竟然也成嫌疑人,这一急,让他忘记了身为检察官,他大可将嫌犯从看守所提借出来讯问,他竟然完全不记得这个规定,还亲自跑到看守所,把这里的管理人员都吓了一大跳。 事实上,他必须承认,他长达一年来为了调查问忠帮与刘兆而布下的局,在这一刻彻底的被打乱了。「群聊社区**十七校对」bbs.qunliao 他没有打算,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将静之给扯进来,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到底为什么……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冷着声音,一字一句清楚问着。 看着他,刘静之尽量维持平和的情绪,维持冷静,现在身处何处,面对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很清楚。 “这是讯问的问题吗?”刘静之苦笑,“我该怎么回答呢?” “讯问?”马傲辰声音一扬,“你想被我讯问?那就来吧!” “我以为在收押前,那位陈检察官就已问过了。” 马傲唇盯着她,“我是这整件案子的负责人,我认为有必要,就可以再问一次,不需要经过谁的同意。” “好吧!请问。” 马傲辰翻开卷宗,看着里面的笔录,“什么叫做‘我才是问忠帮的老大,帮里干的勾当我都很清楚’关于这一点,你可以解释清楚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没有这么难懂。” 马傲辰眼神一冷,声音一紧,“好,所以你是问忠帮老大,刘兆什么都不是,你是这个意思吗?” “可以这么说。” “所以他贩毒,你都知道?” “我知道。” “他洗钱,你也知道?” “我知道。” “那他杀人呢?杀害老虎帮老大,杀害好几个警察?” 她一震,勉强控制住自己,缓缓摇头,“如同检察官讯问时的回答,我只管帮帮里赚钱,其他要用什么手段,要除掉什么人,要怎么除掉,我都不清楚,就这个部分,我完全不知情。” 马傲唇稍微放松,至少她没连这个该死的部分都承认错误——她还没笨到承认错误是她杀了他的父亲!“你说问忠帮的不法所得,都存在你的海外帐户?” “是。” “这些帐户都是你开设的?在瑞士、列支教斯登、卢森堡、义大利等国家的帐户,都是你开设的,你什么时候去过这些国家?” 她一缩,努力自持,“有些地区开设户头,不一定需要到现场,只要有足够的证件,并签署委托书,同样可以开成。” “好……算你厉害,那洗钱怎么说?”马傲辰拿出单据,“问忠帮洗钱的金额超过三亿美金,大部分都透过地下汇兑管道,你们有门路吗?你在登记有案的银行开设帐户,你是如何逃过艾格蒙联盟的监控,进行地下洗钱?” “总有管道的,我是念财务金融的,你不要忘了。” “好……那贩毒呢?问忠帮去年跟金三角大毒枭坤沙买毒,如果这些也与你有关,那你一定见过坤沙,坤沙从不卖毒给不出面的人,一定要见到买毒都才肯交易,请问你是在哪里见过他?坤沙的行踪一向成谜,你一定知道。” “……”她说不出来,哑口无言。 马傲唇凝视着她,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胸口,他就知道她根本跟整件案件无关,别说是贩毒,就他来说,就连所谓海外帐户与洗钱,也都与他无关。 他站起身,将桌上所有卷宗与单据统统扔到桌子下,对着她拍桌大吼,眼里几乎喷着怒火,“你说谎!” 马傲唇指着她,愤怒到无以复加,“你从头到尾都在说谎,你只是要替你父亲脱罪,刘静之。” 想到这里他就心痛,只能用愤怒来发泄,原以为她至少会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知道他非得为父报复的心。 没想到她竟说谎,她也在精心布局,一切都在她的掌握,她就算知道自己父亲犯罪事证罪证确凿,也要替他顶罪。 她说谎…… 第五章 侦讯室内灯光昏暗,四面空间几乎与外界阻绝,只剩下其中一面墙上高处凿了一个小窗,让外面的光线可以进入,形成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室内唯一一张桌子上摆了一盏台灯,灯亮着,但光线微弱。 然而这室内唯一光线来源,却已经将正在桌子两端对峙的两人,照得清楚明白、无所遁逃。 马傲辰已经站起来了,从他起伏的胸膛,几乎从额上冒出的青筋,可以知道他的愤怒与痛苦。 而坐在另一侧的刘静之却仿佛不受影响,始终坐着;但若能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她那双黯淡的眼里早已失去一切光彩。 这样对峙的一刻,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虽然心痛,却早就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 只是她还是会感慨、会伤感…… 与他的关系愈紧绷,她愈是会想起两人彼此过去的相处,感慨两人原来也曾经经历过那段甜蜜的时光,原来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恨她,曾经他也对她很温柔、很照顾;曾经他们也可以开心快乐的有说有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彼此对峙。 虽然现在他恨她,但她知道那是她罪有应得,理当承担父亲所种下的一切罪孽。 但是如果真的只有死路一条,那她也希望是由他亲手将她埋葬,这样,她才能瞑目。 马傲辰站着,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他的愤怒仿佛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情绪,看不清她正陷落深切的哀伤痛楚情绪中。 他只知道他有满腔的愤怒与不满,他怪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想将自己与刘兆及问忠帮的犯罪绑在一起,使自己不能脱逃,甚至想要扛下这一切,想帮她父亲顶罪。 这样做对吗?她有没有想过,如果刘兆因为她的顶罪逃过一劫,再一次安然逃过司法追诉,走出监狱大门,出去不知又要为非作歹害死多少人? 他很愤怒,他痛恨这个女人真是冥顽不灵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竟然一味的想帮父亲脱身,眼里完全没有正义,只有愚孝。 马傲辰奋力一拍桌,想要借此声响将她给震醒;刘静之看着他,不移开视线,承接他的一切怒意与指责。 可他还是努力呼吸着,压抑着怒气,不让自己一开口就是恶言,更不想让场面更加紧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看着他,“认罪,将我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向检方坦白。” “你所做过的事情……”马傲辰喃喃念着,突然间,他笑了,笑声里尽是哀戚。 刘静之则是继续凝视着他,不发一语,她不知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更不知道下一步他要怎么做,只能屏息等待。 他依旧站着,全身僵硬,声音沙哑地说出了下一句话,“所以,我父亲也算是你杀的?” 刘静之颤抖,摇头,“我说过了,杀人这些事,我都不知情,不是!马叔不是我杀的……不是……” 她的声音先是提高,随后又放软,并且带着泣音。 就这件事——杀害马叔这件事——她不可能认,因为她不可能犯下这种残酷又血腥的罪恶,杀害曾经对她那么好,就像是另一个父亲一样的马叔。 马傲辰大吼,“那你为什么要帮你父亲顶罪?为什么?” 摇头,泪水流下,“我没有,除了杀人以外,其他的不法勾当确实都是我做的,我没有替谁顶罪孽,真要说,我是替我自己认罪。” “放屁!”马傲辰指着她,“你只是想要你父亲脱身而已,你不想要他被关进牢里……” “……”刘静之无言以对,不想再说。 证据俱全,她多说无益,都走到这里了,顶罪是死,不顶罪也是死,她没有退路了。 马傲辰离开座位,冲上前,抓住她的肩膀,眼眶净是泪水,“你好会演戏……你好虚伪……” “傲辰……” “你当年在我爸灵堂前,跪在地上哭着说对不起,都是假的吗?”马傲辰紧紧箝制住她,“那些都是假的吗?” “不是……不是……”她不停哭泣,全身发抖。 “你是在演戏吗?我父亲死了,你跑到灵堂前说对不起,你让我以为你是真心想替你父亲说声抱歉,你是在演戏吗?” “我没有……” 马傲辰摇晃着她,“你是在演给谁看?演给我看吗?还是演给我爸看?你怎么这么会骗?连死人都想骗?” 她几乎发狂,用力推开他,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我没有!我是真心想到马叔,想跟你道歉,我没有骗,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帮刘兆顶罪?他杀了我爸,不该负责吗?他多年来干下多少坏事,不该被抓去关吗?你一边说抱歉,一边还想帮他脱罪,你不是演戏是什么?” 刘静之泪水直流,毫无止歇,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是我父亲啊!?我能怎么办……你想替你父亲报仇,我难道不会想保住我父亲吗?” “刘兆是杀人凶手!” “但他还是我的父亲,是生我、养我的人。” 马傲辰看着她,失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刘静之则是不停哭泣,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所以你可以完全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爸就好了?”马傲辰的声音沙哑,“我爸死了以后,这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完全不在乎吗?” 刘静之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该怎么办?她本以为,自首后她就不用烦恼了,她是生是死,由他来选择;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在逼她做选择——她就是不知该怎么选择,才会走上现在这条路啊! 不要再逼她了…… “刘静之!你跟你爸一样可恶……你们果然是父女?” 刘静之闭上眼睛,不断流泪,他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可以将她刺昏,现在的她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我还有路走吗?”刘静之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是谁说过,我跟我爸不同,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我真的有吗?” 马傲辰一听,整个人震住,眼前这个女人已经被一股沉重的哀伤给包围。第一次,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他竟然同情她,竟然为她感到可怜。 可是可怜不代表她可以这样做,撇开他想要报仇,她将自己卷入这整起事件,捏造供词,想替刘兆脱罪,这绝对会被识破,到时候她是不可能轻易的脱身,甚至连牢狱之灾也难免。 马傲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所有文件资料,坐回座位,重新打开卷宗,“我再做一次讯问,你照实说,不要再说你有犯罪,不要再说那些都是你干的,你想顶罪,也应该安排好一切,而不是这样漏洞百出,任谁都不会相信。” 刘静之闭着眼睛,含着泪水,默默无语。 马傲辰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有关这些海外户头的开设部份,究竟是谁要求开设的,是你,还是刘兆?” 刘静之摇摇头,“我不会再重复了,跟前面几次我接受讯问时的回答一样,都是我做的。” 马傲唇不敢相信,她竟然依旧不改心意。 他愤怒加上担忧的情绪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只能握紧拳头,努力深呼吸,他心痛,感到失望透顶,更必须承认,头一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这个供词不变,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可这女人不懂,她是铁了心要帮刘兆脱身。 突然,她张开眼睛,“傲辰,不要再问了,你办我吧!把我送进牢里,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我两边都不会对不起。” 他听不懂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只听见她那近似放弃的口吻。 他不能接受,站起身。来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肩,似乎想要将她摇醒,“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顶罪把一切都扛起来,你真的以为法官会相信?到时候你会连自己都救不了……” 就在他声音逐渐扬起,愈来愈大声时,突然有人冲了进来,马傲辰皱起眉头,不满被人闯入。 冲进来的是管理人员,还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那两人立刻来到刘静之身边,将马傲辰隔开。 “马傲辰检察官,我们身为刘静之小姐的辩护律师,严正抗议你在律师不在场时私下进行讯问,我们要向法院提出抗议,同时也要向地检署提出申诉……” 马傲辰懒得理他们,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闭着眼睛,将自己关进另一个世界里,与外界隔离,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现在换马傲辰为难了——是继续办下去,还是要救她?谁能给他答案。 马傲辰骑着车,载着刘静之要回到他在外面租的房子,不过他保密,没告诉她要去哪里。 刘静之在车子后座东看西看,就是猜不出目的地定哪里。 她猜不出来,她是个大路痴,走到哪里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从傲唇吹着口哨,心情愉悦的样子,她可以猜出,大概是要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过了十多分钟,他们来到一间公寓楼下,那是间屋龄颇高的公寓,她下了车,马傲辰停好车,就带着她走进建筑物里。 “傲辰,这里是哪里啊?” “我现在就住在这里。” 刘静之很讶异,“你住在这里,这是你家吗?” “不是,这里是我租的,我没跟我爸住在一起,他住在警察宿舍,我自己住在这里。” “哦……”她左看右看,觉得很有趣。 “这里空间有点小,环境也不太舒服,忍耐一下。”马傲辰这样说着。 刘静之灿烂笑着,“不会啦!我觉得不错,很安静,至少不会吵吵闹闹的。” 马傲辰笑着,突然牵起她的手走上楼梯;她则略微脸红着,跟着他上楼,来到他的家。 站在屋外,莫名的已经可以听见屋内嘈杂的声音。 马傲辰笑了,刘静之则有点紧张,以为里头有小偷,担心的抓紧了马傲辰的手。 马傲辰安抚她,顺道开启没锁的大门走进去,一进屋内,来不及喊出声音,已经闻到浓厚的烧焦味,他瞬间皱起眉头。 “傲辰,什么味道啊?” “拜托,他到底是在干嘛?”马傲辰率先走进屋内。 刘静之心里狐疑,但也跟进,她看着屋内的摆设很简单,这是间只有两间卧房,一间厨房,客厅与饭厅合一的小公寓。听傲辰说,有时候马叔也会来这里住,其实这里算是马叔跟傲辰一起租的,只是傲辰每天都住在这里。 难不成造成这个味道的源头是马叔? 刘静之赶紧跟着马傲辰来到厨房,果然看见马叔在厨房里,不过看不太清楚,因为厨房内烟雾弥漫。 “拜托,我在煮菜,你把火烧熄,我要怎么做饭?” 马傲辰翻白眼,“是喔!你在煮饭,真看不出来耶!我还以为你在烧纸钱。” “咕!你这小子真不会说话,还不是因为你说要在家里吃饭,我才会赶过来做饭。” “好啦,好啦!你是好老爸啦!” 刘静之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对父子式的相处很有趣,不自觉就这样笑了出来。 马叔也发现她了,“静之也来了喔!小马,你现在到哪里都带着她,还不赶快给人家一个名分啊?”马叔最喜欢的大概就是戏弄自己的儿子。 “什么名分?”他装傻。 “还装傻?是男人就要大方一点,不然……嘿嘿!我真的会把静之介绍给阿汉哦!” “你……你敢!”牵住刘静之的手,死都不放。 “你这小子,听阿汉说,你最近都不见他,是不是真的怕静之被阿汉抢走啊?”马叔嘲笑着自己的儿子了,“不然你干嘛不介绍静之给阿汉认识啊?” 马傲辰难得脸红,因为他的心思真的完全被父亲给看穿。 就是因为老爸上回说要把静之介绍给阿汉认识,所以他才干脆跟阿汉避不见面,不让静之认识阿漠。 马傲辰的脸又青又红,完全说不出话来,无法招架;马叔看了好笑,却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静之啊!这小子就是这样的怪脾气,喜欢还打死都不承认,你要多包容他喔。” 点点头,“我知道。” 马傲辰不甘愿地说着,“你怎么这么啰唆啊?” 马叔笑着,把两个孩子赶出厨房,说这一回他要亲自下厨,煮一顿好吃的给他儿子和他儿子的女朋友吃。 过了一个小时,整整一个小时,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好几道菜,每一道看起来都怪怪的,同时桌上还摆了三碗饭。 只有饭的的看起来稍微好看,不过那是当然,因为白饭不是老爸自己煮的,而是到附近便当店去买来的——因为刚刚煮饭煮到一半,发现电锅里已经倒进去的米与水,却忘记按下开关,只好求助便当店。 所以这满桌的菜与饭,恐怕只有白饭是可以吃的,至少白饭没有出现什么怪颜色,其他菜可就色彩缤纷的。 马叔坐下,擦擦脸上的汗,“快吃吧!老爸煮了好几道菜,赶快尝尝看味道。” 刘静之捧着饭碗尝了一口,饭的味道当然正常,就是不知道该不该夹菜? 马叔看刘静之只吃白饭,还帮忙夹菜。 刘静之有点不好意思,悄悄瞟了马傲辰一眼,却发现马傲辰竟然大口扒饭,然后夹菜吃,好像很饿的样子。 她的信心被鼓舞了,尝了一口碗里的菜,啊……有熟啦?只是这味道怪怪的,有一种烧焦味。 傲辰怎么可以吃得这么入口。 马傲辰边吃边擦嘴说:“老爸,你怎么父兼母职这么多年,做的菜还是一样难吃啊。” “难吃你还吃那么多?” 父子俩彼此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可是突然间,刘静之懂了——傲辰是珍惜,珍惜父亲为他做饭,珍惜他的父爱,并且乐在其中…… 想到这,刘静之也开始大口吃饭,嗯……真好吃……好吃…… 她又醒了过来……又一次在泪水中清醒,迎向看守所小牢房那高墙小窗中射入的晨曦。 她又梦见了,梦见以前的事,这回是梦见马叔跟傲辰,梦见在好几年前,他带她回家跟马叔一起吃饭的画面。 刘静之撑起身子,却下不了床,最后只好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喘气,平抚自己的心悸。 可是泪水却不断滑落,她只能不断哭泣,回想起马叔,她只能这样哭泣,用泪水诉说着无声的歉意。 马叔是个好父亲,照顾傲辰这么多年,是个尽责的父亲,更是个善良的人,连面对她这个黑道大哥的女儿,都没有半丝歧视…… 可是却死在她父亲的手中,马叔真的死得好冤…… 难怪傲辰会恨,换成是她也无法不恨——深爱的父亲惨死,做为儿子又能怎么做? 那天从侦讯室回到牢房,与傲辰不欢而散,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总计她住进看守所已经过了半个月。 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她完全不知情,这段时间,傲辰没再来过;倒是父亲的律师来看过她几次,询问她的意见,针对辩护方向与她讨论。 她没意见,进来这里本来就做好心理准备——她的下半生都要在牢里度过,所以随便吧!出得去也好,出不去也罢,她都无所谓了。 只是律师似乎摩拳擦掌,听说他们已经准备好展开辩护,并且进行沙盘推演;听说他们还有针对检方的秘密武器,但当她问那是什么,他们却不肯说。 那群律师中还有人说道:“这次一定能重挫检方,那个马傲辰有什么了不起,年纪轻轻就爬到现在的位置,非得挫挫他的锐气不可。” 刘静之听着,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想对傲辰做什么?她想问,可是她怕被别人发现她与傲辰的关系。 刘静之只知道是,她的律师近期内就会帮她发动新一波攻势,至少律师是这样告诉她的。 但详细内容为何她不清楚,问了他们也不说。 然而这个谜团,在几天之内就揭晓了——这天早上,刘静之才醒过来,在床上发呆许久,下床到洗手台洗个脸,随即有人来通报。 是管理人员,对方打开门,看着坐在床上的她,“一七九三,准备一下,今天要出庭。” “出庭?” “对!法院那边通知,要你出庭。” “请问一下,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清楚,法院方面只交代要你出庭,快点准备,十点半要开庭,九点半一定要出发。” 刘静之点头,叹口气,今天看来又要难过了,不知等在法院那边是谁?不管是谁都好应付,唯独若是他……她不想,真的不想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以被告之姿,与傲辰在法庭上对质。 但正如她说的,她没有路走了……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搭乘地检署派来的车子,刘静之看向车窗外,好久没看过外头蔚蓝的天空,纵使现在她被铐上手铐,她还是幻想着,她已经得到了些微的自由。 车子有点颠簸,让她有点头晕,她一向很容易晕车,这趟路走下来更是苦不堪言,她昏头转向,幸好刚才想到可能会经历一番舟车劳顿,刻意不吃早餐。 过了四、五十分钟的车程,她终于来到了法院;上一回来到这里,待不过半天,就被收押并移送到看守所。 这一趟来到法院,不知是不是又有一场硬仗要打?还没开打,她已经觉得好累,真想说,别再玩了,就直接判刑吧。 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到了法院,刘静之下了车,这才发现,她的案子早已经引起整个社会的关注,因为现场挤了一大堆的媒体记者,每个人都冲上前来问问题—— “刘静之,你是不是认罪了?所有问忠帮的不法勾当都是你做的吗?” “刘静之,外面传说你是在帮你父亲顶罪,请问这是不是真的?” “刘静之,给我们说几句话。” “刘静之……” 她的律师还有法院的法警冲上来,帮她隔出一条道路,让她能够顺利进入法院。 她的脸色苍白,显然是被这个阵仗给吓到,人群的压迫加上法庭内未知的情境,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终于进到法庭,律师将她带到被告席,询问状况,并且讨论着等会儿辩护方式与策略。刘静之环顾法庭内,被告席的她已经到了,检方的人还没来,而旁听席已经坐满了许多人。 原来她的案子已经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看看那些人,有的人看到她,表情充满了怜悯,也有人充满了不屑与轻视。 那是当然,在所有人中,她是个犯罪者,是十恶不赦的人,在这里,铐上手铐,丧失自由,都是她罪有应得。 她的苦,她的可悲,她的伤心痛苦难过统统不重要就让她埋葬在这里吧!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了……“今天到底是要做什么?” “刘小姐,我们向法院提出申请,希望能够让你停止羁押。” “停止羁押?” “对!等一下你就听我们说,如果法官有问你问题,你再回答不用害怕,交给我们,我们会帮你辩护。” “你们那天说你有个什么计划可以重挫检方,我可以知道是在说什么吗?” “刘小姐,这是最后手段,除非申请遭到驳回,否则我们是不会使用的;但是为了你的案子,为了你父亲刘兆的案子,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并且充分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 她听不太懂,但是她不能再问了,因为就在这时,检方的代表都来了,总共来了三个检察官,其中一个就是马傲辰,他穿着法袍,在看见她坐在被告席上时,愣了一下,但立刻回神,坐在检方席上。 但是马傲辰无法控制自己,一直任由自己的视线往她瞟过去;当然,她看见了她苍白的脸色,看见她手腕上的手铐,然后皱起眉头。 为什么又要上手铐?她只是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威胁?这里有多少人,她跑得了吗?何必上手铐? 他静不下心来,更无法把握机会阅读卷宗。事实上,他陷入了很大的挣扎,今天,静之的律师提出申请要求停止羁押,站在检方的立场,当然得要求法院驳回。 可是站在马傲辰的立场,他竟然想同意——基于私情,他想将静之先放出来,也好过让她在看守所那个地方受苦。 在那个环境里,是会把人逼疯的,尤其在他心里已经笃定,整起案件跟静之毫无关系之后。 可是他是检察官,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怎么可以任由自己受到情绪左右,受到儿女私情的影响?怎么可以…… 不一会儿,法官来了,所有人起立致意后全部坐下,法官利用一点时间看完卷宗,才抬头看向众人:“犯罪嫌疑人刘静之申请停止羁押一案,现在开始审议,请检方先说明状况……” “庭上,”律师说:“辩方有异议。” “有什么异议?” “申请案是我的当事人提出的,这跟羁押期限到期审议是否延押时应由检察官先说明延押理由不同,因此应该由我方先说明停止羁押的理由。” 法官看了看被告,再看了看检方;马傲辰等人似乎并无意见,于是律师开始说明,为刘静之辩护。 “庭上,我们要求停止羁押,理由有三,第一,我的当事人刘静之身体本来就不好,羁押在看守所后身体状况更差,精神不济,请求庭上基于人道立场,准许停止羁押。” 接着律师看向检方,“第二,我要代替我的当事人,严正抗议马傲辰检察官日前在没有律师陪同下,独自讯问我的当事人,对我的当事人造成压力,甚至逼迫我的当事人更改供词之嫌。” 刘静之听到,心中一惊,不知律师会这样说。 马傲辰自然也听到了,但是他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荣辱不惊。 法官压低老花镜,看向马傲辰,“检方,有这种事吗?” 马傲辰点头,“我确实在上周五前往看守所讯问过她。” 众人一惊,连律师也有点愣住,不敢相信他会承认。 这是,法官转而看向刘静之,要她说话。“被告,检察官有要求你更改供词吗?” 刘静之摇摇头,“应该不算,他质疑我是为了帮父亲顶罪,要我老实说。” 法官想了想,看向律师,“你继续说,我综合判断。” 律师继续说:“第三,检方已经扣留了所有账户资料与账本,并且透过跨国司法互助,请求相关国家冻结账户,显见证据均已搜集齐全,继续羁押我的当事人已无必要,请法官做出停止羁押的裁定。” 法官点点头,“检方呢?” 该检方说话了,可是马傲辰站不起来,他应该要站起来说话,可是他竟然双脚微微发软,无法站起来——他根本没想到会有要与静之当庭对质的这一天。 他这才知道,他根本做不到冷静,以往出庭时口若悬河的才能,现在统统不见了,只剩下缄默无语的马傲辰。 一旁其他检察官见状,根本猜不透马傲辰到底是怎么了,只当他身体不好,办案过累、精神不济,因此只好由他们上阵。“庭上,检方认为现阶段不应该停止羁押,第一,有关精神与身体状况,看守所有的医疗人员可以帮忙照护;第二,马检察官的讯问,被告也已否认有遭到逼供更改口供;第三,纵使相关账户已遭冻结,但因为过去问忠帮忙洗钱均循地下管道,因此放她出去,仍有脱产的可能,到时候要追回不法所得,恐怕很困难。” 马傲辰安安静静,将同僚的说词听得一清二楚;自然,刘静之也听到了。 刘静之心里一阵苦笑,这些说词应该就是马傲辰的想法了,她不该觉得可悲、不该觉得伤心,这些都是她罪有应得。 法官再看向刘静之,“被告,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抬头看向法官,不能控制自己,又看向了坐在检方席上的马傲辰;马傲辰知道她在看他,却没有给她回应。 他怕看见她那哀伤的眼神,他无能为力,论公事,现阶段确实不该放她;但论私情,他不想关她。 好吧!他承认,他舍不得关她。 所以他不说话,但心里很痛,他不能出手救她,只能任由她的命运被别人来决定。 刘静之得不到回应,脸上一阵哀伤,看向法官,“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不管是什么决定,我都接受。” 法官点头,“现在休息,下午两点宣布结果,如果没有其他意见,退庭……” “庭上,辩方还要另外提出一项申请。”律师振臂一呼,惊天动地的发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一直低着头的马傲辰也看向了律师。 刘静之的心漏跳了一拍,全身开始不寒而栗,她可以感觉到律师即将说出的话,将会是惊天动地! 第六章 法庭上,每个人都安静的看着站起准备发言的律师,马傲辰与刘静之也不例外,其中就属刘静之心中多了一丝惊恐,而且看着律师脸上的笑容愈笃定,她心里的惊恐就愈深。 他要说什么?为什么身为她的律师,他们事前完全不曾向她提过?他到底想要说什么?为什么她心里一点头绪也没有? 马傲辰也在看,但是他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心想:谁知道这些律师跟静之是怎么谈的,他们打算采取什么策略? 照他来看。法官应该会采纳检察官的意见,因为静之羁押才半个月,距离法律规定的羁押期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法官应该会通融检方,再给检方多一些时间将证据搜集齐全。 可是他知道自己心里有着一丝私情——他竟然真的希望静之跟她的律师提出什么策略来改变法官的想法,让法官同意释放静之。 看守所里真的不是人过的,每天面对的就是那个小房间,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这样关久了。正常的人也会开始胡思乱想,至少他从进来到现在,一直发现静之的脸色都是苍白的。 每个人都在等待辩方到底还有什么花招?可笑的是,连刘静之这位当事人也只能坐在律师身旁等待着。 她的手微微发抖,胸口呼吸有点急促,她努力拿起桌上的水杯握在手里,然后喝了一口,滋润它干涸的唇,然后等待。 法官看着律师,“辩方要申请什么?” “我要代表我的当事人,申请要求检察官回避。” 此话一出,现场一阵惊动,包括旁听席的人在内,所有都在窃窃私语,连法官都有点讶异。 马傲辰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瞬间也皱起眉;而刘静之则是脸色更加苍白,身上那股寒冷的感觉愈来愈强烈,握着杯子的手不断发抖,她有不好的预感…… “我方要求,法院应裁定马傲辰检察官回避侦察这整起案件。” 所有人又是一惊,包括刘静之;只有马傲辰一个人完全没有动静,他情绪稳定,坐在那边等着律师出招。 法官皱眉,“理由呢?” “庭上,我方发现一件事,认为马检察官在侦察整起案件上,可能有不公平的事情,甚至可能因此而捏造证据,以便将我的两位当事人刘兆与刘静之入罪,为了避免我的当事人遭受不当利益,因此我们申请法院裁定马傲辰检察官回避侦察这整起案件。” 法官再问:“你说清楚一点,为什么你们认为检察官在侦办整起案件时可能会有不公平的事?” 律师很有自信,这个理由一说出来,就算一点用处也没有,更少能够扭转案件的审理,改变舆论的走向,为将来在法庭上的攻防预作准备。 律师清清嗓子,“庭上,马傲辰检察官的父亲就是当年被问忠帮几个手下杀害的刑警,那起案件法院已经结案,认定刘兆与杀警案并无关系,可是马检察官一直认为他的父亲是被刘兆杀害的,因此始终心怀怨恨。” 现场弥漫着一股恐怖的安静气氛,每个人都静悄悄,一句话都不敢说,静到好像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律师继续说:“庭上,基于这些理由,我方合理怀疑马检察官无法公正独立侦察此案,因此我方要求马检察官应该回避。” 刘静之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完全不敢相信律师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她全身发抖,更不敢看向马傲辰的方向。 果然,马傲辰依旧安静坐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他的眼睛里透露了一丝灰黯。一丝痛楚与不屑。 他微微侧过头,竟在此时与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的刘静之对上双眼,他看了她一眼,立刻将眼神收了回来。 刘静之知道,他是在质问她——他以为她同意律师把事情全抖出来,他以为是她将两人之间这段往事统统都说出来,他以为是她同意借由抹黑他来让她脱身,他以为都是她…… 刘静之感到惊悚,心脏一阵紧缩,痛苦蔓延全身,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因为现在她确实坐在律师旁边,那看起来就好像是她跟这几个律师是同一伙的。 傲辰,不是!请你相信我,不是我说的,不是我,我不可能将这些事说出来,我对你已经充满了愧疚,不可能再这样伤害你……请你相信我! 马傲辰没再看她,自然也就没发现她眼底的这些情绪。 此时此刻,刘静之几乎要崩溃了,她已经被逼到极限,在这样与他对立的情形下,她只能全身发抖,任由心里一阵阵的痛楚渐趋强烈到终于吞噬她。 法官想了想,转头看向检方,然后将眼睛定在马傲辰身上;而马傲辰也毫无畏惧的回视。 “马检察官,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马傲辰站起身,“我有三件事要说,第一,嫌犯显然搞不清楚状况,侦察期间申请检察官回避,受理对象不是法院,他应该向我的上司检察署申请,我合理相信,这只是嫌犯混淆视听,模糊侦察焦点的手法而已。” 他眼神清澈,毫无畏惧的看着法官,“第二,没错,我承认,我的父亲确实死于问忠帮手中,身为人子,我不可能毫无怨恨;但身为检察官,我自认已经做到公平不带偏颇的调查,这点从搜集到的证据就可以看出来;最后,我必须说这样的说词严重污辱我们检察官团队,整个团队有好几个检察官,他们岂会沦为我一人的复仇工具?嫌犯无中生有,至今仍不肯积极配合调查,却屡屡使用手段,阻碍侦察工作进行,极为不可取。” 马傲辰一番铿锵有力的说词,说服了在场的所有人,事实上,这番话也是他被激怒之后的说词,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都是针对刘静之,她更知道他口中的嫌犯,完全就是针对她。 她闭起眼睛,眼里净是泪水,她撑不住了,不要再逼她了,她没有说,也没有要律师这么说,她没有…… 就在法官考量着这番话时,刘静之突然站起身,法官原以为她要说话,要她坐下,可是刘静之先是发呆,环顾法庭四周,接着她爆发了! 她在众人瞩目下竟冲向律师,抓着律师又是骂、又是打;律师完全摸不清楚,只能往旁边退,不知如何是好。 她边打,嘴里边愤怒的大吼,“你闭嘴!谁准你把这些都说出来?你是什么东西?我有同意你说吗?你闭嘴——” “刘小姐,你冷静一点……” 被告席一团混乱,旁听席的众人与法官全都愣住,众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隐约还可以听见旁听席中的民众议论着。 “是不是发疯了啊?” “看起来好像……” “我看是装的吧?” 马傲辰也吓到了,站起身想要看清楚刘静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突然失控……难道就像这些旁听民众说的,她发疯了? “你闭嘴!你把这些说不来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刘静之拷着手铐的双手打起人来力气不大,但她那豁出去的模样还是让大家吓了一跳。 这时,她转移目标,看向法官,她抓起桌上的所有文件往法官方向丢,没丢中,但众人吓了一大跳;然后她再抓起水杯丢向法官,这回丢中了法官,法官一脸惊愕,身上也湿了。 她爬上桌子,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汗水,不断大吼,“不要审了!不要再审了,直接判我有罪!看是要杀了我,还是把我永远关起来,不要再问了,统统都是我做的,人也是我杀的,都是我——” 她哭吼着,场面惊心动魄,眼看她就要爬过栏杆,冲向法官,连法官都吓了一跳,大吼着,“法警!法警——” 连马傲辰都站起来,忍不住开口说道:“静之!你冷静一点。” 三名法警冲进来,将刘静之抓住;这时刘静之已是狼狈不堪,却依旧挣扎不肯就范。 不得已,法警拿出警棍将她压制在桌上,另一人拿出脚镣,将刘静之完全铐起来;还有一名法警冲去拿专门用来捆绑精神病患的束缚衣,将她五花大绑。 “啊——”她还在尖叫,声音穿过了整个法庭,每个人都被这个场景吓到脸色发白。 刘静之被带了出去,马傲辰回过神来,竟然就这样冲出法庭,亲眼看着刘静之被五花大绑带走。 “都是我做的,杀了我吧——你不是要报仇吗?杀了我吧——” 法庭内法官惊魂未定,“先退庭、先退庭……检方要注意一下嫌犯的精神状态,别把人关出病了。” 众人心里各怀所思,马傲辰早已走出法庭,站在走道上,看着被带走的刘静之,心里浮现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 刘静之蹲在走廊的角落抱着洋娃娃,一双小眼睛东看西看,走廊暗,可是她已经习惯了暗,更习惯了一个人。 妈妈去世了以后,她一定要赶快长大,这样才不会让爸爸太累,爸爸好忙的……可是她也不知道爸爸到底是在忙什么,但反正她就是要乖一点。 可是要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不怕暗,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所以她只好抱着一个洋娃娃陪她,而且洋娃娃比她还要勇敢,因为洋娃娃不怕黑暗,脸上还带着笑容,哪像她,一张脸几乎都快要哭了。 爸爸去哪里了?她每次问,爸爸都不说,只是笑笑的要她乖乖待在家里,说爸爸会买玩具回来给她玩,买好吃的糖果给她吃。 唉!她喜欢玩玩具,也喜欢吃糖果,可是她选是宁愿爸爸在家里陪她,不要到处乱跑。 她同学的爸爸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家里陪她,她也好像要爸爸陪,可是爸爸好忙,她一定得乖乖的。 以前妈妈在的时候,至少妈妈会陪她,可是妈妈突然去世了,她哭了好几天,还问过爸爸—— “爸爸,妈妈怎么不见了?” 爸爸只是很难过的说:“妈妈被坏人害死了。” “坏人?” 点头,“别担心,爸爸会帮妈妈报仇。” “报仇?” “对!是老虎帮害死了妈妈,爸爸回去找老虎帮报仇,这几天小静之要乖乖的,不要乱跑,知不知道?” “……知道。”她不知道什么是报仇,更不可能知道老虎帮是谁,只知道这好像很危险,爸爸可以不要去吗? 她不知道大人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她可以想象的,更何况爸爸的世界好像更复杂了。但是她希望爸爸可以常常在家,不要常常往外面跑。 以前妈妈还在的时候,晚上就常听见妈妈在叹息、在担心等待;现在她也觉得自已好像变成妈妈,换她在等爸爸。 过了好久,久到她以为天都快要亮了,爸爸都还没有回来,她就这样在走廊上睡着了,整个人抱着娃娃睡着了。 好像又过了好久好久,刘静之已经进到梦乡;突然有人抱起她,将她抱在怀里。 她醒了,看向抱住她的人,脸上不禁露出笑容,“爸爸。” “小静之,怎么会在走廊上睡着呢?” “等爸爸。” “爸爸不是叫你早点去睡吗?干嘛等爸爸?” “等爸爸嘛!” 男人无奈,只得抱着女儿,“好吧!既然小静之还没睡,那爸爸买的礼物就直接送给你啰!” “有礼物!”她好高兴,从爸爸身上爬下来,抱着一个可爱的玩偶,还有自己本来的玩偶,在地上又跑又跳的。 男人抱起她,“小静之,真的很晚了,爸爸带你去睡觉。” “要跟爸爸睡。” 男人有点为难,“可是,爸爸……” “不管啦!要跟爸爸睡。” 无奈,“好吧!那小静之就跟爸爸睡吧!” 带着礼物回到房间,刘静之几乎已经快要进入梦乡,男人将女儿放在床上,满足的看着,有一瞬间皱眉。 他拿起了那个礼物,发现上头沾着些微的红色液体,他皱眉,准备将礼物拿走,刘静之却突然醒了过来。 “爸爸,礼物……” “这个礼物脏脏的,不要了,爸爸把它丢掉。” “哪有脏脏的?” “这里啊!这里红红的。” “不管啦!静之要。” 无奈,只好将礼物还给女儿,女儿就这样抱着安然入睡。 男人坐在床沿,看着女儿,心里却满是沉重,他站起身,来到浴室,脱掉西装外套,里头白色的衬衫上沾满了血迹,满满的,像是刚经历过一场血站一般。 他脱掉衬衫,丢在一旁,浴室里瞬间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男人一点也不害怕,心里反而有满满的轻松。 他终于为老婆报仇了。 接下来他会好好照顾静之,让静之快乐的长大。静之的幸福就是他的责任,老婆,你可以安息了…… 又是一场梦,一场同样让刘静之在哭泣与泪水中惊醒的梦,醒来后,面对的依旧是那个狭小的空间,小窗依旧透进些光线。 刘静之坐在床铺上,擦也擦不干眼泪,这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在哭,挣扎在两种情绪之中,她简直生不如死。 自从那天在法庭上崩溃发狂后,看守所这边严加看管她,甚至请了医生来检查她的状况,生怕她真的变成精神疾病。 那天的结果,法官当然没有停止羁押,因此她又回到看守所,继续她不见天日的生活。 她不知道外界的情势变成怎样,更不知道自己在法庭上一闹,随后并将所有律师统统解除委任的举动已经撼动了外面的世界。 此后她没有律师,她做好一切准备,就在这里等着,说她等死也好,说她放弃也好,她已经不再挣扎。 这段时间也没有任何人再来看她,傲辰不可能,更没有律师再来看她,她独处在这个世界,暂时享受被全世界遗忘的感觉。 最近她常常做梦,有时梦到马叔、有时梦到父亲,这些梦就像是她面对的挣扎与痛苦一样,拉扯着她,没将她彻底撕裂似乎并不甘愿。 一边是傲辰的父亲,一边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该怎么选择?她好像怎么选择都不对。 父亲是生她、养她的人,可是马叔是对她好的人,更是她喜欢的人的父亲,这两种感情到底是要她怎么选择?或者说可不可以不要逼她选择,她真的不知该放弃谁,她真的不知道啊—— 她掩面不停哭泣,这段时间以来的压力几乎已经快要将她给逼疯了,或许私心里,她比较愿意保护傲辰,所以那天在听见律师把当年的往事全都抖出来,并打算以此重创检方后,她会这么失控。 这时,管理人员打开铁门,将午餐拿进来,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没多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刘静之心灰意冷,已经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她的精神状态略显恍惚,眼眶里尽是泪水,却显得神情涣散。 她呆坐在床上,突然间,她看向一旁桌子上的餐盘,在盘中发现了一件东西,吸引她的目光,更让她动了不好的念头。 她走下床,来到桌子旁,从餐盘里拿起一把叉子,她凝视着叉子,眼眶里的泪水流下。 如果她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就可以不再痛苦?是不是就可以抵制一切,不再为难,也不用再选择? 也许可以吧…… 也许吧…… 她拿起叉子,大吼一声,狠狠往自己的手臂刺去,毫不留情,也没有丝毫怜悯,用力一刺,鲜血喷溅,再刺、再刺、再刺…… 马傲辰喝着酒,刻意想要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内心的痛苦,一罐借着一罐,不断将酒精灌入喉间,期待大醉一场,有什么烦恼与为难明天再说。 啤酒罐散了一地,向来自制能力极强的马傲辰竟然也会这样放纵与失控,真是让赵廷汉大开眼界。 从他手中抓走即将开启的另一罐啤酒,赵廷汉赶紧拦住他,省得他继续伤身。 “还我!” “你不要再喝了,”他笑了笑,“不然等一下明慧打扫会很辛苦的。” 沈明慧是他赵廷汉的女朋友,两人快结婚了,前一阵子帮马傲辰潜伏卧底至问忠帮内部,差点害他失去了明慧。 赵廷汉就是刘伟强,刘伟强是他卧底时的化名,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被问忠帮认出来;而在卧底期间,他也以刘伟强之名与刘静之结婚,不过现在任务结束,“刘伟强”已经死了,他恢复了赵廷汉的身份。 马傲辰坐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眼里一片痛苦与无奈,就算他再聪明,也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我到底该怎么办?” 赵廷汉叹息,这时,沈明慧结束了厨房的工作,也来到男友身边坐着一起关切的看着马傲辰。 赵廷汉想着,“我怎么看,都觉得静之是在帮刘兆顶罪。” “这我知道,我也看得出来。” “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吗?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自首,要顶罪吗?” “还不是要帮刘兆脱身……” 沈明慧听着,突然有点不高兴,“马傲辰,你是真的喜欢刘静之吗?我觉得你很过分,你竟然都不懂刘静之的心意。” “什么心意?” 沈明慧与女人站在同一阵线,不想讲。 可赵廷汉可不能继续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受苦,只得开口。“明慧,老马一定是喜欢静之的,不然当年他也不会死都不肯把静之介绍给我认识,他就是怕静之看到我会爱上我。” 马傲辰狼狈,“你闭嘴。” “闭嘴就闭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静之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为什么突然什么都没说就跑去自首?” “我哪会知道,她大概只是想离开我……” “说你笨,你还真笨耶!她是不想拖累你!”赵廷汉叹口气,“她知道问忠帮的那些秘密账户早晚会曝光,到时候你们查到那些账户都在她的名下,然后又被发现她就住在你那边,那还得了?窝藏嫌犯,你这个检察官也不要当了!” “你是说,她是为了我?” “当然。” 马傲辰简直不敢相信,这段时间以来,他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愤怒,愤怒静之先是为了逃离他而选择了自首,目的是为了帮刘兆脱罪,自己顶下了一切的罪名。 沈明慧接话,“而且你知道刘静之有多可怜吗?” “她哪里可怜?”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处境很悲惨,却想听听别人怎么说。 沈明慧撇开头,“你先回答我,你到底爱不爱她?凭你在法庭上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是针对刘静之而来,如果你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才不想跟你说。” 沈明慧很生气,就算没法去现场,光看媒体报道她都可以知道马傲辰在法庭上说了哪些话——他的每一句都是针对着刘静之。 马傲辰无语,似乎在挣扎,想说却又因为面子而说不出口,他又想起父亲,就更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廷汉笑着,喊着女朋友,“他爱她,你看他的表情够明显了吧?” 沈明慧看着,也相信了,不禁叹口气,“你们男人都这样,可以很轻易的在感情之间做选择,可是女人不行啊!一边是她的父亲,一边是她爱的男人,为什么要她做选择?她很痛苦,你都没有感觉吗?” 马傲辰沉默,耳朵却专心听着。 沈明慧边说,边收拾着桌上的混乱,“马叔遇害,你不需要为难,依照自己的职责,去办那个杀父仇人就好,反正这本来是你的工作;可刘静之呢?她可以这么轻松的做出选择吗?” 沈明慧停下动作,叹口气,“我甚至觉得刘静之这样做是想要两全,她承认她父亲的罪,尽了孝;她代替她父亲来承担你的报复,也不会对不起你。” “是这样吗?” 沈明慧看着他,“马傲辰,你想清楚了,马叔去世,你很痛苦,可是是不是真的要这样背着这个枷锁过一辈子?马叔见到你这样会开心吗?” 马傲辰听着,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声音,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他还在想,那是谁说过的话? 为什么沈明慧说的这段话,他好像曾经听过——听过另一个人说过!那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变得不太清楚,但他很确定他听过别人讲过类似的话。 沈明慧将东西都收拾走,不再说话。 赵廷汉看着,点点头,大加赞赏自己的女朋友,竟然话说的这么有道理。“老马啊!明慧这样说,够清楚了吧?” “什么?” “这些年,我们要报仇,你不断调查刘兆,我也卧底进入问忠帮过,现在刘兆确实落网了是不是?这样就算对得起马叔了。马叔是个警察,一辈子只想将罪犯绳之以法,我们现在已经将刘兆绳之以法了,你难道还有继续怀抱着怨恨,面对静之吗?” “我……” 挥挥手,“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会听不进去,你现在心很乱,但是有空时想想明慧刚刚说的话,你是不是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马叔如果知道了会开心吗?” “我不知道……” 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快把状况理清,我们都知道静之不是主嫌,你必须赶快找出证据,证明静之只是想要顶罪,一来,我们不能让刘兆逃过;二来,也不能让静之这样傻傻的顶罪。” “我知道,这个我知道。” “还有,你得加快脚步调查,查到每一个段落,等证据够清楚,至少先将静之弄出来,看守所那个环境是会把人给逼疯的。” 他的心一紧,心痛更加明显。 这时赵廷汉也叹息,“我真的觉得静之很爱你,那天在法庭上,她的律师将过去的事全都抖出来,你看她当场就发飙了,她是真的想要扞卫你呢!” 含着泪、抱着头,“我知道……”他很心痛,那天在律师的咄咄逼人下,他竟然说出那些话,一定伤了她的心。 他口口声声称她为嫌犯,语句里尽是抨击,现在想起来他好后悔,只能说当时他真的气疯了。 “主任检察官应该没有真的叫你回避吧?” “没有,事实上,律师的目的也不是要我回避,他们是想将我搜集到的证据,削弱证据能力。” “所以你必须做到更完整、更周全,不能落人口实。” 他点头,知道阿汉说的都是重点,只是现在他必须先整理自己混乱的情绪,才能集中精神处理这些事。 赵廷汉拿起啤酒,看了看在厨房的沈明慧,“明慧不太喜欢我喝酒,不过看在你这么可怜,我就陪你喝一杯吧!” 马傲辰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拿起啤酒,准备与好兄弟一起饮尽,但就在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他放下啤酒,接起电话,赵廷汉见状,凭着身为警察的直觉感觉到一丝不寻常之处,也放下了啤酒。 “我是马傲辰,有什么事吗?” 对方不知说出什么消息,让马傲辰的脸色在瞬间转为苍白,丢下电话立刻往外冲。 赵廷汉见状也追了上去,“老马,怎么回事?老马!”抓住他,逼他冷静下来。 “……”他喘息,全身发抖,“静之在看守所自杀……” 赵廷汉闻言,脸色也变得苍白,马傲辰甩开他,拿出钥匙想要开车,却连钥匙都抓不稳。 赵廷汉见状,立刻夺下钥匙,“你喝了酒,不要开车,我载你去。” 他点头,心乱至极的他只能接受好友的安排,心里则不断慌乱的祈祷,拜托,千万不能有事,不能…… 第七章 这一路上,赵廷汉开着车,马傲辰就坐在驾驶座旁的位子,他的眼神茫然,侧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象,他的脸色苍白,似乎还无法从接到消息的震惊里清醒过来。 酒早就已经醒了,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异常心痛,光是想到那个画面,想到静之一个人在看守所里孤独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这才迟钝的发现,原来她挣扎在这么痛苦的选择之中。 她无辜,为什么她没做什么坏事,却成为他们所有人中最痛苦的那一个?而现在,连他也在逼她…… 脑海里一片空白,想起自己日前在法庭上针对她所说的那番话,马傲辰不能自已,泪水夺眶而出。 他用力擦去,却擦不尽泪水,咬着牙,试着不哭出声音,却传出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握紧拳头,任由指甲深陷掌肉中,却依旧取代不了心里那股强烈的痛苦。 赵廷汉看着前方的路,不用转头就可以感受到马傲辰的情绪,他不敢言语,第一次看到马傲辰这样,近乎崩溃。 “不要担心,刚才他们也没说静之现在到底怎样,一定没事。”他安慰着,却没有自信,毕竟刚才接电话的不是他。 马傲辰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廷汉叹息,现在只能尽到一个好朋友、好兄弟的责任,尽快将人送到医院,让他去见到他想见的人。 到了医院时,马傲辰已经收好情绪,擦干眼泪,纵使他还不知医院里会给他什么样的答案,到底是生是死,但是他努力做好准备。 赵廷汉停好车,马傲辰先下了车,靠在车窗向赵廷汉说:“你送到这里就好,不要跟着进来。” “我知道,你……撑住,不准崩溃,马叔的儿子是不会崩溃的!知道吗?撑住!”赵廷汉知道,因为他刚结束卧底,目前还要隐藏一段时间,以免被以前卧底时的一些仇人发现——现在医院里一定有很多媒体记者,他出面不太好,因此他只能送到这里。 马傲辰点点头,转身就离开。 赵廷汉隔着车窗看着他,心里一阵怜悯,更庆幸着自己的感情路走得顺利太多了。 马傲辰迅速走进医院,愈走进愈发现自己不住颤抖,他快步前进,进入了医院。 一进去,立刻看见里头挤满了许多的媒体记者,有记者眼尖发现他,立刻冲上前来将他团团包围。 “检察官,请问刘静之死了吗?” “听说她在看守所自杀,这是真的吗?” “请问她死了吗?如果她死了,案子要怎么继续办下去?” “……”他一概以沉默来回答,这是他的习惯,更何况现在,他听到死那个字几乎就会立刻失控。 这时一群地检署的人员还有警察出来将记者隔开,护送马傲辰离开大厅,往禁止记者前往的三楼病房移动。 马傲辰一看见自己同事,立刻紧张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真的……自杀了吗?” “严格说来不算是自杀,抱歉,检座,通知你的人有点弄错,我想他当时可能是吓到了。” 开玩笑,收容在看守所的嫌犯倒在囚房内全身是血,任谁都会吓到,当时实在是太紧急了。 “到底什么意思?” 一旁另一位检察官说:“马检察官,刘静之应该是自残,她拿着看守所提供给她吃饭用的叉子,不断戳刺自己的手臂。” 一群人上了楼梯,步行在走廊上,脚步匆忙,眼前可以看见一间病房。 “所以她……没事了?” “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应该算是没事。” 马傲辰终于真正松了一口气,心里不断想着,太好了,太好了,上天怜悯,没事就好…… 马傲辰放松心情,基于职业本能开始追究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看守所怎么可以提供叉子呢?这些不都是禁止的吗?” “检座,这有疏失,我们会派人调查。” 一群人走到病房前,停下脚步,这时另外有一名警察拿出一个装证据的袋子交给马傲辰察看。“检座,这是嫌犯用来自残的叉子。” 马傲辰一看,不禁整个人惊住——叉子上沾满血迹,整只叉子几乎已经弯曲,前方叉锋处断掉了几根,也有几根弯曲了,显见使用者之用力。 他几乎是震惊的,不敢相信静之会这样伤害自己,近乎心痛,知道她在两难之下,宁可以伤害身体的方式来减轻心里的痛楚。 他差点站不稳身子,脑袋里一片晕眩,但在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阿汉说得没有错,既然知道她跟这些事无关,就应该早点办个水落石出,让静之出来,继续羁押在里面会让人发疯的。 “检座,现在怎么办?继续羁押吗?” “先保外就医,向法院申请停止羁押,静之既然受了伤,就让她在这里就医,派人在这里严密看守,不要让人来骚扰她。” 众人有点讶异,但不太敢说话,因为马傲辰竟然喊嫌犯的名字,而且还喊得这么亲切,记得上次在法庭上,刘静之失控时,马傲辰也是这样叫她。 但是没有人敢问,事实上,也没有人怀疑马傲辰会有什么私心,这段时间以来,他拼了命的追查问忠帮犯罪事证,显然也没有收手的打算。 “然后去请精神科医师来,静之的精神状况现在不太稳定,请医生来帮忙诊断,先让她的精神状况恢复正常。” 静之在看守所里待了好几周,再加上心里的煎熬,现在终于出现了这样的举动,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让静之回到那里去,带着身体与心里的伤,回到那个昏天暗地的地方,只会让她再一次有机会伤害自己。 “还有,把资料准备好,这几天我会到看守所去讯问刘兆。”马傲辰边说边转过身,准备走进病房。 “为什么不把他借提到地检署讯问呢?” “不!我要亲自过去讯问,快去准备吧!”马傲辰打开病房门,“我进去看看静之,你们都不要进来。” 于是所有人都在门外等候,大部分的人随后就去办事了,门口只剩下几名警察看守着。 而门内,成了另一个世界—— 马傲辰站在门口,竟然还有点不敢走上前去,虽然如此,他已经可以清楚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人儿。 静之就躺在病床上安静的睡着,他走到病床旁,可以清楚看见她的手臂上包满纱布,另一手则打着点滴,脸色还是一样的苍白,这段时间以来,她的脸色几乎都不曾红润过。 她一直生活在压力中,生活在痛苦中,生活在他的逼迫中,现在看来,她好脆弱、好虚弱、好像随时会倒下。 不!她真的已经倒下了…… 静之的脚被脚镣铐在病床尾部的栏杆上,他皱着眉,很想叫人立刻将脚镣拿掉,却在开口时,怕自己太大声吵到深睡的静之。 马傲辰拉了把椅子来,就这样坐在病床旁,深受轻轻握起刘静之的手,她的手好冰冷,他掌心的温度仿佛也因她而熄灭。 他还不太敢相信,站起身,像个傻子一样去试探她的鼻息,想确定她依然安好。 方才接到消息时那种恐惧太过强烈,直到现在还无法平息,他甚至还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好运,静之没事…… 他感受到从她鼻间散发出的温热鼻息,这才觉得踏实,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继续握着她的手不放。 他就这样看着她,凝视着她,发现他怎能这样将她的一切视若无睹?他怎能这样不顾她的心情,就这样将她与刘兆连在一起? 是啊!她说得没错,他也只是个虚伪的人,口口声声跟她说,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她跟她父亲是不同的人,可是却是他亲手将她逼上绝路,将她与刘兆紧紧绑在一起。 他的眼眶再度湿透,泪水再度滑落,他一直以为他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他失去了父亲,他才是最可怜的人。 可是他忘记静之却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她的父亲,失去了从小到大生长的家庭,失去了一切名誉与社会地位,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彻底失去了一切…… “静之……对不起……” %%%%%%%%%%%%%%%%%%%%%%%%%%%%%%%%%%%%%%%%%%%%%%%%%%%%%%%%%%%%%%%%%%%%%%%%%%%%%% 就在此时,不知是因为骑过了碎石头,导致车子不稳,还是因为后头载了一个大男人,造成车子不平衡,刘静之一个颠簸,脚踏车车身竟然歪了。 “啊——”她放声尖叫。 马傲辰立刻反应过来,没多想的将手里的书统统丢掉,然后一把抱住她,将她带在怀里,然后转身…… 就在车子倾倒的一瞬间,两人也跌倒了,马傲辰则将刘静之带在怀里,让自己垫底,让她压在他身上…… 哐当一声,脚踏车在不远处倾倒在地,马傲辰与刘静之则躺在地上,两人均惊魂未定,大口喘息。 马傲辰动作利落,迅速跳了起来,没发现到自己手臂上已被石头划伤,鲜血直流,小腿上也是,但是他第一时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只担心那个女孩。 “哎呀……” 他立刻蹲在她身前看着她,一脸的焦急,几乎难以掩饰,也不想掩饰,此刻他只担心她的伤势,严不严重?会不会痛?“静之,你怎么样了?” 抬头看了他一眼,刘静之泪眼汪汪,可是她却很不好意思,害他受伤了,都怪她自己学艺不精,还想要骑脚踏车载人。 马傲辰伸手想要扶起她,但也因为这个动作,让刘静之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伤势,吓了一大跳。 “你受伤了啦!” 马傲辰毫不在乎,“这小伤,我没事。”手一抹,将手臂上的血擦掉,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可是……” “你站得以来吗?” “应该可以……啊——好痛……” 马傲辰心更急,摸了摸她的脚踝,看见那一片擦伤,也是不断沁出血,他着急说着,“你可能扭伤了,我送你去医务室。” 没等她回应,马傲辰立刻将人抱起来,不顾自己手臂与小腿上伤势带来的疼痛,立刻往前走去,不断加快脚步。 他的手臂抱着她,她可以清楚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势,那清楚的鲜血就这样流了下来,甚至还滴在地上。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那种又酸又甜的感觉,再加上靠在他的胸膛,给了她一种可靠安定的感觉,让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他了…… 她好喜欢他喔…… 抱着她,不管一路上有多少人盯着他们看,就这样在最短时间内冲到了医务室,在里头的医生与护士惊讶甚至略见恐慌的神情里,将人给送了进去。 “医生,拜托帮我看一下,她的脚可能扭伤了。” “放到床上,我看一下。” 马傲辰急急的将人放在病床上,竟然还不肯推开,挡在病床前,以为自己就是医生,搞得正牌医师有点不爽了。 不过看到这个年轻小伙子也受了伤,还这么关切这女孩,两人的关系肯定不简单,一定是男女朋友。 “这位同学,”医师对着马傲辰说:“你也要让开啊!不然我怎么看你女朋友的脚伤?” 马傲辰没听出端倪,倒是刘静之脸红了。 他赶紧让开,这时医生又说话了,“同学,你自己也受伤了,赶快去那边擦擦药,护士小姐,带这位同学去擦药。”别让他在这里烦人。 刘静之也说着:“傲辰,你赶快去擦药吧,不然感染了就不好了。” “哦……”马傲辰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只是胡乱答应着,然后被护士阿姨带去擦药,医务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男朋友还真是着急耶!” 刘静之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低着头,心里又甜蜜又开心,就算医生帮她检查脚踝,帮她清理伤口时不断传来疼痛,但是她一点都不在意。 过了不到十分钟,马傲辰的伤口迅速被包扎好,护士才刚将纱布绑好,黏上透气胶带,他立刻离开座位,跑到刘静之身边,“医生,她好像很痛。” 医生吓了一大跳,“拜托,我上了年纪,你不要这样吓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担心。” “别担心,你在那边坐一下,马上就好了。” “她有没有扭伤?” “我还在看嘛!”医生叹息,“你可不可以安静一分钟?” 马傲辰安静下来,可是却坐不住,在那边走来晃去,医生忍耐,心想男朋友担心女朋友也是理所当然,所以医生忍耐。 “唔……”双氧水消毒时,痛楚让刘静之轻呼出声。 马傲辰立刻跑过来,着急的开口。“医生,她为什么会这么痛?到底是不是扭伤?是不是很严重?拜托,医生……” “我才拜托你,你出去好不好?” “我……” “护士,把这个同学请出去。”医生看着他。“你在外面等,你放心,等一下就还你一个健康的女朋友。” 护士将马傲辰请出去了,让他在门口罚站,隔着窗户,可以看见他高大的背影就站在窗外,真的很像小学生在训导处门口罚站似的,他一直等在那里,刘静之看着,不禁笑了出来。 他就等在那里吧……他是不是一直等在那里呢? 她也不知道,看得到背影却不确定,他是不是一直等在那里呢?或者说,她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担心他,所以一直等在那里,还是因为恨他,所以一直等在那里,始终不肯离去。 他不知道…… 而且她也没有力气追寻了,她好累,她被拉扯得好累,真像结束掉一切,不要再想,也不要再等了。 他,那个边皱眉边微笑,边叮嘱边关心着她的马傲辰,她这辈子恐怕永远都等不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又到了哪里,更不知道自己是生还是死,是醒着还是昏睡,身处何处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竟然一点也不重要。 如果睡着了,就睡吧! 如果死了,就离开吧! 如果她已身处地狱,就待在那里吧!这样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莫名间,有一双手就这样握着她,掌心里的温度仿佛黑夜里的一盏灯,提供她前进的方向,仿佛寒夜里的一团火,让她可以忘记寒冷。 那双手仿佛引领着她,告诉她前方的路该怎么走,在交叉路口带着她做出选择,让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竟然走向对的方向,看见了光明,不再迷惑于黑暗中。 就这样,她靠着这双手慢慢的走着,在黑暗中,在痛苦挣扎的情绪中,她步履蹒跚的走着,她走得很痛苦,路没有这么好走,一路上她又看见了好多往事,痛苦与欢笑交织,泪水与笑容并陈。 她的脚好酸,全身无力,路上有着一幕一幕的画面,有的让她停下来看,沉浸在哀伤中,无法自拔,甚至打算不离开了。 但是那双手还是拉着她,硬是将她拖出痛苦的记忆中,虽然在途中,那双手也陷入了犹豫,一度放开了她,让她自己挣扎,但是最后,那双手还是握住了她,丝毫不放。 她就这样找到了光明,眼前看见了光亮,她扑倒在地,全身伤痕累累、疲惫不堪、泪流不止,可是她还是看见了光亮。 她在朦胧间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这个位置,更看见了原来那双手真的在,就在病床床沿,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动了动身子,惊动了他,他醒过来,两人互望,彼此彼此深深凝视着对方,几乎不敢也不舍移开视线。 “醒了吗?” 眨眨眼,泪水就这样流下,一滴一滴,不能自已的落泪。痛苦的情绪涨满胸臆,她正品尝着这人生与感情的哭,哭到肝肠均裂,苦不堪言。 而他的泪水也跟着落下,虽然没有哭出声,但伤痛更烈。 有时候,他们常在想,命运真的是很残忍的东西,将他们系在一起,又逼他们面对这恐怖而难堪的场面,逼他们展现出自己最丑陋的一面,而他们……承认自己在恨人与被恨的情绪中,依旧爱着对方…… 终于了解,除非放下仇恨,否则谁都无法逃脱…… 马傲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继续休息,然后吩咐外头守护的警力来帮她把脚镣拿下。 虽然其他检察官有异议,但是马傲辰说服了他们,他告诉他们,一个女人,一个受了伤的女人,在好几名警力的看守下,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没说的是,一个下定了决心要牺牲自己的女人,怎么可能逃?静之就是这样的傻瓜…… 一整夜他都待在这里,两人无语。 刘静之好累,身体累,心里更累,哭累了又睡着了,马傲辰则依旧握住她的手。 直到隔天上午,刘静之才清醒过来,一张开眼,马傲辰还在那里,只是他站在窗前,轻轻拉开窗帘,看向窗外,但他仍小心翼翼不让阳光照射进来。 她还是好累,却比昨天精神许多,这段时间关在看守所,她都分不清楚她的累究竟是身体累,还是心里累? 她动动身子,传来声响,马傲辰听见了,他放开窗帘,回过头,看向病床上的她;而此时,她再度与他打上照面。 他回到床边,看了看她的脸,又睡了一天,她的精神好多了,这段时间在看守所,她的精神状况肯定不好,她需要多休息。 “你怎么能一直待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刘静之苦笑,眼眶里又浮现泪水,“你是检察官啊!怎么能一直待在这里?外面的人知道了怎么办?” “我管不了这么多,让他们去说吧!”现在他只在乎她,她这次自残的疯狂举动吓坏了他,也打醒了他——阿汉与明慧说得没有错,他到底要背着这样的情绪过多久?“静之,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 他的声音温柔,语气里却带着泣音,让刘静之彻底崩溃,不停哭泣,泪水一再模糊了视线,她的手不能动,只能由他帮她擦拭。 “你知道吗?当我接到电话说你在看守所自杀,我几乎要发疯了,你竟然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 “对不起……” 马傲辰的泪水不断掉落,“那一刻我想,我完蛋了,我已经失去老爸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失去你……如果失去你,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傲辰……” 他上前,用自己的脸颊轻轻靠在她的脸颊上,他的泪水也与她的交织相混,用泪水洗涤两人这些年来的复杂情绪,“这些年来,我承认我好恨你,可是我也好爱你啊……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为什么要这么挣扎,为什么要这么在乎?你是刘兆的女儿……我甚至期待有一天我醒过来,发现原来你不是刘兆的女儿……” “呜呜……” “我好怕,怕我自己爱你会对不起老爸,老爸死得好惨,可是我竟然将所有的错都推给你……” 刘静之摇头,感受到他的心痛都传到了她的体内,每一下心痛都是这么强烈,连带也引起了她的心痛。 “傲辰,我不知道律师在法庭上会说那些话,你不要误会……”她着急的想要解释,深怕他会误会她。 “我知道,从你这么激烈的反应,我就知道了。”马傲辰抚摸她的头发,“我很抱歉,那天我说了这么多过分的话。” 他的温柔劝慰让她的心更痛,只能不断哭泣,任由心不断陷落,两人接下来都不再说话,只以泪水交换彼此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彼此流了多少眼泪,更不知现在的感觉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只是梦,那但愿永远不醒来。 过来好久,马傲辰轻轻放开她,拉过椅子坐在病床旁,但手始终没离开,一直紧握着她,给她力量,也给自己信息,“身体觉得怎样了?” “好累……” “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你。” 她看着他,他也凝视着她,眼神不再逃避,也不再有埋怨的情绪,只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看顾着她,如同当年他抱着她冲进医务室一样。 “傲辰,以后该怎么办?”她这样轻轻问了一句,如同气息一般,轻轻吐出,让人听不太清楚。 可是马傲辰听见了,他沉思着,想着该怎么回答,“你真的想帮你父亲顶罪吗?” “他是我爸爸啊……” “你真的以为你这样做是对的吗?”马傲辰叹口气,“不说我要不要报仇,你父亲做过这么多法理不容的事,你想一想,他不用负责,这样对吗?” “我……” “而且,我不认为你父亲会同意你这样做。” “怎么说……” “如果他还把你当女儿看,就不可能把你推入火坑,让你一个人把一切都扛起来,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刘静之愣住了,她没想过这件事,她只是凭着自己单纯的想法,不想要对不起傲辰与父亲任何一个人,既然傲辰要报仇,那就让她来顶罪,有一个人负责,这样子,傲辰报了仇,父亲也逃过一劫。 “静之,我想我父亲也不会希望我这辈子都抱着怨恨过日子。我想通了,我现在对你父亲,只是以一个检察官的身份,在帮社会追求正义,除此之外,没有了。” “傲辰……” “我可以学着不恨你父亲,我放不放过你父亲,也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是法律放不放过你父亲!你要知道,这是让你父亲为他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的最后机会,你要剥夺他负责的机会吗?” 是她,让他决定放弃仇恨,他不想让自己的仇恨也一并埋葬了她,这样子,他与她父亲又有何不同?不过就是另一个残忍的刽子手而已。 这些年,她承担他的恨意、承担他的报复手段,甚至在他的安排下,让她嫁给另一个男人!她已经吃了太多苦,现在想想,他也不过就是个卑劣的小人而已,说什么为报父仇,只不过让他成为一个丑陋的人。 “可是我……”她又想哭了,想起父亲,又想起惨死的马叔,那种拉扯感再度让她痛苦到无法呼吸。 马傲辰看见她表情痛苦,泪水又流了出来,“别说了,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好好休息,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安抚着她,劝慰着她。 刘静之躺在病床上看着他,舍不得离开视线,而他也决定不走,陪着她,他有这个义务陪着她。 想想就心痛,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成为她痛苦选择中的一个选项,与她父亲一起把她逼入死穴,让她求生不得。 他真的知道她也爱他,所以在她心中,她怎么选都不对,她唯一能做的的就是牺牲自己、伤害自己。 沈明慧说得没有错,男人可以很轻易的在感情之间做出选择,女人却不行,所以静之只能在苦痛中挣扎,知道崩溃……而这些,都是出自他的手…… 他还说什么正义,说什么替天行道,却没有注意到,毫无招架能力的静之,已经先成了他的牺牲品,他真是大错特错…… 第八章 病房外面,看守的警力一直没撤,日以继夜轮着班,一来看守病房内的人,不让她逃跑;二来防止外面闲杂人等,干扰病房内的病患休息。 这个楼层的病房禁止媒体上来采访干扰,以便提供病患安静的休养环境,但也因此让不知情的人感到怀疑,以为这间病房内是住了什么大人物吗?怎么会派驻警力保护? 警察就像门神一样,始终守在病房外,病房内的人攸关检方这次侦办问忠帮能否成功,如果让她逃脱,或让别人来伤害她,那他们肯定会吃不完兜着走。 因此,每个轮班的警力都小心翼翼看守,戒慎恐惧,深怕出了任何一点意外。不过也因为这样,每个走过病房门口的人,总会被这肃杀的气氛吓到。 但是就是有人不受影响——一名男子带着一名女子,像是散步一样,慢慢向病房靠近,警方很快就注意到了。 警方开始感到紧张,那个男人似乎没有转向的打算,他的目的地很明显就是这间病房,男人还带着眼镜,显得更加诡异。 警方开始戒备了,守着门口的两名警察中其中一人甚至摸着枪套,只要一有状况发生,随时准备反击。 终于那名男子和他身后的女子来到了病房门口,警察紧张兮兮的问着,“这位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看了他们一眼,手伸进西装外套里面一阵摸索,就这个动作让警察大为惊慌,已经准备反击。 两名警察瞬间掏出枪支,对准了他,“你要做什么?不准动!” 不过那名男子动作更快,已经从口袋里拿出证件,亮在那两个紧张兮兮的小警察面前。 两个警察定睛一看,差点没吓到,赶紧将枪收起来,立正敬礼,“长官好!” 男人——赵廷汉面带满意微笑,点点头,眼前这两个小警察显然太过紧张了,竟然连枪都拔了出来,枪是警察的第二生命,不到最后关头是绝不出笼的,“你们辛苦了,我要进去看病患。” “长官,检座交代没他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 “我就是来调查案子的,你们可以打电话去问检座。”赵廷汉笑了笑,“我是哪个单位的,身份是谁,你们也都知道了,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个警察想了想,也对,侧过身准备让他进去,可是他们也看见了赵廷汉身后的那个女人似乎也要跟着进去,“长官,这位是……” “她是我女朋友,也是个有名的音乐家,听说病患的精神状态不稳,医生说可以多听点音乐以安定情绪,所以我就让她跟我一起来了。” 说得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两个警察根本分不清真假。 这时,赵廷汉身后的女人,也就是沈明慧,她笑了笑。“拜托,你不要乱说话好不好。”她提着两个袋子,里面装了一些点心,送给了两个警察,“你们工作辛苦了,这些给你们吃。” 两个警察果然肚子饿了,赶紧接下;借此机会,赵廷汉带着沈明慧走进病房,一走进,立刻与躺在病床上因为听见开门声而转过头来查看的刘静之打上照面。 刘静之看见赵廷汉,脸上确实出现惊讶的表情,但聪明如她,很快就理出头绪。这个赵廷汉卧底在问忠帮期间化名为刘伟强,取得她父亲刘兆的信任,甚至还让她父亲把她嫁给他。 可是在几个月前的一场枪战中,刘伟强死了…… 赵廷汉大剌剌的拉过椅子坐下,让刘静之看着他,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让她慢慢去接受事实。 沈明慧将东西放下,到病床边看刘静之的状况,发现她似乎不太舒服,不是因为生病,似乎是因为…… 她温柔的扶着刘静之坐起来,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毛巾、沐浴乳,还有洗发精,然后回到病床边。“想不想洗个澡?” 刘静之有点惊讶,看着沈明慧那温柔的笑容,心里有着一丝感动。她点点头,含着泪水点点头。 这段时间,在这间病房进出的不是警察,就是像傲辰一样的检察官;而护士进来只会看看她的点滴滴完没有,根本不可能管她过得舒不舒服。 只有沈明慧,一眼就看穿了她现在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她在沈明慧的扶助下,来到病房内的浴室。 沈明慧还探出头,警告男朋友,“不准偷看喔!” “拜托,我是正人君子耶!” 刘静之笑了,心里终于稍微开心了一点。 在浴室里,她因为手受伤,所以大部分只能靠着沈明慧帮忙;但是沈明慧很开朗,不断跟她聊着天、说着笑,两人虽然没见几次面,却很快就像朋友一样,一点尴尬的感觉也无。 将近三十分钟后,沈明慧带着刘静之出来,她坐在病床旁,由沈明慧帮她擦拭头发,然后还拿出吹风机吹干。 “这样就会舒服一点了。” 刘静之很感动,点点头,“谢谢你……” “没什么,你要好好休养,赶快恢复健康。”叹口气,“也不能再做傻事了,知道吗?” 刘静之含着泪,点点头,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有种受到关爱、受到重视的感觉,她的心里一阵激动,觉得自己并没有被抛弃。 赵廷汉坐在病床的椅子上看着她,“静之,难道你都不怀疑,我怎么会出现在你面前吗?” 看着他,“其实我早就有预感,毕竟刘伟强并不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人。”她摇摇头,“但不管如何,刘伟强已经死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他的来历了。” 她一句话放过了赵廷汉,不会去追究他过去的一切。现在眼前的他就是赵廷汉,是那个她未曾见过面,傲辰口中叫做“阿汉”的好友。 赵廷汉笑着,“那我得感谢你了,就让刘伟强消失吧!” 沈明慧温柔的帮刘静之将头发吹干,再扶着她躺下,帮她盖好被子。 刘静之感激不尽的看着她,“谢谢你。” 赵廷汉看着她,摇摇头,“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冲动而大胆,连顶罪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是真正的元凶,我是顶罪的吗?”刘静之反问他。 赵廷汉则是气定神闲的回她:“我在问忠帮卧底一年多,你在帮里是什么地位,我会不知道?” 刘静之哑口无言,赵廷汉继续说:“而且,别傻了,你可以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和老马,我们调查了这么久,我们对问忠帮太熟了。” 刘静之看着他,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凄苦,“傲辰到底把我当什么?我竟然从不知道你就是他的好友阿汉,而他还同意你娶我?” “那是因为他要保护你。” “保护我?” 赵廷汉微笑,“你知道吗?堂堂的马傲辰检察官一辈子到目前为止,总共喝醉三次,第一次就是你要嫁给刘伟强的前一天晚上。” “他喝醉?” 他叹息,“老马求我,他说当时问忠帮已经开始陷入混乱,他怕你会受到波及,所以拜托我这个心里爱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娶你。” “就这样吗?那为什么他都不让我认识你?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在布局,想要报仇……” 赵廷汉大笑,“那家伙是因为怕你爱上我,所以才不介绍我给你认识。至于说什么布局报仇,拜托,别把他想得那么坏。” 她默然无语,赵廷汉又叹了一口气,“静之,我知道你很挣扎痛苦,但老马也是,所以如果可以,请你原谅他曾经做出的一些行为,那都是因为他很挣扎。”挣扎着要爱她,还是要恨她。 “我知道……”经过那一天,他对她诉说心意之后,她就知道了。 赵廷汉接着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救不了你父亲,不但老马搜集到的证据足以推翻你的供词,连我都随时可能以秘密证人身份作证,你的供词是站不住脚的,反而会让你自己也卷入牢狱之灾。 但是最重要的是,老马会痛苦死!经过失去马叔之后,老马其实很脆弱,如果你怜悯他,真的对刘兆害死马叔感到歉疚,为什么还要让老马也失去你?你这是在两全,还是想玉石俱焚?” 刘静之哑口无言,整个人坐在病床上近乎发呆,但赵廷汉的每一句话都进入了她的脑袋。 “你好好想想吧!我觉得你是聪明人,有能力自己找出一条路走出困境,但你要记住,你也要帮老马找一条活路。”赵廷汉语气感叹,“我知道你们都身不由己,既然如此,何不多怜悯彼此一些?” 一番话,恳切的劝告让刘静之的泪水当场流了出来,这段日子她过得好苦,相信傲辰也是,他们真能解救彼此吗? ********************************************** 又是热闹的校园马拉松活动,参赛者散布在起跑线附近的各个角落,各自做着热身运动,为等会儿的马拉松比赛做准备。 这场校庆马拉松活动也是继上次马傲辰以“些微差距”败给刘静之之后,不到半年再一次挽回颜面的机会。 果然,就如同大家预料的一样,马傲辰也参赛了,只见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角落热身,做好充足准备。 马傲辰的几个同学甚至还来凑热闹,看着老马一脸认真的摸样,大家心里很清楚了,显然是来雪耻的。 “老马,今天要好好把握机会喔!” “就是,上回输给学妹,太丢脸了吧!” “还是说,这是你的苦肉计啊?” 马傲辰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啰唆!” 懒得理这些人,马傲辰还是做着自己的热身运动,众人都知道,这么沉稳的人是怎么激都没用的。 众人离开,还给他安静,但是马傲辰还是不能控制的看向四周,像是想找寻谁的身影。 奇怪?她怎么不来参加? 马傲辰不知道怎么形容,看见她还没来,心里有点闷,独自做着热身运动,心里莫名其妙的down到了谷底。 “嘿!我来了。” 马傲辰一抬头,立刻看见了那个女孩,他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几乎在一瞬间,他的喜悦与开心几乎无可隐藏。 “看到我这么开心喔?” 马傲辰笑着,“我怕我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刘静之笑了,“那我就应该不要来参加啊!这样你不就赢了?” “这样胜之不武,我不要。” “你们男生就是这样爱面子。” 这时,一旁比赛的主办单位用麦克风宣布,“参赛者请注意,五分钟后比赛即将开始,请至起跑线做准备。” 刘静之穿着一身运动服,显然信心十足,她美丽的脸庞上闪耀着灿烂的笑容,如同光芒一样,夺去他注目的视线。 可是马傲辰还是注意到了,他皱着眉看着她,“你这么晚来,都没有时间做热身了。” “没关系啦!” “热身做不够,要是跑到一半受伤怎么办?” 刘静之跳了跳身子、甩了甩手脚,“才不会呢!” 马傲辰还想再说,可是比赛就要开始了,非得集合不可了,只好带着刘静之一起到起跑线集合。 直到鸣枪起跑前,马傲辰都有不好的预感,可是看着刘静之兴高采烈、活力十足的模样,他脸上还是露出笑容。 “出发啰!” 整个队伍迅速向前跑去,马傲辰还是一如往常,不会一开始就追求领先,他维持自己的速度,不快也不慢。 不过事实上,静之一路上就跑在他身边,让他想一个人加快速度也不可能,非得一路上随时分心去注意她不可。 不过静之还真的是厉害,至少跑了十多分钟,还能跟上他的速度,没有一分一秒的落后。 他看着她的脸,红通通的,但是却散发着光彩,她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马傲辰真得承认,面对这样的她,他没有办法不心动。 “干嘛一直看着我?” 被抓到了……“没有啊!” “少来……啊!”她突然停下脚步,脸色从红润转为苍白,甚至弯着腰,似乎想要蹲下身。 马傲辰看见一惊,也停下了脚步。“你怎么了?” “我……啊——” “到底怎么了?扭伤了吗?” 摇头,“抽筋了。” 马傲辰眉头皱到都可以夹死苍蝇了,立刻蹲下身,要她坐在地上,然后轻轻握住她的小腿,帮助她伸展肢体。 一旁有医护人员来帮忙,刘静之的抽筋状况立刻获得解除,可是医护人员也建议,尽管抽筋症状已经解除,还是不要再参赛了。 她皱着眉头看着他,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如何,心里很自责,“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热身的……” “算了!走吧!” “走?你不参加比赛了吗?” “不参加了,我带你去休息。” 刘静之拉住他,脸色很着急,“不行啦!你去参加比赛啦!不要管我,我自己去休息就好。” 马傲辰摸摸她的头,笑了笑,“我从一开始就在等你来,因为我想跟你一起跑,如果你不能跑了,那我也就没有继续参加的必要了。” 刘静之很歉疚,眼眶一红,“可是你明年就要毕业了啊!以后就没有机会参加了……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看着她伤心地模样,泫然欲泣,马傲辰叹口气,转过身,蹲着身子,对着她喊,“上来!” “啊?” “赶快上来啦!我已经落后很多了耶!”他笑着。 刘静之还是不懂,“那我上去要干嘛……”突然想通,“傲辰,你该不会是这个意思吧?” “赶快上来,我背着你跑!” 刘静之不敢相信,拼命摇头,“这样怎么行?背着我,你怎么可能跑赢?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要赢,我只是想要你陪我。”马傲辰回过头看着她,“输赢真的不重要,有你陪着我就好了。” 他轻声说着,让刘静之心里一热,她含着泪点点头,轻轻地趴在他的背上,任由他将她背起。 就这样马傲辰背着刘静之,展开这场对他而言堪称史上最困难的马拉松赛跑,不但得跑十多公里,甚至还得负重。 因此可想而知,马傲辰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但是他还是拼了命的维持速度,展现出惊人的体力与耐力。 刘静之就这样待在他的背上,亲眼看见他从颈项上流下的汗水,沾湿了他的发、沾湿了他的衣服。 靠在他的背上,她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喘息声,听见他强烈的心跳,感受他的手臂用力的抓着她,将她背在背上。 她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更不知道这场比赛会不会结束,在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冻结了,仿佛没有别人了,她只听见了他的心跳与喘息,清楚地听见。 她不在乎别人投射什么样的眼光,只是用心的感受他的身体所散发出来的暖意,感受这种彼此贴近的感觉,那种感觉温暖到让她想要哭泣。 她靠在他耳朵旁边,“傲辰,我好喜欢你喔……”她看不见他的脸,当然不知道他又皱起了眉头,却同时也红透了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更不知道前面已经有多少人冲过了终点了,她只知道傲辰竟然真的背着她跑完了全程。 全场爆出掌声以及喝彩声,虽然不是前几名,可是傲辰竟然背着一个抽筋受伤的女孩冲过终点,这比第一名还要厉害。 他将她放了下来,气喘吁吁的看着她;刘静之高兴到想要擦掉眼泪,却擦不干眼泪,她忍不住冲动,冲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掌声更热烈了,可是他俩都听不到,只听见彼此的心跳与呼吸,感情在那一瞬间彻底融解,融入了彼此的心跳与呼吸,他们都可以听见心动的感觉。 一旁马傲辰的同学疯狂大喊,“老马……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耶!果然是有女朋友万事足。” “就是!竟然为了女朋友,这次连前一百名都没有,果然爱情真伟大啦!” 四周就这样沉浸在欢笑声,融合着他们彼此呼吸与心跳声,不断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 是啊!她想她真的不会忘记曾经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回想起这些往事,这才发现,原来他总在她不知觉间展现出对她的疼爱与照顾。 这些年来,他也很苦吧?一边怀抱着愤怒怨恨,一边压抑着情感,她从没想过他的苦并不下于她。 那场马拉松结束后一个多月,马叔就死了,傲辰就休学了,他们之间,顿时从喜剧转为悲剧,从此他们都无法自拔,只能沉沦在爱恨中。 他们都在这条成长的路上跌跌撞撞,偿遍了爱恨的滋味,伤痕累累,却在回头时,这才发现彼此最放不下彼此。 傲辰说,因为爱,所以更恨;她在承担他的恨意时,也一并承担了他的爱与关切。 只是这好沉重、好沉重,沉重到她一度承受不住,只能崩溃,只能落荒而逃,希望自己就此遗忘这一切,如果可以,希望自己一觉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还在原点。 但是人生的路是不能回头的,她已经走到这里,不能回头了,他们只能扛着一路走过来的伤痕与痛楚,故作坚强的继续走下去。 “呜呜……”她躺在病床上默默流着泪,用哭泣来宣泄自己心里的伤痛,无止尽的泪水仿佛无止尽的伤心。 “怎么又哭了?”马傲辰站在病床旁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焦急心疼的看着她。 刘静之看见他,再也无法掩藏、无法躲避,她伸出手索求他的拥抱,只有他能安慰她,也只有他能毁灭她,只有他…… 他轻轻叹息,任由她抱住自己,任由她放声哭泣,也任由自己湿了眼眶,任由自己哽咽哭泣。 他们都是这场悲剧里身不由己的人,无力更改结局,更无力脱逃,只能照着命运,一步一步演完这出悲剧。 “傲辰,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傲辰……” 他们用哭泣交换一切情绪,说不清楚的话、说不出口的道歉、说不完的爱意,就用泪水表达。 莫名的他们都懂了、都释怀了,都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寻求温暖与安慰,他们也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唯有彼此可以可怜彼此、可以怜悯彼此、可以放过彼此、可以帮助彼此,走出这悲剧一般的人生。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们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这时,马傲辰来到窗边,轻轻来开窗帘,任由外头的光线透了进来。 回到病床旁,他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继续握着她的手,眼眶里的泪水还没干,心情却已经平抚了许多。 “傲辰,你还记得吗?有一次马拉松比赛,我因为没有热身,跑着跑着就抽筋了,结果你背着我跑完全程。” “记得,当然记得。”马傲辰含泪一笑,“那是我这辈子跑过最辛苦的马拉松比赛了。” 刘静之笑了,“我那时候想,完了,我这辈子只能喜欢马傲辰这个人了,我真的完了。” 这回换他笑了,“我记得,你在我耳朵旁边说,说……你好喜欢我,我那时候想,你还真会挑时间。” “我也喜欢你,只是我想,如果你挑一个时间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弄得浪漫一点……” 她笑着,擦掉泪水,原来他们之间一开始并不是这么悲惨,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原来他们也曾经这么快乐过、这么温馨而幸福过。 “我最近常常梦到我没以前的事,好多事情喔!”刘静之轻轻一笑,“原来我们一起经历过了这么多事情。” “我也是。”马傲辰知道,很多事情不能抹灭、不能否认,尤其是动过的心、投注过的感情,牵过的手,一路走过的路…… 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爱上的女人,他不可能否认爱她,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把心与情感都投注在她身上,不求回报,只求她懂。 因为爱,所以也恨,他曾经变成最可怕的恶魔,操纵安排她的人生,甚至以残酷无情的决绝态度逼她与他决裂,将她逼上现在的路。 但是他却在怨恨的情绪中,找到了原先他以为已经枯萎死亡的爱的种子,这才发现原来他还爱她,甚至经过岁月的淘洗、经过年岁的冲击,爱得更深、更浓。 刘静之眼眶再湿,嘴里吐出如同游丝般的歉语,“傲辰,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马叔。” “傻瓜,我父亲的事,不是你害的。” 摇头,“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你跟马叔都曾经跟我说过,我是我,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可是我没有做到,我还是走上我父亲的路了。” 她知道自己的下场如何,知道自己已经是大祸难逃;而傲辰是检察官,一定不会放过她,或者说倘若他轻放了她,那他就不是马傲辰了。 这阵子,从傲辰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这一点,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她也走上了她父亲的路。 “静之,我不想骗你,但是你确实做错了,”马傲辰握住她的手,语气故作坚强,却略显颤抖,“但我知道,这不能怪你。” “……” “这也要怪我,是我欠你的。” 刘静之摇头,泪水再度滑落,“不是,跟你没有关系,这些年,你也很苦,失去马叔,你已经很痛苦了……” 马傲辰摇摇头,任由眼眶里的泪水流下,他知道自己正面临了抉择,面临了痛苦的抉择,这个抉择会让他必须一并伤害到静之。 他该怎么选择? 不管该怎么选择,他有件事情必须先做,他必须先带静之去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去听听那个人怎么说?“静之,别哭了,你现在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精神状况也比较好了……”马傲辰抿抿唇,“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去一个地方,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是谁?” 现在的她,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她的父亲,早就已经被收押在看守所了,她还能见谁? 难道……“傲辰,我要去见谁?”她的声音发抖。 “你父亲,刘兆。”马傲辰的声音和缓,“我要去看守所讯问他,我带你去见他……你想见他吗?” 刘静之眼眶湿润,“我可以见他吗?” 点头,带她去见刘兆,证明自己已经不是为了仇恨、不是为了报仇,他说过,现在的他,只有身为检察官将犯罪者绳之以法的职责。 老爸!孩子相信,你一定不会希望见到孩子一辈子困在仇恨里,你一定会支持孩子的选择吧…… 将刘兆绳之以法,也是老爸你的希望吧!孩子已经做到了,但是孩子错了,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孩子就要失去最爱的女人了…… 第九章 马傲辰从医院带走了刘静之,带她回到她最害怕的看守所,当然,他并不是要将她送回去,而是要带她去见她的父亲刘兆。 说来讽刺,在送到医院治疗休养之前,静之已经在看守所待了一个月,却与同样收押在看守所的刘兆未曾见过面,父女俩更不可能知道彼此的状况,只能毫无头绪的担心着对方的状况。 刘兆或许还好一点,在看守所与律师见面时,律师总会告诉他一些事情,当然包括刘静之也遭到羁押的事。 马傲辰认为,总要带着她去跟刘兆见面的,这样事情才能弄清楚,他的用意的确是让他们父女俩对质。 他要亲口从刘兆口中听到他对于这整件事的说法,听到他对于自己的女儿自首认罪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感想。 马傲辰还是那个想法,他死都不信刘静之是所有犯罪行为的主谋,就凭着他对她多年的认识,凭着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时光,他便可以如此武断的说,刘静之只是在顶罪。 他承认,身为一位检察官,他有偏见;面对静之,他从来无法真的把她当作罪犯来看,尤其是在她住院后,他内心的心疼已经压倒了一切理智。 但是职责依旧存在,他知道自己要救静之,只能靠自己调查出来,让一切水落石出,让有罪的人负起责任,还给无罪的人一个清白。 因此,他必须带着静之来这一趟,让刘兆在静之面前亲口说出他的想法,也让静之亲耳听听自己的父亲怎么说。 坐在地检署的大型厢型车内,马傲辰沉默无语;刘静之有点局促不安,车内除了他们两人,只剩下驾驶,气氛一片安静,却也显得沉重。 刘静之看向窗外,她认得路,这是通往看守所一定要经过的桥梁,下了桥后,再过不久,看守所就到了。 想到要回到看守所,刘静之的心情很沉重,她好怕那个地方,待在那里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做梦,每天都只能哭到全身无力。 马傲辰看见她的反应,情不自禁伸出手,安抚似地拍拍她的背;刘静之苦笑,努力镇定下来。 车子下了桥,在街道上快速行驶,转过弯后,看守所就在眼前,他们迅速的朝目标前进。 经过看守所大门,检查证件之后顺利进入。车子开到空地上停住,马傲辰带着她下车,进入看守所。 这一次过来,马傲辰已经通报过了,就是要讯问刘兆,他已经事先要求所方将刘兆安排在侦讯室内等着。 而静之,他打算让她待在侦讯室旁的一间小房间,这间小房间与侦讯室只有一墙之隔,墙上有一片特殊玻璃,从侦讯室的角度无法看穿,更不可能知道隔壁有人,但从小房间的角度却可以看见侦讯室的动静,透过收音设备也可以听见侦讯的内容。 马傲辰不是在耍心机,他只是不希望失控的场面发生,如果马上让静之与刘兆见面,那肯定会哭到天都翻过去,这样他就不用侦讯了。 准备就绪,他进了侦讯室,立刻看见坐在椅子上等候,手脚都上了手铐、脚镣的五十多岁男人。 “检座,还需要些什么吗?” “不用了……你们把手铐、脚镣都拿掉。” 管理人员一惊,上回检座来讯问刘静之,也是同样要求,可是这回是刘兆啊! 刘兆毕竟是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耶! 可是马傲辰一点都不怕,坐在位子上准备卷宗,按下了录音笔;管理人员无奈,只得将刘兆的手铐、脚镣都拿掉。 解下戒具后,管理人员就出去,侦讯室里只剩下马傲辰与刘兆。而刘兆始终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毕竟,他就是栽在马傲辰手上的。 最近,他也得知了静之的状况,知道静之已经被收押,可是前一阵子保外就医,刘兆很想知道静之的状况,却不敢开口问,“到底要做什么?如果要讯问,我要求要有律师在场。” “律师?我不认为今天你会希望律师在场。” 他警戒,“什么意思?” 马傲辰不回答,翻开卷宗,劈头就问:“你应该已经知道静之自首了,并且遭到羁押。” 刘兆烦躁不已,脱口就是坦白,“我知道……她只是在帮我顶罪,这些事都跟她无关……” 他会这样答,是他意料中的事,显见刘兆还算是个人,马傲辰点点头,在卷宗中记录下他的这段话。 突然,刘兆像是发飙了,他站起身,一把揪住马傲辰的领带与衬衫领口处,“马傲辰,我知道你要报仇,我知道你是那个警察的儿子,如果你要报仇,你找我就好,放了我女儿!” 马傲辰看着他又急又怒,他一点都不受影响,更不感到害怕,只是轻轻拨开刘兆的手。 他的声音冰冷,“刘老大,这些年过去了,你一点愧疚的感觉都没有吗?”谈到这件事,他真的没有办法和缓面对。 刘兆脸色一白,眼眶里出现泪水,可是他嘴巴硬,“人死都死了,我愧疚有用吗?你要报仇就找我,不要找我女儿,她是无辜的……” “我不是无辜的吗?”马傲辰含着泪,“我死了父亲,这些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我不是无辜的吗?” 马傲辰笑了,“但是你说对了,静之确实也是无辜的。” 想起那个笨女人,就在隔壁房间,为了顶罪,宁可让自己陷入险境,让自己无法回头,真是个笨女人…… “刘兆,我跟静之本来很相爱,我们本来已经在一起了,这些年,为了我父亲死在你手下,我们两个都过得生不如死,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却坚持要把这段话说出来。 刘兆一震,完全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马傲辰昂头,故意不让泪水落下,“刘兆,静之为什么会在看守所自残而送医,你知道吗?” “……” 他奋力一拍桌,像是想要叫醒刘兆,也叫醒自己,叫醒一直以来太执着、太看不开的自己。“就是因为我们,我们都是她爱的男人,她谁都舍不得伤害、谁都不能不救,所以她选择伤害自己,所以她选择自首认罪!” 刘兆的眼眶一红,全身发软,就这样跪在地上,不停颤抖哭泣。 终于到这一刻,知道自己不仅一手创造了自己的悲剧,更把女儿,还有眼前这个年轻男人都拉进了悲剧里。这么多年,帮派生活走路有风,可是却连女儿都顾不了…… 刘兆摇着头,痛哭着,不能自已的发抖;隔着玻璃看到这一幕的刘静之,也不能自已的哭泣着。 突然间,刘兆对着马傲辰磕头,“我求你,你救救静之,不要让她变成跟我一样……”必须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监狱里。 她还年轻,还有大好未来,还有一个……爱她的男人可以照顾她……她应该拜托他这个没用又不长进的父亲,重新展开她没有问忠帮的新人生…… 马傲辰吸吸鼻子,压抑住心酸的感觉,他重新拿起笔,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兆,“起来吧!如果你想要救静之,就一五一十的回答我这些问题,只有你的这份供词,才有办法将静之救出来。” 刘兆泪流满面,缓缓站起身,回到座位上,努力擦干眼泪,看着眼前的马傲辰,他的心里完全卸除防备。 他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或许是决心将他定罪,但他并不打算也把静之拖下水,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感觉,让刘兆头一次愿意对着检察官老实说出一切。 “有关问忠帮存放不法所得的海外帐户,真的都是在刘静之的名下吗?”马傲辰问出了所有人最质疑的问题。 “严格说来,是这样没错,但那时我要求静之开设的。” “所以,并不是刘静之自己要求开设的?” “不是,我只是想……将来这些钱都是要给静之过好日子的,所以就想在海外开设帐户,存放在她的户头里。” 点头,马傲辰继续问:“有关帐户的部分……” 经过了半个钟头的讯问,刘兆第一次完整而不保留的回答着一切问题,马傲辰一边记录、一边讯问。 结束讯问后,马傲辰才站起来,刘兆也站起来,再度对他下跪,“我求你,这些事情都跟静之无关,请你救她……” 马傲辰看着他卑躬屈膝,脸上只是苦笑,“你自己跟她说吧!她一直很坚持要帮你扛罪。”这一点,他自己也是充满了无奈。 就在刘兆还不懂的时候,马傲辰出了门,到了隔壁房,为他将他的女儿刘静之带了过来。 侦讯室大门开着,刘兆不明就里的等着,但就在此时,一个人影走进了侦讯室,刘兆看到,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是静之。 刘静之站在侦讯室门口,看见了父亲——自从父亲被收押这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见到父亲。 马傲辰站在她身旁,看着这对父女,他对着刘静之说:“静之,进去吧!把握时间,跟你父亲说说话。” 他为这对父女带上了门,自己一个人回到了隔壁的小房间待着。事实上,连马傲辰自己都很讶异,竟然他可以这样跟杀父仇人和平相处。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恨意还在不在,或许静之早已将他的恨意都磨光了,现在的他,竟然感到一丝心酸与心痛。 侦讯室内,父女两人抱在一起放声哭泣,闻者无不鼻酸。刘静之泪流满面,与父亲紧紧相拥,久久不能自已。 曾经父亲是这么疼她,纵使她愈长大,见到父亲所做的坏事愈多,可是她还是无法否认父亲对她的照顾。 母亲去世后,父亲就这样照顾他长大,纵使父亲的路愈走愈偏,至少父爱不曾减少过。全天下,谁都可以,谁都有资格指责父亲,就她不行,她没有资格去批评这个照顾、养育她长大的人。 刘兆看着女儿,发现她整整瘦了一圈,手上还包扎着纱布,这段时间以来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就心痛不已。“静之,爸爸对不起你……” “爸……” 不停哭泣着,两个人都跪在地上。重新见到面的两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庆幸竟然还能见到面。 刘兆拉着女儿站起,坐在桌子两端,他握着女儿的手,语气急促,看着女儿的眼睛更是丝毫不曾移开。“静之,你……真的爱那个检察官吗?” 刘静之点点头,一时之间,倒也忘了隔壁房间可能就站着马傲辰,她还是表达了自己真正的心意,点了头。 “你这个傻孩子,那样的男人,我们怎么配得上?”他只是个流氓,只是个黑道老大,而他的女儿纵使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儿,却仍然是流氓的女儿。 刘静之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眼泪湿了眼眶。 刘兆看着又是一阵心痛,他急急追问:“你怎么都没有告诉我,那个时候我要刘伟强娶你时,你怎么都没有说?” 刘静之苦笑,“那个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跟傲辰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样子,嫁给谁都无所谓……” “现在伟强死了,你的未来该怎么办?” 刘静之不说话,不想告诉父亲,刘伟强……不!应该说是赵廷汉没有死。对她而言,一切都过去了,将这些说出来徒惹争议而已。 刘兆坐在椅子上,全身无力,纵使过去的他呼风唤雨,他在道上势力庞大、无所不能,却在这一刻,依旧得受到命运的摆布。“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刘静之摇头笑了,“爸,有一次,老虎帮的人到学校要把我带走,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你不是叫我不要报仇吗?” 刘静之点头,“就是那一次,傲辰出面救了我,让我不会被老虎帮的人带走……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他,我想现在我也不在了。” 刘兆听着,真是不敢置信,原来女儿跟那个检察官从那么早就开始了。那这么多年,他们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想起自己,派人杀了那男人的父亲;想起女儿,为了自己的这个错误,背了多少年的痛苦,甚至再也不能与那个男人一起牵手走下去,他真是心痛,也是第一次有了后悔的感觉。 他原先已经停歇的泪水再度流出,不停擦拭着,却擦不干,最后甚至哭出声音来。 刘兆知道他毁了女儿的美好人生,原来多年前,他就毁了女儿,让女儿在这些年来只能这样痛苦的挣扎。“静之,对不起……都是爸爸的错……” “爸……” 刘兆看着女儿,“那个时候,那个警察一直在追查我,我听说他搜集的证据很齐全,一定可以把我抓去关,我怕……那时你还在读书,我怕我被抓去关之后,问忠帮会乱成疑团,留你一个人在外面面对这一切,其他帮派的人会对你不利…… 我不能被抓去关,至少在没有帮你找到一个可以保护你的人之前,我不能被抓去关,所以……我派人杀了那个警察……”他含泪诉说了这段往事,内心痛苦不已。 刘静之也哭泣着,隔着玻璃的马傲辰也含着泪水。 刘静之握住父亲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父亲,因为那么做的话,谁来安慰傲辰?她能责备父亲吗?可是说到头来,父亲还是为了她啊…… “爸……你做错了……”刘静之哭泣着,“这些年,傲辰过得好苦,他放弃了学业,什么都没有了。我……我也是啊!失去了傲辰,每天面对的都是他的愤怒与恨意……我失去了他,还有你,我也失去了你。” 刘兆痛哭着,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都没再说话,任由沉默淹没了整个侦讯室,直到他们都灭顶。 偶尔只能听见抽泣声,听见颤抖的呼吸声,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声心搏都带着痛苦、带着绝望,带着不知所措。 刘兆擦掉眼泪,看着女儿,终于决定打破沉默。“静之,别再帮爸爸掩饰了。” 刘静之含着泪望着父亲,“爸,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里出现颤抖,其实,她听得懂父亲在说什么。 “孩子,爸爸做过的事就让爸爸自己来承担,这个担子你扛不起来的,放下来吧!” 刘静之泪水再度流出,“爸,可是你年纪已经大了……” “就是因为爸爸年纪大了,所以没有关系了!你不同啊!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可是爸……” “傻孩子,爸爸真要说你傻,怎么会笨到想要帮爸爸顶罪?这样子你也是有罪的!” “我不在乎……” “那你也不在乎那个男人了吗?” 刘静之一惊,说不出话来,只能流着泪,默默不语。 刘兆看着她,温柔说着,“爸爸杀了人,就让爸爸来赎罪,这样也才对得起那个警察,还有那个检察官。你如果要帮爸爸顶罪,那这样爸爸就没有赎罪的机会了。” 刘静之握紧父亲的手,不停摇头。 刘兆则已下定决心,看着她,拨开他的手。“静之,改变你的供词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就让自己远离这个风暴,然后过着幸福的日子……” “爸——”她放声喊着,不停哭泣,全身发抖。 可是刘兆不再看他,只是大喊着,“把她带走,把他带离开这里。” “爸——呜呜……不要……” 马傲辰立刻冲进来,知道刘兆已经下定决心,他扶起刘静之要带走她,但是她不断挣扎,想要冲到父亲身边。 “爸——” “把她带走!你还在等什么?” 马傲辰叹口气,将刘静之带出门外,然后刘兆自己跑过来把大门关上,将父女两人彻底隔绝。 刘静之全身瘫软,就这样瘫在地上,靠在门前,拍打着大门,放声痛哭,一声一声喊着,一字一句泣诉着。 马傲辰看着,心也跟着痛了起来,这种感觉他懂,他们都是失去了父亲的人……这种痛,他懂…… 终于将刘静之送回了医院,原先刚到看守所时,她整个人还站得住,脸色虽然苍白,至少精神还可以;但回到医院时,她整个人几乎站不稳,眼眶没有一时干过。 马傲辰心痛不已,唤来病床让刘静之可以躺在床上,将她推回到病房。经过一阵兵荒马乱,终于将她送回了病房。 坐在病床上,刘静之没有躺下,她只是不停哭泣着,想起父亲,她不能自已的哭着,泪水不停掉落。 马傲辰站在她面前,将她拥进怀里,安抚她,给她力量,这样温柔的举动几乎让刘静之崩溃。“傲辰,我觉得好难过……”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这种感觉就跟当年得知父亲已经离开他时一样,因为父亲是他们最敬重喜爱的人,不管是他,还是她,他们都是在父亲的照顾下长大,现在失去父亲,他们都觉得很痛苦。 刘静之摇着头,任由泪水滑落,“我失去爸爸了,我真的失去他了……” 马傲辰抚摸她的头发,“我也失去了爸爸,很多年前就失去了,可是……我还是站起来了……” “呜呜……”刘静之披头散发,不停发抖,她已经哭到全身虚软,一点力气也没有,气力即将用尽。 想起父亲、想起傲辰,再想起马叔,再想起这么多年来的爱与恨,她好累,好累…… 就这样,刘静之一口气没喘过来,昏了过去,整个人往病床上一倒。马傲辰见状,着急大吼。 “静之!静之——”他立刻按下紧急呼叫钮,等没半分钟,等不及,立刻冲出门打算亲自去找医生、护士,正巧与冲过来的医生、护士碰上面。 “医生,她昏倒了!” 医护人员冲到病床前,检查刘静之的状况;马傲辰在病床旁边着急走动,怪自己今天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带静之去见刘兆究竟对不对? 经过一番坚持,护士帮助刘静之躺好,并且盖好被子;医生转过身,马傲辰立刻走上前,关切询问,他的表情充满了着急与担心。 “医生,她现在怎样了?” “病人没事,可能是因为太激动、太累了,让她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可是她突然昏倒了……” “就是因为太激动才会突然晕倒,现在她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再让她过度激动,心情保持平和,这样就没事了。” 马傲辰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医师、护士离开病房,他机械待在原地,等待着、陪伴着、担心着。 很多时候他都忘记自己是检察官,是个追求正义的执法人员,至少此时此刻,他只是个忧心忡忡的男人,担忧着自己喜爱的女人的安危与健康。 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为过去所困扰,只要专注于眼前这个人。刘兆是个混蛋,但他刚刚在看守所侦讯室说的一句话很对——如果他和她够孝顺,就应该让自己过着幸福的生活。 老爸也是会这样想的吧? 恨好沉重,这么多年来,他每天都被这个压着,他不快乐,若不是因为有足够的动力撑着自己,也许他比静之还要早倒下。 这个就够了……到此为止吧…… 等了好久好久,从白天等到夜晚,再从夜晚等到天亮,刘静之一直安安静静的睡着,眉头却始终紧皱,眼角还可看见残余泪光。 马傲辰则是一直没睡,分秒都醒着,看着她,关注着她在睡梦中的丝毫反应,陪伴着她走过一切忧心、痛楚与恐惧。 天再度亮了,刘静之终于悠悠转醒,他第一眼就看见了马傲辰那双专注但疲累的眼睛。 “醒了?” 刘静之点点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马傲辰拦都拦不住,只好扶着她坐正,让她背靠着枕头。 她好像受伤的小白兔一样,眼神里净是脆弱,看着窗外;他知道她依旧陷落在哀伤的情绪中。 “静之,现在觉得怎样?” “……”没回答。“肚子饿不饿,想要吃点什么吗?” “……”还是没回答。 马傲辰以为她的情绪还没恢复,决定不打扰她,让她再好好休息,反正他一定会陪在这里,陪着她,哪里都不会去。 就在马傲辰拿起文件,准备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阅读文卷与案情,并且整理刘兆的供词。 可是刘静之这个时候却说话了—— “那个时候,我只是签下了文件,我只知道要开户……” 马傲辰一听,一开始还是有点狐疑,但立刻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静之,你说什么文件?” 看着他,“在海外银行开设帐户的文件,我只知道要签字,爸爸要我签字,我只知道爸爸要开户,我不知道户头里面存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马傲辰精神一振,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并且翻开卷宗进行记录。 就在此时,刘静之接着说:“爸爸要我签字我就签,他是我爸爸,我觉得没什么好过问,也没什么好怀疑的,爸爸又不会害我。所以,严格说,那些户头虽然都挂着我的名字,但是里面存了多少钱,钱的来源,又要汇到哪里去,我真的不知道。” 马傲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出实情,眼眶里再度蓄满泪水,他知道要她说出实情有多痛苦,因为一说出来,她的父亲就真的必须扛起一切责任。“那些洗钱的汇款单上怎么会有你的签名呢?” “因为帐户是我的,所以汇出款项一定也要我的签名,但是就跟开设户头一样,我也不知道他们要洗钱,爸爸要我签我就签,我想爸爸是不会害我的。”刘静之悠悠说着。 “你说那些贩毒也与你有关,是真的吗?”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坤沙是谁,我对毒品一无所悉,听说毒品买卖有特殊管道与门路,我也不知道,这个部分完全与我无关。” 马傲辰记录下来,继续问:“所以刘兆杀害老虎帮老大,还有几名高阶警察,也跟你无关了?” 点头,“我知情……但是我真的没有能力去影响我的父亲,要他不要做这些坏事。” “所以你之前的供词全部都是假的,为什么?”他闻者,其实他心里有数,他只是要留下口供证据。 “我要帮我父亲脱罪……”刘静之看着他,泪水不断掉落,“因为我舍不得我的父亲,就算他做了好多好多坏事,我还是舍不得他……” “即便因此让你也身陷其中,让你因此也犯罪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讯问,还是在质问这个傻女孩。 “对……”将录音笔按停,马傲辰心里有点轻松,却也有着异常的沉重,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终于让静之说出了实话,可是后面的路更难走。 “傲辰,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爸爸……”她将一切都说出来了…… 他摇摇头,站起身,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你父亲说得没有错,如果我们够孝顺,就应该让自己幸福……你没有错,你是这里面最没有错的那个人……” 也是这里面最单纯、最无辜的那个人。 她放声哭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她将一切都说出来了,往后只能交给命运安排。 想起傲辰、想起父亲、想起马叔、想起种种,她不能自已的流泪,如果可以,她真想让一切重演;但是命运是不能回头的,悲剧已经注定,每个人,她都注定愧对了…… 第十章 他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检察官办公室里,气氛一片宁静,只听得见敲打键盘、翻阅卷宗的声音。办公桌前那个男人表情严肃,时而凝视着电脑萤幕,时而看向前方的窗外,今天天气晴朗,窗外有一片蓝天…… 看着窗外的晴朗天气,他有片刻失神,但一甩头,立刻回神,继续敲打着键盘,努力让自己将思绪与精神都专注在眼前的电脑萤幕上。 他正在撰写一份重要文件,这份文件关系到每一个人,经过了将近两年来的调查,包括派出阿汉到问忠帮卧底,包括后来破获问忠帮的毒品走私交易,包括后来收押刘兆与静之,这些事都必须在这份文件里做个了结。 时间明明很紧迫,可是马傲辰却常常敲着键盘,打了两三行字之后就停了下来,无语望着萤幕,偶尔看向窗外,然后又像是惊醒一般赶紧工作。 这是第一次,他在工作时不断的失神,不断的要自己专心投入,却难以做到。 末了,他叹口气,站起身,直接走到窗户边。 窗外,晴空绵延万里,仿佛一片云也没有,清澈到似乎没有一丝杂质,干净到似乎没有一丝脏污。 可是人有办法这样吗?真能这样干净清澈的活着,没有一丝烦恼、没有一丝挣扎,没有困顿踟蹰的时候? 他看着,也想着,脑袋里千头万绪,他叹口气,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敲打着键盘,凝望着萤幕。 “查刘兆身为问忠帮之首,长年涉入主导多项不法勾当,从事毒品贩售交易,为祸甚烈,经警方与调查单位查获多项毒品交易证据在案可稽。且刘兆曾多次入境柬埔寨,与毒枭坤沙会面,此亦有出入境记录可查,其会见坤沙后,毒品交易即成,与坤沙贩毒模式相同……” “我还有路走吗?是谁说过我跟我爸不同,我有我自己人生的路要走,我真的有吗……” 马傲辰突然像是听见有人在说话似的,停下了不停来回敲打键盘的手,沉重的看着键盘,一咬牙,不顾那个不知从哪里传来,或者是从自己心里传来的声音,继续自己的工作。 “有关贩毒之不法海外所得,刘兆均存于海外户头,相关户头均以其女刘静之为名开设。刘兆并以此户头从事洗钱工作,循海外地下汇兑管道洗钱。艾格蒙组织多次来函示警,显示多笔与台湾黑道人事有关之资金异常流动,嫌犯对此亦已坦诚不讳……” “他是我父亲啊!我能怎么办……你想替你父亲报仇,我难道不会想保住我父亲吗……但他还是我父亲,是生我、养我的人!” 声音又响起了,马傲辰又停下手,他闭上眼睛,想要不受这个声音的影响,深呼吸,继续撰写这份重要文件。 “为掩饰有关犯罪事证,经查多年来多起高阶警官遇害时间,虽非刘兆亲手为之,实际出自其教唆。嫌犯为掩饰犯罪事证,规避执法单位调查起诉,竟命令属下绑架、杀害多名警官,并由其属下顶罪,多年来难以追查,嫌犯均逍遥法外,沉冤难雪……” “爸……你做错了……这些年,傲辰过得好苦,他放弃了学业,什么都没有了。我……我也是啊!失去了傲辰,每天面对的都是他的愤怒与恨意……我失去了他,还有你,我也失去了你……” 他又听见了声音,这回他几乎来不及,眼眶就这样湿透,他暂时停下来,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看着天花板。 他轻轻呼吸者,却感觉到呼吸异常沉重,全身上下无力,他叹口气,重重一叹,像是想把全身上下的无力感都驱走。 此时此刻,他应该做他该做的事情,不应该逃避,不应该再想东想西,纵使这很难,但这是他该做的。 “你真的这么恨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抱着恨在过日子吗?” “有关刘静之部分,检方经过调查,认定其说词实系为其父顶罪脱免责任之词。刘静之供词有二,其一,有关问忠帮存放不法所得之海外帐户,实系刘静之授意主导开设,此一证词与刘兆之证词有异,不为检方所采,刘兆并已予以驳斥,认此系护父心切之词…… 刘兆为问忠帮之首,势力强大、个性凶狠,应认刘静之之实无主导任事之余地。关于帐户开设一事,刘兆坦诚,其要求刘静之签署文件,以其名开设,或可谓刘静之面对父亲之要求,心中并未存疑而允之,或可谓刘静之慑于父威,不得不允之……” “不要审了,不要再审了,直接判我有罪!看是要杀了我,还是把我永远关起来,不要再问了,统统都是我做的,人也是我杀的,都是我——” 凄厉的狂吼声在耳边响起,马傲辰又停了下来,一份文件写写停停,他很无奈,却无法否认这是他活到现在,碰过最棘手、最棘手的案件,将来恐怕也难以碰到了。 挣扎在自己的情感与自己的天职中,往情感偏一步,则愧对这个职业与身份;往天职偏一步,则伤害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跟傲辰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样嫁给谁都无所谓……就是那一次,傲辰出面救了我,让我不会被老虎帮的人带走……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他,我想现在我也不在了。” 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有关刘静之供称洗钱案亦出自其主导授意一词,同前贩毒之供词,亦系维护顶罪之词,不足为采纳。经查,刘静之对相关单据之内容、汇款之金额、款项之流向均不知情,显见因其为帐户所有人,须其签字款项方得汇出,此外刘静之别无所涉…… 有关杀人罪部分,刘静之自不相涉,其对问忠帮无指挥之权,帮众自不听命,刘静之自难以教唆杀人罪论处……” “傲辰,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马叔……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你跟马叔都曾跟我说过,我是我,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可是我没有做到,我还是走上我父亲的路了。” “全案侦结。被告刘兆因涉及贩毒,违反毒品危害防治条例;涉及洗钱部分,违反洗钱防制法,所涉教唆杀人部分,所犯刑法第两百七十一条第一项杀人罪,予以起诉,并具体求处无期徒刑…… 被告刘静之虽未涉及相关重罪,但其伪造供词,企图为刘兆顶罪之举,已违反刑法第一百六十四条所定之罪;其签署文件帮助刘兆洗钱之行为,构成洗钱相关罪行之帮助犯,检方提起公诉……” “傲辰,你还记得吗?有一次马拉松比赛,我因为没有热身,跑着跑着就抽筋了,结果你背着我跑完全称……我那时候想完了,我这辈子只能喜欢马傲辰这个人了,我真的完了……那个时候我就是想告诉你嘛!我好不容易有冲动,想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然请法官审酌刘静之迫于父威,依刑法第一百六十七条,衡酌其情,针对其犯之罪行,酌予减免……另,刘静之确定顶罪,羁押之理由已消失,检方申请法院予以撤销羁押……” 写到这一句,马傲辰身子往后一靠,泪水就这样流下,他无法下定决心,永远都无法下定决心。 他看见了办公桌前那个上头印有烫金字“检察官马傲辰”的牌子,心里感到一阵讽刺,他伸出手将牌子推倒,让它掉落在地上,也不去捡它。 这时,门外有人走了进来,“检座,时间到了,开庭了。” 马傲辰点头,却不急着张开眼睛,眼前好像看到了许多当年相处的甜蜜画面,泪水也跟着宣泄出来,不能自已的默默哭泣…… 原来,这一刻的痛楚,真是令人苦不堪言…… 刘静之安安静静坐在沈明慧家客厅的沙发上,享受这几个月来难得的惬意生活,至少这里比看守所、比医院那里都要轻松多了。 沈明慧端着饮料跟点心过来,放在桌上,对着刘静之安抚一笑。这时,她端详了她一会儿,沉思了一番。 “怎么了?” 沈明慧摇头,可是她却走到一边的柜子拿起梳子,再回到沙发旁,帮刘静之梳整一下头发。 刘静之这才发现,自己羁押了一段时间,再加上一直住在医院,所以自己的仪容一定有点乱。“谢谢你。” “不客气。”沈明慧笑着,温柔的帮助她梳理着头发。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刘静之苦笑着,“毕竟,我还曾经跟刘伟强是夫妻……”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喜欢你啊!”沈明慧眨眨眼,“而且拜托,不要再提刘伟强的名字,每次马傲辰听到这个名字,都要找廷汉打架。” 她笑着,“傲辰不会这么凶啦!” “才怪!”沈明慧说着,两个女人都笑了。 沈明慧点点头,端详着刘静之,“其实我也不知道,就觉得你是个好人,你很善良……” “好人?善良?从来没人这样说过我,毕竟我是流氓的女儿……” “流氓的女儿又怎样?”沈明慧耸耸肩,趴在她耳边说个秘密,“我告诉你喔!我认识廷汉的时候,他也在当混混啊!” 她又笑了出来,沈明慧见到她笑,知道她的心情应该有好一点了——这一阵子,静之虽然被放了出来,暂时恢复自由身,可这不代表幸运,因为往后的日子恐怕更难熬。 “静之,不要想太多了,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出来以后重新开始。至于你父亲,就当作有人会养他一辈子就好,而且你还是可以常常去看他啊!” 刘静之听着,眼眶含泪;就在此时,大门打开,是赵廷汉跟马傲辰,两个男人一起走了进来。 沈明慧看见马傲辰,根本很难给他好脸色——虽然廷汉一直跟她解释,说傲辰实在是基于职责,不得不起诉静之,可是她还是很气,哪有这样的男人,将自己的女友送进牢里去吃苦,她就是这样心疼静之。 赵廷汉为免自己的女朋友跟好兄弟杠上,又为了让傲辰跟静之有点时间相处,赶紧将女友拉出门。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马傲辰与刘静之。马傲辰走上前看着她,他缓缓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低于她的目光。 撤销羁押后,静之就住在沈明慧这里。 他将刘兆与静之一起向法院起诉之后,这两个月来,似乎是风平浪静,案件一直处于法院审理中。 就在几天之前,法院宣判了——刘兆依照检方的起诉,判处无期徒刑;而静之,法院并未考量她其情可悯的状况,仍然重判了有期徒刑三年。 这样的判定合乎法律规定,但是真的太重。可是刘兆与刘静之都不打算上诉,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 他心痛,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是他亲手将静之送进牢里的,要怪就怪他吧!再也没有人像他这样残酷无情了。 刘静之看着他,心情其实异常轻松,似乎一点重量也没有,突然觉得云淡风轻,好像人生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用再计较。 她握住了他的手,这一刻,她的心里真的没有丝毫的怨恨与埋怨,她知道能走到这一步,傲辰已经尽力两全,不应该再苛责他。 做错事的人是她,还有她的父亲,他们父女俩接下来要去赎罪,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承受应有的惩罚。 再过几天,她即将入狱服刑,她并不害怕,甚至有些期待,她期待一切赶快过去,赶快让她赎完罪,她已经好累了。 这前半生的浑浑噩噩,暗不见天日的生活,就在狱中告别;但愿三年后,人生可以重来,她可以真的走自己的路,再也不受别人影响。 可是马傲辰却不这么想,他的内心开始涌现极大的痛苦,他看着她,突然膝盖一跪,他就这样跪在她面前。 刘静之眼眶一红,“傲辰……” “静之,对不起……对不起……” 含着泪,摇头,拉着他,要他起来,可是她拉不动他,她边哭泣,边是不上力,最好只能这样紧紧抱住他。“傲辰,起来……” “静之,对不起……” 两人相拥哭泣,什么话都说不胡来,愈接近静之入狱服刑之日,他的心愈痛,痛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他后悔了,从正式起诉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那也是他第一次动了念头—— 放了她吧!放了她吧…… “别说对不起,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 听她这样说,并不能化解他内心的痛苦,他只要想起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就真的失去她,再也不能在身边找到她,他的心便疼痛不已。 刘静之看着他,当作是最后一眼,此后,她就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会不会再回来,她也不知道。“傲辰,我不怪你,我还要感谢你,谢谢你给我赎罪的最后机会,让我可以帮我父亲一起赎罪,这样子,我心里对我父亲比较不会歉疚。” 她悠悠说着,声音哽咽。“我父亲做了好多错事,伤害了好多好多人,我知道他应该负起责任,可是我还是会舍不得啊!所以让我陪着他吧!况且,我自己也很糊涂,犯下了这样的错,所以我没有怨言,这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马傲辰看着她这样说服自己,也安慰着他,心里更加炙热、更加激动,他紧紧抱住她。 “三年不长,我希望赶快过完,这一次,我真的要走自己的路了。”她含着泪,却面带微笑。 她自己的路…… “那我呢?” “你……你也要快乐一点,你也要走你自己的路,不要再为马叔的事情难过,你已经做到了,马叔一定感到很欣慰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看着她,看进她的眼睛里,“我们呢?我们怎么办?我们的路该怎么走?” 刘静之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她故意不去想,想了她会悲伤——这一趟进去,出来再也不会是干干净净的刘静之,她会一辈子背着前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人生曾经走过的这一段。 她跟他?那曾经是很美好的画面,现在她却不敢想,又舍不得放手,决定交给命运安排。 三年的光阴不短,谁知道三年后会变成怎样? 也许到时候,他们对彼此也都云淡风轻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何必再执着? 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相信他也是,只要记得彼此曾经对彼此微笑,彼此曾经如何依赖着彼此,这样就够了。 她摇摇头,她没有答案;马傲辰知道,知道此时此刻,他说什么都不对,可是他不会放手,决心更不会动摇。 有些话不用说,就用时间来证明,经过时间淬砺,答案会更坚定,也更明确,现在怎么说都没有意义,只是徒增烦恼与泪水。 他从自己脖子上卸下一块玉,挂在刘静之的脖子上,送给她,祝福她平安顺利,度过难关。 “这个是什么?” “这是我爸送给我的,保平安用的。” 刘静之看着,摇头,想要把东西拿下来,“不行,这是马叔留给你的,而且你是检察官,要在外面办案,一定比我更需要马叔的保佑……” “留着,我要你留着我的东西,然后想着我……” 刘静之摸着那块玉,不能言语,玉上仿佛可以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她的眼眶一热,久久不能自已。 马傲辰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情不自禁吻上了她的唇;她则激切回应,感受彼此那近乎绝望的炙热爱意。 那是个诀别的吻……他们都知道,但他们什么都不说,只用这个吻倾注一切爱意,让说不出口的话可以不用再说,他们彼此都懂了…… 三天后,刘静之准备好了一切,正式向监狱报到,走向她人生的下一步,从此不再回头、不再流泪。 纵使知道未来再艰难,日子再难熬,她都要熬过去,因为她要撑下去,撑到她离开这里,然后活下去,走她自己的路。 她的人生此后再与问忠帮无关,刘静之就是刘静之,她不用再依附在任何人之下,不用再为自己的出身感到痛苦与无奈。 马傲辰坚持开车送她一程,赵廷汉与沈明慧也跟着,他们想要替她加油,给她勇气与力量,陪着她。 她本来是不要人家陪伴,打算自己走的。 可是马傲辰坚持,加上沈明慧笑着告诉她,“有人陪,你才会记得外面有人在等你,你要努力、要坚强,一定要撑下去……” 她含着泪水点点头,在傲辰他们的护送下来到了地检署,即将由此侯送监狱行刑。 听说父亲已经开始服刑了,只是从看守所那里移过去。看来,在她出狱之前,她应该没有机会再见到父亲的面。 车子停妥在大楼停车场前,车内气氛一片凝滞,坐在驾驶座与前座的马傲辰与刘静之是如此,坐在后座觉得自己有点像电灯泡的赵廷汉与沈明慧也是如此。 赵廷汉搔搔头,“我这辈子还没送过人家去坐牢,实在不知现在该说什么……啊——” 沈明慧捏了捏他的大腿,“赵廷汉,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啦!” “哦……” 刘静之含泪笑了,“谢谢你们陪我来。” 她看着他们,最后将视线放在马傲辰身上;而他也看着她,双手紧抓着方向盘,似乎很想将车子立刻开走。 她伸出手摸摸他的手,像是想安慰她,她这样温柔的举动让他的心更痛,直到此刻了,她还是想要安慰他。 马傲辰真的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想要报仇、想要追求正义到底对不对?到底这样做对不对? 曾经他可以很自豪的说出答案,可是现在,他也不确定了,尤其是看着静之即将离开他,独自一人去撑过三年的孤独与痛苦。 他的眼眶一湿,撇开头去看窗外,想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刘静之见状,只能安抚他,用握住他的手来安抚他。 车内时钟显示,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五十五分,距离她十点整向检方报到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她不能再等了……“我走了,傲辰,你保重,还有你们,保重。” “静之,保重,你要加油喔……” 她打开车门,提着简便的行李,下了车,外头阳光正烈,万里蓝天,世界天宽地阔。 她关上车门,深呼吸,放轻松,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恐惧。她正要走出自己的路,这段路她不为别人走,走来更显得笃定。 她或许害怕、或许迟疑、或许恐慌,但是她都必须向前走,去面对自己的未来,因为唯有走过这三年的孤独与黑暗,她才能真正走上自己的路。 这时,身后传来呼喊声,是马傲辰,他下了车,站在车子的另一边看着她,眼眶里的泪水流出。“静之,保重……” 千言万语只剩下保重两个字,成为他最深最深的期待。他会用接下来所有的时间,时时刻刻为了她祈祷。 刘静之含着泪水,却面带微笑,她伸出手,拿出了他送给她那条挂在她脖子上的玉佩,握在手心里,象征他永远给她温暖与勇气。 “记得我,我在这里等你……” “……” “我不会走开的,我会在这里等你……” 刘静之泪水流下,她笑了,却没有回应,转身离开。她不再去看马傲辰,不再去看身后的是是非非,心里却不断想着—— 傲辰,你要快乐,你不是说,孝顺的孩子就是要让自己幸福,别让父母担心吗?你一定要幸福,让马叔能够放心。 至于我,我是不是你的幸福我不知道,我希望是,但我已经不强求了,命运会帮我们安排一条路的。 也许在这条路上,我们从此背对着彼此不同的方向走去,但是我们交会过,一起哭泣、一起笑过,这些我都会记得的…… 看着她的背影,疼痛放大到极限,他大声含着,泪水流出,“我会等你的,我一定会……” 他已经笃定了,她要走的那条路一定有他。 成长的路上,他一直有她陪伴,曾经她是他最大痛楚的来源,她曾经承担他的一切恨意,可是她也早已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爱与恨是可以并存,却在经历过人生大痛之后,这才发现恨竟然一点重量都没有,只剩下爱了,这才发现他好空虚,空虚到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在做什么。 他只是借着恨的借口,让自己可以有想念她的正当理由。愚蠢的人啊!却在伤痛到无以复加时,这才后悔曾经的错待与无谓的执着。 刘静之走进了地检署,马傲辰还等在那里,这时,赵廷汉也走出了车子,与沈明慧并肩站在一起。 过了半个小时,刘静之在警力戒护下走出地检署,她已经戴上了手铐,站在阳关下,她立刻清楚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还在那里等着…… 刘静之看着他,眼眶里的泪水掉落,不到一个小时,他们瞬间隔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她对他一笑,她也祝福他,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祝福他——她从不曾怪过他,她知道他身不由己,知道自己罪有应得。 马傲辰看着,嘴里不禁喃喃念着,“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他跟静之还有可能吗?静之一定在怪他吧?是他亲手将她送进牢里,毁掉了她的家庭、带走了她的幸福,也带走了自己唯一深爱的女人。 赵廷汉叹息,“谁知道对不对呢?人也没有这么聪明,但我觉得只要还活着,我们就应该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马傲辰颤抖着身体看着他。 “走吧!该你等了,鼓起勇气吧!” 马傲辰看着刘静之,看着她坐上厢型车,看着她靠在窗边,透过窗户一直看向她,看见她满眼泪水,看着她潸然泪下。 刘静之也看着他,紧紧的凝视着他。忽而她想起好多过去的画面,想起两人一起经历过的爱恨、欢笑泪水,她的泪水不断滑落,视线模糊不清。 车子发动前进,将她带离,让她的视线无法继续停留在他身上,只能凭着想像,将视线停留在记忆里的那个男人身上。 看着窗外,挥别一切。 蓝天、白云,过往的点点滴滴,还有傲辰,统统再见了……将过往统统埋葬,将伤痛与泪水全部抛弃,此后她是新生命,她是刘静之,与问忠帮无关,她就是她。 她只剩下思念永无止尽的思念,用思念的力量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然后鼓起勇气走下去。 再见了…… 尾声 “老爸,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说。” “你觉得,我跟静之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哟?小子终于开窍了喔?不错、不错,老爸本来还担心你这个严肃的臭脾气,一辈子都交不到女朋友咧……” “老爸……拜托,请回答我的问题。” “……你喜欢静之吗?” “……” “小马,是男人就大方承认喔!” “喜欢……” “既然喜欢,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唉……” “小马,喜欢一个人是很简单、很纯粹的事,只看你是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就算下定了决心,我跟静之之间问题也是很多啊!” “怎么说?” “……比如说,静之有这样一个父亲……” “那并不是她愿意的,更不是她能够选择的。” “我知道,这我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静之其实是我们这群人中最可怜的那个人。” “最可怜?” “是啊!最可怜,你想想,你跟我面临的是理智与情感的挣扎,我的儿子喜欢静之,可是我却在调查静之的父亲,我的挣扎其实很好选择,因为我一定选择继续调查,将静之的父亲绳之以法,相信将来有一天,你真的当上了执法人员,你一定也是一样。” “……” “可是静之呢?静之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一个是她喜欢的男生、一个是她的父亲,两种感情拉扯着她,两种情感的挣扎让她难以选择,你想想看,那会有多痛苦?” “好像是这样……” “所以……小马,如果真的打算跟静之在一起,这辈子已经非她不可的话,多体谅她一点吧……” 清香袅袅升起,鲜花素果备上,坟墓前,女子缓缓跪在地上,拿着香祭拜,插上了香之后,她跪地磕头。 接着她站起身,看了四周,戴着手套,清扫坟墓的四周,将杂草、垃圾、枯枝统统清除,还给坟茔一片干净。 太阳高照,她满头大汗,轻喘了一口气,眼睛不禁看向蓝天,眼里有着一丝轻松,像是了结了什么大事一般。 结束了清扫工作,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再度轻轻跪在地上,凝视着照片,千言万语在胸臆,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马叔,我来看您了,对不起,早该来了,却拖到现在……” 照片上的男人依旧停留在将近十年前的模样,一脸爽朗的笑容却已经永远消失在他们身边,只能活在记忆中。 刘静之凝望着,脑海里像是在回忆这么多年来走过的路,重新品尝各种酸甜苦辣的滋味,眼眶也在不知不觉间红了。 轻轻擦掉即将流出的眼泪,她说过不再哭的——走出监狱后,她一定不能再哭了,她要重新走自己的路,现在她需要的是勇气,而不是眼泪。 她轻轻对着墓碑磕头,“马叔,我是静之,我出狱了……在牢里的时候,就一直想着要来给您上香,今天终于来了。” 三年刑期她只服了两年,就因为表现良好,获准假释出狱。 到现在,她还记得出狱那天的冲动,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出狱那天天空的颜色、空气的味道,以及她走向前时脚步的颤抖。 她不回头,绝对不让自己再到这里来、再失去自由,她自己的路已经在等她了,她要走向前去。 这两年来,傲辰曾经写信给她,鼓舞她,她却很少回信,因为她怕一提笔就会失去信心,失去继续撑下去的勇气。 出狱那天,没有人来接她,或者说,她也不知道傲辰有没有来找她,因为她一走出监狱,就迅速离开了,没有停留。 现在,她该不该再去找他……老实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但现在她决定先不去烦恼这件事,因为她要展开她的新人生,她有好多事要做…… 她得找个栖身之所,找个工作养活自己,什么都得重来,虽然感觉很累,可是……她觉得好兴奋、好期待。 就在她重新适应新人生的这段期间,她想起了马叔,想起了这天就是马叔的忌日,她决定做一件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做,却始终没机会的事情,就是亲自祭拜马叔。 于是她一个人骑着脚踏车,上到这片专门埋葬殉职员警的公墓,终于了却了这么多年来的心愿。“马叔,请您安息,我跟父亲都很抱歉,更对不起您,我们都已经受到报应了……”尤其是父亲…… 父亲必须在牢里关一辈子,以他的年龄,恐怕有生之年再难走出监狱。她虽然心痛,却知道这已是最仁慈的处罚。 出狱后,她去见过父亲,父亲却不太希望看到她,总催促着要她在外面赶快安定下来,不要常常跑去牢里看他。 “马叔,傲辰……很成功,他是个很好的检察官,您一定会以他为荣。”刘静之含泪说着。 再度擦起泪水,看着马叔,真的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一再地磕头,像是谢罪,又像是感恩。“马叔,以后每年我都会上来看您,静之说到做到。” 她又待了一会儿,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说了一些话,待了一会儿,她时而看看天空、时而又看着墓碑,眼眶的泪水始终没停过。 就在此时,一旁传来熟悉的说话声音,刘静之一惊,她听出来是谁了,可她还没重新见他的勇气。 因此她站起来,躲到一旁的树丛里,看着这里的状况…… “到底人找到了没有?” 赵廷汉带着沈明慧坐在后座,看着坐在驾驶座开着车的马傲辰,只见马傲辰叹息,说不出话来。 他们说的就是在两个月前假释出狱的静之,那天他接到消息,称静之的假释案已经核准了,他一时间太高兴,正想冲去接静之时,一个强盗犯急着要羁押,他必须留下来,因此他被公事耽误了。 等到他想起来,冲到监狱外面时,早就不见人影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静之,找遍了许多过去静之曾经见过的人,也去问过过去在问忠帮工作的佣人,询问静之有没有去找过他们? 静之,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不是说好了,你要走的路一定有我,我会在这里等你吗? 开着车,来到公墓的停车场,今天是父亲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马傲辰还有赵廷汉都会来到这里,祭拜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马叔。 因此,马傲辰只得暂时放下寻找静之的事,上山来略尽人子的孝道。 转眼间,父亲也过世好多年了,事实上,当初杀害父亲的问忠帮也早已烟消云散,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真不知他是不孝还是怎样,竟然慢慢将父亲遇害的痛苦与愤恨都忘了,现在他记得的只有父亲生前对他的照顾、对他的教诲、对他的养育之恩。 赵廷汉看他一句话都不说,就知道他很烦,因为找不到静之,不知道静之跑到哪里去而感到很烦。“别担心,说不定她是先去散散心了……” “等一下。” 马傲辰、赵廷汉与沈明慧站定在坟前,马傲辰定睛看着,心里先是不解——老爸的墓为什么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突然,马傲辰看见那还没烧完的清香,看见那插上的鲜花,他突然灵光一闪,“有人来过!” “谁?”赵廷汉也发现,香还没烧完,人应该还没走远,只是是谁啊? 沈明慧看着,突然一笑,“会不会是静之?” 马傲辰一听到名字,立刻四处找人。赵廷汉跟沈明慧也帮忙,只是他们找了十多分钟,却始终没有发现。 马傲辰好失望,赵廷汉拍拍他的肩,“老马,先来给马叔上香吧!其他的等一下再说。” 众人只得先行跪拜,先将这意外的插曲忘却脑后。就在他们跪地祭拜时,远方树丛里,那双眼睛始终看着…… 经过了一个小时,马傲辰他们准备下山,相继离去,坟前不再有人;刘静之才走了出来,看见傲辰,却亲眼看着他离开,心里的失望可想而知。 她竟然连走出去与他相认的勇气都没有了,唉!还说什么展开新生活,她真是个傻瓜…… 走出公墓,停车场内什么车都没有,看来傲辰他们应该已经下山了,刘静之笑了,看着蓝天白云,她努力一笑。 不要灰心也不要失望,要鼓起勇气,下山吧!下山以后还要继续找工作,要继续她的新生活。 刘静之脸上带着笑容,用力的踩着脚踏车,准备下山。她告诉自己,可以再见到他就已经很幸运了…… “停!” 突然有个人冲到她车子前头把她拦下来,刘静之一开始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仔细一看,竟然是……“傲辰?” 马傲辰就知道果然是她,而且她果然还没走,凝视着她,脸上带着笑容,他终于找到她了。 他就是因为不死心,所以把车钥匙交给阿汉,要阿汉先开车载他老婆下山,然后自己等在这里,在山路上漫步。“下来!” “啊?” 刘静之还听不懂,不过马傲辰竟然抓着她的手,将她从脚踏车上拎了下来,然后他自己跨上去,坐在坐垫上。 他回头对着刘静之说:“上来,我们下山了。” 刘静之一愣,赶紧坐上车,抓住他的衬衫;马傲辰用力一踩,脚踏车就这样向前进了。 刘静之突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年在学校里的画面嘛!他每次在路上遇到她时,总会要她下车,然后由他载着她。 她的眼眶微湿,双手轻轻攀着他的腰;可是马傲辰不满意,空出一只手拉住她的双手,让她紧紧抱住他。“抱紧一点,不然会摔倒。” 她紧紧抱住他,任由泪水滑落,就这样沾湿了他的衬衫,但是她死命抱着,紧紧不放。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哪有……我只是最近很忙啊!” “忙什么?” “要找住的地方,还要找个工作……”她又哭又笑,“我说过我要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那我呢?” “……我不知道。” 用力踩着脚踏车,“没关系,那你想去哪里?” “……” “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跟。”马傲辰笑着,阳光洒在他脸上,映照出他的坚定,“我也说过,你想走的路上一定有我。” 紧紧抱着他的腰,泪水却不断掉落,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坚定与不悔,她靠在他的背上,不语却不断流泪。 “抓紧了,速度要加快了。” 她笑,泪水却交加,突然她想起马叔墓碑上那张照片,想起了马叔的笑容,同时她也想起父亲含泪的叮嘱。 让自己幸福,就是最好的孝顺…… “傲辰,我好喜欢你喔……我还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傻瓜,我也喜欢你……我爱你……” 马叔、爸,我跟傲辰会努力幸福的……虽然曾经很痛,但是我们会努力的。 忘掉过去,从此只向前走,努力追寻两人的幸福。历经过伤痛的两人,曾经错开手的彼此,更珍惜此刻靠在一起的感受…… 他们都是幸福的人…… 全书完 注:欲知赵廷汉与沈明慧的故事,请看《守着承诺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