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福闺女 卷五》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天色渐暗,躲在角落里的人猫着腰悄悄出来,消失在夜色中。 这人到了定国公府一个东南角一个小门前,伸手拍拍铁门环,里面有守门的婆子问了句话,这人答了,婆子过来给他开了门。 这人谢了婆子,沿着一条小径走入松林深处。 松林尽头是一个青砖绿瓦的僻静院落,这人进入院中,一总角孩童在浇花,见他进来,忙笑着打招呼,「阿桑哥哥。」正面是三间上房,上房中传出宏亮的说话声,阿桑向上房努努嘴,「谁在?」童儿忙小声的道:「是韩大先生。」阿桑道:「那你替我通报一声。」童儿答应着,替他通报去了,片刻后出来,「大公子让你进去。」 张劼在上首坐着,师爷韩大先生坐在下首,屁股只坐了一小半的椅子,神态恭敬。阿桑进去行了礼,把他在大将军府前看到的事说了说,「……小的便想,这一点或许是有用的,回府后没敢耽搁,直接便来回禀。」 韩大先生兴奋的拍掌,「太好了!这大将军府上梁不正下梁歪,将军夫人娘家的长辈这般不尊重,大将军和将军夫人还能学得了好?若要弹劾,这可是个好由头。」 张劼挥挥手让阿桑下去了,阴沉的冷哼一声道:「张勆真是把便宜占尽了!他既要定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又不要定国公府的任何麻烦,和他的妻儿舒服自在的住在外面,府里中风的太夫人他不孝顺,年近五十的父亲他不服侍。他不回来住,也不肯放开管家权,硬是把张午两口子请回定国公府,替他看着这一大摊子。韩大先生,你说他可恶不可恶?」 韩大先生叹道:「大公子还记得豫章之乱么?早在那个荒郊野外,我便知道六公子是个不顾大局的人了,为报私仇,无视兄弟之情,不惜毁了定国公府的名声。」 「他从小便是这样。」张劼目光冷冷的。 韩大先生慨然道:「我受国公爷和大公子好处甚多,无以为报,只有处处为大公子着想,以报答国公爷和大公子这番知遇之恩了。大公子想做的事我明白,这便着手去部署。」 张劼犹豫了下,「你真的有办法说服崔家?崔太后可是已经……」 杨氏在崔太后面前已经失宠了。崔太后说过,有生之年,再也不想看到杨氏。 韩大先生自负的一笑,「崔太后那两个弟弟承恩侯和忠恩侯都贪财,想要打通崔家的关节半分不难,只要白花花的银子砸过去即可。至于崔太后那里,大公子也不必多虑,我这段时日听说的可是不少了,崔太后一直压着慈圣太后,崔贵妃也一直压着姜贤妃,可见崔太后虽没了亲生儿子,底气还是很足,对慈圣太后不肯相让。六公子的夫人唐氏和慈圣太后是亲戚,崔太后不管表面上怎样,心里不可能和唐夫人亲近的。咱们设法挑拨,定有成效。」 张劼面色犹豫。 韩大先生忙问道:「可是我说的哪里不妥么?」 张劼勉强笑了笑,「没什么不妥。」 韩大先生心中还有疑惑,但张劼即这么说了,他便顺水推舟的呵呵笑道:「如此甚好。大公子,我觉得若有两万两银子,这件事便能做成。」 两万两。张劼眉头跳了跳。若放到从前,两万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现在杨氏穷了,他只有府里的份例可用,到哪里能弄来这么大一笔钱? 韩大先生把张劼的犹豫挣扎都看在眼里,心中咯登一下,陪笑道:「大公子支了银子,我这便着手去办事了。我办事你放心。」 张劼阔气惯了,实在不愿对着府里的师爷说没钱可用,故作淡然,「明天或后天,你来这里找我拿银票。」 韩大先生连声答应,「一定一定。」 韩大先生想到他要经手一笔两万两银子的大事,喜悦无限,和张劼约好过一两天再来,满面春风的告辞了。 经手这么大一笔钱,中间当然有利可图,韩大先生准备好要发财了。 张劼闷闷的独自坐了许久。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曾几何时,他张劼也为区区几两银子发起愁了? 杨氏现在肯定是没有钱了,指望不上;定国公应该有私房,但张劼在定国公面前一直是以好儿子自居的,骤然去向定国公要钱,以什么名义要?他倒是可以说他惹下麻烦了,要拿钱来摆平,问题是这么说了之后,他在定国公眼中就变成了爱惹事的儿子,划不来,实在划不来;杨沅嫁妆丰厚,但也没有丰厚到能拿出两万两现银的地步,估计杨沅的嫁妆总数也就在两万两左右。 张劼从前不把两万两银子当回事,这时算算杨沅的嫁妆,才发觉两万两银子已经可以发嫁一位公侯之家的千金小姐了,这才知道银子管用。 张劼烦闷之极,找杨氏想办法去了。杨氏穿着家常旧衣裳,脸色微黄,皮肤比之前粗糙了许多,仔细想了想道:「这府里最有钱的人并非你父亲,而是你祖母。你祖母若好端端的,我说不定能设法从她那里要出来……」 「现在也未必便不能。」张劼微微一笑,「祖母是中了风,可咱们的日子该过还得照过啊。」 张劼已有了主意。 他找太夫人去了。 张劼见了太夫人便跪在床前落泪,哭诉他失去世子之位后如何遭人白眼、讥讽,太夫人眼中涌出了泪花。张劼卖了许久的惨,方才含泪说道:「我手中若有些银两,能四处打点,或许人家还能看得起我,可我只有府里的份例,囊中羞涩,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太夫人手不能动,不能抚摸张劼,但她的目光在温柔轻抚,在竭力安慰。 张劼想要的当然不止是这些,喃喃道:「假如我手里有钱,假如我不要那么寒酸……」 太夫人犹豫了下,眼神落到她的手腕上。 她手腕上戴着赤金镶宝石镯子,宝石晶莹耀眼,是少见的好东西。张劼猜测太夫人是要把这镯子给他,心一沉,想道这么个镯了可有什么用呢?他这么大一个人了,哭诉一回,就给个镯子?见太夫人以目光向他示意,虽心里很不高兴,但人穷志短,还是感激的道了谢,慢慢从太夫人手腕上取下了镯子。 太夫人含混的啊啊了几声,声音沙哑难听。 张劼颇觉扫兴,觉得简直白来一趟,就想要告辞走了。太夫人神色焦急,又啊啊了几声,眼光落在镯子上,张劼心中一动,「这镯子难道有古怪?」忙拿过镯子仔细观看,见里璧似有一个小圆点是凸出的,便尝试着往下按了按,谁知他这么一按,镯子弹开了,里面有夹层,夹层里放着一个小纸卷。 张劼心怦怦中,忙把小纸卷仔细打开,一眼看过去,狂喜得几乎叫出声。是两张各一万两的银票!他有钱了! 「祖母,多谢您!」张劼喜极,站起身,对太夫人深深一揖。 太夫人苍老的面容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老,不能动了,留着钱还能做什么呢?不如给了她的劼儿,劼儿出手大方些,省得别人看不起他。 第二章 唉,错事是杨氏做出来的,与劼儿何干?生生受了连累,由国公府的世子变为普通公子,看人白眼,受有奚落。做祖母的能帮就帮帮他吧,他从小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怎么受得了? 太夫人慈爱的看着张劼,盼着张劼能坐下来好好陪她说说话。 太夫人知道张劼是孝顺孙子。她现在病着,一天到晚闷得很,劼儿若是能陪她说话解闷,那便太好了。 张劼银票到手,心潮澎湃,就盼着赶紧交到韩大先生手里,好让韩大先生把事情给他办成了。哪里还有心思还在这里坐着?冲太夫人匆匆说了几句告辞的话,拿着镯子一阵风似的走了。 太夫人一阵心疼。 两万两银子呢,拿走这么大一笔钱,也不知道陪祖母聊天解闷,这便走了么? 张劼在门口遇到了杨沅,杨沅怔了怔,「原来你在这里。」张劼有心事,不想跟她多说,打个哈哈便想要走了,杨沅忙叫住了他,「表哥生了儿子,你听说了么?你明天若得空,和我一起过去恭贺道喜、看看孩子吧。」 提起张勆,张劼的心便一阵阵绞痛,面罩寒霜,生硬的道:「他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他,去了有什么意思?」甩下这句话,张劼隐隐带着怒气,便要扬长而去。 杨沅不忿,伸手去拦他,张劼拂袖要走,却从袖中掉落一个镯子,啪的一声脆响,吓了杨沅一跳。杨沅以为是她自己硬要拦着张勆才会这样,生出愧疚之意,忙蹲下身子要替张劼捡起来。拿起镯子看了看,杨沅「咦」了一声,只见那镯子不知怎地摔开了,露出张纸条。杨沅忙取来看了,见是张两万银子的的银票,不由的狐疑看向张劼,「你哪来的钱?」 张劼脸色苍白,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肯说话,杨沅再再追问,张劼脸色更差,蓦然出手从杨沅手中抢到镯子,溜了。 杨沅咬唇,「捣什么鬼?你不爱去,我一个人去便是。表哥生了儿子,难道我做表妹的能不过去看看?一点兄弟之情也没有了。」想到张勆的儿子,心中涌起无限柔情。 表哥的儿子,一定和他本人一样俊美无俦,想想就可爱。 杨沅差人回舞阳侯府说了,和舞阳侯夫人约好明天一起去大将军府。 舞阳侯夫人实在不愿踏足大将军府,但杨沅想去,舞阳侯夫人不忍驳她面子,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了。 次日舞阳侯夫人到定国公府接了杨沅,母女二人一起去了大将军府。谈音铭和她母亲单夫人也在,单夫人还带了大儿媳妇叶氏,舞阳侯夫人认得单夫人的儿媳妇是叶次辅的五孙女,便把心中的不快暂时压下来了,满面春风的和众人问好、叙谈。 杨沅一心想看看才出生不久的婴儿,小声催着舞阳侯夫人,「去看孩子。」舞阳侯夫人处处依着杨沅,笑着向蒋夫人说了,蒋夫人道:「芙儿这会儿睡着了,不便打扰,等她睡醒了,再请你们进去好不好?」舞阳侯夫人不快,「你的芙儿可真金贵。」蒋夫人微笑,「可不是么?」 杨沅一时半会儿的还见不着孩子,心中怏怏,托言更衣,带了侍女出来散心。 「我不练了,就是不练了!」青年男子气呼呼的声音。 杨沅一时好奇,带了侍女走过去,却见竹林旁站着两个人,长身玉立气宇不凡的那人正是张勆,另一人跟无赖似的,却是崔太后的侄子崔青云。 杨沅想不到他俩怎会在一起,不由的心中纳闷。 张勆这两天心情实在太好,崔青云和他闹别扭他也不在意,微笑的道:「你不练功夫,倒退回去去做纨绔么?你是大人了,论年纪和我差不多,总得有样安身立命的本事吧?」 崔青云不服气的吵吵,「我好几天都没见着小兄弟了!小兄弟不在,我练功夫给谁看?」 张勆板起脸,「你学本事是为了你自己,懂不懂?」 他声音如湛蓝天空似的清澈明净,异常动听。 崔青云眨眨眼睛,摇摇头,「不懂。我不懂。」 杨沅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少女心怦怦直跳。 表哥对人多好啊,崔青云这样的纨绔他都这般有耐心教导,不光教武功,还教为人处世。 杨沅情不自禁的向前又走了几步。 一个侍从打扮的年青人形色匆匆进来,见了张勆单膝下跪,「大将军,陛下差了内侍过来传口谕。人已经到府门前了。」张勆神色如常,「请他进来。」年青人答应了,快步出去。 杨沅一惊,不知皇帝陛下忽然差人来召张勆做什么,一颗芳心七上八下,唯恐有什么对张勆不好的消息。她心思怔忡,前面的事便有许久没看,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只见一名白胖内侍立在张勆面前,满脸都是笑,「大将军勿忧,这些弹劾你的人不过是书生意气罢了。大将军随咱家走一趟,辩论清楚,便没事了。」 「陛下有旨,自然从命。」张勆冷静从容。 张勆命侍众转告蒋夫人,说他有事面见陛下,去去便回。之后便要和内侍一起走了,杨沅心情一阵激动,忍不住分花拂柳走出来,柔声道:「表哥请稍等片刻,我有话说。」 张勆并不回头,「陛下宣召,不敢有片刻耽搁。」 杨沅不屈不挠的追上去,看看一旁有些为难的内侍,压低了声音,「表哥,张劼似乎对你不怀好意。我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不过他最近才得了一笔银子,数目不小,似乎是太夫人给他的。你要提防他,我怀疑你被陛下紧急宣召有可能是他在捣乱。」 「我知道了。多谢。」张勆彬彬有礼的道谢,迈开修长有力的双腿,随内侍往外走。 崔青云不干了,追在内侍屁股后头连珠炮似的发问:「谁弹劾张大将军了?哪个不长眼睛的弹劾张大将军了?哪个没良心的弹劾张大将军了?」 内侍是皇帝的人,皮笑肉不笑,「建功侯别再问了,总之这弹劾和文官们有关,慈明太后却是不知道的。」 崔青云跳起来了,「你越是说事情和我姑母无关,我越是不服气,就想要弄个清楚!」 崔青云叫上他的豪奴们,大摇大摆的也出了府门。 杨沅向前追了两步,目光中满是担忧。 「大少夫人,咱们回去吧。」侍女怯怯的提醒。 杨沅再担心也不可能跟着张勆一起进宫,怅然许久,幽幽一声叹息。 回去之后,蒋夫人微笑道:「芙儿已经醒了,咱们看看她和宝宝去。」杨沅满心想的都是张勆,漫不经心的答应着,随蒋夫人、舞阳侯夫人一起去看望唐梦芙母子。 唐梦芙半躺在床榻上,脸色略有些苍白,却显出从前没有过的温和柔美。 她皮肤明明不及前些时日好,给人的感觉却更美了。 杨沅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舞阳侯夫人眼光却异常敏锐,盯着唐梦芙看了好几眼。 舞阳侯夫人挑剔的打量着唐梦芙,心中颇有些吃惊。诚然唐梦芙一直是位罕见的美人,可此时的她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周身如同被上好珍珠所发出的淡淡光晕所笼罩了,美好得如同画中人物一般,哪像正在坐月子的产妇? 第三章 在唐梦芙看来舞阳侯夫人和杨沅都属于别有用心的亲戚,对她俩唐梦芙只是保持着表面的礼貌,客气的打了招呼,之后便不再多说话了。蒋夫人很喜欢小宝宝,以为舞阳侯夫人是张勆的亲姑母,一定也是真心喜欢孩子的,喜悦的抱了小宝宝给她看。 舞阳侯夫人勉强看了一眼,口不对心的说了几句赞美之语。杨沅心里酥酥软软的,「宝宝长的很像表哥呢,眼睛像,鼻子像,嘴巴也像。」 唐梦芙嘴角抽了抽。 宝宝现在正睡觉好不好,你根本没有看到宝宝的眼睛,是怎么知道宝宝眼睛长得像他爹的? 杨沅看着宝宝发痴,舞阳侯夫人摆起长辈的架子,「听说你要自己给孩子喂奶?这可不是大家子夫人的行事作派。若让外人知道了,好像我们定国公府养不起奶娘似的。」 蒋夫人眉头微皱。 舞阳侯夫人出嫁多年,定国公府的家务事她不便横加干涉,更何况她说话的语气既冷淡又不耐烦,哪是长辈应该对正在坐月子的侄媳妇说的话? 蒋夫人小心的把宝宝放回到唐梦芙身边。 唐梦芙一点不生气,笑咪咪的反问:「请问姑母,为何父母去世,子女需守孝二十七个月?」 舞阳侯夫人脸一僵,「这般浅显的道理也来问我,你也太无知了吧?」 唐梦芙愈是眉眼弯弯,「姑母一定是不懂这个原因了。如果知道,姑母不会有方才那番质问。」 舞阳侯夫人柳眉一挑正要说话,蒋夫人已经把宝宝安顿好了,站起身,脸色不悦,「妹妹看过孩子了,让芙儿和宝宝好好歇着,我陪你出去。」 舞阳侯夫人见蒋夫人开口撵人了,脸上挂不住,板着脸道:「我再和侄媳妇说几句话。」 蒋夫人语气委婉,却不容推拒,「芙儿要歇着了,我陪你出去。」挽着舞阳侯夫人的胳膊,自然而然的往门口走。 舞阳侯夫人生气,「我还有话……」蒋夫人不容分说,拉了她便走,到了门外才放下她,淡淡的道:「你也是生过孩子的人,自然知道月子里的产妇得好生养着。行了,咱们走吧,芙儿和宝宝现在娇贵着呢,偶尔见客,咱们不宜久留。」 舞阳侯夫人脸上热辣辣的。 她简直是被蒋夫人给撵出来的,太没面子了。 舞阳侯夫人皮笑肉不笑,「四嫂,你现在不是阿勆的嗣母了,还管他的事呢?」 她这是在提醒蒋夫人,也暗暗含着讽刺,意思是从前你管张勆天经地义,毕竟张勆过继到你这一房了。现在张勆回归定国公府,蒋夫人没了嗣母的地位,这时候再越过她这位嫡亲姑母管张勆的事,过份了。 蒋夫人不吃她这一套,慢悠悠的道:「我不是阿勆的嗣母,还是他的本家伯母。他信任我尊敬我,郑重将他的妻儿托我照看,我总不能辜负了他,你说对不对?阿勆这孩子命苦,亲娘去的早,定国公府又没有他信重的女眷,我不管他,谁来管他?」 舞阳侯夫人咬碎银牙,脸色变了几变,带着怒气快步走了。 蒋夫人不由的摇头。 好好的来看望产妇和婴儿,和和气气的不好么?定要这样,好没意思。 蒋夫人想到杨沅还在房里,担心杨沅和舞阳侯夫人一样不会说话,又折返回去了。 杨沅坐在床前,一脸担忧之色,「陛下差内侍把表哥叫走,不知有什么要紧事。」 唐梦芙语气轻松,「没事。不过是几个闲着没事干的言官闻风弹劾而已,他可以应付的。」 杨沅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你是不是在表哥身边……」想到唐梦芙在张勆身边安插了眼线,既愤怒,又恐惧,不寒而栗。 太有心计了,这个唐梦芙太有心计了。 杨沅的话虽然没有全部说出来,唐梦芙何等聪慧,早猜到了,不在意的一笑,「我哪用得着在他身边安插什么眼线。他有事都会告诉我的,从不瞒着我。自打那晚他陪我深夜游园,惊动了五城兵马司和京营,就已经有人开始弹劾他了。这两天不过是变本加厉,弹劾的声势更大罢了。所以陛下才会命内侍宣召他进宫。这有什么难猜的?」 杨沅脸白了白。 这个唐梦芙虽然出身不高,但确有几分小聪明。表哥就是被她的美貌和小聪明给迷住了吧? 蒋夫人自外进来,亲切的道:「阿沅,你母亲叫你。」 杨沅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看宝宝,不情不愿站起身,缓步出去了。 蒋夫人拍拍唐梦芙的小手,「芙儿,有些人说话不中听,你不用理会。正坐月子呢,要好生保养,咱们不生无谓的闲气。」 唐梦芙甜甜笑,「伯母放心,我才不生气呢。祖父在世时候教过我,我若因为别人说错话做错事而生气,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不可取。」 「聪明孩子。」蒋夫人放心了,摸摸唐梦芙的头,温声嘱咐她好生养着,便出去了。 唐梦芙柔声和小婴儿说着话,「宝宝,你爹爹遇上了一点小麻烦,他一定会处理得很好,你对他有没有信心啊?嗯,你睡得这么踏实香甜,一定是对他很有信心了,乖儿子。」俯身在宝宝柔嫩的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亲,深情无限,满目怜惜。 宫宇恢宏壮丽,争执之声不断从殿中传出。 御史仇康嗓音洪亮,「张大将军身居要职,却因为他夫人要生产便抛下紧急军务不理会,早早的提前请假回家,因私废公,此风不可长!他又因为陪他夫人深夜游园燃无数火把,惊动五城兵马司、京营及周边百姓,都以为大将军府失火,百姓恐慌。下官以为张大将军此举可以入罪了!必须严惩!」 张勆静默无语,并不辩白,仇御史得意,声音愈高,「御史可以风闻奏事,还有一件事臣并无真凭实据,但下官听闻张大将军的岳外祖父诚勇伯黄一鸣畏妻如虎,被诚勇伯夫人左氏痛殴至脸上挂彩。张大将军正是耳濡目染了此类事情,近墨者黑,故养成了惧内之习。下官以为不只张大将军应该严惩,诚勇伯黄一鸣身为长辈不以身作则,教坏小辈,也应加以训诫!」 叶次辅清了清嗓子,「张大将军请假回家照顾夫人生孩子,这在朝臣中确实极为罕见,从前还真没听说过哪个一品大员有过类似举动。但是暂且不管张大将军这个举动合适不合适,人家请假了,陛下也批准了,律法上挑不出毛病。」 「至于深夜在府中燃火把陪夫人游园,这更是张大将军在自己府邸中的私事了,旁人怎好干涉。五城兵马司、京营确实因为这个被惊动了,可巡夜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一场误会而已,五城兵马司和京营并没有因此有任何损失,对么?」 第四章 宋御史微笑道:「若说惧内畏妻朝廷也要干涉,那咱们可要忙得受不了了。有个关于官员惧内的笑话诸位听说过么?一推官新上任,该升堂的时候惹怒了婆娘,被婆娘罚跪,下属们只管傻等着,上司只管出不来。好容易婆娘发了话,暂时饶了推官,推官面上无光,强自排遣,当即察考下属惧内或不惧内,命令惧内的往东站,不惧内的往西站,结果十成之中倒有八-九成站到了东边,西边的不过廖廖数人而已。且西边的人不是鳏夫,便是未婚,还有一个人仓惶失措,一会儿走到东边,一会儿走到西边,行站不住,拿不定主意……」 「这是为何?」好几名官员心中好奇,忍不住出言询问。 宋御史一乐,「原来那人不只怕老婆,还怕小老婆,所以他犹豫来犹豫去,不知自己该站到哪边。」 众人颇觉好笑,「宋御史这说的也太夸张了。」 宋御史笑道:「方才我便说了,这是个笑话。」 众人这么一笑,气氛便没有方才那般严肃了。仇御史着急,大声的道:「就算世上的男子全都惧内,做妻子的殴打丈夫,致使做官的丈夫脸上挂彩,也需严惩!律例规定:凡妻殴夫者,但殴即坐。这位诚勇伯夫人应该坐牢了!」 宋御史精通律例,哈哈一笑,「妻殴夫者,须夫自告乃坐。若诚勇伯追究,诚勇伯夫人可立即入罪;但若诚勇伯不追究,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仇御史脸黑得如锅底一般。 京营指挥使铁大成道:「若以当晚的情形来看,张大将军在他的府邸之中燃火把游园,不光惊动了京营和五城兵马司,住在附近的百姓也深受其害。百姓以为附近失火,大人惊慌失措,幼童哭闹不休,其状甚为凄惨。」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勆终于开了口,「铁指挥使向来严谨,想必铁指挥使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必有证据。受惊的百姓共有多少家,铁指挥使应该有记录吧?劳烦将记录交给我,我自会命人一家一家安抚赔偿。」 「这个……」铁指挥使面有难色。 「放心,我不会打击报复这些百姓的。」张勆道。 众人纷给打哈哈,「张大将军怎会报复这些百姓?况且众目睽睽,张大将军若如此行事,平白落人口实。张大将军绝不会打击报复,铁指挥使把受惊的人家一一列出来吧。」 铁指挥使眸中狼狈之色一闪而过,「好,稍后我命人整理清楚,交给张大将军。」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根本没有记录,我到哪里给你偷一个?大不了之后我说记录已经不慎烧毁,你们又能奈我何。 「有劳。」张勆客气的道。 铁指挥使干笑几声,「哪里,哪里。」 他很有眼色的不再提什么惊扰到了百姓之类的话了。 仇御史支持认为诚勇伯夫人已经违反律法,徐首辅和叶次辅商量了下,命人把诚勇伯也请了过来。诚勇伯进来之后满脸是笑,「见笑见笑,下官家里的葡萄架倒了,把脸刮伤了。下官本就生得丑陋,脸上这一挂采更是难看的很。诸位大人请暂时将就将就,若实在不爱看,转过头不瞧我也就是了。」 诚勇伯满脸笑,说话又识趣,众人便是不大认识的也对他生出好感,也没什么人真的笑话他。 徐首辅温声问道:「听说伯爷您被尊夫人打伤了?」 诚勇伯怫然道:「这哪里是打伤?分明是葡萄架翻了,不小心刮上的。诸位大人,莫说我这不是内人打伤的,即便是,那又如何?夫妻之间打打闹闹是常事,又碍着旁人什么了?」 宋御史忙问道:「伯爷,您不打算状告诚勇伯夫人殴打您吧?」 诚勇伯怒,「我和我夫人是从小的夫妻,数十年来恩恩爱爱,夫人怎会殴打我?净是胡说八道!」 仇御史生气,「伯爷,咱们说话可要凭良心,不可瞒心昧己,硬充好汉,须知欺人即是欺天。伯爷,下官再问您一遍,您这伤真不是左夫人打的么?」 诚勇伯怒目瞪他,「是又如何?我和我夫人打着玩儿,你管得着么?我打架就爱让着我夫人,就喜欢让她打我,你管得着么?」 不知是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涵养好的人装作没听见,耐性差的人嘴角已经翘起来了,笑意遮挡不住。 仇御史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宋御史笑,「下官早就说过了,妻殴夫者,须夫自告乃坐。诚勇伯不爱告这个状,他夫人便不可能被入罪。」 「这不是纵恶行凶么?妻子殴打丈夫都光明正大的了,做丈夫的人威严何在?」仇御史怒。 诚勇伯嗤笑,「你听不懂话还是怎么的,我都说了,我和我夫人只是闹着玩,你是实在闲得慌了么,尽盯着我那点子私事做文章?仇御史,你该不是和我有私怨,故意要报复我的吧?」 「御史可以风闻奏事,这是本人的职责,谁和你有私怨了?」仇御史惊得差点儿没蹦起来。 这个诚勇伯真可恶,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 诚勇伯气呼呼的,「你和我没有私怨,为什么只管盯着我和我夫人不放?我们是从小的夫妻,生死相随数十年了,打打闹闹开玩笑你也要管?」 仇御史被诚勇伯问得哑口无言。 单就这件事来讲,宋御史说的才是对的。诚勇伯夫人殴打丈夫,确实触犯律法。可律法也规定了需要丈夫出面告才会落实这个罪,现在诚勇伯一口咬定这是夫妻之间的嬉戏打闹,那别人也就没办法了。 仇御史脸色黑红,「这可不是你诚勇伯府一家的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家一户都关系到风化伦常,不是小事。这事若不管,今天是你诚勇伯府妻子殴打丈夫,明天后天可能就是无数人家的妻子都会殴打丈夫。妻子殴打丈夫,以卑凌尊,这秩序可就乱了。以后若是做儿子的不孝顺父亲,做臣子的不尽忠于陛下,那还得了?」 「我说了是夫妻间打闹玩笑,你听不到么?」诚勇伯面沉似水。 徐首辅、叶次辅等人都道:「妻殴夫定要治罪,但夫妻间多有打情骂俏的,这个律法可管不着。」 没人支持仇御史,他气鼓鼓的独自站着,那脸色好像在场的人都欠他二百大钱似的。 有内侍在殿后静静听着,稍后有新内侍来换了他,他轻手轻脚出来到了偏殿,跪下问安,御座上的新帝淡声问道:「如何了?」内侍仔仔细细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也真是难为他记性好,对新帝重复的内容竟和方才并无二致。 新帝放下御笔,「慈明太后找来的人,似乎不甚精明。」 内侍名程来,是从平王府时便跟着新帝的心腹之人,小心翼翼的陪笑道:「慈明太后逼着陛下亲自过问张大将军被弹劾一事,也不知有什么目的。」 新帝淡淡一笑,「她还能有什么目的?一则借机打压朕,逼朕听她的话,显示她的威风,二则她对张勆早有不满,张勆人品贵重,无懈可击,只有逮着这次的机会狠狠处治他了。」 「陛下英明。」程来谄媚的道。 第五章 新帝命程来去延寿宫向崔太后禀报了众大臣商议的情形。程来回来之后恭敬的回道:「慈明太后要召见张大将军。」新帝思忖片刻,徐徐站起身,「朕带张大将军亲自过去一趟。」 除张勆之外,新帝还把徐首辅、叶次辅及仇御史、铁指挥使等人一起带过去了。 新帝是被崔太后搓弄出来的这场事,他不能白白的吃了亏,得叫上内阁大臣一起看看,让阁臣们知道他是如何的孝顺崔太后、迁就崔太后,而崔太后是如何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崔太后见了张勆,责备了几句,无非是不应该因私废公、贵为一品大员却沉陷于儿女情长等等场面话。最后她话锋一转,「女子妒嫉属七出之条,谅来你夫人一定不会犯这条的。哀家赐你数名美女,你带回府中贴身服侍,不可再畏妻如虎了,知道么?」 新帝微哂。敢情崔太后若惩治不了张勆,接下来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了。也对,张勆若接受了崔太后的美女贴身服侍,那他的府邸就不再是铁板一块了。大将军府的将来,增添了许多的变数。 张勆不肯要,「太后娘娘,臣府中不缺美女。」 崔太后嗔怪,「你府中美女再多,又有什么用?你能摸着那些美女的一根头发丝儿么?好了,你赶紧谢恩收下吧,哀家这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夫人好。要不然她顶着个妒妇的名头,为京中贵妇所不耻,你当她会很开心么?哀家知道你怕她,但哀家赐给你的人身份特殊,她管不着,也不敢管,你不必再有什么顾忌。似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正该有佳人红袖添香,方才般配了。」 崔太后吩咐着张勆,又特地请教徐首辅,」徐大人,我这是实打实的为张大将军着想,你以为如何?「 徐首辅恭敬的道:「太后娘娘言之有理。张大将军英雄盖世,但现在流言四起,无端得了个畏妻之名。他若收下太后娘娘所赐美女,这惧内畏妻的流言,便不攻自破。」 「甚好。」崔太后见徐首辅也同意她的意见,很是欢喜。 张勆还要推辞,外面响起暄闹声,青年男子的声音响亮蛮横,「谁敢拦着我?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着我?让开,我有事要见姑母!」 崔青云。 新帝眉头皱了皱。 大行皇帝虽嫌弃崔青云没出息,但崔青云是他表弟,大行皇帝对他还是肯照顾的。新帝却不行了,单单听到崔青云的声音,便已经生出厌恶之情。 崔青云拨开拦阻他的内侍宫女跑进来,崔太后一脸心疼,「青云,你别胡闹啊。」崔青云哈哈笑,「姑母,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做好事的。」崔太后纳闷,「做什么好事?」崔青云暂时不答她的话,好奇指指旁边四名服饰艳丽的女子,「这几个丑八怪不是宫女,却在这儿做什么?」 崔太后见了崔青云这根崔家的独苗苗便心软了,来不及训斥他言辞之中的不尊重,告诉他道:「这是哀家赐给张大将军贴身服侍的。你小孩子家不懂,便不必多问了。」 崔青云不由的大怒。赐给张大将军美女,那万一张大将军对美女生了情,小兄弟怎么办?小兄弟会伤心的! 「你们,走过来让我看看。」崔青云冲那四个美女招手。 四个美女不敢违拗,含羞带怯的到了近前。 崔太后挑选美女还是很花了番功夫的,这四个女子各有各的动人之处,姿色可以说是上等。崔青云端详了一会儿,伸手轻浮的托起一艳丽女子的下巴,「公子爷我挺喜欢你的,你跟了我如何?你愿意跟我走么?」 宫女慌乱到了极处,「奴婢,奴婢不知……」 宫女这个晕。 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说过崔大少爷调戏良家少女,传言他有断袖之癖。他现在却开始向太后娘娘索要美女了,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改了性情。不再喜欢男人,开始喜欢女人了? 宫女更愿意嫁给张勆,但她在崔青云面前不敢这么说话,羞得满脸通红,嗫嚅不语。 「青云,别胡闹。」崔太后嗔怪。 崔青云昂头挺胸,「我没胡闹!我就是看上这几个女人,我要带她们回崔家服侍我!」 崔太后头都是疼的,「青云听话,别胡闹。」 这些个女人是她专门挑出来对付唐梦芙的,若是转了身便交给崔青云,一切愿望都会落空。 「这几个女人你要是不给我,那以后就别抱怨我不亲近女人了啊。我一辈子都不近女色!」崔青云威胁。 崔家就他这一个儿子,早就急于让他娶妻成亲传宗接代了。崔青云这话一出口,崔太后极为动心,「你真喜欢这几个姑娘?」 崔青云站到那四个美女当中,一只胳膊揽两个,把四个美女都虚搂着了,「我喜欢这几个人,这四个美女我要了!」 崔太后这时心里已经愿意把人给崔青云了,但她方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过人是给张勆准备的,不便出尔反尔,犹豫踌躇许久。崔青云大怒,「不就是几个下人么?我做侄子的开口要了,你做姑母的小气不肯给。姑母,你对我不好!」 张勆朗声道:「太后娘娘,这几个女子便给了崔青云吧,难得他喜欢!」 崔太后方才有顾虑的就是张勆,现在看张勆好似不甚在意的样子,心中欢喜,故意装出幅不情愿的样子道:「既然张大将军不喜欢,看不上,那便给了青云吧。青云,你可是说了喜欢这几个女子,你回家后可不能冷落了她们!」想到崔家或许这便有后了,崔青云明年就能给崔家添个白胖小孙子,心花怒放。 崔青云大包大揽,「姑母只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方才还说要给张勆的美女现在归崔青云了,徐首辅、叶次辅等人目瞪口呆。 新帝冷漠瞧了崔青云几眼,目光没有一点儿温度,冰凉冰凉的。 崔青云大大咧咧的笑,「张大将军成亲那天我打算抢亲来着,功夫太差了,打不过张大将军,就没抢成。今天我总算报了一箭之仇,抢了张大将军四个美女!我以后一定要继续抢,回回抢,张大将军,以后我姑母要赐你美女,你只管接着。到了宫外头我就给你劫了,有一个劫一个,有两个劫一双!」 崔太后脸色大变。 崔青云这个意思,是说以后也不能再赐美女给张勆了么?崔太后送一回,崔青云就「劫」一回? 崔青云说出以上一番豪言壮语,得意的仰天狂笑。 徐首辅和叶次辅等人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新帝带着众大臣辞别崔太后,离开了延寿宫。 崔青云追着张勆出来,殷勤的陪着笑脸,「哎,师父表弟,我方才说的好不好?」张勆很是夸了他几句,「甚好,我没有白白教你功夫。」崔青云满脸向往之色,「你高兴,小兄弟也应该高兴吧?见了面她会不会夸我?」 张勆眸光幽深如潭,「有我教你功夫就行了,不必见我夫人。」丢下崔青云,随同新帝一起离去。 「小兄弟要是不夸我,我为啥要学功夫?」崔青云不满的嘀咕。 张勆一行人已经去得远了。 第六章 由崔太后催着新帝经办的弹劾张勆一案,到此暂时告一段落。张勆没有违反任何律法,当然不能惩罚,崔太后要赐给张勆的美女又被崔青云「劫」走了,张勆这一趟宫中之行既没少什么东西,也没多什么东西,非常完满。 张勆从宫里出来,便吩咐下去,命人查仇御史和铁指挥使最近接触过什么人。铁指挥使那边的事不怎么好查,暂时没有消息,仇御史这边却查到他曾见过定国公府的师爷韩大先生,而且仇御史的夫人才买了价格昂贵的嵌红宝石黄宝石头面。仇御史家里不富,这头面按说他夫人是买不起的,现在居然买了,推测是得了笔外财。 成杰行事大胆,使计将仇康打晕装入麻袋扛上车,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宅子里。仇康醒过来的时候,成杰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诈得仇康说了真话。原来韩大先生受张劼委托去见他,以黄白之物贿赂他出面弹劾张勆。仇御史正缺钱用,张劼所要求的事又不过份,仇御史和他妻子褚氏商量了下,便答应了。 仇御史啰啰嗦嗦,「……韩大先生说了,张劼才应该是定国公府的继承人,张大将军仗着和慈圣太后、陛下是亲戚,不光夺了他的世子之位,还肆意欺凌他,把他不当人看。这口气他忍不了。」 张勆拿到仇御史的口供之后,命人抓了韩大先生,亲自审问。韩大先生一开始嘴硬不说,张勆也不跟他废话,只是命人烧红了一个烙铁拿在手里,静静看着韩大先生。可怜韩大先生是娇贵人,什么酷刑也受不了,单看到烧红的烙铁腿就软得跟棉花似的了,「我招,我招,我全部都招,别打我。」 韩大先生把他替张劼谋划的事、做过的事都说了,张勆知道是他联络的崔家、仇御史,抬脚将他踹翻在地上。 张勆拿了仇御史、韩大先生的供状给齐国公看了。齐国公很生气,「张劼这是疯了么,害自己亲兄弟!这样的小人不能姑息,张劼要由族中公审,仇御史收受贿赂,应受到律法的严惩。」张勆深以为然,命人告发仇御史。仇御史若是大家子的富贵子弟,或许这件事也能撑过去,谁知他家底薄,家里穷,所以他夫人新增添的头面首饰便格外显眼。大理寺查明仇御史确有受贿行为,当即将他革职查办,打入大牢。 齐国公把这事告诉了族长。族长听了倒吸凉气,「花钱贿赂官员,为的居然是整治自己的亲弟弟,这是什么样的疯狂行径!无耻到了何种地步!」 族长召集了族中耆老,把定国公、张劼一起叫了来当面审问。张劼一开始拼命喊冤,但仇御史的案子已经定了,韩大先生统统招认了,所以他喊冤也没用。最后张氏宗族经过公议,把他这丧心病狂要害自己亲弟弟的人逐出宗族,族长亲自执笔在族谱上划去了他的名字。 定国公差点儿没心疼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劼儿若是被赶出张家,他这辈子就全完了。伯父再给劼儿一次机会吧,他不敢了,他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族长恨铁不成钢,「张劼要害的人是阿勆!为了害阿勆,他不惜重金贿赂崔家和仇御史。你养出这样的好儿子,非但不自责,还厚着脸皮为他求情来了。张克啊张克,你也好意思!」 定国公被骂得脸色青紫,呼吸困难。 张劼被逐出张家的那天,定国公痛彻心脾。 这是他从小宠着惯着长大的亲生儿子啊,他原以为可以把定国公府留给他,张劼会富贵尊荣的过完这一生。谁知道事情会这样,张劼陷害张勆不成,把他自己给搭进去了。 定国公既心疼,又后悔,「早知道劼儿有一天要被赶出家门,要自己靠自己,我就从小多教给他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了。劼儿学文不行,习武不行,我打算的就是让他一辈子养尊处优啊。这个傻孩子,他一时冲动要捉弄下阿勆,和阿勆开个玩笑,这就把他自己给坑了。唉,他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如何受得了?」 想到杨氏知道张劼被驱逐出宗族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定国公愈觉凄凉。 「我有两个儿子,劼儿被驱逐出宗族,我还有阿勆。她可是只有劼儿一个儿子,劼儿被赶走了,她怎么办?」定国公失神喃喃。 定国公抹起眼泪,「她做了十几年的国公夫人,现在不光国公夫人的封诰被朝廷收回,唯一的儿子还被族里除名。她那般柔弱,怎么受得了?她怎么受得了?」 定国公如行尸走肉般一个人走在林荫道上,脚步沉重得好像迈不开似的。 「国公爷,国公爷。」女人焦急又悲痛的呼唤声。 泪眼模糊中,一个熟悉的苗条身影扑到定国公怀里,「国公爷,你救救劼儿,他不能被赶出张家!赶出张家他一辈子就毁了啊!」 定国公抱着杨氏流泪,「我没用,我救不了劼儿,族里的伯伯们铁了心要驱逐他,我实在劝不了……」 杨氏猛的推开定国公,眼神狂热凶狠,声音也高亢尖锐起来了,「你是劼儿的亲爹!你不发话,张氏宗族能把咱们的儿子除名?」 定国公头疼欲裂,「我不同意又如何?伯伯们众口一辞,我一个人能对抗整个宗族不成?」 定国公是真的心疼杨氏,但他也是真的疲惫。他知道杨氏做为母亲,这时一定愤怒之极,可他没办法,族里没人向着他,他势单力孤,说的话根本没人听啊。 杨氏眼睛血红,尖声道:「我只有劼儿一个儿子,我后半生就靠着他了!他被赶出张家,我怎么办?以后谁来给我养老送终?国公爷,劼儿是无心犯的错,你做父亲的不要记恨他,他想办法救他回来!他不做世子了,安心做国公府的大公子!」 定国公苦笑,「对不住,我实在在心无力……我知道劼儿并不是存心害阿勆,可伯伯们不相信,一定要严厉惩罚,我劝不了……」 杨氏喃喃,「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我要劼儿,那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后半生的依靠……」 杨氏跟疯癫了似的,时而凄惨哀求,时而愤怒斥责,定国公怜惜她遭此巨变,神智都已经不清了。不管她说什么骂什么,都柔声安抚安慰。 杨氏再三哀求无果,忽地一巴掌扇在定国公脸上,定国公脸上热辣辣的。 杨氏眼中冒火,尖声骂道:「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救不了,你就是个废物!知子莫若父,老定国公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废物!」 定国公一颗心如同被放到油锅里煎烤似的,颤声道:「你说什么?我爹说我是……」 「废物,你就是个废物!」杨氏眼神疯狂中带着仇恨,「你爹生前就是这么说你的,难道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越过你把青霜剑、照夜玉狮子给了张勆?因为你是个废物啊!」 定国公面无人色,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靠到了路边一株槐对上。 杨氏接近绝望,一连串恶毒咒骂吐将出来,那话毒得定国公不忍再听,伸手捂住了耳朵。 废物,老定国公生前曾说过他是废物……就因为他废物,所以只给了他定国公的爵位,镇府之宝越过他交给了张勆…… 第七章 定国公一声大叫,跌跌撞撞跑走了。 杨氏骂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像一瘫烂泥似的躺倒在了地上。 曾经这两人一个是定国公,一个是定国公夫人,双宿双飞,同出同入,他们的「破镜重圆」在京中传为佳话。现在这两人一个气极昏倒,一个心碎绝望,伤心欲狂,一个比一个狼狈。 定国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青砖石大道上,耳旁不停萦绕着两个字,「废物,废物,废物!」 定国公府的人没人敢在这时候打扰他这位国公爷,却有一位青年女子脚步匆匆的追了上来,急切的叫道:「舅舅!」 「阿沅。」定国公神色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杨沅。 杨沅自嫁给张劼之后便叫定国公「爹爹」了,这时却恢复了从前的称呼,「舅舅,张劼做下这种缺德事,我不能再和他做夫妻了,我要和离!」 定国公头蒙蒙的,「和离?」什么是和离,定国公现在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舞阳侯夫人是定国公亲妹,杨沅自幼也是极受定国公宠爱的,在亲舅舅面前并不拘束。见定国公眼神呆滞好似没听懂,杨沅心里着急,顿足嗔道:「舅舅!张劼做的事太没品了,我不能再和他过下去!我要离开他!」 杨沅声音一高,终于把定国公从神思游思的状态中唤醒了,怫然道:「什么叫劼儿做的事没品,阿沅你莫要听信谣言,劼儿只是调皮想捉弄阿勆,一不小心玩笑开得过份了而已。」 杨沅气急,血往上涌,脸上一阵潮红,「舅舅,您还真相信张劼没有恶意啊?我实话告诉您吧,那天我去看望外祖母,恰巧遇上张劼,发现他有两张上万两银子的银票!您去问问张劼,看看他这两万两银子还在不在,您就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了。难不成张劼真的视金银如粪土,愿意花两万两银子让人弹劾阿勆表哥,用这种方法来和他的弟弟开玩笑?」 定国公惊讶得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你是说……你是说劼儿真的曾经有过两万两的银票?」 「我亲眼看到的,就在外祖母房里!」杨沅叫道。 定国公如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我不信,我不信……」定国公拼命摇头。 杨沅冷笑,「您要是不信,您就去问外祖母啊,看她老人家有没有给过张劼银子!」 定国公呆了片刻,转过头就往回走,杨沅忙拉住他,「您做什么去?」定国公眼神直直的,「我问问太夫人,看她有没有给张劼钱。」杨沅忙道:「您走错路了,要找外祖母您得往前走,不能回头。」殷勤给定国公指着路。 定国公现在头昏脑胀神情呆滞,特别听话,杨沅给他指了路,他便顺着那条路走过去,找太夫人去了。 「娘,您给过劼儿钱么?」定国公扑到床前,热切的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垂下眼皮,承认了。 定国公心里凉刷刷的,低声问道:「是不是两万两?」 太夫人不明所以,又承认了。 定国公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完了,他骗不了自己了,张劼是特地从太夫人这里哄了银票,之后差韩大先生去联络崔家、仇御史等人对付张勆的。真要昧着良心说他这是开玩笑,那这个玩笑开得也太贵了啊,两万两雪花白银! 两万两白银,堆在一起能把张劼砸死。用这么一笔钱捉弄人开玩笑,偏心如定国公,这时候也骗不了他自己了。 意识到自己娇养多年的儿子人品很差,能哄出祖母的钱用来对付亲弟弟,定国公心中一阵阵绞痛难过,胸口发闷,透不过气。 「劼儿啊,你比你爹还不如,你爹我只是个废物,你是个毒物……」定国公恨铁不成钢,泪落两行。 他知道张劼身体不好,资质不好,所以从没想过让张劼有惊天动地的作为,有了不起的大出息。可他也没想养出这么一个心地恶毒的儿子啊,你张劼可以没用,但至少要善良;你就算不善良,你要害人也去害外人,不能害自己的亲弟弟不是? 定国公越想越伤心,越哭越痛,床上的太夫人不明内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痛哭吓了个半死。偏偏太夫人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要急只能急在心里,心火上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定国公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他经历了今天这个挫折,就开始唠唠叨叨了,「劼儿啊,你犯下这样的错,也难怪族里要把你除名,为父的是帮不了你了,我保不住你,你以后自求多福吧……」太夫人听到张劼被族里除名,胆战心寒,心如刀割,奇怪的啊啊两声,便昏了过去。 定国公没发现,还在一边哭一边絮叨。 定国公早把丫头们支出去了,而且吩咐没有召唤丫头们不准进来,所以他在这儿哭,外头的丫头们干着急不敢进来,屋里只有他和太夫人。可怜太夫人昏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再次昏过去,定国公都没发现,太夫人被折磨得心如死水,万念俱灰。 舞阳侯和舞阳侯夫人匆匆赶来了。 杨沅见了父母,眼圈便红了,「爹,娘,张劼这种丧心病狂之人,我是没办法再和他过日子了。我要和离!」 舞阳侯想也没想,「和离!咱们舞阳侯府的千金小姐不受这个委屈。阿沅,你跟爹回家,暂时休养一段时日,爹娘再给你寻好人家。」 舞阳侯夫人烦恼,「和离是什么好事不成?好女不事二夫。再说了,和离之后阿沅身价大跌,再找的人家说不定还不如张劼呢。」 舞阳侯不快,「阿沅侯府千金,就算曾经遇人不淑,嫁错了一次,也不见得后半辈子就要和张劼这种道德败坏的小人绑在一起了吧?我不管,总之我闺女还年轻,还有长长的几十年要过,我要她过好日子!」 舞阳侯夫人道:「你要她过好日子,难道我要害她?她是我亲生的闺女,我只有盼着她好的。可你也不想想,这女子二嫁,怎么可能嫁到好男人?」 「再怎么着也比跟着张劼强。」舞阳侯铁了心。 一个被驱逐出宗族的人,舞阳侯是绝对不会肯要他做女婿的。 舞阳侯夫妇意见不同,争吵不休,杨沅顿足,「反正我是不要张劼了!娘如果要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她这一发脾气,舞阳侯大急,「阿沅,不要啊,爹依你,爹什么都依你!」舞阳侯夫人心惊肉跳,语气也软了,「谁要逼你了?有话好好说,不许提什么死啊活的。」安抚过杨沅,舞阳侯夫人不甘心的小声嘀咕,「你连累得父母还不够么,有脸拿死来吓唬你爹娘。这不孝的丫头。」 舞阳侯夫人声音虽小,舞阳侯也听见了,急得悄悄掐了她一把。 他心里着急,用得力气太大了,掐得舞阳侯夫人直咧嘴。 「你就惯着闺女吧。」舞阳侯夫人抱怨。 「我不惯着我闺女,我惯着你啊?」舞阳侯正在气头上,说话便有些不讲究,「你别想着张劼是你侄子,你要向着娘家人,就想牺牲我的阿沅了。张劼被张家赶出族,舞阳侯府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收留他,你莫要做梦不醒。」 第八章 舞阳侯夫人怒道:「张劼虽不成器,可他一则是我侄子,二则是咱们女婿,侯府暂时收留他又怎么了?他被张家赶出门,咱们再不收留他,让他去睡大街?」 舞阳侯既和她斗上口,说话就越来越不客气,「张劼是你侄子,阿勆难道不是?阿勆还是你嫡出的侄子,名正言顺的国公府世子呢,不比张劼金贵多了。张劼是因为要害阿勆被赶出来的,你这做姑母的若是收留张劼,那你是彻底把阿勆给得罪了,把未来的定国公给得罪了,也是打张氏宗族的脸!张华,你和你哥哥还真是亲兄妹,放着阿勆这样的好孩子不心疼,就知道心疼张劼这种不成器的!」 「我懒得跟你说。我看太夫人去。」舞阳侯夫人脸如金纸,怒气冲冲的走了。 舞阳侯拉住杨沅的手,「阿沅放心,有爹在,爹给你做主。咱不能把一辈子搭在张劼身上,一定不能。」 杨沅靠在舞阳侯怀里,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呜呜呜,我为什么如此命苦……」 舞阳侯夫人匆匆忙忙到了太夫人房门前,见两排丫头垂手站在外面,里面传出定国公的痛哭声,又气又急,「你们这帮奴才,也不知道进去劝解一二!」 前排一个穿淡青色比甲的大丫头战战兢兢的曲膝回道:「回姑奶奶的话,国公爷进去之前吩咐过了,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若无传唤,奴婢等便不得入内。」 舞阳侯夫人面沉似水的进到房里,见定国公跌坐在地上痛哭,太夫人瞪大眼睛一脸惶急,忙三步两步走到床前,「哥哥你只管哭,没注意到娘神色不对么?」低头柔声安慰太夫人,「娘,没事的,您别太担心了。」 定国公被妹妹骂得不好意思,抹抹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我这是太伤心了。我才问过娘,劼儿他从娘这里要走两万两银票,这个傻孩子他就拿着这笔钱贿赂,让人弹劾阿勆。想想劼儿是这样的人,你说我哭不哭?」 舞阳侯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恨恨的道:「你养的好儿子!」 定国公讪讪的,「我,我儿子是没养好……」 这个定国公真没什么话好说。张劼是他生的,也是他养的,张劼不成器,确实是他没教好。 太夫人愈是焦急,发出含混又急切的啊啊声。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忙一起凑过去,「娘,您有什么吩咐?」 一滴眼泪从太夫人干枯的眼角流下,她干瘪的嘴唇张了张,发不出声音。定国公是个孝子,一迭声的问:「娘,您想说什么?您到底想说什么?」舞阳侯夫人拿帕子抹抹眼角,低声道:「娘说的是劼儿两个字吧?您是放心不下劼儿,对么?」 太夫人眨眨眼睛,意思是舞阳侯夫人猜对了。 定国公愁眉苦脸,「劼儿已经被族里除名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唉,我只有把私房银子拿出来,给劼儿置个宅子,让他有个落脚之地。以后我再经常接济接济他,别的我便想不出来了。」 太夫人脸色焦急,明显是不同意。 舞阳侯夫人心中一动,柔声道:「娘,族里已经做出决定,只要伯父们那一辈人还健在,想更改这个决定暂时是不可能的了。唯有等到将来伯父们走了,哥哥当了家,劼儿再痛改前非,建功立业,那时候还是可以再收他回来的。」 舞阳侯夫人这番话比定国公说得委婉多了,太夫人露出丝喜悦之情。不过这喜悦之情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很快太夫人脸上又是阴云密布。 舞阳侯夫人忖度着太夫人的意思,道:「或许我可以设法暂时收留劼儿在侯府。若是那样,劼儿虽不是国公府的子弟,还是侯府的女婿,出了门也没人敢随意欺负他了。」 太夫人终于露出了笑容。 定国公感动极了,「娘,您对劼儿是真好。您知道我就算给劼儿置了宅子,劼儿出门还是会被人看不起的,所以您才让妹妹收留劼儿。有了舞阳侯府的庇护,劼儿无忧了。」 太夫人笑容更加欢悦。 定国公感慨着太夫人对张劼的宠爱,又开始抹起眼泪。 舞阳侯夫人替太夫人掖掖被角,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她方才和舞阳侯提过收留张劼的事,舞阳侯已经拒绝她了。若她重新提起,舞阳侯会让步么? 定国公府有太夫人,舞阳侯府也有太夫人。舞阳侯府太夫人姓赵,年近六旬,精神还好得很,干脆利落的发了话,「张华她要是想照管娘家侄子,我们杨家成全她,让她离开舞阳侯府一心一意照顾她那个被张氏宗族赶出来的张劼。」这话已经有了要休掉舞阳侯夫人的意思了。 舞阳侯夫人再疼爱张劼,再想为太夫人分忧,也是有心无力了。她拗不过赵氏太夫人,也拗不过舞阳侯,对张劼爱莫能助,眼睁睁的看着张劼孤身一人凄凉惨淡的离开定国公府,搬到了柏树巷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杨沅没有跟着张劼一起搬出去。 她在定国公面前撒娇,「舅舅,我要和张劼和离,但我不离开您,我就留在定国公府了。」 定国公倒是真心疼爱这个外甥女,「劼儿出去受苦,是他一个人的事,不许连累我们阿沅。阿沅就留在定国公府,做舅舅的干女儿好了。」要认杨沅为义女,让杨沅以义女的身份继续住在定国公府。 定国公和舞阳侯商量过,「妹夫你看,阿沅要是回你家,出了阁的姑奶奶再回娘家,怪没意思的。还不如让她留在我这儿,孩子自在多了,你说呢?」 舞阳侯更愿意把杨沅接回去,但一则杨沅自己不乐意,二则杨沅出嫁之后再回娘家确实颜面无光,所以也就默许了。 杨沅就这样留在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要收她做干女儿,她也不乐意,还像从前一样叫舅舅。定国公也就由着她。 张劼像丧家犬一样被赶出了定国公府,太夫人的病时好时坏,杨氏又发起高烧病势凶险,定国公忙了个焦头烂额。 杨沅愿意照顾太夫人,不愿意照顾杨氏,劝定国公把张洢接回来。定国公唉声叹气,「我倒是想把阿洢接回来,可阿勆不乐意啊。」杨沅给他出主意,「舅舅你先问问表哥。万一表哥同意呢?」 定国公鼓起勇气去了大将军府,「阿勆啊,杨氏病得厉害,身边只有丫头服侍也不行,阿沅忙不过来,不如叫阿洢回来?」 张勆神色淡淡的,「只要张洢不闹事,不影响到我,我才懒得管她。」 定国公松了口气,「阿洢不会闹事了。阿勆你想想,劼儿都被族里除名了,她一个庶出女孩儿,没有亲娘亲哥哥撑腰,还敢闹什么事?」 张勆啼笑皆非。 敢情定国公还没糊涂到家,也知道张洢从前是有亲娘亲哥哥撑腰才厉害的啊。 定国公得到张勆的允许,便把张洢接回来了。张洢这次回来可和之前那次不一样,现在张劼不在家了,杨沅和张劼和离了,杨氏病病歪歪,张洢在内宅之中简直一点儿依靠也没有,只有收起千金小姐的刁蛮性子,每天在房里服侍杨氏。 第九章 定国公是天天去看杨氏的,但杨氏要么神智不清醒,要么就逮着定国公骂得狗血喷头。定国公每回看完杨氏,脸拉得都长长的,像马脸一样。 定国公经过这回的折磨,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亲戚朋友看了他多有觉得可怜的。 「阿勆啊,你回家吧。」定国公觉得他这府邸实在太凄凉了,放下做父亲的尊严,去和张勆说好话,让张勆搬回家住。 张勆不肯,「宝宝才出生,搬家对孩子不好。况且我请钦天监的兰大人给算过了,今年不宜搬家动土。」 定国公也是个迷信的,听说兰大人给算过了,也就不再坚持,「那你明年再搬吧。阿勆,爹现在就盼着你回家了,家里实在太冷清。」 张勆默默无语。 有张劼在的时候,定国公从没有这么急切的要求过。张劼被赶走,定国公就一趟两趟催着他回家了,这叫什么事。 定国公脸上现出扭捏的表情,「那个,阿勆,我还没有看过宝宝呢。」 宝宝出生的时候他和张勆赌气,之后张劼出事,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过小孙子。 张勆自负的道:「宝宝不缺你看。」 张勆这可不是说大话。宝宝是很招人待见的,姊归长公主府、齐国公府、诚勇伯府、柿子巷、张勆的朋友及下属,一拨一拨的人等着看孩子呢,不缺定国公一个。 定国公急了,「可我就宝宝一个孙子啊。阿勆,不管怎么说你得让我看看宝宝,不然我可不依。」 张勆施施然站起身,「劳烦你在这里稍坐片刻。我进去看看宝宝可得闲。」 定国公张口结舌,「宝宝他……他就是个小婴儿,小婴儿有什么得闲不得闲的?他还挺忙啊,没空见我这位祖父啊?」 张勆不理会他,飘然离去。 定国公坐在客厅喝茶,茶是上好的明前,茶汤翠绿悦目,清香馥郁,鲜醇爽口,定国公品品滋味,却觉得极为苦涩。 「苦啊。」定国公一声叹息。 他堂堂定国公,这日子真是越过越苦了。 定国公一壶茶泡得没了滋味,张勆才抱着小婴儿过来了,「宝宝睡着了,你看两眼就行,不要大声说话,会吵醒他的。」 定国公激动得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声音发颤,「快让我看看我的乖孙子。」 张勆不许他动手,「我抱着,你看。」定国公凑过头去,看到宝宝那精致细腻的小脸蛋,目光就移不开了,「宝宝长得可真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贵人之相啊。」 宝宝这时已长开了,小脸蛋舒展娇嫩,如熟透的苹婆果般可爱。 「我抱抱。」定国公目光贪婪,神情激动,伸手想抱孩子。 张勆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定国公没办法,「我亲亲宝宝总行吧?」 「不行。」张勆拒绝了,「宝宝和你不熟,而且宝宝正睡着,被你吵醒了怎么办?」 定国公这个下气,「不许抱不许亲,就让我看看呀?」 「让你看看还不满足?」张勆反问。 定国公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从前他还想在张勆面前摆摆做父亲的架子,经过张劼这件事的打击,他连这个心思都没有了,息了。大概他内心当中也承认他是废物了吧,现在再被张勆当成儿子训,他心里竟没太大的波澜。 定国公虽然没抱到小孙子没亲到小孙子,但总算看着了,心满意足,走的时候脸上全是笑。 回到定国公府,他连衣裳也没换,便喜孜孜的看望太夫人去了,「娘,今天我见着小诜诜了,他可真是个漂亮孩子!脸庞长的好,眉毛长的好,鼻子嘴巴长的好,耳朵也好看,就可惜他睡着了,没见着眼睛是什么样子,应该会像阿勆吧。娘,您赶紧养好身子,哪天您能动弹了,我陪着您到大将军府去,您也饱饱眼福,瞧瞧您的小重孙子。」 定国公在这儿说得高兴,太夫人心里怒气一阵一阵上涌。我看什么小重孙子,我是国公府的太夫人啊,我看小重孙子还得等我病好了,巴巴的专程赶到大将军府,我才能看一眼孩子啊?难道不是应该张勆和唐梦芙抱着孩子到我面前求我看么?我从媳妇熬成婆是容易的么,生儿育女,辛苦操持,老了老了,我反倒要看小辈的脸色,要巴结着小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废物,张克你真是个废物。太夫人想起老定国公生前铁青着脸骂出的那句话,这时候她竟然也有同样的感觉。虽然她疼爱定国公的心和从前是一样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儿子就是个废物,简直一点出息也没有…… 定国公还在喋喋不休,太夫人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这日子真是过够了,烦死人了。 定国公自以为是孝顺太夫人,每天前来请安,每次必兴致勃勃说起他的小孙子。他不知道,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于太夫人来说都是折磨,非人的折磨。 太夫人不想知道张勆的儿子有多可爱,她想知道张劼在外面过得怎样了。张劼从生下来就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从来没有吃过苦,他一个人在外面哪过得了日子?张勆的儿子不过是个小婴儿,自有他的父母亲人照看,那是根本用不着太夫人操心的。 每逢定国公坐在床前眉花眼笑说着宝宝如何如何、小诜诜如何如何可爱的时候,太夫人都愤怒得不行。如果她能动,肯定要抓过定国公,狠狠咬上两口,方才解恨。 宝宝满月的时候,大将军府隆重的办了满月酒。席间众人吵着要看孩子,张勆亲自把宝宝抱出来给众人看,宝宝睡醒了,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在盯着人看,大家都稀罕得不行。 定国公心花怒放,「宝宝和他爹小时候一样机灵啊,他爹满月的时候办酒,亲戚朋友哪有不夸他的?」 齐国公高兴,多喝了两杯,大力拍定国公的肩,「克儿,知道阿勆是个聪明孩子,你就要待他好啊。以后一定要待阿勆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大伯。」定国公脸上发烧。 张劼是他亲自教养的,那样了;张勆是自己在外头打拼的,这样了。定国公不敢深想,只怕再想下去他自己就要承认了,老定国公说他的话是对的,他就是个废物。 张勆很快又把宝宝抱回去了。 席间人多,他可舍不得宝贝儿子待的太久。 唐梦芙精神还不大好,盛装丽服出去坐了坐,陪几位长辈说了会儿话,精神略感不济,便向众人告罪,回房更衣歇下了。张勆抱宝宝回来,唐梦芙怜爱的亲吻着孩子,「宝宝出去招待客人了,没累着吧?」 「我就是怕累着咱们儿子,所以晃了一圈就抱回来了。」张勆表功。 黄氏端着鸡汤自外进来,向小两口白了一眼。 瞧瞧这两个才当爹娘的傻瓜,从早到晚的闹笑话。他俩还不知道,以为自己这爹娘当得很好呢。 「宝宝怎么累着了啊?」黄氏故意问。 张勆面不改色心不跳,「宝宝没睡,睁着眼睛看人呢。看久了岂不是会累。」 「那么多人盯着宝宝看,宝宝被看也会累的。」唐梦芙振振有辞的补充。 「就是。」张勆点头。 第十章 黄氏无语。 她这一个月天天来照看她的福儿,天天听到小两口种各样的傻话,对这对小夫妻简直佩服是不行了。 张勆和唐梦芙说出话来,常常让她做母亲的无言以对。 黄氏倒了鸡汤递过去,让唐梦芙趁热喝了。唐梦芙喝不完,偷眼瞅瞅黄氏,见母亲没看她,悄悄递给张勆,张勆会意,替她一饮而尽。鸡汤里加了药材,喝到后面有股子苦味,张勆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黄氏再转身看过来的时候,唐梦芙忙把小瓷碗递给她,黄氏满意的笑了,「都喝完了?福儿乖。」 唐梦芙吐舌笑。 小两口-交换了个眼色,张勆便依旧出去陪客人了。 黄氏取出一个朱红色的小襁褓,「明天给宝宝换上这个,颜色鲜亮好看。」 唐梦芙乖乖的点头,「好啊,换这个。」 黄氏轻声叹气,「孩子满月了,你们不搬回去住,总得抱上孩子去看看太夫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想到那个太夫人,我就满心不高兴,她是阿勆的亲祖母,怎么总想着坑亲孙子呢?」 唐梦芙笑,「她不是也没坑成么?娘,您就放心吧,不管定国公府的人态度如何,阿勆自有办法应对。」 次日,张勆和唐梦芙抱着宝宝回了趟定国公府。定国公激动万分,早早的便在门前张望,看到张勆过来,他心里乐开了花。 张勆从车上扶下唐梦芙,唐梦芙抱着孩子,小两口一脸笑容的进来了。 「阿勆,芙儿,快去看看你们的祖母。老人家早就等着看小重孙子了。」定国公呵呵笑。 唐梦芙嫣然。 她才不相信太夫人会等着看宝宝呢。 张勆和唐梦芙抱着孩子到了太夫人房里,太夫人身后靠着石青色大靠背,用严厉的、谴责的眼神看着他们。 定国公有些不自在,「娘,您不是一直想看小宝宝么?芙儿,快把孩子抱过去。」 唐梦芙抱紧了孩子。 谁给她看?不说她之前做过的事,就凭她这样的眼神,谁给她看孩子? 张勆不经意的一笑,「祖母,听说张劼用来贿赂朝廷命官的两万两银子是你给的?就是你给的这两万两银子把张劼给害了。如果他没有钱,沦落不到今天这个地步。祖母,你以为是爱他,其实是害他,明白么?」 太夫人眼眸中满是愤恨和恼怒。 定国公有些不安,「算了,从前的事就别提了。劼儿反正已经……唉,他在外头单住,也过得蛮好……」 张勆淡笑,「父亲,我有没有说错?如果不是祖母给张劼钱,张劼也不至于被驱逐出宗族。」 定国公不由自主的点头,「还真是这个道理。阿勆没说错。」 张劼再怎么想害张勆,他也得有门路啊。如果不是太夫人给了他钱,张劼自己没本事,又没钱打点,再恨张勆也只能憋在心里,他也就不会犯事了。 张勆讥讽的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定定看了张勆许久,嘴角流出涎水,头一歪,晕倒在床上。 定国公惊慌失措,「娘----」 他才出声,张勆出手如电捂紧他的嘴。 另有两名太夫人的贴身侍女也张大嘴巴要惊叫,张勆不耐烦,飞起一脚,脚尖从那两名侍女脸上划过,侍女无力倒地。 别的侍女见状,战战兢兢的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定国公竭力挣扎,张勆轻斥道:「不许吓到宝宝。」 定国公流露出惭愧的神色。 张勆放开他,定国公不好意思的小声道:「对不住,我方才忘记宝宝也在了。小小人儿,可禁不起惊吓,若是我一声大叫,吓着宝宝,那我可要心疼死了。」 张勆和唐梦芙同时无语看了他一眼。 你是做祖父的人啊,得让别人提醒了你才意识到才满月的小孙子在这儿,不能大吼大叫? 「芙妹妹,你抱宝宝在厢房等我。」张勆柔声道。 唐梦芙答应了,抱着宝宝去了厢房。定国公忙吩咐侍女去请大夫,又吩咐所有的人不许大声暄哗,以免吓到小宝宝,他自己则扶太夫人平躺在床上,用力掐太夫人的人中,「娘,您快醒醒。」 太夫人这回是实打实的晕了,定国公快把太夫人的人中掐破了,她也没有醒过来。 「太夫人不喜欢我。」张勆站在一边看着,道。 「不是这样的,阿勆你多心了。」定国公为太夫人辩解。 「太夫人听不得实话。」张勆淡淡的道。 「这个,这个……」定国公吱吱唔唔,很有些为难。 太夫人确实听不得实话,她就是听了张勆的实话才晕倒的,但小辈不便这样说长辈? 大夫背着药箱赶过来,看视过太夫人,皱眉道:「太夫人这是气急攻心。唉,生了这个病,不宜再动气,怎么就不知道保养身子呢?」 舞阳侯夫人和杨沅自外进来,舞阳侯夫人立即不满的质问:「谁惹太夫人生气了?」杨沅忙道:「娘,这里只有舅舅和表哥,他俩怎么可能惹外祖母生气?」舞阳侯夫人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唐梦芙在厢房了,有意往厢房瞅了瞅,哼了一声,「你舅舅和表哥自然不会,外人可就不见得了。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些人闯了祸,然后便躲起来了?」 定国公还在发愣,「谁闯了祸躲起来了?」 张勆道:「这儿除了父亲和我,还有我妻子我儿子。我的妻儿自然也是张家人,阿沅是父亲的干女儿,也是张家人。要说外人,那就只有姑母了。」 舞阳侯夫人怒,「我是外人?你敢说我是外人?」 张勆道:「难道不是么?姑母出嫁了,是舞阳侯府的人。」 舞阳侯夫人被张勆气得喘气声音都粗了。 「哥哥,管管你儿子。」舞阳侯夫人气呼呼的道。 定国公为难,「阿勆没说错啊。妹妹你出嫁了,确实不再是张家人,你是杨家的人了。」 舞阳侯夫人差点儿没被她这个笨哥哥给气死。 关键问题根本不在于她到底是哪家的人,而是张勆对姑母无礼啊。定国公怎么就抓不着重点呢。 「阿沅,你帮娘说句话。」舞阳侯夫人没力气跟定国公理论,转而命令杨沅。 杨沅哪顾得上这个?方才张勆说杨沅也是张家人,杨沅心里甜丝丝的,柔情蜜意都快要写到脸上了,神不守舍的道:「娘,您说什么?」舞阳侯夫人说的话她根本没听到。 舞阳侯夫人方才是被张勆气得跳脚,现在又被定国公和杨沅气得冒火。这舅甥两个都不知道向着她,一个比一个可恶! 「太夫人是我亲娘,我能惹她生气么?」舞阳侯夫人怒道。 张勆不紧不慢的问道:「那方才姑母口中的外人指谁?」 舞阳侯夫人盛怒之下,脱口而出,「就是她!」手指向了厢房。 定国公忙探出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大为迷惑,「你指着的那是芙儿啊。芙儿怎么会是外人?妹妹,你一定弄错了。」 张勆眉目凛冽,「姑母口中惹太夫人生气的也是我妻子了?」 他语气冰冷,舞阳侯夫人心中一寒,竟不敢承认了,哼了一声道:「我可没这么说。」 第十一章 张勆面罩寒霜,「姑母也不用在这儿指桑骂槐了,你不喜欢我妻子,我们走便是了。」 定国公着急了,「这是定国公府,我当家!阿勆你别走,你和芙儿好容易回来一趟,至少得盘桓大半天。我还没看够我的乖孙子呢!」心中慌张,不满的横了舞阳侯夫人一眼,道:「阿勆你别理你姑母,她从小就爱胡说八道。」 「谁从小就爱胡说八道了?」舞阳侯夫人鼻子差点冒烟儿。 舞阳侯夫人怒火中烧,和定国公吵起来了。 可怜太夫人才被大夫救醒,便听到这兄妹俩的争吵声,气又上来了。大夫医术好,脾气臭,板着脸道:「要吵出去吵!你们是想把太夫人气死过去再气活过来么?」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被大夫说得很没意思,舞阳侯夫人低声抱怨着,定国公嘿嘿笑了笑,不做声。 张勆唇角微勾,迈步出来了。 一个丫头笑咪咪摆上茶点,「世子夫人请用茶。」 唐梦芙一则手里抱着孩子,二则对定国公府的茶水敬谢不敏,道:「先放着吧。」 谁知这丫头也不知是太想献殷勤还是别有目的,轻声笑道:「这是上好的明前茶,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夫人请尝尝。」竟是命令的语气。 唐梦芙诧异看过去,见这丫头身穿淡青色比甲,确是婢女打扮,但长眉入鬓,凤目如星,英气中透着妩媚,哪里是一个婢女能有的气度? 「你是大丫头吧?」唐梦芙和气的和这丫头说着话,右手小指翘起,「你平时一定管着很多人,对不对?」 「我管的人是不少。」那丫头自负的一笑。 含笑看到唐梦芙示警,立即站到了唐梦芙和那个丫头之间,「哎,你是谁啊?你叫什么名字,平时是服侍谁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那丫头眼珠转了转,「我叫阿婳,新来的,所以你没有见过我。」 含笑攥紧了拳头。 一个新来的丫头怎么可能直接到太夫人身边服侍,又怎么可能被派来服侍世子夫人用茶点。 含笑咦了一声,「我还以为定国公府是多讲究的地方呢,敢情也是新来的丫头就能到主子身边服侍啊?阿婳,你到定国公府多久了?」 阿婳笑,「有小半天了吧?」 她形迹暴露,也不再装,探头过去笑嘻嘻的道:「这是张勆的儿子么?让我瞧瞧。」伸出胳膊要抱。含笑两手又快又准的抓住阿婳,如铁钳一般,阿婳惊讶的咦了一声,「瞧不出来,你有两下子啊。」手上用了巧力气要将含笑拨开,含笑不放,两人较量起来。 唐梦芙不慌不忙,抬手从桌上拿起一个茶杯向外扔去。 「啪」的一声,茶杯在厢房外的青石地上摔得粉碎。 张勆才出上房门便听到这一声,心中一震,飞身到了厢房前。含笑和阿婳打得正激烈,两个女子的身影缠斗在一起,两人平分秋色,谁也没占到上风。张勆抬眼望到唐梦芙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小宝宝,一颗心登时放回到了肚子里。 张勆向唐梦芙笑了笑,「没事吧?」唐梦芙也笑,「没事。」阿婳百忙之中惊喜转过头,「张勆!」她这一分心,上身便漏出了破绽,含笑自然不肯放过,揉身急攻。阿婳着恼,「我让着你的,你还来劲了啊?」 含笑和阿婳打了个旗鼓相当,两人功夫都是不弱,张勆妻子儿子都在这儿,看不得有人在他妻儿面前动武,上前一手抓着一个,低喝道:「都出去吧!」手上用力,将两人同时掷了出去! 他功夫比含笑和阿婳高得太多,这两人没有还手之力,都被摔出了屋外。 唐梦芙忙站起身,「别扔含笑呀。」 张勆微笑,「莫担心。我没用力气。」 唐梦芙微一沉吟,道:「你认识这个阿婳?你和阿婳有些交情,还是这个阿婳身份来历不一般?」 张勆俯身在她头发上亲了亲,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笑意,「我的芙妹妹怎地如此聪慧。对,阿婳我认识,她身份来历不同寻常。」 唐梦芙孩子气的一笑,「这很好猜的呀。含笑是自己人,你连同含笑和那个阿婳一起扔出去了,可见是不想单独给阿婳难堪、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你要是不认识她,她要是身份普通,何必如此?你和含笑又没仇。」 「猜的太准了。」张勆微笑。 含笑和阿婳一起摔到院子里,声音大得连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杨沅也惊动了,「怎么回事?」齐刷刷从上房出来了。 「哎哟----」阿婳屁股先着地的,疼得直咧嘴。 含笑皮实多了,虽然也疼,但哼也没哼一声就站起来了,转身往屋里跑,「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唐梦芙安慰的道:「含笑,你摔疼了没有?」 含笑伸手揉屁股,「没有。」一边说没有,一边悄悄瞪了张勆一眼。 「姑爷是有苦衷的。」唐梦芙小声的道。 含笑扁扁嘴,「我知道。」 含笑又悄悄瞪了张勆两眼。姑爷不是报复她吧?她听太太的话,拿太太的话当圣旨一样,自打姑娘怀孕之后可没少管着小两口,姑爷有好几回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要给她找婆家把她嫁了呢…… 「这是怎么回事?」定国公的怒斥声。 「这是哪房的丫头?如此不晓事?」舞阳侯夫人气正没处撒,看到外面这通乱,脸色更不好了。 杨沅却仔细打量着外面那个呲牙咧嘴的丫头,迟疑的道:「你和沁水郡主长得很像……」 阿婳咧嘴冲她笑了笑,「我就是沁水郡主。你是张勆的表妹吧?我见过你的。」 杨沅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表哥是张大将军。」忙对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说道:「舅舅,娘,这位是并王府的沁水郡主,三年前她来过京城,我和她见过面的,错不了。」忙提起裙子出门,「郡主,我扶你起来。」 「原来是沁水郡主。」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有点晕。 并王府世居晋北,历代并王皆能征惯战,上马领兵。这一代的并王已经年过半百,膝下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朱婳,朝廷册封为沁水郡主,听说也是时常追随她父王上阵打仗的刚烈女子。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定国公府,而且诡异的穿着身婢女服饰。 杨沅去扶阿婳,阿婳笑道:「不用!」自己一个鲤鱼打挺利落的站起来,向张勆嫣然而笑,「张勆你神气了啊,许久不见,给我这么大一个见面礼。」 「你怎么会在定国公府,怎么会穿着这么身衣裳?」张勆不解。 阿婳得意的转了个圈儿,「这身衣裳是我打昏一个丫头,从她身上脱下来的。那丫头和我身量一样呢,你说是不是很巧?」 张勆问她:「你来的时候穿的什么衣裳?」 阿婳乐了乐,「我反正也露馅了,就不瞒着你了。我来的时候穿的是仆人衣裳,装作来给你家送礼的。听说恰巧今天你要回来,我想见见你,便扮成丫头进来了。」 「如此。」张勆明白了。 沁水郡主穿男装扮作送礼的仆人到了定国公府,然后悄悄打晕丫头,换了丫头的衣裳混进内宅。 第十二章 定国公小声嘀咕,「这位郡主真奇怪。她想见阿勆便光明正大的见好了,难道谁会拦着她不成?」 阿婳喜孜孜的向前蹦跳了两下,「张勆,你忽然之间见到我,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欢喜?」 竟然是天真少女一般。 定国公惊讶,「沁水郡主不是跟着并王上阵打仗的姑娘么?这不像啊。」 舞阳侯夫人总算从震惊中醒过来了,道:「一位皇室郡主,上阵打仗什么的估计就是玩玩,不会太认真的。沁水郡主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年纪不大,自然天真烂漫。」 「妹妹说的对。」定国公心悦诚服。 舞阳侯夫人想起方才的事就生气,「哪里,我是从小就爱胡说八道的人。」 定国公呵呵笑了两声,不好意思的道:「妹妹,我那不是怕阿勆生气走了么?他和芙儿好容易带着小宝宝回家一趟,我不想让他走。」 舞阳侯夫人:………… 不想让他走你就寒碜我啊,儿子是真的,妹妹是假的? 张勆不回答阿婳的问题,转身扶过唐梦芙,「郡主,这位是拙荆。她怀里是我才满月的儿子。」 「沁水郡主么?幸会幸会。」唐梦芙笑盈盈的。 阿婳笑容明媚,「我是和张勆一起上阵杀过敌的同袍,你叫我阿婳就好了。张勆以前也叫我阿婳的,两年没见生份了,也叫起郡主来了。我还真是不习惯。」 「阿婳。」唐梦芙从善如流。 阿婳向唐梦芙身边瞅了瞅,「这是你的婢女?功夫很不错啊。」 唐梦芙微笑道:「她叫含笑,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 阿婳明白了,「她不是普通的婢女。」听唐梦芙的语气就知道了,她和含笑的情份不一般。 含笑行礼,「见过郡主。」阿婳戏谑的道:「知道我是郡主,你傻眼了吧?后悔和我动手了吧?」含笑鼓着脸颊,「我才不后悔呢。保护我家姑娘是我的职责。」阿婳赞叹,「好丫头!」 定国公非常热情,「沁水郡主大驾光临,请到厅中待茶。」 舞阳侯夫人也客气的道:「阿沅和郡主身量相似,若郡主愿意换衣服,便先换阿沅的吧。」 阿婳不在意,「不用换了。这身衣裳我穿着合身,蛮舒服的。」 唐梦芙道:「阿婳,你在哪里把丫头打晕的?」阿婳说了地点,张勆命侍女找人去了。定国公和舞阳侯夫人要招待阿婳,阿婳不置可否,问张勆道:「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张勆道:「陪我夫人和儿子回府。」阿婳便要跟着一起去。 杨沅忙道:「我许久不见阿婳了,怪想念的。我也想去。」 定国公呆了呆,「阿勆,你这就要走么?」张勆简短的道:「宝宝累了。」唐梦芙也柔声道:「才满月的宝宝,禁不起劳累的。」定国公虽舍不得孩子,却也点了头,「那就回去吧,照顾好我乖孙子要紧。」 太夫人孤独寂寞的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这番热闹,心情糟糕透了。 她的这些个儿孙,就没一个让她满意的。张劼都被驱逐出宗族了,定国公和张勆还跟没事人一样,舞阳侯夫人也谈笑风生,怎地一个一个都是如此冷酷无情? 阿婳要跟着张勆、唐梦芙一起到大将军府,杨沅凑热闹也要去,唐梦芙笑,「欢迎之至。」欣然同意了。一行人到屋里和太夫人道了别,嘱咐太夫人好生休养,张勆和唐梦芙便走了,阿婳和杨沅亦步亦趋的跟着。 舞阳侯夫人随着定国公将这一行人送走,若有所思,「哥哥,这位沁水郡主是不是喜欢阿勆?她特地到咱家来,不就是来看阿勆的么?」 定国公啊了一声,「啊?阿勆已经娶妻生子了,她喜欢也是白喜欢啊。」 舞阳侯夫人幸灾乐祸的哼了一声,「并王没儿子,独有沁水郡主这个女儿。像并王这样的情形,按祖制将来便是无子国除。但是并王一系守卫边疆多年,忠心耿耿,功劳很大,我听说朝中有官员建议让沁水郡主招婿,将来好继承并王府,继续为朝廷效力。哥哥你明白了吧,谁娶了沁水郡主,生下儿子,将来他的儿子就是并王了。」 定国公不解,「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阿勆会贪图王位不成?」 舞阳侯夫人笑了笑,「杨氏这些年来图谋的是什么?不就是她的国公夫人之位,和张劼的世子之位么。阿勆也不是超凡脱俗之人,他也一样对这世子之位虎视眈眈,到底还是从张劼手里抢回来了。他连国公府的世子之位也要争抢,何以见得不会把王位放在眼里?」 定国公生气,「总之阿勆不是这样的人。」 舞阳侯夫人纳闷,「你这么着急作甚?阿勆若娶了沁水郡主,将来你的孙子一个继承定国公府,一个继承并王府,这难道不美?」 定国公叹道:「咱们张家能有齐、定两个国公府已是祖上的功德,难道还要贪图王位不成?太满了就漫出来了,想头还是不要太高的好。况且阿勆已经娶妻,他是不可能抛妻弃子的。」 舞阳侯夫人连连冷笑。 说得好像张勆多么清高多么高尚似的,呵呵。 阿婳和杨沅同坐一辆车,她久在边关,到了京城什么都觉得新奇,透过车窗往外看,不住口的问着杨沅。杨沅很有耐心,一一为她解答。路边看到有耍杂技的,阿婳顺口道:「蛮好玩的。如果能多看会儿就好了。」杨沅命侍女跳下车去和张勆说了,张勆不同意,「你们要看就单独留下来看,我夫人要回家歇息了。」 阿婳和杨沅颇觉扫兴。阿婳不满,「张勆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杨沅对张勆的事感兴趣,哪怕是他在边关的生活也想知道,忙问道:「表哥在边关是怎样的?」阿婳道:「他不打仗的时候也和我们一起玩啊,喝酒听戏打架,无所不为。」杨沅听得入了迷。 「哎,张勆是怎么和他这位夫人成的亲啊?」阿婳好奇。 杨沅眸光暗淡下来,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表哥平了宁王之乱之后回京,也不知为了什么,他便要迎娶唐家的这位姑娘了。齐、定两府和唐家从无来往,表哥这桩婚事,直到现在我们都想不通是为什么。」 阿婳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唐家的姑娘太美丽了吧。」 杨沅咬唇,「你也觉得唐家的姑娘美?」 阿婳点头,「美。我初见她的时候都怔住了,魂魄离体,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杨沅烦恼无限,扯过一个锦缎引枕抱在怀里,闷闷的发呆。 阿婳眼前浮现出唐梦芙那白得发亮的面庞,怔怔出神。 怪不得张勆要娶她,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啊。 到了大将军府门前,车辆才停稳,唐梦芙等人才下车,便有黑压压一队人往这边走过来了。 「小兄弟,我学会耍杂技了,你想不想看?」崔青云带着他的豪奴颠儿颠儿的跑过来,大老远就是一张谄媚的笑脸。 「什么杂技呀。」唐梦芙好奇。 张勆伸出胳臂虚揽着她,「芙妹妹爱看杂技,我请杂技班子到家里来,你想看什么便让他们表演什么。」 第十三章 唐梦芙笑,「杂技我看不看都行。我就是好奇崔青云学会了什么杂技。他不是跟你学功夫的么?怎么忽然又跑去学杂技了呢?」 「不知道。」张勆摇头。 「这谁啊?」阿婳扫了一眼,随口问道。 杨沅告诉她,「这人叫崔青云,是崔太后的娘家侄子。崔太后两个弟弟,总共生了十九个女儿,就他一个儿子,所以养得十分骄纵,有天下第一纨绔之称。」 「京城就是新鲜事情多。边关的纨绔爱欺负老百姓,京城的纨绔爱耍杂技。」阿婳开了眼界。 杨沅笑道:「也不是这样。耍杂技的纨绔我也是头回听说,头回见着,从前不是这样的。」 崔青云一阵风似的跑到近前,脸不红气不喘,一脸喜悦,「小兄弟,我好一阵子没见过你了,你好不好?你在家里闷不闷,要不要我耍杂技给你看?」 「你都会什么杂技呀?」唐梦芙问。 崔青云精神一振,「我会的可多了!胸口碎大石,手捏砖头,我还学会吞火了!小兄弟你喜欢猴子不,你要是喜欢猴子,回头我学学训猴,耍耍猴戏,给你解解闷儿。」 张勆面无表情。 阿婳目光无意中掠过张勆俊美的面庞,嘴角微弯。 张大将军回京后的日子很精彩啊,和在边关时候完全不一样。 唐梦芙还没来得及答话,阿婳拍手笑道:「太好了,我每一样都要看!」 崔青云看也不看她,讨好的瞅着唐梦芙,「小兄弟,你想看哪个?」 唐梦芙想了想,「我先回去歇一会儿,你准备准备,凡你会的我都看看,好不好?」 「好!」崔青云一蹦三尺高。 阿婳生气,「喂,崔青云,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 崔青云昂头挺胸,手果断的一挥,「本公子纨绔得别具一格,从不调戏民女!」带着他的豪奴大摇大摆进将军府,准备耍他的杂技去了。 「你说谁是民女?」阿婳大声嚷嚷。 崔青云不理她,早走远了。 张勆也陪着唐梦芙进去了。 杨沅好心好意的劝阿婳,「好了郡主,崔青云是个纨绔,不是谦谦君子,不大讲礼貌的。郡主大人有大量,莫和他计较。」 阿婳气呼呼的,「我是宰相,我肚子里能撑船,我不跟他这种人一般见识!」和杨沅一起进去了。 唐梦芙略感疲倦,回去更衣休息,和宝宝一起睡了一会儿。 张勆出来看崔青云。 崔青云兴致勃勃的,见了他就咧嘴笑,「我功夫都练了啊,可没偷懒。我是想着小兄弟看我练功夫肯定看烦了,早让她看点儿新鲜的,我就学了杂技。我耍的可好了,小兄弟一准儿喜欢!」 张勆静默不语。 有时候张勆真是分不清这个崔青云是真傻还是假傻。要说他是真傻,那可不像,单说他练起功夫来这股子聪明劲儿和韧劲儿就非常罕见;要说他是假傻,他这练功夫、耍杂技讨小兄弟欢心的样子,还真不像正常人。 如果崔青云是个正常人,这样像唐梦芙献殷勤,张勆早就不答应了。偏偏崔青云看上去是个傻子,缺心眼儿,跟他计较好像欺负残疾人似的……而且崔青云帮过唐梦芙,唐梦芙说过不要嫌弃崔青云傻,要把他当朋友看待…… 张勆有些头疼。 杨沅陪着阿婳也过来了。 阿婳看到张勆,像只蝴蝶似的轻快的过来了,「张勆,你是不是也会杂技啊?等下你耍什么?」 杨沅脸涨得通红,「我表哥是耍杂技的人么?」 阿婳奇怪,「张勆为什么不能耍杂技?又不是上街耍杂技混饭吃,这是在家里自己人一起玩啊。我如果会,我也可以耍的。总之大家一起开开心嘛。」 杨沅气得快哭了,「总之我表哥不是耍杂技的人!」 张勆淡淡的一句话,结束了她俩的争吵,「我如果耍杂技,只给我妻子一个人看。」 杨沅和阿婳都不说话了。 崔青云容光焕发,「我也只给小兄弟一个人看!」 张勆无情的道:「你没有这个资格。」 崔青云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的了,「哦。」 崔青云下气了好一会儿,抬起头面带憧憬的道:「不管给多少人看,反正小兄弟能看到我就行了。」 「你为啥要小兄弟能看到啊?」阿婳好奇的问。 崔青云没功夫理会她,忙着指挥他的豪奴准备家伙式儿。阿婳生气的拽拽他,「我问你话呢。」崔青云顺手拂过去,阿婳咦了一声,「崔纨绔你功夫居然也还行!」拿起一根竹棒向崔青云眉尖疾刺,崔青云练过功夫,实战经验却少之又少,来不及细想,狼狈之极的一个跟头滚了出去。 张勆递了木棍给崔青云,「练练。」崔青云脾气上来,「练练就练练!」使出一套子午棍法,力缠绵不断,沾连粘随,棍势如长虹饮涧,阿婳遇到对手,惊喜不已。 「你这个纨绔子弟不错。」阿婳笑吟吟的夸奖。 崔青云的豪奴怒了,「你是谁家的丫头?敢对我家公子爷无礼?」「你就是个不起眼儿的丫头罢了,别往我家公子爷面前凑!多少名门淑女他还看都不看一眼,你知道不?」「一个婢女,也敢说我家公子爷纨绔,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唐梦芙小睡过后,重新起床梳洗,由含笑陪着过来了。 「小兄弟你爱不爱看打架?」崔青云叫道。 张勆不等唐梦芙答话,便出手分别擒住了崔青云、阿婳,「你俩歇歇。我夫人不爱看这种打架。」 唐梦芙莞尔。 张勆果然懂她。她确实不爱看崔青云和阿婳打架,不爱看的原因很简单,这两人功夫没练到家,打得不好看。既然不好看,那她便不爱看了。 张勆曾经以一对十,一个人对付他十位下属,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美流畅,那样的她才爱看。 看张勆和人动手,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眼前的这两位就算了,实力相差未免太远。 「含笑,你要不要也练练?」阿婳见到含笑,热情的道。 「不要。」含笑想也不想便拒绝了,「练武太费力气,练完这一趟我至少得多吃十个大饼,纯属浪费粮食。」 阿婳听得目瞪口呆。 大饼,粮食,这话从何说起? 崔青云看到唐梦芙眼睛便亮了,扔下木棍,大手一挥,意气风发的宣布,「耍杂技!」 崔青云表演了胸口碎大石、手捏砖头、吞火等,众人不断为他喝彩,唐梦芙也拍起小手叫好。 阿婳啧啧,「这纨绔他还真的会点儿杂技。」 含笑不屑,「比杂技班的差远了。前天我花两文钱在街上看过一回,比他这个精彩十倍都不止。」 杨沅对杂技没兴趣,一有机会就偷看张勆。张勆迟钝得很,对她的目光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杨沅鼻子酸酸的。她情深似海,可是表哥根本看不到啊。 唐梦芙笑嘻嘻的的说道:「崔青云,你这杂技是耍得蛮好看的。不过我更喜欢看你练功夫。」 崔青云眉花眼笑,「那我以后就练功夫!小兄弟,你喜欢看啥,我就练啥!」 第十四章 唐梦芙笑,「那说好了啊,你以后专心练功夫,不耍什么杂技了。」 「一言为定。」崔青云毫不犹豫。 侍女过来禀报,说小宝宝醒了、哭了,张勆和唐梦芙都坐不住,「对不住,失陪失陪。」急忙回去看孩子了。 张勆一走,杨沅和阿婳都有些无精打采。 崔青云吩咐他的豪奴,「这些耍杂技的家伙式儿都收起来,以后用不着了。」 阿婳不高兴,「为什么不练了?方才不是练得挺好的么。」 崔青云才和小兄弟说了话,心情很好,愉悦笑道:「你懂什么?」 他耍杂技就是为了让小兄弟看,让小兄弟开心解闷的。现在小兄弟都说喜欢看他练功夫了,那他还不务正业的耍什么杂技,当然要继续勤奋练功夫才是正理嘛。 阿婳瞪圆了眼睛,「我什么都懂!我一个身经百战的巾帼英雄,还不如你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了?」 崔青云「呀」了一声,兴奋的拍大腿,「大将军府就是和别家不一样,小兄弟家里一个丫头都是身经百战的,了不起,了不起!」 阿婳怒目而视,「你说谁是丫头?」 崔青云今天实在太高兴了,哈哈一笑道:「不甘心做丫头没什么,公子爷我还不甘心做纨绔呢。」一门心思要练好功夫让小兄弟看,兴冲冲吩咐他的豪奴,「去看看两位成爷哪位有空。请一位过来。」 张勆有两个下属成杰、成振,是对亲兄弟。这对兄弟父母早亡,一直跟着张勆住在将军府。张勆不是每天都有空教崔青云,如果张勆不在,就是成杰或者成振陪他练功了。 「我有空。」成杰正好这时候来了。 崔青云眉花眼笑,一跃而起,「你来的正好,今天咱们练练拳法!」使出张勆教给他的太-祖长拳,攻向成杰。太-祖长拳共有三十二式,有百拳之母的称谓,刚中有柔,柔中带刚,崔青云使将出来,居然也有模有样。 阿婳气得抓起竹棒,「敢说我是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杨沅方才魂不守舍的,这时清醒过来了,忙拦住了她,「阿婳,这也不怪崔青云,你穿的是婢女服饰啊。唉,我方才若是劝你换掉这身衣裳就好了。」歉意的指指阿婳身上的衣裳。 阿婳低头瞅了瞅,更加郁闷,「就算我穿的是婢女服,可我什么长相,什么气质,我像个丫头么?瞎子才会拿我当婢女呢。」 杨沅安慰她,「崔青云就是个纨绔子弟,不说睁眼瞎,也好不到哪儿去。快别和他计较了。」 阿婳愤愤不平,「张勆拿我不当袍泽,这般冷淡,崔青云个没出息的也敢看不起我,没天理了!」小脸一板,竹棒微摇,斜斜刺出,口中喝道:「看棒!」 成杰笑了笑,跳出圈子,扔了把少林棍给崔青云,「拳法你占上风了,再练练棍法!」崔青云接棍在手,劈、抡、扫、缠、绕、绞、拨、挑、撩、戳各种用法施展开来,虎虎生威。 崔青云越战越勇,蓦然一声大喝,阿婳手中的竹棒裂为两截!阿婳虎口振裂,呆呆站了一会儿,不能相信的喃喃道:「我竟然连个纨绔也打不过!」 崔青云乐了乐,得意吹嘘,「我是天下第一纨绔,和普通的纨绔可不一样。这回你可开眼界了吧?」 阿婳哇的一声哭了,「我连崔青云这样的人都打不过……」 崔青云的豪奴们不乐意了,纷纷吵嚷,「你这个丫头也配直呼我家公子爷的名讳么?」「打不过我家公子爷又不丢人,你哭啥哭?」「就是,你哭啥呀,我家公子爷是打你了,可他正大光明比武赢你的啊。」 一个高个子豪奴突然想到了什么,站出来大声喊,「你还有脸哭!是你自己冲上去要和我家公子爷打的,不是他找上你的!」其余的豪奴们激动了,「就是就是,我也想起来了,方才公子爷和成爷练拳练到半中间,这个丫头自己冲上去送死的。她还有脸哭!」一个年龄小的豪奴抹起眼泪,「呜呜呜,她倒先哭起来了,好像咱们公子爷欺负她似的。你说咱们公子爷冤枉不冤枉?他做坏事,可他不调戏良家妇女啊。」 他旁边一个豪奴朝他脑袋抽了一下,「叫你胡说八道!谁说公子爷做坏事,公子爷做什么坏事了?」小豪奴战战兢兢,啰啰嗦嗦,「不是说,不是说公子爷爱调戏美少年么?」另一个啐了一口,「呸,公子爷就是爱对美少年好,见了美少年就想巴结,又没偷又没抢的,这也叫做坏事?」小豪奴被骂得缩起脖子,不敢作声。 崔青云兴致勃勃的问成杰,「你家这个丫头真的上阵打过仗?那我连她也能打得过,是不是说明我很厉害啊?」 成杰嘴角抽了抽,「你厉害。」 杨沅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阿婳,听崔青云这么说,忙道:「阿婳她不是丫头。她是并王的独生爱女沁水郡主。」 崔青云咧咧嘴,「是小兄弟家的丫头还是哪个王爷家的郡主,都没啥区别。我瞧着还是小兄弟家的丫头更好些,能伺候小兄弟,多有福气。」 张勆和唐梦芙回房哄孩子,宝宝应该是饿了,唐梦芙喂他吃了奶,宝宝又甜甜睡着了。把宝宝安顿好,小两口不放心外面的客人,便又出来了。 张勆提议道:「芙妹妹,咱们不过去了,让他们随便吵。」 唐梦芙没意见,「嗯,咱们远远的看着,只要他们打不起来,便可以不管。」 张勆担心小娇妻累着,轻轻揽住她的腰,唐梦芙手也往腰间放了放,轻声叹气,「从前我是小细腰,现在成水桶腰啦。」张勆微笑,「水桶腰么?来,让我量量。」手臂伸到唐梦芙的腰间,认真仔细的量了量,道:「哪有?和从前一样还是小纤腰,不盈一握。」 唐梦芙开心的嘻笑,「你就会哄我。」 张勆怜惜的轻吻她的发丝,「我的芙妹妹一直都是这么美。」 唐梦芙鼻尖闻得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一阵心醉,脸色成了迷人的酡红,樱唇水润,如三月桃花花瓣,俏生生挂在枝头,等待情人采撷。 张勆心动,俯身想要亲吻她粉嫩丹唇,含笑板着脸站出来了,一脸的大公无私,「姑娘,姑爷,还有一个月。」 生完孩子两个月之后才能亲热呢,现在才一个月。不行,必须得忍着。 张勆一番柔情蜜意被含笑打断,脸都绿了。 唐梦芙笑得没力气了,软绵绵靠倒在他身上。 张勆咬牙,「芙妹妹,含笑年纪不小,给她找个好婆家嫁了吧。」 唐梦芙笑不可抑。 「又想把我嫁了。」含笑气呼呼的想道。 回想起在定国公府的那一摔,含笑愈加肯定姑爷是在公报私仇了。 含笑昂首挺胸。姑爷就算报复她也不行。太太交代过了,两个月内不能亲热,她一定会看好她家姑娘的! 阿婳在和崔青云吵架。 唐梦芙好奇,「阿婳看样子脾气不大好,她以前也这样么?」 张勆轻笑,「我和并王多次并肩作战,并王的脾气禀性我还是了解的。沁水郡主么,我和她打交道并不多。」 第十五章 唐梦芙悄悄掐了他一把,「并王只有阿婳这么一个闺女,他和你又一直挺要好的,没想招你做个女婿么?」 张勆略一沉吟,柔声道:「并王之前似乎真有这个意思,听说他还托他堂妹雅安郡主到定国公府探过口风。不过被杨氏给拒绝了。」 「杨氏不想让你娶高门贵女。」唐梦芙何等聪慧,一听就明白了。 唐梦芙仰起脸,狡黠的笑,「能劳烦你低低头么?」张勆微笑俯下身子,「芙妹妹有什么私房话要告诉我?」唐梦芙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轻吹气,吹得他心里庠庠的,「阿勆哥哥,你不是有祖父留给你的婚书么?那时候怎地不拿出来呀?」 佳人在侧,吐气如兰,奈何有一个含笑虎视眈眈的盯着,张勆不便和小娇妻亲热,低沉笑道:「并王并没有问我,直接找上定国公府了,我没有机会说……」 唐梦芙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声音娇滴滴的,「如果并王亲自问你呢?你打算怎样?」 张勆心头一阵热流涌过,抱怨道:「芙妹妹你不厚道,明知道咱俩现在还不能亲热,你这么说话……你这么说话,让人怎么受得了?」 唐梦芙低低的、坏坏的笑出声。 含笑瞪大眼睛在他两人身边转圈。姑娘在做什么啊,是不是姑爷说错话了,姑娘在咬他?这不是亲热吧? 张勆忍不住也咬了唐梦芙的耳垂。 含笑终于意识到不对了,连忙叫「停」,「停!还有一个月呢。」 张勆生气,「含笑,成杰和成振两个人都没有成家,你瞧着这哥儿俩哪个更顺眼?」 含笑问道:「他俩家里穷不穷?能不能吃得起大饼?」才问了两句便醒悟过来,干脆的道:「我不嫁人!太太吩咐过了,让我守着姑娘、看好姑娘,过了这个月再说!」 张勆被含笑这个憨丫头气得够呛。 唐梦芙笑得肚子疼。 阿婳声音越来越高了,「谁是丫头了?崔青云你没长眼睛啊,我这样的气度能是丫头?我是并王府的郡主,能带好几千的兵呢!」 「你是不是丫头有啥不一样?」崔青云不屑,「你要是小兄弟的丫头,我还高看你一眼呢。」 发表完高论,崔青云高高兴兴的和成杰道别,带着他的豪奴们大摇大摆的走了。 「你敢看不起我们并王府!」阿婳顿足。 崔青云一路走,一路对着他的豪奴们训话,「回崔家继续练功!不只公子爷我要练,你们也得跟着练,听见了没有?不许给我丢人!」 一半豪奴很高兴,「跟着个不正经的公子爷还能正经学功夫,太好了!」另一半很下气,「跟着崔家的独苗苗不是应该横行霸道的么?怎么还得吃苦耐劳学起功夫来了?唉,跟错人了啊。」不管高兴还是下气,总之回到崔家后都集体跟着崔青云练功,虽然功夫只是入门,但齐刷刷的也有几分气势。 阿婳本就心中不快,崔青云又不把她放在心里,更是气闷,「张勆不念同袍之情,对我实在太不好啦。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杨沅和她同病相怜,柔声安慰道:「表哥并非不念旧情,只不过他现在娶妻生子,自然是以妻儿为主了。」安慰着阿婳,她自己也黯然神伤。 「重色轻友!」阿婳怒斥。 唐梦芙笑了笑,「我有点累,要回去歇息,就不替你招待阿婳这位同袍和阿沅这位表妹了。」 唐梦芙先回房了。张勆折了树枝自林中出来,「郡主,我和你过三招。三招之内我将你打败,你回并王府琢磨这些招式武功,如何?」 阿婳登时喜孜孜的,「我哪会三招就被你给打败了?方才在定国公府是你突然袭击,我毫无防备,才会被你一下子就抓住的。哎,如果你三招打不败我,那我可就在你家住下了呀,随时找你打架!」 「我也陪你一起住下。你俩打架,我观战。」杨沅忙道。 阿婳不在意,「行啊,我一个人也挺闷的,你陪我一起住下好了,给我喝彩叫好。」 杨沅喜悦点头。 她总算有借口可以和表哥住在一起了。从此以后,她就可以天天见到表哥了。 张勆简短的道:「我用树枝,你随意挑兵器。」 阿婳眼珠滴溜溜乱转,「你用树枝啊?那我用剑好了。」张勆点头,成杰掷了把剑给她,阿婳接剑在手,一声娇叱,一道亮光向张勆手上的宝剑削去。 阿婳身体轻盈,剑法灵动,杨沅高兴的为她叫好,谁知张勆快捷无伦的一闪,避过了阿婳的手中的剑,他的树枝还好好的。 杨沅咦了一声,暗觉可惜。 成杰微笑,「大将军若出全力,根本用不了三招便能击败沁水郡主。之所以会规定三招,不过是给沁水郡主留面子罢了。」 杨沅心里一凉,「这样啊。」 果然,张勆又和阿婳过了一招,接下来树枝迅疾在阿婳手腕点过,阿婳剑握不稳,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 「好功夫。」阿婳不自禁的喝彩。 「阿婳,这样你就留不下来了啊。」杨沅着急。 阿婳呆了呆,嗔怪的道:「我不来了。你是哥哥,也不知道让着我。你不让着我就是不行!还有啊,你连崔青云那样的人都肯教,那你一视同仁,也得教我。」 「对,阿婳就留在这里学功夫了。」杨沅忙道。 张勆点头,「好,我一视同仁,对你像对崔青云一样。我现在就教你一招,你回家自己慢慢练。」 「为什么呀?」阿婳不满。 张勆神色自若,「因为崔青云就是这样的,我教他功夫,他自己回崔家练。」 阿婳没话说,冲张勆扮了个鬼脸。 杨沅说不出的失望。 她已经不敢奢望嫁给表哥、守着表哥了,只想经常看到表哥。这样卑微的愿望,也得不到满足么? 张勆教了阿婳一招踏雪寻梅,便让她回家自己练了。阿婳不爱回并王府,「阿沅,我和你一起,咱俩作伴。」杨沅失魂落魄的点头,「好啊,不胜欢迎之至。」和张勆告别,带阿婳回了定国公府。 从这天开始张勆就要教两个徒弟了,一个是崔青云,一个是阿婳。 张勆军务繁忙,回家之后又要陪妻儿,索性把崔青云和阿婳放到一起教了。 阿婳看不起崔青云,「纨绔也配和我一起学功夫?」但崔青云看着傻呼呼的,学起功夫来很有天份,阿婳抱怨了几回,后来发现她还没崔青云学的快,也就不好意思再这么说话了。 阿婳还是叫崔青云「纨绔」,崔青云毫不在意。 要是换个爱记仇的人,可能就要叫阿婳「丫头」了,但崔青云不会。他眼里根本没有阿婳,连声丫头也懒得叫。张勆教了功夫,崔青云眉花眼笑,「小兄弟爱看这个。」便认认真真的练习去了。 张勆就这么着教了一个多月。崔青云进步神速,阿婳不及他,慢慢的阿婳都不好意思了。 每隔十天,唐梦芙会提前安顿好宝宝,亲自来看崔青云练功。 崔青云就会非常激动,之后练功越发认真投入。 「哎,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崔青云啊?」阿婳忍不住问唐梦芙。 第十六章 唐梦芙笑得温柔,「你不觉得把走了歪路的人带回到正途,是无量功德么?」 阿婳道:「可你给张勆找了好大一个麻烦,张勆教崔青云很花精力的。」 唐梦芙越发温柔似水,「外子好为人师,我这是帮他的忙,让他满足当老师的瘾。」 阿婳:…… 张勆要是好为人师,愿意教人功夫,不知多少人排着队求他教呢,用得着唐梦芙给他找徒弟? 阿婳没法再和唐梦芙说下去,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慈圣太后寿辰在即,并王入京祝贺,新帝亲自召见。 并王按辈份是新帝的叔叔,新帝异常宽和,对并王以「叔」呼之,免礼赐座。 并王年过半百,虽是位王爷,但常年守卫边镇,经常上马厮杀,面相豪迈,和京城里白净斯文的王爷们绝不相同。他外表粗豪,心思却细致,新帝对他礼遇,他并不敢掉以轻心,异常谦逊有礼,开口必称臣,并没有因为新帝的恭敬态度而自高自大。 新帝温和的提起来并王无子、今后可以招婿进府以延续并王府的事。这件事是宗人令首先提出来的,目前并无定论,不过新帝暗示他本人是赞成的,并王感激涕零。 依照祖制,亲王无子即国除,新帝这是在对并王府施恩了。 并王感慨良多,心里话便藏不住,对新帝尽情倾吐,「若先帝也有陛下这样的胸襟,臣也就不会留下终身遗憾了。当年尽可以抢到一位乘龙快婿。」 「皇叔此话怎讲?」新帝很有兴趣。 并王这话在心里憋了许久,和新帝又说得投机,再不隐瞒,「当年臣曾想把小女许配给张大将军,孰料定国公夫人杨氏不肯点头。彼时杨氏定是顾虑张大将军娶得郡主,难免压她一头,故此执意不允。若当时并王府可以招婿,张勆赘入王府,杨氏有什么不乐意的?臣便不会错失张大将军这个好女婿了。」 「朕却不知,原来皇叔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新帝目光闪了闪。 「现在并王府可以招婿了,张大将军也娶妻生子了,没缘份啊。」并王懊恼。 新帝颇为同情,温声道:「若是先帝早些想到这一点便好了。」 「谁说不是呢!」并王到底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人,作风豪放,感慨的拍起大腿。 新帝和并王一起感慨了几句,安抚的道:「令爱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自有良人匹配。皇叔勿忧。」 并王唯唯,「谢陛下关爱。」 新帝设宴款待并王,日暮之时,并王方才醉意朦胧的出宫。 新帝就并王府的事亲自主持廷议,大臣们多半是同意的,主要原因便是历代并王都是守卫北疆的,功劳卓着。也有以徐首辅为首的几位守礼大臣提出外孙不可以当成孙子,并王府如要延续下去,不如在皇族近支之中过继幼儿,带到并州抚养。并王想也不想便回绝了,「不是本王亲生的,本王不管养。这并王府要么传给本王的亲孙子,要么就请朝廷收回,本王绝不过继。」 「王爷,延续并王府是最重要的事。」徐首辅委婉的提醒。 并王道:「本王却认为,继承人是不是本王亲生的,才是最重要的事。本王常年打仗,不惯花言巧语,这便把实话跟诸位大人说了吧。这培养下一代的并王可不是容易事,不知要花费本王多少心血。若是亲孙子,再苦再累本王也愿意;若是别人亲生的,本王可不揽这苦差事。这并王府朝廷愿意收回就收回,到时候再派他人靖边保国,也是一样。」 他竟然宁愿无子国除,也不愿意从近支之中过继孩子。 当然了,徐首辅等人的要求并非没有道理。根据礼制,并王没有后代,用同族之子作后代是可以的,让异姓作后代却不可行。外孙即为异姓。 两拨人争执不休,并王面沉似水,脸色很不好看。 最后新帝出面说了话,「古代诸侯没有后嗣,用旁支来继承,而我朝则规定取消封国。外孙继承并王府,属于特例,旁支继承并王府,一样也是特例。既然同是特例,不如以皇叔本人的意思为准,外孙骨肉关系亲近,推究恩情,合于人心。」 并王俯伏哽咽,对新帝感激到了极处。 徐首辅面有难色,迟疑许久,并王愤懑,冲徐首辅怒目而视。 并王此时气场全开,杀气腾腾,徐首辅心里咯登一下。 新帝已经公开表明态度,站在并王这边。如果他继续反对,并王会如何看待他?并王可不是普通的王爷,他守边多年,生平杀敌无数…… 徐首辅最后也没同意,但他选择了默不作声。 他不作声,其余反对的人没了领头人,也纷纷缄默。 新帝欣然道:「既然众卿都不反对,朕便命宗人府拟旨了。」 至此,尘埃落定。 张勆回家之后,略事梳洗便即回房,从唐梦芙手里接过宝宝亲了亲,把今天发生的事讲给小娇妻听。唐梦芙微笑,「陛下英明。先帝在时,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 张勆默默亲吻着宝宝。 想到先帝,他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那是一个世人公认的荒唐帝王,但这个帝王对他是真诚的,真心拿他当表弟亲近。 先帝不会笼络人心,不屑笼络人心,他虽贵为帝王,却是一根直肠子。 唐梦芙轻声叹息,「陛下也不容易。」 平王这个皇位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看似很幸运,但他登基之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臣、宗亲都要笼络。先帝是不会想到给并王府施恩的,他却能想到,这皇帝也算是面面俱到了,不好当。 张勆凝视小娇妻,目光幽深难测。 唐梦芙呆了呆,「怎么了?我没说错话吧?」 「夫人说话是不会错的。」张勆慢吞吞的道。 唐梦芙往他身边挪了挪,伸出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张勆嘴角勾了勾,「怎么跟小狗儿似的。」唐梦芙歪歪头,笑嘻嘻的问:「你喝醋了吧?我怎么闻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张勆嘴硬不承认,「谁喝醋了?我不酸,我才洗漱过,身上一股子清香。」说着话,他自己也笑了。 「那是我嫂嫂的弟弟啊,你在瞎想什么?」唐梦芙小声抱怨。 张勆嘿嘿笑,「我没瞎想。」 嘴里说着没瞎想,眼前却浮现出平王那难以掩饰的眼神,心里一阵不舒服。 唐梦芙甜甜笑,「你想想他是小恬恬的舅舅,是不是就会喜欢他了?」 张勆喜欢唐家的小恬恬,每回见了小恬恬都要抱着稀罕一番,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张勆呵呵笑了笑,「我喜欢小恬恬的爹爹。」对小恬恬的舅舅却提也不提。 唐梦芙也真是服了张勆,不由的笑着摇头。 张勆瞅着怀里熟睡的宝宝,「芙妹妹,我想跟宝宝玩儿,咱们把他叫醒好不好?」 「不好。」他这个无理要求被唐梦芙断然拒绝了,「扰人清梦,在我看来简直应该入罪。睡得正舒服的时候被人吵醒,多讨厌啊。你不能因为宝宝不会说话不会打人,便这般欺负他。」 张勆眼馋的看着宝宝,不再提把他叫醒的话了。 第十七章 唐梦芙还是觉得很气愤,「你方才的话若被我爹娘听到,是要和你不依的。」 「那你呢?」张勆微笑扬眉。 唐梦芙怔了怔,道:「我也要和你不依。」 张勆眉目之间全是春意,「芙妹妹有没有想打我?莫忍着,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你只管对我动手。不光动手,动脚也是可以的。」 「呸。」唐梦芙听他越说越不正经,羞红着脸啐了他一口。 张勆温柔缠绵的看着她,唐梦芙发觉自己比从前更禁不起他挑逗勾引,被他的目光围绕着、拥抱着,她身子便开始软绵绵的了。 「我怎么会这样?」唐梦芙心中暗暗责备着她自己,觉得她太不端庄了。 「沁水郡主很快就要招婿了吧?不知她能看上谁?」唐梦芙故作轻松的岔开话题。 「管她呢。反正我已是有妇之夫,休想打我的主意。」张勆笑。 唐梦芙起了促狭之心,作出惊讶又可惜的模样,「张大将军,从前并王也看中过你的,你如果再等上一等,沁水郡主的女婿便是你了。好可惜,你错失了一栋王府。」 张勆义正辞词,「我情有独钟,心有所属,只爱我的芙妹妹。莫说是一栋王府,便是整个天下,又怎能和我的小娇妻相提并论?」 唐梦芙明眸之中水光点点,伸手想去抹眼睛,「呜呜呜,我太感动了……」 张勆凑近了她,「芙妹妹若真的感动,今晚让我吃得饱些如何?我要吃馒头,要吃樱桃,还要吃……」 唐梦芙大羞,从盘子里拿了块甜瓜塞到他嘴里。 张勆慢慢咬着甜瓜,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唐梦芙羞得捂住了滚烫的面颊。 这个人可真是不害羞啊! 得到朝廷许可之后,并王开始为他的独生爱女沁水郡主择婿。要说起来皇室郡主不愁嫁,尤其沁水郡主年轻貌美,更是受人吹捧。虽然喜爱上阵打仗这一点对于有些人来说显得蛮横了些,但因为这是并王府的传统,倒也不算什么。但是,因为并王这次择婿不是嫁女,是招婿,很多人就犹豫起来了。 毕竟入赘对于男人来说是难堪的,大多数男人还是习惯娶媳妇回家。生下孩子,是要姓自己的姓氏的。 当然也不乏一些趋炎附势之人迫切想要入选。因为将来生下长子可以继承并王之位,继承并王府的权势和富贵,这是多大的诱惑。 阿婳被她爹并王拉着相看女婿,看得烦了,到大将军府来找张勆发脾气,「没一个英雄好汉!张勆你说天下的英雄豪杰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向我求婚的全是歪瓜裂枣?」 张勆提议,「京城里英雄本就不多。若你到并州去择婿,应该会好很多。」 阿婳不愿意,「才不。并州也没几个英雄豪杰,更没有我能看上的人。我不光要英雄豪杰,还要人物风流,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长得至少要像你这样。」 张勆慢悠悠的道:「你不用着急。缘份是要等的。譬如我,便是一直等到二十岁,方才遇到我妻子,缔结良缘。」 唐梦芙笑盈盈走了进来。 她上身穿蜜合色绣折枝芙蓉蜀锦大袖衫,下着淡绿色贡缎十二幅长裙,一张吹弹得破的面庞如朝霞映雪,白皙莹润,熠熠生辉。 「阿婳,你这个择婿,会比寻常男子娶妻要难上些。」唐梦芙细心替阿婳分析,「世上之人习惯男娶女嫁,愿意入赘的男人少,你要细细的挑,也要慢慢的等。这事急不得。」 「不入赘也行。我不强求他姓我的姓。」阿婳闷闷的道。 唐梦芙微哂。 并王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可以立外孙为嫡孙,能以他的血脉延续并王府。阿婳到底年纪小不晓事,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她竟似毫不珍惜。 「你父亲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了。」唐梦芙委婉的道。 张勆皱眉道:「郡主,你听你父王的话即可,他是这世上最为你着想的人了。」 并王只有阿婳一个女儿,爱逾性命,对她真是百依百顺的。 「我不管,反正我要一位盖世英雄,凡夫俗子我无论如何也看不上。」阿婳任性起来,根本不讲道理。 她拉拉张勆,「哎,咱们兄弟一场,不对,兄妹一场,这个时候你得帮帮我的忙吧?你不能袖手旁观吧?」 张勆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阿婳嘻地一笑,「你帮我挑挑人呗。这京城里有哪个男子配得上我,配得上继承并王府,你放出眼光来替我相看相看。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若是挑好了,我就肯答应。」 张勆哪愿意管她,「你的婚事自有令尊做主。」 阿婳振振有辞,「你是我哥哥呀,妹妹的婚事哥哥好意思撒手不理?」 张勆正色拒绝,「有并王殿下在,郡主的婚事哪有我说话的份儿。郡主,听你父王的话。」 阿婳道:「你从来不听你爹的话,却要我听我父王的。张勆,你太不公平了,且不顾兄妹之情,半分不为我着想。」 张勆皱眉。 唐梦芙冷眼旁观,微微笑了笑,亲切的道:「阿婳,这是不一样的。并王殿下只有你一个女儿,一心一意疼你宠你,愿意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你。我公爹也是疼爱阿勆的,不过我公爹不只阿勆一个儿子,还有另外的牵挂。」 阿婳悻悻,「反正你们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管我。张勆你没良心,我是和你一起上阵杀敌的袍泽,你这样对我。」 唐梦芙浅笑盈盈看着张勆,张勆俯下头,「夫人有何吩咐?」唐梦芙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 蜜合色衫子映得唐梦芙面容恬静美好,阳光映入屋宇,她整个人被淡淡的光芒围绕着,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张勆凝神听唐梦芙说话,温柔点头。 阿婳专注瞧着他夫妻二人,「你们在说什么?是不是在说我?」 张勆道:「郡主,稍后我会去拜访并王殿下。我会向并王殿下问及你的婚事的。」 阿婳撒娇的撅起小嘴,「我就要你帮忙看,不要我父王管。他年纪大了,眼光不好。」 张勆板起脸训斥,「第一,并王殿下年纪并不大;第二,即便并王殿下年纪老了些,他是眼神不好,而不是眼光不好。好了,你的事我记下了,你先回去,我自有道理。」 阿婳忙道:「我为啥要回去?我今天的功夫还没学呢。」 「等崔青云来。」张勆丢下这句话,拉起唐梦芙走了。 阿婳跳脚,「我是什么人啊,我要跟你学功夫,还得等着崔家那个纨绔啊?你心里还有没有个亲近疏远了?」 张勆不理她,和唐梦芙一起已经人影不见。 阿婳气得跺脚。 「我师父呢?」崔青云大摇大摆带着他那帮豪奴来了。 阿婳气咻咻白了他一眼,嫌弃的叫道:「都怪你!」 一般人听到这指责大概会生气,「为什么怪我?什么事怪我?我好端端的哪里惹着你了?」崔青云却不大放在心上,「我出了名的坏,有什么不好的事全往我身上推好了,难道我会在乎了?」打量着兵器架上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吩咐他的豪奴们,「你们说说,小兄弟会更喜欢看哪样?」 第十八章 他的豪奴们先前把阿婳当个小丫头,很有些不放在眼里。现在知道阿婳是沁水郡主了,态度还和从前差不多,一样只顾着奉承崔青云,当阿婳不存在一样,纷纷给崔青云出主意,「舞剑好了,舞剑最好看!」「还是耍大刀吧,耍大刀有男儿气!」「必须是流星锤啊,流星锤虽是软兵器,运用起来,像棍枪一样形成直线,又像大铁锤般有威力,既好看又有威力!」 这些豪奴们也不是只会拍马屁,既跟了崔青云,便一心巴结主人。崔青云既对练武上了心,这些豪奴之中的有心人也就开始研究武术了,一个面相清秀的豪奴殷勤推荐,「公子爷,您瞧瞧这马槊,这个可是不得了。您练这个最合适!」 「这马槊怎么不得了?」崔青云拿了一支在手中。 那豪奴为了巴结主人是做足了功课的,这时见主人不耻下问,大喜,忙一一道来,「这马槊威力强大,造价高昂,非同凡响!上等马槊是用柘木剥成粗细均匀的蔑,把细蔑用油反复浸泡。泡得不再变形了,不再开裂,方才完成了第一步。而这个过程耗时将近一年。一年之后,将蔑条取出,风干数月,后用上等的胶漆胶合为一,外层再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葛布上生漆,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之后去其首尾,截为丈八马槊。做这么一支马槊要耗时三年,费工费料,所以说不得了。北朝猛将高敖曹龙眉豹颈,姿体雄异,他便是马槊绝世,左右无不一当百,时人比之项籍。还有唐太宗手下第一猛将尉迟恭,也善用马槊,唐太宗曾对尉迟恭说过:‘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 「好,就学它了。」崔青云听得心庠庠,喜滋滋的道。 豪奴满怀希望的瞅着崔青云。 崔青云没让他失望,笑着拍拍他肩,「回府到帐房领赏。」 那豪奴喜上眉梢,「谢公子爷!」就要发笔小财了,乐得合不拢嘴。 阿婳没好气,「凭你也配学马槊。这马槊是重装骑兵武器,你一个公子哥儿学它有什么用?你还能上阵杀敌啊?」 崔青云认真的想了想,「我上阵杀敌,小兄弟会不会在旁边看着?不会吧?那我不去。」 阿婳:…… 没见过这样的纨绔! 要学功夫的两个人都到了,过不多时,张勆便来教他们了。崔青云兴冲冲拿马槊过去,阿婳泼冷水,「凭他这样的也配?」崔青云没空理她,张勆也好像没听到一样,告诉崔青云,「上等马槊前端有八面破甲棱,专门用以击穿护甲的武器。普通的鱼鳞锁子甲、铁圜甲、明光铠,马槊一击而破。这是重装骑兵的武器,马上功夫,你想学这个,先练好骑术。」 崔青云摩拳擦掌,「练,一定练!师父,到时候我学会了,咱俩骑马持槊打一架,小兄弟一定觉得很好看!」 张勆半晌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方道:「去练武场。」大步流星的走了。 崔青云连忙跟上。 阿婳跑了两步,追上崔青云,两只眼睛溜滴滴乱转,「哎,崔青云,你为什么总想让小兄弟看你练功夫啊?」 崔青云嗤之以鼻,「你不懂。小兄弟很爱看热闹,我第一回遇到小兄弟,她就是出门看热闹的。她现在整天待在府里,难道不会闷么?我耍个杂技练个功夫让她看,她就开心了嘛。」 「她开心或是不开心,对你很重要?」阿婳问。 张勆已走得远了,崔青云没空理她,紧跑慢跑追张勆去了。 阿婳眼神迷惘,「这个崔青云颠覆了我对纨绔子弟的认知……从没见过他这样的……」 张勆教得认真,崔青云学得卖力,反倒是阿婳有些漫不经心。张勆也不管她,很负责任的教完,让他们自己练习,自己回房沐浴更衣。他出来的时候宝宝醒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好像认出他似的,咧着没牙的小嘴冲他笑了笑。 「宝宝,看到爹爹这么高兴啊。」张勆心都酥了。 张勆抱起宝宝和他说话,宝宝时不时啊啊两声。虽然是毫无意义的啊啊声,但做父亲的听到那嫩生生的小奶音就醉了。 唐梦芙问他,「张师父,今天你这两个徒弟乖不乖?」 张勆不禁一笑,「我什么时候成张师父的?」 唐梦芙也笑,「你姓张,是师父,所以就是张师父嘛。你那两个徒弟学的怎样,用功不?」 张勆爱怜横溢看着怀里的小宝宝,「夫人,其实你就想问阿婳学得怎样,对不对?」 「对。」唐梦芙很痛快的承认了。 张勆头疼,「她漫不经心的也不知在想什么,我也没管她。芙妹妹,你说她是不是赖上我了,她的婚事自有并王做主,与我有何相干?」 唐梦芙似笑非笑,「她是你妹妹嘛。」 张勆柔声道:「我昔日袍泽之中只有她一位女子,大家都拿她当妹妹。我并不是不想帮她,只是婚姻大事应该听从父母之命,有并王殿下在,哪轮得着我开口。芙妹妹你最聪明了,你给我出个主意,我可不想淌这个混水。」 唐梦芙不禁嫣然一笑。 张勆素来有主意,他若是真想推了阿婳的事,哪用得着她给出谋划策?之所以会这么说,无非是在向她表白:芙妹妹你看,我不想管她的事,我真的不想管她的事。说到底还是怕她多心了。 唐梦芙故意逗他玩,「我可没办法呢。不光这位阿婳郡主我拿她没辙,还有定国公府住着的那样阿沅表妹,我也一样束手无策。反正只要有她在,我就不回定国公府住,省得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夫人所说的麻烦是指……?」张勆虚心请教。 唐梦芙眼波流转,「什么她和你在某个僻静处偶遇啦,什么她和你把酒言欢忆及儿时往事啦,诸如此类。」 「调皮。」张勆摇头笑,「不可能的事。」 他怎么可能和杨沅这样。他是有妇之夫好么,还是宝宝的父亲。 他俩轻柔的说着话,时不时低头逗弄宝宝,宝宝咧开小嘴一笑,那无齿的笑容纯净无邪。 张勆轻声道:「郡主的婚事,你觉得如何?」 唐梦芙秀眉微蹙,「不大好办呢。世间女子招婿和男子娶妻不一样,男子娶妻被视为常理,女子招婿却不常见,傲气男子不肯入赘,肯入赘的要么没志气,要么有所图。这一类的人,恐怕阿婳又看不上了。阿婳若肯放开胸怀,从世家大族的旁支子弟当中挑选英才,不看家境出身,或许会容易些。若又要人才出众,又要出自名门,恐怕会很难。」 那样的男人,就算能继承并王府,也不会肯入赘的。 张勆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见了并王殿下,我找机会跟他说……」 他忽然脸上一僵。 「怎么了?」唐梦芙忙问。 才问出口,唐梦芙便看到宝宝先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专注,继而放松下来,她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忍笑问道:「又尿你身上了?」 第十九章 张勆低头仔细看,「宝宝真亲我。一点儿没浪费,全尿到我身上了。」说着这话,很骄傲自豪的样子。 唐梦芙笑弯了腰。 延寿宫里,崔贵妃以及崔太后的两个娘家弟妹赵氏、钱氏都在,钱氏是崔青云的亲娘,坐在绣凳上,满脸愁容,「这可怎么办哟,青云带了几个宫女回府,一开始可把我和他爹高兴坏了。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和那几个宫女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做……」 「弟妹怎知道青云和宫女清清白白的?」崔太后忙问。 钱氏一张脸跟苦瓜似的,「他和宫女睡一张床也没用,那床上过了一夜还是干干净净的,啥也没有。唉,我也问过他了,我说你不是要和宫女睡觉么?他可有理了,说他就是和宫女一起睡的啊,一张床!敢情他说的睡觉就真是睡觉,清清白白的睡觉!」 崔太后脸色阴沉。 赵氏想哭,「我这肚子不争气,也没给咱崔家生下个带把儿的、能传宗接代的。我还盼着青云早早的娶了媳妇儿,多生几个儿子,将来过继给我一个小孙子呢。可青云他这么多年就不近女色,难道咱们崔家……难道咱们崔家……」想说「绝后」两个字,但崔太后脸色越来越不好了,赵氏生出畏惧之心,这两个字在嘴边打着转,到底没敢说出来。 崔太后额头青筋直跳,「青云这个傻孩子硬把我要给张勆的美女抢走了,我还以为他是改性子喜欢女人了呢,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个傻孩子,他怎么就爱和我作对呢?」 钱氏忙为崔青云辩解,「太后娘娘,青云不是爱和您作对,他肯定是被人迷惑了。」 赵氏虽不是崔青云亲娘,但一直把延续后代的希望寄托到崔青云身上,也是一向宠着他的,忙道:「对对对,青云必定是被人迷惑了。他敬重姑母还来不及呢,哪能和您作对?」想起一件事,忙告诉崔太后,「太后娘娘,青云最近常到大将军府去,他会不会是被张大将军给迷惑住了?」 「一定是。」钱氏笃定。 赵氏露出惶惑的神色,吞吞吐吐,「听说男人和男人相好,也和男人、女人差不多的,一个是夫,一个是妻。青云被张大将军迷惑了,也不知咱们青云是夫还是妻……」 钱氏一个激灵,咧嘴想哭,「青云要是夫还算了,如果他是妻……我想哭,我明明生的是个儿子,我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莫说她俩,就连崔太后也怕了,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青云应该不是妻吧?张大将军虽是英雄,容貌却十分俊美。」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越想越心慌。崔家就崔青云这么一个独苗苗,他要是不想做男人想做女人,岂不是坑死人么。 钱氏竭力要往好的方向想,「青云天天去大将军府学功夫呢,他不是装样子,是真练。回家还练给他爹和我看呢,功夫可好了。」 崔太后沉吟,「张勆教青云功夫,到底有何企图?若说是好意,青云这身份,他可用不着吃这份苦;若说是歹意,却又不像,毕竟他也是要青云学本事的。」 钱氏道:「青云现在是真学功夫,吃苦受累的,我看着都心疼。太后娘娘,我想亲自去见见张大将军,让他不要再教青云了,您说怎样?」 崔太后同意,「青云用不着吃这个苦。他又不用上阵打仗,又用不着考武状元,做个太平侯爷岂不是很好?罢了,你不必跟他说,哀家自会宣他进宫,当面告诉他。」 钱氏喜孜孜的道谢,「还是太后娘娘疼侄子。」 崔太后和赵氏、钱氏心思都在崔青云身上,崔贵妃心中不忿,笑着说道:「其实哥哥学些本事也好。他是崔家独苗苗,以后光耀崔家门楣全靠他了。」 钱氏马上就不高兴了,「十七娘,你是不是想着你要在后宫争宠,娘家哥哥若有出息,也是你的助力?为了你,青云就要吃苦了不成。」 崔贵妃是赵氏亲生女儿,赵氏还是更疼爱亲闺女多些,忙为崔贵妃说好话,「弟妹,十七娘不是这个意思。她自打进了宫之后,这眼界也宽阔了,见识也深广了,这不是在青云盘算往后的事么?她也是一片好心,你千万莫要误会。」 「娘说的是,我也是为哥哥好。」崔贵妃道。 崔太后哼了一声,「十七娘,你要争的是什么,想靠的是什么,哀家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莫当哀家是傻子。」 崔贵妃不敢和崔太后这位姑母顶嘴,低眉顺眼的答应了,心中却颇是愤懑。你当现在的后宫和你当年所处的后宫一样啊?当年后宫之中只有你一位皇后,你不用和别的妃嫔争竞,自然不用靠着娘家人。现在的后宫除了崔家两位姑娘,还有夏德妃、姜贤妃,想要在众妃嫔之中脱颖而出是容易的么?不靠娘家人,还能靠谁? 崔太后生气,还在训话,「你自己争气才是最要紧的。别的且不提,你若肚子争气,先把皇长子生下来,还愁地位不能再往上升?」 「姑母说的是。」崔贵妃唯唯。 赵氏爱惜女儿,想为崔贵妃解围,便打了个岔,「太后娘娘,您还记不记得咱们曾经以为青云喜欢唐梦芙、想娶唐梦芙的事?我想来想去,这事没准儿是真的。」 崔太后对崔青云的事一向上心,还真记得,「我自然没忘。你俩特地进宫跟我说了那件事,可青云不承认啊,他没说想娶唐梦芙,他说要娶张大将军和他表哥……不对,青云没说想娶唐梦芙,可他对唐梦芙多好啊,冒险背了青霜剑进宫,就为了给唐梦芙帮忙……」 「青云还是喜欢这女子的吧?」赵氏叹息。 「不知道啊。」钱氏为难,「我也不知道他喜欢的究竟是张大将军,还是张大将军的夫人。」 崔太后脸色变幻,「如果青云喜欢的真是张大将军,那就没办法了。如果他喜欢的是个女子,为了崔家能传宗接代,哀家便是拼尽全力,也要让青云如愿以偿。」 「淑妃娘娘求见。」宫女来报。 崔贵妃脸上现出气愤又厌恶的神色。 淑妃就是崔十八娘了。崔贵妃在娘家的时候和十八娘这个庶出的妹妹还算和睦,进宫之后争着同一个男人,那原本便不多的姐妹之情已经在一件一件小事中消磨尽了。现在崔贵妃想到她的十八妹妹就不是滋味。 崔淑妃打扮得金碧辉煌,如同骄傲的孔雀一般昂然进来,向崔太后、赵氏钱氏等人请安问好,方向崔贵妃福了福,皮笑肉不肉的道:「姐姐好。姐姐来看姑母,怎地不叫上妹妹?」 崔贵妃冷冷的道:「我没叫你,你不是一样也来了么?」 崔淑妃今天有正事要办,不再和崔贵妃纠缠,殷勤笑道:「姑母,母亲,二叔母,并王府招婿的事你们听说了吧?依我的愚见,并王乃亲王之位,若崔家的血脉能继承了并王府,那对咱们崔家可是大大的有利……」 「你想什么呢?青云不入赘。」钱氏一听就急了。 「对啊,咱们崔家就青云一根独苗苗,别说并王府,再富贵些的人家也不能入赘。」赵氏板着脸训斥。 第二十章 崔淑妃是庶出的姑娘,赵氏一向对她不冷不淡的。现在她虽说入宫为妃,但她说错了话,赵氏还是像从前一样数落她。 崔淑妃忙道:「母亲,二叔母,这个人选当然不可能是哥哥了。他是咱们崔氏族中的一个旁支子弟,名叫崔青秀。青秀哥哥今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人物俊秀,文采风流,也不辱没了那位沁水郡主。」 「原来是他。」钱氏想起来了,「他这咱们崔家远支子弟,父亲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位寡母,对不对?人才倒是还过得去,眉清目秀的。他没什么家业,若他要入赘,倒还使得。」 旁支子弟,不是崔青云,那钱氏就一点儿不在乎了。 赵氏不满的瞪了崔淑妃一眼,「说半截话,看长辈的笑话,没涵养。」 崔贵妃心中暗自吃惊。 她这个庶出妹妹是越来越有心计了呢,她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 崔太后倒是挺感兴趣的,「崔家旁支子弟若入赘并王府,那下一任并王就是崔家血脉了。这个主意不坏。不知那崔青秀生得如何?若相貌过得去,又有些才华,哀家便做了这个媒。」 崔淑妃忙道:「人就在宫外侯着,姑母若想见他,传唤进来便是。」 崔太后大喜,忙命人传了那个崔青秀进来。崔青秀进来恭恭敬敬的见礼,崔太后命他抬起头,见他唇红齿白,面如凝脂,好个斯文俊秀的相貌,大为喜悦,「这样的人才,并王一定满意。」打定了主意要做这个媒。 崔太后立即差人去请并王。 不巧并王和几位皇室宗亲出城打猎去了,当天肯定回不来。不只当天回不来,恐怕还会在郊外住上几天,说不准哪天才回京。崔太后性急等不得,便命人把阿婳宣了进宫,打算直接跟阿婳说。 崔太后向来对崔家的人格外自信,认为崔青秀这个相貌人品必定是百里挑一的,有意显摆,让崔青秀到延寿宫前接阿婳进来。崔青秀早就有心巴结阿婳这位沁水郡主,又见阿婳生得貌美,愈是殷勤备至。阿婳何等聪明,见崔青秀这样的言行举止,便明白了崔太后的意图。 阿婳喜爱的是英雄豪杰,像崔青秀这样的文弱书生她根本看都不屑看一眼,怎肯委屈下嫁?一路慢悠悠的往里走,阿婳心里盘算来盘算去,决定赶在崔太后开口说媒之前,先要说出件事,保管叫崔太后心神大乱,再也顾不上算计她。 进殿见过崔太后,阿婳不待崔太后开口问话,便笑嘻嘻的道:「太后娘娘,这些天我常常到大将军府向张勆学功夫,天天都能见到您的娘家侄子青云兄。青云兄勤学苦练,敏捷聪慧,比我学的可快多啦。」 她这么说倒不全是恭维,崔青云学功夫的确比她快,进境神速。 果然不出阿婳所料,她一提崔青云,崔太后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青云练功很苦么?苦到了什么地步?」 阿婳淡淡的笑,「只要想到他练功都练得好,便可以表演给小兄弟看,他便不觉得苦了,开心的很。」 「小兄弟。」崔太后骤然色变。 她只听崔青云叫过一个人小兄弟,那就是唐梦芙。难道说崔青云天天到大将军府学功夫,为的就是小兄弟,为的就是唐梦芙? 崔太后把之前的几件事连到一起仔细想了想,一阵心悸。如果青云真的是因为喜欢唐梦芙才一回又一回帮她,那他这份情深到了什么地步?可怜的青云。 崔太后把赵氏、钱氏和崔贵妃等人全撵走了,只留下阿婳一人,细细询问她许久。 阿婳知道什么便说什么,不添油加醋,也不刻章隐瞒。 崔太后静静想了许久,慢慢的道:「你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哀家娘家……」 「太后娘娘。」阿婳脸色一白,迅速的打断了她,「我自小便立誓要嫁一位英雄好汉,若不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我是打死也不肯嫁给他的。」 崔太后愕然,「英雄好汉?赫赫有名的将军?」 阿婳脸颊上是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决绝之色,「是,如果不能嫁英雄好汉,我宁愿一辈子孤孤单单的,也不和文弱书生之类的凡夫俗子结为夫妻。」 崔太后召阿婳来的时候是想玉成阿婳和崔青秀,但现在她的心思全在崔青云身上,对崔青秀能不能入赘并王府并不放在心上,也不强求,吩咐道:「你先下去。」 阿婳躲过一劫,告辞出来,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崔太后盘踞后宫数十年,皇室宗亲哪家敢惹她?崔太后如果真要插手并王府择婿的事,莫说阿婳了,连并王也不便推辞。今天能安然无恙从延寿宫出来,万幸万幸。 阿婳出了宫门,忽地心中内疚,「不知会不会给张勆带来麻烦?」转念一想,「张勆和他夫人已经成亲了,儿子都已经有了,崔太后再嚣张又能怎样?难不成还硬抢大臣之妻给她侄子?不可能。」步履轻快起来。 阿婳出宫之后,也不在京城待着了,盛带侍从,也到城外打猎。当晚她便疾驰到了并王所在的山庄,摒退众人,把今天在宫里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并王吃惊,「被崔太后盯上了?那咱们得赶紧下手挑个好女婿才行。崔太后唯我独尊,就连陛下对她也一再容让,咱们并王府可惹不起她。」 「怎么下手呀,上哪儿偷个女婿不成?」阿婳赌气道。 并王劝她,「闺女,父王给你说过的那几个人都不错,你随便挑出一个来。爹回京之后便向陛下请旨,让崔太后无机可趁。」 「不要。那些人我一个也看不上。」阿婳倔强的抿起嘴角。 并王皱眉道:「闺女,咱们讲究不起,等不得了。你快定一个顺眼的,要不然父王就替你做主了,若不合你心意,你可别哭。」 「我谁都不要!我就喜欢张勆那样的!」阿婳大惊,脱口而出。 并王呆了呆,叹气道:「你这孩子真是……唉,你的心事父王知道,可张勆已经娶妻生子,你别再想他,另择佳婿吧。」 阿婳说出心事,也有几分害羞,扭捏的道:「我自己看上的就他一个。父王要替我做主,那就照着他的样子来吧,和他至少得有八分像,不然我不依。」双手掩面,飞奔而去。 「你这个傻丫头。」并王跺脚。 张勆是已经不可能了;和张勆八分像的男人已是足够优秀,可遇不可求,莫说仓促之间找不到,但是再缓上三年五年,只怕也遇不上那般的青年才俊。 并王年轻时候也风流过,府里美人成群,也有过几个儿女,可是父子缘浅,孩子们除了沁水郡主之外全都夭折了。先帝在位之时,并王一直以为自己将来的下场是无子国除,现在并王府有延续下去的机会,并王是万万不会错过的。他想尽早给沁水郡主定下仪宾人选,早日成婚,早日生下孙子,趁着他精力还充沛,亲自把小孙子教养长大。他可不想节外生枝,因为女儿的婚事得罪崔太后,生出无数的风波。 第二十一章 并王这次出城打猎并不是单独的打猎,而是来猎场相看女婿的。他为了择婿的事忙碌,安王、兴王、成王等宗亲都想帮他的忙,各自给他推荐了人选。张勆没来陪他打猎,但精心挑选了一位名叫韩愿的人送来,这韩愿是去年的武进士,现任副总兵之职。韩愿出自晋中旧家,但他也是命苦,生母在生下他的次日便去世了,人皆说他克母。韩父又娶妻生子,继母待他凉薄,韩父也不喜他,韩愿从小到大可没少吃苦。好在他有舅氏扶持,又天生神力,二十岁这年中了武进士,被朝廷授了副总兵之职。 韩愿从前在家里不受待见,亲戚朋友或者没留意到韩家有他这么个人,或者以为他命硬克母,故此也没人为他说亲事。一直到他进京赶考的时候韩家都没重视他。他中了武进士之后,继母倒是开始想着他了,要把娘家一个庶出的侄女嫁给他,韩愿自然不乐意,一直拖着不肯回老家。 韩愿的婚事只能拖着,他自己却做不了主。他对韩父、继母深恶痛绝,而且他并不珍惜韩父的姓氏,若他能够入赘并王府,那是乐意之极。 并王把各府推荐来的青年人考较了一遍,心中最为属意这个韩愿。他特地把阿婳叫过来相看,阿婳只和韩愿打了个照面,嫌弃这人生得不够俊美,无论如何不肯点头。并王恼火,「阿婳,韩愿出身、人品、才能都是上上之选,而且他生母早亡,和韩父又不亲,故此不介意入赘。这个人简直就是上天专门为你准备的,你就不要再胡乱挑剔了。」 「不要嘛,他长得不好看。」阿婳撒娇。 并王生气,「像张勆那样既有文才武略又风度翩翩的青年人才有几个,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况且韩愿身材高大,英气勃勃,长得并不丑。」 阿婳自幼被并王捧在掌心长大的,脾气娇纵,不服约束,一口咬定要一个张勆那样的。韩愿既不如张勆英雄,也不如张勆俊美,这样的男人她就是嫁了也不会尊重他的,将来一定鸡飞狗跳家无宁日,所以不如不嫁。 并王被阿婳气得够呛。 知道崔太后要推荐她的娘家侄子,并王暂时都不敢回京城了,一直在郊外住着,走马观花似的不停相看各府推荐给他的青年人。如果单单并王做主,他早就挑好人了,偏偏他就阿婳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忍违拗她的意思,想要她点头同意,挑一个她喜欢的。阿婳每见一个男人就和张勆比较,比较的结果就是她谁也看不上,越比越觉得张勆太出色了,举世无双。 阿婳不在京城,张勆就单教崔青云一个了。 崔青云还真的对马槊感兴趣了,越练越上瘾,时常骑马在大将军府驰骋,于颠簸的马背上持槊冲杀,英姿勃勃。 唐梦芙和张勆一起出来观看。 唐梦芙颇感惊讶,「纨绔变将军啊。」 张勆目光却落到崔青云的一个豪奴身上。 崔青云排场大,每天都会带上黑压压的一群人,但这个人和别人不同。 他没有喉结。 而且双乳突出,臀部隆起。 他是被净了身的,而且是从小被净了身的。 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在宫里么,为什么会在崔青云身边? 张勆把成杰和成振两兄弟叫来,吩咐了几句话。 成杰和成振不动声色瞧瞧那个没有喉结的人,「是,属下明白。」 崔青云纵马驰骋许久方才勒住马缰绳,得意大笑。 唐梦芙为他拍掌叫好,崔青云更觉酣畅快意,从马背上跳下向唐梦芙走过去的时候,连他骑装上绣的那只小狮子好像都在笑,开心到了极处。 「崔青云,这本棋谱是我祖父留下来的,很珍贵。我借给你看。」唐梦芙这回除了夸奖他之外,还借给他一本棋谱。 崔青云大喜,「小兄弟你给我的?」伸手想接,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不会下棋。小兄弟,我不学无术,就是个纨绔。」 唐梦芙微笑,「你是不是纨绔,我暂且不评价。可你哪里不学无术了?不学无术是说没学问没本领,可你现在有本领,功夫很不错呢。」 「小兄弟说我功夫很不错。」崔青云喜滋滋的,身子没有四两重,差一点儿就要飘起来了。 「回去好好研究,学会下棋很有用的。」唐梦芙交代。 崔青云拿着棋谱,满怀期待,「小兄弟,我如果学会下棋了,你会不会跟我一起下?」 「好啊,等你学会了,咱们手谈一局。」唐梦芙微笑。 「我跟你下。」张勆一直沉默不语,这时板着脸道。 崔青云叫道:「我不跟你下,我要跟……」张勆冷冽如冰明亮如电的眼神扫过去,崔青云一个机灵后退,心里话还是喊了出来,「……我要跟小兄弟下!她下棋可好了,我听说过!」 唐梦芙冲张勆笑,「夫君你是怕我输么?放心吧。我棋力虽不高,也不至于落败。」 张勆被小娇妻笑得心软了,柔声道:「那么,我观棋。」 「一言为定。」唐梦芙嫣然。 「一言为定。」张勆慨然答应。 两人响亮击掌。 崔青云看得眼热,「我也一言为定。」伸出手掌来击,张勆脸一沉,身子微侧,避过崔青云,拉着唐梦芙走了。 「哎,别走呀。」崔青云着急。 唐梦芙笑着回头交代,「别忘了看棋谱啊。」 「忘不了,我忘了吃饭睡觉也忘不了看棋谱的。」崔青云忙道。 张勆和唐梦芙的身影消失在绿树红花中。 崔青云回想方才的一幕,一蹦三尺高,「小兄弟给我的棋谱!她祖父留下来的!我如果不好好看,不好好学,我还是个人么?」兴奋的拿了棋谱,由他的豪奴们簇拥着回崔家了。 一路走,他随口问道:「小兄弟说手谈,啥叫手谈?」他这些豪奴随他,大多也是没学问的,其中有一人却是读过书,家道中落依附的崔家,肚子里有些墨水,忙告诉他,「公子爷,坐弈不语,全凭棋局中黑白相交,是谓手谈。」 「听不懂。」崔青云干干脆脆的道。 那人忙说得仔细了些,「手谈是围棋对局的别称,从东晋开始的。之所以被称为手谈,是因为在下围棋时,对弈双方默不作声,运筹棋子在棋盘上来斗智斗勇,其落子节奏的变化等都可反映出对奕者的心情变化,如同在棋局中以手语交谈一般。」 崔青云瞅了瞅他,「你回家和我一起看这本棋谱。如果你把我教会了,公子爷有重赏。」 那人喜出望外,知道这回的酬劳一定颇为可观,热血沸腾,热情洋溢,「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公子爷放心,您这般聪明,一定学得很快!」 「不管聪明不聪明,反正小兄弟要我学,我就得学。还要学得又快又好,不叫小兄弟失望。」崔青云兴冲冲的道。 豪奴们习惯了崔青云这样,丝毫不以为异,抢着拍崔青云的马屁。 那个没有喉结的豪奴放慢脚步,渐渐落到了最后。 「我肚子疼。」他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就你事儿多。」他身边一个豪奴小声抱怨,「你偷吃什么了?明知要跟着主子出门,还乱吃东西,你懂不懂规矩?」 第二十二章 「我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认错求饶。 「行了行了,你赶紧找个毛厕吧。」有人催他。 他低着头猫着腰,连连道歉,跑到一个小胡同里,才进胡同便开始脱裤子。 几个无意中看到的豪奴哈哈大笑。 「不等你了,等会儿你自己回家吧。」有人笑着喊着一声。 他含混答应了一声,这一声挺痛苦的,仿佛实在憋不住了,人群中又是一场暴笑。 豪奴们渐渐走得远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没有喉结的人自胡同中出来,神态自若,哪有一丝痛苦的模样? 他冷静的向四周围看了看,见没有异状,便抬脚走了。 他走的不是回崔家的路。 他到附近的街市转了转,在南北干货店买了几包干果,又到点心铺子买了几包才出炉的糕饼,然后便到戏楼看戏去了。 成杰去向张勆报告,「属下亲自跟踪这个人,发现他于日暮时分进了皇城。」 张勆不意外,「他果然是个内侍。」 皇城普通老百姓是进不去的,这个没有喉结的人能进去,因为他是内侍,他是住在皇城里的。 成杰迟疑,「也不知他到底是谁的人。」 如果是宫里有人要监视崔青云,那么会是谁呢?新帝、崔贵妃、别的妃嫔还是两宫太后?这还真的不好猜测。毕竟崔青云是崔家独苗,崔家的人关心他,和崔家有仇怨的人也关心他,打击他就是打击崔家。 张勆笑了笑,并没多说,吩咐成杰下去了。 回房,唐梦芙拿着拨浪鼓在逗宝宝玩耍,宝宝这会儿正兴奋着,时不时发出快活的笑声。 「这么高兴。」张勆也不禁笑了。 他看到宝宝就想笑,听到宝宝的笑声那更是忍不住了,欢欣喜悦从心底涌出来,把他整个人都包围了。 「宝宝是我逗笑的,不是你。」唐梦芙争功。 张勆极有自信,「宝宝是儿子,儿子随爹,他更喜欢我。」从妻子手中接过拨浪鼓在宝宝身侧摇,「不信你看,宝宝眼光追着他爹爹我的。」 唐梦芙不屑,「宝宝是听声音找人的好不好,他不是找你,他是找拨浪鼓。」 「就是找我。」这时的张勆非常之孩子气。 唐梦芙笑的花枝乱颤。 陪宝宝玩了一会儿,喂了奶,把宝宝哄睡,夫妻两个也不走,一起望着睡熟中的宝宝发痴。 「阿婳好几天没来了。」唐梦芙轻声道。 张勆着迷的看着宝宝娇嫩的小脸蛋,「对,没来。」 唐梦芙往他身边挪了挪,张勆鼻尖除了宝宝身上的奶香之外,另闻到一股淡而舒服的香气。这香气和从前她身上的幽香不同,更加怡人。 张勆伸出胳膊把小娇妻揽在怀里,心情舒畅。 唐梦芙轻笑,「阿婳为什么忽然不来了?她走之前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张勆笑,「总之和我无关。」心念一动,小声把崔青云身边发现一个内侍的事说了,「……成杰跟着他,亲眼看到他进了皇城。」 唐梦芙沉吟,「崔青云身边突然出现了身份不明的内侍,阿婳忽然不来咱家了。你说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阿婳去了别院,并王殿下也在那儿。之前我没多想,以为阿婳只是在城里待得烦了,才和她父王一起到乡下小住。」张勆若有所思。 唐梦芙摇头,「不,绝不会是无缘无故。阿婳对你……」 「我和阿婳只是袍泽。」张勆忙道。 唐梦芙一笑,「我知道。阿婳她……她拿你当哥哥,很爱缠着你,忽然之间不打声招呼便到乡下散心去了,一定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张勆想了想,快步出去了。他直到人定时分才回来,简洁明了的告诉唐梦芙,「阿婳被崔太后召见过。从延寿宫出来,她连家也没回,直接便出城找她父王去了。」 唐梦芙已经洗漱过,身上披着件淡黄色绣花丝质睡袍,长发披肩,人淡如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崔太后是有为阿婳做媒的意思了。和阿婳成亲生子,将来便能继承并王府,有志气的男人是不屑的,热衷名利之徒却趋之若鹜。一座王府,对于某些男人来说这个诱惑太大,如果有人求到崔太后面前,崔太后开了口,阿婳会很为难,所以出城避避。」 「其实,自打朝廷决议之后,并王和阿婳便该快点儿下手择婿了。毕竟并王府在有心人眼里就是块肥肉,眼睁睁盯着阿婳的人一定很多。阿婳的婚事不宜拖,必须速战速决。我想,并王和阿婳父女二人住在城外不回来,也是担忧回城之后会面对催婚逼婚吧。」 张勆默默点头。 唐梦芙的话一点儿没错,阿婳在延寿宫一定是被逼婚了。 「崔太后那般蛮横,阿婳也是机灵,居然能从延寿宫安然逃脱。」唐梦芙淡笑。 张勆也觉得奇怪,「崔太后那个不讲理谁不知道,阿婳毫无防备被宣入延寿宫,又安然无恙的出来,也算本事大了。」 「是啊。」唐梦芙温柔点头。 张勆沐浴更衣,抱小娇妻一起上了床,轻吻着她散乱在枕间的发丝,「芙妹妹,睡吧。」 唐梦芙往他身边蹭了蹭,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不久便睡着了。 张勆仰头望着帐顶绣着的一对胖娃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阿婳和崔青云一起天天来大将军府学功夫……阿婳突然被崔太后宣入延寿宫,出宫之后即到郊外找她父王去了,而崔青云身边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内侍……如果阿婳在延寿宫说了什么,而且她说的话和崔青云有关…… 第二天,黄氏和含黛带着小恬恬来了。唐梦芙见到母亲和嫂嫂、小侄女,大为欢喜,抱着宝宝指给他看,「这是外祖母,这是舅母,这是小恬恬,宝宝和小恬恬一起玩好不好?」把这两个孩子并排放在一起,大人便坐在一旁哄他们玩。 「瞧我小外孙长得多好,多像他舅舅。」黄氏喜孜孜。 「嫂嫂,看样子娘更喜欢我儿子。」唐梦芙跟含黛吹牛。 含黛抿嘴笑,「我也更喜欢宝宝呢。宝宝长得确实像舅舅,我见了他便觉得亲近。」 唐梦芙做出扫兴的模样,「唉,嫂嫂让着我,吵架都吵不起来了。」 唐梦芙笑,含黛也笑,黄氏笑咪咪逗着两个孩子玩耍,「你俩还小呀?快把这一套收起来吧,我小孙女、我小外孙才是乖宝宝,你俩都是当娘的人了,该老成些了。」 「生了孩子就是这点儿不好,在爹娘面前失宠了。」唐梦芙和含黛异口同声。 说笑了一会儿,唐梦芙悄悄拉拉含黛,含黛会意,借口更衣和唐梦芙一起出去了。 「嫂嫂,长公主府落成了么?你们什么时候搬家?」唐梦芙小声问。 含黛怜爱的替她理理耳边碎发,「弟弟不让我搬。长公主府那边好像有什么问题,他让我继续在成贤街住着,等小恬恬大了再说。」 唐梦芙微笑,「和我想的差不多。嫂嫂,我早就想着陛下不会让你搬家的。你若搬到长公主府,府里一下子便会多出数百名内侍宫女以及长史官员等,有心人若往这中间安插些人手,那可是防不胜防。」 第二十三章 她握了含黛的手,声音小而温柔,「嫂嫂,我想陛下在没有完全掌握宫闱之前,一直不会让你搬家的。他要保证你和小恬恬身边没有可疑之人。」 含黛鼻子酸酸的,「我知道,弟弟他是怕了。不过长公主府快要落成了,恐怕不久之后我还是得搬家……」 「长公主府落成有什么用。」唐梦芙摇头,「放上一把火,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妹妹你聪慧极了,也比我有决断。」含黛又是怜惜,又有些佩服。 「嫂嫂你是太善良了。」唐梦芙微笑。 含黛从小就是这样的,善良不爱惹事。唐梦芙外表和含黛一般娇柔,但她是唐尚书一手养大的孩子,遇事精明果断,不亚于须眉男子。 含黛怅然,「也不知弟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当家作主,成为名符其实的皇帝陛下。」 「很快的。」唐梦芙安慰她。 唐梦芙把阿婳的事告诉了含黛,「……她看上去似乎没有心机,但能躲过崔太后的算计,从延寿宫安然无恙的出来,我觉得她不简单。」 含黛神情凝重,「我请母后帮着查查。」 崔太后盘踞后宫数十年,权势滔天,但慈圣太后是新帝生母,慢慢的在宫里也有了势力。若要到延寿宫查些什么,未必就查不到。 「福儿,福儿快来。」黄氏的惊呼声。 唐梦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得提起裙子如蝴蝶般飞进内室,含黛也吃了一惊,紧跟着也进来了。 黄氏又惊又喜的指着床上,「吐泡泡了,宝宝会哄泡泡了。」 唐梦芙顺着母亲的手看过去,果然见宝宝和小恬恬脸对面脸,时而啊啊啊的奶声奶气叫唤,时而兴奋的吐着小泡泡。 唐梦芙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含黛咦了一声,脑袋凑上前,「小恬恬是很爱吐泡泡的,宝宝也一样呀。」 「宝宝就是跟小恬恬学的。」黄氏笑咪咪,「才开始宝宝还不会呢,后来见小恬恬吐泡泡,他就学会了。你们快瞧瞧,小恬恬和宝宝多有趣,多可爱。」 床榻上两个小宝宝脸朝着脸笑、吐泡泡,看上去确实很好玩。 唐梦芙跑得太快,一下子觉得乏力,腿一软坐在床上,「小宝宝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走路,你还不让人家吐吐泡泡啊?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个消遣,宝宝你说对不对?」 「福儿很好。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会替宝宝着想了。」黄氏给了唐梦芙很高的评价。 唐梦芙得意,「那可不是么?宝宝哪怕尿个尿我都会替他找理由的,我对他可好了。」 两个小宝宝玩得开心,唐梦芙和母亲、嫂嫂也笑容满面。中午唐梦芙留母亲、嫂嫂一起用膳,午膳后也不放她们走,小憩过后,玩到了半下午。 唐四爷和唐梦龙一起来了。黄氏和唐四爷开玩笑,「老夫老妻的了,四爷何必特特的来接我一趟呢?」唐四爷笑,「哪里哪里,为夫是来接小恬恬的,顺带着接接夫人你。」众人都觉好笑。 含黛故意问唐梦龙,「梦龙也是来接小恬恬,顺带着接我的吧?」唐梦龙笑道:「岂敢岂敢。我是特地来接长公主殿下的,顺带接咱们的小恬恬。」众人又是粲然。 两个孩子全是唐四爷的心肝宝贝,他一手抱小恬恬,一手抱宝宝,逗着两个孩子玩耍,「芙儿,今天延寿宫的崔太后发了话,说世间男子惯于娶妻,不喜入赘。恐并王府要求男子入赘,会连累得沁水郡主找不到好夫婿。故此她提议,并王的女婿不入赘,只是沁水郡主的长子过继给并王,继承并王府的基业。崔太后到底是先帝生母,朝中拥护她的臣子不少,她才发话,便先后有人上表赞同。看来这事已成定局了。」 「如此。」唐梦芙微笑。 看来崔太后真的要给阿婳做媒的。她想要塞给阿婳的那个人身份必定不同一般,所以她会这么替那人着想,让那人的亲生儿子能继承并王府,而他本人还不需要入赘,简直是占尽便宜。 崔太后说话还是很管用的。她这么一提议,朝中立即有官员赞同附和。若换了新帝这么说,呵呵,那不知有多少人会跳出来反对呢。 含黛忿忿,「崔太后怎么这样。之前并王府的事她从来也不肯管,现在陛下对并王府格外施恩,她便跳出来要横加干涉了。第一步她要为并王的女婿、沁水郡主的夫婿争取身份,第二步她就要推荐人选了吧?」 「应该是。」唐四爷、唐梦龙、唐梦芙都点头。 崔太后心里一定已经有人选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崔太后自高自大惯了。如果她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以她的性格,是不会忽然对并王府示好,给出这般优厚的条件的。 议论着朝中之事,唐梦芙心里发沉。 新帝是以皇太弟的身份登基的。在很多官员看来,新帝是以小宗入继大宗,侥幸之至,所以他们对于新帝始终缺乏必要的尊敬,内心之中的想法是「你能当皇帝是你幸运,也是我们捧起来的,能当皇帝你就知足吧,还想大权独揽?别做梦不醒了,听我们的话!」但崔太后就不同了,她是先帝之母,在朝臣心目当中是理所应当母仪天下的,崔太后的两个弟弟再不成器,崔家人再爱闹事,也改变不了他们的这一认知。 新帝想要真正坐稳这个皇位,任重而道远。 崔太后若光明正大的要作什么妖,未必作不成。 唐梦芙一声叹息。 小恬恬和宝宝玩得高兴了,临走的时候两个孩子不愿意分开,哇哇乱叫。唐梦芙便让父母兄嫂再留下用晚膳,唐四爷和黄氏溺爱孩子,自然答应了。 张勆回来之后没回来见唐梦芙,便直接教崔青云去了。 黄氏和含黛带两个孩子玩,唐梦芙和唐四爷、唐梦龙一起去了练武场。 「小兄弟,你来看我了。」崔青云见了唐梦芙,便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了。 「是我们来看你了。」唐梦芙笑盈盈的,「这位是我父亲,这位是我兄长。」 「唐爹,唐哥。」崔青云敷衍的叫了唐四爷、唐梦龙,注意力一直在唐梦芙身上。 张勆脸色很差,过来把崔青云拉开,「今天的教完了,你回崔家练。」命令成杰、成振,「送崔青云出去。」成杰和成振应声过来,「崔公子,请。」崔青云被他俩拥着往外走,恋恋不舍的回头,「小兄弟,我学新功夫了,改天我练给你看……」 不光张勆脸色差,唐四爷、唐梦龙脸色也很不好。 崔青云对唐梦芙的态度,实在太明显了。但唐四爷和张勆一样,也是心里难受却没办法说出来,崔青云怎么看也是个傻的,和他怎么计较? 唐梦龙小声嘀咕,「我怕妹夫会介意。」 唐四爷皱眉,「阿勆也知道崔青云傻,可长此以往,毕竟不是个办法。」 父子二人心中都有些愁烦。 不理崔青云最好,可崔青云不只一次帮过唐梦芙,真把他拒之门外,大概崔青云会像三岁小孩儿似的失望伤心吧,似乎又有些残忍。 唐梦芙拉拉张勆,「今天那个人又来了么?」 张勆摇头,「没有。」 第二十四章 唐梦芙奇怪,「今天没来。难道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什么人?」唐四爷和唐梦龙纳闷。 张勆把昨天发现的那个内侍说了说,唐四爷叹气道:「若是不管崔青云,于心不忍;若是管了崔青云,不知又会生出什么风波。真令人左右为难。我猜测那人是崔太后派出来的,这个崔太后只怕又要生事了,咱们得警醒着些。」 唐梦龙也道:「为了崔青云,崔太后没什么事不敢做。你们听说了么?先帝生前,崔太后重视崔青云更胜于先帝这个亲生儿子,据说先帝曾为此发过牢骚,说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太后亲生的。」 「我也觉得崔太后要作妖,可是她会怎么做呢?」唐梦芙苦思冥想。 张勆轻轻揽上了唐梦芙的腰,语气坚定,「不管她会怎么做,总之我们一定不让她得逞。」 --- 延寿宫里,崔太后高高在上,赵氏、钱氏在旁陪坐,下面跪着几个黑衣奴仆。 这些豪奴虽是跟着崔青云的,但崔太后问话,他们也是战战兢兢,有一说一,半句不敢隐瞒。 「下去吧。」崔太后这三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豪奴们如蒙大赦,谢恩退出。 钱氏抹起眼泪,「原来青云一直是骗咱们的。他喜欢的是唐梦芙,但他就是憋着不说,处处维护唐梦芙,还为了让唐梦芙开心解闷苦练功夫……」 「他还为唐梦芙耍过杂技。他是耍杂技的人么?」赵氏虽不是亲娘,提起这辛酸事也想哭。 崔太后以手扶额,「青云瞒得我好!他一次又一次的护着唐梦芙,还装着喜欢男人、喜欢宫女,这个傻孩子啊。」 「太后娘娘,这可怎么办?」钱氏没主意了,惶惑无所适从。 崔太后冷笑一声,「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崔家就青云一根独苗,他除了唐梦芙别的女人都不爱、都不要,你说哀家还能怎么办?」 「可是唐梦芙已经嫁人了,夫君还是张大将军。」赵氏和钱氏异口同声。 崔太后不屑,「张大将军又如何?他不好惹,难道我崔家可以绝后?」 「断断不能。」赵氏和钱氏一起直起身子,「无论如何也不能!」 赵氏激动过后,又觉疑惑,「可是太后娘娘,唐梦芙已经嫁人生子了,您有什么好办法能让青云如愿啊?」 「是啊,有什么好办法?」钱氏也急切的问。 崔太后微微一笑,自负的道:「哀家自有道理。」 并王和阿婳父女一直躲在城外,这天却意外的接待了一位宫中密使。宫中密使一身黑衣,乌巾蒙面,把一封书信亲手交给并王,「这是主人亲笔信,并王殿下和沁水郡主请一起观看,现在就给我一个回复。」 并王拆开信看了,大惊失色。 阿婳想看,并王不给她,密使冷笑,「这瞒得了她么?我就在这儿站着呢。」阿婳愈加好奇,「信里究竟说了什么?」并王无奈,只得把信给阿婳看了,「这断断使不得。我女儿要嫁人,怎么着也得是位未婚男子,已经有妻有子的男子,他便是天上的神仙我女儿也不肯嫁。」 阿婳却喜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愿意!我不管他有没有妻子,有没有儿子,他是那么的完美,我没敢奢望能拥有全部的他,只要能和他共度一段岁月,能为他生下儿子,我便心满意足了!」 「阿婳,你……」并王急得跺脚。 密使笑得阴恻恻的,「并王殿下,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太后娘娘为了你慨然在朝中提议,让你的女婿不必入赘,生下的儿子一样能继承并王府。这是多大的恩典?你肯定也知道,世间有志气的男人总是不肯入赘的,执意要求入赘,你怎么可能有一个英雄豪迈的女婿;若没有好女婿,又哪来的好孙子?太后娘娘此举,完全是为你着想,让你可以有乘龙快婿,可以有聪明俊秀的小孙子。你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还犹豫什么?」 「我愿意!」阿婳不等并王说话,便任性的叫道。 并王气急,抬手要打阿婳,手臂举到半空,忽然眼珠翻白,晕了过去。 「父王!」阿婳大惊失色,要扑过去救并王。 密使不耐烦,抬臂挡住阿婳,「并王不过是旧疾复发,没有生命危险。沁水郡主,你同意还是不同意,给个准话。」 阿婳心一阵狂跳,还没细想,话已经从她口中说出来了,「我同意。」 「口说无凭。」密使一双瘦削有力的手伸到阿婳面前。 阿婳狠狠心,从手腕上取下一只血玉手镯,「这是并王府传世之宝,总共有一对。我留一只,给你一只,这便是凭证。」 「好,我这便回京复命。」密使满意一笑,身子晃了晃,人影消失不见。 「父王你醒醒。」阿婳扑到并王身上呼唤。 并王悠悠醒转,流下两行老泪,「阿婳,你这样是得不到阿勆的。他只会恨你。」 阿婳无辜的眨着大眼睛,「可父王替我选的人,我实在是不喜欢呀。再说了,崔太后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咱们并王府,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崔家。她娘家侄子崔青云偷偷喜欢张勆的夫人,只喜欢张勆的夫人,崔太后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她的侄子能抱得美人归。父王,崔太后那么凶残,就算咱们不答应她,她也不会死心的,还会继续想办法对付张勆。不如咱们答应下来,也省得她再设下毒计害张勆了,你说是不是?」 并王呆怔良久,长长一声叹息,「孽缘啊,孽缘!」 阿婳知道并王这是默许了,不由的喜生两腮。 她知道张勆没那么容易就范,不过崔太后既然出手,她愿意试一试,赌一赌。 「张勆,对不起,我不知道崔太后会这么疯。」阿婳想到是她把崔青云恋慕唐梦芙的事透露给崔太后的,心里很有些不安,愧疚的想道。 她告诉崔太后这些的时候,纯粹是为了自保。当时她还以为张勆和唐梦芙已经成亲生子,崔太后就是再蛮横也不能有什么行动,没想到崔太后居然胆大妄为到了这个地步…… 并王还在城外休养,阿婳留下大夫、仆从照顾他,自己带人返城。 崔太后这回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法号义得的所谓得道高僧。义得应钦天监的请求为并王府的求婚者卜算八字,最后把所有这些人全都否决了,认为和沁水郡主八字冲突。 义得认为沁水郡主是皇室贵女,又是并王唯一爱女,命格贵重,能匹配她的必定是朝中大员,而不是这些凡夫俗子。可朝中大员包括最年轻的张勆在内,全部已婚,连个鳏夫也没有,这可就让人为难了。 礼部侍郎石恩建议,反正沁水郡主的夫婿并不入赘,只是沁水郡主所生的长子继承并王府。那么,就算是朝中大员已婚也无妨,朝廷可以特旨许那位大员娶两位妻子。一位是原配,一位是沁水郡主,原配生下的孩子继承夫家产业,沁水郡主生下的孩子继承并王府,两全其美。 第二十五章 石恩这个提议遭到许多人的反对,因为天-朝向来一夫一妻,没有一个男人娶两个妻子的道理。就算贵为帝王,也只能立一位皇后-----历史上倒是有一人同时立了五位皇后,但这位帝王两三个月之后便驾崩,一年后亡国,可见同时立五位皇后是逆天行事,一夫一妻是正理。 石恩反驳说,这只是一个特例,并非常态。反正并王府的外孙可立为嫡孙就是特例,再特殊一点又何妨? 朝中因为这个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张勆匆匆下马,唐梦芙迎面而来,两人紧紧相拥。 「芙妹妹,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咱们永远守在一起。」张勆柔声许诺。 事到如今,崔太后打的什么主意还有谁看不懂呢?先逼张勆和阿婳一起去并州,然后便要打唐梦芙的主意了。 「天上人间,永不分离。」唐梦芙轻声的、坚定的道。 她和张勆是命中注定的恩爱夫妻,谁也休想把他们分开。 张勆道:「咱们没成亲之时,便曾遇到多方阻挠,那些人到底也不曾得逞。现在咱们已经成亲生子,这时再想分开咱们,更是绝无可能。」 唐梦芙温柔的道:「那是自然。」 要分开一对已经成亲生子的夫妻,难度太大了。 不只难度太大,按照常理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也就是崔太后这种嚣张成性唯我独尊的人敢这么想,敢这么干。 「芙妹妹,有我在,不必担心。」张勆柔声安慰。 「嗯。」唐梦芙轻声答应。 张勆细心看着她的神色,见她眉尖微蹙,知道她还是在忧心,怜惜的抱紧了她。 唐梦芙心事重重。 她知道崔太后这是在发疯,但她没办法掉以轻心。毕竟因为有崔太后在,定国公以杨氏为妻这样不可思议的事都发生了,而且杨氏安安稳稳做了十几年的国公夫人,张勆长大成人之后一时之间都奈何不了她。直到先帝离世、新帝登基,杨氏才露出原形。 崔太后能让定国公以妾为妻,何以见得不能拆散她和张勆。 眼下形势就极为严峻。 如果朝臣们同意沁水郡主在朝中已婚大臣之中择婿,下一步就直接威逼张勆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边境的安全,为了并王府血脉能得以延续,在有妻有子的情况下再娶沁水郡主了。 不,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芙妹妹,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张勆如墨玉般的眼眸中满是温柔深情,「我再也不会被崔太后影响、摆布了。」 从前他小,无力对抗,所以崔太后才能肆意妄为,随着她自己的心意干涉大臣的家务事,捧杨氏、贬宋家。现在他大了,位极人臣,崔太后休想再随意摆布他。 「亲家老爷、亲家夫人来了,还有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侍女来报。 张勆和唐梦芙忙接了唐四爷、黄氏等人进来。 见面行礼问好毕,只留了含笑在房中服侍,其余的侍女等都打发了出去,一家人自在说话。 黄氏一见唐梦芙的面就想掉眼泪,「这不明摆着欺负我闺女么?也不知道有些人怎恁地厚脸皮,我闺女和女婿已经成亲生子了,还不肯消停。呸,就她这样的人,也配母仪天下!」 唐梦龙脸色雪白,咬牙道:「我想杀了她!我这是第二回想杀她了,第一回是因为含黛,现在是因为妹妹!我至亲之人都被这个女人害,是可忍孰不可忍!」 含黛握紧了唐梦龙的手。 唐梦龙眼圈发红,声音低哑,「你小时候被她害得多惨!」不忍忆及往事,心疼得把含黛抱在怀里。 含黛鼻子酸酸的,低声道:「她可真是了不起,高高在上的,想害谁就害谁,谁也拿她没办法。我弟弟现在当了皇帝,那又怎样?还是不敢动她。」 唐四爷道:「确实没人敢动她。但是,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唐梦芙会意的点头,「爹爹说的是。」 外面响起谨慎的叩门声,「大将军,夫人,老国公爷和老伯爷来了,柿子巷的两位舅老爷也来了。」 张勆和唐梦芙听说齐国公、诚勇伯和唐大爷唐二爷一起到了,亲自出来把他们迎接进来。 诚勇伯气得拍桌子,「阿勆和福儿都已经成亲生子!没见过这时候还要硬掺和进来捣乱的!」 唐大爷和唐二爷也气愤,「什么一夫两妻,简直是胡说八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男人若有两个妻子,这个家岂不乱了!」 齐国公缓缓的道:「礼部那个石恩石侍郎,最近活跃得很。」 朝中如今分成两派,吵得正凶。一派是赞成沁水郡主在已婚大臣中择婿的,一派强烈反对;一派可以说是赞成派,一派是反对派;石恩石侍郎就是最先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也是最活跃的赞成派,上蹿下跳的,不闲着。 诚勇伯马上拍桌子道:「去查这个石恩!他要是还像从才从娘胎出来似的清清白白,那也就算了。如果有什么行差踏差,立即把他揪出来!」 张勆立即赞成,「甚好!外祖父,这件事便请您老人家主持,还望不要推辞。我这便差百名护卫过去听命,另有白银十万两,供外祖父调度。」 诚勇伯气呼呼,「外祖父要你的人手,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拿钱出来便是。阿勆你放心,这是福儿的事,你外祖母肯给我钱的,不会为难我。」 「噗……」唐梦芙虽心中愁烦,也不禁笑了。 众人也大概知道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的事,也不禁莞尔。 从前诚勇伯对他的原配夫人太粗心了些,现在诚勇伯夫人翻身做主人,把诚勇伯管得严严实实的。诚勇伯要是没有合理用途,想从家里拿钱都不可能了。 唐梦芙小声问诚勇伯,「外祖父,您最近没吃皮肉之苦吧?」 诚勇伯得意,「没有。你外祖母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她为啥要打我?」 唐梦芙掩口笑。 诚勇伯拍胸膛,「收拾石恩这个混蛋的事,就交给我了!」 众人都点头,「有劳,有劳。」 唐大爷忧心忡忡,「眼下这个事情,比杨氏当年婢作夫人更诡异。杨氏婢作夫人,毕竟还编了个破镜重圆的故事蒙骗人,只要真相大白,杨氏也就完了。现在这件事有所不同,如果朝廷公议沁水郡主能在已婚大臣之中择婿,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事,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唐二爷也犯愁,「正经说起来呢,一个男人娶两个妻子,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以外孙为嫡孙也不合乎礼法,第一回破了例,第二回就收束不住。现在石恩那一派就拿并王府外孙可当为嫡孙来说事了,颇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要驳斥他们,也不容易。」 齐国公沉吟,「就算朝中通过决议,但若阿勆坚持不愿意,朝廷也没有理由强逼他娶沁水郡主吧?」 唐四爷苦笑,「就怕沁水郡主认准了阿勆,非阿勆不嫁。朝中因为并王府的事已经争议了两三回,到时候所有的人都疲倦了,急于完结这件事,以国家大义为名,逼阿勆就范。」 第二十六章 含黛温柔的扳过唐梦芙,「还怕有人绕过妹夫来劝妹妹,逼她以大局为重,宽容大度的接受沁水郡主,高高兴兴的让出她的夫婿。」 「什么人能说出这种话?贱不贱呀。」黄氏恨恨。 唐梦芙默然。 这样的贱人一定有。到时候就会出现了,那副伪善的嘴脸,想起来就让人作呕。 众人一起商量过对策,诚勇伯和唐大爷唐二爷先走了。 诚勇伯要着手去找石恩的把柄,唐大爷唐二爷要去拜访同年好友,劝说他们反对石恩的提议,不能在朝中开了男子可娶二妻的先例。夫妇乃五伦之首,这个断断错不得。 张勆送齐国公出去,齐国公交代他,「咱们张家有齐国公府、定国公府,一门两国公,已是臣子之中最为显赫的人家。咱们张家的血脉若是再继承了并王府,岂不招人妒恨,且令陛下生疑么?此事万万不可。」 张勆神色凝重,「伯祖父说的是,孙儿记下了。」 齐国公和张勆小声说了几句话,张勆连连点头。 送走齐国公,张勆又回来跟唐四爷、唐梦龙仔细商量了许久,方才各自分头行事。 唐梦芙在房里哄宝宝玩耍,宝宝都睡了,她也困了,更深露重,张勆方才回房。 「做什么去了?」唐梦芙迷迷糊糊的问。 「做贼去了。」张勆轻笑。 「做贼?偷什么?」唐梦芙小声嘀咕。 「偷你。」张勆把她抱在怀里。 唐梦芙嘴角牵了牵,偎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张勆怜惜的轻吻着她。 她照顾宝宝一定很操心,很累。自打有了宝宝,她特别容易入睡,经常是挨枕头就着了。 「放心,我们一家三口总会守在一起的。」张勆声音轻轻的,却无比坚定。 礼部侍郎石恩这些天成了朝里的风云人物。 他在朝中本来并不起眼儿,但因为坚定赞成沁水郡主在已婚朝臣中选婿,并为此舌战众多文人儒士,因此出了风头露了脸。一个原本不受重视的人一旦备受瞩目,他自己是忍不住得意的,人前还能装出稳重的样子,人后就开始忘形了。 这天傍晚他坐着轿子到了一个巷口,听到外面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在骂人,心里庠庠,不由得撩起轿帘瞅了一眼。这一眼,直瞅得他魂飞魄散。 一个二十出头、身材丰满圆润的妇人站在巷口骂一个小丫头,这妇人生得体格风骚,腰细得好像一把就能拧断似的,更生身好皮肉,比雪更白,比玉更润,如凝固的油脂般细嫩绵密,让人想一口咬上去…… 「停,停。」石恩一迭声的吩咐。 这妇人骂着小丫头,似是觉察到有顶轿子停了下来,似嗔非嗔的往这边瞄了一眼,眼波娇利,勾魂摄魄。 「去打听打听这是什么人。」石恩瞅了瞅,见是个平平常常的小巷子,知道这妇人身份普通,便让仆人打探消息去了,他坐着轿子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仆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大人,莫理那小蹄子。她原本是个唱的,现在虽从了良,给钱她就肯留人过夜,她家里那个王八都不敢吱声,是什么高贵人了?竟然要五两银子一晚。」 石恩听说这妇人竟然不是良家,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觉银货两讫才是干脆,便笑着叫过仆人低声吩咐了。仆人会意,便替他安排这件事去了。 有钱好办事,石恩次日便遂了心愿,到这妇人家里混了半日。这妇人本是久惯风月场所的,手段高超,奉承得石恩满心欢喜,本来完事就要走的,但不知怎地有些头晕,竟睡下了。 妇人瞅着石恩睡熟的脸,咧开嘴笑得跟什么似的。 外面有人学鸟叫。 妇人一笑,披衣出去,外面黑呼呼的立着个高大人影,「货齐了?」妇人笑,「齐了。」向那人伸出手。那人放下一锭金子,妇人掂掂重量,喜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线。 那人闪身进屋,没多大会儿扛着个麻袋出来了。他身材高大,石恩身材不高,扛着个人也不显吃力。妇人欢天喜地送走了那人,收拾收拾包裹,和她男人并一个小丫头连夜逃了。反正房子是赁来的,屋里的家具什么的全不是她自己的,丝毫不用可惜。 这晚大戏楼是着名的南戏班子要演《杀狗记》,许多人慕名而来,谁知帷幕拉开之后,走到台上的不是装扮好的戏子,而是一个男子,登时满场哗然。 看客当中有女眷,尖叫着捂住了眼睛。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有人拍案大怒。 还有眼尖的认出来了,大声叫喊,「这人不是礼部的石侍郎么?对,我认出来了,就是礼部的石侍郎!」 「对,就是石侍郎!」有人高声附合。 「堂堂侍郎跑台上吓唬女眷,成何体统。」下面一堆骂人的。 台下乱了套,台上那人偏偏跟吃了迷药似的不清醒,满台乱转。情况更是糟糕得不行了。 戏楼里的人听到暄闹忙跑出来维持秩序,但是众人哪里听他们的?拿着桌上的茶壶、点心盘子等往他们身上砸,「爷花钱看戏,你们就让看这个不成!污了爷的眼睛!」戏楼伙计狼狈之极,一迭声的陪不是,又有无数杯盘等砸向他们,乱成了一锅粥。 五城兵马司巡夜的官兵经过,几十个人雄纠纠气昂昂的进来,先把在台上乱转一脸迷惘的石恩给拉住了。然后到了后台,发现戏班子的人全部被五花大绑着,而且堵了嘴,更有胆小的昏迷过去或是吓得尿尿了,一片乱七八糟。 五城兵马司的人不敢怠慢,给石恩披上件衣裳后绑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 因为看戏的人当中有女眷,而且有几位女眷家里是有些来历的,受了这番侮辱,心中不平,唆使言官弹劾。又有人给了说书先生不少钱,命他把石恩的丑状到处宣扬。石恩在朝中被人弹劾,在市井间被人嘲笑,因为这一件事,他算是声名狼藉了。 诚勇伯哈哈大笑,「我看这厮还有没有脸面回礼部,有没有脸面当着众多朝臣的面夸夸其谈,宣扬他那番谬论!」 诚勇伯没料错,石恩确实是没脸再回礼部了。虽然这个案子官府正在查,但他曾经在那么多人面前露过脸,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愿再出门,称病在家,大门关得紧紧的,不只是他,连他的家人都羞于见人了。 本来是两派激烈争执,石恩这一倒下,赞成派的声音弱了,反对派的声音强了。 延寿宫里,崔太后气得摔了茶壶茶碗,金砖铺墁的宫殿之中一地碎片,「再找人!再找一个稳妥可靠不好色的,一定要替哀家把这一局扳回来!」 石恩倒下之下,赞成派安静了两天,之后另一名礼部侍郎段泽又跳了出来。这个段泽吸取了石恩的教训,在朝中只管叫嚣,每天下了朝就回家,回家之后便不出门了,让人想算计他也没有门路。 诚勇伯很烦燥,「拉下一个,又出来一个。这样下去简直没完了。要不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把崔家拉下水吧。崔家出了事,崔太后自顾不暇,也就不胡乱折腾了。」 唐梦芙摇头,「使不得。」 第二十七章 诚勇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福儿,你对那个崔青云不错。你该不会是因为崔青云,不忍心对崔家对手吧?」 唐梦芙失笑,「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外祖父。拉崔家下水,守旧的朝臣们必定热血沸腾,不顾一切的支持崔太后。」 诚勇伯和黄氏不大懂,唐梦芙耐心的跟他们解释了一番。 新帝是因为先帝暴亡才侥幸得到这个皇位的。在很多朝臣看来,他是捡了个漏,这天下本该是先帝的,崔太后才是正正经经的皇太后、他们认定的主母。就譬如一户大户人家,崔太后本是主母,因为丈夫、儿子先后身故,没有留下儿孙,所以无奈之下过继了同宗族之子。过继来的儿子只能孝敬她、顺从她,不能忤逆她,因为这个家原本就是崔太后的,继子凭空捡了偌大一份家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存在这种心理的朝臣可不只一个两个。所以,如果这个时候拉崔家下水,翻崔家的旧帐,那些原本就为了新帝登基而心中不平的大臣们一定愤怒了,他们会站队,站在崔太后一边。他们认为崔家有理么?并不是。这些朝臣们一直都知道崔太后的两个弟弟不是好人,但新帝和崔太后若有冲突,他们一定支持崔太后。在他们看来,支持崔太后就是支持真正的主人。 「这么说,拉崔家下水是不行的了。」诚勇伯下气。 「万万不可。」唐梦芙正色道:「真要是那样,咱们就被动了。」 侍女来报,「国公爷来了。」 「他来做什么?」诚勇伯听到定国公来了,皱起眉头。 黄氏也不高兴,「看到这个以妾为妻、让阿勆受尽委屈的人我就没好气。我看宝宝去了。」回房看她的外孙子去了。 定国公自外进来,脸上全是喜气,「老伯爷也在啊,幸会幸会。老伯爷请坐,我和芙儿有话说。芙儿,并王府的事你知道了吧?你知不知道……」兴奋的搓着手,呵呵笑着,下面的话却没说出口。 唐梦芙无语。 这个糊涂透顶的定国公,他在关键时候又要添乱了。 诚勇伯大恼,「你笑什么?你还挺高兴是不是?」 定国公道:「我当然高兴啊。老伯爷,阿勆将来可能不只能有一座国公府,他还可能……他还可能……」 唐梦芙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他还可能拥有一座王府,对不对?」 「对对对。」定国公连连点头。 唐梦芙心中一阵厌烦。 这个定国公简直让人忍无可忍了。齐国公是聪明人,知道张家已经荣宠之至,不能再继承并王府,树大招风,定国公怎么就不懂得这个道理呢?还以为张勆如果真顺从了崔太后的意愿,会是什么好事不成?只怕崔太后如愿拆散张勆和唐梦芙之后,下一步就是要离间新帝和张勆,借新帝的手去对付张勆了,还以为张家真的能安安稳稳的同时拥有国公府和王府? 「做人得知足。」唐梦芙淡淡的道。 定国公大为赞成,「对,做人得知足!沁水郡主就很知足,知道阿勆是不世出的人才,并不奢望阿勆只有她一个,她愿意和你共侍一夫。芙儿你也是知足的人对不对?想法一定和沁水郡主一模一样吧?」 「你胡扯什么?!」诚勇伯大怒,拍案而起,三步两步上前抓住定国公的衣襟,扯得定国公大声惊呼,双手乱划拉,狼狈之极。 「芙儿,快,快拉住你外祖父……」定国公说话都困难了。 唐梦芙稳稳的坐着不动,「人要知足嘛。公爹你现在只是被我外祖父抓着,又没挨打,又没断气,知足吧。我外祖父昨天亲手抓了个小偷,痛打一顿,直打了个半死呢。」 「那怎么一样?我好端端的,又没犯事……」定国公不服气。 唐梦芙蓦然色变,「你也知道好端端的,不能和小偷一个待遇,那怎么提起我就要和沁水郡主相提并论了呢?我是阿勆明媒正娶的妻,沁水郡主不过是个外人,是个想偷走我丈夫的外人,凭什么就要求我和她一样了?」 「这个,这个……」定国公无言以对。 「我不会同意让出阿勆,阿勆也不会同意娶沁水郡主,你让她死了这份心。」唐梦芙忿忿的道。 唐梦芙对诚勇伯使了个眼色。 诚勇伯呸了一声,松手放开他,定国公蹬蹬蹬后退好几步,满脸羞愤之色,「老伯爷你,你,你太过份了……」 「呸,连宝宝都有了,还劝福儿让出阿勆的人才过份吧?」诚勇伯瞪大眼睛。 定国公很没意思,「那个,我不是想着这对阿勆也是好事么?我为的又不是我自己。」 「你为的就是你自己!」张勆一阵风似的卷进来,目光锋利得仿佛能杀人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是盼着我远走并州,定国公府再留给张劼,对不对?」 定国公愕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勆,我是想你把宝宝留给我,你和沁水郡主去并州,我会亲手把宝宝养大,把定国公府留给他的。」 「宝宝交给你?」张勆怒不可遏,「你哪里会养孩子,交给你不就是交给杨氏么?我的儿子落到杨氏手里,你以为他还活得成?」 定国公身子缩了缩,「杨氏也没那么坏吧……」说着话,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 杨氏有没有这么坏?会不会对宝宝不利?应该……应该不至于吧? 唐梦芙冷笑,「你是听了杨氏的教唆才来的,对不对?杨氏一定告诉你,阿勆可以跟并王走,宝宝留给你这做祖父的,由你养大,然后你就信了?」 定国公面有惭色,嚅嚅的道:「是杨氏叫我来的,不过她没那么坏,真的,她没胆子害宝宝,她要害宝宝我也不能答应。」 张勆实在不能再看定国公这窝囊没出息的样子,伸手把他拎出去,「以后不许你来我家!」不管定国公如何挣扎闹腾,命人把定国公「送」出去了。 「这种祖父!」诚勇伯翻了个大白眼。 张勆眉目冷冽,「我要杀了杨氏。从前我不屑杀她,要她留在定国公府继续做妾,过生不如死的日子。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唐梦芙温柔握住他的手,「好。」 杨氏贼心不改,竟敢打宝宝的主意,这个女人留不得了。 张勆眸色暗沉,「其实眼下这个局势,也有一了百了的办法……」 「不要。」唐梦芙脱口而出。 张勆眸色转为温柔,「芙妹妹终究还是心太软。好吧,咱们再想办法。」 诚勇伯在旁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一了百了的办法?福儿为什么说不要?你俩在打什么哑迷?」 张勆和唐梦芙笑而不答。 诚勇伯得不到答复,也就不用问了。 张勆握起唐梦芙的小手亲了亲。 有人送了封信到大将军府,约张勆在百花亭相会。 张勆拿给唐梦芙看了,夫妻二人决定一起过去。 唐梦芙拜托黄氏在家里看着宝宝,她和张勆一起乘车出门。才出家门,她便眼尖看到有个脑袋飞快闪过,不由的轻声叹气。她缓步过去,「崔青云。」崔青云从暗处慢慢走出来,扭扭捏捏的很不好意思,「小兄弟,我给你惹麻烦了。我,我都没脸来大将军府了……」 第二十八章 唐梦芙微笑,「你这些天在家里练功夫了么?」 崔青云精神一振,「练了,练了!不光练功夫,我还把棋谱学会了,以后有机会我可以陪你下棋!」 唐梦芙点头道:「这就好。你回家去吧。」 交代过崔青云,唐梦芙便转身要走了,崔青云呆呆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叫道:「我乘船出海,以后再不回来,这样好不好?」 崔青云喊出这话,想哭。 他不想离开京城,不想离开小兄弟。可是他如果不走,他姑母就会为了他百般设法要为难小兄弟,小兄弟会不开心的。 「不必了,没用的。」唐梦芙回眸一笑。 没用。崔太后只要知道崔青云是真的喜欢她,为了崔家这根独苗苗,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算计她。崔青云躲走也没用。 张勆伸手扶了唐梦芙,眸光如电,向崔青云这边扫了一眼。 崔青云头皮发麻。 师父这是生气了,一定是生气了…… 张勆陪唐梦芙上了车,车辆缓缓驶动。 崔青云眼泪流了满脸,「大将军,小兄弟,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几个豪奴跟作贼似的溜过来,「公子爷,咱们回家吧。」「公子爷,别哭了,老爷夫人说了,迟早能把唐夫人娶回家陪你,你回家等着做新郎岂不是很好?」 崔青云忽然发了火,抬臂把方才那个说话的豪奴扔了出去,「小兄弟神仙一般的人品,你敢这般亵渎她!」 崔青云功夫比张勆可差远了,下手没轻没重,那豪奴被重重扔到地上,背上骨头齐断,一声痛呼,鲜血喷出。 其余的豪奴都惊呆了,竟没人敢上前扶那个受伤的人。 崔青云发过脾气,茫然四顾,「我为什么要是个纨绔,我为什么存不住心事?如果我存得住心事不被姑母知道,小兄弟就不会这样了,师父就不会这样了……」 崔青云抬头望天,心情和阴暗的天空一般黑沉沉的。 百花亭中,沁水郡主翘首盼望,远远的见到张勆的身影便一声欢呼,像花蝴蝶似的飞跑下去。张勆的身影渐渐近了,沁水郡主才看到他身畔还有一位身姿窈窕的美人,心渐渐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她约了张勆来这里相会,张勆却带了他的妻子唐梦芙一起。 「张勆。」沁水郡主勉强牵牵嘴角。 「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你哥哥么?」张勆语气淡然,「那见了我妻子,为何不叫嫂子?」 沁水郡主咬唇,「我……」 唐梦芙巧笑嫣然,「郡主不见我嫂子也无所谓,莫想着把我夫君抢走,我就多谢你了。」 沁水郡主有些难堪,脸上发烫,辩解道:「我没想抢张勆。唐夫人,这件事说起来根源还是在你,并不是我惹出来的事。这普天下的女子之中,崔青云爱慕的人只有你一个,别人他谁都不要。崔太后迟早会知道真相,迟早会设法抢你,这不是我的罪过。我也不想答应崔太后,可是我知道崔太后迟早会对付张勆,如果我不答应她的条件,她一定有别的毒计。我也是为了张勆好……」 「这么说,你挺为我着想的?」张勆目光幽深如潭。 沁水郡主是爽快的姑娘,这时却心中狂跳,说话结结巴巴的,「是,是呀。」 张勆向前迈出一步,声音很平静,「你来这里,都有谁知道?」 「没有谁。我怕你误会我,就想悄悄见你一面,跟你解释清楚。我没想害你,也没想从你夫人手中抢走你,我是怕我不答应,崔太后会想别的毒计害你……」沁水郡主觉察到张勆越来越近,心跳得更加厉害,脸红如血的对张勆表白。 「没有别人知道么?甚好。」张勆笑了笑,出手如电,击在沁水郡主颈间。 沁水郡主软软的倒了下去。 唐梦芙一惊,「咱们说好的……」 张勆顺手拎起沁水郡主,微笑道:「没事,我只是把她还给并王殿下。」 「这样啊。」唐梦芙明白了。 张勆拎着沁水郡主,犹如老鹰拎小鸡一般把她拎到车上,命令车夫去了城外。 城外别院之中,并王一脸病容躺在床上,有侍从快步进来,小声向他禀报道:「张大将军有急事求见。」 并王惊得从床上坐起来了,「快快有请。」 两个头上蒙着大斗篷的黑衣人被侍从引了进来,高个子的那人手中拎着一个长长的包裹。 高个子去掉头上的大帽子,露出一张俊美的容颜,「王爷,久违了。」 并王见是张勆,挥挥手命侍从退下,自己费力的从床上坐起来,「阿勆,城里的事我听说了,我真是惭愧得没脸见你了。」 张勆微笑,「王爷说哪里话。王爷,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把手里那长长的「包裹」打开,原来装的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阿婳。」并王大惊失色。 「王爷,这是您的掌上明珠,我们特地来还给您。」另一个也把头上的大帽子取掉了,露出一张芙蓉秀脸,笑盈盈的把阿婳送到并王身边。 「多谢唐夫人。」并王虽没有见过面,但凭直觉知道这一定是张勆的妻子唐夫人了,客气的道谢。 「哪里,王爷客气。」唐梦芙笑容可掬。 张勆自怀里取出一封信,「王爷,我接到这封信,赶到百花亭和沁水郡主相见。我见沁水郡主神态表情不对,状似疯癫,更知道王爷在别院休养,并王府的事务全是她做主,怀疑她是被人下了蛊,故此大胆将她打晕带到王爷面前,鲁莽之处,还请海涵。」 并王苦笑,「不鲁莽。阿勆,就算你不打晕她,本王缓过这口气,也是要到京城阻止她的。阿婳她这么做,不对。」 张勆神色诚恳,「王爷,您何等英明,必定能理解我的处境。崔太后第一步要把我赶紧到并州,第二步要毁了我的家,接下来便要谋害我的性命了。她不会容许我活着。」 并王默默点头。 崔太后一步一步规划,目的就是要夺走张勆的夫人。张勆和崔家若有夺妻之恨,崔太后放心让张勆活着么?必定不能。张勆可不是文人,他是武将,且是赫赫威名的武将,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崔太后若夺了唐梦芙,不杀张勆,怎能睡得安稳。 张勆继续说道:「所以,我一定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王爷,我悄悄把郡主送到您身边,您就不必忧心了。京城会传出沁水郡主失踪的消息,到时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沁水郡主都失踪不见了,还为沁水郡主择的什么婿?」 并王久经沙场,可不是无能之人。他略一思索,便爽快的道:「阿婳我暂时关起来。放心,绝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阿婳一直是昏迷的,不曾醒来。 并王不免有些担心,「阿勆,阿婳没事吧?」 张勆道:「王爷放心。我和您曾经并肩作战,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伤害郡主的。」 张勆面色冷峻。 并王心中苦涩。对,看在并王的面子上不会伤害阿婳,如果单凭阿婳自己,那可就…… 张勆和唐梦芙和并王告别,重新戴上大帽子,携手离去。 第二十九章 并王瞧着他俩的背影,颇为伤感。 不只阿婳看上张勆,他中意的女婿也是张勆。可惜了,没有缘份啊。 阿婳轻轻呻-吟了一声。 并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哼了一声道:「醒了?阿婳,张勆没被你害死,也算是他命大。」 阿婳昏昏沉沉醒过来,头还是疼的,听了这话惊得魂不附体,「我怎么害死张勆?我是为了救他啊。我如果不答应崔太后,崔太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毒计,那张勆可就防不胜防了。」 并王心里对阿婳百般怜惜,却不得不作出严肃模样,「阿婳你好好想想,要是张勆跟咱们去了并州,生下儿子继承了并王府。他就是既有定国公府又有并王府,大权在握,你若是皇帝陛下,你对他放得下心?会不会以为他野心勃勃?崔太后的目的就是夺唐夫人,夺了唐夫人之后,崔家和张勆有夺妻之恨,崔太后还会放心让他活着?崔太后这个人私心很重,她要陷害张勆的时候,可不管张勆立过多少功劳,也不管并王府曾为边境安宁付出了多少血汗。阿婳,你若真嫁了张勆,不只张勆危险了,你也是给并王府招祸,懂不懂?」 阿婳听得呆住了。 并王叹气,语气不知不觉柔缓下来,「你听话,乖乖的在别院待着,每天除了父王,谁也不见。京城很快就会传出消息说你失踪了,你若冒然露面,是给你父王我招祸,也是给张勆招祸,明白了么?」 阿婳咬着嘴唇不说话。 并王厉声喝问:「阿婳,你是想害死我,还是想气死我?」从枕下取出一把利剑横在颈间,「你不听我的话,我立即自刎而死,也落个清净!」 阿婳忙夺过利剑,伏在并王怀里,「哇」的一声哭了,「父王你不要死,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并王轻抚她的头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傻孩子,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父王全是为了你好。 朝臣们因为沁水郡主择婿的事争执不休,新帝向来谦虚,这件事上也不例外,最后决定举行廷议,令朝臣们各抒己见。但是,就在举行廷议前夕,沁水郡主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这下子群臣愕然。 新帝下令廷议取消。 崔太后亲自过问此事,把新帝和徐首辅、叶次辅等人宣到延寿宫,责问新帝为何取消廷议。新帝态度恭敬又无奈,「沁水郡主人都失踪了,再议为她择婿的事有何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回沁水郡主,给并王皇叔一个满意的交待。」一幅以人为本、因为沁水郡主的安危而忧心忡忡的模样,把崔太后气了个仰倒。 崔太后这回是志在必得,中间屡屡出岔子,她早就不耐烦了,咄咄逼人,「在皇帝的英明统治之下,一位王府郡主居然都会莫名其妙的失踪,陛下不打算反省自己么?」 新帝诚惶诚恐,「朕岂止应该反省,出了这天大的一件事,太后娘娘就是废了朕也是应该的。请太后娘娘明示,朕是应该下罪己招,还下退位诏?朕唯太后之命是从。」 崔太后怒目圆睁,「你,你……」被新帝气得直啰噎,说不出话来了。 徐首辅和叶次辅都感为难。 沁水郡主失踪这件事崔太后若要发脾气,哪怕把顺天府尹宣进宫骂一顿都是可以的,但她为此严厉斥责新帝,这说不过去啊。新帝乃九五之尊,不可能亲力亲为,一个郡主失踪了也要他直接负责,他这皇帝当得也未免太憋屈了。 崔太后怒气冲冲的看向徐首辅、叶次辅,两位阁老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崔太后什么意思他们知道,但是帮着崔太后声讨新帝,这实在是……有难度……新帝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是真的让他下罪己诏,还是让他下退位诏?两样都不可能啊。 崔太后用厌恶又惊讶的目光打量着新帝。 这个她根本看不起的皇帝,这个崔家扶植上来的皇帝,现在开始对她阳奉阴违耍心眼儿了啊。 崔太后冷冷一笑。 皇帝又如何。前任皇帝、前前任皇帝她都驾驭得了,难道到了这个眼前这个全凭侥幸才得以登上皇位的人面前,她能落了下风。 「哀家这几日头疼的旧疾又犯了。」崔太后怒气渐去,声音都变得软弱了,「哀家为恶疾所苦,方才言语急燥了些,琮儿莫要怪罪。」 「岂敢,岂敢。」新帝受宠若惊。 徐首辅、叶次辅都暗觉惊讶,怎么崔太后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崔太后话锋一转,道:「哀家也是命苦,生过一个皇儿,一个公主,不幸公主早夭,皇儿也于去年驾崩,哀家孤身一人,好不寂寞。琮儿,你后宫妃嫔虽多,也没有哪个生下一儿半女,好让哀家有皇孙可抱,哀家这延寿宫,实在冷清啊。」 新帝不复镇静,汗流夹背,毛骨悚然。 崔太后笑咪咪的看着他,柔声道:「你姐姐阿娢生有一个小女儿,对不对?阿娢和她的小女儿若能进宫陪伴哀家,哀家心情便愉快了,这病也就好得快了呢。」 新帝蓦然抬头看了崔太后一眼,随即低下头,崔太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叶次辅虽觉崔太后这个要求不大合理,但这是皇家的家务事,他不便置喙,没有开口。 徐首辅温和的提出百行孝为先,姊归长公主想必也是孝顺慈明太后的,若送女入宫能令慈明太后笑口常开,何乐而不为。 崔太后露出满意的微笑,「琮儿,你说呢?」 新帝低头许久,方才缓缓抬头,神色宁静,低声下气的央求道:「但凭太后娘娘吩咐。太后娘娘,姐姐现住在唐家,她的公婆对小恬恬爱逾性命,总需让姐姐慢慢和她的公婆说明此事,求太后娘娘多宽限几日,可使得么?」 崔太后见新帝格外谦恭,心中一乐,很大方的道:「哀家给她十天功夫来准备,这可够充足了吧。」 「足够了。」新帝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三个字。 崔太后凝视新帝,看到新帝强忍痛苦勉强支持的样子,心中一阵快意。 朱琮,你以为当了皇帝这皇宫就是你说了算么?不,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我在这皇宫之中已经当家作主了几十年,地位哪是你这黄毛小子所能撼动的! 崔太后除要求姊归长公主和唐恬母女二人进宫陪伴之外,还要求必须尽快找回沁水郡主,并为沁水郡主在朝中大臣中择婿,令并王有后。新帝也一一答应了。 徐首辅和叶次辅陪着新帝从延寿宫,新帝回首北望,眸光森然。 新帝召张勆、齐国公和唐四爷、唐梦龙入见,秘密商议良久。 张勆亲自出城,给并王传了句话。 并王汗出如浆,冥思苦想良久,最终做了决定,「崔太后不过是借着并王府铲除异己,陛下才是真正关心并王府的。若不是陛下,朝中有谁能为我着想,令我能立外孙为嫡孙,延续并王府?做人不能没良心,陛下如此待我,我不可畏首畏尾,左右摇摆,寒了陛下的心。」 并王决定立即让阿婳嫁人。 第三十章 他原本看中的人之中,有几个已经风闻沁水郡主非张勆不嫁,又知道朝中这一阵的风波就是为了让沁水郡主和已经有妻室的张勆成亲,因此对沁水郡主已经敬谢不敏了。但那个名叫韩愿的人态度始终不变,还在托人向并王表忠心。 并王命人找来了韩愿,「你是否真有诚意求娶本王的沁水郡主?」 韩愿一脸认真,「下官是诚心诚意的。下官不敢隐瞒王爷,只因下官家里生母早亡,继母不慈,所以下官只要能逃脱继母的掌控,无论怎样都行。郡主自是看不上下官,但下官并不在意,天长日久,郡主总能看到下官的诚意。」 「如果她一直不喜欢你呢?」并王追问。 韩愿想了想,实话实说,「下官只要能摆脱继母,便心满意足了。若郡主始终不喜欢我,那么度过这个难关之后,下官愿和郡主和离。下官只求王爷开恩,在和离之前,允许下官定下一房贤惠的妻室,免得被继母胡乱塞个女人过来,下官便感激涕零了。」 「甚好。」韩愿这么说,并王很满意。 如此坦诚,看来没作假。 如果韩愿信誓旦旦说对沁水郡主一往情深,并王倒不放心了。 并王和韩愿谈妥了,逼沁水郡主和韩愿成亲。沁水郡主哭闹不休,「我要张勆那样的,我不要这个韩愿,他太普通了。我这样的人品,就应该匹配张勆那样的英雄,你不能胡乱把我嫁给一个凡夫俗子,让韩愿那么普通的人来玷污我。」 并王不惯着她,「韩愿二十一岁,年轻,正派,身材高大,气质沉稳,出身世家,武进士入仕,如今是副总兵。这样的人肯入赘并王府,做你的夫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阿婳,你醒醒,不要总拿阿勆来比较,阿勆那样的人才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罢了。拿阿勆来比较,你一辈子也嫁不出去。」 「那我就不嫁了,我一辈子陪着你。」阿婳一脸眼泪。 并王苦笑,「事到如今,还由得你么?阿婳,莫说你了,连我也是身不由己。阿婳,你要是不想坑死你父王,就答应了吧。父王不会害你。」 「张勆也这么说……」阿婳抹眼泪。 并王很是疲惫,「阿婳,你就听父王一句话吧。」 阿婳不愿意,泪水湿透衣襟。 并王狠狠心,当晚便逼阿婳和韩愿拜堂成亲,当晚入洞房。阿婳简直是被绑着完成的婚礼,入洞房后她尖叫着让韩愿滚开,韩愿不理她,自顾自脱了衣服,露出一身健壮有力的肌肉,「岳父命我和你今晚圆房,长者之命,我不敢违。」 一番激烈的交锋之后,韩愿和阿婳都是伤痕累累。但韩愿最终还是得手了,阿婳发疯一样踢他咬他,韩愿皮粗肉厚,也不怕打,笑着搂抱住了她,「郡主,咱们是父母之命正正经经拜了堂的,又不是无媒野合,你何必激动成这样?好了,咱们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今后要终身相守的。虽然我是入赘并王府的,但丈夫总是丈夫,你和我总得互敬互爱,不好动不动拳脚相向,你说对不对?」 阿婳奋力挣扎,「你放开我!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我!」 阿婳这态度是很伤人的,不过韩愿从小没娘,继母待他不好,生父装作没看见,他也算是受尽欺凌了。阿婳这个样子真还伤不到他,脸上还挂着笑,「郡主,咱们已经做了真夫妻,睡都已经睡过了……」 「你无耻。」阿婳大怒,清清脆脆的一巴掌打在韩愿脸上。 韩愿脸色骤变,扳过阿婳,重重一掌抽在她脸上。 「你,你敢打我……」阿婳捂着发烫的脸颊,蒙了。 韩愿厉声道:「打人不打脸!我那个后娘刻薄之极,可她打我脸的时候,我那个可有可无的亲爹也破天荒的说她了。你是郡主又如何,就能打我的脸了么?」 阿婳恼羞成怒要和他撕打,但毕竟没有韩愿力气大,被韩愿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你快放开我。」阿婳眼里全是泪。 韩愿俯下身子,脸色难看得让阿婳害怕,「以后不许再打我的脸,听到没有?」 阿婳打了个寒噤。 她从来也没有把韩愿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但此时此刻,她发现这个男人也有冷酷无情的一面,很有几分可怕。 韩愿哼了一声,慢慢放开阿婳,「你看不上我,我却看得上你。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我都看得上,更何况是王府郡主?」 阿婳再也受不了,哭晕在床上。 次日阿婳向并王告状,谁知韩愿已经主动向并王请过罪了,认错态度良好,并王心疼阿婳,但并不向着她,「是你先打韩愿的。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任你殴打不还手?阿婳,一则你不能随意打人,二则你就是要打他也不能打脸,懂不懂?」 阿婳气得头晕。 韩愿到了并王面前一幅忠厚老实的样子,阿婳看在眼里,更觉生气。 并王虽觉得小夫妻不大和谐,但毕竟这桩婚事十分仓促。有韩愿这样的女婿,并王已经知足了。 并王向皇帝上了奏章,言明他的女儿沁水郡主顽皮淘气,这些天来一直躲在他身边,直到昨天才被发现。并王恼怒女儿不知轻重爱惹事,适逢副总兵韩愿在场,温言劝说,言辞诚恳,并王爱其才华,感其气度,愿聘为女婿,同赴并州。 新帝闻奏大喜,下诏封韩愿为仪宾、车骑将军,命韩愿和沁水郡主立即成亲,成亲之后即回并州守边卫国,不必回京辞行。并王领命,带领沁水郡主和仪宾韩愿朝着京城的方向叩拜谢恩,之后立即启程,星夜返回并州。 可怜礼部侍郎段泽不知道这些,还在朝中上蹿下跳说他的那些歪理呢。唐梦龙路过他身边,浅浅一笑,「你不知道并王和他的女儿、女婿已经返回并州了么?」段泽目瞪口呆,「沁水郡主已经找到了?已经有仪宾了?」不可能啊,她不是非张勆不嫁么。 「或许是我听错了,段侍郎再打听打听也好。」唐梦龙非常客气、谦虚。 段泽忙四处打探消息,知道并王真的已和沁水郡主、仪宾返回并州,段泽傻眼了。 崔太后更直接,气得背了过去。 --- 黄氏和含黛带了小恬恬来看唐梦芙。 唐梦芙怜爱的亲吻过小恬恬,把她和宝宝放到一起,两个孩子兴奋的挥着小手,口中发出兴奋的叫声,仿佛是在打招呼一样。 「瞧瞧这小胳膊多有劲儿。」黄氏瞧着小孙女、小外孙,越瞧越爱。 唐梦芙和含黛坐在床边看着两个孩子玩耍了一会儿,悄悄出来了,到外间说话。 「娘不知道宫里的事吧?」唐梦芙小声问。 含黛摇头,「没敢让娘知道。她那个脾气若知道了,准气得够呛。」 唐梦芙道:「不告诉娘是对的。她心里存不住事。」 含黛咬牙,「妹妹,你说那个崔太后怎恁地狠毒,凭白无故要我的小恬恬到宫里陪她?」 唐梦芙也是做母亲的人,太理解含黛的心情了,同情的拍拍她,「放心,陛下会想法子的。爹和哥哥也是一样。」 第三十一章 含黛恨恨,「爹爹和梦龙恨不得生吞了那个崔太后。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恨了。」 唐梦芙慢慢的道:「她在后宫作威作福几十年啦,太过骄傲自满,眼里没人。等着看吧,她的两个弟弟会给她很大的惊喜。」 含黛会心的笑,「一定会。承恩侯和忠恩侯那可都是人才。」 灰扑扑的酒店之中,一个看样子十分落魄的年青人独自坐在简陋小桌旁自斟自饮。 有人冲着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看到没?这位从前可威风了,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就他?」「没错,就他,定国公府的世子爷,穿金戴银,出入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神气得不得了。」「现在不行了,哈哈,他娘本是小妾,被他爹偷偷扶正成夫人的。现在他娘又成小妾了,他被家里赶出来,就沦落成这样了。可怜不可怜?」 闲人们只管议论,张劼恍若无闻。 这些天来,他听到的这一类话实在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张劼越喝越多,慢慢的眼前发花,脖子发软,趴到了桌子上。 有两个人慢慢靠近了他,「可怜,都喝成这样了。哎,这位张世子他这辈子都没指望了,你知道么?他异母弟弟张大将军和今上是亲戚,今上只会向着张大将军,还能向着他啊?他没指望了,一辈子就泡在这小酒馆了。」 「曾经威风过的人,落到这一步也挺可怜的。他真的没指望了?说不定今上也像先帝似的突然……换了新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鹿死谁手呢?」 「不可能。今上正值青年,又不像先帝似的贪酒好色,寿命长着呢。除非崔太后废了今上,这个酒鬼才有那么一丁点儿希望。」 伏在桌上的张劼似乎动了动。 那正在闲聊的两个人还是没停,「你没听说过么?承恩侯两个女儿进了宫,陛下待这两姐妹十分无情,宠爱不及姜贤妃的十分之一,就连夏德妃也比崔家两个女儿有体面。姜贤妃已经怀孕了,这皇长子是姜贤妃所出,皇后之位和崔家无缘喽。」 「承恩侯也是好性子。今上这皇位本是他外甥的,崔家不支持,今上能登基?今上不宠崔家的姑娘,向着姜贤妃,单凭这个我就不能忍。若换了我,干脆废帝,另立新君,立个才几岁的小皇帝,看他听不听我的。」 已经到了半下午的时候,这酒馆里没什么人了,这两个人又喝得舌头都大了,越说越不像话。 张劼听得心怦怦直跳。 换个皇帝,换个年龄小的皇帝,崔家可以重新掌权,他的春天也到了,可以把张勆抢走的一切全部夺回来……姜贤妃怀孕了,崔家两个姑娘没指望,承恩侯一定很生气…… 张劼趴在桌子上不知想了多久,直到酒馆里就剩他一个客人时,才一脸迷糊的起来,扔下一锭碎银,跌跌撞撞的走了。 张劼托人往定国公府送了个信,说有急事商量,杨氏便悄悄换了仆妇的衣裳出来见他。见了面,张劼和杨氏窃窃私语了小半天,杨氏眸中现出冷光,「我一个做了十几年国公夫人的人,现在沦为小妾,连个有体面的管事嬷嬷都敢给我脸色看,我虽活着,但生不如死!劼儿,这种日子不光你不能忍,我也忍不下去了。咱们拼尽全力搏一搏,我要重新做我的定国公夫人,你要重新做国公府的世子爷,继承祖先留下来的基业!」 「好,一定!」张劼热血沸腾。 他不能一辈子泡在小酒馆醉生梦死。他得找回昔日的辉煌,重回张家,重回定国公府。 「娘,咱们怎么办?」张劼虽有这个志向,却没什么办法,殷勤向杨氏请教。 杨氏掠掠鬓角,微微一笑,笑得颇有几分风情,「我和承恩侯、忠恩侯都是见过面的,这兄弟二人对我都不错,承恩侯对我更好些。我约他出来见个面,亲自跟他灌灌迷汤,会说服他的。」 张劼不知道杨氏还有这个门路,呆住了。 他的母亲和崔家那两个臭名昭着的人有来往…… 杨氏嗔怪,「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在想什么?好了,我和承恩侯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没什么的,你别胡思乱想了。」 张劼嘿嘿笑,「不乱想,不乱想。」 张劼瞅瞅他母亲那张徐娘半老的面庞,猜想了一下她和承恩侯见面时的情形,一阵恶寒。 但是,这杨氏的能力还真是不能让人小看。她差人往崔家送了桃花笺,约承恩侯在酒楼见面,承恩侯还真的来了。张劼随着杨氏一起向承恩侯见礼,见承恩侯色迷迷的眼光从杨氏头顶直扫到脚底,而杨氏一直冲承恩侯笑得柔媚讨喜,不由的心中郁闷烦燥。 杨氏陪承恩侯喝了不少酒。待承恩侯喝得微醺,杨氏慢慢提起贵妃、淑妃不受宠,而姜贤妃已经怀孕的事,承恩侯拍案大怒,「姜家那丫头已经怀了龙种?朱琮欺人太甚!没有我崔家,他能登基?他能做这个皇帝?」 杨氏趁机道:「还不如立安王家的小孙子呢,那孩子才几岁,立了他,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天下全是崔家的。」 「本侯明儿就和安王说。」承恩侯喝高了,「豪迈」的挥挥手道。 杨氏可不满足于他这句话,撒娇撒痴要他写下书信给安王说这件事。承恩侯一则是喝多了不清醒,二则是只当哄哄杨氏,乐呵呵的真的提起笔写了信,信上是和安王说新帝无道,崔太后有意废了他,另立安王的小孙子。承恩侯写完信之后,顺手还从身上取下印信盖了,瞧着那鲜红的戳,承恩侯眉花眼笑。 杨氏珍而重之的把这封信收了起来,事后交给张劼,「拿这个到安王府去,将来你就是安王面前的红人了,何愁大事不成?何愁荣华富贵不来?」 张劼怀揣着一颗雄心,伴随着这封书信一起,梳洗一新,去了安王府。 才到安王府前,他便被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抓着了,「这人形迹可疑,一定是个细作,抓回去细细拷打审问。」不由分说把他绑得严严实实,堵了嘴,带到一个黑呼呼的大厅。有人搜了张劼的身,张劼怀里那封书信当然也藏不住被搜出来了,那搜身的人惊呼,「造反啊,有人想造反!」 张劼魂飞魄散。 这件事实在太大,当天便一层一层报到了内阁,报到了新帝面前。新帝垂泪,「慈明太后果真要废了朕么?朕不敢违命,这便下退位诏书。」徐首辅等人大惊,「陛下,万万不可!」皇帝哪是随便废立的。 徐首辅等人是宁愿这个阁臣不当,也不敢在自己任期内做出废立皇帝的大事。不是人人都有胆子做霍光的。更何况新帝登基以来兢兢业业,礼贤下士,并没有劣迹。真废了新帝,没有办法服众。 新帝把承恩侯这封书信遍示群臣,「若朕不应废,此人应处以谋逆重罪。」 新帝命人把这封书信抄录了一份,到延寿宫呈给崔太后。 崔太后看完这封信,直挺挺倒了下去。 她是太后,她至高无上,可她弟弟也不能阴谋废皇帝、立皇帝啊。此非人臣所为。 第三十二章 崔太后昏倒了,这是大事,新帝亲来看视、慰问。 「皇伯母安好。皇伯母现在还寂寞否,要不要朕的小外甥女入延寿宫陪伴?」新帝站在崔太后床榻前,貌似恭敬,眸光中却是不屑、戏谑、鄙夷。 崔太后喘气声音都粗了,「朱琮,你好大胆子,敢对哀家冷嘲热讽!」 新帝不由的笑了,笑容幽冷阴森,「朕哪敢对皇伯母冷嘲热讽?朕可是孝顺侄子,皇伯母要朕的小外甥女进延寿宫,朕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崔太后死死盯着新帝。 如果目光能吃人,她的目光已经把新帝杀死千万遍了。 她恨极了眼前这个人。 后宫之中没人敢挑衅她。她那个桀骜不驯的亲生儿子都不敢违拗她,只有眼前这个可恶的人,胆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新帝微笑俯下身子,「皇伯母,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姐姐的小女儿么?比你弟弟的安危还重要?」 崔太后恨不得把新帝撕碎了,却不得不暂时忍下一口气,「不,哀家要清净,叫你姐姐和她小女儿不必来了。」 新帝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笑容愉悦,「姐姐很想带小恬恬进宫孝顺陪伴皇伯母的。不过,既然皇伯母爱清净,姐姐和小恬恬还是不来打扰了。」 「很好。」崔太后咬着牙。 新帝也不急着走,「皇伯母,你知道这封信是从谁身上搜出来的么?张劼,被张家除名驱逐出族的张劼。据张劼供称,这书信是杨氏从承恩侯手里拿到的。皇伯母听了一定很高兴吧?这个杨氏可是皇伯母你当年一手提拨起来的亲信啊。」 崔太后被新帝这样当面挑衅,心中燃烧着最为强烈的憎恨,愤怒到了极点,绷硬得像块石头,全身骨节吱吱作响。 新帝笑得愈发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崔太后傲慢惯了,但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暂时隐忍,「琮儿,承恩侯也是你舅舅,舅甥之间有话好说,不必小题大做,大惊小怪。」 新帝微笑,「是,承恩侯不过是想废了我另立安王之孙而已,这又是什么大事了?」 崔太后被新帝讥讽,只作不知,亲切的道:「你舅舅这个人性子直,喝多了爱胡闹。什么另立小皇帝之类的话不过是说着玩儿。琮儿不会和你舅舅较真的,对不对?」 新帝凝视崔太后良久,方道:「朕自然不会。」 崔太后心情稍微安定了些。 被朱琮这小子挑衅也好,颜面大伤也好,最重要的是她弟弟平安无事,崔家平安无事。 崔太后憋着一口气,和颜悦色的赏了新帝一个笑脸。 这对于崔太后来说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崔太后内心之中感到深深的屈辱,决定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之后,一定要狠狠还击,让新帝知道知道她慈明太后崔氏的厉害。 赵氏进宫向崔太后哭诉,「太后娘娘,侯爷他是冤枉的。我全打听清楚了,这全怪定国公府那个杨氏,是她诱侯爷出去,也是她诱使侯爷写下那封信,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张劼拿着去安王府的。结果还没到安王府就没人给截了,害苦了咱们崔家!」 崔太后想到这一切全因杨氏而起,五脏犹如遇到烈火的干柴一般呼呼呼地烧起来了,厉声喝道:「拿了这个杨氏,立即前来见我!」 宫人不敢抗命,忙出宫至定国公府,宣定国公的妾侍杨氏到延寿宫。定国公府是张午的妻子韩氏管家,见延寿宫有人到来,不敢怠慢,一边款待宫中使者,一边到后宅催促杨氏。杨氏正惶惶不可终日,听到崔太后宣召,三魂不见了七魄。 「不,我不能到延寿宫去,崔太后饶不了我。」杨氏倒也不笨,知道一旦去了延寿宫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吓得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杨氏想不去,但此时此地,哪里由得了她?韩氏差来的人催着杨氏马上就走,杨氏心里更慌。偏偏她的女儿张洢这会儿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杨氏忙叫过小丫头杨桃,命她急急到定国公面前送个信儿。杨桃年龄不大,人也不机灵,不知道该到哪里找定国公,「国公爷这会子应该上朝去了。便是不上朝,也要四处走动,不会在府里。」自从张劼摊上这么桩谋逆大案,定国公是吃不好睡不好坐卧不宁,从早到晚的在外奔走,想把张劼从牢里给救出来。现在去找定国公,哪儿找去?不知道他上哪了啊。 杨氏急得跺脚,「你去外院给添禄送个信儿啊,添禄是国公爷的小厮,亲近之人。你见不着国公爷,还见不着添禄么?给添禄送过信儿,你赶紧找姑娘,让姑娘拿主意。」 「是,奴婢明白了。」杨桃这才知道应该怎么做。 韩氏差来的是个三十多年爽快麻利的管事媳妇,早等的不耐烦了,伸手拉了杨氏,「快走!宫里来人你也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存心找不痛快。」不由分说拉着杨氏便往外走。 杨氏面红脖子粗,用力想打掉管事媳妇的手,「我是你能胡乱拉扯的人么?你不过是个管事媳妇,认清自己的身份!」 那管事媳妇冷笑,「我是管事媳妇,你又是什么金贵人了?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国公夫人么,一个姨娘罢了,和我一样都是奴才,冲着我你摆不起架子!」 杨氏被这管事媳妇气得不断地喘气,浑身发抖,两眼亮闪闪的,像忿怒的猫眼睛一样。 她可是做过十几年超品国公夫人的人啊,现在连个管事媳妇都敢当面奚落她了! 「好你个没有上下尊卑的东西……」杨氏嘴唇啰嗦。 管事媳妇蛮横的拉过她,「到延寿宫去和太后娘娘讲上下尊卑吧。」 杨氏听到延寿宫三个字,从头到脚皆是冰冷。崔太后在延寿宫等着她呢,这回她把承恩侯给坑了,崔太后绝不能轻饶了她。 杨氏不寒而栗。 「快给国公爷送信儿,快……」杨氏被管事媳妇强拉着往外走,挣扎着回头交待杨桃。 「放心吧,忘不了。」杨桃连连点头。 杨氏被强拉走了,杨桃忙也跑出小院子,一溜烟儿到外院找定国公的小厮添禄去了。 杨氏被拉到外头,宫里的使者早等得不耐烦了。杨氏一出来,那使者冷笑一声,「带上杨氏,走!」杨氏听到这阴恻恻的一声,口中发干,身子发软,几欲晕去。 眼看着杨氏就要倒下,那使者抬眼大喝,「无耻贱人,你迷惑了承恩侯,还想再迷惑谁?」杨氏一个激灵,站起身子,神色惶恐,「我没有,我没有!」使者目光阴寒毒辣,杨氏魂飞魄散。 杨氏被迫跟着崔太后的人往外走,一双腿似有千斤重量,每抬起一回都费尽力气。 等待着她的一定不是好事,一定是场狂风暴雨…… 杨氏跌跌撞撞被带到大门前,门前停着辆精致的香车,张勆正扶唐梦芙下来。 唐梦芙踩了红木脚踏拾阶而下,不过是从马车到路面这短短的几步,竟也被她走得曼妙生姿。 果然是位天生丽质的美人。 唐梦芙携了张勆的手,笑盈盈站在车畔。 第三十三章 崔太后的使者虽然骄横,见了张勆、唐梦芙夫妇也皮笑肉不笑的行礼问好。 阳光耀眼,杨氏眼中全是张勆和唐梦芙那讥讽的笑容,一声大叫,神情狂乱,「你们是来我的笑话的,对不对?我就要倒霉了,你们是不是很开心?」 张勆神色冷冽,唐梦芙笑着对那使者说道:「这疯婆子在说什么?我怎地全然听不懂。」继而面带忧色,「使者是带她到延寿宫去的么?到了太后娘娘面前,她若是再这般发疯,惊了太后娘娘,如何是好。」 使者很是傲慢,这时却眼皮跳了跳,深深一揖,「多谢唐夫人提醒。」是了,这杨氏眼神、神情都不对,到了延寿宫可得把这个人看好了,不能让她惊着太后娘娘。 「你说我是疯婆子……」杨氏啰啰嗦嗦。 「你不是疯婆子,难道真是风韵犹存能迷惑得承恩侯写下那种书信的半老徐娘?」唐梦芙调侃的道。 杨氏又是气愤,又是着急,又是害怕,绝望的叫道:「你污蔑我!」 什么风韵犹存能迷惑得承恩侯写下那种书信的半老徐娘,崔太后最护着的就是她的娘家人了,如果确定承恩侯真是因为她倒霉的,崔太后焉能轻轻放过她? 杨氏态度很差,唐梦芙也不跟她计较,心情很好的道:「杨氏,你本事很大啊。承恩侯因为你已经入狱了,你知道么?」 「你说什么?」杨氏怛然失色。 唐梦芙甜甜一笑,「杨氏,你自求多福吧。」 张勆冷冰而厌恶的扫了杨氏一眼。 杨氏脸色陡然变为灰黄,死了似的。 张勆身上有股子凛然正气,更有股自内而外的杀气,他腰间佩剑,杨氏却恍惚之间觉得那柄利剑是悬在她头顶的,就要冲着她一剑劈下了…… 「你要杀我,是么?」杨氏身子颤了颤,面无人色。 张勆神色冷漠,并不开口,唐梦芙清脆的道:「你不配死在他的剑下。杀你只会污了他的剑。你的荣光始自延寿宫,美梦破灭也在延寿宫,你快随这位使者走吧,延寿宫才是你的归宿。」 早已心焦的使者听不得这句话,命下属拽了杨氏便走,「世子爷,世子夫人,小的改天再向贤伉俪请安。」话音才落,已逼着杨氏到了宫车前。 杨氏拼命挣扎着回头望,只见张勆和唐梦芙携手站在那里,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是张勆和唐梦芙害我的。」杨氏热泪滚落,「一定是他俩害我的。没有他俩,我落不到这个田地。他俩挖了陷阱等着我和劼儿往下跳,用心险恶,毫无亲情。」 使者拉她上了车,重重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少废话!张世子和世子夫人让你勾引承恩侯的?张世子和世子夫人让你自作主张命令张劼到安王府送信的?坏事的是你,休想拉他人下水!」 使者一阵拳脚脚踢,杨氏狼狈的伸手护着头脸,时不时发出低低的、痛苦的呻-吟。 一个约十七八岁、身材瘦削的女子神色慌张的出来了,「我娘呢?我娘呢?快把我娘拦住,她不能进宫,她一定不能进宫!」 这女子年纪不大,满脸戾气,看面相便知道定是自私偏激狭隘之人。 这人自然是张洢了。 张洢追出大门,杨氏已被延寿宫的人带走了,急得直跺脚。杨桃陪笑脸献殷勤的提醒,「姑娘,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来了,要不求求他们吧。奴婢早就听说过,世子爷本事可大了,世子夫人又是姊归长公主的小姑子、陛下的亲戚,他俩一定有办法救人……」 张洢反手一记耳光重重抽在杨桃脸上,「我用得着求他们!」 杨桃人虽不聪明,说这话却是一番好心。无端挨了这一巴掌,伸手捂着脸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又不敢流下来,可怜之极。 「这个张洢。」唐梦芙不由的摇头。 太没涵养了。国公府的姑娘动辄责打丫头,像什么样子。丫头便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交给管事嬷嬷教训,管事嬷嬷自会按家规家法责罚,姑娘家亲自动手,那不是责罚是泄愤了,成何体统。 张勆和唐梦芙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光可鉴人,张洢却是脸色灰败,三人站在一起,张洢更是被衬得灰扑扑的,一丝光彩也无。 张洢心中不忿,叉腰怒骂,「都是一家人,我娘我哥哥落难,你俩干看着不肯伸出援手,真是铁石心肠!」 杨沅匆匆忙忙从府里出来,脸上一层薄汗,「阿洢,表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快莫要如此。」 张洢正在气头上,怒目瞪着杨沅,「你心里就只有你的表哥!你是我嫂嫂啊,我哥哥被关在牢里,你有脸为别的男人说话?」 杨沅嫁的是张劼,想的是张勆,这件事定国公府人人心里明白。但这是第一回有人当着杨沅的面毫不留情的说出这种话,杨沅到底是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被张洢这么一说,登时羞红满面,又气又急。 「张洢你不要欺人太甚。」杨沅颤声道。 张洢呸了一口,「呸,是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才对。」心中怒火愈盛,对张勆和唐梦芙道:「你俩还有脸回来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娘被延寿宫带走,我哥哥还关在牢里,你俩没事人一样!」 张洢气愤之极,只顾泄愤,也没注意到有几匹骏马疾驰而至。 「阿洢,住口!」定国公满脸大汗的下了马,大声训斥,「你是怎么跟你六哥六嫂说话的?不懂事,没规矩!」 「爹。」张洢看到定国公,像看到了救星,跑到定国公面前哭诉,「娘被延寿宫的人带走了!您快救救她啊!还有哥哥,他被关在牢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吃苦受刑……」 张洢哭得跟什么似的,定国公又是心疼,又气她没眼色不识大体。现在张劼被关在牢里救不出来,杨氏又被延寿宫带走,正是用得着张勆和唐梦芙的时候,张洢不和他们修好,反倒当面质问,还指望张勆和唐梦芙帮忙么?傻啊。 张勆和唐梦芙面上挂着淡而讽刺的笑容,叫了声父亲,便不再说话了。定国公满脸是汗,惶恐不安,小声的向张洢道:「为父这些天到处奔走,也救不出劼儿。你在这儿闹什么?你六哥是大将军,你六嫂是姊归长公主的小姑子,慈圣太后面前的红人,他们若肯出面说个话,咱们也就不必愁得睡不着觉了。阿洢你怎么连这个也想不到。」 张洢还在委屈的哭,「都是一家人,还得我巴结着六哥六嫂,他们才出面救人啊?」 定国公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面色严厉,「不许再哭了。去向你六哥六嫂陪不是!」 张洢被定国公威逼着,不情不愿的福了福,「六哥,六嫂,方才是我不对,我给六哥六嫂陪不是了。我方才那样,也是因为咱们本是一家人,没和六哥六嫂见外。六哥,六嫂,你俩本事大,快想法子把我娘我哥哥救出来,爹爹便高兴了,祖母也开心,合家团聚,岂不是皆大欢喜?」 「是啊,阿勆你想想法子。」定国公眼巴巴的看着张勆。 第三十四章 唐梦芙肚中暗笑,叫过含笑耳语两句,含笑会意,悄悄的抽身走了。 定国公府门前慢慢聚集了不少闲人,冲着这边指指点点,「瞧见没有?定国公那个被逐出族的儿子犯了事,进了监狱,现在定国公让张大将军救他出来,正在威逼利诱呢。」 定国公浑然不觉,还在给张勆说好话,「阿勆,劼儿是你亲哥哥,你不能置之不理。」 张勆容色冷淡,「张劼早已被张氏宗族除名,他涉入谋逆案,不只我不会管他,整个张氏宗族也没人肯管他的。你早就求过伯祖父了吧?伯祖父只会骂你,不会肯帮你。」 定国公脸上一红。 他确实去求过齐国公,齐国公大骂一通把他给打出来了。 张劼已被驱逐出族,齐国公不会出现保他,张氏宗族不会出面保他。 定国公不甘心,低声下气的道:「阿勆,劼儿是你亲哥哥,虽说被张家除名了,你还是要救救他。杨氏虽不是你亲娘,却也是咱们张家的人,你也不能见死不救。阿勆,爹知道你本事大,你替爹救出杨氏和劼儿,爹一辈子感激你。阿勆,咱们是一家人啊。」 张勆虽然对定国公的为人处事早已经习惯了,这时心中还是一片悲凉,「我七岁离京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一家人?我在边关辛苦征战十三年,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一家人?父亲,在你心目当中我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当然是啊。阿勆,爹当然当你是亲生儿子了。」定国公脸上发烧,心里发慌。 唐梦芙忍不住为张勆说话,「你当他是你亲生儿子,还让他去救杨氏?就是杨氏害得他小小年纪离家出走,远赴塞外,现在你让他救杨氏?」 定国公脸皮也是真厚,「唉,这个不怪杨氏,是我糊涂。我当时年轻,确实许诺过杨氏,要以嫡礼相待。我也知道委屈阿勆了,可我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对不对?阿勆,芙儿,你们要怪就怪我,莫怪杨氏,这都是我的错。」 张勆气极反笑,「甚好。都是你的错,那后果自然由你来承担。杨氏被延寿宫的人带走,莫说是我了,连陛下也没有办法。你等着给杨氏收尸吧。」 「你说什么?给杨氏收尸?」定国公惊骇之极,失声大叫。 他是受惊吓太过,不过远远的围观那些闲人就传开了,「看见没?张大将军不肯救他那个已被张家除名的异母哥哥,定国公就冲张大将军发火了。你们说说,世上哪有这样当爹的,两个都是儿子,一个是原配嫡出,又有出息,一个是妾侍所出,顽劣到被逐族,现在还牵涉到谋逆重案里了。这当爹的就是不疼那个有出息的,一心向着那个没又本事又爱惹事的,这算啥?」 张劼牵入的是谋逆重案,你定国公让张大将军去救人,保不齐人没被救出来,张大将军自己倒折进去了。到时候你当爹的不心疼? 「这位国公爷也是稀奇。若换做是我,我有两个儿子,一个没出息的儿子已经深陷泥潭了,我一定要保住另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不能让他也陷进去。定国公倒好,他是威逼着另一个儿子也往泥潭里跳。」有人叹息道。 「就是,这位国公爷不明智。」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定国公不近人情。 定国公眼泪掉下来了,「你是说杨氏这回保不住性命了么?不,杨氏是我定国公府的人,崔太后就算再跋扈,她也不能杀了我的……」想说「不能杀了我的夫人」,但又想到杨氏这时已不是定国公夫人了,只是他的一个妾侍,不由的一阵心痛,说不下去了。 「你胡说,你胡说!」张洢先是惊得呆住了,继而发出一声声尖叫,「你胡说,我娘不会死,她一定不会死!」 张洢发了疯似的闹起来了,定国公府门前一片混乱。 看热闹的人兴奋的踮起脚尖向这边张望,胆大的越聚越近,都想看得清楚些。 混乱当中,只见身材颀长醒目的张大将军甩开定国公等人,先是把他一位身姿窈窕动人的年轻女子送上了香车,方才对定国公长长的一揖,朗声道:「孩儿自当孝顺父亲,但父亲命孩儿去营救一个涉入谋逆重案的除族之人,孩儿万死亦不敢从命!父亲大人就算打死孩儿,孩儿也是这句话,还请父亲大人见谅!」 张勆这话异常响亮,围观的人大多听到了,更加亢奋,「听听,张大将军不乐意,定国公就要打死他了。偏心糊涂又狠毒的爹!」 有一个衣着寒酸的白面书生振臂高呼,「定国公说不定还要告张大将军忤逆不孝呢。诸位,咱们都是亲眼见到亲耳看到的,应该为张大将军做个见证,免他受了不白之冤!」 不少人附和,「就是,咱们是有义气的人,没见着就不说了,既亲眼看到,一定要为张大将军做个见证。」更有一人流泪道:「小人原是在北边做皮毛生意的,不幸被胡人掳走,是张大将军率军攻入胡人王庭,把我们一众汉人奴隶全给救出来了。我若不为张大将军说句公道话,还是个人么?」众人本就看热闹看得起劲,这时更是热血沸腾,「做人不能没良心。咱们能在京城安居乐业,还不是张大将军率军击退胡虏,令胡人闻风丧胆,才能有这太平盛世么?一定做这个见证!」 当下便由那白面书生牵头,到附近一个书铺讨了纸笔,写成见证文书,之后率先签上他的大名。众人一看他写的是国子监监生白连,都道:「人家堂堂监生都不怕仕途受阻,咱们小老百姓怕啥?」各自也把名字、住址等写了,不会写字的就按了手印儿,姓名由白面书生代写。 这见证书写好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顺天府去了,要当面呈交顺天府尹。 定国公眼睁睁的看着张勆和唐梦芙上车离去,心惊肉跳,「崔太后真会杀了杨氏?不会吧,她不会这么无情这么残忍吧?」 张洢哭成了泪人儿,「爹,你快想办法救救娘啊。」 几个大理寺的公差上门了,「奉命捉拿杨氏。快把杨氏叫出来跟我们走。」 定国公头都大了,「杨氏是我一名妾侍,大理寺为何要拿她?」 「国公爷,这得问你的好儿子张劼了。」公差笑道。 定国公心中连连叫苦。 不用问,这一定是张劼把杨氏给招出来了。 「我娘已经被延寿宫的人带走了,你们有本事就到延寿宫要人啊。」张洢哭着喊道。 张洢这声哭喊倒把定国公提醒了,登时精神一振。 崔太后要了杨氏去,可能会要杨氏的命。但大理寺不一样,大理寺是要审案子,说不定杨氏被交到大理寺去,反倒是个好去处。 定国公不顾身份的拉着公差的手说了许多好话,又命小厮偷偷塞了银子过去,让这些公差到延寿宫要人。公差脸色大变,忙不迭的把银子还了,「小的只是个差人,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养家糊口呢,可不敢到延寿宫冒险。小的这便回禀上官,接下来怎么办,听上官的吩咐,不敢自作主张。」飞一般的逃了。 第三十五章 「这帮没血性没胆色的小人。」张洢气得直骂人。 定国公心乱如麻,「崔太后果然厉害,公差听到延寿宫三个字就吓跑了。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有了,我找大伯母想法子去。劼儿说是被张家除名了,大伯父不管;杨氏还是我张家的人,大伯母得替她做主。」 张洢还在拉着定国公哭诉,定国公无心理会,推开她上了马,到齐国公府求见齐国公夫人,「大伯母,崔太后定要为难杨氏,求您老人家救救她。」 齐国公夫人大怒,「张克你得了失了疯不成?我堂堂齐国公夫人,你让我到延寿宫保一个小妾?你的小妾算个什么东西,也用得着我老人家亲自出面了?」 定国公央求,「大伯母,不是侄儿看不起您,可杨氏她到底也是一条人命啊。您老人家慈悲为怀,救救她吧。」 齐国公夫人冷笑,「我慈悲为怀,那我救救阿勆好不好?阿勆多少回险些死在战场上,你这当爹的都不知道吧?是了,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想知道。」 定国公汗流夹背,「大伯母,不是这样的,我也疼爱阿勆的,只是……只是……人命关天,您救救杨氏……」 齐国公夫人见他如此执迷不悟,恼怒的吩咐侍女取家法,她要亲自打醒定国公。定国公眼瞅着齐国公夫人和齐国公一样要打他,惊慌的跑了,「大伯母消消气,克儿先走了,改天再来跟您请安。」 齐国公夫人扔下家法,望着定国公的背影喘粗气,「张克你个偏心糊涂没出息的,真给我们张家丢人!」 定国公出了齐国公府,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在门前徘徊许久,硬着头皮进宫求见崔太后。 谁都不肯帮他,他也得去延寿宫救人,不能真让崔太后把杨氏给杀了。 延寿宫里,崔太后眼中冒火,厉声吩咐两个执着大木杖的内侍,「打,给哀家狠狠的打!」 跪在下面的杨氏看着内侍手中高高举起的实木大杖,吓得魂飞魄散,「太后娘娘,我冤枉!我冤枉!」 崔太后冷笑,「哀家不让你做枉死鬼!来人,告诉这个女人,她都做了什么事!」 一名内侍应声而出,手里拿着张供状,「承恩侯本不想说,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只有吐露真情。他之所以写下那封书信,完全是因为杨氏以酒色相诱,他喝得多了,才会开玩笑的依着杨氏的意思写了。那封书信全然不是承恩侯的本意,承恩侯就是为酒色所迷,哄杨氏开心的。承恩侯还拿出了杨氏约他见面的桃花笺,可见全是杨氏的主意。奴婢手中所拿的是张劼供状的副本,张劼自入狱之后,受刑不过,已经原原本本的都招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杨氏和张劼母子二人做的,和承恩侯无关。」 崔太后命内侍把供状扔到杨氏面前,「杨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杨氏听到张劼受刑不过招了供,心如刀绞。受刑不过,她的劼儿在狱里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可怜的劼儿。 有崔太后的亲弟弟承恩侯作证,杨氏赖不掉,只能承认她确实约了承恩侯在酒楼见面,也确实劝了承恩侯一些话,但杨氏还想垂死挣扎,「太后娘娘,陛下忘恩负义,一旦得意,便会对付崔家的。臣妾以为,您应当先下手为强,废了新帝,另立安王之子,这样才是长久之计啊。」 崔太后心中一动。 她觉得杨氏这话真还有几分道理。她也觉得新帝靠不住,现在敢给她脸色看,将来总有一天会对付崔家。 但崔太后觉得杨氏的话有道理,不代理她就会放过杨氏,就会觉得杨氏不该死。 崔太后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想花言巧语欺骗哀家,妄图逃脱。你这贱人方才的话语是公然挑拨哀家和皇帝,其心可诛。」悍然吩咐内侍,「打!打死这个贱人!」 实木大杖重重打在杨氏身上,杨氏一声嚎叫。 这执杖的内侍是打惯人的,知道轻重,崔太后吩咐的是打死这个贱人,而且崔太后亲自观看行刑,显然是对杨氏恨到了极处。内侍半分力气不敢留,每一杖下去都是实打实的,杨氏这血肉之躯如何受得了?连连惨叫,惨绝人寰。 立在地上的宫女们脸色雪白,有几个胆小的已是吓得动也不会动,魂魄离体。 崔太后恨杨氏入骨,「打,往死里打!」内侍越加用力,杖杖见血,殿宇之中,血肉横飞,成了人间修罗场。 一道鲜血溅到一个宫女脸上,那宫女脑中一片空白,呆立片刻,重重倒地。 旁边的人一开始以为她只是吓晕了,还在为她担着心,担心她过后必受重责。谁知有内侍过来拉她,试了试鼻息道:「这人已经吓死了。」其余的宫女兔死狐悲,愈是心胆俱裂。 杨氏一开始还在惨叫、哀求,后来声音渐渐弱下去,渐渐瘫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杨氏这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成为那些宫女内侍全体的噩梦。 当时吓死了一个,事发之后又有两个胆小的在夜间发起高烧,过了几天也死了。更有上百人接连做了好几个月的恶梦,想到杨氏受刑的惨状,人就啰嗦起来了,惊恐莫名。 这是后话了。 崔太后高高在上,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杨氏,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胆敢陷害她的弟弟,杨氏必须死!必须这么死! 「便宜她了。」崔太后恨恨的唾了一口。 定国公到宫门求见,但一直被拦在宫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夕阳西下,两个内侍抬着一个蒙着白布的人出了延寿宫。 那看出来是个人形,还能看到那蒙在上面的白布血迹斑斑,可见那人受伤极重。 出了宫门,内侍把人抬上了一辆黑呼呼的、宽宽大大的装货马车,马车向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这是张劼的生母杨氏。这是杨氏的供状。」内侍把一个盖着鲜红手印的供状交给了大理寺官员。 大理寺官员嘴角直抽抽。 这个杨氏看着都已经没气了,这时候把人送过来,大理寺收还是不收?不收,延寿宫那位定然发火;收了吧,犯人一到大理寺就咽了气,算谁的? 内侍笑得嚣张,「这桩案子全是杨氏和张劼所为,和承恩侯无关,你们明白了吧?」 大理寺的官员强笑两声,「人犯虽然是关在大理寺的,但有刑部、顺天府会审,更有满朝官员监督,定有公论。」 内侍鼻孔朝天,大咧咧的道:「犯人就交给你们了,好好审案吧。」将杨氏丢下,带了小内侍,扬长而去。 大理寺的官员到底没敢阻拦,忍气吞声的接收了杨氏。 定国公在宫门前徘徊许久,也不管帮得上忙还是帮不上忙,见了内侍宫女侍卫等人就塞银子说好话。终于有一个内侍看他可怜,小声告诉他,「人已经被送到大理寺了。国公爷到大理寺瞧瞧去吧。」 定国公一迭声的道谢,又塞了块银子给这内侍,上马飞奔,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还是肯卖定国公的颜面的,收了他的重金贿赂,许他和张劼、杨氏见上一面。 第三十六章 定国公一路随着牢头走过去,两边全是关在铁栏杆里的重囚、死囚,有人狂笑,有人痛苦呻-吟,简直是人间地狱。 定国公想到他的劼儿和杨氏全落到了这种地方,悲痛伤感,如万箭攒心。 一个面目狰狞的囚犯冲着定国公狞笑,定国公心里突突直跳,闭上了眼睛。 「到了。」牢头终于停下脚步。 定国公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幅他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人间惨状。 张劼头发散乱,脸上全是伤,身上到处是血迹,狼狈不堪。而地上倒着的那名女子已被折磨得没了人形,蜷缩着身体,气若游丝。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没救了。 定国公心里阴沉沉的,想要痛哭,想要嚎叫,但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似的,出不得声。 那个女子已经没人形了,但他知道那是杨氏,那一定是杨氏。 定国公腿脚一软,站立不住,扶着黑呼呼的铁栏滑落到地上。 他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现在凄惨成了这幅模样,他受不了,他实在受不了。 「别,别打我……」奇怪的、瘆人的、仿佛从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 定国公毛骨悚然。 这声音太奇怪了,这不是正常人的声音,绝对不是。 别说定国公了,就连牢头见惯了世间最残忍的事,这时脸也白了。 这不是人间的声音,这是十八层地狱里传出来的悲声。 地上那个女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依旧蜷缩在地上,这吓人的声音正是她发出来了。 「应秋,应秋。」定国公痛得心都要碎了。 张劼一直跟个傻子似的没有反应,这时也是骨寒毛竖,目光落到杨氏身上,惊得几乎跳起来,「娘?娘是你么?你怎么会成了这样的,是谁这么折磨你……」他想抱住杨氏,但手快碰到杨氏身体的时候脸上现出惊恐之色,跌坐在地上,绝望的向后挪去,「不,这不是我娘,我娘是国公夫人,可神气了,她不是这样的,她不可能是这样的……」看着那张丑陋到瘆人的脸,恐惧到了极处,一点一点挪到墙边,靠上石墙,失声痛哭。 定国公听到「我娘是国公夫人,可神气了」等语,蓦然生出悔意,「当年我又何必因为一个情浓之时的承诺硬要扶正应秋?现在应秋不行了,劼儿这样,阿勆又一直生我的气。得不偿失啊,得不偿失。」 「劼儿,劼儿。」定国公隔着铁栏颤颤巍巍向张劼伸出双臂。 「爹,爹!」张劼一直双眼无神,状似痴呆,这时看清楚外面是定国公,连滚带爬的扑到铁栏边,「爹你快救救我,快救救我!这儿又臭又脏,暗无天日,还有人天天打我,再待下去我会发疯的!快救救我!」 张劼眼中闪着吓人的亮光,绿幽幽的,荒原上饿疯了的野狼一样,贪婪、绝望、恐怖。 定国公痛心疾首,「劼儿,你为什么要参与到谋逆重案里啊?若是别的事,爹还能散尽家财疏通关系求人。你这谋逆重案,让爹去求谁?」 张劼着急的用力摇晃着铁栏,呼呼喘着粗气,「咱们张家开国元勋,朝中有多少亲朋故旧,难道爹找不出人来救我?爹,您别怕花钱,白花花的银子砸过去,谁舍得不要?」 定国公失神摇头,「这些天来,爹把能找的人全找了一遍,没人敢收爹的钱。劼儿,不是爹不肯救你,实在是没有门路,捧着银子送不出去……」 「怎么可能?」张劼暴燥起来,脸上青筋直跳,眼中绿光更盛,「至不济你还能找张勆!张勆和陛下是亲戚,他在陛下面前一定能说上话!」 定国公不忍说出实情,吱吱唔唔的,「这个,这个……」 牢头在旁面无表情的看着,饶是他见多识广,这时也是直摇头。 张劼你干的是什么事?废掉陛下另立小皇帝啊。这种事你都做了,好意思让张大将军为了你让陛下面前求情?你图谋废陛下,事发之后还让张大将军到陛下面前求情,你是想害死张大将军吧?忒狠毒了。 「我是张勆的亲哥哥,他不能不救我!」张劼发了疯一样的摇晃铁栏,铁栏没晃动,他身上的铁链咣当作响,沉重、沉闷。 「你被族里除名了。」定国公泪如雨下,「阿勆就是不救你,也没人能说出什么。你已经被族里除名了,阿勆名正言顺可以不管你。」 张劼绝望又疯狂的怒吼,「那你来做什么?来看着我死么?你堂堂定国公,连我这个身陷牢狱的亲生儿子都救不出来。你无能,你冷血,你根本不配当爹!」 张劼这些话语,好像拿着千斤重锤向定国公迎头猛击。 定国公茫然的张着嘴,想要为他自己辩解,却根本说不出来话了。 张劼发起疯,牢头不干了,板着脸对定国公道:「让你进来看看我已经是担着极大的干系了。他这么闹,我可受不了。你快跟着我出去,此处不可久留。」见定国公呆呆的坐在地上不动,伸手大力将他拉起来,「快走!」 定国公像个木偶似的,任由牢头拉着要走。 张劼怒目圆睁,「你看看我娘!你看看这个陪伴了你二十多年的女人,忍心抛下我不管么?」急切之下也没多想,扳起地上的杨氏,露出了她的脸,「你看看我娘!」 定国公不由自主的回头。 这一回头,定国公如遭雷击,整个人傻掉了。 牢头不耐烦的催促,「你来看什么?快走!」回头拉定国公,目光不经意间看向牢狱,落到地上那个女人的脸上,脑子嗡的一声,全身血液上流,几乎没吓死。 「你看看我娘,你看看我娘……」张劼疯狂绝望的吼声在狱中回荡。 定国公「啊」的一声,跌跌撞撞向外跑。 牢头也逃也似的跑了。 受不了,真受不了,那不是人的脸,实在太可怕了…… 定国公逃出牢狱,面无人色,骑马回定国公府的路上几回差点儿掉下来。回府之后他便倒下了,发起高烧,身子滚烫。张午和韩氏见情状严重,一边忙着大夫,一边忙向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禀报了,又差人通知了张勆。 杨沅和张洢围在定国公床榻前哭泣。 齐国公夫人亲来看视,杨沅和张洢不敢再哭了,含着两包眼泪过来问好。齐国公夫人径直走到床前看过定国公,又叫过大夫细细问了,皱眉不语。 定国公病的不轻。 「我爹怎么了啊?」张洢见齐国公夫人这样,心更慌了,颤声问道。 齐国公夫人真懒得理她。 你爹怎么样了你不会看啊,不会问大夫啊,还有脸这么问别人,你爹就是给你们母子三人气的! 张洢先是心慌,继而咬牙,「这全是张勆的错!如果张勆肯救我娘我哥哥,爹就不会这样!」 杨沅生气,「你胡说!表哥才没有害舅舅!」 张洢气怒交加,口不择言,「你嫁了我哥哥,却一直想着张勆,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要脸!」 杨沅气得浑身发抖,「你说我水性杨花……」 齐国公夫人见这两人居然在病人房里吵起架,厌恶之极,命人把她俩拉出去,「以后不许她俩再进来,这不是来照顾病人的,是来催命的。」 第三十七章 侍女把杨沅和张洢硬请出去,恰好舞阳侯和舞阳侯夫人来了。舞阳侯自打张劼出事就想把杨沅接回家,这回正好借题发挥,「不用你们张家赶,我杨家的姑娘自有娘家可回,不会赖在定国公府惹人憎嫌。」也不管舞阳侯夫人怎么说,拉了杨沅就走。 「爹,我不要……」杨沅还在挣扎。 舞阳侯恨铁不成钢,小小声的对杨沅道:「傻闺女,你还不明白么?阿勆根本就不会回这个乱七八糟的定国公府,你就是留在这儿也见不到他。」 杨沅知道舞阳侯的话不错,滴下泪来。 舞阳侯见杨沅软了,趁机道:「阿沅听话跟爹回家,你祖母天天念叨你呢,回咱们自己家住着,不比这里自在多了?」 杨沅不再挣扎,被舞阳侯拉着走了。 舞阳侯连看也没看舞阳侯夫人一眼。 舞阳侯夫人心凉凉的。 恩爱夫妻多年,因为杨沅的婚事,舞阳侯这是跟她离了心了。 舞阳侯夫人心中不忿,但她娘家一团乱,给不了她一点儿助力,也就不敢跟舞阳侯拗着。匆匆进房看了眼定国公,问候了两句,她便赶紧出来追舞阳侯父女了。 张洢气得跺脚,「一个两个全是没良心的!看我们定国公府倒霉了,连姑母、姑父也远远的躲着,没有半分亲情!」 张勆没带唐梦芙,也没带宝宝,孤身一人来了。 看了眼定国公,张勆对齐国公夫人道:「伯祖母,我父亲去过大理狱看张劼和杨氏。牢狱之中甚是凄惨,他这个发高烧,许是被吓着了。」 齐国公夫人叹气,「他胆子小,或是吓着了,也或是在牢里遇着不干净的东西了,也未可知。除了请大夫瞧病,另外再请个法师来做做法吧,驱驱邪秽。」 张勆没久留,「父亲不喜欢我,只怕见到我会更生气。」略站了站,和齐国公夫人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定国公病床前无人服侍,很有几分凄凉。 齐国公夫人想了想,命人到族长处报了信,族里来了几位长辈帮忙。齐国公夫人和另外几位老夫人心里都不舒服,一起到太夫人房里把这些天来的事讲了,抱怨太夫人道:「克儿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你们这一对糊涂母子,害苦了儿孙,害苦了定国公府。」 太夫人心里跟油煎似的,眼神哀伤悲痛,看上去也挺可怜。 但是几位老夫人想想她做的事,就对她可怜不起来了。 不能阻止定国公扶正杨氏,太夫人已经是大错而特错了。之后烧毁老定国公留给张勆的婚书,逼唐梦芙嫁到孙家,做得太狠太绝。 定国公府之所以会有今天,第一要怪定国公,第二要怪太夫人,第三才要怪杨氏和张劼。 杨氏和张劼再怎么想使坏,没有定国公和太夫人的纵容也是不行的。归根究底,定国公府坏事就坏在定国公、太夫人身上。 几位老夫人数落过太夫人之后便走了,太夫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时而哭,时而笑,傻了一样。 她是一心一意为了定国公府好的,为什么最后把府里弄成这样了? 有都察院的官员出面弹劾张勆,用激烈的言词指出太夫人和定国公卧病在床,张勆及其妻唐氏却不肯搬回定国公府侍疾,是为不孝,应予以严惩。 不孝对于文官来说是极大的罪名,一旦落实,仕途就毁了。对于武将来说略有不同,但也是很严重的指控,不可大意。 这事也闹得很大,闹到了新帝面前。 张勆一句也不为自己辩解,默默无言,但顺天府尹和礼部尚书却及时站出来了。 顺天府尹拿出一份见证书,「这是某年某月某日,定国公在府门前逼迫张大将军搭救张劼,围观众人激于义愤自发写下的见证书,上面有数百人的签名画押。这份见证书可以证明,定国公确实曾经命令张大将军不惜一切代价救张劼这个已被除族且牵入谋逆案的庶出儿子。为人不孝固然不可,难道可以不忠?张劼事涉谋逆,张大将军忠君之人,不可能为他奔走。这数百名见证者以为,这是定国公为父不慈,并非张大将军为子不孝。」 礼部的苏老尚书年事已高,说起这事也有些生气,「张大将军这样若算是不孝,便没天理了。难道天底下的嫡子、世子都要干冒大险,宁愿冒犯君主,也要保下那个先被家族除名后来犯了谋逆之罪的庶子么?这是不忠!」 顺天府尹大声的道:「这些见证人以为张大将军并非不孝。退一步说,就算张大将军不孝,也是忠孝不能两全。张大将军选择忠君,是他深明大义,朝廷不仅不应该惩罚,反应该予以表彰。」 弹劾张勆的官员没有得逞,弄了个灰头土脸。 张勆回府之后,握着唐梦芙的小手亲吻,「这都是芙妹妹的功劳。」 是唐梦芙早就料到会有人针对张勆,所以提前做了准备,用见证书打了那些人的脸。 唐梦芙笑,「这也不算是我的功劳,我就说了句话,事情从头到尾是含笑张罗的。」 含笑正专心致志的看着宝宝,瞧着宝宝吐泡泡呢,闻言挺起胸,十分得意。 张勆微笑,「那可要奖励含笑了。不如给含笑找个好人家吧,如何?」 张勆这话有调侃的意思。因为之前唐梦芙怀孕和坐月子的时候,含笑拿黄氏的话当圣旨,看张勆和唐梦芙这小两口跟看贼似的,不许他俩亲热。张勆曾好几回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要把含笑嫁出去,含笑每回都很气愤。 这回含笑却不生气了,笑咪咪的道:「好啊,我听姑娘、姑爷的。」 唐梦芙纳闷,「你怎么突然想嫁人了?」从前没听说过含笑有这个意思。 含笑喜孜孜的瞧着宝宝,「多可爱啊。」 唐梦芙掩口笑。 敢情含笑是看着宝宝可爱,她也想嫁人生孩子了,嘻嘻。 张勆轻轻揽着小娇妻温软的身子,微笑看着躺在小床上自在玩耍的宝宝,安宁满足。 定国公府有那么多的烂污事,幸好他有他的芙妹妹,还有他的宝贝儿子。 唐梦芙轻声问他,「父亲大人身体如何?」 定国公府现在一片愁云惨雾,张勆心疼她,不许她和宝宝回定国公府。定国公的身体究竟如何,她并不知道。 张勆简短的道:「大夫说应该没有大碍。」 定国公是在牢里受了刺激发的高烧,大夫认为定国公这个发高烧会持续数日,之后便慢慢恢复了。 虽然大夫这么说,但定国公这时还常常昏迷说胡话,看上去并不乐观。 张勆不愿让唐梦芙担心,并没多说。 唐梦芙也不多问,轻轻靠在张勆肩上,心中感慨万千。 一年多之前杨氏和张劼母子还威风得很,一个是所谓的超品国公夫人,一个是国公府的世子。现在这母子二人都进到大理寺的监狱了,悲惨啊。 如果杨氏安份一些,如果张劼不奢望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这母子二人本可以在定国公府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可他们偏偏要这么折腾,不只害了别人,最后也生生把他们自己给折腾进去了。 第三十八章 世人若是既贪婪又有野心,却没有和野心相匹配的实力和运气,下场大抵如此。 活该。 杨氏的尸体是和张劼的尸体一起抬出大理狱的。 杨氏当晚就死了。她的死状很恐怖,不只定国公、牢头害怕,更是把张劼给吓疯了。 牢头出了监狱之后吓破了胆,当晚没敢再进来,别的人也不敢过去。张劼和杨氏的尸体相处了一夜,第二天就完全疯了。他看着文弱,发起疯来却也吓人,牢头忙往上报了,上官正忙,没来得及批示,杨氏的尸体又在牢里停了一晚。到了第三天清早,张劼瞪大眼睛断了气。 忤作验尸,说张劼是活活吓死的。 大理寺的官员们秘密商量许久,最后报了个张劼畏罪自杀。 至于杨氏的死因,大理寺根本没提。 延寿宫送来的时候就是个要断气的人,这可不是大理寺滥用刑罚致犯人死亡的,大理寺不背这个黑锅。 在大理寺的监狱里接连死了两个人,要说起来可是件大事。天-朝向来是人命关天,但凡出了人命都是大事,哪怕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牢里。但张劼是被张家除名的人,没人为他出头,杨氏又只是定国公的妾侍,定国公现在病得昏昏沉沉,当然也不可能为杨氏出面奔走呼喊。所以这两个人的死,竟然没有家属四处喊冤,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张劼已被除族,死后自然不能埋进祖坟。杨氏是妾侍,也没这个资格。大理寺差人到定国公府通知了之后,张午和韩氏也不乐意管这对母子,叫来张洢,让张洢拿主意,「一个是你亲娘,一个是你亲哥哥,族里肯定是不管他们的,你爹又病得昏昏沉沉的。人该怎么下葬,要埋到哪里,你自己看着办。」 可怜张洢平时凶巴巴的,真遇到了事她就没脚蟹一样的了,只会哭闹,「我娘辛苦操持家务十几年,又为我爹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张家不能不管她啊。」 她只管哭闹,张午和韩氏都不理会她,张洢无奈,最后哭哭啼啼的乘车出门,到大理寺接了杨氏和张劼的尸身。实在无处安放,一个人坐在车里哭了许久,直到哭得都要迷糊了,才想起来她舅舅杨应期、杨应全是由杨氏买了块小坟地埋在郊外的。咬咬牙,决定把杨氏和张劼也埋到那里。 韩氏给了张洢一些银两,张洢雇人草草安葬了杨氏和张劼母子,一个人坐在坟头发呆。 母亲和哥哥死了,父亲病得人事不知,她该怎么办?她以后该怎么办? 张洢哭晕在简陋的坟墓前。 牵涉到承恩侯这桩谋逆案里的两个人杨氏、张劼先后死了,承恩侯一口交定他是酒醉之后开玩笑,而且承恩侯并没有其余的言行举止能证明他想谋反。所以朝中有不少官员提议承恩侯应无罪释放。 新帝答应了崔太后不较真,真的说到做到,再面对朝臣的时候就说承恩侯只是酒后闹着玩罢了,当不得真。徐首辅等人颇觉欣慰,很高兴的看到新帝虽非崔太后亲生,但对崔家十分宽厚,具有仁君的风度和胸怀。但也有生性执拗的大臣公开质疑,「如果承恩侯这封要废了陛下另立小皇帝的亲笔信都能算作是开玩笑,当不得真,以后朝中是不是可以轻言废立了?如此一来,国法何存,陛下的尊严何在?」 新帝闻言落泪。 新帝一句话没说,但他这只能默默流泪没办法说话的样子比说一百句、一千句话更煽情。 工部一个默默无闻的主事名叫周元,第一个站出来要求对承恩侯以谋逆罪论处,「阴谋废立皇帝,就是谋逆,必须处以极刑。」 许多官员反对,「阴谋废立难道只凭一封书信便能成事?承恩侯酒醉之后胡乱涂鸦罢了,除了这封信,他并无其他言行和谋逆有关,可见只是一时兴起。」 周元反驳,「有谋逆的念头并且亲笔写了书信,便已经可以入罪了。要不然凭什么定谋逆重罪,一定要他兴兵造反才可以么?」 朝中为此又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官员又分成两派。一派以徐首辅为首,主张承恩侯只是酒后失德,并无谋反之心,故此不宜以谋逆罪论处。另一派以周元为首,主张承恩侯亲笔书信为证,哪怕只是酒后胡乱写写,也说明他有废立帝王的野心,若不入罪,难以服众。 崔太后本以为承恩侯的案子只要新帝答应,就算过去了,谁知朝堂之上又辩论起来了,承恩侯前途未卜,不由的大为恼怒,把新帝叫到延寿宫训斥,「你怎敢言而无信?不是说了不计较么?」 新帝无辜又无奈,「朕说过了不计较,可朝臣揪着不放。朝野尽知,此事已由不得朕了。」 崔太后冷笑,「你这个皇帝怎么当的?连几个朝臣也弹压不住了?」 新帝柔声道:「朕这个皇帝有多大的份量,朕这个皇帝说话管用还是不管用,别人不知道,皇伯母难道不是清清楚楚的么?」 新帝眸光冷了。 崔太后不把他当皇帝看待,却妄想他用皇帝的权威把群臣压下去,愚蠢又好笑。 崔太后气得脸皮紫涨,胸口似有火烧,太阳穴突突的跳。 这个朱琮很会气人啊。 崔太后皮笑肉不笑,「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追究,但大臣们有意见,你也弹压不住,对么?好,那这些个大臣便由哀家来教训吧。」 「但凭皇伯母。」新帝又恢复了谦恭的神态。 崔太后冷冷一笑。 新帝从延寿宫出来,又到安寿宫见了慈圣太后。慈圣太后有些忧心,「琮儿,你现在还不能和她抗衡,莫要硬碰硬。」 新帝微笑,「孩儿知道。母后,孩儿只是想借这个机会看看朝臣们的表现,知道哪些人能为我所用。」 「你心里有数就好。」慈圣太后欣慰的道。 朝堂上热闹得很,新帝冷眼旁观。 崔太后盘踞后宫数十年,力量真的不可小觑。她遣人向朝中多位老臣哭诉过后,有许多人站出来反对给承恩侯定谋逆罪,「承恩侯若定了谋逆重罪,那便理应诛九族,难道要把慈明太后也入罪么?」 这些老臣们渐渐占了上风。 支持承恩侯不应该定谋逆罪的臣子越来越多,「只有一封信而已,并无其他的证据。证据单一且单薄,难以定下这么严重的罪名。更何况还牵涉到了慈明太后。」 最后新帝命令举行廷议。只有少数大臣还坚持承恩侯应定谋逆罪,大部分人反对。新帝顺应人心,决定对承恩侯酒后失德的行为免予惩罚。群臣山呼万岁,都赞美新帝大度宽容,且对慈明太后十分孝顺。 至此,这桩沸沸扬扬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 死的是杨氏、张劼,承恩侯毫发无伤。 承恩侯自狱中被放出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比从前更放肆,「新帝奈何不得我!黄毛小子,手里总共也没有几个人,还想跟我们崔家斗,不自量力。」 承恩侯入了狱,觉得太丧气,回府之后沐浴更衣,接着便在府中大宴宾客,入了夜之后还灯火通明,笙歌处处,肉山脯林,穷奢极侈。 第三十九章 他弟弟忠恩侯却坐不住了,在房里转来转去,神色焦急,「青云真的不见了?快去找,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给找回来!」 钱氏满脸泪水的闯进来,「青云真的不见了?快让人去找啊。那可是咱们崔家的独苗苗,没有他,咱们夫妻二人没人养老送终。」 忠恩侯没好气,「你是怎么管儿子的?他一个人跑了你都不知道?」 钱氏嚅嚅,「家里,家里最近出了事……我,我就大意了……」 忠恩侯怒,「你个蠢货,崔家哪回出事都是靠着太后娘娘的,和你有何相干?家里出事是你能管得了的么,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钱氏哭,「你就别再骂我了,赶紧派人出去找儿子啊。」 忠恩侯心烦意乱,「我找大哥去。儿子是我的,可他不是没儿子么,他也得管。」抛下钱氏不理,着急忙慌的找承恩侯讨主意去了。 「什么?青云找不着了?」承恩侯酒也不喝了,美女也不看了,又气又急,「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啊!就算把京城翻个遍,也得把咱们青云给找回来!」 整个崔家都乱了。 所有的家丁集合,侍女婆子集合,打着火把把崔家从里到外的翻了个遍。 崔青云没找着,但是在他书桌抽屉里翻出张宣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大字:我走了,不用找我!我要扬帆出海,永远也不回来了! 「青云这傻孩子哟。」忠恩侯直跺脚。 「扬帆出海。」承恩侯比他弟弟眼尖,「他要扬帆出海,那他得往东走吧?」 「对对对,青云是往东走的,咱们往东找他。」忠恩侯眼睛亮了。 承恩侯、忠恩侯天没亮就出发了,带着大队家丁出东门一直向东,追出了好几十里地,终于追上了崔青云。 崔青云吹胡子瞪眼睛的不高兴,「我出海玩玩不行啊,干嘛追我?烦人!」 承恩侯和忠恩侯追上了崔青云,跟得了宝贝似的,任凭崔青云怎么发脾气,他俩也是呵呵直笑。 赵氏和钱氏进宫来见崔太后,脸色焦急,却又吞吞吐吐,崔太后没好气,「有话快说!」 赵氏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青云偷偷离家出走了……」 「什么,离家出走?」崔太后大惊。 赵氏忙道:「没走成,半道儿被截回来了。」 崔太后松了口气,嗔怪道:「这是件什么事,也值当你特特的说这么一回?我告诉你们啊,青云就是爱玩儿,没什么的,你们不许打他骂他,也不许说他,我知道了可是不依。」 「没舍得打他骂他,也没舍得说他。」赵氏忙道:「只是他回来之后吧,这几天……这几天白天晚上的跟那几个宫女折腾,可就是不行,越着急越不行……」 钱氏是崔青云亲娘,心疼儿子,掩面哭泣。 崔太后流下泪来,「这个傻孩子!这个傻孩子!」知道崔青云是担心她要害唐梦芙,拼命想证明他自己对其余的女子也是能动情的,想让她放了唐梦芙,不要为难唐梦芙。 崔青云要出海也好,搂着宫女拼命想亲热也好,为的都是唐梦芙。 「青云啊,你对唐梦芙用情如此之深,姑母非让你如愿不可。」崔太后被崔青云的深情感动了。 赵氏偷眼看崔太后,「可是并王都已经走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崔太后腰背挺直,傲然道:「难道哀家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什么法子?」钱氏既怀着希望,又不大敢相信。 钱氏知道崔太后本事大,可唐梦芙是张勆的夫人,想把唐梦芙抢到崔家,太难了。 崔太后淡淡一笑,自信满满,「看我的。」 唐梦芙沐浴更衣出来,宝宝睡熟了,张勆温柔凝视着她,室内安静温馨。 她身上穿了丝质的睡衣,细腻光滑,柔顺精美,淡淡的紫色朦胧典雅,似花般嫣然,似水般轻盈,似梦般绮丽,映得她愈是肌肤胜雪,旖旎妩媚。 她身材早已恢复了窈窕多姿,胸前那团白皙柔软和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更增风致。 「芙妹妹,过来。」张勆轻笑,眼光渐渐热烈。 唐梦芙羞涩的笑,「你先说清楚有什么事,我才过去。」 「为夫饿了,要吃馒头。」张勆眼角眉梢全是挑逗。 「没羞没燥。」唐梦芙脸颊飞起两团娇柔的粉红色,如朝霞映雪,容色照人。 「不让吃馒头啊?那我要吃奶。」张勆改了口。 「奶是宝宝要吃的,你和宝宝抢。」唐梦芙嗔怪着拿起枕头扔向他。 「我替宝宝尝尝味道。」张勆笑着把枕头扔到一边,双手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他说着要吃馒头,要吃奶,却深深吻上了她的唇,舌头温柔又热烈的和她纠缠。 唐梦芙羞涩又顺从的回应着他,两人温存许久,快乐到了极处。 「自打有了宝宝,咱们很久没这样了。」缠绵过后,张勆修长有力的双臂搂着她,表情魇足。 唐梦芙偎依在他怀里,吃吃笑。 她不放心晚上让奶娘保姆看宝宝,所以宝宝晚上是在小床上睡的。有宝宝在,两人每回亲热都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尽量不发出声响,常常不能尽兴。 「等宝宝长大了,赶他出去睡,咱们还和从前一样。」张勆一脸的缠绵缱绻。 「咱们不再生个小宝宝么?」唐梦芙撒娇的蹭蹭他的下巴,「你不是说还想要个闺女么?」 「是啊,得要个闺女。」张勆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像小恬恬那样的小闺女再有一个,我便心满意足啦。芙妹妹,再辛苦你一回,咱们生个小闺女吧。」 「那还得十月怀胎,还得坐月子,你还要饿上差不多一年。」唐梦芙忍笑道。 张勆神色纠结,大概是再生一个小闺女和再饿上一年这两个念头在激烈交战吧。 唐梦芙两只胳膊搂紧了他,低低的笑出了声。 张勆也笑,「睡吧,以后再说。」 两人温柔的相互亲了亲,搂抱在一起,朦胧睡去。 唐梦芙在张勆怀里一向睡得很沉,这晚却睡不安稳,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做梦。 崔太后带着诡谲笑意的面孔……黑暗的宫室,看不清面貌的小宫女,火光突然映红了天空……被烧成焦炭的尸体,面貌也是看不清的,许多人围着在哭泣…… 唐梦芙次日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张勆已经早早的上朝去了。 唐梦芙想到梦里的情形,幽幽一声叹息。 崔太后又存了害人的心,这回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 含黛小时候那是一具烧焦的幼儿尸体,这回明显是大人的。唉,这个崔太后当年被孝宗皇帝所独宠,称霸后宫太多年了,手段非常的粗暴单一。含黛小时候她想做坏事用火烧,到了今天还是这样。 含笑喜气洋洋的掀开帐帘,「姑娘醒啦?宝宝也醒了呢。」 躺在小床上的宝宝啊啊了两声,娇嫩的奶音,透着快活和朝气。 唐梦芙不自禁的就笑了,「把宝宝抱过来吧,他该吃奶了。昨晚宝宝很乖巧呢,一晚上没闹人。」 第四十章 「有出息的乖宝宝,孝顺的乖宝宝。」含笑得意非常,笑咪咪的、小心翼翼的把宝宝抱到了床上。 唐梦芙怜爱的伸手接住,宝宝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气息,咧开没牙的小嘴笑,小模样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喂宝宝吃过奶,唐梦芙又陪他玩了一会儿,之后才披衣起床梳洗,坐下来用早膳。宝宝在旁啊啊乱叫不依,唐梦芙笑吟吟的,「宝宝你吃过饭了,娘也要吃饭的嘛。不讲道理不行的哟,知不知道?」 宝宝兴奋的挥舞着小胳膊。 唐梦芙怜爱的俯身亲亲他。 宝宝咯咯咯的笑起来。 含笑和宛星、若辰等一屋子的丫头都是满脸笑。 唐梦芙早膳过后,料理了一回家务事,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午膳后她和宝宝一起小憩,身畔是宝宝怡人的奶香,通常她会睡得非常舒适、安心,今天居然又做起梦来了。 依旧是那个被烧成焦炭的人,许多人围着在哭泣……咦,不对,怎会出现张勆的脸,他看着尸体在哭,他居然在哭……他嘴巴一张一合,呼唤的是三个字…… 唐梦芙自梦中醒来,汗水打湿了衣衫。 张勆叫的是三个字,那三个字的口型分明是:芙妹妹。 他在呼唤她,难道那被烧焦的人是…… 唐梦芙不寒而栗。 她悄然起身,也不叫丫头,自己执壶倒了杯温水慢慢饮下,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是了,她想明白了。崔太后就是唯我独尊的性子,她只要知道了崔青云对她的感情,就绝对不会放手的。之前并王府那件事失败了,崔太后不死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放火「烧」死唐梦芙。面对那具烧焦的尸体,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唐梦芙是真的死了。但是崔太后要的当然不是唐梦芙死,而是把唐梦芙掳走,悄悄藏起来。 「这个恶毒的女人。」唐梦芙眼中闪过冷光。 「姑娘,太太和长公主来了。」含笑轻手轻脚的进来禀报。 唐梦芙眼皮直跳。 母亲和嫂嫂这时候过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唐梦芙亲自接到院门口,黄氏怀里抱着小恬恬,脸色很不好,含黛眼眶红红的,低声道:「妹妹,咱们进去说话。」携了唐梦芙的手进来,只留含笑一人在房里服侍,其余的丫头婆子都出去了。 黄氏把小恬恬和宝宝放在一起,脸罩寒霜,「你们谁也别拦着我,我要进宫去骂死那个崔太后!」 「她又做什么了?」唐梦芙忙问道。 黄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含黛一边替她顺着气,一边低声的道:「妹妹,今儿一大早延寿宫赐了两个嬷嬷、两个宫女到咱家。嬷嬷是崔太后让帮着照顾小恬恬的,宫女是赏给你哥哥的。娘当时就想翻脸,我劝娘暂且忍耐,谁知道有一个嬷嬷硬要去抱小恬恬,差点儿把孩子给摔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唐梦芙色变。 她越想越气,冷笑道:「承恩侯无罪释放,崔太后以为这天下是她崔家的,可以为所欲为了吧?」 黄氏气得脸发白,「我不管别的,她要动小恬恬我就是不能忍。我宁愿跟她拼了!」 唐梦芙心思灵动,忙道:「谋定而后动。娘,到底如何应付,咱们和爹爹哥哥商量好了再说。眼下先命人到宫里送个信儿,请慈圣太后也送两个嬷嬷过来,便可以牵制住崔太后的人。」 「这个主意好。」含黛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我本来不想让母后为这件事烦恼的,还没差人告诉她。」 含黛立即叫了她的贴身侍女进来吩咐了,侍女会意,「是,奴婢这就去办。」 黄氏忿忿,「眼下是能让慈圣太后再派两个人来牵制住,可往后怎么办?这个崔太后总是这样,烦死人,恨死人。」 唐梦芙和含黛知道黄氏是个急性子,耐心安慰她许久。 唐四爷和唐梦龙得知消息,先后请假赶过来。 唐四爷向来和气,这时面沉似水,「崔太后独霸后宫多年,以为这天下姓崔了吧?手要伸到小恬恬身边,欺人太甚!」 唐梦龙这文弱书生眸中现出杀气,「谁要害我女儿,我必不和她善罢干休!」 唐梦芙略一思忖,托黄氏在里间照看着两个孩子,她把她做的梦小声跟唐四爷、唐梦龙和含黛说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大惊失色,含黛握住唐梦芙的手,身子微微发抖。 唐梦芙温柔的轻轻拍她,「好在咱们有防备,不会让她如愿的。」 含黛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流下,「害了我还不够么?还要害妹妹。这个女人心肠怎恁地歹毒。」 含笑进来禀报,说大将军回来了。唐四爷和唐梦龙都道:「阿勆回来得正好,正要和他一起商量。」谁知张勆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进来之后那人打量过屋里的情形,慢慢取掉头上戴的帽子,众人俱是大吃一惊。 「陛下怎来了?」含黛神情激动,声音却压得低低的。 唐四爷等人要行礼,新帝温和的阻止了,「自家人,不必在意这个虚礼。唐伯父,朕是听说了崔太后做的事,放心不下,特地来看小恬恬的。」 唐四爷忙到里间抱了熟睡的小孙女出来,新帝怜惜的亲亲小恬恬,「这是朕的小外甥女,是除了母后、姐姐之外,朕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含黛把小恬恬抱进去,众人请新帝在上首坐了,说起崔太后这忽然的举动,「她有何居心?」 新帝苦笑,「崔太后这是在向朕示威,要朕听话。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一定还有动作。在崔太后看来这天下本是她丈夫、她儿子的,朕虽名为帝王,但在她眼里永远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若朕做个傀儡皇帝,任由她搓圆揉扁,她应该是满意了,但到了那时候,她更是任意搓磨姐姐和小恬恬了。毕竟我姐姐活着,她的小公主却夭折了。」 新帝眸中泪花闪动,愧疚的看着含黛,「姐姐,我一直想杀了崔太后替你报仇,可我力量不够,一直奈何她不得……」 「姐姐知道。」含黛柔声道。 新帝这个帝位还没坐稳,怎能冒然动崔太后。 崔太后娘家人那般不成器,在朝中还有大批官员拥护,可见官员们对所谓的正统有着一种多么固执的感情。这种情况下新帝想动崔太后,一定会遭到官员们的激烈反对。 含黛心事重重,「从前的事,我可以不和她计较。可她要对付小恬恬,要对付妹妹,这却不能忍。陛下,妹夫,崔太后近日恐怕就要对妹妹下手了……」把唐梦芙做的梦说了说。 张勆双眸之中怒火燃烧,紧紧握住唐梦芙的小手,「芙妹妹,是真的么?」 唐梦芙轻轻点头。 张勆心痛得抱住他的小娇妻,「她敢动你一根毫毛试试?我要杀了她!」 新帝怒而拍案,「朕意已决!不管时机成熟还是不成熟,杀崔氏!」 帝位没坐稳又怎样,时机不成熟又怎样,崔太后要伤害他的小外甥女,他已是忍无可忍。 唐梦龙咬牙切齿,「我早就想杀她了!自从知道含黛身世的那一天起,我就想杀她了!」 第四十一章 含黛伏在唐梦龙怀里轻声啜泣。 唐梦芙和唐梦龙都看向唐四爷。 唐四爷缓缓点头。 事到如今,退无可退,不杀崔太后,他的一子一女休想安稳度日。 众人秘密商议过后,新帝重新戴上帽子,和张勆一起离开了。 含黛差人到宫中送过信之后,慈圣太后当天便派了两个嬷嬷到唐家。每逢崔太后的人想干涉小恬恬的日常起居,慈圣太后的人总会和她们对上。反正都是宫里出来的人,都是太后派出来的人,谁也不服气谁,谁也压制不住谁。 当然了,这样一来,崔太后的目的就落空了。 这年夏天,崔太后要到西山行宫避暑,邀请慈圣太后同行,另外还请了许多内命妇、外命妇。唐梦芙和含黛当然都在应邀之列。 姑嫂二人请黄氏、蒋夫人、诚勇伯夫人等在大将军府帮着照看两个孩子,随两宫太后一起出京。 新帝孝顺,亲自护送两宫太后到了行宫。 金吾卫指挥使诚勇伯黄一鸣带人护卫,大将军张勆也一起出城。 赵氏和钱氏求见崔太后,两人都是惴惴不安,「这诚勇伯是唐梦芙的外祖父,张勆是唐梦芙的夫君,咱们想从他们眼皮下底下把唐梦芙劫走,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 崔太后慢条斯理饮茶,哧笑道:「你们懂什么?哀家就是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人偷走,让他们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 「娘娘英明。」赵氏和钱氏虽知崔太后神通广大,但此时也是半信半疑,却不敢多话,陪笑奉承。 到了行宫之后,各人按照品极入住,唐梦芙和含黛并没有住在一起。 崔太后邀请慈圣太后下棋,有一宫女偶尔说起唐梦芙曾因棋力高超赢过定国公一所别院,崔太后来了兴致,就命人把唐梦芙给叫过来了,陪两宫太后下棋。 唐梦芙很谨慎的不赢棋,但也没有输得很惨,每次只输一路两路。 崔太后天天晚上找慈圣太后下棋,天天让人去叫唐梦芙。到了第三天晚上,又有宫女去叫唐梦芙下棋,唐梦芙认得这是慈圣太后身边一个宫女名叫知秋,便随着她出来了。 唐梦芙在行宫之中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含笑,今天也不例外。 知秋一路陪着唐梦芙说说笑笑,到了一个僻静的小花园前,咦了一声,指着一朵绿色的小花,「绿花很少见呢。」 含笑也觉得稀奇,「对,绿花少见。」但她只对大饼感兴趣,什么绿花红花的她看看就算了,瞅了一眼,便转过了头。 知秋眼珠狡黠的转来转去,「含笑姐姐,你帮我摘朵小绿花,可以么?」 含笑并不答应,只用眼神瞅着唐梦芙,见唐梦芙微微摇头,便不肯答应,「不过是朵小花,你自己摘呗,又不是拿不动。」 知秋嘟着嘴,「含笑姐姐真小气。」自己赌气过去摘了小绿花,「行了,我自己采,不敢劳你大驾。」 三人又继续向前,前方就是慈圣太后的行宫了。 知秋嘻嘻一笑,「太后娘娘怕是等得急了,咱们快点儿。」带了唐梦芙和含笑进入行宫,宫门前有内侍盘查,知秋笑着说了太后娘娘请唐夫人奕棋,内侍笑道:「连着奕棋数日,太后娘娘好雅兴。」放她们进去了。 知秋带唐梦芙到了一栋小楼前,「两位太后娘娘今儿下了赌注呢,唐夫人可带有值钱之物?说不定会输了去呢。」 唐梦芙微笑,「无妨,我输得起。」 进入小楼之后,唐梦芙见这里空无一人,不由的一怔,「太后娘娘呢?」 知秋抿嘴笑,「太后娘娘稍后就来,唐夫人请坐一坐。」摆了棋盘到唐梦芙面前,又放了本棋谱,「太后娘娘也是孩子气,一定要赢了慈明太后,您多看看吧,一定要赢了才行。」 如果这是崔太后的行宫,唐梦芙心中早已起疑,但这是慈圣太后身边的宫女,这是慈圣太后的行宫,唐梦芙心里纵有疑惑也是一闪而过,微笑道:「好,我多看看。」 含笑陪着唐梦芙看棋谱。 外面一片静寂。 含笑疑惑的抬起头,「我怎么听到了沙沙的声响?」她走到门前向外张望片刻,嗖的一声跳了回来,「姑娘,不好了,外面有人,咱们好像被人围上了!」 唐梦芙放下棋谱快步走到门前。 门外台阶下影影绰绰的有人,而且都是穿戴着盔甲的。 唐梦芙心里一沉,「含笑,你快走!」含笑大急,「不,我死也不能抛下姑娘!」唐梦芙沉声道:「他们不会要我的命,但会要了你的命!莫多说话了,快走!」含笑拼命摇头,「不,没有姑娘救我,我不被我后娘打死也会饿死,总之早就死了。姑娘,我无论如何也不走,一定要留下来保护你!」 唐梦芙苦笑,「你保护不了我。」 唐梦芙直到此时才懂了她那个梦境。 崔太后笑容诡谲,那是因为她设下这个毒计。引唐梦芙到的是慈圣太后行宫,要动手的地点也选择了慈圣太后行宫,让人防不胜防。 唐梦芙冷眼看向知秋。 知秋瑟缩的躲到墙角,「这不怪我,我爹娘家人都在崔家手里,我不敢不听崔太后的……」 唐梦芙厌恶的看着知秋,灵机一动,「含笑,我有了一个主意,能把咱俩都救出来,省得在这里坐以待毙。」 「我就知道姑娘一定有办法!」含笑兴高采烈。 在含笑看来,姑娘是无所不能的。 唐梦芙温柔抚摸她的头发,「含笑,现在他们只是在做准备,还没有动手,所以……」她悄悄向含笑说了几句话。 知秋壮起胆子,「你俩别挣扎了,跑不了的。」 含笑不怀好意的看着她,「你个该死的丫头。」 知秋吓得死命往墙上靠,好像要钻到墙里似的,「你,你想干什么……」 含笑鄙夷的撇撇嘴,一跃而起,掐住了知秋的咽喉。 知秋一声也没叫出来,便被含笑大力掐得晕死过去。 「含笑,你和她换了衣裳。」唐梦芙吩咐。 含笑习惯了听唐梦芙的话,麻利的脱下知秋的衣裳换了,又把她自己的给知秋穿上。 小楼门开了,一个身穿宫女服饰的人走了出来。 「这位唐夫人也太骄横了,太后娘娘吩咐她在这里等,她都敢抱怨。行了,我替你催催去,这总行了吧?太后娘娘都不肯等,过份。」这宫女一边走,一边嘟囔。 守在暗处的侍卫请示首领,「放人走么?」 首领见是个宫女,且是个身材圆滚滚的宫女,便不在意,「稍后便要放火了,莫要节外生枝。只要那位绝世美人还在里面,便不妨事。」 唐梦芙眼瞅着含笑安然无恙出去了,长长松了一口气。 崔太后不会杀她,但一定会杀含笑。含笑必须先逃。 一个火把扔到了小楼上,小楼是木质的,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唐梦芙掩起口鼻。 楼上下来一名内侍模样的男子,嘿嘿笑了两声,「唐夫人,请吧。」在地上摸索了一番,唐梦芙眼前出现一个地道。 唐梦芙静静看着他,「你不背具尸体过来么?」 第四十二章 内侍颇为尴尬,「稍后有人抬过来。唐夫人,你快请吧。」 唐梦芙失笑,「你们是不是要抬具已经烧焦的尸体过来啊?想的可真周密。」 烟雾越来越大,内侍急声催促,唐梦芙抬脚下了地道,调侃的道:「做严密些,莫留下马脚。」 内侍答应了一声,过后才觉出不对。怎么这位唐夫人不像是俘虏,倒像是主人? 唐梦芙下去之后,内侍便小心的把地道出口堵上了。 地道很黑,空气稀薄,唐梦芙透不过气,只好摸索着向前走。走了许久,才见到一丝光亮。 「小兄弟,真的是你?」前方是崔青云又惊又喜的面孔。 这时候的崔青云和之前不同,并不显得痴傻,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年轻男子那样,看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整张面孔发亮,眼眸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唐梦芙呆了呆。 她早就知道崔青云是爱慕她的,但她也一直以为崔青云是个傻的,没想到他其实和正常人一样。 崔青云兴奋的冲她跑过来,「小兄弟,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在这里见到你了。小兄弟,我,我做梦都在想你……」 他离唐梦芙渐渐近了,浓重的男子气息包围了唐梦芙。 唐梦芙心中一惊。 她以为崔青云傻,所以对他并没有特别的防范。现在这里只有她和崔青云,如果崔青云此时要用强,那可如何是好? 她觉得崔青云是个好人,但毕竟他是崔家的人,和崔太后是姑侄…… 崔青云用爱慕的眼神看着她,眼眸中那丝丝光亮分明是情-欲在作怪。 唐梦芙心一紧,语气反倒非常轻松,「崔青云,你怎么也在这儿?」 崔青云痴痴看着她,「姑母让人把我带到这儿的。」 唐梦芙试探的问道:「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去?」 崔青云看着她憨笑,摇头。 唐梦芙心不断的沉下去。 这里和方才相比,有空气在流动,但唐梦芙呼吸更加困难了。 崔青云离她越来越近。 「哎,我给你的棋谱你看了没有?」唐梦芙急切之下,脱口而出。 「看了,看了。」崔青云忙表功,「我全部都看了!小兄弟,你要是想和我下棋,我现在就陪你下!」 唐梦芙心里一松,「那咱们来下棋吧。」 崔青云为难的四处看看,「没有棋盘,也没有棋子,还这么黑……」这样怎么下棋。 唐梦芙清脆的道:「这有何难?咱们下盲棋。」 -- 慈圣太后行宫大火。 一位身材颀长的将军匆匆而来。 众人见了他,有的面露同情,有的心生畏惧,不约而同的低头让路。 「太可怜了。张大将军对他夫人的深情谁不知道?现在他的夫人……唉,红颜薄命啊……」低低的叹息声。 张勆到了慈圣太后行宫,眼前的情景让他眼前一黑。 小楼被烧成了平地,地上有两具烧焦的尸体,那身量和唐梦芙正是一样的。 崔太后竭力装出哀伤的模样,眼中的笑意却一直在闪动,「弟妹,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唐夫人的侍女都说了,是你身边的宫女知秋把唐夫人叫来下棋的,人也是烧死在你的行宫的。你可不要往责任往我身上推啊。」 慈圣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我没有让知秋去叫人!我也不知道唐夫人到了我的行宫!」 崔太后翻了脸,「你自己的人若是自己都管束不住,只能说明你无能!」 新帝脸色阴沉,命近卫到小楼中搜寻,「查起火原因。」 崔太后嗔怪,「还查什么查?这是在你母后的行宫之中,查出来些什么,岂不是令你母后为难?」 张勆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一番,朗声道:「诸位请稍安勿燥,这不是我妻子的尸体。」 「你说什么?」众人大吃一惊。 张勆指着两具女尸的腰部,「我为我妻子求了火玉平安符,这火玉是嵌在金葫芦中的,我妻子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现在这两具尸体身上都没有金葫芦火玉平安符,可见不是我妻子。」 「有这种事。」众人听得呆了。 崔太后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只凭一个所谓的平安符,就能断定这不是唐夫人么?未免太过儿戏!或许唐夫人只是把平安符丢了,也未可知。」 「搜搜便知道了。」新帝喝令近卫进小楼搜查。 崔太后眼珠转了转,叫过一个宫女吩咐了,宫女悄悄离开。 那个机关很隐密,但万一被发现了也被动,不如让青云早早的带了他的心上人远走高飞。 张勆和近卫一样入内查看,连新帝也亲自进去了。 崔太后咬牙。 朱琮这个没良心的也对唐梦芙如此关心,不知这个唐梦芙招惹了多少人?罢了,青云是个痴孩子,先让他得了手,将来唐梦芙人老珠黄,青云不稀罕了,再处置她不迟。 张勆和新帝小声说了几句话,新帝不动声色,叫过近卫吩咐了。 近卫出去传令,诚勇伯行色匆匆带了手下分头行事。 崔太后一个宫女鬼鬼崇崇出了慈圣太后的行宫,往僻静的小山后走去。 她不时回头张望,见没人跟着,胆子渐渐便大了。 到了小山后,她开启石壁上的机关,低低的向里面呼唤,「公子爷,公子爷。」 她正呼唤着,颈间一凉,她吓得全身血液几乎凝固,战战兢兢的,「饶,饶命……」 诚勇伯一脚把这宫女踹倒在地上,劈头盖脸抽了几巴掌,宫女头偏过来又偏过去,耳中嗡嗡作响。 「说,崔青云在哪儿?」诚勇伯手拎着宫女的头发,如凶神恶煞一般。 「在,在下面……」宫女哭丧着脸。 诚勇伯心中有气,一刀将这宫女杀了,「下去!」 小楼里,张勆一寸一寸仔细查看,终于发现了地上的机关。 他手上用力,一个地道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朕下去看看。」新帝精神一振,要亲自下去。 但他是皇帝之尊,近卫们如何敢让他下地道涉险,死劝活劝的给拦下了。 张勆的声音从地道里传了出来,「不劳诸位,有张某一个人就足够了。」 新帝低头望着黑呼呼的地道,又是担忧,又是忿恨。 这般污秽又黑暗的地方,她那样的娇弱之躯如何受得了? 「崔氏,你害我姐姐,又害了……害我姐姐的妹妹,我不杀你,誓不为人。」新帝攥紧了拳头。 张勆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前方隐隐有亮光,他心中一喜。 诚勇伯也从出口进来了,猫着腰往前走。 前方有光亮,还有人说话,一个是男子声音,一个是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起东南九放一子。」「东五南十二放一十」「起西八南十放一子」「西九南十放一子」,众人越听越奇。 这是在……下盲棋? 「我赢啦!」唐梦芙得意的笑,「共赢了九路!」 「小兄弟,你真了不起!」崔青云心悦诚服。 「这没什么的。我很久之前便下过盲棋,你这才是第一回,也跟我下了三十招呢,很不容易。」唐梦芙夸奖。 第四十三章 崔青云激动得不行,「小兄弟你夸我一回,我能高兴得三天睡不着觉!」 他忽然痛得大叫。 唐梦芙嗔怪,「你做什么?」 崔青云傻笑,「小兄弟你夸我了,我一高兴就想蹦起来,碰到洞顶了。」 「噗……」唐梦芙不由的笑了。 诚勇伯静静听着,抹了把眼泪,「将来老子把崔家的人千刀万剐,这个崔青云却得放了。这小子没有趁机占我家福儿的便宜,还算是个男人。」 张勆急急上前,「芙妹妹!」 「阿勆哥哥!」唐梦芙听到张勆的声音,惊喜欢呼。 两人循着声音跑过去,紧紧搂抱在一起。 「对不起芙妹妹,我没有保护好你。」张勆心痛得道歉。 唐梦芙落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心里格外踏实,语笑温柔,「没有啊。也是我大意了,没有想到崔太后会在慈圣太后宫里安排了人下手。」 两人紧紧相拥,久久不愿分开。 崔青云眼睛刺痛,双手掩面。 诚勇伯鼻子酸酸的,「阿勆,福儿,这儿不是久留之地,咱们快出去吧。」 张勆道:「是,外祖父。」携了唐梦芙的手,随诚勇伯由出口出去了。 崔青云耷拉着脑袋,跟在众人身后。 唐梦芙松了张勆的手,落后两步,小声的对崔青云道:「你走吧,不要再留在京城了。你乘船出海,岂不是自在得很?」 「我走了,没走成。」崔青云忙道。 唐梦芙微笑,「你也不要一个人走,最在意的人带走两个,哪还有人找你?」 崔青云认真的想了想,「我带我娘和小十九一起走。等我们走得远了,再差人告诉我爹和大伯,让他们追不上。」 「走吧。」唐梦芙柔声道。 诚勇伯命人抬来了一顶轿子,「崔青云,你坐了这轿子快走。」 张勆闷闷的看了崔青云两眼,飞起一脚,将崔青云直直踢飞出去,正好落入那顶轿子当中。 「阿勆哥哥。」唐梦芙轻声叫道。。 张勆一阵气闷,「凭他是崔家人,我就应该杀了他。可他对你……他对你始终尊重,我若下手杀他,未免气量太小。」 「把他踢进轿子里就行了。」唐梦芙偎依在他身边。 「好。」张勆重又抱紧了她。 「姑娘,姑娘。」含笑飞奔过来。 唐梦芙推推张勆,张勆不情不愿的放开她。 含笑扑到唐梦芙怀里哭,「姑娘你没事,呜呜呜……」 唐梦芙笑着替她抹去泪水,「含笑不哭了,走,咱们回去吓吓那帮坏人。」 「好,吓死她们。」含笑握拳。 诚勇伯和近卫们簇拥着张勆、唐梦芙夫妇回来之时,崔太后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慈圣太后喜极而泣,语无伦次,「芙儿你没事,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唐梦芙笑,「宫女知秋叫了我来陪您下棋,让我在这里等。我自然便在这里等着了。后来不知怎地着了火,我和我的侍女便躲到地道去了,由出口出来的。」 咦了一声,指着地上的尸体,「这两人是谁?是烧死在小楼里的么?我进去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啊,宫女知秋也早就跑了,这两具尸体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众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怪异。 是啊,唐夫人和她的侍女没死,那这两具尸体是打哪儿来的? 新帝目光迅速从唐梦芙脸上掠过,见她脸上虽有污迹,目光明亮如昔,显然没有受到惊吓,心中快慰。 「查,必须严查!」新帝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到底是谁假传慈圣太后的命令骗唐夫人到了这里,又是谁放的火、谁抬来的尸体冒充唐夫人,必须查个一清二楚!」 火把的光亮映照之下,众人神色各异。 张勆面无表情,唐梦芙很是感激,慈圣太后颇感欣慰,崔太后一张脸已经绿了。 新帝放下政事不理,在行宫亲自查起这桩疑案。 这桩疑案也有风声传回京城,众官员们都知道张大将军的夫人险些被火烧死,而崔太后指着一具女尸硬要说是唐夫人,张大将军指出并不是,崔太后大发雷霆……越传越离谱,传得好像崔太后盼着张大将军的夫人被烧死一样。 徐首辅等人暗暗叹气、叫苦。 他们是很愿意支持崔太后的,但崔太后行事也不能太过份了。张勆不只本人是位大将军,他还是定国公府世子、未来的定国公,他振臂一呼,军中得有数十万上百万的人拥护他,惹这位煞神作甚?况且张勆背后不只有定国公府,还有齐国公府。老齐国公一向很喜欢张勆,如果知道崔太后对张勆的妻子不怀好意,后果不堪设想。 新帝下旨,命徐首辅、叶次辅等内阁大臣到行宫休养,政务暂交由六部尚书处理。 徐首辅等人不敢违旨,只好由京城到了行宫。 新帝对这帮内阁大臣真不错,命新册封的宁嫔亲自给他们倒茶。 徐首辅等人自然是连道不敢。 宁嫔体态妖娆,连连娇笑着,如风摆杨柳一般去了。 徐首辅等人少不了要劝新帝多亲近世家贵女出身的贤惠妃嫔,远离妖艳女子,保养身体。新帝笑着答应了,「是,朕一定记得诸位爱卿的话。」 新帝行事虽然不妥,但他态度这么好,徐首辅等人也无话可说。 天气晴好,新帝请徐首辅等人在行宫游览,走到一个小山坡前时,有内侍惊呼,「何人在些发出淫--荡之声?」 「别跑,别跑,让爷好好疼你。」放荡猥琐的男子声音。 徐首辅等人都是老成之人,听到这声音,唬得脸色发黄。 「没穿衣裳就跑出来了!」有内侍跺脚发狠。 众人情不自禁随着那内侍的喊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抱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自一个山洞里出来,两人纠缠在一起,不停的发出淫-声-浪-语。 徐首辅等人忙转过头,没脸看。 「宁嫔,你胆敢侮辱朕的宁嫔!朕尊敬你是舅舅,你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新帝忽然愤怒了。 众人大惊,再次看过去,都惊得呆住了,脚步也不能挪动一步。 那男子不是承恩侯又是谁?那女子正是给他们倒过茶的宁嫔! 「完了。」徐首辅口中喃喃着,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承恩侯这是实打实的抱了新帝的妃嫔淫-乱,这回谁也救不了承恩侯了。 崔太后也不能。 徐首辅也不能。 新帝身边的内侍奋不顾身扑上去,把承恩侯和宁嫔一起抓住,将这两人带到新帝面前。 新帝满脸厌恶,「去送给崔太后看。」 内侍也是调皮,脱下他自己的衣裳给这两人盖了,自然是盖不全,拿担架抬了,堂而皇之的送到了崔太后面前。 一路之上,不知有多少人在指指点点。 承思侯和宁嫔被送到崔太后面前,崔太后当场气得昏了过去。 新帝从前对崔家一直宽厚,这回承恩侯侮辱了宁嫔,给新帝戴了绿帽子,新帝算是生气了,坚持不肯松口,一定要依律治罪。 第四十四章 忠恩侯气不过,去打新帝理论,「我两个侄女都嫁给你了,你就不能对我大哥宽容些啊?他是你岳父!」 崔贵妃、崔淑妃也哭哭啼啼的向新帝求情。 忠恩侯去见新帝的时候,新帝正答应了崔贵妃从宽处治,忠恩侯一骂,新帝便诚惶诚恐的道歉,满口认错。那态度简直不是皇帝,是忠恩侯的孙子。 忠恩侯在崔太后的保护下几十年来也没啥长进,丝毫不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鬼,新帝越谦恭,他越嚣张,「没有我们崔家保你,你能做皇帝么?能么?」 新帝低声下气,「是,没有崔家保我,我肯定当不了皇帝。当时还有其余的人选,个个都优秀,为什么一定要我当皇帝?」 忠恩侯更是飘飘然。 「您别说骂我了,您打我都是应该的。」新帝卑躬屈膝。 新帝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命人拿过一支竹竿交给忠恩侯,「您打我吧。」 忠恩侯哈哈大笑,「你让我打的啊。我若不打你,岂不是成了抗旨不遵?」开玩笑的拿着竹竿向新帝抽了抽。 新帝一咬牙,撩起龙袍,单膝下跪,「请舅舅任意责打。只是莫到太后面前告状,省得她老人家一怒之下,废了我。」 忠恩侯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却见崔贵妃冲他眨了眨眼睛,便猜到应该是崔贵妃方才拿废帝之事威胁过了,且威胁很管用,心中大喜,猛地想起一事,大声道:「陛下想要我答应你,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不知舅舅有何吩咐?」新帝战战兢兢。 忠恩侯眼睛一瞪,狂妄的道:「陛下,我要你下道旨意,命令张勆休掉他的妻子唐氏,把唐氏赏给我家青云为妾!」 新帝手中执着一根竹竿,闻言心中大恨,一个看似文弱之人,竟把竹竿捏得裂开了。 张勆带人在外进来,听到忠恩侯这句话,杀气腾腾。 新帝掩下心中的愤慨,哀求的道:「舅舅,这个朕真是不敢,张大将军不是好惹的。」 忠恩侯怒,「张大将军不好惹,难道我好惹?看我不打死你!」这回是真的用力抽,竹竿真打到新帝身上了。 「叔叔,别动真格的呀。」崔贵妃忙叫道。 新帝慌忙逃跑,「别打了,别打了!舅舅,别打我了!」 跟在忠恩侯身边的豪奴摩拳擦掌,「打他,打他!」 忠恩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执着竹竿跟着新帝屁股后头跑。竹竿不小心折了,旁边有人递给他一把刀,他也没觉出来有什么不一样,提刀猛追。 徐首辅等人从林间走来,见新帝狼狈的在前面跑,忠恩侯带着豪奴执刀在后面追,目瞪口呆。 「抓刺客!」近卫之前跟死了似的,由着新帝被忠恩侯追赶,这时却仿佛自天而降的神兵一样,包围了忠恩侯。 「全部就地格杀!」新帝眼神狠厉,沉声下着命令。 近卫得令,响亮山呼,徐首辅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忠恩侯脸上还带着笑,他和他的几个豪奴已被团团包围了。 张勆步履沉稳的走过来。 近卫不由自主的为他让开一条路。 张勆一步一步走到忠恩侯面前,抬手一剑,准确无比的刺中忠恩侯的心房。 「你,你敢杀我……」忠恩侯剩下最后一口气,不能相信似的看着张勆。 张勆神色冷峻,「以你的罪过,若没有崔氏保护,早死了一百回了。」手中用力,将利剑拨出。 一股血柱喷出,忠恩侯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的奴仆们都吓傻了。 徐首辅等人木木的,一动不会动。 张勆命人抬起忠恩侯的尸体,「崔太后前日不是指着具烧焦的尸体硬说是我的夫人么?我也抬具尸体给她看。这可货真价实是她弟弟。」 忠恩侯的尸体被抬到崔太后面前,崔太后状若疯狂。 张勆冷冷的注视着她。 崔太后又惊又怒,又是伤心,「张勆,你你你,你大胆!」 张勆薄唇轻启,「这是第一个。第二个也活不久了。」 新帝一面派人将承恩侯押回京城审讯,一面命人将崔太后押解回京,囚禁于延寿宫。 这回对承恩侯的审讯和上回完全不同,官员们一边倒的支持对承恩侯处以极刑。 如果说上回还能以承恩侯酒醉之后乱开玩笑为名开脱,这回就完全不同了。 承恩侯上回说要废皇帝只是信上写了写,没有相应的实际行动。这回他实打实的和新帝的宠妃在一起了,且被新帝、徐首辅等人撞见了。这样的罪行,没办法辩护。况且又有他弟弟忠恩侯执刀刺杀新帝,被大将军张勆当众斩杀的事情在,越显得崔氏兄弟横行不法,跋扈嚣张,要凌驾于皇帝之上了。 支持崔太后的人还是有的。那位前阵子一直为并王府奔走呼喊的礼部段侍郎就提出了宁嫔并非世家大族的贵女出身,或许承恩侯不认得她,把她当成普通宫女了,并非有意践踏皇室尊严。 一向在朝会上很少开口的老齐国公大怒,「就算她是普通宫女,承恩侯难道不是死罪?诸位请说说,若是有人和普通宫女有私,是不是死罪一条?」 段侍郎吓得一身冷汗,暗暗后悔说错了话。 齐国公说得没错。就算宁嫔不是新帝的妃嫔,只是个普通宫女,承恩侯和宫女有私,一样是死罪。因为理论上所有的宫女全属于皇帝,皇帝赐予大臣宫女,那是恩典,但若做臣子的和宫女有私,那就是动了皇帝的女人,罪行严重。 宫女是很卑贱,但宫女属于谁很重要。她是属于皇帝的,其他的人私自占有,就是重罪。 譬如普通人家的婢女,若是公子哥儿自己房里的丫头,长辈默许他可以收用,那有了私情也无所谓。如果是公子哥儿父亲、母亲房中的婢女,他有了私情,事情可大可小。 徐首辅嘴里发苦。 老齐国公果然发话了。 唉,崔太后不知打了唐夫人什么主意,惹怒了张勆,也惹怒了老国公爷。这下子好了,老国公爷也主张严惩承恩侯,他老人家可不是只代表了他一个啊。他后面还跟着数不清的公侯伯、勋戚、将军,都会跟着他表态的。 果然,齐国公罕见的表明态度之后,许多事不关己的公侯伯、外戚等纷纷站出来,要求严惩承恩侯,以正纲纪。 徐首辅就算到了此时还是想保承恩侯的,但他有心无力。 这件事实在太严重,谁也保不了承恩侯了。 对于忠恩侯的谋逆罪,也有朝臣提出有异议,「忠恩侯骄横,但他素来胆小,恐无力作贼。」 「忠恩侯行刺陛下,为我亲眼目睹,亲自诛杀。」张勆站在朝堂之上,萧萧肃肃,身姿如松。 朝臣尽皆沉默。 到了定罪量刑的时候,徐首辅还是尽量想为承恩侯定个爽快的斩立决,而不是谋逆大罪所适用的凌迟处死。凌迟处死属极刑,非常残忍,徐首辅以不刺激崔太后为理由提出了这个观点,新帝很大度的同意了。 第四十五章 但是,忠恩侯执刀行刺新帝,新帝认为必须以谋逆重罪论处。也就是说,崔家应该灭族。徐首辅为忠恩侯的家眷求情,「如果忠恩侯以谋逆罪论处,应诛九族,难道连崔太后也要牵连进来么?」新帝道:「赦免出嫁女。」意思就是所有崔家已出嫁的女子不予追究。 徐首辅等支持崔太后的人心里很苦。 其实只要崔家一倒,承恩侯、忠恩侯那些已经出嫁的女儿都不会有好下场。她们的夫家本就是看在崔家的权势上才迎娶她们的,一旦崔家败落,这些人在夫家一定备受冷落,度日艰难。新帝这个赦免出嫁女看似宽厚,其实对崔家并没多大好处,只不过让新帝更有理由定忠恩侯的谋逆重罪了。 忠恩侯以谋逆罪论处,灭族,赦免出嫁女;承恩侯入狱,秋后处斩。 崔太后被囚禁于延寿宫,以徐首辅为首的许多朝臣是强烈反对的,认为崔太后和她两个弟弟的罪行无关。既然新帝赦免崔氏出嫁女,就应该对崔太后依旧礼敬。新帝却说并不是囚禁崔太后,只是崔太后犯了狂疾,不得不暂时请她在延寿宫中静养。 「狂疾?」朝臣们不解。 新帝淡笑,「张大将军的夫人在朕母后行宫之中遇火,自地道逃脱,可火场却留有两具烧焦的尸体,崔太后执意认为那便是张大将军的夫人。即便张大将军查看过后,坚决否认,崔太后依旧固执己见。诸卿以为崔太后这样正常么?」 徐首辅等人脸色怪异。 新帝这是在公开指责崔太后对张大将军的夫人不怀好意,存心置其于死地了吧? 张勆缓缓的道:「彼时我亲自察看过,我夫人每日必定佩戴的金葫芦嵌火玉平安符不在身边,况且脸型也不对,身形也不对,故此一定不是我夫人。崔太后也是大火之后才赶到的,起火时她并不在现场,却一口咬定那具焦尸便是我夫人。她为何会那般肯定,并且一直固执己见?我以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她并不是事发之后才到现场的,她知道内-幕;另一种可能,便是确如陛下所言,她发了狂疾。」 徐首辅等人额头冒汗。 张大将军这话更明显了。所以崔太后在行宫的这一举动,是把张大将军得罪到了什么地步? 更有人模模糊糊想到,若是张大将军对崔太后如此不满,那么他亲手杀死的逆犯忠恩侯是否真的谋逆了?但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不敢再往下想,因为若按这个思路想下去,接下来便要跟张大将军为敌、跟张家为敌了。 跟张大将军为敌,需要胆量。 张大将军对他夫人钟情之深,人尽皆知。如果崔太后存心要害他的夫人,那张大将军若对崔家迎头痛击,也就不奇怪了。张大将军这样的英雄,你要杀他的爱妻,他还不跟你拼命? 承恩侯、忠恩侯的罪名定了,崔太后暂时于延寿宫「静养」,也没人有异议。 崔太后虽然是先帝生母,但她娘家弟弟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她自己又涉嫌陷害大将军的夫人。在宫中「静养」一段时日,也是应该的。 唐梦芙和含黛陪慈圣太后在安寿宫前等候。 张勆、唐四爷、唐梦龙陪着新帝一起来了,双方见礼寒暄,各自登上宫车,一起去了延寿宫。 延寿宫里,崔太后所有用惯的人全部被换掉,周围全是新面孔,全是崔太后从没见过的内侍、宫女、太医。 崔太后瘦了许多,失神的躺在床上。看到张勆、唐梦芙等人进来,她直挺挺的坐起来,两眼圆睁,眼眸中燃烧着无限恨意! 「唐梦芙,你好啊。」崔太后咬牙切齿的道。 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唐姓女子,不可一世的崔太后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如果不是崔太后要打唐梦芙的主意,张勆不会铁了心要对付她,新帝也不可能得到张家做为帮手。 没有张家的支持,朱琮能做到这一步?不可能!朱琮不过是个黄毛小子,之前他不过是平王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闲散王爷,他根本没有帝王之才! 唐梦芙明眸之中掩饰不住的厌恶之意,「我不像你似的总爱害人,我当然很好。」 「你这个……」崔太后怒极,便要破口大骂。 她正要把世上最难听的话骂出来,两道凌厉如电锋锐如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由自主的望过去,见张勆正冰冷的看着她,心中一寒,接下来的话竟然没敢骂出口。 「不错,我妹妹很好,不像你似的总爱害人。」唐梦龙体贴的揽着含黛,神情愤怒,「你看到阿娢不觉得惭愧么?你当年是怎么害她的,难道都忘记了么?」 含黛晶莹泪水不停滚落,「我才两岁多,哪里得罪你了?你竟狠心要我的命……」 慈圣太后也泪落如雨,「阿娢是多么可爱乖巧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新帝神色阴郁,「我姐姐到底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要害她?她才两岁多,那般稚嫩,你对小孩子也没有半分心疼么?」 崔太后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目光依次在唐梦芙、张勆、唐四爷、唐梦龙、含黛、慈圣太后、新帝等人掠过,一开始是不能置信的神情,后来仰头大笑起来,「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是哀家害她的了?也对。你们有能耐把她找回来,就算没证据,推测判定,也知道这皇宫之中除了哀家,没人有这个本事,也没人敢有这个心思。」 「不错,阿娢就是哀家命人杀的!你们一再说她只有两岁多,却不知道,哀家最见不得两岁多的小女孩儿。哀家的小阿嬿正是两岁多时没了的,阿嬿难道不可爱?哀家的小阿嬿没了,为什么你的阿娢还活着?她为什么还活着?」崔太后说。 慈圣太后虽然早就知道是崔太后,但这个话真从崔太后口中说出来,还是彻骨的寒意,「就因为你的女儿阿嬿是两岁多夭折的,你就容不得我的小阿娢了?你女儿早就没了,那时阿娢都还没有出生,和阿娢有什么关系!」 崔太后声音更尖更刺耳,「阿嬿的死跟阿娢是没关系,但哀家看到小女孩儿便心里难受,难道不行么?哀家大权在握,看谁不顺眼,就是要杀了她!」 「朕如今也大权在握,是不是看你不顺眼,就能杀了你?」新帝怒,上前几步扼住崔太后的脖子,崔太后干咳几声,透不过气来,脸成了青紫色。 含黛心软,啊的一声,背过头去,伏在唐梦龙怀里。 唐梦龙忙抱紧她,「陛下,阿娢似乎有些害怕。」 崔太后这时已被新帝扼得呼不过气,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新帝心中一动,慢慢放开了崔太后,「我姐姐心软,暂且饶你一命。朕不急着杀你,留着慢慢折磨,方才出了心中那口恶气。」 崔太后大口大口喘着气,眼中既有愤恨,又有惊恐,还有无穷不尽的不甘心。 前些天她还高高在上,制得新帝没有还手之力呢,为什么这么快她便沦落到这个地步,生死都由新帝掌握了? 第四十六章 崔太后目光仿佛淬了毒似的,逐个从众人脸上掠过,笑声磔磔,「朱琮,你找回你姐姐了,那又如何?她还不是小小年纪流落宫外,吃了数不清的苦头?」 「这话你说错了,我并没有吃苦。」含黛正色告诉她,「我非但没有吃苦,我还遇上了我公公婆婆,我的夫君,我的妹妹。他们每一个人都待我很好,公公婆婆更是视我如己出。」 含黛仰头看看唐梦龙那俊俏又深情的面庞,幸福的偎依在他怀里,「你看到了么?我还是个丫头的时候他便爱上我了,为了迎娶我为妻,他用心考科举,年方十八岁便高中探花。我若一直是平王府的小郡主,哪里能遇得上他,又哪里能有这一份深情?说起来我倒要多谢你了。你成全了我和驸马,成全了我的美好姻缘。」 唐梦龙心疼的看着她,「我宁愿咱们晚些遇到,也不愿你小时候吃那些苦……」 含黛伸出纤纤玉手掩住他的嘴,「傻瓜,我故意激怒崔太后的。我当然宁愿在母亲和弟弟身边长大了,咱们长大之后再相遇,我也一样会喜欢上你的。」 唐梦龙容光焕发,柔声道:「你说的对极了。咱们是命中注定的恩爱夫妻,就算小时候遇不着,长大之后再相遇,我也会爱上你。」 唐梦芙等人听着这两人的傻话都很是感动,崔太后却气得快疯了,「哀家的小阿嬿才两岁多便没了,平王府的阿娢一直活到现在,还过得这么好,驸马深爱着她!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阿嬿没了,阿娢活得这么好?」 「因为你不积德。」慈圣太后也是一位母亲,本不想刺激崔太后,但见她事到如今还这般狠毒,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言语也尖刻起来了,「我吃斋念佛,我济贫惜老,我不害人,所以我的一儿一女都活得好好的。你贵为皇后、太后,不惜福,肆意践踏国法,纵容你的娘家人为祸百姓,所以你的小女儿夭折了,你唯一的儿子壮年早逝,不曾给你留下孙子,最后你成了孤家寡人!」 「你胡说!我是天生的皇后命,我就是高人一等,这么多年来我们崔家人没少做坏事,可是有我在,又有谁奈何得了崔家?」崔太后眼睛红得像血,恶狠狠的叫道。 「你弟弟忠恩侯的尸体,我已经命人抬到你面前了。」张勆慢条斯理的道:「你另一个弟弟承恩侯,很快也会处斩。恭喜你,崔太后,你的两个弟弟都到了他们应该到的地方,死得其所。」 「你,你……」崔太后一张脸变了形,又凶狠又绝望,「张勆你不得好死!你亲手杀了我二弟,你亲手杀了我二弟!」 「我为什么不敢杀了他。」张勆冷酷无情,「你都敢把罪恶之手伸向我的爱妻了,难道我不敢杀你的弟弟?」 唐四爷性情温和,这时看向崔太后的目光中也满是愤恨和憎恶,「为人父母,爱子女之心原是一样的。你知道心疼自己的亲闺女,怎不想想阿娢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因为阿娢‘没’了,她的祖母宸太妃郁郁以终,她的父王、母妃长年没有欢笑,难道因为你一己之私,这些都是应该的?阿娢就是我的女儿,我一个女儿小时候被你害,另一个女儿长大之后被你害,我唐家欠了你什么,被你如此欺凌?」 崔太后轻蔑的撇撇嘴,「你不过是个小小翰林,也配和哀家说话?你的女儿哀家要害她,是给她面子,也是给你面子了。换个份量轻些的,哀家看也懒得看她一眼。」 「这个疯女人。」唐梦芙等一起摇头。 这个崔太后可不是疯了么?敢情她要害人,还是给人家面子了啊。 独霸后宫数十年,崔太后是真的不知道人世间还有正义和公理,也不知道什么是善恶和好坏。凭她一己之私,便想要将世人都踩在她的脚下了。 「你的大弟弟承恩侯已经判了死刑。到了行刑的时候,会有人来知会你的。」新帝缓缓的道。 崔太后脸颊抽搐,「不,你不能杀了我弟弟,你不能杀了我弟弟!我弟弟又不是第一回作恶,前两任皇帝都由着他,凭什么你要管!」 「前两任皇帝一位是你丈夫,一位是你儿子,朕可不是。」新帝眼神冰冷中带着讥诮。 崔太后呆了许久,捶床大哭,「我的儿啊,你为什么要去得那么早啊,你把你母后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上,朱琮他欺负我啊。」 崔太后哭着哭着,下了床要往奉先殿哭先帝去。 新帝不由的笑了,「你以为你还出得了这个延寿宫?」他凑近崔太后,笑得狠辣,「你等着死在这儿吧,还打算活着出去?」 崔太后骨寒毛竖。 她一眼暼见和张勆并肩站着的唐梦芙,狠了狠心,大声骂道:「朱琮你个色中恶鬼!你身为帝王,却大胆无耻的爱上了臣子之妻,妄图将唐梦芙纳入你的后宫,别以为哀家不知道!」 崔太后这话骂出口,很高兴的看到新帝脸色变了,张勆脸色变了,就连唐四爷和唐梦龙脸色也变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弟弟对我妹妹绝无私情,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含黛惊恐的叫道。 她哀求的、眼泪汪汪的看着新帝。 她真的不能相信,新帝喜欢的是芙儿,是已经成亲生子、和她亲如姐妹的芙儿。 张勆脸色阴沉。 唐四爷和唐梦龙愕然。 慈圣太后急切的看看唐梦芙,看看张勆,用力拉新帝,「琮儿,这一定不是真的,你快跟亲家解释清楚,跟阿勆解释清楚!芙儿说起来是你姐姐的小姑子,其实两人情如姐妹,芙儿已经成亲生子,你若真的存了这个心,哀家……哀家就没有你这个儿子!」说到后来,慈圣太后声色俱厉。 新帝目光闪烁,狠狠心,拿过一只茶杯,大声说道:「我和我姐姐本就是龙凤胎,更何况我俩分开多年,再次相聚之后感情更是胜于寻常姐弟。唐夫人是我姐姐的小姑子,又已经成亲生子,我若果然如崔氏所言,对她有非份之想,我还是人么?今天朕当着母后和姐姐、姐夫,以及唐家伯父、张大将军、唐夫人的面发下毒誓:朕对唐夫人绝无非份之想,今生今世,绝不对唐夫人有任何冒犯。若违此誓言,朕便如同此杯!」 举起茶杯狠狠摔下去,啪的一声,茶杯在金砖铺墁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这才是哀家的好儿子。」慈圣太后眼中闪烁着泪花。 「弟弟,这样真好。」含黛喜极而泣。 唐四爷和唐梦龙同时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崔太后自己是龌龊人,故此瞧着谁都龌龊。陛下不必把她的疯话当真。」 新帝呆呆站在地上,心如同这地上的茶杯一样,碎成了一片一片。 唐梦芙依偎在张勆身边,对崔太后嫣然一笑,「你听清楚了吧?你以为世上的人都像你一样,不顾伦常,不讲道理,恬不知耻?」 崔太后定定看着唐梦芙,眼前发黑,重重栽倒在地。 不愿再看崔太后的丑态,唐梦芙一家人陪着慈圣太后离开了延寿宫。 第四十七章 站在阳光下,慈圣太后不胜唏嘘,「亲家,阿娢这孩子之前被崔氏害惨了。她落难的时候,多亏了你们一家人照顾啊。」 唐四爷非常谦虚,「长公主能到唐家,也是我们唐家的福气。梦龙就是因为要迎娶长公主才奋发图强的,如若不然,梦龙现在顶多是个举人,断断不可能中进士。」 唐梦芙抿嘴笑,「是啊,太后娘娘,我哥哥那阵子恨不得吃饭睡觉都捧着书本看,唯恐娶不到嫂嫂。」 大家一起畅快的笑了。 新帝却没和众人一起出去,命人叫醒崔太后,微笑着告诉她,「你大弟弟被处决的时候,朕会命人通知你。还有,朕即日起便会发下海捕文书,重金悬赏捉拿逆犯之子崔青云。抓到崔青云,处决之前,朕许你见他一面。」 崔太后脸上恐怖得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只有两眼不住地闪动,「不,你不能害了青云,他是我们崔家唯一的根……」 新帝的笑容愉快中带着残忍,「正因为他是崔家唯一的根,朕才一定要毁了他。」 崔太后又惊慌又恐惧的盯着新帝瞪了一会儿,败下阵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就饶了青云吧。青云他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我害过人,他爹他大伯害过人,可青云没有害过人啊。」 新帝蹲下身子,眸光悲凉,声音轻轻的,却令人闻之心惊,「朕的祖母难道害过人?朕的父王难道害过人?可他们都离开人世了,你这种狠心恶毒的女人反倒活着。」 崔太后满心恐惧,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放过青云,求你放过青云。青云无罪。」 新帝嘴角浮出一抹浅笑,「你当年害我姐姐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不过是个可爱单纯的孩子,她没有罪?」 崔太后到了此时方感到悔恨,伏地痛哭。 她高高在上的时候,视人命如草芥。现在到了她在意的人被屠戮被杀害的时候,终于知道痛了。 从此之后,崔太后一直生活在痛苦惊惧之中,唯恐哪天崔青云被新帝抓住了,要和他爹他大伯一样断送掉性命。 整天生活在恐惧之中的崔太后头发大把大把脱落,瘦得不得人形,双眼却亮晶晶的,看上去很有几分吓人。 「青云,你逃啊,快逃啊。」崔太后从早到晚的不说话,偶尔开口,便是这样的喃喃声。 崔太后在惶恐不安中过了好几个月,没有等来崔青云被抓的消息,却等到了她大弟弟承恩侯的死讯。承恩侯是在刑场被刽子手挥舞鬼头刀砍下头颅的,新帝将承恩侯的头装在木盒子里命人送到延寿宫给崔太后看,崔太后心痛得披头散发在地上打滚,「朱琮,你好狠的心!你是铁石心肠么?」 新帝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祖母、我父王母妃看到那被烧焦的小尸首,以为那就是阿娢的时候,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们的悲痛少于你么?为什么我祖母、我父王母妃能伤心,唯独你崔太后不能?」 崔太后仇恨又绝望的瞪着新帝,一动不动。 新帝蹲下身子,语含讥讽,「装死?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让朕心软么?不会。就算你再怎么凄惨,朕也不会可怜你,只会觉得快意。崔氏,朕忍你很多年了,朕的父王在世之时便受你欺压,父王去世之后你不顾我和我母妃的反对再三逼婚,朕更是恨透了你!你崔家的姑娘实在嫁不出去了么,定要塞给朕?」 崔太后眼睛翻白,直直的瞪着,一句没有回应。 新帝看着她可怖的样子,心中一寒。 他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崔太后的鼻息,才发觉崔太后已经没气了。 崔太后在看到她大弟弟头颅的这一天,又惊又怒又伤心,气绝身亡。 新帝神情复杂的看了崔太后好半天,方缓缓的道:「便宜你了。若依着朕的本意,你至少也要像朕的祖母一样,伤心难过一年,才离开这个人世。」 想到祖母宸太妃离世时的悲惨,老平王一辈子的郁郁不得志,新帝泪湿衣襟。 再想到因为崔太后的妄语,他被迫当着慈圣太后、姊归长公主和唐家人、张勆唐梦芙夫妇发下的那个毒誓,新帝更是恨恨。 「你死已迟了。」新帝脸色阴沉。 新帝废崔贵妃、崔淑妃为庶人,贬到冷宫打扫庭院。这两人在娘家时养尊处优,进宫后是一宫之主,现在遇到巨变,父亲被判死刑,叔叔死了,崔太后这位一直保护她们的姑母被囚禁了。在冷宫度过一段艰苦岁月后,受不了这样的凄苦日子,也看不到一丁点儿脱离苦海的希望,先后投井自杀。 她俩的死讯报上去后,新帝无动于衷,吩咐以宫女的身份下葬。 新帝为含黛建了美仑美奂的长公主府,含黛和唐梦龙带着小恬恬搬到长公主府居住。 小两口是想请唐四爷和黄氏跟他们一起搬家的,但唐四爷和黄氏觉得在成贤街住惯了,还是这里舒服。所以搬家的时候并没跟着走。谁知没过两天,黄氏就想小恬恬想得不行了,和唐四爷商量着要跟儿子儿媳妇一起住,要天天看到小孙女。唐四爷也是两天没见着孩子心里难受,黄氏一劝,他便点头同意了。 唐四爷和黄氏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唐四爷还好,只是略消瘦了些,黄氏却像才从外地逃难到京城的难民似的,脸黄黄的,无精打采。含黛见了大惊,「娘,您身体不舒服么?」黄氏勉强咧了咧嘴,「不是。我这是想小恬恬想的。」含黛又是哭又是笑,「那您就搬过来啊。娘,不光小恬恬要您,我也离不开您,这几天我天天想您,想得人都瘦了……」 黄氏和含黛搂抱在一起掉眼泪。 唐四爷瞧得眼睛发热,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多余的人吧?」 含黛忙擦擦眼泪,「不是不是,爹爹您可不多余。小恬恬长大之后全凭您教导她呢,把她教得像妹妹那般聪明才好。」 唐四爷忙抱起小恬恬,微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唐梦龙回府后高兴得差点儿没蹦起来,「早说了要爹娘一起搬过来嘛。爹娘就我一个儿子,咱们不住在一起哪成?」 唐四爷一直抱着小恬恬不撒手,唐梦龙不敢跟父亲抢,探头过去在小恬恬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亲,「乖女儿,祖父祖母和咱们一起住了,你高兴不高兴?」 小恬恬还不会说话,但是已经能听懂话了,笑嘻嘻的点头,也搂着唐梦龙亲亲他的脸,结果亲了他一脸的口水。 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人人喜笑颜开,人人神清气爽。 唐梦芙和张勆也在忙着搬家的事。 杨氏和张劼死后,定国公病了好一阵子。病好之后意志消沉,常有出家的念头,好几回把张勆叫回家,让张勆给他找个清净之地,他好出家为僧。张勆也不能真看着他出家,只好答应搬回定国公府,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自从张勆答应搬回来,定国公就不再吵吵着要出家了。 「我儿子要回家了,还有我小孙子。」定国公逢人便炫耀。 亲朋好友们又想笑话他,又有些可怜他。 第四十八章 张洢听说张勆和唐梦芙一家三口要搬回来,心中不服,向定国公哭诉了一回,说她母亲和哥哥的身后事有多么凄凉惨淡,张勆和唐梦芙夫妻二人有多么的无情冷酷。定国公难得清醒了一回,「阿洢,你年龄到了,嫁人吧。你母亲身份暴露,你哥哥又是那么死的,京城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肯娶你,况且你就算嫁到京城的富贵人家也会遭遇白眼。爹决定把你嫁到乡下,让你安静度日。」 「把我嫁到乡下?我是国公府的千金,你要把我嫁到乡下?」张洢委屈之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定国公叹气,「嫁到乡下有什么不好。阿洢,爹倒是想安安静静的到乡下做个出家人,只是没那个福气。」 这回定国公耳根子没软,不管张洢怎么哭闹,最后还是叫来官媒,给张洢说了个真定乡下土财主的小儿子为妻。这土财主家里有几千亩良田,也算是个富户了,不过家里只出过秀才,连个举人也还没有供出来,估计一代两代之内想做官是难的。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土财主便弄不明白张洢的身份来历,听官媒说张洢是位国公府的千金,只因年龄大了,心慌,故此要下嫁,便颠儿颠儿的要求娶。定国公让官媒把那家的小儿子领来看了,见是个年轻健壮又老实本份的人,认为张洢嫁给他正合适,允了婚事。 张洢差点没气死。她堂堂定国公府的千金,当年多少家侯府来求婚她都没有答应,现在要屈就乡下一个土财主的儿子?张洢和定国公闹,定国公病才好,经不起她又哭又说的,命人把她送到庄子里静养,「阿洢,爹全是为了你好。你在这里修心养性,也养养身子。待养好了,就在庄子里出嫁吧,不用到定国公府来了。」 有张劼那样的亲哥哥,杨氏那样的亲娘,张洢就算在定国公府出嫁,也不会有几个亲朋好友来贺喜。与其那样,还不如悄没声息的从庄子里发嫁,也省得让人看笑话了。 定国公是真心为了张洢好,替张洢打算,谁知张洢不领情,出嫁的时候直哭了一路,眼睛都哭肿了。新婚之夜,张洢取下盖头,见定国公给她找的夫婿是个老实巴脚的乡下汉子,当即便哭晕在婚床上。那土财主的小儿子手足无措,找他爹娘拿主意,他爹挠挠头,「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呢,咱们得罪不起,捧着吧。虎子你多哄哄。」他娘却是个泼辣的,啐了一口,「什么国公府的千金,嫁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人,虎子你该干啥就干啥。」附耳说了几句话,说得虎子一张脸黑红黑红。 虎子听了他娘的话,该干啥就干啥,张洢没有虎子力气大,终于被他占了便宜,伤心得简直想死。谁能想到呢?当年定国公夫人杨氏的爱女,最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一开始土财主全家是很捧着张洢,张洢在夫家神气得很。后来土财主一家慢慢觉察到了不对劲,这位国公府的千金既没有丰厚陪嫁,京城也没有人常来问寒问暖,别是个不受宠的姑娘吧?虎子娘生了疑心,差人到京城仔细打听,这才知道张洢不仅是庶女,而且她生母、哥哥都死在牢里,名声很不好。虎子娘知道真相,便不肯再惯着张洢了,拿起婆婆的架子,要张洢还她做媳妇的规矩。张洢不服,和公婆寻死觅活的闹,她公婆到底是乡下人,怕了,给小儿子小儿媳妇分家出来,让他俩单过。张洢不善持家,又爱花费,不上一年把家业花完了,土财主一家人心疼肚疼。 张洢和虎子灰溜溜的又回了家。这之后她公婆就严厉管束,不许她再胡乱花钱了。张洢过起普通乡下妇人的生活,苦闷之极,不久郁郁而亡。 临死之前,张洢独自躺在老式的木床上,眼前仿佛浮现出她母亲杨氏的面庞。杨氏时而穿戴着超品国公夫人的服饰,华美精致,向她笑得慈详,时而苍老灰败,颈间戴着枷锁,眼神绝望。张洢眼中涌出几滴泪花,无力又哀伤的想道,也许杨氏从来没有做过所谓的国公夫人,对他们母子三人反倒是好事。杨氏可以在定国公身边终老,张劼会有一份庶子的家业,肯定比不上定国公府那么好,但也比寻常富家子弟强多了。而她张洢会像别的国公府庶女一样出嫁,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屈就虎子这样的村夫…… 张洢并没留下孩子。年轻妇人,又无子,丧事办得很简陋。 曾经趾高气扬的张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乡下。 这是后话了。 张勆和唐梦芙搬回定国公府的时候,宝宝已经一岁了。 定国公虽没再吵吵着要出家,但已经懒怠再上朝,便以身体不好为借口提前将定国公的爵位传给了张勆。他这要求自然是不合常规的,但他表章上去之后新帝便准了,所以张勆现在已经是定国公,唐梦芙是国公夫人,而宝宝已经早早的受封为世子。 宝宝年龄这么小就受封为世子也不合常规。虽然宝宝是张勆和唐梦芙的嫡长子,但按照礼制,应是宝宝长到十岁之后,朝廷经过查考之后,若人品贵重端庄,才会允许立为世子。才一岁的孩子自然看不出来人品如何,所以宝宝这么小的世子,自本朝开国以来,是第一例。 张勆和唐梦芙夫妻二人搬回定国公府属于请客也不好,不请客也不好,便借着宝宝抓周的名义宴请了至亲好友。 宝宝不要父母抱,迈着小短腿自己走过来的。一张雪白的小脸蛋,漆黑如墨的眼睛,挺翘的小鼻子,花瓣般的小嘴唇,真是很漂亮很可爱的宝宝。 小恬恬比他大,很有做姐姐的样子,牵着他的小手陪他一起。两个孩子走路还不太稳,摇摇摆摆的,非常有趣。 小恬恬相貌像姑母,和唐梦芙一样又美又甜,谁见了都喜欢。 这一对表姐弟手牵着手走进来,亲朋好友们都乐坏了,「小郡主和小世子一个比一个漂亮!」 小恬恬是姊归长公主的爱女,也是新帝和慈圣太后宠爱的孩子,满一周岁的时候便有了江都郡主的封号。 「抓周,抓周。」小恬恬殷勤的告诉给宝宝。 她口齿很伶俐,不到一岁时候便会说话了,现在更是说得很清楚了。 宝宝不大爱说话,却郑重的点了点小脑袋,表示同意小恬恬的话。 宝宝和小恬恬是很要好的。 今天亲朋好友全都来了,除定国公府、齐国公府、张家本家长辈,还有张家的老亲戚以及宋家、唐家、姊归长公主府、诚勇伯府、谈家等等,济济一堂。 唐梦芙的堂姐、表姐们各有了美好姻缘,不过都还没有孩子。今天也携着夫婿一起来了,看到宝宝和小恬恬都是一脸笑。 自己过得好了,心胸也就开阔了,待人也就和气了。她们现在各自嫁了人,或许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见到漂亮可爱的小男孩儿小女孩儿便觉得亲近。 宋御史是张勆的舅舅,唐四爷是唐梦芙的父亲,诚勇伯是唐梦芙的外祖父,这几位是重要的亲戚,都得到了格外礼遇。 老齐国公亲自陪诚勇伯说话,诚勇伯心花怒放。 他最黄崇敬的人便是老齐国公了。能和老齐国公做亲戚,荣幸之至。 第四十九章 「亲家,恭喜恭喜。」老齐国公向诚勇伯道喜。 「承您吉言,同喜同喜。」诚勇伯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缝。 诚勇伯这个爵位本是不能世袭的,但他于查办崔氏谋逆案中立了功,新帝加恩,许其世袭罔替。诚勇伯想到他的爵位可以一代一代传给儿孙,这份喜悦,可是非同小可。 诚勇伯正和齐国公以及族长等几位同辈份的亲戚说着话,有侍女过来恭敬的回道:「伯爷,伯夫人有事要和您商量。」 诚勇伯什么也顾不上了,慌忙站起身,「对不住,失陪,失陪。」一刻也没敢耽搁,赶紧跟着侍女走了。 齐国公忍俊不禁。 族长纳闷,「伯夫人有请,老伯爷也用不着这样吧?」 齐国公忍笑徐徐道:「这个我听阿勆说过,好像老伯爷年轻时候做过输理的事。到了老年之后醒悟了,知道自己对不起为了他吃苦受累的原配发妻,存了愧疚之心,故此畏妻如虎。」 众人虽是年事已高,听到这事也是粲然。 族长怅然,「我这又想到张克和杨氏了。张克若是年轻时候不犯糊涂……」 「宝宝满一周的大喜日子,不提这个了。」齐国公温声道。 族长惊觉,「对对对,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个。」 另一人却道:「方才我还暗暗笑话老伯爷,现在却觉得老伯爷也算幸运。畏妻如虎没什么,儿孙满堂,儿孙孝顺,比什么不强。」 众人都赞成,「就是这个话。老伯爷现在被伯夫人管得服服贴贴也是应该的,谁让他年轻时候亏欠他的发妻了呢?在发妻面前受个气,可儿孙孝顺,伯府兴旺发达,值了。」 还有一番心里话,谁都没有说出口。诚勇伯这样不算什么,只是受发妻的气,可儿孙们没跟他离心,还是很孝敬他的。张克就不行了,不光张勆寒了心,连宝宝都跟他这位祖父不亲近。 像张克这样儿孙离心,才叫晚景凄凉。诚勇伯好多了。 诚勇伯这个爵位可以世袭,长子黄铎自然而然的被立为世子,其妻胡氏为世子夫人。胡氏本是黄铎在乡下时迎娶的妻子,能到京城伯府已是意外的惊喜,这时又做了世子夫人,恍然如梦。 「娘,您在想什么呢?」黄宝珠笑咪咪的过来了。 黄宝珠已经嫁到了齐国公府,和张勐夫妻很是恩爱。大概是日子过得太顺心的原因,她整个人都显得丰腴了,相比较起做姑娘的时候,更有了少妇的风韵。 胡氏轻叹,「宝珠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咱家可攀不上齐国公府。你们能得到张齐国公府的请贴,都兴奋得不行了。那时候怎么想像得到呢?你嫁到了齐国公府,你爹做了世子,咱们一家人成了定国公府的坐上宾。」 黄宝珠抿嘴笑,「这不都是因为芙儿嫁给了六哥么?」 胡氏仔细想了想,笑了,「可不是么?自打芙儿跟着你姑父姑母来到京城,好事就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了。先是包氏和黄钰、黄三丫他们被整治了,然后咱家蒸蒸日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芙儿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母女二人一齐看向厅堂中央笑盈盈的唐梦芙。 她生下了宝宝,比从前更美了,既明艳照人,又添了温柔和安宁。 柿子巷的大太太良氏和二太太沈氏妯娌二人笑容满面走过来向胡氏道喜,「以后得称呼你世子夫人了。」 胡氏不敢托大,连忙按黄宝珠早就教好的话谦虚了几句,「哪里哪里,托福托福。」 大太太的女儿唐芗嫁到了永安侯府,二太太的女儿唐苒嫁到了襄国公府,二人对爱女的婚事满意之极,笑口常开,「从前可没想到呢,唐家是文官,诚勇伯府是新近受封的伯府,咱们两家的闺女都嫁入了公侯府邸。」 「我家这位,是沾了芙儿的光。」胡氏心满意足的握着黄宝珠的手,「她呀,就是到大将军府看她小表妹,这才和齐国公府有了缘份。」 大太太和二太太含混的道:「其实我们也是。」 唐芗、唐苒的婚事也是因为参加大将军府的宴会而成就的。 谈笑了一会儿,各自分开。大太太喟然道:「二弟妹,想想咱们从前一直以为四房倒霉,可是现在……唉,再没有哪家比四房更好了……」 二太太点头,「可不是么?四弟和四弟妹这一儿一女,儿子迎娶姊归长公主,女儿嫁了张勆这样的青年英才,小孙女和小外孙更是招人疼爱,金童玉女一般。这会儿谁还敢说四房倒霉啊?唐家最幸运的就是四房了。」 不只唐家,满京城看看,也没有哪家强似唐四爷、黄氏的。 大太太和二太太感慨了几句,便忙着跟亲朋好友家的女眷谈笑应酬了。 今天来的全是贵客,多攀谈几句,吃不了亏的。 宾客如云,又是小孙子满一周岁的大喜日子,已经不再是定国公的张克却不好意思出去和亲戚们见面,陪太夫人在房中闷坐。 太夫人虽然中了风,但日常起居一直被照顾得很好。这会儿她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更是一丝不乱,背上靠着一个大红色锦缎靠背,一脸严肃。 太夫人不会说话,但她这会儿真是不满到了极处。 她的重孙子满周岁的大喜日子,居然没人来请她这位老封君、太夫人!张勆和唐梦芙这小两口可真不懂事,不知道敬老爱老! 张克时不时的唉声叹气,「娘,我是真想出家为僧啊,可是阿勆不同意。阿勆说了,府里还有太夫人您呢,我这做儿子的若是出了家,那就是抛弃生母,就是不孝。他不放我出家,我也没办法。」 太夫人被张克这话气死过去,又气活过来。 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这个儿子如此糊涂,还在盛年,就把定国公的爵位让给张勆了!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动不动就提出家,府里有她这个动弹不得的老娘,张克出的什么家?他有那个资格么? 张克在这儿唠唠叨叨不停的说,太夫人终是怒气攻心,被他气得晕了过去。 「娘,您怎么了?」张克慌了。 他赶忙命人请大夫,又命人叫张勆和唐梦芙,侍女听他的话请大夫去了,别的命令却不肯听从,委婉的道:「老太爷,国公爷和夫人正在忙小世子的周岁宴,亲朋好友、王妃公主等坐了一屋子,恐怕不好这时候过去打扰。」 张克着急,「这有什么?太夫人的身体要紧啊。」 侍女很冷静,「老太爷,奴婢以为太夫人也是疼爱小世子的,不愿在小世子的周岁宴上惊扰宾客,更不愿让小世子的周岁宴蒙上疾病的阴影。您说呢?」 张克皱眉,「说的也是。」想想今天是小孙子来到人世间的第一个生辰,到周岁宴上说太夫人的病况确实不好,便把方才的念头打消了。 大夫是在府里住着的,很快便赶来了,「说了无数遍了,病人不要动气,你们偏要动气,神仙也没办法。」口中数落着,还是开了方子。 太夫人服了药,沉沉睡去。 张克心中郁闷,出门在外面随意走了走,心烦意乱,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樱花树下站着一人,身姿窈窕,竟是唐梦芙。 第五十章 张克惊讶,「高朋满座,她不招待客人,到这里做甚?」 正要出去询问,却见一个小丫头机灵的跑过来,把一个盒子放到唐梦芙手里,便又改了主意,躲在暗处继续查看。 唐梦芙命小丫头退下,慢慢打开盒子,自盒子城取出一串绿葫芦。 张克低低的咦了一声。 他生平见过的好东西多了,一眼便看出来那是极品美玉雕成的,这么一串惟妙惟肖的绿葫芦,价值不菲。 这应该也是送宝宝周岁礼的,只是送礼之人为何不亲自送到大厅,却鬼鬼崇崇的到了这里? 张克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大为恼怒,「她不会是背着我家阿勆和人有了私情吧?」冲动之下,便想跳出去大声质问。 「芙妹妹。」张勆清朗的声音。 「阿勆哥哥。」唐梦芙温柔转过头。 张克见唐梦芙毫无惊慌之意,和张勆见面后更是一起观看起那串绿葫芦,不由的心中惭愧,「她没瞒着阿勆,我方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抬不起头,慌慌张张的哈着腰跑了。 唐梦芙欣赏着手中的绿葫芦,「崔青云现在应该很阔气吧?这礼送的可不一般。」 张勆淡笑,「海上大盗嘛,焉能不阔。」 崔青云本是和他母亲钱氏、妹妹崔十九娘乘船出海游玩的,但是快到海边时被官府画影图形,海捕捉拿。他一怒之下带着他的那帮豪奴做了海盗。 因为承恩侯、忠恩侯犯的事太大,所以崔青云的豪奴们也害怕受牵连,不敢回家,索性随着崔青云一起落了草。崔青云自己有些本事,又有这一众豪奴,意气风发的打下一个海岛做了老巢,自称为岛主,其实就是海盗。 他这海盗做得也是与众不同,每次打劫来往客商之后必定命人上岸查这些客商的底细。如果是良善之人,他不光原物奉还,还额外给路费、压惊费;如果是恶人,他不光要财物,还要命,一刀一个砍了扔到海里喂鱼。 官兵出面剿了几回,回回被他杀得大败,水师颜面无光。 「前半生纨绔,后半生海盗。」唐梦芙没想到崔青云会是这样的结局,长长叹息。 「好了,他帮过你,咱们也帮过他,以后两不相欠了。」张勆不动声色的把那串绿葫芦从小娇妻手里拿了过来。 什么绿葫芦,不要,宝宝不缺这样的玩物。 张勆拉着唐梦芙回了大花厅。 黄氏和蒋夫人热心的布置好了,「宝宝,来抓一件最喜欢的。」 宾客全来看宝宝抓周。 张克躲在大花厅外,踮起脚尖往里瞅,心里庠庠的。 他想去看小孙子抓周,却又不大好意思,恐和众亲友见了面,彼此没意思。 直到此时此刻,张克才隐隐生出懊悔之心,「当年何必做下那样的事?年轻时候不糊涂,现在我应该含饴弄孙了,何等惬意。」 但是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张克后悔,也没办法让时光倒流。 宝宝盘膝坐在桌案上,两只小嫩手抓着本兵书,面有得色。 众宾客大声叫好,「好!以后又是一位大将军,大元帅!」 张克双手抱头,沮丧得蹲到了地上。 小孙子抓周这样的大事、趣事,他做祖父的硬是没脸过去看一眼…… 宝宝周岁宴过后,张克更是经常到太夫人面前唠唠叨叨,总说一些气太夫人的话。 当然张克并不知道,他还是很孝顺的,只是他不知道太夫人心中所想,无意之中总是气得太夫人大怒、昏晕。 这样的日子太夫人又过了大半年,终于被她的宝贝儿子给气死了。 张克哭得几回昏过去又被救醒,呕血数升,京中传为孝子。 张勆和唐梦芙、宝宝一起陪张克扶柩返乡,回老家守孝。 唐四爷、黄氏等人一直送她到郊外,黄氏是个直性子,小声对唐梦芙道:「这个太夫人一直想害你们,没想到她死得倒很是时候。」 唐梦芙不禁嘴角微弯。 崔青云在海上越闹越大,新帝大怒,数回剿捕失利之后,有意命张勆统兵前往。可张勆一则不习水战,二则崔青云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怎么打?正在这时候,太夫人没了,张勆立即要求陪同父亲回乡为祖母守孝。孝顺祖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新帝无话可说,只好批了准字。 新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官员若遇家中丧事,也有因故不让守孝的,可崔青云只是个海盗,如果因为一个海盗就不让张勆为嫡亲祖母守孝,那未免说不过去。 唐梦芙一家人欣然离开京城,陪同张克返乡。 张勆和唐梦芙挺享受乡间生活的宁静和与世无争,带着宝宝过得很舒心。 宝宝一天天长大,时不时的挎着小木刀昂头挺胸在家里转,虽然小小年纪,却很有英雄气概。张克每回看到都眼馋得很,但宝宝常常是淡定看他一眼便转过了头,张克欲哭无泪。 小孙子不亲他,唯一的孙子不亲他…… 张克没精打采的,「我想出家。」张勆和唐梦芙商量了下,同意了,「太夫人去了,宝宝用不着你,你真想出家,我们不拦着。」张克差点儿吐血而亡。 宝宝用不着他,什么叫宝宝用不着他? 张勆和唐梦芙若是让他天天看宝宝亲宝宝,他才不出家呢! 张克话已经放出来了,儿子儿媳妇都支持,万般无奈,真的剃度出家了。不过他也不到寺庙里去,就在家里修行。 一边修行,一边还是看着宝宝眼馋,可宝宝就是不爱理他。 按礼制来讲,张勆是太夫人的孙子,只需为太夫人守孝一年。不过乡间的日子很宁静,守孝期满他俩也不想回京,继续在乡下悠闲度日。 这天宝宝拿了把小木刀有模有样的冲杀,张勆和唐梦芙坐在花架下喝茶,微风徐吹,花香清雅,好不惬意。 「人生至此,复有何撼。」张勆心满意足。 「真的没遗撼了?不想再要个小闺女了?」唐梦芙笑着问他。 张勆脸上现出纠结的神色。 唐梦芙笑弯了腰。 张勆杀伐果断,可每回想到这个问题,张勆总是很纠结,既舍不得不要小闺女,也不想再饿上一年…… 「有了!」张勆兴奋的一拍桌子。 「有什么了?」唐梦芙呆了呆。 张勆笑吟吟的看着她,眉飞色舞,「芙妹妹,我这就想办法把含笑嫁了!嫁了含笑,便是那一年里头我也能常常吃馒头了,咱们还是要有个小闺女的,你说对不对?」 张勆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唐梦芙再也忍不住,笑得趴到了桌子上。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旺福闺女 卷一》作者:玲珑 2、《旺福闺女 卷二》作者:玲珑 3、《旺福闺女 卷三》作者:玲珑 4、《旺福闺女 卷四》作者: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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