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情一线牵》 楔子 「哩带赛」 发现自己最近和又肥又大的雨很有缘。什么是又肥又大的雨呢?就是那种前一秒还风平浪静,下一秒突然唏哩哗啦掉下来,那种打在身上会超痛的雨,俗称…… 倾盆大雨。 前阵子世贸多媒体展,和朋友一起去乱逛,顺便买我期待已久的游戏福袋,明明我出门时还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但是才刚和朋友会合没多久,一搭上公交车,那又肥又大的雨马上狂喷下来,害我和朋友一下公交车,一路狂冲到展场内时,已经全身湿到随便一扭衣服就可以拧出一堆水的地步。 还有,前两天一时兴起,跑去高雄看车子甩尾的比赛,顺便拉一个好久未曾谋面的朋友充当临时司机。原本听朋友说高雄天气干燥,极少下雨,就算下雨也只是临时雷阵雨,没想到我才刚下火车没多久,天空就莫名飘起了毛毛细雨,而且愈下愈大,最后开始狂飙超肥又大的雨! 还好我身上已习惯带.一把轻便伞,原本以为大肥雨很快就停了,但没想到它居然走走停停一直下到隔天我搭车回台北,真是有够○ ○ x x ! 朋友到最后都说:「哩带赛!」(请用台语发音)…… 呜呜呜,不是我啦"" 去年年底,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正常的工作,会说正常,是因为这份工作大部分都是正常上下班,不会莫名其妙假日要妳去上班,不会随意乱改变妳的休假日,也不会在发薪水时给妳乱扣薪水,劳、健保也都有正常在保,还有三节奖金喔!办公室看起来都很正常,不会又脏又乱像废弃工厂…… 反正就是一份很正常又有员工福利的公司就对了。 至于工作内容就是接电话,但不是一般人常听的营销电话,是被动的接听客人打来的电话,然后用正经八百又略带温柔的回答客人的问题,简单来讲,就是电话客服啦! 我刚开始上班时,对接电话这件事有莫名的恐惧,电话一接起来,整个人就像被下了石化咒一样僵硬,一下犹豫不知道要怎么讲,一下担心这样讲客人会不会听不懂,重点是,当时我还不了解我们公司的产品,要怎么介绍?要怎么解释? 但是熟能生巧,这句话真的适用在任何只要你有心去克服的事情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魔鬼训练和本人不屈不挠的毅力之下,我总算克服了对于接电话的恐惧,至少接起电话不再那么常吃螺丝,也知道当客人来电客诉时该说什么话去转移他的注意力,甚至有白目客人把我们的客服专线当0204打来一直说些恶心巴拉的话,然后喘个不停时,我也能很镇定的一边回他,然后手边继续做我自己的事。 后来,渐渐发现自己会有些职业习惯,有时候打电话给朋友聊天,聊完挂电话前常常会习惯性的说:「谢谢您的来电。」讲完才发现自己很白痴。 这份工作的休假时间算满够的,后来我就开始玩起了网络游戏,最近迷上的游戏是「光速城市」! 如果有人也有玩这游戏的话,就加我好友吧!xd id:q 小狸p , 请认清楚有两个「耳朵」的才是正宗狸喔! 序曲 「可恶的臭小子,你真的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了?」 「没错。」 「真是该死!」 「干嘛劈头就骂人嘛,老爹,你儿子我又是哪里不对了?」 「统统都不对,其实她连去也不用去的呀,既然她的未婚夫已经过世了……」 「但订亲信物还在,她就坚持要去拿回来,顺便送回对方的订亲信物嘛!」 「何必呢,那不过是支镯子罢了……」 「老爹啊,这你就错啦,那不只是支镯子而已,那可是她爷爷留下来唯一的遗物耶!想当年,默家被武林各帮各派连手狙击,不但人被杀 得一乾二净,财物被搜刮一空,连房子也在一把无情火下付之一炬,连个屁也没留下来,独独留下那件订亲镯子——也是她爷爷、奶奶的订情 之物,她想去拿回来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合情合理?」 「对,合情合理。」 「那么这位公子可否请教一下,她的情到底在哪里?」 「……」 「哈,没话回了吧?」 「可恶!」 「老实说吧,那丫头可是你爹我生平仅见最最冷情的人,她娘亲也只不过就是不爱吭声而已……」 「不爱吭声?」 「很不爱吭声……」 「很不爱吭声?」 「好好好,顶顶不爱吭声,这总行了吧?」 「嗯哼,这还差不多。」 「总之,她娘亲也只不过就是顶顶不爱吭声,可起码每天都还有一句话,而且见了咱们自己人总还是有笑容的,就算不笑,态度也是很亲 切、很温暖,还会点头摆手打招呼回应人家的问话。就那丫头……那丫头……」 「至……至少她给过我们四句话了……」 「对,打从六岁以来,就那么四句,平均三年一句!」 「那……那是……是……」 「虽然她原就不是个爱说话的孩子,但三年一句,未免太离谱了吧?」 「也……也是啦,不过……」 「实在不想这么说,但那丫头确实冷情得近似无情了!」 「……」 「唉,那丫头天生薄情,别说外人,就连咱们自个儿人,包括她自己的亲生爹娘在内,她都爱搭不理的,跟她说话,她也只会用一双冷淡 的眼瞪着人家看,不但没表情、没笑容,也不点头摇头回人家一下,谁知道她到底在瞪的什么意思……」 「呃,那样的确不太容易了解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说?」 「……瞪。」 「对,她不说话,只会瞪人。除此之外,她也不爱跟任何人凑一块儿,连吃饭都不跟大家一起吃,老是独来独往,更不爱人家管她的事, 凡事自有主张,任何人的话她都听不进去……」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承认老爹你说的确然是事实,可是……」 「怎样?你还有什么反驳的?」 「不是反驳,只是,我一直觉得……觉得小砚似乎并不是真的无情,而是……而是……」 「是啥?」 「……或许她需要一个火引子。」 「火引子?」 「咱们天山绝颠够冷了吧?」 「是够冷了,那又如何?」 「一块冰放在那里,它永远都是冰……」 「那可不,天山绝颠就是那么的冷。」 「可要是有把火去烧它呢?」 「……」 「没错,它会融了、化了,变成一摊水。」 「你的意思是说,小砚需要有个男人去融化她?」 「哟,老爹,你也不是很笨嘛……慢着,慢着,老爹,请问你那只爪子想干啥来着?」 「想撕裂你那张狗嘴!」 「也行,不过请等我用过晚膳之后再撕,我老婆说她要做那一道好吃到让人连舌头也会吞下去的虾胶龙凤卷呢……请别把口水喷到我身上 来,谢谢!」 「死小子,别把话岔开!」 「是谁把话岔开的呀……好好好,回正题,回正题,别现在就撕了我的嘴!」 「总之,看小砚对她自个儿的亲生爹娘都没两分情,你爹我可不认为真有哪个人能融化得了她。」 「那她为何坚持非要去拿回订亲信物不可?」 「嗯?」 「我相信她自个儿对那玩意儿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那是谁想要的呢?没错,是二婶儿,是二婶儿想要那件她亲爹留下来唯一的遗物,所 以小砚才会坚持非去拿回来不可,你说,小砚真是无情的吗?」 「是你二婶儿要她去拿回来的?」 「没,跟小砚,二婶儿啥也没提,二婶儿是在跟二叔商量,既然小砚的未婚夫去世了,那婚事自然就作罢了,但她想拿回那件订亲信物, 也想报答人家当年援助默家的恩情……」 「也是,虽然当年慕容家并没有真的帮上什么忙,最后默家还不是被赶尽杀绝了,可是当整个武林都在追杀默家时,连默家的至亲好友都 不敢伸伸手帮一把,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唯独慕容家坚信默家绝不会是谋害七大门派掌门人的凶手,并倾尽全力去掩护默家逃避整个武林的追 杀……」 「不仅如此啊,其实……」 「我知道,其实默家和慕容家根本就没什么交情,只不过是已过世的慕容老爷子和默家老爷子曾碰过几次面,两人个性相投、惺惺相惜罢 了,仅仅如此而已,在紧要关头之时,慕容老爷子便豁出全力去帮助默家,这份相知相助之恩,实在不可谓不大,也就是在那时候,慕容老爷 子和默老爷子为双方儿女订下了亲事……」 「老实说,这桩婚事订得还真叫奇怪……」 「哪里奇怪了,他们是未雨绸缪,心知当时的处境不好,多半得分散逃走,就算孩子们幸运得以逃脱,但谁也不知道何时能再碰上,因此 才会约定孩子满二十岁之后,彼此若未能找到对方,便各自婚嫁,这桩婚事则留待孙儿辈来完成……」 「可真勉强。」 「那也是不得已的,但也幸好是如此,不然你二婶儿就嫁不了你二叔啦!」 「说得也是。」 「所以后来你二婶儿才会找上慕容家,约定由慕容老爷子的长孙和你二婶儿的女儿来完成这件婚事。当时慕容家的境况已经相当困窘了, 你二婶儿虽有心想帮他们,但慕容家的人很有骨气,坚持不肯接受……」 「真是,为啥不接受呢?说到底,慕容家之所以会如此落魄潦倒,还不都是为了默家!」 「可不是,虽说由于被害者之一的雪山派掌门人之妻是慕容老爷子的亲妹子,慕容老爷子因此不曾被怀疑过是默家的帮凶,也没人刻意去 追究慕容家帮助默家之事,只道慕容老爷子是个昏庸愚昧的胡涂人,轻易便信了默家的花言巧语,可在那之后,慕容家便被整个武林唾弃了, 不久亦被剔除于五大世家之外,由海家取而代之,于是……」 「慕容家没落了!」 「彻彻底底的!」 「为了默家。」 「正是,虽然你二婶儿后来也找到了真凶,并杀了那家伙为默家报仇,但她并未将事实真相公诸于武林——这是七阎罗的习惯,下手从不 做任何解释,也因此,武林中人至今依然以为谋害七大门派掌门人的凶手就是默家,慕容家也因而得不到谅解……」 「何止是得不到谅解,别说出了问题、惹上麻烦都没人愿意伸手帮忙,连出门碰上熟人打个招呼,人家也都装作没瞧见、没听见,最后连 赖以维生的生意也被人抢、被人刻意破坏,这么一来,他们的日子哪里还过得下去,只好贱价卖掉家产,举家搬到苏州去讨生活……」 「可即使搬到苏州去了,他们的日子还是很不好过,落魄得很……」 「所以啊,小砚不但是要代替二婶儿去拿回她爷爷的遗物,也是要代替二婶儿去报恩的,毕竟,二叔是让她过继到默家的,也只有她才能 够去报恩。」 「的确,慕容家的恩情是该由默家的人去还。不过,咱们干嘛说到这儿来?」 「我是说,二婶儿啥也没对小砚提,小砚却主动提起,自愿要代二婶儿去拿回订亲信物,还要替默家还报慕容家这份恩情,只因为她知道 这是二婶儿的心愿,老爹你说,她这能算是无情吗?」 「嗯嗯,照你这么说,小砚也不是真的那么无情的孩子嘛!」 「她有情,虽然看不出来,但确然是有的,只是,天知道她何时才会心血来潮拿出来用一下。」 「所以,就待有缘人拿把火去点燃她?」 「没错。」 「那恐怕非得是个十分热情的人不可啰!」 「才十分哪里会够,起码得要有百分、千分、万分的热情才勉强够应付吧,不然光是碰上小砚那双冷眼,嗤一下火把就熄个完蛋操了,连 个火花都没……哎哟,干嘛扁我?」 「说过多少回了,在孩子面前,不许说粗口!」 「这会儿又没半个孩子在这里!」 「在我老人家面前,你就是个孩子!」 「……死老头!」 「哼哼,所以,你就让她一个人去了?」 「不然要怎样?难不成还得再缀上管家、奴仆、丫鬟、老妈子一大串?」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喔喔喔,原来老头子是在担心呀!别,别,请别担心,小砚一个人行的,休说她的武功并不输给我们五兄弟任何一人,就连她的性子也 干净利落得很,是标准的『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所以,甭担心她会惹事,她……」 「闭嘴,谁担心她会惹事来着?」 「老爹你呀!」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了『担心她会惹事』这六个字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 「你说够了没?那丫头的性子我哪会不清楚,她不但不爱人家管她的事,也不爱去管人家的闲事,就算有人向她叫救命,她也会当作没听 见,即便故意向她挑衅,她也不痛不痒毫无反应,要她惹出事来,简直比登天还难,不如叫石头跳舞给你看机会大点。」 「这就是啦,那老爹干嘛担心她会惹事……唉,老爹干嘛又打我,我哭给你看喔!」 「我?说?过?我?不?是?担?心?她?会?惹?事!」 「那究竟是怎样?老爹你也说清楚好不好?」 「那丫头太冷情啦,不哭不笑、不生气不伤心,八风吹不动,冰雪雨淋、火烧风吹都撼不了她,至今为止,你们七兄弟姊妹之中,也只有 她和坠儿不曾杀过人……」 「坠儿是不敢。」 「而那丫头是不屑,即便有人要杀她,她也不屑还手,甚至不屑理会,总是掉头就走,呼一下就飞得不见人影,连搞清楚人家究竟为什么 要杀她都不屑。」 「所以?」 「你这蠢小子,还不懂吗?你就不担心她只是拿上慕容家做借口,其实是想乘机一走了之,找个没人的深山峻岭孤独一人过此一生?」 「……」 不会吧? 第一章 「咦?姑丈,你瞧,那位小姑娘又站在那里了耶!」 「小姑娘?你以为她就一定比你小吗?」 「她个子比我矮嘛!」 「胖婶儿也比你矮,你怎不叫她小胖婶儿?」 「……可恶,你就爱找我碴!」 「正确,我天生就是找你碴来的!」 「你这浑小子!」 「干嘛?想干架?来啊,怕你不成!」 近晚时分,满载而归的渔船沐浴着夕阳余晖陆续靠岸,一对十五、六岁的双生兄弟,甫一下船就开始你争我吵,最后还公然对干起架来了,尾随在后的中年渔夫看得直摇头。「真是,又打起来了!」眼看那对小兄弟老是一言不合就打得昏天黑地,慕容问天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自从妻子娘家人陆续往生之后,小舅子的两个儿子!杜啸风与杜啸云便投奔他而来,他也义无反顾地接下照养他们的责任,为的是回报岳父无视他困苦的境遇,毅然把女儿下嫁予他的恩情,更为了回报妻子无怨无悔的陪他吃苦,半生以来,连一天好日子都不曾品尝过,她却连半个字怨言也没有。 贤妻,贤妻,莫过于此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还不快来收拾渔获!」 但那两个战火正酣的火爆小子根本听不见姑丈的呼唤,浑然忘我地对战得更轰轰烈烈,随时都准备壮烈成仁,就在慕容问天认真考虑要把那两个小子扔进湖水里去冷静一下的同时,最后一位下船的渔夫也来到他身后了。 那是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除了个子挺高之外,他长得很平凡!就跟中年渔夫一样,是那种就算见过好几次面都不一定记得住他长相的菜市场脸。 可是,那样平凡的外貌却又隐隐散发出一种深沉悠远的不凡气韵,明明是一身透着浓浓鱼腥味的粗布衣裳,却洋溢着一股从容自在的儒士丰采,雍容尔雅、卓然不群地突出于众人之中,任何人往这方向看过来,第一眼注意到的一定是他,而只要见过他一眼,就再也抹消不了铭刻在脑中的印象了。一个不平凡的平凡人。 他是慕容羽段,在大伯和堂兄!慕容家的长子、长孙相继过世之后,他便与父亲慕容问天合力扛起支撑慕容家的责任,在这太湖之滨以捕鱼捞虾为生,他的娘亲则开了一家简陋的饭铺子,提供过路游人午膳,虽然生活清苦了些,但总算能安稳度日。 此刻,他的人虽站在父亲身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那抹冷清飘然的纤细身影。 表弟说得不对,那位姑娘不算小了,该有十七、八岁了吧,从十多天前开始,每到傍晚时分,她就会出现在太湖畔,披覆着凄艳的落霞,独自一人静静地凝望着太湖,那白色纱裳随风翻转飞扬,纤柔灵秀的身影飘逸若仙真,彷佛误闯人世的天女,只可惜那张清丽脱俗的脸蛋却总是冷冷淡淡的毫无表情,好像被千年冰雪冻结了似的,实在令人惋惜。 大表弟说她是生性冷情,二表弟说她太傲慢,但不知为何,他直觉认为他们都错了。她既非冷情,也非傲慢,而只是…… 「羽段,你看,那个小姑娘,她不会是想……」慕容问天担忧地望着湖畔的少女。「轻生吧?」 「不是!」不假思索地,慕容羽段道,说完才察觉自己回答得太过于轻率了。 他又不认识她,怎会知道她想干什么? 然而奇怪的是,在他心底,某个超脱理智的意识,却能够肯定她绝非有轻生的念头,甚至丁点伤情都没有,她只是在…… 思考。 思考什么呢? 他不知道,但绝非是想轻生,她只是在思考,也许是在思考终身大事,或者是某种难以解决的难题,也可能是…… 一个约定? 「你怎知道?」 「……欲待轻生之人,不会选择这种人多的地方。」 「说得也是。」 「也许……她是在做一件困难的思考吧!」 「嗯嗯,看她那模样是很像,既是如此,我们就不必多事了。」话落,慕容问天便转开头去,大吼。「够了,你们两个,天都快黑了,走人了!」 一听到要回家了,两个顽皮的小子终于停手了,一人各肩起两筐鱼篓担子,那是要供应饭铺子所需的鱼虾,手推车上的好几筐鱼篓则是要送去市场贩卖的渔获,至于自己家里的食用是最不重要的,此刻,钻钱才是最优先的考虑,因为…… 慕容大夫人又吵着要换一床新被褥了,还得是最昂贵的那种。 不久,慕容一家人便陆续踏上归途,走在最后的慕容羽段不觉回头再看最后一眼,那白纱长裳飘飘,依旧在太湖畔翻飞。 她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呢? 突然,慕容羽段目注的人儿似是有所察觉地回过头来,清冷的秋水双瞳笔直的射过来,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淡漠的娇靥上悄然浮现一抹飘忽的神色,而慕容羽段则彷佛丢了魂似的愣了神,许久、许久…… 「羽段,你怎么还呆在那里?回家了!」 慕容羽段一震回神,这才急步追上去。「来了!」 而那双飘忽的视线,则一直跟随着他,直到再也不见那条顺长瘦削的身影,忽的眸子才收回来,又转淡漠,静静地、静静地凝注那绚烂的晚霞。 曾是武林大豪的慕容世家,如今家道中落,沦落为太湖渔夫,但是,慕容家的每个人都安之若饴,甘心为正义、为真理舍弃世俗的虚名与利益而毫无怨言。 除了长房里,本该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 慕容大夫人,慕容问天的大嫂,慕容羽段的伯母,生来就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千金大小姐,别说吃苦了,她连半点不顺心的事都没经历过,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女,毫无疑问的,她根本就不想嫁到落魄潦倒的慕容家来吃苦。 但很不幸的,曾被慕容老爷子救过一命的亲爹不想背上忘恩背信的罪名,硬是把她扔上花轿送到慕容家来履行婚约。 可想而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这种现实,不但打死也不肯干半点活儿,连侍奉公婆都不愿意,还反过来坚持要享受如同在娘家一样的奢华生活,自然,慕容家无力满足她的贪求,于是,尖酸刻薄的嘲讽怒骂就成为慕容大夫人生命中唯一的乐趣了。 直至公婆与丈夫相继去世,她依然不改贪逸好享受的习性,强硬的命令小叔必须继续满足她的种种奢侈要求,而她所仗恃的理由是…… 「我要的东西呢?」小叔、侄儿才刚踏进家门,慕容大夫人就诘问过去了。 「大嫂,再过两天就可以买了。」慕容问天低声下气的回道。 「再过两天!再过两天!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难道你就只会这么一句敷衍我的话吗?」有火性没耐性的慕容大夫人马上飘火了。「别忘了,没有我带过来的嫁妆,你们慕容家能维持到今天吗?」 是她自己忘了吧? 她带过来的嫁妆早在她嫁过来的头两年,就被她自个儿开开心心的花用精光了!慕容家的人连一分钱也没享用到,从第三年开始,慕容家的人还得辛辛苦苦赚钱来「孝敬」她,满足她的贪好享受。 其实她自己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因为她带过来的嫁妆都是由她自己掌握在手中的,别人想动用也动用不到。 看样子,她是很用力的把它给忘掉了! 「大嫂……」慕容问天无奈苦笑。 「怎么?不服气?」慕容大夫人气势汹汹的喷出满嘴口水。 「不敢,大嫂,只是……」 「只是什么?想跟我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可别忘了,长嫂如母,不听我的话就是件逆不孝!」对了,长嫂如母,这就是慕容大夫人所仗恃的理由,因为她是大嫂,而慕容问天是小叔!算他倒霉,所以慕容问天就得像孝顺亲娘一样的「孝顺」她,闲来无事顺便当当她的出气筒。 「不,大嫂,我只是想……」 「什么都不用想,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对了!」 「可是……」 「混帐,想顶我嘴吗?你这个……」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见慕容大夫人又开始在狂风暴雨、横扫天下了,慕容羽段的眉宇不由微微拧了一下,旋即朝伫立于慕容大夫人身侧的堂弟使了一下眼色,暗示他设法安抚一下慕容大夫人。 慕容大夫人育有两子两女,她却不像一般人一样宠爱长子,而是特别偏爱次子慕容月枫,只因为她的长子相貌平凡,而慕容月枫却拥有一副俊美迷人的仪表,以及一张一天到晚吃蜂蜜、喝糖浆的巧嘴,专擅甜言蜜语,总是能够天花乱坠地哄得老娘亲心花儿朵朵开,脑袋瓜子也顺便晕开了。因此,慕容大夫人没天没理的溺爱次子,当所有人都必须为生活而忙碌、而辛苦的时候,只有慕容月枫可以闲闲没事陪着慕容大夫人等吃等喝,哈活也不必干,连抬抬手都不必,正大光明的摆他大少爷的派头。他唯一的责任就是在慕容大夫人不高兴的时候哄她开心、哄她笑。 可是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哄娘亲,因为慕容大夫人开口要求的新被褥其实是他想要的,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他自己就很不开心了,哪里会有心情去哄别人。 所以,他装作没瞧见堂哥的示意。 慕容羽段又钻了钻眉,心中暗叹,既然堂弟不愿意插手,那么,他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伯母,家里的状况您也不是不清楚,我们已经尽全力在设法了,您……」 啪! 响亮的巴掌声后,是慕容大夫人勃然大怒的咆哮。「你这无礼的小子,竟敢顶撞我,你以为这个家就非靠你们父子俩不可吗?你……」 闪电加雷鸣,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脸颊上火辣辣的热,心下却是一片泰然,慕容羽段平静安详地聆听慕容大夫人的「教训」,神情毫无半丝愠色。至少,他把炮火从爹那儿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斑剥陈旧的砖房里,慕容大夫人继续口沬横飞地发泄心中的不满与怨气,置身事外的慕容月枫在心中暗骂他们活该,其它人则低头默默挨训,没有人注意到窗外一抹幽魅般的白色人影…… 整整一刻钟之后,慕容大夫人才喘着气停下口水四溅的咆哮,丢下再给他们三天的时限,随即由慕容月枫陪着她回房歇息去了。 望着慕容大夫人倨傲的背影,慕容问天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你伯母又在逼我了。」 「就顺伯母的意吧!」慕容羽段不在意地道。 「那怎么可以!」慕容问天断然拒绝。「不是为父贪周家的财富,而是当初周员外中意的是你,你伯母亲口允下的亲事也是你,还立了婚约书,怎能随意说改就改呢?这种背信忘诺之事,为父绝不能为!」 于是,慕容羽段默然了。 两年前的清明,他代父亲回老家扫墓,回程途中,遇巧从劫匪手中救了出外查帐的苏州大商贾周大富一命,事后,周大富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其实是想利用慕容羽段! 有慕容羽段的护卫,往后他出外查帐就不必担心安全了。他花大钱请来的护院根本就是浪费粮食的废物!为此,周大富特地向慕容问天提起结亲之请,原以为慕容问天会欢天喜地的应允,谁知……慕容问天一口就回绝了。 施恩不望报,这是慕容家的家训之一,此外,他也不想背上攀富结贵的臭名,因此,这门亲事他是毫不考虑的。 然而,慕容大夫人可是兴奋得很,以为巴上富贵的亲家,往后她又能吃香喝辣的过好日子了,于是趁慕容问天父子出船捕鱼的时候,匆匆忙忙应允了婚事!就怕周员外反悔,又怕慕容问天不认帐,还特意立下婚约书,白纸黑字,慕容问天想不承认都不行。 可是…… 「娘啊,您怎地这么笨啊!」 和猪朋狗友混到城里去吃喝玩乐,两、三天没回家的慕容月枫,一回家来得知娘亲替堂哥和周家小姐定下亲事,他就气得直跳脚,如果慕容大夫人不是他亲娘,他早就一脚踹出去了。 「我怎么了?」被儿子当面指着鼻子骂笨,慕容大夫人却丝毫不以为件,标准的「孝母」一枚。 「要让堂哥娶周员外的女儿,不如让我娶才对啊!」 「呃?」 「想想,只要我娶了周员外的女儿,咱们就可以跟二房分家啦,周家小姐的嫁妆,咱们自个儿享用就行了,二叔堂哥就让他们继续捕鱼吧!」 「对喔!」一棒子敲醒梦中人,慕容大夫人顿时恍然。「那现在怎么办?」 「逼!」慕容月枫不假思索地道。「娘要尽全力去逼二叔点头,同意改让我娶周家小姐,不然他要是反过来要和大房分家,届时我们就得眼睁睁看他们过好日子,而我们只能继续窝在这里发臭、发烂了!」 人家过好日子,她却只能窝在这里等死? 不! 慕容大夫人微微抽了口气,旋即猛点头。「没问题,我会用力的逼,不择手段的逼,直到你二叔点头为止!」 「这就对了,娘,到时候我娶了周家小姐,我们就有好日子过啦!」 「然后,就让你二叔他们留在这里发臭、发烂吧!」 说到这里,母子俩相对发出得意洋洋的奸笑声。就从那天开始,为了达到目的,慕容大夫人更是变本加厉地提出各种超出慕容问天能力的要求,为的就是逼迫慕容问天同意改让慕容月枫迎娶周家小姐,可是,慕容问天始终不肯点头,因为…… 无信不立,这也是慕容家的家训之一。 虽然,慕容问天也百般不愿让儿子娶周家小姐为妻,慕容家有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夫人就够吃不消了,再来一个娇生惯养的少奶奶,左压榨、右奴役,恐怕他们的日子会更难过了,到时候只好大家排队一起去跳湖吧! 「可是,爹,如果您不点头的话,恐怕伯母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嗯嗯,那就只好让你尽快和周家小姐成亲,好让你伯母死了那条心了!」 「这……」闻言,慕容羽段两条修长的眉顿时揪成一团。「不太好吧?」 不只慕容问天不愿意,慕容羽段自己也不想娶个娇滴滴的富家千金回来当亲娘一样孝敬,所以每次周家来问说何时要娶亲,他总是想尽借口一拖再拖。 慕容大夫人这个例子,已经让他们吃尽苦头了! 「不然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慕容问天无奈地反问。 慕容羽段唇瓣轻启,旋又阖上,无言,父子两人相对,叹息。 慕容家已然落魄至此,上天却还不肯放过他们,再丢下各种试炼来考验他们的耐性。老天究竟何时才要放过他们呢? 以丝裯闻名于世的苏州城,绸缎商自然不少,算算不下数十位,然而,谁也比不上祥麟绸缎庄的周大富周大员外,他不仅手握整个苏州城里八成的丝绸买卖,每年进贡朝廷的丝绸贡品也是由周家负责的,因此,他不仅有钱,更有势。这样一个有钱又有势的富商,生活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譬如他的美妻美妾就有十几个,儿女不计其数,而且男的一个比一个俊美,女的一个比一个艳丽。 不过,在周大富眼里,儿子才是宝,女儿只不过是可利用、可消耗的「物资」罢了,随时都可以为了利益拿出去交换,因此,他的女儿们若是想要拥有幸福的未来,非得自力救济不可。 例如周大富的五女周彩儿,此刻便正在为自己的幸福将来「奋战不懈」…… 「啊……啊……枫哥,快一点,再快一点……」 「呼……呼……呼……彩儿,妳……妳真是个骚娘儿们……」 「可……可是枫哥就……就喜欢我这样儿……不是吗?」 「说得……对极了!」好半晌后,周彩儿闺房里的婉转呻吟和粗重的喘息终于静止了下来,餍足的女人慵懒地枕在男人的肩窝上,瞇着眼正想好好补一下精神,心想睡醒后或许能再战一场,男人却说话了。 「彩儿,妳真的宁愿嫁给我?」 「废话,我们都这个样儿了,你还以为能怎样?」周彩儿娇嗔地捶他一下。 俗话说得好,鸭儿爱钞、姊儿爱俏,她根本不愿意嫁给那个长相平庸又沉默寡言的慕容羽段,所以慕容月枫一找上她,她就心甘情愿被勾搭上了。 凭慕容月枫的俊美与能言善道,才配得上她这个美艳娇贵的千金小姐嘛! 「那妳就尽快怀个孩子,我才有办法应付二叔。」慕容月枫眸底闪着狡诈的阴芒。「要知道,妳是我堂哥的未婚妻,要让妳改嫁给我,得有个足够说服二叔的好理由才行。」 「有你娘帮你不就成了?」 「说得简单,其它事没问题,二叔是都会听我娘的,可一扯到有关于诚啊信啊那种无聊问题,二叔就会变成谁的劝也听不进的老顽固了,妳与我堂哥订亲在先,就得嫁给我堂哥,连我娘都说不上话的。」 「若是我有了孩子,那又有什么不同?」 「废话,有了我的孩子,妳不嫁我还能嫁谁?」 「那要是你二叔依然坚持要我嫁给你堂哥呢?」 「这……」慕容月枫眉头臜起来,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二叔会为了那个毫无意义的「信」字而让堂哥戴绿帽子做龟孙吗? 会! 「那就只好让妳表演一场,要死要活的哭说非要嫁给孩子的亲爹不可吧!」 「我才不要!」周彩儿的脸色马上惊恐地翻黑了。「我爹会亲手打死我,然后改让我妹妹嫁给你堂哥的!」 可恶,他也没想到这一点! 慕容月枫双眉紧皱,他辛辛苦苦地拐了这个骚娘儿们好几个月,好不容易终于把她拐上床,难不成会功亏一篑吗? 这时,合夜中,窗外人影倏闪,慕容月枫却毫无所觉,只顾埋头苦思。 听周彩儿说,她的嫁妆清单早已列出来了,不但有一楝富丽堂皇的大宅子,三大箱珠宝古董玉器、无数绫罗网缎和陪嫁的丫鬟仆人等等,甚至还有一家铺子,如此丰厚的嫁妆,无论如何不能让给堂哥,可是,该死的二叔就是不肯点头…… 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二叔同意由他代替堂哥来娶周彩儿呢? 一灶香后,那抹在周彩儿闺房外闪现的人影,转而出现在慕容羽段房外,倩影纤纤悄立于窗外,默默注视着屋内端坐于书案前的慕容羽段。同样的,慕容羽段也不曾察觉到有人在窥视,兀自专心地看他的书。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慕容羽段抬起头来望向房门,不一会儿,门上便响起两下轻细的敲门声。 「小妹,是妳?」 慕容羽段打开门,发现门外是他唯一的妹妹慕容雪,有点意外,又不是很意外,他听得出是妹妹的脚步声,却又不解妹妹为何这么晚了还来找他。 「有事吗?」 慕容雪跟哥哥一样,容貌十分寻常,但她的个性与哥哥截然不同,活泼俏皮又不失温纯,十分讨喜,虽然偶尔有点顽皮,但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顽皮,只会让人莞尔一笑,绝不会令人不悦。 慕容羽段与父亲同样最担心的是她的亲事,她已经十九岁了,却没有适合的对象上门来求过亲。因为现在的慕容家只是平凡的渔家。其实慕容问天的要求也不多,只要勤劳诚恳又识字即可,可是,打鱼的渔夫又有谁会特别去看书学字? 「我听娘说,要是周家再来询问,哥就会和他们定下婚期了,是不是真的?」 「嗯。」慕容羽段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要!」慕容雪小嘴儿獗高了。「我不要又来一个像伯母那样骄蛮跋扈的女人做大嫂!」 虽然心里也很无奈,但慕容羽段仍安抚地摸摸妹妹的头。 「或许她并不像伯母那样,给她一个机会,嗯?」 「可是城里人都说,周家小姐都是一个比一个漂亮,可也是一个比一个刁蛮、 一个比一个霸道,说不定比伯母更可怕呢!」 「道听途说不一定真。」 「那如果她真的就是跟伯母一个样儿呢?」 慕容羽段沉默片刻。 「小妹,婚约已订,我们不能毁婚,妳应该懂的。」 「可恶,都是伯母害的啦!」慕容雪不甘心的嘟嚷。「要是再来一个像伯母那样成天尖酸刻薄地唠叨个不停的大嫂,那我还宁愿大哥你娶一个哑巴呢!」 「小妹……」慕容羽段欲言又止地轻轻一叹。 「真的没办法了吗?」慕容雪不甘心地问,两眼期待地啾着哥哥。 「好嘛,好嘛,我会先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忍耐,可以了吧?」又说了几句后,慕容雪便离开了,留下慕容羽段独自仰望星辰闪烁的夜空,深深叹了口气,无言,良久、良久…… 而那抹纤影也静立于暗影中,良久、良久…… 春后银鱼霜下鲈,每年五月到七月是太湖银鱼和白虾的盛产期,在这时期里,渔民们都特别忙碌,总是早早出门、晚晚归航,回到家里用过晚膳后就直接回房上床睡觉,免得翌日清晨爬不起来。 不过这日早膳过后,慕容问天和慕容羽段谁也出不了门,因为慕容大夫人不让他们出门,他们只好让杜啸风、杜啸云先去准备渔船,然后暗自希望今天的慕容大夫人,舌头不会太长。银鱼白虾不会自己从湖里爬上岸来让他们检,是要使劳力去捞捕的。 「昨晚周府管家来做什么?」慕容大夫人头一句丢出来的就是质问句。 「来问婚期。」慕容问天镇定地回道。 「婚期?」慕容大夫人陡然拔高了嗓门,透着明显的惊慌。「你你你你……定了?」 「尚未,他要先去请算命先生看几个日子,今晚再送来让我挑一个。」 幸好! 慕容大夫人暗暗松了口气,「那好,」差点被吓死。「今晚顺便跟他说一声,新郎是月枫。」不说不行,不然成亲时,周大富要是不给她儿子迎亲,大家就白玩一场了。 「不,大嫂,当初订婚约时谈的是羽段,就得由羽段成亲。」 「我订的婚约,自然是由我儿子成亲!」明明是歪理,慕容大夫人却是一脸的理直气壮。 她说的就是天理! 慕容问天有点啼笑皆非。 「大嫂,婚约上的名字是羽段啊!」 慕容大夫人窒了一下,「所以……所以要你今晚跟他说一声啊!」现在,不是理直气壮,而是耍赖了。 慕容问天摇摇头。「不,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我们慕容家不能做。」慕容大夫人脸色一沉。「不能做也得做!」 耍赖不成,又改成发飙了。 「不!」 「长嫂如母,你敢件逆我?」 又来了! 「大嫂,任何事我都能听妳的,可就是不能做这种背信违约之事!」 「说到底,你就是不肯?」 「非不肯,是不能。」 「你……」 眼看慕容问天打死不肯应允,而今晚就要订下婚期了,慕容大夫人一时又气又急,甩手一巴掌又挥出去了,慕容羽段见势不对,正待上前代父承受那巴掌,就在这当儿…… 「爹!爹!爹!」早膳后就跟着娘亲到前头饭铺子里做准备的慕容雪,拉着尖嗓门一路叫到后头来,身后还跟着又是好几天没回家的慕容月枫。慕容大夫人那一巴掌停在半空中,慕容问天与慕容羽段疑惑地回头望。 「爹!爹!前头来了一位好美好美的哑巴姑娘,她……她……」慕容雪似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便直接把纤手伸出去,张指露出躺在掌心上的东西。「她给我这个,您瞧,是不是……是不是……」 「苍龙佩!」才一眼,慕容问天便惊呼着抢过来凝眼仔细看。「没错,这确是慕容家的传家至宝,苍龙佩!」 「那……那……那个哑巴姑娘不就是……」不知为何,慕容雪很是兴奋。 「妳堂哥的未婚妻,默家小姐默砚心。」慕容问天严肃地点了点头,「快,还不快去请她进……」忽地一顿。「等等,妳说她是……」 「哑巴,她是个哑巴。」慕容雪说,语气愉快得令人怀疑。「她一直没吭过半声,害我跟娘问了老半天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她拿出苍龙佩,我才猜到她可能是谁。」 慕容问天怔愣了一下,旋又命令道:「无论如何,先去请人家进来再说!」 就在慕容问天与慕容羽段的目光跟着慕容雪移往屋外之际,慕容月枫反倒急步往里走,迅速来到慕容大夫人身边,俯唇在慕容大夫人耳际不住低语,不一会儿,慕容大夫人便双眼放光,眉开眼笑地直点头。很快的,慕容雪领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来到众人面前,而慕容问天父子甫一看清那位姑娘,当即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 「是她?」慕容问天。 「是妳?」慕容羽段。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是那位老是像根柱子一样伫立在太湖畔,慕容问天曾怀疑她是否要轻生的清丽少女。 原来她就是默砚心! 「姑娘妳……」慕容问天谨慎地问。「是默家小姐默砚心?」 清丽少女淡漠地瞟他一眼,点头。 「那么姑娘是来履行婚约的?」慕容问天再问。 清丽少女冷淡如故,再点头。 「真是辛苦姑娘了,不过很抱歉,」慕容问天歉然道。「我那大侄子在四年前业已过……」 「慢着!」慕容大夫人忽地大叫一声。 慕容问天皱眉,回眸。「大嫂?」她又想干嘛了?」 慕容大夫人慢吞吞地来到慕容问天身边,慢吞吞的把一支通体墨黑,黑到发亮的镯子塞到慕容问天手里。「这早该交给你们了!」 「夜凤镯?」慕容问天错愕地瞪着手里的镯子。「但这是……」 「别急,先让我来问问你,」慕容大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当初公公是为谁订下的婚约?」 「大哥,或是慕容家的长孙。」 「若是慕容家的长孙,可有指名道姓?」 连个屁都还没蹦出来,如何指名道姓? 「没有。」 「那么,我那短命的大儿子『曾』是慕容家的长孙,这也没错吧?」 「的确,所以这支……」慕容问天低头看手中的镯子。「订亲信物夜凤镯才会在大嫂手里。」 「但我那短命的大儿子死了,所以,请问现在慕容家的长孙是谁?」 慕容问天呆了呆,下意识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是……」 慕容大夫人满意的笑了。「没错,是羽段。」 慕容问天顿时哑然。 「对啊,爹,」慕容雪也兴奋的附和道。「既然没有指名道姓,现在大哥才是慕容家的长孙,不该由大哥来履行婚约吗?」 只要不是周家的刁蛮千金、霸道小姐嫁过来做她嫂子,别说是哑巴了,就算默砚心还兼了聋子又瘸了腿,还是个丑得翻江倒海的无盐,她都会高高兴兴的叫默砚心一声大嫂。 「该!」慕容问天脱口道,随又皱眉。「但周家……」 「爹啊,」慕容雪不耐烦地翻了翻眼。「默家的婚约在前,周家的婚约在后,您说,是谁的婚约优先?」 「自然是默家。」慕容问天再次冲口而出。「那周家……」 「就交给我吧!」慕容大夫人迫不及待地揽下这个「责任」。「周员外也明说了,结下这门亲事,他只要求女婿能够保护他出门查帐,或是在有人找周家的麻烦时出面护盘,既然如此,月枫也行的呀!」 之前,缺少一个说得出去的借口,她实在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周大富,只好强迫慕容问天去赖婚,但此刻,既然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了,她就有十分把握了。要慕容羽段做女婿?可惜人家早有婚约了。要女婿保护他?保证她儿子的武功比慕容羽段更高强。 「周家会同意吗?」 「不同意也不行,毕竟,羽段早就有婚约了呀!」 慕容问天并没有考虑很久,很快就点头同意了。「好吧,就交给大嫂了。」既然是大嫂说定的婚约,就由她去解决吧! 然后,他转注慕容羽段,父子俩同时在对方眼中瞧见释然的神色,慕容雪更是忍不住跳起来欢呼,慕容大夫人已经在开始梦想未来的奢华享受了,慕容月枫一嘴放肆的笑,还有几分诡谲。 若是平常时候,眼见默砚心那样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打死他都不会放过的,但此时此刻,在美女与财富之间,他不得不先选择财富,有了财富,他才能够为所欲为、予取予求。 最后,哼哼哼,默砚心依旧会是属于他的! 想到这里,慕容月枫不由笑得更猖狂,但不过片刻,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收敛起得意忘形的笑,又开始对慕容大夫人耳语。慕容大夫人一边听一边点头,听罢后即大声咳了好几下,以引来众人的注意。「对了,问天,既然你、我的儿子都要成亲了,那么……」她又咳了咳。「就趁这个机会,咱们分家吧!」 分家? 慕容问天迟疑一下。「一定要吗?」要分家,就意谓着慕容大夫人要搬出这个家了,这么一来,慕容大夫人或慕容月枫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就不是那么容易照应得到了。 「一定要!」以为慕容问天不愿意分家,是有意分享周家小姐的嫁妆,慕容大夫人的口气马上变得很凶狠,好像随时都可能一口咬出去。 慕容问天立刻听出来了,「好吧,既然大嫂坚持,就分家吧― !」他无奈地道。 慕容大夫人这才拉开满意的笑。「口说无凭,我们立下凭证吧,将来谁也不能后悔!」 一会儿后,慕容问天面前便已准备好笔墨与两张白纸。 「好,我说,你写。首先……」慕容大夫人飞快地瞥一下慕容月枫。「你、我两房分家之后,无论哪一方有任何麻烦或困难,请自行设法解决,彼此都不许去骚扰对方,平日里也没有必要相互往来,就算路上碰见了,打招呼也是多余的……」 慕容问天皱了皱眉,暗暗叹了口气,再按照慕容大夫人的意思落笔挥毫。 「第二……」接下来,慕容大夫人拉拉杂杂说了一长串黑玉葡萄,可重点却只有一项:分家之后,彼此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了。 于是,慕容问天终于明白大嫂的用意了,她不许他们去分享周家小姐的嫁妆。 「至于如何分家……」慕容大夫人抬眼厌恶地环视一圈斑剥陈旧的屋子。「你有多少积蓄全给我,房子、饭铺子和渔船就归你了!」 慕容问天又叹了口气,然后向慕容羽段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马上回房去取出一支铁盒子放到慕容大夫人面前,那是他偷钻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不然要是谁有个急病什么的,连请大夫的钱都没有,就只好等死了。 慕容大夫人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百多两,塞牙缝都不够,不过,比没有好,于是便拿走一百两整数,剩下不到五两的碎银留在铁盒子里,推回慕容问天那边。 「剩下的就给你吧!」她以施舍的语气说。 「那么……」慕容问天迟疑一下。「金陵的祖屋呢?」 一想到那楝历经数代,小得只有前门贴后墙的破烂老砖屋,慕容大夫人忍不住又厌恶地皱了皱眉。「既然长孙是羽段,就给羽段吧!」慕容问天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是给羽段,不是给慕容月枫,不然那楝祖屋只会有一种后果:被卖掉。 一切既已说定,并白纸黑字写下来,慕容问天与慕容羽段,慕容大夫人与慕容月枫,双方便分别在两张分家凭证上签下名字,捺下指印,两方各持一张。 至此,分家大典完满结束。 当日午后,慕容大夫人便亲自上周府去谈妥变更新郎的问题,并议定婚期!就在十天后,翌日,慕容大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和慕容月枫搬到新宅子里去了。 「感恩啊,他们终于走了!」慕容雪以最夸张的表情感谢上天的恩惠。 「天下终于太平了!」杜啸风兄弟俩一个抹眼泪、一个擦鼻涕,感激涕零。 「那么,接下来该准备羽儿的婚事了?」慕容问天的妻子杜琴娘也很开心,特别是当她看着未来的媳妇儿时。 虽然默砚心是个哑巴,又冷冷淡淡的不爱搭理人,纤细柔弱的模样看上去也干不了哈活儿,最多端碗拿筷子吃饭而已,怎么看都不会是个勤劳肯干的好媳妇儿,就连边儿也沾不上。可是,就因为她是个哑巴,所以绝不会尖酸刻薄的骂人,虽然她那一身衣裙是没几个钱绝对穿不起的上等质料,却不戴任何珠宝首饰,连最简单的耳环都没有,应该不是个爱慕虚荣、贪好享受的女人,只这两点,杜琴娘就很满意了。 她对媳妇的要求不多,只要不像慕容大夫人就行了。 「这个嘛……」慕容问天转注默砚心。「呃,默姑娘,妳可愿意?」由于默砚心的态度实在太冷淡了,他不得不问。 虽然已有婚约,但慕容家绝不做勉强人的事。 静默了好一会儿,默砚心才徐徐拉高视线移向慕容羽段,再一次,在四目相交的那一剎那,淡漠的娇靥掠过一抹飘忽的神色,片刻后,她垂下眸子,点头。 「但,嫁到我家来可是很辛苦的……」 再点头。 「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衣裳……」 又点头。 「还得干活儿……」 继续点头。「除了过年时节,都没得休息的……」 还是点头。 「……」 果然是哑巴。 第二章 周彩儿的嫁妆之一,那楝富丽堂皇的宅子就位在周府隔壁,为的是周府一有麻烦!譬如有不开眼的劫匪跑来打劫之类的,周大富只要拉大嗓门吆喝一声,女婿就能立刻赶过来搭救。不是为了女儿,更不是为了女婿,完全是为了他自己。 而轰轰烈烈的迎亲场面,同样也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再怎么说他也是苏州大富,嫁女儿怎能太寒酸,可不能让人笑话的。 不过,一方是苏州大富,一方却是太湖渔民,怎么说也对不上来吧? 「听说周员外的女婿是渔夫呢,是不是真的啊?」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怎么讲?」 「听说周员外的亲家原是江湖上有名的武林世家,由于厌倦了武林中的打打杀杀,于是毅然退出江湖,隐居在太湖畔过那恬淡日子的。」 「原来如此,一方是武林世家,一方是苏州大商贾,倒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哪,三言两语,这不就对上啦! 而另一边,太湖畔的慕容家在同一天里也娶进了新媳妇儿,没有花轿,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贺喜的宾客,没有热闹的场面、只不过把陈旧的屋子好好清扫了一番,待新郎、新娘拜过堂之后,自家人煮点好菜吃喝一顿而已。 尽管场面寒酸得令人心酸,但是大家都很开心、很尽兴。 「好了,快进去吧,新娘子还在等着呢!」杜琴娘催促儿子进洞房。 「是,娘。」慕容羽段转身要回房,忽又被唤住。 「等等!」慕容问天放下酒杯。「你就休息几天吧,出船由我带啸风、啸云去就行了。」 「可是……」 「不必多说,就这么决定了。好了,快进去吧!」 慕容羽段犹豫一下,终于点了点头,而后举步行向后厢房。原先,慕容大夫人住的是屋子里最大的一间房,她一搬走,慕容问天便决定要把她的房间挪作慕容羽段的新房,如此一来,只要稍做整理,再把慕容羽段的书案挪进去就行了。在房门口,慕容羽段略一停顿,旋即推门进入。 红烛烧泪,喜焰忽爆,新娘子依然静静地端坐在床沿等候,他回手关上门,再轻步走向新娘子,持红杆掀开新娘子的盖头,霎时间,呼吸窒住了。 她原就是个清妍脱俗的绝色,但在这一刻里,她更是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好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他问,一边体贴地替她取下沉重的凤冠,乌溜溜的长发顿时宛如乌云瀑布般泄落。 从第一次见到她,她的长发就不曾挽髻,也不曾以丝带绑束,总是随意的放任它披泄下来,或是随风飘扬,或是静静地流淌于她纤细的背上,看上去格外飘逸绝俗,但是…… 这样很容易打结不是吗? 默砚心淡淡地瞟他一眼,也不做任何回应,径自起身移位坐到八仙桌旁;慕容羽段不禁怔了一下,旋即跟上去,也在一旁落坐,并斟满两杯酒,一杯推到她那边去,再端起另一杯。 「这是……」他想说这是交杯酒,谁知话才刚起个头,就见她一口饮尽了酒,豪迈得像个男人,他不禁呆了呆,突然觉得他的新婚妻子好像有点……一刻钟之后,业已觉得吃得差不多的慕容羽段眉宇微蹙,看着他的新婚妻子依然埋头不停的进食,满桌吉祥甜品甜得腻死人,她却吃得好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他不由得开始怀疑…… 她是真有那么饿? 还是在逃避所有女人都必须经历的初夜? 「砚心,累了吧?该歇息了。」 她继续吃。 「砚心,晚了……」 她还在吃。 「砚心……」 她吃吃吃。 「……」 好吧,她是在逃避,那么,就晚几天再说吧,毕竟,他们还是陌生人,她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砚心,妳不用担心,我……」他嘴里说着话,手也安抚地搭上她的手臂,谁知,就在他的手指甫碰触到她的那一剎那,她突然抬眸朝他看过来,那眼神竟是…… 不过,那眼神只是一瞬间,很快的,又回复到原来的淡漠,毫无半点异样地看着他,而他也看着她,好半天,两个人只是看过来看过去,然后,难得露出笑容的慕容羽段突然勾起唇弯。 「砚心,妳好可爱!」 霎时间,默砚心双颊浮上两抹赧红,她依然面无表情,却脸红了。 慕容羽段的笑纹抹深,现在,他知道她一个人伫立在太湖畔时究竟在「思考」些什么了。 「我们休息吧!」他说。 闻言,默砚心默默地放下筷子,默默地褪下新娘服,默默地回到床上睡下,慕容羽段也跟着除下新郎服,躺到她身旁。 「砚心,妳……会害怕吗?」 她飞快地瞟他一眼,摇头。不知为何,她那一瞥虽然淡漠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却觉得好像是在反问他: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是女人,哪里会知道女人在初夜时究竟在怕什么,怕痛吧?还是害怕男女初次的裸里相对? 无论是什么,她好像都不怕,更不在意,那淡然的模样,好似在说:来吧,来吧,不管你想干什么,来吧! 好吧,就算她真的都不怕,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这么……洒脱吧? 「咳咳,那就,呃,好。」 于是,慕容羽段扬手轻解,床幔落下,所有春宵一刻值千金该干的「勾当」全都被关在里头了。 既然她不怕,就让她今夜先痛这么一回吧,以后就不会再痛了…… 应该是吧? 慕容问天体贴儿子新婚,要儿子休息几天,陪陪新婚妻子,两人也才有机会好好认识一下,这是为人父的好意。然而,有时候这种事并不是男人决定的,而是女人……甫一睁眼,慕容羽段就察觉到一件事,他的新婚妻子不在床上了,困惑地坐起身,他撩开床幔,左右张望,没人。天尚未亮,她会到哪里去了呢? 他疑惑地下了床,眼角瞥见床上落红,似乎比他想象中还多了一点,眉头不由钻了起来。 不会是被吓跑了吧? 下一刻,瞧见一旁折迭整齐的衣裳,还有水盆架上的缕缕热气,他马上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她没有吓跑。 可是,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满怀疑问不得解,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洗脸、净身,穿上她为他准备好的衣衫,然后离开新房找人去也。 不过,还没找到妻子,他就奇怪的发现娘亲在厨房外探头探脑。 「娘,妳……」 「嘘……」杜琴娘用力拉了拉他,示意他噤声,再指指厨房里,他狐疑地望进去,双眼立刻惊愕地瞪大了。只见他那个纤细飘逸、灵秀脱俗,好像不小心一脚踩空云朵掉下凡尘来的天女妻子,正很不天女的忙碌着,三座灶头同时炉火旺盛地燃烧着,一支锅煮饭、一支锅熬汤,还有一支炒菜锅在爆葱蒜香,这只手在剥笋,那只手在挑菜叶,还有菜刀也忙着剁剁剁…… 她到底有几只手? 不久,慕容雪也来到厨房外,目瞪口呆的看着,然后是慕容问天,张口结舌地看着,最后是杜啸风和杜啸云,他们拚命流口水,因为默砚心已炒好了几样菜,浓浓的菜肴香正无情的攻击着他们。 半个时辰后,早膳桌上,众人忙着狼吞虎咽,连赞叹一声的空闲都没有。 杜琴娘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个煮了二、三十年饭的女人,也比不上才新婚一天的媳妇儿。 之后,慕容问天要出门,慕容羽段也跟在后头。 「羽段,昨晚不是说让你休息几天的吗?」 「不,爹,我不想休息,因为……」他回眸深深看一眼甫用罢早膳便忙着收拾碗筷、擦桌抹椅的新婚妻子,旋即大步走出门去。「我要多钻点钱,好替砚心买件首饰。」慕容问天怔了怔,继而失笑,不再有异议,也领着杜啸风、杜啸云兄弟俩随后急步而去。 看样子儿子相当喜爱这个媳妇儿呢! 也难怪,原以为这个冷冷淡淡的哑巴媳妇儿多半不会太好相处,他们每个人也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不能对新媳妇儿抱太大的期望,只要她不像慕容大夫人那样野蛮跋扈,他们就很知足了。 岂料,她竟是如此的出人意料之外,不但不在意婚礼的寒酸!要换了是周家小姐,八成会闹着不肯拜堂,而且新婚夜才刚过,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起床开始忙碌,利落地整治丰盛的早膳。 就在新媳妇儿大展千手观音的特技,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时,他们看着、看着,突然了悟…… 他们错了! 这个媳妇儿不但不会是他们所僧厌的那种悍女恶妇,相反的,虽然是个哑巴、虽然态度冷淡,但她必定会是个勤奋尽责的好媳妇儿,这种顿悟换来的是他们油然而生的愧疚。婚礼太简陋,又没有大小聘礼,甚至连件给新娘妆扮的首饰都没有,简直就是混过去的,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所以,慕容羽段才会舍弃难得休息的机会,想尽快钻钱买件首饰来送给她,不是补偿,而是他的心意,感激她不嫌弃他的平凡、不嫌弃他的拙口钝辞,更感激她不介意他的贫困家境,毅然下嫁到慕容家来吃苦。 不过,默砚心令他们意外的不仅仅如此而已…… 向晚时分,渔船归航,慕容问天父子和杜啸风兄弟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就在家门口,讶异地瞧见应该在洗衣服,或者在厨房帮忙的慕容雪正在那里不耐烦地等待着,一见到他们,马上就雀跃地迎上前来。 「大哥!大哥!嫂子真的好厉害耶!」 「又怎么了?」 「就早上你们出门后不久,我跟娘也到铺子里去准备了,那大嫂洗好碗筷,打扫过屋子之后,也跟在我们后头来帮忙啦……」慕容雪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跟着大家进屋,还殷勤地为大家倒茶。 「可能是今儿天气不错吧,中午上饭铺子来用膳的客人还真不少,我跟娘正高兴呢,偏偏来了一桌找碴的客人浇了我们一盆冷水……」 「哦,他们怎么了?」 「听他们口音就知道是北方来的人,才吃两口就拉着大嗓门说娘做的菜一点味道都没有,」慕容雪忿忿道。「还叫我们重做……」 「那就麻烦了,」慕容问天皱起了眉头。「北方人吃食重口味,难怪他们会说妳娘做的菜没味道,可烹煮太湖鱼虾要下了重口味,就尝不出鱼虾本身的鲜美甘味了,这……不好处理呀!」 「就是说咩,所以我跟娘都很头痛啊,在厨房里喃喃叨念着该怎么办才好,没想到大嫂三两下就炒好了另外几盘菜要我送去,在送出去之前,我好奇嘛,就偷吃了一口银鱼炒蛋……」慕容雪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原来,大嫂加了爆蒜香,而且加得恰到好处,蒜味香浓,又不会压过银鱼的滋味,结果那桌客人一吃就赞不绝口,算帐时还多给我们……」 她比出一根手指头。「一两的小费耶!」 「一两?整整一两?」杜啸风兄弟异口同声惊呼。「那么多?」 「嗯啊!」慕容雪猛点头。「后来啊,又来了一桌四川客人,这回大嫂头一道就先送出呛虾,只不过在蘸料里多加了一味……」 「辣椒!」慕容羽段脱口而出。 「大哥果然聪明!」慕容雪笑不可抑。「然后是湖南来的客人,大嫂就先送出一道酸辣白鱼……」 「真厉害!」慕容问天赞叹。 「是啊,是啊,好厉害喔!」慕容雪眉开眼笑。「今儿我们总共收到了十多两的小费呢!」 慕容羽段父子俩愕然相对,比他们辛苦一天赚得还多! 「还有啊,因为生意好,铺子收得晚,等我们整理好之后,就没剩多少时间洗衣服了,可没料到……」慕容雪赞佩地叹了口气。「瞧嫂子那双手嫩得跟豆腐似的,我以为她最多就是会做菜,没想到她洗起衣服来竟然比我跟娘都还熟练,动作又快,我洗一件,她早就洗好三件了,结果才片刻工夫而已,衣服就全都洗好了,我们还有空闲坐下来喝杯茶,再去做晚膳呢!」 还真行!明明看上去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落尘天女,偏偏搞起烟火来又挺有一手的,冷冷淡淡的不爱搭理人,动起脑筋来可比谁都快,养尊处优的一双柔黄,干起活来谁也赶不上她。她会不会太能干了点儿? 然而,再晚一些时,他们又发现,那个很能干的新媳妇儿,某些时候却也是相当令人啼笑皆非的,譬如此刻,大家都已经吃饱饭放下碗筷了,默砚心却还埋头一筷子、一筷子菜往嘴里塞,好像非要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不可。 看她那么纤细,没想到食量那么大,跟猪一样,不晓得她吃进肚子里的菜都塞到哪里去了? 还在吃。 慕容问天目瞪口呆。 又吃。 杜琴娘张口结舌。 再吃。 杜啸风兄弟俩拚命咽口水。 继续吃。慕容雪捂着嘴,好像快吐了。唯有慕容羽段,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好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按在她拿筷子的手背上。「砚心?」 同样的,就在他碰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抬起头来看他,还塞了满嘴油腻腻的菜,那模样很可笑,而那眼神…… 「吃饱了吗?」慕容羽段轻轻问,透着隐约的笑意。 静了一下,默砚心点点头,然后放下碗筷,起身,开始收拾碗盘,嘴里还在嚼嚼嚼…… 慕容羽段忍俊不住,失笑。「砚心,妳真的好可爱!」 又是两朵红云浮上默砚心双颊,默默地,她捧着碗盘回厨房里去洗。 她一离开,慕容雪马上就问过来了。「大哥,嫂子没错是很能干啦,但她总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不爱搭理人,有时候跟她说话,她都不睬我们,哪里可爱了?」 嘴角浮笑,慕容羽段摇摇头。「不,她并不是故意不搭理人的,而是……」 不一会儿,笑声接二连三地爆出。 「不会吧?」 「真的?」 「大嫂好好玩喔!」 「嗯嗯,那现在我们知道该怎么做,她才会搭理我们了。」再晚一些时,大家都各自回房歇息去了,而慕容羽段,他喜欢看书,也只有这时候才有空看书。 「我想看点书,妳先睡吧!」 默砚心看了他一下,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却倒了杯茶放到书案上,然后捧着女红篮子坐到窗前,他看书,她做女红。 偶尔,他会不经意地举眸看看她,然后,她也会抬头看他,却谁也没出声,两人只是相对片刻,再分别回到自己的事上,他看他的书,她做她的女红;又有时,是她先抬头看他,而他则若有所觉地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到她那边,两人再次相对片刻,依然无言,然后又分别回到自己的书和女红上。 他始终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新婚夫妻如此安静、如此平淡,就像成亲十几二十年的老夫老妻似的,这实在是有点奇怪。 才新婚第二天,他不应该看书,她也不应该做女红的。然而,他们之间的气氛是那么的自然,空气中充满了平和与安详的宁静,虽然没有新婚的喜气?却弥漫着一股恬淡的温暖。 「起更了,我们睡吧!」终于,他搁下了书本,然后,很自然地招呼妻子上床,再很自然地侧过身去, 很自然地环住她的娇躯,又很自然地俯首覆上她的樱唇,很自然地顺便解开她的内衫,最后,很自然地…… 新婚夜的「任务」,他们又完成了一次,只是,这次不会痛了。 事后,如同未婚前一样,她习惯性地侧过身子去睡,他则很自然地展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向他,让她的背贴在他胸前。 然后,两人阖上眼,睡了。 新婚没几天,慕容羽段就觉得默砚心是个很适合他的妻子,因为他不爱说话,而她正好是个哑巴。虽然两人没有办法像平常夫妻一样用谈话聊天来沟通,但不知为何,他总是能够从她的眼神和肢体动作上,臆测出她的思考和行为;而她,也似乎并不需要他对她说什么就能够了解到他的需要,他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似乎正是!不说话。 然而,杜琴娘却有不同的想法,儿子和媳妇儿在房里头是怎样的,她不清楚,也不好过问,但他们出了房间后,媳妇不说话,没话讲,她是个哑巴嘛,但儿子竟然也跟媳妇说不上几句话,这就太过分了。 冷眼旁观半个月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羽儿,来来来,娘有话跟你说。」 这日,晚膳刚过,默砚心和慕容雪到厨房去洗碗,杜琴娘就拉着儿子到屋外去「说话」。 「娘?」慕容羽段有点困惑,是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呢? 「我说羽儿啊,娘知道你不爱说话,可是呢……」杜琴娘拍拍儿子的手。「你得替砚心多想想啊,她一个人嫁到咱们家来,地儿不熟,人又生分,那是很孤单寂寞的,更糟糕的是,她也说不出口。所以啊……」 她朝屋里瞥去一眼。「你得多和砚心说说话,让她尽快熟悉你、熟悉咱们,你懂吗?」 慕容羽段很仔细地听完,再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反问了一句。「说什么?」 依然很困惑,他并不觉得他和新婚妻子之间需要特别说什么呀! 说什么?竟敢问这种话!拳头举起来,差一点点就捶过去了,「当然是跟她说一些咱们家的事呀!」杜琴娘咬牙切齿地说。「尽量让她多了解一点咱们家,还有咱们家里的人,她才能够早点把咱们家当作是她的家,把咱们家里的人视为她自己的家人,懂了吗?」 两眼盯着那只高高举在半空中的拳头,慕容羽段小心翼翼的侧移一步,尽量避开娘亲的攻击范围圈,再认真思考片刻。 「或许……懂了。」 不是很有把握的语气,令人听了一点信心都没有,不过,这也表示他至少会试着多和媳妇说说话,那就够了。 「每天都要说喔!」 「是。」 「很好,那咱们进去吧!」 话落,杜琴娘抬脚就走,慕容羽段连忙阖起甫张开的嘴,快步跟上。 他原想再问问,他应该什么时候跟妻子「说话」的,现在想想,也许娘是要他自己决定,那就他自己决定吧! 同样的,晚膳后大家便各自回房休息,而慕容羽段也习惯性地一回房后便坐上书案后的椅子,打开书本,静下心来看……慢着,不能看!娘要他和砚心多说点话,但他们根本没什么时间独处,算来算去也只有现在,现在再不说,就真的没什么机会说了。 可是,他究竟要跟她说什么呢? 心中暗忖,他的视线下意识往前望,正好他的妻子将茶盅搁上书案,两双目光很自然地交会在一起,然后,胶着住了,并不像以往那样片刻后就分开,因为…… 他知道她在等待,等待他跟她说话。 而她也知道他在思索,思索要对她说的话。 所以他们的目光胶着住了,因为他在思索要说什么,该如何起头;而她在等待他开口,说清楚究竟是什么事?这真的是很奇怪的状况,娘说砚心和他不够熟悉,他也承认,他和妻子的确相当陌生,毕竟,他们新婚才半个月,可是,他们之间却毋须言传便可意会到对方的心思,靠的完全是一种纯粹的直觉,而不是对彼此的认识。他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这种直觉,只有对她,几乎是从第一次在湖畔见到她开始,他就有这种直觉了,而对她的认识愈多,直觉所判断出来的答案就愈详细、愈精准,甚至比说出来的话更正确。 嘴里说出来的话有可能是谎言,而隐藏在心里的思绪是再真实不过了。 所以,他实在不认为他还有必要向妻子「介绍」自己,他们确实是很陌生,却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对彼此的直觉。 那么就…… 「小妹,她都十九岁了,却没有适合的对象上门来求过亲,因为……」 这就是他思考后的决定,说出他心中的烦恼,不但可以让她了解家里的状况,也可以个别了解他的家人,更可以了解他本身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这也是他尊重她的表示!他在征询她的意见。 所以,他就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而他的妻子也默默地站在那里一直听一直听一直听……请等一下,她……真的有在听吗?直觉不对而停下来的慕容羽段,狐疑地审视眼前的妻子,见她表情是不变的漠然,姿势也毫无二致,尤其她那双美得令人心痛的瞳眸更是盯着他看得毫不稍瞬,似是很专心在聆听,可是…… 「砚心?」 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慕容羽段不由轻叹,娘说得好像不太正确,他很努力要让妻子了解他的家、他的家人,她却根本没兴趣听嘛! 旋即,他又淡然一哂。 可是,这不也正是她最可爱的地方吗! 于是,他伸长手碰碰她,她那双直盯着他看的美眸突然睁了睁,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翻书页。 「没事了。」 然后,他垂眸看他的书,她则抱着女红篮到窗前做女红。 以后,他还是会继续说给她听!娘亲的话不能不从,不过,如果是她不想听的话题,他就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了。明儿个再换另一个话题吧! 喀嗓!翻身,继续睡。喀噤!喀嗓!再翻身,再继续睡。喀噤!喀噤!喀噤!喀噤…… 猛然睁眼,以为是梦中的声音却更清晰地传入耳际,慕容羽段不由狐疑地坐起身来。 新婚后的每日清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他都会听到这种神秘的声音,但在今天之前,这种声音都在他真正被吵醒之前就消失了,所以他一直以为是在作梦,可今晨,那种声音持续不断的钻入他耳内、钻入他脑子里,他想不清醒过来都不行。 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撩开床幔,他往外瞧,头一眼就注意到他的妻子正坐在梳妆抬前,很正常,然后……他傻眼了。他的妻子正在剪头发!她终于觉得无法忍受如此辛苦的生活,决定要落发出家当尼姑了吗?不,不对,她是在梳头发……也不对,她在梳头发,也在剪头发…… 她……究竟在干什么? 惊疑地观察了好半晌后,困惑逐渐自他心头消逝,笑意慢慢浮上眼底,他缓缓盘膝坐正,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妻子在那里忙碌不已。 梳梳梳……梳不下去了,垂眸看……打结了,拿起剪刀来,喀噤一声剪掉,再继续梳梳梳……又梳不下去了,再低眸看……又打结了,再拿起剪刀来,喀嗦一下剪掉,然后再梳梳梳…… 喔,天,连那么明显的地方都敢剪! 慕容羽段无声呻吟,颇觉惨不忍睹地回开眼去,不敢再看,就说她那样头发很容易打结的,她为什么不挽髻呢? 难道是…… 一刻钟后,妻子终于又梳又剪地「处理」好那一头乌溜溜的长发,随手拎了一条布带扎起来就出去了。 慢条斯理地,慕容羽段下床来到梳妆抬前,低头注视那一地剪落的青丝,无奈地摇摇头,蹲身不舍地一一捡拾起来,仔细整理成一小缯,再找了一条丝巾包裹起来,收藏到书案的小柜子里。深思片刻后,他穿上妻子为他准备好的衣衫,也出房去了。 「娘。」 「吓死人了!」杜琴娘一打开房门就被等候在门外的儿子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地猛拍胸脯。「你这孩子,今儿怎地这么早就起来了,还杵在这里吓人!」 「对不起,娘,我……」慕容羽段低声道歉。「是有点事想请娘帮忙。」 「什么忙?」 「呃,是想请娘……」 两个月后,慕容羽段终于钻足了钱,刻意瞒着妻子亲自进城里挑了一件对他来讲十分昂贵的首饰,然后在七夕这日,她起床的时候,他也跟着起床,在她坐到梳妆抬前,正待拿梳子梳发之际,他先一步拿走了梳子。 「我帮妳梳。」虽然动作相当笨拙,也有点手忙脚乱,但他很温柔、很有耐心地为她梳好了长发!没用过半次剪刀,还为她挽上了髻!他特地请娘教他的,然后,「顺手」把一支莹白中透着紫纹的玉钗横在发髻上,再退后一步。「好了。」 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半晌后,她起身,径自离房而去。 她没有任何回应,但双颊上很清楚地又染上了两朵红晕,就因为那两抹红,自这日开始,每天清晨为她梳发挽髻横钗,就变成慕容羽段固定的习惯了。 就像每夜用过晚膳回房后,他总是会先尝试着说些烦恼的心事给她听,倘若她想听,他就会继续说给她听,她不想听,他就闭上嘴巴看他的书,她做她的女红;也像入睡前,他必定会环臂圈上她腰际,让她的背贴住他胸膛,之后再入睡。 不经意的动作,不经意的养成了习惯。 除此之外,他们夫妻之间很平淡,真的,好平淡好平淡,平淡得连相敬如宾都谈不上,就像人家所说的,淡如水,一点味道都没有。 其实那也怪不得他们,一个冷冷淡淡、一个生性内敛;一个哑巴、一个沉默寡言,总之,一个冷、一个闷,两碗都是毫无温度的冷水,没有半丝火花,又如何燃烧得起来?然而,火,并不一定都是熊熊燃烧的,有的时候,燃烧是看不见的,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当一切都变成了灰烬,你才知道,,原来都在偷偷的闷烧着…… 第三章 日子,很平稳的流逝,不知不觉,冬至过去了,腊八将临,在这期间,最大的变化是,饭铺子的生意愈来愈好了,比贩卖渔获的收益更好,好得令人手忙脚乱,因为,不只过路游客会来用膳,连城里的人都会特地跑来点菜,光是收小费就收到她们眉开眼笑了。 默砚心那手厨艺简直比宫廷大厨更精湛,最可怕的是,鲁川苏粤湘皖浙闽,煎煮一炒炸烧炖蒸烩,咸甜酸辣辛香鲜臭,早膳正餐点心酱菜,没有一样难得倒她的,连偏僻的地方小菜她都应付得来,而且口味正宗地道,绝不是随随便便打混出来蒙人的。 因此,慕容问天决定他们只出船半天!渔获全数供给饭铺子里的需要,午时之前就赶回来,并直接到铺子里帮忙…… 「你们终于回来了,快!快!快!快帮忙招呼一下客人!」 「咦?妳们好像还没准备好嘛,客人就上门啦?」 「对啊,最近也不知怎地,客人上门的时间愈来愈早,收摊的时间反而愈来愈晚了!」 「来吃蟹的吧,今年的蟹特别大又肥,蟹黄也特别多呢!」 「嗯嗯,最近点蟹的客人是特别多!」 于是,大家开始忙活起来,杜啸风兄弟俩在外堂招呼客人,慕容问天父子俩处理鱼虾蟹,慕容雪包揽洗菜,杜琴娘负责切菜,而大厨呢,自然就是默砚心了。 不过…… 「砚心啊,妳会写字吗?」杜琴娘问,一边切葱拍姜。 默砚心点头。 「那,多少写点食谱给我,不然……」杜琴娘喜孜孜地瞄一下默砚心隆起的小腹。「再过两、三个月,妳就不能这么辛苦操劳了,这可是我头一个宝贝孙呢,千万要小心一点啊!」 默砚心再点头。杜琴娘回头。「对了,羽儿,找时间去帮砚心抓帖补药来补补身子,瞧她瘦伶伶的,怕她生产的时候会很辛苦啊!」瘦伶伶的?也是啦,不过,她的食量可比谁都大呢! 「是,娘。」慕容羽段转身把一盘刚剥好的虾仁递给默砚心。「来,砚心,妳先炒个饭垫垫底,不然待会儿一忙起来会饿着的。」 默砚心又点头,接过虾仁开始炒饭,可是,饭才刚炒好,杜啸风就喊进来了。 「杨州,五位。」意谓,杨州人的口味,五人份的菜量,至于菜色,由厨房决定,不外乎银鱼、白鱼、白虾和太湖蟹。 默默地,默砚心将炒好的饭搁在一旁,开始动手炒菜,旋即,那盘炒饭又被慕容羽段端起来,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喂入默砚心嘴里,见状,慕容问天与杜琴娘相对会心一笑,慕容雪则羡慕地叹了口气。 「好好喔!」 「怎么?丫头也想嫁了?」杜琴娘调侃道。 「才不是呢,人家是觉得现在很快乐嘛!」慕容雪娇嗔道。「以前不管我们多辛苦,伯母都不满意;可是现在,伯母离开了,又多了大嫂,虽然一样忙碌,但我忙得好快乐,真的!」 「以前的日子确实很难熬,」杜琴娘感慨地点了点头,「不过现在……」她又朝默砚心瞥去喜爱又怜惜的一眼。「我总觉得砚心是咱们家的福星,自从她嫁到咱们家来之后,咱们的境况愈来愈好,真有点像是苦尽甘来的味道呢!」 「嗯啊,现在我们不但不用再想尽办法满足伯母的种种奢求,赚的钱也比以前多呢!」慕容雪想了想。「起码一倍该有了吧?」 「不,两倍,」杜琴娘笑道。「再下去应该会更多。」 「哇!」杜啸风兄弟俩齐声惊叹。「我们发啦!」 「再过几天就腊八了,我想今年我们应该可以提早休息,打扫屋子,购买年货准备过年。」慕容问天思索着道。「嗯,还可以买两匹布,做几件新衣裳。」 已经有十几年,他们都没有感受过穿新衣的滋味了。 「腊八就开始休息吗?」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都满怀期望,啾着眼巴巴的望住慕容问天。「是吗?是吗?」 慕容问天不觉莞尔。「好吧,腊八那天就开始休息。」 慕容雪顿时兴奋地又叫又跳。「娘啊,您听见了没有?腊八就可以开始休息了耶!」 「是啊,真好,不是吗?」杜琴娘满足地呢喃。他们不贪,能安安稳稳的过,就是福了。 忙碌的时间总是眨个眼就过了,一回神,都申时了,虽然还有不少客人,但他们不得不收摊,因为食材都用得差不多了。 「以前过午时就没什么客人了,现在好像不收摊,客人就会一直进来呢!」 「真不知道嫂子打哪儿学来那一手厨艺的?」 「天生才能吧!」说着,杜琴娘取走默砚心手上的抹布,推着她坐到一旁,再递给她一碗趁空熬的鸡汤。「妳别忙了,休息一下,剩下的让我们来就行了!」 于是,除了默砚心之外,大家开始分工合作地整理。 「爹啊,听说两位堂姊都回伯母那儿了耶!」慕容雪手上忙着刷洗汤锅,嘴里头也闲不下来。 女人就是爱嚼舌头。 正在洗碗的慕容问天手上一顿。「妳怎么知道?」 「城里来的客人说的嘛!」 「那么,兴许是她们的丈夫都过世了吧!」慕容家供不起慕容大夫人奢侈的生活,慕容大夫人只好「自力救济」,为了贪图丰厚的聘金以供她挥霍,竟然把两个亲生女儿都嫁给了已踏进棺材一半的老头子做继室,她们会早早便做寡妇,这也是意料中之事。 除非她们先被老头子给虐待死了。 「就算是,她们也应该在夫家守寡吧!」杜琴娘不赞同地道。 「堂姊她们才守不了寡呢,不然她们跑回娘家干嘛?不就是为了再嫁!!」 「这……」杜琴娘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旋即叹了口气。「算了,这也是大房那边的事,我们管不了。」 「还有啊,前两天,堂嫂生了一个娃儿呢!」慕容雪又说。 静默片刻。 杜琴娘猛然转过头来,一脸讶异,「可是,他们不过才成亲半年……」顿住, 又无声片晌,然后没有一丝表情地转回去继续忙活。「呃,母子均安吧?」 「好得很呢!」 「那就好。」 幸好不是羽儿和那位周家小姐成亲,不然绿帽子就戴定了! 「对了,姑丈,那个……」杜啸风和弟弟相觎一眼。「呃,那个,千仞堂是好人吗?」 「千仞堂?」慕容问天有点纳闷地瞟他们一眼,奇怪他们为何会突然问到这种问题。「嗯,跟百晓会一样,表面上,千仞堂是经营正派买卖的大商家,但暗地里,它其实是个无恶不作的绿林帮派,最好是都不要有机会去碰上他们,若是不幸碰上了,有多远就闪多远,千万不要和他们接触,知道吗?」 「是绿林帮派呀……」 「对,怎么突然问到这个了?」 杜啸风一脸无措,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和杜啸云两个人用手肘顶过来顶过去,最后杜啸云干脆低头装弄,假装他只是过路的无辜老百姓,什么也不知道,杜啸风只好苦笑着开口。 「我……我听说月枫表哥和千仞堂的香主好得不得了呢!」 慕容问天静了一瞬,下一刻,表情就阴沉沉地拉了下来,好不吓人。 「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他怎会和千仞堂扯上关系了?」 「好像是三、四个月前那一回,」杜啸风不安地吞咽着口水。 「月枫表哥陪周员外去查帐,回程途中碰上千仞堂香主,也不知怎地,两人一拍即合,不久,他们就……呃,就磕头结成拜把兄弟了。」 拜把兄弟? 「这……这……简直胡来!」慕容问天愤怒地低吼,吼完不够,又转身飙了出去。 「爹要上哪儿?」慕容雪志志地问,没见过爹爹那么生气过呢! 「去找月枫问个清楚吧!」杜琴娘说,两眼不安地望住丈夫离去的背影。 月枫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慕容问天回来的时候比飙出去的时候更生气,脸色铁青,头顶还冒浓烟,一进门砰一下就先把可怜的小几一拳打碎了再说。 「可恶!」 「怎么了?」杜琴娘问,若无其事的地挡在膳桌前,免得他下一拳不小心也毁了他们今天的晚膳。 辛苦了一天,大家可不想饿着肚子上床。 「我苦口婆心地劝告那小子,要他明白千仞堂不是正派帮会,那帮子里的人没一个安着好心眼的,希望他别再跟他们搅和在一起了,免得害了自己。没想到那小子……」慕容问天说得差点咬碎了满口牙。「那小子竟敢说他的事我管不着,还扬言他会让慕容世家重新成为江湖上的名门世家,他……」两眼左右乱扫,原想再找个什么东西来出出气,可是看来看去最「方便」的就是眼跟前的老婆…… 算了! 「他根本是在异想天开!」 「那大嫂怎么说?」杜琴娘眉儿也皱了起来。 「大嫂她……」慕容问天差点又吼了起来,顿住,深吸好几口气,勉强压下大嗓门。「拿出分家凭证,要我别管她家的闲事!」 杜琴娘沉默了一会儿,叹气。 「那你就别再管她家的闲事了吧!」 「可是……」 「你也管不了啊!」 「但……」 「爹,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可是,」慕容羽段静静地插进话来。「您也应该清楚得很,有伯母在,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慕容问天窒了半晌,然后重重叹了口气。「会出事的,一定会出事的!」 「我知道,但我们也只能等出事后再说了,否则……」慕容羽段苦笑。「难道爹你能以武力强逼伯母听你的不成?」 「我……」一个字而已,慕容问天默然了,因为儿子说的是事实。 「唉,真是,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不是很好吗?」杜琴娘摇头叹息。「强求那无谓的名与利又有何意义呢?」 「娘!」慕容羽段摇摇头,示意娘亲别再多说了,然后两眼瞥向父亲。 杜琴娘会意,「好了,好了,」硬把丈夫拖过来强行按坐下去。「吃饭吧!」 从慕容问天回来开始,默砚心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碗筷,直至此时,她才悄然抬起清冷的瞳眸,看看慕容问天,再瞥一眼身旁的丈夫,之后才跟着大家一起端碗持筷,吃饭。 寒意沁凉,夜风瑟瑟,苏州的冬,依旧是冷。 虽然心头卡着疙瘩,过年时他们还是暂时撇开烦恼,尽量让自己过得很尽兴,元宵时,一家人又特地进城里去看热闹,快快乐乐的度过了一个满足的年。年后,饭铺子生意更兴隆,因为默砚心用秘方卤了一锅卤味和五香牛肉,那浓郁独特的香气、鲜甜甘美的滋味,蹄膀润而不腻、牛肚香脆有嚼劲,让人品尝到一口接一口,欲罢不能的绝妙感觉,不但上门的客人都要先点两盘卤味和五香牛肉,外带的客人也愈来愈多,他们根本忙不过来,只好请两位伙计来帮忙。 最后,他们连出船捕鱼的时间都没有了,便直接向其它渔夫选购海鲜食材,每天一大早起床就得开始准备卤味和牛肉,忙得不亦乐乎。 端午前,默砚心产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麟儿,大家这才明白默砚心为何要特意卤制那锅卤味和五香牛肉,如今,就算她不在铺里掌厨,那卤味和五香牛肉依然抓住了铺子的鼎盛生意,还有愈来愈兴旺的趋势。 于是,杜琴娘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炫耀。 「我就说吧,砚心是咱们家的福星吧!」 「别动!」清晨,当慕容羽段为默砚心梳发挽髻横钗后,默砚心正待起身,忽又被唤住,于是,她没动,让慕容羽段再为她戴上一对珍珠耳环。 「好了。」默砚心静静地凝望着铜镜里的人儿,好半晌后,她起身,径行离去,双颊依旧是两抹醉人的红。 慕容羽段唇含浅浅的笑,随后跟上。 这日,是孙子满月的日子,老怀弥慰的慕容问天决定要歇业一天,自家摆上一桌丰盛的满月酒好好庆祝一下。 「这孩子,真是漂亮啊!」慕容问天怀抱孙儿,低声赞叹。 不约而同,所有的目光先朝慕容羽段飞去,再移向默砚心,然后在孩子脸上绕了一圈,又回到默砚心那里,所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孩子漂亮,是因为孩子像娘亲。 慕容羽段不以为意的淡然一哂,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很平凡,也从不曾在意过,慕容家的人,无论男女,向来没有出色的外貌,他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在慕容家,好看的男人才是特例,譬如慕容月枫,那是因为他有个貌美如花的母亲!慕容大夫人;就如同他儿子,也有个清丽脱俗的娘亲!默砚心,两者都遗传到母系那方的出色容貌。不过,对他而言,儿子好不好看并不重要,男人,讲究皮相是最肤浅的。 「砚心,默家就妳一个孩子吗?」杜琴娘问。 默砚心点头。 「那么……」杜琴娘飞快地和丈夫交换一下眼神。「下一胎无论是男或女,就过给你们默家吧!」说着,她自怀里掏出夜凤镯为默砚心戴上手腕,又把苍龙佩塞进默砚心手中。「苍龙佩是慕容家传家宝,夜凤镯是默家传家宝,咯,全都交给妳啦!」 她这么做所代表的意义十分简单:慕容家和默家的延续责任,全都交到默砚心手上了。 虽然订定婚约时并没有提及这种事,因为当时默家尚有许多男丁,但如今,默家已凋零了,而默砚心毫不嫌弃的嫁到落魄潦倒的慕容家来吃苦,慕容家自然也该替默家着想一下。 默砚心垂眸盯住手上的苍龙佩好一会儿,抬眸,点了点头。 「好,好,大家快吃吧!」杜琴娘开心地招呼大家用膳,却没料到默砚心这一点头承诺,是承诺下多么沉重的一副担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杜琴娘说的是慕容家和默家的子孙延续问题,默砚心点头扛下的却是整个慕容家的未来! 慕容家,在不久的将来,将再度成为江湖上的名门世家! 书案后,慕容羽段手上捧著书,月光却不在书上,而是随着妻子的纤影移动,看她喂饱孩子奶,看她为孩子换尿布,看她摇着孩子哄睡了,看她将孩子放入摇篮里,看她回到窗前坐下,看她拿起女红,看她…… 朝他望过来。 四目相对。 许久、许久…… 然后,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事上,他看书,她做女红,安详的时光静静地流淌……突然,他放下书本,起身走到她身旁,先在她肩上按了按,待她抬起眸子来,再将两手背负到身后去,双眼注视着窗外的夜空,神色凝重地思索好半晌之后,方才出声。 「昨儿个,我进城买笔墨,无意中听见了一件事,」他低语。「三个多月前,周员外突然昏倒,清醒后却成了痴人,大夫说是邪气入脑,无能为力,之后,接掌周家大权的竟非周员外的儿子,而是月枫堂弟……」 他侧眸瞥向她,正好对上她的眼。 「妳说,这事是否有蹊跷?」 她点头。 「要告诉爹吗?」 她摇头。 「我也这么想,可是……」他眉宇深锁。「这事明摆着就是月枫堂弟和千仞堂的阴谋,图的是周家的庞大家产,我能不管吗?」 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他。 他轻叹,「的确,我想管也管不了,只是,眼睁睁看着月枫堂弟为了贪婪而走上歧途,我却束手无策……」无奈苦笑。「我真是无用!」她摇头。 「我应该阻止他的!」 她再摇头。 「我不该?」 她点头。 「为什么?」 她垂眸,突然将绣花针刺入指尖,一滴火艳的鲜血立刻渗出、淌落。 「妳做什么?」他惊呼,立刻单膝跪下,怜惜地捧住她的手,不假思索地舔去那滴血,下一刻,他恍然大悟。 「妳是说,月枫堂弟会杀我?」 她摇头。 「……千仞堂?」 她点头。 「怕我坏他们的事?」 她再点头。 「这么说来……」他沉吟。「倘若我硬要阻止月枫堂弟,恐怕会连累爹娘、小妹和……」他还没说完,她又开始点头了。于是,慕容羽段再度沉默了,其实这些他都早就明白了,即使如此,他真能放手不管吗? 可是,倘若插手管了,很可能会连累无辜的家人,他能不顾吗? 所以,他犹豫了,虽然心中早已有答案;所以他才会在将烦恼的心事说出来之后,又刻意询问她的意见。 他,需要得到她的谅解。 「这种违背良心之事,月枫堂弟不应该做……」 她点头。 「而且,千仞堂只是在利用月枫堂弟,最后,他也会被『处理』 掉的……」 她再点头。 「不仅如此,月枫堂弟还会连累他的母亲和妻儿……」 她又点头。 「我真能不管吗?不,不要点头!」她不动,看着他。而他,见她的指尖已不再渗出血来,方才让她收回手,然后起身,继续负手望着窗外,虽然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当年,慕容家曾是武林中名重一方的大豪,如今却沦为太湖渔夫、饭铺子老板,可是,慕容家从不曾后悔过,因为,爷爷做的是应该做的事,但求无愧于心,后果如何不重要,这……妳懂吧?」 她点头。 「那就好。晚了,我们睡吧!」 于是,他们上床睡了,而窗外,也开始飘起摇曳的雨丝,绵绵细细地宛如蒙上一层轻雾,淡淡的紫藤花香沁在朦胧的雾雨中,悄悄凝结成愁郁的心绪…… 虽然不再出船捕鱼,但每日清晨,慕容问天与慕容羽段父子俩依然天刚亮就起床,早早便出门赶到早市去选购最好的卤味材料。 「都买好了?」 「差不多了,只剩下牛肉。」 「那么你先……」 「让两位表弟先将买好的食料拿回家,」慕容羽段泰然自若地抢着说。上牛肉贩那儿等他处理牛杂,至于我,我想去买件珠花送给砚心。」慕容问天笑了,那笑透着浓浓的椰榆,他拍拍儿子的肩。 「好好好,你去吧!」 片刻后,慕容羽段悄然立于周府前,钻眉沉吟半晌,蓦而拧身腾空而起一个回转,自府侧闪电般射入…… 「月枫。」 床上人一惊而醒,猛然坐起身,讶异地瞪着床前的人。 「堂哥?你……你怎会在这里?」 「我想跟你谈谈。」 「谈谈?」慕容月枫皱眉,继而朝身侧看去。 「放心,我点了堂弟妹的睡穴。」 慕容月枫双眉耸了下,旋即下床披上外衣,然后跟着慕容羽段到外室,两人相对落坐。 「好,说吧,你到底来找我干嘛?」 慕容羽段深深凝视他片刻。「这件事,我不敢让爹知道……」 「到底是什么事?」慕容月枫打着呵欠,很不耐烦地再问一次。 「你与千仞堂连手图谋周家的财产……」慕容羽段苦笑。「我怎敢告诉他。」 打一半的呵欠狞然抽回去,差点呛喉,慕容月枫惊骇地脱口而出,「你怎会知……」骤然断音,神情猛沉。「你说这件事二叔不知道?」 「你……」双眸阴森森地瞇了起来,慕容月枫慢吞吞地又问。「确定二叔不知道吗?」 「爹要是知道,他早就来找你了!」 「是吗?」很好,堂哥要是没告诉二叔的话,就不可能告诉任何其它人,换句话说,只有堂哥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眼底闪过一抹阴狠,慕容月枫突然起身去倒了一杯茶给慕容羽段,再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那么,二叔知道你来找我吗?」 「既然不敢让他知道这件事,我又怎敢让他知道我来找你?」很好,没人知道堂哥来找他,事情就容易解决了! 「所以,你是要来告诉我,我错了?」 「你是错了。」 「但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不管理由为何,你都错了。」 「我是为了慕容家呀!」慕容月枫愤慨地自我辩解。 「那只是你的借口,」慕容羽段沉重地道。「事实是,你贪名亦贪利,那原也无可厚非,只要你有心,那可以成为激励你上进的因素。可是,偏偏你不循正道而行,不择手段谋夺他人财产,月枫,你想害人,终究会害己呀!」 「不管堂哥你怎么说,我的的确确是为了慕容家,」慕容月枫骄傲地挺高了胸膛。「等我确实掌握住周家的金库,我就会设法赎回爷爷卖掉的一切,这是爷爷、爹和二叔早该做的事,既然他们都不做,就由我来吧!」 「姑且不论你的想法对不对,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谋夺周家的财产。」 「这是最快的方法!」 「你不应该害人。」 「周老头也不是什么好人,」慕容月枫冷笑。「告诉你,他干的黑心勾当可多了,其中还不少是伤天害理的事,这也算是他的报应!」 「无论如何,害人就是不对的!」慕容羽段严肃地坚持道。 「你……」慕容月枫似是想破口大骂,但转个眼又吞了回去。「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把周家的财产还给周员外的儿子。」 「如果我说办不到呢?」 「那么我会向官府告发你的阴谋。」慕容羽段顿了顿。「我知道,你不只贪周家的财富,更觊觎周家与官家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不是一般江湖人物能够拥有的,你以为仰赖这种特别的势力,就能够让武林中人向你低头、向你称臣?想必千仞堂也是抱着这种目的而和你合作夺取周家的。所以……」 他坚定的望住慕容月枫。「一旦我向官府告发,即使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但只要出现这种不良的纪录,周家就会失去上贡的资格,届时,周家也会失去与官家之间的特别关系,这么一来……」 「够了!」慕容月枫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懂你的意思了,无论如何,你就是不能放过我,即使是为了慕容家?」 「错的就是错的,你不能用任何理由来自圆其说。」 「但我是你至亲的堂弟啊!」 「月枫……」 眼见慕容羽段一脸无奈但坚决的表情,慕容月枫默然无语了,垂眸深思了好半晌后,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 「算了,慢慢来就慢慢来!」 慕容羽段双眸惊喜地灿亮了起来。「月枫?」 慕容月枫耸了耸肩。「你要我把周家财产全数还给我大舅子,我就还给他,可以了吧?」 「太好了!」慕容羽段欣慰地点点头。 「那么……」慕容月枫又去倒了杯茶,向慕容羽段举杯。「以茶代酒,谢谢堂哥使我能够及时悬崖勒马!」 他的语气中透着隐隐的嘲讽,但慕容羽段实在太高兴了,以至于没听出来。 「自己兄弟,这是我应该做的。」慕容羽段也端起适才慕容月枫倒给他的茶,两人相互敬了敬,而后一仰而尽。而后,两人又聊了几句彼此家人的近况,当慕容羽段觉得时间已太晚,唯恐家人担忧,正想起身告辞时,忽觉脑际一阵晕眩,刚离开椅子的屁股又跌了回去,扶着愈来愈晕眩的脑袋,他有点困惑。 「我怎么……」 「堂哥,很抱歉,这是你自找的!」 「嗯?」 「奇怪,羽段怎地还没回来?」慕容问天狐疑地喃喃自言自语,探头往前堂张望一下,再走出厨房后门朝住屋方向吼过去。「琴娘,羽段回来了没有?」 「没有。」杜琴娘应声从屋里出来。「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慕容问天瞥一下尾随在杜琴娘身后出现的默砚心,目光再次透出调侃的椰褕笑意。 「他说要去买支珠花给砚心,谁知买到现在,铺子都要开门了还不回来。」 「或许他是想仔细一点挑。」 「再怎么精挑细选也不可能挑到现在吧?都快两个时辰了!」 「说得也是,那也许是……」 杜琴娘正想再说出其它揣测,霍地…… 「姑……姑丈!姑丈!」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杜啸云从饭铺子前一路惨叫到后面来。「回来了,回来了,村里的阿建伯送表哥回来了,可是……可是……表哥不对劲啊!」 咻一下,慕容问天已然消失身影,杜琴娘也急急忙忙追在后头…… 「我从城里回来时,瞧见他一个人站在路边,就把他送回来了饭铺子前,阿建伯解释完就离去了;慕容问天盯着慕容羽段,脸色凝重,一句话也没说,杜琴娘则不知所措地绕着儿子团团乱转。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羽儿是怎么了呀?」 只见慕容羽段直挺挺地站着,身上虽然有些儿脏,但一点伤也没有,不对劲的是他的表情,不,他根本没有表情,脸上是一整个的空白,眼底更是一片空洞,彻彻底底的虚无,就好像痴了、傻了……不,不对,比痴傻更糟糕,痴傻起码还有白痴或傻子的样子,但他根本什么样子也没有,更像是丢了魂、失了魄…… 「丧魂丹,唐门的丧魂丹!」慕容问天终于开口了。 「唐门?丧魂丹?」杜琴娘喃喃道。「但……但……他怎会……怎会……」 「我也不知道他怎会惹上唐门了,不过……」慕容问天毅然转向妻子。「我这就上唐门要解药去!」 「他们会给吗?」 「一般情况是不会,可是唐门欠爹一份情,他们不能不给!」 「那你就快去吧!」 「嗯,我会尽全力赶路,最快七天,最慢十天内赶回来,在这期间……」警告的眼神陆续扫过妻子、女儿、外甥和媳妇,慕容问天慎重地道。「铺子休息,千万不要开门做生意,要好好保护羽段和你们自己!」 杜琴娘神色一懔。「知道了!」 而后,慕容问天不再浪费时间,当即飞身离去,一眨眼就消失踪影了,于是,杜琴娘振了振精神,转头开始下命令。「啸云,去写张条子贴在铺子前,就说咱们要休业一个月。」 「这就去,姑姑!」 「雪儿和啸风,你们两个把铺子里所有可以吃的东西全给我搬回家里来,在妳爹回来之前,咱们都不出门,就靠那些食物过日子!」 「是,娘(姑姑)!」 最后,杜琴娘转向怀抱幼儿的默砚心,「砚心,妳就专心照顾孩……」话还没说完,孩子就飞进她怀里了,她愕住,怔愣地看着儿子被媳妇牵走。「呃,好吧,孩子我照顾,羽儿就交给妳了!」 她叹了口气,看看怀里的孩子,正甜蜜安详的熟睡着,而他爹却…… 原以为苦难已过去,正是否极泰来之际,却又平空降下来莫名其妙的灾祸,难道慕容家果真逃不脱噩运的纠缠吗? 要照顾一个除了会自己呼吸,塞食物到他嘴里,他会自己嚼、自己吞咽之外,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根本毫无自主能力的大男人,应该不会太容易吧?所以,大家都以为负责照顾慕容羽段的默砚心,在某些时候一定会叫救命。但没有,好几天过去了,默砚心都没有向任何人求助过,而慕容羽段也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身上不但不臭,还随时都散发着洗浴过后的清香味,这使得其它人不由暗暗纳闷不已。 在必须「搬动」慕容羽段的时刻里,纤细柔弱的默砚心至少应该表现一下她的无能为力吧? 可是,没有就是没有,她就是没有向任何人求助…… 「砚心,照顾羽儿需要帮忙吗?」餐桌上,杜琴娘捧着饭碗,装作不经意似地问;得到的回答是: 摇头。 「大嫂,若有需要,说一声没关系,我随时都可以帮忙喔!」 看着大嫂专心地、耐心地一匙一匙哺喂大哥吃稀饭,都没想到在他咀嚼吞咽的时候,她也可以乘机吃一、两口,慕容雪好感动,也好想帮忙,可是,她得到的回答也是: 摇头。 「表嫂,我们很闲的,比较,呃,重一点的工作就由我们来就好了,表嫂也可以休息一下啊!」平时就爱打打闹闹顽皮的杜啸风兄弟,在这种时候就显得很成熟、很有担当,兄弟俩暗中说好,无论何时,即使是半夜,兄弟俩其中之一定然会保持清醒,以保护表哥和家中的女人。不过,他们得到的回答同样是:摇头。 杜琴娘、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俩不禁面面相觎,继而无奈苦笑,最后再耸了耸肩。 好吧,反正只要等到慕容问天拿解药回来就没事了。 慕容问天没有带解药回来,却带了一个人回来,唐门左巡堂钱坤。 「果然,不是丧魂丹!」钱坤的手搭上慕容羽段的腕脉不过片刻工夫,就说了这一句令人心直往下沉的话。 「不是丧魂丹是什么?」慕容问天气急败坏地怒吼。 「慕容兄,请别对我生气好不好?唐门比你更想早点还清欠你们慕容家的人情啊,可是……」钱坤苦笑。「令郎明明不是中了丧魂丹的毒嘛!」 慕容问天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是什么?」毫不迟疑地,钱坤转到慕容羽段身后,拨开头发,仔细搜寻了一会儿…… 「咯,瞧,就是这个!」钱坤指着慕容羽段后脑勺,有一个约绣花针粗细的银点,如果不是有心人仔细寻找,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咦?那是什么?」慕容问天下意识伸手过去,想碰触…… 「别动它!」钱坤急忙喝阻。「令郎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这支银针插在他脑子里,可若是硬要取出这支银针,令郎的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闻言,他四周有几张脸,就有几张墨绿的荷叶片。 除了默砚心,她的脸色不但没有丝毫变化,也依然没有半点表情,但是,她突然一晃身失去了纤细的身影,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你你你……你是说,羽儿他……」杜琴娘惊恐地说不完整话。 「是,想要令郎活命,就不能取出银针,但不取出银针,他就得一辈子这样,你们……」钱坤叹道。「好好考虑一下吧!」 不是茫无神智,空白地过一生,就是死,他们只能选择其一。 杜琴娘抽了口气,与慕容雪相对呆住了,杜啸风兄弟俩也傻了,慕容问天则怔着脸好半天后,才吐出一声窒息般的呻吟。「天哪!」 「我很抱歉,但是……」钱坤歉然地拍拍他的肩。「我真的无能为力。」 「但……」慕容问天挣扎着。「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老实说,这两年出现了很多类似令郎这种状况的人,起初也都找上唐门要解药,经过我们详细检查后,才发现问题是出在那里……」钱坤用下巴指指慕容羽段的后脑勺。「我们也试过几次要取出银针,可是……」 他摇摇头,「银针取出来之后,没有一个能活过半灶香时间的,所以……」他没有说完,也不需要说完,大家业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是生就是死,但那种生,跟死又有什么不同? 慕容问天绝望地颓然无语,杜琴娘母女失声痛哭,杜啸风兄弟俩也低头哽咽不已。 「那么,我回去了。」钱坤轻轻道。 没有人理会他,他便悄然自行离去了。 「为什么?」慕容问天喃喃自问。「羽段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打小就是个勤劳诚恳的好孩子,孝顺父母、友爱弟妹,我真的以他这个孩子为傲,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没有人回答他,他自己也想不出答案。一个多时辰后,默砚心又出现了,他们依然沉浸在绝望与哀伤之中,仍旧没有人发现她曾经离去又回来了。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牵着慕容羽段到前头去,该吃饭了。 屋外,蝉鸣轻快地吟唱,清澄的月色下,忽明忽暗的荧光在飞舞,溪水悄悄溜过岩砾身旁,微风嬉戏于竹林间,夜,依然未曾眠。 屋内,默砚心牵着茫无神智的慕容羽段来到书案后,轻轻按着他坐下,再为他打开那本他最常看的书放在前面,然后,一如往常,她拿着女红到窗前落坐,静静地做起女红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抬头看向他,但是…… 他没有看她。 他们没有四目相对。 良久、良久……他们始终维持着那种姿势,他空茫的眼直视着前方,而她,就那样一直一直看着他……直至起更梆响,她才徐徐收回视线,女红放在一旁,起身去牵着丈夫到床前,轻柔地为他褪下外衣、靴子,帮他躺上床,为他覆上双眼后,自己再脱衣上床,躺下,如同以往,背对着他侧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又坐起身,回头看着已然熟睡的丈夫…… 他的手臂没有圈上她的腰际。 他也没有将她拉向他。 良久、良久…… 她终于又躺了回去,依旧背对着他,然后,她徐徐往后退、退、退……直至她的背紧贴在他胸前,再把他的手臂拉来环在自己腰上,而后,阖上眼,她也睡了。 清晨,谁要为她梳发呢? 第四章 「娘,大嫂好久没梳头了耶!」 「……她有洗头。」 「可是没有梳头。」杜琴娘不再吭声,她又能说什么呢? 打从钱坤宣布她儿子这辈子只能做一个茫无神智的废人的翌日开始,她那可怜的媳妇儿就不再梳发了,只随便用一条绳子绑住那一头杂乱的长发,大家都看在眼里,也都装作没注意到。 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而且,娘,大嫂也都不管劭儿了呢!」 「劭儿有奶奶疼就够了!」杜琴娘极尽怜爱的亲亲宝贝孙子。「对不对啊?劭儿!」 「还有姑姑,姑姑也最疼劭儿了!」慕容雪伸长手想要抱孩子。「去!」杜琴娘一手抱紧了宝贝孙子,一手把女儿推开远远的。「去看看铺子里还缺什么,过两天就要开门做生意了,要是缺这少那的,看妳还能赚什么!」 「什么都不缺,就缺人手啦!」眼里啾着小侄儿,慕容雪不甘心地咕哝。 「妳爹又请了两个伙计,该够了!」 熬过最痛苦绝望的半个月后,慕容家一家人终于平静了下来,儿子,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始终是他们的儿子,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于是,大家慢慢恢复到原来的生活,生命再艰苦,日子依旧要往下过,饭铺子又开始准备要开门做生意了,虽然少了慕容羽段和专心照顾他的默砚心,肯定会比之前更辛苦,但,人是活着的,只要愿意,怎样都能适应。 幸好,默砚心已然将卤味和五香牛肉的秘方传授给他们了,光是靠这两样,就可以确保生意如同以往一样兴隆了。 他们甚至计划将来要整修铺子,多几张桌子,多赚点钱,日子就更安稳了。 然而,彷佛老天就是不想让他们过太爽似的,当他们定下心来要开始继续生活时,麻烦又找上门来了。就在饭铺子重新开张的前一日,一家人聚集在饭铺子里,一边闲聊,一边提早准备卤味和牛肉,想说翌日可以轻松一点,不然多了两个新手伙计,难保不会手忙脚乱的气走了客人。 「啊,砚心,妳也来了!正好,帮我尝尝,是不是八角放太多了?」 连默砚心都带着慕容羽段来了,虽然慕容羽段只是一脸空白,毫无反应的坐在那里,但是,他还活生生的和他们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劭儿好可爱喔,脸儿红扑扑的,五官精致姣美,真的好漂亮耶!」 「就是,昨儿个陶婶还说要是我们忙不过来,她可以帮我们带,免费的。」 「才不给她带呢,要给她偷了怎么办?」 「嗯嗯,我就是这么跟她回的。」 「不是吧,娘,您真的跟她这么回?」 「是实话呀,不然该怎么回?」 「那陶婶儿一定气死了!」 「没。」 「没吗?」「没,她说:『 好嘛,那不偷,给我认干孙子总可以吧?』 」一阵寂静,随之一片哄堂大笑。 「陶婶儿真的想偷耶!」就在这一片愉悦的笑声中,蓦而…… 「二叔!二叔!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忽闻铺子外传来慌张的求救声,众人不由面面相觎,错愕之余,连忙跑出去看看到底是怎样? 「大嫂、月枫,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会搞成这样?」 但见一脸惊恐的慕容月枫,右手拖老娘,左手拉着怀抱幼儿的老婆,后头还跟着两个姊姊慕容香、慕容燕,大老远就开始扯嗓门求救,当大家出来时,他人还在千山万里外,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逃来。 「二……二叔说得没错,」慕容月枫哭丧着脸,喘得上气接不了下气。「千仞堂没……没安好心眼!」 「说,怎么一回事?」慕容问天镇定地问。 「他们帮我坐上了周家的掌权大位,现在,情势一稳定下来,他们就要从我手中夺去,还要杀我灭口!」慕容月枫不假思索地道,愤怒又愤慨,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怕堂哥会上官府那儿告发他,千仞堂自然也会担心他在不甘心之下会来个玉石俱焚,也上官府那儿去告发他们。这么一来,大家都别想得到周家得之于官家的势力了。 「灭什么口?」慕容问天狐疑地再问。 糟了,说溜嘴了! 慕容月枫一惊,想要收回已是来不及,这下子该怎么解释,他们才不会怀疑到堂哥之所以会变成废人,其实是他害的呢? 正是惶乱间,忽又觉得背上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凉,猛然回头一看,赫然是那位本是他哥哥的未婚妻,后来却嫁给了堂哥的大美人,原是淡薄漠然的丽颜,此刻却冷得像天山上的万年寒冰,双眸燃烧着赤焰焰的仇恨之火,宛如利箭似地刺在他身上,刺得他心惊胆战又莫名其妙。 她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 难不成……难不成那件事堂哥没有告诉二叔,却说给了老婆听,所以她猜到堂哥之所以会变成废人全都是他害的了? 一想到这里,慕容月枫先是一阵恐慌。这下子死定了,堂嫂一定会告诉二叔,倘若二叔知道堂哥是他害的,肯定不会救他,他就死定了。但很快的,他又释然地暗暗松了口气。被她知道了又怎样?她是个哑巴,不管她知道多少,都没办法说出去!不然二叔早就杀到他那里去了,也无所谓,不懂武功的她又不能对他怎样。 重要的是,绝不能让二叔知道! 可是,他该如何阻止二叔再追问下去呢? 有了! 「哟,原来是堂嫂,怎地这样盯着我看,迷上我了吗?」 这就是他在急乱之中硬挤出来的办法:岔开话题,拖到追缉他们的人赶到,二叔就不会继续追问下去,只会忙着救他们,之后…… 之后再说吧! 不过,这种办法实在是烂到了极点,以至于其它人由于太惊愕!他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调戏堂嫂的吗?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来,他的亲娘就先气急败坏的叫起来了。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还……」叫一半,却见儿子拚命向她使眼色,慕容大夫人这才知道儿子是有意的,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不过,听儿子的总是没错,于是,她马上紧紧的闭上嘴巴了。然后,换杜啸风兄弟愤怒的骂过来。「月枫表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声叫救命,结果却跑来调戏表嫂!」 「真下流,连自己的堂嫂都要调戏,你是不是忘了手里还拉着老婆了?」 「吃闲饭的家伙,没资格在这里说话,」慕容月枫嗤之以鼻地反击。「你们又不姓慕容!」 「吃闲饭的是你自己吧!」慕容雪更是鄙夷的冷笑。「我就有资格说话了吧?我姓慕容,而且在你成亲之前,都是我和爹娘、大哥在『养』你的,没有我们,你早就饿死啦!」 总算有那么一点点羞耻之心,慕容月枫一整个脸都涨红了。「妳……」 「刁嘴的丫头!」慕容大夫人怒叱。「妳爹娘就是这么教导妳的吗?」 「堂哥到处调戏女人,连自己的亲堂嫂都不放过,这又是伯母教导的吗?」慕容雪更不客气的反激回去。 「妳……妳……」慕容大夫人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蓦而转向慕容问天,厉声质问:「问天,这丫头如此刁蛮的一张嘴,对堂哥、伯母这般傲慢无礼,全都是你教的吗?」 慕容问天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雪儿没有错,大嫂,羽段才刚出事,月枫就跑来调戏砚心,他是以为砚心没有人保护了吗?」一提到慕容羽段,慕容大夫人立刻心虚地别开眼。「呃,羽段出……出了什么事啦?」儿子干了什么亏心事,她怎会不知道,只是为了宝贝儿子的辉煌腾达,牺牲别人的儿子也是不得已的。 回眸瞥向除了还有呼吸之外,根本就像个死人的儿子,慕容问天沉重的叹了口气。 「他……」骤尔噤声,目光倏转,犀利地射向道路另一端。 见状,慕容月枫马上警觉起来,手里拉着娘亲和妻子,嘴里也不忘招呼姊姊们一起躲到慕容问天后头去。 几乎是在慕容月枫一家子才刚避开,他原来站立的位置上就多了十几个人。 为首的马脸汉子甫站定,嘲讽的眼神便瞄向躲在最后面的慕容月枫。「你以为逃到这里来就安全了吗?」 「请问阁下是?」慕容问天冷静地问。 马脸汉子用下巴指指慕容月枫。「慕容月枫的拜把子兄弟。」 千仞堂!心腔子紧了一下,「请问有何事?」慕容问天又问。 「自然是请我兄弟随我回去。」 「要杀他?」 「杀他?」马脸汉子霍然大笑,「不,他是我兄弟,我怎会杀他?我只不过是想……」大笑转奸笑。「让他再也没办法说话了!」 再也没办法说话? 这句话顿时在慕容问天心中打上了一个怀疑的问号,同时,也令慕容月枫开始紧张了起来,为免马脸汉子再说更多,他只好…… 「苏灿、你太狠了,我们是兄弟,你竟想灭我口!」破口大骂。 「我可没有你那么狠,」马脸汉子!苏灿冷笑。「连自己的亲……」 不,不能说! 「无论如何,有我二叔在,你别想伤到我!」慕容月枫慌乱的大叫。 「是吗?」苏灿轻蔑的斜着眼睨向慕容问天。「或许我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看看当年慕容家究竟是凭什么本事成为武林大豪的!」 话声刚落,狞然两条人影自他身后射向慕容月枫;几乎是同一时刻,慕容问天身后的杜啸风兄弟也一左一右地迎上去;下一瞬间,慕容月枫猛扑向苏灿,慕容香和慕容燕则冲出去和马脸汉子带来的人打了起来。虽然她们根本不想打,可是为了活命,不能不打。慕容问天没有动手,但他盯住了一个胖老头,他看得出,胖老头才是苏灿倚仗的靠山。 「琴娘、雪儿,妳俩不要动,保护其它人!」 「知道了!」 杜琴娘和慕容雪一人一把秀鸾刀严阵以待,后头右边是慕容大夫人和抱着幼儿的周彩儿,左边是慕容羽段和默砚心。 没有人注意到,默砚心左臂睡着劭儿,右手水袖内竟隐隐泛着尖锐的冷芒。 大家只注意到,慕容问天神色凝重;相反的,胖老头却是一脸弥勒佛般的慈蔼笑容,两人相对而立,谁也不晓得谁会先动手,只隐约感觉到,不管是谁先动手,肯定是一招定生死…… 毫无征兆地,一道刺耳的嚎啸声蓦然响起,人影倏闪,胖老头急掠向前,手中挥舞着一支怪异的武器!那刺耳的怪啸声就是它发出来的;同一时间,慕容问天的身形彷如雷纵电驰般迎上,剑光上下翻飞,带着隐隐的雷鸣呼号。双方只一错身,一切就结束了。胖老头依然是一脸弥勒佛般慈蔼的笑,慕容问天的神色凝重如初,谁也看不出到底是谁赢了。然后,毫无预示的,胖老头突然往前趴了下去,霎时间,苏灿和他带来的人全都吓得停手了,各个满脸的骇异,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赖以为靠山的堂中高手,竟然挡不住慕容问天一招! 难怪当年慕容家能够成为武林世家之一,果然有两把刷子。 苏灿猛一咬牙,「走!」骤然飞身离去,他带来的人七手八脚扛起胖老头的尸体,也急急忙忙跟在后头跑了。 见状,慕容大夫人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差点软瘫在地上。「总算走了!」 慕容问天冷哼。「他们会再回来的!」 慕容大夫人惊喘。「你说什么?」 「他们会再回来的,而且……」慕容问天徐缓地转过身去面对慕容大夫人,表情比之前更凝重。「他们会带更多、更厉害的人手来,这回……」 「怎……怎样?」慕容大夫人忐忑地问。 「恐怕我们是对付不了了!」 入夜了,往常这时候大家都已各自回房去了,但今夜,慕容家一大群人依旧聚集在前屋里,没有半个人有丝毫睡意。 「逃!我们要快逃!」慕容大夫人尖锐的呱呱叫。 「逃不了的,他们会派人监视我们,无论我们逃到哪里,他们都会追上来,特别是……」慕容问天环视众人一圈。「我们之中有些人不会武功,更难以脱逃。」 她就是「那些人」之一! 慕容大夫人瑟缩一下。「我……我怎知会有今天,否则当年你大哥要教我的时候,我也会认真学的。」 「现在说那些也没用了!」慕容问天叹道,「话说回来……」他疑惑地目注慕容月枫。「千仞堂要抢周家的财产,让他们抢去也就算了,为何一定要杀你灭什么口呢?」 没料到慕容问天会重提此疑问,慕容月枫霎时脸色大变,慌乱之下,不住向娘亲使眼色求救;后者会意,马上重重咳了好几下,再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过来。 「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是我们不逃,难道真要让咱们慕容家断根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真要犯此「滔天大罪」吗? 果然,慕容问天神情一紧,心中的疑问又被塞回箱子底保存了,他抚着下巴沉吟许久。「嗯……全部的人都要逃走……真的不太可能……」 「那就想办法让月枫带妻儿逃走就好了!」慕容大夫人脱口道。没见过自私得这么明目张胆的人,慕容大夫人话一说完,众人之间顿时刮起一阵狂风暴雨。 「我不管,我也要走!」慕容香抓狂。 「太过分了,为什么只让堂哥逃走就好了?」慕容雪刮风。 「麻烦是月枫表哥招来的,他最不应该逃了!」杜啸风暴怒。 「我要回婆家了,那里再怎么差劲也比这里安全!」慕容燕呜呜咽咽下大雨。 慕容问天面无表情,什么话也没说,慕容大夫人以为他也不赞同,便不再多啰唆,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自有她的主意。 谁都能死,就是她的宝贝儿子和孙子不能死! 凌晨,黎明将起,夜最漆黑的一刻…… 「开门,月枫,快开门!」慕容问天在慕容月枫门前焦急的低声轻唤,但应声打开的却不是慕容月枫的房门,而是隔壁慕容大夫人的房门,更奇怪的是,她依然衣着整齐,竟是清醒白醒地未曾入睡过的模样。 「不用找他了,他走了!」慕容大夫人若无其事地说,好奇的视线在慕容问天身后的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俩身上来回打量,后者三人眸眶泛红,神情哀凄,好像狠狠地大哭过一场似的。 「什么?」慕容问天又惊又怒地大喝。「他什么时候走的?」 「好久啦,」慕容大夫人得意地道。「子时一过,我就叫他带着老婆和孩子趁夜逃走了,相信有我们挡在这里,至少要好一阵子之后才会有人去追他们,那时他们早已逃得远远的啰!」 有人在这里为他们挡住追兵,他们一定逃得掉的! 慕容大夫人自信满满的这么以为,全然没考虑到其它无辜人的生死,那些根本没放进她心里头过。 「妳……妳……」慕容问天气得说不出话来。 「是你不肯帮他们想办法逃走,我们只好自己想办法呀!」慕容大夫人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妳……」慕容问天猛一甩手,蓦而回头。「你们先走,不然来不及了!」 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相对一眼,再看看怀中的襁褓,毅然点头。 「是!」旋即转身迅速离去。 「到底找月枫什么事?」慕容大夫人好奇地问。 「你们真是……真是……」慕容问天已经气到没力再气,只剩下叹气。「我和相熟的渔夫说好了,让他们出船时顺便带人逃走,没有人会怀疑凌晨出发的渔船,相信他们应该可以顺利逃走才是,虽然能带走的人不多,起码可以为慕容家和杜家留下条根。想不到你们竟然……」 「你为什么不早说?」 「没和他们说好之前,我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冒这个险,怎么说?」慕容问天反问。 慕容大夫人想了想,而后耸耸肩。「无所谓,反正月枫已经逃走了。」 慕容问天深深注视她一眼,而后回身走人,只丢下一句话。「月枫逃不掉的!」果然,午时不到,慕容月枫就一脸惶然地带着妻儿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周彩儿还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所有能走的路我都试过了,都被堵住了!」 除了水路。 但唯一能走的路却被他自己错失了。 慕容大夫人神情惨变,呆了半晌,霍地转向慕容问天大吼,「快叫渔船带他们逃走!」 慕容问天无奈摇头。「没办法,凌晨时分,渔船就都出发了!」 「另外想办法,你一定要想到办法!」慕容大夫人惊慌失措地大喊。 「搭渔船逃走是唯一的办法,但月枫自己错过了。」慕容问天还是摇头。 「我不管,你非得再另外想出个办法来不可!」慕容大夫人故态复萌,又摆出野蛮霸道的「风范」来了。「长嫂如母,你不听就是不孝!」 长嫂如母,长嫂如母,她用这四个字压榨了他们一辈子,还不够吗? 「大房和二房已经分家了!」杜琴娘失控地吼回去,「没有什么长嫂,也没有什么如母,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忍耐到这里,她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忍无可忍,不想再忍了。 「麻烦是月枫自己招惹来的,你们自己想办法!」 没想到杜琴娘会反凶回来,慕容大夫人不禁瑟缩了一下。「但……但月枫是咱们慕容家的根啊!」杜琴娘嗤之以鼻的哼了哼。「那又怎样?慕容家又不只他一条根,还有……」 「劭儿也是慕容家的根,而且雪儿已经带着他……」慕容问天接着说下去,一边安抚受了一辈子委屈的妻子。「逃走了!」 他,也不想再忍了。 倘若是为了正义公理之事,牺牲再多他也毫无怨言,但慕容月枫是为了贪婪的私心而招惹来不幸的后果,为这种事牺牲实在太不值得了,就算慕容月枫是他的亲侄儿,他不能不顾,但牺牲到这里,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除了已逃走的人之外,他们全家人陪着侄儿一家人一起死,这也该够了吧? 万窿山,一座小小的丘陵山,午后,慕容问天就带着所有人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逃走,而是他估计时间已差不多了,千仞堂的人很快就会出现,为了避免误伤太湖畔的渔家和路过的游人,他们必须远离人烟。竹林间,众人席地而坐,等待着。 「砚心。」悄悄地,杜琴娘来到默砚心身旁,后者正在为丈夫擦拭汗水,闻声轻然抬眸望向她。 「真是对不起妳,才嫁过来不到两年,就得陪我们……」她说不下去了。 默砚心摇头。 杜琴娘不懂她在摇什么意思,但猜想她是在表示不在意。「我吩咐过雪儿了,将来劭儿生下孩子,必得有一个过继到默家,总不会让默家断了香烟的。」 默砚心又摇头。 真的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杜琴娘有点无奈。「这辈子欠妳的,如果可以的话,让羽儿下辈子偿还妳吧!」 默砚心还是摇头。 「我不懂妳的意思,向来只有羽儿能够理解妳,可惜他……」杜琴娘苦笑,探手怜惜地抚上儿子那张空茫的脸。「他是个好孩子,温和体贴又孝顺,也跟他爹一样正直无私,虽然性子是有点儿闷啦,幸好也不是太严肃,起码他还算是常有笑容的,特别是妳嫁过来之后,没有一天见不着他的笑容的,我一直希望你们能相处得更好,可惜没有时间了……」默砚心继续摇头。 杜琴娘当作没瞧见。「如果说,我希望下辈子妳还能做我的媳妇儿或者女儿,我一定会好好疼惜妳的,妳可愿意?」 终于,默砚心点头了。 杜琴娘欣慰地笑了,她怜爱地搂住默砚心,双眸噙泪。「砚心,媳妇儿,我真的好喜欢妳呢!」 默砚心没动,任由杜琴娘搂住抱着,但片刻后,她的双臂开始由垂落徐徐往上探,虽然非常缓慢,慢得几乎像是没动,但确实是在往上移了,然而,就在她的手臂几乎就要抱住杜琴娘的前一刻,原是一片淡漠的美眸骤然掠过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芒,于是,她的手停住了。 再过半晌,杜琴娘才放开她,正待再说些什么…… 「来了!」慕容问天大喊过来。 瞬间,大家鸡飞狗跳成一片,慕容大夫人和抱着孩子的周彩儿躲到默砚心和慕容羽段后面,杜琴娘和慕容月枫姊弟三人排在默砚心和慕容羽段前面,而最前方,慕容问天一个人独自面对着一大群人,起码五、六百个灰衫汉子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团团包围住他们。为首者有七人,一个年约五旬上下的灰发中年人,一对三十多岁的妖娆女人,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铁塔般壮汉,一个穿黑褂、一个穿白褂,还有苏灿,以及一个瘦得好像随时都可能挂掉的文士在那边自以为潇洒地猛摇扇子。 「你……」灰发中年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着慕容问天。「就是慕容问天?」 「是。」慕容问天毫不畏怯地正面对着敌人。 灰发中年人点点头。「嗯,你应该感到很荣幸了,当苏灿赶回来求助时,正好老夫要带领全堂人马前去和崆峒派争夺一座金矿,想想正好路过这里,就顺道来看看了,否则要处理这么点小问题,根本用不上这么多人的。」 小问题? 慕容问天不以为意,依然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凛然气势面对眼前的困境,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好气魄!」灰发中年人赞叹,「看在你这份男子汉的胆识上,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打得过我这两个……」他左右各瞟一眼,「贴身护卫的连手,我就放女人和孩子离开,如何?」 「还有我儿子!」慕容大夫人尖叫。 「如何?嗯?」彷佛没听见似的,灰发中年人兀自笑吟吟地再问一次。慕容问天凝重地仔细审视那两个铁塔般的壮汉,心知这一战的结果多半不会太乐观,但是,至少他该为妻子和媳妇拚这一仗。 她们,是最无辜的。 于是,他点了头,灰发中年人满意的挥了一下右手,包围的那五、六百人立刻退出寻丈外,接着,他自己也带着那两个妖娆女人、瘦文士和苏灿退开三尺。 「你们两个,也让慕容大侠尝一尝被一击毙命的滋味吧!」 「是!」两个铁塔般的壮汉轰然应咯。 就在应咯声出口的同时,为了抢得先机,慕容问天已然先一步发动了,而且一出手便是慕容家绝学中最厉害的一招:与敌偕亡。 无视自身安危,只求歼灭对手。 那果然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绝招,宝剑似流虹划破长空,万点寒芒、千束流星从四面八方覆向那黑白二壮汉,无论怎么看,那两人都躲不过这一招了。 然而,那两个铁塔般的壮汉根本就不想躲,也不需要躲,只见他们杵立于地的魁梧身躯毫不闪避地硬生生承受下那千万寒芒,霎时间,只听得一片叮当乱响,慕容问天豁然恍悟,他们必然穿着天蚕丝之类的护身甲,根本不怕一般的剑匕,一经了悟,悔意顿生,却已晚了一步了。那两个壮汉就趁着他招式用老,来不及变招之际,反手抖出双掌,强劲至极的掌力猛击向他前胸。 来不及避开了! 慕容问天颓然阖目长叹,耳际但闻妻子惨厉哀痛的悲呼,他只愿来世还有机会报答妻子的深情。 「不,问天!」 悲呼结束,一切也结束了。 现场一片死样般的寂静。 好一会儿后,一直等不到早该及身的攻击,慕容问天不禁疑惑地睁开眼,旋即惊然倒抽一口冷气,然后,他也跟现场所有人一样,骇异地僵住了。 就在他正前方,一个乌发迎风飘然的白衣少女,右手短剑笔直地戮入白褂壮汉心口,左手短刀横在黑褂壮汉喉颈之处,白褂壮汉似是不敢相信的低头瞪着自己胸膛,而黑褂壮汉则因为喉管被割断无法呼吸而痛苦地直翻白眼。 那个少女,正是他的哑巴媳妇儿!默砚心。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瞠然惊视下,默砚心收回双臂,那两个壮汉不分先后地仰天砰然倒地,然后,她双臂垂落,任由短剑短刀上的鲜血滴滴落地,脚步徐缓地行向灰发中年人。天,乌云密布;风,变强了,吹得她长发漫天飞舞,白裳啪缝啪健响,原是清丽绝俗的娇靥此刻却是一片冷酷森然,残虐凶狠的目光犹如两道带血的利刃,那模样彷佛冤死的女鬼要申冤、要复仇,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即便是堂堂千仞堂之主的灰发中年人,也禁不住心惊胆战地随着默砚心前进的脚步而步步后退。 「妳……妳是谁?」 没声音。 「妳……妳想干什么?」 没声音,因为她是哑巴。 「不……不要再过来了!」 没声音,因为她是哑巴,不说话的,也不需要说,她,就等着今天,就等着这一刻。 千仞堂齐聚于此的这一刻! 因为她很清楚,虽然陷害慕容羽段的是慕容月枫,但下毒手的并不是他,而是千仞堂。千仞堂才是罪魁祸首! 「我警告妳,不要再过来了!」灰发中年人怒吼,双臂力挥,招回所有退开寻丈外的手下们。「否则……」 话,没有说完的机会,彷佛浑沌中的一抹冷电,又似九天之上的极光,白色的纤弱身影已然迅若疾雷般扑袭而至,右手短剑寒光点点,有如银河密集的系星,左手短刀宛若汪洋中的惊涛骇浪,层层迭迭翻涌,剎那间便笼罩住灰发中年人、瘦文士、苏灿和那一对妖娆女人。 连惊呼都来不及,苏灿已然喷洒着热血翻跌出去;瘦文士双手捂住喉头,踉踉跄跄退后,倒下;那对妖娆女人一断左臂、一断右臂;只有灰发中年人学狗一样爬到地上,十分狼狈的贴地滚开,这才堪堪逃过一劫,但已吓得他魂飞魄散地差点尿裤子了。 一刻也不曾停歇,白色纤影翩然回身,笔直的射入那五、六百个灰衫汉子之中,右手剑戮心,左手刀割喉,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于焉展开。 一股股的热血交织迸洒,一声声的惨号永不止息,前一刻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活人,下一刻就变成一具毫无生气的尸首,短剑夺魂、短刀取魄,没有仁慈、没有怜悯,只有一个杀字。于是,怒叱开始变成惊惧的呼爹喊娘,暴喝转为恐慌的呜咽悲呼,还有人跪下来求饶,但是那人甚至没有机会开口,喉头便一凉!被短刀割颈了。而灰发中年人一直爬到远远的安全地带才敢站起来,回头一看,再一次吓得差点尿裤子,他带来的五、六百个手下,在这短短片刻间,竟已躺下将近一半,他张口结舌,开始考虑要不要招呼手下赶快逃命要紧? 至于慕容问天与杜琴娘,虽然心境不同,但也同样看得惊心动魄、不寒而栗。 作梦也料想不到,他们那个勤劳朴实,还有一手绝佳厨艺的哑巴媳妇儿,原来是会武功的,还是个冷血无情的女杀星,现在,杜琴娘终于知道刚刚媳妇儿在对她摇什么头了。 不,他们不会死。 不,劭儿不需要接下默家的香烟。 不,他们不会欠她的。 不,他们不会没有时间。 她的媳妇儿在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因为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们,想伤害他们的人都会先被解决掉的。 终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地下,尸骸迭着尸骸,鲜血依然在淌流,一双双死鱼般的眼睛,毫无生气的注视着天空,死样的静默代表着杀戮已经过去,五、六百条生命损落在毫无意义的虚荣之中,往后,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没关系了。 只剩下灰发中年人一个人呆若木鸡的傻在那里,他还在犹豫、在考虑,一切就已结束了。 然后,纤影悄然迥转,莲足又开始往灰发中年人那边徐步行去;灰发中年人悚然回神,惊骇已不足以形容他的恐惧,他的考虑立刻结束了,两脚一蹬便已飞射出老远!逃命要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上天早已注定今日便是他的忌日,才两个起落,灰发中年人便又惊呼一声倒射而回。 「哟哟哟,小砚,杀很大喔!」 远远的,漫步走来一位潇洒俊朗的翩翩公子,身边跟着一位背著书筐的冷漠书生,后头还有一位满脸大胡子的男人,那双眸子却是美得出奇。 三人的形态都很悠然,但神情却十分震惊,大胡子还用力揉揉眼后再看过来。那个不屑杀人,连人家要杀她,她都懒得理会的妹妹居然会杀人,而且是大开杀戒?武林要倒了吗?而默砚心,一听闻那说话声,美眸倏睁,刷一下回过蚝首来,短刀、短剑即刻消失,人也瞬间转移到冷漠书生面前。 「二哥,帮我!」 她,出声了,说话了! 慕容问天和杜琴娘听得愕然傻眼,忍不住挖了挖耳朵:他们的哑巴媳妇儿竟然会说话? 听错了吧? 翩翩公子三人更是震惊得嘴巴都像白痴一样张开来了:离她上回说话还不满三年耶,她跟人家说什么话? 算错日子了? 犹在怔愣问,冷漠书生已被默砚心拖着跑,直接来到慕容羽段身前,然后默砚心再一次出声了。 「救他!」咦咦咦?她竟然又说话了!三年时间过得有这么快吗?才从那头跑到这头来,三年就过去了?冷漠书生更是错愕,旋即了悟眼前这个男人对她肯定非常重要,否则她不会打破自己三年一句话的惯例,于是神色一正,点头许诺。 「放心,二哥一定会救他的!」说着,他立刻把上慕容羽段的腕脉,只一刻,他又转到慕容羽段身后翻开头发瞄了一下,「果然!」抬头,「没问题,半个时辰后,二哥就还妳原来的他!」转眸,提声喊过去。「青阳,过来帮忙!」 大胡子男人应声过来,两人就开始忙了起来。 而另一边,又想逃命的灰发中年人惊恐失措地瞪住挡在他前头的翩翩公子,嘴巴张张阖阖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来。 「笑……笑……笑……」 「一答就中,真聪明!」翩翩公子笑吟吟的用折扇指了他一下。「你一定见过我是吧?」 「那那那……她……她……」灰发中年人更是结巴。 「她是我妹妹,你说她是谁呢?」 「哑……哑……哑……」 「又答对了,啧,不奖赏一下也不行,咯,你就自行了断吧!」灰发中年人浑身一震,呆立片刻后绝望地长叹,连抵抗的念头都不敢有,便挥掌自碎天灵了。 堂堂武林九大绿林帮派之一的千仞堂,覆灭于此年此月此日。 翩翩公子满意的点点头,这才走向慕容问天,尔雅一揖。「在下独孤笑愚,那个大胡子是我三弟傅青阳,正在为病人诊治的是我二弟君兰舟,还有那位刚刚不小心开口说话的哑巴是我妹妹,请问阁下是?」 慕容问天没有回答他,反而呆住了。「砚心是你妹妹?」她不是独生女吗? 听他直接叫默砚心的名字,独孤笑愚当即明白妹妹跟这位肯定很熟,于是解释道:「我们是烧香磕头的异姓兄妹。」 「原来如此。」慕容问天恍然大悟。 「那么请教阁下是?」独孤笑愚再一次有礼的请教。 「慕容问天。」慕容问天赶紧抱拳回礼,再一瞥身边的妻子,「拙荆。」往后看。「令弟正在诊治的是我儿子慕容羽段,也是砚心的夫婿。」 夫婿?! 喀嗟一声,独孤笑愚的扇子跟下巴一起掉到地上去了,那副向来潇洒又慵懒的笑容也扯歪了;君兰舟正待下针的手僵在半空中,下不来了;傅青阳两颗美丽的眸子猛然暴凸,差一点点就滚出来了。「你你你……你说什么?」 他们怎么了? 慕容问天困惑地暗忖。「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吗?去年端午前,砚心就和羽段成亲了,他们还有个儿子呢!」 成亲? 儿子? 儿子?! 他们竟然连儿子都有了?! 独孤笑愚的神情先是一片茫然,从而转错愕,再从错愕转吃惊,又从吃惊转不悦,最后从不悦转震怒,不,是狂怒。 「可恶,小砚,妳成亲竟敢不通知为兄我,我杀了妳!」 换他杀很大了! 第五章 君兰舟没有食言,慕容羽段在半个时辰后就清醒过来了。不再是空洞的眼神,表情也不再茫然,虽然仍有些许怠倦之色,但他的精神很好,却不被允许下床。 「没问题了?」独孤笑愚问。 「没问题了。」君兰舟回道。 「很好。」 一听君兰舟说没问题了,独孤笑愚马上拖了一把凳子到床边,打算要跟那个靠在床头休息,一副「我很无辜」的样子的家伙,好好来上一段「良性沟通」,等沟通完毕之后,再来决定要不要承认这家伙是他的妹夫。不料,他的嘴巴才打开一半,就有人来插队了。右手梳子、左手玉钗,默砚心悄然来到床前,默默的把梳子和玉钗放到慕容羽段手上,默默的背对着他在床沿坐下。慕容羽段莞尔一笑,随即开始为她一缯缯地解开纠结多时的发丝,再一缯缯地梳顺好不容易才拆开的长发,动作十分温柔细心而有耐性,由于默砚心的云发十分长而浓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他才把那头半个月未曾梳理过的秀发梳整好,而后熟练的为她挽上发髻、横上玉钗。 「好了。」 默砚心默默的取回发梳,默默的将发梳放回梳妆抬,再默默的离房而去。 「兰舟。」 「大哥?」 「我是不是赶路太累,眼睛有点花了,竟然看见小砚她……脸红了?」 「你眼睛没花,大哥,我也瞧见了,除非我也眼花了。」 「……青阳。」 「大哥?」 「外头瞧瞧去,天是不是下红雨了?」闻言,傅青阳真的跑出去看,再回来「报告」。「大哥,外头真的在下大雨,但不是红色的。」 听到这里,慕容羽段不觉再次莞尔,他发现妻子的磕头兄弟们都很有趣,就跟妻子一样,虽然妻子并不幽默,但是她很可爱。 「不是红色的?」 「不是。」 「嗯嗯,这就怪了……」独孤笑愚一本正经地抚着下巴沉吟,表示他是真的很纳闷。 「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呀,大哥。」傅青阳咕哝。 「什么事?」 「咱们什么时候见过小砚挽髻了?」 「……没见过。」独孤笑愚瞇着眼瞥向慕容羽段,虽仍是一脸笑吟吟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是小砚要你帮她挽髻的?」 「起初,不是,」慕容羽段老实地道。「是我买了一支玉钗要送给砚心,但她不挽髻就用不上,所以我就主动替她挽髻好横钗,她似乎很……呃,开心,之后,每日清晨总是我为她挽髻横钗,一年下来也已习惯了。」 开心?他那个一年四季如冬的冰山妹妹也会开心?不过,她脸红了,那不叫开心又该叫什么?喝醉了? 独孤笑愚垂眸思索片晌后,悄然对君兰舟点了点头,后者立刻自怀中取出一支玉瓶,倒出三粒火红色的药丸递给慕容羽段。 「吃。」 慕容羽段原以为那是为了复原脑子而必须服用的药丸,却见独孤笑愚和君兰舟在他服下药丸后也爬上床来,一前一后盘膝坐下,双掌抵住他前后胸。 「阖眼,静心,记住我的口诀……」 半个时辰后,独孤笑愚和君兰舟方才收掌下床,但见慕容羽段原先的怠倦已然消匿无踪,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平凡的五官隐隐流转着一股不寻常的湛然光采,彷佛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似的。 「这……这……」惊异于自己身上的丕变,慕容羽段说不出话来了。 「六十年功力,这是砚心的嫁妆之一,至于另一项嫁妆,待会儿我会叫青阳回家去拿来。不过……」独孤笑愚招手示意慕容羽段到外室去坐。 「你可以下床了,在把另一项嫁妆交给你之前,我得先和你谈谈。」 「是,大哥。」慕容羽段谨肃地应道。他们才刚坐定,默砚心就捧着一只托盘回来了,在八仙桌上放下一壶茶和几样精致的小点心,而后,独孤笑愚讶异地看着她拿着女红篮坐到窗前,安安静静地做女红,他真的不太认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了。 如此柔婉、温顺 ,这根本不是她嘛! 唯一没变的只有她那张淡漠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总是挂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看样子,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变了。 「老实说,起初,我们以为小砚只是来找你们要回默家的传家之宝夜凤镯,并设法报答当年慕容家对默家的援手之恩的,想说她自己来就行了,可没料到她竟然把自己给报下去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妹妹一去兮不复还!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自己来了,不,根本就不应该让她来的,呜呜呜,后悔莫及啊! 「真是可恶,一走一年多没捎来半点音信,一来封信就只有四个字:『二哥,帮我!』 ,」独孤笑愚忿忿道,「她从不向人求助的,我一看差点没吓死,慌慌张张拖着兰舟就赶来了,没想到她竟已成了亲,还有了孩子……」顿住。 「慕容家的长孙不是早已去世了吗?」他不甘心地指控。 「所以,现在慕容家的长孙是我。」慕容羽段平静地解释。独孤笑愚呆了呆,「说得也是,我怎地没想到这一点?」叹气。「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依小砚的性子,她应该是不想嫁人的……」 「这个……」慕容羽段瞥一下默砚心。「其实在她出现在我们面前之先,她已经在暗中观察我们好一阵子了,之后她才出面表明是来完婚的,当时家父也一再询问于她,因为我们也不想勉强她,毕竟,我们的生活十分困苦,家父跟我都不想委屈她,是她坚持要嫁,我们才成亲的。」 「所以,是她慎重考虑过后才决定的啰?」独孤笑愚蹙眉深思片刻。「老实告诉我,羽段,你觉得我妹妹如何?」 「她很可爱。」慕容羽段毫不犹豫地回道。 可爱? 他那个冷漠的哑巴妹妹会跟可爱扯上关系?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还是他用错词了?独孤笑愚困惑地揉揉额头。「这个……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呢?」 「嗯……」慕容羽段略一沉吟。「我想,我最好从新婚那一夜说起吧,那夜,我担心她肚子饿,要她吃点东西,谁知她一开始吃就吃个不停,怎么说都停不下来,当时我以为她是害怕新婚夜,正想告诉她我暂时不会碰她,没想到她……」他停住,突然起身,轻步走妻子。「砚心?」 一如他所料,默砚心毫无反应,自顾自埋头做女红。 「大哥,请注意她的眼神。」说着,慕容羽段抬腕抚上她的手臂。「砚心?」 她猛然抬头。 「去为大哥、二哥和三哥准备一桌洗尘宴好吗?」慕容羽段柔声道。 静了一下,她点头,放下女红,起身出房而去,而慕容羽段也回到原位落坐。 「大哥瞧见了吗?」 废话,当然瞧见了,两颗眼睛瞪那么大在盯着,又不是瞎子,瞧不见才怪。可是……可是…… 不懂! 他可没见过她那种眼神,好像刚从梦里清醒过来似的,有些儿茫然、有些儿困惑,透着一股纯真的孩子气,那实在是……不适合她。 该死,她有她的冷漠形象要维护耶,怎么可以露出那种……那种……那么单纯可爱的眼神! 「她是……」脑子哪里不对了吗? 「砚心是个爱作梦的女孩子,大哥不知道吗?」 「爱……作梦?」独孤笑愚一脸茫然,好像听到不懂的蛮族语言似的。 「就像有人爱喝酒,有人爱下棋,作梦是砚心最大的乐趣,」慕容羽段解释道。「事实上,她十分沉迷于其中,无论何时何地,一有机会,她的脑子就会自动魂游九天去。譬如……」 忆起新婚翌日的晚膳,吃得满嘴油腻腻的她,他的唇畔不禁泛起忍俊不住的笑意。 「吃饭的时候,她会一直吃一直吃,吃得停不下来,因为她的思绪根本不在吃饭这件事上头,而是在她的梦里,因此就算她吃饱了、吃涨了、吃撑了,也不晓得该停下来;又或者……」 眼底又透出笑意,他对独孤笑愚招招手,然后起身走到窗前,拿起默砚心做的女红。「你们瞧瞧。」 独孤笑愚狐疑地接过来一看,顿时傻眼,那女红针针细腻、线线精致,就算是瞎子来看都会认定那是最精湛的绣工,可是……可是…… 「这是哈?」 「小鸟在地上爬?」傅青阳歪着脑袋研究。 「鱼儿在天上飞?」君兰舟不敢肯定的猜测。 慕容羽段轻笑,「什么也不是,我相信就算你去问砚心,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绣些什么。」收回女红放回原处。「我们看她是在做女红,她手里也的确是在做女红,但其实她的脑子早已坠入梦中了,所以绣出来的女红没人看得懂,也之所以她听不见我叫她,除非……」 他举起手来比一下。「你碰碰她,让她回过神来,否则她是不会理睬你的,因此她才会有那种如梦初醒的茫然眼神,因为她是真的刚从梦里清醒过来的。」 「但有时候明明我是跟她面对面说话的,她两眼也盯着我看,并没有偷看别的地方,还不是照样不理我,」独孤笑愚反驳。「问她话,居然吭都不给我吭一声,连点头、摇头都没有,我是她大哥耶!」 听独孤笑愚说得好不委屈,好像小孩子在抗议爹娘不够疼爱他似的,慕容羽段差点忍不住又笑了。 「那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大哥说的事她没兴趣听,脑子又自动魂游四海去了,所以,她根本没听见你在问她话。」 「没兴趣听,就不给我听?」独孤笑愚愕然傻眼。 慕容羽段歉然点头,「她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当她觉得你说的事并不重要,或者不是真的需要她提供任何意见,她的脑子就会自动魂游九天,作梦去了,她自己也控制不住。不过,尽管爱作梦,她依然是个十分体贴的女孩子,倘若真有需要她帮忙的,她定然会暂时撇开作梦的乐趣,主动竭尽全力来帮忙……」 譬如慕容家需要一个勤劳务实的媳妇儿,所以她就是一位勤劳务实的好媳妇儿了,有时候他也会想,她是不是只因为这个原因才嫁到慕容家来的呢? 是报恩? 还是不得不履行的婚约? 「胡扯!」独孤笑愚嗤之以鼻的哼道。「别说主动了,我每次叫她帮我忙,她总是扭头就走。」 「是吗?那么我想……」慕容羽段垂眸思考了一下。「嗯嗯,那有可能是因为大哥你并不是真的需要砚心帮那个忙,而是为了某种她不喜欢的目的,故意找她帮忙的吧?」独孤笑愚不由哑然,因为真被慕容羽段给说着了。 他这个大哥不爱见妹妹老是独来独往一个人,总是想尽借口要把她拉进兄弟姊妹之间来,难道错了吗? 「所以,她不是冷情?」 「当然不是,她很温柔、很体贴的,甚至……」慕容羽段抿唇。「在某些不重要的小事情上,她还有点大而化之,很有趣的。」 温柔? 体贴? 大而化之? 有趣? 独孤笑愚揉着太阳穴,开始怀疑慕容羽段所说的默砚心是不是哪位阴谋人士易容冒充的? 「譬如她的头发……」见独孤笑愚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慕容羽段只好再举个例子给他听。「她觉得头发并不是很重要的事,因此除了每天早上随便梳它几下之外,她从来不去管它,更别提要挽髻,记得新婚那夜,我就在想,她那样不是很容易打结吗?」 打结? 可恶,为什么从小到大,他天天都在看,看着妹妹「披头散发」了十几年,就没想到这点呢? 难道他自以为很关心妹妹,其实根本就不够关心吗? 「会吗?」独孤笑愚喃喃道。 「当然会,」慕容羽段肯定的点了点头。「她那样确实很容易打结,而她对付打结的头发也有她自己的一套办法……」 「什么办法?」独孤笑愚脱口问。 「很简单,剪掉!」 「耶?」 「哪里打结就剪哪里,就算是很显眼的部位,她也是很洒脱的喀噤一下就剪掉了,从来不在意是否会被别人看出来,更不在意那样随便乱剪是不是会很难看,所以我才会……」 「你才会买玉钗,好替她梳发挽髻横钗?」慕容羽段颔首。独孤笑愚深深凝视他一眼。 「那么,她又为什么老是冷着那张脸?」 「因为她很美。」慕容羽段回答得很简洁……太简洁了。 「废话,谁不知道她很美,你都不知道我们村子里有多少男人爱慕她,如果不是她老是冷着那张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早就被男人缠……缠……」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一长串,结果话还没说完,独孤笑愚自己就怔住了。 答案已经被他自己说出来了。 「她不喜欢被人缠住,」慕容羽段解释。「那会占据她作梦的时间。」 可恶,又是为了作梦! 「那,她为什么那样不爱说话,」实在不甘心,独孤笑愚再抗议。「三年才出一次声,这太过分了吧?」 一提到这,慕容羽段不由得沉默了。 一直以为是哑巴的妻子竟然会说话,直至此时此刻,他依然不太能接受,明明是如此亲密的夫妻,她还替他生了个儿子,却从不曾讲过半个字给他听,为什么? 是因为他「只不过」是她报恩的对象吗?等半天等不到回答,独孤笑愚正觉疑惑,凝目一瞧,慕容羽段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困惑与几许苦涩,顿时明了妹夫在想些什么了。 「别乱想,」他手搭上慕容羽段的肩头,声调缓和了。「甭说是你,我们是她的亲人,但打从六岁开始,我们!包括她的亲生爹娘在内,也只不过才听她说过四句话而已,平均三年一句。但这一回,她可是为了你而破了惯例,不满三年就又开口了,还连讲两句话呢!」 酸溜溜的语气,地道镇江老醋泡出来的,听得慕容羽段心头笑意又起。 是啊,连她的亲生爹娘生养了她将近二十年,在她六岁之后,都只能得到她四句话;而他,也不过才和她相处不到两年时间而已,凭什么得到比她爹娘更好的待遇? 更何况,她已经为了他而破例了,这不就表示,对她而言,他是特别的吗? 想到这里,虽不能说是完全释怀了,可也不那么难受了,也许等他们成亲满三年,她就会说一、两句话给他听了。 「嗯,我知道了。」 「那就好。」独孤笑愚拍拍他的肩。「不过,这么说来,你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不爱说话啰?」 「这个嘛……」慕容羽段沉吟片刻。「或许我猜想得出来……」 独孤笑愚双眸一亮。「真的?是为什么?」 慕容羽段不出声,只是看着他,看得独孤笑愚先是皱眉不解,继而哭笑不得。「行了,不必解释,我明白了,倘若她说话很正常,那么大家就会一直找她说话,长辈们会找她闲聊,姊妹们会找她说些体己话,兄弟们会……」他叹气。「会替那些爱慕她的男人传话……」 这么一来,妹妹之所以老是独来独往,就有很好的解释了。 因为家里人口多到爆仓,几乎走到哪里都会碰上人,她想安安静静的作个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只好自己躲开,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才能够安安静静地作个好梦。 「对,」慕容羽段颔首。「那会……」 「闭嘴!」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他就是不想再听到那句话了。 偏偏就是有人硬要说给他听。 「原来说话会占据她作梦的时间,所以她就不说了。」傅青阳恍然大悟的喃喃自语。 独孤笑愚认真考虑要不要把他掐死……还是不要吧,其它弟妹会伤心的。 「青阳,给我滚出去!」 傅青阳呆了呆。「大哥,我做错什么了?」 独孤笑愚笑吟吟地扬了一下扇子。「因为我不想看见你那张笨脸!」 「……喔。」傅青阳摸摸鼻子,转身要出去。 「回来。」 「大哥?」 「你直接回家去拿东西好了。」 「是,大哥。」 「那么……」赶走了笨弟弟,独孤笑愚回过头来。「再请教最后一件事。」 「呃……」觎着独孤笑愚那张更是灿烂辉煌的笑脸,不知为何,慕容羽段却反而忐忑不安起来。「大哥请问。」 好,没问题,宝贝妹妹不爱听人家说话…… 因为她爱作梦。 她不爱搭理人…… 因为她爱作梦。 她不吭声……因为她爱作梦。 她老是冷着那张脸……因为她爱作梦。 总之,她就是爱作梦! 行,没问题,爱作梦就尽管去作吧,爱作多久都行,就算作到天塌下来了,他也会伸长脖子替宝贝妹妹顶住,可是……可是…… 「为什么我跟她打小一块儿长大!我还替她把屎把尿过呢,我都不知道她爱作梦,而你……」独孤笑愚咬牙切齿,笑得像临盆的孕妇。「你这家伙才认识她多久,居然会知道,嗯?」就是这点最过分,太没天理了,打死他都不能接受。 「这……这……我也不太明白,」背颈寒毛直竖,慕容羽段猛吞口水。「从第一次看见她,我对她就有一种很特别的直觉,所以……所以……」他该怎么说,大舅子才不会当场处他死刑呢? 独孤笑愚瞪着慕容羽段许久,终于,他叹了口气。 「算了,只要小砚幸福就好了!」 其实,他自己认真想想就想得出原因来了。 她的亲娘哑阎罗不就是那样一个不爱说话,个性又有点儿古怪的女人,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习惯了,哑阎罗的女儿同样不爱说话又冷漠,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跟她娘亲一样嘛!所以,没有人会刻意去探索是否有其它原因,就当作那是天生的了。但对慕容羽段来讲,默砚心是个陌生的小女人,他完全不了解她的背景,反而能察究到默砚心那种不寻常的行为背后的原因。 当然,也要他是个够细心、够体贴的男人才行。 「看来,我跟老爹都猜错啰!」他喃喃咕哝。 默砚心并不需要一个热情的男人来融化她,只要一个了解她的知心人就够了。 打从慕容羽段复原那一刻开始,慕容月枫就在害怕,害怕慕容羽段会把被他谋害的事实说出来,然而慕容大夫人很有信心地安慰他,说慕容羽段为人宽厚,应该不会说出去才对。 慕容大夫人说得没错,慕容羽段为人宽厚,他是不想说出去,可是…… 同样的夜晚,慕容羽段在书案后看书,默砚心在窗前做女红,同样恬淡安详的气氛,偶尔两人相对而视,不吭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砚心?」默砚心没反应,兀自埋头做那种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女红,于是慕容羽段起身来到她身边,把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她猛然抬头。「砚心,我……」他收回手,迟疑一下。「不想把事情说出去,妳认为呢?」 默砚心摇头。 「妳不赞同?为什么?」 默砚心看着他,两人相对片刻,慕容羽段轻叹。 「的确,我不说的话,爹娘就不会防备他,将来若是他又起恶心害了爹娘,那也等于是我害了爹娘的了!」 默砚心点头。 「好吧,明儿个我会找时间私底下跟爹娘说,让他们多少防着点儿。」 默砚心再点头。 「砚心。」 秋水般的美眸静静地啾着他。 「妳……」慕容羽段迟疑了一下,「呃,能不能说句话给我听?」他贪心地要求,「一句话就好,不然,一个字也行?」 他的要求真的不多。 「我只是想亲耳证实妳真的不是哑巴就行了。」 眼帘垂落,片刻后再扬起,轻轻眨了一下,他会意,惊喜地倾身覆耳,于是,她开始在他耳傍细语。不只一个字,也不只一句,她讲了落落长好几十、几百句。 而随着她的低语,来不及为她果真不是哑巴而吃惊,慕容羽段脸上先是惊讶,而后错愕,接着是不可思议,最后是啼笑皆非的表情。 「怎么……原来妳是为了这种原因不说话,这实在是……我知道,但是……不会,不会,可是岳父岳母他们……咦?他们也……好好好,我发誓绝不会说出去,不过我真的要说,这委实太幼稚了……」 因为他这一句「评语」,默砚心破天荒地以一记娇嗔的横眼结束了言语。慕容羽段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荡漾着笑意,她果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样冷漠无情,反而是个还带着点孩子气的女孩。 「那么,至少在我面前,妳可以说话吧?」 默砚心摇头。 「为什么?」 默砚心瞪着他,不语。 慕容羽段忍不住叹气。「就为了怕在我面前说话习惯了,在人前也会不小心说出话来?」 默砚心点头。 「所以,妳在我面前也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也是因为担心习惯在我面前说说笑笑的话,会不小心在人前穿帮?」 默砚心再点头。 慕容羽段有点头痛的揉揉太阳穴。「那妳打算和他们赌气到什么时候呢?」 没有任何回答,默砚心好像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垂首继续做她的女红,慕容羽段注视她好一会儿,忽尔勾起唇弯,笑了。 真顽固! 不过,虽然很幼稚,但是,她就是这样才可爱的不是吗? 「砚心。」 默砚心抬起蜂首,歪着眼儿啾他,虽然没有半丝表情,但那模样依然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听大哥说,妳不爱……」慕容羽段似乎说不太出口。「杀人,即便有人要杀妳,妳也不予理会……」到现在,他依然难以置信他这个纤细柔弱的天女妻子会杀人,可是大家都这么说…… 默砚心挑了一下眉儿。 慕容羽段怔了怔。「无聊?妳觉得杀人那种事很无聊?」默砚心颔首。 既是如此……「那么,妳又为何把千仞堂一口气全杀光了?」 长长的睫毛落下,旋又扬起,只是这么一瞬间,默砚心那双原是十分清澈明亮的美眸竟已掩上一层阴沉合郁的冷芒,看得慕容羽段有些儿心惊。 「妳很愤怒,因为他们伤害了我,不杀光他们,妳难以平息心头之怒?」 默砚心点头,然后美眸微微瞇了一下,那样寒恻侧、阴森森的,慕容羽段不禁打从骨子里毛了一下。 「往后,任何人想伤害我,妳都会杀了他们?」 默砚心再点头。 「可是,妳不是说杀人很无聊吗?」 默砚心再次微微瞇了瞇美眸。 「但他们要伤害的是我,那就不同了?」 默砚心轻轻点了点蚝首。 「哪里不同?」 阴沉的冷芒倏而消逝,默砚心飞快地瞟他一眼,又垂下蜂首去做她的女红了。 「总之,任何人要伤害我,就是不行?」慕容羽段喃喃道,心头有一种融化般的感觉。「即便只是言语上的得罪,妳也不允许?」 默砚心点头。 「为什么?」 默砚心没有再做任何回应,但那莹白如玉的双颊却泛起了淡淡的赧红,再渲染上如玉般的耳贝,又蔓延到那线条优美的颈项。 慕容羽段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是无奈,却也是喜悦。 明明觉得杀人很无聊,就算是有人要杀她,她也懒得理会,却为了他而一怒大开杀戒…… 只为了他…… 或许她并不仅仅是因为报恩,或不得不履行的婚约才嫁给他的吧? 「砚心。」 默砚心抬眸悄悄觎着他。 「能够娶到妳,我真的很幸运。」 默砚心垂眸,双颊红晕更艳,虽然始终面无表情,但那模样,不知为何,就是格外妩媚。 「呃,爹娘说,倘若妳不觉得太辛苦的话,要我们多生两个,妳可愿意?」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默砚心默默的放下女红,起身,上床去了。 这一夜,慕容羽段极尽温柔、缠绵徘侧,就算他没说出口,相信妻子也应该能够了解他的心意。 事后,她习惯性地背对着他侧睡,但这一回,他尚未探臂搂过她来,她已自动往后退、退、退……退到背贴在他胸前,又主动拉来他的手臂环上她腰际,他错愕地怔了一下,继而唇角微勾,双臂使力搂紧了她的腰,然后,两人阖上眼,睡了。 今夜,默砚心的梦里应该有他吧! 千仞堂的威胁既已解除,慕容月枫决定再带家人回周家,临行之前,慕容问天语重心长的给了他几句「劝告」「你最好把周家产业还给周员外的儿子,否则将来你要是再招惹来什么麻烦,我都不会再伸手帮你了,因为帮了你就等于害了别人,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大义舍亲,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慕容月枫当然明白!慕容羽段已经把那件事说出来了,顿时,他心虚得什么话也不敢说,胡乱地点了点头,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但慕容大夫人却还不知死活。「你敢说不帮,我……」 「娘!」慕容月枫赶紧拉了拉娘亲。「够了,我们快走吧!」 「但是……」慕容大夫人就是不甘心。 「走了!」慕容月枫硬扯走了慕容大夫人。 目送侄儿一家人远去,慕容问天摇头叹息,继而转向君兰舟。 「周家员外真的没救了吗?」 「超过三个月就没救了。」君兰舟语气平板地说,就算有救他也不会去救,不过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不需要,反正没救了就是没救了,不关他的事。 「是吗?」慕容问天再叹,「那就没办法了。」转而目注慕容羽段。「那么你打算何时去接回雪儿、劭儿和啸风兄弟?」 在送走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俩之前,他特别嘱咐他们到金陵老家去等候他们, 倘若他们一家子平安无事,自然会去接他们,倘若三个月后没见到有人去接,那么往后便只有他们三人带着孩子相依为靠了。 「这……」慕容羽段转望君兰舟。 「想出远门还不成,」君兰舟冷冷道。「他的情况尚未稳定下来,得再过个把个月左右,他的脑子才能够完全复原。」慕容问天心头一凛。「原来如此,那么,我去接他们吧!」 「那就不必了,」独孤笑愚笑吟吟地用扇子拍了拍手掌心。「昨儿个我已经遣人通知我四弟,他会暗中保护他们,直到妹夫前去接他们的。」 他四弟又是谁? 慕容问天张嘴想问,但舌尖一转又收了回去。虽然还猜想不到他们究竟是谁,但光以默砚心的惊人身手,还有千仞堂堂主竟然不敢反抗的自我了断来看,他们兄妹几个绝非等闲人物,或许他最好不要多问比较好。 毕竟,慕容家已脱离江湖圈很久了。 一个月后! 「好了。」 君兰舟松开搭在慕容羽段腕脉上的手指,下一刻,另一只纤纤玉手便落上他肩头,他回眸,默砚心啾着他,无声。「二哥保证,妹夫完全复原了。」 纤手收回,默砚心静静地退开,一侧,独孤笑愚哭笑不得的摇摇头。「真是,妳二哥的医术妳还不相信吗?」 「放心,我没事了。」握住默砚心的柔黄紧了紧,慕容羽段低声道,再转注君兰舟,「谢谢二哥。」 「你是妹夫。」君兰舟简单地说,意谓:如果慕容羽段不是妹夫,他才不管。 「好了,好了,既然没事了,那明儿个咱们就可以启程去接回我那宝贝小外甥了!不过,在那之前……」独孤笑愚自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慕容羽段。「今晚,你得把内容全给我背起来,明儿一早就把它烧掉!」 慕容羽段疑惑地接过来打开,只一眼,便吃惊地睁圆了眸子。 「这……这是……」 「小砚的另一项嫁妆,前两天青阳才拿来的。」说着,独孤笑愚在一旁落坐,悠然地摇起扇子来。「我另一个妹夫也有,所以你不必在那里犹豫说能不能接受,因为是小砚的嫁妆,你不能不接受。可是……」 刷一下合起扇子,「你要记住,」他郑重地交代。「你一生只能有一个传人,明白吗?」 慕容羽段当即正起脸色,颔首。「是,我记住了。」 「今晚一定要把它背好来,明儿个就烧掉,去接我小外甥的途中,有问题就提出来,我会指点你,或者,问小砚也可以。」 「是,大哥。」 「那么,今晚背好,没问题吧?」 「没问题。」 「很好。那接下来是……」独孤笑愚转向默砚心,手扶在桌上一只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的檀木箱子上。「这是妳的陪嫁首饰,虽然妳不希罕,但二婶儿说这是她为人母的心意,妳不收她会很伤心的。」 默砚心瞟一下箱子,点头。 她居然对他点头了耶! 独孤笑愚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偷偷抹了好几把辛酸的鼻涕泪水,再继续往下说。 「另外,二婶儿还给了我一封信,交代说当年的事要不要挑明了说清楚,全都由妳决定,虽然他们几位的惯例是,无论做下任何事,绝不刻意说明,因为他们心安理得,不需要对任何人做交代,但这件事还是要由妳来做最后的决定,因为妳是默家唯一的后人。所以,妳的意思是……」毫不犹豫地,默砚心掏出苍龙佩来给他看,若是在以往,他一定不明白默砚心是什么意思。 她不说,他怎会明白! 但这一回,他先是迷惑地怔了一下,正打算开口询问,忽尔脑际灵光一闪地恍然大悟。 「啊,是吗?好,我懂了,大哥会帮妳的。」 她不给他帮忙也不行,因为…… 一个「哑巴」,如何跟人家解释一件四十多年前的阴谋? 第六章 无锡宫家镳局,原只是一家平平凡凡的镳局,接的是普普通通的镳,赚取不多不少的费用,维持着不大不小的格局,在江湖上,听到的人多半也只是:「宫家镳局?嗯,听说过。」如此而已。然而自五年前,宫家镳局局主的大闺女出嫁的那天开始,它就开始变得不平凡起来了。 短短数年间,镳局扩大了一倍不只,在江湖上的名声更是响叮当,宫家镳局局主和两个儿子也都不需要再亲自跟镳了,他们只要闲闲坐镇在镳局里,把接到的工作交由手下镳头、趟子头去负责就万无一失了。 如今,尽管宫家镳局经常接下那种没有人敢接的镳,可是,不管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远远一瞧见宫家镳局的旗帜,包管一溜烟就不见踪影,没有半个人敢打他们的主意,就连绿林九大帮也会尽量避开,因为……笑阎罗的亲家,谁敢动!「岳父大人,小婿又来拜望您了!」 独孤笑愚很夸张的对着宫孟贤长长一揖,宫孟贤则咧着大大的欢喜笑容上前扶起他。 「好了,好了,笑愚,不要每次都来这一套让人发笑!」 「岳父,这是礼嘛!」 然后,独孤笑愚笑吟吟的为宫孟贤介绍慕容羽段和默砚心。 「原来她是你妹妹。」宫孟贤喃喃道,看她都不吭声,八成是哑修罗吧! 「咦?岳父认识小砚?」 「她来托我送过信。」 「对喔,我都忘了!」就是那封从头到尾只有四个字,连抬头落款都没有,令人山崩海啸、天昏地暗的信。「我还想说是……」是什么没了下文,人已经被迫不及待的宫孟贤拉着坐下来了。 「来来来,快告诉我,雪菱和我那几个外孙如何了?」 「好得很,岳父,悲惨的是小婿我啊!」 宫孟贤呆了呆。「你?悲惨?」是谁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惹上七修罗?」 独孤笑愚滑稽的一叹。「自从雪菱又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我老爹、老娘就把她当成宝,我这独生儿就变成屁了!」 屁? 宫孟贤扑哧失笑,宫仲卿、宫仲书则很不客气的放声大笑,而宫仲卿的老婆崔莲更是笑得差点把怀里的襁褓摔下地去。 「没你这个屁,雪菱也生不出什么来呀!」宫孟贤忍笑道。 「就是说嘛,」独孤笑愚委屈地嘟嚷。「没有小婿我辛勤插秧耕种,他们又哪来孙子可抱?」 「真是辛苦你了。」宫孟贤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肚子里的笑意却快爆了。 「谢谢岳父的安慰,还是岳父最了解我了。」独孤笑愚装模作样的抽抽鼻子又按按眼角。「对了,雪菱千交代、万嘱咐,要小婿记得问问,姑姑和表哥他们两位可曾再惹事来让岳父头痛了?」 不知为何,宫仲卿和宫仲书相对一眼后,刚止住的笑霍然又爆发,宫孟贤同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恐怕他们再也没机会惹是生非了。」 「咦?为什么?」都翘辫子了不成? 「自从唐门那件事之后,表弟也着实安分守己了好一阵子,不过,三年大概是他的极限了吧,前年他又惹了一桩不大不小的祸,」宫仲卿笑着说。「这回爹二话不说就亲自把姑姑和表弟拎回陆家去,请他们别再把陆家的麻烦丢给宫家了,这话说得重,陆家觉得很没面子,就替表弟娶了个老婆……」 「那表哥可开心了!」独孤笑愚脱口道。 「不,他可惨了!」宫仲书幸灾乐祸地接着往下说。「因为陆家替他娶的老婆是个出了名的母老虎,可凶悍了,姑姑母子两个每天和她大战三百回合,战输了想逃出陆家都逃不掉,最后不得不屈服于母老虎的淫威之下,每天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那才真的叫悲惨!」 「总算有人压制得了那对嚣张的母子了!」独孤笑愚喃喃道。 「那可不。」 「那表姊的女儿呢?」 「送去给夏侯家呀!」宫仲书理所当然地说。「无论如何,那总是夏侯岚的女儿,他不能不管。」 「说得也是。」 「呃,说到这,妹夫,你可有大表妹的消息?」 「……完全没有。」又闲聊了一阵之后,独孤笑愚眼神一转,飞向宫仲卿、宫仲书。 「我说,两位舅子,最近可闲?」 「不是最近,是一直都很闲!」 「那么,可否请两位帮个忙……」 离开无锡城之后,独孤笑愚三人就和慕容羽段、默砚心分道而行了。 「我们有点事必须先去处理一下。」独孤笑愚说,并对君兰舟和傅青阳分别使了个眼色,后者二人点点头,径行飞身离去。「至于你们,也有点小事想请你们帮个忙……」 「大哥请说。」慕容羽段忙道。 「镇江府的方天戟曹雄,他下了帖子来!他老父八十大寿,虽然岳父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但他们父子俩在江湖上也算是有点名声,岳父不能不理睬,所以呢……」独孤笑愚拎给他一个包袱。「麻烦你顺路将这份礼送去可好?」 「方天戟曹雄?」慕容羽段似是有些愣怔,但马上就回过神来。「当然好。」 「很好,那之后你们就直接到金陵去,我会在那里和你们会合的。」 「是。」很高兴慕容羽段如此「听话」,独孤笑愚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忽又对默砚心招招手,将她唤到一旁去耳语了好一阵子,然后双方相互道别、分道扬镳,一往西、一往北。慕容羽段将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而独孤笑愚将为他铺路…… 北行官道上,一骑骏马不疾不徐地往前奔驰,马背上,慕容羽段一手控缰,另一臂小心翼翼地圈紧了身前的妻子。 虽然听爹娘提起过,默砚心拥有一身骇人的武功,但也许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识,容羽段压根儿没把这件事实放到心里头去过,在他心目中,默砚心依然是个柔弱的小女子,因此,当他们要上路时,他还特别要默砚心与他共骑。免得她不小心摔下马去了。 「砚心。」原以为她又魂游到天外天去了,没想到怀里的妻子闻声立刻仰起娇靥来,彷佛早已准备好要响应他的呼唤了。 「那位方天戟曹雄……」慕容羽段犹豫一下。「呃,记得爹曾提起过,当年爷爷曾经想过要把妻儿交托给至交好友,以便能全心去帮助默家逃过劫难,却没料到,那些平日与他称兄道弟的至交好友,在危难之际,竟没有半个愿意伸出援手来,那位方天戟曹雄他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默砚心眨了一下眼。 「我并非对曹爷爷有所怨恨,只是……」慕容羽段又顿了顿。「默家遭劫三年后,慕容家的琉璃窑开始遭人恶意破坏,虽然苦撑了数年,但最后终于完全无法接单谈生意,生活陷入困境之中,当时爷爷也曾经再次去寻找他那些至交好友帮忙,但是……」 默砚心摇摇头。 慕容羽段露出苦涩的神色。「妳『说』对了,他们依然不愿意伸伸手帮个忙,即使如此,爷爷也不曾埋怨过他们,他说他们没有义务一定要帮我们。然而,大约是十二年前!当时我们已搬到苏州将近二十年了,爷爷尚未去世,清明时,他带我们回乡扫墓,途中巧遇曹爷爷一家人,爷爷热切地和他打招呼,他却……」 默砚心又摇头。慕容羽段叹气。「人情冷暖,当时我确实体会到万分,曹爷爷不但假作没听到爷爷的招呼,甚至假作没看见爷爷,就那样视若无睹地从爷爷面前大步走过去,不过爷爷还是没有生气,他说我们必须体谅人家的苦衷……」 默砚心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头一次,慕容羽段在她淡漠的眼底瞧见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所以,令我困扰的是……」他低语。「此番前去,我该用何种态度面对曹爷爷,是以世交晚辈的身分前去拜望,顺便送礼呢?或是以陌生人代宫伯父送礼过去的身分呢?」 默砚心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 「妳的意思是,」慕容羽段以迟疑的语气猜测道。「不要用世交晚辈的身分,用陌生人的身分即可?」 默砚心点头。 慕容羽段略一思索。「说得也是,既然曹爷爷不想与慕容家有任何牵扯,我也不好勉强他。」 默砚心又眨了眨眼。慕容羽段怔了一下。 「妳是说,以往曾经拒绝伸出援手,或者当面假作不认识爷爷的人,我也都要假作不认识他们?」 默砚心再点头。 慕容羽段又想了想。「也对,既然他们都不想和慕容家牵扯上任何关系,我就不应该让他们为难,毕竟,他们都是长辈。」 默砚心静静地垂下眸子。 「谢谢妳,砚心,多亏有妳给我意见,否则我自己总是左右为难,无法确定该如何做最好。」慕容羽段轻叹。「打从当年之后,除了太湖畔的渔夫们,慕容家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朋友了,别说是我,就连爹也没有多少与江湖人物来往的经验,幸好妳提醒了我,对,我应该站在对方的立场为对方着想才是。」 宽厚的人想法总是宽厚的。 不过,他这种宽厚的做法,对某些人来讲,却是自作自受的报应,那些人将会后悔莫及,却已来不及了。 除非那人脸皮够厚。 「对了,曹爷爷应该不会留我们过夜吧?」 「……」 「有也是客套?」 「……」 「嗯嗯,那我们就不应该留下,免得曹爷爷为难。」 方天戟曹雄与父亲翻江戟曹胜都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正派人物,因此,特地前来赶赴曹老爷子八十一需宴的贺客还真不少,即便不克前来,起码也要送份厚礼。 为此,曹雄亲自坐镇在收受贺礼接待宾客之处,以免闹笑话,譬如错把泰山派的少掌门当作是前来凑热闹的江湖新进后辈,或者误将奉命前来送礼的管事看做是武林先辈之类的。 因为,曹雄对人的脸孔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让他见过一次面,甚至只是不经意地瞥上一眼,他就不会忘记,而且他的江湖阅历丰富,就算是他没见过的人,也能从经验上判断出对方的身分是高或低,而结果也总是八九不离十。 所以,他一见到慕容羽段就不由得眉头一皱,出口的语气也不太好。「请教这位公子可是金陵慕容家的人?」他与慕容羽段曾有过一面之识,就是十二年前那一回,虽然慕容羽段已从懵懵懂懂的少年成长为成熟的年轻男人,但五官并没有改变多少,很容易就认得出来。慕容羽段立刻从曹雄生冷的语气中听出对方已认出他的出身了,但他依然不卑不亢几地抱拳为礼。 「在下慕容羽段,老家确实是在金陵,但迁居苏州已久了。」 果然是那个慕容家的人! 二话不说,曹雄立刻换上另一副撵人的嘴脸来。「对不起,这儿不适合金陵慕容家的人来,请回吧!」 「我知道,我只是……」 慕容羽段将贺礼放在桌上,想说明他只是受人之托送礼来的,但曹雄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把贺礼推回去。 「这份礼我们收不起,请公子立刻离开,不要自找难看!」 「但这是……」慕容羽段为难的再把贺礼放回桌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并不打算留下来用宴,但至少要把贺礼送到。 「难道你们慕容家的人不只脑筋胡涂,连耳朵也聋了不成?」曹雄怒斥。「我们不希罕你们慕容家的礼,请你收回去,人也马上离开,不要等我叫人来『请』 你走,大家都会很难看的!」 「可是……」 「你们金陵慕容家这份礼我们不收,听不懂吗?」曹雄生气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已经在赶他走了,他还厚着脸皮不肯走。「快走,我不想让你难看,别逼我不给你面子!」嘴里说不想给人家难看,大手却粗鲁的一挥,将慕容羽段的贺礼连同脸面一起扫落尘埃,包裹贺礼的包袱布也因而散落开来。 这时,四周因好奇而围拢来旁观的宾客愈来愈多,听了几句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一阵令人难堪的轻蔑声浪便一波波毫不留情地涌向慕容羽段。 然而慕容羽段始终面不改色,坦然无畏地面对周遭的轻视目光与嗤诋言语。 爷爷教导过他,只要心安理得,便行得正、坐得直,毋须介意旁人的眼光与批评,这点,他时刻谨记在心。 「曹庄主,我只是想解释一下,这份礼是……」 「够了!」曹雄不耐烦地怒喝。「给你脸不要脸,就别怪我……」 「慢着!」一旁,一位中年人突然弯身捡起从包袱内掉出来的一封信函。「曹兄,我想,呃,你最好先看看这个。」 由于他的语气不太对劲,曹雄只好按下性子瞄过去一眼…… 「老天!」他猛抽气,旋即一把抢过信函来再仔细看清楚落款人,脸色顿时翻白。「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宫伯父托我送礼来的。」慕容羽段终于有机会解释清楚了。 「宫……伯父?」曹雄干哑着嗓门喃喃道,额上开始洒落毛毛细雨。「不……不知慕容公子和宫局主是……什么关系?」 「唔,算是间接关系吧―这是……」慕容羽段瞥向身旁的默砚心。「拙荆,很抱歉,她不爱说话,拙荆的大哥是宫伯父的女婿,前些日子我陪同大舅子一起去探望宫伯父,他……」 接下去慕容羽段又说了些什么,曹雄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因为他的脑海里早已是一片兵荒马乱了。 请等一下,宫孟贤的女婿是…… 笑修罗! 笑修罗是他的大舅子? 也就是说,慕容羽段的妻子是笑修罗的妹妹……不爱说话…… 哑修罗?一个多月前单人匹马歼灭了千仞堂的哑修罗?! 轰的一下,曹雄脑际砰然炸翻,脑浆四处喷溅,脚下不由自主地连连倒退了好几大步― 如果不是后面有人挡住他,还不晓得会退到哪里去,然后,脸色幡然转绿,额上开始下倾盆大暴雨。 慕容羽段的妻子竟是哑修罗? 天哪,他竟然不知死活地惹上了哑修罗,胆敢对哑修罗的夫婿如此恶劣,下一个被哑修罗歼灭的就是曹家了! 曹雄这辈子从不曾如此慌乱过,慌乱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来应该如何补救才好,再见慕容羽段把掉落地上的贺礼捡起来放到桌上后,就待转身离去,吓得他差点跪下去磕头。 「等……等等,等等,慕容公子,请留步!」 慕容羽段讶异地回过头来。「曹庄主尚有何吩咐?」 吩咐? 不不不,谁敢吩咐他! 「慕……慕容公子,」曹雄硬挤出一张比较像哭的笑脸,结结巴巴的道。「远道送……送礼而来,真是辛……辛苦了,敢请入……入席一享寿宴……」 「多谢曹庄主的好意,不过羽段尚有要事待办,心领了。」慕容羽段抱拳告辞,又待转身离开,可他本意虽是不想让对方为难,曹雄却以为他生气了,骇得一身冷汗狂飘,差点连尿也憋出来了。他可不想成为曹家覆灭的大罪人啊! 「不,不!」情急之下,他一把捉向对方的手臂,就怕慕容羽段如果就这样走了,今天曹家是办寿宴,明天就得办丧宴了! 「慕容公子,请不要……」 不过,他的手几乎才刚碰上慕容羽段的衣袖,又忙不迭地缩回去,而且比刚刚更惊骇地连连倒退不已,甚至连周围的人也跟着退退退……退出大老远,每个人的表情都不是普通的惶惧,脸上也都挂着一个大问号。 是不是该逃命了? 慕容羽段先是觉得疑惑!他们怎么了?为什么各个都一副刚刚吃了一口凤凰肉,吞下肚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吃的是耗子肉的模样? 不会是真的吃到耗子肉了吧? 随即,他惊觉到什么似的侧过眸子去看身边的人儿,这才明白到底是什么吓着了他们。 只见默砚心那张清幽脱俗的娇靥,不知何时竟掩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之色,澄澈如水的美眸凶光闪烁、煞气毕露,右手一把精致而锐利的短剑闪着凛冽的寒芒在水袖间若隐若现,宛似在昭告着无情杀戮的预言。落尘仙子业已化身为夺命罗剎了!就算有人曾怀疑那样纤细柔弱的她,是不是真的是那个歼灭千仞堂的女杀星,现在也没有任何疑问了。 难怪大家吓得只想逃命。 不过,慕容羽段并没有被吓到,他只是觉得很惊异,原来他那个可爱体贴又勤劳苦干的小妻子,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不可思议! 「砚心,不可如此无礼!」他低低道。「这里是寿宴,怎可耍刀弄剑的?快,收起妳的短剑,跟人家致个歉,嗯?」 然后,最最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一瞬间,短剑隐没,默砚心敛起冷容寒眸,双手搭上腰际,就像一般小女子一样对大家福了一下。 喀咚!喀咚! 好几个人吃惊得跌坐到地上去,其它人则是愣脸傻眼地呆在那边,散落一地的下巴没人捡,有人不小心一脚踏上去,不知道是谁的下巴被踩扁了。哑修罗竟然学人家福身?难以置信,这不可能是真的,不是他们的眼睛有问题,就是哑修罗的脑袋瓜子有问题! 「各位,失礼了,拙荆稍微冲动了点,尚请各位多多包涵!」慕容羽段尔雅地对众人一揖到地,再对曹雄抱了抱拳。「曹庄主,多谢你的美意,但羽段真是有要事待办,不得不告辞了!」 话落,他牵起妻子的柔黄,转身离去,然后,大家听到他对妻子的「责备」 「砚心,往后不可再如此冲动了,知道吗?」 再见他的妻子温顺地点了点头,于是,喀咚、喀咚,又有好几个人歪到地上去了。 太了不起了! 不晓得他是跟玉皇大帝还是阎罗王借的胆子,竟敢出言「责备」他的妻子,更厉害的是,他不但没有被当场「歼灭」,他的妻子居然还如此温驯地服从他的「教训」,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啊! 简直就是神! 「砚心,妳……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吗?」 「……」 「不是妳?那是谁?」 「……」 「是岳父、岳母和几位舅子?」 「……」 「原来如此,难怪……」 难怪他想尽快赶路到金陵去接回儿子、妹妹和表弟,却怎么也赶不了路,走了大半个月,竟然才到达龙潭镇。 怪异的现象就从他们离开曹家翌日开始,突然间,路上的江湖人物多了起来,然后那些江湖人物居然全都认识他,而且他们都急于对他示好,不是那个摆桌请他赴宴,就是这个请他到家里去做客。 虽然他极力婉拒,但眼见他们在遭拒之后,不知为何竟露出一脸的悚惧惶恐,那模样真的很可怜、很令人同情,总让人自觉拒绝了他们是犯了什么万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似的,无奈,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带同妻子前去赴宴、前去人家家里做客。结果,一路走走停停的,当他们赶到龙潭时,竟已过了大半个月了。龙潭镇不算很大,可也不小,客栈起码有六、七家,不过,慕容羽段特意挑选了一家最僻静的小客栈过夜,只希望在那里住宿,不会那么容易被「捉」到。 幸好,一夜安眠,没有任何人来敲门邀请他们去赴宴、去做客。 「好了!」 慕容羽段将一面铜镜放到默砚心手里,再退后一步,看着她默默凝视着镜中的人儿,然后双颊又泛霞晕,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温柔的满足。 打从苏州出发开始,他们一路走来,有时住客栈,又有时露宿荒郊,但不管是在哪里醒来,总是由他为她梳发挽髻横钗,这一点从不曾改变过,相信以后也都不会改变。 「收拾一下,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他说着,继续看着她默默收好铜镜,默默拾缀包袱,再默默地转向他,那早已熟悉的惊艳感再次浮现心头。 她真的很美,美得清奇、美得脱俗,就像仙子般不惹尘埃。 偶尔他也会忍不住纳闷,天下男人尽可任由她选择,她究竟为什么愿意嫁给像他这么一个平凡的男人呢?虽然他无意自我贬抑,但他毕竟是平凡的,这是事实。不过他也不会被这种疑问桔住自己,不管她有多美,无论他有多平凡,终归只是皮相,有一天,皮相会老化、会改变,也就无所谓美丑平凡了。 而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这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收拾好了吗?」 她点头。 「好,那我们走吧,离开客栈后先找家饭铺子用过早膳再欧程吧!」 说是这么说啦,不过,慕容羽段只一打开房门,就知道他的计划又得临时做变更了。 「慕容公子,我家老主人有请公子与夫人过府一叙。」 门外,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恭恭敬敬地施下大礼,见他一副等候多时,说不定熬了一整晚的模样,慕容羽段不禁暗叹,心知八九成又动不了身了。 「敢问贵主人是?」 「九阳双刀钱锁山。」 果然,又是当年拒绝对爷爷施以援手,并曾对爷爷视若无睹的「至交好友」之一,这一路来,他不晓得碰上多少个了,每个都像是早已忘却当年往事,拚命对他示好攀交情,使他啼笑皆非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原是打算顺应他们的希望,既然他们不想和慕容家有所牵扯,他也就假作不认识他们,以免他们为难,可若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来,他又该如何? 总不能一脚踹出去吧? 「这……敢请管家转告贵主人,」一如过去半个多月,他试着要委婉地拒绝,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接到儿子了。「晚辈现有要事在身,不克前往,他日定当……」 谁知话还没说完,中年管家竟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了,慕容羽段顿时傻眼。 「请公子务必……」 「等等,等等,你先起来再说!」 「不,请公子先答应……」 「可是……」 再一次,慕容羽段才出口两个字,管家竟然开始磕起头来了! 慕容羽段目瞪口呆,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迥眸看看妻子,后者依然是一脸漠然,好像根本没瞧见任何异样似的!多半又魂游九天去了,他再回过头来,管家还在磕头,他不禁暗暗呻吟不已。邀客邀到这种地步,未免太好客了吧! 第七章 在落魄之前,全国最大、最有名的琉璃窑和琉璃坊就是属于慕容家的,皇室宫城、皇陵和各地寺塔所使用的琉璃构件,有十之八九是出自慕容家的琉璃窑,可想而知当年的慕容家有多么富裕。而且如同周家,由于生意上的来往,当时的慕容家也与官家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只是慕容家的主人从不曾想过要利用这层关系而已。 尔后,慕容家因默家之事而逐渐没落了,十数座琉璃窑陆续被人暗中毁坏,即使数度重建,依然一再被毁损,直至完全无法接单出货,生活过不下去了,只好变卖一切举家搬到苏州去。 除了慕容家位于金陵南郊的老屋,那是祖产,虽然又小又破旧,跟废弃屋没两样,但慕容家的子孙谁也不敢轻易变卖掉,也幸好如此,不然当慕容问天嘱咐慕容雪带着孩子逃难时,还真不知道要叫慕容雪逃到哪里去才好。不意,慕容羽段好不容易抵达金陵,见到的却不只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还见到了…… 「爹、娘,你们怎么也来了?」慕容羽段又惊讶又诧异。 「我还想问你呢!」慕容问天没好气地道。「我们晚你们半个月出门,却早你们半个月到这儿,你们到底溜到哪儿去游山玩水啦?」 「这……」慕容羽段苦笑。「说来话长……」 于是,打从为宫孟贤送贺礼到曹家庄开始,一直到抵达金陵为止,这一路来的「坎坷」旅途,慕容羽段说了个详详尽尽。 「老实说,我一直感到十分困惑,即便岳父、岳母两位在江湖上确实有几分威望,然而像秦爷爷、赵爷爷他们那样殷勤、那样急迫的对我示好,要说是热切,不如说是……」他迟疑一下。「呃,畏惧……」 「畏惧?」慕容问天也在深思。 「对,是畏惧,」慕容羽段慢条斯理地说。「好像如果我不肯接受他们的招待的话,他们便会惹来灭门大祸似的。」 「是吗?」慕容问天忍不住朝一侧笑吟吟的独孤笑愚瞥去。他们究竟是江湖上的哪一位呢?不过,就算独孤笑愚说了,他也不一定知道,因为慕容家在他年纪尚轻时即已退出江湖,父亲告诉过他的江湖轶事也不太多,大都是父亲过去那些所谓的至交好友,以及江湖上各名门大派的事迹,其它的就很少提及了。 「那么爹您呢?您又是为何和娘回到金陵来的?」慕容羽段问。 「我?」换慕容问天苦笑了。「说实话,我也跟你一样胡涂,你们小夫妻俩出发不到十天,一位司徒岳公子就找上门来了……」 「司徒岳?」慕容羽段若有所思地道。「难不成是凤阳府的司徒世家,也就是当初买走慕容家所有琉璃窑、琉璃坊与房地产的司徒家?记得爷爷曾提起过,当时他们出的价格低得可以说是贱价再打折又打折,但也没有其它人出价了,不得已,爷爷只好卖给他们了。」 「对,就是他们,而且司徒岳的父亲也就是前任武林盟主。」 前任武林盟主? 唔嗯,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关联在。 「那司徒公子找爹做什么呢?」慕容羽段又问。 「他要把他爷爷从你爷爷手中买去的所有琉璃窑、琉璃坊与房地产全部还给慕容家,且毋须任何报偿。」 「咦?」慕容羽段大吃一惊。「为什么?」 「他说……」慕容问天又向独孤笑愚飞去一眼。「当时他爷爷可以算是趁火打劫,那笔买卖实在不怎么光明,他要纠正这项错误。」 「嗯,虽然爷爷也曾说过,琉璃窑是慕容家的祖业,有机会能收回来是最好。可是……」慕容羽段不赞同地钻起了眉宇。「无论是高价或贱价,当初毕竟是爷爷自愿卖给他们的,他们也拿钱出来了,现在我们怎么可以不劳而获地接受他们把原物还给我们呢?」 「我也是这么说的,」慕容问天嘉许地点点头。「于是司徒公子便说要以原价卖还给我们,即使如此,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但他依然坚持要还给我们,缠得我烦了,只好来找你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了!」始终笑吟吟不吭半句的独孤笑愚终于出声了。「就跟他买回来吧!」 慕容羽段父子相觎一眼,他说得太简单了吧? 「但是……」 「至于钱的问题,很简单……」独孤笑愚刷开扇子,潇洒地摇两下。「我借你们,再加一笔足够维持到生意稳定下来的周转金,小砚那箱嫁妆就押给我,等你们赚了钱再赎回去就行了!」砚心的嫁妆? 慕容羽段父子又相对一眼,再很有默契地同时转注默砚心,然后又拉回眼来看对方一下,不约而同摇头。 果然是父子,真有默契! 独孤笑愚暗笑。「为什么不行?」 「那是砚心的,我们怎么可以……」忽尔噤声,慕容羽段低眸往下看,一只柔萸搭上他肘弯,他的视线拉高,对上默砚心的眸子,然后他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是……我知道,可是……那不同,那是……这、这……不,自然是不用……怎能如此……」 僵了片刻,他轻叹。「好吧!」 从他们的「对谈」一开始,先是慕容问天好奇地直盯着他们来回看,然后独孤笑愚也好奇地过来看他们究竟是如何「交谈」的,接着,原本在另一边逗着小娃娃玩的杜琴娘、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也好奇地凑过来。他们真的在「交谈」耶!愈看愈好奇,再听更好奇,俗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眼看那两位好不容易终于「谈」出结果来了,再不问个清楚,他们一定会去找几只猫来咬死牠们。 「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独孤笑愚迫不及待地问。 慕容羽段先是用无奈的眼神瞄了默砚心一下,再回答他。 「她『问说』为何不能用她的嫁妆,是不是还把她当外人……」 「嗯嗯,所以你才会说你不是那个意思吗?」 「然后她又『问说』她是不是慕容家的人……」 「废话,当然是,她都嫁给你了!」 「既然她嫁给了我,就不该分彼此……」 「这当然,谁都知道的嘛!」 「那么她的嫁妆也就等于是我的……」 「这个嘛……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看法吧?」 「哪里不同……」 「唔嗯,这种问题实在不怎么好回答……喔喔,所以你才会『这』 了半天『这』不出个所以然来吗?」 「难道她住慕容家的、穿慕容家的、吃慕容家的,也要付钱给我吗……」 「那太可笑了,自然是不用!」 「还是说人家亲兄弟要明算帐,夫妻之间也要如此……」 「那算什么夫妻?」 「既然如此,为何我不能使用她的嫁妆?」 「对,为什么?」 一阵静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向默砚心,后者垂眸敛眉,八成又魂游四海去了。 独孤笑愚蓦而失笑。 「说」得好啊! 真没想到三年才一句话的妹妹,一「说」起话来竟是如此犀利,真不亏是七修罗之一,口把式也是顶尖的! 不过,最厉害的应该是妹夫吧! 「我说,妹夫。」 「大哥?」 「你果然是小砚肚子里的虫!」众人轰然大笑,连小娃儿都跟着人家咧嘴咯咯咯流口水;慕容羽段哭笑不得,也许是被笑声惊「醒」了,默砚心也抬眸扫了大家一圈,随即又垂下眸子,继续魂游她的天外天。 「好,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呢……」独孤笑愚继续摇扇子。「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 「二房赎回慕容家祖业的钱是抵押小砚的嫁妆借贷来的,和大房丝毫无关,所以无论大房怎么说,你们都不可以分给他们,将来若不得已要卖,也只能卖给小砚的娘家人,也就是我,同意吗?」 慕容羽段与父亲互视一眼,不约而同点头。 「同意。」他们都明白独孤笑愚之所以会提出这个条件的用意。 像慕容大夫人母子那种小人,不可不防。 倘若是以往,他们不会计较那么多,既然是自家堂兄弟,何用分大房、二房,但是打从慕容月枫毫不犹豫地对慕容羽段下毒手的那天开始,慕容羽段父子俩都心寒了,也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了一句话。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司徒岳果然十分急着要把他爷爷从慕容家买到的生意和房地产卖还给慕容家,在短短三天之内就完成了交易、交接。当初卖出的价格也就是如今赎回的价格,没多一分,也不少一毫。之后,慕容羽段父子就开始忙着处理庞大的生意和产业,麻烦的是,虽然在当年琉璃窑和琉璃坊尚未卖掉之前,慕容问天和父亲学过几年琉璃生意,但慕容羽段却是一窍不通,他只懂得如何捕鱼捉虾。 幸好有独孤笑愚、君兰舟和杜啸风兄弟的协助!虽然他们也不懂,但起码他们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大家一边摸索、一边学习,总算在腊八前,一切都步上了轨道,于是,独孤笑愚和君兰舟便放心地赶回西陲去过年了。 「把劭儿给我吧!」 晚膳后,一家人闲聊了一会儿,便待各自回房,默砚心怀里的孩子却被杜琴娘抱走了。 「娘,这不好吧,要是半夜孩子醒了哭闹……」 「孩子都这么大了,很少半夜醒来哭闹的。更何况……」杜琴娘疼爱地亲亲爱孙红嫩嫩的脸颊。「他要真半夜醒来,我宁愿他是吵我们,不要吵到你们,免得妨碍我抱第二个孙的机会。」没想到娘亲会说出这么露骨的话来,在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的窃笑声中,慕容羽段不禁尴尬的红了脸。 「娘!」 「嗯,就这么决定了,往后劭儿就跟我们睡。好了,你们去休息吧!」 杜琴娘说完话就径自和慕容问天一道回房去了,慕容羽段无奈,只好也带着妻子回房。 「砚心。」 默砚心把茶盅放在书案头,然后娣眼望住他。 「我在想……」慕容羽段手按着书本,没打开,在沉吟。「大哥临走之前曾提醒我和爹,我们多少应该请几个奴仆、婢女来帮忙,可当时我和爹都没放在心上,因为……」 默砚心蚝首微倾。 「嗯嗯,被妳给『说』着了,」慕容羽段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习惯一切都自己动手来,总觉得没有必要浪费钱请奴仆,所以……」默砚心摇头。 「的确,现在跟以前情况不同了。」慕容羽段颇有同感地点点头。「这么大一座宅子,光靠我们几个人根本无法照顾周全……」除了琉璃窑和琉璃坊之外,慕容家同时买回的还有好几处房地产,其中位于秦淮河畔的慕容府是最为恢弘宽广的一处宅邸,宅内三面假山,山前为池水,以溪水相连,衬以茂林修竹,布局十分典雅,但花道回廊峰迥路转,不熟的人往往转两个弯就迷路了。 这倒不失为防盗的好法子,小偷爬进墙来,还没找到宝就会开始求救了。 但相对的,要照料起来也很费工夫,要靠他们一家几口是办不到的,非得请几个奴仆、婢女来不可。 「眼下我们也只能整理我们住的地方,其它空置着的院落楼阁和园子都荒废在那里也是不好,」慕容羽段深思地继续说道。「若是有宵小之徒溜进来躲藏,我们也不会知道……」 默砚心忽朝房外瞥去一眼。 慕容羽段会意地颔首。「对,还有爹和娘,辛苦了大半辈子,他们也该享享福了。妳也是,这两年来,真是苦了妳了,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也希望能够让妳过好一点的日子……」默砚心又摇头。 「不要说妳不用!」慕容羽段伸手拉过她来,让她像只小猫咪一样窝在自己怀里,怜爱地搂住她。「从嫁进慕容家的第一天开始,妳就在吃苦,我很感激!庆幸自己能够娶到这么一个好妻子;也好心疼!歉疚自己不能让妳过好日子,现在既然有机会回报妳了,请妳不要再让我亏欠于心,好吗?」 默砚心瞄他一下,美眸垂落,没有意见了。 「谢谢。」慕容羽段低喃,唇瓣贴上她鬓发间,轻轻一吻。「明天我就跟爹说去。」 在他怀里,默砚心轻轻点了一下蚝首,娇靥不变的冷漠却在温驯中透着几许纯女性的柔弱,那模样格外娇媚、格外诱人,顿时,慕容羽段被勾引出难以抑制的纯男性欲情。 「砚心。」 默砚心仰起水亮的美眸。 「劭儿在娘那里,不会打扰我们了……」 默砚心蚝首深垂,不语。 于是慕容羽段双手一抄将她抱在怀中,起身快步行向床榻,未几,床幔悄然落…… 冬日里的寒夜冷冷清清,屋内却是缠绵谴蜷、春色无边…… 元宵过后,独孤笑愚又来到金陵慕容家了。 「妳是谁?」 「回独孤公子,奴婢是静砚轩的静兰。」 「新来的婢女啊,嗯,你们家少爷呢?」 「就在静砚轩。」 「那又是在哪儿?」 「奴婢为您带路。」 「不用,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请独孤公子从这道回廊过去,通过向日亭往左,再经过雪月楼,一看到听泉……」叽哩呱啦、叽哩呱啦,「然后经过赏荷亭廊一直走 最后到底就是了。」 「……还是妳带我去吧!」年前,他和慕容羽段一家人都是住在宅子前头的待客轩里,年后再来,整楝宅子都整理好了,各人有各人的轩阁院落,他就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人了,现在听起来,这楝宅子好像比整个金陵城还大呢! 「啊,妹夫,在练武啊?」 静砚轩侧的小花圃前,慕容羽段一身轻便的劲装,正在反复演练一套十分繁复的招式,默砚心静立一旁「指导」 不知道她是如何「指导」妹夫的呢? 独孤笑愚真的很想问问默砚心这个问题,不过,算了,反正她「说」了他也是「听」不懂,问了也是白问。 「大哥,是砚心催我有空就多练练的。」 「那么,练得如何了?」 「犹在摸索当中……」慕容羽段自谦地道,旋即顿住,俯眸;默砚心的柔芙搭在他的手臂上,两人对望片刻,他赧然地咳了咳,「呃,砚心『说』我的资质还可以……」又俯眸瞟默砚心一眼!她掐了他一下。「呃,还不错……呃,很好……呃,绝佳……」话愈说愈往上升级,他的手臂大概也差不多快被指出一块青紫了吧? 独孤笑愚险些失声笑出来。「我说妹夫,小砚在『说』些什么,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不过问的是慕容羽段,应该可以得到他听得懂的答案吧? 「这……这……」慕容羽段一脸为难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就是……就是……我就是知道……」 就是了半天,竟然就是出这么个见鬼的答案来,独孤笑愚不由翻了翻白眼。 「了,了,反正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是了。」 慕容羽段颔首。「就是如此。」 好个就是如此! 独孤笑愚笑了,愈来愈觉得妹妹和妹夫还真是一对绝配。「好,那么老实告诉我,你练得如何了?不要谦虚的说词,我要实话。」 慕容羽段略一思索。「理解,八成;熟练,六成。」 「这么快?才多久时间……」独孤笑愚吃惊地朝默砚、心瞧去,后者点了点头,他更是惊讶。「看来小砚说你资质绝佳,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呢!」 平凡的外表,内在可一点也不平凡呢! 「我只是喜欢看书。」慕容羽段自认外表平凡,资质也相当平凡,不过他向来喜欢看书,当他在钻研那本册子的内容时,加倍认真,加倍专心,自然能多所理解,他相信应该是如此。这跟看书又有什么关系? 独孤笑愚疑惑在心底,不过没问出来。「那么,你缺少的只是经验了。」 慕容羽段怔了怔。「什么经验?」 「自然是处事的经验。」独孤笑愚唇泛神秘的笑意。「所以,妹夫,再帮我个忙如何?」 「大哥请吩咐。」 「有几件麻烦,想请你帮我处理一下……」 再一次,双人单骑奔驰在官道上往西行,但这一回,慕容羽段却是十分心不在焉,一个不小心,搞不好就一路跑到西陲去拜见岳父、岳母大人了。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大哥为何坚持要妳同去呢?没必要嘛!」 视线落下,默砚心又在掐他了,四目相对片刻。 「那当然,妳跑过江湖……」又掐了。 「是是是,妳没跑过江湖,只是跟着大哥、二哥出过远门,即便如此,经验也比我丰富,可是我也不算太笨……」 再谄。 「好好好,妳不是说我笨,」自从那一夜,她把不说话的原因告诉他之后,就变得很爱焰他了!当她不同意他说的话的时候,不过他并不讨厌,因为她指起来 并不痛,反倒令人感到有种撒娇般的亲昵感。「但……」 默砚心双眸笔直地盯住他。 「不不不,我不是不喜欢让妳跟着我,只是……」慕容羽段极力否认。「这回得跑上许多地方,我不想让妳跟着我辛苦。更何况大哥托我去解决一窝子打家劫舍的土匪山寨,那土匪头子还是会武功的,我担心护卫妳不够周全,要有个什么闪失害妳受伤了,那我……」 再指一下,轻轻的。 「知道,知道,我知道妳也会武功,妳还杀过人呢!」慕容羽段低喃。 「但我就是不能放心……」美眸轻轻眨了一下。慕容羽段轻叹。「不是我看不起妳,就算妳的武功是武林第一、天下无敌,我还是会担心,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扇贝般的睫毛垂落,随又扬起。 甫一接触她的眼神,慕容羽段就啼笑皆非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妳……我不是啰唆,我是担心妳呀!」 蚝首低垂,默砚心干脆窝进他怀里,还闭上眼,一副要小睡一会儿的姿态。 慕容羽段无奈苦笑。「好吧,不过妳得答应我,一切都要听我的。」 睁眼,默砚心点了点头,旋即又阖上眸子,摆明了就是不想再听他「啰唆」。 慕容羽段摇摇头,叹气,一手控缰,一臂温柔地让她睡好,注视着她的睡容片刻,忍不住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他是真的心疼她呀,为何她不能乖乖地接受呢? 打从嫁进慕容家以来,她一直是个温驯顺从的小妻子,但偶尔!譬如此时此刻,她会突然变得很顽固,十分坚持己见,即使他费尽唇舌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心,总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话说回来,他向来不是最不爱说话的吗?但现在,当有其它人在场的时候,他仍旧是个沉默寡言,不擅言词的男人,可是当他和妻子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常常会不知不觉地变成一个喋喋不休的丈夫,就像妻子所「说」的,很啰唆!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谁让妻子是个不说话的女人呢,总不能她不说,他也不说,大家都哑巴成一堆,全都只靠直觉和眼神来沟通吧! 要是会错意了怎么办? 唉,真怀念他们刚成亲那年,虽然生活困窘,每天都要很辛苦的干活,但到了夜晚,他们就能够拥有一段安详的时光,他看书,她做女红,不,作梦,彼此都很享受那种宁静的气氛,不需要做任何沟通,一切心意尽在不言中。 如今,虽然生活宽裕了,却反而失去了那种平淡安宁的时光,有时候他不禁感到怀疑…… 值得吗? 第八章 黑风山原来的名字并不叫黑风山,但十多年前,出现了一窝子土匪来这里占山为王、据地为寨,硬把这座山改名为黑风山,于是这座山就叫做黑风山了。或许将来有一天,这座山会改回原名,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它就是叫黑风山。黑风山里的土匪窝子,自然就叫做黑风寨,而且不仅仅是黑风寨主会武功,事实上,它根本就是江湖败类的大本营,所有被江湖中人唾弃,无药可救的不肖之徒都会跑到这里来寻求安身之地,因此,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都会武功,只是高低有差罢了。 然而慕容羽段并不清楚这点,因此当独孤笑愚请托他来剿灭土匪窝子时,他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劝导那批「被生活所逼,不得不沦为盗匪的善良老百姓」走回正确的道路。天真得可笑!可是这也不能怪他,所谓:「不走江湖路,不知江湖险」,他又没混过江湖,自然不懂得江湖人物的可怕。 不过从现在开始,他得认真学习了…… 「哇!」 一进入黑风寨,慕容羽段马上就感受到深入贼窝的危险气氛,沿路上每个黑风寨徒都在吐出一声惊叹后就瞪住默砚心两眼发直流口水,黑风寨主嚣张第一名,不但流的口水足以淹没整座黑风寨,连下面的小弟弟都旁若无人地「站」起来了。 两道修眉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但慕容羽段仍是深深吸了口气,硬生生压下心头滋生的怒意,凝肃地向端坐在寨主大宝座上的人抱拳为礼。 「金陵慕容羽段见过马寨主。」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口水直直落,已经快变成西北雨了。 「马寨主?」 滴滴滴滴、答答答答……口水一线线,就快转为倾盆大雨了。 「……」默默地,慕容羽段横身挡在默砚心身前,以免大水成灾。天仙似的美娇娘突然变成一个毫不起眼的大男人,黑风寨主先是呆了呆,继而怒气狂涌,马上飘出色欲熏心的怒火来。「滚开!」他咆哮着,一边跳下宝座,粗臂一横就想把慕容羽段直接扫出黑风寨去,他就可以立刻拉着大美人上床去安抚他家的小弟弟了,岂料一臂格上慕容羽段那瘦削顺长的身子,不但后者文风不动,他的手臂反而一阵疼痛,好像格上了铁柱子似的,他不由惊异地退回原位,瞇眼仔细打量对方。 一个生相十分平凡的年轻男人,但是,嗯嗯,身材顺长、儒衫飘飘,那股子雍容高雅的神采倒挺不凡的。 「你谁?」敢情适才光顾着流口水,根本没听到慕容羽段到底说了些什么。 「在下金陵慕容羽段。」慕容羽段冷静地再自我介绍一次。 「金陵慕容羽段?」黑风寨主喃喃道。「金陵慕容家?」 「正是。」 「金陵慕容家不是早已退出江湖了吗?」 说出这种话,也活该他的死期到了。 半年多前,由于黑风寨打家劫舍太嚣张,还劫到过路的官员身上去,朝廷一然下令追剿,幸好当地的地方官贪生怕死,担心黑风寨徒找上门去报复,因此只敢让官兵们在山下转圈圈穷吆喝,不敢真的剿到山上来。虽说没有真的被官兵剿翻了贼窝子,可是他们也不得不暂时收敛起肆无忌惮的掠夺,躲在山寨里捉耗子、养蚊子,想说等风声过去了,他们再出去活动筋骨,找点「好料」的来「进补」一下,在这期间,江湖上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们是半个字也不知,自然也不晓得金陵慕容家早已继宫家镳局之后,成为江湖上无人胆敢得罪的武林大家了。 一个是笑阎罗的媳妇娘家,一个是毒阎罗和哑阎罗的女婿,就连武林七大门派也招惹不起。 真要招惹,等他们向天借到了胆子再说吧。 最有趣的是,慕容羽段一家人自己反而一点都不知情,还以为他们现在只不过是脱离渔夫的身分,转换为规规矩矩的普通商家而已,跟武林完全沾不上边,毫无半点牵扯,更不是什么名门世家,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历史了。 「是,三十多年前,家祖已然宣布退出武林了。」 「既已退出武林,你来做什么?」 「在下是特意前来奉劝寨主,天下间正当的营生比比皆是,为百姓,也为寨主着想,且请放下屠刀,摒弃过往的罪恶生涯,此后规规矩矩做人,则百姓幸焉,寨主幸焉。」一本正经,头头是道,就差没穿插几个之乎也者下去点缀一下,听得黑风寨主一愣一愣的,因为他大字只识得三个!他自己的名字,其它全跟他是陌生人,互不相识,幸亏慕容羽段说得还不算太文,不然他还真的会被唬住,以为慕容羽段在说天书。 认真想了一想后,草包的脑袋终于搞懂了,猖狂的笑声蓦而爆自他那张满嘴黄牙的血盆大口。 「你这穷酸是怎样?闲得太无聊来找死吗?居然要我收山!」 呼应着他的笑声,四周也跟着轰起嘲讽的大笑。 「异想天开!」 「书读太多,脑筋反倒变笨了!」 「人家说书呆子、书呆子,就是指他了!」 「我看是长得没本钱娶老婆,想来找死的吧?,」 「我说是穷得没钱娶老婆,没聘金,没哪个娘儿们肯嫁吧?」 「那可不一定,也许……」笑声,就像开始时一样突然,中断了。整个山寨大厅里起码上百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也僵住了,各个都瞪着惊骇的眼!寨主本人最惊骇!盯住就横在寨主颈喉前的短刀,只有寨主本人看不见,别说是低头看了,他连呼吸都不敢,怎么看? 「砚心,怎地还是这么冲动呢?快,把刀子收起来,跟人家道歉!」 慕容羽段一声低叱,瞬间,短刀隐没,默砚心飘然退到慕容羽段身侧,双手迭在腰际福了一下。 「抱歉,拙荆性子稍微急躁了点,尚请诸位多多包涵。」慕容羽段歉然道。 那不只是稍微急躁了点好不好! 没有人动,连呼吸声都没有恢复,包括寨主本人在内,大家依然瞪眼看着那个他们原以为是天仙的大美人,从天仙化为女罗剎,再由女罗剎变回天仙,简直就像在变戏法似的。 现在,他们只敢吞口水,可不敢再流口水了。 「羽段是诚心奉劝寨主,收起屠刀,改邪归正。」慕容羽段继续苦劝「误入歧途的迷途羔羊」。「若是寨主同意的话,羽段定当尽己所能来帮助寨主,不知寨主意下如何?」不如何,眼前,他只想活命!好不容易,黑风寨主终于收回偷溜出去漂泊流浪的三魂七魄,战战兢兢地瞥一眼默砚心,只刚刚那一手,他就很清楚,整个黑风寨里,包括他自己在内,谁也敌不过那个纤细得彷佛风一吹就会直接飘到天外天去成仙的大美人,不,女煞星。 「没问题,慕容公子怎么说怎么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他弄,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逃过眼前这一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接下来,大家比的是脑袋里的纹路。 所以,黑风寨主低头了,暂时。 于是慕容羽段欣然接受他们的邀请,留下来过一宿,翌日再和他们一起讨论要如何协助他们改邪归正。 但是…… 「嗯?」慕容羽段低头看,妻子又在用她柔若无骨的纤指掐他了。 默砚心抬眸凝视他,片刻后,他皱眉。 「是吗?」沉吟了一会儿,他轻叹。「好吧,我们去看看!」 吹熄了夜烛,趁黑,两人飞身离开客房,彷入无人之境地一一避过守卫,来到黑风寨主房外,伏身于窗前,静听。 「老大打算如何?」 「简单,明天先下药迷昏他们,然后,男的一刀杀了,女的由我来接收!」 「可是那女人的武功……」「笨蛋,不会趁她昏迷时,先废了她的武功吗?」 「老大果然英明!」 「是那穷酸自己找死,怪不得我,居然要我收山,哼哼哼,这么好赚头的没本生意,一趟『生意』跑下来就是几箱金银珠宝,想抢多少女人就抢多少女人,心情不爽就顺手摘几个脑瓢子来玩玩,哪个愿意轻易放弃!」 「就是说嘛,大家都不愿意啊!」 「那当然,想留在这黑风寨里,唯一的条件就是,心肠得跟我一样狠,不然就干不了『大事』 !」 「大家都唯老大马首是瞻了!」 「好,好,这半年多来小子们也闷坏了,就等风声一过,咱就带小子们下山去好好『玩玩』吧!」 「顺便『丰收』一下!」 「对,对,丰收,哈哈哈哈……」听到这里,慕容羽段不禁深深叹了口气,旋即朝妻子使了一下眼色,双双飞身离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他更加了解了。其实在他们前来黑风寨之前,便已先在黑风山左近探问过了,那黑风寨确然是一群心狠手辣的劫匪,不但抢金抢银抢女人,还要人命,即使如此,他还是希望能够劝服他们改邪归正。 杀人命毕竟是最下下之策。 然而此趟出远门,临行之际,爹爹曾告诫过他,倘若碰上堂弟向他求助,他千万不能帮,因为帮了堂弟就等于害了别人。 同样的道理,若是他帮错了人,是不是也等于是害了别人呢? 「砚心。」 默砚心悄然举眸望住他。 「也许我想帮他们的想法是错的?」 默砚心颔首。 「那么就按照大哥的交代,解决他们以回复黑风山左近百姓的安宁吧!」 妇人之仁也许能满足他善良宽厚的本性,却也可能是姑息养奸,连累无辜的做法。杀人命确实是最下下之策,但有时候,杀人命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翌日,近午时分,双人单骑缓缓自黑风寨徐行而出,默砚心依旧没有丁点儿表情,慕容羽段却是一脸怪异。 「砚心。」 「……」 「杀人……实在不怎么好受。」 「……」 「是吗?妳也觉得杀人很无趣吗?」 「……」 「那为什么我看妳却是杀得无比尽兴,无比……咳咳,享受的样子呢?」 「……」 「唉!」 谁让他说出这么混蛋的话,活该被掐! 为了和崆峒派争夺金矿,千仞堂倾巢而出,反而全军覆灭于苏州太湖畔,从此自武林中除名。如今,慕容羽段带着妻子来到辰州,为的就是处理那座金矿的问题,因为…… 「幸好赶上了!」慕容羽段抬头看眼前酒楼的招牌。「大哥说的就是这家祥兴酒楼吧?他们会在这里谈判,就在今天……」 默砚心掐了他一下。 「我知道,时间到了,他们可能已经开始谈判了,我们快上去吧,不然……」 倘若来不及,独孤笑愚交代他完成的任务必然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枝节,问题就更难处理了。 不过,才刚面对「问题」,他就大吃一惊,因为…… 「怎地会……这么多人?大哥不是说只有崆峒派和岳山门吗?」 酒楼另辟一间的雅室内,慕容羽段和默砚心分坐在一对朴实愍厚的中年庄稼夫妻两旁,瞠眼惊讶地环视周围二十几三十个虎视耽耽的武林人物,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笑脸有冷脸、有倨傲有漠然,唯一的共通点是,他们全然不把那对惑厚朴实的中年夫妻看在眼里。 「敢问几位是?」 「问我们?」一个一脸傲然的年轻人哼了哼。「你又是谁?」 「失礼,失礼,在下应该先自我介绍才是。」慕容羽段肃然抱拳致歉,「在下金陵慕容羽段,那位……」他瞥一下身旁的妻子。「是拙荆,此番是受沈从俭老丈所托,前来处理金矿问题的。」 话还没听完,在场所有的武林人物,不管是笑脸冷脸、倨傲漠然,全都刷的一下便抹了一脸乌溜溜的黑,还发亮,也有人不小心掉了茶杯,铿锵一声碎了瓷杯,也破了胆子! 金陵慕容?! 哑修罗的夫婿! 等慕容羽段把话说完,现场伟大的武林英雄们,起码有三分之一比泥鳅还滑溜地跑得不见人影了。 「那么,请教各位是……」 剩下的三分之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有一半人悄悄往外跷头!他们宁愿做活的狗熊,也不想做死的英雄,另外一半则青着脸色猛咽口水。 「呃,崆峒派……」 「岳山门……」 「连筏帮……」 「桃云庄……」 「忘忧谷……」 自我介绍完毕,也只剩下不到十个人留在原位了。 「久仰大名,失敬失敬!」慕容羽段客套地拱拱手,虽然他一个也没听说过,但这是他在踏入江湖后头一件学会的事,江湖人物都很爱面子,如果你没说「久仰大名」就是侮辱了他们,他可不想因为这种毫无意义的原因惹来麻烦。 「那么慕容公子打算如何呢?」毕竟是大帮大派,崆峒派总护法第一个恢复镇定。 「这……」慕容羽段转注身旁的中年夫妻。「沈老哥,听令尊所言,你们似乎并不打算出售那块土地?」 「那是当然!」中年庄稼汉愤慨激昂地拉高了粗鲁的大嗓门。「那块土地是沈家的祖产,两百多年以来,沈家都在那儿种田,就算是死,我们也不能卖掉,否则如何对得起将土地遗留给我们的列祖列宗!」 「既是如此……」慕容羽段又转回来面对崆峒派护法。「买卖是你情我愿,几位似乎不该勉强人吧?」 「但那座金矿是崆峒派和岳山门的弟子一起发现的!」崆峒派护法脱口抗议。慕容羽段眉宇微蹙。「所以?」还有什么所以,既然是他们发现的,自然应该属于他们所有! 不过崆峒派护法也不算太笨,并没有直接把这种既蛮横又霸道的话说出口,他仔细思索着,谨慎地挑拣着字句,考虑要怎么说才不会惹翻了哑修罗,轮到他们崆峒派也来上演一出「崆峒灭亡记」 「我认为,呃,他起码要把金矿所在的那一半土地卖给我们吧?」 「你认为?」慕容羽段以怪异的眼神凝住崆峒派护法片刻。「不知护法可曾想过,你们原就不该未经同意便在人家的土地上钻脉探矿呢?」 崆峒护法窒了一窒。「那是……无意中发现的。」 「无意中?」慕容羽段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十几个人在那里用两、三个月时间挖了一个大坑洞,怎么可能是无意中呢?沈老丈还说他数次前去阻止那些探矿的人,他们却根本不理会他,甚至还打伤了他,崆峒派和岳山门就是如此教导门人的吗?」 「那个……那个……」崆峒派护法心虚地两眼飞开,和岳山门巡堂堂主对视一眼,支支吾吾。「掌门也训斥过他们了……」 「这就表示贵掌门也认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才会训斥他们,对吗?」 「这……这……」 「既然如此,护法又凭什么坚持要沈家把金矿卖给你们呢?」 「……」崆峒护法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辩词来,因为他心里也很清楚,毕竟是他们理亏。 「总之,那块土地是属于沈家所有,那座金矿自然也是属于沈家的。」 「但……但……」 「不过……」慕容羽段若有所思地又回过头去目注中年庄稼汉。「沈老哥,那座金矿你打算如何处理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希望能够采矿,可是……」中年庄稼汉苦笑。 「眼下你们财力不够。」慕容羽段了解地道。「那么我有个提议,沈老哥不妨考虑看看?」 「请说。」中年庄稼汉忙道。 「沈老哥可以考虑暂时把采矿权租赁给有兴趣的人,或者一年,或者两年,这么一来,沈老哥不但可以省下起初开矿的大笔费用,也可以收取未来采矿的本钱,正是一举两得,你认为如何呢?」中年庄稼汉认真思考片晌,再看看妻子,后者悄然点了点头,于是他也点头同意了。「我觉得可行。」 「那么几位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现在就来讨论一下租赁时间以及租赁金的问题,顺便把租赁契约签下来……」 接下来,不管是讨论或签约,一切都很顺利的完成。 有慕容羽段和哑修罗在一旁「监视」,就算是七大门派之一的崆峒派,也不敢端出他们妄自尊大的本性来耍白目。 「再来嘛……」慕容羽段沉吟。「嗯,就顺路到武陵去吧!」 于是金矿事了,他们马上又赶到武陵去解决另一桩麻烦。 在他估计,要办完大舅子所交托的事,起码要三个月,对他而言,这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因为他习惯家的安定,并不喜欢在外面奔波,所以他希望能够尽快把事情办妥,好回金陵的家去。 如果路赶紧一点的话,也许……可以缩短为两个月? 作梦!别说两个月,都半年多了,他们竟然还在外头流浪,而且愈流浪离金陵愈远,现在居然跑到塞外来了。怎会搞到这种地步呢?老实说,他一点也不明白,明明大舅子交托他办的事都已办完了,为什么他还是回不了家呢? 是又有人找他去赴宴了? 不是。 那是又有人找他去做客了? 也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 「砚心。」 默砚心毫无反应,慕容羽段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她马上就仰起美眸来啾他。 「妳说,雾灵堡为何会找上我帮忙呢?我又不认识他们!」 瞳眸中闪过一丝异采,眼帘垂下,旋又扬起。 「慢慢的我就会明白了?明白什么?」慕容羽段困惑地又问。默砚心轻轻摇头。「别问?这又是为什么?」 默砚心没有任何回应,径自垂下眸子去魂游四海;慕容羽段无奈,只好再把疑惑收回心里头去。 大舅子交托他办的事都办完了,但之后,当他们走在回家的路途上,却开始陆续有人来请他帮忙,不是那个要他帮忙处理纠纷,就是这个要他帮忙解决麻烦的问题,而且各个都是那样低声下气的央求,他就是狠不下心去拒绝,虽然他怎么也想不通他们为何会找上他的? 真是奇怪了,金陵慕容家早已退出江湖了不是? 不过,话再说回来,这半年多来,他还真是学到了不少,走在江湖路上该如何自处,还有最重要的是,如何与武林人物周旋,现在他已不再是半年多前那个生涩的江湖新手,行事稳重果断得多了。 「无论如何,这趟事办完,咱们就得赶回金陵了。」 「……」 「妳又有身孕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 「唉!」这样也要掐他? 塞上风光不只是无边无际的沙海,也有许多美丽的草原和郁郁葱林,譬如雾灵山,碧草茵茵、森林茂密,彷佛塞外大漠的绿色明珠,景色瑰丽,十分迷人。雾灵堡就位于雾灵山下,是一座农猎兼顾的民堡,堡主也是个正派人,毫无半丝扩张的野心,唯愿能在这塞外明珠安安稳稳的过生活,可惜天不从人愿,他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找上了他。 十天前,雾灵堡少堡主亲自去央请慕容羽段帮忙,在得到许诺之后便急急忙忙地先行赶回雾灵堡,可见雾灵堡的情势有多么紧急;但当时慕容羽段尚未感受到雾灵堡的情势究竟有多急迫,直至此刻…… 他自认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就算堂弟下手伤害他,他都没生气,只是心寒了,事实上,打从他懂事以来,就没有过生气的记忆。但此际,生平第一次,他生气了、发怒了!绿油油的山岭下是阡陌纵横的庄稼地,一弯溪水流向绿茵盎然的山谷间,溪水两旁一边是数十楝农家与猎户,另一边是一座恢弘辽阔的庄堡,庄堡内隐约可见街道巷弄,俨然一座小小的城镇规模。 这原该是一副安和乐利的田园景致,然而此刻,在慕容羽段眼下,一切都被破坏殆尽了。 那祥和的苍绿被刺眼的红血覆没了,凄厉的女人求救与幼儿尖叫声画破了宁馨的空气,刀光剑影,杀声遍野,利刃戮肉,热血喷溅,数百上千人践踏着庄稼地,血淋淋的将生与死的决断摆置在眼前。 乍眼望去,双方人马相当,但仔细再看,灰衫人马全是牛高马大的成年壮汉,而杂衫杂衣的雾灵堡却有大半是老弱妇孺,哭叫着被灰衫人马从庄堡里赶出来,老的一刀砍掉脑袋,妇女被扒衫扒裤就待当场强暴,幼儿被高高举起重重摔下地,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如此惨烈的情景看得慕容羽段先是一阵震惊与错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旋即勃然大怒,愤慨地咆哮,「住手!快住手!」一边怒吼,一边飞身离鞍,身形如一阵风似的疾飞向雾灵堡。而被丢在后面的默砚心却破天荒的没有紧跟上去,反而扯住了马缰,静静地观战,毫无插手的迹象。眼看他嘶吼如狂,却没有人听命住手,女人依旧被强暴,老弱仍被残杀,慕容羽段更是怒从胆边起,双掌骤扬,炙烈的呈风横爆,呼一下便将周围三十七个灰衫汉子扫飞到三丈外,落地已是三十七具内腑尽碎的尸首。 「住手!听到了没有?快住手啊!」他怒喊着。 但是依然没有人听他的,又那么恰恰好,眼前地面上就是一具小小幼儿的尸身,空洞的童眸正对着他,彷佛在问:为什么? 霎时间,他眼红了,身形飘掠,两臂飘旋,成串的掌影有如千百柄兵刃般流射激飞,穿织翻舞,凡是他经过之处,周围的灰衫汉子们无不似浪般纷纷仆倒,只是片刻间,不过三丈距离远,已有百多名灰衫汉子横卧于地了。 这时,灰衫汉子那方人马终于察觉到他的出现了,一个头大如斗的黑脸汉子飞快地掠身过来,想先搞清楚为何会突然冒出一个插花的? 可是,这时的慕容羽段业已气过了头、杀红了眼,只见他双掌疾晃如怒涛,劲力呼起盘旋,掌影层层重重迥旋翻舞,威猛无匹地掀起一阵「轰隆、轰隆」的雷鸣呼啸,震天撼地的交织成一片勾魂使者的罗网,那样暴烈狠辣,惊心动魄地笼罩向那群残忍无人性的灰衫汉子!于是,照面之间又是数十名灰衫汉子栽倒,叫喊哗嚷、惨号悲曝之声混杂成一片,在他们尚未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又是一阵暴雷急响,再度躺下了近百个灰衫大汉,顿时,灰衫人马那方阵势大乱,人影仓皇退避,而如刃般的掌影挥霍纵横,却依然一阵急过一阵的追上去,很显然的,他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住手!住手!快住手!」 这回,换对方那个黑脸汉子又惊又怒地吼了过来。 然而,迟了,他的急吼压不过慕容羽段的飞掌爆雷响,他的奔驰追不上慕容羽段疾如流矢的身影,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下人马在狂风暴雨般的掌影下接连不断的仆倒,凄怖的哀叫与惨吼令人毛骨悚然地激荡于空气中! 「住手!住手啊!」 黑脸汉子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着、叫着,直至声嘶喉哑,终于那条犹如死神般的身影停了下来,他也才跟着停下脚步,尚未喘过一口气来,转眸一看,顿时魂飞魄散,惊骇得双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去。 他带来的六百人马,包括四位堂主、六位香主和二十二位好手,在这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竟已全军覆没,尸横遍野,无一幸免。慕容羽段徐缓地回过身来,面容上一片严厉冷冽。「回去转告你们当家的,若是你们再挑上雾灵堡找麻烦,慕容羽段就去掀了你们总坛!」 「……」黑脸汉子抖着身子,嘴巴是张开来了,却挤不出半点声音来。 「现在,滚!」慕容羽段怒叱。 黑脸汉子骇得浑身一颤,立刻转身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然后慕容羽段敛去怒容,徐徐走回小幼儿尸身那里,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心痛地凝视许久后,方才转身走到雾灵堡少堡主前面,眼眶泛红,满怀歉疚。 「对不起,如果我早点赶到就好了,真的很对不起!」 他是发自内心的感到由衷的抱歉,然而雾灵堡少堡主却压根儿没去想到慕容羽段是不是太晚赶到,因为,他也被骇傻了。 之所以会去找慕容羽段帮忙,是因为他的妻子是哑修罗,他们期待的也是哑修罗的援手,至于慕容羽段,在他们心目中也仅仅不过是「能够说服哑修罗伸手帮忙的人」而已。 可万万没想到,在他们以为那个只不过是「那张嘴有用的人」,竟然以跟七修罗同样令人惊魂丧胆的高绝身手,用短得让人震骇的时间,匹马单枪的解决了差点覆灭了雾灵堡的数百敌人。瞧,哑修罗还端坐在马上动也没动呢!看来,江湖传言是错误的,慕容羽段可不只是那张嘴有用,他那一身所学也跟七修罗不相上下,不同的是,他可比七修罗好说话多了。 往后再有麻烦,找上金陵慕容家准没错! 为了以防万一,慕容羽段在雾灵堡多待了半个月,直至确定灰鸶帮的人不会再出现了,他才带着默砚心启程回中原。 因为他不知道,原本也是绿林九大帮派之一的灰鸶帮,有七成菁英好手都损灭在此一战之中,元气大伤,未来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在江湖上争强夺胜了,换言之,他们暂时没有能力找别人的麻烦了。 「砚心。」 默砚心仰起美眸来,依然面无表情,但那模样又似乎有所等待,慕容羽段却反而没有垂眼看她,兀自若有所思地望住前方道路。 「我还是不喜欢杀人,可是……」 他两眼瞇了起来。 「我却很高兴杀了灰鸶帮那些毫无人性的畜生,即使那么做也已来不及挽回当时他们所伤害,还有以往他们所伤害的人命,可却能保证,往后他们再也伤害不了任何人命了!」 默砚心徐徐落下眸子,继续聆听慕容羽段彷佛立誓般的言语。「我想,往后我不会再随便放过那些歹徒了,该给机会的,我会给;但没有资格再得到任何机会的,我就不会再心软了!」 唇畔悄然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默砚心阖上眼,安心地继续魂游九天去。 现在他们可以回家去了,因为她的夫婿终于学到了大哥希望他学到的最后一件事: 以恶搏恶,以杀止杀! 第九章 自塞外回返金陵途中,更多人来向他求助,但慕容羽段不再觉得困惑,他没有空闲去想到那些,他只考虑到该如何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以免再造成类似雾灵堡那种憾事,因此他们始终没办法按照预定中那么快速地返回金陵。一路走走停停,当默砚心挺着六个月身孕时,他们终于在冬至前回到了金陵,却还没进门就被门外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慕容羽段吃惊地喃喃道。 慕容府大门外好像提早过年似的挤满了无数马匹与马车,还有人一看到他们就叫他们到最后面去排队呢! 「排队?」慕容羽段啼笑皆非的喃喃道。 「什么时候开始,回家还要排队?」默砚心却彷佛一无所觉地继续偎在他怀里睡觉,慕容羽段略一思索,当即扯转马缰朝府后驰去,径自安安静静的从后门入府,将马匹交给路过的仆人,然后把默砚心抱回房里让她继续睡,再独自往前厅去,想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半途上他就碰上了娘亲。 「羽儿,你终于回来了,可是……」正待往客房去的杜琴娘一脸意外地转向他而来。「怎地都没人知道?」 「我从后门进来的。」慕容羽段无奈地解释。「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后门?」杜琴娘失笑,旋即朝前厅方向瞄了一下,有趣的笑拉成苦笑。「也不知怎地,自你出门后不久,便陆陆续续不断有人上门来送礼、套关系、求助,特别是这一、两个月来,访客几乎踩平了咱们家的大门坎儿,我跟你爹都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但总不能把人家赶出去吧?」 「孩儿也是,大哥交办的事早就办完了,可就是不断有人来向我求助,见人有难,孩儿无法视而不见,不得不帮上一把,这才会如此迟慢回到金陵来。」慕容羽段皱眉寻思。「真不解为何会如此?」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麻烦的是……」杜琴娘双眸一转,改朝客房那方向看过去,叹气。 「你伯母一家子又来了―」 慕容羽段两眼讶异地睁了睁。「他们又来干什么?」 「他们……」杜琴娘摇头叹息。「你自己去问吧!」 「好,孩儿这就……」「等等!」杜琴娘往他身后左看右探。「我那宝贝媳妇儿呢?」 宝贝媳妇? 慕容羽段忍不住弯起嘴角。「砚心又有身孕了,回来一路上都在睡,我就让她回房继续睡了。」 「砚心又有身孕了?」杜琴娘惊喜地转身就跑。「我去看看!」 慕容羽段很为妻子如此得到爹娘的喜爱而高兴,但转个眼,当他走向客房而去时,心头不由得又沉重起来。 伯母一家人又跑来找他们,目的八成只有一个:求助。 可是,能助吗? 「羽段,你终于回来了!」一见着侄儿,慕容大夫人马上就狂喜的迎向前来,然后脸孔板起来,下命令。「快,跟我们回苏州去!」 慕容羽段镇定地环眼一一扫过慕容月枫、周彩儿、慕容香和慕容燕。「请问伯母,为何要羽段随你们回苏州去?」 「自然是帮月枫抢回周家的财产呀!」慕容大夫人理直气壮地说。「那个可恶的周家小子,竟敢请江湖人物来赶走我们,羽段,你得去帮我们赶走他们!」 慕容羽段无言,朝慕容月枫望去,后者立刻心虚地迥开眼,他不禁摇头叹气。 若是在这趟出门以前,他仍会认为堂弟是被伯母宠坏了,有机会好好教导一番即可。 但这趟出门,将近一年的历练,他终于了解到人性有多么可怕。 连自己的亲堂兄和岳父,慕容月枫都下得了手去伤害,只为了贪婪的私心,他还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 爹亲说得对,绝不能再帮堂弟了,不然以后堂弟再害人,就是他的罪过了。 「伯母,那原就是周家的财产,月枫凭什么去抢?」 慕容大夫人窒了窒。「月枫是周家的女婿嘛!」 「那又如何?既然周家有儿子,财产为何要交给女婿掌管?」 「周家的儿子全都是废物!」 「那也是周家的问题,除非他们求助,否则月枫没有权利插手。」 「你……」所有的「天理」全数被驳回,慕容大夫人不由老羞成怒了。「我不管那么多,别忘了我是你的亲伯母、是你的长辈,我叫你帮你就得帮,不然就是件逆,是不孝!」 「伯母,是您忘了,分家凭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大房、二房分家之后,往后再有任何麻烦,彼此都不得找对方帮忙吧?」慕容羽段冷静地反问。「若是您还记不起来,羽段可以把分家凭据拿出来让您……」 「不用了!」慕容大夫人狼狈地摆摆手,旋又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来。「不过,你们不觉得太自私了吗?慕容家的祖业都被你们买回来了,还有大宅子住,却眼睁睁看着你堂弟失去所有一切……」 「倘若我记得没错,堂弟妹的嫁妆里应该有一楝宅子和一家铺子吧?」 「那家小铺子算什么,根本养不活我们!」 是他们过得太奢侈了吧! 「伯母,只要你们用度稍微节制一点……」 「节制?」慕容大夫人尖声怪叫。「你们自己过得如此丰裕,竟敢叫我们节制一点?不然你就把慕容家的产业分一半给月枫!」 说到这,她就满肚子不甘心的怒火。当初一听说司徒岳打算把慕容家的祖业照原价卖回给慕容家,她立刻催促慕容月枫去跟对方谈,谁知对方却坚持要卖也只能卖回给慕容家的长孙,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慕容家的祖业落到慕容羽段手里。否则,他们就算失去了周家财产,起码还有慕容家的祖业在,也就不必坚持要慕容羽段帮他们要回周家的财产了。 「这……」慕容羽段迟疑一下。「恐怕不能。」 「为什么?」慕容大夫人愤怒地咆哮。「你就那么贪心吗?非得一个人霸占慕容家所有产业?」 「不是我贪心,伯母,」慕容羽段忍耐着。「这是我承诺大舅子的条件。」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赎回慕容家产业的钱是他借给我的。」 慕容大夫人呆了呆,「那……那……」目光无措地朝慕容月枫瞄过去,后者拚命使眼色……「那就卖给我们好了,当然,价格由我们定。」譬如,一锭白银,够多了吧? 「大舅子也说了,就算不得已非卖不可,也只能卖给他。」慕容羽段说。 慕容大夫人又是一怔,继而勃然大怒。「他是什么意思?想借机侵占慕容家的产业不成?」 「绝非如此!」慕容羽段脸容一正,语气严肃。「相反的,大哥是想藉此保持慕容家产业的完整,不希望慕容家产业因不得已的原因而四分五裂,请伯母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个屁!」慕容大夫人口不择言地骂道。「我说他是居心不良,不然他独孤家的人管到我们慕容家来干嘛?」 慕容羽段深吸一口气,忍住。「无论如何,我已给了他我的承诺。」 「那我们呢?」眼看怎么说都说不通,慕容大夫人开始跳脚了。「你们过得富裕丰足,那我们呢?你们太没良心了,也不想想当初慕容家没有我带过来的那份嫁妆,能熬到今天吗?起码该感恩图报一下吧!」 哪里来的嫁妆? 不全都被她自己花光了! 哪里来的恩? 全是她自己硬赖上来的吧! 「伯母,你们并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过得跟你们一样富裕,不然太不公平!」她的公平,恐怕是要他把慕容家产业全数让渡给慕容月枫,那才算公平吧! 「伯母……」 「无论如何,你非得替月枫把周家财产抢回来不可,不然就把慕容家产业分一半给月枫!」 「伯母……」 「二择一,你自己选择吧!」 「伯母……」 「不然我就赖在你这里闹到天翻地覆,看你能怎样!」 「……」 对上这种无赖的长辈,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慕容羽段正是头痛之际,眼角瞥处,发现慕容月枫不知为何突然面色发青,一脸的惊恐,活像看到鬼似的,他不禁疑惑地转眸一看,然后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 他的妻子默砚心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而且又挂上那副阴沉冷酷的女罗剎面孔,凌厉的眼神笔直地射向慕容月枫,脚步比拖还慢地徐缓走向前,那姿态彷佛死神已相中完美的猎物,正打算好好来上一场狩猎游戏。 生与死,你也自己选择一个吧! 慕容月枫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旋即跳起来,一手拖着老娘、一手拉老婆,慌慌张张往外就跑,连行李都顾不得收拾了。老命卡要紧!「我们走吧,娘!」 「咦?可是……」 「我们还有一家铺子。」 「但那不够……」 「够了,娘,够了!」 慕容大夫人不清楚,他可清楚得很。 堂哥的妻子就是哑修罗,这件事早已沸沸腾腾的传遍整个武林了,他堂哥好欺负,哑修罗可不好惹,一个不小心,她可不会管你是小叔或大叔,照样把你砍成肉泥喂给狗吃,事实上,以他曾经暗害过堂哥的纪录,能够活到今天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奇迹了,他可不想再试试看是否会有另一项奇迹降临在他身上。 瞧她看他的眼神,也不可能会再有了! 「月枫……」 「放心好了,娘,我会再想其它办法的!」话听到这里,人也不见了,慕容羽段一时错愕,反应不过来,待他回过神来,再转个眼,却只见到亲娘伴着妻子离开的背影。她们也在说话。 「砚心哪,妳可真是了不起,谁也拿他们没辙的,可妳一来,那个被宠坏的小子就被妳吓跑啦!」 「……」 「我看哪,往后再有那种他们父子俩应付不来的人,就麻烦妳露个脸吧!」 「……」 然后,转个弯,她们也不见了。 慕容羽段怔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困惑地搔搔脑袋,再耸了耸肩,他也随在她们婆媳俩后头跟上去了。 算了,事情解决就好了…… 应该算解决了吧? 年,又到了。这是慕容家长久已来过得最丰盛富足的一个年,年夜饭桌上,每个人都笑脸盈盈的,除了慕容羽段,他的个性含蓄,笑容自然也比较含蓄,不过看得出来,他也很高兴。还有默砚心,她始终没有半点表情,也不吭半声,但是大家都习惯了,更不在意,这三年来,她的贤慧能干,大家都亲眼看到了,只是爱作梦不说话而已,那是不重要的小事,大家都能接受。 就像杜琴娘所说的,她是慕容家的宝贝媳妇儿,没有她,慕容家就没有今天。 「最迟明年中秋之前,」慕容问天笑呵呵地道。「咱们欠亲家的债就可以还清了。」重要的不是欠债,而是媳妇儿的嫁妆可以拿回来了。 那是她的嫁妆,不是公家用的财产。 「还有啊,赵媒婆……」蓦而顿住,杜琴娘笑咪咪的按住默砚心的手。「呃,砚心哪,汤是要用汤匙喝的,不是用筷子夹的哟!」 一阵轰然大笑,默砚心双颊泛晕地把筷子从汤碗里收回来。 「大嫂真的好可爱喔!」慕容雪笑得最夸张。「成天就爱作梦,还作到老是干一些糗事!」 「妳就从来不干糗事的吗?」慕容问天笑骂,还在她额上叩了一记。 「有啊,怎么没有,」杜啸风吃得满嘴糊,咕咕哝哝。「前儿个说要上街买东西,结果逛街逛得太入迷,一个不小心摔一跤,这还没什么,偏她还正巧摔到一沱狗屎上头,差点应了那句话:摔个狗吃屎……」 「闭嘴!」慕容雪满脸通红的怒骂。 这个闭嘴,还有另一个呢! 「还有昨儿个,她竟然……」 「住口!住口!」 「那换上个月的好了……」 「我要拔了你的舌头!」 「那上上个月……」 「杜啸云!」 哄堂大笑声中是慕容雪老羞成怒的咆哮,每个人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畅快欢喜,虽然默砚心完全没有半点笑容,但是…… 悄悄地,慕容羽段在桌底下握住她的柔黄,于是她的双颊更赧了。 「好了,好了,现在该说点正经事了。」说是正经事,杜琴娘的笑靥却充满了戏谵之意。「赵媒婆送了十几二十张红帖子来,每个对象都不错,要不要看看啊?雪儿。」 「人家才不嫁!」怒容收敛了,慕容雪终于摆出了女孩儿家该有的娇羞样。 杜琴娘与慕容问天笑望一眼,「好好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种事也急不得,妳就慢慢挑吧!」说着,目光朝慕容羽段与默砚心瞄去。「总要挑个合适的对象,希望妳也能跟哥哥一样幸运才好。」 「对啊,千万别跟香表姊和燕表姊一样啊!」杜啸风又在咕哝了。 一提到大房那边,众人的笑容不由得掉了一半。 就像慕容月枫临走时所说的,他会另外想办法,而他想到的办法就是,让两个姊姊再嫁给江湖上的一等高手,然后请两个姊夫帮他夺回周家的财产。 至于结果如何,他们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那种事不需要我们操心,让大嫂去操心就好。」慕容问天淡淡地道。「倒是你们两个,决定要负责哪一边了吗?」 杜啸风兄弟俩相对嘻嘻一笑。 「我喜欢和客人周旋,琉璃坊就由我来吧!」杜啸云说。 「我喜欢调度、监督工作的进行,琉璃窑我负责。」杜啸风道。 「那就交给你们了!」慕容问天欣慰地颔首。「我相信以你们的能力,一定可以应付得很好。」 「谢谢姑丈。」杜啸风兄弟俩异口同声,由衷感激姑丈的信任和提拔。 「至于那些络绎不绝的访客就由我来应付,但若真有需要帮助的……」慕容问天转注慕容羽段。「就交给你了,见人有难不能视而不见,只要我们有能力,就该尽全力伸出援手。」 「是,爹。」慕容羽段恭谨地聆听教诲。 「很好,很好,」慕容问天宽慰地直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杜琴娘满怀欣喜地瞥向默砚心的大肚子,笑口几乎阖不拢。「这胎生下来,无论是男或女,就过继到默家,这么一来,默家就不会断嗣了!」 直到这时,默砚心才静静地抬起美眸来环视众人一圈,再落下眼帘,依旧不吭不语。 最后一件? 不,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清明前,默砚心产下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按照杜琴娘的承诺,将继承默家的后嗣。 「好漂亮的女娃儿!」慕容问天连声惊叹,爱不释手。 「幸好还是养在咱们家,不然我一定舍不得!」杜琴娘嘟嚷,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应该说若是男的,再过继给默家。 慕容羽段莞尔,转首,握紧了默砚心的柔黄。「辛苦妳了,谢谢妳。」 默砚心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一种十分奇特的眼神默默地注视他,而这一回,他却怎么也猜测不出她那奇特眼神的含义。 直至半年后…… 重阳过后半个月,独孤笑愚与君兰舟再度出现在慕容府,并直截了当地指明要慕容羽段带同妻女跟他出门一趟。 「去哪里?」慕容羽段疑惑地问。 「去了就知道。」独孤笑愚漫不经心地回。 「要我和砚心跟大哥一起去是没问题,可是,孩子才多大,不能不去吗?」 「不能,非带她去不可!」 「为什么?」 「因为孩子姓默。」这种回答,谁会懂!慕容羽段仍是百般不解,但因为独孤笑愚的坚持,也因为他很信任大舅子,便不再多问,相信大舅子一定有他的理由在。 十多天后,他们一起来到凤阳府找上司徒世家,司徒岳一见到他们,脸色当即刷上了一层红红黑黑、蓝蓝绿绿的色彩,虽然很鲜艳,却不怎么好看,一语不发,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请进密室内。 「该做的我都做了,又来找我干什么?」 听这语气,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独孤笑愚呢! 「该做的你都做了?」独孤笑愚笑吟吟地刷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你确定?」 司徒岳僵住了。「我……我……」 独孤笑愚懒洋洋地踱开几步。「我说,妹夫。」 没想到会叫到他,慕容羽段怔了怔。「大哥?」 「当年默家那场灭门惨祸的真相,我想你并不知情吧?」应该没有任何人知情吧?既然大家都已认定是默家谋害七大门派掌门人的,谁会再去追究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是不知情。」 「那么,既然慕容家也被默家牵累到,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知道……」 慕容羽段呆了呆。「大哥知道?」 独孤笑愚颔首,「老早就知道啦!」说着,他阖起扇子,两手背负在身后,一边踱步,一边开始述说。「当年……」 长时期以来,武林白道之中,除了七大门派之外,就数五大世家最为显赫,而五大世家之间也来往地颇为频繁、友好,不是磕头结拜,就是喜结秦晋之好,不然也是至交好友,关系相当密切。 但到了当年那一代,情况开始改变了,因为默家与司徒家的少主人同时爱上了当时的武林第一美女:柳飘仙。 不过,一女只能配上一男,而柳飘仙挑上了默家少主人。 一般来讲,心胸宽大的男人就该退开一边,默默地祝福他们,但度量狭窄的司徒家少主人却不是,他表面上仍与默家少主人交好,暗地里却定下了夺取柳飘仙的恶毒计划。 五年后,七大门派掌门人接连被谋杀,所有证据直指向默家,于是默家被整个武林追杀,殊不知这一切全都是司徒家少主人搞的鬼,他以为能藉此除去默家所有人,包括默家少主人。 除了柳飘仙。 届时,他将以护卫之姿保住柳飘仙,而柳飘仙也定然会以感恩之心改嫁给他,这么一来,他的计划就成功了。 料想不到的是,跟默家毫无交情的慕容家竟会横里插上一手,竭尽全力帮助默家逃避追杀,以至于他不但无法以最快的速度追捕到柳飘仙,甚至还因此而使得柳飘仙有机会和默家少主人自刎殉情,致使他功败垂成,一无所得。 因此,他才会将满腔不甘心的怒火改而发泄到慕容家,不但暗中派人破坏慕容家的琉璃窑,又暗中阻扰慕容家的生意,直至慕容家倾家荡产,最后再以低廉得几近可怜的价格收购慕容家的产业,逼得慕容家不得不走避他乡…… 「当年的司徒家少主人确实做得很隐密,为了天衣无缝地安排整个计划,他更耐心地花费了整整五年的时光,不过……」独孤笑愚冷冷一笑。「参与人可不能算少,人一多,秘密就很容易变成不是秘密,事实真相终究还是被我二婶儿挖掘出来了!」 慕容羽段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一场武林劫难,包括七大门派掌门人被杀与默家灭门血祸,竟然只是因为一个男人的嫉妒与私心? 为了……一个女人? 「三十年前,司徒家传出司徒老爷子病逝,其实不然,他是被我二婶儿逼得不得不自杀谢罪的。」独孤笑愚慢条斯理地继续往下说。「按照七阎罗的习惯,司徒家一家子应该都是逃不掉的,可偏偏二婶儿就是心软,在那个罪魁祸首跪地一再哀求之下,她承诺不杀他的家人,但……」 他转眸朝司徒岳看去,后者愧然垂首。 「他儿子必须将事实公诸武林,不为默家,而是为了慕容家,并且要将得自慕容家的产业尽数还给慕容家,当时他儿子一口便应允了。谁知道……」 他定定的望住司徒岳,唇角溢出轻蔑的冷哼,司徒岳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七阎罗一退出江湖,令尊为了争取武林盟主之位,竟然不顾自己的承诺,继续将事实隐瞒下来,以为事情可以就此不了了之。而你……」 司徒岳抖了一下,冷汗早已湿透了内衫。「我知道令尊已将这件事全盘告诉过你,以防七阎罗再找上门来,但你在令尊过世后,同样想装作不知情,打算就这样混过去……」 司徒岳猛然抬起头来,「我是……」想为自己辩解。 但独孤笑愚根本不想听他的废话。「如果不是我来找你,你会将慕容家的产业还给他们吗?不,你不会,否则早在令尊过世之后,你就应该立刻还给他们了!」 司徒岳张着嘴,却想不出任何可以为自己开脱的辩解之词来。 「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究竟打算如何?」独孤笑愚毫不容情地下最后的通牒。 「我……我……」司徒岳咽了口唾沬,脸色愈来愈偏绿,「可这件事一旦……一旦一公布出来,司徒家的声誉定然会毁于剎那间,而……」在独孤笑愚愈来愈凌厉冷冽的目光中,他挣扎着想把话说完,「那件事已……已经过去那么久,实在不需要……不需要……」说不下去了。 「很好,既然你不打算履行令尊的承诺,那么……」独孤笑愚笑咪咪的地点了点头。「就是要我们按照七阎罗的规矩来啰?」 七阎罗的规矩? 灭门?! 司徒岳骇然抽了口冷气,「不!」他惊叫,由于太过于恐惧,声音尖细得跟女人没两样,听起来实在很刺耳。 「不?」独孤笑愚懒洋洋的摇着扇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打算如何?」 「我发誓,我一定会将事实真相公诸于武林!」司徒岳急得用吼的,就怕慢一步,全家就被判定死刑了。 「很好,什么时候?」 「等我……准备好……」 「嗯?」 一个阴森森,饱含威胁性与冷酷狠毒的字音,骇得司徒岳差点当场昏倒,立刻改变回答。 「我会尽快,尽快!」 「多快?」 司徒岳僵窒片刻,终于深深叹了口气,放弃挣扎了。 「明天。」 声誉再如何重要,也没有老命重要呀! 这时,慕容羽段终于明白独孤笑愚为何坚持要他把女儿带来了,因为,岳母把这件事交给了默砚心处理,而默砚心又已嫁给他,所以现在是慕容家的人了,只有他的女儿是默家的人,才有权利代表默家出面。他的女儿,是来讨债的! 时不时的,慕容羽段瞥一下独孤笑愚。离开凤阳府已经二十几里路远了,他还在瞥。时不时的,慕容羽段瞄一下君兰舟。都停下来打尖用膳了,他还在瞄。 君兰舟无动于衷,独孤笑愚却忍不住了,慢吞吞的放下碗筷,慢吞吞的对上慕容羽段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神,慢吞吞地开口。 「我说,妹夫。」 「大哥?」 「你到底是有话要问,还是怎样?」 「我?」慕容羽段怔了怔。「没有啊!」 「没有?」独孤笑愚端起茶盅来轻啜一口。「那你干嘛一直看我又看兰舟?」 「这……」慕容羽段犹豫一下。「我只是很意外,有点,呃,吃惊,没想到大哥、二哥竟然是七修罗之二。」以前他只是个单纯的渔夫,跟武林毫无关系,自然对江湖上的事一无所知,但如今,他也算是在江湖上跑过的人了,像七阎罗和七修罗那种跺跺脚就可以把整个武林震翻滚两圈的人物,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这回换独孤笑愚呆了呆。「你现在才知道?」 慕容羽段颔首。「在司徒家听大哥所言,我才知道。」 「我的天哪!」独孤笑愚不敢置信的低呼。「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迟钝!」 「大哥又没有说。」慕容羽段为自己辩驳。 「这种事还用得着明言吗?」独孤笑愚啼笑皆非的摇摇头。「那小砚呢?她不也是,你为什么不看她?」 「砚心?」慕容羽段似乎有点困惑地看一下身边的妻子。「她是我的妻子,天天都在看,为什么要特别看她?」 「对,她是你的妻子,但也是七修罗之一啊!」 慕容羽段沉默一下。「她是我的妻子。」 独孤笑愚翻了翻眼。「是是是,她是你的妻子,不必再重复了,大家都知道,可她也是七修罗之一嘛!」 「她是我的妻子。」慕容羽段又重复。 「对,对,」独孤笑愚有点不耐烦了。「她是,但……」话声骤尔中断,独孤笑愚忽有所悟地看看慕容羽段,又看看默砚心,再看回慕容羽段,脸上蓦而掠过一抹恍然之色,总算明白了。 默砚心是慕容羽段的妻子。 对慕容羽段来讲,只有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不管她是七修罗中的哑修罗,或是王母娘娘的干女儿、阎罗王的小么妹,那些都无关紧要,他也不在乎。 她是他的妻子,只有这个事实才是他唯一放在心上的。 他不会因为她是七修罗之一而怕她,也不会因为她是哑修罗而利用她,更不会把七阎罗牵扯出来。 因为,她只是他的妻子。 不自觉地,独孤笑愚勾起一纹欣慰的笑意,现在他终于能确定,小砚妹妹嫁对了丈夫,她的未来将是幸福的。 「小砚。」 默默地,默砚心扬起眸子来,独孤笑愚举起茶杯来对她敬了敬。 「妳嫁了一个好夫婿喔!」然后,令所有人震惊地,默砚心再次打破自己的惯例,未满三年,她又开口。 「我知道。」早知道他会是个好夫婿了,不然,她才不嫁给他呢! 终曲 在欢天喜地的锣鼓喧响声中,金陵慕容家的大闺女慕容雪终于嫁出去了,感伤不到一刻钟,转个眼,慕容问天和杜琴娘又笑呵呵的了。一来,因为慕容雪就嫁到邻城,她要回娘家,或娘家人要过去探望都很方便。二来是,默砚心又为慕容家添了个小孙子,虽然嫁出去一个辛辛苦苦拉拔大的闺女,可也多了个可以愉悦他们晚年的小宝贝,老夫妻俩再无所求了。 另外,慕容家的琉璃生意也十分兴盛,欠债早已还清,默砚心的嫁妆也拿回来了,生活愈来愈富裕,日子也愈来愈平顺,不过他们并不以此自满,每年都会捐出生意所得的一半去救济苦难贫民。 有所付出才会有所得,老天爷都有在看着的。 「表哥!表哥!表哥!」书房里,慕容羽段从书本上抬起视线,眉宇微颦。这三年来,两个表弟更成熟懂事了,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有三十岁男人的处事经验,能干又稳重,把生意交给他们,他和爹几乎不必操什么心,所以,二表弟为何又发出这种十几岁小毛头才会有的怪叫声? 正思索间,杜啸云慌慌张张一头撞进书房里来了。 「表哥!表哥!」 慕容羽段慢条斯理的放下书本。「什么事?」 杜啸云张口要说,然一瞥见窗前做女红的默砚心,嘴巴又阖上了,犹豫地抓抓脑袋。 「呃,就是有事嘛!」 「又是哪两个帮派起争执,要我去仲裁?」 近年来,不只慕容家有翻天覆地的改变,连整个武林都有所变化了。 七大门派依然是武林中的领导者,可是,自从司徒岳将当年七大门派掌门人被害的真相公布出来后,他们收敛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不再自以为是的认定他们的判断就一定是对的,懂得自省,也懂得谦逊了。 默家是无辜的,却被整个武林追杀灭门,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相对的,就如同司徒岳所料,司徒家被踢出了五大世家,由慕容家递补上来,而且没有多久,慕容家就成为五大世家之首了。虽然慕容羽段与父亲根本就无意再涉足江湖,然而江湖路本就是一个泥泞的大坑,一旦一脚踩了进去,往往就身不由己,只会愈陷愈深,不是想要脱身就可以脱得了身的了。 「不是。」 「那是谁被绿林帮派威胁,要我去帮忙?」 「也不是!」 「那是……伯母或月枫堂弟又来借钱了?」 事实证明慕容月枫只会想一些无聊的馊主意,他把两个姊姊再嫁给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原是想让两位新任姊夫帮他夺回周家财产,结果那两位高手在推卸方面也是一等一,三推两推就把所有的事推开,然后自顾自过新婚生活去了。 无奈,慕容月枫母子俩只好乖乖就那间小铺子过日子,可是他们母子俩狗改不了吃屎,就是爱挥霍,时日一久,要想继续过那种毫无节制的奢华生活,就不得不借贷度日了。想要借钱就得还得起,可是他们还不起,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二房这边来了。 「不是,不是,自从上回月枫表哥被表嫂吓跑之后,大房那边就再也没有人敢来了!」 「那究竟是什么事?」懒得再猜测了。 「是……是……」杜啸云支支吾吾的,两眼贼溜溜的直往默砚心那边瞄去,就是不敢把话说完。 慕容羽段叹息,起身。「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杜啸云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表哥跟我去是最好了,马上就可以明白……呃,表嫂,妳……妳也要去吗?」他不安地又噎住了另一口气。 慕容羽段回头看,默砚心果然也放下女红跟上来了。「怎么?她不能去?」 「不是不能,是……是……」蓦而放弃的大叫一声。「算了,要去就一起去,反正都不关我的事!」 不过表哥可就麻烦大啰! 前厅里,慕容问天和杜琴娘正在亲自招待几位特别的客人,谈论特别的事,特别到慕容羽段一听到他的名字,还有一个特别的名词,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定住,还生了根,再也拔不起来了。 「但鸾儿是羽段的未婚妻呀!」 「不,邵兄,令嫂曾是羽段的未婚妻,但在约定成亲前一年,令媛就嫁给杨州首富了。」 「那……那是不得已的……」 「无论原因为何,令暧终究已嫁给他人,婚约自然也无效了。」 「有效,有效,鸾儿的夫婿已然去世,现在可以完成当初的婚约了!」 「但羽段已然成亲娶妻……」 「不打紧,可以两头大嘛,再不然,鸾儿居小亦是可以的。」 听到这里,慕容羽段实在忍耐不下去了,正待进厅去说个明白,他娶妻只会娶一个默砚心,不会再有其它妻或妾了。 不过他思绪才刚转完,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臂上便传来一阵被掐扭的剧痛,愕然回眸一瞧,默砚心的背影迅速远去,他拉起衣袖看,霍然一块红肿,不由苦笑。 以往她爱掐他,总是带着一种亲昵的味道,掐得再痛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眼下,那么明显的红肿,她显然是生气了。 唉,这件事又不能怪他!他只不过是路过杨州,好巧不巧就让他接到邵家小姐的绣球,虽然双方都不乐意!她嫌他家太贫,他嫌她家太富,可是既然他接到了绣球,自然不能不认帐,而对方也为了面子不得不定下婚约,但半年后,邵家小姐就先行嫁给了杨州首富,于是婚约就这样不了了之,结束了。 谁知道事隔多年,对方竟然又找上门来,这能怪他吗? 不过…… 慕容羽段忽又笑了。 成亲多年来,默砚心始终保持她一贯的冷面无语,从来不曾有过任何情感上的表露,唯有在她为他而一怒杀人时,他才能感受到她对他应该不是没有感情的,不过那种表现也实在太另类了,无法让他确实肯定她的感情。 直至现在…… 她生气了,因为她在嫉妒吗? 悄悄地,慕容羽段踏进了书房;悄悄地,他走到妻子身旁;悄悄地,他将手搭在她肩上,头一回,对他的碰触,她完全不予理会,兀自做她的女红。 没错,她在生气。 没错,她在嫉妒。 没错,她对他…… 笑容抹深,他终于能确定她对他的感情了,于是他倾身,唇口附上她耳际,轻吐出三个字…… 这一生,他只愿拥有这份哑情! 【全书完】 欲知「七修罗」系列其它故事,请看! 1.吻297 《笑问生死缘》 2 .玫瑰吻317 《最毒男人心》 3 .玫瑰吻350 《爱哭小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