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女皇 下》 第一章 【第十一章】 「只要你愿意救王爷,我什么都答应你,如果你不肯,我就马上死在你面前,让李家血脉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就在李尔与李劭沿着血迹来到后宫东侧时,就见舒雪尹一身血迹斑斑,腿上枕着面色发黑、状似昏厥的李弼。 她凛目生威,手持长剑,架在颈项上头,硬声威胁着李尔。 李尔无奈,只能妥协。 于是他差来宫中太监,立刻将李弼搬到前廷御医馆,调派所有御医会诊,由舒雪尹坐镇,帮忙处理伤口,瞧见那贯穿他胸口的伤时,她痛得浑身发抖。 那么深的伤口,能活吗? 他浑身发黑,看来毒已遍布全身,能救吗? 第一次尝到近乎绝望的滋味,舒雪尹又苦又涩,吐不出咽不下,心神恍惚,犹若置身虚幻梦境中。 她认识的凤凌王,有点毒舌有点坏,但是很疼她很宠她,即使讨厌上街,还是勉为其难地带着她去;厌恶与人碰触,却喜欢抱着她不放;他时而淡漠时而担忧,听他说起上官家的孤老宿命,她才知道,他的善变是挣扎。 就连一份感情,他都要好犹豫好怯懦才敢定决心承诺,承诺了,就不惜爱到以己命守护她。 可是,这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两个人一起活。 「一群饭桶,都已经过了三日,居然还一点进展都没有!」 李劭震怒着,清俊脸庞抹上甚少出现的恼色。 「皇上息怒,实在是伤得太深,毒性又太强……」御医馆上下十数名御医慌乱跪伏在地。 「住口!若凤凌王明日之前无法清醒,你们就一个个给朕去陪葬!」 御医馆后方的憩房外长廊,一干御医全数跪地请求开恩,被不曾见过的皇怒吓得噤若寒蝉,而李劭仍怒着龙颜,狠厉魅眸眨也不眨。 李劭弱冠之年登基为帝,史官评其为仁德修身更胜前面数住帝君,是个不可多得的仁王,但今日的他没了往常煦暖的笑意,冷酷得恍若恶鬼。 原因无他。 除了因为凤凌王身受重伤,生死难测,更因惨死在后宫的杀手,没有一个是正规军,迄今还查不出谁是幕后主使。 「见过皇上。」远远的,黎少秦与公孙燕并肩走来。 「可有消息?」 「回皇上的话,据前国师的小厮说,他入山寻找草药,没费上几日,不会回山中小屋。」黎少秦一脸凝重,爱笑的娃娃脸微布杀意。 三天前,凤凌王在后宫被人暗杀,皇上立刻传讯要他出城迎回上官振,得知王爷重伤未醒,他恨不得将那班贼人碎尸万段,可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上官振,可惜他竟不在小屋里。 「……是吗?」李劭脸上顿时满是失望。 「臣已经请小厮转告,若上官振回小屋,必定请他立赴宫中,虽说他已退隐多年,不愿入城,但今日状况不同,相信他应该不会推辞才是。」公孙燕淡声道,眉宇染上忧愁。 沉吟了下,李劭叹道:「你们进去陪陪舒姑娘吧,她已经连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照顾凤凌王,朕怕她身子会受不住。」 「臣遵旨。」两人拱礼正要走进御医馆的憩房,在门口便听见一道幽幽女声。 「王爷,你快一点醒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很害怕。」小手轻划床上男子深遽而立体的五官,看着发黑的俊脸,舒雪尹忍着泪,轻声说着。「你不是说要成亲吗?你可不能始乱终弃,要是你没娶我,我可是要翻脸的,到时候,我跑得远远的让你找不到,你就知道有多苦。」 她的埋怨很轻,抱怨很甜,柔软得像是在撒娇,半点杀伤力都没有,恍若以为这样哄着威胁着,心爱的人就会醒来,张开双臂给她一个拥抱。 公孙燕和黎少秦缓步入内,看着她更加消瘦的背影,心皆揪痛着。 「王爷,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很爱你?现在我告诉你,你听见了没有?」她抓起他的手,轻吻着那泛着黑气的大掌。「再告诉我一次,你爱我……好不好……」 那柔水似的低语听在公孙燕耳里,痛进了她的心,她鼻头发酸的走到她身旁。「舒姑娘,吃点东西好不好?」 舒雪尹背对着他们的身子震了下,下一刻,迅速抓起搁在床榻边的长剑。 「舒姑娘?」公孙燕愣了下,看见她雪白斗蓬上头满是血迹。 她缓缓回头,失焦的眸顿了下,才扬起恍惚的笑。 「是公孙啊。」舒雪尹搁下长剑。 「你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说着,又望向床榻上的男人,眸底满是疼惜。 「你多少吃一点,要不然王爷醒来看见你瘦这么多……他会难过。」公孙燕不断调匀呼息,才能把话说得完整。 「可是,他比我更消瘦,他都没吃东西,身子怎么撑得下去?」舒雪尹状似喃喃自语,长睫勋也不动。「公孙,他是不是在气我?」 她不解地皱起眉。「王爷怎么可以会生你的气?」 「他是不是气我太晚告诉他,其实我很爱他?」突地抬眼,问得认真。 公孙燕一时之间说不出哪里古怪,但就是觉得她的眼神不若以往鲜动,像是蒙上一层纱。 「你跟他说,我哪里也不会去,他在哪我便在哪,我会乖乖待在他身边,要他别再睡了好不好?」舒雪尹眸色逐渐清明,但神智反倒恍惚涣散了起来。 公孙燕心里一震。 「舒姑娘,你清醒一点!」她抓着她,用力摇晃,看着笑容从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逐渐褪去。 「……我不要清醒……清醒好痛苦……」舒雪尹呜咽了声,喉口挤出破碎的字句,神情烦乱。 「舒姑娘,他会没事的,王爷是名悍将,几次血战沙场,尽管满身伤痕,他一样会凯旋归朝,所以他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公孙燕定定地看着她。 闻言,她才幽幽扬笑,眼露异彩。「对,他一定会没事的,他在天坛被豹子抓伤了肩,那么深的伤口都可以好得那么快,胸口被剑贯穿……也一定会好的,会的,一定会的……」 「对,所以你要吃点东西,不能在他醒来之前倒下。」 「对,不能倒下,我不能。」 「所以,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公孙燕难得暖声哄着。 「……现在是什么时分?」她突地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已是掌灯时分了。」 颤了下,舒雪尹抓起床上的长剑就往门外走。 「雪尹,你要去哪?」公孙燕一把将她拉住,这才看清她压根没有回神,恍若人在,魂魄却已散。 「嘘。」举指立在唇上,舒雪尹拉开她的手,视一干御医还跪在长廊上,她缓步走出门,就站在门外,神色戒备地看着长廊。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舒雪尹没有回答,只是抓紧长剑,像是陷入某种紧绷的肃杀氛围中。 公孙燕与黎少秦对看一眼,马上就红了眼眶。 「舒姑娘,咱们到里头好不好?」褪圦满脸狠戾,黎少秦抹上勉强笑意,柔声说。 可舒雪尹还是摇头。 「为什么?」 她眸色紧张地看着外头,用手指了下,示意他住口。 黎少秦一头雾水地扬起眉。 另一头的李劭见状,随即走来,缓声保证,「舒姑娘,朕在这里,没有任何贼人可以闯进,你可以宽心。」 黎少秦闻言,桃花眼迸裂杀意,总算明白了。三天前这个时辰,是她与王爷遇刺的时刻,现在她在这时刻守门外,用意是在保护王爷…… 眼一红,他转向公孙燕。「燕儿,你留下陪舒姑娘,我再跑一趟城外后山,就算是把整座山都翻过一遍,我也要把前国师带来!」 擦去泪水,公孙燕轻点头。 待黎少秦离去后,李劭也下令,「传令下去,命国师再为凤凌王祈福。」 这话,清清楚楚传进舒雪尹浑沌的脑子里,模糊的心思,慢慢地浓缩出一个影子。 是夜,趁着公孙燕入睡,舒雪尹带着长剑离开御医馆,凭着记忆来到观天楼。 观天楼垂檐弯翘,远看恍若欲上冲飞的鹰,透着一股令人不想接近的阴冷,但浑然不觉,踏进主厅红毯,主位锦榻上正坐着独自啜酒的男人。 「瞧瞧,今晚刮的是什么风?竟把舒姑娘给刮进本国师的观天楼了。」上官羿身穿玄色绣红边交领绫袍,慵懒斜倚着,微带醉意的目光倨傲地看着她手持长剑走近,将酒杯随手一抛,起身居高临下瞅着她。 第二章 「国师……喝醉了?」她不懂祈福仪式该要怎么做,但既无焚香亦无祷念,什么都没有,也不太寻常。 「可不是吗?凤凌王生死未卜,本国师心痛极了。」他面无表情的说,又问:「舒姑娘来,是为了凤凌王?」 这女人令他恨极气极,若非她的存在,朝堂怎会因她异变,李弼又怎会因她而昏迷不醒?!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离死也不远了,全都因为她! 迎向上官羿敛笑的冷锐眸色,舒雪尹点头。「王爷跟我说过,国师的父亲医术咒术皆卓越,而袭住国师皆懂咒,不知道国师有没有法子可以救他?」 管它是咒还是什么,只要能让王爷醒来,她什么都可以做。 他微扬起眉,忽地阴冷笑开。 「你笑什么?」她皱眉。「王爷是你的堂弟,难道你不想救他?」 上官羿突地敛笑。「救是能救,但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李家后代的血。」 「血?」 「对,李凤雏一脉属皇朝真龙,用你的血为引,我可以逆天行咒,让凤凌王还阳清醒。」 「真的?」她喜出望外。 「只是需要的血不少,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他笑眯了俊眸,将嗜血光芒藏得极深。 舒雪尹读不出他思绪底下的憎恶,迳自甜腻地道:「怎么可能不愿意,他都能拿命换我了,我为什么不能拿命换他?」 李弼的爱意不用多说,在他皂眼底眉梢、举手投足间,缱绻潜藏的都是他赧于说出口的情意,她一直都感受得到的。 被她脸上满足的笑意震慑,上官羿下一刻便感觉血腥味扑鼻而来,他缓缓垂眼,瞧见—— 同一时刻,御医馆的憩房内,李弼蓦地张开眼,左腕上的刺痛教他低吟出口,「……雪尹?」 守在一旁锦榻打盹的公孙燕立即转醒。 「王爷,你醒了!」她面露喜色地低喊,却突地发现舒雪尹不在房内。 「雪尹呢?」他气虚地问。 「王爷,稍等一下。」公孙燕随即走出憩房,然而长廊上只见李劭及伺候的太监。「皇上,可有见到舒姑娘?」 「舒姑娘?」李劭自长廊上的锦榻起身。「朕方才回金雀宫了一会,没瞧见舒姑娘,怎么了?」 「王爷醒了,要找舒姑娘。」 「凤凌王醒了?」李劭面露惊喜,快步进憩房,却见好友挣扎着坐起身。「凤凌王,你还不能起身!」他瞪着李弼被血染得鲜红的纱布。 「我要去找雪尹……她一定出事了!」 「不可能的,她在宫里,不可能出事。」他已经派遣皇城二十二卫加强巡逻,绝无可能再有贼人刺杀之事发生。 左腕上不寻常的痛,令李弼强撑口气坐起。「皇上,我要去观天楼。」 他的直觉告诉他,在雪尹无路可走时,一定会以为上官羿无害而去找他相助! 观天楼里,上官羿瞅着眼前人面无惧色,甚至是满面欣喜的表情。 「国师,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舒雪尹笑得很开心,左手一道长长的剑伤快速汩出鲜血,刺眼的红在她脚边形成一小滩血洼。 「说。」 「我死后,请你帮我把手镯取下,交还给太上皇吧。」她神色愉悦,不见半点怨怼。「告诉他,请他另寻他人。」 「取不下吗?」上官羿专注地在凤衔月环上头,他记得手镯的命定传说,一旦戴上,确认是手镯主人,手镯是取不下的。 原来,就是凤衔月环再现,才会引起太上皇的注意。 这手镯,他只瞧过图腾,想不到实品竟是如此璀璨生光,套在她的肘腕之间,映衬得她皮肤白更胜雪。 「取不下。」她闭上眼,长剑=自手中滑落,开始觉得一股恶心涌上心头,头也发晕了,但她的唇角还是勾弯着。 上官羿看着她迅速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怨怼,不禁掀唇冷笑。 如果她知道,他根本救不了李弼,不知道会有何反应? 到时候,她在黄泉底下,必定会恨着他吧。但又如何?若能延续皇朝命脉,他压根不介意当个罪人。 可舒雪尹哪会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独自浸淫在想像的快乐中。 只要他能够醒来,她没有什么不能给的,她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这一条命,只要他能安好,只要他能快乐,她就可以满心喜悦地献上生命。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回御医馆看他一眼,告诉他,她要回家了,要他不要再等她…… 「舒雪尹……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粗哑声响,她震了下,张开眼。 「舒雪尹……给本王过来……」沉嗓虚透无力,还不断喘息。 她缓慢地回过头,眼中不肯落下的泪,在看见李弼的瞬间,立即溃堤。 「王爷——」 上身还包着重重纱巾的李弼,在李劭和公孙燕的搀扶之下,来到观天楼,目睹她手上淌着血,他一把心火烧得正盛,然而就在她回身扑进他怀里时,便彻底地被安抚了。 离开李劭的搀扶,他将她抱进怀里。 即使光是这么一个动作就快要耗去他所有体力,几乎教他再跌回黑暗中,但她就在他怀里,他舍不得闭上眼,贪恋着她的拥抱。 就是这么一个拥抱,勾动他以为不曾拥有过的情。 然而,这个拥抱却温热得湿透他的胸膛,咸涩地烫进他的心底。 「雪尹?」他哑唤,气息紊乱。 「你总算醒了、总算醒了。」舒雪尹哭得几乎说不出话,轻手轻脚地将他微微推开。「疼吗?哪里疼?我扶你回去歇着,好吗?」 发现她涕泗纵横却又漾笑的慌乱神情,他又怜又不舍地搂近她,触及她腕上的伤口,叹道:「傻丫头。」 不管挡在她面前的苦难有多少,他都宁可落在他身上,一丝一毫都不愿意让她承受,尽管在昏迷的黑暗中仍不断挣扎着要清醒,可直到一道锥心的痛楚传来,才教他脱离黑暗。 舒雪尹泪眼蒙眬地看着他,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她一抹再抹,依旧没办法把他看清楚,多怕眼前只是幻觉。 李弼连替她抹泪的气力都没有,只敢把些许重量压在她轻薄的肩头,抬眼狠瞪着几步外面无表情的上官羿。 上官羿仅是轻哼一声,未置一词。 「雪尹,搀我回憩房,好吗?」收回目光,李弼几乎快失去意识地伏在她肩头上。 「嗯嗯,我扶你、我扶你,你尽管把重量都压到我身上。」舒雪尹胡乱抹着脸,漾开幸福的笑,完全忘了腕上的伤,将他的手臂横挂过肩,用力将他撑起,纤臂滑过他的背,扶着他缓步走出观天楼。 公孙燕看了眼国师,立即回身跟上。 李劭站在原地,黑眸看向落在红毯上的长剑,负手走进主厅,拾起那把剑,蓦地脱手而出,剑刃如虹翎自上官羿身旁滑过,深嵌在高位后头的漆金匾额上,剑刃就斜插在「心如水镜」上的心字,斜挂成「必」字。 上官羿头也不回,直瞅着他,黑眸沉静得透不出人味。 「国师,你的心,可真如水镜?」李劭低问。 这匾额上的字,是上官羿接任国师时他亲手提写赠与的,他们一块长大,他深知上官羿的性子淡如水,才特地提这四个字。 「皇上,臣的心,没变过。」许久,他才喃道。 「是吗?」李劭直瞅着他,表情失望。「那么国师为何没有阻止舒姑娘,甚至放任她的伤口淌血?」 他们赶到时,只见舒姑娘腕上淌着血,而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上官羿就站在一旁观看,甚至还冷漠带笑……这不是他记忆中的好友,他不该是如此冷血无情的人。 「舒姑娘心神溃散,自以为以己身之血让臣施咒救凤凌王,臣来不及阻止,也无法阻止,所以——」 「国师,朕可以信你吗?」 上官羿浅浅笑开,心思却已百转。「皇上,臣的心日月可昭,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一心为皇朝、为皇上,未曾变过。」 皇上已经知道天女传说一事,还如此护着舒雪尹,难不成皇上……已萌退意? 怎么可以……他不允许! 「国师,朕要你的心静如水,必如水镜,望你……好自为之。」叹口气,李劭随即拂袖离去。 上官羿一震,望着深嵌在匾额上的剑,怅然地笑了。 这剑就插在心上,要他怎能不痛,要他怎能心静如水?! 第三章 「你饿不饿?渴不渴?还是先喝药?」 回到御医馆憩房,舒雪尹像陀螺般在李弼榻边转个不停,眼里只有他,只看着他,把杵在一旁的几个御医和公孙燕当空气。 她的忙劲,教李弼忘了痛楚和气乏,只能笑睇着她。 这就是占有吧,占仕她的视线,教她只能看着他一人。 这感觉竟是如此美好,若不是太无力,他真想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大手紧扣住她的,瞥见那片微干血迹,他浓眉攒起。 「替她上药。」他哑道,以眼示意。 御医见状,连忙上前处理,一位则是走出门外。 「是。」御医为舒雪尹倒上伤药,然而血还在流。「这伤极深,所幸并没有伤到筋脉,不过,若是可以使用舒姑娘缝伤口的法子,可能比较不会留下痕迹。」 「……不用了。」她干笑,偷偷朝李弼贴近一点。「小伤、小伤。」 反正不会痛,放着总是会慢慢好的。 「可是,下官认为,若是能够学得舒姑娘的技法,说不准往后可以帮上更多的人,就不知道舒姑娘愿不愿意倾囊相授?」御医很不死心地再问。 春搜那日,他可是亲眼见她拿针线在凤凌王肩上缝合伤口的,先前为王爷换药时,他发现伤口愈合得极快,且伤疤极小。虽说这技法有点像旁门左道,但总是一门医法,若能学得,可造福更多人。 舒雪尹扁了扁嘴,很是犹豫,原因无他,她就是怕那种尖锐的东西啊!若是要她替人缝,那倒好一点,可要她自己当被实习的工具,那真是要她的命。 「雪尹,处王一下吧,这伤看起来挺深的,不处理,你要怎么照顾我?」李弼说。 闻言,只见舒雪尹咬了咬牙,大有壮士断腕的慷慨赴义之情,用力伸出左臂,把手镯推得高高的。 「大人,你的针线活行不行?」瞧御医二话不说拿出准备多时的针线,她还是倒抽了口气。「你过火消毒了没?这缝线韧不韧?」 「舒姑娘放心,下官把那日的情景记得一清二楚,每个步骤都使过一遍了。」 见御医拿起缝针,舒雪尹又深吸口气,右手直抓着李弼的手,然后用力眯起水眸,眼看着针扎入她的伤口边—— 嗯,错觉吗?怎么一点都不痛?她疑惑地攒起眉,看见御医不断缝着她的伤,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体质改变了吗?她好困惑,偏头对上李弼微眯的眼。「王爷,你很不舒服吗?」 「……还好。」他勾起虚弱的笑,强忍着左手上针扎的痛楚。 一会,御医满头大汗的完成缝伤初体验,在舒雪尹腕扎上干净纱巾后,立刻又处理李弼的伤势。 等一切大功告成,御医随即很识相地退出憩房之外,公孙燕见状,也跟着退到门外守着。 见人都离开,舒雪尹才爬上榻,握着李弼的手,直冲着他笑。 「疼吗?」 「不疼。」他也笑。 「你每次都说不疼。」刚才换药时,他的伤口整个皮开肉绽,每看一次,她就痛到发抖。 「本来就不疼。」伤在他身上,总好过落在她身上,然而一想起她的伤——「你为什么要划下那口子?」 抿了抿唇,她趴近他一点。「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想垉你说上官一脉都懂医懂咒,所以我去找国师,看是否有救你的方法,然后国师说,拿我的血可以施咒换你清醒啊。」她眼睛已酸涩得快要张不开,却还是不愿闭上眼,宁愿就这样看着他一生一世。「只要你能醒,我没什么不能给的。」 「所以,你拿命……换?」他大手动了动,抹去她流水似的泪,却抹不去自己的心痛。 那么怕痛的人,就连针扎着都会哭的人,竟为他划下那么重的一刀,她被血包围的一幕,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不敢想像自己要是迟一步,她会变成什么模样……幸好,他赶上了。 「你可以拿命保我,我为什么不能拿命保你?」她笑落满眼秋水。 李弼动容地瞅着她,轻拉过她冰凉的手在唇边亲吻着。「你这傻瓜,我为你落下鸳鸯咒,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 她怔了下。「鸳鸯咒?那是什么东西?」 「生死相随的咒。」 她眨眨眼。「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为何要说?」他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突觉有阴影逼近,张开眼,就看见她一脸无法掩饰的担忧。「怎么了?」 「没。」她摇摇头。 她怕眼前的他不过是回光反照,很怕他双眼一闭,就这样走了,这一点,李弼也察觉到了。 「你有没有发现,你受伤时一点都不觉得痛?」他打起精神,与她闲聊。 舒雪尹愣了下,瞪着自己已上药的手腕。「对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还在想是不是我体质改变了呢。」 他低哑喃着,「以血相扣,系魂结命,从此而后,汝伤、吾受,汝命、吾魂,汝死、吾亡……咒立。」 她蓦地张大眼,隐约似乎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是何时听过,只当梦一场。 「所以,你要为我保重自己,知道吗?」 舒雪尹愣了半晌恍然大悟。「所以,我不痛,是因为你帮我承担了?」 「嗯。」 「包括被缝伤口……」傻瓜,为什么要落下鸳鸯咒?甚至为她承担……「王爷,难不成我的气喘——」 她想起上官羿送她裘帔时,兽毛在她鼻间飞呀飞,她却完全没有发作。 李弼轻扯唇。「对,所以,你往后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懂吗?至少要为我保重。」 她用力地点点头,又哭又笑地依偎在他身旁。 这人怎会爱人爱得这般低调,只求她好,倾注一切地给予…… 「对了,太上皇怎么会让你照顾我?」他突问。 别说她能留下照顾他,光是自己还能在御医馆醒过来,便已教他震愕的。 舒雪尹怔了怔,干笑。「因为我拿凤衔月环逼他呀,就像你拿折扇逼他是同等道理嘛。」 「这么简单?」李弼压根不信。 听见有人开门而入,她赶紧望去,瞥见是御医端药来,立即转移话题问:「王爷还要再喝药吗?」 「不,这是你的药。」李弼回答,「我要御医熬的。」 「我又没怎样,干么吃药?」 「你的手伤着。」 「喔……」她扁起嘴,瞪着乌漆抹黑的药汁。 她当护士,是因为有服务群众的热忱,但她很讨厌中药,因为味道很苦,小时候气喘发作妈妈都逼她吃中药,吃到她都怕了。 可瞥见李弼的等待,她只好勉为其难地接过药碗,一鼓作气的干了,随即苦得吐舌头。 「怎么有咒在身,我还是觉得苦?」 「傻瓜,药不是病也不是伤,岂能转移?」待御医收下药碗离开后,他不舍地轻抚她消瘦的颊。「你都没吃东西吗?」 「有。」她撒谎。 「你……唉,去拿点东西,陪我一道吃。」 「好。」她轻缓下榻,走到桌前,挑了几样容易消化的菜肴,再坐回榻前,一口一口地喂他。 「……别哭了。」他探手轻抚她的颊。 她笑眯水眸,抖落更多泪水。「我是喜极而泣,没关系的。」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眼泪这么多,但只要他能好,就算要她哭瞎只眼,她也没意见啊…… 【第十二章】 「王爷,喝药了。」 迷迷糊糊中被唤醒,李弼费力张眼,瞧见眼前人后,哑声问:「雪尹呢?」 公孙燕愣了下,面有犹豫,支支吾吾:「她……」 他看了榻边,再看向四周。「她是累了,在其他憩房休息吗?」 「是、是啊。」她笑得很僵硬。 李弼不再多问,立即撑起身子。 「王爷,你还不能起来。」公孙燕微慌着手脚。 「雪尹跑去哪了?」他低问,乌瞳巾蕴藏不安。 公孙的眼神闪烁,他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这些年他们就白相处了。 「她……」 「说!」 公孙燕看他一眼,抿了抿唇。「舒姑娘被太上皇带走了。」 「太上皇?」 「王爷一醒,太上皇便马上来了,说要舒姑娘答应承诺。」 李弼眸色骤沉,拳头紧握,青筋激颤。「你可听见什么承诺?」 「舒姑娘说,只要太上皇愿意救王爷,待王爷清醒,她便愿意登基……听说,她今天要登基为女皇。」 原来,这就是太上皇答应让她照顾他,甚至救他的原因?! 她居然骗他,居然骗他! 第四章 「王爷,我试着要拦,可是拦不住。」她试过了,可是她人微势薄,根本没有用,况且,她也不懂为什么一个平凡的舒姑娘,怎会突地变成要登基的女皇?「王爷,舒姑娘她到底是——」 「本王的衣袍在哪?」抽开被子起身,李弼紧缚在胸口的纱巾立即渗出血。 「王爷,你身上还有伤……」 「快!」 永雀殿上,百官两列,但今天却是异样得连点声响都没有。 主因就是站在金銮椅旁的女子。 她一身皇室标准衣衫,大黄色翻领直裰不算稀奇,可问题是上头是天子御用的金丝精绣九龙九凤,甚至头戴翼善冠,两颊垂璎,如此大逆不道的女子,非但没有被拖出午门,甚至还让太上皇与皇上带至殿上,可见事有蹊跷。 「众卿。」李尔走到铺上红毡的丹墀前低喊,面有难抑的喜色。 「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随即跪拜高呼。 「众卿平身,今日皇室有喜。」李尔笑容满面地道。 百官起身后,面面相觑。 「众卿可知三代前的摄政王李凤雏?」 提起史册里记载的前人,百官不禁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知太上皇为何突地提起那杀人如麻的摄政王。 「平德皇暗诏中提及,感谢当年李凤雏让位,他才得以登基,故要历代皇帝代为寻找摄政王后代血脉,找着后,不管何人在位,都必须禅位,让之登基。」他刻意不说出平德皇后的三代帝王皆是上官姓。 话一落下,百官一个个傻眼。不是吧,这么说的话,那女人—— 「这位就是李凤雏的后代子孙,舒雪尹姑娘,从今天开始,李劭退位,她将登基为女皇。」李尔将僵硬的舒雪尹拉到身旁,让百官得以清楚看见她的脸。「传令下去,今夜开始,皇朝恭贺女皇回朝,全城解禁,彻夜狂欢。」 改日,他再用计完成女皇与劭儿的婚事,那样便可以与最景仰的平德皇多了层姻亲关系,这真是他在外游走多年最好的报偿了! 百官错愕难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上皇带着那女子坐上金銮椅,而她面有难色,像是被人胁迫,最终还是被太上皇按坐在金銮椅上。 突地—— 「雪尹,你在做什么?」幽冷男音骤响,沉嗓如珠玉坠地。 舒雪尹立即抬眼,喜出望外的当下,又强迫自己冷静。 只见李弼一身精绣白袍,带着春日的清朗气息,徐步踏进永雀殿上,若不是脸色依旧有些青黑,光看他的身影,任谁也看不出他身受重伤,几日前还昏迷不醒。 李尔急步下丹墀,挡在他面前。「不要逼我在皇朝大喜日子上见血,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不会再放过第二次。」 轻掀唇,他笑得戏谑。「敢问太上皇,到底是用哪条祖宗规矩,要皇上退位,而要个身世不明姑娘登基为女皇?」他问的是李尔,看的却是满朝文武。 「不需要祖宗规矩,她身上有皇族胎记,也有凤衔月环,便证明她是衔命而归的女皇!」李尔洪声道,试图以气势压过他。 他竟知道雪尹身上的胎记! 「不需要祖宗规矩?」压抑怒焰,他撇嘴哂笑,看向文官首列的上官羿。「礼部尚书,三代之前,平德皇曾下旨要历任君王不得蔑视祖宗规矩,请问,太上皇这番话,是不是违逆了平德皇旨意?」 「确实是。」身兼国师与礼部尚书两职的上官羿沉声道。 「论罪?」轻滑的沉音犹若诡魅低笑。 「若是三品以上之官员,撤官,逐于皇城外,若是皇室成员,不论身份……斩立决!」上官羿眸色锐狠,沉声怒道,满堂文武莫不倒抽口气。 「所以?」李弼笑着,乌瞳却很冷,平淡的视线像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等上官羿开口,李尔便正色接话,「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依照平德皇遗诏,三代以来的君王皆知此事,唯有此事毋需经过祖宗规矩,一旦确认李氏后代回朝,必定登基,我何错之有?」 李弼撇了撇唇。「太上皇所言有理,但,这位姑娘可是心甘情愿归朝?」 「你可以问她。」李尔信心满满地让开身。 「雪尹?」他攋眼睇向舒雪尹。 她一身华贵,透过垂璎直睇着他,嫩唇抿了抿,才小声说:「朕为…一回朝女皇,衔命而归,凤衔月环带领朕……朕……」为了他好,她应该要更冷静一点,再淡漠一点,让他知道她是为登基而归,从此以后两人再无关系。 唯有如此,他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回归原本的生活。带着她,对他而言,只是永无止境的恶梦,他好不容易才清醒,她不要再见钬负伤昏迷,所以她必须残忍,必须无情。 深吸口气,她强迫自己面无表情。「朕是李凤雏的后代,是正统皇族,当然要回朝登基,凤凌王还不退下?」快走,赶快走,她不要再见他被逼到无路可退了。 那种痛,一次就够害怕了,千万别再有第二次。 「雪尹。」李弼缓缓地伸出左手。「本王的手腕还痛着呢。」 她为救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划下口子,她的心思,他还会不懂吗?蓄意无情,是为了顾全他吧。 「……朕听不懂。」她眸色镇定,眼中却缓缓飘上雾气。 「雪尹,本王不是摄政王,你也不是冉太后,不需要在本王面前玩些迂回的把戏,本王只问你一句,」他直勾勾的看着她。「你爱不爱我?」 她无法言语,粉嫩菱唇扁了又扁。可恶的男人,干么这样问她?明明知道半句伤他的话语她是死都说不出口的,偏还要这么问,根本是故意害她开不了口…… 「你不回答,本王当你默认。」李弼淡笑。「有本王在此,文武百官为证,皇上作主,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左右你真正的想法。」 舒雪尹怔怔地看着他,细想他话中的意思。难道他是说,趁皇上和文武百官在此,她可以选择不登基? 真的可以吗? 似是看出她的迟疑,他缓勾笑意。「雪尹,告诉本王,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舒雪尹十指绞动着,突地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想当女皇。」她缓缓站起身,扁嘴,水眸噙满薄雾。「王爷,我想和王爷在一起……」 她是来找真命天子的,干么硬要把她扯进宫廷斗争里头? 李弼动容地看着她,笑得柔若秋水。 「你答应我的!你想反悔?!」李尔回身瞪向雪尹。 「我……」阵前倒戈是有点卑鄙,可是太上皇的手段也很卑鄙,她一报还一报,算是刚刚好而已。 反正她又不是自愿登基,如果有机会,当然想逃啊。 她偷觑那个来救她的男人,瞧他缓步走到一名官员面前,语气悠闲得像是要与人话家常一般。 「户部尚书,那日你在本王爷府里得罪了女皇,你想,她会放过你吗?」 轻滑嗓音滑过,户部尚书当场面色惨白,想起那日他对女皇咆哮之事。可他怎会知道她有皇族血统?况且,他也不是故意要骂她,而是被王爷逼的啊…… 他到底欠了王爷什么,王爷非要这样整他? 不少官员一致看向抖若秋叶的户部尚书,推想近日他只去过一次王爷府,而那一回他是…… 「你在王爷府里说了那么多百官秘辛,若女皇真要清算,恐怕六部得要去掉三部。」李弼淡笑,百官立即倒抽口气。 他们莫不瞪着不够义气的同袍,使顿成箭靶的户部尚书压根百口莫辩。 「女皇身为李凤雏后代,若有心降罪——」李弼冷冷看向百官,戏谑勾笑道:「恐怕这百官会少掉大半吧。」 百官二话不说,立即如浪般跪下。「启禀皇上,太上皇此举不符合祖宗规矩,请皇上圣裁。」 「皇上,太上皇已是退位皇帝,早已卸权,国家大事必须以皇上心念为定。」 「皇上,万万不可退位,李凤雏的后代又如何?黎民百姓要的是一个仁政爱民的皇上啊。」 一票臣子群起陈情,就怕承袭李凤雏之血的女人,骨子里带着一样杀人不眨眼的血统,好怕李劭一走,大伙都不用活了。 舒雪尹瞠目结舌,第一次见识到自家男人深沉的心机,竟然煽动人心,利用他人的力量彻底将太上皇扳倒。 第五章 「放肆!就算——」李尔话未完,手腕便被李弼扣住,可他迅速扫开。「凤凌王,你信不信我能撤你官职,罢你爵衔?」 李弼无所谓地扬笑。「死都无惧了,还怕什么?倒是太上皇该担心,一旦皇室秘辛流入市井,市井间可以把这则秘辛说得多撼动整个皇朝根基?」 李尔怒斥,「身为皇朝重臣,你竟然只为一己之私要撼动皇朝百姓!」 「皇朝如何,与我何干?」他撇唇冷哼,音量故意再放大一些,就是要让满朝文武皆静下来,听见他说的每一句。「在朝为官,臣敢说问心无愧,如今雪尹已是臣的妻子,谁也别想要从臣身边将她带走,若是太上皇无所谓秘辛流于市井,臣也无话可说。」 眯眼瞪着,拳头紧握,李尔感觉文武百官皆投来疑问的目光。 「秘密、传说、流言,这些东西可以变得多伤人,百姓会如何看待太上皇,如何看待皇上?」李弼敛笑,目露狠光。「太上皇若是能赌上这一切,臣自然无怨无尤。」 李尔怒不可遏,偏又拿他没辙,就怕他一个冲动,将平德皇至今的三代皇帝皆是上官氏这个秘密公诸于世,那么从此以后,说不准他们再也压制不了这群大臣,反倒把皇朝搞得乌烟瘴气……不成!秘辛只能永远是秘辛!他心里暗定杀机。 「皇上,国无灾、民无怨,为何要换皇?太上皇又凭什么主控这个大局?」李弼再抬眼,眉目挟霜带雪,厉声道:「皇上,舒雪尹是臣的妻子,已是臣的人,她无德无能为女皇,恳请陛下将雪尹还给臣。」 一旁的上官羿见机不可失,也上前一步跪下。「皇上,退位皇帝有名无权,有贵无势,岂能放任太上皇颠倒朝纲,动乱国基?如此儿戏换帝,不是要惹得皇族颜面尽失,让皇城百姓笑话吗?陛下,臣愿以顶上官冠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一个动作,文武百官亦皆一致取下官冠。 「陛下,三思!」 李劭见状,无视李尔怒发冲冠,快刀斩乱麻地下令,「来人,将太上皇带回雀上宫,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让太上皇踏出半步!」他不能再沉默,优柔寡断,只会让他身边的人更两难。 「皇儿,你——」 「带下!」李劭低喝,殿前侍卫随即入殿将李尔拖出殿。 「你们好大的胆子!」 怒咆声渐远,李劭清俊的眸环视底下百双眼,朗声道:「朕当日在天坛上,已将皇后的贴身丫鬟舒雪尹赐给凤凌王,朕无虚言,初衷不变,但今日,舒雪尹证实为皇族一脉,朕即刻封其为摄皇女,赐予凤凌王,凤凌王还不上前迎接?」 「臣谢万岁。」李弼单膝跪谢,随即缓步走上丹墀,看见情人眼中滑落一滴清澄剔透的泪,他佯怒道:「还不过来?」 「王爷~」她立即像个小女孩般扑向他,半点皇族威仪皆无。 紧搂着她,李弼不敢呼出半口气,就怕气一散,自己就再也撑不住高大的身形。天晓得光是要神色自若地站在殿上,就已经费尽他所有气力,更遑论还要拨出心神注意她的安危。 「回去有你受的了。」他附在她耳边低哑警告。 「对不起……」她他怀里磨呀蹭的,完全忘了底下有百双眼正在注意着他俩的一举一动。 「来人,备御辇,送凤凌王与摄皇女回府。」看着两人终成眷属,李劭的心总算微微安定了些。「今日朝堂换帝,乃太上皇失常之举,谁都不准说出,要是让朕听见皇城有人私语,查出者,斩立决!」 「臣等遵旨。」 王爷府偏东的主院落,牡丹卧拱门内外皆种植着各色牡丹,随着三月底的料峭春风摇曳生姿,浓艳香气四溢。 一早,舒雪尹便将主房的十二扇锦门全都打开,让香气飘人,伴着外头粉红骇绿鲜艳色泽,光是呼吸都觉得舒畅。 「王爷,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她回头朝他展笑。 坐躺在床柱边的李弼,青灰的脸色和之前相比,的确是好上许多。「不过是一点伤罢了。」 「什么一点伤?」她咕哝着走到床榻边坐下。「是很大的伤。」 「再大的伤,只要本王神智清楚,便要不了本王的命。」他微掀唇,神情霸气不可一世。「就怕有个傻子,甘愿被胁迫。」 她扁扁嘴,瞅着长发未束的他半晌,缓缓勾笑。 好,尽管霸道,尽管嚣张吧,只要他可以完全康复,爱怎么说就让他怎么说。 「雪尹。」 「嗯?」 李弼探手轻扯着她。「过来。」 挪动了下身子,她轻轻把脸贴在他的肩头上。「王爷,方才为你拆线时,疼不疼?」 「不疼。」 「那表示我技术还不错喽?」她嘿嘿笑。 「也许。」 「厚,你就不能夸我两句吗?」拆线也是要技巧的好不好,尤其她拆的是缝线耶!真是的! 瞧她嗔怒的模样,他心情极好的笑开,正欲吻上她时,却硬是教一道喳呼声打断。 「王爷醒了?真的醒了!太好了、太好了!」眨眼间,黎少秦便尽乎疯狂的鬼叫着,冲进房,紧抓着他的手,激动的喊,「王爷……王爷,你总算醒了~」 李弼嫌恶地想要抽开没戴手套的手,却被抓得死紧。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黎少秦毫不吝于表现真性情,泪水甚至在他的眸内打转。 只见李弼脸色铁青,神态眸色却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舒雪尹见状,不禁掩嘴低笑。 「公孙!」他费劲地低吼。 守在门外想哭吊想笑的公孙燕好不容易抿紧嘴角,才快步走到榻前。 「把他拖出去,本王要在晚上瞧见所有御凤衙司的汇集情报,他要是敢漏掉一件,本王一掌劈死他!」李弼骂人骂得很虚,俊脸微微泛红。 「是!属下立刻去办。」黎少秦瞬间恢复正常,对着公孙燕傻笑了下,随即飞步而去,整个人精神奕奕,谁也看不出他已多日未眠,唯有李弼在碰触他的瞬间看见了。 「看来凤凌王颇得人心嘛。」上官振迅速闪身,免得被莽撞的黎少秦撞个正着。 「伯父。」 舒雪尹一见是他,快步迎上前去。「舒雪尹见过伯父,那日多谢伯父的救命之恩,今天还望伯父可以让王爷的身子赶紧恢复。」 玩味地看了她一会,上官振才走到榻前,观察李弼的面色,并探手把脉。 「王爷的底子果真强过寻常人。」未了,他得出这个结论。「我会写下药方,赶紧差人去取药,依王爷体质,静养月余应该会完全恢复。 「多谢伯父。」李弼淡淡笑着。 身为上官一族,体能和恢复力都比常人好得太多,他官拜驱虏大将军,征战沙场数回,并不是每回都能无伤而归,所以他极清楚自己的体质,只要让他清醒,他一定能活下去。 「不用多谢,谢谢那位御凤郎吧,他跑遍了几个山头才找着我的,硬把我带回来,还要挟我呢。」来到右手边的案桌,上官振在纸上写下药方。 「少秦不懂事,还请伯父别介怀。」 「我的心胸有那般狭隘吗?」他将药方递给守在一旁的舒雪尹。 「不,别让她——」 「放心,只是要她把药方交给府上总管罢了。」待舒雪尹离开后,上官振看了眼桌上的药碗,才沉声问:「这谁的药?」 「雪尹的。」看着他,李弼戒备地眯起眼。 「东窗事发了?」他带笑转移话题。 「……嗯。」 「你的伤是谁造成的?」 垂下眼,李弼只说:「我手上没有证据,无法确定是谁。」 「你身上有毒,那是西苑皇宫惯用的毒,而你身上的伤。看起来并不像是出自宫中禁卫的技法。」他了然地看着侄子。「太上皇要人,不会在李氏后代面前耍险招,所以……是羿儿?」 李弼没有搭腔,算是默认。在他亲手杀了最后一个杀手时,那人的意识流向他的脑袋,让他清楚地看见主谋者是谁。 上官振叹了声,「这孩子已经没救了。」他相当后悔当年让儿子看见了皇室秘辛,让他错把李家后代视为回朝夺权的敌人。 「我在想,待我伤好一点,便带着雪尹离开金雀。」 「太上皇会让你走吗?」他是服待李尔的国师,比谁都清楚李尔对李家后代的执着。 「杀出一条血路也要走。」他也知道永雀殿上的几句恐吓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长久之道。 第六章 「你撑得住,可舒姑娘撑不撑得住?」上官振淡淡地看他一眼。「她虽有鸳鸯咒相助,但她的气息极差,看得出来已多日未眠,你要她在这种情况下,再陪着你亡命天涯?」 「但我承受着她的伤,她不会有事。」 「痛是你承的,伤口依旧在她身上,对身体一样是负担,你真以为鸳鸯咒是万能的?」他没好气的一瞪。 李弼攒紧浓眉,气恼自己的无能为力。「否则我还能如何呢?」 「给她个孩子吧。」 他怔住。「孩子?」 「依太上皇对皇族血统的执着,她的孩子当然也是李家后代,具备继位资格,若是生男,成为正统天子,他应该会比谁都欢喜,并倾尽一切地照顾她。」顿了顿,他又道:「别不相信我的话,我可是跟在太上皇身边长达四十年的前朝国师。」 「是吗……可若是孩子生下来——」 「在她怀孕期间,你就可以赶紧带着她离开了,是不?况且,依羿儿的性子,也许他不会再赶尽杀绝,毕竟她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与他亦有血缘。」上官振瞧他听得一愣一愣,不禁扬笑。「不过,那也得要你再静养一段时日。」 「可是——」他犹豫了。「生下子嗣,我怕她……」 历届嫁入上官家的女子,总是在生下子嗣后去世,没有例外。 「怕什么?你身上已有灵验的鸳鸯咒,还不满意吗?」身为施咒者,他可是瞧见了舒雪尹眉间因咒而成立的血点。「就算她真的有事,你和她也是生死同穴,还有什么好遗憾的?」至少不再是孤老的命运。 「若我和她都走了,那孩子呢?」 「你就这点不好,孩子都还没个影,你已经想太远了。」上官振看向门外,瞥见舒雪尹小步跑来,把握时间说:「御医送上的任何药汁都别喝,尤其是舒姑娘的那一份,里头有微量的毒,你没发现她的气息糟透了吗?」 闻言,李弼面色遽变,瞠目骤怒。 看着舒雪尹踏檐廊,上官振笑淡然。「王爷,谁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就算是命定,就算是注定,难道真打不破这成规吗?」 舒雪尹像只活蹦乱跳的小麻雀,急匆匆地跑进屋里。 「伯父,我把药方交给福宁了,福宁已经派人去取药,那接下来是要天天都喝吗?一天三回还是四回?」她面色有些苍白,但笑意却是无限,谁都看得出来她疲惫又欢喜。 「每天喝四回。」上官振笑答后,又看向李弼。「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久留了,也别让人知道我来过这里,若有什么事,你再请人通报一声吧。」 「谢伯父。」李弼目送他离去,迳自垂眼沉思。 「王爷,你在想什么?」她好奇的探手轻触他攒紧的眉。 「没。」他抓下她微凉的手。 快四月了,她在外头跑来跑去,为何手还是如此凉?他原以为她脸色苍白是因为没日没夜的照顾他,结果却是因为她身上也中了毒? 李弼沉厉着双眼,唇抿得死紧。 【第十三章】 近掌灯时分,黎少秦面色有异地踅回王爷府。 李弼浓眉微扬,淡道:「雪尹,你不是想沐浴吗?趁着少秦陪我,你去吧。」 寝房旁有间小仆房,以往是她就寝之房,这会李弼已差人在里头备上热水,命公孙燕守在房门外,让她可以安心沐浴。 「好。」舒雪尹乖乖地离去。 瞥了眼与小仆房相隔的那扇纱门,确认她入浴的身影,李弼才沉声问:「少秦,宫中可有什么动静?」 黎少秦就坐在床榻,面色沉重,「王爷,近来朝中百官暗地里并无太多动作,只是皇上要我传口讯给王爷,说贵妃之死与王爷无关,他已葬下贵妃尸首,去信告知西苑国,贵妃命绝于急病。」 他神色不动。「本王知道了,然后?」 黎少秦张口欲言,可好多疑问在脑袋转着,教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问。 「国师可有动作?」 「赦魂日将近,这几日听闻国师察觉夜星有异,所以守在天坛,已有多日未回宫了。」 李弼微扬起浓眉,随即又攒眉细忖。 「而且,王爷府外有国师的探子,属下怀疑可能有探子冒充下人潜入府中。」 「为何这样认为?」 「这阵子为了照顾王爷和舒姑娘,府中多了些新进的奴婢……」桃花眼飘啊飘的,最后黎少秦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气冲冲地低咆,「王爷,我就直说了,那日追杀王爷和舒姑娘的幕后主使者就是国师!而且属下还查知,他私下调派西苑停留在皇朝的兵马,要他们以报复贵妃被杀由,加害王爷!」 「小声一点,敢惊动雪尹,本王就要你的命。」李弼闻言,只是小声警告,一点也不讶异。 黎少秦只能无奈地又坐下,眸色哀怨地看他一眼,迅速垂下。「王爷,想保护舒姑娘,就不能再念手足之情了,更可恶的是,国师明知道舒姑娘已被为摄皇女,竟然还要对她不测!王爷,你不能把事都闷在心里,要说出来属下才知道要怎么帮嘛。」 衙司里消息一大堆,有的他早已知情,有的却初得知,吓得他头皮发麻。没想到舒姑娘居然有皇族血统,还差点为女皇,他真忌要抱头尖叫了! 李弼深深地看着他,唇角微勾。「你已经帮了本王很大的忙了。」 他一呆。「有吗?」 「你为本王找扣前国师,已是帮了大忙。」 「可,王爷已经醒了。」人是找到了,但没能及时赶到,还累及舒姑娘受伤,他心里就是难受,尤其当初是他传皇帝口谕,王爷才进宫的,好好的人进去,竟昏迷多日,要他怎么不内疚? 「你不希望本王醒?」 「不是的,属下怎么可能这么想?」一张娃娃脸皱成一团。「王爷醒来才好呀……王爷没见到舒姑娘那时……唉~」 想到舒雪尹失魂落魄的模样,他鼻头就发酸。 「她怎么了?」 「她——」 「啊——」 小仆房突地传来舒雪尹的尖叫声,李弼下意识地飞奔到门边。 「雪尹!」 「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起来,脚却滑了下。」喘着气,舒雪尹趴在浴桶旁,不断朝已一脸冷凛冲进门内的公孙燕道歉。 呵呵,八成是太累了,差一点点就在浴里溺水,这事要是传出去,真是太丢脸了。 李弼暗吁口气,突地发现身旁有阴影,横眼瞪去,瞥见黎少秦就在身旁。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他瞪。 他很无辜的说:「属下要扶着王爷啊。」可是王爷跑太快,他没机会扶。 「出去!」 「可是——」 李弼冷郁乌瞳接瞪到他离去,还不忘带上门。 「谁要你都不睡的?」他这才推开通向小仆房的门,瞧见公孙燕方巧关门出去。他大步走到她身边,看着努力想要爬出浴桶,又快速缩进水桶的女人。「你在做什么,不是要起来了?」 她一头长发被热水浸湿透亮,苍白小脸粉中带红,尤其现在一片通红,犹若外头含苞待放的娇艳花儿。 「你怎么跑下床了?」她皱起秀眉,瞪他瞪得很害羞,一点霸气都没有。 「因为你尖叫吓到我。」他双手就抵在桶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缩再缩,企图把自己缩到消失不见,不禁勾笑。 「对不起嘛……」她可怜兮兮地往下沉,笑得很讨好。「好啦,你赶紧回去躺着,我马上就起来了。」 「我走不动。」 骗人!一眨眼就从床上跑到门边,拜托,他房间很大,跑到这里也要十公尺的好不好……不过,也有可能瞬间爆发之后,突然就没力气了。 「你先转过去。」她只好折衷妥协。 「你身上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 「……我是怕太刺激你好不好。」她小小冲动了下,跟他抬杠。 微扬起眉,他坏坏地俯身凑近她。「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刺激我。」他万分期待,黑眸眨辉不眨。 舒雪尹当场气势尽退,直接求饶,「王爷,开玩笑的啦,你别再靠过来了,伤口不能碰水的。」 「起来。」他回身为她取来一条干净柔软的布巾。 拿他没办法,心一横舒雪尹豁出去的站起身,快速抢过他手中的布巾,把春风包围得滴水不漏,粉颜尽是羞腻春意,裸露在外的柔晢肌肤透着淡淡的玫瑰色。 第七章 李弼俯近她,双手扣在她腰后,轻轻将她提抱到地上。 「哎呀,你怎么可以抱我,要是伤口又裂了怎么办?」 「你真把我当成病猫了?」他哼着,又取来一条布巾轻拭她的长发。「我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再不让我走动,浑身都快僵了。」 「可是伤口很严重——」 「还没严重到让我抱不起你。」 「你呀……」是啊,每日换药时,她都亲自盯着,确实见到他伤势收得相当快速,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了,可是恐惧还在心里,她很怕他有个万一,她就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了。 李弼不语,笑意浅噙,轻柔地为她拭发。 她笑嘻嘻地看向一扇微敞的窗,像是瞧见什么,不断倾向前要看个仔细。 「今天天气不好,没有星星。」拉着她往后坐在床榻上,他抬眼,就见窗缝外向来放银辉弦月竟暗藏隐晦红光,在浓黑云层里乍隐乍现。 天象异状吗?他不由得眯起眼。 从未见过这样的月,可他隐约记得似乎有史册记载,赤月引祸星……祸星?是指人还是事? 「是啊,满天乌云,就像我的心情。」她看向天际,红月被满天乌云覆盖,唉,心里很阴霾。 「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他俯身,亲吻她的唇。 她看着他,偷笑得很苦涩。她就是怕他这样说呀……他才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她不要他为了她,随时深陷在危险之中,她很不安,但又不敢说。 「你不相信我?」他眯眼。 「不是,而是……」她顿了顿,叹口气。「我想不通太上皇到底在执着什么,根本就没事,为什么一定要搞到大家都出事?」 只要她不当女皇,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她可以继续在王爷府过她想要的生活,一切都很和平很快乐呀,为何偏要惹事,搞得她这么难过? 「那是自然,他大概想要一个血统纯正的继承人吧。」 「嗄?」李劭还不够纯正吗? 「只要你跟我生个孩子,有了我的子嗣,他就不会再要你回朝登基。」他想起伯父的话,他突道。 天像有异,他不甚理解,但他要牢牢地守着她,无所不用其极。 「为什么说太上皇要个血统纯正的继承人?」换好衣服后,两人回到他的寝房,她立刻问。 李弼拉着她上床,暖着她有些发凉的身子。 「因为你是李凤皱的子孙。」 舒雪尹着实愣住,用地回想一番才问:「我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她睡觉时说梦话?「永雀殿上,太上皇说这件事时,你并不在场啊。」 「因为凤衔月环。」 「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相遇时,我会进入迎宾馆吗?」 她茫然地摇头。 「因为每个晚上,我都听见一个丫头在树上喃喃自语,还有光线不断地从围墙树上透出。」 「喔~」她扬起皓腕上的凤衔月环。 「你第一次让我尝到苦头,是因为我瞧见你的手镯,想要再看个分明,谁知道你竟将我视为登徒子。」话到最后,他有些怨怼了。 「我才不是把你当作登徒子,而是故意要摔你的。」 他愣了下。「为什么?」 「因为我从树上掉下来时,你非但不帮我,甚至还推开我,真的很过份耶!」不得不承认,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心眼。 没料到她是记仇那件事,他不禁失笑。「原来如此,放心吧,再有下次,我会紧紧抱住你。」 「才不要有下次呢。」她趴在他身边,玩着他的发。「还有呢,凭着手镯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记得凤凰楼,说书人说着摄政王的故事?」 她用力点点头。 「我试探你,你的表情让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他搂着她纤细的背。「平德皇的暗诏里有提到,李家后代必回朝,只是没点明在何时,所以太上皇当年即位得知此事后,寻回李家后代便几乎成了他的终身矢志。」 「可是,已经有皇帝在了啊。」她就是想不通这一点。 「平德皇没有子嗣。」他突道。 舒雪尹愣了下,呐呐开口,「平德皇李隽没有子嗣?那他有没有娶男妃?」故事中的李隽呀,外公的侄子,听说他……呵呵,真想知道,到最后他有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弼勾笑。「史册上没有记载,不过可以确定他没有子嗣,于是他向国师上官一派旁支借了个孩子抚养,成了第一代非李姓皇帝。」 上官羿的执着,也有一部分来自于此。 他不甘心上官家世代为皇朝卖力,却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于是尽力服侍的心慢慢变质,被另一种情愫吞噬,而他早在多年前便已发现,只是事不关己,他不会多说。 她眨了眨眼。「所以说……现在的皇帝是上官氏?」 他点头。「李凤雏带着冉太后离开,而李隽没有子嗣,李氏皇族彻底殒灭,可李隽也留下暗诏,告知后代皇帝等待李凤雏的子孙还朝。」 舒雪尹心头震了下。「可是我母亲说,我到金雀只是为了寻找命定之人,没跟我说皇朝有什么事啊。」真是的,要是母亲真的懂很多的话,怎么不把话说清楚些,好让她有点防备呀。 「你可有手足?」 「没有,怎么这么问?」 「若你有手足,就可以找其他手足来继承皇位了。」这也是一个方法,只可惜似乎行不通了。 「就算我有手足也没用。」 「为何?」 「因为……」水眸转了一圈,她想了下,决定坦白。「王爷,我来自未来。」 他蹙眉。「未来?」 「就是千年之后吧,你知道那里多关于历代朝中之事,不知道摄政王最后带着冉太后进入一座宫殿,走过一扇门吗?」 「我只知道冉太后染急病,于摄政王带着她离开金雀……」毫无理由的,李弼心里竟生出不安。 「不是急病,她是因为空间问题才造成急速老化,毕竟她不属于金雀,她和我一样都是来自未来。」瞧他表情僵硬,她随即又呵呵笑了。「我不会跟她一样,因为我是领命而归,来找命定之人的。」 「是这样子吗……」他抱紧她,用温热暖腻的身子安抚急遽的心跳。 「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是爬树吗?」 「看星星?」他闭上眼,不安仍旧在心底发芽。 「对,我在找彗星。」她在他颈间磨蹭。「因为我是坐着彗星来的,所以要是彗星来了,大概就可以带我回家。」 她猜想,凤衔月环和彗星都是她穿越时空的关键,缺一不可。 李弼感觉心跳陡止,好半晌才吐出低哑的声音。「……你想回家?」 「那时候啦,现在不想了,因为现在有你呀!」她爱娇地啄着他依旧偏紫的唇。「如果我们真的生个孩子,太上皇就真的不会再逼我登基?」 「嗯。」他紧绷的心缓缓恢复跳动。 「那等你好了,我们再来生个孩子。」她嘿嘿笑着,粉颜羞红。 「何不现在?」他反身将她压下,黑润的长发如夜幕般将她罩住。 她心跳加快,羞怯无措。「不行啦~你伤口还没好,不可以。」 蓦地,一只大手强硬地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眼,舒雪尹看见一双在夜色里飞溅着怒焰火花的魅眸。 「我还没有那么不济。」他微恼。 「我不是说你不济,是怕你的伤口又裂开——」还没说完,娇软娃娃音立即惨遭「灭口」。 李弼吻得轻柔,汲取她唇腔内的甜美,半点调情之意皆无,反像是粉落细雨,软柔地洒满在她的眉间唇瓣。 这个吻舒服得教她闭上眼,早已累瘫的她因为他的亲吻而一路朝梦里跌去。 好半晌,李弼才结束了吻,看着她勾弯的唇角和紧闭的眼,不舍地又吻了吻她的颊。 这丫头,只知道怎么照顾别人,却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不押着你睡,你还真以为自己成了铁人了?」他暗骂,满是心怜,又亲了亲她的唇。 「王爷,晚膳准备好了!」黎少秦无预警的推门冲入房内。 说时迟那时快,李弼翻身扯被,瞬间将怀中人护得妥当,再起身将他一脚踹出。 「啊~」黎少秦被踹得朝明外疾飞,跟在后头的公孙燕闪避不及,也只能使力挡下他,却挡不住他被踹飞的力量,狼狈地与他一并跌落地,同时,他的唇吻上她的。 第八章 时间突地静止,只见一双桃花眼兴奋激动,清丽水眸则暗掩杀气。 「去死!」公孙燕转眼化身母夜叉,先给他一拳,再给他一脚踹开。 寝房的门早已掩上,李弼反身回床榻,确定舒雪尹睡得极为安稳,才缓步走出房。 「少秦呢?」 「在那头。」公孙燕粉颊羞红,指着还趴在地上的人。 李弼不以为意地扫了眼,便说:「本王今天要在这亭子里用膳。」 公孙燕虽不解,但还是应声而去。 他走进寝房外的一座架空亭子,两方有未绽的牡丹丛,而左手边则衔接曲楀,可欣赏湖泊上的荷叶。 一会,下人进凉亭布菜,就连黎少秦也抱着肚子踏进亭内,面有痛苦,偏又咧嘴笑得很开心。 「你笑得挺乐的?」李弼上下打量他。「下次要进门,先敲过。」 「属下遵命。」偷了一次香,够他回味很久了。 黎少秦笑嘻嘻地走到他身后,眼见心上人走来,不断朝她挤眉弄眼,却换得她一记杀气腾腾的瞪视,让他又哀怨地扁起嘴。 待亭内石桌已布满菜,暂住在王爷府的御医也跟着踏进亭内。 「王爷,用膳之前请先喝药。」 李弼垂眼看了下,勾起邪魅的笑。「御医如何称呼?」 「下官欧致生。」 「欧御医,本王近来老觉得身乏无力,你道,这是怎么了?」他声轻如魅,懒倚在石柱上睇着他。 欧致生想也不想地道:「王爷受了重伤,虽未伤及心脉,但毒性攻心,可能是余毒未清所致。」 「喔?欧御医连把脉都不用,就能猜得如此准确?」他的笑声邪气,尤其当他在试探人时。 黎少秦和公孙燕都晓得,于是在瞬间戒备起来。 欧致生顿时冷汗直流。「王爷昏迷时,下官已经探过王爷脉象,猜想应该是如此。」 「那何不再为本王把一次脉,看本王的身子恢复得如何?」李弼笑得懒洋洋,鸟瞳却冷若寒月。 犹豫了下,欧致生走向前,探手为他把脉。 自伤重以来,李弼不曾再戴上手套,这时他反手扣上欧致生的手,属于他的过去瞬间如流水般滑进脑海。 「王爷?」欧致生惊惶失措地看着他,想抽手却又不敢。 「欧致生,你好大胆子,竟敢与后宫卢昭允有染,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杀头大罪吗?」李弼语轻字重,凛目生威,扣上的指几乎要掐入他的骨肉里。 黎少秦错愕地看着主子。衙司并未接获此事密报,王爷静养多日,到底是从谁口中得知?他疑惑地看向公孙燕。 公孙燕比他更错愕,不解为何李弼竟会在黎少秦之前刻意显露天赋。 欧致生震愕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跪下。「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你得罪的不是本王,本王岂会要你的命?」缓缓松开手,他佯叹,「唉,你怎会一时走错了路?若是你循规蹈矩,他日必定是御医馆受重用的御医,怎会为了后宫女子而落得满门抄斩的命运?」 听到满门抄斩,欧致生立刻扑向前,李弼未等他接近,便一脚踹开他,嫌恶地抹去指尖残存的触感。 「不过,本王也不是救不了你。」 闻言,欧致生赶紧又爬跪到他面前。「王爷救命!」 「本王只要你回报,凤凌王每日皆喝下药汁即可。」 此话一出,欧致生浑身无力得几乎跪伏在地,惊颤得说不出话。 「怎么,你不肯?」乌履鞋就踩在他的手上,缓缓使劲。 「王爷恕罪,下官是情非得已,下官是被逼的!」他涕泗纵横地哭嚷,「是国师逼下官下手的,若是下官不从,他便要毁我全家,下官没有办法,只好答允,若非如此,下官岂有胆敢在王爷的药里下毒?!」 听到最后,黎少秦怒气横生,正要一脚踹过,却被李弼挡下。 「别,留着他还有用。」李弼再问:「你只在本王的药里下毒吗?」 他身上已中毒,再饮毒也不太有感觉,只是觉得依他的体质和以往的经验,这一次算是好得太慢。 「下官、下官也在摄皇女药中下毒,但药量极少,因为摄皇女待下官极好,下官不忍。」再加上她贵为皇族,他怕对她不测会遭天讉。 缓缓抽开脚,李弼略俯下身子,瞪着他。「听着。」 「下官在。」 「照本王的说法同样回报给国师摄皇女服药一事,本王便可以保你一家大小安全无虞,更不会在皇上面前参你,你意下如何?」 「叩谢王爷不杀之恩。」 「下去吧。」 「谢王爷。」欧致生拖着佝偻的身影回暂住的客房。 垂眼寻思片刻,李弼忽然说:「少秦,你再看着本王,本王就要以为你转性了。」 被点到名,黎少秦马上如连珠炮似地问了一串,「王爷,你怎会知道这位御医在药里下毒?又怎会知道他和卢昭允私通?这是何等的大事啊!」 「怎么,你吓到了?」 「吓到?」 「这些事不需要有人告诉本王,本王自会读取碰触之人的过去。」他神色自若,第一次毫不介怀地说出自己的天赋。 黎少秦先是呆了下,很认真地攒起眉,就在李弼不想等回答,起身欲离去的当头,他没头没脑地问:「王爷,不知道这技艺能不能学?」 他回头,詑异地看着下属。「……你想要这种能力?」 少秦在他麾下已多年,出生入死皆有他相伴,因为他忠肝义胆的性子,他不怕他背叛,但也从没想过,他对天赋这说法竟可以如此不以为忤。 「对呀,这样我才能知道燕儿到底喜不喜欢我。」桃花眼笑得发亮,一脸期待。 公孙燕无言以对,半响忍俊不住地笑出声,最后就连李弼也忍不住放声笑开。 「你们在笑什么?」几尺外的寝房大门突开,舒雪尹揉着眼,一脸睡意惺忪。 李弼快步走向她,不着痕迹地帮她把衣襟拉整,腰带系上。「既然把你吵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吃完本王再陪你睡。」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她还记得睡着前发生的事,要不是她挑衅,他也不会中途小整她一下。 天大的事都有他撑着,只要她恢复以往的朝气,像只小麻雀在他耳边喳呼…… 【第十四章】 「王爷、王爷,开花了!」 舒雪尹眉稍眸底皆是春意,几抹醉人红晕还撒在她柔嫩的颈间。她秀妍如画,像个清秀佳人,身穿湖水绿交颈襦衫,外搭了件黄杏色绣帔,在亭后的牡丹花丛里不断来回穿梭。 「你看,紫白双色耶!」她惊喜的回头看向坐在亭内的男人。「好漂亮喔~」 「那是宫内的品种,是我爹特地求来的。」李弼笑道。 「还有这么一大朵耶。」她又捧起了一朵紫红色多重瓣牡丹。「比我的脸还大。」 李弼被她生动鲜明的表情逗笑。「若你爱牡丹的话,四月牡丹花季,你会看得目不暇给。」 「是吗?」她看向更里头,确实尚有数十株含苞未放。 「这牡丹园里有上百种品种,数十色牡丹皆有其特色,轮花序开放,可以延到五月,到了五月底,莲花初绽,池里的莲花品种也不少。」 「真的真的?」她水眸发亮。 原来古时候的千金能够足不出户,是因为府里就有这么漂亮的景致,只是看久了,应该也会腻就是。 「只是,为什么现在整理牡丹园的,只剩下福宁总管?」先前想过要帮忙,可惜她只会玩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整理和照顾,最后被福宁很客气地请出去……「之前你派了个小婢在我身边,怎么才三天就不见了?」 李弼面不改色地道:「小丫鬟年纪小,待不住就走了。」 「可是不都有打约的吗?」她好像有瞧见福宁在主厅里与人签契约。 「若真要走,又何必留?」他垂眼把玩着折扇。 府中只要让他感觉有异的下人,不分男女,私下处决,但这事他是不会告诉她的。为了保护她,他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 「可是这样流动率不会太高吗?」她在花丛间里寻找着,就盼再多找出几朵初开的花。「我觉得府里的奴婢变少了。」 「够用就好。」他抬眼,看她正嗅闻着花香,不由得浅勾笑意。「香吗?」 「嗯,很香呢,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多牡丹,一直以为牡丹很肤浅,但是我现在发现牡丹真的很漂亮,好华丽唷~」瞧,这多重瓣,多色渐层的晕染,美呆了,她可以坐在这里发呆一个下午。 第九章 「若是愈往南,奇花异草会更多。」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真的?」对嘛,还是得要往外走,眼界才会开呀。「可是再往南的话,不都是纵谷吗?要不要往东走,去洛阳长安看看?」 「洛阳?长安?」他顿住。 「欸,你没听过吗?」她又蹦又跳地坐到他身旁。「唐朝洛阳和长安啊,再不然往江南走也不错啊,至少不会这么冷。」 李弼看了她半响。「你从哪知道这些东西的?」 「当然是书上,我说了,我来自未来,上学时总是会学到些东西的。」她学得不多,历史向来不是她的强项,看到地理更只会让她想睡觉,所以只能概略地说出方位而已。 「……我没听过。」李弼不形于色地垂眼,极力压抑不安。 每当她说到未来时,他便没来由地觉得惶恐,茫然感总教他喘不过气。 「咦?怎么可能?这里不是祁连山吗?」她的外公可是发表了数篇关于金雀皇朝的学术报告呢。「我外公发表的报告中提到,金雀开朝皇帝是唐朝的分支,退隐在祁连山上的,你不知道吗?」 李弼看着她半响。「宫中史册我全都读尽了,从没听过这样说法,况且,这里也不是祁连山,这里是中域。」 「欸?」她眨眨眼。「没有唐朝?」 「没有。」 「你不是骗我的吧?」奇怪,本来她还想去长安看看古城风貌的说。「可是我外公明明这么说——」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他身为两代摄政王,不可能不知道开朝历史。」李弼顿了下,摸摸她的颊。「也许他那么说,是有他的用意吧。」 她直瞅着他,慢半拍的想到莫非外公的学术报告是胡诌的?她垂眼回想,外公只发表过几篇报告,用意很可能就是不想让人发掘真正的金雀历史。 嗯,外公是个心机藏得很深的人,要不然怎会送她派上用场的扇子,还叮嘱她必须不离身?只是他和妈妈到底是怎么笃定她一定会来到金雀的?若真是那般笃定,为何又从不跟她说关于金雀的一切? 如果金雀和唐朝无关,那么她现在到底是踩在哪块土地上?异世界吗? 只是想了一会,她就放弃了。 算了,不重要,管它是怎样,反正活在当下最重要。 「金雀霸住中域丰硕之地,虽是终年偏冷,但矿产丰富,除了自给尚能与外族通商,在几位先皇开疆辟地之下,金雀版图是邻近数国无法相比拟的,从未听过唐朝,甚至是江南等地名,不过金雀版图最南的衔月城倒是四季如春,通商热络。」 她猛地抬眼。「欸,衔月?是不是那天你要我去的地方?」 「嗯,衔月城是自治区,虽是皇朝一部份,但开朝以来,一直是个独立区域,遇岁不上贡,所以你要是待在衔月城,就算太上皇要找你,也没有权利。」他说着,语气始终轻淡,像在极力压抑什么。 她水眸转了一圈,嘿嘿笑着说:「我们干脆搬去衔月城算了。」如此一来,不就真正太平? 「你想去?」他胸口闷气微散。 「对呀,可是这样子会不会害你一无所有?」 「我在遇见你之前,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直到拥有她,握在手上的才算拥有,但是他可以拥有多久? 为什么他会如此不安?不管他如何强力自恃,心还是发闷着。 舒雪尹甜蜜地嗔他一眼。「好吧,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你的地位权势和财富,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轻勾笑。「好,找一天,我们起程向南。」 「不急不急,等你的身子再好些。」休养了个把月,确实气色是好多了,但是病和伤就是要一次医到好,免得留下病根。 「你觉得我还不够好?」他暧昧地轻触她的唇,笑得乌瞳如暖月。「喝点茶,瞧你冒汗了。」 「还不是你要我穿这么多件。」她扁嘴眯眼。还真敢说呢,最近他简直像是需求无度的暴君,夜夜寻欢,不到三更不会放过她,也不想想她受不受得住。 想要个孩子,也要评估一下双方体能状况吧,真是的! 「天候变化大,还是保暖些较妥。」他笑掐她鼓起的腮帮子。「就算不为自己保重,好歹也要为我保重,对不?」 又扁扁嘴,舒雪尹认命地点头,一屁股坐到他腿上,拿起一杯凉茶喂他。「王爷请喝茶。」看他一日比一日气色好,太上皇也没再上门,一切似乎又回复正常,她真的很开心。 李弼由着她喂茶,同时听见细微的咳声。 「谁?谁受寒了?」她回头探去,瞥见黎少秦桃花眼低垂,不住掩嘴咳着。「少秦大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不不不,请舒姑娘别加大哥两个字,我没有生病,我只是——」非礼勿视。 看不出来舒姑娘竟如此豪放、坐在王爷大腿上,又喂王爷喝茶,动作大胆却自然,好像早已习惯这样的举措,不知道要到哪一天,他的燕儿也愿意这样对他? 「你在想什么?」公孙燕冷冷走过他身旁,凉凉丢下话,走进亭内。 「你也可以读出我的想法?那你有没有读出我很爱——」 公孙燕回头,冷冷瞪上。 他无辜地闭上嘴,走进凉亭内,自动自发地倒上一杯茶。「我很爱喝茶。」这样可以了吧? 「王爷,近来御凤衙司还是没任何变动,所有事务依旧进行。」公孙燕轻声报告着公事。 李弼微扬起眉。近日他足不出户,一来是继续扮重伤,二来是寸步不离地守着雪尹,关于外头的动静,他只能倚重他最信任的两人。 「不过,今日早朝,国师禀报说赦魂日将近,今年宜大肆庆祝以盼国运昌隆,可又适逢有赤诡星划天而去,到时候得要宵禁,皇城百姓皆不得入夜外出,所有喧闹之所,都得暂歇。」 「赤诡星?」李弼明显怔住。 「是,国师向皇上进言,要皇上待在金雀宫,在赤诡星划过天际之前,都别踏离。」喝完凉茶后,黎少秦接手报告。「所以这几夜,二十二卫都会在夜里轮调值守,直到赤诡星完全离开。」 沉吟了半响,李弼才问:「可有说何时会通过天际?」 关于赤诡星的记载太多,他宁可信其有,所以南下之行,必定要先缓下了。 只是这样一样的日子,正是杀人嫁祸的好日子,相信上官羿和太上皇绝对不会错过这个好时机。 「国师说了,赤诡星行径诡异难测,他估算在二十日内会经过,三夜之内离开,但若超过二十日,今年的赦魂日就势必要延后了。」黎少秦说得愁眉苦脸。「这对皇朝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舒雪尹一脸不解。 「你不知道?」黎少秦鬼叫起来。「这可是颗祸星,听说百年总是要遇上一次的,我是没见过,但听老一代的人说,赤诡星降临,代表江山易主,也听说过赤诡星之夜,曾经发生皇城一次大火,甚至有大臣无故暴毙,太多太多可怕的事。」 正因为可怕,才要皇城二十二卫夜巡,且入夜后即关城门,除巡城兵外,任何人都不得在街上走动。 「这么厉害?」舒雪尹眼睛转啊转,认定这肯定是古时候科学不发达时的某种传言,感觉就好像是——「彗星?」 李弼惊愕地瞪着她,又听她急问:「是不是一颗星星红红的很明显,很慢很慢地飞过天空?」 话落,他的心为之一颤,大手不自觉地紧成拳。 「……舒姑娘,属下可以请教你今年贵庚吗?」黎少秦呐呐地问。 「年纪是女人的秘密。」她迅速板起脸。 「这是什么秘密啊?」黎少秦不禁发噱。「我只是在想,你怎么说得好像你亲眼见过?」 「我是见过啊。」面对两双难以置信的眼,她又说:「在我家那里,几年总是会——」 话未,她的嘴巴已经被一只大手捂住,她疑惑地看向大手的主人,发现他目色冷厉,不像在生气,反倒像是被吓到却又强装冷静。 舒雪尹先是不解地看着他李弼半晌,不懂他神色为何遽变,也不懂他为何不让她说。不就是彗星,哪会出什么大事?这些古早人就是喜欢把特别的星星视作——她突地顿住。 彗星?她不就是被彗星带来女雀的吗? 李弼在石亭中蹙眉沉思。 第十章 他原打算近几日便要带那小女人南下衔月城,如今偏遇上赤诡星,这算是天意吗? 多待在皇城就多一天风险,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立刻带她远走天涯,逃出王爷府被时刻紧盯的生活,反正他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要带她走,轻而易举,就怕有变数。 皇朝记载中,每逢赤诡星经过,伤的总是皇族,甚至是高官大臣,而雪尹是皇族中血统最纯正的皇族人,如果硬要带她走,却碰巧遇上赤诡星,又若赤诡星正是她说的彗星,那结果岂不是更可怕?她岂不是要永远离开他?!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变数,佝就不赌,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不会轻举妄动。 「王爷,舒姑娘今天也不出来吃吗?」黎少秦问。 石桌上布满菜肴,公孙燕和黎少秦早已入座,但府中唯一的女主人却不见纵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而是接连数次了。 李弼对面几十尺外是寝房大门,十二扇锦门全开,外头灯火通明,直探进屋内,却依旧不见舒雪尹的身影,依这方位看去,他猜测,她肯定是躲到床上去了。 一开始他由着她,但接连数日皆如此,他已觉古怪,她恍若害怕黑夜的来临。 这和赤诡星有关吗?一切真如他想像的那般吗? 「我去瞧瞧。」 走向房内,他拉长的影子迭在她蒙头的被子上。 「你在做什么?」大步走近,他先摸摸她的手,确定她没有发冷亦没发热,再看她气色,红润透嫩,手腕上的伤也已愈合,更是疑惑了。 「……呃,我觉得有点累,想要睡了。」扯下蒙在头上的被子,舒雪尹笑得很无力。 他定定地看着她半晌。「雪尹,你瞧见了吗?我差人在牡丹丛里搁了几个琉璃风灯,光从底窜出,颜色多重很漂亮,这是你提议的,你瞧好看吗?」 「有有,我看见了,很漂亮。」她指着外头。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她确实看见了灯火闪耀。 「那些风灯是赦魂日专用的,以八面七色琉璃所制成,上面有凤纹团雕,很精致。」他试图把她诱下床。 「是喔。」可惜,这么远,她只看得见光,不可能看到灯。 床边故事造成她对金雀相当大的憧憬,对于文化和背景,甚至每个庆典里代表的小东西,她都很喜欢,可是可是……她怕呀。 要是彗星咻的一下子飞来,又咻的一下子把她带走,那怎么办?光是想像就觉得头皮发麻呀~ 「那风灯里头是用宫中的冷凝石所点,有七彩色泽,光是独烧一块也是璀璨夺目,你想点吗?」 听见这么稀奇的玩意儿,舒雪尹双眼随即发亮,笑很甜软,但随即又敛笑。 「可以在里头点吗?」 「如果你不怕把这里给烧了,就可以。」瞧她一脸不解,他难得有耐心地解释。「冷凝石是烟花的原料,被烧时火会四溅,若在房子点的话,容易着火,你要在屋里点吗?」 「我明白天再点。」既然如此,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白天是看不见光芒的。」 「……那我就不玩了。」她执拗道,坚持待在床上不下去。 「你不饿吗?」 「我……」感觉肚子有骚动,她偷偷地按压住。「不饿。」 如果他今天不打算拿食物进来给她吃,也只好装不饿啊。 李弼微扬起眉,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去吃饭吧。」 「你不吃,我还吃什么?」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得十足……」 「你也知道我的伤没你足吗?」他戏谑冷哼。 瞪着他,她不知道已经多久没瞧见他这么淡然的表情,不禁撇撇嘴。「好啦,我陪你吃,但我只吃一点点就要睡了喔。」 「走。」他朝她伸出手。 乖乖地任他牵着走到屋外,途中她还不住朝天空探去。 「今天没有星星。」他头也不回地告知。 这样也猜得到她在做什么?舒雪尹在心里咕哝着,走起路来像个小老头,把自己缩缩缩,缩到极限,就盼望彗星不要看到她。 一到凉亭,她动作飞快地夹菜喝汤,半点欣赏身后美景的心思都没有。 「好,我吃饱了。」把碗搁下,她有点紧张,感觉好像后头有什么在追逐,逼得她得快快回房。 冷觑她一眼,李弼拿起桌上的酒壶,替她斟上一杯。「今夜良晨美景,花好月圆,陪我喝一杯吧。」 她紧张的看向天空,只想赶快回房。「没有月亮啊!」 黎少秦猛地喷了口饭,随即转过身捶胸,免得自己失控笑出声。 「喝吧。」李弼冷着脸把酒递给她。 看见他的脸色,舒雪尹很识时务的乖乖喝了口酒,见他不甚满意,她只好很潇洒地干杯。 「这样可以吗?」她像只可怜的小狗狗,很努力地娱乐他,还不忘安抚自己紧张的情绪。 李弼冷冷地看着她。 身后灯火闪烁,映得他乌瞳彩绽勾魂光痕,但眸色冷冷的,看得她背脊发凉,于是她二话不说,喝了一杯又一杯,来个无三不成礼。 然后,脑袋开始发晕,眼前出现两个面色冷淡的李弼。 不要吧,一个就够她受的,还一次出现两个?舒雪尹喃喃自语着,纤瘦身子在两度摇摆之后,朝后躺下,李弼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用完了,便教人撤下吧。」抱起她,李弼交代属下后就朝房间走去。 回到房里,他将她搁置在床上,点上火盆,拉过被子,把她紧紧搂进怀中,和衣与她同睡。 不一会,便传来细微的声音,怀里的人儿开始有了动静。 「好热……」舒雪尹满头大汗。 他却充耳不闻,将她搂得更紧,存心教她不得动弹。 「呜呜,欺负我……」她挣扎不顺转变成了断续的呓语,「说好不欺负我的,你还欺负我……」 他垂眼,不记得近日曾欺负过她。 「你都不知道我好怕……」她嘴一扁,泪水跟着滑落。 他皱起浓眉,轻拭她的泪。「怕什么?」 「彗星来了……」 「彗星?」 「赤诡星一定是彗星啦!彗星要是来了,我一定会被带回家……」不胜酒力的舒雪尹喝了酒,三秒就入睡,可想睡又不能睡,因为很热,气得她当场发起酒疯,从他怀里挣扎坐起,水眸狠瞪着他。「人家不要出去,你一直要人家出去,我要是不见了,看你哭不哭!」 李弼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她同样在担心这件事。 「我不要离开乞,知不知道?」她耍狠地趴在他身上,朝他肩头颈项咬着。「你讨厌!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都不知道我有多不想离开你……」 「是吗?」他收敛心神,将她搂得更紧,虽然担心仍在心头,却又多了一点暖意。 舒雪尹啃得不过瘾,开始啃上他的唇,他半眯眼,微启唇,由着她主动。 她生涩而笨拙,却贪恋着他的气息,感觉他的身体开始紧绷,更学他使坏,扯掉绳结,拉开他衣襟,瞬间化身为大野狼,把他当成上好肉骨,不放过每个角落,啃食得彻底,却怜惜地轻吻他胸口上仍有痂的伤口。 李弼缓闭上眼,热流往下腹窜动,然而趴在身上的女人却在下一秒突地没了动作。他疑惑地张开眼,就见她趴睡在他胸膛上,睡得粉懒小嘴微启。 他懊恼的拧起眉,更加发狠将她搂进怀里,不管她再喊热或挣扎,都不让她离开了。 从此后,李弼不再强逼着舒雪尹到外用晚膳,而是差人将吃食端进房。 虽说舒雪尹不太清楚他为何变得如此贴心,但还是很感动,只是对于他胸口上的咬痕,很是过意不去。 「那是我咬的?」一夜,她如此问着。 其实她已经故意忽视了好几夜了,但那咬痕死都不好,他也狠心故意不上药,在她面前更衣,就是要让她看她的杰作。 「不然呢?」他冷哼,端了杯酒过来。「喝。」 这位大爷这几天心情不大好,每夜入睡前总逼她喝酒,而她喝了酒半点记忆都没有,不禁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后乱性,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每晚都喂她喝酒。 「喝。」他盯着她命令。 唉,酒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是他端来的,就算是毒她也喝啊。 只是——「今天的酒好难喝啊!」她觉得喉头快要着火了,眼泪都快要喷出来了! 「睡吧。」他和衣搂着她躺下。 第十一章 酒气上冲,她又开始晕了。喝酒确实是帮助入眠,可这样的她,还有办法酒后乱性吗? 「王爷。」 「嗯?」 「我喝了酒,是不是、是不是……」头好晕,害她想说话也说得不清不楚。 「嗯?」 「是不是会变得很凶暴?」 李弼不解地看着她。 「其实,你喜欢主动一点的,对不对……」她在迷蒙中咕哝着,眼神已经涣散。 李弼唇角微掀,揉了揉她的头。「睡吧。」 逼她饮酒,是为了让她睡沉,就算外面杀声正隆,她也不会醒来。 宵禁多日,杀手层出不穷,只是她没发现罢了,而他也努力不让她发现,不让她害怕。 感觉她的呼息渐匀,恍若已入睡,他吻了吻她的唇,直到外头响起异样的声响,才起身,却见她紧抓着他腰间的折扇。 他抽开折扇,取下床头的佩剑,吹熄烛火,走到外头。 刀剑声杀破宁静的夜,夜战已起。 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彻底黑暗,唯有天上的月在云层间偶现亮光。 他先上了檐廊观看,才落至院中,站在石板上,双手持剑,看着远处的牡丹花丛,缓缓闭上眼,任由夜风吹动他的袍角。 每每入夜,他便遣动两支守城卫兵驻扎在王爷府,守在牡丹卧外头一圈又一圈,若是敌手弱,守城卫兵便全数将人拿下,若是敌手强—— 周身气流微妙波动起来,他蓦地张开噬血的乌瞳,反手挑剑,凌厉青光如电横劈来者,一个反身挑刺,逼近的杀手一个个倒下,无声无息。 他气息不乱,眸色狠戾,俊魅玉面在月色若隐若现下,勾勒出妖冶杀气。 月隐,风劲再现,他侧身闪过,剑身如虹,破空砍去,回身振袖,气劲逼退四面八方涌至的烦人蝼蚁。 今晚是宵禁的最后一日,不管赤诡星是否划过天际,待宵禁解除,他决定都要立刻带雪尹离开这里。 他剑凝惊雷,逐火追焰,血水溅上玉面,他乌瞳不眨,杀得快意而忘我。 「王爷,小心!」从外头赶来的黎少秦一喝。 李弼头也不回地挑剑反刺,在银辉底下,舞出一支惊心动魄的血染剑舞,剑招行云流水,气势摄人,以一敌百,他轻而易举。 「外头在吵什么?」 就在此时,几步外的寝房锦门忽地被拉开,露出一张惺忪小脸。 李弼震了下,闪了神,刀刃落下,他勉强躲开,只划开衣袖。 【第十五章】 「少秦,带她进去!」他低唤。 他不要她看见如此丑陋的杀戮战场。 黎少秦打退敌手,几个跃步奔向檐廊,杀手随即转而围剿李弼。 「王爷!」舒雪尹整个人猛地清醒,手握折扇,不断发抖。 不会吧,又来了、又来了……别闹了,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打杀杀了! 「舒姑娘,请进房吧。」将她推进房内,黎少秦回头观看情势,就见主子气劲释尽,剑影如圆阵齐发,团围杀手皆应声而倒。 天上的云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月盈绽辉,教舒雪尹清楚看见李弼一身白袍被彻底染红。 李弼看向她,没有动作,反倒是她一见危机解除,压根不管地上满是血腥残肢便直朝他奔去。 他见状,赶紧迎上前,不料一道身影尾随在后,长剑在月光下迸现冰冷杀意,眼看着就要在他背上落下。 「不要!」舒雪尹大吼,用力丢出折扇,折扇在半空中弹跳开,嵌在扇面的乌钢薄片弹跳飞出,正中杀手心窝。 她傻愣愣地瞪着掉落在地的折扇,看着已急步来到面前的李弼。 「……原来外公给我扇子,是要我自保的。」她从不知道折扇里头还有这个机关。「王爷,那把扇子可以逼退太上皇,又可以当武器,真是太好用了。」 「……你不怕我吗?」他声音紧绷地问,怕自己残佞的模样让她惧怕。 舒雪尹不解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怕?」看见黎少秦把扇子捡来,她接过手,把扇子交给他。「公孙说,给扇子是定情,你已经收下了喔。」 她俏皮笑着,李弼神色压抑,想要搂紧她,又怕她受不住他一身血腥。 「你不抱我吗?」像是知晓他的不安,她展开双臂。 虽然他身上的血味很浓,但急诊室训练出来的小护士是不怕血的。 李弼动容地瞅着她,正要环抱她时,却听她喊了声,倏地缩回手。 「怎么了?」他拉过她的手腕,突见凤衔月环竟发出红光,整个环身发烫。 「好烫!」舒雪尹痛得甩手,然而凤衔月环也却怎么也甩不掉。 想起当初穿越时空时,凤衔月环也是这样发烫,她心一沉,下一秒,就听见有人喊着—— 「王爷!赤诡星!」黎少秦指着天空一抹赭红,红光逐现。如火焰般从天而降。 舒雪尹心头发紧,浑身发颤,感觉天际那抹火光正隐隐颤跳,不断地放大再放大,她终于尖叫起来。「王爷!我不要走、我不要走!」顾不了烫,她紧揪住他不放,使尽全力抓着。 她确实想过要回家,可是现在不想、不想了! 李弼想也不想地将她紧搂在怀。「不准走!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走!」他举步要走,却突地发觉移动不了怀里的人! 「……王爷?」她瞠圆水眸,无法言语。 怎么会这样?她好像被定住了! 李弼乌瞳眯起,硬是扯着她,她却哀叫起来,「不要、不要,好痛!」 痛?他不由得愣住。 怎么会痛?为何鸳鸯咒没将她的痛转承给他?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雪尹,你忍忍,我动作快一点!」他打横想将她抱起,却发觉她像是扎根的树,任凭他使尽全力地移动不了半分,倒是她痛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 「王爷……」 他心神俱痛,然而赤诡星在天际愈逼愈近,好像是要将她带走,惊得他大吼。 「舒雪尹是本王的王妃,是皇朝之人,谁都不能将她自本王身边带走!」 他以脚踢起长剑,刺入她脚边的黄土,朝她周围划开一个深刻的圆,运劲拍打圆外的黄土,地面顿时四分五裂,他趁机一把掳起她,冲入房内。 用身体将她环抱,他紧紧地扣住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房内竟是一片漆黑。 他回神一看,是公孙燕和黎少秦已进了房,把所有门窗掩上,并拉上布幕,不让他俩暴露在赤诡星的红光之下。 「王爷,舒姑娘快被你勒死了。」黎少秦好心提醒。 李弼闻言才如大梦初醒般放松力道,黑暗中,发现她脸色转白,他又是错愕了半晌。 舒雪尹缓缓漾起笑。「王爷,你真的好厉害耶,居然可以把我留下来。」她抱着他,笑嘻嘻的,双手却颤得厉害。 李弼搂着她,同样惊魂未定。「是吗?是吗……」赤诡星可不只存在一夜,就算天亮时,它依旧存在,只是煦阳的光芒会盖过它。 至少还有两夜……思及此,他的心还是紧绷得难受。 赤诡星的威力,比他想像的还要可怕。 这夜,王府内忙碌不堪,牡丹卧寝房外忙着处置尸首,李弼洗去一身血腥后,一夜无眠地搂着她到天明。 天亮之后。 「王爷,这么做有效吗?」舒雪尹看着他从公孙燕手中拿过一大块黑布,从她的脚底往上缠。 「总得试试。」 舒雪尹垂眼看着他,昨晚的赤诡星吓得她一夜睡不安稳,很怕一睡醒,她又回到现代,所以总是半梦半醒着。 「王爷。」黎少秦一进房,随即关上门,整个房内暗若夜临。「属下已经和几个士兵把通往地窖的小径都罩上了黑布。」 舒雪尹看向黎少秦,黑暗中只看得见那双疲惫但依旧炯亮的眼。 「本王知道了。」将黑布缠上她的颈项,李弼轻抚着她的颊。「你别怕,待会我将布盖上你的脸,就用全力奔入地窖,很快的,不会让你觉得难受……怎么哭了?」他哑声问,抚去她颊上的泪。 「我觉得好像麻烦大家很多,真的很对不起。」他为了让她不知道宵禁刺杀的事,要她喝酒入睡,少秦为了她,一夜未眠收拾残局,又还要帮她处理琐碎事物,就连公孙燕也不得眠,守在房外一整夜。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大伙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低哑笑着。 「是啊,舒姑娘,你贵为皇族,赤诡星最爱找皇族人麻烦了,但不要怕,有属下们在,就算是赤诡星也要闪边去。」黎少秦拍拍胸脯,笑得双眼发亮。 第十二章 才不是因为她是皇族人……舒雪尹扁起嘴,想解释,但现在没有机会。 黑布盖上了她的脸,就连发也被收妥,下一刻她被抱在温热的怀里,然后感觉风声自耳边狂啸而过。 待风静止,她脸上的黑布立即被取下,黑暗中,她只看得见李弼温柔的眸子,接着便是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这里怎么这么冷?」 「这里是储冰制酒的地窖,是冷了些,但不打紧,我拿了些皮草,不会让你冻着。」 身上的黑布未卸下,随即又被层层皮裘围起,她确实觉得暖了许多,但—— 「可是王爷,这样的话,你——」气喘发作的人会变成他耶! 「没关系。」李弼勾笑,压根不以为意。「对你而言可能是致命的病,但对我不过是眨眼即过的痛苦罢了。」 如果能用这方法换得她一世陪伴,怎么都划算。 「……王爷,我很麻烦对不对?」 「对。」他笑。「但值得。」 她扁嘴,泪水又悄悄滑落。 「别哭了,把这药丸吃下,睡个两天,待你醒来,赤诡星已经离开了。」他自怀里取出一颗药丸,含进嘴里喂她。 唇舌纠缠间,药丸早已被咽下,舒雪尹的睡意也渐浓,意识逐渐涣散。 「雪尹,什么都别想,只想着留下来陪我就好。」他贴着她的唇低喃。 这药是以往上战场,杀得忘我而夜里不成眠时他习惯服用的,他吃的话,通常只能睡一夜,但依她的底子,该会睡个两天。 「好。」她闭上眼,意识被拉进浑沌中。「王爷……不准放开我,别让我一觉醒来,已经回到现代了喔……时间一到,要叫醒我……」 「我不放开你的。」将她紧紧搂住,怕她在地窖里失温,他不断地渡着热气,将她烘暖。「雪尹……留下来陪我一世,好不好?」 地窖位于地面底下,无论昼夜都不会有光线射入,在这里,赤诡星总该找不到她吧,除此之外,他真的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留住她。 昨晚扯不动她,他才真正明白活着却无法相见有多令人恐惧。 可若爱上她注定不安,他仍宁可不安一世,只要她留下。 意识朦胧中,舒雪尹看见了母亲的脸。 「妈……」她伸出手想抓住母亲,但母亲却含着泪,轻轻开口。 「别忘记……」 忘记谁?她昏昏沉沉,只想回到母亲怀里安睡。 「雪尹!回来!你答应我要留下来的!」 熟悉的沉嗓像负伤野兽般嘶吼,闯进耳中。 「王爷!」 她霍张开眼,母亲不见了,眼前是李弼怒红的眼瞳,是公孙燕焦急的神情,还有黎少秦松口气的笑。 她缓缓扯唇。「我醒了。」 「你把我急死吗?!」李弼暴咆。 一颗药丸竟让她昏睡快三天,怎么叫也叫不醒,方才她周身还泛起浅浅红光,他怕得紧贴住她不放,只盼自己的皇朝之气多少掩去一些她不属于此地的气息。 幸好,她没有离开……她没走…… 「你又凶我~」她扁嘴。 「你就别做让我会凶你的事。」他抵着她的头,声音破碎。 「我又做了什么?是你叫人家吃药的耶……」 李弼不语,将她抱得发痛,她才发现原来她已经回到主屋寝房,公孙燕和黎少秦都离去了,外头被夜色笼罩。 「赤诡星走了?」她问。 「嗯。」 「王爷,我刚才作了场梦,梦到我娘呢。」 李弼高大的身形明显一震,她随即用双臂将他抱紧。 「唉,要不是有个人吼得那么凶,我应该可以好好跟她道别的。」 「……你在怨我?」 「不,我在谢谢你把我叫醒。」差一点,她就忘记了,幸好妈妈有提醒她,幸好他吼了她,幸好……幸好…… 李弼没说话,细密的吻如温柔雪丝轻点落下。许久,他才粗嗄道:「起来吃点东西,你已经三天没吃了。」 「我没有力气,你要喂我。」她撒娇喃着,亲热地贴着他的颊。 他瞪着她,唇角却是勾弯着。 在他服侍她用膳之后,接下来,就该换他吃了。 他吻遍她柔腻身子每寸肌肤,教她羞赧地发出娇吟,他的唇舌像是裹雷带电,烫得她混身酥麻,就连润白脚趾都紧缩得不知所措,然而,他似乎还没打算放过她,就这么细火慢热地再三流连,教她不由得轻扭身子。 他用拥抱她稳固心绪,确定她就在身边。 舒雪尹被撩拨得浑身虚软,想骂人,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火源酥麻地烫着她,像电流般一波波地袭击着,然而,他却蛰伏不动。 她难遏地拱起身,两人不约而同地轻吟一声。 接着,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他强而有力地直抵最深处,凶悍地律动,紧密的嵌合,两人之间再不给半丝缝隙。 她半掩星眸地瞅着他沉沦在她体内时所展放的妖野和性感,若她说,她爱死了他当头的神态,不知道他会不会骂她恬不知耻? 嗯,她想,他不会的。 打从他们在一起后,他给的就只有包容,即使是现在,他还是选择用他的方式保护着她,尽管他早已暗知许多事,却依旧能守口不说破。 他昂藏威猛,心思却又缜密如丝,恍若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 「……你心不在焉。」他恼道。 她软嫩双臂环过他的颈项,爱娇地勾起笑,「王爷,我有没有跟你说,我好爱你?」 李弼震了下,律动得更野。 「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待在你身边,就待在这儿……」她闭上眼轻吟。 「允你。」他醇厚的气息在她身上游走,充满力量的灼热藏在她湿润的体内,深凿到底。 床榻上翻云覆雨卷绡帐,不到日明不消散。 舒雪尹沉睡着,深深地睡着,偎在温暖的梦中不愿醒,直到身旁人不断呼涣,才轻眨睫翼,睡眼惺忪地半张眼。 「你可醒了。」 映入她眼帘的是李弼有些担忧的俊脸,她笑脸盈人地探出双臂,想抱他,却听他悄声说:「先穿衣裳,公孙和少秦在外头。」 她呆了一下,随即意会,赶紧抓着被子往身上裹,有些慌乱地从他身边探出头,果然瞥见门外两尊门神的背影。 她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极为昏沉,有些阴霾,看不出是何时。 「什么时候了?」任李弼像拎小鸡般地将她拎进怀里,她抬眼问。 「早过晌午了。」他拿着肚兜滑进被子里替她穿上。 「过晌午了?」她微愕。「我睡了这么久?」 「嗯,瞧你累的,本想让你多歇着,没想到你睡这么久。」取过丝缎的亵裤替她穿上,他完全像是在服侍主子一般。 她瞪了他一眼。「……是谁害我的?」 「你以往也没睡这么久。」他抓起中衣替她穿上,每个绳结都绑得细密,襟口绝对开不了缝。 「那是因为你以往也没这么过份!」真敢说咧~ 李弼噙笑转开话题,「饿了吗?我要厨房弄了些糕饼,尝点,好吗?」 「好。」她慵懒地伸展四肢,觉得浑身软绵绵,不禁恼他实在不懂分寸,然而当她准备要穿衣裳,才发现他动作飞快地替她穿好了,一眨眼,他已经又捧着糕饼到床榻边。 「想吃哪一种?」李弼整盘端来,由她挑选。 呵呵,她备受恩宠呢。舒雪尹看着数种糕饼,色泽缤纷,每一种都教她好心动。 「舒姑娘,杏花糕最好吃。」黎少秦在门外推荐。 「真的?」她立刻挑了杏花糕。 「叫夫人。」 她吃着糕饼,听见李弼纠正黎少秦的唤法,心里明明很甜,却突地感到一股恶心冲上喉头,忙不迭的掩嘴。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异状,李弼轻问。 皱拧眉头,她硬是将那股没由来的恶心感咽下,摇了摇头。「没,大概是空腹太久,觉得有些不舒服吧。」 说到不舒服,怎么觉得下腹有些发疼闷痛? 难道说,房事过急? 要是为了这种原因找大夫,她就真的不要做人了。反正只要有所节制,应该就会慢慢好转吧。 只是当疲累感愈来愈严重,甚至一连几天累得让她完全不想下床时,她开始感到不太对劲了。 她自行抚额,没有发烧,只是想睡,觉得很累,身体异常沉重,常常眼冒金星,食欲差到不行。 第十三章 可李弼替她落下鸳鸯咒,若是有异,他应该会比她先察觉,因为病也会转移到他身上呀。 可是,若不是感冒,会是什么? 她想了下,决定硬着头皮去找还留在王爷府客房的御医欧致生。 诊断完毕之后,她难以置信地离开客房,有点失魂落魄,又有些气恼,而这一幕,完全落在李弼眼里。 隔天天亮,当舒雪尹张开眼时,他就坐在床榻边。 「还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差欧御医来?」 「不用了,歇一会就好。」她掩嘴打了个吹欠。 他垂眼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唇色苍白无血色。若是病,他岂会无感觉?若不是病,又会是什么? 一抹银白光痕在她未束的发里隐现,没由来的,他心头闷刺了下。 适巧公孙燕差人端着膳食入内,他抿紧了唇不发一语,直到房内下人全良下,他才哑声道:「今儿个我差府里大厨弄了些特别的菜,吃点吧。」 「好啊。」她掀被起身,由他牵着下榻。 在他的注视之一,舒雪尹努力表现出身强体健的模样,然而瞧见满桌的大鱼大肉,她还是皱了眉。 「怎么了?」 「没。」她勉强扬笑,莫名发着冷汗,身子直打颤。 「吃点。」拉着她在桌旁坐下,李弼替她夹了菜,鲜嫩多汁的香蒸白鱼,外酥内软的葱煎羊蹄,卤汁提味的烧膀肉…… 舒雪尹无奈地拿起玉筷,再没食欲,她还是强迫自己进食,然而大鱼大肉她都没吃几口,最后还是吃了些清淡素菜才舒服一些。 「好,我吃饱了。」喝完最后一口鱼汤,她碗筷一搁,就怕他又帮她夹菜舀汤。 李弼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小鸡啄米般的食量,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下午想到哪走走吗?明天就是赦魂日,外头御道已经封道搭好景了,想去瞧瞧吗?」 「可是,现在外出不会有麻烦吗?」 「不会,赦魂日不得见血,不管是国师还是太上皇,都不可能挑在这段时日内动手。」 她愣了下。「……国师想杀我?」可是他不是还帮她吗?难道说……要她的血王是帮她,而是害她? 「他对皇朝过份执着,会对你下手我并不意外,但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他沉吟着,挑明了说:「待赦魂日后,我们就出城南下,好不?」 她收敛心神,缓展笑意。 「好啊。」想了下,她笑意突顿,眉眼微沉,又干笑起来。「呃,我看,再缓缓吧。」 「你不想去?」 「想,可是我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倒不如调养得好些再说。」 看着她,李弼的心直往下沉。 「雪尹。」他突道。 「嗯?」 「记得凤凰楼上,摄政王和冉太后的故事吗?」 「记得,你怎么会突然提起?」她偏头看他,总觉得他这几天好阴郁。 「你说,冉太后非皇朝人,所以身体产生变化,使计骗摄政王,对不?」他轻拢她微乱的发,将那一抹刺眼的白藏入发里。 「嗯。」她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努力想把他的阴沉和这个故事做个连结。 「记得我的回答吗?」他怔了会,终究扯下那抹刺眼的白。 「啊!」她头皮痛了下。「王爷,你干么扯我头发?」 「记住我的回答,不准忘记。」 赦魂日。 适逢赤诡星划天而过,皇朝无灾无难,于是皇朝一年一度的赦魂日比往年更加隆重举行。 皇城内正欢天喜地地庆祝着,从永雀殿到出宫门的永雀门这条宫内御道灯光灿如昼,殿前广场扎上三层彩楼,搭上两层戏班,宫门大开,得以让外头百姓瞧见里头宫女正舞着歌颂皇朝的九功舞。 宫女身穿金镶红马甲,衬得波涛汹涌,腰纤如柳,下头搭着及膝的束口锦裤,肩披绣帔,手持羽毛团扇,伴着宫廷四十八音,笙歌震天,丝竹不坠,舞得如絮满天翻飞,如花般娇盛。 这般热闹奇景一路蔓延出宫城,直通最南外城的南雀门南北走向御道,两道夹彩,南来北往的杂耍班沿道表演,弦乐四起,欢声雷动。 「这就是赦魂日的祭典?」 初到掌灯时分,舒雪尹被李弼带往皇宫永雀门外的望街楼台上,七层楼高的凿石镂空建筑,仅有石柱撑梁,四面无墙,以雕栏纱幔相隔。 两人坐在五楼处,迎风打转的金红纱缦被系起,四方视野空旷,可以眺望整座皇城。 「皇朝祭典皆以热闹缤纷为主,就算遇国丧,也必须开宴大闹数日,以示皇朝丰饶盛世。」坐在她身旁的李弼拿起桌上的温茶递给她。「这儿是最好的视野,不管是皇宫或是外城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坐在雕栏边,舒雪尹被底下点点星火和黄浪般的丝带给吸引着,但仍是不解。 「但赦魂日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本她以为就字面上的意思,应该是有点类似农历的七月半,百鬼夜行的日子,应该要万人回避才是,怎么……热闹得像在过年? 「其实今天是皇朝开朝日,但平德皇感念母妃仙逝,于是将两日合并,设为赦魂日。」李弼知无不言,盼望多告诉她一些关于皇朝的点滴,好让守护皇朝的众神可以将她留下。 「感念母恩,却定为赦魂日?」嗯,好特别的作法,实在是教人有些难以理解。 「先皇开朝必定杀伐无数,初定朝时,选定一皇一后,皇掌玉玺,后掌金镯,两人携手共辟盛世,然而几代过后,后宫人数遽增,引来后宫争权夺利,皇嗣陨落,冤魂四起,于是平德皇决意定下赦魂日,在这一夜,奉上珍馐喂冤魂,以笙歌愉悦他们,盼保皇朝兴盛,一方面更是希冀离去的家人能够入梦一晚,以慰相思。」 她点点头,恍然大悟。「所以,王爷昨晚要福宁差乐师入府,在听前摆素果香案,还摘了好几朵牡丹摆上,就是要让母亲开心的,对不?」 「你可真聪明。」 他掐了掐她的秀鼻,听见后头有声响—— 【第十六章】 「启禀王爷,皇上召见。」梯口处,两个殿前侍卫拱礼。 李弼横扫一眼,应了声,随即吻了吻舒雪尹发凉的额。「你在这儿等着,别四处走动。」 「王爷,皇上找你做什么?」 「大抵是说些你的事吧。」他笑笑地轻挲她盘起的发。「放心吧,我和皇上向来亲如兄弟,皇上不会为难我。」 「可问题是太上皇会呀……」 「放心,我手上多得是太上皇不敢轻举妄动的筹码。」宵禁过后,他特地差少秦送了本册子给太上皇,里头图文并茂,是出自公孙的手,说的是后宫荒唐,和太上皇深藏在心,无人能够窥探的秘密。 「什么东西?」她真好奇,到底有什么东西镇压得住那个执着的老人。 「回去再告诉你。」他勾笑,轻扯了下她的颊。「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 他披着着凤绣披风起身,尽管瘦了些,却无损他伟岸潇洒的丰采。他回头笑睇一眼,只是唇角微勾,就已教她心神跳颤。 她的眼她的心,被他勾得远远的,直到早已不见他的背影,还收不回视线,直到听到天空发出巨响。 舒雪尹连忙站起身,看见墨夜上头像被点上一盏盏的光,而后连成一片,随风飘扬拉开下坠,裹着亮光的线条在空中七彩变化,绘成了展翅的凤,夜色中不断闪烁。 「哇!好厉害、好厉害呀!」她忘我地鼓掌。 烟火像场幻境秀,不断地在夜幕上抹出不同的色彩,不同的线条,如万盏天灯,从天而降…… 「啊啊——」 突地,底下一片骚动,好像是烟火燃烧不完全,火焰下坠击中了人。 「糟,好像有人受伤了,我下去看看。」 「夫人,王爷要你待在这儿别动的。」公孙燕迅速挡住她的去路。 「反就在下头,王爷回来时也看得见我。」舒雪尹扣住她的手。「公孙你帮我,要是烫伤了不赶紧处理,一个不小心会要人命的。」 「可是——」 舒雪尹急步在前,抓着公孙燕就往下冲,眨眼挤入混乱的人潮里。 但似乎还有火焰坠落,前头的人群推挤着往后,舒雪尹根本还没挤到前面,就被流水似的人潮给冲倒,人还没救到,她屁股先扎扎实实地吻上青石板,痛得她哀哀叫,眼看着前头还有人要踩过她,她忙用手保护着肚子。 第十四章 「全都给本王滚开!」下一刻,一道沉厚嗓音竟能压过吵杂人声。 舒雪尹抬眼,一只臂膀横在她眼前。 众人见来者一身团凤绣袍,朱红披风,头戴玉冠,面白如玉,可惜面目有些冷戾,莫不退避三舍,闪出一条走道。 「你在干什么?」那声音好像是从牙缝挤出的。 「王爷~」她刻意笑勾的唇角在触及他冷厉目光的瞬间,随即下弯。「我不是故意要跑到这里的,可是有人受伤了……」 「你就这么想要逃离本王身边吗?」 「嗄?」 「本王不是要你记得吗?」他怒气,眼中写着愤怒与惊慌。 记得什么啊?舒雪尹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地东瞟西看,可惜公孙燕和黎少秦都不在,没有救兵,她孤军难奋战。 「本王不是李凤雏,就算你想逃,也要你逃得出才成!」 逃去哪?她想解释,腹部却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痛。 「痛……」抱着肚子,她的小脸皱成一团。 李弼垂眼一看,脸色立即大变,因她嫩黄裙摆底下竟是一片鲜红! 心头一窒,他火速抱起她,足不点的朝皇宫方向奔去。 将舒雪尹送入御医馆内,十位御医随即会诊切脉,李劭也遣进不少宫女进房伺候着。 李弼心急如焚,脸色铁青地伫立在憩房之外,负立在后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跳,浓睫垂敛,直睇着地面,状似恍惚,却万分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李劭看他一眼,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只能站在他身边,给予无声的支持。 「女皇发生何事?」突地,太上皇李尔的声音由远而近,一声声的「太上皇万安」犹若唱诗般响起。 李弼蓦地抬眼,连问安都省了,直接问:「宫中可有兽圈?」 李尔顿了下。「你问这做什么?我现在要知道的是女皇的状况究竟如何。」他好不容易才出了雀上宫参加赦魂日,在永雀殿一听见消息,便一刻也不停留地赶来了。 「太上皇可读过平德皇的回忆录?」他冷问。 李尔深吸口气。「放肆,那是锁在藏宝阁机关室的皇室秘辛,你非皇族,岂能读?!」 「除了雪尹以外,有谁是真正的皇族?」他戏谑冷哼。 「等等,凤凌王,你问及兽圈做什么?」李劭缓声道。「这几日,你一直要朕去查这件事,可朕不懂,兽圈与舒姑娘生病有何关联?」 「兽圈后方有座宫殿,宫殿里有扇奇异的门,可以让雪尹回到她的世界。」李弼看似冷静,然而他说这话时,指尖几乎掐入肉中。 当年摄政王就是带着冉太后从那里离开的,他也从雪尹口中证实过,冉太后确实穿越时空,造成身体异状,而雪尹她……那征兆不是近乎相同? 他能等,雪尹不能等,他不知道状况如何,可……雪尹的血烫在他的掌心,他怕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李劭见状,虽一时摸不着头绪,但无论如何,人命可贵,抢救的时间更可贵。 「父皇,天女命在旦夕,你若是有法子可帮,怎能不说?」 「太上皇,快告诉我!」李弼不由分说地朝他颈间掐住,冷绝无温的魅眸闪动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凤凌王!」李劭急忙架入两人之间。 「你想杀我?!」李尔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太上皇该知道,我没什么不敢。」他并不爱杀人,但杀人是最快最简单最有效果的作法。 他的性子本就淡泊,任何人事物在他心里皆有如沙尘,未曾有人能够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唯有雪尹,在他心上凿下了无可抹灭的痕迹。 他如此渴求一个人,如此奢望一世,谁都不能毁了他梦! 「不是我不说,而是就连我也不知道兽圈在哪!」李尔最后无奈的一叹。 「怎么可能?!」 最后一条生路,唯一的生路,若连这条路都没了……雪尹,雪尹该如何是好?! 「平德皇封了宫殿,更毁了外头的兽圈,全无史料留存,历经三代,谁知道兽圈到底在哪?」李尔反抓住他的手,模样也很激动。「你以为我不想救她吗?从我登基为帝至让位,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李家子孙归朝,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 「可既然有路,就一定找得到地方,就算把整个皇宫掀开找过,也一定找得到蛛丝马迹!」封殿又如何?既能封殿,那就代表着那座宫殿是曾经存在过的,他就不信找不到! 「眼前有时间可以找吗?」李尔冷静的回视他。 闻言,李弼颓丧地松开手,踉跄了一下。 时间……没有时间了…… 狂狷的眸迷乱着,他的心痛得像是被人片片削下。他无能为力,居然无能为力…… 「我以为她既有李家血统,应该可以通过考验留下,要不她为何归朝?」李尔困惑地捧额,喃喃自语着。 李弼怔忡了下。「是啊,既是凤衔月环带她归朝,岂有皇朝不留她的道理?」她的根本源头就在皇朝,身上留着最纯正的皇族血统,怎可能会因时空异变而产生变化? 他的思绪混乱,寻找不到出口,瞬间所有人都静默了,就连上官羿也不发一语地来到李劭身旁,似是防备憩房内一旦传出恶耗,就要随时保护李劭免于李弼可能丧失理智的疯狂攻击。 时间静静消逝,直到憩房的门突地打开,外头的人们立刻抬起眼,精准地锁住御医的脸。 一时接受宫内四大巨头的关爱视线,御医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启禀皇上、太上皇、凤凌王……」 「够了!她的状况如何?!」李弼狂躁地吼。 「启禀凤凌王,舒姑娘有小产现象,眼前已稳下,但她身子虚弱又加上……」 李尔倒抽口气。「小产?!」 李弼顿了下,黑眸复杂地看着御医。 御医赶紧再面向太上皇。「启禀太上皇,舒姑娘已有孕在身,依下官和多位同侪共诊之兀,判定她约有孕一个月余。」 话一落,两双眼便不约而同地看向李弼。 「她有孕?」沉默半晌,他沉嗓轻软似风。 「是。」御医必恭必敬地回答,接着又说:「但舒姑娘的脉息极弱,依共诊推定,该是前阵子照料凤凌王导致身体疲弱,又加上没有好好调养,而且……」 「而且如何?」他急问。 「似乎房事急躁,导致舒姑娘险些小产,看状况已有多日,若早点就医,就不会有今日的险境发生。」 「只是如此?」李弼毫无赧意,继续追问着,「可她近日来虚乏无力,食欲极差,整天都懒倚在床榻上,且有时干呕,冷汗不止。」 御医听着他说她的病状,不禁勾笑。「启禀凤凌王,那不过是姑娘家有孕时寻常的害喜症状,但若是害喜的状况较严重,可开方子改善,几帖之内便可缓和,然而现在最主要的是要让舒姑娘吃点滋补的东西,佐以下官开出的药方,再过九个月后,凤凌王就可当爹了。」 「爹?」他还陷在自不安转为狂喜的情绪中,一时之间还无法会意过来。 「恭喜凤凌王。」 确定舒雪尹无恙,一干人也总算松了口气。 李弼铁青的脸色直至此时才转润,紧抿的唇角微勾,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开心不已地笑了。「我要当爹了?」 李尔黑眸直瞪着他,缓缓勾出笑。「这也无所谓,可不管她产下的是男是女,都要过继给皇上,届时依旧是李姓血统在皇朝延续下去。」 不睬他巡自幻想的嘴脸,李弼问着御医。「本王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下官已先让舒姑娘服下雪莲丸,可抑制出血,也已经派人去为舒姑娘煎药,一会服下,她就会觉得舒服许多。」 李弼轻轻点头,快步走进房,憩房里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御医和宫女逐渐退下,在门外留待。 他掀开床幔,瞅着面无血色的小女人,不舍地以手背轻挲她的颊。 「雪尹?」他粗哑低喊。 舒雪尹蝶翼般的浓纤长睫颤了几下,徐缓张开,那双裹着琉璃的水眸懒懒盯着他,像是恼着,偏又带着笑。「王爷。」 「还疼吗?」他俯近她,不舍地吻着她的颊。 「还好。」说到这,她不禁偷咬他一口。「原来王爷这几日面有阴郁,全都是因为你误会我。」 他在外面吼得那么大声,想不听见都很难。 真是够了,这是创伤症候群吗?被彗星吓到以为她会随时离开? 第十五章 「我……」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领命而归,命定回朝,哪可能跟外……冉太后一样无故衰老?」她没好气地轻斥,「你怎会这样以为?」 「那日我瞧你到客房找欧御医,出来时失魂落魄,又恼又乏,所以……」正因为她那神情,教他自然地串起一切。她也非这时空的人,他以为她和冉太后会是一样的命运。 她翻了个白眼,两颊浮上暗红。「我当然失魂落魄,当然又恼又乏啊!御医说我怀孕,可是因为房事急躁伤到胎儿,你说我丢不丢脸?然后他又说,好生调养便可稳住胎儿,所以我必须喝很多很多的中药,你说我恼不恼?有孩子却又不能跟你说,怕你内疚,我得忍着不把喜悦跟你分享,我还能不失魂落魄吗?」 她连珠炮似地骂着,一点颜面也不给他,根本不管外头的御医有没有听见,反正她就是快气爆又丢脸丢到家了。 「你想骂就骂,但骂小声点,别动到胎气。」李弼压根不恼,轻抚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柔声说。 「说好不凶我,结果今天还不是凶我了。」她扁嘴,一脸哀怨。 他一脸歉疚。「对不起,我真是想多了。」 「我怀孕了怎么跑?人家很努力在调养身子耶,就希望能够舒服一点,陪你参加赦魂日,结果你还凶人家!」 「……对不起,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 舒雪尹原本就没生气,只是在撒娇,瞧他柔着脸哄她,和方才一脸肃杀大相迳庭,不由得笑出声,「以后不可以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喔。」 「嗯。」他又吻了吻她有些苍白的颊。 「真是的~」她小声咕哝,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仍有些紊乱的心跳,不由得微抬眼。「你很开心又很担心?」 「嗯。」他轻啄她惨白的唇,吻到转润才停住。「御医说,你近日来的不适纯粹只是害喜,但前阵子毕竟真的是疲累未善加调养,我担心这孩子会变成你的负担。」 她有孕,不属病亦不属伤,他完全无法承受转接,难怪完全没发觉,也莫怪他会朝坏的念头想,而如今她底子还没调养好就有孕,更是让他喜忧参半。 「胡说,只要我好好调养,就会没事的。」 李弼直瞅着她,瞧她唇角笑开柔媚花妍,不禁也微笑。 是啊,说不定,所有一切将从此刻开始好转。 御医馆的憩房最近几乎成了凤凌王夫妇的寝房,虽说舒雪尹贵为摄皇女,但大伙还是依她要求称呼为舒姑娘,但放眼皇宫,所有人都知道他俩早已是夫妻,只是少了一个正式的婚礼罢了。 先前,在床上躺没几天,舒雪尹便忍不住开始在王爷府里头趴趴走。 李弼前脚离开片刻,她后脚立刻溜走,却总被公孙燕木寸步不离地跟着,所以当李弼这会踅回房内,发现里头空无一人时,并未惊慌,只是迈闭步子往外走。 从东侧的牡丹卧通过曲桥,直抵西侧的竹楼,未及竹楼前的圆月拱门前,一棵松树树干上,晃着一双脚。 他浓眉微拧,大步无声走近,双臂扬开,托住她的背。 舒雪尹头也不回,抿了抿唇,无限欷吁。 她的自由呀,长翅膀飞了。 「谁允你到外头的?」 「……凤凌王大老爷,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在床上躺了几天?」她可怜兮兮地回头装可怜。 「就算要到外头走走,也该告知我一声。」他皱眉。 「那你会让我到外头走走吗?」她嘟起嘴撒娇。 「不会。」 「……」所以她才会先斩后奏嘛! 「你的身子还未恢复,没在房里歇着,竟然还跑到外头爬树。」他叹,目光扫向守在几步外的公孙燕。 「天地良心哪!」舒雪尹眯眼瞪他,指着离她脚不到二十公分的黄土地面。「我不用跳就可以直接踩到地面耶。」 这样叫爬树?简直就是污辱了爬树两个字。 「我抱你下来。」他用最轻柔的力道将她打横抱下,就这样一路抱回牡丹卧。 回房后,舒雪尹才发现原来御医又来了。先前的欧御医已被遣退,但宫里的御医总是会定期到来。 她乖乖躺在床榻上,任由御医把脉。 御医双鬓如雪,慈眉善目,边把脉边笑着,回头对李弼说:「启禀凤凌王,舒姑娘的脉象已经稳定,下官今日带来皇上御赐的各式药材,肯定可以赶在一个月内将舒姑娘调养到最好。」 「她已是凤凌王妃。」李弼淡道。 御医愕了下。「不是说一个月后才要成亲?」 「她肚子里都已有本王的子嗣了,不是王妃是什么?」他咂嘴道。 「是是是,是下官糊涂了。」瞧李弼脸色微变,御医很明理的快快起身,想要赶紧闪人。 「御医,请留步。」舒雪尹连忙唤道。 「不知道王妃还有何吩咐?」 「请问御医,我能下床走动吗?」 他轻松扬笑。「自然是——」话正要出口,余光瞥见有人冷扬着眉,很爱惜生命的他自然地转了话,「自然是不妥。」 「咦?」 舒雪尹哇哇叫,瞥见李弼威胁的目光,气得超想咬他两口。 待御医走后,她还是眯眼瞪着他泄愤,不管他走到哪,她始于紧迫盯人地瞪,瞪到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怎么了?」他口吻徐缓,坐在床榻。 「卑鄙小人!」 他浓眉微眉,低低笑开。 她反身躺在他腿上,仰睇着他。「我刚才听到御医漏了口风,他说:「不是说一个月后才成亲?」这事,你要怎么跟我解释?「 「你肚子里有我的子嗣,不嫁给我,像话吗?」 舒雪尹又把杏眼眯成一直线。「你难道不用跟我表示一下什么吗?」谈情说爱不是他在行的,但他的行动已经教她够感动,可是求婚呢,好歹说个什么感动她一下吧? 「表示什么?」 她顿时无言以对。也许她应该麻烦李劭拟召,下令往后皇朝里男婚女嫁之前,男方必得示爱求婚,否则女方可以不嫁……欸,等等,她好像想到什么了!「王爷,皇朝里不是有求爱舞吗?」 李弼脸上立刻闪过一丝不自在。「我不会。」 「那可以学啊。」她装可爱地噘起嫩唇。「你知道我最喜欢看八德舞了,这么一点小事,你应该可以做到吧?」 「……我从不习舞,因为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可以找到一位愿意与我共度一生的姑娘。」 她的心顿时抽了下,很是心疼。 皇朝男女为觅另一半,皆会习求爱舞,而他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有那么一天,于是早早便打消了这念头。 想到自己若没出现,他便会一人孤单到老,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掐住,痛得无法言语。 「在想什么?」李弼俯下身,额贴着她的。 打起精神,她勾起一朵娇艳笑花。「想你。」 「想我什么?」他满足的啄她的唇。 「想你英俊潇洒、威武昂藏。」她耍起嘴皮子,轻抚他俊白玉面,环着他颈项,爱上如此亲密的拥抱。 「你喜欢吗?」 「喜欢啊。」 「会让你如我贪恋你般贪恋我吗?」他又笑,半点忸怩都没有。 贪恋?他现在是拐弯告白吗?她嫩颊羞红,很受用地扬笑。「凤凌王,你在打什么主意?」灌迷汤啊? 「我要你贪恋我,贪恋到舍不得离开,留下来陪我一生一世。」他定定的看着她,话中的认真显而易见。 舒雪尹一愣,恍然大悟他是打算用「美色」诱得她意志坚定,不管未来发生任何难题,都要她留在他身边不走。 「如何?你可怜惜我?」他的沉嗓低哑,眸润似流光。 他竟然在跟她要一个承诺,他竟然仍是如长不安……真是傻子。 眨了眨眼,她主动亲吻他,甜甜的笑说:「凤凌王,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怜惜你。」 「记住你说的话。」得到保证,他难得笑得像孩子。 她皱了皱鼻,由着他吻。「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你还有一个月时间慢慢调养身子。」 「那么……别再吻我了。」她可不希望一个月后,她是躺在床榻上举行婚礼。「凤凌王,你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习舞喔。」见他面色微愕,她笑得更赋。「我要你在婚礼上拿我送你的折扇对我跳八德舞,我准备接扇子喔。」 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份,对不对?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五月的皇城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略带几许冷风掠过,扫得西侧竹林嘎嘎作响,却影响不了正簪心学舞的男人。 「不是不是,我说不是这样!」 林内,不时传出黎少秦隐怒却又不敢发伯的声音,但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赤阳由东转向西时,他的口气愈来愈不客气了。 「给点感情可不可以?王爷,你现在是要向心爱的娘子献扇,不是要你上沙场砍人,扇子不是这样拿的!」 李弼持扇,乌瞳薄噙杀意蓦地瞪他。 见状,黎少秦随即扯出笑脸。「王爷,是这样子的,这里呢,是一个重点,是一个爱意的传达,就像这样——」 他手持扇踢袍,回身微蹲,如行云流水,笑容满面,桃花眼在余晖中闪闪发亮。 「用眼睛说话,用男色勾她,爱我、爱我……啊!王爷,你为什么踢我?!」突然被一脚踹开,黎少秦转圈落地,勉强稳住身形,抱着肚子,满腹怨言,却只能用力陪笑。 「你都是用这种眼神看公孙?」李弼沉声道。 「是啊。」他抱着肚子慢吞吞地走来。 「下流!」 啪的一声,又是一记横踢,黎少秦再次被踢飞,落地爬起,娃娃俊脸满是尘土,这次,他抓狂了。 「不要以为你是王爷,我就不敢翻脸喔!」 「你想怎样?」李弼冷睇着他。 嘴一撇,气势马上消失,黎少秦哀怨的问:「王爷,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是你要我教你的,我也自认为教得非常用心,还陪你练上好几天,把我的毕生绝学全都教给你了,可是你却——」 「……你的表情太猥亵。」沉默半晌,李弼说出他的看法。 「我猥亵?!我哪里猥亵了?那是爱、是爱啊!」 「本王可以理解为何公孙不愿意接下你的扇子。」若他用相同表情对雪尹,只怕雪尹也会在接过扇子的瞬间,直接把扇丢回他脸上。 黎少秦一脸震惊,受创地捧心后退。「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远处拱门外,有道轻软女声问得很小声。 公孙燕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舒姑娘,王爷应该饿了。」说着大步走上前。 啐,小气。舒雪尹嘟起嘴。 「谁?」李弼回头看向拱门。 「我来看看进度呀。」她抽出袖帕替他擦拭着额上的汗。「学得怎么样?」 她刚才躲得太远,眼力又没他好,根本看不出他学得如何。 「……尚可。」 「明天就要成亲了,才尚可啊?」她眯起眼耍狠。「要是跳得太差,别怪我不收扇子哪。 李弼闻言,被她逗笑。 「好啦,先跟我到大厅,好多大臣都送礼来,就连宫中也是呢。」她牵起他的手往王爷府走。「有好多好漂亮的首饰呢。」 此言不假,除了官员送来各式各样的礼品,就连皇上也送来宫内金匠打造的凤冠。凤冠是团金掐丝抓出凤形,凤眼以翡翠镶嵌,凤身以各色宝石点镶,纯金打造的曳颈凤尾羽片薄若蝉翼,末端还串匕如流苏般的菱玉穗,其雕工出神入化,让舒雪尹整个傻住。 呆了好半晌,她才又望向摆在身旁的男冠,那是以鹰为雏形的同式金冠,却显得威猛悍勇。 「这根本是现代工艺品嘛!」她总算见识到金雀皇朝的金雕功夫了。 「若不是时间太赶,弄出来的样式会更细致。」李弼望着她一日比一日还要红润的脸色,冷瞳漾着如月柔光。 「这样还不够细致?」 「凤衔月环才算细致。」他拉起她纤白藕臂,凤衔月环就在她皓腕间闪烁。「仔细瞧,上头每道凤纹,都是一个字连着一个字的。」 「咦?有吗?」这个手镯她带了快二十个年头,怎么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抬起手,她很努力地看着凤纹,看到双眼都快斗鸡眼了,还是看不见半个字,只觉得凤纹非常精细。 「听说上头镌镶着开朝皇帝对皇后的心意,共有一百零八个字。」 「不会吧,一百零八个字?」拜托,这手镯也没有很宽很大好不好,哪来的空间雕一百零八个字? 「所以非常的精细。」 「到底写什么?」 「你自己找吧。」 「啐~」吊她囡口很好玩吗? 李弼沉笑,抱着她快步往主厅走,准备带她进宫谢皇恩。 永雀殿前。 「凤凌王,王妃。」李劭一见两人上殿,随即笑着走来。 「见过皇上。」李弼颔首问礼,随即先将怀中佳人搁到一旁锦榻上。 「喂——」 「无妨,王妃有孕在身,前些日子还差点小产,自然得多加留意。」李劭看向她,清俊脸上有抹不去的感动与欣喜。「其实,皇后也有孕了。」 「真的?!」舒雪尹喜笑颜开。「皇上,我能去看看皇后吗?」 「不急,朕已经遣人传皇后入殿。」 她开心地看向殿外,却见到一抹教她打自内心发寒的玄色身影,同时刻,李弼也察觉到了,一个箭步护在她面前。 「怎么了?」李劭瞧见来人,再看了眼身旁两人的表情,急忙道:「凤凌王别多心,是朕要国师到永雀殿的。」 李弼闻言,恼意明显摆在脸上,大有随时拂袖而去的打算。 皇上赠礼,官员必定入宫答谢,而这么凑巧的上官羿就出现在此,令他感觉非常不痛快。 「凤凌王,朕知道你心里肯定还对国师心有不快,但国师也同朕说了,剑是王妃自个儿带去,伤是她自己划下的,国师若有错,也只是错在没有阻止,但他也不是故意不阻止,只是事情太突然,他有点吓住了。」 此话一出,李弼勾唇笑得更冷,他身后的舒雪尹则是选择闭嘴不说话。 观天楼的事,只有她最清楚,但现在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皇上对国师有手足情谊,自然多少较护他一点,又或者出于私心,希望他们兄弟可以和睦如初,只是她明白,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国师来,是来为皇后和王妃祈福的,看在他有这份心思的份上,凤凌王就别再跟国师计较了。」李劭充当和事佬,笑容满面地走到两人之间。 李弼不见底的乌瞳如春寒料峭,定定地看向缓步走到他面前的上官羿。 「凤凌王,王妃既已有了身孕,从此以后确定是王爷的人,也算是我的家人,若她有难,我定不会再冷眼旁观。」 李弼的视线落到殿外,就是不看他。「本王只希望从此以后,你别出现在雪尹面前,这样就已是帮了本王大忙。」 「若我这么做可以换得凤凌王宽心,那又有何不可呢?」上官羿不以为意地笑着。「今天就让我诚心地为皇后与王妃祈福,愿太平盛世在贤达皇帝与威猛王爷之下,可以永世长存。」 「别耍把戏。」他依旧戒备。 上官羿懂咒术,天晓得他是否会在祈福仪式里偷偷做什么? 「凤凌王该知道,皇上的子嗣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岂会在当头胡来?」上官羿摇头轻笑。 一会,皇后布蕾驾到,在上官羿的指引之下,与舒雪尹朝着南方双双跪在永雀殿口,由上官羿吟诵祈福词,大手轻搁在皇后布蕾的头顶上,一会,眼看大手要移到舒雪尹的头顶—— 李弼向前一步戒备,却见上官羿只是轻轻放下,嘴中念念有词,比划的动作与方才一模样,这才稍微放心。 待祈福仪式结束,两人随即被扶起。 上官羿笑了笑,由衷道:「臣是真心真意期盼皇上能够开枝散叶,隆德流传。」 李劭拍了拍他的肩,再看向李弼。「国师,凤凌王,你们已经许久没有陪朕喝两杯了,今晚谁都不许先走。」 「皇上,臣——」 李弼才一开口,舒雪尹立即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袍,示意他别坏了皇上的兴致。 「那么臣妾也要和皇后边吃边聊喽!」 在后山行宫里,她看得出皇上对两人依赖甚多,除去身份不说,三人根本亲如兄弟,若是连吃一顿饭这样小小的愿望也不给的话,就太没人性了。 「放心,凤凌王,朕不会拖延你太多时间,不过待会你得要先跳八德舞给朕瞧瞧,让朕帮你鉴定跳得好不好。」 李弼无奈的闭了闭眼,然而瞧见身边的小女人笑得水眸莹亮,一脸诡计得逞的逗趣模样,他不禁也跟着笑了。 算了,就依她吧。 第十七章 成亲当日,舒雪尹三更就被人从床上抓下,开始一整天忙碌的流程。从一开始的沐浴净身、熏香、打扮,她感觉自己像是个娃娃,由人掐圆揉扁,但她好心情一直保持微笑。 因为她今天精神特别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神清气爽了,看来上官羿下的咒是真的。 她咧嘴笑开,铜镜里的自己杏眼润亮有神,菱唇蘸艳含润,金色的眼彩更彰显出她立体的五官,配上澄金马甲,月牙白精绣祥兽的千鸟裙,再罩了件朱红袒胸襦衫,外搭金纱罩袍,罩袍上头还绣了大红曳尾凤凰,腰间系上纯金捻丝打造的金环,衬出她蚀骨锁魂的曼妙身段。 她一头檀发被梳成高髻,戴上皇上御赐的凤冠时,她却突地震了一下。 「王妃娘娘,这凤冠太重了吗?」伺候的奴婢急忙稳住她。 「不……」不佑怎地,头突然很晕,大概真的是凤冠太重了吧。「不打紧,继续吧。」 今日是她成亲大喜之日,再繁琐的手续,她也会撑着完成。 只是,从早忙到快中午,规矩实在是有够多,她到现在都还没见到李弼呢,不知道他是不是像她一样苦命? 「雪尹?」 说人人到,听见低醇的沉嗓,她开心的朝后头探去,头上凤冠羽片轻敲摇摆,发出悦耳声响。 她看见他穿着与她相似的大红喜服,金冠上的鹰喙咬着一串玉穗,在他眉心之间发出清脆敲击声。 「王爷,拜堂时辰未到,王爷不可见到夫人。」 然而李弼人都还没踏进屋内,便教公孙燕挡住,硬是将他推到外头。 「可是再半个时辰,我们就要拜堂了。」李弼无奈地节节败退。 「这是祖宗礼法,是讨个吉祥,王爷不可不信。」把主子推到门外,公孙燕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被拒于门外的新郎倌,最后也只能无奈离去。 房内,舒雪尹掩嘴笑着。「公孙,你今天胆子很大呢。」呵呵,能瞧见那男人这么没辙的模样,她就觉得很痛快。 「夫人可别这么说,我没那胆子,只是祖宗规矩不可不守,待拜堂新中再碰头,才能会成圆,遇上这么多事,大伙总想讨点吉祥吧。」公孙燕走到她身旁端详,吩咐其他奴婢动作再加快些。 舒雪尹对于祖宗规矩一点概念都没有,只能乖乖由人打点,等到所有动作准备就绪,也把她搞得有点累了。 「夫人,距拜堂的时间约莫还有两刻钟,你先到榻边歇会吧。」细心的公孙燕搀起她,走向临窗的锦榻。 「谢谢。」她真觉得有点困了。 斜倚在床榻边,她被凤冠压得快要抬不起头,只能把头靠在扶手上,看着手中要给他的东西,闭起眼,唇角忍不住噙着幸福的笑。 观天楼 三楼观天台,香案上兽炉嘴吐烟雾,烛火排成星斗状,驱走满室诡魅氛围,帷幔系在出口两旁,前方尚有一方石台,可走到外头远眺整个皇城风光。 站在石台上的上官羿压根没有赏景的心思,看了眼灿亮天色,他踅回亭台内香案前。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选择她。」 语毕,他以香案上的短刃划破指头,任由血水汩汨滑落,掐指点在香案四周,嘴里念着系琐的咒语。 日正当中,五月的赤阳晒得习惯皇城冷意的百姓纷纷躲进茶楼避暑,有的则是在王爷府外,只为了一睹皇上的龙颜。 被赶出喜房的李弼正要走往主厅,就听福宁高声喊,「王爷,皇上驾到。」 他加快脚步走向厅内。 「臣,见过皇上。」主厅里喜气洋洋,红烛红帘,喜字贴得满窗满门,而李劭已经着金色大袍坐在高位上。 「凤凌王毋需多礼。」李劭笑呵呵地瞅着他。 凤凌王大婚,筵席设在腹地广大的牡丹卧和竹楼之间的川堂,朝内文武百官已先入席,而这个大厅就是待会拜堂之地,由皇上主婚。 「凤凌王,八德舞学得如何了?」 他有局促。「……差不多吧。」他摸了摸插在腰间的折扇。 「别紧张,朕那日瞧你跳得还不差,你就当是在跳剑舞不就得了?」李劭安抚着好友。 武将年少时皆习过剑舞,那是出征之舞,将长剑耍得虎虎生风,象征着旗开得胜之兆。 「剑舞吗?」李弼险些失笑。「皇上,臣是要大婚,并非要上阵杀敌。」 况且,他也已经多年未曾跳过剑舞了。 「说的也是,朕真是糊涂。」李劭自觉失言,拍额一笑。 说笑间,外头响起锣鼓声,李劭随即起身走到厅口,瞧见伴嫁队伍来到大厅外的廊上。公孙燕走在前头,牵着已蒙上红盖头的新嫁娘,他看不见她的脸,但瞥见了她弯弯上扬的唇角,不禁也勾弯了唇。 「凤凌王,让开些,否则王妃要如何入厅?」李劭的声音在他背后凉凉响起。 「是、是。」李弼有些赧然地退后,让公孙燕领着新嫁娘踏进大厅。 「王爷,可还记得咱们的约定?」擦身而过时,舒雪尹笑问。 「……当然。」他使了个眼色,让公孙燕先领着她在临窗的锦榻坐下,等候多时的乐倌也同时在厅门大开的回廊底下就定位,连一些等着喝喜酒的官员都在外头观礼,一双双眼直盯着里头的动静。 紧张的深吸口气,李弼握紧折扇的手背青筋暴露,感觉跳支舞比要他上阵杀敌还要为难,但既是她开口要求,他就没有做不到的。 舒雪尹支手乇腮,偷掀开红盖头一角偷看他的身影。 曲音就在他刷开乌柄扇的瞬间落下,铜鼓沉响划开宁静,罄、缶清脆扬开吉祥,琴瑟筑箫秀润展延喜庆。他扬扇轻移,动作看似僵硬,但深情细镂,他轻闭黑眸,随乐扬舞,身形如絮,唇角微勾,扇掩半面,眸带挑诱,眉目如画,其色风流。 厅外响起阵阵抽气声,众人从不知向来戏谑的凤凌王一旦勾笑,竟是个如此潇洒倜傥的美男子。 舒雪尹掩嘴轻笑,不放过他每个动作,眼瞔舍不得移开半分,尽管倦极累极,还是不想闭上眼。 「吾在她眉间落下血痕,要散她的魂破她的魄!」上官羿的声音在远处观天台上远扬到大气之中,无人发觉。 舒雪尹不自不觉地闭上了眼,外头鸟云渐渐遮日,整个天色黑沉如夜。 李弼舞姿渐狂,凌空回舞,攒袍在手,身移步留,一个旋身,单膝跪在她面前,递出折扇。 声音乍止,数一双眼都盯着新嫁娘的反应。 「以吾之血、气、神、天赋,换汝三魂七魄,速速领令而去!」 单膝跪下的李弼突地晕了下,他蓦地抬眼,心头恍若遭到什么重压。 心莫名骚动着,失速跳颤得他几乎无法控制,浑身暴起麻栗,像是一种吊诡的毒,沿着血液烧烫。 他晃了下,大手按在胸口上,一口气呼吸不上来。 而眼前已将红帕半掀的女人还笑着,却没有接过他的折扇。 不安如雷,在他血液里沉发出轰呜。 「夫人?」公孙燕在旁低唤,舒雪尹却依旧没有回应。 厅外开始响起低问声,不断猜想新嫁娘为何不愿接扇,更有人议论纷纷,明明方才还日正当中,热到冒汗,现在天色却有若入夜,气温骤降。 李弼充耳不闻,直瞅着眼前人,等她接过他手中的扇子。 忽地,有人惊喊,「雪…一下雪了!」 「怎会下起五月雪?!」 外头立时骚动起来,众人皆抬眼看着古怪的天象,那斑驳的雪像是被风割碎的云,绵密凄离地从天而降。 李劭蓦地站起身看向窗外,再看恍若未闻的李弼。 他握着折扇的手,青筋绽露。 春雾、夏雪、秋霾、冬霆……历代皇帝驾崩之兆…… 不可能的,不可能,一切都如此美好,老天不会待他如此刻薄,不会给他好梦一场,再狠狠杀个粉碎……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李弼浑身发冷,努力自持却依旧打颤,一股深沉的寒意从他体内沿着血脉冰冻着他。 不可能、不可能…… 深吸口气,他点地起身,回舞后再次掀起袍单膝跪到她面前,单手递出扇。 他说过,他会等的。 等她爱他,结果她爱了,所以这回等她收扇,她会收的,她不收,他就不起,就等到她收为止! 「夫人?」公孙燕抖着手轻推了舒雪尹一把。 第十八章 半盖在粉颜上的红盖头,流苏颤动了下,扯动整个精绣红绸往下滑落,露出那张看似沉寐,却早无生息的娇美小脸。 公孙燕吓得瞪大眼,黎少秦也震愣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期期艾艾的抖声开口。 「王爷、王爷,夫人她——」 「住口!」李弼低喝,递出的扇依旧未收回。 雪花堆栈声沙沙似雨,屯在他的心头,冷进他的魂里,他身形未动,好半晌才哑声问:「我说……如果,你不怕我的天赋,不怕与我走向孤老的命运,可以完全接纳这样子的我……我就会用生命守护你一辈子……雪尹,你……后悔了吗?」 【第十八章】 「……你后悔了?后悔爱上这样的我?」 爱上她,他的心被不安缚紧,他时时戒备,刻刻守护,全神贯注,不敢轻忽一丝一毫,但终究……还是敌不过无形的诅咒? 「凤凌王。」主位上的李劭沉痛地走到他身旁。 「出去。」 「凤凌王,是朕——」 「出去:全给本王出去!谁敢踏进厅内,本王就杀了谁!」他猛地咆哮,猩红的眸透着冷绝的杀意。 李劭见状,立即要厅内所有人都离开。 舒雪尹就偎在临窗锦榻的扶手上,支手托着额,凤冠上的琉璃玉定在她眉间不动,她的神色祥和,菱角分明的嫩唇还微微上扬。 然而,尽管粉雕玉琢,依旧掩饰不了她脸上沉浓的死气,谁都看得出她没有呼息了。 上官一族,注定一生孤老。 瘫跪在榻前,李弼双眼刺热,拿着折扇的手有如千斤重,再也举不起来,心脏像是像人掐着,却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穿着喜服微笑的舒雪尹好半晌,才用力地闭上眼。 再睁眼,他眼中已无焦距,脸上却带着飘忽的笑容。「雪尹,若你不喜欢八德舞,那我舞一段剑舞给你瞧瞧,好不?」他问得温柔,笑得低哑,把折扇一丢,走到厅堂,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剑舞是出征的战舞,你肯定没听过也没见过,就让我为你舞上一曲吧。」 他随手舞弄,顺劈挑勾,甩着剑柄流苏圈成一个圆,旋身如虹,剑影在窗门,顶板破飞,射穿一个个小孔,银雪挟辉纷落。 「奏乐。」他喃着,在雪中飞舞,剑势凌厉,像要上阵杀敌,半点情意皆无。「奏征伐之乐!」 李劭闻言,大感不安,可也只能示意乐倌赶紧奏乐,黎少秦和公孙燕则站在窗外偷觑着厅内动静。 剑舞之乐自然比不上八德舞文雅,出征前的舞凌厉且具浓重杀气,李弼眸沉抿笑,神色寒鸷得有若要征战杀敌,厅内烛火皆被其剑气扫灭,只剩窗外射进的微弱雪光映得他金冠熠亮,朱红绫袍闪烁……似血。 上官一族,注定无法与所爱之人齐白头。 他笑得俊色如春,无视银雪堆栈,扫腿划过一圈,长剑转身。 所以他为她跳剑舞,舞完后,要杀的人只有一个——只有他自己! 他还能动,表示她还活着,雪尹还有一口气,只要他破除自身孤老的命运,她便不会再受牵连,肯定就会死而复生。 「王爷,你在做什么?!」黎少秦在窗外目睹这一幕,惊得破窗而入,大手擒住李弼执剑的手,尚未抓紧,便教他一把扫开。 「滚开!」李弼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朝自己颈间落下。 「王爷,人死不能复生,你别跟着走上绝路!」抹去唇角的血,黎少秦红了眼,再次扑回他身旁,硬是抓下他的手,可剑却依旧砍入李弼颈项半寸深,只见鲜似泉涌出。 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再度举剑朝自己挥下,力气大得让黎少秦无法阻止,眼看剑就要抹上他喉间,一只手突地横入剑与颈项之间,利刃斜入那只手,而另一只手则快速地抢下长剑。 「燕儿!」黎少秦赶紧握住心上人血流如注的手。 公孙燕一脸苍白地看着李弼,将长剑丢到厅外。「王爷,你这样自残,夫人会开心吗?」 「本王要她回来。」李弼恍惚的视线对上她的眸,平静的说道,可下一刻却又狂暴的大吼起来,「都是这该死的血!就因为我是上官家的子孙,就要我终老一生,我到底犯了什么罪?雪尹又做错了什么,竟要这该死的血如此左右我和她的一生?!」 是他!都是他的错,上官家人本就不该动情,动了情注定要伤心的,现在他懂了,所以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上官家的血,不要这条命,只要他不要,她就会还是那个好好的舒雪尹。 是啊,他明明就曾想过的,只要她好,他就好的! 「王爷这么做,夫人也不会回来!」公孙燕声泪俱下地吼,「这是夫人的命,跟上官家的诅咒没有关系!」 「命?」他突地停住脚步,笑得低低切切,令闻者鼻酸。「命?这是她的命?那么本王想怎么做,也是本王的命,全都给本王出去!否则,别怪本王杀无赦!」 对上他已然发狂疯癫的眼,黎少秦赶忙护在公孙燕面前,扯着她退出厅外,不敢再多作停留。 「雪尹,你走慢一点,等等我。」李弼缓缓坐到锦榻旁,附在舒雪尹耳边悄声说:「等我的自流尽,你就会没事的,别怕,一切有我。」 孤老的血,注定了陨落的会是另一半,那么他先走,她应该就可以回来了。 「雪尹……」抬起双臂,他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轻抚她秀雅的脸庞,吻上她渐渐泛凉的唇,不断地渡气,不断地传着热。 他的血还在流,意识逐渐恍惚,但眸子却犀利地直盯着这张没有反应的秀颜。 「怎么不说话?」他粗哑问着,眉头蹙起。「我搂得这么紧,你不是老爱喊热吗?怎么不说话了?」 她总是话多得教他心烦,但她不说话…… 「说话!给我说话!」他神色骤变,激昂的沉嗓倏地转哑,「说……说点话给我听,别闷声不响……告诉我,你疼不疼?告诉我……为何我还在这里……为何我还在这里?!」 李弼激动喊着,震动了胸前的人儿,纤白皓腕上的凤衔月环应声落地,落下铿锵声。 他猛地一动,骇惧地瞪着那只金镯。 传说里的凤衔月环,会挑选自己的主人,直至主人离世,才会脱落,所以,所以…… 「不,不……不——」 厅外众人听见李弼痛不可抑的悲嚎,莫不动容地别开眼。 「别走……」他痛得无以复加,执起她冰凉的手,却发觉她粉拳紧握,他轻轻扳动,滑出了一张字条。 王爷,从今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我说,才没有孤老这回事,我认定自己是为了与你相遇才出生的,为了与你相恋而来,所以我们没有道理不在一起,对不?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怜惜你,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说好了,一起到老,我们会儿女成群,到了那个时候,不准嫌我吵,我话多,是因为我天天都想跟你说,我爱你。 李弼怔怔地看着字条,眼前一片湿润模糊。 昨晚,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窝在书房,原来就是在写这个……他可以想像,当她写着字条时,脸上的笑有多甜。 他可以想像,当她说这些话时,鲜动的表情有多俏皮。 他扯唇。「好……说好了,执子之手直到老,你别忘,千万别忘,我还在这里等你……」他缓缓闭上眼,轻拍她的背,一如往常数个夜里做的那种。「等你睡醒,我们一起去衔月城,那里四季如春,你就不会冷了……在那里,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用我的生命保謢你……从今以后,也要请你多多指教,你收下我的扇子,已是我的——」他的喃喃自语突地顿住,错乱的思绪连接上。 不对,她根本没有接过他的扇!李弼张眼一看,就看见掉落在地的折扇和凤衔月环。 「为了与我相遇而出生,与我相恋而来……与我成亲而死?」他笑得凄怆空洞。「雪尹,如果早知道喜悦这么短暂,我宁可这一世不曾爱过你……我宁可不爱你……」 他如困兽悲泣,痛在心间无限爆裂,无法言喻的痛排山倒海而来,痛得他俊颜狰狞扭曲。 他是如此甘愿被她束缚,如此甘愿地献上一切为换取得到她的代价,为何却还是守护不了? 第十九章 两人身上的朱红喜服上各束着一条金环,那是代表着同心的环,都还未系上……都还没系上,她怎能走? 「你不是说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怜惜我?」他的颊贴在她的颈项,轻软如絮的嗓音像是风中飘转的叶,孤怜而失了依靠。「雪尹……你答应我的是一辈子,怎能不守信用?本王要罚你,就罚你醒来,只要你醒来,本王就不恼你,这样可好……」 泪水沿着他的鼻梁滑落在她冰凉的颈间,消失在她的衣襟。 「凤凌王呢?」屋外,上官振急步而来。 「前国师?」李劭微愕地看着他。「你怎会来?」 「见过皇上,王爷托人告知大婚,草民特地前来祝贺,路上却发现天象出现异况。」上官振一脸忧心忡忡,心里已猜到七八分。 「……舒姑娘走了。」 他面色凝重地看向阖上门的主厅。「王爷在里头?」 「别进去,他……有些失控。」 忖了下,上官振看着外头一张张莫名茫然的脸,突地发现怪异之处。「国师没来吗?」 「国师在宫中。」 「这么大的喜事,他在宫中?」他益发觉得事情有异,缓缓推开主厅的门。 一进门,李弼背对着他,舒雪尹在他怀里看似沉睡,然而仔细一瞧,她的面色恍若罩着青黑色的细网,他心里一突,正要走近,岂料李弼立时回掌劈来,他急忙大喊一声。 「王爷,她还有救!」 李弼蓦地住手,赤红的眸中燃起微弱生机。 李弼将舒雪尹抱回寝房,解下她头上沉重的凤冠,上官振和李劭则站在床缘打量着她。 「伯父,你真的有办法?」李弼颈间的伤尽管已治疗,面容却依旧憔悴。 知晓他被鸳鸯咒牵连,同样气若游丝,上官振不禁轻叹,「法子是有的。」 「真的?」李弼不敢张放情感,就怕期望过高,落空更痛。 上官振定定地瞅着他。「上官一族,向来是单脉只传一个天赋者,但这一代竟出了两个,也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吧。」 「这与雪尹有何关联?」 「正因为你有天赋,所以你才会有机会救她。」顿了顿,瞧侄子努力掩藏喜色,像是怕落空,他不禁失笑道:「你怕的对,确实是有机会,但不代表绝对。」 「请伯父明说。」 「羿儿这混账竟敢以天赋逆天行使血咒伤害舒姑娘,所幸你的鸳鸯咒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赖住了她的七魄。」上官振垂眼注视着依旧带笑的舒雪尹。「但她的三魂已经散离了。」 「……是上官羿所为?」他声轻字沉,黑不见底的乌瞳瞬间燃起狠厉杀气。 「先别管那些,眼前重要的是怎么救回舒妓娘。」 李弼垂眼低问:「我该怎么用我的天赋救她?」大手轻抚她冰凉的小脸。 「羿儿的天赋是预知未来,而你的则是探寻过去,天女的三魂已散,但人死落黄泉前,魂魄必定会留恋来时路,所以你可以用你的天赋展开五感,追回过去,找出她的三魂。」 「我该怎么做?」 「我可以帮你展开时空结界。」上官振哑声道:「但是,你将会受到破魂碎骨之痛,而且我必须警告你,你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走回过去,若是没来得及收回她的完整三魂,结局你比谁都清楚。」 三个时辰怎么来得及?要是漏失了某个环节,一切岂不是都完了?李弼攒眉不语。 似是看穿他的想法,上官振解了他的疑惑。「当然一步步找,自然是走不完,所以你必须展开五感,用感觉追寻。」 李弼顿了下,不假思索地点头。「我记住了。」至少,他还有机会救她。 「但必须要等到入夜才能施咒,用天赋逆天行咒,你会变得衰老,且失去天赋,就跟我一样。」 「无所谓。」只要她能活,他什么都能交换。 「愈接近舒姑娘的死期,鸳鸯咒在你身上也愈会发挥功效,也许你会丧失神智甚至是体力,届时你可能会被困在逆转时空而永世徘徊。」 「我明白了。」 这是最后一条路,他为何不拼? 拼过了是他的,拼不过……黄泉底下,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不也是另一种满足? 一旁的李劭听到最后已是愁眉深锁。 「……真是国师所为?」他还是难以置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要守护皇上的皇位。」李弼淡道。 「你放心,对于国师,朕自有论断。」李劭年轻俊朗的脸寒凛着。 「不,皇上,我的仇,我要自己报,谁都不准插手。」紧握着情人依旧冰冷的小手,李弼已经冷静下来。「但,皇上,我需要你帮我。」 「怎么帮?」 他将心中方作的计谋简略说出,压根不怕伯父听见,只因他清楚知道伯父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就算是亲子犯罪,他也会大义灭亲。 将计谋说清之后,想不到就连上官振也完全认同,甚至献上妙计,让整个反治上官羿的法子更加圆满。 「很好,那么接下来,请皇上吃下这颗药。」李弼从床榻架上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一颗纯黑的药丸。 李劭掐在指间瞧着。「这药吃了之后会如何?」 「会让皇上没了。」 微扬起眉,李劭笑问:「然后呢?」 「一两日之后便会转醒。」 「那么,等晚些朕回宫,先告知布蕾再吃吧,免得把她给吓坏了。」等到他一两日后再跟布蕾解释,说不准她会气得立刻回初旭呢。 注视着他毫不在意的笑脸,李弼问:「皇上不怕这药丸一吃,会永远不醒?」 缓缓抬眼,那双清俊又极具威严的沉眸噙着笑。「朕信你。」 「……为何信臣?」 「你这清冷性子,若不惹毛你,你是不会心生杀意的,朕认为自己可不曾做出任何对不起或伤害你的事,你又有何理由伤害朕?」把玩着小小药丸,李劭有感而发地道:「凤凌王,你和国师是陪着朕长大的,在朕的眼里,你和国师就像是我的两位兄长,曾几何时,一切都变了?」 「……皇上,也许打一开始就未曾变过,只是皇上没发现罢了。」半晌,李弼才轻叹口气。 掌灯时分,王爷府灿若不夜城。 稍早,宫内传出太上皇因李氏后代灭绝而陷入疯癫,宫中乱成一团,可王爷府中依旧沉静。 上官振正在床榻前为舒雪尹凝气,看准时辰准备替李弼逆天行咒,岂料福宁突然前来通报,「王爷,国师驾临。」 「……他在哪?」李弼气息紊乱,但黑眸沉亮有神。 「已经在主厅了。」 「赶紧将他打发走,时辰已到。」上官振淡道,压根没打算去见儿子。 李弼想了下,才刚踏出寝房,就见上官羿一身玄黑,立在纷乱的雪海之中。 「你——」上官羿看着他,窒着呼吸,好半晌才吐出话,「你居然逆天行咒?」 同为上官一族,他太清楚逆天行咒的下场,李弼的模样比他还要骇人。他知道他有天赋,但……他不可能知道如何逆天行咒才是! 李弼勾唇冷笑。「你以为只有你有能力?」他不点明自己的变化是来自鸳鸯咒的转移,将计就计地让他以为真是如此。他这么快就来,肯定是皇上服了药,再次惊动宫内了。 后头的黎少秦和公孙燕在方才李弼的解释下已知晓所有事情,皆义愤填膺地想动手报仇,却被李弼扬手制止。 上官羿回神,悲愤地狂奔至他面前。「你为何要这么做?!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取皇上的命?!」他满眼血丝,恨意毫不掩饰。 「你还敢说?」李弼低切笑开,随即凛目痛斥,「雪尹视你为浮木时,你又是怎么待她的?」 「那是她该死!她是不该出现的女皇,但皇上不同,我观过水镜,知道他是金雀最强盛的皇帝,他与皇朝同息共气,兴盛的皇朝之气会让他年岁绵延,他会和我一起到老!」 「你在作梦!」李弼倚在门边低笑,「他死了,你看不出来吗?他死了!」 目睹上官羿面无血色地踉跄数步,他只觉快活! 杀了这个人太便直他了,他要他痛,要他痛彻心扉,要他跟他尝到一样的炼狱滋味! 「你胡说!他还有救!」上官羿怒吼,面露惊惶,从前的斯文冷静全不复见。 第二十章 「喔,你说,该怎么救?」他笑得讥诮。「教你鸳鸯咒,好让你与他同生共死?要不要我教你如何下鸳鸯咒?」话落,他随即低低笑开,残冷地以事实在上官羿心上狠狠划下深痛的一刀。「可惜呀可惜,若非两情相悦,咒就不成立,教你也没用吧。」 上官羿一把扑向前,揪住他的衣襟,既难堪又怨怒,「你该死!皇上是承袭皇朝之气的龙子,你竟敢为了报复而伤他!我要杀了你!」 李弼闷哼了声,一脚将他踹开。「李弼是龙子,雪尹是什么?她是回朝女皇,是不?她本该回朝掌权,可她心甘情愿放弃,若不是仔企图逆天而行,逼她至死,今天皇上又怎会落到这个下场?说到底,这罪是你自个儿造的,你还想怪谁?」 「你我皆是皇朝之臣,你怎能因为儿女情长而杀了皇上?」上官羿退后几步,血色的眸悲恸欲绝,大悲狂噬着他的心神。 「又是谁为了一己之私咒杀女皇?你明知道她已怀有我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回朝,却还是痛下毒手。」他冷眼看着堂兄悲绝。「我警告过你了,是你逼我的。」 「她肚子里的孩子延续的是李家血脉,我怎可能放过她?!」 上官羿一吼出口,李弼便怒不可遏地一拳击向他的胸口,教他连退数步,呕出数口血。 「你要庆幸我现在正体弱,要不……这一拳绝对要你的命!」他握着的拳因为愤怒而不住抖颤。 「你怎能如此?」上官羿捂着胸口,血水在雪白地上绽放惊心动魄的红花。 「有何不能?」李弼勾唇,笑得妖狂。「我曾告诉你,我们是同一种人,上官家人的爱恨浓烈你也早就明白,所以更该知晓,杀了我最在乎的人之后,我会如何回报你。」 「他可是皇上——」 「而她是我的妻子。」半靠在门上,李弼定定的看着他。「杀了一个未曾允诺你一生的皇上都能让你变成这样,你应该懂看着一个与我约好白头的女子穿着喜服,含笑死去的模样,会有多让我疯狂。」 望着他的眼,久久,上官羿才颓丧的垮下肩。「……你……杀了我吧。」 狂笑出声,李弼粗鲁的揪住他衣襟,猛地敛笑的憔悴俊颜没有半丝同情怜悯。 「别天真了,我会让你活得很好,让你日复一日在失去挚爱的恶梦里挣扎,让你夜夜因所爱死于自己手中而辗转难眠,因为我也同样尝着这种锥心蚀骨之痛,这是你欠我的,明白吗?你欠的,就要让你痛一生来还。 【第十九章】 见过上官羿后,李弼在黎少秦的搀扶下坐上床榻,上官振取来搁在桌边的凤衔月环,解下上头的小月环。 「戴上。」 「这是戒指?」李弼微愕地连着金镯一并接过手,惊见月环两端雕绘的鸟喙处,原来是可以拉开的,月环套在指间竟是万分密合,恍若是为他量身而做。 金色的月环在他指间闪烁着光痕,微微发热。 「可不是?替她戴上金镯吧。」 李弼小心翼翼地将凤衔月环套入舒雪尹冰冷的小手,大手牢牢包覆着,尽管气虚神败,仍不断渡着热气给她。 「准备好了?」上官振面色严肃地道。 李弼浅勾笑意点头。 「先开启你的天赋。」 李弼只觉得伯父的指指在他的额上,指力强劲得像是要钻进他的额,但他眸色不乱,直睇着伯父,感觉好像有某种东西从他体内被硬生抽出,不痛,却几乎令他昏厥。 「闭!」上官振在抽指的瞬间,以指击向他的面,口中念念有词,以指沾血起咒,封锁床榻,将李弼和舒雪尹锁进同一个空间里。 李弼的耳边嗡嗡作响,张不开眼,但上官振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记得,当你走进她的过去,也许会出现魔障,你要避开,赶紧去找路。」 「我知道。」他没有办法开口,却可以意念相通。 「当我拉回你时,你必须马上回来,否则一旦过了寅时,你就会被困在她的过去里,变成无法转世的孤魂野鬼。」 「我知道。」他答着,压根不觉得胸口发痛,笑睇着身旁的爱人,戴戒的大手紧紧扣着她冰冷小手。 他会将她带回,一定会! 「放松,集中心念,展开五感,你要踏入她的过了。」 耳边听着上官振念着咒语,李弼感觉身体不断往下坠,魂魄却像是破体而出般不断往上飞腾。 直到双脚有立足感时,他才徐缓张开,眼前的景象扭曲跳动着,一股恶心涌上他心头,四边的景致仿佛墙身,持续压缩着他,好似要将他毁灭。 「凤凌王,意念往前推。」 闇暗的天空传来上官振的声音,李弼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凝聚气力,推开了压缩的无形之墙。 黑暗顿时褪尽,他发现自己在王爷府内,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他想起来了,拜堂前半个时辰,他去过待嫁房,却被公孙给赶了出来。 他心念转动,隔着窗,贪婪地看着待嫁房内那抹倩影。 她眉梢眸底皆是春晖,顾盼流转间,秀韵藏娇,教他舍不得转开眼。 「凤凌王,往前!」 伯父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却无法移动脚步子,因为她就在这里,所以他不想走了,想停留在有她的地方。 「凤凌王,你宁可沉溺魔障里的假象,也不愿救你的爱妻了?!」上官振撂下重话。「机会只有一次,展开五感,否则我就撤开结界!」 爱妻一词让李弼迅速回神,恋恋不舍地再看了眼那抹朱红娇影,他才闭上眼,展开五感,让所有记忆如洪流般划过他的周身。 逆转时光疾速转动,藏着磨魂蚀骨的痛楚,自皮肤侵入血液,咬啮着骨髓,痛得他几乎发狂,然而就在前方,他感觉到雪尹的魂! 张眼的瞬间,他来到御医馆。 走过整列跪伏在地的御医,在憩房门口,他看见躺在床上的自己,和恍惚走来的女子。 「雪尹!」他激动地喊。 长剑突地扬至他面前,他下意识地略退一步,定眼看着她冷漠而决绝的面容。 「雪尹?」这也是魔障吗? 他认识的雪尹,从未在他眼前露出这般神态,她是爱闹爱笑,表情鲜动的,怎么会如眼前死气沉沉? 她冷声道:「你是谁?」 「雪尹,是我,我是李弼。」 「胡说,王爷明明在里头。」她面色清冷,持剑的动作极为笨拙,甚至有点抖颤,却是毫不犹豫地挥向他。 长剑划过他的衣袍,瞬地袍绽血流。 李弼震住。「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王爷,给我走开,否则休怪我、我……」她持剑的手抖得厉害,口吻却非常坚决。「我会杀你!」 ……原来她在保护他? 他鼻头发酸。「雪尹,我没事了,你可以把剑放下。」他柔声哄,试着想要取下她手中的剑,岂料她又将剑架在自己的颈项上。 「走开!我说了,在王爷清醒之前,谁都不能打扰我。」 「雪尹……」看着她空洞虚无的眼神,痛在他胸口爆开。 「再打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就让李家血脉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凛目生威,持剑的手却不断颤栗。 李弼喉头抽动,总算明白当时为何她能够在他身边照顾他,原来她是拿命要挟太上皇…… 「只要我死了,王爷就再也不会因为我而受伤……」她面无表情低喃着,眼见长剑就要自颈间滑落,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反箝她的手,扯开剑,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雪尹、雪尹,是我、是我,你看清楚,你认出我了没有?!」他在她耳边低吼,语气万般柔情似水。「我在这里,我已经好了,没事了,你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 他是多么爱她,多么地爱她……若她为他连命都可以换,那么,哪怕永世禁锢他的魂魄,哪怕受尽永世的锉骨扬灰之痛,他也愿意拿这些折磨换回她唇角娇艳的笑花。 被搂住的舒雪尹从僵硬到放松,最后缓缓伸手轻抚他的背。「王爷……王爷,你真的醒来了吗?」 「是。」他轻捧起她的小脸,那爱笑又噙泪的俏模样,是他最熟悉的表情,「雪尹,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她粲笑,身影倏地化为一抹虚影消失在他的戒上。 第二十一章 李弼垂眼看着戒指,咧嘴笑了,眼眶里的泪水闪动。 下一刻,啪的一声,是齐扇划开的声响,缤纷烟花在天际绽放七彩。 他知道自己已过了一关,现在是第二个挑战。 熟悉的茶肆内,临窗的位子有个纤细的身影趴在窗边,小小身子像是快要钻出窗外,他想也不想的一把拉住。 她回头。「你是谁?」嗓音细软娇嫩,笑得有点傻气,天真烂漫。 李弼冲动得想将她拥入怀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抑下渴望。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软声问着,其声竟像是夜里滴落的清泉那般好听。 「看八德舞啊。」她娇笑,指着外头。「你看——」 她看向窗外,他的视线则贪恋地留在她身上。 「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察觉他的目光,她勉强拉回视线看他。 「你很喜欢八德舞呢。」他笑,胸口抽得好痛。 「是啊。」她笑意展露如温润月光。 「我跳给你看,好不好?」 那身子顿了下,不解地偏着螓首。「为什么?你知道跳给我看,是什么意思吗?」 「我在跟你求爱啊。」他沉润的嗓音有点颤抖。「让我爱你好不好?」 她震了下,有些困惑的盯着他看。「……你有点眼熟。」 她定定地看着他,突道:「你没有扇子,和我认识的人一样。」 「……你那儿有一把,借我好不好?」 她看着手腕上的折扇,面色有点迷惑,呐声道:「我要把我的扇子送人,可是他不想收,后来收下了,却很卑鄙地不跟我一扇泯恩仇。」话到最后,竟带着甜甜的埋怨,暖进李弼心坎里。 「那是因为他心里早不记仇。」 「是吗?」她俨然不信,撇了撇嘴。「他呀,看起来好像很厉害很无敌,可是其实内心很宿命,有点胆怯有点悲观,想爱又不敢爱,就怕什么孤老的诅咒会牵连上我,你说,他傻不傻?」 李弼红着眼眶,好半晌才哑声吐出一句话。「傻。」 原来他的挣扎,她早就看穿了吗? 她笑笑的说:「不过有我在,他不会孤老的,我会为他破除宿命,可惜他不信。」 「……他现在孤孤单单,没有承诺,当然不信。」他喉头抽得很紧,压缩得沉嗓极哑。 「有啊,我说了呢,就一定会做到。」她噘起嘴。 「你做到了吗?」 她不由得一愣。「没有吗?我有啊,我一直在他身边守着他,不敢闭上眼,好怕他不见……」她垂眼,喃喃自语起来。 「他也很怕你不见。」 她变得落寞,敛笑不语的脸庞很苍白。「可是,他赶我走,他不要见到我,说光是看见我就心烦,不要我的是他……」她缓缓抬眼,泪水顺颊滑落。 「他要你的,他心烦是因为他爱你,就像你说的,想爱不敢爱,你懂的,对不?」他探手,却触碰不到她的泪,不管他怎么伸长手,两人之间就是有段怎么也跨越不了的距离。 他从不知道她竟是如此在意他说过的气话,因为她总是微笑。 「嗯,对呀~」她傻气而羞涩地笑着,然后眯起眼,心情又好了。「而且,我告诉你喔,他还很卑鄙,他都不跟我打勾勾,还跟我抢扇子。」她皱皱鼻子,一脸此风不可长的俏模样。 他忍俊不住地逸出笑声。「你把扇子借给我,我可以跟你打勾勾。」 「真的吗?」她扫尽阴霾,勾出笑花。「好吧,扇子借给你,跳完之后要还给我,因为我还想要送给那个人呢。」她伸出小手,做出勾小指的动作。 看着她娇俏模样,一股热意烧痛着李弼的眼,他的大手勾上她的。 「一言为定。」拇指盖章。 「你说的喔~」她松开手,扬开爽朗的笑,食指朝他点了点。 他笑了,落下一滴泪,刷开折扇,在昏暗的茶肆里,他的身影与御道上的八德舞同影。 折扇在他指尖轻点,他回舞凌空,像是夜里撒落的雪,堆积飞扬,旋转,纷飞,最后,他回身单膝跪下,递出扇,她接过扇子的同时,像是突然认出他似的睁大眼,笑出一串泪花,身影也在下一瞬间化为一缕尘烟,进入他的戒。 李弼没有动作,或者该说无法移动。 寻找她的路上,他虽是满心喜侻,却也已是万分疲惫,尽管他强撑着不倒下,舞毕一曲,却已几近极限。 使用天赋逆天行咒,本就毁去他大半精神,加上两人的命运被鸳鸯咒牵动,现在他愈是衰微,便代表舒雪尹的生命快要走到终点。 他知道时间急迫,可是却动不了、动不了…… 守在床榻边闭眼监控的上官振,都能感觉到他近乎停止的气息,即使不忍催促,但是时间—— 「王爷……」 「我知道。」李弼粗哑喃着。 他缓缓抬眼,润白玉面不再,现在他眼窝深陷,两颊瘦削,身形瞬间枯稿得有如残柳,快要无法动弹。 「快天亮了。」 「……我知道。」他在逆转时空飞速走过了两个月,凭意念控制五感,而意念却需要坚定的意志相辅。 他的意志力坚定,他的决定不会更改,但是肉体却像是散落的沙尘,气力四散,任他如何费心也抓不住一丝力量。 给他力量,再给他强撑半刻钟的力量! 他已感觉到她,只要半刻钟,就足够让他找到她! 谁愿意帮他?谁帮他。 突地,他感到身体微震?! 「王爷,我把力量都给你!你尽管拿去、尽管拿去!? 「你胡闹,要是乱了阵法怎么办?!」公孙燕赶紧伸手将搭在主子肩上的黎少秦一把拉开。「你想要害死王爷吗?」 「我……」黎少秦气急败坏,抱头低咆,「我怎么那么没用?为什么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李弼低低笑开,没有气力,只有淡淡的气音逸口,勉强看了他一眼,蓦地深吸口气,用力闭上眼,用意念将五感如伞状抛开,在层层迭迭的闇暗时光中,寻找着最后一魂。 「王爷,时间快到了!」上官振听到第一声鸡鸣。 他正着急,他没瞧见吗?! 他心急如焚,又有谁知道他心里的苦? 找不到……难道真的找不到了? 那么,他是要当个永远存在于幻境里的孤魂,还是回到现实与她黄昏相聚? 相聚只有短暂,但在这里,他可以到达永恒,在不尽的时空徘徊于她身边,困在这里,又有何不可? 「凤凌王,你忘了你答应皇上之事?你忘了王爷府上下都还等着你?王妃娘娘还在等你!」上头传来上官振的殷盼。 「我没有忘!」李弼猛惊醒,恼咆着,突地感觉到魂魄愈靠愈近,他双手击地,大喊,「雪尹!」 接着他身若吹影,被扯进黑暗的另一头。 待双眼张开时,他站在迎宾馆内。 「唉~哈雷彗星到底在哪里?讨厌啦~满天都是星星,亮成这样,我哪知道哪颗星星是彗星?」 听见那娇软的埋怨,他欣喜若狂的走到她面前。 「妈,你跟我说我会找到命定之处,怎么没告诉我怎么回家?」她没发现他,还在喃喃自语着。 他抬头。「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树上的舒雪尹先是一怔,然后才垂眼看他。「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回家?」 他哑声笑着,气若游丝。「是我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皱起秀眉。「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喔。」 他面容抽了下,勉强扬笑。「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找回家的星星。」 「可是,你不是已经答应一个人说,愿意留下了吗?」 她满脸困惑,用力地想了下。「可是那个人好坏,一副好像要接住我的样子,结果却把我推开。」 要不是太虚弱,李弼真的会笑出声。 「这一次,不会了。」他微笑,眼泛雾光。 「真的?」她很质疑。 「相信我。」他在树下展开双臂,光是要站直身子,便已经费尽他最后气力。 「你那么弱,接得住我吗?」 「我说了,我会保护你一辈子。」他直勾勺的望着她,「雪尹,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看着他,没有动静,眉头微皱。 他静心等待,又听见伯父急吼的声音。 「王爷,第二声鸡啼了!」 那又如何呢?总得要雪尹心甘情愿,是不? 第二十二章 若是她不愿下来,就是老天罚他,谁要他当初将她推开,就此错手推开手中的姻缘线? 正当他这么想时,突地发生剧烈震动,几乎教他站不住脚,错愕之时,已经回转的气流像刮入了强大气流,他瞥见她再次从树上落下,他立即向前一步,只见半空中的她扬开甜美笑意,娇喊着,「王爷,我们回家。」 他无法忍遏地抽颤,热泪夺眶而出之前,他更加伸长手,「雪尹——」 「速回!」 上官振的声音传来,李弼一阵晕眩,再张眼时,已在房内,就见上官振脸色苍白地瞪着他。 他身上的沉重和锥楚瞬间消失,换来的是甩不开的疲惫和满身冷汗。 「……雪尹呢?」他的喉头干涸得快要裂开。 上官振眉眼不动。 李弼起身查看,却是半点力气皆无,用尽全力翻过身,粗喘着气息,他探手轻抚身边人的颊。 是冰冷的。 「伯父……怎会这样?我已经收回了三魂……她怎么还不醒?」他的大手止不住地颤着。 上官振面色凝重,不发一语。 守在床榻边的黎少秦和公孙燕无言地睇着他,知道他不愿让人看见他的软弱,于是无声退出房外。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抱住她了……我已经抱住她了!」他难掩绝望地低吼,吼声已带哭腔,「雪尹!醒醒,醒醒……」 迟了吗?终究还是来不及吗?就算逆天行咒,逆转时光……一样救不了吗? 他连摇动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用肘撑住身体,微覆在她身上,把脸埋在她的颈间。 一股寒意从她体内不断透出,冷进他的骨子里,冷到他不断打颤,泪水却烧烫在眼。 算了……无所谓了,救不回她,就让他跟着一道走吧,他们一家三口,在黄泉底下团圆,又有何不可? 他勾唇,笑得自嘲,泪水因唇角扯动而滑落在她发上,寸寸湿透,直到—— 「好热……」娇柔的埋怨声软软逸口。 李弼像被闪电劈中,气力迅速回凝,不再气虚无力,而后,他再度听见那娇嫩嗓音小声嘟嚷。 「我睡了那么久吗?王爷……我怎会睡在床上啊?」 他慢慢以肘撑起身,垂眼对上那气色渐红,眸色清醒的小脸,只见她满脸错愕,一把捧住他的脸惊呼。 「你怎么啦?怎么变成这样?!」 她的指尖暖透,掌心微热,眉眼间满是担忧,在在告诉他,她是活着的! 他喉头剧烈抽动,再也忍不住的用力将她搂进怀里,宽大的肩头颤得厉害。 「王爷?」舒雪尹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脑袋还有些浑沌,正想问他怎么一回事,却察觉肩上一阵湿意,更是错愕。 莫非她睡过头,睡过了拜堂的时间,气得他哭了?可是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前方有影子晃动,她抬眼,瞧见上官振慈祥的笑脸,正想开口,便见他缓步退出房门外,只能不解的把脸枕在身前男人的肩上,双手环抱,轻拍着他的背。 「王爷,你怎么啦?不是要拜堂了吗?说到拜堂,该哭的应该是我,怎么会是你咧?」 不过若是这里的习俗,她也只能认了。 可是——「王爷,我好饿喔,能不能先让我吃点东西,你再继续哭?」她觉得她饿到可以吞下一头牛了,她到底睡了多久啊…… 【第二十章】 屋外如瀑潺潺的纷雪乍止,自浓厚云层探出头煦阳,映出满地银辉柔光。 舒雪尹斜倚在床榻上,看着李弼刮去满下巴的胡髭,削廋的颊不再深陷,黑眸沉澈炯亮,整个人神清气爽,但不管再怎么看,都不再像是个二十几岁的俊美少年郎了。 他五官更加深刻,隽眸深邃,俊颜带着几分历经沧桑后的潇洒落拓,像是硬被带走了十年的岁月,不见老态,反而沉隐。 「怎么这样瞧我?」束起发,瞧她视线落在他微泛白的发上,李弼不以为地轻勾笑。 她目不转睛地看他走到床边,对他招招手,他随即意会地展开双臂,将她搂进怀里。 「你这傻瓜。」粉颜枕在他肩上,她不由得叹。 她醒来后,从上官振口中得知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他又为她承受了多少苦难,不禁心疼。 他总是绝口不提自己的付出,把他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的给予,恍若她的扛任就是笑笑承受他给予的一切,真是够傻了。 「我哪儿傻了?」 打她清醒之后,笑意始终在李弼的唇角眸底。 「这样还不傻吗?如果我是你,一定会觉得爱上这么麻烦的人真是亏大了。」她叹气道连连。 「不,如果你是我,会比我更坚韧地迎接挑战。」 她三个散落的魂,全是对他的思念和怜惜,从最初到最后,镂印在她魂魄里的,全都是他,毋需再多说,他也知道这一生,唯一能教她连死都还挂念着的,只有他了。 如此,够了。 舒雪尹顿了下,往他露在交领外头的颈项咬了口。「所以,你要给我乖一点,别让我费神。」 「我待会要出门,想咬,等我回来吧。」他笑着由她啃,那密密细细的咬痕是她撒娇的管道,但有时咬过头,总教他情难自持。 「王爷要去哪?」她是白问的。瞧他头戴玉冠,身穿朱红王爷袍,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要进宫。 「要进宫发布国丧。」李劭昨晚已呈假死状态,但宫中始终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所以他决定亲自入宫,进行他的计划。 「你确定皇上只是暂时假死而已?」她可不要一醒来就面对布蕾的眼泪。 「当然,那是你上回吃过的药。」 「伯父对于你对国师做的事,没有阻止的意思吗?」 「伯父要我给他当头棒喝。」 ……真是个大义灭亲的人哪,有谁能做到这一步?「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这么做,上官羿会生不如死?」 昨晚他已告诉她,他所做的决定和报复上官羿的计划,她无条件赞成,只是任她想破头,还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做上官羿会很难过。 「往后,你就会知道的。」吻上她作怪的唇,由轻轻含吮到情不自禁地深尝,若不是有要事在身,若不是她有孕在身……「在家等我,别胡乱走动。」李弼强力克制,粗哑交代。 舒雪尹被吻得七荤八素,抿起了有些欲求不满的唇,凑过去又是一顿蛮咬,力劲不大,倒是咬得教人骨酥心麻。 「咳……」 咳声一起,她立刻倒在李弼怀里,假装她刚才疯狂咬人的行径全都是门外的的错觉。 「王爷,前国师想要替夫人探诊。」黎少秦闷笑着。 李弼倒落落大方,笑开一口白牙,俯身将妻子放在床上躺好。「伯父,她睡得很熟,替她诊治请小心些,别将她扰醒。」 闻言,舒雪尹丽眸眯出一个小缝瞪他。就连少秦都很不给面子地直接走到屋外大笑了,每个人都知道她明明醒着,他还故意这么说,不是给她难堪吗? 上官振很配合的收起笑,三指掐放在舒雪尹的手腕上,不一会微展笑,放开皓腕,站起身拱礼。「恭喜王爷,王妃一切安康,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身强体健得很。」 「是吗?」李弼大喜,笑睇着他。「那么接下来,就让本王将皇宫闹得天翻地覆吧。」 为了她,为了确保无后顾之忧,他绝对不会心软! 金雀宫神龙殿 「奴才见过凤凌王。」 守殿太监一见到李弼,立即跪伏在地。 「为何尚未发布国丧?」他冷眼扫过一干太监。 「启禀凤凌王,国师不允。」守殿太监颤巍巍地道。 「难道国师一直待在神龙殿里?」 「回禀凤凌王,国师两日前离宫回殿至今,未曾踏出殿外一步,更不允奴才们发布国丧,就连御医和文武百官全都被斥退在外,无人能够踏进殿内一步。」 闻言,李弼浓眉微扬,唇角勾得冷邪。「不过是要他暂代职权,怎么他以为他真成了皇上,就连文武百官都能挡在其外?」 太监们噤若寒蝉,无人敢搭腔。 「本王已让宰相领着文武百官守在议事厅外,传本王旨意,敲丧钟,发布国丧。」 「领旨。」全数太监即刻领命而去。 第二十三章 原本朝中皇上病重,太上皇癫狂似疯,无法掌理朝政,遂由国师暂时掌权,但目前皇上驾崩后,国师行为也错乱了,六部无人敢上奏,就连宰相也无可奈何,只好等待能够镇压群臣,与国师、宰相齐位的凤凌王能够暂掌国令,因此太监这会才毫无犹豫地速速离去。 李弼轻推开门,迎面便飞来锐物,他眼也不眨地单手拂开,刷的一声,插在墙门上的赫然是把匕首。 「出去,是谁允你踏进此殿?!」深殿床榻上,便传来上官羿如兽吼的咆哮。 李弼冷瞳睇去,蓦地一震,只见他一头苍发,神态疲惫,然而那双与他相似的眸却如刃而来。 他迅恢复冷静,勾唇冷笑,大步朝深殿而去。「国师,你以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皇上?」 「我会找到法子的!」 「那可真是遗憾了,时辰已到。」大步流星来到床前,李弼居高临下地笑睇着他,冷笑如刀。 「你想做什么?!」上官羿以身护着李劭,动也不动。 「本王已传少府监运棺,礼部开启玉陵,明日吉时一到就将皇上下葬。」 「你胡扯!皇上明明就还活着!」上官羿神色惶乱,黑眸鲜红,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给我滚开!滚!」 李弼文风不动,狠锐深眸直瞅着他,邪冷的扯开笑意。「我说过,这是你必须受的痛。」 上官羿的心狠狠一抽,「我跟你道歉,我跟你认错,求你解开皇上的咒……」他万念俱灰之际,只能低头。 「若你能解开雪尹的咒,我就能解开皇上的咒。」 「……供上天赋,逆天行咒只有一次机会,我已失了天赋,你要我如何解?」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本王天赋也已失,你要本王如何解?」李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本王步步退让,是你不知悔改,是你……杀了皇上。」 他任由上官羿误解他神色变衰是因为逆天施咒,咒杀了李劭,不让上官羿细想他为何没有因为鸳鸯咒而随着雪尹死去。 而一切也如他所料,至此上官羿神色已狂,根本没有办法分出心神细思。 「不……不是我、不是我!」 「皇上驾崩了,国师不赶紧去找下一位继位者吗?要不这锦绣江山该如何是好?」 「……皇上已死,金雀江山又与我何关?」他低切笑着,悲恻揪心。 他曾说过他是一个忠臣,而今那个人已不在,他也不再需要忧心国事了…… 「皇上最看重的就是金雀江山,要不你又怎会为他求盛世而对雪尹痛下毒手?你若撤下皇朝不管,只怕皇上在九泉底下都不会原谅你。」冷嗓不带温度,没有半丝情感,李弼口吻清冷得像是在叙说一个故事。 上官羿顿时震住,想起李劭的盼望,想起了金雀江山。 「太上皇半狂,无法再回任,倒不如去找太上皇之弟,若本王没记错,宁王有两个儿子,一封为顼王,一封为颛王,你随意挑一个吧。」他有如儿戏般随缘点将,接着将上官羿推到一旁,把李劭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上官羿回神,火速想抢回心上人。 「皇上已驾崩,自然要入棺。」 「不!」 「退开!国师。」 李弼轻松闪过上官羿,直往殿门口,方到殿门,便听见丧钟响起。 「皇上驾崩——皇上归天——」 太监报丧的声响声声迭起,缠着哭音,系在丧钟上头,在整座皇宫不断来回飘送,阴霾的天,笼罩着碧丽辉煌的皇城,如丝雪雨落在萧瑟无人踏足的后宫,教上宫羿崩溃地跪坐在地。 李弼抱着李劭踏出神龙殿,直朝议事厅的方向走,议事厅外的石板广场上,早已聚集了宰相带来的文武百官,一见两人,一致跪地齐声哭喊。 十二丧钟凄凉敲撞着,整座皇城陷入无以言状的悲伤,城里城外哭成一片。 就算明知是假戏一场,但这满城的哭嚎和痛人心肺的丧钟,也王爷府里的舒雪尹落下泪来。 金雀皇城遇丧不若寻常国家悬白幡,而是系上黄丝带,黄澄澄一片,掩过了初融的银雪。 「布蕾呢?」 近掌灯时分,李弼回府,舒雪尹便抓着他急问。 「一后四妃在礼部的安排之下,在宗祠围棺守灵。」走进房里,李弼褪下朱红外袍,换上一套先前预备穿起的素白绫袍,内心五味杂陈。没想到他有一天真穿得上这件丧服。「府里可已准备就绪?」 「嗯,已然都准备好了。」她轻点着头,心思仍悬在好友身上,怕布蕾哭泣的时候,连个给她安慰的人都没有。 「好,要他们先行出城,你先随我入宫。」所有的计划就定在这一晚,他要在今晚远离金雀皇城。 她顺从的点头,穿着一袭素白衣裳,一头长发简单束起,不着半点簪钗。 两人目送黎少秦和公孙燕带领大批奴仆先出府,随即坐上巨型马车,车厢里还装载着一副双连棺。 这时分,所有守墙太监皆已被李弼遣调到皇城西侧宗祠,好让他可以带着舒雪尹直入后宫。 沿着垂花拱门,他们直往北走。 「王爷,你要带我去哪?不是要去宗祠吗?」 「去宗祠之前,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穿过曲桥,李弼带着她踏进一座深殿,殿门深掩紧锁,殿上龙飞舞的字体跳跃着「良鸠殿」二个字,他一把抱着她跃过高耸的围墙,落在繁花盛开的庭院里。 「这是哪?」 牵着她的手踏进深殿,他们走过十字桥,里头虽有蒙垄,但依稀可见其庄严之相。「这是被封锁的良鸠殿,据说平德皇之母因被卷入后宫斗争导致被下毒而亡,就连良鸠殿亦被烧毁,于是平德皇重新搭建良鸠殿,却封锁此殿,只在其母生辰忌日时敞开殿门,但平德皇仙逝之后,就再没打开过了。」他解释。 「那你带我来这做什么?」她现在只想去探探布蕾。 「小时候,我和李劭常跑到这躲上官羿,偷一个下午的闲,而后,我们发现这里有个秘道。」穿越整座殿,良鸠殿的殿后有座红砖围墙,李弼就停在围墙之前。 「秘道?」墙?不会是要她去撞墙吧? 「在这里。」他跃起朝墙头拍打了下,砖墙随即翻开一扇门。 「哇!」舒雪尹大开眼界,可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巧机关,就被拉进秘道里。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要把你的凤衔月环藏起来。」他抱起她,快步跑着。 伯父告诉他,雪尹是受凤衔月环牵引而来的李氏后代,可现在既然凤衔月环已经自动脱开,那就将之埋在无人碰触之处,免得凤衔月环再次寻找李姓后代子女。 「为什么?」 「我可不要咱们的女儿也教这只手触控制。」 李家的血,除了雪尹,当然还有她肚子里未出世,还有未来可能会出世孩子,他要断绝任何可能,不再搅入皇城祸端里头。 一次就够他胆寒了,他不想再一次。 她抿嘴扬笑。「你又知道我肚子里的是女孩子?」 「你只想为我生一个孩子吗?」 「嗯,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多生几个。」 她暗笑着,却见他停在一堵黑墙之前,单手微使力,随即推开暗门,外头竟又连结着一座宫殿,金中带绿的琉璃瓦,朱红雕柱上头是龙飞凤舞的漆金之字,缀以花草,描以喜兽,上头还镂了个徽印,像是鸟状…… 怪,她没来过这里,为什么会觉得有些熟悉? 李弼拉着她在殿后找了一处软土,动手开挖。 「就埋这儿吧,这座殿没人踏过,只有我笸李劭知道,这里是——」李弼突地愣住,抬眼看向上头的殿徽,心头紧抽。 同一刻,舒雪尹也感觉异状,与他一并抬眼,看着她看不懂的草字,发现他面色紧张地看着她,不禁瞪他一眼。 「先帮我找块石头,让我刻点字。」 「石头?」李弼不解,却还是帮她找来一块方正的殿石,随手挑了块砖,劈开后交给她。 舒雪尹动作飞快地在上头刻字。 这座宫殿,必定是外公位于祈连山上那座宫殿,虽说她不知道李弼为何说这里不是祈连山,但外公总是从祈连山上那座宫殿后头取回不少古董,里头还有不少平德皇留下以金打造的亲笔信。 第二十四章 所以她想,要是她留下点东西,母亲一定也会看到,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母亲和外公如此笃定她一定会来到金雀了。 她笑呵呵地快手刻着,准备要李弼帮她把石头一起丢进去,却见他目带压抑地看着她。 「发什么呆?赶快挖,挖完了我要去找布蕾。」她往他的手轻拍了下。 李弼猛地回神,对上她调皮的笑脸,徐缓地扬开笑。「好,我挖。」她是没发觉,还是心意已定? 她不说,他就不问。 两人挖呀挖的,却突地挖到金版,还有不少装着金饰的金盒,数量多到舒雪尹完全傻眼。 「哇,如果是在现代,我一定会很开心。」这堆黄金有几公斤啊?不知道外公挖这些宝藏时,是不是跟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若你想要,王府里多得是。」 「欸,你以为我喜欢金子?我是喜欢那种乍现的惊喜。」没情趣的男人,但看在他这么爱她的份上,她就拿一辈子押给他了。「悚点把凤衔月环丢下去吧。」 瞧她一点留恋都没有,李弼迅速将手镯和石头一埋,再赶紧抱着她远离这座藏着她回家之路的宫殿。 巨型马车在宵禁的夜如入无人之城,快马驶向外城城门。 「停车!皇城有令,适逢国丧,入夜不得出城。」守城士兵手持火把,在城门前将马车拦下。 火把在眼前晃动着,驾车的李弼微挑眉。「放肆,不知本王是谁?」 士兵一见是他,随即单膝跪下。「小的见过凤凌王。」 「本王要出城,让开。」他冷锐低斥。 「可适逢国丧,王爷不是该守在宫中——」 「本王丧妻,不得与先皇共处一城,你会不明白皇朝城律令?」李弼面无表情地瞪着士兵。 皇城何时有这道律令?士兵迟疑了下,见守城将领下城门,一见到李弼,先行拱礼,问过之后,瞥见他身后车厢并无其他人,只有副双连棺,又见他神色枯瘦,想起凤王爱妃心切的传言,这会又已备上双连棺,想必是打算要同死共柩,于是立刻放行。 巨型马车自城门扬长而去,直到上朋后山山道,马车才停下。李弼翻身进车厢,立即掀开双连棺其中一个棺盖。 「天啊,差点闷死我了!」舒雪尹哇哇叫着,赶紧爬起身,顺手拉起躺在她身侧的布蕾。「布蕾,你还好吗?」 「还好。」布蕾喘口气,先爬到棺外。 李弼探出手,将妻子抱出棺外,再顺手掀开另一座棺的棺盖,里头的是持续沉睡的李劭。 他带着妻子离开尘封的良鸠殿后,又带她到宗祠,等到夜色更深沉,守灵太监换班时,才要妻子假扮成布蕾的贴身宫女,佯装带她先行朱雀宫,实则是将布蕾带到马车上,而后他再趁隙将李劭自棺中抱出,在马车上与她俩会合。 「王爷,把一切都抛下,这样好吗?」虽说她也很想远离这座皇城,但是居然连皇上皇后都顺便绑走,这样会不会很扯? 「那是李劭的心愿。」答话的人是布蕾,她坐在棺边,表情温柔的直睇着熟睡的丈夫。「他不想当皇帝,却因为天命而不得不违,不得已才接下帝位,现在能离开,他一定很开心。」 「是吗?」 「是啊,他喜欢作画,几年前我和他在金雀皇城相遇时,他一身儒士书生打扮,在市集借人笔墨,随手挥毫,点出的画像栩栩如生,博得满堂采,那时的他笑得很开怀,相信能够远离皇城,是他心之所望。」 布蕾扬笑,而后吐了吐舌头。「其实,我也很受不了皇宫那种生活,规矩一大堆,好多事要忙,总是要几天才能见到他一面,然而出了宫后,我就天天都可以见到他了。」 「嗯,说的也是。」舒雪尹非常认同地点头,偎在李弼身旁。 「你和皇后待在马车里,我要赶路了。」 我才不当电灯泡咧!「不让他将自己拉开,她快手快脚的跟着他爬到前座,硬是赖在他身旁。 「电灯泡?」 「唉,意思就是说,人家在那里卿卿我我,中间夹了一个我,多杀风景啊?」她才不坏人家好事咧。 李弼扬笑,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走了。」 马车由缓逐快地向阒暗的山道而去,随风扬送他带着笑意的沉嗓。 「你可知道金雀皇城建都时,定为北方凤都,南方衔月城,两城遥遥相望,这之间是有典故的?」 「是喔,快点告诉我~」 夜色里,他策马飞驰,说着一件又一件关于皇朝的典故,要她心系这个年代,永远不离。 近天亮时分,上官羿步履蹒跚地走进宗祠,瞪着刺眼的白,和摆在宗祠正中间的棺,一头未束苍发在疾劲风中飞扬。 再两个时辰,就准备要移灵了,所以,他只剩现在能再多看心爱的人一眼。 「全都退下。」他低哑地斥退一干太监。 「遵旨。」 踩着虚乏的脚步来到棺前,他极度留恋地抚过金雀雕玉饰的棺身,轻轻推开棺盖,岂料里头却空无一物。 他怔了下,呆滞半晌,突地大怒质问:「皇上的尸体呢?!」 垂立在外等着传唤的太监赶忙冲进里头。「皇上的尸体?」惊见国师将棺盖推开,太监连忙跪下。「奴才不知……」 上官羿火大的上前一脚踹开他。「你们这群奴才是怎么守灵的,守到皇上的尸体不见了也不知道?昨晚至今有谁来过?!」 「回禀国师,昨晚三省六部及九寺的大人全都到齐,凤凌王回府换过白绫袍,也到宗祠前守了一会才走。」 李弼?眯起妖诡黑眸,上官羿垂眼寻思,没多久,一个可怕的念头倏地窜进他的脑海中。 难道说……皇上根本没死?! 皇上没死,而被李弼给带走了?! 「备轿!」他喊道。 不到半刻钟,他上了轿,直入凤凌王爷府,发现王爷府内空无一人,旋即想起一旦发国丧,入夜便不得出城,立即又转往城门。 「真是你亲眼所见?」城门前,他脸色铁青地问。 「回禀国师,末将亲眼见凤凌王驾了马车,马车后厢搁了一副双连棺,凤王告诉守城士兵他丧妻,妻身不得与刚驾崩的皇上同处一城,末将心想凤凌王怜妃满城皆知,再加上一副双连棺,肯定代表凤凌王必定是不愿独活,其性情狂乱,末将怕王爷会发狂杀人,所以便开城让王爷通行。」 闻言,上官羿无力地放下车帘,瘫软在马车里。 不对!若舒雪尹已死,身中鸳鸯咒的李弼不可还活着,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那副双连棺是皇朝里夫死妇殉葬,专为恩爱夫妻所备的棺,棺身极大,想要并合两三个人也不难…… 「回宫。」他浑冰冷,只盼自己所想不会成真。 可一踏进皇后所住的朱雀宫,看见宫内同样空无一人时,他再也无法要自己保有一线希望。 「难道说……我真错了?」望着满室空寂,他恍惚自问。 他预见天命,得知女皇欲登基,所以他要抢先一步杀了女皇,不让女皇强夺李劭的皇朝,然而……他愈是要杀她,愈是惹恼向来不管事的李弼,所以李弼带走了李劭,确切地让李劭卸下皇朝天子之命…… 这一连串的变化,竟全是出自于他的手?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只觉得胸口气闷不已,如鲠在喉。 他逼走了李弼,吓走了李氏后代,最后却连他唯一想守护的人也赶走了。 「……就算我为他盘算未来,为他实现一统天下的愿望,他还是离开了金雀,还要我继续为他镇守江山?!」喃喃自语到最后,化为心碎的泣诉。 李劭没死,他再确定不过。 布蕾深爱着李劭,若李劭不在,她定会殉葬,然而她只是离开了朱雀宫,李劭的尸体也不翼而飞,在在证明,李弼成功地报复了他! 他明知道他不会弃李劭留下的金雀江山不顾,仍要他痛苦活也得继续打理皇朝国事,培训下一个天子…… 「李弼,算你狠!」 他努力到头,只有一场空,李劭狠狠的远离他,甚至不知道他爱他,永远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身若游魂地朝外走去,初阳东升,他却寒冽彻骨。 他一生追寻的赤阳,已经消失不见了。 两刻钟后,他下令杀了所有守灵太监,一样将皇柩移灵,对外放出皇后布蕾痴情殉葬的消息,一并入葬天坛边的玉陵。 三天后,百官一致推举顼王登基为帝。 三年后,上官羿辅佐新帝进入轨道,创立金雀另一个太平盛世。 番外一 【番外篇:衔月城之外一篇】 衔月城,位于皇城版图最南,临纵谷而立,隐身在迭翠之中,虽比不上皇城丰庶,但也算是皇朝第二大城,南来北往的贸易必经之都,是少数城都里头,拥有自治权的一座大城。 「上官弼,我好丑,我快要变成猪了!」 衔月城比照皇城而建,采棋盘式建筑,最繁华的一带,是在城东的秀水胡同,茶楼酒肆林立,马市亦集中在此。 繁华的街巷里,有幢高耸环抱的凿石架空式楼阁,近来总传来软软的私语。 「怎么会?你太瘦了。」带着妻子来到衔月城后,李弼便回复原姓。 「你瞎了眼了你,我明明就肿得像只猪!不准再喂我了,再喂我吃东西,我就翻脸!」 舒雪尹已经无法再忍受自己踏上神猪之路,决定减肥。 然而她身旁的男人趁她不备时,又喂她一口馅饼,趁她嘴馋,再献上软糕一块,气得她边吃边哇哇叫。 「乖,早点睡。」上官弼搂着她躺上床。「别忘了,我明天还有事要忙。」 他们一行南迁衔月城,在城东宁静的巷弄里找了一幢大院,一同住下。上官振在两条巷子外弄了家药铺,李劭和布蕾则是如愿地在隔壁弄了间画铺,而上官弼则是带着盘缠先在城里买了几匹马,在城郊弄了座马场。 听说他和衔月城主交情甚好,所以城主挺罩他的,马市的生意也因此相当热络,近来还开始发展贸易。 举凡吃的、穿的、用的,上官弼全都沾,翻手便能赚上一倍不只,黎少秦和公孙燕全都成了他铺子里的掌柜,替他打理外,他只负责东指指西点点,就有白花花的银子滚进来。 舒雪尹微扬起眉。「弼爷,我觉得你愈来愈像个奸商了。」早知道就不跟他说从前从周刊上学来的商业经了。 「是吗?」他轻笑,大手轻抚上她七个月大的肚子。 「别碰,我现在好丑……」她扁嘴,庆幸古代铜镜不是很清晰,否则她一定会把所有铜镜都砸烂再大哭一场。 才七个月,她的肚子却已经大到行动超不便,躺在床上就像待宰的神猪。 「谁说你丑了?」他俯身隔着衣料,轻吻她圆圆的肚子。 「我觉得自己很丑!我不管,最近我很不舒服,你要早点回家陪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家啦~」每个人都在忙,只有她最闲,可他又不准她出门,很无聊耶。 本来她也想要开个柔道场的,可是她有孕在身,大家都不准她乱来。 「好,我一定早点回来。」吻了吻她鼓得涨涨的颊,他爱怜地将她搂进怀里。 「你自己说的。」她勉为其难地接受他的敷衍。 但是几日下来,她发现,他还真的很敷衍!他根本就没有很早回家,每每回家,她都已经睡死了,而睡醒时总会闻到房里有股甜腻的味道,问过布蕾之后,她才知道那个花娘身上的脂粉味! 太过份了,也不想想她是为了谁大了肚子的,居然趁她怀孕就上花楼,该死了他! 这夜,舒雪尹在房内桌面摆出数件法宝,昏黄烛火把她的粉颜照得很阴深。 上官弼与商贾在花楼里作买卖,正提及如何拆帐,指尖突地痛了下,像是被针扎。 他错愕地看着手指。 「爷儿,怎么了?」身旁的花娘挪近他。 他嫌恶地斥开她,正要再开口,膝头又像是被重物击中,不禁拧起眉,可还来不及细究,胸口又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下他不再犹豫身如迅雷,飞快离开花楼,留下一脸茫然的商贾和花娘。 飞奔回家的路上,他处处发痛,但最严重的莫过于心痛。 因为鸳鸯咒,他身上的痛楚定是雪尹受的,难道有人闯进家中?! 他不敢细想,足不点地地飞奔而去,进家门时,远远便听见寝房似乎有争吵,他冷瞳遽怒,破门而入,想也不想地将挡在妻子面前的男人踹开,反身护在她面前,瞪着动手的贼人,却发现—— 「爷,你打仇人吗?」黎少秦趴在地上,痛到没力气起身。 上官弼微愕,再回头看向妻好,瞧她额头肿了一块,立即瞪向黎少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雪尹动粗?」 「不是我!」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黎少秦大声喊冤,「我一回来,便看见雪尹像发疯般拿棍子打自己,我是在阻止她!你不要再打我了,再打我就翻脸——」 上官弼错愕的回头看向妻子,果真在她手上看见棍子,桌上还有一件狐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一把抢过木棍。 舒雪尹扁起嘴。「反正,你有花娘就开心了,何必管我怎样?」 「你在胡扯什么?」他搂过她,想查看她的伤势。 她却将他推开。「你身上好臭,走开。」 上官弼疑惑的闻着袍子,浓腻的胭脂味一入鼻,他便浅浅笑开。 「你还笑?」她扁嘴,一脸泫然欲泣。「人家怀孕你就偷腥,你有没有天良?说什么很爱我,结果咧结果咧?」 上官弼有些无奈。打从她怀孕以来,就变得万分多疑,喜怒无常,一天之内可以瞬间变幻好几种心情,但他一点都不介意,因为那全是她表现感情的别扭手段。 「雪尹,我是上门作生意,你也知道我对那些花娘怎么可能起心动念?」他软声哄着,「我已经有你,只要你就够了。」 「哼,灌迷汤。」 「不然这样好了,到你临盆之前,我都不外出,这样好不?」 她水眸骤然发亮。「你说的!」 「当然。」他轻轻将她拉上床。 「可是,生意怎么办?」 「交给少秦就好。」 黎少秦被点到名,蓦地从地上爬起来,激动的大叫:「爷儿,你把我一个人当几个人操,天晓得我根本就不是从商的料,这样不是在整我吗?」 「我说得公孙说过,她喜欢商人。」上官弼面不改色地丢出一句。 「谢谢爷。」黎少秦迅速变脸,笑嘻嘻地拱礼离去,还不忘贴心关上门。 「……上官弼,我觉得你真的是奸商耶。」连自己的义妹也能拿来当诱饵。 「想不想我陪你?」 ……嗯,只好请少秦多担待了。 临盆夜—— 「该死,为什么这么痛?!」 房内传来舒雪尹高分贝的嘶吼,叫声让在外头等候的人耳朵很痛。 「上官弼,你不是对我下了鸳鸯咒吗?!」她痛到快要崩溃。 因为布蕾也逢临盆,所以李劭在另一头等待,而亭内,黎少秦、公孙燕和上官振及一干下人则一致看向正在品茗的上官弼。 上官弼看似悠闲,但握杯的手却微颤着。「生孙子不是伤也不是病,我无能为力。」就如同她怀孕害喜一般,他无法承接。 「你给我记住~我不要生了——」她哭得抽抽噎噎。 他听得浓眉狠蹙,却无计可施,直到深夜,哀嚎声才总算打住。 「雪尹。」上官弼进房,轻抚她汗湿而苍白的脸,满是心疼。 「我不要生了,再也不要生了……」在没有医生的助产之下生小孩,真的非常可怕,吓死她了! 她不知多怕自己眼一闭,就再也醒不过来,于是只好拚命喊,拚命骂……很好,这是生孩子时保持清醒的好法子,只是喊到最后真的是气虚,痛到没力气骂。 还好,她还记得拉梅兹呼吸法,不然就真的死定了。 对了!说不定她可以转行当助产士耶!至少,她的技术一定比一般的产婆还要好…… 「好,别生了。」他吻着她的颊。「你己生下一对龙凤胎,够了。」 「可爱吗?」 「很可爱,待会就抱过来给你瞧瞧。」 她微漾着笑。「可是只生两个,好像太寂寞了。」 「别生了。」他舍不得再看她受一次折磨。 「不然再问问伯父,看看有没有什么咒语,可以把生孩子的痛转嫁给你?」她水眸润亮生光。 「……」 番外二 【番外篇:现代外一章】 月皎银辉,透过庭院林树筛落在二楼的书房。 书房里,男子慵懒坐在沙发上,独自品着红酒,透过水晶高脚杯看着摆在茶几上约莫一尺宽的石版。 石版上刻着潦草文字,看得出来,只是拿着砖石在上头随意写下字罢了,看在这位古董品鉴家眼里,半点艺术、甚至古董价值都没有,但却足以撼动他一向自持冷静的心。 书房的门悄悄被打开,他注意到了,却懒得抬头。 「……欸,凤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进门的年轻男子开了灯后,明显一愕,只因书房内并没有亮灯,他以为里头无人。 凤雏凉凉抬眼。「碍着你了?」房内通亮,映照出他俊魅出色的五官。 「不……」年轻男子面对他,总有说不出的拘谨和恭敬,打算赶紧离开。 「李峻,你过来。」搁下酒杯,凤雏坐在椅上,抬眼轻睐的举措是浑然天成的霸气。 「是。」 「你瞧,这是怎么回事。」他动也不动,以眼示意他看向石版。 「这石版不是从宫殿后头挖出的吗?」李峻不敢坐下,只是站在茶几旁看着,知道这块石版是一个月前从祈连山上带下来的,原本是块大石头,但凤雏嫌麻烦,当场将它劈成薄版状。 可看完上头的文字后,李峻不禁轻呀了声。 不等他开口,凤雏已经凉声说:「把凤衔月环拿去丢了。」他指向搁在石版旁,正在闪耀着光痕的凤衔月环。 「可是——」 「是谁把凤衔月环一并埋下的?」凉声带点戏谑讥诮。 「……」 「谁搞的鬼,谁就给我负责善后。」 李峻只得无奈地拿起凤衔月环,又看了凤皱一眼,才无声地离开书房。 凤皱垂睫看着石版,上头写着的文字,莫名的让他心生不安。 妈,我是雪尹,我过得很好,不要为我担心,凤衔月环带着我在金雀找到命定之人,现在我要跟着他一道去衔月城。 妈,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我会很幸福的。 在金雀皇朝的传说中,凤衔月环为开朝皇帝送给皇后的定情物,以情喂养,具有灵性,会寻找主人,且一定是李家后代的子女,一旦戴上月环,在主人辞世之前绝不脱落,而这期间,它也会带领主人寻找她的真命天子。 凤衔月环是凤皱在宫殿后头挖出的,因为有个自作主张的混蛋,硬是把这东西埋下,以为终有一天,他的后代可以代替他回到金雀。 他向来不以为意,但一块无意间挖出的石版,令他内心警铃大作,为杜绝任何可能,他更要那混蛋处理掉那东西。 一个月后,凰此产下一女,他立即为女儿取名为落尘。 他这一生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小心守护着她长大、出嫁、产女…… 「……已经取名了?」刚从国外赶回,一路冲进医院的凤皱,精烁俊眸眨也不眨地瞪着向来很不对他味的女婿。如果不是他搞大落尘的肚子,落尘也不会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他! 「嗯,爸,照廷帮她取名为雪尹。」凤落尘唇角勾动着幸福的光痕。 闻言,凤雏心里凉了大半,马上大吼,「改名!」早说了名字由他取,谁知道女儿预产期提早,他人又在国外赶不回来……这是命中注定吗? 「爸,你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名字吗?」舒照廷赶忙起身。 凤雏乌不见底的瞳眸瞪得他浑身发毛,连退数步。 「两条路,去改名,不然就会失去她,你要挑哪一条?」他冷声问。 「爸?」凤落尘一头雾水。 可他不再开口,直到女儿坐完月子,回到家中,他才将石版交给她,告诉她所有原由。 听完父亲的话,凤落尘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去改雪尹这个名字,只因凤衔月环早已交给峻叔叔处理掉了。 生性乐观的她,以乐观积极的方式教养女儿长大,因此才六岁大的舒雪尹已经很懂得关爱每个人,于是乎,她现在正卖力地拖着被子,一路从房间拖到书房,打算盖在睡在沙发上的昭颖舅公身上。 昭颖舅公昨晚到外公家作客,却在书房里不小心睡着了。 小身子轻手轻脚地移动,将被子盖妥之后,挥挥汗,她满意地笑开。 正准备功成身退去睡觉觉,却瞥见沙发旁的茶几上有个很漂亮的手镯。 应该是昭颖舅公的吧?她拿起手镯看了好几眼,想了下,爱漂亮的她,偷偷把手镯往自己手腕一套,手镯立即闪耀出光辉。 「真的好漂酿!」小嘴微张,水眸笑眯,余光却不意瞥见门口一脸错愕的峻叔公。「对不起,雪尹马上还给昭颖舅公。」 小雪尹被抓包,急得马上哭丧了脸,可是…… 「拔不下来——」 李峻闻言,更加震惊,然后极其缓慢的看向旁边的凤雏,脸色异常苍白。 「皇叔……」 「谁是你皇叔!」凤雏铁青着脸怒斥,一把捞过小孙女,狠狠地瞪着他。「不是要你丢了?」小孙女在场,他再恼也发不得脾气。 「那里贵重的东西,我哪可能丢?只好送给昭颖,以为这样、这样……」李峻支吾的看了眼睡得八风不动的冉昭颖。 「外公外公,是雪尹不对,你不要骂峻叔公~」小雪尹大大的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凤雏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怜惜地将她搂进怀里。 想起这身子不好的女孩终有一天要离开他,他就不舍,他就担心,可这凤衔月环已跟着命运之轮转动,还由得他阻止吗? 若真阻止不了,也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皇叔……你看这样好吗?」 「谁是你皇叔!」不知几年了,凤雏不承认就是不承认,尤其在他发火时。 「……你看,这样写,好吗?」李峻硬着头皮将宣纸递到他面前。 扫过一眼,凤雏冷哼了声,收起宣纸就要走人。 「皇……凤雏,你拿这个做什么?」 「我要做的事,由得你问?」他哼了声,头也不回。 李峻无奈地垂下头。「我知道你气我,但我当初会这么做也是因为希望——」 「你的希望真令人憎恶!」凤雏回头,冷眼透着锐光,随即收敛。「这字,是我要拿来当扇面的字,拿来恫吓用的,幸好你雕得出传国玉玺的字样,否则我绝饶不了你!」 「可是雪尹还小,这么早就开始准备……」 「我宁可先把准备做足,也不要她毫无准备地到陌生之地。」将她身子养好,教她足以自保的武功,给她能够保护自己的武器,是他这个外公唯一能帮上忙的事了,就算心疼不舍,他也必须懂得放手,因为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 「你可以跟她说一些关系皇朝的事,让她有点心理准备。」 「那些令心憎恶的记忆,我早忘了。」他冷声低斥,尽管已过半百,却俊魅依旧。「皇朝断嗣就断嗣,与我何干?你有本事,就生个女孩代替我的雪刁回到朝啊!」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李峻叹气。 「办不到就给我闭嘴!」凤雏转头就走。「我待会还赶着到道场去接雪尹回家。」 「与其把雪尹送去道场,你为何不亲自教她?」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以为我没试过?可看她不舒服成这样,我怎么教得下去?!」凤雏缓缓地回头,入鬓浓眉微扬,乌瞳沉不见底,有股无形的压力逼向李峻。 李峻这一回不敢再搭任何话,只能目送他远离。 唉,虽说始作俑者是他,但他不知道雪尹一旦回朝,会面临什么样状况,可石版上既然写了她过得很幸福,那……应该一切都好吧。 注:相关书籍推荐: 1、金雀皇朝之一《地下皇帝 上》; 2、金雀皇朝之一《地下皇帝 下》; 3、金雀皇朝之二《奴儿女皇 上》; 4、金雀皇朝之二《奴儿女皇 下》。 5、金雀皇朝之前传《小满皇后 上》。 6、金雀皇朝之前传《小满皇后 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