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道途》 传道 巴郡,阆中,一座小山上 山不高,但是上山的小道路口皆有精壮手持木棍看守,木棍高出半个头,棍头用麻布包着,细看下,布缝隐隐约约闪烁着金属光泽,俨然是一根长矛。 此处不是别的地方,乃是蜀中五斗米道的一处道场,小山上有一块平台,台上土石被夯实过,仍能看到其间夹杂着谷壳,可见平时作为打谷场的。 几座简单的木屋前,一个小土台上立着一块焦黄的木板,一个少年拿着一支白色粉笔,台下坐着一群少年人,也有一些中年人和长相富态、出生不凡的人确是站在一边仔细聆听,不敢丝毫大意。 少年在“黑板”上写下“匠、巫、酋”三个字,字笔画很少,明显不是当下流行的隶书,而是类似于文人私下用的简体亦或者贱体字。 “同学们,今天我给大家讲一下政治,亦或者换个词:统治,又或者大家比较熟悉的词:朝廷,在远古时期,我们的先祖还在原始部落时期时,掌握权力的就是我写的这三类:匠、巫、酋,匠,顾名思义,指的是古匠在远古时期指的是哪些发明创造能够帮助部落提高生产力的人,例如燧人氏发明了火、有巢氏发明了房屋、轩辕氏发明了车,他们以为自身才智制造工具,被推举为领袖,他们影响了部落民众的物质生活” “第二种,巫,乃是巫师,上古时期,巫扮演者医师、智者、神使的角色,他们掌握着神权,把握祭祀活动,掌握了部落民众的精神” “第三种,酋,这种一般是酋长,由战争领袖发展而来,他们一般强壮好战,能带领部落征战获胜,从而攫取了权力变为酋长,他们掌控部落民众生死” “这三种模式”,说着,用粉笔在下边狠狠一划,“到如今,是慢慢演变而来的” “我一直讲,这个世界是物质的,事物是存在普遍联系的,上古时期,匠领袖所扮演的角色是带领部族发展,敌人是当时严酷的自然环境,随着生产力发展,人们有时间思考时,也就诞生了神,他们是古时人们试图解释世界的一种途径,巫随之接过权杖,凭借经验、智慧、以及神权来统御人民,再后来,各个部落发展壮大,开始发生碰撞时,战争随之而生,酋长应运而生,战争、掠夺、生存战胜一切,带给人们安全感的酋长稳稳坐了宝座” “ 由此,我问大家,这三者:匠、巫、酋的演变,可以得出人民需要的,或者统治者应该提供的给人民的是哪些东西?” “根生?”一名皮肤黝黑,身着麻衣的少年端坐在下方举起了手,相貌平平印象深刻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老师,应该分别是物质、精神、和安全或者是生存” “对的,”少年左手一杨,显得十分满意, 刷刷刷,说完在黑板上写上三个词:物质、精神、生存 ”而且是物质小于精神小于生存,” “生存权,才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权力”说罢右手在那俩字一圈、一点。 “谁能保障他,谁就掌握了权力,又或者,谁能威胁他,谁就掌握了权力” 说到此处,台下,一个茅草棚下的一名文士打扮的青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出声道:“那么,大汉天子,高居庙堂之上,受命于天,以孝治理天下,天命所归,岂不成了笑话?” “呵呵,对,这本身就是个笑话,所谓以儒治国,以孝治理天下,不过是个牌面而已”少年说完之后盘坐在地上,摇头道:“大汉,传于秦,秦二世而亡,大汉是我华夏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王朝,对于怎么维持这么一个伟大王朝,谁都没有经验,高祖皇帝搞出分封刘氏,想依靠血缘来维系稳定,但后来诸侯做大,尾大不掉,被一一削藩,到了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靠官吏治理天下,以儒学统御人民,以最为纯粹的孝道作为宗旨,这时,武帝想以思想来达到统一天下的目的,但是儒学解决所有问题,就有了王莽所代表的一批纯儒救世,接着改朝换代,光武皇帝为提高自己上位的合法性,推崇谶纬学说,以鬼神、天命等莫测的东西来约束人民,所以当今天下,莫不信鬼神的” “所以,受命于天也好,以孝治天下也好,天命所归也罢,不过是个维持统治的工具罢了” 文士听到这里,若有所思,但没有争辩,显然陷入沉思。 少年坐下,环视台下众人,继续讲道:“刚刚说到权力来自于对人民生存,生命权的掌控” “那么,我问你,陈兄,你家中资财如何?” “家中资财尚可,温饱无虞”文士答道 “那么,可有遇到官吏索贿?” “有,且寻常事” “那么,你可曾反抗,或者拒缴?” “不曾,” “为何?”少年挑眉道 “因为,,”文士看了看黑板,恍神答道:“因为他们掌握了权力,有威胁我生命的能力” “税吏而已,手无缚鸡之力,能打过你家壮仆?”少年笑问 “不能,但是他们都是朝廷的人,能够构陷与我,以罪名拿我,”文士呐呐道 “哦,那么你真正害怕的是来索拿你的兵士?” “没错,我怎么能抵抗得了朝廷大军,近几年,各地起义频发,但是都被朝廷大军镇压,” “所以,维系你缴税,敬畏权威的仅仅是朝廷大军,对不?” “对”文士毫不犹豫的答道 “各位,维系统治的最大工具,就是暴力,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表现形式就是朝廷大军,是监狱,是酷刑” 说着少年站起来,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下一行有些奇怪的话: “枪杆子里出政权” 传道 巴郡,阆中,一座小山上 山不高,但是上山的小道路口皆有精壮手持木棍看守,木棍高出半个头,棍头用麻布包着,细看下,布缝隐隐约约闪烁着金属光泽,俨然是一根长矛。 此处不是别的地方,乃是蜀中五斗米道的一处道场,小山上有一块平台,台上土石被夯实过,仍能看到其间夹杂着谷壳,可见平时作为打谷场的。 几座简单的木屋前,一个小土台上立着一块焦黄的木板,一个少年拿着一支白色粉笔,台下坐着一群少年人,也有一些中年人和长相富态、出生不凡的人确是站在一边仔细聆听,不敢丝毫大意。 少年在“黑板”上写下“匠、巫、酋”三个字,字笔画很少,明显不是当下流行的隶书,而是类似于文人私下用的简体亦或者贱体字。 “同学们,今天我给大家讲一下政治,亦或者换个词:统治,又或者大家比较熟悉的词:朝廷,在远古时期,我们的先祖还在原始部落时期时,掌握权力的就是我写的这三类:匠、巫、酋,匠,顾名思义,指的是古匠在远古时期指的是哪些发明创造能够帮助部落提高生产力的人,例如燧人氏发明了火、有巢氏发明了房屋、轩辕氏发明了车,他们以为自身才智制造工具,被推举为领袖,他们影响了部落民众的物质生活” “第二种,巫,乃是巫师,上古时期,巫扮演者医师、智者、神使的角色,他们掌握着神权,把握祭祀活动,掌握了部落民众的精神” “第三种,酋,这种一般是酋长,由战争领袖发展而来,他们一般强壮好战,能带领部落征战获胜,从而攫取了权力变为酋长,他们掌控部落民众生死” “这三种模式”,说着,用粉笔在下边狠狠一划,“到如今,是慢慢演变而来的” “我一直讲,这个世界是物质的,事物是存在普遍联系的,上古时期,匠领袖所扮演的角色是带领部族发展,敌人是当时严酷的自然环境,随着生产力发展,人们有时间思考时,也就诞生了神,他们是古时人们试图解释世界的一种途径,巫随之接过权杖,凭借经验、智慧、以及神权来统御人民,再后来,各个部落发展壮大,开始发生碰撞时,战争随之而生,酋长应运而生,战争、掠夺、生存战胜一切,带给人们安全感的酋长稳稳坐了宝座” “ 由此,我问大家,这三者:匠、巫、酋的演变,可以得出人民需要的,或者统治者应该提供的给人民的是哪些东西?” “根生?”一名皮肤黝黑,身着麻衣的少年端坐在下方举起了手,相貌平平印象深刻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老师,应该分别是物质、精神、和安全或者是生存” “对的,”少年左手一杨,显得十分满意, 刷刷刷,说完在黑板上写上三个词:物质、精神、生存 ”而且是物质小于精神小于生存,” “生存权,才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权力”说罢右手在那俩字一圈、一点。 “谁能保障他,谁就掌握了权力,又或者,谁能威胁他,谁就掌握了权力” 说到此处,台下,一个茅草棚下的一名文士打扮的青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出声道:“那么,大汉天子,高居庙堂之上,受命于天,以孝治理天下,天命所归,岂不成了笑话?” “呵呵,对,这本身就是个笑话,所谓以儒治国,以孝治理天下,不过是个牌面而已”少年说完之后盘坐在地上,摇头道:“大汉,传于秦,秦二世而亡,大汉是我华夏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王朝,对于怎么维持这么一个伟大王朝,谁都没有经验,高祖皇帝搞出分封刘氏,想依靠血缘来维系稳定,但后来诸侯做大,尾大不掉,被一一削藩,到了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靠官吏治理天下,以儒学统御人民,以最为纯粹的孝道作为宗旨,这时,武帝想以思想来达到统一天下的目的,但是儒学解决所有问题,就有了王莽所代表的一批纯儒救世,接着改朝换代,光武皇帝为提高自己上位的合法性,推崇谶纬学说,以鬼神、天命等莫测的东西来约束人民,所以当今天下,莫不信鬼神的” “所以,受命于天也好,以孝治天下也好,天命所归也罢,不过是个维持统治的工具罢了” 文士听到这里,若有所思,但没有争辩,显然陷入沉思。 少年坐下,环视台下众人,继续讲道:“刚刚说到权力来自于对人民生存,生命权的掌控” “那么,我问你,陈兄,你家中资财如何?” “家中资财尚可,温饱无虞”文士答道 “那么,可有遇到官吏索贿?” “有,且寻常事” “那么,你可曾反抗,或者拒缴?” “不曾,” “为何?”少年挑眉道 “因为,,”文士看了看黑板,恍神答道:“因为他们掌握了权力,有威胁我生命的能力” “税吏而已,手无缚鸡之力,能打过你家壮仆?”少年笑问 “不能,但是他们都是朝廷的人,能够构陷与我,以罪名拿我,”文士呐呐道 “哦,那么你真正害怕的是来索拿你的兵士?” “没错,我怎么能抵抗得了朝廷大军,近几年,各地起义频发,但是都被朝廷大军镇压,” “所以,维系你缴税,敬畏权威的仅仅是朝廷大军,对不?” “对”文士毫不犹豫的答道 “各位,维系统治的最大工具,就是暴力,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表现形式就是朝廷大军,是监狱,是酷刑” 说着少年站起来,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下一行有些奇怪的话: “枪杆子里出政权” 第二章 造反 “枪杆子里出政权”? 枪此时还是同矛一齐出现的,所以意思同后来的枪区别不大,就是武力的意思,政权或者说朝廷来自于武力?这句话,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还是很震撼的,有学问的人知道太史公记载的陈胜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果说那是对贵族,对封建统治秩序的一种质问,那么“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就彻彻底底的揭开了这个世界上残酷的面纱,没有温情脉脉,没有“赤帝子斩白蛇”、“刘秀当为天子”这些神话做注脚,面前的只有抵在咽喉的矛尖,感受到的只有冰冷武器所散发的彻骨寒意。 台下顿时传来喧哗声,不止端坐的学生,旁边旁听人也不淡定,纷纷交头接耳,这不怪他们,实在是太震撼了,这简直就是把皇权拉下来,揉碎了,拆解了给大家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神圣,什么天命,都不存在,不过是暴力而已。 少年默然不语。 汉朝,仍是一个年轻的朝代,在中华这片多灾多难的大地上,还没有经历过五胡乱华,没有经历过衣冠南渡,没有经历过军阀混战,没有安重荣的“天子者,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尔”,没有朱温的“清流尽成浊流”,一次次洗牌,什么贵族、世家、皇帝,都被泥腿子踩在脚下,可惜的是,新的上位者上来之后,将皇帝这块牌位举得更高 年少的人感触不多,无非是感觉世界清晰一点,但是周围上了年纪的,历经世事的人,纷纷露出愤慨的、羞恼的表情,心想:揭开这虚伪的面纱,这鸟天子、朝廷。不过一刀,一枪而已,有甚怕的? “好了”少年往下压了压手,台下慢慢安静了下来,但是激动的情绪久久不散,少年环视一圈,发现众多有神的目光,这是对禁忌知识的探求,是人类坚定信念的目光。 “说到政权,就必须讲一下历史,不说远了,就从周王朝说起”少年说着在黑板上画了一个三角形,从上到下分别写到: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平民、奴隶“权力和财富集中在上层,被少数人掌握,人数最多的是下层的普通民众以及奴隶,” “那这种统治是怎么维系的呢?答案是:军队和礼法,这是就像是王朝的两根支柱,一个控制普通人的肉体,一个控制普通人的精神” “周王朝将近八百年的时间,两个支柱逐渐衰落,一个是异族入侵,天子亲军不断消耗,导致战力下降。武力被诸侯超过,军队支柱倒塌,一个是春秋战国纷争,礼法被不断的破坏直至崩塌” “到了秦汉,这两个朝代都在尝试重塑礼法,妄图再续八百年江山。” “礼法,儒家孔丘一直追求的就是复周礼,痛心疾首战国的礼乐崩坏,更确切的说,应该是礼法所代表的一种秩序,维护统治者,维护士大夫阶级的秩序。” “但是,时代不同了,铁器、牛耕的出现,税制的改革,使得周王朝时期纳血税,做大官,高高在上的士大夫没了生存的土壤,周王室的礼法再也回不去了。” “汉初,这个国家的统治阶级就是刘邦以及打天下的一些军功贵族,还要一些贵族后裔,地方上的统治阶级则是不断冒头的豪强地主,这些豪强地主,有新兴的,也有本身就是世家大族的,这些豪强地主被汉朝皇帝割韭菜一样的,一茬一茬从地方迁移到长安,要么被皇帝白手套酷吏给抄家灭门,没有地方大族的干扰,帝国就能动员到户,所以那时候汉朝国力十分强大。” 但是,后来局面发生了改变,“儒家成为国家统治思想后,一方面统一了全国的思想,另一方面,也让地主这颗韭菜有了自保的想法,学儒学的主体本身就是这些有财力物力的地主大族子弟,儒家一方面它是帝王统治天下的工具,一方面也是地主统治天下的工具。汉武帝末期,赵过的农业改革使得这个进度加快了,耧车、垄作,犁铧的改进,使得疲敝的国力迅速恢复” “但是,请注意,新技术的发明,最先受益的一定是有资本去尝试新技术的人,生产力的发展加快了地主大族的壮大步伐,土地兼并速度加快,因为大块土地使用耧车耕种更有效率,同样的有好的铁器的、耕牛的地主,又能进行新的一轮投入再生产,财富积累速度也暴涨” “汉武帝之后,地主就不怎么听话了,这是所有看史书的人都能注意到的事。”“后面的所有皇帝都在面对一个大难题:怎么解决逐渐壮大的地主势力?没有办法,除非像王莽那样来一波自爆,当然,后来掌握财力的地主逐渐和掌握知识的士族合流,形成了如今的格局,世家大族林立,架空朝廷,它们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统治阶级。” “地主阶级为什么那么强大?为什么能够积累那么多的财富?就像我说的财富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来自于劳动人民的双手,它来自于广大地主对于普通平民的剥削,靠着资本优势,靠着技术优势,靠着资讯优势,从人们的各个方面掠夺财富。” “所以,我们要造反的话,我们的真正敌人不是朝廷,而是地方上的地主大族,他们掌握了土地、人口、财富、税赋,俨然又是一个个封地贵族了” “不用担心敌人的强大,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是靠着简单的组织、阶级自觉来统治民众的,而我们,只要我们有着坚定的信念、严格的纪律、完善的纲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就可以打败他们,埋葬他们。” “统治阶级靠积累、占有大量财物、资源,维系军队,以此来统治被统治阶级,再通过税收、赋役等不断掠夺人们的创造的物资,就像我们所做的数学题一样,一个池子,一根管子进水,一根管子放水,只要保证放水量大于进水量,就永远不用担心水池达到威胁统治阶级的水量” “但是,”少年话锋一转,“但是,财富始终是人创造的,金银是死物,渴不能饮,饥不能食,如果说统治阶级所拥有的资源,所积累的财物是一个池子的话,那就是一片死水,靠汲取被统治阶级水分维系生存,一旦,我们将统治阶级的汲水管切断,将一个个普通民众解放,统治阶级将逐渐枯竭,那么,被统治阶级水池将不断蓄水,达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第三章 五斗米 少年久久不言,感慨万千,许多话语,今日终于能够吐出。 突然,后面人群有些骚动,一个大汉行色匆匆的挤过人群,来到少年身前,低声道:他们来了。 “终于来了。。。” …… 五年前 熹平五年(公元177年),巴郡,立秋 “哈..诶” 张修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立起身来,望着远处夕阳下微微晃动的菖蒲花,四下都是荒野,不见几丝人烟,叹了一口气, “看来真的回不去了,这鬼地方,不会真就穿越了吧?我尼玛刚买的车,才搬进去的房啊,苍天啊,不带这么玩我的。” 甩甩胳膊,也不气馁,这就只是张修近日的口头禅罢了,都给人扔一千多年前了还不让人抱怨几句?你问他怎么知道什么朝代?刚到这副身体时,张修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天,融合了原主的部分记忆,也得知:当今天子姓刘,汉灵帝,今年是熹平五年,更重要的是这副身体的主人是下一代五斗米教的教主,五斗米哇!太平道哇!大名鼎鼎的汉末几大造反宗教啊! 张修暗地咒骂冥冥的存在,却继续扮演着原先的角色。 张修,本来或者前世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工科狗,毕业进了工程的大坑,兜兜转转近八年,考了证,买了房,一直没结婚,好不容易找到心仪的对象,去约会路上,被大卡车给撞到这个地方。 初到这个地方,从口音,和气候来判断,十有八九还是在四川盆地,不知道离家远不远,张修感慨的想到。 不再久留,张修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离开。 一眼望去,张修身材不算高大,可能是年龄还小的缘故,但是身体骨架却是很结实,头发简简单单用布条束着,眉峰略高,给人一丝凌厉感觉,圆脸,厚嘴唇,就是一普通少年郎。 山不高,典型的四川盆地边缘的丘陵地形,一阵秋风刮过,张修紧了紧身上的麻衣,加快了脚步,赶到了住处,一个不大的木屋,粗大的木头简单的搭建而成,上边铺设着今年的新麦草,散发着阳光的气味,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张修略感安心。 刚到门前,刚认识的王立便迎来问候道:“郎君回来了,” “嗯,叔父呢?我刚刚看到他与人进屋里,谁来了?” 张修点头示意,紧接着偏头问道。 “回郎君,乃是汉中那边教中长辈,鱼千长老” 张修立在门前,思索道:“鱼千?他不是汉中五斗米道那边的主要负责人吗?他来这边干什么?出了什么大事吗?” 张修立在门前,不急着进去,同王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同时听着门内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话语:蝗灾、三辅,关中,起大役,皇帝要伐鲜卑,等字眼儿传入耳中。 王立也感觉奇怪,自从这位教子病愈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不似以前那么深沉,反而对一切充满好奇,仿佛初到这个世界上的婴儿,这也是一王立乐意见到的。 王立今年也就二十五六,以前也算小康之家,不幸遇上天灾、饥荒,家破人亡,流落到汉中,被五斗米教收留,因为孑然一身,又识文认字,被张季看中,成了张修叔父张彬的亲随。教中很多消息也是他在整理,算是所谓的特务头子了。 这个特务头子看张修对这些消息感兴趣,便滔滔不绝的给未成年的张修讲起社会上各种风文轶事,当然,重点还是那些被不得志士人乱传的皇帝的宫闱秘事。 本以为张修会被这些成人话题搞得不好意思,或者引起这位教子的兴趣,谁知张修只是:嗯,哦,原来这样啊,答个不停,让他略微扫兴。 而此时张修丝毫不在意王立的各种黄段子,满心想着其他事情: 哎,一到王朝末期果然天灾不断么,也没有听说过朝廷要赈济灾民啊,也是,就王朝末年的基层动员力和财力物力,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做做样子,免个几年本就收不上来的赋税,收取一点士民的好话罢了,张修略微有点同情皇帝了。 啪,在王立怪异的眼神中,张修小小给了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同情皇帝了?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因为张修了解到自身情况以后,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前世只记得汉中张鲁凭依五斗米道割据汉中,可自己完全不认识什么张鲁,还有什么祖师张道陵,张修的父亲张季也只是一个土豪,凭借一手祖传的医术和巫师神道的话术在汉中巴郡一代很有影响力。 张季年轻时,靠着巫医不分家,在这一代很有名声,靠着传说和老子的《德道经》,撰切写了五斗米的经文:老子三千言,宣导诚信不欺诈、济贫救厄、勤俭朴实;建义舍,施义米,方便行人客商。因对病愈者及入教者收取五斗米而取名为“五斗米道” “张鲁后来成了五斗米道的首领,而我这个身份,张修,感觉在历史上没什么存在感,怎么说也应该是个二教主啊,看来得注意一下了”张修摸了摸自己未长出的胡须,思索道。 想着,回头问道: “对了,王兄,你那儿有纸吗?” 正在跟张修挤眉弄眼的讲着当今皇帝、后宫、外戚、宦官的那些事儿的王立一愣,有些意外,“纸?有啊,不过不多,我一般拿来记录一些教中重要事宜,还有一些交通事宜,这东西不似竹简庄重大气,也不似绢帛那样便于书写,只是用来记录一些杂事账簿。” “呃,我想写上一些东西,你给我一些纸就行,不够我再找你要” 王立说着也不做他想,不进里屋,朝着木屋旁边一个小房间走去,打开一个木柜,翻出一个卷轴,交给张修,道:“郎君拿去吧,只有这一卷了。” 张修接到手里,不似想象中的轻便,有些沉,手握的触感也是略微粗糙,颜色泛黄。有些像前世老家烧给先人的纸钱,张修看着手中的纸,心里想着。 第四章 记忆宫殿 张修拿着一卷纸和两个竹筒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房间有一张小书桌,从一卷纸中抽出一张来,折叠了几下,尺寸跟张修前世习惯了的a4差不多后,拿出随身的小刀,裁成需要的形状。 打开一个竹筒,里面是几只毛笔,看得出来,王立很用心保存着,笔毛干燥,另一个竹筒,张修用手一晃就知道里面应该是液体,张修还以为是需要自己研墨呢,看来王立对于随身携带记录工具还是用心了的,拔出木塞,一闻:果然一股墨香。将笔筒的盖子翻过来刚好作为写作的砚台,不错啊,张修在心里给王立点赞。 张修要来笔墨和纸不为别的,却是为了写书,又或者为了记下自己脑袋里的东西,张修十分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优势不是身份,而是自己的见识、知识,除去这些他跟土着没什么区别,智力铁定是比不诸葛亮这些妖孽的。 张修心里有一种急迫感,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所学的,所知的写下来,但是,当纸张铺开,笔蘸上墨,却犹豫了,最先写什么呢?人们都知道一个现象,就是自己脑中明明有很多东西,很多信息,但是它们平时都是一种浑沌状态,这个时候就需要冷静和对自己的念头进行自我疏导。 这种事情,张修有经验,前世的时候还研究过冥想,就是闭眼所“看见”的额前金花,试图打开这个金花,就是所谓的开眼。 张修把笔搭在盖子上,盘腿坐在榻上,闭上双眼,回忆着自己前世种种,摒弃杂念,“科学,政治,生产力,历史,”各种字眼扑面而来,张修顿感焦躁,用力掐了掐自己右手虎口,冷静,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 慢慢的,张修冥想起来,进入状态之后,霎时发现了不同,自己眼前的金花,完全消散了,以前冥想死死不能深入那扇门,被一推而入:这是地下室?没有任何声音,没有阳光,没有门窗,只要黄色氤氲的灯光,一把椅子,一张书桌在前方,两边是书架,这是我的房间?张修疑惑道。 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熟练的坐下,打开电脑,没有什么qq、微信,上边只有一个文件夹,里面有着1-31的分类。 点开名为1的文件,瞬时张修四周换了景象,一团混沌,只有婴儿的哭闹,和温柔的女声,还有吮吸母乳的景象闪过,张修湿了眼角,右手一挥,退了出去。 这时,张修有了思绪,他将整个文件夹合并一起,心里默念搜索,面前出现一个搜索框,文本搜索,身前出现大片大片的书籍,翻了翻,太多东西啦,自己前世一身接触了太多知识讯息了,终于,张修在一本书面前停下了脚步:《中国赤脚医生教材》,一部号称穿越者必备的书籍,也是一部改变中国医疗现状的书。 翻开书籍,内容涌入脑海,这感觉仿佛解开了脑中迷雾,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出,就连看书时的疑惑惊叹等情绪也一并传来。 退出冥想,张修惊喜的跳起来,张牙舞爪,嘴角都压抑不住喜悦翘起来,:这特么难道就是穿越者福利,金手指吗?系统?老爷爷?张修在心里狂呼,全无反应,没什么字体显示,没有提示音,只有眼前被秋风吹动呼呼作响的纸张,和窗前被突然发疯的张修惊飞的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不是系统,难道只有冥想才能触发吗?张修用手揉了揉脸,慢慢进入状态,推开那扇门,进入房间,坐上椅子,打开电脑,打开文件,进入自己的记忆空间里。没有丝毫阻碍。张修挥挥手退出。 退出后,张修一个趔趄,脑袋一晕,不是什么毛病。这感觉太熟悉了,低血糖了,赶忙拿出自己包裹里的干粮,一张杂粮饼子,放嘴里缓缓嚼着,面食的甘味散发在口腔,慢慢的那股做完一套高考卷的疲累消散了,张修斜靠在榻上,想着脑海中的东西:难道不是系统,而是记忆宫殿?前世只是在影视剧里听说过这个东西,那是一种自行存储取出记忆的方式,我的也类似,但是我前世也不是这种逆天天才啊,这个身体张修也清楚情况,聪明不错,但绝达不到那种地步,难道是我穿越所导致的这局身体的灵魂力量暴涨?不,身为唯物主义者的张修不相信神鬼灵魂存在,更觉得是一种人脑算力飙升,那股脑力虚弱和低血糖表现就是证据,消耗的是人体内的热量,短时间提高脑力运算,刚刚只是进行了回顾和一本书取出的操作,就让我差点摔倒。 休息了一炷香左右,张修翻身正襟危坐,开始默写《赤脚医生手册》里的中医药剂。 “麻黄汤:麻黄9克,桂枝6克,杏仁9克,甘草3克 本方具有发汗解表,宣肺平喘之功效。主治外感风寒....” “桂枝汤:桂枝、白芍各9克,甘草6克,生姜9克,大枣4枚 本方具有解肌发表,调和营卫之功效,主治外感风寒表虚症:发热头痛....” “小青龙汤..” “桑菊饮...” 张修前世并不会医术,读医术也是为了猎奇,但张修此世身为五斗米教核心成员,教徒们经常在外治病救人,许多草药效果也在实践中被发现,许多医理也慢慢被整理,然而此时默写下来,顿感豁然开朗,方剂,药名,也许有疑惑,但更多是收获的喜悦,这股喜悦来自于这具身体本身,或许张修天生就是一个医者。 随着“沙沙”的笔触声音,小小的书桌上铺满了满是小楷的纸张,张修专注其中,既是默写,又是学习的过程中,张修深深的感到愉悦和满足。 一笔落下,留下一道浅浅的墨痕,张修抬头,又没有墨了,正要加墨,注意到书桌旁有人,转头一看,叔父张伯手里攥着一张纸,满脸的惊讶,看鬼一样的看着张修。 一炷香后,木屋大厅里,张修下身端坐着,手里却不停,一手捏着干粮面饼,一手拿着在装着米酒的水壶,一口面饼一口酒,一副无赖子模样,张修也不想这样,但是身体告诉他急需碳水。 一位身着道袍的白须白眉的老者同一位高大魁梧,剑眉星目的身着锦服的中年帅哥正围着一叠纸张,在哪儿讨论着药理,不一会儿就争执不下。 过一会儿,张修舒爽的揉了揉肚子,眯着眼就要打个饱嗝的时候,两张脸凑到眼前,吓得张修往后一仰,有些失态,随后端正身子,面向两人,诚恳道:“两位叔父不必如此,有何指教,请直言。” “教子,你这,这些到底药方从何而来?这些方剂药理清晰,用药也十分精确,而且很多描述,也是闻所未闻,细想起来却十分有道理的。吾等从医几十年,医人无数,因为用错药,也害人无数,此书于吾等,无异于指路明灯,行医指南啊!” 中年帅哥,也就是鱼千,说着就不自觉眼含热泪,身体颤动不已,显然十分激动。 “对啊,修儿,这书是从何而来,而且,我观此书,用字粗漏……不是、用字简洁,且全部使用减体字,用词也新奇准确。不似传世古书……” 张伯也急切地追问。 第五章 得道 第五章 得道? 张修看着眼前激动万分,又痛哭流涕的大汉,以及旁边一脸急切的叔父,默然不语。 良久,略微冷场时, 张修叹了口气,凝声道:“二位叔父,可知庄周梦蝶?” “当然,我教以老子为太上老君,南华真人的故事还是晓得的,教子什么意思?难道你也化身万千,遨游太虚?” 说到此处,鱼千的语气愈发狂热,那是对神仙,对宗教的狂热表情。 看这表情,张修觉得自己只要点头,绝对会被鱼千这位长老祭酒当作神仙一样供着,毫不费劲的获得一批自己的死忠,但是张修内心果断拒绝了,宗教是精神鸭片,短时间能迅速扩大影响力,但这与张修的目的不一致,对于有志于在当世建立一番功业的人,他可不想在华夏大地上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政权!宗教这玩意儿,无论初心多么好,也免不了最后念歪了经。 尽管前世已经有人趟了先河,张鲁割据汉中,靠的就是五斗米教的宗教组织和凝聚力,但是宗教的局限也大,中国这片土地上,人民群众是务实的,就连拜神也是功利的,当人们知道你的神不能带来温饱,还要收取赋税,这比旧统治者还要可恶,毕竟旧的已经习惯,新伤总比旧伤痛,所以影响力,始终维持在汉中,不能向外扩张。 张修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突然的金手指让自己有些丧失了应有的谨慎。幸好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夺舍的说法,否则张修这会儿就自身难保,想着如何跑路了。 心里想着自己的处境,熹平五年,汉灵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黄巾起义就是发生在灵帝时期吧?思考着,张修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哎,当初怎么就没有仔细看过这段历史呢,看个三国演义都是到五丈原就不看了。 作为一个怀揣梦想的有志少年,张修知道要想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就必须得要有一番事业,无论投奔诸侯还是独立发展,绝不可能独善其身,乱世中个人实在太渺小了。张修这个身份本身是有优势的,五斗米教,怎么说都是一个历史上割据一方的势力。这是张修的底蕴。要想自保,要想发展势力,就得控制住这个势力,无论是谁,自己身体的父亲,还是未来可能出现的张鲁都不能阻挡他。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张修的开局算是抽到好牌的,至少不用自己去奋斗,不需要拼死拼活的进行原始积累,所以张修目前最应该做的不是去造反,不是贸然自立,而是了解并且控制住五斗米教这个教派,特别是在这个天下大乱将至的特殊时期。 张修心思念头百转间,手上却是赶紧扶起鱼长老,说道: “此前,我一场大病,浑浑噩噩,魂魄离体,飘到一方世界,此界大为不同,天上铁鸟,地下铁龙,凡人于千里之外瞬息交流,以凡人之躯而掌大道。……” “人们都已经满足温饱,物质生活丰富,生产力极度发达。” 张修缓缓描述着前世那个世界,不增不减,简单平述。 尽管一些词汇几人不太懂意思,但是作为同为汉文化的人,也能理解大概,这让一边的叔父张伯、鱼千、还有王立皆神往之,赞道:“那必然是仙界吧!” 张修讲着讲着,用手拍了拍,身旁那一摞书稿,说:“这些药方,乃我无意中所见,乃是无数先人总结而得,其正确性、实用性有待考证。嗯,诸位不必拘泥于此书文字,一切以咱们教中兄弟实践为准。” 鱼千越听神情越激动,他环视一周,凝声道:“恭喜教子得道,我教必将大兴,至于此书,我等绝不会泄露出半分,如有二心,有如此几”说着,拿出腰间佩剑,一剑削断身旁矮几。 张修慌忙道:“鱼长老不必如此,这不过是一些药方罢了,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在几人惊讶的眼神中,张修慢慢不敢说话了,以为他缓缓意识到了,或者张修记起来了,在这个世界,知识是多么的宝贵。 世家大族垄断了知识,一个家族往往只有一本流传下来的经书,所以这个时代读书人自我介绍都会说自己治什么经,这取决于其祖上什么职业,有人专修法律,如杜律,有人修儒家经书,这时没有四书五经的说法,往往一家有一本当年流传下来的经书,就直接作为其所治之书,这也是他们做官的凭证。除了本来家中藏书丰厚的大家族,其他人都处于一种知识相当匮乏状态。这时候,一个人的见解,见识,知识储备,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才能,这也是为什么当世那么多人,在与大佬一番对策之后就惊为天人,受到重用了。也是为什么大族子弟天然就是官员候补。 五斗米教,或者在中原传教的太平道都是懂一点医术的,但那都是一点经验,熟能生巧,再加上当世病人对疾病的悲观态度,导致这一点经验尤为突出和重要。这时期,也是中药走向系统化理论化的时期,张仲景、华佗,无不是医术上的集大成者。 所以,一部医术,一沓药方的出现,就如同黎明的光般耀眼。它的价值无可比拟。 张修愣了愣,道:“这世道,多灾多难,我得到了一些医术知识,能救助人,那就应该救的,此乃天意,若是像那些大族一般,敝帚自珍,医术是不可能进步的” “进步,才是最重要的”张修喃喃道。 “当然,我没那么高尚,这些药方还是先以我教子弟学习,再图其他。”张修缓声道。 鱼千本欲再说,见张修眼神坚定,主意已定,便俯身回道“遵教子令,” 就连后面的张伯,王立也一般行礼,显然今天的一番对话,让他们对待张修不再是对待晚辈的态度了。 待三个人退出屋内,张修一个人来回走着,思索自己的处境,张修回到自己房间,拿出仅剩的纸张,写下自己需要做的事情:组织,军事,工业,科技树 组织下边写下 五斗米教(暂时), 军事下边写下:未知,需要后续了解当代军备、熟悉当代战术等 工业下标注:需要人才,地盘,需要知识普及(教育),农业发展,手工业发展、工业化体系建设等 科技树标注:需要各类工匠,目前急需造纸工匠,木匠、铁匠等。 总之,我现在需要人才,或者自己的班底,就算是神棍也行,再不行我自己培养。张修念叨着。 第六章 组织 张修在组织二字面前凝视良久,在前世总是听到无组织无纪律的批评。可见在一个组织中纪律的重要性。这两者往往是一体的,或者同时出现。摆在张修面前的。是无动于衷,这个原始的道教组织。 翻出原本身体张修的记忆:五斗米教也有自身的组织结构:初入道者名为「鬼卒」,受道已信者号为「祭酒」;又设立道官「鬼吏」、「奸令祭酒」、「治头大祭酒」,以统领各部道民;教主自号「师君」。 唔,这跟大头领小头领,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一个原始的组织中,首先,区别的是上下级。就如同五斗米教,里面规定鬼吏鬼卒的划分。 越原始的组织,就越接近这个词汇的真谛,那就是区别上下级。无论是原始的血缘贵族,还是论力气、武艺、才能,这些都是一套当时大众能够接受的作为组织上下的标准,这样才能保持一个组织的稳定。 为什么古代老是出现无能者上位?那是因为在那个时代,能够让人信服的便是血缘贵族的传承,那时候人们相信的就是以血缘贵族来传承权力,他们也需要那么一套制度来维护自己利益,跟其本身才能无关。到了后面,有了一次又一次的教训,有能者上,无才者下又成了大家能够接受的价值观,但是血缘贵族的理念一直残存着。 在宋朝以前,华夏大地上区别上下的,除了官职,就是家族,世家大族其本身的标签就有了让人信服的理由。这种变相的由将才能与血缘挂钩的做法,让门阀士族傲立八百年。 知识、文化普及,以及生产力的发展,让门阀的根基不再,宋朝建立以后再无门阀,整个社会得以重组,科举读书,成了新的区别上下的标准,新的标准下,有了上下阶梯,有了某种意义上更加公平的制度,社会等级反而更加森严,这种社会实际上是儒家追求的稳定的大同世界。 殊不知,这种社会组织,没有了门阀家族天生的军事色彩,科举士子自己没有军事动员的能力,以前交由门阀的军事动员能力和责任落在了朝廷肩上,所以朝廷一旦衰落,军事动员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小地主和乡绅老爷们是绝对没有意愿去做的的,所以显得那么不堪,给人以感觉,唐朝以后,汉人变弱了,开始在马匹,武器,身体等各种客观因素上找原因,归根结底,就是组织力下降了。 所以,后来有一个伟人说,现在中国人民已经组织起来了,是惹不得的。可见组织的重要性。 张修思索着,抬眼一看,瞅见门外躬身束立的王立,便招手请王立进屋, “王兄,你随叔父身边,掌情报,肯定对诸事比较了解,对我教有些事情还不够了解,请为我解惑” 王立忙侧身相让避开行礼,回道“郎君请问,我必尽我所能相答,” 二人相携到榻上对坐,张修顿了顿,问道:“我想知道,我教在汉中,和蜀中的势力有多大?这些势力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 王立愕然,显然没想到问这个问题,道:“这些问题乃是教中机密,但郎君身份特殊,唔,也不必隐瞒,郎君稍等,我去取个东西” 说罢,王立起身出去,片刻,回转而来的王立怀中抱着一卷图册,看材质,也是纸,但是很厚,夹杂着一些锦帛,王立取出其中布帛,看缎面光滑精致,一定是有名的蜀锦了,上边有用彩笔描绘的图案。 王立俯身道:“郎君请看,此处为汉中郡,此乃汉水,此为巴郡,此为成都。”王立滔滔不绝的讲着这幅地图上的内容,颇有些自豪的感觉,平时没有人听他讲这些,而这幅地图是他王立结合在官寺泄露出的地图册以及五斗米教自身逐年积累而来。 张修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也慢慢看懂了图,五斗米教的势力在图上以红圈表示,一个红圈表示当地有一个大祭酒,其辐射着一县之地,粗略一看,五斗米教主要分布在汉中、巴郡一带,成都平原一带不多,只有些信众,构不成势力,听王立所讲,汉中一带是张修的祖地,世代维系的地方,本身就是基本盘,当地大族也都是跟五斗米教密不可分,无论是治病还是商业都来往密切。除了汉中这块基本盘之外,就是巴郡这块儿宗教蛮荒地了,有组织,有教义,有经济实力的五斗米教在巴郡纵横往来,当地土生的巫师等原始教派都尽皆败下阵来。 少数民族对五斗米教最为信奉,宗教是跟生活水平有关系的,因为技术以及组织水平关系落后的賨人,僚人等少数民族对五斗米教坚信无比,当地不少头领都作为祭酒,而部落民众皆为教民。算是最大的一股有组织势力了。令张修诧异的是,五斗米教主要传教势力不在城市,反而在汉朝统治势力薄弱的乡村和山地丘陵一带,如秦巴山一带,这块儿是少数民族和汉人杂居,汉朝除了占据交通要道和一些主要城市,其他地方放任自流,任凭五斗米教发展,或许在统治者眼里,宗教也是一种安抚民众的手段。 最让张修惊奇的是五斗米教的财力来源,不是宗教税,而是经商,五斗米教势力范围刚好是蜀中出川的路上交通要道,控制着蜀中的蜀锦,钢铁,朱砂等特产贸易,倒卖北方的货物,不说盆满钵满,至少能维持五斗米教的开销。这也难怪教内的一些规定明显的是利商举动。 通过地图,张修发现,从汉中到巴郡到成都这条线上,五斗米教有着自己的一条商道,其穿越山区,茂林以及少数民族聚居区,所谓蛮荒地域不过如此了。五斗米教凭借自身优势,和地理地势的熟悉程度以及当地土蛮的良好关系,开辟出这么一条道路,没有关税,没有官吏勒索,这条商道的利润不言而喻。 张修心中了然,历史上张鲁能以五斗米教首领的身份,没有什么波澜的割据汉中,不仅仅是靠着宗教的凝聚力,恐怕这条商道所联系的利益也出了很大的力。后来曹操刘备汉中大战,张鲁携五斗米投靠曹操,而不是与汉中息息相关的益州刘备,与当时孔明在蜀中整顿蜀中蜀锦贸易绝对脱不了关系。 张修问道:“蜀中与我教密切的大族有哪些?” 王立用手指了指成都平原区域,道:“蜀中黄家,传说其家祖倾尽家资支持高祖皇帝起兵,后来历代皇帝也对黄家优待有加,几经沉浮,历代经商,是我们在蜀中商业上最大的合作者。黄家经营丝绸,织造,在养蚕,织布等工艺上都是大家,且与其他大家族联姻,势力稳固,虽然声名不显,但是大族都对其敬重三分。” 说着手指向下移了移,“我们此行的其中一个目的地,汉安的于氏,不是什么有声望的家族,但是我教与其很早就建立联系了,他是蜀中最大的盐业商人,而且其家中养了一大批以盐业工人为主的家兵部曲,其战力竟然意外的强,几次与当地豪族和蛮族的冲突中,都占据上风,而且因为其攀上了犍为郡都尉的关系,上下打点,兼并和控制了汉安大大小小的盐商,除却官盐,他是最大的盐商。他的盐质量比官盐还好,价格还便宜,周边的州郡几乎都吃他的盐。” 张修眉头挑了挑,哦,在心里在五斗米教下边经商、走私贸易,旁边加了一笔,私盐贩子。对于于氏,不得感叹其敏感,以从事盐业的工人为武装主力,有着天然的组织优势。 张修:“大汉自武帝以来,实行盐铁专卖,怎么会如今私盐泛滥?” “唔,武帝我不知道,但是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这盐,就是私盐比官盐好,官盐质差,价高,早就遭人鄙弃,从大族到小民都对官盐不感冒。” 张修点头,也对,士家大族怎么可能支持作为朝廷财政支柱的盐铁专卖制度,官盐越差,私盐才能泛滥,大族才能从中渔利,这于氏,多半是蜀中大族的白手套。搞垮国营,私营盈利,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那蜀中的铁呢?我估计也是有最大的经营钢铁的商人了吧?” 第七章 天才 王立摇头道:“这到没有,铁器历来都是暴利,加上铁也是制造武器的原料,朝廷一直严厉管制着,一般铁器商人从事的都只是简单的矿石冶炼。至于铁器,则是官炉产出最多,朝廷投入大,冶炼炉大,工匠也多,技艺传承久远,较为完善。” 王立摊了摊手“所以,钢铁产业,是分开的,蜀中产铁,各个地方都有矿主,一般是由当地豪强大族担任,但是他们都是初步冶炼成生铁,再运往坐落在大城里的官炉,锻造成铁器。当然,除却官炉,当今天下,自光武皇帝以来,作为龙兴之地的南阳,就是钢铁业的翘楚,南阳邓氏,阴氏都是冶炼大族,听说他们有着前汉的传承。其铁器质量跟官炉相比犹有过之,远销九州。当然,各个地方郡县,还有大族庄园,都有着铁匠的存在,但是他们的产出相对于官炉和南阳铁,不值一提。” 听着王立的诉说,张修揉了揉下巴,“唔,看来,普通人从事铁矿,只能作为原材料的提供商,而官营和大族掌握着钢铁的冶炼这等先进技术,从事着制造业。两箱互补,而普通铁匠更类似于搞售后维修的。”张修当然不会说在矿区进行冶炼,降低成本等废话,这涉及到了朝廷的统治术,怎么可能因为你一介草民的成本之论而更改? 王立停了停,道:“当然,时移事易,到如今,官炉质量日渐不堪,豪强大族对官营铁业下手了,官炉经营不善,工匠待遇低下,不断逃亡,渐渐流落到各家庄园之中,所以,当今天下,除去南阳,邓氏阴氏的大炉,其他都沦为小作坊,冶铁业早已不复往日之胜景了但是。” 王立说完还叹息着,望着地图上的南阳地区。 张修饶有意味的望着王立,笑道“王兄,你莫不是南阳人?光武皇帝龙兴之地,真是人杰地灵,才能有王兄这般人物,对盐铁之事,历史掌故这般熟悉,王兄必是名门之后?且这些事宜,非专业人士,绝不会这般清楚。” 王立叹息道“教子过誉了,实不相瞒,我出身不高,家中也从事铁业,乃是南阳邓氏下属一个小坊主罢了,遇上天灾,也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说完唏嘘不已。 “至于盐业,乃是教中一直从事盐业运输,且我教以五斗米教名义,在汉安,也有一处盐场。故此对这些十分熟悉。” 张修点点头,不再深究,不过对王立有了更深的了解,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亲随,其本身能力就很出众。 张修望着眼前这幅图,手指一点点向下移动,发现大片属于蛮荒,属于南中地区,那里应该是着名的西南夷了。 张修用力记者这幅图,并且试着与前世地图作为对比,刚开始比较费力,但是在张修的再三尝试下,如同戳破一块果冻,在没有进入记忆宫殿的前提下,张修在自己面前调出了熟悉的四川地图,这场景就跟自己眼镜自带投影一般,在视野前方投影出张修记忆中的图像。 张修呆了下,发出会心的微笑。不停的缩放着眼前的景象,以至于忽视了面前的王立。 王立看着教子再一次发呆和莫名其妙的笑容,自觉的起身离开,生怕耽误教子的又一次“神启”。 张修刚开始时候傻乎乎的看着面前投影,四处打望着,事实证明,投影并不是投在事物上,而是位于视野前方,片刻后,张修深吸口气,将地图关闭。 张修盘腿坐在榻上,冥思,发现自己的状态,之前自己大脑就像一台刚启机的电脑,只有打开程序,也就是进入脑海深处到达记忆宫殿才能运行,而现在,张修本身就是一台计算机,可以调运一部分算力,来运行自己的程序,就比如调出自己记忆中的地图。 这算是自己脑力算力溢出了吧,没有最初低血糖的不适,就像孩童学不一般,张修慢慢适应这种感觉,张修突然理解了前世的那些神童,所谓的记忆力好是什么概念,王立所拿出的地图,以及其他的一些图册,张修翻开之后只要浏览一遍,仿佛复印机一般,这些东西就自动的存储在脑海中了,只要回想,或者脑海中搜索就会直接浮现在额前,而张修甚至可以右手拿着实物,左手拿着地图投影,这样面对面对比着。而且,张修感觉到,这只是开始,如果自己熟练了,甚至不需要浏览,只需撇一眼,便可将其全部记住,这就跟做数学题一般,目前的张修,是一笔一笔的用手算,而他觉得只要自己立好公式,那么只需要输入这一个步骤,便可迅速得到结果。 张修沉默片刻,用手点了点太阳穴,准备试验自己的想法,“呃,这些公式,不需要取巧,它最需要的是通用化” 张修看向手中的书册,就从最初的提取数据来试试吧: 框选纸张内文字,首先计数,张修正想要一个个数过去,发现不对,这太费精力了(算力),这是一个“人”在做,而不是一台机器,张修需要的是一台黑箱,是如同雨人一般本能算数的能力。 张修突然记起前世了解的发明家发明电视的灵感,其来自于农机耕地的方式,从上到下,一排一排的扫描过去,自己或许也可以这样,嗯,扫描,然后识别,统计,输出数据如段落,字数,纸张尺寸等。而内容读取则交给本体大脑。张修还特意设置一个开关,称之为数码世界,因为张修一旦打开,他所见的世界,充斥着各种数据,这个房屋的容积,各个家具的尺寸,从身前到门的距离,眼花缭乱,张修差点儿晕倒,不得已,将全部读取改为注意力集中处,才勉强适应,不由得感叹:“天才真累!” “嗯,现在能提取数据,那么可以加载计算模块了,第一个,算速度,” 四下寻找可用的东西,在墙角寻到一个小木块。 张修将其捏在手里,向上抛去: 计算:初速度,重力加速度,速度方向与位移角度,一个个数据被提取,简单的计算,刹那间得出答案,张修转身,手背在身后,手掌张开,木块稳稳落在手心。 完成很有逼格的动作之后,张修咧嘴笑了笑,又捡起一个小土块,将木块向前扔了出去,土块捏在手里,片刻后再将土块向前扔去,在木块落地前,“啪”的一声,两者相撞木块又飞起,又拿起一土块,“啪”木块又飞起,“哟呵”张修抑制不住的叫了出来,叉手道“这要是玩弹珠,我让他们输个底儿掉。” 张修玩的手臂有些酸痛了, 第八章 剑 第二日,张修顶着黑眼圈,在王立的奇怪的眼神中出门,洗漱,此时刷牙用的牙膏是盐,牙刷则是掰下一支柳枝,咬碎,用它的纤维来作为刷子刷牙,吐出一口水雾,看着它在朝阳中化为彩虹,张修感觉浑身舒爽,没有一丝疲惫。 回到木屋大厅里面,发现鱼千和叔父张伯已经已经在吃朝食了,两个人都是顶着黑眼圈,看上去比张修还没睡好。不过一个是兴奋,他们俩就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了,鱼千一边喝着小米粥,一边不时打望着张修,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修没有理两位长辈,自顾自的喝粥吃饼,还是杂粮饼,不过用木屋内的笼屉蒸过,没那么死硬。肚子空空的,没有停顿,张修一下子将食盘内的饼子吃完了。拍拍肚子,张修吃没吃相的,坐没坐相的伸了个大懒腰。 张修没有再拖下去,径直问道:“两位叔父,昨晚可安眠,有何要事?” “教子,我等昨夜属实睡不着觉,实在是昨晚教子的言语太过惊骇,教子如今已得大道,如同老庄一般开宗立派,那我教必可大兴啊。”鱼千激动的说道。 张伯在后面一个劲点头,“对对,修儿,你从小就聪慧异常,不曾想有如此奇遇,我,我…”没说完,竟哽咽出声。 张修没想到自己昨晚的一番话有如此威力,还是高估了当世人们的接受能力。反而是王立,全程听了张修的言语,对仙界,对大道,没有那么狂热,反而后面向张修讲述五斗米教情况时更要激动些许,张修在心里默默的给王立加了一分。 一番鸡同鸭讲,张修总算是听懂了,这两位的大体意思,或者他们激动的最大原因,其实这很简单,纵观汉朝,从上到下,轻生重死,向死而生,张修的些许言语,让他们误以为,他是到了仙界,就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角度上讲,也不得不让他们发疯。 张修愕然,受唯物主义价值观熏染多年的他,不能理解此时人们的想法。鱼千他们不曾怀疑过张修的话语,不曾认为张修在胡言乱语,况且张修讲述的是那么详细,那么有说服力,他们也曾仔细推敲张修的言辞,结果是惊人的,他们发现张修背后就有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世界。这种震撼,让这两位迷路的羔羊找到了方向,他们从今日起,不信鬼神,但信张修。 张修有些无语,仿佛在邪教头子的路上越走越远。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两位虔诚的信徒甚至于靠着回忆,把他做日的一些言语,编辑成册,想作为经书,用来传教,还讲述了一些方法,以张修书写药方救人,张修言辞传教,张修就是在世神,张修实在是受不了,掩面而逃。 踉跄的出了屋门,没有理会屋内两位长辈对教义理解不同而大声的争执。 在张修看来,这些都没有意义,假的就是假的,在华夏这片大地上成长的人民,对于神鬼向来是敬而远之。 屋外,王立长身而立,右手执剑,于朝阳中起舞,没有前世视频中看过的剑舞那般飘逸,但是多了几分杀意,能够看出,一招一式,不是为了美观,而是为了杀敌。 “啪啪啪”张修鼓起了手掌, “好剑舞” “不曾想王兄剑舞这般精彩,想必剑术一定不凡,一把剑在手,三五人近不了身吧?” 张修赞道 “教子过奖了,我这微末伎俩不值一提,我这手剑术,倒是可惜了这把好剑。” 王立收剑在手,用抹布擦拭了上边的水渍,然后收回鞘中。甩一甩长袖,袖子便卷好,顺手将长剑别在腰间,动作一气呵成,说不出潇洒帅气。 不过一番动作做给瞎子看,张修丝毫没有看到王立的动作,反而盯着他腰间的长剑看。王立被盯着难受,只好取下腰间长剑,递到张修手里,道:“这把剑乃是名家所作,我一直爱护有加,教子若是有兴,可以拿去品鉴一番。” 张修到是不客气,取出长剑,细细观瞧,这是一般后世赫赫有名的八面汉剑,目测长约一米,剑身透着冷冽汉光,能看见剑身上明显的锻打花纹,握在手中,没有想象中的沉重,重心靠上,挥舞起来并不费劲,或许是剑不靠劈砍杀敌,主靠刺击杀伤,所以这般配重。 张修抚摸着这把长剑,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丝毫看不出是什么杀人利器。 或许看出了张修的喜爱,王立往张修身旁蹭了蹭,道:“这可是真正的百炼钢,名家大匠都要为时数年才能铸成一把,价值连城。” “哦,这么麻烦的?”张修惊奇道。 “百炼钢?嗯,我试试” 说罢,从额前扯下一根头发,放在剑刃前方,吹上一口气,不出所料,毛发径直而断。 四处寻找可以看的东西, “可惜没有多的草席,否则可以跟前世视频里的小日本一样看看能砍多少卷席子。” 看着张修的眼神,王立有些牙疼,那眼神太熟悉了,简直就是手握木棍,四处寻找油菜花头的孩童。 张修终究是放弃了砍断什么东西的冲动想法,信手一甩剑锋,“噌”的一声剑鸣,身微微颤动,“哦,”张修发出感兴趣的声音,转头问道“我可否试一试这剑弹性?” 王立不以为然,点头道:“当然可以,这把宝剑,不是那么容易坏的。” 张修用手握着剑柄,在王立杀人的眼神中,将剑身插入垒砌的青石缝中,用手用力弯折剑身,松手,剑身迅速回弹,变为笔直,张修专注的看着,开启自己的外挂,几次试验下,逐渐加力,却发现剑身没有发生任何塑形形变,这剑身,这弹性,应该属于高碳钢了,这个名家,有点儿名堂啊。 终于,王立爆发之前,张修中止了自己的作死实验,正要还给王立,王立见状,再也忍不住,不顾身份上的差别,赶忙接过宝剑,心疼的拿手上的布一寸寸擦拭,不出所料,张修实验过程中的一些划痕并没有伤到剑身,几下擦拭便了无痕迹,王立又拿剑在眼前比划,目测,生怕有上一丝损坏。 张修有些心虚地站在一旁,毕竟是别人所好,要是宝剑有什么损坏,确实不好交差的,没有融入自身封建身份的张修没有在意王立的失礼举动,反而自责起来。 王立一番折腾,发现宝剑没有什么损坏,这才消停,发觉自己的失态,立马向张修行礼,张修一把拉住王立,摆摆手,没有在意这些虚礼。 张修好奇问道:“你经常用布擦拭这把剑吗?不擦会怎么样?这把剑不保养易生锈?” 王立答道:“回郎君,自我拿到这把剑,我一直小心保养,这把剑送到我手里之前,剑匣脱落,剑身路上经了露水,我拿到手时,剑身就有锈迹,加上大匠有过叮嘱:宝剑需时常爱护,所以我一直不敢怠慢,时时保养。” “嗯,这般容易生锈,多半就是高碳钢了,我越发对这个大匠好奇了。他讲什么名字?” “这位大匠名为:卓庆,巴郡人士。” 第九章 刀 “卓庆?姓卓,有什么渊源吗?我看你对此人特为尊重?” 张修疑惑问道。 王立见怪不怪,毕竟张修身为年纪太小,对于很多事情不甚清楚可以理解,却也惊疑张修的敏感,和出色的观察力。 “教子可知卓王孙?” “卓王孙?”张修脑子一转,没有想到相关的名字,所以也很费解的望着王立,见他理所当然的样子,似乎觉得张修理应知晓,应该是个众所周知的名字。 “实不相瞒,我此前对世事不甚了解,望王兄指教。”说罢,张修恭敬行礼。 王立慌忙避让,忙道:“是我莽撞了,教子不是巴郡人,也不了解冶铁这一行业底细,昨日见教子对铁业十分感兴趣,是我不周,还以为教子必定熟悉。” “卓王孙,祖籍赵国邯郸,秦统一之际,其家迁至临邛,其家以冶铁致富,其为前汉巨富,他的女儿名为卓文君,她的名字教子应该知晓吧?” “嗯,卓文君当垆卖酒,还有与司马相如爱情也是一段佳话。”张修点头道。 “对的,卓氏在蜀中也是一个豪门了,后来家道中落,又历经新莽战乱,卓氏一族散于四处,凭借其冶铁传承,却也能迅速发家。卓氏一族的衰落,带来的后果就是巴蜀一代冶铁技术的迅速发展。特别是巴郡,西汉水、潜水一带,冶铁业十分发达。” 讲到自己所擅长的事情,王立显得十分自信,随手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巴郡的地图和水势,指手道:“阆中、充国、汉昌都是冶铁大城,更不要提那些,散落四处的小矿场了。” “为什么是巴郡?蜀中应该更有优势吧?毕竟地处成都平原。”张修疑惑道。 “教子有所不知,巴郡本身有着冶铁业的底蕴,除了卓氏铁业的扩散,还要归功于一人,巴清。” “巴清?寡妇清么?我记得是秦始皇时期的巴郡巨富。” “对,也称寡妇清,在当时,整个巴郡都是其家族势力范围,其家主要从事采矿业,主要供给秦始皇帝炼丹所需的水银,朱砂等物。” “后来,随着卓氏成熟的炼铁工艺扩散,巴郡巴氏与残余卓氏联手,造就了巴郡冶铁业的繁盛,至于为什么不是蜀郡,有句话说的好,天高皇帝远,巴郡多山的地理环境,也是避免官炉打压的一个屏障。再加上,巴郡巴氏与夷族的友好关系,和其祖上的诺大名声,使得其接近拥有整个铁器市场。” 张修点点头,正是如此,少了官方力量的加入,有先进技术,又有庞大的市场,只要有利可图,繁荣则是必然。至于劳动力?此时,巴郡地区还是实行着变相的奴隶制,是彻彻底底剥削。这股利润,必然是巨大的。 不过张修对王立这种把一切功劳推崇于个人的说法不置可否,张修始终觉得: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而历史上的名人,某种程度上只是窃贼罢了。 “不过,近些年,官炉衰落,成都地区的冶铁业反而有了抬头的趋势。这可有得他们头疼了,成都的黄氏和费氏可不是什么善茬。”王立摇头说道。 张修点点头,看来蜀中势力也是十分错杂,不再多想 “对了,你刚说自己剑术微末,看来见过剑术大家,谁这么厉害,能够让你自愧不如?”张修好奇问道。 王立一愣,没想到张修突然转变话题,还以为张修会跟他讨论这蜀地大族之间的纠葛。 “嗯,确实是大家,也是当世公认的剑圣,跟我同姓,名为:王越。”王立有些出神的说道,显得与有荣焉。 张修有些好奇,仿佛面前有个名为武林的世界就要展开,不过王立却不愿多说,对于王约,还有张修好奇的当世的武林高手都是避而不谈,称不存在什么武林,也不存在什么武功。 “教子本身就从小练武,也算是名师教导,什么时候听过武功秘籍?练武本身就是强身健体,刀枪剑戟都是积年累月而成,不存在捷径。” 王立沉声道。 张修碰一鼻子灰,刚刚冒头的武侠梦破灭了。 张修回想本身的遭遇,发现自己会一些身手,一些擒拿,一些角抵百戏。重点学习的不是文人的剑术,而是战场上常用的大开大合的刀术。还有汉朝所有人都要涉猎的射术了。 其实也不奇怪,张修身体素质看着就是一个猛将胚子,身高体阔,膂力惊人,还未满十五,体形就已经有成年人大小了。汉朝此时常说七尺男儿,也就是1.65米左右。 张修转身回屋,找到自己的佩刀,一把常见的环首刀,刀身笔直,有点儿像后世的唐刀,既可劈砍,也可刺击。握在手中,分量比王立的八面汉剑重多了。 张修立身,抬刀挥起,慢慢回忆起这具身体所学到的刀招武技,招式也慢慢从生疏到熟练,从慢到快,刀术在脑海算力和身体肌肉协调中迅速进步,再从快到慢,手中已经无刀,脱离了一力降十会,脱离了对拼劈砍,刀成了张修肢体的延伸,每一次出招,不再势如洪水猛兽,而是如清风明月,细雨微尘,如倾如述,如琢如磨,如情人的抚摸,如朋友的拥抱。张修渐渐进入了一种迷离的状态。 脱离了刚刚沉迷的状态,一套招式下来,张修浑身发汗,却感到十分舒畅。 王立在旁边,从刚开始的以为常见,到后面的悚然而惊,面容变得严肃起来,王立是个剑客,虽然他跟张修说自己微末伎俩,但是那是和剑圣相比,在剑术一道上,王立是有着自己的骄傲的,刀与剑异曲同工,刀术从慢到快很正常,是应该有的过程,而从快到慢,慢慢失去招式的形,则是得刀术三昧的表现。已经脱离术,进入道了。 张修收刀,旁边王立立刻送上一卷麻布,张修赶忙取过,用来擦拭脸上,身上的汗水。 王立此时却恭敬的一拜:“教子天姿,吾不如也。” 张修不顾身上的汗水,赶忙去扶行礼的王立。 说实话,自从穿越到此以后,张修接触最多的就是王立了,从最开始的lsp大叔,到后面有相当见识的人才,到能文能武的全才,他总是能刷新张修对他的印象,张修也能感受得到,王立身上那股傲气,那是有能力的人特有的东西,而现在,王立这一拜,让张修十分受用,这是难得一见的,这效果,比三伏天喝冰水还爽。 第十章 弓箭 一出君臣想得,主从相知的好戏之后。 张修拿毛巾抹了抹脸,出了一身汗,张修有一点兴奋,就像这具身体的某个开关被启动了,迫不及待地想找地方散发这具身体的无穷精力。 望向一边的王立,他却是后退一步,表示不与张修这种莽夫对练,再好的宝剑也经不起张修蛮力的劈砍,况且刚刚见识到张修刀法的入境,实在是不想这个时候出现在刀口前。 张修四处张望,此处乃是五斗米教在山中的一处秘密据点,平时有人来维持的,但自从张修几人到此,连过来打扫的人都撤走了,也没有守卫,想找肉盾都没法。 没办法,只得找王立,顾不得王立的一再辞让,张修抬起刀,眉头挑起,一个眼神:“请张兄赐教。” 王立无奈,看来不打不行了。却没有立马出战,而是后身取下宝剑,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一把普通长剑,做一招起手式,道:“教子,刀剑无眼,还请点到为止。” 张修没有多言,单手握刀,欺身上前,以刀尖直刺王立中门,不似刀招倒像剑法,但却势大力沉,王立没有大意,心知就力气而言,自己不可力敌。于是右手长剑一绕,笔直的钢剑如丝带般卷起,以柔劲使得刀锋偏转。 张修右手环首刀一震,想摆脱王立长剑的纠缠,但是没想到,竟然没有挣脱。电光石火之间。张修来不及做出其他动作。左手握拳。奋力向前击出。也在此时。王力借刀锋错开之机,侧身而立,以左腿横击张修胸前。刹那间。拳与脚掌相击,二人各自回退。 张修左手松了又紧,有些发麻,人手臂的力量毕竟比不上人的腿。张修有些处于下风,但是张修知道,在刀剑相交之时,他是有胜算的,他的大脑已经算出最佳动作:弃刀,以左手挡住腿部攻势,以右手击其面部可获胜利,但是张修并没有做出这种选择,这毕竟是私下对练,不是死斗。 王立感到自己脚有一点发麻,不由得感叹:真是一个怪物,那么近的距离,出拳的力道还是那么大,一般人在这种境地,绝对会被一腿击飞,但是明显的张修只是后退了几步,有些麻烦,王立舒展了下身骨,得拿出十分的精力了。 这次换王立进攻了,他以奇怪的步伐近身,张修不敢动作,此时的王立给人的感觉就像捕猎的猛兽,藏着自己的牙齿,随时可以致命一击,突然王立右脚一沉,长剑倏忽而至,张修凭借着对王立身形步法的判断,后退一步,横刀一挥,本以为会将剑身格开,却不曾想到,一刀挥空,脖子一凉,剑锋已经直抵咽喉。却是王立的身体以反常识的姿态向右偏折,在张修的挥刀的空档中,剑尖穿越时空一般,直达张修脖颈处。 张修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刚才刹那,危险来临时,疯狂报警的大脑的一切计算都不起作用,那么短的距离,进一寸就死,张修垂首:“我输了” 王立整身行礼:“承让。”说罢也是松了口气,他刚刚的动作也拿出了真本事,也就出其不意能有效果,再来几次就露馅了。 张修虽然输了这场比试,还是有一点兴奋,因为前世的张修就是一个典型的城市亚健康男性,现在却已经算是一个“高手”了。虽然输给了王立,但是他却并不气馁,因为这场比试让他认清楚了很多,第一,张修这句身体的优势是力气大,从王立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他一直不敢跟张修硬拼。第二,身体不够灵活,刚刚张修判断出错,后续其实是有机会反击的,但是这句身体的动作跟不上想法,最终被人打败。第三,战场拼杀亦或者与人死斗,决不可瞻前顾后,特别是对于现在的张修而言,极致的算力让他能够看出很多取胜方式,但是选择多,就少了刀的一往无前,毕竟决定生死斗就那么一寸、一秒。 一个无名的王立就这么厉害了,不知道被天下人所公认的剑圣-王越,是何等的风采。看来李白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是真实存在的,这种人,在战国时期,也算是荆轲那等人物了吧。 同时张修在这个世界也是领悟到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让一个剑客近身。 想起近身,张修记起来前世记得一句话,永远把敌人消灭在进攻的路上。 为了自己以后的安全,张修不得不思考怎么对付这个世界上的一流剑客,“既然你们这些人都会武功,不讲武德了,那就别怪我火力溢出,炮火洗地了。”当然那都是远话,目前的条件,还是得看弓箭。 张修拿出一边武器架子上的弓箭,普通的弓,木制,张修对弓没有研究,不知道弓的材质是什么木头,只是手感感觉木制紧密,套上弓弦,拿起箭袋里面的箭支,箭支不出所料是当地常见的竹子做的,不过没有想象中的轻,微沉。 抬弓搭箭,这处空地上也没有靶子,张修只好瞄着五十米开外的一颗小树,“蹦”一声弦响,箭支扎进了树干的一处结疤,正是张修瞄准的地方,这一次纯凭借张修的肌肉记忆,眼到箭到,没有思考,没有预判,可以想象,张修本身的弓箭是不俗的。 开着计算外挂,张修接着搭箭,换了姿势,箭支向上飞去,画了一个抛物线,还是中了目标, 接着搭箭,以比上次小一点的力气发箭,中靶 连发两箭,先后中靶, 一箭抛物,一箭笔直,同时中靶, 然后张修试了试不同力道,终于,两支箭以差不多的速度和线路同时中靶。 连珠箭技能,解锁! 然后是三箭、四箭,直到那颗树被张修生生的给射断了,这才停手。 然后,试了试不同距离,不同高度,不一样的靶子,在张修面前,这些只是换了一些参数罢了。没有任何意外,全中。 甚至于张修尝试了超远距离,二百米,这是这把弓的极限了,箭支都飘了起来,第一次测风速,没中目标,第二次,箭支拐着弧线,没中,看来距离较远,箭支本身也影响着精度,张修拿出两支箭矢,测了重量,将箭矢本身的运动轨迹也纳入了计算之中,第四发,命中,第五发,命中,不出所料,后续的远距离都中了。 一边的王立看的抹了一把的冷汗,这是得有多大的阴影啊,才会练习这么变态的连珠箭,和远距离精准射击,任是谁都不可能在这种箭法中脱身,来近身肉搏,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片刻后,张修罢手,才发现,自己双手酸的厉害,刚刚深度进入状态,忽略了身体的负荷,现在才发现,连续射箭对一个人体力的消耗,“这样不行啊,等我射了几箭,要是人没射死,人家近身,我这都手无缚鸡之力了都。那不是任人宰割?“张修在心里吐槽道。 要是有弩就好了,想着就问:“王兄,咱们有军中制式弓弩吗?” 王立有些愕然,显然还没有从王立恐怖的箭术挣脱出来。 “有的,我们从相善的一些个公府武库中拿到了些残次品、报废品。” “哦,这个我懂,战损,残次品“损耗”是很大的,这在从古至今的军队中都很常见。”张修想到。 第十一章 弩 等王立先去武库,也就是一个放兵器的小房间,然后再拿出随身钥匙,打开一个带锁箱子,不能怪藏这么严实,这东西不管在藏哪儿,被官府找到,都是重罪,抄家的那种。 一个黑漆盒子,打开一看,就是标准的汉弩,未上弦,几只箭矢一边捆扎着,箭不是竹制的,貌似是硬木所制,看着就很坚固,箭头是三棱,这个跟张修前世看的纪录片里的秦军弩矢很像,看来汉军是继承了秦军武备的工艺了,弩臂也刷了漆防止腐朽,弩身末端有机匣,一看就知道不是铁,是铜制,闪着黄色的光,机匣里面的机关跟张修记忆里的出土的秦弩很相似,机关自带望山,没有现代弓弩的木托,有个握手的把柄,把柄前方就是扳机,整体看起来有种美感,完全没有残次品的感受。 这是一把蹶张弩,不待王立解释,张修已经组装起来,上好弦,让张修惊喜的是还带有一把脚踏的踏环,不用脚踏着弓身,上弦就安全多了。张修记忆中中国古代弓弩上就没有配这个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给大人物定制把玩用的。 没有多想这个弩的来历,张修装好了弓弩,脚蹬上踏环,发力上弦,比想象中的还要沉,上好了弦,插上专门的弩箭,瞄准,百米开外的一个靶子,“咻”的一声,不同于弓箭的声音,箭矢路径接近笔直,但是没有中,张修没有气馁,头几次本身就是在记录这把弩的数据。 连射了三箭,张修记录了需要的数据,开始瞄着标靶射击,第一次,没有意外,中靶,望着箭矢的飞行姿态,张修有些严肃,第二次,调了调箭矢在机匣上的姿态,尽可能的减少变量,“咻”一声,“啪”,竟然爆箭了,在百米开完,第二支箭,从第一支的尾巴后钻了进去,射爆了第一只箭。 “啧”,张修咂咂嘴,有些心疼,就这么费了一支箭,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精度,跟他的射术关系已经不大了,主要是这把弩和箭矢的做工太过精良了,弩矢的相互尺寸、重量误差极低,弓身的力度始终保持不变,变量是如此的小,射箭达成这样的精度是必然的。 王立一旁看的目瞪口呆,都有些麻木了。 “好弩,好矢”张修赞叹不绝的把玩着这把杀人利器。 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回收着弩矢,百米开外,箭矢威力不小,钻入树干三寸有余,这距离上的威力,至少可以破两层甲(这里指皮甲)。 “王兄,王兄……?”张修拿手在王立面前晃晃,发现他有些失神,这不怪他,实在是今日所见,确实是有些骇人听闻。 见王立回神,张修问道: “这把弩哪里来的?绝对是精品,这般机巧,来历不凡啊。” “啊,这把弩肯定不是来自朝廷武库,至于来历,确实是不大清楚,毕竟每把弩都来路不正,咱们也没有单独造册。不过像这把精良,肯定只有这一把了,因为平时弩也会交给教中子弟习练,这把一直在箱底积灰,今天才重见天日。平时的弩精度都没有这么好,而且上弦也费力,没有教子称之为踏环的东西。” “那这把弩,可以送与我否?”张修有些爱不释手的对着手上这把弩说道。 “当然,这般精良的武器,当然要交给教子这般精于射术的人手里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这是属下应当做的。”王立毫不犹豫的俯首答道。 张修点点头,有些佩服王立说话的艺术。 对于这把弩的来历,张修虽然好奇,却不是那么在意,显而易见,这把弩的做工用途,属于私人定制,而张修的最想要了解的则是官方大规模制造弓弩的工艺,这一方面,肯定属于官方机密,不是张修现在所能涉及的。 “不过,教子若是对机巧之物好奇,属下倒是知道一人,家学渊源,擅长器械机巧之物,属下就曾见过他设计制造的连弩,威力不俗,属于军武利器。” “而且,其人有些古怪,一度想造出传说鲁班所制的木鸟,自己实验摔断了腿,后来一直被其父亲禁足在家里。” “哦,这么有趣的一个人,我倒想见识见识。”张修奇道。 “他叫卓杰,我与他算是熟识,教子知道他父亲的,就是我手中宝剑铸造名家。”王立有些兴奋的道,显然跟卓杰关系不菲。 张修手摸着弓弩,低声道:“哦,卓氏的人么?看来确实是家学渊源。” 后续不言,张修歇了,回到房间里,继续自己的“大作”。 张修拜托王立购买更多的纸墨,还有寻找能造纸的工匠,和会刻印的木匠,令张修意外的一点是,通过与王立和其他人的交流,发现纸在此时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运用。作为知识的,文字的天然载体,纸在此时并没有得到知识分子的亲睐,有几大因素,第一,识字且需要大量书写的有经济基础实用更加成熟的竹简,看不上此时尚属简陋的纸张。第二,拥有藏书的人家和家学渊源的大族,无论是学习,还是书写,从小接触的就是先辈传承的竹简,就算因为竹简书写量少,沉重,不能作为一些文件,信函的载体,大族还有更加便利的选择,那就是锦帛,更加精致,更加典雅,更加的有逼格,而且贵,更能够彰显身份。在这个距离石崇斗富不远的年代,大族子弟恨不得把富贵写在脸上,怎么会用低贱、质差的纸张? 所以纸张的地位有些尴尬,高不成低不就,反而是商人和一些吏员看重了其最大的优点:便宜,且承载文字量大,可以用来做文书账簿。 张修虽然能写一手不俗的隶书,但还是不习惯,无论是毛笔本身使用效率,还是张修没有掌握蝇头小楷,让他对前世随处可见的圆珠笔,充满了怀念。这么一张纸,要是用圆珠笔,张修能够写下十倍于毛笔的字数。 没办法,只好自力更生,张修在周围找到一处竹林,做了一个简易的竹笔,将坚韧的竹签削成笔尖,正好是秋天,去用小河边找来随处可见的已经发黄的香蒲秆,作为笔身蓄墨的材料,以恰好粗细的竹筒做笔身,经过好几次实验,总算弄出了一支墨水笔,笔有很多问题,比如储墨不能过多,多一点就漏,还有就是线条没有想象中的细,更像记忆中的记号笔了。不过有好于无,有了趁手的工具,张修的创作“抄书”大业进度大大加快。 第十二章 创作? 除了可以作为教中医者传教行医必备的《赤脚医生手册》,张修剩余的就是在抄写课本了,没错,就是抄写张修小时候的学习课本,分科,分年级的抄写。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孤独,无论是后来自己起家的班底,还是为了笼络人心,还是聚集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志,他都需要一些和自己一样受过相同教育、接受相同知识的人群,这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华夏这个族群,都是无比重要的,张修没有想过要将自己所学所知的东西秘而不宣,然后神神秘秘的去当什么现世神。 知识存于少数人手里,那就不是知识了,沦为统治的工具了,就如同张修所了解的当今儒学、法学,早就没了最初的朝气,那种蓬勃生机,它成了显示门第,制造阶级分层的工具。 知识是来源于劳动人民的,无论是华夏最早的书籍河图洛书,还是千年之后的艰深书籍,都只是来自于劳动人民经验学识的总结。非要给其贴上什么光环完全没有必要,张修觉得最好的书籍是随手可得,随时可读,随时都能有所收获的书。 作为一名知识的搬运工,张修随时保持着谦卑的姿态的。但是作为旁观者,王立等人却是如见神人,在当今天下,一本书,往往记载在竹简之上,说一个人学识车载斗量的不是开玩笑,可是这几天,他们见识到了什么?一个人,用着一根奇怪的“竹签”,竟然意外的精巧,看着他在纸上挥洒不停,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文字,甚至还有些看不懂的图案和一些动物图画,张修一天的工作量,所写的文字数目,包含知识,比当世很多人一辈子所接触的都要多。 这并不惊奇,张修记得前世读一篇文章,讲《纽约时报》一周的信息量比18世纪1个人一生所收到的信息量更大。身处过信息时代的张修感觉不到短时收到庞大信息知识的给人带来的震撼。 王立算是这几个人中见识比较广了,年少时的经历和当前的工作让他对大汉的社会、冶铁行业的生态、商业贸易等的信息见识不凡。对于当世人们来说,也可以竖起个大拇指,说句是个人才了。 可对于张修来说,他也只是个偏科的人,受这个儒家文化泛滥的影响,他的世界观、价值观也跟张修完全不同。 跟鱼千和张伯的狂热不同,王立始终自比君子,对鬼神之事敬而远之,但早上被张修的恐怖武力所折服,又遭受一次信息冲击,任是再坚韧的心志,到此时都有些崩溃的趋势了,望着眼前这个人,前几日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而如今,自己看不透,也看不清,甚至有些不敢看了。 终于,张修停手,仰起脖子,双手张开,伸一个懒腰,发出噼啪的脆响。 “今日就到这里了,而且,纸还有笔墨也不够了。”说着,望向王立,“我让你找的,会刻印的木匠,还有造纸工匠,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王立神色一正,答:“回教子,造纸工匠不太好找,造纸作坊一般位于大城,如洛阳、成都,我已经遣人去寻了,而且一个工匠而已,相比费不了多大功夫。至于木匠,这边村子里就有一个木匠,会刻印,不过不识字,他都是照着别人拿来的样品来刻的,不需要识字。” 王立一板一眼的回答,不加自己的意见,只是简单的述说事情的进展、还有目前状况。 俨然一副属下的做派。 王立倒是没有注意这一点,反而很兴奋和期待,有木匠可用,这可太好了,不说别的,光是做个墨水笔肯定比自己好,至少不会漏水吧。 正在这时,门外人到来,磕磕畔畔,大呼:“有夷人来攻了”,呼吸有些急促,语气却不慌张。 张修自清醒以来,一直呆在这处据点,算是与世隔绝了,这几天,从几人的闲谈中得知事情原委。 原来就在去年,益州几个夷人部族联合反叛汉庭,被太守李颙以益州郡兵,联合巴郡板盾蛮,也就是“賨人”,讨伐夷人,并且将其镇压下去。 而张修他们正好遇到这场战乱的余波,去年入蜀,夷人叛乱,为避兵乱,张修他们只好走小路,走走停停到此处,又得知巴郡这边有些部族也参与了叛乱,于是趁此机会,各个部族开始了相互仇杀,这下小路也不安全了。 木屋在一座小山腰上,林木葱笼,云烟苍茫,不似前世光秃秃的丘陵,经过一系列的退耕还林,山上长出最多的全是柏树和松树。此时的四川东北部,人烟稀少,汉夷杂居,在嘉陵江和涪江等河水冲击平原上,汉人占据优势,但是深入群山,就换成夷人处于优势了。两汉以来,在这巴东之地,板盾蛮独霸一方,汉人盘踞平原,夷人被两方夹击,势力范围被挤压,逐渐衰落。去年的叛乱,算是一曲绝望前的悲歌了。 在这种背景之下,汉人凭借先进的生产力,和人口膨胀压力之下,也向一些河谷和丘陵地带进发。 张修所居之地,就是典型的汉人拓荒的河谷,有嘉陵江的支流经过,可以直通充国,地处秦巴山余脉,丘陵地形,连大块的平地都没有几片,这种土地,大族看不上,但是勤劳的农夫也能开垦出一些土地,能够果腹,而且,脱离官府管辖,算是弃民,好处是没有课税,收获都是自己的,在五斗米教的持续资助下,补充了几次北方的流民,渐渐在此地站稳了脚跟。所以说,五斗米教在巴郡的群众基础,不仅仅是宗教上,在切身利益关联上,更为重要,没有五斗米教跟賨人的友好关系,他们不可能这么快立住脚步,没有五斗米教的前期投入,他们根本不可能开荒种地,开荒是需要种子、铁器,乃至耕牛的,这些东西只有五斗米教能提供。 一处处这种汉民聚居点,如珠串一般连成线,是经脉,在这些地方路过的商队就是血液,再加上賨人这支铁杆信众,算是硬实的肌肉,可以说,巴郡,已经握在五斗米教手里了。不足的是对于大城的掌控,这算什么?汉代的农村包围城市? 第十三章 遇敌 听着声音,张修竟然有些许兴奋和惶恐,终于,要面对这个真实世界了吗? 之前的张修犹如在一个小屋里,通过有限的信息,透过窗纱门缝观察这个世界,这段时间他练武,做木工,抄书,同鱼千等人讨论医理,生活充实,然而这只是片刻的安宁,他知道,天下就要大乱了,战火烽烟的乱世将至,而现在,他就要亲眼见证和经历这个纷乱的世界了。 来人叫做吴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面相方正,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黑,但是其神态稳重,又不似普通人家,看不出来身份,叔父和王立对此人却是比较信任,说话很有条理,给几人简单叙述了下,原来是是此处聚居区外安排的哨兵,发回消息:有夷人入侵,人数不定,敌情不明,所以这个村子需要警备备战,现在请张修几人进入村子,言明这处屋子虽然隐蔽,但难保不会被夷人发现,兵凶战危,所以还是请几位教中的大人物回村寨里躲避一阵。 王立和鱼千同意吴缺的意见,张修和张伯也没有反对,临走前,王立却是转身回屋,打算将张修这几日撰写的书文打包,负在身上正要出发,吴缺却是抢身上前,一把将那些文籍背在自己身后,“怎可让贵人做这等粗活儿。”说罢麻利的帮忙收拾细软和重要物品。 张修见证,也帮忙一块儿,把王立的那些个图册一块打包带着了。 吴缺对王立和鱼千二人很是尊重,大概两人一身锦服,一看就是教中高层。 而张修张伯二人一直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是以五斗米教-徒自称。旁人也没有怀疑什么,毕竟这俩一老一少看着也不像什么重要人物。 一行人出发,一看吴缺在前开路,却是转身把身上的负重扔给他带过来的一个老实巴交汉子,:“这些都是教中重要的东西,拿好,若有闪失,拿你是问!”汉子却十分激动,看样子恨不得以性命守护包裹。 村子离此处不远,木屋作为教里的落脚点,选址一般都是在核心掌控区,刚开始张修还打起精神,十分注意四周的动静,但一路上无事发生,也慢慢放下了警惕。 翻过一个小山头,放眼望去,映在眼前的的是一处坝子,而对面半山腰有一处村寨,隐约有木石寨墙,一条小河流经坝子,可以看到一些简单的引水的水利设施,这个时节,已经收割了稻谷,放了水,坝子并不是那么平坦,全是田坎和沟壑。 看到村寨,一行人都比较高兴,脚步也更加轻快。 突然,张修大喊“小心,敌袭!” 说罢,张修立刻卧倒,顺手将身后的张伯一拉,两人一齐倒地,同时几个翻滚,隐藏在灌木丛中。 张修的话音刚落,“唰!唰!”林中几只利箭已经射来,原来是敌人见已经暴露,顾不得身形暴露,立刻探身向众人射箭加以杀伤。 “哼”有人中箭受伤的闷哼声传来,张修回头一看,原来断后的村民汉子中了两箭,一箭射中胸口,一箭肩膀,汉子捂着肩膀,胸口的箭却是随着动作在晃动,张修定睛一看,原来是汉子胸前的书册做了挡箭牌,汉子咬着牙,学着张修的动作,倒地匍匐前进,躲在一棵树后。 张修刚刚略微一闪而过,心中便已了然,一共四只箭,两只射中的便是队伍断后的汉子,想是张修和张伯动作太快,让他成了靶子。 一支射向吴缺,吴缺不愧是老手,在张修示警前就已经晃身而闪,这箭射空。 一箭射向一身劲衣的王立,王立却是不慌,那只箭射向的正是他的面门,在箭临身之际,王立极为骚气的一偏头,箭支擦着耳侧而过,悠悠然的绕到树后,动作间还顺便瞥一眼滚地的张修等人。 那神态,让张修遇险的惊慌尽散,有些羞恼,还有些羡慕王立的那逼格满满的动作。 放下那些小心思,保命要紧,张修喊道:“小心,共有六个人,其中四个弓手。” 这时传来“叽里哇啦”的夷人话语,夷人小队头领对于这次射箭未能立功很是气愤,出声大喊着挺身冲锋。 双方距离不到五十米,因为树林的缘故,速度提不起来,耳边传来夷人身体擦过树枝的声音,张修透过灌木,观察到有两个弓手并未收弓,而是搭着箭向着这边靠近,另外四人则是向这边狂奔接近。 张修扭着身体,将背后的短弓取下,因为在林中赶路,为了方便,张修身上的武器没有携带长弓,而是选了一把短弓,一把顺手的环首刀。 抽出两支箭,张修一跃而起,在空中凭着感觉拉弓放箭,“唰唰”两只箭破空而去,步兵一般不用短弓,其劲力不足,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并且为了保险,张修拉满了弓,使用了二星连珠。连声闷哼都没有,一箭命中眼窝,一箭命中脖颈,最远的一个夷人倒下。 眼见同伴倒下,最后一个弓手受到惊吓,慌忙朝张修射出一箭,距离太近了,箭支飞来,张修不慌,用手中短弓弓尾将射来的箭支一卷,抄手摘过对方的箭支,拉弓而射,箭支又飞了回去,夷人弓手早已经丧了胆,躲在树后,不敢再射,“嘣”箭支射中夷人背靠的大树,箭尾不停颤动。 张修叫到:“敌人还有一个弓手。”随即继续潜藏身形。 说时迟那时快,这片刻时间,双方拉近了距离,四个夷人分两队,两两向队首队尾袭来。 队首吴缺借着树木隐去了身体,显然听到张修的喊声,不敢主动现身,听着前方的动静,双手握住环首刀,一个大个儿夷人奔来的身影快到近前,吴缺一个错身,双手反常的,没有举刀,而是矮身,向上方撩去,这个大个夷人也是个好手,显然有所准备,举阔剑向下斩去…… 并未出现刀剑相击的情况,吴缺的刀精确的从夷人胸口划过,夷人阔剑却是被林中的树枝阻挡了瞬间,高手对决,瞬间决胜,夷人胸口如破布袋般破开,血汩汩流出,夷人一手捂着伤口,血从口鼻不断冒出,发出痛哼,临死前的呼喊,夹杂鲜血声音传出老远,吴缺没有留下补刀,自己下手的力道与刀身传来的钝感,让他知道,此人必死。 一俯身,吴缺向另一个夷人奔去,并且,奔行路上,隐隐约约,靠着四周的树木,始终规避着弓手方向的箭矢。 鱼千正在苦战,本身并不善于战斗的他,在射箭的时候就慌忙躲避,夷人也发现了他的不堪,鄙夷其这么大的汉子竟然如此羸弱,挥起短矛向他冲来,鱼千借着树木的掩护,不断的躲开矛尖的突刺,尽管武力不高,鱼千还是迅速冷静下来,集中气力,一刀回击,夷人未曾料到这一刀的力道,后退几步,鱼千趁此机会继续后退,等待救援。 夷人正诧异此人的勇力,一看鱼千继续逃跑,顿时气愤不已,挥舞武器大步迈开追去,鱼千正要躲避,突然,“哇,咳……”,鱼千面前的夷人望着胸前的刀尖,口冒鲜血,径直倒了下去。吴缺跑到鱼千的面前,扶起鱼千向后方跑去。 在此同时,夷人头领袭向王立,两人相向而行,迅速接近,夷人头领身着皮甲,胸前还有一块明晃晃的铜镜作为护心镜,他却不敢轻敌,刚刚王立躲避箭矢的轻松让他十分警惕这是一个好手,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弱势一方,不曾想过后退,不说后方有远程弓手支持,旁边自己一方都是好手,对方有一老一少,还有一个受伤,优势在我! 且不说夷人头领的心理活动,在他行进的路途中,余光看见自家弓手与对方那个少年的对射,自家射出一箭,少年的连珠箭让他都要叫好,自家弓手瞬间没了动静,两个弓手都不发箭,头领有些感觉不妙,就在这时,队首方向发来夷人死亡的痛哼,让他脚步放慢,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王立却加快身形,丝毫没有减速的趋势,仿佛要一头撞向夷人头领身体,如奔行的猎豹,如发狂的斗牛,头领被其气势所摄,眨眼间,剑光已至,又是那种诡异的变向,王立的身形一闪,如鬼影直接穿过夷人头领,剑尖一抖,散去其上的鲜血,夷人头领则是右手捂着脖子,血雾喷出,倒地。 回到张修这边,听着接近的夷人脚步声,张修闪身出来,没有多余的动作,一箭射出,五米不到的距离,在夷人惊讶的眼神中,箭支从其口中钻入,后脑冒出。 四周环顾,只剩远处的一个弓手了,王立正在向其快速奔去,张修径直站立,暴露在林中,远远望着远处逃离的弓手,张修眯了眯眼,右手在箭袋内捻了捻,选出一支自己中意的箭矢,缓缓抬弓,以向上的角度,拉满弓,松手,“嗖”一声尖锐的箭矢破空声传出,张修慢悠悠的收弓,也不看此箭的结果,掉头去查看其他人。 “啊!呃……” 逃窜的夷人弓手颓然倒下,发出惨叫,一支箭稳稳的命中后心,箭头直入胸腹,显然没救了。 王立慢下脚步,人始终是没有箭矢速度快。望着来处,咋舌:这都有两百多步了。 旁边准备拼死一搏的民兵汉子,还有狂奔而来相助的吴缺都有些懵,心里都在为这些夷人斥候默哀,这两位都是杀神啊,特别是张修的射术,在本身不利于射箭密林中有如此的精准度,特别是最后的一箭,远距离,大弧线,命中目标,干净利落,叹为观止! 第十四章 徒弟 剧烈运动之后,张修反而有一点淡定,张修前世今生第一次杀人,没有罪恶感,也没有呕吐,杀的三人都是远程射杀,箭矢命中目标时,张修只感到浑身一震,夺取他人性命的感觉,并没有让他反感,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满足。 “难道我本身是个变态?”对于自己这种表现,张修在心底反问,显得有些矫情。 而张修叔父张伯则是全程躺在地上,亲眼目睹了张修的神勇,箭箭夺命的射术,遇袭的冷静处置,让他在地上躺的十分舒心,丝毫不觉心慌,最后还高声赞道“好,修儿神射。” 毕竟是在古代,杀人是一种本事,而不是一种罪过,张修冷冽的作风赢得在场所有人的好感,特别是之前木屋里的几人,无论之前张修在学识上表现的多么神异,都没有现场杀人的冷冽果决来的直接,乳虎已成年,在这小山上,发出憾山的第一声吼。 在场的所有人则是这一幕的见证者,大家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强者,永远是被人所尊重的。 王立一边走回来,一边用手绢擦拭着宝剑,来到众人集合地方,收剑回鞘。看着吴缺捡尸。 鱼千这时候也过来了,向张修点头示意,手里还拿着一把阔剑,看样式是刚刚袭击吴缺的大个儿夷人所有。 吴缺用袖子一边擦拭着脸上被溅到的鲜血,一边翻捡着地上的尸体,首先翻找着头领的尸体,头领被一剑封喉,身上的皮甲,被其引为依仗的胸前铜镜和扎甲没有起到任何防护作用。 没有什么可识别的信物,吴缺翻了翻里衣,说道:“没有什么特征,不过肯定不是賨人,賨人的武器好很多,他们有自己的冶炼场,而他们,还在用青铜剑。身上的盔甲不成形制,一看就是在市场上淘的,东拼西凑而来。”说着有些不屑的指着鱼千手里的阔剑,和头领身上的盔甲。 “不过,他们身上的铜器也太多了点吧”说着吴缺从几个夷人尸体上出许多铜器,铜壶,铜号角,铜剑,铜刀,甚至铜箭头。 “除非,这只夷人部族产铜,而且是块富矿。”鱼千接着饶有意味地回道,有些激动,毕竟,对于汉人来说,铜,就等于钱啊。 吴缺站起身来,一手抚着短须,喃喃道“不管怎么样,这一支队伍,肯定是夷人的斥候,不过,怎么会在此地遇到,着实想不到,按理说他们欲攻击村寨,那也应该去对面山头啊……” 张修此时正在给受伤的大汉处理伤口,箭支射中肩膀,幸运的是刺穿皮肉,未伤筋骨,切掉箭头,在大汉咬牙间迅速拔掉箭杆,张修先用水袋里的清水清洗伤口,敷上随身的金创药,撕下一截干净的麻布,压住伤口,缠绕几圈并绑好。 大汉对此十分感激,虽然忍着疼痛,还是向张修投来感激的目光。不过眼神总是在胸前插中书册的箭支停留,仿佛在为没有保护好贵重物品而自责,也有为书册的防御力惊讶。 张修见此安慰他道:“你放心,这些书册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况且只是被箭扎了下,不曾彻底毁坏,之后找人誊抄一份就是。” 大汉此刻也发觉了这个少年的不一般,从他的身手,和处理伤口的快捷,比自家村医厉害多了,伤口传来的清凉感觉让他也意识到这是遇到高人了。 大汉感激道:“多谢郎君出手相救,我叫吴器,以后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张伯在一边看着张修的操作,啧啧称奇,只是简单的伤口包扎,张修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片刻便处理好伤口,仿佛此道老手。 王立回头,见张修处理完毕,道“此地不宜久留,刚刚这个小队是探路的,我等还是尽快离开,抵达村寨为宜。” 众人点头,王立过来拿上吴器身上的书册,众人继续前行,不过这次张修走在队首,凭借过人的观察力,为队伍先锋。 本就不远,绕过平地的坝子,从小路回村,这才发现村寨建在山腰险要处,仅留一条小路上下,山下还有简单的土墙作为第一道防线。 吴缺上前,大声叫门,片刻,一个小脑袋冒出来,随即叫道:“屯长回来了,开门。” 侧门打开,一行人先后进入,好几个汉子跑过来向吴缺问好,看得出来他威望很高,从墙上跳下一个身影,张修一瞧,是个小孩子,七八岁的年纪,正跳脱的时候,围着一行人打转。 “屯长,屯长,是我发现了敌人,怎么样?我爬树可高了,老远就看到夷人了,他们一群群的,人可多了。” 小屁孩挺着小胸脯,骄傲的叫道,吴缺停下,一只大手抓握着这小孩的头,揉了揉,“好小子,这次算你立功,下次我教你刀法。”吴缺难得笑了笑,起身继续向村内行去。 不一会儿,一名老者和几个壮汉出来,老者精神矍铄,头戴帻巾,须发花白,老当益壮的样子,手上拄着一根木杖,众人围着他,一看就知道他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几人见礼,村长见吴器肩膀上的伤,脸色变了变,凝重道:“你们遇敌了?有多少人?看出来路了没?” 吴缺摇了摇头“不知道来路,是夷人,来了一伙六人,而且都是好手。” 村长有些疑惑,看着吴缺,那意思是遇到好手,你们还能全身而退? 吴缺正色答:“多亏了王道长,还有这位…小兄弟出手。小兄弟一个人杀死了三个敌人精锐,而王道长击杀了对方头领。我们才得以脱身。”吴缺没有提自己的战果,反而夸起了张修和王立。 “哇…”四周传来惊呼,这么个少年竟然只身杀死三个夷人精锐,却没人怀疑吴缺的话语,显然其在这个村子威望不小。 身后的小孩子眼睛瞬间一亮,死死盯着张修不放,嚷嚷道:“缺叔,我不跟你学刀法了,我要跟这个大哥哥学,他比你厉害多了。” “哈哈哈,” 四周响起一阵哄笑, “好小子,也不看人家教不教你,大人说话,小孩一边呆着去。”说罢将小孩子推开。 显然吴缺跟小孩关系很好,极力维护着他。这个世界里,伦理纲常,天地君亲师,老师跟徒弟的关系可是一生的羁绊,所以收徒和找师都是很严肃的事情。 张修不以为意,朝小孩笑着回道:“我练射箭的,可以教你,但你不一定学得会。” “师父在上,徒儿陈喜,给您磕头了。” 说罢,倒头便拜,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和和打蛇随棍上的脸皮让他哭笑不得,一把拉起陈喜。 “好好,我教你还不行吗,不过咱们只是切磋,而且咱俩岁数相差不大,你叫我修哥就行。”张修笑道。 “那可不行,缺叔说了,师父是半个老子,我怎么能叫你哥呢?乱了辈分。”陈喜却是摇头道。 “行,那咱俩各论各的,你叫我师父,我叫你弟。”张修本身就是不在乎这些俗礼的人,却是不再管这些问题。 “好,好,喜娃子拜师了,遇到贵人了啊。” 四周传来叫好和议论声。 村长和村子几位话事的没有说什么,都很是欣慰,虽然张修和张伯隐瞒身份,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修的身份不一般,出色的身手,不大的年纪,身边还跟着教中的贵人,村子里的人能攀上这层关系,真是烧了高香的,这一拜,可真的是阶级越迁了,旁人只有羡慕的份。 鱼千跟村长是熟识,一齐进了村子里的一间大的房子,这里的房子也是木屋,只有几间版筑的房子。 收了一个便宜徒弟,张修身上的东西包裹一下就没了,被徒弟挂自己身上了,跟在他左右嘘寒问暖,搞得他哭笑不得,赶紧打住。 张修没有进房子里跟他们寒暄,而是打算跟吴缺一起巡查,片刻后,随着吴缺和几个乡兵绕着村子寨墙巡视,跟张修想象中的人群慌乱有所不同,村子里的大小老弱不说有序,却也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寨墙上可以看到滚木檑石,成捆的箭支摆放在角落,寨墙突出部位还有一座箭塔,有人影闪动,显然已经进入警戒状态。 张修有些疑惑的问吴缺,“你们经常打仗吗?” 或许是经过一番生死,彼此关系近了很多,吴缺表情凝重,拱手答道:“我等已经是大汉弃民,来到此蛮荒之地,当然要修武备以防身了。且与此地蛮夷打交道还是刀子最管用。” 淡淡的话语,透着几丝血腥味。 张修恍然:两汉以来,汉朝对外战争少有败绩,有前汉武帝的赫赫武功,后汉的再次开拓西域,武功一直不弱,就算近些年在河西之地对羌战争有几次反复,但汉朝的威严始终存在,这使得汉民对于外族有着天然的傲气,那是一种文明对于野蛮的蔑视,自信而且强大,是这个时代汉民普遍状态。 望着吴缺和他身边挺直身板的乡兵,张修唏嘘不已。殊不知,三国乱战,耗尽中原精血,一百年多年之后,五胡乱华,汉人,这个骄傲的自称被夕日蔑视的胡人踩在脚底。 第十五章 老朋友 “你今年多大了?”张修靠着木寨的柱子上,遥望着天边正在与山头拉扯的夕阳,一边问到。 “回老师,我八岁,虚岁九岁。”旁边陈喜躬身回道。 张修费了一番力气,总算是将陈喜嘴里的师父改成了老师,因为他总是觉得被一直叫师父,会成个秃驴。 “识字吗?” “不会,没人教我,师父,咱们不是练射箭的吗?怎么还有学认字啊?” “嗯~哼”见小徒弟故态复萌,张修眼睛一瞪。 陈喜赶忙改口:“好的,师父,不是,老师,您教什么都是我的荣幸,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教导。不辱没咱们师门。” 张修欣慰的点点头:“孺子可教,可别说我为难你,小鬼,你可听说过,项羽的万人敌的故事吗?” 陈喜一听讲故事,顿时来了兴趣,“项羽,我知道,一个大将军,大英雄。” 作为与高皇帝争天下的项羽,在此时,名声竟然意外的不错,其中有太史公书写流传的故事功劳不小。 “当年,少年项羽与师父项梁一起为躲避秦国抓捕而隐居,项羽痴迷刀剑武功而厌恶文字学识,这让项梁十分生气,将项羽臭骂一顿,并且问他想做十人敌还是万人敌,练好刀剑,最大的成就不过是以一敌十,是一个十人敌,而学好兵法,则是能做将军是个万人敌。项羽醒悟,表示自己要做一个万人敌,从此发奋图强,学习兵法,后来成为一个大将军。” 作为一个在后世被讲烂了的故事,在此时的人的眼里还是那么新奇。 陈喜听的痴迷,重重点头:“我也要做万人敌,做大将军,大英雄。” “哈哈哈,有志气”张修大声笑了出来,张修本身年纪不大,此时却老成的嘘了口气,揉了揉小娃脑袋。 “这跟我让你学识字一样的道理,不识字,不学知识,你练箭术,学好了只是一个好一点的弓手,只有学习其中的道理,然后你就不只是弓手,那时你也就可以成为万人敌了。” 张修缓缓说道,“知识改变命运,特别是对于你来说,在这个蛮荒世界,知识能改变你的命运。” 陈喜听着张修的话,有些愣神,这些话语,他不太懂,但是不由自主心底里生出了对张修的感激。 四周闪着很多小脑袋,很多小孩子都想出来看看陈喜的师父,听父母说陈喜攀上高枝了,以后跟大家不一样了,是读书人了,那些眼睛里光,闪烁的都是羡慕。 张修没有理会他们,刚刚更是提高了声音,故事,是小孩子最爱听的,不一会儿就围了好多小孩。 张修说罢拍拍手,往回走去。 他刚刚想了很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势力,主要来自于五斗米教,尽管这个教派在张修看来更像是互助社团。宗教的意味没有那么重,或许跟教会收入来源有关,传教治病救人,往往也只是对于有能力的人收取五斗米,对于穷人,五斗米教往往只是收取其力所能及的帮助罢了。所以不存在宗教税,收入来自于走私,和通商,所以往往行事风格更加务实。 但宗教就是宗教,在华夏土地上,太局限了。张修才收了一个开山大弟子,刚刚看见这么多的小孩,突然意识到:没有自己的班底势力,为什么不培养一个?自己辛苦誊写那么多的课本,脑子里这么多的知识总是要传承下去的,在这个受封建纲常影响的世界上,师生关系比同族、同乡亲密多了。 匆匆赶回住处,王立和张伯正在喝茶,鱼千则是已经从吴器手里拿来了张修的手稿,翻着其中的医书,看的津津有味。 张修进屋,问道:“村长呢?你们交谈的怎么样了?” 王立起身答:“此处村寨也算是我教的一处据点,村长叫作吴春,正是我教在此处的祭酒,可以信任,刚刚我们交流一下最近的一些外界消息,和此次夷人来犯的事情。” 王立沉吟了一下,道:“就我所观察,吴祭酒是知道这伙夷人的来历的。我们谈到这伙夷人意外的多铜器的事情,吴祭酒是有些异动的。” “不过,我们一致认为,这伙夷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攻击村寨,他们的行军速度,还有行动意图,更像是,族群迁移。” 张修点点头,不语,面露赞同。 ……. 村寨的一处大屋内, 村长吴春卸去了外表的威严,有些疲累的倚靠在胡椅之上,一边闭着眼假寐,一边手指轻微的点着椅把手。 片刻,吴缺进了房间,上前道:“阿耶,你叫我?” 吴春朝着这个大儿点了点头,对他愈发满意,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为人处事,还是文功武艺,都是出类拔萃,最好的接班人。 “外边什么情况,有夷人的动静了吗?” “阿耶放心吧,目前没什么动静,我已经派放哥儿几个出去侦查了,他俩都是好手,不会有事儿的。” 吴春见此,压低声音严厉道“不要掉以轻心,这次来的是钺氏族人,你们这次遭遇的应该是我那老朋友的族侄,他们一族身上的铜臭味,我十里外都能闻到。” 说着,吴春竟然笑了起来,拍着手道:“他们此次这么狼狈,着实想不到,那家伙就是一个暴发户,活该,啊哈哈哈。竟然沦落到族群迁移,他们这是被这次夷人造反牵连到了啊。我想着,说不定哪位大人物看上他们家的铜矿了,不过,他还是厉害,竟然舍得迁移,抛家舍业,一般人可是做不了这种事情。” 吴春有些感叹。 吴缺惊奇不已:“阿耶知道这伙人?他们在迁移族群?” “哦,对了,怪不得他们在对面山头探路,这种行军路线,确实是迁移。” 吴缺点了点头,赞同道 吴春摆手,不再多言,说起另一件事:“你对教中来人怎么看?他们都是教中高层,鱼长老你是知道的,一个老顽童而已,那个叫王立的,不简单,看着像是一个文士,见识谈吐都不俗,听你说,他还一剑干掉了夷人头领,不费吹灰之力。还有那个少年,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射术在树林中百发百中?还有,他怎么那么轻易的收了喜娃那小子?” 吴春对张修的举动十分不解:这个时代,对于师徒关系,是很严谨的,对弟子都要认真考察的。 他不知道的是,在张修眼里,这个徒弟,跟山区支教的流着鼻涕的小朋友,没什么区别。真没那么严肃,叫一声老师,就足够让他传道授业解惑了。 吴缺也有些不解:“我看那位小兄弟,射术不凡,观察力也敏锐,他比我还要先发现林中的埋伏的,而且我看到他给吴器这小子治伤,也是一个医者,显然也是有师承的,我也不太明白。” “是么?看来这也是喜娃这小子的造化,不枉你这么多年的照顾。” 吴缺不语,点了点头,他跟亡故的陈喜父亲生前乃是好友,照顾他也是应当。 “下去后,对于村子里的汉子,加紧操练,这世道,要不太平了!” “阿耶,这是何意?” “荆州那边又有民乱,关中、中原也有蝗灾发生,现在皇帝又要征发劳役,想出塞攻击鲜卑。近些年,天象频繁示警,朝中三公换了好几批。益州去年发生夷人作乱,想来会平静一阵子,但不会太久,世道,已经不太平了!” …… 密林,一处山谷中,远远的看去,此处密密麻麻都是人,像是一群纷乱的蚂蚁。 在一顶帐篷里,“咳咳…”一名老者躺在一张木塌上,在一个夷人打扮妇人的服侍下,喝下一点儿热水,老人身材佝偻,皮包骨头,显得十分虚弱,老人伸出手掌:“阿吉,你过来。”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走过去,双手握住老人的手“大父,阿吉在这儿” “咳咳…你琨叔回来没有?怎么一直没有传回消息?” “刚刚前方的斥候传回消息,在前面吴家坝的山里……发现了琨叔他们的尸体,都是一击致命,定然是遇到精锐袭击了。现在营地里都十分惶恐。生怕敌人来袭。” 少年哑了哑口水,神态有些惊慌,话语有些闪烁,一半是老人的咳嗽,一半是刚刚前方族人传回的消息。 “慌什么?天,还塌不下来。” 老人起身威严道。 “吴家坝啊,前面是吴春那个老东西的地盘,这几年他们发展很快,让你叔父几个人去探路,本以为能够足以应对,相互照应着能够保全,没想到…咳咳咳…是我大意了。” 老人感叹道。 第十六章 结盟 夜里,有外出侦查的人回到寨子里,闹出了一点动静,有喧哗声传出。 张修一行人还没有入睡,王立外出回来,道“有夷人使者进来,有什么事情要谈,应该打不起来了。” 张修在木屋窗缝往外望去,就看见一行士兵护送着几个不似汉人打扮的人望村中心走去 不一会儿,吴器过来了,只见他一只手用布带吊着,除了手不能动作,一点儿不影响身体活动。进来向几人行礼,道“祭酒命我来请诸位到祠堂议事。” 张修由此了然,这个村子看来都是了解五斗米道的,或许都入了教?这也没什么惊讶的,张修早就发现,这个时代,人们对鬼神,是笃信不疑的。 一行人不着他想,随着吴器进入祠堂,说是祠堂,其实没有张修前世印象中的一排排的牌位摆着,只是一间比较大的,正式的议事场所罢了。 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粗犷声音叫到“你们钺氏无故进入我们的领地,我们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你们过境?” 张修进入大堂,被人领到一旁落座,鱼千坐了一旁首位,毕竟他是名义上这几人的领袖。 张修落座,才瞧见一个夷人少年与村子一个管事的人正在侃侃而谈,村子话事人嗓门大,而少年却不慌不忙,有理有据的一一回答。说是夷人,无论是五官,还是衣着,说是汉人也没什么区别。 说起汉夷区别,张修有时候就在想,那些朝廷官员就喜欢给不相干的人安上一个名字,例如河西的羌族,明明是不同的族群,被汉朝统一的叫做羌人,接触的多了,战争打多了,他们也被动的被塑造成了统一的民族,简直就是为自己找麻烦。当然,这样做的好的例子也有,就是汉人的来由,本来这片土地上,有着秦人、赵人、燕人……就连张飞的自我介绍都是:吾乃燕人张飞也。但是汉朝四周的异族,被汉朝的军队一圈圈的拳打脚踢之下,就认为,华夏大地之上的,就是汉人,无论你是华中平原还是三秦大地,还是江南水乡,所居之人,皆是汉人,汉人高大,汉人高尚,汉人勇武,一切的褒义词被赋予了这个词,所以渐渐的也就自认为是汉人了,这一自称就是两千多年。这也是一种被动的自我民族塑造。唯一能与之媲美的,就是几百年后的唐朝了,唐人也一度作为海外华人的自称。 张修觉得,那些当官的,就是把不在自己掌控的,如秦末为了避战乱而进入山区的民众,还是为了逃荒而去蛮荒讨食的农民,还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少数民族,都被一股脑儿归为了夷人,所谓西南夷者是也。 就如眼前的少年,除了剃短了头发,披了件毛皮披风,其他都与汉人无异,不由得让张修多看了几眼。 简略的听了一会儿,张修明白了,他们在林中遭遇的,应该就是这个钺氏的族人,钺氏不知道遭遇了什么,选择族群迁移,现在被人追杀到此,选择直接进入吴家坝的领地,算是很不礼貌且危险的事情。所以之前遇到的斥候开路在对面山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此次钺氏的遭遇,不久之后就可能发生在吴氏的身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钺氏与世无争,只因家族传承遭人惦记,且向氏近些年来,有着县尉的支持,越发的壮大,此次发难,就着夷人动乱的由头,就直接向我们发起袭击。焉知后面不能直接向你们下手?” 一番话,使得想要发难的人们转移了视线,开始思索。有人眉头皱起,显然是认可这番话的。 这些说辞,与淡定平和的谈吐,着实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所为,张修对其多了几分兴趣。 一番长论下来,场面有些寂静,在坐的除了几个高层,都是没什么墨水的人,在遇到这种有理有据的话语,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当然,此次我们钺氏也是携礼而来,”说着,就让手下将抬着的箱子打开。 “哇…”大堂里的人皆发出一阵喧哗。 箱子内闪耀的金光晃花了众人的双眼,只见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金块,里面还有一大盒金沙,都闪耀着夺人魂魄的光。 另一个大箱子打开,不是预料的金子,而是很大的一盏青铜器,目测大概有一米高,有点儿像是前世看到的出土的酒器罍,旁边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礼器,如灯盏、酒器等,异常精巧,发出青铜本身的金光。 就连王立和吴春都有些动容,那少年见此微微一笑,这有两个懂行的。 张修也有些震惊,前世作为普通人的张修,接触最多的金子的时候,就是陪女朋友逛金店时,所以这一出金元攻势,搞得张修都有些动心。至于,那些礼器,张修只是惊叹他们的工艺精美,因为无知,所以对此反而无感。 众人的失态都在少年的眼里闪过,时机到了,“诸位,此次出使,我钺氏不只是为了过境,而是为了与诸位和这片区域山民的友谊,与这安汉山区的几大汉姓联盟,一齐共抗向氏。” 说到此处,刚刚忧虑向氏威胁的人,和见财起意的人,都眼神闪烁,已经意动。 在场乱哄哄一片。 “嘭”坐首的村长吴春在矮几上用力一拍,场面顿时一静。 吴春敛色,温声对少年道:“钺慈可还好?我与他算是旧识了,这次来好友家,竟然想不告而别,怎么也要让我这老友,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少年俯首行礼,道“大父身体尚好,此行之前,大父托我向您问好。” 吴春点了点头,道“今日的事情会谈,就到此结束了吧,你们在此住下,如此大事,我们也要与各家商议。” 少年颔首,不再多言,顺从的同族人出门,显然对此行的困难阻遏有所准备。 吴春摆摆手。 “散了吧,这些事情明日再议,吴缺,下去注意守备,不要被人突然袭击。” 大堂人群慢慢散去,张修跟着鱼千身后,一齐出了门,才发现,村子各个屋门前都挂着火把,照耀着回家的路。 还没有进屋,后面吴缺就赶了上来 “几位贵人且慢,我父亲请几位挪步详谈。” 鱼千回头,跟几人对了对眼,着重看向张修,此类大事,张修的意见分量最重。张修略微点头,吴缺有些惊呀,鱼千竟然向这个少年请示。 不一会儿,再次回到大堂,此时大堂已经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下坐榻旁的几支,却也是足够亮堂。吴春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烛火明灭,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阴影跳动。 张修进来,还未入坐,吴春已然起身,快步来到张修面前,伏首下拜,“老朽吴春,拜见吴春。”说罢深施一礼。 张修下意识想要阻止,一旁的鱼千一把抓住张修的手臂,摇头示意不用,张则不动,生生受了这一礼。 吴春行完大礼,神情有些激动,有些哽咽道“老朽吴春,年轻时辛得与师君相遇,得以授学道法,才有今日境况。教子虽年未弱冠,却有了师君的七分模样,老朽才能有幸识得教子。” 张修恍然,原来这老头跟自家便宜老子是旧时啊!怪不得鱼千和王立等人对此人如此信任,以至于有了五斗米教对下属势力控制力不强的错觉。 而一旁的吴缺,则是至始至终愣在一边,呆若木鸡。 第十七章 秩序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张修大为震撼,吴春一丝不苟的行礼,张修则需要坦然受之,因为这是目前这个世界上的规矩,只有受了礼,定了君臣,明了上下,才能有秩序。 这股秩序,或者是规矩,来自于社会意识,上到朝中公卿,下到民间结社,这个时代所流行的是二元君主制,一个是名义上的国家领袖皇帝,另一个是提携察举自己的恩主,皇帝能授予的只是权力,而恩主则是提供了能被授予权力的阶梯。 这是一个相当现实的做法,汉末为什么士人公认的未来主宰天下的会是袁氏?最最关键的便是袁氏四世三公的家世!这便是底蕴,袁氏长时间的大权在手,有多少人是受了袁氏的提拔,又有多少手握权力的官员是拜在袁氏门下?在野的,当权的,数不胜数。 当世的人相当现实,或者是清醒,二元君主的来源就是对于自身实现阶级跃迁的因素清晰的认知。 所谓的恩同再造便是如此,就如吴春,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民,遇到了五斗米教领袖,学习了道法,识了字,懂得了道理,种种因素加持之下,他不再是普通山民,而是成了这片地区的祭酒、领袖。 越是这样,越是应该奉献自己的忠诚,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所以吴春向张修行大礼,这个简单仪式意味着他的效忠,当然就仅次于张修的老子张季。 张修感慨良多。 张修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清楚的知道,这个时代,是门阀兴起的时代,是大族林立,小民难活的时代,现在他更加清晰的看待这个现象,自秦代以吏为师以后,血缘贵族破落,大量士人破产,也变相激发了秦末的大起义。 汉朝初建,吸收了很多士人为官,加上本身的功勋贵族,构成了权力体系的顶端,从战国到东汉,在这些个时代进程中,在社会意识上,家族,贵族,国家的理解上没有什么变化,家天下,有传承的给自己找个好祖宗,自诩贵族,他们叫士族,没有传承的努力往上爬抓住一切向上的阶梯,希望成为新的贵族,他们被称为豪强,也就是说,在社会意义上,是存在,贵族与奴隶的。尽管经过战国时期的几大变法,废除了奴隶制,采取了租庸调等新的治理模式,但这只是经济上的转变,不得不承认的是,从社会地位上来说,广大的农民,他们就是奴隶。 那些在土里扒食的人,那些做工的,那些整日劳作的人,在这个社会上的精英们的眼里,就是奴隶,就是牛马,汉朝出任一方的叫做州牧,牧就是为天子牧守一方,牧养的就是百姓,不,这个时代姓是属于大族的,你说你姓王你就姓王了?没有圈子的承认,你就是一牛马,就连未发迹的刘备,逢人介绍自己都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否则说自己姓刘,叫做刘备,谁理你?姓刘的那么多,边境上六成匈奴人都姓刘,他们能叫做百姓吗?在官员士族眼中,他们与牲畜无异。 所以,这么一个时代里,每个家族都在卷,渴望自己家族能够发达、兴旺、有名有姓。 利益出发点也都在家族,在于自己的姓,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受教育人群,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绝不是忠君,反而他们被告知的是,他们的待遇,他们的衣食皆来自于家族的馈赠,所以家族利益高于一切,这是前世思维的张修是不能短时间理解的。 大家默认了底层的人作为奴隶的存在,或者现在这种现象就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奴隶的一种选择。以家族为单位抱团,打压压迫其他家族,压榨剥削小姓族人。 就算统治者清楚,帝国的基石是自耕农,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自耕农是最脆弱的,在面对大家族的挤压,合本身经济上的弱势地位,让这个群体迅速消失,帝国的衰落也由此而始。 就张修目前了解的安汉县,和阆中县境内的各个村子,无论是山区拓荒的山民,还是平地上居住的村民,基本上都是以姓氏抱团聚居的。而且,即使是同族同姓,剥削也一样严重,社会地位的不一致,本身就带来剥削,只是因为姓氏的区别,让人觉得,自己人没“那么”坏。 就那张修几人呆着的村子来说,吴春作为村长,有着此处最高的社会地位,儿子吴缺作为村子的武力领袖,牢牢把持着村子的权力。当然,也不能吹毛求疵,这种现象也是有其客观逻辑的,在四处皆敌的环境下,生存,是一切的前提。吴春老辣,又有五斗米教的关系,能够给整个村子带来好处,吴缺这个继承人能力优越,也服众,个人武力最高,又掌握了村子的武装,为了村子的稳定和村子的未来发展也必须是他作为继承人。 在越接近山区,环境越危险的聚落,部族内的剥削越轻微,因为在一致的威胁下,在所有人的利益一致下,掌握权力者权衡轻重和代价而做出的选择就是放弃或者减弱对自己人的剥削,而对外开拓,做大蛋糕。否则,在武装冲突中,被流矢射中而亡的首领也不在少数。 与之相反的是,越与平原相近,越与城市相近的区域,聚落内的剥削就越严重,因为外部的威胁减小了,刀尖不再对外,开始对内了,一切的武装不再只是对外防御和开拓了,开始肩负起维系剥削统治的重任了,这种只是为了少数人利益而存在的武装,其中的战斗力不言而喻。再加上和平区域争端的减少,生产力发展迅速,财富积累速度也大大加快,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首要利益,不再是生存,而是生产和分配,此时权力结构没有改变,权力世袭了,这加剧了统治的腐朽。 望着地图上的大大小小的村子,分析着它们的变化和不同,张修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很多,各个村子空间上的不同,和王朝历史的时间上的变化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初期进取,开拓,上下一心,到后面的懈怠,不思进取,武备废弛。 但是此时,张修想不了那么遥远,五斗米教在巴郡的汉人势力主要的还是在山民聚落,简单来说就是汉朝弃民,虽然少了赋税,但是也没了汉朝庇护,在恶劣的环境之下,他们必须抱团,必须斗争,所以武力算是不俗。 而这股武力,是他绝对想要掌控在手里的。因为,安汉、阆中这处地方,对于他今后的规划至关重要。 十八章 备战1 第18章备战 吴春此时已经和鱼千一行人落座,一番谦让之后,还是由张修这个名义上最高地位的人坐上了主座,张修倒是不在意,理解了当世的一些规则之后,张修对这些规矩也看得坦然许多,对于这种刚刚还在表忠心的人,实在是不太好三让三辞的,人家会认为这是一种不信任,一种羞辱。 张修初来咋到,没有作声,所以还是由比较熟悉巴郡诸事的鱼千开口,:“向氏扩张,已经发展到不可制了么?” 吴春对于鱼千比较熟悉,坐在下首的位置对鱼千答道:“回长老,不只是向氏,还有朝廷,向氏自从攀上了阆中县尉曹攀,得到了官面上的支持,简直成了汉朝廷在这篇山区的代言人,一切官面指令,还有官府派发的赋税也是他们在经手,以前朝廷对于山中掌控力度较弱,故此只能以绥靖羁糜之策控制,以不发生叛乱为主,而现在,有了向氏作为打手,朝廷里应外合,以各种理由讨伐攻击山中部族,而且不仅仅是蛮夷,还有一些小的汉人聚落也在讨伐行列,当然,目前只是对于边缘小部族攻击,而现在,钺氏迁移,我觉得,是朝廷和向氏打算向我们这些大一点的聚落部族发难了” 说罢,让人去取这片地区的地图,地图是绘制在一张木板上的,简单的用不同颜色勾勒出各个势力范围。 几人围着地图,吴春继续讲解,几人看了看地图,听吴春讲着这片区域由原来的犬牙交错的局势,逐渐变得一方统一,一方散沙。整个过程,眼光长远,慢慢布局。 嗯,鱼千点了点头,典型的远交近攻手段,看来这个县尉、亦或者向氏出了一个人物了,其志不小啊。 正要说话,发现上首的张修一直发呆,不禁愣了一下,连带着几人一起向张修看去。 张修在眼前看着全息地图,脑袋正在里构思着自己的想法。 见其他人都望了过来,张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哦,对了,那个钺氏,是什么来头?” 王立见此,不禁心里摇了摇头, ‘毕竟是个少年啊。这种会议也能分神。’ 鱼千到是不以为意,张修的神异他深以为是的,所以给他解释了下钺氏的来历 “钺氏的钺,不是咱们常见的礼乐的乐,而是我们常说手持斧钺的钺,听说他们的先祖,早在商朝时期,就以善于铸造出名,向纣王进献了各种精美的礼器,其中最最出名的就是用以作为刑具的钺,所以他们这一支就以钺为姓。刚刚那个少年就是钺氏的嫡系族人,那个箱子里的精美礼器应该就是他们族里所铸造,而且都是诸侯礼器,这些东西,在诸侯,王公贵族的面前,可是价值连城的,可惜的是,在一群山民的眼里,是没有那些黄灿灿的金子的。而且他们这一族一直居于巴郡,迁徙也不是第一回了。“ 哦,张修点了点头,表示了然,在这嘉陵江流域没有听所过什么大的铜矿,前世所学的倒是知道,这块儿地方是矿山种类多,分布广,只是普遍贫矿,当然那是对现代人来说的贫矿。对于一个小部族,一片矿区,够他们开发好多年了,至于金子,张修到是不惊讶,铜矿一般和金矿是伴生的,这是一个善于铸造的部落,可能还传承着商代的铸造工艺,这让张修十分眼热,大堂的一边,箱子还在那儿摆着,张修走过去,没有看那个装着黄金的箱子,而是转向装着青铜器的那个,箱子还未合上,少年出门的时候根本没有带走的打算,也是,携礼上门,怎么可能再把礼物带回去? 张修走进这些青铜器,心中想起的是前世耳熟能详的三星堆文明,太阳神鸟,青铜树等青铜器。眼前庞大的罍,其表面上的花纹,结构上的精巧,观察着灯盏细脖子处的纹理,没有任何裂纹,体积大的地方没有一丝的气泡的痕迹,这些都是让生为工科狗的张修赞叹不已,这个工艺,这个精度,不拿来铸炮可惜了。至于那些小的,都可以用来作为诸侯礼器的东西,张修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就是一个容器而已,不管你赋予它多大的含义,在不认可的人眼里,都不值一提,就如那些个山民。 王立等人看着张修对着这些青铜器啧啧称奇,也上去观察,这些一般人可能一辈子都无缘见到的东西,让王立这些知道它本身的人目眩神秘,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失态,仿佛它就代表着权力,代表着荣华富贵。 转过身,张修又来到木板地图旁边,踱着步,将其对照着自己眼前的地图,还有之前张修所读到的王、鱼千等人能够立提供的信息,在各个地方比对着。 回头面对着众人道:“所以,我们是要和钺氏联盟了?我刚刚听说这边是有五姓,是指的是哪五个姓?“ 吴春忙道;“回教子,除了我们吴氏的吴家坝,还有李家坪,龙家沟,唐家冲,赵家坝,“ “嗯嗯“, 张修听着点点头,光是听着名字,就知道,各个姓氏的地形特点了,望着地图上的各家分布,可以看出,其他几家在吴家坝的两侧,呈雁形展开,而几家都是五斗米教的下属势力,这也与几家的位置密不可分的,连接着这几家的是一条隐隐约约的商道。 张修在心底估算着己方的实力,就目前来说,五斗米教对于此地土着而言,就是一方霸主,但是,就在这个山区而言,能够动员的力量就在这个地图上了。 望着地图,张修接着发问:“除去少量力量守御,咱们能够动员多少人?除了你们村子,还有其他村子,不需要具体的数字,你估计一下。” 吴春一愣,顿时反应过来,这是要打仗了,以前这个地方的争斗都还局限在村落之间,极少发生着大的族群战争,就如向氏这样的短时间崛起,迅速统一各个小群落的部族,本身就很少见,而要与之对抗的,只能是另一批能够统一协调的不同聚落的势力,目前就只有眼前的五斗米教的少主,教子,以宗教下发命令,统筹各个聚落兵力、资源。 王立等人也是惊讶,张修此举,已经脱离他本身的表现了,几人互相眼神相对,却都没有开口,只是心里疑惑,张修原本的能力大家是清楚的,人很聪明,也有能力,有武力,不过耐于年纪所限,应该不通兵事才对,难道神启也有军事能力? 吴春声音都有些激动的发抖,连忙道;“我们吴氏是这一带最大的汉人聚落,加上这几年的风调雨顺,咱们村中,动员男女,能够出一百战兵,其他四家都相差不多,他们各自出动八十人,减去留下防守的人手,能出动三百来人。而且都是精壮。” “武备情况呢?配备多少盔甲?多少口刀,多少根长矛?你先说说你们村子的”张修继续道。 “是,教子”,吴春深吸一口气,道,“幸而有教中相助,我们村子目前有武备还算充足,有长刀一百多口,矛头200来只,其他村寨跟我们差不多,因为这些武器交易和储备是教中统一调配的。” 张修有些惊讶,简单一算,就这么几个村子,竟然有五百多口的长刀,1000来只长矛,这简直了,甚至有些武力溢出了,除非,教中这是特意的调配,肯定不是为了这次的冲突,想着,张修朝一边的王立意味深长的看去。 “专门在此地储备武器以待将来,看来我那便宜老子,还是有些战略眼光的,”张修如此想到。 “那么,这些人里面,有多少能开弓的?我的意思是能作为弓手,而不是简单的开弓放箭。” “嗯,山里人都会一点儿射术,毕竟行走在这群山里,不会射箭都出不了门,一百人里大概有五十人可以作为弓手” “嗯,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张修有些满意,“那么你们有制式长弓吗?” 吴春一愣,显然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 张修有些无奈,看来五斗米教是没有提供弓箭的,“那箭头呢?” “这个,箭头到是充足,教中派发的箭头,族中一直舍不得用,族人打猎一般用自制的竹箭就行,所以铁制箭头还有很多。”吴春答道。 “那把你们平时用的弓拿过来我看一下,”张修吩咐道。 吴春示意,吴缺赶紧出门。 不一会儿,吴缺进屋,给张修带来了一张弓,张修定睛一看,哦,这不是跟张修之前木屋练习射箭的弓一样么?没有复杂的制弓工艺,就是一把单体弓,就是简单的木头和弓弦的结合,嗯,张修心底里是有了这把弓的一些数据了的,有效射距,也就200多米了。 嗯,张修在心底思忖着这些人的战力。 “那么,这三百人里面,有多少能配盔甲的?” 吴春这下真的有点震惊了,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争斗,怎么可能出现成队盔甲? 这就是张修的误区了,总以为古代士兵披甲率一定很高,其实在汉朝,盔甲一直是管制物品,就连汉初的官居丞相的周亚夫都因为私藏盔甲而获罪。普通人很难拥有,所以,就算有人拿到了盔甲,也都是给自己用,一般穿甲的是将军,而不是士兵,吴家村到是有几副札甲,不过都是这里老人传下来的。像是他们在村外杀死的斥候头领身上的残甲,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都是一件宝物了。所以,尽管吴缺嫌弃,还是摸尸,将其带了回来。 【话说,有在看的书友么,求收藏、求收藏】 第十九章 备战2 张修有些疑惑,因为就之前吴缺的表现来说,盔甲对于吴家村来说,不算什么稀奇物件才对。 经过吴春的一番解释,张修这才知道,盔甲的特殊性,只是,张修皱着眉头,因为他认为这是极大的浪费,几个老头子穿着盔甲,上了战场又有什么用,还能亲自上场拼杀?简直就是对有限的战争资源的浪费。 “你们一共有多少副盔甲?” 吴春有些为难透露这些,但还是老实的回道 “我们村的话,大概有十副吧,加上缺儿今天带回来的那一领。其他村子,就我所知,几个主要话事人都有一套传家的盔甲,一共有三十副盔甲。” “下令,将五姓的盔甲收集起来,另外,在目前所有的战兵中选出三十名精壮,着盔甲突击。作为突击组” “王兄,劳你先记录一下。” 张修果决的下令,但是没有下发,只是先做记录,没有急着实施,一切决策还是要等筹划完毕。 说着,王立已经在一旁的矮几上摊开纸张,记录着刚刚张修的问题和吴春的回答。 “下令,选出一百人作为专门的弓箭队,配特制弓、箭。作为远程火力组” “吴祭酒,这种木头,你们的储备多吗?”张修手拿着刚刚送过来的弓,示意制作这种弓身的木头, “哦,白蜡杆啊,这种木头,我们一般都有着储备,无论是作为矛杆还是用来做弓,都很好用” 嗯,张修满意的点点头。 “吴兄,你们屯一般身高多少?嗯,跟其他村子相比呢?”张修转向吴缺问道 啊?听到张修发问,吴缺有些兴奋,立马回答道:“我们屯,一般身高有七尺半。跟其他村子差不多。” 嗯,张修在心里算了下,这都有一米七五了,这比前世四川的平均身高高多了。 “那就按照七尺半的长度,召集人手,重新制作一批弓身长度为七尺半的长弓,箭支尺寸,也根据长弓特制” 之前张修就发现,或许是为了节省成本,这里的长弓和短弓的箭支竟然是一致的,但是现在,为了战力,张修觉得必须得开发长弓的潜力了。虽然无论怎么加工,都比不上汉朝官方的制式复合弓,但是在山中,短时间、少成本,也就只好如此了,当然,对付一些蛮子,足够了。 王立在一旁,刷刷的书写着王立的命令。 “一百人着配长矛、藤盾,作为长矛兵,剩下的七十个人由我带领,作为预备队。” “命各村征集粮食,战事结束前,采取粮食管制,组织妇女制作饭团、面饼,作为后勤组” “命征集人手,制作担架、征集干净麻布、准备热水、烈酒、剪子....” 张修说了一大堆的物资,心理却是在嘀咕着:医疗组有了,然后是...通讯组! “对了,你们有鼓号旗语吗?” 别说吴春父子、就是王立等人都是一脸惊呆, 就这样的村斗,哪里听说过鼓号旗语?那不是朝廷正规军队才用到的东西吗?就这里战斗来说,有见识的人晓得配备鼓、铜锣,闻鼓而进,鸣金而退,能做到的已经是很专业的了,战场讯息传递多半还是靠人力。 “哎,看你们样子就不知道,算了,到时候各队主要负责人到我这里来,做一些预案,还有约定各种旗号的意思,免得战场混乱。” “嗯,想了这么多,最最重要的一点,敌情我们还不清楚” 张修一拍头恍然道。 吴春马上会意,“我马上叫那夷人小子过来。” 不一会儿,夷人少年赶至大堂,见到这么一幕,也是很惊讶,坐上首竟然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看样子跟自己差不多大。 之前吴春已经询问了,是否透露张修的真实身份,张修点头同意,他对这个善于铸造的部族很感兴趣,不介意自己的行踪泄露。 已经得知张修真实身份的钺吉俯身参拜,不敢有一丝无礼。 “我已经同意了,愿意相助你的部族抗击向氏,那么现在我问你,你们部族目前身在何处?你部能出动多少人作战?向氏的追兵又有多少人?有什么军备?具体在什么位置?”张修坐在上首,说道 钺吉很是激动,五体投地道:“谢教子大人。” 缓了缓激动的情绪,钺吉道:“教子大人请看,他走到大堂里的地图旁,用手指着一处山谷,此地离村寨不远,翻过两个山头就到。” 这么近的距离,怪不得会遇到他们的斥候。张修点点头。 “我们部族仓促迁徙,一路有惊无险,固然是出乎向氏的意料之外,但我们的战兵战力还是在向氏的族兵之上的,但是向氏实力实在太大。”钺吉有些骄傲的道。 “我们目前能够出动的战兵有一百五十余人,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了。恳请教子将他们收留。”钺吉再次俯首,在此生死存亡的时刻,为了族人的生存,钺吉顾不得那么多了,恳切的求道。 “哦,我允许你们部族的投靠,收留你部的老弱,你们能以什么报答我?”张修笑吟吟的问道 “我部必定以死相报,教子大人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要你们部族的传承,要的是一套完整的工艺,毫不藏私的传授给我的人,怎么样?能做到吗?” 钺吉有些犹豫,但是也就一瞬间权衡,部族以传承而壮大,部族要是没了,这样的传承也就没了意义。 不再迟疑,他奋力点点头,道:“依教子大人所命,我即刻传命族中,将我族的大匠、记录传承的书册一并奉上。” 嗯,张修满意的点点头,孺子可教,不拖泥带水,能够清楚认识到此刻的处境,能够做出适当的取舍,这已经高于绝大多数的领导者了。 利益交换结束,双方开始讨论此战的筹划了。 这次开讲的换作钺吉了。 根据最初的吴春所讲,向氏刚开始就只是一个小部族,本身实力不大,也就能够出动一百人左右,但是通过近些年的不断征伐,兼并他部,兵力扩充,但是能够拉出来作战的,应该不算很多才对,毕竟收纳降兵容易,管理并且将其纳为己用困难。 但是就钺吉所说,向氏这次能够出动人数高达五百多人,其中大半是奴隶兵,也就是新入伙的降兵,待遇如奴隶,在战场上作为炮灰使用,尽管在朝廷正规军看来大家都是小孩子打架一般的作战,但是受到战利品和烧杀的兽欲发泄的激励,奴隶兵在战场上猛打猛冲,无视生死,一般的部族的正规战兵还是有些抵挡不住。 而且,据说向氏首领向斌在其部族内创造了一种阶级法,有功者上,无能者下,奴隶兵立功也能立刻转正,拥有自己的奴隶,田土。 说罢,在场的几人都是皱了皱眉头,这特么是秦朝的军功爵啊。怪不得能在这块儿地方横行无忌。尽管汉朝是建立在秦朝的尸体之上的,但是有识之士都有一个共识,秦国的军功爵制度绝对的是一个迅速加强国力的制度,军队也绝对能打,但是反噬也很严重,在没有敌人的时候,和没有新的田土、奴隶可以分配的时候,它会迅速崩溃。 但是对于山中的小部族而言,这简直是量身定制,落后生产力,先进的制度,还有外部的扶持,导致的结果就是战力飙升,战无不胜。 “上次据我们斥候传来消息,向氏大概有三百族兵,和二百奴隶兵,族兵武器都配有有环首刀,短矛,奴隶兵则是五花八门、烧黑的木棍、木叉、连枷、有些人还有传下来的柳叶铜剑。” “那么,向氏追击的队伍在何处?离此地有多远?” “回教子,我们之前的迷惑并且截杀了向氏追击的斥候队伍,所以,我们至少有一天的行程,鉴于向氏还要侦察我们的位置,至少有着两天的时间。” “两天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了。”张修闻之,颔首道。 第二十章 向斌 四十余里外,一处山谷中,树林掩映间,一处小村坐落在其中,平常一片祥和的场景,如今,村落里冒出滚滚浓烟,还传出女人的呼救声,和戛然而止的婴儿哭叫声,此处正在上演着,这片大地上乱世常见的戏码,兵过如蓖,匪过如筛,这句至理名言在此时显现的淋漓尽致。 一处处火起,一间间房屋被乱兵砸开,杀死男人,婴儿,弓虽暴女人,毁灭眼前的所有东西。 村口,一个头领打扮的男子,用手扇了扇飘过来的浓烟,望着发泄兽欲的手下,心里知道,要让手下们放松一下,但眼神中的厌恶还是一闪而过。 过了好一会儿,男子不耐,对自己旁边的手下厉声道:叫里面的小伙子们收敛一点,今晚还要在此地宿营,要是把屋子都给我烧了,今晚让他们自己去砍树立营。 收下立马道:属下遵命。赶忙向村子里跑去传命,后面跟着一队士兵,大声喊道:首领有命:停止烧杀,禁止放火,抗命者,杀无赦。 随着几个昏了脑袋的士兵当着小队面笑呵呵的放火,被愤怒的小队长砍了脑袋,血淋淋的头颅让激情的士兵们一个激灵,迅速的恢复了秩序,很快的,村子的火被扑灭了,烟气变得淡了,很快的,幸存的妇女在打骂中给施暴者做起了晚饭,村子里又升起了一股股烟。 男人名叫向斌,向氏当前的族长、首领,本来他跟这片山里的其他夷人一般,浑浑噩噩的过完这一生,但是,在十岁那一年,他救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老儒。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年过花甲,却不知为何来到了这片山里,刚好被在山上疯玩的向斌发现,哦,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他叫做狗娃,贱名好养活。 狗娃的父亲显然是个有见识的,当他看到这个被狗娃救回的儒生时,对其待如上宾,宵衣旰食的奉养,但老儒却对她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年幼的向斌很是不忿,但他父亲却是没有生气,反而耐心劝向斌向老儒学习。 或许是缘分,老儒对年幼的狗娃青眼有加,在这个蛮荒之地,聪明的狗娃就犹如明珠一般闪耀,老儒恨不得对其倾囊相授。 而早熟的狗娃也以父礼待之,事实也证明,狗娃的付出有了超出预料的回报。蛮夷被称之为蛮夷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们没有自己的文字,也就没有了自己的传承,一些历史也只能通过口口相传,可见很是容易失传。所以蛮夷往往就是畏威而不怀德,实在是他们有限的知识量里没有那么多的历史教训作为参考。 在老人这里,他学到了很多知识,虽然老儒是儒生,首先讲了一些儒家经典经典经书,但这些对于狗娃而言,只是用于开蒙的开胃菜罢了,老儒的毕生所学都在脑海里,也只能口述。 随着一年年过去,狗娃知道了很多汉人的故事,从商周,春秋,战国,到前汉、后汉的一些历史。这些都是老人口述的名为史记的书里记载的故事。这些故事听得向斌神往。他崇敬一扫六合的秦始皇,崇拜力能扛鼎的项羽,对几千里外的西域神往,想做凿空西域的张骞,想要做横扫匈奴的卫霍。 了解的汉人文化知识越多,狗娃就越对自身的出身越是痛恨,他鄙视周围傻呼呼的蛮夷,却也无奈自身也是蛮夷的一份子。这份纠结也一直伴随着他。 直到某一天,老人去世了,走前特意将狗娃叫到身前,为他取名:向斌,取其表意,能文能武。没有取字,只说自己一介罪人,不配为他取字,让他戴着一副玉佩,去找自己好友,以向斌如今的学识,足以拜在其门下,得以取一个美好的字。 老人走了,走的无声无息,留下一座孤坟,和一个执着于为他守孝的夷人少年。 三年后, 族里对于组长消耗有限的资源如此的对待一个老弱汉人很是不满,终于,这份不满爆发了,向斌的叔父,趁着向斌父亲病重,发难夺权,有了反对派的支持,顺利夺权,在夷人文化里,兄终弟及,夺其妻女,戮其子嗣,是很常见的操作。 守孝完后的向斌得到族人的报信,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逃了出来。 逃出大山的向斌没有弟妹们的慌乱,他整理自己的头发,扎好发髻,向村民购买衣服,一行人顺利的进入了阆中城。 向斌没有去其他地方,就他打听到的,新到任的县尉府上走去,通过几枚铜钱,还有那枚精美的玉佩做敲门砖,向斌得到了接见。 过程并不复杂,向斌分析了县尉目前的局势,功绩只能来源于对蛮荒之地的开拓,有什么能够比有一个大山里的帮手里应外合更好的呢?而且这个部族的首领还是自己一手扶持上位的。 更加重要的是,这个人的妹妹,很漂亮。 进献了自己的妹妹,向斌换得了县尉的相助,深得汉文化熏陶的向斌太懂名和实的重要了。有了县尉的背书,挑选了几个身手过人的士兵作为帮手,又一次回到了大山里。 老生常谈的戏码,向斌觉得应该没有一个汉人不知道班超杀匈奴使节的故事,但是,身为夷人的向斌叔父就不知道。 所以他先是联系了自己作为新首领妻子的母亲,结果就是,在新丈夫和亲生儿子之间,自然是儿子更加亲。 宴会,饮酒,钢刀,人头落地,一封汉人朝廷的文书展开,几个身材雄壮的汉人武士出现,一场风波散于无形,一场权力交接得以完成。 此后,向氏有了一个新首领,他总是扎着汉人的发髻,他皮肤白净,身材修长,不似夷人,更像一个汉地儒生。 他专横,将族中一大批元老发配,亲自带领部族开荒种地,向汉人农民学习种地,以山中特产跟阆中往来商业贸易。 他英明,不以出生论英雄,只以功劳大小奖赏手下,并且设计了一套公平公正的制度,受到部族所有人的敬重。 他不断以汉庭之名义,向周围小部族收取赋税,交不出来就发兵讨伐,配合汉军向不服王化的部族开战,势力越发壮大。 ...... 男人进了村子,因为肆意烧杀的事情,对一众手下一段训斥,手下皆是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他也很无奈,整顿军纪费了他很大的心思,但还是收效甚微。有时候甚至于怀疑起了老师常说的王者之师,秋毫无犯的真假.斥退所有手下,男人手上把玩着老师留下的玉佩,望着窗前的明月,有些感慨,自己终究成了一个蛮夷。 在山中征服兼并一个个的聚落,他很是满足,他觉得自己就像汉人的秦始皇,在完成属于自己的历史使命。在县城里,通过收买曹攀手下的小吏,让他得到了朝廷的一些邸报,他知道汉庭对地方的控制力在下降,农民暴动在这个王朝之中处处都在发生,他不再满足于当县尉的狗,他更加巴结讨好曹攀,商队的利益大头都给了他,甚至于替他除掉了一些对手,【阆中城外的蛮夷最近活动猖狂,已经劫杀了好几个大族子弟了】。 向斌渐渐的深受曹攀信任,但是他心里清楚,这其中的功劳许多要靠自己的妹妹向婕,联姻关系虽然老套,但是始终是拉近关系最有效的一种,曹攀的老丈人是刚刚在益州掀起腥风血雨的李颙,所以曹攀在家中的地方不高,有父亲作为靠山的李氏,对曹攀十分嫌弃,而向婕作为蛮夷女子,更是上不得台面,所以至始至终向婕都被养在外室,没有入得家门。 或许是因为是与李氏的傲慢骄纵的对比,曹攀十分宠爱向婕,爱屋及乌对向氏的帮助已经远远超过了扶持一个蛮族部落的程度。 刚刚得到消息,妹妹前几日,被李氏找上门去,好一顿羞辱。想到此事,向斌捏紧了手里的竹简,他很愤怒,恨自己的无力,更是无奈,李氏是他绝对不敢动的大人物,妹妹受到的羞辱只能视若不见,或许还应该向李氏送礼,表达自己作为蛮夷的恭顺? 他在心底狠狠的蹂躏着李氏那个毒妇,脸色变得越发阴沉,竹简被捏得吱吱作响。 还是太弱了,区区一个县尉而已。 这一个时刻,野心的种子开始发芽, 蛮夷还是太分散了,他们需要统一,他们需要一个王。 他在心底如是想着。 第二十一章 备战3 张修说着漫步到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今夜的接近满月,淡淡的月光如同给大地披上一层轻纱,朦胧的夜色里,一群人谈论的却是残酷的杀伐。 张修略微失神。 片刻后,张修回头,对吴缺道:“就今夜的月色,你们能够行动吗?” “能,村子里的好几个猎户,没有夜盲,都可以晚上出动,”吴缺回道 “那好,王兄,归整一下咱们讨论的命令,物资的准备,兵员的选拔,还有粮食的征集,都要加急办理,兵贵神速,就今天晚上出发,以五斗米教的名义下发命令,叔父,我们有类似证明身份的令牌印章之类的东西吧?” 有,说着张伯从衣衫下摆里扯出一块玉石,原来是一个印章,“此印,可以代表师君,下发指令,凡我教众必定遵从。” “那好,王兄,你先抄写五份,由张伯用印,” “吴兄,劳烦你派出精干人手,递送信件命令其自接令起,便开始动员人手物资,不得有误。” 吴缺躬身应诺。 随后,便对着钺吉道:“你现在就可以派人回去,让你族中老弱,还有熟练工匠即可出发,可到吴家坝避难。” 钺吉十分高兴的点头答应,俯身再拜。 张修对着在场的各位道“诸位,时不我待,兵者,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得不慎,所以,今夜起,向这三个方向要道派出斥候,如若遇到大队敌兵,以烟火为号通知各地做好应敌准备。”张修说着指向地图上的几处位置。 “诺!”众人一齐答道。 “好了,粮食征集,兵员选拔,今晚就要开始,还有就是集合妇人制作饭团、或者面饼作为军粮。 ” “其他的如新制弓箭诸事,明日再说,明日辰时一刻,吾等在此次再议。” 张修的决议实在是有些异于常人,因为当时的生活是慢节奏的,像张修这种要求加班做事的很少发生,一般来说加班的主要是一些达官贵人,普通人连加班的资格都没有,灯油的消耗都是大的开销,时间不等人,此时,张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要不是工匠的人数不齐,还有在无法在晚上做工,否则也要求将其拉过来连夜准备军资了。 待吴缺和钺吉出了门传讯,吴春和鱼千等人都回住处休息了。 张修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去找王立,二人在灯火之下,继续着对接下来的战场推演。 王立不太懂张修让他们重新制作弓箭的用意,或许会些许提高战力,但是新的装备,新的箭支导致的还有就是对于手中武器的陌生,但是对于集中盔甲冲锋很赞成,这是典型的汉家军队做法,以先进的军备,和不怕死的勇气冲锋冲垮敌人。 二人没有使用吴春带来的木板地图,而是用的是张修依据王立所携带的地图,吴春刚刚展出的地图,还有张修自己眼前的全息地图,对比而成的,使用竹签笔简单临摹而成,整个过程中,王立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因为张修不是一点点的画出山川线条,而是直接一行一行的“乱画”,最终却是一幅图。 张修刚刚开发的一个新技能,那就是肉体打印机,原理就像他的能力能够像农民耕地一般,一行一行的扫描提取信息一样,反方向的,张修以强大而精密的肌肉控制能力,一行行的线条输出,也能将脑中的信息打印出来。 不到五分钟,一副半个书桌大小的地图便绘制出来,张修使用的是等高线法,本身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给王立一解释,立马就懂了,慢慢的往里也看出来等高线法的优点,能够直观的看出各个地方的山势。 “教子此法,真的是,此处山川尽在眼前了。叹为观止。” “本来应该用沙盘的,但是那太费功夫了,还是等我们明日到各个地方考察一下,才能做出最后的统筹。”张修道。 说罢,两人就来敌向氏的动向进行分析和预测, 这片山区,从吴家坝这块儿,向阆中县城的方向是三条纵向的山脉,两条可以作为大路的河谷,其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山谷、丘陵。 这样的地形,还是有心打无心,绝对的是要打伏击的,但是伏击也是主要靠庙算的,不像是后世,到处都是马路,要想行军,作为敌人,几乎是可以确定路线。 地点,时机,都要细细打算, “我们要是伏击的话,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将向氏军队里面的奴隶兵和族兵截断,有和没有主人的奴隶兵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 其次想要全歼,免除后患,就是要找准其首领,向斌的位置,”王立建议道 “嗯,有道理!”张修点点头,那该如何确定首领的位置呢? 说到这一点,不得不佩服孙膑了,能够精确预料到庞涓的位置,让他死在孙膑的招魂牌之下。 突然, “嗯,你说,孙膑当时不是预料到庞涓的位置,而是预料到斥候发现有写字的树木,会专门报告的庞涓,因为,按照常理,士兵不可能将树砍掉,呈送到庞涓面前,遇到这种不明情况,只能是庞涓亲自过来查看,而在暗处的齐军则是乘此时机发难,万箭齐发,一波带走了庞涓和魏军。” 张修发声道。 张修有些眼神发亮,道: “你说,向氏作为一个夷人部族,他的军队里面,有多少识字的人?我猜不会很多,有也绝对是一个重要人物,咱们学孙膑,坑死一个是一个啊。” 王立会意,点点头,心底感叹,还是老祖宗有智慧。 二人接着又商量了下,面对敌人的各种行军路线以及队形的解决方法。 最终二人实在顶不住,各自回屋睡觉了。 翌日, 辰时初,张修来到大堂里时,吴春吴缺父子也早就到此了, 几人就昨日的工作做了汇报,粮食征集十分顺利,毕竟是在战时,没有什么人站出来试一试刀不利呼。 至于担架、剪子、医护组的事情,吴春实在是不懂,只好召集了一些比较细心可靠的人手,张修从怀里拿出一卷小册子,是他前几日里默写的赤脚医生手册的一部分,主要是关于外伤急救,以及一些包扎、止血、伤口处理手法,后面连同需要准备的具体物资、数量都有标注, 将其交给分别交给鱼千和张伯,这两位都是精通医术的人物,由他们统领医护组也是实至名归。 接着就是后勤组,此时还没有独轮车,就算是后世,在山区的运输,也主要是靠人力,背篼,扁担,后勤组目前要做的就是收集现有物资,后面由张修等人下发任务,再将其发运至具体位置。 剩下的就是长弓的改造,吴春已经拿了一把今早赶时间新制作的长弓,将之递给张修,这把弓弓身修长,已经上了弦,张修拿到手里,发现比自己还要高一点,必须要斜着才能拉弦,“有合适的箭吗?” “有,”说着,吴缺递过来一根箭支,张修拿在手里一看,这比之前的箭矢要长将近三分之一了, 张修拉弓,得亏张修臂展优于常人,才能够拉满, “咻”一声,箭矢破空而去,派人测了一下,射击距离已经超过350米了,而且由于箭矢质量增加的影响,插入地面几十公分。 张修还是皱了皱眉头,跟张修预料的一致,力大小不变的情况下,增加了做功距离,同时加大了箭矢质量,弓箭杀伤力加大了许多,但是就刚刚张修的观测,箭矢在空中并不是很稳,有些漂,竹子作为箭杆,还是太轻了,没有了该有的杀伤力。 现在时间不多了,也没有地方找硬木重新制作箭矢。 怎么办?张修在心底沉思,其他人看见张修望着箭矢不语,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终于 “ 破甲怎么样?”张修回头问道 “250步外,铁甲不能破甲,”吴缺回道,“箭矢都是被铁甲弹开。”吴缺有些讷讷,毕竟是教子专门吩咐下来的事情。还是没有成功,那绝对不是教子的问题,只能是吴缺等人了。 张修点点头,看来箭矢的质量不足,导致了破甲能力都不足。 正在这时,村寨门前传来人声,原来是钺吉亲自回去带着部族老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些工匠,每个人都背负着大大小小的东西。 看到刚到的工匠,张修灵机一动,叫王立回去取自己的弩盒里面的弩箭过来。 不一会儿,在一个面色黢黑的老者面前,张修手里拿着自己的弩箭,一手将硬木箭杆握住,一手将箭头一扭,使了一点儿劲,将金属弩箭头取出,就如张修记忆中的秦国弩箭一般,箭头后面还有一节金属长杆,而这个正好适用于竹身中空的箭矢。 这种箭矢,你们能做吗?张修发问 这个小玩意儿,小老儿能做,而且不难做。老头儿不慌不忙的答道有种技术人员特有的傲气。 我知道以你们的工艺水平,这只箭难不到你们,但是我要的是速度,效率,在明天早上之前,我要至少五百支箭矢。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做到?做不到,我可是要行军法的! 这时,老头沉默了,没有说下大话,而是仔细端详着,片刻后道:可以,可是小老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没有足够的铜料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们族中的你看得上的铜器你都可以拿走,包括这个箱子里面的东西,说着,张修指着大堂里还摆着的装着大批青铜器的大箱子。 老头眉头一跳,差点儿跳起来,连声道:用不着,用不着。此等物品,我等不敢损毁! 【求收藏,求票】 第二十二章 勘察 一大早,村子中心就升起了几股烟尘,不是做饭的炊烟,而是冶炼开炉后的烟火。 村中本来就有一个村中就有的铁匠铺,做一些简单的打铁伙计,今天这个简陋的铺子,迎来了几个高端玩家,几个老头子似乎不屑于铁匠铺子的简陋,但是也没有说什么,以往傲慢见谁高一头的铁匠今儿个却是低声下气给这几个大匠打下手。 开炉生火,由于原料的限制,还有就是钺氏对于铜料的偏爱,箭头并没有选择铁料,虽然外边就有一大摞的生铁箭头,只要再加工下,就是不下于朝廷正规军的箭矢了。 但是,今天早上张修已经发话了,要求另外的形制,而且快速制作,还有精度要求,并且,用着别扭的竹签蘸着墨水,给几人绘制出来了需要的箭头形状尺寸,还专门标注了,尺寸,为了精确,当场让几人在他面前做出了一套精确到毫米的铜尺,才肯让他们施工。 这让几位大匠特别生气,这种活儿,还需要图纸,对于手艺人来说,最考验的就是眼力,需要什么图纸,学徒才需要,几人就那么一瞥,心里一股莫,便知道该怎么操作了,也没有怎么跟张修这个所谓的贵人废话,径直来到了村里的冶炼炉前。 所谓的艺高人胆大,也有对于自己手艺的自信,几个老头凑到跟前一嘀咕,几分钟的事情,便有了决定,似乎不难?看着他们轻松的样子,村中铁匠吴三眼中冒着星星。 丝毫不觉自己忙前忙后的劳累,这怎么能叫做苦力呢?这叫做进修啊。 吴三在心中狂呼 而此时的张修却不在村子里了,在看到几个大匠的表情时他就知道,这活儿能干,既然能干,那么张修也就不出什么主意了,在这兵贵神速的时候,对于此时的工艺也不熟悉,所以出什么现代主意都有可能水土不服。 其他四姓的村子派人过来了,比较令张修惊讶的是:四个村子来人的时间恰好一致,这就不简单了,这说明在派人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今天的集合时间、还有几个村子的距离都在计算之中,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可贵的是,有人能够考虑得到,张修有些赞赏的看了吴缺一眼,吴缺还是那副样子,沉着冷静,没有任何表情。 几个村子的来人,张修都已经看过了,不出所料,不是很健壮,但是眼神桀骜,都有一股骨子里的凶悍,这是常年在恶劣环境下历炼出来的,就这种状态,被官府的人称为一声蛮子也不冤枉。大大小小有个三百来人了,张修让王立鱼千的等教中高层负责安排,顺便对这些人的武艺摸一个底,最为主要的是练一下协同作战。毕竟在这之前,还没有人能够联合几个村寨一起行动。 唐、龙、赵三家来的都是当家人,毕竟这次负责指挥的是教中教子,算是君臣之别,怎么都要过来打一个照面。 三个都是看面相都是四十来岁了,李家来了一个青年,年纪不大,可能只比王立大个一两岁的样子,可是周围人对他很恭敬,听说李家是几个汉姓之中在大山最深处的了,之前的李氏老家主就是死在与蛮夷的冲突之中。 几人过来见礼,张修挥手4,免了这些俗礼。‘走,我们几个去看看战场。’ 也没有多言,带着几个比较熟悉周围的向导,张修、王立、吴缺还有几个头领一齐向着昨天晚上商量的预定战场走去。 这片山川虽然说大大小小的山路不断,但是,能够提供给军队行进的路线不多,这也是昨天晚上张修让吴缺派人侦察的所在。 吴家坝出去,一个小山头之后,两边的远处是大山,中间是几座小的丘陵,而所谓的道路,就在这些小小的山包环抱之中。 没费多大力气,几个人便爬上了一边的一处高山之上,这处高山平台,好处就在于视野开阔。能够纵观面前的这一大片丘陵,望着这片复杂的地形,张修有些高兴,这种地方,打伏击太方便了,而且身在山区的都知道,在山中时,视野太狭窄了,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对于周围的信息感知全部在于斥候,而斥候在这种地方,说实话并没那么管用。 张修看向一旁的钺吉,道:你们之前躲藏的山谷在什么地方? 钺吉此时没有做什么蛮人打扮,穿上了汉人衣衫,俨然就是一个汉家少年郎。 钺吉道:就在前方,越过左前方的那个山头,两山交界的地方有一处隐秘的山谷。 走,去看看。张修招呼道 一行人继续前行。张修的身体素质,在这片山林之中也算是如履平地,再加上跟上的都是精锐还有就头领,没有耽误多久时间,几人就到了那一片山谷之中,的确算是比较隐秘,在山阴树林的遮蔽之下,很难找到山谷的入口。 从山谷一侧的丘陵出去,就到了地势比较平缓的地方了,这些地方地势开阔,张修站在山上望过去,还能够看到一些粗细的线条,那是山民、还有行商留下的路痕。 张修沉默不语,望着这片平缓地区,心中构思着敌人的动向。 这时候,王立走了过来,说道:教子,我觉得我们应该选择前面的地区伏击向氏,说着手指指向前面的平缓地区, ‘哦,说来听听’ ‘我们最好的伏击当然是身后的山区地形,但是,向氏不是傻子,进入这些地区,一定会多加查看,而且山地地形,便于伏击,也便于伏击,对于我们来说,一场击溃站肯定是不够的,我们需要的是歼灭向氏,向周围的势力展现我们的存在。’ ‘所以,最好的就是前方的地区,地势平缓,有什么也能一览无余,向氏一定想不到会在此处被攻击,攻其不意才是我们最大的胜算。’王立顿了顿,继续说到。 ‘而且,这种地方,正好是向氏进入后方复杂山区的前哨,正好在此次立营,接应前方大队。’ 张修点点头,王立说的不错,打仗就跟谈恋爱一般,讲究个你情我愿,有时候,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 ‘夜袭?’ ‘不,夜袭我方也会有所损失,凌晨攻击,天亮咱们正好追击。’王立道。 嗯,张修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军工 大半天时间过去了,张修等人回去的时候,目测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与王立几人商量了下地形,还有就是对于今天勘察的地形重新绘制了比较详细的地图,地图就交给了王立,这几天王立跟着张修还是学了不少东西的,而且只是在之前吴春提供的地图上补充修改而已,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交代完事情,张修就迫不及待的前往村子里的冶炼场了, 到了铁匠铺,这才发现,铺子也已经被拆掉了,原来的炉子旁边用黄泥又给砌筑了一个炉子。 张修跟个好奇宝宝一般,在几个大匠之间乱串,张修这才发现,几人用青铜浇筑法做的箭头,一个人先是按照张修绘制的图纸,一比一刻了一根木头,用木头制作砂范,用这个砂范做了一根原始的箭头,在经过打磨修整之后,在各项尺寸都达到要求之后。令人叫绝的是,几个人再用这第一根箭头做模具,做了一个铜范,张修不知道他们往里面都添了些什么东西,做出来的铜范并没有和箭头融合在一起。 经过不断的复制铜范,张修知道,五百支箭矢是真的要少了,就今天这个做法,只要材料不短缺,箭头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五百支箭,只需要十个铜范,浇筑五十次罢了。况且就张修眼前看到的,就不止十个铜范。 最终张修还是看到了他们工艺的密码,他们在浇筑之前,往铜范上面刷了一层东西,还有就是抹了一层碳粉和草木灰。张修也算是瞧出来了,箭头这种小件的浇筑,比较考验眼力和经验,总是帮忙的年轻人负责浇筑铜汁,而几个大匠只负责开模,时间要把握好,快了箭头会变形,慢了铜汁跟铜范会粘在一起。 箭头本身就是易耗品,对于它本身的质量张修并没有强求,有些射中人之后碎裂的箭矢可能比贯穿伤杀伤力还要大一点。 所以,出模之后的箭头,就只是在几个大匠的打磨机上简单的打磨修正了下,便是在一旁妇人还有工匠的指导下,安装箭头。 张修对于这些大匠带来的一些机器是很惊喜的,果然,劳动人民在长期劳动积累的经验和知识会在使用的器具上有所展现,打磨机械,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就是一个木架子安装了一大一小的两个轮子,大的轮子上有一个小的手柄,小的轮子安装在前方,本身就是磨刀石的那种材质,大小轮子通过齿轮连接,用手转动大轮子,小轮子转的飞快,一旁的工匠便将已经冷却的箭头拿过来打磨、开锋。冒着火花,箭头不一会儿就被磨得尖锐。呲呲的噪音传过来,张修却感到无比舒畅,对于工科生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有趣的工具更加令人兴奋了。压下自己指导江山,好为人师的冲动,张修拿着几根已经造好的箭矢离开了铁匠铺。 来到村中校场,吴缺看到张修手中的长箭十分好奇,之前的试射威力倍增,几人都十分意外,毕竟只是改了尺寸而已,不是什么秘法,而教子还不满意,专门让那些工匠制作了专用的箭矢,这让几个知情人特别好奇。 其实这种长弓并不是什么高科技,也就是弓的蓄力,做工的一些计算之后的结构罢了,它跟中国古代的复合弓相比较,还是复合弓射程威力大一点,但是它有个好处就是,原理简单,制作方法也简单。限制它的威力就是那么几样,射手的身高、臂展、还有箭矢的质量。 通过改造之后的箭矢,更加的沉重,也明显的看着更加的修长了,堪称一把短矛,长度跟王立身上的佩剑有的一比。 张修要来一把改造的长弓,侧着身体,搭箭,拉满,感受着这把原始武器所含的能量。 瞄准前方用专门用铁皮木人制作的靶子,这次感觉完全不一样,更长的行程,恰好的质量,所带了后果就是箭矢在空中飞行之时,张修就能够感受得到它所蕴含的能量,就像运动员尽全力抛出的短矛,坚定,一往无前的飞行,突破眼前的一切阻碍。 不出意外,木人被扎穿,彻底被穿透,吴缺还有几个围观的头领都惊呆了,这种威力! 纷纷要来箭矢长弓,虽然有着力臂加长所带来的不适,但是,箭矢的威力还是很喜人的,无论是木头、还是活物、无论是皮甲、还是铁甲、在这股力度之下、纷纷被刺穿。都喜不自禁,对着张修不断恭维,不再是下位者对于上位者的谄媚,而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张修的一次小小的开挂,给他们带来的就是远程武器的巨大进步。 张修到是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亲自指挥组成的弓箭队,都过来来一一试射,张修在一旁记录着箭矢的分布和飞行轨迹,盘算着长弓的使用、还有就是弓箭队怎么布置达到最佳的效果。每个人的臂力大小、弓箭的差别都是存在的,一般人看不出来,可是在张修的眼睛里,这些都是一幅幅表格数据,而他正在不断的收集着。 确定了这些基础数据,张修顺便调整了下队形,让箭矢的布设更加的均匀,这种效果肉眼可见,所有箭矢在空中的轨迹更加的整齐,有种秩序的美感。这让一边的头领们惊为天人,这种动动嘴,便化腐朽为神奇的事情,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人物,今天让他们给碰上了,对张修也更加敬畏。 张修也没有让这几位头领闲着,一群人围着,先让他们讲述着他们的战斗经历,经验。一切的经验总结都是宝贵的,特别是对于张修这种嘴炮王者来说尤为重要。 不出所料,这处山区的战斗,无论是同为汉人,还是与蛮夷之间,场面都不是很大,战斗过程都很是短暂,都是以遭遇战、突袭战、埋伏战为主,很少出现攻坚或者正面战斗。 张修还了解到,各个村寨的民兵都有进行过简单的军事训练,虽然说前汉的时候还奉行着士不得不教而征,采取的是全民服兵役,到了东汉,兵役制度早就崩坏了。东汉的状况其实跟明朝更像一点,军事完全靠财政,财政崩溃,国家也就离死不远了。 所以,简单的队形,组织还是有的,张修几人不断的设计着战术,而且,张修让大家各自都拿着一张纸,一根毛笔,将大家的意见或者想法记录下来,这期间,也让张修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藤盾,这个东西,只要是生活在山区的人,基本都会做,所以藤甲一般都是不缺的,可是现在的工艺没有后来那么成熟,做不到刀枪不入,只是能够简单的防箭矢,聊胜于无,主将还有将士还是更加钟情于铁甲。 而他们使用的藤盾,都是后面添加了木板、皮甲,复合而成的,防御力拉满。张修对于这种成熟的兵器相当满意,而他们却告诉张修,大名鼎鼎的板盾蛮用的就是这种盾,只是他们有着制式配备,也就冠以板盾蛮之称了。 年纪比较小的李姓首领,名叫李文,看着一旁列队,一手长矛、一手藤盾的士兵,满是疑虑,对张修说道:‘教子,这种藤盾长矛的士兵,在咱们的大山里,是不太适用的,山区崎岖的地形,树林的遮挡,不适合长矛的发挥,过于沉重的武器也并不合适在山里转移。’ 张修点点头,很是高兴,这是遇到一个动脑子的人,就这因地制宜,实事求是的态度,本身就不可多得。‘对,你说的不错,这种兵种,并不适合在咱们山里作战,最好在地形比较平坦的地方。你觉得,咱们这次会在山里跟向氏作战吗?向氏不会傻乎乎的钻咱们这儿的山沟的。’ 李文见此,不再多言。 反而是张修有了兴趣,‘你觉得在山中的话,什么兵种最为合适?’ 李文到是没有犹豫,说出来自己的想法:‘纯队的话,在山中就是环首刀配上小圆盾就行,但是最好是花队,队首有藤盾兵掩护,远程有弓箭手射击、近处有刀盾兵突击,中距离有短矛投掷,这样就差不多了。中小规模作战就差不多了,要是再大的规模的话,也不可能发生在山里了。’ 张修这次不仅仅是惊喜了,更多的是惊讶了,李文的想法跟后世的戚继光不谋而合了,有着变种的鸳鸯阵的感觉。 李文,张修在心里默默的记下这个名字。 后续更多的交流之下,这才发现,李文的这些想法,纯粹是在多年的战斗经验的总结,多年的作战,让李文不再是执着的追求近战杀敌,更多是保重自己人的安全,在他们村寨里面,配备了更多的盾牌,还有就是弓箭手和短矛兵配合作战。有着一整套的体系所在。 。。。。 没过多久,几人回到大堂,之前早在在张修的建议之下,王立已经把预定战场地图用纵横线条分区进行编号,好用在战场指挥。 并且这次有了些许空闲时间,从外边找来些泥土,将木板上的地形图更加的立体的表现了出来。 张修在众人到齐之后,就给在座几个人一人发了一张模板地图的缩小版纸质地图,也是如同木板一样,各个小块被编上了号码。 ‘各位,保存自己手中的地图,之后的作战之中,牢记自己所处位置,所有发布的命令涉及到的位置将以地图上的标号为准’ 张修发完手里的地图,说道 几个人看着自己手上的精致的地图啧啧成奇,时间不长,几人今天上午才将战场附近考察过,现在就给几个人一人发了一份,实在是不可思议。 伏击点 当天下午,村子动员了所有人,包括其他几个村子的男丁、老幼。 在之前张修等人勘察的平缓地区上,一个地形小起伏,中间生生造出来一条平缓的大道,两侧有一个不算太高的缓坡,在这个季节里,秋风咋起,全是枯黄的杂草,没什么植被。风一吹,就像前世大学老师的头发,稀稀疏疏、一绺一绺的。 此处便是张修所选择的伏击地点,不是什么峡谷、密林,从远处看过来,一览无余,选择这儿,就是利用斥候的思维死角。 这坡下边定是有什么东西,不然的话,没有人砍伐的情况下,怎么没有一棵树,之后得让吴春他们好好勘测一下。张修在心里如是想着。 而在这处缓坡的最高处的偏后方,源源不断的人流在涌动,人们带来平时的劳动工具,锄头、叉子、铲子、背篓一切用得上的都带来了。 张修来到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他很是忙碌,手里拿着一张纸,拿着自己的笔刷刷的写着字 在这同时还在给着几个头领讲解着自己的规划,以及遇到敌人的各种应对。张修很是庆幸,几个村子的来人,都是认识一些字的,即使不会写,但还是会认字的。这让张修省了好多功夫,好些事情他都是无论巨细写在纸张上,让大大小小的头目去执行,这让王立、还有鱼千还有其他五斗米的高层都很是惊奇,因为一般来说,像是这些杂事,都是头领一声令下,手下遵照执行就行,无论你怎么做,只要达到命令的结果就行,就像后世常见的老板语录,我要的不是过程,要的是结果。 但是张修不这么想,事无巨细的安排,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锻炼,战争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在今后的日子里,应该是常事了,万事开头难,第一次,他要求自己要对整个过程有着足够的掌握,而且,就目前张修所做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在后世,就是一个参谋所应该做的事情而已,所不同的就是,张修的脑力恐怖,一人就可以当做参谋部。张修也算是在为自己心目中的军队建设开路了。 当然,就目前的工作强度,对于他这种算力溢出的超脑来说,不算吃力。嗯,张修舔了舔嘴唇,只是讲话太多,有一点费口水。 ‘老师,给,我给您带的浆水’一边的陈喜见状乐呵呵的给张修递过来一个水袋,自己终于还是派上用场了。 张修拿起来,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递还给他,顺便拍了拍陈喜的脑袋,陈喜高兴的收起水袋。 喝完水,张修又手把手教学,藏兵洞开挖的角度,位置、深度,还有就是,要求妇女儿童去远处收集杂草,将其编制在竹帘之上,制作成黄色的人工草皮。 吴缺几个人算是见识到了张修做事情的细致了,张修居然又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图,仔细一看,居然是此地的平面图,上边十分清晰,路上的小树,路旁、坡上凸起的石头,都有绘制。 根据这条路上的植物、路边的石头等作为参照物,张修几人制定好几种敌方进入此处的队形和方案,还有就是伏击时候的时间约定,伏击时候的站位,张修让几个小头领生生背下来了自己的位置,遇敌时候的对策,还不断的抽查,搞的几人都十分紧张。 其实不知王立、鱼千,就连吴春、吴缺等人都觉得张修有一点小题大做了,但是考虑到张修的身份,还有就是这些工作本身就没有什么错误,也就没有吱声。 而张伯,作为张修的长辈,这一次没有发话,全程旁观,自从张修自称神迹之后,他一直处于这种观察状态,其实,对于五斗米道这种实力而言,几百人的战斗,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不说别的单单是隔壁信奉五斗米的賨人,一次就能出动万人参战。所以,这次作战,对于张伯来说,更多的是考察五斗米的继承人。 张修最最重视的,还是此次伏击的主要输出点,弓箭队的布置,弓箭队一分为二,由王立和张修二人率领,张修根据长弓的参数,给参与伏击的每一个人都设计了站位、发射的站位、方向、还有仰射的角度,以争取达到最大的弓箭散布。 时间紧急,也没有寄希望于每一个人都知道并且主动的要干什么,张修将任务一一分解下去,给每一个头领还分发了一份带着手绘地图的作战手册。 “没有站到指定位置,没有统一号令,不许射箭,哪怕敌人都冲到眼前了,也要听指挥朝着指令方向射箭,我们要做到弓箭的最大杀伤,就必须统一号令,没有命令自由射箭,不许随意射箭。记者,这是战场纪律。”张修跟手下不断重复着纪律的重要性。 汉家有着射箭的精锐,名为射声营,传说能够听声辩位,黑夜中也能听令而行百发百中。我们做不到听声辩位,能够做到指哪儿打哪儿也就不错了。 张修心里想着。 张修在纸上标注了两处弓箭队的位置,并且也将弓箭的射距之中的大路按照之前的习惯,编了号码,不同区域,对应着不同的方向和仰射角度,这就需要作为弓箭首领的记忆能力还有计算能力了。 早在弓箭队练习之时,张修就跟所有人普及了角度的概念,大家都大概的知道了四十五度、六十度、三十度等比较典型的角度。 张修能够想出来的比较折衷的办法就是张修和王立两个学会指挥的人,站在弓箭队的前方,作为所有弓手射箭角度还有方向的示范,有个小兵唐兴还提议,实在不行,还可以让头领射出专门的火箭、烟箭、哨箭,然后他们就直接超箭矢的位置射箭就是了,这种方法就是根据其可判断的轨迹让手下知道箭射往何处。 说实话,张修在于他们的交流中学到了很多,古人或许不知道统计学,却也是知道,齐射、是一定比单独的自由射箭杀伤力大得多。 一边的王立见张修终于停了下来,走上前来,欲言又止, 张修见状,问道:王兄有何要事?尽可畅所欲言。 张修一时吩咐下去了许多事情,片刻的空闲,也是很高兴的。 王立见状回道:‘教子,在此处埋伏固然有好处,但是,地形不够险峻,也无遮挡,夷人是一定有弓箭手的,到时我方伤亡定是不小的’ 张修听到此话,哈哈笑了起来, 王立见状愕然,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张修缓过神来,一拍脑袋,‘竟然忘了这事儿,你们也没有问我在此地埋伏的理由,就一致通过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在此地埋伏的最主要的理由’ 说着张修让身边的陈喜去叫散开的各个头领。 不一会儿,人到齐了,张修开讲:‘各位,一定好奇,我让大家在上边挖坑的原因了吧?毕竟以前打埋伏可是没有我这么累的’ 张修开起了玩笑,几人笑了出来,只有那个叫做李文的没有笑,反而皱起眉头,想是在思考张修的用意。 ‘这样吧,我给你们示范一下,你们就懂了,喜娃过来,你拿着藤盾,去那个地方,我刚刚标示的攻击点,注意了,不要动’张修叫来陈喜,交给他藤盾,让他回到坡顶处攻击的地点。 张修没有多言,站在路上,拿起自己随身带弓箭,这把弓不是后面改进的长弓,张修询问过了,山民的长弓,在张修的改进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最多做工,手感之类的差别,就射程、威力本质上差别不大。张修此时模拟着夷人,拈弓搭箭,瞄准陈喜射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箭矢飞出去之后,并没有射中陈喜,而是在陈喜前面的山坡上落下,张修连续的射了好几箭,都没有射中陈喜,山坡上的陈喜十分忐忑,透过盾牌,他看见张修瞄准了他,顿时一身冷汗。但是过了一会儿,好几只箭矢都没有射中他,这让他十分安心。 旁边的几人,还有四周关注的士兵都很是好奇,张修的箭术他们都是听说过的,说是百步穿杨都不过分。但是今天,就这么不到两百步的距离,一直都是不中,这处山坡,莫不是受了教中的法术? 将弓箭递给吴缺等人,让他们都来一一试试 顺便,张修叫陈喜下来,让他把盾牌立着就行,,陈喜应声,风一般的跑了下来。好奇的看着几人的动作。‘ 果然,不论是谁,在路上射箭都不能把箭射到,张修所布置的攻击点上面去。 这一下,所有人见张修如同见鬼神,神色恭敬万分,对于这场战斗的胜利必信无疑。 周围的士兵看到这种结果,也都是信心十足,士气大增。 第二十五章 法术? “老师、老师,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真的给那片地方施了法术吗?刚刚吴叔还跟我说,你给那座小山的土地敬了杯酒,至此土地保佑我们弓箭不伤,诸神庇佑”陈喜追着四处巡视的张修问道 张修听后一脑门黑线,神特么诸神庇佑,那只是喝水,洒了点在地上而已啊。 不过张修并没有急着辟谣,这种事情,在战前,还算是好事。 张修一把拉过小家伙,狠狠揉乱了他的头发,说到:“并不是什么法术,都是些简简单单的计算罢了,我交给你的算术复习了吗?以后遇到这些你也能算出来。” 陈喜本来还有些好奇的神情顿时苦了下来,“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根本不是什么法术,天天就是加减乘除,唔,烦死了,吴叔瞧见,还说那是咱们教中传男不传女的秘术符咒呢?” 张修也不恼,说着张修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些线条,说到:“这些都是算术在生活中的简单应用罢了,你看这是抛物线,就是所有物体抛掷出去的路线,然后这是山坡地高度,这是弓箭的飞行轨迹,这是山坡地地形,只要你站在这一个点之后,所有的箭矢都到不了你身。” “怎么样?算术有用吧?”张修显摆道 “这个就是简简单单的二次函数而已,小子,我看你有天赋,有朝一日,定能超过你老师我的” 张修笑呵呵的说道,陈喜虽然高兴,但是心里却知道超过老师是不报太大希望的,他觉得自家老师就像一个知识的无底洞,真的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能够难得住老师来吧。 张修带着陈喜走了一段距离,回头一看,发现王立、还有有一点印象的李文,都在盯着张修刚刚画在地上的线条看。刚刚张修给陈喜讲解的时候,他虽然不在近处,却也是听到了一些的。 张修又走了回来,见几人这么有求知欲,便用通俗的话语给几人科普了下反斜面的概念。 这件事本身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加上地上的图示和张修细微的讲解,几人慢慢也就明白了过来。几人看待张修的眼神也由之前的恭敬改为敬畏了,那是对于学问的敬畏。 王立最先明白过来,这种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的,首先得就是对地形的一个绘制,比如这处缓坡的高度,长宽,这些都不是谁能够马上得出的,需要慢慢测量,需要有人计算。王立,点点头,自己也行。 李文一直皱着眉头,突然他说道:“也不是所有的箭矢都射不到咱们,只要将箭矢由直射改为仰射。嗯,算了,不可能的”说着,他在地上又加上了一个线条,一个更加尖锐的线条。说完他又摇了摇头。 张修抬起头,有些惊喜,道:“确实,改为仰射,而且距离把握良好的话,还是能够攻击到我们的,” 张修知道李文为什么摇头,在当今世界上,还没有谁能够指挥弓箭队以那么精确的角度距离射箭,这是时代的限制。 王立、李文搞清楚了今日这种神迹的道理,神色都十分兴奋, 张修见状,说道:“我看你们对此都十分感兴趣,想学吗?我教你们啊。” 李文见此点点头,也有些犹豫道:“可是,这些学问,难道不是什么稀有的传承吗?我还从未听说过,如此的学问。我们这些人,也都能学吗?”说罢神色忐忑的望着张修。 张修笑笑,道:“这些都不算什么,其实,我打算讲这些知识编入咱们教中的典籍的,所有入教之人,都能学习。” 王立猛的一抬头,看向张修,这件事他不知道,张修之前也没有表路过这种想法,所以此时他也十分震惊。 在平民百姓,乃至于豪强、寒门苦求一本典籍而不可得是年代,张修将自己的学识分享给所有人,虽然说是入教之人皆能学习,想必到时候更多的是求学的人入教。 而且,修改典籍这种事情并不是张修目前身份所能够涉足的,不知道为什么,张修还有王立都没有想起远在汉中的教中老大,师君张季。 李文、王立见张修神色不似作伪,纷纷神色肃立,揖手下拜,“吾等就此事,代表教中兄弟向教子致谢、教子大恩,吾等无以为报,旦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修立即上前扶起二位,嘴上道:“不必如此,二位见外了。” 之后,张修继续与众人就此战的安排商议了几次,见没有什么意见,也就确认了作战手册终稿了。 一夜无话。 翌日。 早上的时候,村寨将张修要求的箭矢送了过来,不是张修要求的五百只,而是整整一千只,张秀验收了箭矢,质量基本过关,没有因为赶时间二出现的粗制烂糙。张修对这几个大匠相当满意。 中午,秋季的阳光,仍旧带着些夏日的热情,晒的人想要成为一块冰,直接化掉,不愧是有名的秋老虎。 张修靠着一块大石,躲在阴影处,三口两口吃完了手里的饭团,将洒落在衣服上的米粒,也挨个捡拾起来塞进嘴里,到这个世界以来,张修就再也没有浪费过粮食,在这儿,浪费粮食,当真就是犯罪。 此时埋伏点里,除了警戒带人,其他人都是卸甲状态,正在一组组的在进食,这是加餐,所以只是一人一个饭团、加上一碗浆水,不多,但是人们脸上都还是带着喜色。毕竟,平时都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活着。 不多时,耳旁传来“哒哒”的脚步,是陈喜回来了,张修这次专门安排一个成年人搭配一个一个小孩子干信号传递的工作,传递的末端就是到张修的手里。 一张小小的纸条,上边用着简单的笔迹写着几个字,“丙,三,五,缓” 张修看着字条,点点头,看来到丙三地区了,以对方的行军速度,还要两个时辰左右。 这种信息传递,也是这几天,张修跟几个人商量出来的,根据张修王立等人对此地的区域划分,在各个要道安排斥候,鉴于山地地形,斥候情报传递的速度限制。 张修专门设计出了一套情报传递体系,原理和灵感来自于法国拿破仑战争期间使用的臂板信号塔,其实就是斥候在观察到敌情之后,不用直接回来,为了不暴露,到指定的高处,指定的位置和角度以白天悬挂箩筐、夜晚悬挂灯笼对方式传递信号,每一个箩筐都有意义,比如此处传回的情报在箩筐悬挂的信号就是,三,三,五,一,代表着,地方到达丙三号地区,人数大概有五百人,行军速度缓。 信号再通过各个中继站接力,传回到此处,不说别的,单从传递速度来说,冠绝当世。 第二十六章 箭雨 随着时间过去,传到张修的纸条越来越多,当他看到己五字眼时候,站起身,将纸条塞进嘴里,嚼了嚼,拍拍手,对着身边的人说道:“传令,各个头领到达指定位置,鱼儿上钩了,保持好战战场纪律,谁要是提前暴露,吓跑了鱼儿,我唯他是问。” 这一次,张修身后的山顶上升起了一个箩筐,张修以防万一还是派出了传令兵。 命令既下,所有人顿时行动了起来,一个个都回到了隐蔽位置,长矛兵都将长矛平放着以防暴露,剩余人都一个个将身体缩在简单的藏兵洞里,有人紧张的发抖,手紧紧的握着一把土,厚实的土壤,此时给了人们足够的安全感。 张修到没有急着隐蔽,知道敌人还有段距离,他站起身巡视着这一处埋伏点,看看有没有什么没有注意的地方,对面也有一个人站着,张修一看,是王立,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忙自己的事情了,巡视一圈,并没有什么大的疏漏。 张修躲进最前方的藏兵洞内,此处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灌木,正好让他露出脑袋,观察环境。 没过多久,张修感觉下午四点半到五点多样子,道路上来了几个夷人士兵,人数不多,十二人,标准的六人一个小组,间隔一段距离搜索前进。张修见此,赶紧收回视线,回到洞内。 不出所料,夷人斥候距离拉的很开,但是到了这块儿平缓地区,显然是放松了警惕,毕竟一眼望下去,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在这儿打仗,与其说是埋伏,更像是阵战,可要是阵战,他们向氏就没有怕过。这几年的屡战屡胜,也是养了几股骄兵之气的。 路过缓坡之时,小队长还是派两个队员,手持短矛,爬到坡顶,四处侦查。 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秋日的山区,暖风挂的人脸上火辣辣的疼,斥候也没有什么耐性,见四周无人,自然也就放松下来。 心里想着昨日自己那一矛就将那山民脖子削断半截,没有干净利落的断头,觉得有些不过瘾,手心发痒。 路过张修那处位置的时候就手贱的用短矛一个横扫千军,可怜的灌木就没了脑袋。 倒是让躲藏的众人惊了一身冷汗。 正对自己的矛法得意时,小队长不耐烦,看见这边挥舞兵器,连忙问:“是什么情况?有敌军?” 小兵傻笑:“没啥事,俺就砍草玩玩” 小队长暴怒:“格老子滚下来,你到前面去开路,什么时候了,还砍草,出了事情,不用首领,老子砍你脑袋!” 小兵哭脸,开路是最苦最累也是最危险的活计了,容易遭遇地方斥候不说,还要开路,遇到沟沟坎坎还要砍树做桥,就不是砍根草那么爽快了 只好屁颠颠的下去,被小队长踢着打着向前方去开路去了。 一番有惊无险,大约一刻钟之后,大队人马出现在视野里面了,打头的是队形混乱的奴隶兵,后面一看军容,相比较之下更加有秩序的应该就是向氏的族兵了。再后面的就是辎重了,队伍里面还有好几辆牛车,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动,慢慢的向前挪动。 张秀一看,顿时松了口气,夷人就武装来看,有专门的弓箭队,但是不是朝廷制式弓箭、刀剑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应该都是些缴获战利品,远远没有达到张修预想象中最严重的曹攀全力支援夷人武装的样子,当然,张修这是高看了此时的阆中县尉的官职了,就他的权限,最多在政策上睁只眼闭只眼,好武器这东西朝廷军队都缺,怎么可能送给夷人打水漂? 出乎张修预料的是,队伍中一个敌方头领竟然骑了一匹马,张修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就一直在这大山里面打转,没有见过马匹,张修这具身体倒是会骑马,张修知道四川这些多山地区也是有马的,好像还有专门的山地马,滇马什么的,这样倒是好认了,骑马的八成是向斌了。 队伍一直向前,张修目睹着眼前的逶迤而行的长龙,望着它缓缓前进,如同一只正在贪婪进食的大鱼,丝毫不知危险的降临。 张修挥手,坡顶树上悄悄的升起来一个箩筐,箩筐编制的稀稀疏疏,若不是注意看,肯定看不出来,收到信号的众人推开隐蔽的草皮,前方的长矛兵小心点将长矛移动到指定位置,并没有立起来,仍然是放在地上,只不过人半蹲在地上,举起了藤盾,凹凸的地形上,遮住了他们的身影,至于弓箭队,一个个按照演练,来到自己的位置,都是半伏着身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向斌此时就在队伍里面,不过他并没有骑马,将马匹给了此前攻村寨有功的手下将领,手下叫做牛二,遍地都是的名字,属于那种在村子里扔一块石头,都能砸中两三个牛二,就跟后世的张伟、王坤一般。 但他却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昨天下午就是他突袭了最近的一处村寨,就带着十个人,化身附近的败兵,冲击打散了村子里面的防守,得以让向斌轻而易举的找到了新的宿营地。 向斌给他带评价:有勇有谋,所以,将自己的坐骑交给他骑乘,他知道,给勇士最好的奖励不是美女金钱,而是荣誉与尊重。果然,牛二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报之。 队伍前行,斥候没有传来什么坏消息,当然也没有好消息,向斌打算今晚在山前的平缓地区扎营的,没办法,钺氏跑得太快了,但是向斌对钺氏志在必得,钺氏制造和传承的青铜器在汉人那儿就是宝贝,从曹攀那儿得知,他想攀附当今如日中天的中常侍曹节,成为宦官的爪牙,正在发愁以什么作为礼物,向斌那一刻想到的就是钺氏传承的青铜器,以此作为他向斌向上的阶梯,朝中有人好办事,这话虽然现在还没人说过,但是道理是个人都明白,事关自己的大业,向斌不得不亲自出击。 到了一处缓坡地形,行军自然而然的从中间的道路走过,向斌坐在专门牛车上想着自家的事情,路过一块大石,向斌突然瞅见石头上有着隐隐约约的一个字形,向斌当即下了车,走到石头之前,研究石头上的纹路,开始时候咋的一看以为是自然的文理,但是就近看,还是看得出来这是用工具刻上去的。 此时,整个队伍有些变化,向斌毕竟是这个队伍的首领,其他人一看他停了下来,就都全部放慢了脚步。 这时看清楚字迹的向斌心中警铃大作,大声喊到:“敌袭!” 也而就在那一刻,山坡上的张修、王立都站直了身体,都换上了一根哨箭,也就是所谓的鸣嘀, 他们身后的小组弓箭手都关注着他们的动作,张修刚刚那一秒从动作和队伍的变化就已经确定,骑马的不是首领,看字的那位才是。拉开长弓,计算着距离,角度,故意放慢了放箭的速度,就是为了让后方的弓箭手小组看清楚他射箭的方向还有角度。 “咻”一声尖锐的哨响声,之后,便是“嘣、嘣”不断的弓弦松动的声音,修长的特制的长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如飞鸟投林,如鱼跃大海,欢呼着,快活的向下扎去。 出于习惯,张修瞄准的是向斌的脑袋,距离大约二百步,还是有误差,箭矢并没有射中头部,而是向下偏移,命中了胸口。 “敌袭”高声的呼喊声还没有传递开去,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在队伍头顶飘过,呼喊就戛然而止,一根很长的箭矢出现在向斌的胸口,颤抖的手拨开外衣,在麻衣遮掩下的是一件官方制式铠甲,这是向斌妹妹千辛万苦从曹攀那儿为自己哥哥求来的保命之物,往日里的抵挡一切的铠甲,今日如薄纸被刺穿,青铜打造的三棱箭头,专为破甲而生,向斌霎时间没有感觉到疼痛,脑子里想到的唯一一点就是,这只箭,怎么这么长。 众人看着中箭的首领,还没来得及多想,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如雨点般下落的箭矢,这些长长的箭矢,不再是众人习以为常的箭矢哆哆声响,而是如同夏日里切瓜一般的嚓嚓作响,那是箭支刺破肉体的声音。飞射而来的长箭,铸造的三角锥,穿过薄薄的肉体,刺穿脏器,其锋刃轻易地搅断体内的肌肉。 世界仿佛有那么一秒的停滞,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不可思议的平静,如同噩梦一般的场景提示着人们这里不是人间,但接踵而至的便是凄惨的叫声打破了人们的想法,一声声惨叫提醒着人们,这里是战场。 凄厉的惨叫响遍四野,有人被刺穿内脏,无力呻吟,有人被箭支射穿四肢,被钉在地上,他们的声音最响亮,有人被直接命中要害,心脏、头部、脖颈被长箭刺穿,悄无声息的去了往生,有人倒霉,被箭矢锋刃擦过,捂着伤口,企图封住那吱吱喷射的鲜血。 又是一声鸣嘀,是王立射箭了,瞄准的是骑马的牛二,王立的箭术不够,没有射中人,箭矢穿过他身下的马匹的肚子,狠狠扎在地上,箭尾颤动,散落满地的血珠。马匹吃痛,回光返照一般,使出全身都力气,将牛二甩下身来,向前方奔去。 “刷”一阵箭雨随着鸣嘀而来,牛二这一次没有那么好运了,被马摔下的他,中了两箭,一箭在大腿上,这一箭刁钻无比,将他的两条腿串联起来,不过没有什么用,第二箭直接击中头部,牛二的脑袋如同破碎的西瓜,白的红的洒落一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同样的凄惨的场景也在此处上演。 被袭击的军队终于反应过来了,不断的有人喊叫 有人疾呼 “敌袭” 有人指出 “敌人在山坡上” 有人痛呼 “大首领死了!” 有头领发号施令 “听我号令,举盾防御,弓箭手分两队,向左右射箭还击!” 不过都为时已晚,在这些人都话语出口之时,死神的镰刀就已经对准了他们。 按照事先的安排,张修、王立二人开始了对屯长的狩猎,一个站出来试图指挥士兵的屯长,声音还未传出多远,夺命的刺耳哨音就紧随而来,这一箭没有偏离,射中头部,青铜打造的箭头所携带的巨大动能,在这个屯长的脑袋里爆炸,周围试图靠拢的士兵被糊了一脸,与之前一般无二,又是一阵箭雨,围过来的士兵倒了血霉,噗噗的都是箭矢入肉的声音,人群太过拥挤,有人被超长的箭矢连成了串,入地狱一般场景,使得许多人失禁,血腥味、尿骚味、粪臭、各种味道也顿时弥漫开来,简直是人间修罗场。 接二连三的屯长、或者指挥官被射杀,让有些人只得在人群的掩护下指挥,张修找住机会,一个二星连珠,第一箭射杀屯长身前的士兵、第二箭射中屯长胸口,眼见是不活了。但是接着的箭雨没了之前的威力,在剩下的屯长的指挥,还有求生欲的驱使下,士兵都奋力举起了盾牌。 张修和王立见状也都停了下来,后面的弓箭队也是停了下来,战场纪律还在,没有人敢于擅自放箭。 不过,世事往往难以如人愿,队伍的混乱并没有马上停下。 “小心惊马!” “杀掉它!” 狂奔的马匹冲乱了队形,有人大呼。 “快,快把牛车解套” 有人呼叫,原来刚刚向斌所在的附近牛车也受到了袭击,受伤的奔牛,哞叫着,拖着后面的板车,在队伍里横冲直撞。 两处混乱的队伍,随着盾牌的瓦解,仿佛被死神盯上,只消两波箭雨,随着奔马倒地,牛车倒毙,两处只剩下了白地和尸体,没有了一点儿生息。 片刻时间发生的事情,让向氏族兵噤若寒蝉,一个个躲避紧紧在盾牌之下,不敢有丝毫暴露,如同受惊躲在屋檐之下的麻雀。 不过也有例外,仅剩的屯长红了眼睛,拔掉插在地上的箭矢,向弓箭兵发令,:“弓箭兵、死哪儿去了,给我还击。” 不得不说向氏族兵的精悍,骤然遇袭,损失惨重,竟然还能组织反击。当然这也是跟地形有关,这地方一旦遇袭,就是关门打狗,没那么容易脱身。 弓箭队长在盾牌的掩护下,排好队,找好位置,瞄准敌方, “放箭!”在队长声嘶力竭的吼道。 刷!刷。一阵,又一阵的箭雨向两边都阵地飞去,结果是令人沮丧的。 纷飞的箭矢竟然没有对阵地造成任何伤害,少有的几只飞过来的箭矢也被盾牌挡住了,这让上坡上的汉姓士兵士气大增,高呼到“万岁、万岁” 第二十七章 战斗 下边的夷人看到箭矢还击没有任何效果,望着山上屹立的人影,以为对方有神灵庇佑,士气大跌,若不是有着上级的管制,早就要散了。 也就在这时,张修举起四根手指,对传令兵下令:“长矛兵、突击队出击、实行4号方案” 山坡上悄然挂上了四个箩筐。 在这条道路的入口隐藏的吴缺队伍,终于看到了出动的信号。他记忆力很好,出于谨慎,还是翻了翻随身携带的作战手册,确定了出击方案。 周围都是身披铁甲的勇士,吴缺手持环首刀,面向一边长矛手打扮的唐家话事人唐琪说道: “长矛手正面推进” “我伺机而动。” 唐琪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此处作战,以吴缺为主,本就不必多言,应该做什么战前就已经分配清楚,所以唐琪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 唐琪走出坑道,不远处的惨叫声传了过来,赢定了!这让他的血也跟着热了起来。 边走边大喊: “跟我来,列横队,正面推进,给我碾碎了这帮龟儿。” 入口后方的阴影里,随着唐琪的传令,一队队的长矛兵出列,从向氏族兵的后方推进而去。 成排的士兵并肩而立,如林的长矛攒刺,如墙推进,很快的,一些边缘的散兵游勇被一一清理。 此时的向氏族兵刚刚组起防箭的盾墙,就收到消息后方出现大队敌人。 顿时人心惶惶起来。 此时地位最高的,最后的屯长向盘深知情势危急,咬牙发令,“三队撤盾墙,手持兵器,近身肉搏,给我拉进距离混战,敌人不敢射箭。” 位于后方的三队队长向威听令,命令手下撤掉盾墙,拿起自己的武器,纷纷大声怒吼为自己壮胆,从一开始就被人压着打的怒气,此时正要找对手发泄出来。 唐琪这时正好推进到辎重牛车后方,就看到,一群夷人,大呼小叫,手持环首刀和各种武器冲了过来。 向威也在队伍里面,手持着一把环首刀,厚重的刀把给了他不少安全感。 虽然看着向氏族兵不成阵型的冲击很傻,但是向威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一窝蜂的乱冲,每一个小队,都有小队长带领,连续冲击,保证冲破敌方阵型,向威清楚,这是他们的目前的最优解了 唐琪轻蔑一笑,“不自量力,各小队注意,执行方案二,” 此次作战,唐琪等人负责长矛兵的训练和作战,时间短,所以只想出来三个方案,其中一点就是应对这种乱哄哄冲上来的战法。 前排的士兵,把盾牌握手紧了紧,预备待会儿的冲击,之前伸出去的长矛此时已经被收回,士兵只需握住长矛中段的一处用麻绳绑扎点,这也是群策群力想出来的,一个是为了防止脱手,另一个也是为了对此时的战术动作进行定位。 前行的队伍在这片刻间,就如同收回尖刺的刺猬,等待敌方的靠近。 “啊!”敌方在怒吼。 “马麦皮,日你瘟”各种臭骂在四处响起。 唐琪在队伍的中段,眼神冷咧,算着距离,高声呼道:“预备,预备” 后面的小队长看着他的手势,也高声喊道“预备,预备” 此时最后排的士兵拔出背后的短矛,握在手心,紧张的等待上级的命令 随着距离的接近,“掷”一声长长的嘶吼。 后面的士兵,几步小跑,向前抛掷短矛。 短矛虽小,力道却沉,由于投掷的数量还是太少,还有就是敌方过于分散,看样子只有十人左右中了招,但是现场却很惨,短矛直接贯穿身体,将一个个人钉在昏黄的地面上,下午斜斜的日光照下去,托出长长的阴影,就像一个人体日晷。 向威看到了短矛,心里一突,短矛本身威胁不大,但是说明敌人是有一套战术的。不过,没有办法,马上就要接战,想不了那么多了。 向威边跑边盯着慢慢接近的敌方士兵,看着对方发号命令,一定是头领,他身体做着调整,准备杀掉对方。 唐琪倒是没有注意一个夷人盯上了自己。他扶起了大盾,收着长矛,继续吼道:“预备” “砰!”已经有跑得快的夷人冲了过来,狠狠撞在盾牌上,丑陋的嘴脸就要凑到前排士兵的眼前,辱骂的话语脱口而出,士兵手里的长矛就要刺出,却是碍于军令,没有动作。 唐琪倒是不急,等了那么一秒钟, 无法鸟瞰战场,他凭借直觉,吼道“刺” 一声破了音的嘶吼贯彻这片小小的战地。 长长的矛杆,如同毒龙一般迅速刺出,刚刚肆意攻击的夷人,如一个个的装满水的水袋,轻微的阻碍感之后就是畅快的透入。 形势急转,此时大多数夷人已经进了长矛攻击距离,刚刚还奋力劈砍大盾,辱骂盾后士兵胆小的夷人,此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拖刀而行,准备给唐琪以重击的向威,不可思议地望着胸前的长矛,口鼻冒血,气力尽失,;“嘡”手中长刀落了地。再也无法按照主人的意愿,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劈到近在咫尺的敌人头上。 长矛上挂着人,力臂过长,有些重,不少人都憋红了脸, 唐琪见此,马上下令:“收” 浸满鲜血的矛头收回,此时还没有发明红缨,血液顺着木杆流下,士兵握着中心的麻绳把手,血液过处,还是粘在了掌心,粘糊糊的。 “刺”间隔不到两秒,第二排的士兵从缝隙中刺出了自己的长矛。 随着,“刺”,“收”,“刺”,“收”一声声响彻战场的命令重复,长矛军阵就像一台冷酷的战争机器,收割前方敌人的生命。 终于,“呃,啊….”随着一个夷人扔下手中兵器,向后方还有缓坡上跑去,向氏族兵整个三队彻底被击溃,四散而逃。 唐琪脸上浮出喜色,却没有下令追击,“继续前进,不要管散兵。” 此时此刻,道路上的族兵正沉浸在弓箭手的反击无力的绝望之下。溃军向后狂奔,冲散了向氏族兵大队伍。 向盘大声呼喊,试图重新组织军队,恢复秩序,可为时已晚,长矛军阵步步紧逼,溃兵向前推搡,想要离那该死的矛尖远一点,向盘无法,指挥身边的精锐向前,抵挡靠近的长矛军阵,向盘首当其冲,冲锋在前,士兵见首领在前,便义无反顾跟着抬起大盾,提着长刀随着向军阵而去。 向盘手下的精锐不同于刚刚的三队散乱,各自抬盾,有技巧地用盾牌挑开长矛,快步向前,用长刀向长矛军阵盾墙缝隙插去。 “啊”有人被长刀刺中,发出惨叫,鲜血汩汩流出,长刀刺中人体的夷人大笑,更加狠戾的捣去。 一杆长矛从后方刺过来,夷人灵活地用盾牌一挡,避开了这生死一击。 唐琪见此状况,汗水从眼角滴落,吼道“啄” 后排长矛是带着横枝的,准确地说是戈,随着命令,从上到下,狠狠地向敌人啄去。 刚刚还灵活闪避的夷人,面对从上而下的啄击,无处可躲,被啄中脑袋,顿时软了下去。 “啪啪”长矛木杆的不断伸缩,长戈的上下翻动 “嘭嘭”盾牌抵挡武器的声响 战场混乱而又有序,短暂地僵持起来。唐琪知道,眼前的敌人没那么容易击退了。 “嘿,呀”一声大吼,吴缺身披铁甲,飞身跃起,冲入战场。 一边的缓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队身披盔甲的士兵,借着地势,向着唐琪对面的向氏族兵的右侧侧击而去。 吴缺全身披甲,面对着对面这些没有披甲的向氏族兵,犹如恶虎见了羔羊,“嘿。”又是一声大吼,面前被这面突然出现的杀神吓傻了的士兵一个激灵,吴缺手持长刀,一个横扫千军,身旁顿时一空,惨叫声一片。 吴缺脚步不停,要为后续的突击队伍打开空间,夷人一刀劈过来,身披铁甲,他根本不怕对方的攻击,只是微微一侧身,长刀划过胸甲,流出一长串的火花,吴缺长刀一送,刀剑戳入对方喉咙。继续前行,另一个夷人手持短矛哭喊着,向他刺过来,吴缺不敢轻敌,用臂铠错开矛尖,大步向前,一个窝心脚过去,夷人捂着肚子痛苦倒下,口鼻溢血,眼见是活不了了。 “哈哈”吴缺畅快地大笑起来。 后面的突击队紧跟而来。 铁甲突击队的出现,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来还在死死僵持的战场,顿时崩溃,失去了组织。 站在最前方的向盘感觉到后方阵型的松动,回头一看,见突击队犹如虎入羊群,后方军队彻底溃散,回天无力,向盘心底一叹。 也就是这刹那失神,一杆长矛透过大盾缝隙,如灵蛇吐信,向盘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破了的水袋,视野、力量、精神都在不断流失。 “哗”那一时刻,唐琪感觉到阵型压力顿消,长矛军阵猛地向前推进了好几步。 “赢了!”唐琪在心里狂呼。 。。。。。 在另一边,此处缓坡的出口处,看到信号的李文起身,招呼所有人准备, 听到凄厉的惨叫声还有喊杀声之后,不需要往后查看,就知道队伍遇袭,队伍开始混乱。 奴隶兵的带头人,是一个脸上有着一个长长的疤痕的大汉,名叫向鑫,面上没有任何慌乱之色,他压抑心中的急切,用手中的鞭子对鞭打起来。比起将要的危机,眼前的鞭子更加具有威胁,队伍没多久就恢复了秩序。 李文指挥着手下,将之前动员收集而来剩下的的荒草,洒在奴隶兵的前方,也就是这段路的出口处。 天干物燥,最好不过是火烧,但是这块儿荒坡,全是荒草,水火无情,烧起来更容易把自个儿也给烧了,所以,李文让点火的地方距离很远,出口之处,而且不是在草坡上,而是在道路中间。 看见前方冒起的烟火,向鑫深吸一口凉气,这是,前方放火,后方伏击,对方是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了啊。 “走,从坡上翻过去。”向鑫没有管慌乱的部分人群,而是带着自己的直系手下,向一边的草坡爬去。 不是向鑫脑后反骨,不愿意到后方去支援大队,实在是他太了解这些人了,在族兵的压阵之下,这些人在死亡的压力下能作战,而此时此刻,他们没有给自己一刀,提着自己脑袋去投降,向鑫已经是庆幸不已了。 缓坡不陡,但也不是平地,才一会儿,向鑫就气喘不已。 向鑫停下脚步,大口呼吸起来。就在此刻,他注意到坡上出现了一队队士兵,看打扮,似乎是汉人?奇怪的是小队组成,前面是俩拿大盾的,后面跟着弓箭手和长矛手? 坡地上,一个个小队接近他们这些人,没有想象中的喊叫厮杀,小队前方盾手接敌,用大盾向前一顶,本就是山坡,下盘不稳,夷人倒下,后方长矛伸出,一扎一收。干净利落。 遇到人多的,远处就发射箭矢杀敌,等近了用短矛投掷,再进一步就是盾兵与矛兵的配合。向鑫这边也不是没有用弓箭还击,可是都被对方的盾牌防御挡下。 没有大阵的气势,但是一个个小队出现,就不断的有人受伤翻滚下坡,杀伤的效率却是高的离谱。 李文站在高处,指挥着手下小队,不断出击,渐渐地脸上浮出了笑意,对张修也有了更多的感激,为了实现他的想法,张修并没有抽调他的部队,反而向他支援了很多的武器装备。 “没错,这正是我想要的山地作战” 向鑫的手下不断的的被箭矢射中,距离不远,箭矢的威力大的出奇,好些人被箭矢带飞。 李文看了看向上冲的敌人,又瞧了瞧道路上抱团取暖不动弹,就像是把脑袋埋在地下的鸵鸟。 向手下发令:“喊话投降吧!我看对方打不了了。” 李文长期与夷人打交道,手下也有不少夷人,不存在语言障碍,:“举起手来投降不杀!” 喊话声回响在小小的山谷中,向鑫并没有犹豫,在此前,他就已经听到后方的惨叫之声了,“首领死了”的呼叫声不绝。 他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疤痕都松弛了下来,扔掉手里的武器,招呼手下投降。 这时候,野火的烟尘也飘了过来。 李文很满意,招呼手下去受降,顺便让他们帮忙灭火,至少得用刀砍下一片隔离带才行。 张修也看见了前方的烟尘,这个时候整个战场都飘荡着“投降不杀”的口号,越来越多的夷人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张修神色轻松了起来。对陈喜说道:“传令,让后勤队,还有医疗队出动,这仗胜利了” 第二十八章 奇怪的作战 距离不远,再加上刚刚投入使用的传讯体系,胜利的消息比预料的传递的还快。 传递途径并不复杂,如果大败,在情况紧急的情况下,派人传讯到之前张修等人所到的此地最高处,将那一棵孤零零的老树点燃,那个地方视野好能够纵观全局,同样的也能在远处观察到一棵树情况。 吴家村寨外面的小山头上就能直接看到,但若是胜利了,则是,将树木砍倒,总而言之,这棵老树怎么也得为这场仗牺牲一次, 在高处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护送张秀等人的吴器,手臂受伤的他,强烈要求参战,自然而然的被张修拒绝,反而是战场传讯这种不太需要战斗的活计比较适合他现在这种情况。 老树早就被砍了大半,现在是被一根绳索栓着,系在远处的大树上,吴器只要把绳子砍断,就能传讯,树下堆满了柴草,这个季节,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引发山火。 吴器浑身不自在,手里拿着斧子,四处祸害周边的小树,望向远处的战场,心里充满了焦虑,恨不得怒吼几声。 突然:后面传来小孩子的喊叫“器叔,赢了,我们赢了!我在下边看到传令啦,四个二,大胜。” 吴器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远处跑来的小孩子,“真的,你不要骗我,军情紧急,不得儿戏”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吴器心中是肯定的,这仗赢定了。 作为一个半辈子与夷人厮杀的老兵,今天这场仗要是输了,是他最难以接受的,因为他们实在是做了太多的事情了,后勤、军备、弓箭、长弓、全甲兵种,还有什么医护兵?妇女孩子都出动,这些吴器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这几天都突然出现在眼前。 还有就是对于地图的精确绘制,信手拈来,对于战场的庙算,细致得简直发指了,一套套预案,一个个战术动作分解,每个人都十分忙碌,吴器几个当小队长的旧识就曾经抱怨过:“这比打仗还要痛苦。”吴器深以为然,按照他们之前的做法,伏击需要干什么?安排好人手,选好位置,拿好武器,首领下令,冲杀就是,哪用管那么多。打得过就追杀溃兵,打不过就逃进山里,反正自己人都是地头蛇,不怕追击。至于减少伤亡,打仗吗,哪有不死人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话糙理不糙,大多数上战场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在吴器这个旁观者眼里,这仗就打得很奇怪,就比如他在这个位置,做的这个事情,这个地方存在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把此地作为一个信号传递点。 吴器跟吴缺熟识,这两日就见到吴缺被张修无数次拉到跟前提问,遇到什么该怎么做,这个信号什么意思?什么情况怎么处理?吴缺被问得满头大汗,不停地翻着手里的小册子,看那样子,就像小时候被他老子抽考识字一样无措。 村子里面的人,还有几个村寨支援来的人,都是一脸疑惑,却也是不敢开口,大家伙也都是五斗米教的信徒,听首领的这一个简单的信条还是清楚,而且,每一个人都知道,那个少年不一般,无论是它的出身,还是他所传授的技艺,还是所讲的内容,都有意无意的让靠近他的人受到熏陶,更加的信任,更加的佩服,这使得平时互助性质的五斗米教,在张修来的这几日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虔诚。 吴器、吴缺包括后来的李文一边接受着张修的安排,一边心里都在疑惑:这,难道就是外面、平地人打仗的方式吗?莫名的,在心底,对于平地人,对于朝廷多了几分畏惧。虽然吴家等几个汉姓在这片山区也算是一霸,经常厮杀,瞧不起那些给地主豪强卖命的平地人,认为他们没有骨气,但是他们绝对不会瞧不起正儿八经的汉军士兵,汉军骁勇的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那可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虽然说近几年,因为羌乱的事情,汉军战力下降,前些年,羌人还入侵益州和汉中,要不是咱们这些山民和賨人冯绲联手退敌,这处秦巴大山里,又得多一个种族。 这些年,汉庭政治愈加昏庸,益州太守还有手下算吏,索要无度,无数賨人卖儿卖女,也无法交上口赋,加上賨人豪强的挑拨,賨人与朝廷的矛盾愈来愈深,颇有些水火不容的境地了,冯辊的经历虽然给了无数賨人大豪以富贵的希望,但是太守和官吏的卑劣手段也让賨人忍无可忍,这些年也不断反叛,攻打州郡,皇帝也曾派遣所谓的并凉精锐来到此地征讨,可是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蜀地闭塞,无法跑马,遇到巴蜀的复杂地形,并凉精兵也被打得满头包,可谓是丢尽了皇帝的脸,不过这几年,听说朝廷出了一个什么凉州三明,将羌人打得节节败退,快要把羌乱给解决了,这就让不少小视汉军战力的人收起了心思。 所谓的巴郡板盾蛮反叛,其实更多的是被朝廷视为蛮夷的山民,他们才是被朝廷迫害的最为深重的人群,杀官吏,寇郡县,然后和官军打游击,连续几次下来,朝廷也不来山里了,自然而然地没有赋税了,这也算是双方的一种默契,你不来收税,我就不反叛。 去年,蜀郡太守李颙借助板盾蛮的势力击退了蜀郡还有巴郡联合反叛的夷人,板盾蛮出人出力,为的是李颙的政治承诺,免了近些年的口算钱,但是被其毁诺,板盾蛮首领二话不说,再度发起叛乱,今年整个巴蜀地区,乱成了一锅粥。 “教里来的几个贵人,是真的有本事”吴器在心底赞叹。挥舞手里的斧头,一斧头剁断了绳索,老树还残留的生命力,让他保持着站姿,显示着生命的顽强,吴器可不管这么多,不管它在此地经历了多少风雨,受过多少苦楚才能长到今日的高度,一脚过去“啪。。”一声呲响,树干断了,向着一边倒去,激起一阵尘雾。 “嘡!嘡”铜锣被死命敲响。望塔的士兵显然是看到远处的信号了,兴奋的呼喊“赢了;我们赢了”。 忙碌但是缺少生气,就连年幼的儿童都没有发出大一点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尽力的做着分配的工作,试图让自己忘记,忘记就在不远处,自己的家人在作战。 金属撞击的刺耳声音,破锣嗓子的吆喝声,这时犹如天籁,人们的脸上迅速有了笑容,动作也更加利索了起来。连儿童的打闹声音都大了起来。 村子大堂里,鱼千和张伯正在处理药材,听到声音,相视一笑,都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显得十分镇定。 吴春从后面出来,一脸激动的说“赢了,我们赢了,就是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了,”见二人如此放松,也不由愕然,道:“二位神机妙算,早就知道会赢?” “哈哈,不是我等神机妙算,而是各种情况,我们都已经做了所有的教子所说的预案,就连汉军出现在战场,都有相关预案,还怕什么?”张伯手抚胡须而笑道。 不一会儿,有人匆匆来到此处,给吴春递过来一张纸条,吴春拿起来看了看,大笑,道:“大胜,伤亡战损还没有统计,那边催着让我们这边出动,医护队抢救伤员,还有后勤队去收取战利。” 张伯也露出笑容,对左右道“快,将老夫配置的金创药打包好,让处理好的干净麻布,还有那什么,担架准备得怎么样了?赶紧出发,修儿怎么说的来着,救人如救火,动起来!” 一大把年纪的张伯难得地大呼小叫,指挥着一众男女,不时地拿出手里的小册子翻看,那是张修专门为几人编制的医护救援手册预案。 第二十九章 北地狼烟1 就在张修率领手下收拢俘虏,清点战利品的时候,在遥远的北方塞外,也发生着一场影响深远的战争。 。。。。 熹平六年,秋。 夏育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被风吹起的黄色草浪,连接着远方的灌木从与山丘树林,生机勃勃的场景,却少了几样东西,这洒满天地的牛羊,正是牛羊养膘的时节,草原上却是不见一只羊,就连野生的黄羊都不见一只,静谧的环境,反而让他起了一身的冷汗。 秋高马肥,正是胡人南下牧马,劫掠汉地的时候,而如今,他夏育,带领着三万骑兵,出塞攻伐鲜卑来了。 自南北匈奴分裂以后,鲜卑就开始占据匈奴故地,吞并其部众,势力逐渐壮大起来,自从明帝时期,汉廷窦固等将、南匈奴、乌桓一起率部北伐北匈奴,于天山大破北匈奴,北匈奴人先后有七十三批南下降汉,势力大大削弱。 北匈奴故地也被后起之秀鲜卑部族一一占据,近些年来,鲜卑年年寇边,幽州、并州、凉州边郡居民都被劫掠,杀掠不可胜数。 自就任北地太守以来,夏育十分重视兵备,三年前,鲜卑劫掠北地郡,被夏育率领郡兵还有南匈奴休着屠各部骑兵迎战,并且战而胜之,这些年,鲜卑并未收敛,年年入寇,视汉地防御如无物。 了解鲜卑部族骑兵战力的夏育并不惧怕鲜卑部落,反而一力主张出塞北伐,将这个可能雄踞草原的新秀势力消灭在萌芽之间。 史书记载:八月,遣夏育出高柳【今阳高县】,田晏出云中【今呼和浩特附近】,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今代县】,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余里。 夏育骑在马背上,正望着草原出神,刚刚在心底冒出的念头在不断地提醒他,如今的情势不容乐观。 副将骑马过来,下马,一手牵着夏育的马缰绳,说到“将军,有问题,咱们从汉地出发,初时还能劫掠一些中小部落,以牛羊为补给,本以为如今秋高马肥,鲜卑人不缺牲畜,没想到,在这草原上,还能给咱们来一出坚壁清野。” 夏育摇摇头“这也算是匈奴人的故智了,卫霍北伐的时候,匈奴人就是赶走所有的牛羊,杀死牲畜,污染水源,让汉军在草原不得深入。” 副将仍然不解:“可是为什么,咱们朝着弹汗山进发的时候,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反而一直后退,一直退到这大漠之侧,弹汗山不是他们的王庭吗?” 夏育摇摇头,拍拍身下的白马,道:“草原人要是有固定的王都就好了啊,他们的王庭就在这马背之上。” “这是在钓鱼啊,而且钓的还是咱们这三万精骑,檀石槐?真是好气魄。” 夏育自语道。 随即对着副将道: “传令下去,不许喝泡子里的水,取水也得去河流取,还要注意河里有没有牛羊尸体。” 夏育下完令,并没有动作,而是继续打望着北方,从那儿吹过来了许多烟尘,夏育知道,那是大漠,横绝草原的大漠,跨过那儿,就是无数汉儿心驰神往、魂牵梦绕的狼居胥山,多少从军的汉人梦想着封狼居胥?梦想着勒石燕然?夏育也不例外。 早就察觉出有问题的夏育,并没有打马撤军,而是选择了咬饵,“我倒是要看看,你这条鱼竿能不能受得住我这条大鱼?” 自语着,夏育打马回营。 回到营帐,不一会儿,有斥候来报: “鲜卑人没有继续北撤,而是停了下来,正休息、备战” 听完斥候的信息后,夏育感叹道: “看来大战不可避免了。” “传令田晏、臧旻,马上与我合兵,明日咱们会一会这东胡崽子。” “诺!” 众人退下,夏育压住心底的不安,在帐中徘徊,盘算着明日的布置。 翌日 一片无名的草原之上,当今世上最为庞大的两个骑兵集团的对决大戏缓缓拉开了帷幕。 一方是塞外三部鲜卑的首领檀石槐所统领的草原精骑五万余人。 一方是北地太守,破鲜卑中郎将夏育所统领的汉地北方边地精锐三万余人。 苍凉的号角声在草原之上回荡,苍鹰俯视着脚下的蝼蚁,却也被其所散发的气势逼得无处落地。 两个阵营各自逐渐地推进,随着距离的拉近,各自的阵型也发生了改变,准确的说,只有汉军这边有着严整的阵型,鲜卑那一边在推进中反而产生了不少混乱,这让不少汉军发出嗤笑,不由得轻视了几分。汉军两翼慢慢展开,一个典型的雁形阵,而反观对面,从空中俯视,就像一个山字一般,中间突出,两翼靠后。 夏育骑在马上,一挥手,旗手挥舞令旗,不多会儿,处于阵型左侧的田晏部骑兵,一千余骑的队伍出列,纵马向敌方侧击而去。 檀石槐坐在马背上,深邃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挥挥手,跟汉军差不多的一千人从相同一侧驰出,向着汉军迎战而去。 光武帝靠着渔阳突骑打天下,不似前汉的轻骑往来纵横,后汉的骑兵对决向来就是硬碰硬,往来冲击决胜。 在没有马镫的年代,马背上的持械攻击很考验骑手的马术,而这个则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所以一般的骑兵都是家有余财的小地主,也就是所谓的“良家子”,他们往往武艺娴熟,马术精通,各种战术也都精熟,这种兵种是汉军精华,只在边疆精锐之中出现。 后汉因为财政崩坏,兵员质量、后勤保证都大不如前,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汉军的战力在下降,这也是为什么夏育执意的要打这一仗,从上一次与鲜卑人的作战中,夏育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汉军的战力略占上风,如果不趁现在征伐鲜卑,夏育怕以后在没有机会了。 双方都是快马轻骑,没有减速,随着距离接近,在疾驰的马背上,鲜卑人熟练地举起马弓,“嘣”“嘣”的弦声响个不停。 一波箭雨飞至…… “避!”高亢的声音响起,出击的汉军骑兵,纷纷拿出后背的小盾,举在身前,身体伏在马背上,减小被射中的概率。 这些汉军起初对短小无力的马弓嗤之以鼻,实在是印象中的鲜卑人的马弓威力不大,用的箭头也大多是骨尖、狼牙,汉军身着的普通皮夹都能够防御,更不用说他们这些身着半身甲的突骑了,所以有些人连小盾都没有拿出,就埋头向着对方冲去。 然而,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啊……” “呃……” 中箭受伤的声音不断传来,甚至有人直接落马,有些被击中要害的马匹直接受伤倒毙,马匹的倒地,使得严整的队伍有些许混乱,冲在前方的田秀见此不由得有些愕然,随后他拔掉插在小盾上的箭矢,发现这不是自己印象中的劣质狼牙箭,而是亮着银光的点钢箭头,这玩意儿,破甲能力相当不错。 看着箭头插入盾牌的深度,还有没有丝毫破损的尖头。他知道,这是比朝廷官军制式箭矢还要精良的武器,只有专事铁冶的大族才有这样的工艺。 田秀怒吼:“那些世家,真的不把自己当人了吗?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这样的武器也能卖给外族?” 遭受挫折的汉军骑兵队伍迅速地恢复了秩序,压抑着心中的错愕,盯着前方的鲜卑人,不少人的眼睛都充了血,刚刚倒地的袍泽,还有对方精良的武器,都激起了汉军全体的愤怒! 鲜卑骑兵抛射了两轮弓箭之后,迅速地在头领的带领之下,调整队形和路线,向着左边方向偏移,再接着转向敌方,那时候敌人在自己的右侧,方便自己人抽出马刀砍杀,而且距离如果把控好,能够造成侧击。 汉军前锋见此,也熟练的调转方向,伺机侧击对方,还有就是保持右手优势,双方的骑兵都没有射箭,专注地在马上奔驰,从空中俯瞰,两支骑兵仿佛是海底漩涡一般,不断地旋转着,被对方拉进距离。 随着距离拉近,双方军官都知道,调转方向试图侧击的意义不大了,双方都是在草原上打老了仗的,就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一招一式都精熟,没有任何出奇制胜的空间。 田秀从马鞍上一侧抽出长矛,虚握夹持在肋下,田秀在颠簸的马背上,估算着距离,缓缓抬起手里的长矛,后面跟随着的汉军士兵学着他的动作,一个个抽出手里长矛慢慢抬起。 “汉军!” 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田秀拉长了嗓子吼道。 声音被人为地拉长,传递到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汉军士兵不由得热血沸腾。 “威武!” 后面紧跟着的汉军骑兵一个个绷紧了脸颊,握紧了缰绳,一齐嘶声大吼道。 距离太近了,在一方矢志要进行突击作战的时候,鲜卑骑兵躲无可躲,只有被迫迎战。 没有什么具体的口号,鲜卑骑兵随着前锋头领拔出马刀,举在头顶,后面的骑兵动作一致,纷纷举刀,将刀背靠在肩头,迎接马上到来的厮杀! “呜-”“呜” 鲜卑骑兵队伍了响起了草原狼的低沉嚎叫。 声音低缓,传到远方,仿佛与天边的狼叫相互呼应。 这一刻,仿佛是人与狼的战斗。 “嘭” “啊..” 汉军前锋队伍一个个提起了长矛,瞄准了面前的猎物,顷刻即至,长矛轻而易举的刺穿鲜卑人的皮袍子,敌人落马,发出凄厉的惨叫。 有的鲜卑骑兵勇武,用手中马刀抵挡直刺而来的长矛,却被长矛变向一个横击,径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发出重物落地的声响。 汉军松开刺中人体的长矛,防止自己被带下马,抽出马鞍上的环首刀,举在肩头,向着自己的左右敌人砍去,抡刀近身厮杀的战斗开始了,汉军却始终保持着严整的阵型。 双方都在快速奔驰,没有谁降下马速,刀锋向外,不需要太大的力道,双方马速相加就是刀锋挥舞的速度,“刺啦!”鲜卑人赖以为生的羊皮袍子在汉军制式环首刀下轻易的破碎,撕裂,没有任何障碍。 有句话说的好,速度是骑兵的生命,双方都没有为刚刚错过的敌人回身,敌人只在自己的前方。 比起汉军阵型的严整,鲜卑骑兵的队形就散乱得多,这就使得在冲击的那一瞬间,大部分鲜卑人同时面对好几个汉军,寡不敌众,被挑落马下的数不胜数。 死了的、活着的,只要在此地落了马,就只有短促的“啊”的临死呼喊而过,再无其他,就连血肉骨头也和大地连在了一起。 鲜血洒满了此地的草原,马蹄踏去,发出践踏水泊的声响,想来来年的牧草必定丰茂。 汉军的阵势更加严整,汉军的武器更加精良,汉军的战术也更加精熟,在冲击这之前,胜利就已经决定了。 一千汉军骑兵损失了不到两百,而对面的鲜卑骑兵在这一次对冲之后,队形就变得稀稀拉拉的,粗略一瞧,竟然损失了超过六成人数,只剩下三百人左右。 幸存的冲出阵型的鲜卑人左右相望,惶惶不可终日,终于一脸恐惧的头领一声呼喊,打马向鲜卑大阵逃去。 田秀见状大喊:“哈哈,杀!让耶耶给这些胡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骑兵。” 随即率领手下骑兵向对方追杀而去,鲜卑人刚刚冲阵之后的位置正好偏向汉军大阵一些,他们要回鲜卑大队,所以汉军回身再战,正好侧击而去,又一次冲击,三百人的鲜卑骑兵,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十人向大阵奔去,距离鲜卑大队伍不远处。田秀控制马速,命令回转,于是汉军打马划出一道弧线,从鲜卑人的大阵旁划过,还不时发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问候声。 奔逃回来的头领的头颅不到片刻,便出现在了鲜卑人传令兵手里长杆的顶端。 传令兵在队伍来回奋力打马,身后的人则是振声喊道:“大汗有令:作战不力,临阵脱逃者,立斩!” 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所有的鲜卑头领神色都逐渐凝重,不敢造次。 第三十章 北地狼烟2 檀石槐向着右首方向看去,手臂抬起在头上转了一下,对传令兵道:“让窟图出击,游射,用好手里的武器,不成器的东西,有好武器都不会用。跟汉人比什么冲阵?死不足惜!” 说着用马鞭狠狠一甩,显然对刚刚全军覆没的出阵鲜卑骑兵头领十分不满。 不一会儿,鲜卑军阵里向外驰出一行骑兵,这一次人数更多了,多达三千多人。 向着打算回阵的田秀所部奔驰而去,显然不肯放他们轻易离开。 有些拿大的在鲜卑大阵绕行回阵的田秀不屑,指挥着骑兵绕行,并且从亲兵手里接过一把长矛,重新组起冲阵,汉军训练有素,迅速的形成锋矢阵,向着鲜卑来兵疾驰而去。 窟图打了一个呼哨,右手在上打了一个转,顿时,身后的鲜卑骑兵分成三队,从三个方向,向着汉军接近而去。 汉军鼓足了气,憋足了力气,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鲜卑人始终没有露出破绽,不愿意与之冲阵,不肯出现在锋矢的对面,纷纷绕行。 鲜卑人绕行而来,就像飞舞的牛蝇一般,距离靠近时,便是“嘣”声音响个不停,换装箭矢的鲜卑弓箭威力不同以往,虽然在田秀的命令之下,纷纷避让,可是仍然有不少人受伤落马。 田秀咬着牙,不忍看落马的兄弟,他知道在草原作战,落马即死。 田秀无奈,汉军好几次的卖出破绽,引诱对方侧击,而对方就像是老练的猎人一般不为所动,永远耐心的拿出马弓对射。 汉军心里憋闷,这种一边挨打的战斗太难受了。骑射在双边马镫发明之前,一直是草原人的保留绝技,汉军少有人掌握,想要骑射,不仅需要极其好的骑术,还需要双手放开缰绳以控弓,只有长在马背上的草原人才能成批的提供能够骑射的骑兵。 以往无关痛痒的鲜卑骑射,在今天,加上了此时世上最精湛工艺所制作的箭头,发挥出了比想象中更大的作用,一次次贴近,一次次的射箭,如刀削树皮,教人难以忍受,短短时间,汉军就损失了两百来人,比刚刚的一次冲阵伤亡还大。 田宴望着田秀此时的处境,多少有些着急,好不容易看到中军出击的命令,他立刻指挥手下赵兴率领骑兵上前,从左侧迂回接应田秀。 而他自己也打马出列,带领直属骑兵,朝着田秀所在的战场而去。 从汉军大阵而出的两道骑兵,就像一把巨型钳子,朝着窟图率领的鲜卑精骑包围而去。 窟图此时骑在马背上,指挥着手下骑兵按照顺序上前骚扰驰射,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刚刚不注意,一个小队的鲜卑骑兵错位,就让田秀抓住了机会,咬住队尾,鲜卑骑兵霎时间就被咬下来两百人。 “呜呜”苍凉的号角声音传过来,窟图抬头四望,就看见远处的两条赤色长龙逶迤而来,就像一张张开的大嘴,正在缓缓合口,死亡的威胁正在迫近,眼前仿佛能看到汉军冰冷的刀锋即将落下,一滴冷汗从窟图额头流下。 不过他尽力表现出没有任何慌张,只是对着身边一个手下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那个头领没有说什么,对着窟图颔首,用拳头锤了一下胸口,眼神冷咧而又疯狂。 领命的手下立刻掉转马头,对他的左右属下道:“跟我走” 随即,一行五百余人的鲜卑骑兵出列,朝着支援而来的汉军冲去,鲜卑人这一次彻底放开了缰绳,纵马飞驰,朝着汉军队列狠狠撞去。 疾驰而来的汉军马上被这拼死而来的鲜卑骑兵纠缠住,明显速度缓了下来,无法按照预定战术安排及时完成合围。 而窟图还是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几声牛角号令,驰射的骑兵陆续入列,汇合大队,鲜卑骑兵在他的调动之下,几个灵活的弧线,从那汉军围猎的,用同族身体阻挡而撑开的缝隙之中一晃而过。 “该死!”赵兴狠狠地将马鞭摔在地上,看着窟图率领的骑兵从自己眼前逃走,大声骂了起来。 而战场之内,那批送死而来的鲜卑人,再一次发出了狼嚎,逃出包围的窟图队伍里的狼嚎声音应和着,悲凉而悠远。 “杀光这批狼崽子!”赵兴回身,气急败坏的对手下儿郎下令道。 汉军没有手软,来回几次冲杀之后,刚刚如同疯魔的鲜卑断后部队就逐渐没有了声息,已经全部身亡。 田宴打马来到田秀面前,眼前的少年郎没有了初时的精神焕发,神情恹恹,身手插了好几根箭矢。 显然,在战场上被鲜卑人戏耍,屠杀,让他心底不好受。 此时见到田宴,他眼含热泪,肩头微耸,道:“叔父,这是鲜卑人使用的箭矢,你看看!” 田宴接过箭矢,眼神一凝,道:“我知道了。” 随后招手,换来一名亲兵,将箭矢交给他,又对他耳语几句,亲兵立刻打马而去,奔向中军所在。 田宴此时才有时间观察田秀所部,一眼望过去,出击的一千骑兵,此时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人,而且个个带伤。 “这鲜卑,是个大敌啊!” 大半辈子在征羌的田宴这才发觉大汉的身侧又崛起了一股不弱的势力。 这边却说窟图逃出包围圈之后,与接应而来的鲜卑骑兵汇合,此时此地,鲜卑骑兵的数量已经接近一万了,檀石槐还是很慎重,没有轻敌,直接派了汉军两倍的骑兵给窟图。 然而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轻而易举的指挥上万骑兵的,三千就已经算是窟图能力的上限了,不过这也难怪,草原人打仗从来不讲微操,像是窟图这种心思细腻的人物少之又少。 没有办法,手中兵力增加,只得将兵权分散,分派大致任务,剩下的就要考各个千夫长的表现的时候了。 田宴让田秀所部骑兵与大队汇合,将其护在大队之内,毕竟是自家侄子。 一场汉军与草原骑兵的对决又一次展开了,双方在大军的左侧,有来有往,汉军拼命的想要冲击,而鲜卑骑兵则是尽力的避开锋芒,以骑射应敌。 不过还是田宴更胜一筹,很快发现了在大的骑兵对决之时,骑射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只要顶住那么一阵箭雨,凭借着马速和队形总能够与之厮杀,就像窟图担心的那样,数量的增加,反而拖累了鲜卑骑兵的移速,很是容易被汉军马队追上。 还有就是窟图本身还担任着掩护檀石槐右翼的责任,他完全不敢放开位置,让汉军去侧击檀石槐的军阵,一方有所必救,本就落了下风,很快的瞧出玄机的田宴,指挥赵兴,与自己合作,不断的交叉,绕行,连续的钳形攻势,持续的撕咬下鲜卑骑兵的血肉。 汉军明显占了上风。 战场并没有因为此地的战斗而停滞,中间地带,檀石槐的大阵还在前行,向着夏育的方向压过去。 夏育有些疑惑,“什么时候草原人喜欢直来直去,硬碰硬打过来的?” 之前的遭遇,草原上的坚壁清野,都说明鲜卑人不敢与汉军正面作战。 而现在,鲜卑人不跑了,转身就打起来,看样子是玩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夏育也管不了那么多,而且他有着自己的底气,正面作战,汉军,怕过谁? 一开始,夏育看着战场左侧田秀的一番操作,干脆利落的解决了一千鲜卑骑兵,夏育笑了,鲜卑人不过如此。 军阵继续向前,不久后,夏育就看到了汉军骑兵罕见的在鲜卑骑兵手里吃瘪,仅仅靠着骑射,鲜卑骑兵就能够将刚刚还大胜一场的田秀所部精锐慢慢给磨光。 夏育见此没有犹豫,下令田宴出击,消灭这一只鲜卑精锐,找机会直冲鲜卑本阵! 不一会儿,有马驰来,递过来一只箭矢,小声对夏育说了几句话。 夏育拿着箭矢,端详了几秒后,愤怒的将其折断,怒道:“这帮蛀虫!” 随之而来的就是惶恐之感,很明显,鲜卑人对于此战准备已久,这种箭矢在之前的战斗中从来没有遇到过。 汉军能够压着鲜卑人打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武器甲具胜于对方,点钢箭头的出现某种程度上拉平了双方的战力。 一汉当五胡,双方都武器水平差距占了很大的因素。 夏育望着中军大车上被篷布覆盖的东西,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这些东西是他拜托田宴,通过王甫的关系,直接从洛阳武库中拉出来的。 据说这是当今司空陈球,曾今就任零陵太守之时所发明,为与寇郡桂阳贼争锋,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多所杀伤。 后来陈秋历任将作大匠,遂让洛阳工匠按照当年的图册,还要陈球的指导而成。制造完成之后,一直放在洛阳武库,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此次出征,夏育打听到这件武器的神异,便央求田宴找关系弄到了手里。这个玩意儿夏育已经让人试验过,威力奇大,比前汉传承下来的大黄参连弩还要精巧。 如果,张修在此处,就会发现,这台巨大的机器,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而是一台床弩。 虽然不知道檀石槐的打算,但是军人的直觉告诉他得最好准备,于是下令道:“撤掉篷布,调试好巨弩,准备作战。” 不知道这南方战场有奇功的巨弩,对阵草原骑兵能有多大的效果。 收回思绪,夏育命令右侧臧旻出击,从右侧冲击鲜卑人的侧翼。 令旗挥动,臧旻率领南匈奴骑兵一万余人出击,南匈奴跟汉军不同,不善于冲击,喜欢往来驰射,不出所料,檀石槐也派出手下骑兵一万人来与其往来驰射。这倒是打的有来有回。 第三十一章 北地狼烟3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军距离愈来愈近, 夏育下令,中军士兵下马,持长矛作战,不一会儿,骑兵下马,从后方的大车上取下自己的铠甲披上。 这个阵型是夏育所熟悉的,当初随段熲征战东羌时候,就是正面以坚甲、长矛步兵列阵,左右配以骑兵,正面压上,左突右冲,无往不利。 檀石槐远远望去,看见汉军中军处立起了长矛丛林,不由得嘬起了牙花子。没有骑兵愿意攻打立好军阵的步兵,特别还是汉军的步兵军阵。 但还是得攻,准备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大劲的筹划,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个长矛大阵而退却。 檀石槐命令:“乌屠格,率领你部,攻击汉军中军,今天就是啃,也得给我把汉军步兵给啃下来。” 乌屠格咽了好几口苦水,没有多说,右拳击胸,在马背上弯腰道:“诺!” 随后,从鲜卑大阵之中驰出一大群骑兵,那是乌屠格的部落,不同于刚刚窟图的部队,乌屠格是西部鲜卑的统领,曾今与大汗有过矛盾,所以到了今天,做这种送死的伙计,他正合适。 乌图格虽然郁闷,心情苦涩,但是不敢拒绝,敢于在今日反对大汗的人,脑袋都在半空中俯瞰战场呢。 没有办法,乌图格让部落的青壮与老弱分开,指使着老弱在前,给后方的勇士用身体铺路。 呜呜的号角声悠扬传来,马匹加速,已经被首领许诺还有财货迷了眼睛的乌图格骑兵大队,打马向着汉军中军奔去。 中军大阵里面,夏育瞧见一部骑兵奔来,毫不在意,在草原上,或者在当今世界,看一支骑兵队战力不用看别的,就看行军阵列和来往姿态。很显然,刚刚过来的军队简直就是在脑门上写了四个字,我是弱鸡。 汉军有条不紊的按照操典行事,后排弩手正在给手中的蹶张弩上弦,前排的长矛手,好整以暇的调整姿势。而中军的床弩并没有动作,还不到时候。 铺天盖地的箭雨向着奔驰而来的鲜卑骑兵涌过去,所有的草原人只有在此时,才能感觉到,汉军是多么的富有,一次寻常的骑射,就能覆盖目标的天空。 军阵左右的轻骑驰出,对着乌图格的骑兵进行了一场屠杀。 乌图格绝望了,身后的部落青壮也开始绝望了,刚刚老弱们给他们上演了他们不久之后的结局,可能大汗说的是真的,他就要跨过我的尸体攻入汉军阵地了,乌图格在心里想着。 乌图格还是不愿意轻易赴死,带领着手下,打算以骑射向着阵地抛射箭雨,可是他打错了算盘,汉军的弩弓射程远远大于鲜卑骑兵队马弓射程,手下不断的被射落马下,而且,随着乌图格的接近,两翼的汉军蠢蠢欲动。 乌图格觉得自己目前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消耗汉军的箭矢。 而他不肯认命,率领着手下,左右奔逃,不肯将自己送到汉军的嘴中。 呜呜。。。。号角声传过来,乌图格听出来了,这是让他们撤退,或者迂回让开,给自己人让路。 乌图格回头,让他这辈子都忘不的事情发生了,一支金色的骑兵从鲜卑大队之中奔驰而出, “轰隆、轰隆”不同于一般轻骑的踢踏声响,这一只骑兵出动的时候,声如巨龙翻滚。 仔细一看,每一个骑兵都身穿全身甲,就连头部,都带着兜鍪,手持长兵,身下的马匹也不同于其他人,高大威猛,与骑士相得益彰。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就连马匹身上都披上了甲。 具装甲骑,如果张修在此的话,就一定会喊出这个词。当场的人们不知道这一个词,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具装甲骑的厉害,人马俱甲的骑兵,从外观之上就能给人以无力感。 在鲜卑的具装甲骑露面之时,夏育蹦的一下坐直在马背上,原来这就是檀石槐的算计!原来鲜卑大队的臃肿,都是为了掩护这只战场奇兵,原来鲜卑人不惜一切的靠近中军,都是为了给这一只军队创造出足够的,合适的冲击距离,肉眼可见的,防御力点慢点甲骑移动速度一定不快,所以需要大部队为其提供合适的冲阵时机。 夏育震惊得手发抖,差一点没拿稳手里的马鞭,回身下令,“巨弩上弦,准备发射!” 传令兵向后方传令时也都是声音发战,没办法,眼前的具装甲骑的压迫感太强了,人马俱甲,人人手持长兵,而且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轰隆隆。。。。”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前排的士兵口舌发干,这可不是突骑冲阵,突骑最多是半身甲,作为步兵只要刺中马匹就可以防御,这眼前的怪物,让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不知如何下口。 “嘣,滋~”这是床弩正在上弦转动绞盘的声音,一共四十台大车,被夏育在阵中心排开,作为秘密武器使用,可是此刻,只能祈祷它真能发挥奇效聊。 此时仍在鲜卑大阵中的檀石槐意气风发,向着左右介绍自己的天才想法: 集三部鲜卑之力,才能够供养起这样的军队, 这些年从汉地走私来的武器,从边郡劫掠的锻奴,从西域掳掠而来的工匠,花了七年时间,不断试验,不断的选配良马与武士,才得来这么一支真正的王廷精锐,而今日,他们就要用汉军的血来见证他们的荣耀,具装甲骑,人马俱甲,神鬼难当。 檀石槐想到汉军中军的崩溃就不由得仰天大笑。 向着传令兵示意道:“给莫户传令,找准时机,可以发动了” 绕是身经百战的夏育,此时明显有些慌乱,将一切希望寄托陈球的大弩之上,这是极其不明智的。 时间实在太短太短,属下亲信刘虎旁边的一个军侯徐荣建议道: “首先,敌军人马俱甲并不意味着刀剑难伤,我们只要等鲜卑人接近,那时候弓弩齐发,近距离的弩箭一定能够伤到这只骑兵。” “其次,对方马匹并不能完全遮蔽,马腿还是露在外边,可以选派勇士,手持长刀近身砍马腿。” “然后,如此沉重的骑兵,马匹的承受的压力一定很大,咱们只要在行进的道路之上挖好陷马坑,也能一定程度阻碍敌军。此时明显没有时间挖坑,我们可以向阵前投掷杂物,阻碍马匹的前行,或者降低骑兵的速度,骑兵只要慢下来,就不难对付。” 徐荣不疾不徐,字句清晰地向着夏育提出了很多建议。 夏育不停的点头,根据徐荣的建议,向着手下传递着自己的命令。 更是直接向臧旻传令,不惜一切代价,阻碍那一只骑兵的行动。 这一刻,中军立刻行动起来,首先就是大阵前方被抛掷了很多杂物,有人将之前用来装运床弩的大车赶到阵前,将其给拆了,木轮、轮毂、车架、一切能够当做阻碍物的东西,都被分散布置在阵前。 有些前排的士兵机灵,和后方的同伴一商量,将后方的盾牌送到最前方,一连叠了四层,简直就是一道矮墙,时间紧急,军官和士兵这一刻生死相依,每一条意见都被倾听,被采纳执行。 徐荣更是亲自来到了直面敌军的阵前,凭借着高人一等的战争直觉,调整着原本严整的阵型,因为这一刻,身居战场,徐荣此刻想到的是自己以前在山上砍树,那一斧子下去,防御的最好方法不是拿硬物抵挡,而是用软木缓冲。 汉军的执行力在这一刻到达了另一个程次,片刻间,由着原本严整的三层队列,变成了错落布置的阵型。 汉军从来不缺勇士,不少自认为武勇的人,脱掉身上的甲胄,身着白衣,有些人甚至赤膊上阵,拿起环首刀,准备加入这一场生死搏斗,所有人都清楚,为了砍马腿,需要的不是防御力,而是灵活敏捷,要以步兵攻击骑兵,哪怕只是避实就虚砍马腿,结果也是十死无生。 臧旻收到传令,驰马来到南匈奴单于面前, “屠格,中郎将有令,你部立即脱离纠缠,前去阻击那一只全甲骑兵。不要想着耍花招,想想你那些身在并州的部落民众。” 屠格咬了咬牙,无法,招呼着自己的部众集合,向着那一只闪闪发光的骑兵截击而去。 鲜卑骑兵也看出来了屠格部的动向,也做出了相应的动作,向着屠格部拦腰侧击而去。 屠格瞥见敌方骑兵的动作,拿出自己随身的长矛,身后的亲兵跟他一样带长矛举起,一个转向,屠格在调整路线之后,向着侧击而来的鲜卑骑兵冲撞而去,这一变招显然出乎敌人意料。 南匈奴生活在汉境,多与汉军打交道,也知道汉军战术,偷师过几招,此时便是显示威力的时候了,这一次的草原骑兵硬生生的冲撞,明显是屠格占了上风,可是屠格并没有耽搁时间去收割散落的鲜卑骑兵,而是朝着最初的目的,那一只具装甲骑而去。 南匈奴骑兵全员轻甲,速度极快,不多时就到了具装甲骑的一侧,屠格打马,呼喝着上前攻击。 令人难忘的一副场面发生了,多达七千的屠格部,就像一朵小小的浪花,在具装甲骑的礁石上碎成了珍珠,所有的屠格部骑兵想尽了办法,刀劈,矛刺,都被这些武艺精悍的骑兵一一化解,然后就是具装甲骑的杀戮时刻,双方的质量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具装甲骑根本不用攻击,单是凭借着自己的沉重势能,就使得不少前方的轻骑成了马蹄之下的肉泥。 屠格借着马速,手持长矛,一矛刺向一名甲骑,矛尖临身,那名甲骑只是微微侧身,矛头便是从甲页之上划过,以往划破皮甲如划纸的长矛沦为了鸡肋。 “砰”一声,屠格被其一侧的甲骑用飞斧击中,斧背击中屠格的胸部,屠格顿时吐血。 “保护单于!单于受伤了!” 身后的亲兵疯狂的涌上前,将他从敌方的军阵之中解救出来。 南匈奴在屠格倒下的那一刻就发生了崩溃,再也抵挡不住,溃逃开去。 屠格的冲击只是争了片刻时间,却也是让汉军将能够做的都做了,听天由命啦! 鲜卑具装甲骑越来越近了,前排的士兵慢慢的都能够瞧见那些甲胄下暴戾的眼神了,后方指挥者床弩的将作监官员,招呼士兵放置好木矛弩矢,慢慢的调整方向,官员虽然整具身体都在发抖,却还是将他周围的十余台床弩布置好,剩下的则是由他带着的士兵完成。 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放, 嘣,“嗦~”四十来根木矛向着直行而来的具装甲骑飞去,木矛从前排士兵的头顶飞过,发出恐怖的啸叫。 作为这个世界上头一支同具装甲骑作战的队伍,夏育等人完全没有经验如何对付。 同样的从来没有将具装甲骑用于实战的檀石槐也没有经验如何将其发挥出最大战力,这些具装甲骑还是太多笨重了,因为冶炼技术的限制,很多甲片用的不是钢铁,而是工匠熟练掌握冶炼技术的铜。防御力相差无几,但是重了好几个登级,就导致现在的情况,这只队伍在出发以后,基本上就能够判断出它的目标和路线,这也是为什么徐荣和阵前的士兵这么有针对性的布置。 果然,这一只骑兵并没有任何要转弯的意思,就像轨道上的火车,蒙着头向前冲。 距离太近了,在知晓对方的路线的情况之下,飞行的弩矢大多数都射中了目标,事实证明,具装甲骑并没有檀石槐想象中的那么坚固,弩矢木矛从骑兵队身体穿过,击中其身后方的骑兵,甚至在某些个特定角度上,出现了一串串人肉糖葫芦。 站在远处观战的檀石槐刚开始并没有因为汉军的调动而产生怀疑,他坚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具装甲骑在这天下,无敌! 然而在这一刻,他是真的动摇了,甲骑在刚刚就像是被刀砍了一般,队首被削去一截。他望着汉军军阵里面的木架子一样的东西,问左右道:“那是什么东西?威力如此之大。一次齐射,就让我就损失了那么多的甲骑。”檀石槐说着心都在滴血 而汉军此处,将作监官员十分激动,连忙指挥着士兵继续给床弩上弦,随着绞盘的用力,弓弦被绷紧,但是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嘣~,轰”弓臂实在是承受不了巨力,崩断了,弓弦飞舞,弹到周围的士兵,一个个捂着伤口惨叫。 将作监官员一脸惊惶,“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大人!不好了,你看。”手下将作监匠人递过来一块刚刚蹦飞到跟前的床弩弓臂残片。官员一瞧,目眦欲裂:弓臂内部早就损坏,外面就只是用新鲜的生漆刷过遮掩,看着像是新的,这些床弩质量都不过关。 将作监也不干净啊!官员长叹 第三十二章 北地狼烟4尾声 “不要管那些坏的弩了,”“给剩下的床弩上好弦,时间紧急,只有一发的机会了。” 剩下的军士看着越来越接近的甲骑,都拿出视死如归的气概,纷纷转动绞盘,又有三个床弩出了问题,有了防备,也就少人受伤,此时也没人说什么,只是埋头干着自己的事情。 “放” 这一刻,汉军所有的远程武器都发射了出去,铺天盖地的箭矢夹杂着几只木矛驽矢。 但是结果令人沮丧的,除了被床弩击中的甲骑肢体断裂,其余的甲骑被射中之后仍然前行,身上带着的一丛丛箭矢,就像一只冲锋的豪猪。 在这一刻,汉中军士气低到了极点,杂物对甲骑的阻碍有限,草皮都在甲骑的马蹄之下变得夯实,一切都被踏平。 甲骑就像一辆辆小型坦克一般冲过来,阵型前方布置的阻挡起不到任何作用。 士兵们想方设法的堆砌防御,盾墙毕竟靠着人力支撑,在甲骑长距离加速而产生的巨大的动力势能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徐荣精心布置在前方的小队,正在被甲骑如铁锤一般轻易敲碎。 盾牌后面的士兵挥舞长矛,奋力向甲骑刺去,火花溅落,发出呲呲的金属摩擦声响。 此时汉军配备的大多还是长矛,汉军的敌人普遍无甲,或者配备皮甲,长矛矛头刃宽而薄,利于切割,挥砍,不利于破甲。 没想到今日,汉军长矛兵对上了全甲的草原骑兵,诡异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残酷的现实无情的打了汉军的脸,随着战争,商贸和民间交流加深,技术不可避免的扩散了,周边蛮夷的冶炼工艺明显的进步,以前配备的长矛,在今日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徐荣的布置还是起到了作用,小阵型的松散布置,有效的减弱了铁骑的冲击力。 撞毁一道道小队组成的阵型,甲骑的速度还是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身后留下的是一团团血肉矮坡。 “还不够,长矛换成利于突刺的长枪,前方布置移动拒马,强弩应该采用三棱破甲锥….”徐荣望着眼前的一切,喃喃的说道。 时间并没有因为个人的懊悔而停滞。 在铁骑冲破中军前方的阵型之时。 校尉刘虎带领着自己的属下骑兵,从队伍一侧出击,打算绕行,攻击铁骑的背后,他们卸掉甲胄,扔掉了身上的一切负荷,只携带了长矛短刀,此刻,真正的生死时速,速度决定了一切。 正面,错落布置的盾墙之后,有着许许多多的白衣军士,有人用布条捆扎好手里的环首刀,有人带着长斧,有人带着铁锤,这些匆忙找到的武器成了他们此时唯一的依靠,他们的前方一个赤膊着上身的大汉,正用着布带系在额头上,此刻没有人知道,他叫华雄,关西人士,以他为首,只因为他第一个响应号召出队。 “汉军!……” 几乎是同一时刻,催马前行的刘虎和打着赤膊的华雄一齐大吼道。 没有管身后驰援甲骑的鲜卑骑兵,刘虎双手放开马缰,仅以双腿控马,以长矛对准敌人,以往爱惜马匹如亲人的汉军,此时此刻毫不留情的将马头对准敌骑。 华雄双手持长刀,急速向着甲骑奔去,踏过一副遗留在战场之上的盾牌,一跃而起,向着面前的铁骑攻去。 “死战!” “死战!” 在那即将接敌的时刻,势如奔雷的呼喊响彻全场。 以往战场难得一见的场面在此刻同时上演:汉军以决死之姿,骑兵对着骑兵对撞而去,没有一个人转向躲避,步兵卸甲前进,以单刀对铁骑,与死神跳舞,没有一个人后退。 残酷的对战开始了,汉军轻骑在对撞之中马头碎裂,骑兵趁势跃起,手持长矛整个身体向着铁骑对撞而去,倘若长矛刺中,则对方毫无幸理,倘若不中,则敞开双臂,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下,将其撞下马去,倘若还活着的话,就用短刀攻击对方甲胄缝隙。 华雄飞身插入冲阵的甲骑之中,在敌人的愣神之下,一刀横斩,“嘶嘶”战马惨叫,马腿断了两根,骑士的无措之下,从马背上摔下,被后续赶上的汉军轻兵,趁其晕头晕脑之际,翻开甲裙,用长刀向里捣去。一声短促的惨叫下变没了声响。 汉军的拼死对战明显有了效果,铁骑从后方被冲散,前方陷入汉军步兵散阵的铁骑也在不断减少,从上空望去,犹如一只只白色蚂蚁,疯狂的撕咬金黄色的甲虫。 远处观战的檀石槐目眦欲裂,道:“吹号!冲杀,今日定要把这一支汉军留在此地!” 轻兵换命之下,成果惊人,冲阵的铁骑只剩下十余骑在依靠坚甲抵抗,代价惨烈,刘虎和华雄所率领的轻兵,还有徐荣指挥的长矛步兵损失殆尽。 不待众人感叹,示警的号声传过来,众人抬头四望,在一阵阵烟尘之下,一群群的鲜卑铁骑从背后奔驰而来。 。。。。 在徐荣等人准备迎战具装甲骑的时候,身在战场左侧的田晏也看到了那一只可怖的骑兵,惊讶的合不上嘴,想要过去支援中军,可是刚刚还在下风的鲜卑骑兵却是士气大振,鼓起余勇向着汉军骑兵纠缠过来。 田晏无法,只得先消灭了眼前狡猾的对手再说。 突然,骑在马背上的田秀看见,北方,大漠的方向,在来自荒原的北风吹拂,飘荡过来的沙尘之下,朦朦胧胧阴影中,一只骑兵显现了他们的身影。 “有敌军!”田秀催马来到田晏身前。 田晏按照田秀的指示望过去。 距离近了,看出他们的样子: 他们骑着草原马,身披鱼皮所制的衣甲,头发扎成辫子,脸部污黑。手持大木所制的狼牙棒,叫唤着听不懂的言语。 “什么?那是东部鲜卑的骑兵!” 田秀惊道。 “怎么会在此地遇到东部鲜卑的骑兵?难道说……” 同在战场的夏育也看见了,此刻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所有发生的一切,草原人反常的正面对决、鲜卑的武器、甲具,这处准备已久的战场。一切的一切,怎么看都像是针对他们,针对汉军精锐的一场阴谋! 在大漠烟尘的掩护之下,东部鲜卑莫互部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战场,完成了对汉军的包围。 汉军的后备骑兵校尉张成,不用中军下令,缓缓拔出马刀,带领剩下的五千余众骑兵向着莫护部迎击而去。 冲锋的汉军调整成常见锋矢阵型,而对面的莫护部骑兵没有散开,而是收拢队形,显然对于骑兵对决,他们凛然不惧。 莫护部前锋在马背上取出马弓,张成就瞧见对方的奇怪的弓箭,马弓形制大小的弓被拉满至“u”形状,上边搭着的是长长的箭矢,箭杆十分粗大,远远看去,就像在准备将短矛当做箭矢射。 距离拉进,莫护部骑兵还没有射箭,一直到双方脸对着脸的时刻,在汉军前锋恐惧的眼神之下。 “刷” “啊……”惨叫声,哀鸣声响彻战场 汉军前锋无数人被射落马下,阵型顿时空出一大块。莫护部骑兵不停,打马对冲而去。 狼牙棒横扫,长刀劈砍,无人能挡,这群骑兵充分展现了野蛮人的凶悍。 “校尉死了!”张成在第一波的冲锋就被对方的铲子一般的箭矢射中,切断了半个脖子,一声不吭的倒下。 前锋大挫,统兵将领已死,截击而去的汉军骑兵顿时散乱,失去了组织,四散逃开,场面十分混乱! 后方的莫护部骑兵则是追在后面,凶猛砍杀逃窜的汉军。 烟尘四起,中军的夏育愣在了马背上,他知道,今日凶多吉少。 亲兵反应过来,牵着夏育的马匹,给他披上寻常的衣裳。 “将军,这场仗败了,快走!我等护送将军回汉地。”亲兵将领走近夏育,低声说道。 。。。。 瘫坐着床弩大车上,筋疲力尽的将作监官员见到此等乱状,苦笑起来。 对左右道:“今日一战,尔等尽力而为,烧掉巨弩,尔等各自去逃生吧!” “先生……”一个工匠欲言又止。 却不料他一挥手,笑着说到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不肖子孙愧对先祖,却也不愿做中行说之事,曲身事胡虏,今日只能自戮以谢天下了,哈哈哈……” 说罢,抽出佩剑,自刎而死。 工匠头领见状,揖手深施一礼,转身而去。 不一会儿,床弩还有辎重大车上都冒起了浓烟。 领头的工匠在点完火之后,来到自刎的官员面前,对着左右道:“吾等非是劲卒,手无杀敌之力,一旦被俘,此后便是胡虏煅奴,况我等妻儿皆在洛阳,今日先生大义,吾等岂能做那欺师灭祖之事,请先生稍等,吾等追随先生而去。” 说罢,众匠人,皆自戕而亡。 。。。。 看见莫护部出动的檀石槐大笑:“哈哈,冲,杀光这些汉军!” 随着战场变得愈加混乱,中军刚刚完成了此世的壮举:消灭了一支当世完整建制的甲骑具装骑兵。也没有人庆贺,精疲力竭的中军在各级长官的竭力指挥下,试图恢复刚刚被甲骑冲乱的秩序。 幸存的刘虎在自己的亲兵努力之下,从尸体堆中爬出来,喘息着,拄着短矛,环视战场。 叹口气,低声骂道:“这贼老天!” 刘虎拖着受伤的右腿,上了亲兵带过来的无主战马,马匹前行,巡视着,来到一个熟悉面孔之前。 对着亲兵说道:“给他一匹战马!” 被之前的突变震惊得无以复加,徐荣还没有缓过神来之时。 就见到刘虎过来,递给他一匹马,徐荣机械的马上马背,随着刘虎前行,一起巡视刚刚惨烈的甲骑与轻兵的大战战场,还有不少幸存者被不断发现,包括赤膊的华雄。他被一匹战马压在身下,反而没有受到什么严重伤害。 在徐荣和华雄的身后自动地跟随着许多士兵,形成了一个长长的队列。 巡视完毕,刘虎转身,面对着这些后生。 凝声对着徐荣说道: “听我说,徐荣,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有能耐的后生,这些北地儿郎交给你了,我也放心,一定要带着他们回到北地郡,回家! 朝廷、还要那些世家大族都靠不住,此次大败,朝廷恐怕再也无力北征了,北方的边墙,边郡父老,还是得由你们来守护。回去,回去告诉那些边郡儿郎们,拿起手中的刀枪,这草原,变天了!” 仿佛看出来他要做什么的众人有些骚动。 看着欲言又止的徐荣和神情激动的士兵,刘虎不在意的一笑, “总得有人去断后,就让我们老头子去吧。你们已经把你们能做的都做了。” 说罢,对着徐荣的马匹一鞭子,徐荣的马匹向着一边跑去,后方的士兵紧紧的跟随着,徐荣有些激动,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想说什么,想要做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做,任凭坐下的马匹向前奔去。 身后的一匹匹战马驰过,马背上的汉军路过刘虎和他身周的老兵之时,都神情严肃,皆以右手捶胸,无言,向着他们致敬。 一时间“砰砰”声响不断。 片刻后,刘虎勒住缰绳,转过身来,对着自己左右的老友,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此时此刻,能留下的,都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他调转方向,以长刀举空,催马在混乱的战场上奔驰,后面的士兵学着他的样子,长刀举空,纵马奔驰。 “汉军!” 他一边催马,一边大喊,身后的骑兵也跟着他大喊,混乱的战场之上,这一路骑兵的逆向而行举动,显得鹤立鸡群。 有些人看出他们的举动,摇摇头没有管,只顾自己逃命。 有些人听到汉军的呼喊,一咬牙,调转马头,追随在他们身后。 “汉军!” “汉军” 那仿佛发自灵魂的呼喊,唤起这只军队剩下的血气,将之一点点汇聚起来。 不止刘虎,刚刚脱离战场,来到中军的田秀,不顾田晏的命令,带领自己的手下,奔驰在战场,高呼口号 “汉军!” 还有许许多多的不愿把背留给蛮夷的军官士兵也响应着,组成了一条条逆流而上的河。 刘虎长刀前举。 “死战!” “死战!” 悲壮而高昂的呼喊汇成浪涛,扑向鲜卑骑兵。 河流所指的方向正是檀石槐的位置,鲜卑大纛所在之地。 。。。。。 一片残肢断臂的草坡上,檀石槐拔掉插在甲胄上的箭矢,这是刚刚突到面前的汉军射出的。近距离的一箭,却没有建功。 “汉地出产的甲胄质量就是好” 看着只是钻破表层铁甲的铠甲,饶是敌人,檀石槐也不由得感叹。 夕阳西下,金色的秋日下,血肉断肢铺满草地,此时却诡异地被披上一层金色的纱衣,胜利的鲜卑骑兵嚎叫着来回打马呼喊。 檀石槐笑着看着这处场面,尽管他心心念念的具装甲骑全灭,但他还是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传令各部,猎杀逃脱的汉军,我要让汉军匹马不得南返,汉军今后再也不敢出塞!” 天色慢慢昏暗,激战了一天的草原渐渐寂静起来,只有呼啸的风声刮过,仿佛传来那老兵的一声声嘶吼: “汉军!” “汉军” “威..武…..!” 史书记载:帝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余里。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十七八。 此战之后,东汉朝廷彻底丧失了出塞作战的能力,此战之后,朝中无人再敢声言出塞。 而鲜卑日盛。 。。。。 夜,洛阳袁氏府邸。 盏盏明灯之下,袁逢跪坐在榻上与蔡邕一边喝酒,一边悄声说着话。 谈到什么事情时, 袁逢忽然转头,对着侍立在一旁的汉子问道 “邓氏的首尾处理好了?” “回家主,邓氏那边已经打点好了,绝无泄露可能,只是他们提到今年的孝廉名额,这个属下不敢答应。” 袁逢一笑:“邓氏这是落魄了啊,连一个小小的孝廉都要争取。也罢,你带着我的令牌,去许劭那里一趟,他会给我这个面子。” “诺”汉子弯腰回答。 蔡邕见此,疑惑的问道:“袁兄说的可是?”说道他指了一指北方,是草原的方向。 袁逢点头:“段纪明枉为士人,侍奉阉竖,其身为司隶校尉,近些年权力日盛,又外有夏育、田晏为呼应。不可小觑啊,只得出此下策,剪其羽翼,先除了他的两员大将。” 蔡邕欲言又止,诺诺道:“可是,私通胡虏,而且私贩兵甲与鲜卑,这事……” 袁逢一摆手,“诶,伯喈兄,难道忘记了党人的旧怨了吗?而且,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蛮夷也。伯喈不必挂怀,呵呵,喝酒、喝酒。”说罢又给蔡邕倒上一杯酒。 夜深了,虽是十五的夜,但是月亮被乌云遮掩,这一刻,洛阳城里,天下皆黑。 第三十三章 伤亡 张修收拾好心情,带领着手下队伍,缓缓从山坡上下来,弓仍旧搭着弦,预防哪一处发生的变故。 很顺利的,所有的敌人都举手跪地,扔掉武器,茫然的接受了士卒的投降。 士卒们欢呼着,挥动着矛杆,呼喊着“万年!万年……” 被吴缺带领人突击进去的战场最为惨烈,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全甲突击的士卒个个都是好手,至少力气贼大,大开大合之下,环首刀都劈断了几十把,场面异常血腥。张修下去的方向正好是此处,到来的时候就看见吴缺一行人拄着刀,瞪着这些如同鹌鹑一样的投降向氏族兵,全身披甲,加上身上的还未散净的血腥味,无一不是威慑,霸气外露! 张修向着正兴奋的吴缺询问伤亡,吴缺忙不得的回答,嗓音嘶哑,张修听得不够真切,不过也能明白,还好,唐琪带队的长矛军阵刚刚被突击,有十多个受伤,五人重伤,一个人当场被人砍掉半个脑袋,现在人就在地上躺着,相识的伙计把他的头部还有那些撒出来的东西给塞了回去,用抹布裹着,看着有一点恐怖片主角的即视感。现场欢乐一片唯独此地有一点惨淡,人们也可以避开这儿。 张修蹲下身,替这死去的兄弟收拢好衣衫,看不清楚面部,但是从身形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年轻人, “他的父母家人会因此怪罪于我吗?” 张修心里自问,毕竟他的决定导致了这一次的厮杀。 张修没有言语,给每一个受伤的人看了伤口,并且教着身边的人如何处理伤口,如何包扎,如何止血,唐琪还有吴缺跟在后面,神情肃穆,认真的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受伤的士兵早早被提前安排好的担架抬到了一处僻静的场所,张修最先过来看望伤兵,让这些汉子显得有些惶恐,贵人的示好一般都暗中标好了价格,就如中国人所熟知的吴起为士兵吮吸浓水的典故。张修没有在意他们的表情,按照自己的判断,挨个查看了他们的伤口,挨个安慰了他们,表扬了他们的武勇。 张修安抚好伤兵之后,再次来到战场正中,此时,王立带着弓箭队正在收拾战场,最惨烈的战场是吴缺的突击队所制造,那么最为恐怖的战场就是,此战最大的功臣-弓箭队所为了,战场中央处一丛丛箭矢钉在地上,有人被从脖子处到大腿和小腿贯穿,像是一个标本,异常诡异。 血流的到处都是,被箭矢射中的敌人,基本死于流血过多,极少被直接命中要害的。张修避开一具具尸体,顺手拔出一只插在地上的箭矢,定睛一看,青铜铸造的箭头已经彻底碎裂,张修咋舌,又从一具尸体身上拔出一只箭矢,同样的,箭头已经碎裂,参差而尖锐的断茬夹杂着碎肉,有点儿恶心。张修点点头,心里知道,在长弓长距的做工下,箭矢的动能超过了青铜材质的极限,这样也就导致了箭头入肉即断的特性。 这尼玛,这算是另类的达姆弹吗?就目前的医疗水平,有几个人能救治被射中的人?就箭头碎片在体内的残留清理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玩意儿有伤天合啊!”张修感叹。 “不过是真的好用。回头让那几个老头多造一些。” 张修心里补充道。 张修缓缓向前走去,片刻,来到一具尸体面前,这具尸体他很清楚,就是他最初瞄准的对象,看穿着,不像是一个蛮夷,就其打扮而言,更像是一个儒士。 张修问后面的一个俘虏,这就是你们首领,向斌? 回大人,是的,不会有错的,整个部族就他这么穿着。 张修点点头,对于向斌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多问,也只是好奇罢了。 向斌就这样躺着地上,上半身靠着牛车的车缘,一根箭矢插进胸口。从张修的角度上能看到麻衣之下的扎甲,张修蹲下身体,扒开衣服,瞧见那个做工和材质,是汉军军官甲没跑了! 看来,向斌极有可能是曹攀的白手套啊。不然不可能送人这么一套铠甲,知道铠甲的价值的张修不再是小白了。 哦?张修瞅见向斌握在手里的玉佩,临死前的姿势来看,他对于这玉佩是很看重的。 掰开手指,张修将玉佩入手,温润光滑,品质不凡,上边有镂空和雕花,中间有一个隶书字:陈。 “陈?安汉陈氏?”张修有些纳闷,按理说这种家族不大可能与这山沟沟的蛮夷扯上关系的。 也可能不是安汉陈氏,大汉朝的陈氏大族够多了,也不多想,将其收入袖中,以后再研究。 接着对吴缺说道,还是把这甲胄收起来吧,不要浪费,还有,将他和其他尸体一起埋了吧,也不用单独起坟。 就在这时,陈喜过来,后面跟着王立,陈喜很高兴,丝毫没有对惨烈战场的恐惧,反而说不出的兴奋。 “老师,统计好了,我们大胜,我们这边阵亡了六个,受伤12个人。李文叔刚刚派人过来,他们那边就五个人轻伤,杀敌无算。” “向氏族兵,直接阵亡了120个人,几乎个个带伤,这还不包括,李文叔那边的奴隶兵的伤亡。” 张修只是颔首。 望向远处,出口方向的烟尘还没有散掉,张修有些纳闷,李文怎么还没有把火给灭掉? 这时候,一个士卒跑过来,边跑边呼:“统领,不好了,出口那边的山燃起来了!” 张修起身,一把拉住还未收住脚的士卒,忙问怎么回事儿。 士卒比划着解释道,他们在道路中间点火,迷惑敌军,后面对方投降,他们本来就是要灭火,结果火焰引燃了草坡,在李文的命令之下,他们砍出来了隔离带,本来以为土黄色的隔离带出现之后,火焰无源,应该会很快熄灭,没想到有一处的火焰没有草皮的投入,反而温度越来越高,险些点燃了隔离带之后的草坡。 解释同时,张修拉着这士卒一同向出口方向过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儿。 在前行的路上,张修就命令,将之前使用过的箩筐收集起来,等会儿备用。 来到火焰旺盛之地,被热量炙烤的脸部发红的李文的带领下,张修仔细的观察了下,双手一拍:那火焰的源头,这不就是煤炭吗?还是浅层露天煤。 张修连忙指挥士卒,用手中的兵器、农具给刚刚收集的箩筐装满土壤,向着火焰之地倾倒而去。 慢慢的人多力量大,像是一座五指山,盖住了火焰山,只剩土壤缝隙之中残留的烟气寥寥升起。 第三十四章 煤矿 寥寥的白色烟气飘上天空,在这块硝烟尚未散尽的地块却是显得那么明显。像一个狰狞凶兽的须发,向天空蔓延,显示人类作为大地之灵对于这个世界的破坏力。 火焰虽然扑灭了,但是由于秋季的野草枯黄茂盛,风助火势,带着火星的烟尘到处飘荡,甚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这场山火清理干净,本就是厮杀现场,血流满地,又经过一场山火,一片狼藉。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的脸上连带着刚刚厮杀的血水和草灰的炭黑,都大笑不已,连带着一齐帮忙灭火的俘虏也都露出了笑脸,至少在此时,战胜野火这种天灾之刻,他们不分敌我,皆是畅快的。 山火刚刚扑灭,张修不顾复燃的危险,很是激动,使人用当初带来的铲子,在远离火点的地方往地下深挖。 果然,这两处缓坡表层土之下,有着很明显的储煤带,而且,这处煤矿就像一张弓,在大地上突起,刚好利于人们开采,这总比深挖地下采煤要方便多了。 张修咧嘴笑了笑,天上掉馅儿饼,虽说这地方目测不是什么大煤矿,储量不是很大,但是对于张修的计划来说,足够了。 李文见教子急急忙忙的使唤人开挖土层,直到挖出那些个黑乎乎的石炭,才露出兴奋的表情,他是颇不以为然的,煤或者说是石炭,山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使用过,但是这玩意儿烟气贼大,此时人们的居住空间还是很逼仄的,烟气大就是一条很大的缺点了,更不用说煤炭这玩意儿还有碳毒了,山里的老人家都知道总有人省事不愿意砍柴的或者没有能力砍伐柴薪的人家,在冬天里使用石炭生火,最后落一个全家死绝的结局。一般都是捡一点儿煤块回家用,没有谁专门开采的,毕竟在这大山里,没有谁过来说此地,此山有主,不许砍伐,就算有人来说,他们手里的刀子可不认。对平地人来说生活必需品的柴米油盐的柴之一字是很大的开销和限制,对于这些刀尖上舔血的山民来说不算事,这山上到处是大木,砍完一处山坡,还可以开荒种地,一举两得。 此时其他人正在收降俘虏,整理战利品这些战场后事,张修则是站在此处缓坡之上,心中盘算如何利用这块天赐的煤矿。 就在此时,鱼千带着队伍过来了,一队队人背着背篓抬着东西从远处道路逶迤而来,老远处就传来欢喜的呼叫,热闹的如同赶场过节。 张修站起身来,随手扔掉手里的煤块,拍了拍手,受大家影响,也跟着笑了起来,打胜仗了,伤亡也小,总是值得高兴的。 见张修露出笑脸,李文还有唐琪等人都是松了口气,这个教子,自从今日显威,一举歼灭向氏部曲,就威严外显,喜怒不形于色。让他们这些人都不自觉的谨慎自持,不敢冒失。 其实这是他们多虑了,张修本身就是一个闷葫芦,不喜欢把心情表露在脸上,可是在这些表现下位者眼里,就成了典型的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不好琢磨,恰好契合了此时对于上位者威严的表现。 村子后续来人队列乱糟糟的,显然他们在之前修工事还有战备时候的纪律性,在胜利消息的冲击之下,荡然无存,又或者,没有了张修的三令五申,不停在队伍面前心心念念的纪律二字提醒,鱼千还有张伯都没有在意,毕竟这些个山民黔首,又上不了战场,也就没有在意,看到此景,张修却是记在心里,没在此时扫大家的兴致。 事实证明,张修还是对于山民物资的匮乏低估了,虽然他们的生活状态,‘有个半掩木屋,没有面黄肌瘦那样的明显饿态’,跟张修原体所见的大汉之下的穷人处境好了一点,可是也只是落个半饱而已,物资总体上是极其匮乏的,也怪不得对于五斗米教这么的依赖,五斗米教掌握的商道对于这些村寨来说也是生命线。 战场之上,之前张修觉得已经算是清理干净的地方,在村寨的人们来了之后,让他觉得,之前还不是那么的“干净”,破碎的甲片、兵刃、铁料、死亡敌兵的衣服,也不顾上边的血色,还有就是被利刃划破的布匹,都被这些人一一收集,仿佛一群拾荒者,不,他们就是一群拾荒者,尸体上那些不值钱的饰品也被一一扒下,对于这些死亡敌兵来说,真的是应了那句话,赤裸裸的来,赤裸裸的去了,包括那些张修注意到的已经损坏的不可重复利用的青铜箭矢,也被一些妇女小孩,在山坡灌木一顿扫荡,不留下一丝痕迹,却是王立所虑,像这种黑科技武器,能保密一天算是一天,加上今天这场彻底的歼灭战,张修估计不会有人看得出来他们所使用的武器。 此时其他人正在收降俘虏,整理战利品这些战场后事,张修则是站在此处缓坡之上,心中盘算如何利用这块天赐的煤矿。这块地正好是山势趋于平缓的地段,附近是一些丘陵山地,其实,之前过来考察的时候,张修就觉得,这一块儿特别适合发展聚落,刚好处于交通要道,也算是平原跟山地的一个交界,或者说是缓冲区,郡府里面想要讨伐山民,都是在这一片攻杀,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不想找死的话,没有谁想要深入山区。 崎岖的地形,蜿蜒的道路,多变的地形,对于土着来说,这里处处都是埋伏点,而且,征伐都是要钱粮的,就国家和郡府的那一点钱粮,也就只够在这些缓冲区域烧杀一番,抢些粮食、牲畜、妇女,砍些脑袋,回去报功。 当然这都是对于汉朝郡府占优势来说,当山民占优势的时候,这些地方就属于前进基地,能够作为自己势力蔓延的踏板。 煤矿,以及远处的一条河流,看走向,应该是汇入嘉陵江的,水陆交通,采矿业,发展潜力很大,张修在心里点赞。 第三十五章 加餐 张修望着远处弯曲的小路,眼神有些恍惚。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和兴奋。他只觉得一阵空虚,出乎意料的顺利,敌人没有那么强大,使出了十分力气,结果大概也只有出了五分,全场没有让他这个教子上场救急的情况出现。 突然,一阵山歌打破了他的沉思,清脆而欢快的音调飘荡在空气中。那是鱼千带着队伍过来了,一队队人背着背篓抬着东西从远处道路逶迤而来。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嘴里不停地叫着喊着,老远处就传来欢喜的呼叫。他们就像是赶场过节的乡亲们,丝毫看不出来刚刚这里还是打生打死的修罗场。 张修站起身来,随手扔掉手里的煤块,拍了拍手上的煤灰。他看着那些欢腾的人群,有些别样的情绪,就像前世所读的毛选的第一句话所说的,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谁是自己的基本盘,目前来说,是这些教众,这些不容与大汉朝廷的山民。欢快的情绪很有感染力,张修自己也不由得笑了出来,露出一排白牙,眉宇间透出一丝轻松和温和。。 见张修露出笑脸,身后的李文还有唐琪等人都是松了口气。这个之前从未谋面的教子,自从来到此地,从决心出兵,到谋划作战,再到今日指挥若定,一举歼灭向氏部曲,就愈加威严外显。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心情和想法。他对下属严格要求,对敌人冷酷无情。他让人敬畏而又畏惧,让人难以接近而又难以忽视。 其实这是他们多虑了,张修本身就是一个闷葫芦,不喜欢把心情表露在脸上。可是在这些表现下位者眼里,就成了典型的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不好琢磨。恰好契合了此时对于上位者威严的表现。 村子后续来人队列乱糟糟的,显然他们在之前修工事还有战备时候的纪律性,在胜利消息的冲击之下,荡然无存。又或者,没有了张修的三令五申,不停在队伍面前心心念念的纪律二字提醒,鱼千还有张伯都没有在意。毕竟这些个山民黔首,又上不了战场,也就没有在意。看到此景,张修却是记在心里,并没有在此时扫大家的兴致。 事实证明,张修还是对于山民物资的匮乏低估了。虽然他们的生活状态,“有个半掩木屋,并没有面黄肌瘦那样明显饿态”,跟张修原体所见大汉之下穷人处境好了一点。可是也只是落个半饱而已。物资总体上极其匮乏。也怪不得对于五斗米教这么依赖。五斗米教掌握走私商道对于这些村寨来说,是真正的生命线。 战场之上,之前张修觉得已经算是清理干净的地方,在村寨的人们来了之后,让他觉得,之前还不是那么的“干净”,破碎的甲片、兵刃、铁料、死亡敌兵的衣服,也不顾上边的血迹斑斑,还有就是被利刃划破的布匹,都被这些人一一收集,仿佛一群拾荒者,不,他们就是一群拾荒者,尸体上那些不值钱的饰品也被一一扒下,对于这些死亡敌兵来说,真的是应了那句话,赤裸裸的来,赤裸裸的去了,包括那些张修注意到的已经损坏的不可重复利用的青铜箭矢,也被一些妇女小孩,在山坡灌木一顿扫荡,不留下一丝痕迹,却是王立所虑,像这种黑科技武器,能保密一天算是一天,加上今天这场彻底的歼灭战,张修估计不会有人得出来他们所使用的武器。 不一会儿,吴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后面跟着那些个随他冲阵的勇士,张修看到,每一步的行进,身后的脚印之中,都是浓浓的血水,脚步踩下去,冒出滋滋的红色血泡,发出‘啪叽、啪唧’的声响,张修皱了皱鼻子,而那些俘虏却是如同看待魔神一般看着这些全甲士兵,纷纷绕着走,本来整齐的俘虏队列被他们搞得混乱不已,吴缺见此反而得意一笑,露出恶狼般的獠牙,发出一声怪叫,又是引得一番混乱。 本来敌军投降之后,他们就没必要再这么全副武装下去了,后来的武装威慑也没那么必要,最主要原因是吴缺知道,战场之上,最为忌讳的就是露天卸甲,一番剧烈运动,本就一身热汗,一卸甲,再被战场的冷风一吹,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张修无语地一手扶额,招手道:“你就不要再折腾他们了,这群人我们还要收编到我们的部伍里去呢?你就不要再给人施加过多的心理阴影,别弄得人得战场ptsd了。” 吴缺行到跟前,向着张修抱拳行礼,张修摆摆手,示意不用这些虚礼,吴缺这仗打得开心畅快,咧嘴一笑,露出八颗牙齿,伸出大手,顾不得受风寒,一把取下头盔,饶是秋老虎的季节,也能看到,那颗脑袋上冒出一股股白烟,随之而来的就是蔓延开的浓重的汗臭味,吴缺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另一只手揉着汗津津的脑袋,显得憨态可掬,:“教子说什么皮?我这是让他们认清楚什么是狼,什么是羊,之后作战他们才不干三心二意,一心冲杀,对于这些个狼崽子可讲不得什么仁义。” “哦,没什么皮,你说的到也有道理。”张修摆摆手,示意说错词了,也懒得解释,接着点点头,有些感慨,这就是所谓的皈依者狂热吧,想必在之后的对向氏的讨伐作战,这些人的战力一定有质的提高,就像明末时期的投降汉军八旗,还有后世那些‘润’出国门的公知。 吴缺是过来转述鱼千的汇报,那边统计收缴的战利品太忙,只得让此时作为战场吉祥物一般的吴缺过来传话: “教子,向氏的辎重队里有大量粮食,还有些财物金银,都是染过血的,恐怕都是从劫掠而来的。还有,拉车的牛当场死了七头,还有四头也都受了伤,不一定能活。” 张修对于车上的粮食和财物有所预料,从钺吉那里得到的消息,向氏这一次的追杀钺氏,不仅仅是一次追杀,也是一次示威和扫荡,不服者杀,不从者灭,目前看来,那些聚落可能连表达自己意见的机会都没有,大量的财物意味着不可计数聚落的毁灭。 “财物,粮食交给后面的后勤组负责,死去的牛,还有那匹死马,今晚就全体加餐吧,吃一顿肉。受伤的牛,嗯,尝试按照咱们处理伤口的方式治疗看看,尽人事,剩下的牛都套上牛车,后面继续征用。战利品归公,后续按照战功统一发放。” 对于战利品,吴缺没有多言,虽然与从前的习惯不同,但是这也不是从前的小打小闹了,并且此战功劳最大,此时威望最高的张修发了言,他也不敢有意见。 吴缺于是笑着点头,对着左右大呼道:“教子有令,今晚加餐,吃肉!” 换来的是士兵一阵阵欢呼,肉,始终是稀缺品。 第三十六章 王平 一番交代之后,张修继续巡视着战场,看看还有什么价值的信息。 就在返回营地的途中,瞧见一队俘虏之中的小兵,之所以注意到他,实在是他太突出了,看面目年纪应该不大,肤色微黑,一看就是经常劳作,身体架子倒是很大,这一点跟张修很相似,不过长的实在是太过俊秀了,还扎着汉人的发髻,特别是别人都是人人带伤,就他,连衣服都算是整洁,这就有点鹤立鸡群了。 向平觉得自己倒霉极了,自己只是一个向氏边缘分支,要不是从小就随母亲长大,不然也不会用这个姓,平平安安长到十五,突然向氏就发生突变,先是老族长去世,弟弟继位位,没多久,老族长儿子上演王者归来,杀了叔叔自己上位,世事变化无常,对于向平他们来说本就是看客,可是谁叫身为族长的向斌那么有志向,改革,建立制度,发动战争,学习汉文化,等等措施,有一个汉人父亲的向平不可避免的被注意,被发掘,被重用,受到了向斌那么一番夷人的远大志向的蛊惑,随着一项项政策被颁布,一项项命令发布,在向斌的铁血手段之下,老朽的族老一个个莫名其妙的失去权利,可是没有什么权利争斗,在外部的压力,与战争的红利消散之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欣欣向荣,看见那么多以前遥不可及的大型部落被攻陷,贵人在脚下连连讨饶,贵女在胯下极尽逢迎,他接触到了一样世上最美妙的东西,权力,有了它向平觉得自己前途远大,无比光明。 对向平来说,今天是那么不幸,又是那么辛运,不幸的是,以前的野望,那些刚刚萌发的远大理想都成了梦幻泡影,幸运的是,完整经历了箭雨纷飞,血肉成泥的战场,他竟然毫发无伤的活了下来,真正的毫发无损,就连头上母亲强烈要求他扎起的发髻都没乱。 跟汉人一样的发髻,面目,会汉话,会汉礼,给他一点时间,向平甚至可以想出办法从容离去,可是贼老天,这仗打得太特么快了,这些想法还没有来得及成为行动,仗就已经结束了,对于战胜方来说,这一仗过于煎熬了,不在于战场厮杀,而在于战前筹划,记忆练习,这些痛苦减弱了了战胜的快感,可是对于这场战争的战败方的向平来说,就是快。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阵箭雨而至,四周的士兵被风吹麦田一般倒了一片,头一次,身在战场上,向平觉得死亡里自己那么近,跟以往山民的软弓不同,这一次的箭雨,威力太过恐怖了,亲眼看见平时嬉笑打闹的伙伴瞬间被一支箭贯穿身体,那一刻,死神的刀光照在了向平的心里,在伙伴惊恐和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救护帮忙的想法被自己赶紧掐灭了,一根箭矢,贯穿上半身,汉人的神医扁鹊都就不活。几乎是本能,向平的身体随着周围倒下的人一起倒地,紧接着闭上眼睛,心中大呼老天保佑,缓缓挪动自己的身体,以死去的同伴身体作为肉盾,幸运的是,这些箭雨不是连续的,在他的观察之下,箭雨仿佛是有了灵智,只往人多的地方钻,伴随着一声声啸叫,那些飞舞的箭头如同顽皮的孩童一般一头扎下来,天真而残酷。那一刻,向平想到的是,在村子里那些喜欢用木棍石头虐杀小动物的孩童,那些围观欢呼的尖叫声,如这啸叫一样的刺耳。 后来,向平好不容易找到首领的牛车车板作为掩护,听着外边的冰雹一样敲击声响,片刻后又是厮杀声响,还来不及反应,又是一阵汉语的纳降的呼喊,终于,向平爬出车底,迎面就遇到一个汉兵,那汉兵本来有些纳闷,向平不待人家动作,马上举起双手,汉语回道“我愿降!”动作流利,生怕汉兵给自己来一下子。 。。。。。。 此刻,有着敏锐直觉的向平,也注意到了那个目光,他能够察觉到,那束目光中,带着笑意和好奇。 向平小心的回望,那是一个少年人,目测年纪应该不大,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高大身材,头发用木制发钗简单的扎起,面容普通,眉眼却是透着凌厉,身上穿着普通士兵的麻布衣服,面上微微带着笑意望着他,那一刻,从这个眼前的少年人的整体形态中,向平只看到了一个词,自信。 张修走近,对着这个奇怪的夷人,问道:“你是汉人?还是向氏的什么人物?” 向平看他的随从和周围人对他的站姿,就知道是一个大人物,不敢怠慢,不顾身上的捆缚,赶紧伏地叩首,连忙回到:“小人名叫向平,乃是向斌左右扈从,小人母亲是向氏的女子,父亲据说是一个汉姓商贾,自我出生后就不见踪影,从小是母亲养大,故以向为型,母亲从小让我以汉人自居,故不似他人,且族长....向斌掌权以来,提倡汉学,行汉制,故吾等汉裔为其所用。” 张修点点头,有些讶异,看着此人的动作,毫不犹豫的下拜,年纪不大,就已经受到了向斌的重用,而且,这么多的向氏俘虏也需要提拔一些将领作为骨干,所以俯身道:“你可愿在我手下听用?按照汉俗,一般还是以父姓为主,你还是改为汉姓吧,”说完,也不待他回答,便起身欲走,似乎只是随意一提。 此话一出,周遭都是一惊,教子这是收降纳叛,不知道这小子有什么特别的,值得教子亲自发话。因为从张修嘴里说出的纳降之言,从另一个角度上讲,也是一种主从关系确认了。 向平大喜,俯身叩首,回道“小人听人说过,我父亲为一王姓商贾,我今日,改姓为王,吾为王平,唯主公命是从。” “王平?”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啊,张修在心中默念,随后摆摆手,示意手下士兵给王平松了绑。 吩咐让他先是跟随王立,帮忙对俘虏进行编练和甄别工作。 王平缓缓着立起身体,身体还因为刚刚的心情大起大落有些微发抖,四周刚刚还跟他一样境遇的同伴,此时投来的都是讨好目光,不出所料的,其间也夹杂着嫉妒与恨意。 王平没有在意,经历了生死,他看透了许多,什么东西在生死都显得轻如鸿毛,那一刻,他只想着回家,回家照顾辛苦劳作的母亲。至于现在,周围人所谓的,他发际了,那正好,也更加容易回去了。 这时候,一名戴着头冠的儒士打扮的青年走了过来过来,面容俊朗,笑容和蔼,如翩翩君子,拍了拍他的肩头,那一刻,王平身体反而更加僵硬了,这可是一位杀神,山坡上冲杀下来的汉兵就他最为突出,拿着一柄汉剑,挑杀了好几位王平所知的族中勇士,且都是一招致命,不拖泥带水,而且他看得出来,杀的都是一些什长伍长基层指挥者,后面的俘虏那么乖巧,跟这位将基层清理干净了有很大关系。 现在看这位和蔼可亲的面目,王平感觉自己的鼻腔都快被这位身上的血腥味堵住了,他不敢有任何其他念想,本就是一个聪慧人物,竭尽所能,知无不答,答无不尽,还不经意间奉承王立一句。 王立看着这名刚刚还是俘虏的以后同僚,怎么看怎么喜欢,看面目就是一个汉人,长得不错,说话又好听,跟自己还是同姓,示意放松,就夷人的一些事情,与他攀谈了起来。 随后,有着这位王平的加入,也许是有了竞争,投降的向鑫等人的积极配合,速度很快,果然,什么事情都怕内卷起来。 。。。。 第三十七章 老军 秋分刚过,太阳渐渐从北回归线南移,白昼渐短,没多久,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 星光闪烁,秋风瑟瑟,篝火阵阵,此处营地传来的尽是些欢声笑语,打了胜仗,伤亡又小,俘获又丰,不由得人们喜悦。 寂静的夜空中闪烁着点点星辉,如同老天爷的眼睛。篝火在营地中跳跃,熊熊燃烧着,散发出温暖的光。这片营地弥漫着欢声笑语,胜利的喜悦仍旧弥漫在心旁,敌人的惨叫与刀剑相交的铮响仿佛在耳旁回荡。 尽管没有酒水,也不耽误将士们狂欢,今日轻而易举的胜利给他们注入了无穷的信心。 几个村寨的士兵经过这几日的一起训练,一起作战,感情也都不同往昔,互相吹嘘自己的武勇,再被同村的伙伴戳破大话,换来一阵阵哄笑。 没有什么特别的宣传,但是每一个人都知道此战的指挥者是那位初来乍到的少年,众人皆抿一口肉汤,突然眼睛一亮,有咸味,加了不少盐,看着碗里的小小肉块以及上边泛起的几块油花,啧啧有味地砸吧着嘴,纷纷恭维起张修起来。 一个额头上有一长长疤痕的汉子,头发枯黄,面容沧桑,眼睛却很是明亮,众人都叫他老军,老军者,老于行伍,,看着像是四十老几的汉子,其实也就二十五六岁,他只记得十几岁的时候就拿起了刀,跟着村寨十余年风风雨雨的过来,别的没有学会,一把长弓,一把环首刀,都是玩得精熟,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此时他正跟自家什长谈论起张修还有这一仗。 “还是咱们的教子大气,这一仗打得,事前事后别的不说,饭食是真的好,都加足了盐巴,我听那什么后勤组的说为了给我们做饭食,教子把教内商站的物资都给截留了,给咱们补贴了。” 一边喝汤一边跟身旁的什长也聊起这位教子。 “那可不,也不看看咱们五斗米教是谁家的,别说商站的物资了,我听说,上边还能调动那群板盾蛮子。”什长小心点看看左右,用手指指了指天,示意上头的人。 老军佩服的直点头“还是大兄有门路,消息灵通啊,这么说咱们这一仗岂不是白打了?坐等那些个賨人过来不就行了。” 什长连连摇头,一脸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你有所不知,客军入境,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下此命令的,兵过如篦,你没听说过吗?这蛮子的兵可比大汉朝的兵凶残多了。” 老军频频点头,深以为然“对,就像当年那些凉州兵痞,说是要来剿灭咱们这些叛逆,结果就在这些地带烧杀抢掠,也不敢进山来打咱们,都是些怂包,就知道祸害自家人。” 什长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继续道: “这么些年,咱们没少跟人开打,谁怕谁?再说,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这向氏部曲也是纸老虎,一捅就破,一捻就碎,耶耶还没有发力呢,这就投降了。你说,咱们以往出兵跟山里蛮子打,哪一次不得死个十个八个的,倒霉的被伏击,全军覆没都有过。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的,就像是自家挺着矛,等着那些蛮子朝矛头上撞,听说咱们就只没了四个弟兄,还有七个在伤病营地里躺着,我去看过了,都是活蹦乱跳的,没啥大事儿,要不是那些个大姐拦着说什么战场医护条例,我估计大半现在都在外边吃喝呢。听说这个伤病营地也是教子建立的,专门给咱们这些大头兵治伤的,不用像以前了,伤重的互相给一刀,痛快了事,伤轻的拿麻布简单包扎,命好的没事儿,命不好就倒下,谁也不怪谁,我觉着,总归是好多了。” 以前尽管不知道什么叫感染,士兵受伤总是出现流脓,发烧,一般推给命不好,熬不过去。有了一个专门的伤兵营,比起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老天爷,这些士兵觉得教内的医师更加靠谱一点。天道神明的虚无缥缈,在普通人的眼里可见一斑。 “是啊,总归是好的。”老军跟着感叹一句,看着火塘的篝火出神。 老军这一次因为箭术不错,进了张修组织的弓箭队,作为一名弓手,本来以为会大显身手,没想到只是作为一个工具人,完完全全的按照张修和王立的命令射箭,军令禁止任何人私自放箭,辛苦练就的箭术在团体作战时没有任何出彩,但是战果是丰厚的,后续打扫战场,那惨烈的场面,让他这个见识过各种残酷世面的老军都感到恐惧不已。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现在他知道了,那是一个机会,一个被上位者赏识的机会,就像他下午看到的那个夷人小子,被张修一眼相中,做了张修的直属部曲。 他把指节捏得发白,一边思考一边附和着什长关于伤兵营的感慨。 习惯性地从身旁的箭袋里拿出自己回收的箭头,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用袖子擦干上边的血迹,这一只箭头是少有的比较幸运的插入土壤里的长箭,箭头受到的阻力不大,没有损坏。 用手指轻轻摩擦上边的锋刃,通过触觉感受着这把凶器的气息。 什长看见他手里的箭头,吓了一跳:“你怎么还留着这个箭头,王统领不是下了死命令么?不许箭头外泄,否则以通敌罪论处。”说着就要去抢老君手里的东西。 老军一把挡住什长的手,瞬间把箭头收到胸前的衣襟里。笑道:“大兄莫急,就这一支,我打算留着以后上山打猎,对付那些大家伙,就今天咱们看到的箭矢威力,那些夷人的木盾都挡不住,野兽的皮毛就更别说了。” 出手没有抢到,什长有些悻悻,不服气地反驳道:“你别看今天的弓箭队大展手脚,出尽了风头,那也是咱们教子的事前布置,还有,你没有发现么,这个箭头跟整只箭杆是一体的,箭头这么重,你就算用铁木做箭杆都平衡不了。还有,我觉得的吧,今天的箭矢威力出奇的大,跟箭矢关系不大,主要是教子新改进的弓。” 老军闻言,有些懊恼,想想什长说得不错,这箭头太重了,就算自己用雕翎做尾羽都射不出去。 想罢掏出箭头,一把拍在什长得意扬扬伸出的手掌里。 “你说是什么道理,这箭矢,射出去的距离变化不大,加长了弓的长度,还有箭矢的长度,怎么威力变化这么大?今天打扫战场的时候,那场面,我还以为我是抛送的短矛。” 老军有些感叹,饶有兴趣地问什长。 什长被问到了,摆摆手:“我哪知道什么道理,要了论道理,咱们信奉太上老君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那些道理,你得问,,问咱们教子去。我去看看,剩下的马肉哪儿去了,不要被他们给私吞了。” 什长拽着那么几句从祭酒讲道时学来的话,拍拍屁股溜了。 “嘁,拽什么雅言,谁不知道你就会这么一句。”老军望着什长跑远点背影嘀咕道。 “不过,到底是个什么道理呢?”老军回头望着眼前的篝火,失神地喃喃。 ...... 第三十八章 医者 此时,远处伤兵营的张伯很是欣慰,需要处理的伤兵就那么几个,工作量不大,有着这个后勤组的统一安排,伤兵营地建设,担架,床铺,裹伤的麻布这些都是准备的很充分,几个村子里的妇女帮着给伤员敷药裹伤,让张伯兴奋的是,张修给他的小册子中对于外伤的各项处理方案,其中就有外科常见的缝合,这个做法,简直就让张伯直拍自己脑袋,自己行医这么多年,对于大伤口束手无策,怎么就没有想到用针线缝合呢? 此时,大帐之中,一个哎哎叫唤的伤兵床前,张伯砸吧砸吧嘴,让几个健妇将伤员控制好,自问已经将张修所授的小册子了然于胸,张伯这第一次用于实战,也是有些激动。 “别动,你这伤口,就只是简单包扎,还在持续流血,若是不及时缝合,你活不到子时,乖乖躺着!” 张伯说着,本能地就想抚一抚自己美须,发现自己带着张修册子明确要求的口罩,不太好抚须,只好作罢。 “呜呜。。”伤兵本能就像抵抗,一看是五斗米教的医者,还是一个跟族老一起的贵人,知道并不是自己能够冒犯的,也不是对自己为难,顿时忍住了动作,绷直了身体,生怕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误伤到贵人,给自己惹下祸端。 待几个健妇压住了手脚,张伯用剪刀减去伤兵胸口的纱布,露出其狰狞的伤口,仔细观察了下,眉头皱了皱,右手从一旁盛着烈酒的碗里拿出针线,估计了一下,线的长度应该合适。 为了更好的缝合,在几个助手凭借着多年的缝补经验的建议之下,针头已经被掰弯防止二次伤害,张伯聚精会神的清理伤口的污渍还有布匹的碎屑,用小镊子一点点挑开,在张修的战场医护手册的熏陶之下,张伯现在对于这些外邪特别注意。 清理完,紧接着使用针线缝合,在伤兵咬紧牙关的呜咽声中,张伯一点点的将伤口缝合,最后用一根中空的芦苇杆插到边缘处用于引流,一番操作下来,张伯脑袋都是汗水,旁边的助手连忙用布擦干净,长长舒了口气,对助手道:“怎么样?缝合的方法没有错误吧?” 助手是吴家村子一个族老的女儿,小名柳儿,年纪不大,作为家中的独女,平时也很是受宠,兄弟父母都照顾着,山里的儿女比不上平原的地主家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平时跟着哥哥们,打猎赶羊,忙起来也要种地、收麦,所以皮肤没有大小姐的白皙,偏小麦色的。 因为张修之前的安排,全民动员备战之下,她因为识字,主动的加入备战工作,被分配到张伯的手下作为医疗助手,此时并没有什么传男不传的说法,加上张修特意嘱咐过,根据他赶时间编制的战场急救手册,要多多培养新医者,不必按照以前的医理,不用管什么寒热、什么五行,而是只用掌握程序,手法,技能的外科医生,这是可以批量的教导出来的,而且因为目前现实男女分工的原因,多多发展女医者。 吴柳就是这一批里最为聪明的,小册子过目不忘不说,还能举一反三,好多张伯自己没有理解的,或者不清楚的东西,还是靠着这个小姑娘的旁敲侧击才明白,所以受到张伯的精心栽培。 此时张伯发问,吴柳全程都在全神贯注的看这一次试验,她没有看出任何问题,连连点头。 这种缝合手法也是她和周围的妇女合作研究出来的,在保证缝合强度的情况之下,最后的用针最少,线在肉内的长度最短,而且最后的拆线环节也最为简单。 这几日的努力有了成果,能够为此出一把力,不止吴柳,就连其他的妇女都很高兴,很是有成就感。 吴柳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汗水,赶忙点头。:“老仙师手段了得,针眼不疏不密,比我们试验的还要好些。小女子这么多年的女红都比不上呢!” 张伯闻言饶是知道这是奉承,也有些小小得意,对周围的助手和健妇道:“哈哈,这不是我一人之功,这次缝合,你们都在旁边观看,应该都知道要点了,现在轮到你们接手吧。我在一边作为辅助。毕竟,老夫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最终,要为你们的父兄疗伤的还是得靠你们。” 吴柳几人闻言都很意动,有一些忐忑,毕竟在当今这个社会里,女性最大的职业也就是相夫教子,贫穷的家庭妇女还要负责农活,像这种外科医生,对于在场的人来说都是犹如神技的,那些微微挪动的小脚,仿佛在试探雷区。 几种想法在脑海内交锋,最终对于手术失败,病人死亡风险的恐惧胜利了,保守的思想占据了上风,话语蕴含在唇边。 见吴柳等人还要说些什么,张伯一摆手,“救人如救火,这种缝合手法还是你们提出来的,而且,剩下的都是一些轻伤员,缝合难度不大。” 接着又是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刚刚到医者仁心不见了,声音都显得阴测测的。 “或许可以保险一点,其余的那些手术,适合于重伤员的,那边还有些轻重伤的夷人给你们练手,出了事,有我给你们担着,不用担心,你等做好准备,勿需多言!” 或许是张伯那斩钉截铁的语气,还有那视夷人的性命如草芥的态度,让她们不敢反驳,可能还有心中窃喜,几个助手,包括帮忙的护士,都很激动,都是学习过那一本简单小册子的人,虽然有些地方没有完全理解,但是需要操作的点,都被他们牢记在脑子里,这下总算是有上手的机会了,而且有着这位老仙师的言传身教,每个人都能学到一招半式,以后也都是一个人物了,至于夷人,这些大山长大的孩子,对于敌人,没有那么多的仁慈可言。 倒霉的倒是那些伤兵了,刚刚是张伯这种大咖治病,不敢动作,一到这些女医生出马,一个个脸憋着通红,想叫唤又觉得丢脸,都是乡里乡亲,有人想口花花,几个健妇直接揪住耳朵,一顿收拾,哎哟的叫个不停,倒是显得其乐融融起来。 唯独隔壁一些伤病夷人,突然感觉背脊发凉,摸摸后背也没有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什么风寒了,听着隔壁那些汉兵在鬼叫,还在心底小瞧他们,殊不知自己下场。 。。。。 第三十九章 战后总结1 而在中军大营之处,由后勤组砍伐的松木支起的营帐里,新伐的木头还散着出松木的清香,一盏盏油灯亮起,此战的几个主要的统领都聚集于此处,跟外面庆贺的士兵不同,此时营帐里面一片肃穆,这是张修提议的,此战的参与者皆要参与的战后总结会议。 “诸位都坐,座位上都有牛肉、饭食,都别拘束,大家伙边吃边聊。”张修进帐,见人都已经到齐,自己行到上位,招呼着众人入座。 说罢一手拎着陶碗,轻酌碗里的肉汤,看这样子是真的要边吃饭边讨论事情了。 众人这才依次坐下,动起自己小桌上的食物,各个都成了斯文人,细嚼慢咽,至于别拘束,拜托,在上级面前,只有傻子才会把客气话当真。 下边依次坐着:王立、吴缺、唐琪、李文几人,都是此战的直接或者间接参与者。 几个人还不熟悉张修的行事,像这种不太庄重的行事,对于张修这种豪强出生来说也是少见,像是大汉朝的这些豪强,上升路线就那么几条,要么武功,要么走士大夫的路子,附庸风雅的事情没少干,所以是最为追求士大夫那些做派的,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什么礼仪,也就是常说的越是缺什么,就是越在意什么。 几个人都不说话,都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显然是要看张修说些什么了,领导让你放松,你要是真当真了,那是对于领导威严的亵渎,一群大老粗虽然不懂什么办公室政治,但是看没有一个出头鸟动作,也都是保持一个做派,场面有些尴尬。 张修也不在意,之前跟这些人相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五天,不熟悉性情都很正常,慢慢来。 张修双手支撑着身体,调整姿态,改跪坐为盘腿,把教养抛到九天去了,一手执筷子,一手轻轻拍打着小腿,吃饭还故意发出声响,与此同时心里还抱怨:“最不喜欢咱们汉人士大夫的跪坐了,坐一会儿就腿麻,有还是觉得胡人的胡床最为舒服,我看以后议事,也就不要摆什么榻了,几张椅子,哦,那玩意儿现在叫做胡床,一张大桌就足以。” 张修自己做出放松狂野的姿态,底下几人看到,也是松了一口气,纷纷放松其身体,表情也自然起来,不再那么严肃。 几个汉子也都不再客气,放心大胆的吃起桌子上面的食物起来,说实话,在张修看来,牛肉做的不算好吃,他有些怀念前世的土豆炖牛肉了,可是看下面的几位的吃相,那一脸满足,张修也知道,这一顿牛肉,对他来说也是奢侈了。 毕竟不是天天都有牛摔死的。 令张修意外的是,自己看下边几个汉子跪坐,坐的小腿都在打战了,也没有人想要换姿势改成盘腿坐,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时候好像都没有穿内裤的习惯,盘腿的时候,鸟对着别人,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了。 当然,张修自己是有内裤的,穿越之后第二天他就自己拿着麻衣给自己做了几条,就是有一点硌人。 这也是下边几人觉得张修狂野的原因,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狂士才干,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张修举起案上的一个陶盏,里面是白浊的酒浆,有一点像后世的醪糟,营地的酒水不多,大部分还被拿去做了伤兵营消毒了。张修以后续有战事为由,拒绝了给大营士兵发放酒水用于庆功,他可不想刚刚打了胜仗,今晚就被人偷了营,他可是还记得向斌身上的陈氏玉佩,还有阆中城里的郡兵。现在都是不可控因素。 想到此处,张修将陶盏遥敬各位,说道 “今日奈诸位用命,有此大胜,饮胜!” 下手的几个将领皆是应和,举杯“饮胜!” 一口气饮完杯中酒,低头又尝了几口菜蔬,都是些周围村子提供的新鲜食材,尽管没什么调料,味道还不错。 张修接着抬头问道:“诸位觉得,今日咱们这仗胜在何处?” “自然是教子的庙算无双了,今日的战斗,就我老唐这一辈子,就没有打过这么酣畅淋漓的仗,哪怕那向氏部曲没有进咱们的伏击圈,或者被他们发现了,正面作战,我也觉得是咱们必胜。” 唐琪第一个起身向张修回话起来,满口都是奉承之语,却没有人露出鄙夷之态,都是连连点头,因为这是大家伙的心里话。 “哦?现在是说实话,总结经验教训的,切勿说那阿谀之词,”张修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几人带来的震撼,有些疑惑。 “呃、、”唐琪脑子里面还是一些没说完的奉承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吴缺见唐琪有些失语,知道他还不了解教子的性情,以为冒犯了贵人,起身回道。 “教子明鉴,这些都是肺腑之言,吾等也是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庙算,什么叫有准备的战斗,相比之下,吾等以前的作战,简直就是村寨械斗,不成章法。” “对,就是章法”底下几个亲身经历此战的人都在心中复述这一个词,张修的这些行为,其实都可以形成章法,可以沿袭下去的,几人都略有所思,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兵法? 唐琪跟张修这位五斗米教的教子不熟,之前急急忙忙的出兵,也是心中忐忑,碍于身家性命皆赖于五斗米教,只得服从命令,起初得知指挥作战的不是吴家族老,反而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心中是很不以为然的,然后,之后的一切都推翻了唐琪自己的小心思,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家学渊源,什么叫运筹帷幄,唐琪就因为从小在他老子的棍棒的强压之下,学了些文字,因为识字,会简单算术,又统兵,成为了张修那个不成体系的参谋部的一员。 从战前侦察,统筹战争资源,制定计划,绘制图册,因时因地制定战术,改造兵器,这些工作一般人最多做一样就能决定胜利了,而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教子则是做了能做到的一切,甚至连战后的医护,战前的后勤,让平民老人、小孩妇女这些与战争无关的人参与了进去,这给唐琪还有其他人带来的震撼是不一般的。 几个人都有同一个感觉:累!跟着张修打了这一仗,不光他们,连同底下的什长伍长都是累到不行,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疲劳,这几日,被张修压着灌输了那么多的战术,口令,计划,好多人晚上做梦都是在复述张修严令的条例。 其实就今日的战斗来说,所涉及的条例军令都需要背诵熟悉的内容是很少的,张修为了减少手下的难度,已经想方设法精简了许多了。 王立也属于震撼的人一员,幼时家境殷实,学过剑术,受过普通军事教育的王立,也会指挥作战,但是那都是一些战术地位上的修习,从没人像张修一样,把战斗,战争剖开展现在他们眼前,因为就像当今天下的那些兵家一般,战前谋划,这些都是不传之秘的,绝不会把自己所想,写成条例,把前因后果给人讲清楚,说始末的。 所以,当今的一些领兵之将在普通人眼里都还是比较神秘的,有时候发出一些让人迷惑的命令,底下的人也不敢反驳,每次作战,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都是在下手站着,领受命令罢了。这时候对于将军的一些要求反而是要求与下属同甘共苦或者其他的一些心理上的一些鼓励,例如奋勇争先等,与士卒同食同眠等,将奖赏都分与士卒等,当然这又涉及兵制的问题了。 领兵作战的特殊性导致这些经验制度与相关知识并没有得到广泛的传播,反而在家族或者师徒之间进行传播,当今世上,除了极少数那些从战场百战而还,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天生将种以外,靠着自己的天赋和现实经验总结而成才,其他的带兵之人无一不是有着其传承,有着传承,并且被赋予相关军职,个别出色之人再将兵书战策,家族传承与当时的战争局势、技术、兵器等一一优化,知识加工在创造,然后再传承,这就是兵家士族的恐怖之处了,也是后世将门的由来。 对于教子的作为,王立心里又升起了一些好奇了,不知道其身上还有多少让人震撼的事情,王立也以为这是张修身为豪强子弟的家学,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遨游太虚所得。 其实,不止底下几人,对于张修来说,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场赌博,所有的战前准备,所有的心里计算,都是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其实,张修更想证明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就像是那一只亚马逊河流域柔弱的蝴蝶,奋力地扇动翅膀,试图引起一场风暴。其实他跟张伯的想法差不多,这一仗更加像是练手,在得知这么一股势力进入这片山区,以及从原身记忆中双方的实力对比之后,张修就下定决心打这一仗了,那一刻,直觉告诉张修,那是一个机会,就像捕食者,察觉到猎物进入陷阱之中一般的直觉。 当然,张修也不是一个就依靠直觉行事的人,依靠自己的记忆,知识,尽全力的给自己这一方增加胜利的筹码。 幸运的是,骰子落下,这一仗胜利了。胜利的滋味是那么畅快,怪不得前世见到那么多的赌徒,这种快感还真特么刺激。 心中感慨,张修却面对吴缺点头,说道:“吴兄说得对,这一仗庙算却是有很大的胜利因数的,孙子兵法《军形篇》里有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胜利之师是先创造必胜条件然后再去交战,失败之师总是先盲目地同敌人交战,然后谋求从苦战中侥幸取胜。今天的战斗我们是提前做了很多事情来促成这些必胜条件的,而向氏族兵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是盲目的和我们进行作战的,以有备击无备,胜之不难。” 吴缺和其他几人皆是颔首,都是山沟里厮杀的汉子,也没有哪一个听说过孙子兵法内容,本以为教子要来一段雅言雅语,显示其高雅学识,谁知张修并没有掉什么书袋,反而另外加以白话说明,让几人理解清晰,因此对张修感激之情更深。 “当然了,主要功劳还是在于大家,小子只是身居中枢,给大家发布命令罢了,这一仗打的漂亮,说明不了我指挥多好,最能说明了的是大家对命令执行情况。” 张修话锋一转,又论起来大家都功绩, “王兄指挥的箭阵,威力不下于我亲自指挥,可以说今天的弓箭队的功劳王兄要占一大半的。” “唐兄指挥的长矛军阵,坚如磐石,一举堵住了想要溃散的敌军” “吴兄今日冲阵的英姿,我还历历在目,那真是所向披靡,挡者具碎,一举击垮了向氏部曲。” “还有李兄,今日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亲眼看到,李兄指挥作战,不用他人说,就从你处夸张的敌我伤亡比,我就知道,你心中的山地作战是正确的。” 张修前世也是一个混过工地,应酬场面不少见,对在场的几位就是一顿商业互吹,还都挠到了他们的痒处,纷纷露出笑脸,举杯回应,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开始觥筹交错,饮胜之声不绝。 后续还有正事,张修对此有所预料,没有让大家尽兴,酒备的不多,没一会儿,小小的酒壶就都没酒了。 “各位,都吃饱了?那咱们就来正式的进行今天的总结会议吧!” 看着眼前空空的酒壶,张修见各个人的酒壶都没酒了,吃的也都还尽兴,适时的开口道。 此话一处,刚刚还热闹的场面顿时冷却了下来,都停了筷子,抹了嘴角,作聆听状。 张修也不再盘腿,恢复跪姿,顺便让人进来将大帐的碗筷收走。 张修正身,肃声说道:“今日一战,其中的得与失,正要和大家论一论。” 第四十章 战后总结2 见几位都面露肃然之态,张修颔首微笑,缓缓道 :“吾等都不是什么军事上的天纵之才,唯有学习、总结、改进,方可不断进步。” “所以,有了今日这一个小会,吾等只论军事,不论其他。以后,仗打赢了,需要总结,打输了更加需要总结,赢了点原因,输了的理由,客观的,主观的,都需要记录下来,为后来人鉴。” 说罢,看向下首的王立“王兄,这一次麻烦你做一下会议记录。把刚刚唐统领,吴统领说的要点也都记下来。” 王立颔首,注意到张修的文具包方便好用,王立自己也备了一套,此时正好取用,拿出文具,取下笔盖,铺开纸张,开始根据记忆,笔走龙蛇般把刚刚几人的发言讨论记录下来。 张修没有说话,等王立速记完成,看向他,示意他第一个发言,王立起身,整了整衣衫,正要行礼,见张修不耐烦的摆手,知道这位教子不喜俗礼,便收了动作,第一个发言。 王立朗声说道“这一次的战斗,起最大作用的是弓箭队,我之后查看了战场统计,弓箭队造成的杀伤占比百分之七十,这还不包括李统领那边的分战场,私以为,以后对于弓箭队要加以重视和建设,今日的杀伤固然跟教子改进弓箭有关,我觉得更加重要的是教子对于箭阵的编练。当然,后续我们对于弓箭这些武器的开发必不可少,毕竟在战场之上,是没有秘密可言的,这一次如果能够保守我们的弓箭优势秘密不泄露,就已经是万幸了。” 张修闻言点头,确实,张修对于此时的弓箭改进是简单粗暴的,没什么技术难度,就连山里的夷人捡到他们的长弓也能仿造。 王立接着补充说道:“所以,私以为,这一战,不仅仅是我们庙算的胜利,在兵器上,我们就已经胜了一筹。” 张修颔首。道:“这一仗我们确实占了武器优势的便宜,所以日后,教内会专门注意武器的研发和制造,我会给父亲去信,尽快在蜀地建造一个武器制造作坊,专用于此。” 王立露出喜意“教子高见,蜀地本就产铁,不缺武器所需的木头,之前教内给本地的武器就是从卓氏采买而来,以我教在蜀地巴郡的底蕴,这么一个作坊不难。” 张修知道,这些涉及王立的本业了,难道见其兴奋的时候,见其他人都是很振奋的样子,在巴郡制造武器,他们就是受益者,肯定是最先武装他们这些即战力的。 待王立坐下,张修看向吴缺。 吴缺此时已经卸完了甲,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战场杀神的影子,面目亲和,看着就像一个邻家大叔。 他皱着眉头,仿佛在回忆今天的战场,片刻后,吴缺起身发言道: “今日的作战,全甲士兵的破阵冲杀能力有目共睹,但是数量不足以改变局势,今天的作战效果全因为教子指挥的弓箭队打击和唐统领的长矛队的挤压,全家突击队作为最后一击。 吾以为,全甲突击队应当受到重视,他应当有着更高的战术地位,不仅仅作为最后一击,也可以作为战术中坚,突破、冲阵都可以。 另外,从今天的战斗可以看出,全甲突击队作为一支单独成队的部伍,还没有完全成型。 全甲士兵没有阵型,没有配合,也没有适合的专门的兵器,当然这是临时编练的结果,所以,日后应当对于全甲突击队的战术、战法、武器都进行专门的演练。” 吴缺越说越顺,把今天的感受都一个劲地讲了出来。 尽管作为一个统领,要求对于手下士兵专门扩招,是有些越权了,但是张修并不在意,对手下的士兵满意,要求扩军,这些无可厚非,吴缺能够对于全甲士兵有这么一个清晰的认知,张修还是很欣慰的,知道他并没有因为今天的大杀四方而得意忘形。 待吴缺讲完,张修赞道“吴兄说得很对,全甲士兵的潜力确实很大,但是这些潜力确实不容易得到开发,首先便是全身甲,以我教的实力,盔甲数量还达不到要求,其次,就是战争环境的影响,在巴郡,绝大部分战斗都是山地作战,全甲士兵并不占据优势,负重大,行动缓慢,全甲士兵的盔甲,给养在山地供给困难这些劣势在山地会被放大,当然,日后我们进军平原,那才是全甲士兵发挥战力的地方。” 张修安抚了还要再说的吴缺,看向在座位上不安扭动的唐琪。 唐琪不安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是一个很有天分的人,之前的指挥作战完全是凭借着背指挥条令,按部就班,毫无亮点。 其实这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了,也是绝大多数人的表现。 唐琪挠了挠头,抿了抿嘴,说道:“就我的想法来说,今天那些夷人就只是凭借着一股血勇,怎么能以血肉之躯抵挡军阵?只是敌人的一大错误,还有,就是阵型的重要性,对于不同的情况,还应适当的改变阵型,今日就出现了几次阵型扭曲变形,导致敌人对阵内的士兵造成了杀伤。而军阵因为要抵抗夷人的挤压,只能杵在那里让夷人捅杀。” 唐琪说着情绪有些激动,今天战场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高光时刻,事后回想,自己很多都没有做好。 张修很是欣慰,他的手下并没有出现什么骄兵悍将,可能是在他这个教子面前不敢表现,或者作为山民,他们本身就是自卑自谦的,又或者那些容易上头,傲慢轻敌的指挥者在这个地方活不长久。 在张修看来,表现最为平庸的唐琪,也是有闪光点的,那就是对于军令的绝对执行,别看唐琪说的士兵被敌人捅杀仿佛是自己的失误,但是这是在战场,有无数个变量的战场,唐琪的闪光点在于纷乱的战场之上,即使有了伤亡,军阵仍然保持了严整,哪怕这是用命换来的。 聪明人容易在战场上活下来,但是唐琪这些平庸者才是一场战事的中坚。 “唐兄不必介怀,能有如此见识,已经出乎我等意料了,至于阵型,训练这些客观事物,都可以在将来改进。” 张修勉励了唐琪一番,并且对于阵型、士兵训练等事情,表示可以后续跟张修讨论,他拭榻以待。 最后是李文发言。 在这些人中,在张修看来,最有军事天赋的人就是李文,他就是那种能够根据自己的经验总结而成为一个优秀将领都人。 李文道:“今天的战斗并不具有代表性,此处战场属于缓坡,没有树林遮掩,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山地战。 事实证明,小阵在山地作战更具有优势,但是这对于训练,士兵素质有着更高的要求,特别是小队的指挥者,今天是我统一指挥,只是因为此地一览无遗,便于军令传递,而在传统作战之时,只能凭借小队之间的配合,小队长的战术素养作战。 今天的战事而言,战术动作起了很大的作用,没有足够的时间,所以我根据实际地形只让小阵士兵只练习了怎么对付爬坡而来的敌人,比如大盾推、长矛刺等简单战术动作。 还比如此次使用的武器,比如长矛,这在一般的山地作战是不适用的,容易被树木格挡,而且不便腾转挪移,对于讲究灵活的山地战也是不利的,所以使用短矛更为合适。同样的大盾也不适合在林中,应当使用藤盾。 但是实际上,还有很多的变数,若是敌人不爬坡,而是在道路上据守,对于我这一支队伍来说,是毫无办法的。 所以山地作战,目前还不完善,此战,就像教子先前所说,主要原因是敌方自乱阵脚。 从我指挥的角度上讲,这一战,我只维持了不败而已。 ” 李文的话,引起了在场的几人深思,特别是他的观点,根据不同的战场环境,实事求是的改变战术,改变兵器,以追求最大的胜利。 跟这种人作战是很恐怖的,因为一旦他愿意交战,那么此人是做到了胜利的必要条件的。 还有就是李文对于基层指挥者的重视,那些基层的伍长什长才是胜利的关键,他们决定了战术的完成度,决定了普通士兵的斗志。 唐琪激动的点头表示赞同,今天的战斗,他之所以犯错而没有造成巨大损失,最大的原因就是那些伍长、什长对于命令的坚决执行,他有些悟了,了解了教子为什么要求那些伍长什长也要背诵战术条令了,在战场之上,知道该做什么的指挥者比等待长官发号施令再行动的基层指挥者要灵活的多,他们知道要做什么,要达成什么效果,就主动去促进这件事情的发生,主观能动性对人的影响就在于此,在战场之上的表现就是军队灵活与臃肿的区别。 过了一会儿,见几人不再言语, 张修发言道: “我也讲一讲自己的一些发现,那就是战场之上,谁的杀伤效率高的问题。 就我们以往的经验来讲,战场之上的战斗,干脆点就是拼杀,力气大,武器锋利,士气高就可以获得胜利,可是今天的战斗给我的感觉就是,在战场上,或者说在僵持阶段的战场杀伤,刀、剑等徒手短兵器效率并不高。 可能这跟我们的队形,站位,地形有关,但就今天的观察来讲,长矛队的长矛杀伤效率都比短兵相接高。 不可否认的是,短兵交接,血肉拼杀是很能够压垮敌人士气的,比如今天,我们的弓箭队的射箭,还有唐统领的长矛军阵逼近,都没有让敌人束手就擒,依我看,那是因为敌人还有一股气,不服气,或者说是对于我们近身厮杀战力的轻视。 弓箭射不到我们的弓箭队,短刀捅不透我们有木盾防御的长矛兵,他们就认为我们胜之不武,直到后来吴统领的杀入,敌方这才放下武器投降,这何尝不是在心理上击垮了敌人,四周都在死人,用武器攻击打不到我们,近身拼杀也拼不过吴统领的突击队,士气彻底见底,一一加码,这才是敌方投降的主要原因。” “诚然,短兵相接某些时候被认为是士兵武勇的表现,可在我看来,时移世易,且不说先秦闻名六国的秦军箭阵,就说现在汉庭的射声营,都是对于远程武力重视的表现。 我们应当有这么一个原则,尽量的将敌人消灭在冲锋的路上。 其次就是有秩序的厮杀比混战效率更高,当然,这是大家所公认的,这也是接阵的原因所在。 刚刚李统领所说的小阵的开发十分重要,大的军阵,易结,也易破,只有小阵才能开发出士兵的全部杀伤潜力。” “小阵的优势肉眼可见,可是确实不容易建立,这不仅仅是需要合格的基层指挥者,还需要军事上组织度的进步,就我们现在的组织度而言,是难以企及的。” ” 张修缓缓讲述着自己心中所想,在张修心里,最为推崇的中国古代军事家,是戚继光。 因为张修认为他是真正的将为将者的工作做到细致,乃至极致的,而且他的指挥经验不是从兵书上得来的,而是自己不断实践,真正做到了实事求是的军事家,在沿海抗倭,针对倭寇这样的敌人,改进武器,创立鸳鸯阵。北上抗击草原骑兵,又实事求是的改进车营,使用合适的火器。所以他的一生都没有遇到真正的敌人,感觉不是那么的辉煌。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心中的想法,在未曾经过现实检验前,这就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张修并未因为自己对于变相的鸳鸯阵的偏爱,就让手下将领去接受它,一切事物都是发展的,当军事组织度的提高的时候,小阵型会自然而然的诞生。 ...... 第四十一章 曹攀 巴郡,阆中县城 曹攀急躁地在官署里打转,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劫数,这几日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心。 先是六月,帝下令,益州郡太守李颙讨贼不利,致使益州叛乱反复,被革职下狱。当然同时发出的旨意还有:遣御史中丞萧瑗督益州兵讨贼。 传旨的使者在途中遭遇兵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还要给益州传旨,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气。 这不,周周转转几个月,刚到成都,这边板盾蛮又举事了:以太守李颙不守信用为由,起兵攻打州郡。 使者于是不打折扣的执行了皇帝的旨意,士大夫的情面也不讲了,押入囚车,即刻起程前往洛阳,听候有司发落。 使者名为马丹,是皇帝新宠,世人所谓“宣陵孝子”是也,靠着在桓帝陵园宣陵前哭坟而得到皇帝的赏识,被封为太子舍人。 马丹算是一个有志向的,不像其他人,得了这么一个官身就胡作非为,而是通过贿赂王甫,得到这么一个传旨的肥差,做的好也算是一个进身之阶,最差外出也能搞到不少钱财。 但是这时候的马丹却巴不得即刻抵达洛阳,不想在益州这倒霉地界再呆一刻,不是那令人闻之色变的瘴疫,而是近年发生在益州官场的这些事儿。 去年隔壁南方的永昌郡太守曹鸾,不知道在蛮夷地界捞够了,想要换个地方,还是受人指使,竟然敢上书为党人求情,谁不知道党人是皇帝的逆鳞?帝看完奏章,勃然大怒,立即下诏,命司隶和益州官府逮捕曹鸾,用囚车押到京都洛阳监禁,严刑拷打而死。帝又下诏各州、各郡官府,重新调查党人的学生门徒、旧时的部属、父亲、儿子、兄弟,凡是当官的,全都被免职,加以禁锢,不许再做官。这种处分,扩大到包括党人同一家族中五服之内的亲属。 曹鸾这一闹,益州官场可是倒了血霉了,他自己被打成党人不说,与他有一点儿联系的都成了党人,益州郡太守李颙就极有可能是因为与曹鸾的关系而被下狱。 当然李颙也不是什么好鸟,前面西南夷人叛乱,他联合板盾蛮,共同击退了围城的夷人,解了成都之围,板盾蛮的条件就一条,把自己的口算钱给免了,本来板盾蛮就属于亲善汉朝庭的一支部族,一直算是尽心尽力的为大汉朝效力,也在缴纳赋税,就这一点,比益州的豪强大户要自觉多了,这些年年景不好,加上部族内部的兼并厮杀,賨人没有多少能力缴纳口算钱,所以出兵条件就这一条,可是他们错了,板盾蛮所表现出来的恭顺,在上位者看来就是柔善可欺,前面所许诺的话音未落,下一步就要收取賨人的口算,这下,賨人可不认账了,他们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底层賨人本来就因为生活困苦过不下去,加上这么一出,太守把人当猴耍,那还能忍?巴郡賨人皆反。 再说曹鸾,西南地界,汉、蛮杂居,各地官员互通有无,实属正常,有了他这一出,人人自危。 曹攀就是受害者之一,之前为了自家的进身之阶,指派向斌去寻来那些商周古器,想要作为献给曹节的贺礼。 至于青铜器皿逾制,则完全不是问题。士人间流传这么一则故事,可以看出此时宦官的猖狂。 中常侍赵忠、张让、夏恽、郭胜、宋典等都被封为侯爵,身份贵宠。帝常说:“张常侍是我父亲,赵常侍是我母亲。”于是,宦官无所忌惮,纷纷大兴土木,仿照皇宫的式样修建宅第。一次,帝曾想登上永安宫的望台,观看皇宫周围的景致。宦官们生怕帝看到自己的宅第,便让中大人尚但劝阻帝,说:“天子不应当登高,登高则会使人民流散。”帝从此不再敢登较高的楼台亭榭。 宦官权势堪比王侯,这既让人不齿,又让人艳羡。 曹攀就属于在下面羡慕的流口水,而不可得那一类人。 本来想要通过给宦官献礼来巩固权势,可谁知,党锢的祸端竟然要烧到自家头上了。自己不止与那曹鸾有过交集,而且看在同属曹姓,身为郡守的份上,曹攀逢年过节还是要送礼的,至于李颙那边,更加是摆脱不了,自己是他的亲女婿。 曹攀手下的吏员都是豪强子弟,消息灵通,了解到曹攀也是一个秋天的蚂蚱,于是都绕着他走,以免沾染他身上的晦气。 其中一个名为黄筹的吏员,看向曹攀的眼神格外冷冽。 前一段时间,阆中城外闹起了匪乱,蛮子下山劫掠,好巧不巧,遇上了本地大族子弟外出游猎,不幸遭遇作乱的蛮人,一行全部殒命。 这是官方口径,可是几个大族都知道,这都是县尉曹攀的手段,前几日,几个少年才在城内讥讽了曹攀,后面就遭遇此事,更不用说,有一点手段的大族都知道,曹攀,他有一个夷人外室,就养在城南一个院子里。 黄筹的弟弟黄杰就是殒命少年其中之一,兄弟手足之情,让他恨不得马上将曹攀给剐了。 几大家族碍于曹攀在县里的权势,还有其身后的靠山不敢逾越。 这时候曹攀后台倒台的消息传了过来,同样的消息,对曹攀是噩耗,对于这几大家族来说,就是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黄筹悄悄给同伴马第一个眼神,马第点点头,示意都已办妥。 马氏嫡长子也死于此次不幸的事故,马第也算是这一次对于曹攀报复的主要参与者。 马第是家中长子,却不是嫡亲,所以来城里做了书吏,嫡长子死了,他却是有那么一丝兴奋,也愈加努力为复仇奔走,做好了此事,家主之位唾手可得。 马氏据传是伏波将军当年征南时遗留在当地的一支,当然这已不可考,要说此时在蜀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是御史中丞萧瑗,统领益州兵马,奉旨讨贼。其次就是太子舍人,此次传旨使者马丹了,虽然听说此人是一个靠哭坟上位的幸进小人,可是对于马第这些偏远地区的豪强来说,那也是一个大人物,也轮不到他们来鄙视。 马氏攀着不知道哪儿的亲戚,才进了马丹的门,奉上凑来的三百金,述说了此行目的,勉强得到使者的接见,在其不以为然的保证之下,才马不停蹄赶回阆中做好收网准备。 曹攀全然没有看到自己的几个僚属的诡异眼神,只觉得在官署呆着无趣,这时节,谁还想着办公,都是要先保证自家官帽子再说吧。或许是为官太久,作威作福太多,又或者觉得自己掌握了县城武力,刀把子在手,无人敢惹,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曹攀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牛车拐弯,去城南向氏的小院,老丈人倒台唯一好处,就是曹攀再也不用受那个老娘们的气了,还是去向氏那儿享受一下久违的温存好了。 曹攀悠闲的坐在牛车里,听着帘外那些常人的喜怒哀乐,心情竟然变好起来。 突然想到自家妻子,不由得发狠:“那婆娘要是再给老子眼色,我一定要休了她。。。” 神色一动:“对,一定要休了她,以防李颙事牵连到我,曹鸾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这趟回去就写休书!” 曹攀思绪闪动,捏紧了手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挑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曹攀只觉得天下太平,自己有着向斌这一个蛮族外援,也不怕阆中的地头蛇闹事,心里还期盼着向斌此次征缴的收获,要是能够得到足够的财货,献于宦官,或许可以躲过这一劫。 大街上人多了许多,这段时间,賨人在闹起事,在各地攻打郡县,乡间邬堡的土豪都进了县城,人口一多,需求也就多了起来,城外的失地农民,进城卖身的,卖儿卖女的,销量见长,倒是有了一番畸形繁荣。 曹攀进了向氏的小院,刚进屋,迫不及待的脱下身上的外袍,想着向家小娘这几日神思不属,想要先安慰一下,不用担心她的哥哥向斌,有着自己支援的汉军制式兵器,别说那些山民了,凭着剽悍,就连官军也能够较量一番的。 在心里想好说辞,急不可耐要与小娘子一番云雨,却不料此时“碰”一声,紧闭的院门被人从外边一脚踹开。 曹攀闻声,见此正要大怒,招呼手下就要理论动手,谁这么不长眼,在这阆中城敢踹我曹攀的门? 出门一看,陆续进来几人,为首的是一俊俏青年,一脸倨傲,身后跟着几个带刀军士同样的蛮横,身体健硕,眼神犀利,一看就是军中好手。队伍最后,还押着几个蛮人打扮的犯人,浑身脏乱,面容憔悴,身着血迹斑斑的衣衫,一看就是经过严刑拷打的。 他还看见了黄筹那个书吏,正要发问,面露得意的黄筹抢先说道:“曹攀老儿,你的事发了!” 曹攀一愣,下意识思索自己有哪些事有落下过把柄。 那倨傲的青年名为萧肃,新任益州太守的家族子侄,面露不耐,拿出一卷锦帛,太守有令:“阆中县尉曹攀,勾结叛贼,截杀良善百姓,贪赃枉法,贩卖军资,且与党人曹鸾过从甚密,即日罢职入狱,待有司候审!” 黄筹面对着曹攀,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色发红,厉声吼道“曹贼,你陷害我兄弟时,可曾想到有今日?我恨不得亲手手刃了你这老贼!今日就让你死得明白!拿上来给我们曹老爷开开眼!” 说着,让人一一呈上证据 有后面那几个被严刑拷打的向氏族人的口供, 有曹攀这几年运作贪污以及私贩军器的账簿,曹攀这几年在阆中的所为怎么可能逃过这些书吏的眼睛, 还有一些他和曹鸾的私人书信也被人翻出过来。 黄筹几日见曹攀脸色绝望,只感到痛快无比。 而被自家叔父派到这等偏远小县办杂务的萧肃只觉得烦躁,懒得看这些把戏,大手一挥,:“废什么话,拿人!” 身后的几名军士拔出环首刀,以战斗阵型向前,准备上前拿人。 曹攀身后的那些手下,此刻顿感手足无措,涉及到朝廷大官,远不是他们能够冒犯的,纷纷束手。 而曹攀看着面前的这些证物,知道大局已定,想到那县城大牢内的那些龌龊,想想自己事发后豪强的报复,曹攀不寒而栗,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完了。。全完了” 下身蔓延一滩水渍,竟是吓尿了。 黄筹报得此仇,心里畅快,却是在心里感谢五斗米教起来。 却是那一天张修战胜了向氏族兵,从几个向氏投降高层那里得知曹攀让向斌所作的一些事情,鱼千献计,借刀杀人,受害者之中有黄氏子弟,而黄氏是五斗米教在蜀地重要的商业合作者,阆中这一支跟成都黄氏沾亲带故,跟五斗米教在城中的祭酒也亲善,只需要将截杀豪强子弟的凶手交给黄氏,由黄氏联合其他受害者,一同发难对付曹攀,那么曹攀不死也得掉层皮,至少短时间不会针对他们了。 曹攀被军士顺利押入大牢,几大豪族子弟都追随着萧肃周围,讨好奉承起来。 而对于急于在本地发展势力的五斗米教来说,一个本以为会是大患的朝廷官员,也在这一番机巧后消散无影了。 事后,曹攀的家资被罚没,妻儿消失无踪,有人说是去洛阳投靠亲族,也有人说出城就遭遇了匪乱,没了性命,至于曹攀贪墨的田土庄园奴仆,也在一番番利益交通之下,被豪族生吞活剥。 唯独阆中城的乞丐堆里多了一个疯婆子,寻人就问:“我哥哥呢?你有见到我哥哥吗?” 第四十二章 收徒 一场不足千人参与的战斗,放在平原地区,根本不会起什么浪花,可是在安汉山区,则是决定了一方霸主。 在那一场短促的战斗之后,张修以五斗米教教子的身份,号令附近的教众以及对向氏暴行不满的普通山民,合力一齐剿灭向氏。 矮坡一仗,打掉了向氏的绝大多数的战斗力,后续的战斗乏善可陈,在改名为王平的小将建议之下,通过他在向氏的关系,一番鼓动串联,向氏被迫整族出降,也避免了被全族族灭的下场。 此事后,这片儿几乎所有的山民都入了五斗米教,张修则是按照惯例,选出各村的祭酒,建立起最基本的统治秩序。 此事过后,人们才后知后觉,安汉山里发生了这么一场大事,盘踞多年,渐渐成气候的向氏被人灭了,不是别人,而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五斗米道,平时笑呵呵,待人有礼,教人向善的道士拔刀了,这不由得让当地士人侧目,普通人则愈加敬畏这些道士。 这场战斗结束后不久,张修也忙起了自己的事情,他之前紧急编写的一些医学书籍,终于有了时间整理完善,除了着重笔墨的中医部分,就连之前张修觉得在目前条件之下没什么用处的西医相关的知识也一股脑儿全部默写了下来,因为在这一次的战斗之中,张修发现了西医在此时的一大特点,就是便于教学和复制,相比老中医的神乎其技,西医这些将医术变为工匠的手段,则是张修目前最为需要的。。 书册编辑整理完稿,交给张伯和鱼千二人,鱼千和张伯如获至宝,连夜召集手下医者进行誊写。 在这一次意料之外的扩张之后,鱼千和张伯紧急召集了教中在巴郡的医者,一是学习新的药方和医学技术,二就是新扩张的地方需要这些医者作为先锋。 选派祭酒只是一种统治形式,医者行医救人才是最为关键的传教方式,五斗米道更加完善的神话体系,加上道士们的一碗符水,一副草药,活与不活,却是能够换来山民的好感和效死,这不是他们愚昧,而是因为他们都属于被这个世界遗忘的人,文明之光散落不到这处小地方,很多山民在五斗米教的体系之下,都有一种再活一世的感觉,那是因为随着祭酒和医者一齐到来的不只是统治,还有更加严整的组织,更加先进的汉地的生产工具,汉地的生产技术,这些,都是各个村寨对于入教趋之若鹜的理由。 陆陆续续新医者赶到安汉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到张修的门前,行弟子礼,三叩首,自报姓名,称呼张修一声恩师,然后再去张伯那儿誊写医书。 这些都是医者自发的,因为每一个医者翻开那些明明很浅显的文字,都感会叹内容的深奥,其中包含医术的浩瀚,感叹其中医术体系的完备,赞叹医学知识的精妙,这就像是将前路照亮,以及连路上的障碍都给踏平了,然后展现在他们这些寻道者的眼前。 东方没有奥林匹斯神话,他们也不知道盗火者的故事,但是张修此时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就是盗火者,是盗取了属于仙人的知识,然后传递到人间的勇者,在当时,那些敢于创新,敢于干翻整个时代的人物,都是短命的。 慧极不寿,就是当代普遍的对于惊才绝艳之人的惋惜。 张修在空闲时间,还忙着给自己的便宜老爹写信,还好前身的肌肉记忆还在,一手漂亮的隶书信手拈来。 他简单书写了入蜀以来的见闻,以及这一次经历的收获,还有就是自己对于巴郡的教中未来的布局的一些看法,以及将要做的一些事情,希望得到父亲的许可,以及最为重要的事情,就像是前世毕业之前与父母往来最为频繁的事情——要钱,张修在巴郡的活动急需教中的支持,物资、金钱、乃至于人手。 尽管目前张修不缺物资,但是这些都是张伯凭着手令挪用教中商站的,名不正言不顺,张修需要的其实是自家老汉的授权。 每当此时,张修就不由得感叹自己的神仙运气,自己是独生子,父亲也没有再娶,自己也是目前五斗米道的唯一的、认证过的继承人,否则还要担心什么家族政治的破事儿。 张修这一趟入蜀,主力一开始其实是张伯,从印信这一事就可以看出,而且从之前各村不同寻常的武备就可以看出来,教中对于巴郡的图谋已久,可能张伯就是这一图谋的掌舵人,只是没想到张修却在此地大放异彩。 张修想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自己的收徒大业,从最初收陈喜为徒开始,张修就有了当老师、收徒弟的打算。 听说张修要开堂授学,附近几个村子都拍手叫好,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一个绝好的晋升之路,提前与未来接班人打好关系,这事情的重要性怎么说都不过分。 可是一听到张修的要求,也都是傻了眼,张修明确要求:只要年龄八岁到十二岁的小孩子,而且不限出身,只有一点要求,就是这些孩童必须是从各个不同的村子之中而来,而不是集中在吴家坝这些地方。 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来听张修讲课,这都不是有教无类了,这是将知识批发,还是免费。 收徒的方式也很特别,考试,都很纳闷,一群不懂事的娃娃,字都不识一个,考什么试。 在收徒之前,张修需要考虑的就是教学的工具问题,这年头纸张常人备的还是太少,张修拜托王立去了一趟阆中县城商站,还有相熟的几个商贾之家,总共才凑到了够用的纸,而心心念念的造纸工匠还没有着落,可惜了这里大片的树林和竹子。 为了徒弟选拔的公平性,张修凭借着后世的记忆,他鼓捣出了一套智商测试题目,尽管知道这玩意不大靠谱,但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要是让各村自行派人,那绝对的,给张修送来的都是清一色掌权者的子弟,先不说成色,这显然不利于五斗米道的未来。 既然目前急缺纸张,张修就得变通一下,便让找来的工匠,给他做了二十个木块,手掌大小,上边阴刻了张修所编写的智商测试题目,全是选择题,还都是图形题目,不用担心小孩子不认识字,有了这二十个木块,到了地方,沾了墨水,条件好的找纸张,没条件的,找块平整的石板,木板,往下一印,题目就有了,再对照着张修给的答案一一核对,排名靠前的孩童就可以成为他的学生。 这些木块被紧急制造完成之后连带着答案一起,交给了选派的祭酒和前往各村的医者,他们才是这一次选拔的经手之人。 这片山区也不小,除去刚刚经历的战乱,被向氏屠灭的村寨,大概还有五十个村寨,大部分人手不多,勉强维持着生存,人口是与所处的地理环境正相关的,像是五斗米道最初发展的这几个村寨,地形合适,有着河流小溪经过,可以开垦的良田多,能够养活的人口也就多。 东西制作好了,人员也都送出去了,张修还需要忙其他事情,陈喜报告,说是有故人来寻。 这天,一个商贾打扮的家伙找上门了,张修呆呆的望着眼前这家伙,大大的额头,尖下巴,加上两支鼠尾须,眯着个小眼睛,看着就像是随时在算计人一样。 看着这副扮相,饶是不会以貌取人的张修这一次都爆出了粗口“你这一副满大人打扮什么鬼,就差一根辫子了。辱华不得好死!” “教子说什么?辫子,小老儿年轻的时候倒是扎过,那时候真是,风华正茂,这不,年纪渐长,头发愈发珍贵了。” 说着,用只还算白皙的手指捋着头上仅剩的几结发丝,那脆弱的样子,眼看着就知道这家伙的头发快要随风而去了。而他那幅回首往昔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张伯和鱼千最近很忙,所以这家伙直接过来找的张修,一副很熟的样子,可是张修在这副身体脑子里真没找到这个人的丝毫影像。 看到张修皱眉思索不认识的样子,老者看样子十分伤心 “时日太久,教子不记得也正常,老儿徐维啊,您不记得我了吗?想当初你还尿了老儿一脖领子。” 老头儿还边说边比划,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哎!当初就跟师君说了,就应该让严实那家伙来做商行管事,小老儿奔波十几年,头发越少,就越是想念您和师君他老人家,这眼见头发都快光了,天可怜见,教子就过来看望老朽了。” 老者越说越伤心,声音还带着哭腔。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张修一拍脑门:“维叔!怎么是你?我还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您了,那时候总是给我买好吃的,还有好多玩具,可是那时候你还是那么高,那么健壮,头发那么..茂盛!” 见张修回忆起来,老者情绪更加激动,扑过来,抱着张修就是一顿哭诉,饶是张修是穿越者,也在原身的本能反应,和老者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的哭诉之下共情,霎时间红了眼睛。 原来,这老者就是张修父亲张季在五斗米道的臂助之一,教中主要掌管商事的徐维。 至于他形象大变,张修都认不出来的原因。 说起来也是命大,这几年徐维在南方经营商事,入乡随俗,在当地人的热情相邀之下,喜欢吃当地的生鱼片,自然而然的,不幸中招,吃了有寄生虫的鱼,得了大肚子病,形貌大变,差一点身死。 后来路过长沙郡,通过同为道士的于吉的关系,找到了当地的神医张仲景,神医起初也没办法,饶是妙手回春,这玩意儿也没有治好的先例,只得死马当做活马医,给他下了几副猛药,徐维倒是命大,费了老鼻子劲,总算是活了下来,这后遗症就是变得身材枯瘦,还脱发!且不利于行,所以他一直在南方养病。 直到前些年许生造反,江南官府对于他们这些教徒稽查甚严,加上身体好了些许,徐维这才起程回汉中,途中听说了张修在安汉做了好大的事情,就过来看看故人。 故人相见,一番唏嘘。 第四十三章 刘玄 隐隐群山之间,树木葱茏,空气清新,刚刚落了一场秋雨,导致原本干涸的河道,此时挤满了昏黄的泥水,一眼望去,山间的小河河水面上的水汽弥漫,像是河水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纱。 这时节,马上就要入冬了,一阵风刮过,吹散了眼前的薄雾,同时无情地想要带走人身体仅存的温暖,头顶叶间还残留着淡淡的雨丝,丝毫不顾行人的感受,调皮的想要钻进他的脖颈里肆意撒欢。 刘玄行走在山间,紧了紧身上的道袍,挥手用手里的竹杖打着树枝,这山间冷雨,比他想象中还要难受。 其身后牵着一只毛驴,这是他除了这身行头之外的唯一财产了。 此时毛驴才不管自家主人的情绪,探着脖子,伸出舌头去舔舐树叶上的水珠,顺便舌头一卷,似乎还想要尝尝树叶的味道, 刘玄见状,手上一个发力,到嘴里的嫩叶飞了,毛驴到是不恼,继续前进,颠颠儿地走得比刘玄还要稳一些,不一会就跑到刘玄的前方,他够不到的地方,继续卷着树叶嚼,察觉味道不对,毛驴嘴唇一翻,那坨青团就被吐了出去,还回头朝着主人发出嘲讽的声音。 刘玄见这小毛驴的惫懒模样,也是毫无办法,实在是山间道路难行,他也没有胆量骑上毛驴赶路。小心的拨开眼前的树叶和挡路的藤蔓,询问最前面的向导,路程还有多远,得到的答案永远一样:就在前面不远。 向导是一个自称是汉人的小矮个子,名叫刘原,精瘦精瘦的,眼睛特有神,长得就跟只猴子似的,就这副长相就让刘玄怀疑刘原的血统,不过他也没有计较,在这巴郡,或许是因为当年很多夷人追随高祖出蜀征战天下立功受赏的缘故,夷人大都以刘为姓,再者说,这个时代,也不怎么讲究血统。 说刘原像是猴子,那是贬低,可是在这山路之上,那是真的灵活堪比,爬树爬山,掏鸟窝、打猎、探路都不在话下,刘玄怀疑,要不是自己的拖累,他能够自己在树上左一下右一下荡回去,刘玄对于刘原是很感激的,要不是刘原的帮助,今天自己跟这只小毛驴就一起葬身于崖壁之下了。 刘玄的头发茂密而油亮,用一根木棍简单的扎起来,面相方正,身材中等,三十岁上下,却是一种同龄人羡慕的长须,就这扮相,就让他的行医和传道工作轻松不少,但他本人总是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拄着一支最为常见的竹杖。 而他的同伴--身边的毛驴,则是他在关中行医之时,为一大户治病,治好了其多年隐疾,本来教中规矩是,病愈之后,收取五斗米作为报酬,但是那大户死活不同意,觉得自己占了便宜,非要他随意挑选一样东西作为礼物,刘玄盛情难却,在大户院子里一个打转,没有选什么娇妻美妾,什么金玉古玩,这些大户想象中的最可能的东西。而是选择了这一只出生不久,就叼着刘玄衣裳不放的毛驴。 刘玄的这一副扮相,本就仙气飘飘,还有一只毛驴做灵宠,十分符合当时人们对于得道高人的想象。再加上刘玄的医术是受到张伯的真传的,有一副好皮囊,又有真才实学,这些年走南闯北,很有一番见识的。 刘玄跟张修是同乡,汉中人士,自幼因为多病,他家人便把他送到医术着称的五斗米道寄养,小刘玄自小在教中耳濡目染,加上自己的兴趣,小小年纪,刘玄的医术就已经在各位同辈之上了。 这一次的出行,则是接到张伯的传信,本来身在充国传教的他急急忙忙的赶到张修等人所在的村寨,还没有歇一脚,喘口气,就迷迷糊糊的收到两本医书,他还没有从医书内容的震惊之中缓解过来,又收到教子的命令,带着正驼毛驴背上的木块,和一些纸笔,就起身去往指派的村寨。 好在他心态很稳,跟着向导就出发了,路上看到珍惜的草药,欢天喜地的跑去采摘,行路时翻翻随身携带的医书,边走边在心里推演,看到精彩的或者解答了自己困惑之处时,还发出喜悦的笑声,这让同行的毛驴还有刘原都同时侧目。 刘家村的直线距离不算远,刘玄估计不到一百里地,但是崎岖的地形,高低的山路,加上遇到山中冷雨,歇息了一番,使得这一段距离硬是走了一天半,第二日的上午,刘玄才算是到了刘家村地界。 村子比刘玄想象中好一些,村子沿着山间谷底开垦了不少田土,这里气候适宜,不缺雨水,就是与世隔绝了些。 让刘玄意外的是,村子里管事是一个妇女,是刘原的母亲,看她的打扮,姿容秀丽,金钗布裙,俨然一个外面地主家媳妇。刘玄能够猜出一个大概,贩卖人口这事儿,在山里很普遍,闭塞的环境,为了不断绝香火,只能从外边娶媳妇,买媳妇算是比较方便的解决方式了,只是刘玄看这阵仗,就知道,有能耐的人到哪里都是人杰,在这山沟里,刘原的母亲刘夫人,在其丈夫病逝之后,凭借着自己的手腕,和超出常人的谋划,牢牢的把控了这处村寨的权力。 看着眼前款款走来的女子,刘玄很是自然的行礼,问候:“见过夫人,贫道乃是刘玄,为此地医者暂时兼祭酒。” “道长不必见外,现在我等都是道中子弟,我还要先感谢道长对我儿的照顾呢!” 刘夫人悠然回答,对于五斗米道势力对村子权力的介入丝毫不见外。 刘夫人年纪其实不大,脸上的风霜还未留下明显痕迹,在听到刘玄的称呼之时,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人们的称呼提醒了她,她不再是以前的少女了。 “母亲,我回来了,我把道中的医者带回来了,你的病有救了。”刘原跑过来,一手抓着母亲的衣袖,钻到母亲的怀里的说道。 刘夫人一手环抱着刘原,一手抚摸其脑袋,轻轻拍着:“没事,娘身体好着呢,别担心。难为你一片孝心。” 刘玄自觉的避开他们母子的叙话,提起自己的竹筐,在村民的带领下,先行前往自己的安顿处。 第二日,刘玄便为村子里的人开始了诊治,首先就是刘夫人,不出所料,最初的见面之时,刘玄就看出了刘夫人的病,其实都是些常见的妇科疾病,对于刘玄这种医治惯了的人来说,小菜一碟,但是对这些缺医少药的山民而言,确是天堑,没有相关知识的积累和传承,人们只是从日常的生产生活之中,总结了一些常规药材,生了病,那可真是与天争命。 刘玄开好了药方,拿出自己采摘的药,吩咐好刘原煎药的要点之后,又接着为其他人治疗。 来的人并没有刘玄想象中的多,讳疾忌医的情况在哪儿都一样,很多人就算得了病,在其并未影响到生产生活之前,都不会主动的去找医生的,更不用说此地几十年看不到医生了,根本没这习惯,来的都是一些老人,或者肉眼可见的病入膏肓的人,刘玄使出浑身解数,对于能够医治的病人,他积极的开药,叮嘱好注意事项,开好药方之后还要给病人家属说清病情,对于治不好的病人,他给人讲五斗米道,讲教中关于生死的神话体系,用这些来麻醉死亡的痛苦,这些都不是易事,可是刘玄已经干了有十年了,早已经是手到擒来,甚至对生死,他都看淡了许多。 下午,刘玄并没有按照以前的习惯,前往村子各家进行问诊,而是与村长刘夫人说起了五斗米教教子张修要收徒的事情,这事情本来就是要大加宣传的,机会原则上对于所有人是均等的。 刘夫人听到这消息,喜上眉梢,“这么说,我家小儿也有机会?” 刘玄皱起眉头,有些诧异“令郎今年几何?” 刘夫人笑道“正好十二,道长不信,可以到各家询问的。他只是顽...顽皮了一点,看着老相。其实不大的。” 刘玄扶额,真没想到跟他一路走来的刘原竟然还是一个小孩子,可是想起他的作为,行走这么远的距离山路,就为给母亲治病,在心底佩服起这个早熟的小孩子。这等孝行,要是有个老儒在侧,宣传一下,说不定能捞一个孝廉呢。 说完此事,刘夫人保证,明天召集村子里符合要求的小孩子过来考试,并且吩咐下去,为刘玄准备好所需的一切,包括墨水,木板之类的。 事实证明,刘夫人在村子里的威望很足,第二日,刘玄的小屋前就挤满了来参加考试的小孩子,还有凑热闹的大人。 刘玄数了数,一共有十七个孩童,刘原正在其中。 刘玄向刘原点点头,回首让人将他连夜赶制的试卷拿出来,那是十七块小案大小的木板,上边绘制了密密麻麻的二十道题目。 这种新奇的方式,让在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刘玄一皱眉,挥一挥衣袖,振声道:“肃静,让尔等子女答题。” 又对着这些面露天真的孩童说道:“你们面前的木板上面的图形就是题目,把你觉得正确的选项选出来。” 在小家伙们的家长希冀的眼神中,一个个发挥了,学生的传统技能,咬笔头,不出所料,尽管张修所要求的年龄是8-12,但是在刘玄看来,分数高的多半都是年龄大的,要想选出天赋自小出众的,很难。 这里面面相最老的刘原,是最能体现和其他孩童差距的,他从一开始的皱眉思索,到眉头展开,到最后的一脸喜悦。 而其他的岁数小的孩童都是在皱眉,挠着头皮,有些人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扔掉手里的炭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去找母亲了,然后在父母的训斥中,哭得更大声了。 刘玄见此摇摇头,看来这处村子的人选就是刘原了。他心里清楚,教子此举是想追求公平的,不想最后的人选都是一些权势人家,可是这世道哪儿来的公平,普通人家的小孩,会走路就要下地干活,小脑瓜儿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劳苦之中麻木了,而那些富有的、有权势的人家的孩童,不说锦衣玉食,至少衣食无忧,顽皮,捣蛋,闯祸,这些描述孩童的词汇注定与穷苦人家的孩童无缘。 他们的未来,在出生的那一刻,就不止有着距离、还有高差。 当然了,虽然结果肉眼可见,但是刘玄还是为每一个孩童记录了信息,计算了最后的成绩。 令人意外的是,除了表现的十拿九稳,对于题目的原理搞清楚了的刘原,还有一个八岁的孩童也得了满分,这让刘玄感到十分惊奇。 问道:“这是谁家小孩?叫什么名字?” 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汉子,掩饰不住眉眼之间的激动和喜悦回道“回大人,这是小人的崽,叫做根生。他很聪明的,从小就聪明,就是不喜欢说话,来,根生,给大人磕头!” 说着就要拉着孩子就要给刘玄磕头。 刘玄连忙制止汉子的举动,他蹲下身体,眼睛平视着孩童,确实,这小孩不喜欢说话,一直沉默着,以至于刘玄都忘记了他的存在,可是在那双有神的眼睛内,他看到了自己从前所拥有的东西,那是对于世界的强烈的好奇心、求知欲。 刘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题你为什么选择这个?” 说着一手指向他所回答的一道题问道。 小孩子特有的天真无邪的声音传过来“我叫根生,我选它,是因为它最...最漂亮。” “漂亮?”刘玄在嘴里咀嚼着这个词。 同时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不管这个小孩子是运气,还是天赋异禀,都是天意。他决定,按照教子所要求,按名次排序录取,他俩排第一都录取。 刘玄接着站起身来,对着俩小孩道:“你们这两天都准备一下,后日跟我一起到教中去。” 第四十四章 父子密谈 天色渐暗,吴缺跟自己手下交代完明日的训练事宜,便径直赶回家去,老父交代他今天回家吃饭。 这几日,有着巴郡五斗米道商会的资助,吴缺的小队得以保存了下来,隶属于各家的精锐战士在张修的协调之下,仍旧由吴缺带领,这倒不是张修的威望多高,实在是除了偏远村寨需要战士对付那些进犯的蛮人,剩下的都是五斗米道下属,而且在张修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敢搞事,获得了难得的和平,而且养活精锐的耗费不低,交给吴缺他们养着还帮忙训练也不亏。 一顿平平淡淡的饭食之后,吴缺跟老父在祠堂里议事。 吴春自从见识到了自己儿子在战斗中的表现,自觉后继有人,放下了心事,身体愈发枯朽,老态凸显,现在天天拄着木杖,但是眉眼之间仍旧残留着威严,犹如病虎,让人不敢生出冒犯之心。 吴缺在外是威猛的将领,在父亲面前,则是乖巧的孩童,束手听着父亲的教讳。 吴春问了些吴缺对于兵事的看法,吴缺都正色以答,那小模样就像一个回答老师考校的学生。 吴缺以前的答案都中规中矩,这一次则是略有不同,现实经历了不同层次的战斗,使得他有着很多实际操作的经验和感悟,颇有些有推陈出新的意思,吴春欣慰点头,这个儿子很是争气,他对此很是满意。 探讨完学识,他忽然话音一转,凝视吴缺,肃声问道:“你对咱们这位教子怎么看?” 吴缺一愣,扭头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他心中一惊,教子的威严竟然如此地步了吗?身处于静室,且是父子二人,而吴缺尤感不安。 吴春则是赞赏他的表现,接着抬手安抚“谨慎是对的,私下谈论上位者,本身就是忌讳,今日就我父子二人,且勿忧!” 吴缺皱起眉头想了想,抿了抿嘴,开口道:“教子是天纵之才,不说指挥战斗的学识,其对于医术,工匠技艺,局势分析都有涉猎,我还看到他跟教中徐管事谈论商事,以及经济之法,只觉其得深不可测。” 吴春听后,也是点头:“咱们这老教主啊,老来得子,本就宠溺有加,无所不应,本以为会养废掉,没想到捡了块宝,就我们所见,有如此大才,不应该这么默默无闻啊,难道说以前都是教子在藏拙?” 吴缺闻言也是一惊。:“藏拙?为何?教子已经是师君之后的唯一继承人了,没有必要如此吧?” “你看你,刚刚我还夸你谨慎,在没有坐稳教主之位之前,什么教子都不算数,只有真正的坐上了那个位置,掌握了五斗米道百万众的生死权势,才算功成。” 吴春看着儿子不开窍的样子就是气。 “也不怪你,我当年还在老教主身边的时候,可是知道,咱们师君可是喜欢四处留情,说不定哪一天就冒出了一个私生子,虽说不影响教子的权位,但那也是有一丝变数不是?” 吴春说着话,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那么一个倩影,那一副俏丽的剪影一直藏在心中,让他这么些年都不曾忘却,这么些年了,不知道她过得如何? 摇摇头,将这些杂念都从脑海中甩出。 接着说道:“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教子的位置是稳固的,他的功绩有目共睹,张长老对他的扶持也肉眼可见。可以说是十拿九稳。除非他本人出问题,对了,教子的身体怎么样?有什么隐疾吗?” 吴缺思索片刻,道:“教子的身手很好,我虽然没有交过手,但是直觉他给我的威胁比王立那小子还要大些,至于隐疾..”吴缺闭眼思索起来。 吴缺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重大事情一般:“哦,对了,教子总是在进食,我看他不停的在吃东西,食量已经大大超过普通习武之人了,而且,我偶然一次见到他突然眩晕,直到吃了半块面饼才得以好转。” 吴春听闻,来了兴趣。道:“哦?这是怎么回事儿?其他人知道吗?教子又是怎么说的?” 吴缺挠了挠头说道:“教子说什么自己低血糖,短时间用脑过度,消耗了大量什么能量,需要补充什么葡萄,我也没听懂,只是看到鱼长老在一边点头,看他们的表现,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吴缺不知道的是,自从张修说明了自己频繁用脑的后遗症之后,张伯等人就再也不缠着他问问题了,而是让他注意休息,并且在听了此事的原理之后,让人专门给张修制作零食,放在一个小袋子里,做成挎包别在张修腰上,让他随时享用。 吴春不懂张修的什么低血糖高血糖了,只是知道他本人无大碍就好。 吴春正色道:“不管如何,你这一次与教子并肩作战,也算是进了教子的夹袋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凑热闹了,从今天起,你做什么,我不管,需要什么,就从家里拿,家里没有的,我开族老会议帮你要,你以后,就是这个家的主事了。” 吴缺虎目含泪,父亲的表态让他激动何感怀,又是伤心难过,一向要强的父亲做了今日的表态,只能说明他身体的不支。 吴缺缓了缓情绪,还想要说些什么,吴春摆了摆手:“去吧,莫作那些女儿态,别以为这是好事,以后有得你忙的。” ..... 可能是听了老父昨晚的那一席话,吴缺第二日,先去校场看看队伍的训练情况,然后骑上一匹缴获的骡子,骡不停蹄的前往张修的住处处,想要多多交流,培养些感情,表个忠心。 张修在战后不久就搬离了吴家坝的村寨,倒不是对吴家有意见,而是此战的缴获物资,俘虏这么多的人口,本就给各个参战的村寨紧凑住房施加了足够压力,再加上张修想要办学,就更加得找个新地方了。 新住址是一处河湾地,靠近平原地带,地势平坦,水源充足,算是一处风水宝地,可是地理位置优越也有两面性,位于要道,是山里人出山抢劫和官府进山剿贼的必经之处,你来我往,再是豪横的地主也受不了两方的混合双打,所以早先就被人废弃了。 但是好地方总是吸引人的,此前本又来了一群人,刚刚占据此地,种了麦子,刚刚收割,还没来得及吃上今年的新麦,就遇上向氏的匪兵,一番劫掠,临走又放一把火,这处又空了下来。 张修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波住户,选择这处,就图他的交通便利,他掐指算了算,这个地方,到各个村子的距离不一,但巧合的是,花费的时间确是大致相同,也就是说此地是山民时间意义上的中心点。 在此处的村子的原址上,现在又起了不少茅屋,居住的都是些此战的俘虏及其家属,他们由王平统领,剩下的就是各部送到张修身边为质的人手。 清理废墟,烧荒,这些工作都不用张修操心,自从徐维来到此处之后,张修顿感舒适,有一个开商行的靠山就是不同。 有钱就好办事,不到十日的时间,在原先的基础之上就新建了一处宅院,当然,这是因为只需要更换木材为主的建筑材料,例如像是版筑的墙就还没有来得及被破坏,被重新利用。 而其他的,例如家具、生活用品,柴米油盐,都被徐维安排的明明白白,张修终于有一点封建少爷公子的感觉了。 .... 吴缺到达宅院的时候,院墙上面的焦痕还未被抹掉。 匆匆将骡子困在一颗小树上,吴缺向屋内走去,或许是外面正在开荒,此刻院子里没见到人。 突然,他听到箭支的破空声,下意识绷紧身体,朝声音来源看去,吴缺就发现对面院墙内,有一只只箭支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再猛然落下,最后发出“咄咄”中靶的声响。 吴缺露出笑容,找到人了。 第四十五章 实验 吴缺穿过杂草丛生的花园,绕过焦痕斑斑的土墙,跃入眼帘的是一块院后面靠山的空旷地,地面的灌木和杂草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空气中还弥漫着草汁的味道。 远处大概一百步开外,立着好几座箭靶,应该就是之前他听到的箭支中靶的声音来源。 扭头一看,出乎吴缺的意料的是,没有看到张修的身影,而是有两小孩在一个木桌子前忙碌着什么,吴缺凝眼一瞧,高个儿的那是陈喜,还有一小个童子,头顶剃了个精光,不过面容小巧而清秀,看着不到十岁。 吴缺没有出声提醒他们,而是停步,好奇的观察着他们的动作,就他刚刚看到的动静,一点儿都不像是这两小孩弄出来的。但是就眼前的景象告诉他这里就两人,见两人没有急着去收箭靶上的箭矢,料定两人还有动作。 果然,就见这俩小孩在桌子之前,捣鼓着一些用具,桌子上摆着吴缺在医者那里常见的称量药材的小秤,还有些,木匠常用的木尺。都是一些测量工具,剩下的就是,各种箭矢,常见的锻铁箭矢,还有没有羽尾的弩矢,甚至还有之前张修改进长弓所用的青铜箭矢都被这俩拿了出来,这可是之前被教子严令不得泄露的军器。还要长弓、短弓。甚至,他还看到了几具手弩。 只见那个光头童子,小身板立在一块木墩子上,小手正在熟练的拎起小秤,称量着箭支重量,而后则是用着木尺,测量箭矢的长度,然后一一汇报给一旁的陈喜。陈喜则是一手拿着黛笔,一手拿着麻线封装的本子,仔细的记录着数据,两人还不时的交流一下,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这番摸不着头脑的动作之后,吴缺就看到两人用绞盘,费力的给桌子上的手弩上弦,上完弦之后。将其固定在一个架子上,吴缺注意到。每一只手弩的角度,都不一样。 手弩上完弦固定好之后。陈喜又拿起桌子上的长弓。没有像一般人射箭那样立定,摆好姿势射箭。而是像手弩一样,将其固定在一个竖立的架子上。左手虚握支撑木架,只用右手拉弦,同样的,这一次角度也不一样,如果吴缺近身过去的话,还能够看出。竖立的架子垂直方向延申出来一根木尺,上面标着“一石、;两石”的字眼。 片刻后,似乎摆动那些工具的工作告一段落。 然后吴缺就看见。短时间,光头小个子依次给每一把手弩扣动扳机。“刷刷”的声响不断,陈喜也松开弓弦。 几只箭支不同时间,不同人发射出去,以不同的速度、角度,划出不同的弧线向着标靶扎去。 令吴缺大吃一惊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的箭支都上了靶,按照常理。或者说一般击中靶心的箭矢。其路线,在人们的下意思里,应当一致。 可是这一次,吴缺分明看到,每一只箭支的路线,弧度,都不一样,乃至于速度,都肉眼可见的不一致。 吴缺突然想起了教子之前训练箭阵时候的场景。同样的神乎其技,不同于张修的飘渺如神仙的操作,陈喜和那小个子光头的做法更加接地气。 当时吴缺觉得是神技对的事情,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在自己的养子身上,又看到了这一幕。 同一时刻,感慨与欣慰,充溢在胸腔,这就说明,陈喜从张修那儿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 陈喜此刻正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自从师父交给他那些艰深的知识,说什么只要学会那些奇怪的数字,还有哪些毫无用处自寻烦恼的方程,就能够射箭百发百中,率军百战百胜。 陈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搞懂,饶是如此,他也能从师父的眼睛里看出惊讶,陈喜心里就是一突,似乎他能够懂那么一点儿已经出乎师父的意料了,同时心里嘀咕,看来师父说的百发百中百战百胜没那么容易父 这得益于陈喜在的亲身经历,那日从师父那里通道了相遇的万人敌的故事,陈喜本觉得这是师父不肯传授射箭绝学的托词,可是他前段时间刚刚经历过战场,虽然是作为辅兵后勤。但是战场的血腥,还有不讲道理的厮杀让他震撼,任你武功高强,身强力壮,在军阵面前都是蝼蚁,而师父战前的布置,还有对于箭矢的预判,埋伏点的选择,箭阵的组织这些让陈喜着迷,这些东西对于陈喜来说,无一不是透露着张修之前对他所说的,对于数的应用,见识到了此种绝学,陈喜下来之后,没日没夜的学习张修给他的课业,并且结合实际,思考哪些方程,还有数学的应用。 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张修将生涩的数字与现实世界联系了起来,眼前的这个世界,就是不同的数据所组成,例如高度,长度,重量。 那一刻开始,世界对于他来讲,就是不同了。 以前的他对于战场的箭矢横飞刀枪乱舞的环境,稍不注意就会生死当场的险恶很是畏惧,可是自从他观察世界的角度改变之后,剩下的只有无穷的好奇,因为他隐约看到面前有一扇大门,打开它,一切都显得那么唾手可得。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未来很美好,哪些精彩的设想,都是初学者的臆想,就从最简单的,或者说他学习运动方程的初衷--射箭的预判,就没有那么简单,变量太多了,而入要在短时间的收集信息,计算结果,这根本不可能,而且在某些环境之中,根本无法取得变量的数据。 询问张修,张修对于学生能够自主思考,很是欣慰,对于他的问题并没有给出答案,只是告诉他慢慢来,并且跟他好好讲了一下,有一种方法叫做控制变量法。 再后来,张修开始广收徒,陈喜本来有些不开心,觉得那份独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跟他人分享了,可是随着新的同龄玩伴的到来,天天就是授课学习,然后还要给比他们小一个级别的弟子上课,又当老师又当学生,累得跟个死狗一样吗,根本没有瞎想的时间。 在授课的过程之中,陈喜结识了他们的小师弟,之所以是小师弟,因为他是这批孩童之中,年龄、个头最小的那一个,慢慢接触下来,陈喜就发现,不同于他,那个叫根生的小童,才是真正的天才,如果说张修的课业是洪水漫天,那么小根生的脑袋就是大海,来者不拒并且融会贯通,陈喜见此,便将自己的想法与小师弟一交流,根生别看年龄小,身子骨弱,对于射箭这些运动也是兴奋不已俩人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实验。 而且,陈喜发现,自己对于世界的观点与根生出奇的一致,跟他不同的是,根生有着超出常人的智商,这一点跟师父有得一拼。 陈喜此时正站在箭靶之前,统计着刚刚箭矢的落点。随着一个个箭靶统计完成,他发出激动的笑声,“哈哈” 转过头来跑回桌前与踮着脚卸弓弩的小根生一个狠狠击掌,打得根生小手微红,不过也很开心,俩小孩拉着手怪叫,庆贺他们的实验成功。 【十二点之前发,争取全勤】 第四十六章 新想法 陈喜跟根生俩拉着手正转圈呢,余光瞅见一个壮汉的身影。 陈喜惊喜的叫出声:“缺叔,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过来看我吗?” 吴缺尴尬的笑了笑,从墙角走出来,行了过去,一边问道:“我在家闲着无事,今日有暇,过来看看你。” 说罢又问起陈喜俩人的作为 “你们在忙何事?我在院子里边,看得箭矢横飞,还以为有贼人进犯呢。” 陈喜没有理会贼人进犯的说法,就连他这种小孩都知道,现在山里最大的贼就是他们,露出一脸傻笑,兴奋地向吴缺走去。 行到跟前,亲热的一把拉住吴缺的手臂,就要给他介绍自家小师弟。 吴缺慈爱的摸了摸陈喜的脑袋。抬手的角度不自觉的高了些,这才发现,小伙子几天不见,也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心里很是欣慰。 陈喜是吴缺部下老兄弟独子,老兄弟夫妻早去,留着这么一个独苗,吴缺一直当做自己儿子养着,感情自然不同。 陈喜倒是没有吴缺心中那么多的感慨。 少年人总是那么有激情,牵着吴缺的手,向着桌子一边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给吴缺介绍:“缺叔,这是我们的小师弟刘根生,你别看他个子小。人特别聪明。是我们这一批学生之中最聪明的。师兄弟之中,师父最疼爱的就是他了” 吴缺讶异,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个童子,怎么也想不出,他会是这一批学生之中最聪明的,听说这批学生全部是按照教子的秘法选出,个个聪明伶俐。 瞧着根生那锃亮的光头,着一身宽松的衣裳,再听到此人的名字,心中稍一思索,便大概知道,这是一个黔首之子,原因就在于在这个年代,双字一般都是贱名,有一点儿来头的都是取单字。 吴缺多看了根生几眼,在这个知识荒漠的时代,连世家子的成材率都不高,而眼前这个小家伙在小小年纪就得到教子青眼,这让他都得高看几分。 根生可不知道眼前的胡子大叔脑中这么多想法,只是见来了生人,两手拧着衣角,脚在地上摩擦,舌头打结,多少显得手足无措。 陈喜赶紧介绍两人认识,:“小师弟,这是我缺叔,缺叔人可好了。” 根生想要见礼,想了半天,不知怎么施礼,张修可不教这些,平时张修只是让他们见面点点头,问个好就行,不用那么多的礼数,还说这些都是虚的,耽误时间,气得给他们教学医学知识的张伯吹胡子瞪眼。 吴缺这名出了名的勇将根生早就听师兄们谈起过了,这怎么都算是一个大人物了,根生下意识的跪下行礼,这一套还是在家跟父亲学的,见到大人物,最先做事情的就是跪下,然后再说话。 顺便还给他举了一个例子,那一年,父亲平生第一次去到县城里,遇到大官出行,一个黔首模样的人舔着脸去问好阻拦了路,也没有见礼跪下,被官员手下部曲策马驰出,出刀,一刀枭首,回鞘,策马转身。那一刀,干净利落,仿佛砍了无数回,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威武不凡,同时那头颅翻滚,血柱泵射,血珠喷了七尺远。同时也给了一个淳朴山民教训,说话前得先行礼,至于行什么礼?后来根生父亲找村里最有学识的人问过,人说: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有资格行那些儒家君子之礼吗?乖乖跪下就行了。 这一跪可是把吴缺吓得不轻,一个箭步上前,在膝盖落地之前扶起根生,不说别的,就说这小孩如今受到张修的亲睐,他就不敢冒犯,当然以他身份,普通人见面先跪也正常,可这小家伙是普通人吗?他可不想在这小家伙心里留一根刺儿。 原因其实很简单,任何时候人们往往有一种共识,仿佛那些靠近了权力的人,他们自然就有了权力,当今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如日中天的宦官势力。 吴缺像一个邻家大叔一般挽起眼前小童,温言安抚,这么小的年纪,看着也懂事,吴缺看着还是很喜欢的。 根生只觉得父亲嘱咐他万事小心完全没有必要,山外边的人都和好,师父待他好,师兄弟也是,这个大叔也是。也不是人人都是坏人。 “缺叔,根生的算数可好了,你给他随便出道题,他能立马回答你。” 陈喜又跟吴缺吹起来自家小师弟,来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 吴缺一手搭着陈喜的肩头,皱皱眉,不理陈喜的小孩子般的炫耀,打断道:“不用了,我信你所说,对了,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陈喜这才回过神来,不再关注根生的聪明问题了,给吴缺介绍道: “来,缺叔,我给你看,这是我们在做的试验,你还记得师父编练的箭阵吗?我弄明白师傅那箭阵的道理了。” 陈喜喜上眉梢,急切的给人分享自己的成果。 “你看,我和小师弟,计算了箭支的长度,弓弦的力度,弓弩射击角度,我把这些东西称之为变量。而得到这些变量的数值,通过运动方程,能够计算出箭支的轨迹,还有落点。 你看,前面的中靶的这些箭支,就是我们今天的成果。 箭矢方面,我们测量了他的重量,长度。而弓弩方面,我们测量了其力道,还有角度。再加上,射击距离。只要知道这些变量。哪怕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从来没有练过弓箭的人,都可以轻松上靶。 怎么样?厉害吧?” 陈喜一脸傲娇地介绍道,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脸快来夸我的表情。 陈喜非常高兴,毕竟这些日他的成果,吴缺这名养父恰巧是第一个见证者。 吴缺一脑子浆糊,压根儿没听懂陈喜在讲什么,什么变量,什么方程的,只觉得能够保持这样的精度很厉害,一把将陈喜拉到怀里,大手又使劲揉了揉他脑袋,惊喜地道:“行啊,厉害了,你小子,这是青出于蓝了?” 陈喜赶紧谦虚,自己的斤两还是知道的,赶紧摆手。 “其实我没多厉害,这一次,主要还是小师弟的帮助,远远没有师傅那么厉害,我们如今能够计算的方程轨迹,仍旧不准确,但是我发现一点,只要减少变量,例如咱们用的弓箭,使用统一尺寸,统一的重量,那样子的话,需要计算的量就很少,我们刚刚还讨论,我有一个新想法,只要尽力将变量减少到一定程度,我们就能够将各种距离需要的角度,力道计算出来,陈列成表,军官只需要查表就能够指挥弓弩杀敌” 陈喜特别兴奋,将自己的新想法讲了出来。 吴缺很是惊讶,讶异陈喜的军事天赋,能够把这么艰涩的东西直接应用到战场上,先不说最终结果,单就这一个想法就值得鼓励。 而且,他这个想法,还很不错,有一定的操作空间,要是张修在此处,下巴都惊下来,这不就是炮表吗?还是应用在弓弩之上的炮表。 按理说,这是非常反常识的,炮表的出现是为了方便炮兵军官指挥,那时候生产力大发展,识字算数人数的增多,还有数学知识的发展、普及,有这些前置条件,炮表才有可能出现,而在东汉末年用这个东西,似乎完全没有土壤。 但是吴缺却是很认同陈喜的观点,之前在吴家村寨制造青铜箭矢的时候,就听张修谈起过,在这个时代,整个世界上,能够做到制式武器标准化的,只有华夏,早在秦国时候的工匠制造,就有什么标准化、流水线,大概的意思就是陈喜所要求的那样,所有人使用的武器相差无几。这就能做到他说的什么变量降到最少。 再说军官文化水准不够的问题,到时候训练弓箭队军官,先送这边来深造一番,先把陈喜这里的什么表背个滚瓜烂熟,到了战场,照葫芦画瓢,不要求百步穿杨,能够按照指令覆盖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吴缺本身也是练习弓箭的,五十步距离内他可以说百发百中,远一点就没有把握了,而若是像陈喜这俩今天的试验来看,箭阵能够在战场之上来一个精准覆盖,那对于冲阵的步兵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想到这里,吴缺的嘴角上扬,越看眼前的小娃越是喜欢,一把抱起根生,对陈喜道:“教子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找他,跟他提你的想法。” “师父带着其他师兄弟去河湾,说是开荒去了,还有那些士兵,都一块儿去了。” 第四十七章 烧荒 张修立在一处田坎上,望着前面莽莽群山,做梦也想不到,在大山环绕之下,存在着这么一处平坦地带,以前被人开垦了多少土地,眼前沿着河谷,一片片水浇地,缓坡之上还有些旱地,这些如今都落荒了,杂草丛生,张修试图拔下一根杂草看看,使了很大的劲,却是从中间而断,看着端口,张修愣了下,随手扔掉手里的草茎。 这些地不知道荒了有多久,之前占据此地的流民也只是在聚落附近的田土上种了一茬庄稼,远一点的田,因为安全原因,也都没有开垦。 张修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心,现在这片平坦河谷的庄稼汉可都是刚下战场,血腥味还未散尽的士兵,谁袭击谁还不一定呢。 “向氏之前为什么没有占据此地,按理说,向斌同大汉官府关系良好,应该不惧征讨才对啊?” 张修望着这片田土,好奇地问王平。 “向斌之前有过占据此地的打算,上一次追击钺氏的时候,就是在此地宿营,当时看到此地的良好的条件与极佳的战略位置,向斌是有过占据此地的心思的,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实施。” 王平面色古怪,拱手回道,心说还不都是遇到你们,这再好的谋划也要有命啊。 张修点头,这也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吧。张修在心里给向斌的眼光点个赞,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如今的张修对自己的定位是什么?邪教头子?山贼头子?不务正业的教书匠?不,这些都不是。 在其他人看来,张修就是一个豪强子弟,顶多这个豪强势力有点儿大,跨州连郡,在黄巾起义爆发之前,宗教势力,在上层的眼中,其实就是一个豪强收刮的一种手段罢了。 张修在安汉这边的势力,从目前情况来看,还算安全,外有阆中县城有黄氏和五斗米道的分部作为内应,有什么动作都可以走近路提前通知。内有五斗米道为主干的山民武装,且熟悉地理,刚刚统一的各聚落还没有内讧的征兆,地利人和都占了,至于天时,以往时候,入冬之前,山民粮食不够都要下山去抢粮的,如今有了张修等人的约束,加上击败向氏的缴获,使得各部今年可以过一个肥年。而对于官府来说,在山贼出山寇掠平原之前,都会对山里发生的事采取漠视的态度。张修明白,这就是官僚系统的惰性,在危险或者上官的压力来临之前,少有人能够舍弃眼前利益,为了远大目标而行动。 深知这些官僚的本性,张修觉得这片土地是有必要开垦的,这地方进可攻,退可守,经营好了,进可以试图攻取阆中,退以山区地形地理为依靠,能够作为五斗米道在巴郡的根基。当然,这都是后话。 草色枯黄,这时节,川东北的气候并不寒冷,张修打算多开垦些地,不说别的,至少得把那些前人的土地翻一遍,种下一茬冬麦,补充一下这处营地的粮食。 身后那些大大小小的孩童,都手拿着小弓竹笼,在军士的指引下,猎取草丛中的野鸡,人类的活动,惊起了一丛丛早已在此地安家的野鸡,箭如雨下,这些动物再一次的见识到顶级猎食者的恐怖,小孩子欢天喜地地穿过没过头顶的草丛,从里面拖出来一具具中箭的鸟类。 天色不早了,见草丛之中的动物驱赶狩猎的差不多了,张修在人群中找到刘原,对其喊道:“你叫你师兄弟赶紧出来集合,记住统计人数,马上就要点火了!” 刘原闻言,立刻向草丛之中跑去,先是找了几个骨干,然后各自分散出去,不一会儿,草丛之外一群小孩子就集合完毕了,刘原仔细地清点了人数后,向张修汇报人到齐。 张修向那边一瞥,脑海中就已经显示了到达的人数和各自信息,满意地向刘原颔首示意。张修感到惊奇的是,这一批学生之中,年纪最大的与年纪最小的两位都来自一个村庄,是刘玄师兄介绍过来的,想起这位师兄,张修嘴角露出笑意,这位师兄可是一个倒骑驴的主儿。 王平这时过来请示,道:“教子,风向已经测定,起火点已经布置完毕,可以点火了。” 张修示意可以点火,王平给一旁高地上边的士兵示意,士兵挥旗,不一会儿,这片草荡各处陆续都冒起了浓烟。 身后传来这群少年人欢呼,这么大规模的放火,在这些少年的眼里也算是奇景了,能够作为谈资和不同于其他人的见识。 几个顽皮的小童子,捡起地上的枯枝,想要自己去引火,被旁边的王平瞅见,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过。 恐吓道:“小孩子别玩火,不然晚上尿床!” 几个年纪小的听到这话,似乎想到什么,急忙丢下树枝,乖乖回队列里了。 张修莞尔,心说自己前世小时候也被叮嘱过,没想到这时候,就有玩火尿床的说法了。 士兵的组织性远远高于普通农民,各处起火点都经过计算,风助火势,渐渐不可阻挡,这下,草丛的鸟类全部飞了出来,在天空中,围绕着浓烟盘旋,叽叽喳喳地诅咒着下方的灵长类动物。 一股子肉香飘了过来,那都是些躲开了人类的捕捉,却没有躲开火神的肆虐的动物,以田鼠居多,有些地方,还能看到着火的田鼠尖叫着冲出火场,再被外圈的军士一矛结果,这场火甚至惊动了进入沉眠的蛇,但都被几个军汉欢天喜地地猎取,笑着谈论这东西的大补。 火焰向预定的方向蔓延,留下一地黑灰。都是草木灰,这可是天然的肥料。 土壤被烤干,一脚上去,脆脆的质感,颇为舒爽。 “明年定是一场丰收。”王平在一旁说道。 张修点头,这一场火不仅仅是给地施了肥,还杀死了地下的虫卵,病虫害也会减少许多。 张修之前有过决议,这一片土地都会分给他手下的士兵,兵源来自向氏的投降士兵还有各个聚落为表诚意派遣的勇士,王平作为俘虏兵的头目,对于开荒的事情更为热衷,不同于汉人聚落,夷人的聚落对于种植并没有那么上心,广种薄收,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王平可不一样,他清楚的认识到了汉地的农业技术的先进,这些夷人不知道仅仅靠眼前的田土,就可以全年衣食无忧,这是当今多少无地农民梦寐以求的身份——自耕农,无视了士兵的抱怨,压着这些拿刀枪的军汉下田。 张修特意让王立找来几个当地的老农,来指导这些军汉种田,虽说这些人原先在山里也下地,在身怀汉地农业技术的老农的眼里就跟原始人的刀耕火种没有区别。 现如今,懂得各种农业技术的农民并不太好找,自耕农辛苦忙活一年,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而对于贫农来说,生活就更为困苦,他们只能通过世代的口口相传和自身经验进行耕种,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对于农业技术进行总结。 这世道,农业技术的改良和发展主要还是靠富人的兴趣和消遣,就算富人创造了某项技术,也根本没有将其传播的想法。豪强就在此列,他们在乡间有庄园宾客,有粮食仓储,为了进一步的财富积累,想尽办法,其中就有农业技术的改良。 前几日,王立亲自去了黄氏一趟,带了个老汉回来,说是黄氏最懂谷物种植的人手。 老汉一脸风霜,逢人就露出个笑脸。笑出一脸褶子,满口烂牙,瞧就这牙口就知道,吃老了粗粮的。 第四十八章 黄三 老头名叫黄三,顾名思义,家里排行老三,据他所说,按族谱也算是黄氏本宗的,不过家里早就分家出去了,就只有一个黄氏的名头,他年轻时自个儿家境还好,有六十亩薄田,一家子也算是温饱无虞。 老父亲辛苦半生,将他们兄弟四人拉扯大,这在十里八乡都出了名,许多人提了礼物上门讨要秘诀,这不怪他人大惊小怪,实在是在当今条件下,幼儿的夭折率高得吓人。老父亲对来人,伸出两根手指,就一句话,吃饱饭,穿好衣,别饿着冻着,来人闻言,都叹息着离开了。确实,这年头,不同于黄父这种有余粮的自耕农,其他人想要每一年都不挨饿受冻,那是不可能的,这都要归功于老父亲的勤劳,早出晚归,一个人干个人的活儿。 家里条件不错,黄三自小跟着父亲上田,就此迷上了田亩之事,对于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种神奇事情格外着迷,对农业有着最为原始的迷恋,就像老父亲经常对他说的:种地不像经商,有赔本和经历各种意外的风险,种地就是你对他付出十分的心思,他就回报你十分的收成。小黄三深以为然。 但事实上,物质世界是不以个人意愿而改变的,他很快就发现黄氏本家的收成比自家的好很多,询问父亲,父亲让他少打听,专心自家的田地。黄三没有放弃,不同于其他唯唯诺诺的村民,黄三主动的打听庄园管事丰收原因,却被管事笑眯眯的一句从关中学来的秘法打发了。 这可难不倒他黄三,他经过仔细观察本家庄园田地的耕种,对比自身实践的田地。并且对于各处田亩的耕种方法,浇水时机,肥料的添加,这一处处细节进行归纳总结。 慢慢的,黄三对于庄稼,有了自己的想法,简单的就是三个原因,良种、肥料、和水源。 对于这些原因,能够改善的,例如肥料的制作,浇水的时机,幼苗的培育,另外就是关中传来的垄作,这些都记录下来,黄三没有经受过开蒙,认识不了几个大字,却硬是凭借着毅力将这些知识牢牢地记在了脑海了,有人询问,他毫不藏私,倾囊相授,渐渐地,这些关中秘法传开,黄氏的一些自耕农、贫农都掌握了这些方法,劳动人民并不是蠢,在关乎自己利益的时候,所激发的创造力不亚于那些就学几十年的人。 从此之后,黄氏当真第一个做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每一个人不仅自己制作粪肥,还捡拾田野的牛羊粪便,只为了增加那么一点儿肥力。 那一年,黄氏的生产总值增长了不少,黄氏主家的庄园管事却高兴不起来,看着自耕农露出笑容,看着贫农喘口气,管事就是心里不舒服,对于贫农,他们增收后,本来还不了的欠款还了,预备拿着欠条去收取土地的计划泡了汤这事,对于富农,则是对于他们靠着本来独属于主家的秘法积累了财富,发了家,那才是他所恐惧的,已经为人奴仆的管事,最见不得的就是以前同一阶层的人发家。 派人打听,所有人都在说黄家老三的好话,管事本来想请示家主,惩治一下这竖子。 却不料黄氏家主因为黄氏最近向着士族靠近,想着更上一层楼的缘故,不想这种族内倾轧的事情传出去,坏了名声,放过了黄三,只是暗示管事对于黄三家留意一下。 黄三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只因为家主出了面,赞赏他对于族人的帮助,并且表示以后自己庄园的田地耕种技术对外开放,欢迎其他族人来学习。对于家主的大气态度,黄三还感激不已。 却不料从那之后,乡间村民对他的感激渐少,甚至有些同姓族人因为他将技术传授给外姓人而对他恶语相向。 从那以后,黄三家就走了下坡路。 先是,家里被县里点了名,去外地服劳役。每家出一人,运气不好,恰好,黄三家被点到了。 家里老大自告奋勇,代表这一户出丁。说是要去关中服役。路程行到一半,还没有出汉中,就遭遇了羌乱。羌人打到了汉中,先是羌人抢掠百姓,然后官兵再抢一遍,没有意外,老大就杳无音信,尸骨无存。 老母亲眼睛哭瞎了一只,父亲腰也弯了,只是叹息老大命不好,后来听了族里来的懂白事的先生的话,兄弟几人寻摸着家里的破旧衣被,竟然找不出几个属于老大的东西,匆匆的给老大做了一个衣冠冢。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父亲积劳成疾,躺床上日渐消瘦,花了大价钱找来的医者还没有进门就咽了气。 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个壮劳力,加上为了给大哥、父亲办丧事,卖了家里的二十亩地,家境愈发凄凉。 几个兄弟,只得一起下地干活维持生计,精耕细作,奉养老母亲。 不巧的是,没过几年,新的郡守到任。恰值皇帝驾崩,新皇即位。誓要干出一番政绩的郡守。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拿税收开了刀,催缴那些积年的欠缴税款。 汉代的本身的田税不高,三十税一,但是,农民除了田税,还要缴纳的口算钱,这也是黄父起早贪黑的原因,口算钱可是跟家里的人口挂钩,除了这些,大头还有摊派,口算钱和田税都是明文规定,摊派可是名目繁多。 所谓摊派,其实就是县里的不在名录上的吏的俸禄来源。这一部分的政府隐性支出,一直都是由普通老百姓承担的。其实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交给皇帝的租子,可以拖欠,毕竟皇帝远在天边,但是交给交给上下官吏的摊派,不能少,不然衙门的水火衙役就要上门了。 黄三家里也在催收之列,其实在以往时候,郡县官吏对于这种豪强之家,都是高抬贵手,不会过分,黄三不知道的是,自从他向乡民传授农业技术之后,他们家就不在这豁免名单之上了。 这一下如晴天霹雳,官吏如狼似虎。几个兄弟敢怒不敢言。瞪红着眼睛,拿着锄头立在门前,死活不让官吏进门,几个来催收的衙役不敢动武,讲事实摆道理陈述不是自己的错,上头指派的任务,怎么也得完成。 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接着卖地还钱。卖了二十亩地给主家,勉强交足了税款,主家仁慈仍旧让他们在那些地上耕种,租子也只收四成。 老母亲经过这么一出,一命呜呼。 为了给母亲办理后事。几兄弟商量着,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最后一咬牙,还是卖地十亩。毕竟此时,人们的思想就是。以孝为大,以死为生。人们在丧事的花费之上,远超历代。 三兄弟给老母亲办理了后事,就此分了家,各自单干。 黄三体谅兄弟,加上他受家主赏识,自己卖身为奴,进了黄氏庄园做农业管事。 剩下兄弟两人每人五亩地。再加上租佃主家的田地,根本不能维持生计。 平日里都要去庄园里,打短工,做苦力来勉强维持。 可能比其他的贫农佃户好一点的,就是他们仅存的老屋和那些几经修补的农具了。 世事无常,往日里人人赞上一句好汉子的黄三,如今成了黄老三,不到四十的年纪,长了张六十岁的脸。 不变的是,对于农作,他的兴趣一如既往。 第四十九章 米仓道 抛开黄三惨淡的身世不谈,他本人的专业技术还是过硬的,黄氏派遣此人来做技术指导,可见诚意。 对于出门给五斗米道做事,黄三是乐意的,不同于豪强对于五斗米道纠结的心态,五斗米道在下层的传教以及平民医疗工作上的投入,使得广大的农民对其抱有善意,黄三此行,本就有着报恩的心态,所以自告奋勇,不管周围人对山民的畏之如虎,因为此前他母亲的病就是五斗米道的医者诊治的,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士,可是母亲最终仙去,老道士挥一挥衣袖,谢绝了他们兄弟的酬金,只说道中规矩,病愈可获五斗米,不治者不用收钱。这一举动,对比此前父亲重病从县城花重金延请的那位没有出力,却从几兄弟手里拿走了大笔钱财的医者,高下立判。 黄三对农业方面的事情头头是道,这要比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就没有下过地的张修好得多了。 听到黄三关于粪肥的制作的一些窍门,张修一拍脑门,有了黄三的提醒,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呼徐维,先给这处聚落,修一个大大的公共厕所。 目前军卒们所谓的开垦,其实只是对于前人田土的复耕,并不费力,反而是有了这一把火的炙烤,和草木灰的覆盖,肥力要增加不少,黄三先是指挥军卒们捡拾田亩里面的块石,码成行路的田坎,一切井井有条。 那些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军兵在老汉的呵斥下,竟然没有给颜色,而是乖乖照办,因为按照这老汉的说法,就眼前这些地果真能够养活他们这些人,也不用辛苦上山狩猎毛皮,采集山珍,来补贴家用了。 希望是一个宝贵的东西,人一旦拥有了,就有了发自心底的力量,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之下,单单凭借着人力,这些吃苦耐劳的汉子,在三天内,就将前人的将近一千五百亩的田亩开垦完成。 张修在管理种地的同时,将自己那些小徒弟们带了出来,分组,分任务,给这些土地丈量,绘图,还要成册,对于这些进学没多久的孩子很难,还好,这些弟子中有不少本身就是学过字的,编写应该不成问题。 其实在最初想着收弟子的时候,张修最为迫切的是想要培养一群工程师,就是前世那些满地走的理工科的工程师,他们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专心干实事,搞建设,对于办公室政治深恶痛绝。工程师眼里只有实干二字。 望着眼前的被田坎切成大大小小的土地,张修心底的工程师之魂在燃烧,想要干些不同于以往的农业。 这时候,手下汇报,商会管事转运物资过来了。 张修来到聚落附近的小河河滩上,这里用刚刚砍伐的木材简易的搭了一个栈桥,小河水浅,走不了大船,却难不倒这些干惯了走私的商人,他们可能是当今世界上对于这片山区大大小小的河流水情最为了解的人群了,而且长时间的经营,使得他们有了丰富的经验,在不同的季节,根据山区历年的水情,划定不同的路线,而不同的路线使用不同的交通工具,大的如嘉陵江、长江干流则是用最为常见的江船,而对于山区的季节性河流,他们也有自己的方法。 张修看着眼前一长串的船只,那也只能勉强称之为船的东西,只有棺材一样的大小,上面满载搭着篷布的货物,小河本就水浅,那些船上的艄公却是用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灵活的操控那一只只小舟行在河面,避开一处处暗礁,就算搁浅也没有大碍,本就是小船,几个后生跳入水中就将船重新推出,继续前行。 看着那些一只只串起来的船只,加上一台蒸汽机,简直就是水上火车。不由得惊叹劳动人民的创造力。 不一会儿船只陆续停下,一只只小舟靠岸卸货,一艘没有货物的上船只下来一人,张修本来还在疑惑船上装了什么东西这么沉重,熟料一个胖子的身影从船上颤颤巍巍地跳到栈桥之上,巨大的承载变化惊得后面艄公差点翻倒如入水。 胖子是徐维的手下,算是这一段商路的管事。 胖子下船,小眼睛一扫,首先注意到一边的张修,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并且奉上这一次的货物清单,动作标准,姿态放得很低,不敢有一丝怠慢。 胖管事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偷偷用那双因太细而看不见瞳仁的小眼睛打量着张修,张修近些日子的面貌并没有改变,相比同龄人更高大的身材,和一身敦实的肌肉外,高鼻梁,有些厚的嘴唇,不大出彩的面孔,只是配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就显得此人不凡了。 瞅见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胖管事一个激灵,收起心底的小心思。人的名树的影,亲眼看见道中的这位教子,想起关于他杀人如麻的传闻,胖管事轻轻用衣袖擦着额头滴落的汗水,张修奇怪的看着他,心说这个天气,秋风一吹常人都冷得发抖,这人怎么一直流汗,嗯,身体肥胖,看样子气虚体弱,还有那黑眼圈,定是房事过多,肾阴虚。 浏览完管事递来的清单,货物清点完毕,没有什么疏漏,张修便叫人赶紧将农具种子下发。 张修对船老大很是好奇,不同于大江大河的船队,在这山区小河上行船,最重要的不是水上功夫,而是对沿途地理、人情往来的熟悉,在不同的河流周转,更换船只,大船还好,可以于船上宿营,使用小船在这一片地区行进,晚上只能在岸上露营,这时候的村子,全村出动抢劫行商都是常见的,所以跟各个村寨、部族首领处理好人际关系很有必要。 船老大看面相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头上裹着青色帻布,跟其他人一样没有穿鞋,打着一双光脚板,却也身形矫健,在几艘小船上行走如飞。 众人都以他为首,簇拥着他,听着他的号令,船只交替卸货,整个过程井然有序,不曾发生船只的碰撞和拥挤。 张修叫胖管事叫船老大过来一会,胖管事领命,灵活地穿过那些搬运货物的人群,抵达中心的船老大。丝毫看不出此人体虚的毛病,张修不由得对自己的医术怀疑起来,一手摸着冒出青茬的胡须,看他这灵动精神的模样,不像是肾虚啊。 不一会儿,船老大过来,见面先拱手行礼,口称东家。 张修拱手回礼,问道:“老丈怎么称呼?我观你等行止有序,令行禁止,很有名将之风。” 船老大摆摆手,连连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某家姓孟,叫孟海,可惜生平就没有看到过海,就只在这江河流连了。如今带着村子几个后生吃一口水上饭。可不敢当东家这名将之赞。” 张修点头,指着眼前的这条小河,道:“从这里出发,汇入主流,进入西汉水,能否溯流而上,直抵汉中?也就是走当初淮阴侯暗度陈仓的陈仓道。” 张修前世看过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事,心里也就比较在意这一条出川道路。 孟老头闻言,抬头思索,仿佛在追寻遥远的记忆,接着,大手一把摘掉头上的帻布,露出一颗硕大的光头。 用帻布将双手上的水渍擦干净,这才回道:“东家好见识,说起来小老儿祖上就是追随淮阴侯出川的船家,那时候出川的商道,北路除了金牛道陆路,水路就只有这一条陈仓道。” 接着唏嘘道:“那时候这一条江上吃水上饭的人多着呢,可是后来,汉朝初年,一场地龙翻身,龙王爷出手,绝了这条道,陈仓道就此走不通了。” 随即摘下腰间的酒壶,喝上一大口,呼出有一口浊气。 “东家也是道中人,我也不瞒你了,现如今” 说则用手一直北方,“不再走西汉水,而是沿着潜水上溯,经过米苍山山口,再经由涔水入汉中。” 经过孟海的一番解说,张修在脑海中勾勒了一幅出川的路线图,阆中、汉昌‘巴中’、南郑。这一处处地名。 张修面露疑惑,脱口而出:“这不就是米仓道?” 果然,旁边胖管事闻言,露出一脸得意:“非也,常人所谓米仓道,乃是米仓古官道,而我们这条道,则是我五斗米道独创,取道中名,称为米道。” 张修恍然,传说米仓道艰险万分,一直是作为金牛道的辅道。没想到五斗米道已经将之开发到如此地步了,水陆结合,虽说花费时间要长一点,但对于商路来说,货运量和税收少且货物有保障才是最重要的,张修也能理解,这些全是商人和五斗米道共同开发的成果,没理由让朝廷知晓。 孟海最后咕咚吞下一大口壶中酒水,打一个酒嗝,道:“本来想有生之年,东出长江,见一见浩瀚大海,可谁知还没动身,江州那地方在闹什么锦帆贼,杀人越货,官府剿而不灭,也就绝了心思,算了,老汉我啊,还是在这小江里折腾,顺便带一带后生,别让子孙忘了水上饭怎么吃。” 在山间秋日的照耀下,拉长了眼前汉子的身影,摆摆大手,孟海带着有些萧索的神情离开了,张修知道,这是一个不满足于在江河里做一条泥鳅的人,向往翻江倒海的龙,却不料那个名字里的海,只是命中的一个图腾,印在心里而不可触及。 第五十章 耧车 张修站在栈桥之上,目送胖管事和孟海和他的那一只船队渐渐远去,水波荡漾,张修放开了思绪,听孟海谈到江州的锦帆贼,张修就反应过来,那又是一个熟悉的人物,甘凌,传说他少年时为蜀中盗寇,此时听来果真不假,没想到此时就已经闹出这么大的事端了。 船上,胖管事脸上仍旧挂着僵硬的笑容,手脚无力,心里发虚,扶着船舷一个劲儿地喘气。孟海见状,从自己船上纵身跃起,稳稳落在胖管事郑植面前,关切地问道:“郑兄,你这是怎么了,身体有恙?” 郑植吓了一跳,瞅见是孟海才放松表情,连连摆手,道:“也许是坐船太久,有些晕船,没有大碍,孟兄自去不用理会我。” 孟海见他执意推脱,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郑植见孟海离开,这才长舒一口气,此时他心里正疑惑张修临走前叮嘱他的要注意节制。 当时听到张修低语的瞬间,他冷汗就出了一身,心想自己贪污公款的事情这是要发了?同时又在心底连忙否认,不对啊,自己在听说徐管事要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拿自个钱把窟窿补了。还要装出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做着平日的工作。还瞅见教子别有意味的眼神,心底又在打鼓,不太确定起来。 离了张修处,管事仍然疑虑重重,接下来几天谈生意都不在状态。反复思量,最后一咬牙,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徐维,把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原原本本的汇报了,期望徐维高抬贵手。徐维怎么也不能想到,自己派遣一个管事去送货,送出一个畏罪自首,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秋季的河水,不够他们走到汉中,这一趟,除了给张修这一个大客户带来农具和粮种外,最为主要的是跟山区里的各个部族交易,这一年风调雨顺,山里也难得丰收一次,加上质量上乘的毛皮,山珍药材,这些在平原紧俏的货物,而他们所携带不过是一些铁制器具、布匹、绢丝等来自汉地的手工业品,最大宗的还是各地都缺不了的货物,盐。开采自古自贡的井盐,从富顺装船起运,沿着湔水入长江,经过江州‘今重庆’转运,再沿着嘉陵江上溯到安汉、阆中,成本相比从河内盐池解运的官盐根本不值一提。这一趟利润相当可观的,这一条商业链,涉及的沿途关卡士兵,商栈伙计,豪强管事、部族首领,以及被雇佣做工的小民都是其中的受益者,可能唯一的受害者就是大汉朝廷了。 ..... 这一次张修定的货物的大头是二十台耧车,当然,送过来的并不是完成品,耧车是个大件,他听取了徐维的意见,从周围不同的庄园里订的货,为了保密,都是订的一些用于耧车的犁头,以及用于播种的机关这些需要技术的物件,否则一下子订购这么多的耧车,会直接惊动此地豪强。 除了那些重要部件,后面如犁头把手,耧车车架都是可以现场制作的,张修早在耧车到货之前,就已经吩咐好此处的木匠将其他配件打造好了,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标准化的产品,并不能完全贴合,还要经过几个木匠的修改拼装。 耧车,使得这一处聚落,亦或者,这处山区第一次见识到了大汉同时也是世界上的最先进的播种工具。 耧车由耧架、耧斗、耧腿、耧铲等构成。有一腿耧至七腿耧多种,前汉武帝时期,经过搜粟都尉赵过改进,并且推广了三脚耧车,使得北方的耕作效率成倍提高。而在同时期的世界其他地区都还是使用手工播种,效率不可同日而语。 这种先进的生产工具早在前汉武帝时期就已经由官府向民间推广,近两百年后,他并没有得到普及,使用它的人最多的还是占有最多土地的豪强地主,普通的自耕农在土地兼并日渐严重的环境之下自保就不错了,根本没有余财去购买这种先进的工具,所以这又是一种先进的生成工具和生产技术并不能使得社会向前发展的一个案例,日耕一顷的恐怖效率,使得地主豪强对土地愈发贪婪,要不是现如今没有太先进的收割工具,以及此时极其低下的粮食产量,使得地主需要佃户提供廉价劳动力来进行粮食生产,不然中国的粮吃人就要发生了。 张修没有因噎废食,工具的改进是好事,时代总是在前进的,此时看见的退步,只是落后的生产关系的限制罢了,如那位伟人说的,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是直线的,而是螺旋式的上升,也是波浪式发展。 而后,张修的那些学生则是在各个小组长的带领之下,各围着耧车,绘图并且讨论他的原理,以及更多的改进空间,张修并没有完全照搬前世自己所受的教育,而是将知识与日常生产生活相结合,让他们遇到问题,学到知识,再解决问题,这样才能迅速得到一群能够投入生产的年轻脑力劳动力。 作为如今作为五斗米道里最大的亏损项,无数的钱粮投入而没有产出,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张修办教育,收徒的意义,教育的重要性,从古自今,刻在中国人的骨子里的,却没有人要求扩大,因为这年头要养一个脱产读书人太难了,知晓其中的难处,也知道只有五斗米道的财力支持作为后盾,张修才能够养活和培养这些娃娃。 而这些学生的价值,或者他们目前能够作为劳动力产生的价值,只有体现在对劳动工具的改良,做些日常管理的事务工作,计算田亩的面积,绘制各种图册,总结农业技术,这些普通农民无法完成的事情。当然,目前这些都无法独自完成,全部是在张修的指导之下,慢慢进步。 饶是如此,这些小家伙们的进步已经超出张修的预料了,这些日常所见的东西,跟那些抽象的数字相结合,使得他们对于所学的知识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能够稍微地窥伺到其中的力量。 张修悄悄来到这些小光头的身后,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些学生目前基本剃了光头,原因很简单,强制的卫生要求。尽管这些人在来到学堂之前,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洗漱,可是经济条件的限制就在那里,皮肤上厚厚的污垢不是河水所能够彻底洗干净的,头发里的虱子也是短时间捉不绝的。 像张修这种豪强子弟,就算穿着破布麻衣,单单看张修的牙齿、皮肤,头发,也能跟看出来此人的出身不凡,这些与生存无关的外表工作都是那些平日里在与温饱搏斗的人所不能照顾到的。 张修倒是没有怪罪,当时看到眼前那些畏畏缩缩的小孩子,他就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出身在小山村,小时候,去城里走亲戚,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搭配奇怪的鞋子,总是被那些同龄小朋友嘲笑,可是张修知道,自己的穿着已经是家里的最好的一身衣服了,衣服尺码大,那是因为买衣服的时候想着能够多穿几年,鞋子奇怪,那是自己祖父从鞋匠那里低价买来的,在别人看来那是不伦不类,在老人看来,那是一双新鞋。张修此时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无谓的争论,本身他就跟那些小孩子层次不一样,农村的人,在乎的物资带来的温饱,城里人,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享受时尚带来的精神愉悦了。 张修给每一个人准备了衣服鞋袜,要求每一个人剃了光头,因为年纪都小,本身汉人就有给小童剃发的传统,倒是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不过这么一群人,各个光头,那些有见识的知道佛教的人都叫他们小沙弥。 “这个器械好精妙,你看这个能够自己落种子!”一个瘦瘦的孩子用手拨动着那个漏籽眼,一粒粒种子掉落在地上,他惊喜地叫了出来。 “是啊,这比我们家用木棍下种方便多了,我刚刚听先生说这耧车,能够日耕百亩呢!”旁边的小孩说道。 “哇。”周围的孩子又是一阵惊叹。 张修扶额,还是改不了小孩子的通病,见到新东西先玩就是了,完全忘了张修给的任务。 这时,旁边一个高个儿,模样稍大的孩子走了过来,拿着炭笔,和纸张,对周围的小孩呵斥道:“别玩了,不要忘了先生的作业,你,何大,去找你阿耶过来,他是木匠,他肯定对这个器械比我们更懂,还可以指导我们修理拆卸,我来绘图,快去,不然他就被其他组抢走了。” “还有你,田成,不要乱撒粮食,赶紧将种子捡起来,这些都是先生从外地购置的,不是山里的贫瘠种子能比的,你们几个将耧车抬到外边的田里去,各自站一个方位,观察机械的运作,会写字的在纸上记录好,不会的在心里想好,等会儿向我汇报!” 发号施令的高个儿叫做李武,是统领李文的小弟,两兄弟跟名字反着来,一个善于统兵打仗,叫李文,一个文质彬彬,爱好读书,叫李武。 组长一发话,乱糟糟的声音顿时消失了,各自行动起来。 名叫田成的孩子听说是花大价钱的粮食,顿时不敢吱声,仿佛被吓着了,眼泪盈在眼眶,憋着小嘴,小身子趴到地上,一颗颗将地上的种子捡拾起来,珍而重之地将其捧在衣兜里。 其他几个小孩子,抬着对他们来说比较沉重的耧车,呼哧呼哧地向田里走去,其它组看见,也学着一起抬到田里去,实验耧车的效果。 何大虎头虎脑的,长着一双粗黑的眉毛,分外喜感,听闻组长发话,赶紧向那边忙活的父亲跑过去。 第五十一章 田成的冒险 望着那个趴在地上捡拾种子的小小身影,张修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叫做田成的孩子,算是这一批孩子中最为瘦弱的了,身份也最为低下,是一个逃奴之子,就算张修一再强调不允许各自依仗身份家世欺凌他人,但是像这种被孤立的冷暴力事件也不鲜见。 轻轻来到孩子身后,看着那双瘦弱的肩膀耸动,以及小心翼翼的动作,张修只觉得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只是眼前的孩子身世更为凄惨。 田成与父亲相依为命,他们本为安汉本地大豪陈氏的家奴。父亲田节是庄园里的篾匠,在四川,最多的匠人就是篾匠了,四处生长的茂密竹林,使得这里的居民对其的利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田节就是那么一个匠人,手艺是父亲那一辈传下来了的,从小在庄园长大的他,就是地主常说的家生子,本应该忠心耿耿,可是他却做了一个逃奴。 那一天,正在帮主家编织竹篓的他,被主家少爷叫去,要给他分配一个媳妇,媳妇是家主太太的侍女,田节大喜,不停的给少爷磕头。 那是一个身材婀娜的小娘,温柔和善,干活干净利落,光是看到她的眉眼,田节就走不动路了,暗自下决心誓死报效主家,周围的人都说他是上辈子积福,才能取这么漂亮能干的媳妇。 俩人结婚那一夜,田节没有春宵一度,而是临时被管事派出去采买庄园用品了,出门前叮嘱妻子照顾好自己的田节并没有看到她那哀怨的眼神。 后来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说是少爷在那一天进了他的那一间小屋,田节没有理会,身为奴仆的他深知自己的本分,不该听的话不要听。 婚后的田节更加勤恳做事,管事仿佛都看在眼里,不断的给他指派其他的活计,他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 夫妻生活还算美满,终于,媳妇十月怀胎,田成出生了。 田节在田成出生的那一天祭拜父亲,终于,父亲一直心心念念的香火不用断了。 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夫妻两人都对他倍加疼爱,令田节感到诧异的是,田成不像他那样木讷,而是异常聪慧,田节自己的篾匠手艺,只要给小田成看一遍,他就能直接学会,田节既感到高兴,也很无奈,他是奴仆,儿子就像他一样,一出生就是家奴,家奴的下限很低,上限却是不能比主人高,这时候聪明反而成了祸事。 随着小田成的长大懂事,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陈氏是安汉大族,现在的家主陈实是蜀中有名的士人,其祖辈是名臣陈禅,辅佐皇帝,官至司隶校尉,其父陈澄,官至汉中太守,有清廉的名声。尽管现在陈实没有出仕做官,但是先人的遗泽在那儿,没有人敢小觑陈家。 再加上近年来,党锢的事端愈演愈烈,陈实在家一门心思在家读书,闲时经营家业,与三五好友畅谈饮酒,纵情山水间,没有在意自己家中的小事。 再说田成,小小年纪展现了天赋,却没有任何知识供汲取,他的母亲因为照顾夫人起居,经常收拾书房,所以将陈氏的子弟读书练字的废纸私藏起来,带给小田成,供他学习,这很危险,但是看到儿子脸上的单纯笑容,田氏却觉得一切值得。 终于,田氏从书房盗取写有文字的纸张的事情被人告发,陈实大怒,不知道田氏盗取了多少书信纸张,因为这些纸张内极有可能写有他和好友关于朝廷党锢的言论,而在这个官员道路以目的时节,这是极为危险的。 陈实当即下令将其关押审讯,家奴们不顾田氏吓呆了的身体,和地上的尿渍,将她拖进地牢,严刑拷打。 这个已为人妇的小侍女,在地牢中展现了许多男子都比不上的气概,她没有告诉主家,这一切不过是满足为了自己孩子的求知罢了,面对着家奴狰狞的面庞,以及其他人看向她身体眼神中的赤裸欲望。还有架子上的刑具,那一刻她绝望了,选择了咬舌自尽。 至死她连反驳的话都没有出口,因为她知晓,作为家奴,最重要的是对主人家的忠诚,而她所做的事情在主家眼里已经是死人了。 一个家奴死在地牢里,那之后陈实将家里的非家生子的奴仆都来了一次清查,想要查出其他的细作,结果一无所获,而这些事没有激起一点儿浪花。 除了一个哭闹着要妈妈的孩子,和一个行尸走肉的丈夫。 妻子盗书的事情并没有给田节带来什么祸患,人们只是同情他,同情他娶了一个细作,只是,自那之后,管事再也没有让他外出做事了,田节又成了那一个在庄园里老实干活的篾匠。 只是不久之后的深夜,田节的小屋内,田节背负着还在小田成,用麻布将其紧紧的捆在自己的背上,也许是父亲宽阔的后背给了这孩子的安全感,小子在睡梦中难道露出笑脸,嘴角沾着口水,吐出黏糊的气泡。田节将自己的积蓄二十个铜币贴身放好,将干燥的木柴堆满房屋,这里都是奴仆的住所,棚户的构造,大火一起,根本难以扑灭,此时的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从用来祭祀祖先的线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油灯,点燃线香,待香燃尽,油灯跌落,火起,这是田节这些天费劲心思想出来的脱身办法。 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出门,来到篾匠处理竹子的地方,这里是庄园的一处水门,从嘉陵江引水过来,设有一大坑,因为竹子在编织之前为了柔韧性,一般都会在水里浸泡一段时间。 很久之前,他就发现了庄园这一处进出口,只是引水渠道水浅,不能行船,所以一般不为人所知。 而在此处,田节找到了他藏在灌木丛中的粗大竹子,如果细看还能看见上面的加工痕迹。 田节忙活起来,先将所有需要的东西用绳子连接一起,然后自己托着儿子,小心的穿过水门,从院墙外边轻手轻脚地将绳索牵出,在绳子后面连着大大小小的竹子。 费力地将绳子牵行到江边,将这些粗大竹子并排,拿小一号的竹子从中间穿过,再从交叉处插入竹钉,没有其他的工具,仅仅凭借竹刀,和简单的卯榫结构,田节就制作了一只渡水的竹筏。 借着浅淡的月光,田节拍醒熟睡的孩子,动作轻柔地捂住睡醒孩童的小嘴,轻声在儿子耳畔道:“别出声,阿耶带你出去。” 田成迷糊着眼,没有出声,那一夜,是他生命中最激动人心的冒险,父亲撑着竹筏渡江,竹筏起伏不定,父子俩咚咚的心跳声,江水拍打礁石的声音,还有庄园起火的呼喊声,还有在那冲天的火光下,父亲那再也掩饰不住的畅快的笑声在其幼小的心里回荡不绝。 后来,有人叹息,父子俩命苦,双双葬身火海;也有人说,是家主下的手,为了永绝后患;甚至有人说,在山里集市上看到过田节父子,他们逃到山里做了逃奴,不过大多数人不相信他,只以为他认错了人。 ....... 张修蹲下,帮田成捡起地上的种子。看见地上的阴影,田成愣住,吸了吸鼻子,将泪水压入眼眶,没有落出。轻轻叫了声:“先生,我不该乱动耧车的。” 张修捡出一小捧种子,放在小孩子衣服摊开做的兜里,笑道:“你动耧车没有错,那些工具本身就是买来让你们动的,你就是拆了,我也没有二话,至于粮食种子的事情,是我的失误,也许不该直接就放那些良种过来的。” 田成没有说话,小脸绷得紧紧的。专心的捡起地上的种子。 两人一番忙活,将种子捡完,放进竹篓里,望着田成旁边那一只编织紧密的竹篓,张修问道“那是你父做的?手艺真好。我看用他的竹篓都可以打水了。” 到底是小孩子,听到对于父亲的赞赏,露出了笑脸。 蹲下身子,张修将自己眼睛与他平视,看着眼前这个稚嫩而敏感的孩子,母亲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凝声道:“记着,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论心不论迹的,无论是你今天拨动耧车,还是你母亲的事情,你的初心是对的,记住,你,没有错!” 田成闻言,望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先生,泪水再也止不住,一把抱着张修的脖子,哭了起来。 张修轻拍这个小孩的后背,挥挥手让周围好奇的孩童走开,从第一天他来,张修就看出来这个孩子不一般,识字学文的速度超过其他人,却不愿意告诉张修原因,日常也面色凝重,和他那仿佛背负一座大山般的心理状态,所以张修一直想着找机会试着疏导。 第五十二章 割裂 将近二十台的耧车,耕种眼前的这些田地绰绰有余,而张修所看到的则是,田野里,牵负耧车的最多的还是人,这些吃苦耐劳的山民,将索具负在肩上,一步一步地前进,身后留下三道浅浅的犁痕。 没有办法,牲畜的数量还是太少,征讨向氏缴获的牛羊早已分给出兵的部族,倒是一旁指导种地的黄三很是淡然。:“先生不知,除了有些积蓄的大户,一般小门小户有能够使唤的铁制农具就很不错了,更别说牲畜代力了,先生购置的这些农具,其实更适合那些庄园。而小民耕种,谁不是靠着锄头,一下下锄出来了的?” 说着指着那些在后面扶着耧车把手控制方向的汉子道:“先生你看,那些人干得多开心,这要比用木制乃至骨制的农具要好得多了。” 张修无语,默默地看着那些弯腰前行的人,这一刻,黄三所说的满足笑容洋溢在他们脸上,不同于以往的轻松劳动,快乐溢于言表。 其实张修在察觉到牲畜的第一时间就想出了办法,那就是人力耕地机,这是一件后来唐朝时期发明的物件,模样就像是一个平放的舵轮,以绳索牵引犁刀,舵轮立在田坎一端上固定,绳索一端拴在耧车上,另一端则是缠绕在转轴上,靠着杠杆原理,直径小的转轴作为绳索缠绕,直径大的则是‘舵轮’作为外部受力端,靠着旋转伸出一段长度的把手来进行牵引耧车进行耕种。 原理简单,在张修想来,也很好制作,却苦于没有足够的匠人制作,例如转轴部分需要制作轴承,这个算是比较麻烦,可是就算低配版不用轴承,只是钻个孔,使用时浇水润滑,却还是没有足够足够的、技术精熟的、能够将图纸变为实物的工匠。 不同于先前耧车的配件制作,那是拥有者足够充裕的时间准备,张修手里的两个木匠也是忙活很久才做完,这两个工匠技术远远不如那些城里,以及豪强庄园里的匠人,饶是如此,也是张修优中选优,从几个汉人聚落征调而来的。 而这一次的人力耕地机,因为赶着播种冬麦,需要抓紧时间完成,各种条件所限,只好满足那些军汉,期待他们早些将地给耕种完。 这下,张修也不急于制作机器,而是烦恼起匠人的事情。 张修问道:“黄老,你可知何处能寻到匠人?” 黄三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城里了,我进城看过,那些货物制作精美,一看手艺就很不错。” 张修暗自摇摇头,将进城掳掠些工匠的想法抛出脑海。 然后却是心中一动,或许,可以让各个城中的五斗米道祭酒试着雇佣,总有愿意外出的,我记得古代匠人实行的都是学徒制,学徒被压榨得很厉害,匠人不愿意出城,可以试着雇佣一些手艺好的学徒啊。 张修合掌,将想法记在心里,打算给鱼千传信,让巴郡各个城池的五斗米道祭酒尝试收集匠人,务必做到隐蔽,也可以雇佣手艺好的学徒。 同时张修心里也在感叹,这年头,以汉人工匠为代表的汉家技术,就是当世最先进的生产力。 在与匈奴等异族的战争中,中原朝廷渐渐意识到了技术扩散的严重后果。匈奴从最初与汉军交战时使用的狼牙箭等骨制武器,再到后面控制西域取得铜、铁的冶炼之法,使得武器升级,变为青铜所制。而当时的汉军已经制式配备了百炼钢的环首刀。纵观汉匈战争,汉军在武备上一直压着匈奴打,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现象就是匈奴的军备也在不断进步,然后取得进步的匈奴西迁,依靠自身慢慢发展的武备优势,去欺负那些相对落后的民族。 东亚在未来被称为怪物房,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此。 战争就有俘虏、商贸就有间谍,而这些相互交流,对于不同民族而言必不可免,技术扩散实在是也无法抑制,有远见的能够得出解决办法,那就是改进和发展技术,保持和异族的技术代差。 但是官府虽然不知道技术扩散的说法,却是选择另一种办法,直接限制技术的源头,匠人,将他们与异族隔离不就行了,还不行那就直接与普通百姓隔离,将其化为私奴。 官府、豪强都在有意识的限制工匠的自由,这时候的匠人,要么在城市里服务达官贵人,要么居于官办作坊,要么就被豪强纳入自己庄园之内,这也是豪强的战斗力强之所在,几乎所有的庄园豪强,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能够自给自足,自产兵甲,而在阆中安汉这种边鄙之地,情况则是更为严重,限于蛮族夷人的威胁,他们的邬堡越修越高,静等夷人下山,每一次的夷人劫掠,受损最大的不是身无余财的平民,而是那些小地主,每一次的蛮夷寇掠,就有一批的小地主、自耕农因为遭遇劫掠损失而破产,而豪强本着乡土情怀慷慨出手,自然笑纳,豪强的田亩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以郡为国的时代,本来就大大限制了人们的见识,普通人本就如同井底之蛙,又加上那一处处豪强庄园如国中之国的所在占据地方,所以在汉末,整个社会是割裂的。 城市、庄园、邬堡,无一不是高墙林立,将那些喧嚣挡在外面,同时也挡住了那些嗷嗷待哺的饥民。 这一时刻,皇家、外戚、士族、豪强都结成了同盟,他们就像一只只秃鹫,站在城墙的高处,俯视那些虫豸在天灾人祸之中沉浮,他们用那些祖传的手段:累加的赋税,积欠的高利贷,大肆宣传的丧葬成本,收取赋税时的上下其手,操纵粮食价格,收粮时压低价格,青黄不接时抬高粮价,当然了还少不了不管年节如何,都得缴清的口算钱.....手段一套借一套,无论你是稍有余财小地主,还是能够温饱的自耕农,还是辛苦一年勉强维持生计的贫农,这一刻都一视同仁,就像在给人的肩上加码,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住倒地,待其死亡,腐烂,它们再一拥而上。 鲁迅先生的话此时在张修耳边响起,这是一个吃人的时代,只不过在豺狼眼里,小民黔首,也配叫做人?他们吃得斯文,吃得有理有据,吃得心安理得。 张修曾经听到过往商人说过类似于天仙配的故事,前世的自己只看到人与仙人的爱恋,而在当时,张修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寒意,董永代表着底层黔首,而仙女则是上层贵族子女,就如故事之中所说的,一个是人,一个是仙,种族都不一样了。这个故事的广为流传正是豪强贵族内心的写照,那就是仙凡有别。 张修扪心自问,身为豪强子弟的他是否有这种心思?或许有吧,宗教人士无论是劝人向善,还是另有所图,以宗教做背书行事,本身就是对于广大民众的蔑视,欺他们的无知,欺他们的迷信,这让张修在心中警醒自己,不要走了歪路。 自从建宁二年的党锢之祸起始,至今已经八年有余,而它造成的恶劣影响远比人们想象中深远。 党锢,是皇帝与宦官合力对于士大夫的一次打击,年幼的皇帝还没有那么强的政治意识,这一次的打击,不同于以往,造成了士大夫的广泛联合,第一次,以皇权为代表的朝廷,在天下的舆论中,落入了下风。 在以往,地方之上的皇权势力、士族、豪强三方角力,形成稳定态势,小民在夹缝之中苟延残喘。而如今,地方上士大夫敌视皇权,反而与豪强联手,局势失衡,没有了官府制衡,土地兼并速度远超以往,此时的底层人民对于酷吏格外的怀念。 第五十三章 局势 翌日,张修准备给弟子们讲一讲与平时课程无关的东西,其实张修很少讲那些艰涩的政治理论,而是根据现实情况,主要给弟子分析局势,换句话说,最主要的目的是给这些农家子开开眼界。 张修早就发现,他目前所接触的人,都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对于天下,没有概念,少数人能够走过几个州府,经历不同风物,算是很有见识的了。而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只是生活在本郡,一辈子在城乡之间徘徊,后世人说此时是典型的以郡为国,张修深以为然。 首先,张修给学生各个小组下令,各去取一竹篓粘土,不用太湿,柔软就行。 待众人取来一筐筐粘土放在地上,张修便在院子的一处空地上,用腰间的环首刀画了一个大大的矩形框圈。 张修接着脱下外袍,赤手捏着一大块粘土,对着四周的学生招呼道:“今日,我给你们分析一下天下局势,而要分析局势,就不得不识地理,首先,我要让你们认识一下这个天下,今日先从地理开始。都别闲着,下来帮忙。” 说着张修用那些粘土在地上有次序地堆砌着,边做边说道:“这两条沟壑,代表长江与黄河” 接着指了指脚下, 道:“我们就身在益州,所以先从益州开始,西南的横断山脉、北方的大巴山脉,东方的巫山。” “接着是益州北方的汉中、汉中北方的秦岭、秦岭北方的关中、长安北方的黄土高原,围着黄河几字弯的贺兰山、阴山、太行山几大山脉” 张修一边动作,一边对山脉地理娓娓道来。 “还有淮河长江夹着的大别山山脉,东南沿海的武夷山脉。” 就着脑海的记忆,张修用那些粘土,不一会儿就在院子里勾勒出中国的大致地形地貌。 张修在捏土之时,弟子们则是按照他的指令,将张修要求的各处的细节补充好,终于,张修拍拍手,道:“好的,终于完成了。” 此时底下的学生一个个打着赤脚,红了鼻头,满身泥浆,玩得不亦乐乎,此时看见他们的杰作,想着那就是天下,刚刚就出自自己的手心,心里不自觉地升起一种自豪。 张修的课程一概对外开放,哪怕是乡间老农,都可以旁听,不过现实中,老农可没有闲时间来听这个小先生的讲道,今日旁观的主要还是那些听到消息的将领,如吴缺、李文。 至于一直在张修身边的王立,早前则是被张修派到充国、阆中、还有安汉城去打探消息和收集工匠了,王立身上的书卷气以及士大夫的气质让他在那些士人以及豪强之中吃得开。 算张伯等人一直忙着对于医书的整理,对过往的病例总结,忙的见不到人。至于巴郡本地人的鱼长老,张修很久没看到他了,听王平说,现在他昼伏夜出,煞气缠身,寻常人见到他就浑身发麻,是这个营地之中最受人敬畏的人物了。 吴缺和李文听说讲的是地理,特别兴奋,也都脱下袍服,跟着这帮小孩子玩起了泥巴。 而此时,本以为张修讲的是兵书地理的两人惊呆了,没想到两人亲手帮助张修制作了天下地形,心情激动而兴奋,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土堆,全神贯注,仿佛要把它彻底的刻在脑子里,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传说中之物,官府对于地图的保存是秘而不宣的,各地只有本地的地图,而天下全图,则只有收藏在皇帝的御用图书馆--兰台内。 古代地图的含义,往往代表着对这一块土地的权力,例如先秦时期,荆轲刺秦王时,燕国求和献土,就是先要奉献土地图册。 而张修的弟子却觉得没有什么,觉得自家先生无论做出什么,都不过分,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的泥土堆意味着什么。 张修从一旁的灌木丛里掰断枝条,插入一处。道:“此地为洛阳,当今天下之中,大汉朝廷中央之所在。” 又朝着一处小平地插入一根树枝,道:“这里是关中平原,这是长安前汉故都。” 张修接着给几个当时比较出名的城市标上了树枝。当即介绍了各条山脉以及不同地形的名称。 忽然,张修随手提起身边的刀,用其指着华北平原,面向四周人群:“你们有谁见过平原的?” 吴缺举着手道:“我去过阆中,那里有一大片的平地,没有什么起伏,满是良田。那里应该是平原吧?” 张修摇摇头,指着华北平原道:“阆中那地方,四面都是山,只能算是一个冲刷河谷,不是平原,我说的是那种一眼看不见山,平得跟一张纸一样,望去全部是平地,全都能种地。比如这里,从太行山出来,闭着眼纵马奔驰,一直到海边,都是不会跌跟头的大平原。” 说着指着华北平原那处,道:“这里就是我们常说的,中原。” 人群中一阵整齐的声音:“哇啊,” 有人道:“那得能种多少粮食啊!”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前世的张修,都没有见过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也不知道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边全是可以耕作的田地是什么概念,但这不耽误他们的想象,不耽误他们将这处小河谷的平地田土用那些并不是很熟练的乘法,乘上千倍,万倍,眼底满是渴望,尽管这跟实际的华北平原还相差无数倍,却是他们的想象力的极限了。而无尽的田土,代表着无尽的粮食,代表着富足与安乐,不禁露出向往的表情。 长期生活在山区的人,因为山川地理的隔绝,只能在一小块一小块的田地上耕作求生,这无论是大户,还是小民都没例外,此时告诉他们,天下还有一处叫做中原,那里平坦广阔,一望无垠,且都是可以耕作的田地,这完全是超越了常人的想象极限。一时间议论之声嗡嗡不绝。 片刻后,张修见众人的情绪冷却,拿着手中的刀,缓缓的用刀尖滑过眼前的山河。 “这便是地理的奇妙之处了,不看地理,你绝不会知道书上说的逐鹿中原到底意味着什么。” 此时,旁观的李文见状脑子里却是突然想起传说中上古先贤用割鹿刀分隔天下的样子,那时也是这么一个景象吧。 接着张修指向插有代表长安的木棍的关中平原道:“这里是关中地区,有着被先秦开发的关中平原,配合比较完善的水利设施,老秦人靠着此地发家,吞并天下。到了前汉,亦定都在此,经过一百多年的开发和关中的人口增长,对于老秦人来说丰足的关中平原承受不住,渐渐不支,开始疲敝。” 接着张修指着河北道:“而这时候河北平原渐起,它本来就有最好的地理条件,加上战国时期各国水利设施的底子,再经过前汉的不断的水利建设,以及一百年的休养生息,河北平原得到比较完善的开发,河北以其绝佳的地理优势后来居上。” “众所周知,光武皇帝从南阳起家,靠着河北豪强打天下。为什么是河北豪强?不仅仅是他们能打,有冠绝天下的渔阳突骑,而是他们的实力最强。广袤平坦的田土,完善的水利设施,先进的耕作器具加持之下的河北豪强,其实力已经膨胀到关西士人不可想象的地步了。” “河北的势力强大是不可争议的事实,光武皇帝自即位之初就开始对其进行打压,但是这些手段都是政治上的,河北在经济上的强大地位一直没有改变。” “南阳盆地,地居要冲,但是田亩不多,却是光武皇帝的起家之地,也是功臣最多的地方,这些功臣盘踞在南阳地方,相互联结,凭借前汉遗留的精良的冶炼技艺,铁器畅销全国,收益不菲,形成了朝堂之上的新的势力,南阳士人。” “同时其他地方如齐鲁之地,本就人文荟萃,加上齐国留下的手工业底子,经济发达,这里形成了齐鲁士人。” “还有南方的荆州、扬州,开发时间较短,当地豪强还面对着当地蛮人的袭扰,在朝廷之上的势力还不成气候” 张修侃侃而谈,对天下各地的士人势力进行着述说,听得下面的学生和吴缺等人眼里冒星星。 张修竖起一根手指,继续道:“我讲的是大体的士人势力形成,你们也都注意到了,这些势力形成的原因之一,就是经济因素,只有经济强大的地方,才能供养起士人,士人再依据家乡的支持在朝堂争斗为家族家乡谋利。这是相互依存的关系。” 张修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道:“除了经济原因,我们再看历史渊源。” “从历史的角度上讲来,一开始最强大的是关西士人,秦朝时期,他们是军功爵制度的受益人。前汉时期,军事贵族大多居于关中,并且与关西秦人合流,更加势大难制。其中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平定诸吕之乱,并且能决定继任皇帝的人选。” “汉武帝为了抑制关西武人势力,采纳了关东士人董仲舒的意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力发展文教。那时候朝堂就是关西武人与关东士人的角力,而皇帝作为仲裁者的身份掌控朝堂。” “到了光武皇帝立国时候,关西士人大受打击,一蹶不振,只得紧密团结在窦氏旗下,而河北士人崛起,光武皇帝则是采取扶持南阳士人,打压河北士人来制衡朝堂。” “本朝以来,无论是南阳士人,还是河北士人,对于关西士人,都是联合打压的,这也是本朝关西士人声名不显的原因,凉州羌乱不绝,未必没有其他士人的插手,关中一日三惊,根本没有和平环境发展,关中以此疲敝。” 讲到这里,张修不由叹息,关西势力与关东势力的争斗不止前朝,在之后的几百年里,还将继续下去,特别是后来的北周、北齐,双方将以国战的形式来进行斗争。 顿了顿,张修接着讲道:“建宁元年,窦武被诛杀,关西士人再遭重挫,党锢祸起,齐鲁士人被牵连,南阳士人接着被打压,而河北士人却不断被提拔。” “看样子,似乎是河北士人势力要复起,但是,正如老子所言:治大国若烹小鲜,骤然的改变朝堂格局的皇帝,他本身是没有任何底气也没有能力掌控朝堂,钱粮出于地方,大汉早已不是前汉的义务兵制度了,募兵制下,皇帝无钱也难养兵。” “凉州羌乱,朝廷投入近三百余亿的钱粮,叛乱却还是连绵不绝。这里是大汉朝廷财政的一个大窟窿。” “朝廷没钱,受到重用的河北士人也不会割肉给朝廷,从士人的身份来讲,各地是敌对的,但是从豪强的角度上看,大家的利益又是一致的。那就是不给朝廷缴税。” 张修摇摇头,一根手指左右摆动着,嘲讽道:“咱们那位小皇帝啊,还是太嫩了!亲自下场帮偏架,只能将自己搞臭。”他这样说着,却没有人觉得违和,殊不知他比皇帝要小六岁。 “近些年来,北方。”说着指了一下地图上方的那一片空旷地区道:“草原新的强权出现,鲜卑接连入寇幽并,这又是一大钱粮损失。” “眼看着边墙四处漏风,和北方用兵那如黑洞一般的财政投入,皇帝急了,他不想再出现一个凉州羌乱,一个新的财政黑洞。” “我听说今夏,北方都在大征徭役,给北伐的骑兵运送辎重,皇帝想要像他的祖先一样,派手下将士横扫漠北,可惜的是,皇帝他不是汉武,他手下也不是卫霍,敌人也不是野蛮的匈奴,皇帝在赌,以北方边地百姓的安危,以三万精锐骑兵为赌注,这一仗,赢了,皇帝就有威望进行朝廷改革,输了,大不了稳守边墙,休养生息几年,于大局无碍。” 张修望向北方,仿佛要越过群山,看到那一望无际的草原,看见那只狼王龇起的獠牙。 虽然他不记得这一仗的胜败,但是这一仗的对手,张修还是记得的,鲜卑,一个存在了几百年的民族,后期还入主了中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我估计,皇帝的意图不大可能实现了,欲速则不达,前汉对匈奴的战争持续了几百年,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战争的失败固然可以推给领兵将领,但是一力主张出塞的皇帝威望下跌也是必然。” “本就声名不好的皇帝,在那之后,在豪强士族的眼里,恐怕就要跌落尘埃了。” “豪强更加肆无忌惮,兼并土地,吸纳农民,豢养部曲的事态将愈演愈烈。” “如果说目前的黔首生活水生火热,那么今后他们将生不如死。” “局势,将不可避免的恶化!” “届时,天下大乱!” 随着张修的讲解,在场的人尽皆变色,吴缺骇然:“中原黔首已经困苦到如此地步了吗?可先生不是说中原田土最为优渥,数量也最多,何至于此啊?” 【求收藏,,,,,,,求推荐】 第五十四章 官府豪强小民 乱世对于各种有野心,有实力的一类人来说,是上升的阶梯,是登天的机会,而对于普通小民而言,乱世是饥荒,是兵灾,是修罗场,是人间地狱。而他们只是薪柴,映照那些英雄的光辉。只是血肉,供养那些诸侯贪婪的身躯。只是尘埃,填满那些坚城高墙前的沟壑。 张修理解这些人的恐慌,从未经历过乱世的他,也对于未来那一场波及全国,持续近百年的战乱感到心悸。 张修回道:“中原向来是盛世的王朝之基,也是乱世的祸乱之源。此地的黔首血肉喂养了最为强壮的豪强,他们也经受了最为深重的苦难。” 他随即拿着刀环绕中原地带一圈道:“青、徐、冀、兖、豫这几州情况最为严重。” “这几处的地理经济优势最大,也没有外患的威胁,按理说应该最为昌盛。” “但是耧车的效率大家都应该看到了,日耕一顷并不是妄言,试想一下,拥有者财力优势的豪强,使用最先进,最便利的农具,在平坦田地上进行生产,没有小亩,没有田坎,换牛不换犁的耕作。 而普通小民则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着铁制、木制的农具,在那一亩三分田里精耕细作。” “太平年月里,二者可能相安无事,豪强有着官府的牵制,也只能看着小民的田土流口水。小民则是上缴完租税、口算钱之后,数着米缸的米,勒紧裤腰带过完一年。” “遇到天灾,小民吃树叶,吃草根,哪怕是吃观音土,也不愿意卖地。期望着朝廷的救济或是咬牙去豪强地主借粮缓下一口气,期待下一年的风调雨顺。” “为了大家的理解,我这里讲一下,官府、豪强、小民之间的关系。” “小民是缴纳税款的大头,他们负责供养着朝廷。” 张修说着在一处空地上写下三个词,作三角排布,在小民到官府之间画了一个箭头,写了一个税收。接着道: “按理说,朝廷最应该站在小民那一方。但是情况没那么简单。 自从前汉那一套迁移豪强守陵的明晃晃的拿刀割地方豪强韭菜的手段失效以后,豪强就成了官府治理地方的臂助,很简单,既然无法消灭,那就只好与之共存。” 张修又在豪强到官府之间画了一个箭头,写了臂助二字。 “当然,这时代也存在不惧豪强的强项令。这是少数,不做议论。” 继续说道: “商鞅变法时候定下来的以吏治国来动员底层百姓的方式行不通了,因为吏员已经被豪强把持。动员民众,变成了官府通过给予豪强利益,赋予权力。豪强再通过官府赋予的权力,动员地方百姓。豪强成了中间商,中间商嘛,自然赚差价。” 在从官府到豪强之间画一道箭头,写着赋权。 “小民和豪强之间多了一个豪强,无法直接联系,尽管作为统治者本身没有那么大的意愿去联系,但是为了税收,得让小民活着,否则税收不上来。这时候官府就要警告豪强收手,要给黔首活路。当然,官府没有那么好心,他们所在乎的就只是税收而已,如果豪强能够缴纳远远比小民更多的税收,那么官府就会毫不犹豫的站到豪强那一边。但是别忘了,地方收税的就是豪强子弟,怎么可能平白给大汉朝廷做贡献?那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豪绅的钱如数归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说着在小民到豪强之间,写上税收和还款。 “豪强兼并土地是天性使然,就像狼始终是要吃羊的,而小民最为弱势,天灾来临时,一方面期待朝廷的赈济,一方面向着唯一有能力借粮的地主豪强借贷,尽管那代表着有可能利滚利还不上,但大多数人抱着来年年节好,再压榨自己的极限争取还完账的侥幸心理。有着官府的存在,一般的豪强不会使用恶劣手段兼并土地,所以这会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乡村的稳定生态。” 张修在从官府到小民之间画一道箭头,写上赈济,豪强到小民画一道箭头,写上借贷。 接着张修指着地上的三角关系,道:“如图所示,这三者之间各自给予对方利益,其中最容易破裂的就是豪强和官府给予小民的利益,那就是灾年里的借贷和赈济。 在当今世界,官府的赈济与否,豪强的借贷与否,没有强制规定,仿佛是一种道义。 豪强可以高高在上,舔着脸说一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官府可以悲天悯人的说一句:朝廷也很困难啊,共克时艰,只能苦一苦老百姓了。 而小民缴纳的赋税、交还的欠款则是必须尽的义务,相对于官府和豪强他们处于绝对弱势,因为他们只有义务而没有权利。” 讲到此处,好几个小孩子的眼睛都红了,他们想起了自己的境遇,而几个大人则是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齿,在场的,可能张修算是半个豪强子弟,其他人就算是山民统领,也不会认为自己是豪强,顶多是一个带领小民求活的领袖罢了,大家都是小民,在这一刻,在场的人互视一眼,有种别样的情绪,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阶级的感受。 张修用不带任何感情地、理性的分析了现状,正是这种绝对的理性,将那些平时掩藏在苦难之中的种种渊源给剖开,一条一条的展现给大家,才让在场的人感到悲愤无助。 “而官府与豪强之间的关系则是牢固得多,官府没有了足够的吏员,只得依靠豪强的帮助管理地方,而豪强则需要官府的背书管理小民,他们二者是相互依存的。 当官府的权威降低,官府的赋权毫无意义之时,豪强对官府的义务随时中断。 为什么?因为豪强有部曲私兵,官府有郡兵军卒,二者都有武力作为依靠,刀把子握在手中才有说不的权力。” 说到这里,张修打住,转回话头,说得有些远了。 “说回中原的小民境遇,这几年的天灾频发,已经在挑战那脆弱的平衡了,官府随时都有可能无力赈济,小民的承受力也在不断的下降,加上之前讲的党锢之祸的影响,以皇帝为代表的官府权威降低,导致豪强再无牵制,他们可以直接管理地方,无视官府政令,可以不再借贷于民,而小民失去了官府的赈济和豪强的借贷这两条维持生计的活路,只能走上破产失地,卖身为奴的道路了。 记住,这还没有完,卖身为奴已经算是一条活路了,而事实上豪强对于土地的欲望是无限的,但是对于奴仆的收纳数量则是有限的,我已经说过,豪强的生产模式,不需要因精耕细作,少量的奴仆就可以代替大规模的小农,那些多余的小民,只能自生自灭。” “很快,想做奴隶而不可得的日子就要来了。” 下面的弟子们一个个白了脸色,面露恐惧之色。 奴婢之子的田成红了眼眶,弱弱的问道:“先生,那些多...多余的小民,怎么办?就那么等死吗?” 小脸紧紧盯着张修,面露哀求之色,期盼让张修推翻他心里的绝望,不要告诉他那些惨烈的事实。 张修望着田成,和那些大大小小的脸庞,叹息地道:“还能怎么办?农民起义、作乱,官府豪强镇压,互相残杀,直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所有听到的人都被张修描绘的场面惊吓到了。 “这些事情已经在发生了,熹平元年,会稽郡许生在句章县聚众起兵,部众数万,如此大规模的起义,绝不是被乱贼蛊惑那么简单,那是底层小民的怒火彻底压不住了。 官府和豪强或许不清楚我今日画出的关系图,但是这一次,他们下意识的密切合作,一个叫做孙坚的豪强,集结千余部曲,与官府派遣的扬州刺史臧旻、丹阳郡太守陈寅率领的官军联合作战,镇压了此次许生起义。” 看着眼前这些眼神灰败的面庞,张修静静的述说道。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起义会更多,规模也会更大。” 最终,张修如同预言一般地感慨道。 ” 第五十五章 七年 “以先生所说,豪强从两头获利,乃天下大害,那么,为何小民不与官府联合起来,消灭豪强呢?” 一个清冷的声音传过来,那是一直默默听讲的李文,突然出声问道。 闻言,张修轻轻的叹口气,摇摇头道: “且说官府,以前汉举例,官府本能的在对抗豪强,但是,官府也是站在小民的对立面上的,官府和豪强,皆为肉食者,都是狼,而小民,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民怎么可能被官府放在眼里呢?豪强家财亿万、部曲成群。小民则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当小民起来反抗之时,官府反而会与豪强联手,镇压小民。所以小民最应该做的不是与官府联手,而是自己组织起来。而如何联合起所有小民的问题。” 张修侧过身子,继续说道: “其实这方面,已经有人在做了,大贤良师张角和同是道门的太平道就是在各地奔走,联合小民抗税抗法,抵抗官府的欺压。” 张修摇摇头,惋惜道:“但是他们要讨伐的对象错了,针对的恰恰是远在天边的官府,而不是居于身旁虎视眈眈的豪强。” 张修缓口气继续道:“就算像李兄你说的那样,消灭了豪强,那之后呢?” “没了旧豪强,就会出现新豪强,只不过以新的面目存在罢了,这么一套规矩、如同法则一样在华夏运行了几百年。” 张修知道,在今后的几百年间,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君王打压,同时社会的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纸张的便利,印刷术的改良,知识的低成本传播,科举制深入人心,汉代这样的豪强才会逐步消失。 但是,到那时候又有了新的产物,乡绅。 他们同样是官府与小民之间的中间商,同样做着高利贷的生意,同样天性是兼并土地。 只不过随着时代变迁,他们不再掌握武力,而是通过所谓圣贤书,科举入仕,同时科举制度也将小民之中的精英选拔出来,另类的给小民放血,是其更加无力。 乡间的地主与小民争端也没有汉代那么血淋淋,乡绅学会了通过族法、乡规等方式来维持统治,变得更加温文尔雅,变得温情脉脉,变得更加具有欺骗性。 那时候的生产力发展到,乡绅地主不需要庄园体制,他们只要兼并土地,佃给小民,然后通过放贷收租,其产生的收益远远要高于汉代的豪强。 只不过,可能汉代豪强羡慕他们的安逸,后代的乡绅贪图汉代豪强的权势。 底层结构再加上儒教思想的不断灌输,和宗族的严密组织,这一套变得更加稳定,而且,一代又一代的儒家学子,推陈出新,给他添砖加瓦,期望这一套能达到彼岸乐土。 直到,外敌入侵,这时候的乡绅才会意识到他们这一套建立在温室之中的,有人从外部一个冲击,就轻易打破了他们千秋万世的梦。 当然,乡绅不会反思这一套有什么错,王朝变换在这片土地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们只会在新的主子面前,自我阉割,醉生梦死,直到整个民族陷入危亡之中。 想到这些,张修心情有些低落。 “那先生,你说该怎么办?小民就该受那些苦难?这世道,不该如此的。”李文凝视着张修,颤声问道。 张修有些意外,李文在张修看来是一个有天赋的军事统帅,此刻没想到他心底那保留着那股纯粹的正义感。或者这一片大地上,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有一个共识,没有人应该一辈子经受苦难不得翻身,就算是再恶劣的豪强、再凶恶的官吏在面对人民朴素正义感时,都会加以认可,特意给那些丑恶的事情加上一层遮羞布,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道中经书《老子五千言》有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当今天下就是人之道的写照,不断的剥夺那些贫民仅剩的东西,以供养那些富足的豪强、官吏。” 张修站起身来,像是在思索口中的话语,来回走动,片刻后冒出一句。 说着指向西方:“在遥远的西方,前汉张骞到达的西之极的更西方,他们那儿也有一本经书,书里马太福音这一节,写了这么一段话: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由此可见,强者俞强,弱者俞弱。这不仅仅发生在我们汉地,它是一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普遍现象。” 张修这时候依稀看到众人眼神中的绝望,如果这世间都是如此,那么小民就真的永世不可翻身了吗? “其实朝廷的存在,其作用之一就是为了限制这种现象。” 说着张修摇摇头,道:“当然,现在这时候,我们是指望不上朝廷对这个社会进行调控的。” “这些都是人之道。” “而天道,则如老子所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遵循天道,就是将从那些大腹便便的豪强官吏手里获得的利益,重新分配给小民,来维持这世间恰当的平衡。而当朝廷、皇帝不能奉行天道之时,他们其实已经背离了天,皇帝也已经不配被称为天子了。” 众人震惊,很少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非议皇帝,尽管张修在日常中,对皇权,对皇帝没有什么敬畏,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明言,当今的皇帝、朝廷已经德不配位了,这无疑是给在场众人的心态一击重击,他们不再对皇帝朝廷的存在理所当然,而是会想到他们的作用,他们是否称职,这是极其突破自我的事情。 “我忽然有些理解,张角他老人家的那一句苍天已死了。”张修没有理会众人复杂的心绪,突然嘀咕一句,其他人都没有听清楚,正疑惑时,就听张修问道:“有谁看历法的,还有多少年是甲子年?” 虽然疑惑张修突然的问题。在场的吴缺还是回道:“我前几日看过,今年是丁巳年” 说着用手掐着眯眼算了一下,道:“甲子年距今七年。” “七年啊!”张修吧唧嘴,望向中原的方向,仿佛看到火药桶的数量在慢慢增加,就等那一个时机的到来,一粒火星的掉落,被准时引爆。 说到这里,张修没有了讲下去的心思,去一旁水缸里洗净手,回身接过陈喜递过来的外袍,穿戴好衣服,随即挥挥袖子,“今日的课业结束了,各自散去吧。” 今天的讲课就这样结束了,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不同于以前教内的大祭酒讲道,要么都是些对于老子经典的解读,要么是对于神鬼故事的讲述,让人既难以理解,又将信将疑。 张修对于整个天下的地理介绍,让在场之人的见识上了几个台阶,对于朝堂各个势力的来源、纠葛分析,让他们觉得皇帝三公没有那么遥远,他们也是常人,也会因为利益争斗,如同小民一样会因为利益受损而动怒。 对于以后时局的分析,让在场的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绷紧了心弦。 对于官府、豪强、小民之间的利益牵扯鞭辟入里,让他们愤慨又无奈。 李文走前深深地看了张修一眼,他总觉得教子有些话没有讲完,如果说以前对于眼前的年轻教子是佩服其家学渊源,有深厚的军事知识外,今日的讲课则是让深刻的意识到张修的见识广博,使得他坚定的站到了张修那一边。 吴缺亦然,如果说此前还有所犹豫的话,此时他已经下定决心跟随张修,他有着自知之明,像张修这种明确的分析时事,理性的解析利益关系的人,是最难得的主公,能看清局势,则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能够看清利益关系,则能走得更加长远,这些,都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具备的能力。 而其他的弟子,懵懵懂懂,只觉得心底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此却也一时半会儿品会不出来。只得在各个小组长的组织下,将地上的天下地形图好好保存绘制下来。 不理会众人复杂的心思,张修转身准备回去继续写书。 行到半路,瞥眼瞧见一个趴在案上的瘦小身影。 张修好奇地止步,转身,悄悄的靠过去。 原来是田成在用笔快速地书写着什么,张修凑近了细看,原来是刚刚张修的那些话语。 或许是太过入神,根本没有注意道身后的人,张修就那么默默的站着,看着这位弟子一字不落的将张修的话语写完。 张修对于小田成的记忆力没有什么出奇,这小子本身就天赋不错,待田成发现身后的人影,吓了一个激灵,发现是自己先生,这才松了口气,又赶紧将案上的纸张遮住。 张修好笑的看着他的动作,道:“别遮了,我全程看完了你的书写,字写的不错,跟谁学的?” 田成放松下来,摊开手掌,大大方方的将字迹显露人前。听到张修的问询,声音低沉下来,道:“我跟陈实学的,那是陈氏的家主。” “哦,陈实这么好,还教奴仆学字的?”张修正感到疑惑 田成声音哽咽:“是我母亲,偷...偷拿书房家主的字给我练习的。” 张修恍然,心中瞬间明了田成的心结之处。 转换话题问道:“你为什么要抄写先生的话语呢?” 田成收敛情绪,鼓着小脸道:“我觉得先生讲得都很有道理,但是先生情绪的太过低落了。” “哦?”张修有些好奇,没想到自己被这个小鬼给训斥了。 看着眼前面目清秀的小子,张修没有发怒,而是肃容,与他一同跪坐在榻上,正色相对,问道:“你有何见教?” 【二更。。。。求推荐,求收藏】 第五十六章 愤慨 此刻,四周无其他人。 田成见张修摆出正式问对的姿态,便也随之坐正了身子。 先是拱手行礼,道:“先生所言,如拨云见日,荡开了我等小民顶上那遮蔽多年,让人来透不过气来的黑云。” 接着话音一转。 “只是,先生,我曾偷见过陈氏的家主给家族弟子讲学,他的道理我都记下了,私以为很多东西都不对。 但陈氏家主却是自信无比,其讲的慷慨激昂,而那些陈氏弟子也是听得不停点头,对他的言辞深信不疑。” 面向张修,注视张修的面孔,问道:“而先生,你是为何,为何情绪低落,为何没有自信?我感觉先生似乎觉得前方无路,又或者有路却对于前路的不自信。” 张修慨然,右手搭在这个小弟子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下。 没想到,在场的所有人,竟然是这个小家伙意识到了张修心底的犹豫。 张修目露思索,片刻后回道: “陈实那家伙,无论他的学问怎么样,他都可以伸直腰杆子给你们讲课。 因为啊,按读书人的说法,他那个是正经,是朝廷用以治国,豪族用以理民的驭民之术。 有着现实基础,他当然慷慨激昂。旁人也只有点头的份,因为,人们周围的一切就是被他讲的那一套东西所塑造的。” 说着,张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而我,且不说我说的对与不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敢大言不惭的品评天下,本身就是在妄言。 而这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创新,不是创造新东西难,难的是让其存活下去。 我的道理,在这个天下,是新的东西,属于歪经,不是正道,必然不容于当世。” 田成见先生如此说,急切的回道:“先生,你说的道理,不管那些士人怎么想,我,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都对此感同身受,且深以为然,都认为这道理必然是正确的。 都是对的,不管是歪经还是正经,只要是对的,难道不应该坚持吗? 而且,如先生所讲的,朝廷已经不能作为天道的执行者了,他们那一套已经被证明有误了。 那么正确的先生有什么可以迟疑的呢? 先生,您的道理,难道是讲给士人听的吗? 况且,作为听众,我与各位师兄师弟都颇有感怀,生平第一次,我听到有人,对我等小民的利益如此关照,对于我们小民境遇的原因解析如此清楚。 先生,正道与否,难道不是交给天下人来评断吗?” 张修有些动容。“对啊,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将黔首排除在听众之外?难道也受到士人高高在上心态的影响了吗?” 却见田成缓上口气,接着说道: “先生,我尝听人言,朝闻道,夕可死矣。 今日弟子听了先生的讲道,我觉得,我可以今日去死了。 相比于以前的不知何来,不知何往,浑浑噩噩一生,死亡并不是那么恐惧的,我相信,在场很多人都与我的想法一致。 而且,就如那乡野民谣所唱到的一样: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知道自身的处境之后,知道不反抗的后果之后,知道亲人子弟的凄惨下场之后。 我等小民,何惜一死?” 最后一句,田成的身子颤抖着,是用着浑身的力气讲出来的,那一刻他的泪水混着汗水流了满脸。 那一瞬间,张修眼前看见的不是一个童子,而是千千万万的小民的化身,眼神里满是对于豪强官府的嫉恨,对于自身处境日渐破败的不安,对于前路的迷惘,以及田成此刻对于张修这种明明知晓前路却选择闭口不言的不满乃至愤怒。 张修举起的,打算去安抚弟子的手抖了抖,没有落下去,收回腰间,皱着眉头,反思起自身起来。 他还是低估了此时小民的反抗之心,张修自顾自以为,后世的那些做法,在当世,是不恰当的,是超前的,是超越时代的。 张修有着自身的桎梏,前世的他,尽管出生于底层乡村,但是一生都没有什么坎坷,顺利考上名校,找到好工作,最后勉强算是一个小资了,简单来说,就是脱离群众。 而此世的张修,身份是五斗米道的继承人,无论他表现得怎么亲民,怎么和蔼,穿着怎么朴素。 他都是一个小民仰望的大人物,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是被人民默认跟自己不是一道儿的人。 他听到的也是顺耳好话,见到的都是俯首的百姓。 潜移默化般,他有了那些精英一贯的自以为是,将小民直接看作乌合之众。 他的思想还是太过精英化了,从来没有问过底下的人怎么想的?他将世界,将组织想得太简单,以为一切组织就像美式足球里面的四分卫,自己作为球队的大脑,手下就是服从命令的队员,发出命令,执行命令都没什么难度。这就太过想当然了。 张修将来所要面对的斗争,不仅仅需要超越前人的技术,有远见的布局,有组织的军队。 他最最需要的其实是人民的自觉能动性。 自觉能动性。是人类的特点。人类在战争中强烈地表现出这样的特点。 战争的胜负,固然决定于双方军事、政治、经济、地理、战争性质等诸条件,然而不仅仅决定于这些;仅有这些,还只是有了胜负的可能性,它本身没有分胜负。 要分胜负,还需加上主观的努力,就是战争中的自觉的能动性。 人民不是机械,不是牛马,需要知道自己的处境,需要知道敌我态势,并且以此明白自己所要作出努力的方向。 张修终究成了他最厌恶的人。 但是时机还不算晚,今日,被眼前的小孩子当头棒喝,张修猛然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站起身,向着眼前的小孩子深施一礼,道:“就这番话,你足以做我的老师了” 田成手足无措的躲避张修的行礼,刚刚的讲话,只不过是听到张修讲道积累在心中的愤慨爆发罢了,没有想到张修反应如此之大,向自己行礼。 见他的反应,张修笑呵呵的将他按回在榻上,示意不用在意,咱们互相学习。 “如你所言,我今日所讲的不尽不实,那你为何将我的言语誊抄下来呢?” 田成赶紧摆手,自己绝没有贬低先生今日讲话的意思。 “学生觉得,先生这些话,不应该只流传在师兄弟之间,它最适合的听众,应该是我的父亲,是我以前的叔叔伯伯,是那些衣不蔽体的贫民,先生,他们如今只是麻木,没有希望,才会被那些上层人嘲笑讥讽。 但我始终觉得,那些人的眼睛深处,隐藏着浓厚的不甘,和滔天的怒火,目前只是没有点火,没有引导,没有人给他们指路而已。 而先生的话,就是很好的点燃火焰的材料,如先生所言,局势在一天天变坏,那么凡是听过先生讲道的人,无一不是在见证先生的预言,先生对于他们未来的预测,以及生活中可见的逐渐崩坏的局势,将让这些人紧紧地团结在我们一边。” 张修闻言,对他不止报以赞赏的眼神,还带着惊讶,小小年纪,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从小的经历原因,他对于人们的心思看的如此之透。眼前的是一个天生适合搞政治的神童啊。 张修道:“可以,我教你一个办法,你讲文章写完之后,找你何叔去,就如我上次给你们做的考试题目一样,将这篇文章阴刻在木板之上,以后,只要刷上墨水,用白纸往上边一贴,就可以复制多份了。” “不过,这些文章最终还是要靠着人来传授的,还是要靠教中的力量,等你王叔回来,你可以去找他谈一谈这事儿,说是我授权给你的。” 田成闻言,一蹦三尺,笑道:“谢谢先生!” 看到他露出的小儿心态,张修心情好了些许,离开前道:“对了,记得多吃些,你这么瘦怎么行?记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收到先生的关照,田成赶忙回道知道了,随即愣神,疑惑道:“先生,什么是革命?” 张修也是一愣,站住低头想了一会儿。 接着抬头回道:“这词以前出自周易,原文是,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指的是朝代更替的正统行为。” 张修笑了,田成第一次见到先生脸上出现那么畅怀的笑容。 只见张修收纳笑意,接着说道: “在先生这里,他还有一层意思,是从一个教员那里学到的,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田成品味着张修的话语,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张修走前留下一句话:“你准备一下,过几日,随我出去一趟。” 田成听说要出门,喜悦地答应,又好奇问道:“先生出门去干什么?” “有正事要办,难不成带你出去游山玩水?” 开着玩笑,张修抖了抖不顺手的袖子,转身回了书房。 第五十七章 宛城篇-张曼成 宛城,作为东汉的第二大城市,拥有者当时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冶炼工业,数不清的矿工、为其供给原料,数不清的农民为其输送农产品,数不清的冶铁匠人打制铁器,以及数不清的冶铁业配套工人为其服务,是当世少有的制造业城市。 时近冬日,从北方吹来的寒风,使足了力气,怒气冲冲地向南方刮过来,只是经过重重山脉阻隔,只剩下柔弱的力气,好不容易到了宛城,被城里一处处的烟气一裹,便也就消散无影了。 城南一处铁匠作坊内 张曼成此时打着赤膊,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一手握着大锤,一手用钳子夹住刚刚加热的铁条,将其放在铁毡上,用大锤狠力一下下捶打着,铁条迸射出四散的火星,小小的铁匠铺,顿时光耀无比,而那烧红的钢铁此时有如泥团,被此人捏扁搓圆。 一边帮工的童子见到张曼成打铁的阵仗,惊呆了下巴,停下了手上推拉风箱的动作,只觉得此时眼前的张曼成有如魔神。 察觉到风箱没了动静的张曼成,扭头朝着童子瞪了一眼:“咋又偷懒,不出点儿力气,今晚可没肉吃。” 其国字脸上横着一道伤疤,此时眼睛一蹬,伤疤如同蜈蚣一般动了起来,骇人无比。 童子咽了咽口水,涩声道:“曼成哥,你可真厉害,我敢打包票,这整个宛城,就没有比你力气还大的人。” “你才多大,就敢打包票说整个宛城?小鬼,你没见过的勇士多着呢。” 大汉嗤笑道,正好顺手也停了手上活计,拿起一旁的陶碗,喝了几大口清水,打一个长嗝,这才觉得浑身舒爽。 童子拖着麻痹的手臂,呆滞地望着张曼成健壮的身体,羡慕他的强壮。他毕竟年纪还小,短时间而剧烈的体力运动,就让他身体直呼受不了。 一边揉着酸麻的手臂,童子一边抱怨:“我听我阿耶说,邓氏、还有阴氏在樊水支流建坝,在用什么水排鼓风冶炼。” “据说,那是前朝南阳太守杜母发明的,用水力鼓风,根本不用人来推拉,比我们这个人力鼓风,要省力、方便多了。”童子得意洋洋道,显然在炫耀自己的见识。 “呵呵”大汉笑出声,道:“才说你见识短,你又露馅了,我问你,你见过那水排吗?” “啊?没有,就只是听我阿耶讲过。”见被大汉戳破,童子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接着好奇问道:“曼成哥,你见过?那是一个什么东西?” 张曼成见童子如此问,便用腰间抹布擦了擦手,正色道:“据说,那是前朝太守杜诗发明的水排,用水力驱动水中转轮,在通过桨叶传导到岸上的机关,用其驱动橐囊鼓风。” “但是”接着他摇摇头,笑道:“水排的前期投入大,时间长,一般啊,都是用于大规模的生铁冶炼。” “咱们这个,本身就是用冶炼好的生铁来锻炼钢刀。” “而且,还有两点”说着大汉举起两根手指。 “第一点,成本控制,我们是小铺子,承受不起水排的前期投入,而且我们不需要那么大、那么持续的鼓风。” “第二点,百炼钢的锻打,对火力,燃烧时间需要更加细微的把控,这些都需要人来控制,这是水排这种机械做不到的。” 童子闻言恍然,看向张曼成的脸又露出佩服的表情。 随即殷勤地跑了过去,连忙给张曼成手中的碗添满水,道:“曼成哥,你真厉害。那说说你刚才提到的勇士,你认识哪些英雄豪杰?” “还有,我听我姐说,你在凉州当过兵,你说说,那边是不是人们常说的那么乱?羌人真的那么坏,喜欢吃汉人小孩?” 童子好奇地问道,显然,他跟张曼成的关系不错。 张曼成本来不想理会这个好吃懒做的小子,但是听童子提到他姐,脑海中浮现那个温婉可人小娘的身影,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一脸的猪哥像。 紧接着注意到童子的眼神,咽下嘴里的清水,拿抹布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顿了一下。 这才道:“要说好汉,我当年从军的同袍,哪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面趟过来的好汉?” 至于羌人吃人的谣言,他想起自己的战友,好些也是羌人,叹了口气,对小孩子的问题无奈,回道:“羌人也是人,不吃小孩,而且,我们打的也不全是羌人。” 说着,想起来那几年在凉州的光景,无日不战,还与那些当地的土豪羌酋斗智斗勇,此时想来十分感慨。 张曼成说着轻轻摩挲着脸上的那一道横疤,这一道疤,就是一个汉人土豪的环首刀给他留下的纪念。望着炉火,仿佛又回到那喧嚣的战场之上。 说实话,张曼成很不理解,当初应征去凉州,说是去讨伐不服朝廷的羌人,结果,在凉州他们才发现,四周都是敌人,不管是羌人还是汉人,打了几年糊涂仗,到他回南阳之时,凉州还没有平静下来。 张曼成年纪不大,三十左右,南阳本地人,早年应募从军,奔赴凉州平羌。担任田宴下属先登营屯长。 提起凉州,张曼成就想起了给自己留下伤疤的那一战。 那是征东羌的时候,似乎是建宁二年的事情?明明没有几年,他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只记得那是皇帝即位的第二年,因为皇帝登基,朝廷给他们边军士卒发了牛羊犒赏,记忆中当时军中的兄弟都很开心,像那么开怀的日子,对于这些在生与死中徘徊的汉子来说,是很少的,他对此印象特别深刻。 那一年,羌众降而复叛,军中上下对羌人的背信弃义都很愤怒。 汉军首先进攻,羌人不敌,其撤退到射虎谷,并且分兵把守射虎谷的上下门。 当时领军将军是太尉段熲,将军同将士们一样,誓要一举将这些叛离的羌众全部歼灭,不许他们再溃散逃亡。 七月的时候,段太尉派遣一千余人在西县用木柱结成栅栏,纵深二十步,长达四十里,遮蔽敌人的视线。 然后,张曼成所在的先登队伍连同其他营共七千余人,在田晏、夏育率领下,口中衔枚,悬索相引,乘夜攀登上西山,安营扎寨,挖凿壕沟,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抵进到敌人不足一里的咽喉之处。 而司马张恺等率领三千人攀登上东山。 届时,东西一齐发兵,夹击羌众,那一战,杀得昏天黑地,酣畅淋漓。 张曼成所在的先登营士兵无一不是被鲜血浸透了衣裳,一场仗下来,到最后拿的都不是自己的兵器,那是因为环首刀砍断了,他们接着夺过羌人的兵器继续砍杀。 羌人被杀破了胆,四向奔逃,但是因为地形所限,穷山深谷,被赶来的汉军合力攻击,势如破竹,斩杀叛羌酉长以下共一万九千余人。 也是在那一年,朝廷见征羌获得大胜,以为羌人的祸乱将要平息,加上财政吃紧,采纳了张奂的上奏,对羌人采取安抚政策。 羌乱平息,军队也就自然要裁汰。 张曼成所在的营被裁汰老弱,他因为是外地人,本身思乡,想要过些安稳生活,不想再在修罗战场打混,这才顺势退了伍。 举目无亲的他,回到南阳老家,发现老屋早已破败,他将几亩下田分给乡民,拿着这几年当兵的积蓄,到宛城开了家铁匠铺。 “这一晃,七年的时间过去了啊。”张曼成在心中感叹。 见张曼成陷入了沉思之中,童子懂事的没有打扰,而是一小口一小口咗起了碗里的清水。 望着张曼成魁梧的身形,童子心想:“回头得催一催自己阿姐,得抓紧,这么一个厉害又有见识的姐夫可不好找。” 第五十八章 宛城篇-饥荒 沉思了一会儿,张曼成缓过神来,看向在一旁兵器架子上翻看兵器的小子。 问道:“杜衡,你阿姐呢?最近怎么没看到她?” 名叫杜衡的童子反应过来,赶忙放下手中的百炼钢刀,钢刀掉落,发出“呛”的金戈之音。 张曼成皱了皱眉头,走过去将随手将沉重的兵器摆好放在武器架子上。 看着眼前的兵器,张曼成也很自豪,这些武器都是张曼成纯粹依靠自己的强壮,以及变态的体力锻打而成的。 此时锻造兵器一般人都是几人合力锻造,像是张曼成这种独自锻钢的就极其少见了。 但是他锻造的兵器质量极好,颇受好评,名声传扬出去了,生意也就不错。 这铺子,也算是宛城铁匠铺生意最好的那一类了。 杜衡听到张曼成的话语,突然就叹了口气,还耷拉着小脑袋。 走过去,趴在铺子中的一张小桌子上,对着张曼成道:“这几日,不知道怎么了,阿耶心情不好,我挨了好几次打呢,而且,我还发现,阿耶还偷偷跟阿姐商量事情到半夜,不让我知道。” 说着小子一笑,狡黠道:“不过昨晚上,我趁他们不注意,趴在窗台底下偷听,不过都是些我不懂的东西,声音又小,好像什么邓氏、武器、草原之类的。” “哦?”听到杜老头的事,张曼成反应过来,杜衡的父亲杜老头,是张曼成比较重视的一个人了,这人打了半辈子的铁,性格也跟铁一般,宁折不弯,大概是因为年轻时候使大了力气,这人看着颇为老成,大家伙都叫他杜老头。 张修没有在意杜衡所说的什么邓氏武器事情,邓氏本就是本地的冶炼大族。杜老头早年是朝廷在本地的官炉炉头,直到朝廷铁业败坏,官炉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匠人也早早地散去,自找活路。 杜老头这才投到邓氏的门下,还是做炉头,日子过得竟然比管办炉头还好些。 “你阿耶怎么了?是不是那群锻奴又在闹事了?” 锻奴,是此时特定的一个称谓,指的是那些豪强自己的冶炼工人,他们主要负责铁器的锻打和制造,因为特殊的工作环境,和体力需求以及涉及冶炼技术的保密,此类人一般是豪强专门选用的奴仆,或者是向外招收强壮的奴仆来做。 其实,锻奴的生活在贫民眼里相当不错了,在寒冬腊月时节,他们待在暖和的冶铁炉旁,因为工作需要,豪强总是给他们提供充足的饮食,只为了他们锻造出精良的兵甲。 可是各家有各家的苦难,锻奴在物质是比贫农好一点,但是他们永无止境的劳动,还有常年酷烈的环境让他们尽皆透支了身体,好些人干着干着就吐血而亡,此时根本没有什么休假的概念,再强壮的人也承受不了长期的重体力劳动。 在旁人看来,锻奴是贪婪的,主家供给了足够的衣食,那么锻奴就应该效死。 可是锻奴不这么想,他们眼睁睁看着平时的工友一个个死去,已经意识到了,锻奴,就是一种耗材,他们终有一天会走上同一个下场,倒在炉旁,运气好的,被人埋了,运气不好的,被那些抱着古法冶炼的疯子投进炉子里。 锻奴已经闹了好几次了,每一次豪强都是出动自己的私兵部曲加以镇压。只是镇压也需要成本,锻奴闹事也耽误生产,不得已,豪强最后妥协了,满足了部分要求,给了锻奴们每月一天的探亲歇息时间。 从那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锻奴闹事的事情了,而杜老头为人正派,深受那些锻奴和冶铁工匠的爱戴,所以张曼成才有这么一问。 “没有,最近我没有看到韩忠叔,应该不是锻奴的事情。”杜衡回道。 张曼成点点头,韩忠,是这一批锻奴的领袖,上一次就是他串联了几大豪强的锻奴一起闹事,才能让豪强妥协。 张曼成转个话头,问小杜衡:“那个,我让你送你阿姐的簪子,你送了吗?怎么样?”说着话,他都有些不自在,两手相互使劲搓了搓。 也难为他,一个昂藏大汉,说出种忸怩之语。 杜衡笑道:“曼成哥,放心吧,你以后绝对是我姐夫了,簪子我阿姐收到了,一早就戴头上了,你没看到她当时的表情,那害羞的样子...要不是这几天我阿耶跟她说事情,她早就过来跟你相会了。” 说着杜衡扭着腰,试图模仿她阿姐的模样,手舞足蹈起来,接着又呵呵笑出声,似乎张曼成成为他的姐夫,他比张曼成本人还要高兴。 “好小子。呵呵” 张曼成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很是开心,也笑了起来,顺势一把拉过杜衡,使劲揉揉他那小脑袋。 他拍拍大手,对杜衡说道:“今日高兴,咱们去外边吃,带你去酒肆耍耍。” 杜衡闻言大喜,从小到大,他还没有去过酒肆吃过酒呢! 随即两人忙活起来,张曼成将火炉火门关好,杜衡则是帮忙将铁匠铺的各种物件收了起来。 出了门,两人向着东街酒肆行去,没走一会儿,两人的喜悦之情如这天气一般,慢慢冷却下来。 原因是两人所行之处,全是乞讨的流民,面黄肌瘦的农民,瘦脱相的妇女,如同草人般干瘪的小孩子,种种场景纷纷冲击着两人的心灵。 今年司隶闹蝗灾,没想到的是,到了秋季,蝗虫竟然跨过鲁山,进了南阳。 这让毫无防备的南阳百姓遭了殃,今年的收成也就那么泡了汤,本就指望秋天收成续命的百姓瞬间没了活路,只得往大城里面跑。 乞讨、卖儿、卖女、卖妻子,卖自己,这些事情实实在在地发生在张曼成身旁。 就连往日宛城对于劳力旺盛的需求,今年也对招工的年级、身材有了限制。 终于,张曼成还是没忍住,路过一个妇女时停了身子。 只见这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在这个天气里,女人将自己能够保温的东西都给了他,而她自己却在冷风中颤抖,一只手环抱着孩子,一只手从孩子胯下伸出去,合并手掌,作乞讨状。 而婴儿浑然不知母亲的惨状,还在奋力的吸吮着母乳,缺乏营养的女人早就没有了奶水,张曼成亲眼看见那婴儿嘴角留下的不是乳汁,而是鲜红的血。 望着这位母亲,张曼成心里十分感慨,在大汉朝,遇到荒年,易子而食已成传统,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却是舍命般的照顾着自己的孩子,那一份舍生的母爱让他不敢脱身。 他往怀里一掏,将出门时携带的作为今晚酒食花费的铜钱全拿了出来,这是他身上仅剩的钱了,将其一把放在女人手心之中,铜钱的分量不清,女人的手往下一沉,又被张曼成一手托住。 张曼成看着眼前的妇人,道:“大姐,这点儿钱拿着,去食肆吃点儿东西吧,而且那儿应该有米汤,那东西喂孩子,比血要好一些。” 女生感受到手中的钱币重量和张曼成那只大手传来的温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竟然是多日的虚弱以及没有进食,失了声。 此时,张曼成环视一圈,声震四野,吼道:“今日这钱,是我张曼成给的,谁要是敢抢,就先打听打听我张曼成是谁!” 刚刚还露出贪婪表情的恶少年,还有那些惨淡的饥民顿时都低下了头,收了刚起的心思。 张曼成没有多呆,转身向来路走去,人群纷纷自觉给他让道,既是慑服他的勇力,也是佩服他的侠气。 只留下一个呆呆的妇人望着那高大的身影,任凭她奋力蠕动嘴,却什么音也发不出,只得向着恩公的离去的方向磕头。 ..... 快要接近南城铁匠铺时,张曼成转过头来,对着跟在身后的杜衡道:“今日某食言了,这酒,是吃不成了,回家喝粥吧。” 经过刚才的事情,杜衡也心情不好,倒没有怪罪张曼成的食言。 甚至心底很是羡慕张曼成一声震服一条街的霸气。 杜衡回道:“好啊,吃粥好,这个天气喝点儿热粥人舒服。” 张曼成笑了笑,对他的懂事很满意。 两人刚行到铁匠铺门前,就见一人在门前徘徊。 张曼成拉住仍要前行的杜衡,定眼一瞧,只见这人身材高大,两条剑眉,两撇短须,一双招风耳,一手提着酒壶,另只手提着一包东西。 认清来人的面貌,张曼成松了口气,接着喜上眉梢,上去亲切的拍着来人的肩膀。 道:“赵宏?你小子回来了?你这一走几个月,我一直担心着你,以为你在外边出了什么事呢。” 第五十九章 宛城篇-吃酒 “大哥,我今日刚回来,这不一回来就找你喝酒来着,没想到铺子里没人,正寻思去哪儿找你呢,你这就回来了” 来人正是赵宏,张曼成的同乡,也是他在凉州的战友,两人是一同刀山火海跨过来的,交情不同寻常,早已亲如兄弟了。 赵宏说着,提了提手上的东西,朝着杜衡挤了挤眼睛,杜衡欢喜地上前,帮他取下手里的那包东西。 杜衡看着手上的油渍,闻了闻味道,是肉食的香味,而且不同于以往的气味。 欢喜道:“宏叔,哪里来的肉?不是豚肉也不是狗肉?羊肉么?” 张曼成瞥了眼杜衡迫不及待打开的纸包,笑道:“别问了,那是牛肉,你小子今日有福了,多少人一辈子都没吃过牛肉。” 杜衡一听,盯着肉看了许久,也很惊奇,毕竟此时的牛,即使官府不禁止杀牛,也因为其在出行拉车,下田耕地的重要作用,是少有人杀来吃的。 进了屋,几人忙活着清出了张桌子。 将酒食放在桌子上,畅饮了起来。 赵宏这才道:“还不是想哥哥了,我在回宛城前,突然回忆起咱们在凉州的日子,在那儿,咱们吃牛的次数,可比南阳这儿多多了。所以这一回来,托邓氏的管事要了些摔死的牛肉,先来哥哥这吃上一顿酒再说。” 张修见到赵宏归来,也很高兴,两人互相干杯,随着辛辣的酒液入喉,两人细细感受其中的滋味,接着一齐张开嘴,在冬日里吐出一口白气。 而一边年纪还小的杜衡只被分了一小口的酒,也学着两人的样子豪饮,喝完也学着长出一口气,砸吧砸吧嘴,似乎在品评这酒的优劣。 两人见到这小子这做派,开怀大笑。 杜衡还要酒,被张曼成一手挡开:“你年纪还小,喝不得酒,再说,刚刚给你倒的就是全部,谁叫你牛饮的?现在可没了。” 杜衡鼓起腮帮子,显然很不服气,正要反驳,却见赵宏一把把他拉住。 赵宏鼓着脸故意问道:“杜家小子,为什么你喊我大哥叫哥,喊我就叫叔了?” 边说边捋唇边的短须,一副拿你是问的样子。 杜衡回道:“你岁数比我大那么多,不叫你叔叫什么?曼成哥就不一样了,他马上就要娶我姐了,那就是我姐夫,当然是我哥。” 赵宏闻言,惊喜地看着张曼成,道:“大哥的终身事要成了?恭喜恭喜!” 两人本就是同乡,皆父母双亡,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在战场之上二人就是同袍,背靠背作战,退了伍,在生活中两人也是互相扶持,此时见大哥好事将成,赵宏很开心,又跟张曼成干了一杯。 两人喝酒,杜衡则是对着牛肉大快朵颐。 张曼成向嘴里放进去一块牛肉,问道:“兄弟你几日前起身回南阳,这一趟没走多远?” 赵宏咽下口中酒水,回道:“不瞒哥哥,这一趟是邓氏雇佣的我们,从宛城出发,过鲁阳关,经梁县,从伊阙关进洛阳。” 说着又吃块肉,继续道:“到了洛阳商栈,倒是没走了,就是待在商站等人。一直等,这一等就是一个月,不过,邓氏给的钱足,兄弟们倒是没什么话说。” 接着赵宏小心地看着四周,见这没有外人,这才说道:“我观察接应来人的做派,不太像是羌人” 说着指了指正北方,那是草原的方向“而是北方的胡人,那草原人的罗圈腿,就算穿上汉人褶裤,我也能看出来。” “哦?”张曼成来了兴趣 “你是说,你们一行人押送商货,到了洛阳,然后交给了胡人?你不会看错吧?哪个胡人敢跑到大汉首都,天下首善之地——洛阳城去走私的?” “我也这么想的,所以谁也没告诉。毕竟实在是太过离奇,只是我的个人之见。” 说着又指指自己的眼睛,赵宏道: “不过,哥,你别忘了,当初在凉州我是干什么的,斥候!我这双眼睛,要是出错,今天也不会在这儿与你喝酒了。” “但是,就算我猜对了又能怎样?那么这事上头的人来头一定不小,不是我等能惹得起的。”说罢颓然地摇摇头。 像这样子的腌臜事,两兄弟这些年实在是见了不少了。 “说起胡人,我就想起一事,不知道你回来的路上听说过没有,八月的时候,咱们的老上官,田将军领军出塞了,说是去打草原胡人,叫什么鲜昆..卑什么.来着,算了,草原上的都是胡人。” 张曼成调转一个话头,提到今年海内外最为关注的事情。跟大多数汉人一样,张曼成也分不清楚草原上的胡人成分,所以按习惯,一概以胡人代称。 这一次的对外作战,毕竟三万汉军精锐骑兵出塞,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天下人都在关注着这一仗的成败。 大汉立国三百年,从刘邦立国开始,就叛乱不断。而正真让天下人认同自己汉人的身份,还是靠着汉武帝时期殴打周围异族,团结了天下人,才有了汉人这一自称。 新莽立国,人民都以为汉王朝的时代结束了,结果,天降猛人,刘秀中兴了汉室,天命这一个比较玄乎的词汇就那么萦绕在人们的心中。 人们不禁自问,难道真的天命在刘? 所以这一仗,皇帝打赢了,那么大汉的威望自然更隆,许多的野心之徒都要收了觊觎的心思。 要是输了,加上近些年来的天灾、异象频发,人人都要在心里寻思了,这大汉的命数,是否要到头了? 两人都是久经军伍之人,对于北伐草原,横扫漠北这种流传后世的事情自然有些许向往。 “听说了,不过,现在人们对于田将军非议不少,都说他巴结宦官才能脱罪。是什么阉党。反正名声很差。” 赵宏提到这么一件事。 “任他说去,咱们老上官,别人不知道为人,你还不知道吗?这些年朝廷发不出军饷,都是田将军和段太尉想办法给我们筹钱的,要不是他们,我俩想活着回来都难。” 张曼成却是摆摆手,毫不在意的道。 对于军伍之人来讲,爱憎分明,段、田、夏几将都算是合格将军,对待属下推心置腹,也很得属下爱戴。 而且两人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不知道朝堂各个势力的角力,只是单纯为了自己认识的官员被欺负而打抱不平而已。 两人所不知道的是,朝堂权力斗争的残酷性远超他们的想象。并且朝堂的争端有时候也会波及下面的小民。 杜衡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一心吃着桌子上的牛肉,不一会儿就吃得肚儿滚圆。 眼见两人喝的正起劲,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杜衡站起身,对两人行礼道:“曼成哥、宏叔,你们继续,天色不早,阿耶肯定在急着寻我,我先走了,” 杜衡跟张曼成在一个坊市,距离不远,而且周围都是乡里乡亲,也不怕出事,所以张曼成也就简单摆摆手,让杜衡直接回家就行,不用管他俩。他俩要一醉方休。 第六十章 宛城篇-惊变 “将军,羌人杀过来了,他们人..人很多...”赵宏惊慌地给田宴报告前方的敌情。 此时的赵宏面色清秀,唇边只有浅浅的青茬,他才参军不久,对于战争场面的应对,还很稚嫩。 田宴一把推开面露慌张的赵宏,起身向着前方望去,山下漫山遍野的人影,全是羌人叛军,也不禁面色凝重。 只见这时敌方驰出一名将领,对着田宴军寨喊话道:“田晏、夏育在此?湟中义从羌悉在何面?今日欲决死生。” 声音在山谷回荡不绝。 此时突遭袭击,各个军士都面露惶恐,田宴找到夏育处,两人商议,由夏育他统率士卒,整理军阵,穿好衣甲,随时准备出战。 而田宴自己却径直来到先登营中,面对手下将士,田宴将身上的铁甲、皮甲、内衬尽皆脱掉,扔在地上。 面对着惶然无序的士卒,他扬起手臂,对着士卒奋然激励道: “今日一战,唯勇而已,吾进,汝等随我冲锋,吾退,汝等尽可斩吾首而还。” 说罢,田宴竟就那么赤膊上阵,双手持刀,出了军寨,向着羌人杀去。 先登营本来混乱的士卒,在看到将主的动作之后,顿时哗然起来,一个个不再寻找自己的长官,而是随手拿起营地内的武器,也不管身上是否披甲,就那么追随着将主而出。 田宴军寨安设在山上,此时冲锋,借着地势,气势一往无前,加上田宴首当其冲,先登营也都学自家将军,都白衣上阵,热血沸腾,怒目龇牙,视如仇寇一般向羌人冲杀而去,犹如猛虎出笼。 羌人本来见汉军白衣上阵,还在心里小视汉军的惊慌失措,却只见田宴冲锋在前,借着地势,一跃而起,一招力劈华山,将刚刚在阵前喊话的羌人土豪一刀斩落马下,羌人刹那静默。 而汉军士气大振,大喊着继续向羌人冲杀而去。 田宴本就武艺超群,加上此时赤膊上阵,没有了铠甲的负重,竟然比平时还要勇猛,双刀飞舞,手下无一合之敌。 渐渐先登营将士赶了过来,在田宴身后组成锋矢阵型,向前突击。 那一仗也是张曼成在先登营的第一次作战,失去铠甲的防护的他与先登营勇士,速度飞快,紧紧追随着他们的将军,望着在最前方冲杀的身影,人们浑身的血气都被激发了出来,人人争先,怎可让将军冲在队伍最前? 汉军的冲击力远超敌人的预料,羌人仓促的军阵被汉军一冲而过。 就在此刻,山上整顿军士备战的夏育见羌人军阵被冲乱,立刻发兵,有着完整军阵的皮甲持刃的汉军正卒蜂拥而出。 羌人军阵本就被田宴所领的先登营击穿,正处于混乱,此时又被夏育军正面压上,羌人顿时崩溃。 而田宴众人杀透军阵后,没有休息,没有整队,而是随着田宴回身,向着混乱的敌人继续冲杀。 那一仗,羌人生生地被汉军杀崩了,只顾逃命,根本不敢生起转身同汉军交手的心思。 张曼成浑身血淋淋的拿着满是缺口的环首刀,寻找着敌人,喘着粗气,全身上下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激动的? 他奔跑着,抓过一个在前方逃奔的敌人,一刀从背心穿刺而过,敌人临死前回头,嘴里冒着血泡,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双手死死却拽着张曼成。 张曼成有些恍惚,突然,那人的面孔变换,变成了那个给他留下疤痕的汉人土豪。 汉人土豪双手紧紧拽住张曼成的手臂,看见恍惚的张曼成,露出一脸的苦笑,凄然说道:“朝廷、皇帝,不值得让你们效死的。” 张曼成没有理会他的言语,只觉得聒噪,想要一刀结果了他。 只是,画面又是一转,刚刚还是残肢断臂满地的战场,变成了宛城的长街,他又看到了那长街之上,一堆堆的饥民,那个用血喂养婴儿的大姐。 突然,他的耳畔响起了各种声音。 他听到战友同袍在战场上挥舞着武器呐喊:“杀啊!” 他听到敌人丧胆,四处奔逃的呼喊:“快逃!” 他听到老农临死的不甘的呼号:“苍天啦!” 他听到杜老头的声音:“邓氏的武器,我锻炼的铠甲,怎么运去草原了,邓氏的人....” 他听到赵宏吃酒时的话语:“邓氏,跟朝廷三公的人物联手,走私东西给胡人,看分量,估计是钢铁...” 他听到田将军当初关照的话语:“曼成小兄弟,以后有我一口吃的,绝对少不了你们的...” 他听到那个汉人土豪临死前的嘲讽的话语:“朝廷!呵?” 种种声音混在一起,加上杂乱的画面,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啊~”张曼成从梦中惊醒,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呼吸,昨天晚上喝了一晚上的酒,在此刻都化成了冷汗流了出来。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脑子里还残留着“胡人”“邓氏”“兵器”这些字眼。 等酒意散得差不多了,他才清醒了一点儿,理了理脑子里的思绪。 突然这些词汇连在了一起,他惊声坐起:“不好!婉娘,还有杜衡。” 就杜老头这个倔脾气,要是知道邓氏走私武器给胡人的事情,那还不是闹翻天?那么杜婉娘和杜衡处境就很危险了。 “啊?大哥,你醒了?”一旁倒在榻上的赵宏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道,似乎是被张曼成弄出的动静吵醒了。 “无事,兄弟你继续睡,我有一点事出去一趟。” 说着张曼成穿好鞋袜,准备出门,走到门前时,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兵器架子上取了把新打制的环首刀,将其拴在腰间,这才出门。 杜家距离不远,不过他此时心急如焚,脚步也就愈发快了起来。 片刻后,他来到了杜家的院子前。 院子还是那个小院子,院墙不高,张曼成平时一个助跑就能翻越过去,今天他却呆呆的站在院墙边,一时没了动静。 望见院子门前的地上那些黑红的污渍,张曼成身体顿时僵住了,种种不好的推测涌上心头,都被他用强大的心脏压制,然后将其无情推翻,他压住心里的惶然,慢慢靠近了杜家院子。 那扇本就年久失修滋滋作响的木门,此刻早已彻底退了休,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 张曼成握紧腰间的长刀,绕过倒塌的木门,来到院子里,以往热热闹闹的小院,今日格外的冷清,张曼成绷着脸,一点点的挪动着脚步。 忽然,脚边像是碰到个什么东西,他余光看见,那是一个凉瓜大小的物件。被他的脚一碰,咕噜噜地滚到一边。 他轻轻地用脚尖拨开那个物件,凝神待看清楚样子,张曼成身体就是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 那赫然是属于昨晚上还与他喝酒吃肉的杜衡,的那颗小小的头颅。 只见那一张小脸之上因为失血,变得煞白,再也没了往日围着他亲热叫他曼成哥的健康红润,面上只有愕然和惊恐交杂的表情。 张曼成此刻心脏仿佛被人捏得死死的,眼前的景象似乎又让他回到了那血红色的战场。 “不,不不..”张曼成嘴里喃喃道,使劲摇晃着脑袋,就像在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他的身体并没有停下。连停下检查脚下头颅真假的时间都没有,就迅捷地冲去屋内,寻找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期盼那个万中无一的希望。 他希望着,他奔跑着,他呼喊着,话语在房间内回荡“婉娘?...你在哪儿?” 终于,他停下了。 那一瞬,张曼成的世界破碎了。 在里屋的地面上,他看见了那个他一生都不敢忘却的身影。 她就那么倒在地上,头发散开在脑后,襦裙也因为主人的倒地而平铺在地上,身后是一滩鲜红,血液蔓延成一块大红色的圆,那一刻,她像极了张曼成当初回家路过洛阳时,听商贾吹嘘过的牡丹花。 她就那么静静的倒在红色的圆心上,就那么恬静的躺在那儿,俏丽的面孔似乎还有一丝...笑容? 若不是那一根横穿脖颈的金簪,还会以为她只是在那儿小憩。 张曼成冲上前去,待近了身他又不敢有大的动作,呆愣愣的,手足无措,似乎是怕唐突了佳人? 片刻后,大手颤颤巍巍地拨开她脸上的些许乱发,他轻轻托起爱人的头,痴痴望着爱人那熟悉的面庞。 爱人的身体寒冷如冰块,他慌张地用大手握住她的小手,期待给予对方温暖,却始终没有等来她习惯的回应:清脆的声音仿佛回响在耳畔:“呆子,你瞅什么呢?.....” 上一次的对话还音犹在耳,她走前略带嗔意道:“你记得打一个钗子给我。” 说着还瞪了他一眼,似乎怪他不解风情。 而那时的张曼成只顾着点头,直到坊市内卖金子的老妇得知他的用途后,用那因为牙齿脱落而瘪着的小嘴,笑呵呵地恭喜他好事将成。 那是张曼成听过的最美好的声音,听闻了老妇的解释,他这才明白送钗子的意思,张曼成激动得晚上睡不着觉,当晚就生火开炉,连夜打了一根金簪。 那一晚,他倒在床上,手里紧紧握着金簪,回忆着,想象着,喜悦简直要溢满小屋,那时候,他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然而真实世界并没有奇迹发生,现实的冰冷也永远比此时爱人的身体还要彻骨。 各种情绪在心中交杂,他有些无法呼吸,空气进了肺里,再也不敢出来,仿佛失去了呼吸这种技能。 直到“叮叮”一声,张曼成腰间的刀无意间碰到了金簪的珠串,他才缓过神来。 在看见女人脖子上那一根他亲手打造的金簪的那一刻。这汉子终于忍不住,弯腰失声痛哭了起来,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泪珠滴在地上的血泊里,溅起点点红花。 哭声低沉,犹如猛兽低吼。 嘶哑地如恶狼般的大口喘息声在屋内回荡,张曼成跪在佳人的尸体旁,撕心裂肺的捶胸吼道“不.不..” 许久许久,张曼成忘记了时间。 他渐渐平缓了自己的气息,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往日挂在嘴角的笑,宛城平静美好的生活终究是一场梦,婉娘的死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他想要抛弃的凉州的血色生活,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一刻他才明白,这世界,无论何处,都是修罗战场。 这一段平静的生活消磨了他的直觉,以前的他在听到杜衡的话语之时,就能立刻警觉,联想到婉娘杜衡危险的处境,而昨日,危险临身,他竟然毫无感觉地大口喝酒? 眼中的血色再一次浮现了出来,这一次没那么容易消散了,因为他彻底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就像他在凉州所初步领会到的那样。 人与人之间就是弱肉强食,和平只是脆弱的假象,而他离开凉州所追求的平静生活不过是一种妄想罢了。 他鼓足一口气,站起身来,环视一周,没有找到第三具尸体,杜老头不在这儿。 他伸出大手狠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提起刀,径直向外走去,这一次,他没有走大门,而是向往常私会佳人一般,如同猿猴般灵巧飞跃院墙。 落地,不停,他朝着自家铺子的方向奔去,那姿态,就像捕猎的凶兽。 第六十一章 宛城篇-打铁 待到了自家铺子,一把推开铺门,不理会赵宏还没有睡醒的起床气,以及他嘴里不停蹦出的骂骂咧咧。 张曼成一把拽住赵宏的领子,将其从榻上拉起,声音嘶哑道:“出事了,你跟我走一趟。” 也许是被张曼成那浑身的杀气所摄,赵宏闻言浑身一震,立刻恢复了清醒。 因为,在那一刻,赵宏依稀感觉,那个在凉州的血色凶兽又活了过来。 他没有多言,默默穿好衣裳,随着张曼成一起出门。 出门前,张曼成皱了皱眉头,将已经被他捏碎的环首刀刀鞘扔到小桌之上。 路上张曼成没有多说,只是说了句:“杜家出事了,你跟我走一趟,看一看是谁出的手?” 张曼成回来找赵宏很简单,赵宏是斥候出身,探查消息,查找痕迹是看家本领。 闻言赵宏瞳孔一缩,联想到大哥的相好也姓杜,心中也是一乱,跟着加快了脚步。 来到小院前,两人止步,张曼成看着赵宏的动作。 只见赵宏低头仔细观察地上的脚印,大哥的脚印他很熟悉,院门前的脚印很杂乱,不过这难不倒他,他很快排除了老人、小娘、还有童子之外,还有四个人。 “四个人,都是男人。”接着他看了看塌到一边的门板,上面有一个大脚印。道:“其中一个身高至少八尺。” 进了门,看见地上那颗熟悉的头颅,饶是在边疆见惯了尸体的赵宏,也不禁咽了咽口水,没有耽误正事,他仔细看了看杜衡的脸部,表情凝固。 然后他沿着地上的血迹,来到一边的葡萄架子后,这里倒着小孩的脑袋分离的身体,看着脖子上平滑的断口,以及血迹的喷射线路。 赵宏开口:“一刀枭首,是个高手,而且看痕迹,杜小子应该是最初躲在架子后面,被人发现了,想要逃跑,结果被人一刀砍了脑袋。” 赵宏立在院子里,摆出出刀的姿势,想了想继续道:“从挥刀的角度、尸体伤口以及距离上看,这个人跟外边踹门的身高差不多,或者说,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进入屋内,看到房间内满是翻找的痕迹,赵宏望向张曼成。 张曼成摇头道:“不是我做的,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应该是那群人在找些什么东西。” 赵宏点点头,来到里屋,看到女人的尸体,身体也是一愣。 张曼成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前止步,他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涩声道:“我就不进去了,你进去查看,有什么发现给我说。” 赵宏点头回应,他也压下心底的情绪,检查里屋,同样的,这里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接着检查尸体,不一会儿赵宏出来,对张曼成回道: “女人身上有很多淤青,应该是跟人扭打造成的。“ “脖子上有掐痕,被人用手逼到墙壁上导致” “指甲内有皮屑,牙齿上有血,我检查了口腔,没有伤口,血不是她自己的,应该是反击撕咬对方所致。” “致命伤是脖子是的钗子造成的,扎破动脉,失血过多而死。” 张曼成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完赵宏的汇报,咬着牙紧紧抿着嘴,不说话,虎目充血,怒气在其心中积郁,其气势远比那个凉州的杀神还要骇人。 赵宏被骇得后退了一步,道:“杜老头这是犯什么事了?还是遭什么仇家了?” 张曼成摇摇头,随即往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之前不是说邓氏走私武器给胡人吗?这事儿杜老头也知道了,不知道怎么消息泄露,这才被人灭了口。” 张曼成此刻的话语淡淡,表情默然,丝毫看不出死去的是他的爱人。 赵宏望了望四周惨烈的场景,忍不住道:“大..大哥,不报官么?” 张曼成停步,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这事儿,官,管不了。” 赵宏被大哥那一眼吓了一跳,咽了一大口口水,赶紧给自己一巴掌:“这破嘴。” 其实他也知道,这种涉及豪强的事情,平民告官,多半不了了之,你要还是不肯放弃,那么官府和豪强认为你不识好歹,只得让你永远闭口了。 说着,张曼成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刀,看着赵宏,道:“你去让你们车行的那些人帮我查,查用刀的高手,八尺的身材。我今晚就要知道这个人的所在。” 赵宏也严肃点头,示意知道了,见大哥就要走远,他赶忙上去拉住张曼成,急道:“大哥,你干什么去?听我说...” 不待他的劝说出口,张曼成狠狠一挥衣袖甩开赵宏,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句:“干什么?回家,打铁!” 赵宏闻言也松了口气,张曼成的战斗力他是见过的,这宛城找不出几个能够与他过手的,但是去闯豪强的宅院,那些部曲私兵也不可小觑。 赵宏这边回自己的住处,找来自己的小弟,交代张曼成的吩咐,不一会儿,整个宛城的恶少年,地痞,苦力都得到了张曼成的命令,都有意无意的观察着行人,留意张曼成要找的人。 这边,张曼成进屋,将铺子关了张,打开还未彻底熄灭的火炉火门,点燃炉火,拉扯皮囊鼓风加热。 没有了杜衡,他就一个人鼓风、一个人打铁。 待炉子热了起来,他来到他的那些武器架子前,将自己最为得意的几件武器取下来,放到火炉里面加热。 他要铸刀,早在凉州从军的时候,他就发现,制式的汉军环首刀对他来讲,还是太轻了些,而且刀的长度,对于身材颀长的他来说,也太短。 他心知,为了给婉娘和杜衡报仇,那么必然会与邓氏发生冲突,到时一把趁手的武器就很重要了。 张曼成将几件武器都融成了铁条,待炉中的铁件被加热变软,然后将它们绞在一起继续加热,加热之后取出加以捶打,然后不断地重复以上操作。 一时间,关了门的铁匠铺内,响起了“当当”的打铁之声。 一直到下午时分,刀才被打造完成,刀长度达到一米四,没错,张曼成是按照记忆中的斩马剑铸造的,只是刀身被他刻意加宽,使之更加沉重和坚固,刀身前段开锋成刃,中段则没有开锋,其主要用于抵挡武器所用,刀把得到了加长,便于握持。 一般的环首刀重三斤多,而张曼成这一把刀则是用了三把环首刀成品做原料,重达十斤,而且因为匆忙制作,重心略靠前,但这正好应了张曼成身高力大的优点,一刀下去,势大力沉。 晚上,灯光如豆,张曼成一个人在铺子里小口小口的嘬着酒,他在等,等赵宏的消息。 夜色渐深,今晚上没有月亮,整个天下显得更黑了。 突然,油灯的火光晃了一下,赵宏推门而入,:“大哥,查到了,果然是邓氏,那个使刀的高手,是邓氏的宾客,叫秦虎。就住在东城邓氏的宅院里面,大哥你听我说,我们从长计议...” 赵宏还要再说,张曼成已经起身,从身后拿起了一个长条布包,向外走去。 赵宏无奈叹了口气,本就对劝说大哥不抱希望的他,此时反而轻松了下来。 且看他此时已经穿上了车行只有在护送货物时才给他们发配备的皮甲,长弓在背后,箭囊在腰间,这一副打扮,丝毫看不出他是要从长计议的样子。 张曼成在长街上缓缓地走着,慢慢的,他的身后,从各个小巷子里冒出一个个人影,他们皆蒙着面,手里持着刀剑长矛跟在其身后,此地是宛城,此处是铁匠铺一街,最不缺的,就是武器。 一群人安静地走过南城大街,连刀枪碰撞的声音都无。 不一会儿,到了坊门处,早已经得知消息的坊主,此时哭丧着脸看到张曼成一行,“曼成兄弟....”话音未落,就感受到那边投来的杀人目光。 “得。”坊主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转身一头向坊墙撞去。 “碰”的一声,坊主倒地,一把钥匙恰巧脱手,正好甩到赵宏脚下。 赵宏呆愣愣地看着‘晕倒’的坊主,撇撇嘴,拿起脚边的钥匙,准备去打开坊门,路过坊主时,还刻意踩了下坊主的那摊开的手。 门开了,人群陆续出了坊墙,没有人在意地上传来的那偷偷的吸凉气的声音。 东城,张曼成转过一条街,正好碰到另一群人,都是些精壮的汉子,张曼成定眼看见人群中的一人,发声问道:“韩忠?” 那一群人中的汉子走出,拱手道:“张兄,杜老家的事情,我已知晓,大家伙平日里受了他多少恩惠,今日且回报了他。” 那一群人中一样,除了韩忠,也尽皆蒙了面。 张曼成慨然,今日跟着他的这些弟兄以及韩忠的那一群人,都是有家室的,本不必来此,可他们还是跟了过来,为了不被事后报复,这才都蒙了面。 恩义二字,重若泰山。 两群人就这么汇合,张曼成一边走一边给两人讲着呆会儿的安排: “韩兄,你的人一会排成横队持长矛推进”韩忠点点头,看着自己带来的人手,确实是以长矛为主。 “赵宏,你组织好弓箭手,呆会儿见机支援” 赵宏严肃颔首,经历过军伍的他,比在场的人都更适合指挥弓箭队。 张曼成看了看剩下的人手,提起手中的长条布包道: “至于剩下的使刀剑的,随我冲杀便可!”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邓氏的宅院后门,邓氏的宅院正门面对着大街,从那里进攻,动静太大,所以他们选择从后门攻入。 张曼成看到紧闭的院门,看向了赵宏,示意让他上。 赵宏点头,招呼几个熟悉的手下,朝院门的两侧跑去。 不一会儿,通过挠钩,几人顺利的翻过院墙,邓氏作为南阳大族,宅院也巨大无比,守卫的部曲也多,只是再周密的守卫,也有懈怠的时候,本来应该在岗亭执勤的岗哨,此时,竟然靠在院墙打盹。 没有意外,几个岗哨被斥候出身的赵宏和几个手下摸上去,捂着嘴抹了脖子,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第六十二章 宛城篇-邓氏 “吱~”随着木门门轴转动的声响,邓氏宅院的后门就那么轻易地被打开了。 张曼成听到门轴转动的声音,眉头一皱,对着身旁韩忠道:“下一次应该带点菜油,涂在门轴上,就没那么大声音了。” 韩忠闻言对于眼前的大汉很是佩服,都这时候了还想这些东西。 接着又是眉头一挑,“他说下次?这家伙是打豪强打上瘾了?” 没有耽搁,等赵宏现身示意一切安全后,后续的人手陆续地进入院门。 说实话,这一趟跟来的人手,对于此次行动多多少少有些惴惴不安,毕竟是去豪强家里杀人。 但是就这么轻易地进了往日连正眼都不敢看的豪强院子,人们都有些心情激动。 张曼成再一次地对韩忠强调:“跟你的人说好,保持队形,不要乱,乱了就会有死伤。” 韩忠看着张曼成严肃的表情,亦是狠狠点头道:“放心吧,我手下兄弟都是知道规矩的。” 不一会儿,韩忠手下那些锻奴在各个头目的指挥下,列成了一个长队,横铺在宅院里,待张曼成下令,就如同梳子一般向着宅院深处梳过去。 路上遇到一些清醒的部曲,未等他们示警,就有好几把长矛捅了过去,这些被豪强豢养的部曲顿时没了声息。 令张曼成诧异的是,这些锻奴的战斗力与组织力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行动有序,秩序井然,甚至比他所见过的有些州郡兵素质还要好些。 他甚至亲眼看见有个人被部曲拿刀砍伤,却是硬生生没有躲避,而是死死拽住敌人拿刀的手臂,让一旁的战友有机会一矛戳过去结果敌人。 张曼成所不知道的是,锻奴可能是当今这个世界上第一批真正的工人阶级了,他们没有产业,没有田亩,只有一身的力气,而且在繁重的冶铁生产活动中,必须严格地按照规程操作,相互合作,相互配合,否则就会闹出人命。 长时间的统一劳动,高强度的压迫,使得这些人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优等战士。 有些 随着队伍的前进,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部曲临死前的呼喊终于还是惊醒了人,有以至于一些部曲直接转身向里面跑去示警呼叫。 张曼成见此,对着赵宏道:“你让几个人去前院放火,不要让邓氏的人跑了。” 赵宏点头,让几个身手灵活的手下带着引火之物,绕路去前院放火。 .... 而此前,邓氏宅院主宅内,邓氏家主邓启正在忧虑昨晚发生的事情。 昨天晚上,太守褚贡派人过来,斥责他家事不宁,还需要他来帮邓氏处理首尾,让他管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邓启被来人一番训斥,心里气愤,却敢怒不敢言,却在心中哀叹:“邓氏,是真的没落了啊。” 现在就连胥吏小人都敢仗着太守权势,当着邓氏全族的面,面斥邓氏家主。 可能在小民看来,邓氏还是那一个庞然大物,一个盘踞南阳的大豪强,可是邓氏的处境邓启清楚,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实在是至延熹八年时,邓后被废,邓后叔父邓万世及侄子邓会皆下狱死,邓氏的其他人也都免官夺爵。此次风波,对南阳邓氏的打击太大了,从那之后,邓氏一个做官的也无。 士族豪强从此之后都绕着邓氏走,没有了士族的帮衬,家族子弟上升无望,连举孝廉都没有邓氏的名额。 邓启无奈,只好巴结如今如日中天的河北士族袁氏,顺从袁氏的要求,冒着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风险,制作和运送武器给胡人。 “那杜老头招了吗?他手里有什么证据?吃里扒外的东西,吃我的,喝我的,我待他那么好,他竟..竟然敢跑到太守那里去告我。”说着邓启往桌子上一拍,气愤无比。 昨日太守褚贡派人,就是为了将杜老头押送过来,还有就是要他收拾首尾的命令。 一旁的管事吓得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道:“还没有招,这老头骨头硬得很,我以为,他手里不一定有证据。” 邓启闻言又来气:“你以为?我不要你以为,我要我以为,我要证据,证....据!,不然他哪里来的胆子去郡守那里告我?你就去给我找出来!” 管事顿时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束手立在那儿。 邓启缓了几口气,想起来什么似的,眯着眼睛问道:“那杜老头家里呢?他不是有一对儿女吗?抓过来当着他的面,上刑,我就不信他不招。” 阴沉着脸,邓启歇斯底里道:“听说他那女儿出落得不错,就给我在杜老头面前,给我轮了她!” 管事闻言,身子又是一抖,讷讷不敢言。 邓启见到管事的样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管事回道:“那个,家主,昨晚我和秦虎去了杜老头家,没找到什么证据。” “那人呢?带回来没有?”邓启侧着脸问管事。 “那个,家主你当初下令说生死不论的,所以秦虎当即砍了那小娃的脑袋,至于杜家女儿,人倒是漂亮,只是跟杜老头一个性子,见我们要用强,竟然直接自戕了。”管事看见家主杀人的眼神,哆哆嗦嗦地回道。 “你们!....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邓启终于忍不住了,抓起桌子上的砚台向管事扔过去。 管事见状,赶紧跪地磕头求饶,却是恰好避过了飞来的砚台。 邓启见扔过去的砚台落空,又是一气,直接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吼道:“都给我滚!” “是...是...我滚....”管事一边弯腰点头,一边起身往外面钻去,过程中还不忘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就在这时,“不好了,家主!出大事了,家主!”管事弯着腰刚到了门口,一个奴仆一边叫喊一边冲了进来,和低着腰出门的管事撞了满怀。 顿时,俩人一起倒在屋里地上,屋内一时间哎哟声不绝。 见到眼前的画面,邓启额头青筋直冒,只觉得这几日是厄运当头,强忍着怒气,不耐烦地,甚至带着哀求的语气问进来的小厮:“又出了什么事情?” 小厮捂着头上被撞出的大包,起身回道:“回家主,那个,有强人,攻杀进宅子里了。” “什么?”邓启大惊,从塌上起身,来回走动,手足无措地道:“什么强人?是州郡兵吗?袁氏那么快就要动手了?”此时邓启唯一能想到的强人,就是南阳太守褚贡派来灭口的州郡兵。为的就是不将袁氏私通胡人的事情泄露出去。 小厮也是一愣,心道:“州郡兵来攻杀咱们干什么?” 口中回道:“不是州郡兵,据秦统领回复说是乱匪,叫家主不用担心,并且他这就率领部曲杀退来人。” “不是州郡兵就好,”邓启松了一口气,松弛地坐回榻上,紧接着就是发自心底的一股怒气,这年头,就连乱匪都敢欺负到我邓氏的头上了。 ... 说回这边,张曼成刀剑队伍在侧,韩忠长矛队伍居中,赵宏率领的弓箭手队伍居后,形成一个简单的战斗阵型向前推进着。 而接到消息,急忙带着手下赶来支援的秦虎也傻了眼,本以为是几个不长眼的乱匪,结果他看到了什么?一群布衣乱匪,竟然结成了军阵。 秦虎的手下部曲也都武艺精湛,敢于拼杀,可是面对着成型的军阵,再厉害的高手都不够人杀。 只见手下一队精锐打算上去近身肉搏,却被阵前长矛攥刺,顿时撩到了几人,瞅到机会正要冲击的部曲也被旁边的长矛威胁退了回去,正以为场面要坚持一会儿,那些布衣乱匪的阵后竟然冒起了箭雨,部曲顿时死伤惨重,一下子逃散开来。 “该死!”秦虎一巴掌拍在树干上,他们部曲的弓箭手都是作为外围的守卫力量,现在却直接被对方突进来的时候顺带解决了,所以部曲在远程投射方面根本不占优势。 秦虎摇摇头,这样子不行,他环顾一周寻找机会,忽然他眼睛一亮,对着身后的手下道:“随我来。” 不一会儿,秦虎一行来到了一处假山,依靠对地形的熟悉,秦虎立刻就找到这处从后院进内宅的必经之地。 而且是一个地形变化之所在,因为他也发现了,那些乱匪的阵型并不是很熟练,到了这里,那些乱匪的阵型必然要产生混乱,而他所在的假山,正是视觉的死角。 到时他们可以对长矛军阵形成侧击,届时,敌人必将大乱,而邓氏的部曲正好蜂拥而上,消灭这一支乱匪。 心里抱着这样的打算,秦虎亲自整理着队伍,收纳那些跑散的部曲,还好,部曲都是豪强豢养,家室都在豪强的掌控之下,没人敢外逃,不一会儿,他就集结了许多部曲。 韩忠此时很高兴,初次上阵的他发现,自己和兄弟们的战力很强,只要在有经验的军官的组织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弱,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向张曼成那里看了一眼。 而此时的张曼成看着队伍的推进,和逐渐变形的军阵,皱了皱眉头,他对手下道:“叫韩忠慢下来,队伍太快了,军阵快要散了。” 手下领命,前去传话,韩忠很是尊重张曼成的意见,闻言就让队伍慢下来,虽然整队的速度很慢,但是军阵最终保持了严整。 而在假山阴影处的秦虎,刚刚看到敌方散乱的军阵面露狂喜的他,见到军阵的变化后脸色又冷了下来,低声道:“敌方有高手啊。” 接着招呼左右,:“等,保持隐蔽,等敌方露出侧翼,我们再出击。” 终究是不熟悉地理,就连张曼成都没有意识到一边的假山是一处埋伏地。 部曲在缓缓后退,不敢当长矛队伍的锋芒,而随着队伍的前行,所有人心中不免升起了对豪强部曲的轻视,认为他们不过如此,就像刚刚遇到的那几拨人,都成了他们的矛下亡魂。 第六十三章 宛城篇-秦虎 豪强豢养的部曲私兵终究不是正规的朝廷军卒,靠着吃饱饭,身体强健,粗通武艺的优势,他们在参与镇压农民闹事的时候能够以一敌三。 而面对着同样能够吃饱,但是生活环境极其残酷的锻奴,且对方的组织力不弱于己方的时候,部曲们也就犯了难,这时候听到首领的方略,也都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发了狠要和那些乱匪近身肉搏。 尽管韩忠率领的队伍速度慢了下来,但是人终究战胜不过大自然,地形的改变,使得队形不得不改变,但是临时的军阵,和未经过训练的锻奴都不能很好地贯彻长官的意图。 没有办法,本应该护卫侧翼的张曼成撤了下来,让出足够的空间,使得大队伍得以通过。 队形因为地势的改变而变换,但是前方的敌人很是顾忌前方的长矛矛尖,并没有借此机会上前攻击,在阵中指挥的韩忠见状顿时松了口气。 殊不知,这也只是部曲们的诱敌之计。 就在长矛队伍大半路过假山之时,一队队的部曲突然从阴影中冒出,挺着刀矛就像韩忠的队伍侧翼冲杀过去。 论起厮杀的武艺,还是日夜打熬身体的部曲更高一筹,而本就因为阵型的缘故,长矛阵专注着面对前方的敌人,侧翼并没有任何的防护,加上部曲出现的突然,队伍中挺着长矛的锻奴们没有丝毫的反抗就被部曲砍倒在地。 韩忠见到从侧翼而来的袭击,也是惊异不已,慌张道:“快。拦住他们。” 可怜这些勇敢的壮士,只能凭着一腔热血与武装完备的部曲战斗,他们没有武艺傍身,只有打铁练出来的力气,一个个将长矛当做大锤,向着秦虎一行人砸过去。 但是,横队劣势就在于侧翼的柔弱,此时被秦虎抓住了时机,队形混乱,人员失去了组织,依靠组织而形成的战力也就没有了踪影。 所有的锻奴顿时想起了被豪强的部曲支配的恐惧,那些人似乎一下子特别难杀,他们手里的武器就像铁匠手里的大锤总能在你反应之前,到达你的身体内,留下一具具不断呕血的尸体。 其中以秦虎最为勇猛,他明白这些人就是靠着一腔蛮勇而已,近身肉搏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秦虎早年家境优渥,幼时跟着名师学剑,得了几分精髓,后来家道中落,他外出做了游侠。 不同于那些豪家大族的读书人所佩戴的长剑,游侠的武器,普遍是以刀为主。 其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成本原因,剑的铸造工时长、工艺复杂,使得一把剑成了上层人士的玩物,很少被用于厮杀。 当然也有例外,游侠之中也有使用剑的,这些人也是游侠群体中的上层,而且他们有另一种称呼,那就是剑客。 其二,就是功能不同,文士的剑多半是起装配作用的,需要时时爱护,收藏价值远远大于实用价值。游侠们所要面对的厮杀要频繁得多,皮实耐用的刀成为了首选。 其三,就是二者的杀伤力不同,战场之上有着‘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的说法,就是说刺击造成的杀伤远远大于刀的劈砍的。 而游侠的工作,很多并不需要杀人,致伤致残才是他们的主要工作,而且相比较之下,刀更容易上手。 秦虎作为一个同时使用过两种武器的人,他有着自己的武学理念,从他的武器就可以看出,他的刀形似环首刀,刀背厚重,单面开锋,但是刀尖处两面开刃。 这种做法是他贯彻了刀与剑的优势,自己定制的长刀,在实战之中,他不执着于刀的劈砍、剑的刺击,而是在砍杀与刺击之间无缝衔接,而像他这种武艺大家,不是眼前这些普通锻奴能够抗衡的。 凡是与他交手的人,总会在瞬间被砍伤或者身上多一个血洞,简直防不胜防。 秦虎用刀刺入眼前一个蒙着面的乱匪胸腔之中,眼睛瞥见旁边杀来的敌人,心里也不禁蔑视:“这些人根本不动武艺,完全就是在送死。” 他右手一个甩动,就将那把刺入敌人体内的刀拔了出来,并没有抵挡右侧敌人攻势的意思,他要以攻对攻,在对方武器临身之前,先结果了他,对此它有着十分的信心。 然后就在手臂甩动之时,其上传来的刺痛,让他分了心,动作没有那么流畅,露出了破绽,他只得放弃先前的想法,以刀背格挡对方的攻击。 随后他退后几步,低头瞧了下手腕处包扎的麻布,上边已经渗出了红色的血。 他眼睛一眯,那是他和管事去杜家时,那个杜家小女留下的。 直到此刻,他犹有余悸,那杜家女在趁机咬伤他手腕之后,没有丝毫迟疑,拔出头上的簪子,就刺入了脖子,那份果断决绝,那份刚烈,让秦虎再不敢再近身,就那么看着她倒下。 秦虎活动了下手腕,确定了伤势没有大碍,持刀继续上前,结果是一样的,那些人在他面前,没有一合之敌。 看着眼前不断倒下的弟兄,韩忠眼睛充血,正要上前解决掉这个强敌之时,队伍的前方也传来了混乱之声。 原来,前方早已得到秦虎通知的准备冲击的部曲也参与了战斗,两方夹击,使得韩忠的队伍显得摇摇欲坠。 在局势危急万分的时刻,位于后方的张曼成赶到了,他边走边喊道:“散开,给后方留下通路。”“后退,在后面宽阔处重新整队。” 也是在他赶到战场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个在人群里肆意杀伤的身影。 在看到秦虎的那一瞬间,张曼成的瞳孔就是一缩,他注意到了秦虎手臂上的包扎痕迹,以及秦虎那显得鹤立鸡群的刀法。 心跳在加速,脑中的想法明确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害死婉娘的凶手。 顿时,他目眦欲裂,浑身肌肉鼓胀,气势彻底展开,他周围的人仿佛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向外推搡了下,纷纷给他让出了空间。 张曼成一把将手里武器的布包扯开,透着宅院灯笼的点点火光,露出了武器那修长的身影,刀刃斜指,从他的手掌向外延伸,犹如妖魔的利爪。 那一刻,在张曼成手里武器的对照之下,周围人手中的环首刀都显得小了一号,犹如小孩子的玩具。 张曼成奔跑着:“都给我散开!” 本就因为他的命令而撤退的众人顿时散得更开,给他留出了冲锋的路。 “秦虎贼子!拿命来!” 手里的武器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随着张曼成的挥舞,发出了一声声怒吼。 这时候的斩马剑还是作为仪仗使用,还没有直接应用于战场,那么专用于陌刀这种武器的武技也还没有开发出来。 可是张曼成凭借着本能,为了使手里的武器发挥更大的力量,他以腰为轴,旋转着向秦虎劈过去。 而此时战场之上的秦虎刚刚击退前面的敌人,见敌人一个个向后撤退,正要招呼手下在后面掩杀时,他听到了那震耳的怒吼 秦虎驻足,他看到一个大汉挥舞着一把颀长的刀向他攻来。 论武艺,秦虎是不惧任何人的,只是看到张曼成的体型以及手里武器的威势,连他都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人,不可力挡! 来不及多想,张曼成已经近了身,秦虎只得避其锋芒,躲开那势大力沉的一击,同时准备避实击虚,在对方那一刀之后直接近身攻击躯干。 秦虎躲得恰到好处,刀刃从他的眼前划过,带出的刀气,仿佛要割裂秦虎的脸,脸皮仿佛传来被割开的刺痛。 不理会脸上的痛觉,他知道那只是预警罢了,在一刀之后,他持刀顺势上前,准备结果了眼前的大汉。 而就在此刻,狂奔而来的张曼成却是硬生生的止住了前进的身子,使得秦虎预料中的两人之间的距离多出了几寸。 高手过招,分寸见生死。 张曼成手里的刀并没有因为落空而收力,反而顺势地以自己的身体为轴心,旋转一圈,以更大的力道和气势向秦虎压了下去。 秦虎近身灭敌的打算落空,前倾的身体已经来不及后退,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秦虎将自己亲自送到了张曼成的刀口之下。 秦虎躲避无法,只得举起手里的刀来格挡这一击,同时努力偏侧着身子,身体随时准备卸力和借力远遁。 然而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张曼成的力气和武器的分量了,这不是常规的三斤八两的环首刀,而是重达十斤的斩马剑,加上张曼成无师自通的旋转蓄力,可以说这把武器的全部威力在此刻都展现了出来。 后世的的陌刀可是用于面对着具装甲骑的,一刀之下,人马俱碎的。 “呛”那是武器断裂的声音,长刀轻而易举的劈断了秦虎格挡的刀,紧接着从他的肩膀而入,斜着将秦虎上身一劈而过,就那么将秦虎整个人一刀两断。 四周的人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秦虎临死前不甘的咕噜声音,和随着身体倒下而泄露的脏器那腥臭的味道,无一不是刺激着在场之人的神经。 那挥舞长刀攻来的身影看他们看来,简直就是恶来复生,魔神降世。 秦虎就那么轻易地被一刀两断,张曼成积蓄在胸腔的怒气仍未散尽,“呀!”他怒吼一声,单手持刀,向着四周的敌人就是一圈横斩,立刻,地上又多了好几具被分尸倒地惨叫的人。 “啊~”张曼成持刀,怒吼着,肆意的散发着自己的杀意,接着向敌方冲过去,他动身冲杀的那一刻,部曲们终于忍不住崩溃了,无人敢当张曼成的锋芒,那一刻他们深切的体会到自己是羊,而张曼成是狼,那是一种来自血脉上的压制,根本起不了回身战斗的心思。 场面反转,敌人崩溃,后方支援的赵宏大喜,赶紧带领着手下向着部曲追击而去。 在凉州,赵宏就学到了一点,战场之上,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后背露出来,否则就连八十岁的老大爷都能将你杀死。 他连弓箭都懒得使用,拔出腰间的环首刀,朝着面前的每一个敌人捅过去。 .... 终于,在彻底杀散眼前的敌人之后,张曼成回过头,默默立定在秦虎的尸体前,秦虎的面孔还残留着惊恐和难以置信。 片刻后,他举起手里的刀,“嚓”一刀即将他枭了首,抓着发髻提起人头,他随手将之交给韩忠,“这是敌人头领的人头,举着它去攻击剩下的据点,可以迅速瓦解敌方的士气。” “啪,”血浆和肉交杂的滑腻感受从手上传来,还没有从刚刚眼前震惊的场面下缓和过来的韩忠,就那么呆滞的从张曼成手里接过头颅。 第六十四章 宛城篇尾声 常人是无法理解贵族的生活的,同样的,平民也无法想象豪族的奢华,本就被邓氏宽大的宅院惊得合不拢嘴的众多小民,攻入一座座房屋,被内里的东西迷花了眼睛。 在小民还在因为一口吃食而付出所有的时候,豪强们已经在追求精神上的享受了,那些粮食、铜钱不是他们所重视的东西了,韩忠的人攻入一间仓库,被里面的场景给震惊了。 一堆堆粮食就那么放在仓库里,因为粮食太多,邓氏的人竟然没有每年将陈谷取出,而导致底部的陈谷泄露出来,堆在那儿,散发出了谷物发酵后的香味,好几个从来没有喝过酒的弟兄差一点被这味道给熏晕过去。 有的仓库内只是放着铜钱,各个时代的都有,今上发行的小钱,前汉的五铢钱,诸侯私造的铜钱,王莽时期的大钱,一枚枚散落在仓库内,栓铜钱的绳子都腐烂断裂了。 然而张曼成却知晓,这些只是九牛一毛罢了,邓氏最为主要的财富还是城外那一大片的田土,而且大部分的金银财富也都放在城外的邓氏邬堡内。 然而就只是眼前的这九牛的一根毛,也让在场之人狂喜不已。 张曼成对赵宏以及韩忠道:“组织人手,一队跟着我继续进攻前方的院子,一队搬运财物,不要直接搬回自己的坊市,先找个地方将贵重东西埋下来。剩下的比如粮食以及小面额的铜钱可以带回家,但是都需要注意数量,多了很容易被官府查到。” 接着看了看刚刚的战场,叹口气道:“在官军到来之前,剩下的人把阵亡的弟兄尸首处理一下,不要让我们的人留在现场。” ..... 邓氏主宅内。 “什么?秦虎败了?”邓启从塌上惊得站起身,连忙问来报信的小厮。 小厮也很紧张,身体在发抖,声音颤颤巍巍道:“是的,家主,小的去后院打听..听消息,说...说秦统领在前面抵抗敌军,结果不敌,自己也身死当场。” “不可能!秦虎怎么可能会败呢?外边只是一群乱匪而已啊”邓启难以置信,走过去一把抓住小厮,面色狰狞的问道 “小的本来也不信,亲自往后院查看,就见到处都是散乱的部曲,我还看到进攻的敌人,还看到了秦统领的头颅,他被那些人吊在竹竿上。”说着,小厮竟然哭了出来,显然刚刚的那一幕将他吓得不轻。 “你有没有看到对方的旗号之类的东西?对方士兵的阵型怎么样?拿什么武器?” 小厮带着哭声回道:“回家主,小的哪敢近前观察敌人的武器啊,不过就小的从部曲那儿得知,敌人的阵型很严整,比我们的人还要严整。” 邓启闻言,语气沮丧道:“阵型严整,却没有打旗号?一定是褚贡来灭口的,他们就那么不给我邓氏活路吗?”说着他脚步踉跄,一个不慎,一头跌倒在榻上。 渐渐地,后院喊杀之声隐约传了过来,他惊慌的赶紧起身,急道:“快,你们几个前方开路,我们赶紧出城,回家族邬堡里,再也不来这宛城了。” 就这时,一个小厮跑着进来,一边喊道:“不好了,家主,前院失火了,火势很大,根本扑不灭!” “什么?”邓启闻言就是一个趔趄,前有烈火,后有追兵,这是到了绝境啊。 “不好了!家主,敌人攻击里宅了,马统领正在拼死抵挡,叫家主赶紧撤退,他就要挡不住了。” 邓启彻底无言,这种眼见着敌人的刀尖离自己的咽喉越来越近的感觉,让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无奈了,摊了摊手,颓丧地道:“往哪儿撤?打开门,投降吧。” 说着他竟然坐在地上笑了出来,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 .... 张曼成将手中刀从一个敌将的胸口取出,扬了扬刀刃之上沾染的鲜血,而在前方,敌人再一次的溃退了。 呼了口气,这时一个手下面色古怪地过来:“将军,邓氏家主派人过来,说是不打了,投降了。” 听闻言语,张曼成自己一愣“这都已经血流成河了,现在投降,这邓氏家主不会以为咱们会放过他吧?” 摇摇头不再多想,张曼成活动活动酸麻的手臂,龇着牙咧嘴道:“走,咱们见一见这位邓氏家主。” ..... 当浑身是血的张曼成进入房间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所有人身体都是一抖。 一名较为富态的中年人站在房间的中间,那位应该就是邓氏的家主了。 只见这个中年人努力地挺直身子,色厉内荏地质问道:“袁氏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这让进来的众人都是一愣,张曼成疑惑,皱眉反问道:“袁氏?” 邓启见状,顿时反应过来,刚才质问的气势荡然无存,知道了面前的不是袁氏派来的,而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惊讶道:“你们不是袁氏的人?” 说着他竟然吓倒在地上,双腿不停蹬着地板向后倒退。 张曼成闻言,咧嘴一笑,露出锋利的牙齿,恶狠狠道:“我不知道什么袁氏,今日上门,只为找你索命而已!” 看见眼前的富态中年人的一脸恐惧,张曼成蹲下来,缓缓向前,直到与他面对面,道: “当年的汉高祖刘邦都说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说对不对?” 看着眼前的凶徒,邓启努力的让自己的身体远离眼前的杀神,慌乱的说道“对,英雄说的都对,可你也看到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可能杀人呢?” 邓启说着还露出勉强的微笑,在看到张曼成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刻,赶紧说道:“英雄饶了我吧,我这院子里的钱财女人,英雄可随意取用。不够的话,我在城外的庄园还有,三千金!放了我,我让家族立马给英雄奉上。” 张曼成不耐烦,一巴掌扇在邓启的脸上,一手狠狠捏着对方的脖子,道:“谁要你的臭钱,我问你,是你杀的杜家姊弟?” 闻言,邓启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奋力仰着脖子挤出空间得以喘气,他努力回忆自己跟杜家有什么来往,以及什么场合得罪了这一家豪强,费尽脑汁都没有想起来。 接着他倍感冤枉道:“杜家姊弟?没有啊,我从来没有得罪过杜家啊!而且没听说过哪一家姓杜的豪强啊?” 张曼成反手又是一巴掌,道:“什么豪强?我说的是,你们邓氏手下的炉头,杜老头那一家!” 邓启恍然,接着就是没来由的愤怒,就因为杜老头?杜家姊弟的死?蝼蚁一样的人物!你就要上门打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邓氏的家主,邓氏,南阳邓氏,曾经权倾天下的南阳邓氏,那种屁民怎么可以、怎么能与我相提并论?如何能让我这种贵胄偿命? 当然心中的愤懑是邓启万分不敢吐露的,只得恭敬回道:“英雄,英雄,我真的不知道杜家姊弟的事情啊,我就是一个吃喝等死的膏粱子弟而已。” 待看到张曼成杀意的眼神之时,他知道此刻已经无法推脱。 只好豁了命去,哭喊道:“这都是秦虎干的,我根本不知道此事啊,英雄,我还让他们把杜家姊弟带回来好加关照的,就是他,秦虎,自作主张!而且,你们也把他杀了,冤有头债有主,英雄,你不能杀我啊!” 感觉到地上这人的聒噪和狡诈,张曼成一刀插入他的大腿,换来的又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再狡辩!再叫,就剁了你!”,立刻,惨叫变成了细微的呜咽声。 张曼成见到此人的模样,感到无趣,正要一刀结果了此人。 却听邓启赶忙说道:“英雄,这真不是我做的,是南阳太守,是褚贡,是他命令我的,昨天他的典吏来我家宣布的命令,当时人很多,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你们,都说话啊,是不是?” 周围瑟瑟发抖的小厮见张曼成望过来,都是不停的点头回道“是!是。” 邓启见状又赶紧说道:“杜老头本来就是我家的炉头,我怎么可能杀他的家人呢?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得知了我和袁氏走私武器给鲜卑的事情,他..他跑太守那里去告发我。结果,褚贡他回头就将杜老头扭送给我邓氏,要求我们处理首尾,也就是杜家姊弟了。” 张曼成听到鲜卑的字眼时,皱了皱眉头,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老长官,他们将要作战的就是鲜卑吧,也不知道他们在草原如何了。 听到是褚贡直接下令处决婉娘之时,他咬紧了牙根,胸腔再一次蓄满了怒气。 他望向城北,那是太守府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脸上的肌肉绷紧,牙缝里只吐出了两个字:“褚..贡!” 张曼成松开捏住邓启的手,随即起身欲走。 而脚下的邓启感觉张曼成对他的杀意已经消散,脸上就要露出重生的喜悦,笑容还未完全表露,就被腿上的疼痛赶了回去。 邓启连忙提醒站起来的张曼成,指了指腿上的刀:“英雄...您忘了刀。” 张曼成转身,从邓启大腿处拔出自己的武器,武器入手,感受到武器冰凉的质感,他恢复了一些理智。 他随手将刀尖对准邓启,“噗呲”一刺一拔,随即离开。 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这一刀,是为了田将军,为了那些草原之上的同袍。” 自以为得救的邓启,脸上欣喜转为惊愕,捂着胸前的血洞,满脸的不可置信。 就在这时,赵宏走了进来,对张曼成道:“大哥,找到杜老头了。只是,人..人快不行了。” 张曼成闻言,立刻跟着赵宏行了出去。 独独留下地上的邓启,以及他口中的因为血泡而含糊的临终之声:“邓氏,南阳邓氏....” 张曼成跟随着赵宏,来到侧边的一处宅院里一个地窖,这里是被改造的一个地牢,阴森湿冷,张曼成吸了吸鼻子,这地方的血气,比他刚刚经历的战场还要多。 地上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都是此地的守卫,而杜老头此时靠在一边的墙上,整个人都变形了,本就被人戏称为老头,现在则犹如干尸。 见到张曼成,老头被血渍糊满的脸上露出些欣喜,他用仅剩的力气,抓住张曼成的大手,气若游丝的问道:“杜衡..还有婉娘呢?” 张曼成见到老头如此惨状,心中也是一紧,闻言心中又是一痛。 摇摇头,没有隐瞒道:“婉娘和杜衡都先去了。” 杜老头的手松弛了下来,眼睛里的神采仿佛也消失了,只在陈旧的空气中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最后,他用最后的力气,挪动着脑袋,向上望去,仿佛透过地窖,望向那高居头顶的天,质问道:“苍天啊~~” 后续再无音,杜家,就这么彻底没了。 ..... 张曼成有些伤感地从地窖出来,就看见四处都在起火,跳跃的火光,将天际都染得绯红。 混杂这烟尘焦臭味道的空气中还有女子被虐杀的惨叫哀鸣之音。 张曼成忍不住,他找到指挥搬运财货的韩忠,质问道:“不是让你约束手下,以抢劫为主,不许乱放火,不许奸淫女子吗?” 韩忠苦笑道:“这些都不是我们兄弟干的,是那些进城的流民,不知道怎么跟在我们后面进了来,他们不敢跟我们和部曲照面,就去欺负那些奴婢。” 望着那边的人潮,韩忠叹息道:“而且,人越来越多,这边的大火,就是寒夜里的火炉,也是最好的明灯,我估计不久,整个宛城的流民都会过来的。” 张曼成也很无奈,这些受尽苦难的流民,终于找到机会弄到吃食,却第一时间将愤怒和兽欲发泄在更弱者身上。 “罢了,不管他们了。”他泄气般摆摆手。 没过多久,赵宏奔了过来,急道:“大哥,咱们赶紧撤,郡兵来了!” 闻言,张曼成来到一处完好的箭塔之上,就望见邓氏宅院的正门所面向的大街上,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传过来,同时还有兵器和身上的甲叶碰撞声响。 张曼成面色也凝重起来,立刻回身对赵宏道:“你赶紧给各处传令,立即撤离,不要管剩下的金钱和物资了,也不要管那些流民了。” 韩忠听到命令也是立即组织人手撤离,郡兵可不是豪强的私兵,他们是朝廷正卒,有着专业训练,有着完备的武器甲胄,有着更加严密的组织,韩忠和手下们都很清楚,这些都不是现在的他们所能够抗衡的。 张曼成和韩忠极其手下在官军合围之前,陆续从后门撤了出去,出去后,各自将脸上的蒙布取下,将手里的兵刃藏好,人潮在一处处房屋小巷之间分流,渐渐于无。 …… 翌日下午。 张曼成看着城门处那一筐筐爬满绿头苍蝇的脑袋,细看的话,那一个个脸上满是污渍,其中夹杂着女人、孩童的面孔,有些脸上还留着笑容,似乎是因为终于吃上一口食物而满足? 这些都是些昨夜造反,放火杀人的乱民,全部被赶来的郡兵歼灭在邓氏府邸,而邓氏遭此一劫,财货被人洗劫一空,邓氏在宛城的族人全灭,邓氏再一次被重创。 至少,官府是这么说的。 之所以堆放在城门,则是太守褚贡下令,为了以儆效尤,震慑宵小。 背上背着一个长条布包,张曼成眯眼看了看城门处那些装备精良、身体健壮的郡兵,又转身,深目光深邃地望向远处高大的郡守府,良久不语。 城门外,赵宏牵着一匹马,见到张曼成行来的身影,急切地问道:“大哥,你不是说跟我一起去上山吗?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张曼成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看向道路延伸的天际,对赵宏道:“我去北方,冀州,找大贤良师,我听说,他能够救这个世道。” 马匹感受到乘骑之人的重量,不耐烦的打了响鼻,张曼成熟练地控马,马儿在原地转了一圈,同时他亦高举马鞭,马鞭在空中环绕一圈道: “我要去看一看这天下,也想去问一问这苍天。你等,且待我归来。” 说罢,打马而去。 赵宏呆呆地看着大哥远去,这时,远去的路上,阳光普照,影子被拉得老长,仿佛天下,只剩那一人一马。 第六十五章 老军的疑惑 巴郡,嘉陵水 一大早,张修就带着田成和随从出了门,没有走以往的陆地,而是怀着好奇和探索心理,张修根据商务管事郑植提供的地图,沿水路出发。 此行不去别的地方,而是去此地治所所在,安汉城【今南充】。 根据胖管事的地图,张修规划的路线很简单,从被当地人称为牛角滩的小河道出发,顺流汇入仪隆河,再入嘉陵水,沿着嘉陵水而下,就到了安汉城下,而在巴郡,各个城池也基本布置在水道旁边。 没有用被张修戏称是棺材的小船,而是乘坐就近砍伐竹子制作而成的竹筏,三人,其中还有一个小孩子,竹筏的载重也就绰绰有余了。 张修本身就对自己的武力自信,加上路程大片处于五斗米道的控制区,安全其实无虞,而且目前为止,张修在此地的行踪仍旧处于保密,那一仗后,也对参战的将士下了封口令,就连他的弟子,也只知道他是教中高层而已。 田成还真是跟着先生出来游山玩水了,他自己真是这么认为的,马上入冬,河水虽浅,但是水流平缓,竹筏在其上,一路上水波不兴,田成呼吸着江上湿润的空气,小脸因为开心而咧得老开,他本来消瘦的身形也被厚厚的衣服所填满,加上这段时间的充足饮食,脸色健康红润,看着不再是那个胆小的奴婢之子,而像是一个大户人家小少爷。 除了张修和田成师徒,还有一个绰号叫老军的随从。 老军看着一脸老相,可是人却很机灵,眼神明亮,跑前跑后,拄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控制竹筏的同时,还不忘时刻关照着两人。 只是他总爱盯着张修,时不时地往张修那儿瞥两眼,老军虽然其貌不扬,但张修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手上那厚厚的茧子,从茧子的位置来看,那可不是那农具造成的,刀弓高手,这是个战场上的行家! 张修记得这个汉子,当时在弓箭队编练时,他就发现此人的箭术精湛了,只是在团体的箭阵之中没有发挥的机会罢了,所以这一次也就同意了他的跟随,而且张修认为他是叔父派过来保护他的,也就没有在意老军时不时的眼神。 田成发现了老军的神色,好奇地蹦到竹筏的后端,瞧着老军的皱巴巴的脸,咬着小手,好奇问道:“老军叔,他们都叫你老军,你真名叫什么啊?” 张修闻言,耳朵动了动,这事儿他也好奇。 老军笑呵呵的,使劲往下压了下竹竿,竹筏猛地向前加速然后顺着惯性继续前行,而他则是将竹竿随手搭在竹筏上,双手这才有了空闲,对着田成行礼道:“回小先生,我的真名不难猜,我来自赵家坝,我姓赵,单名一个军字,他们叫我老军,其实这也算我的名字。” 一边说一边还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么久了,才被先生问自己的真名,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老军之所以称呼田成为先生,则是因为张修给自己的弟子布置的任务,原来是弟子中那些年纪大些的,本来就有教育基础的早就识字了,而有些弟子则是从零开始。 为了避免浪费这些识字的免费师资,张修给每一个组都布置了任务,就是给营地的士兵当老师,教他们识字,同样的,为了省事儿,使用的都是张修所熟悉的简体字。 这下好了,本来处于农闲时节的士兵又有了新的任务,那就是挤出各种时间来学习。 然而没有人抱怨,知识的珍贵再怎么夸张都不为过,所有人都很激动,一个个庄重地向这些小子拜师行礼,口称先生。 上一次的备战,让张修感受到了,士兵识字的重要性,要是识字率能够普及什长伍长一级,那么张修的命令、战前的规划就能布置到一什一伍之中去,而能够领会战斗要领与战术目标的基础指挥者,就像金玉一般珍贵。 兵法上讲的对士兵指挥的如臂使指,其实主要就是靠这些有经验,有主动性的基础指挥官,他们能够深刻领会高层将领的意图,那么战场之上的指挥就不再是呆板的阵型挤压了,而是如同有灵智的人对野兽的虐杀。 士兵们对于这些教他们识字的弟子都很恭敬,因为保密原因,他们习惯称张修为先生,称这些弟子为小先生,田成就是那群小先生之一。 田成回头看看张修,凑到老军身前,小声对身边的老军道:“你是有什么事情找先生么?我见你一直盯着先生,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军闻言尴尬,憨憨的笑容凝在了脸上,虽然他们都称这些童子为小先生,可是毕竟年纪差距摆在那儿,被童子戳破心思,更为难堪。 这会儿,水路平缓,没有什么波澜,竹筏也在匀速向前,老军没了撑船的活儿,干脆下定了心思,将竹竿平放在竹筏上,自己缓步向着张修的位置走去。 这么近的地方,张修耳力又好,早已听清楚田成的问题,此时见老军靠近,他也很好奇老军的事情,而且为什么要找自己? 老军过来,位于张修身前,恭敬的行礼,然后道:“先生,这几日来,我一直有一个疑问,那就是那一日的战斗之中的箭矢威力的问题。” 张修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少有人主动找他问这些东西的,一个是地位的差距,少有人在张修面前提这些问题,另一个就是在一般人眼中,逮着一件事追问到底,这属于无理取闹。 老军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没有迟疑,一边说一边比画着:“那一日的弓箭,箭矢的距离跟我们所用的普通长弓的射距相差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相同,可是为什么,上一次,我们用了先生的弓和箭,威力却相差那么多?这是何道理?” “我们一般使用的弓箭,需要强弓才能破甲,而且入肉不深。而先生让钺氏铸造的箭矢,不仅仅破了向氏的皮甲,刺穿血肉,就连木盾都被一穿而过,这威力,属实相差过大了些。” 老军摇摇头,表示自己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一直想找张修这个始作俑者解答心中疑惑,接着他一脸期待的望着张修,等待张修的解答,或者对他这种行为的叱责。 张修发自心底地感到高兴,第一次的,有汉朝的当代人因为见到的不能理解的现象,不是将之赋予神秘,而去思考其中更为深刻的道理。 张修清楚的知道,这一类人其实很多,可是在当代绝大多数属于那些不事生产的读书人,所以老军这种人就显得尤为珍贵。 张修注意到他的紧张,安慰道:“你很有天赋,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些,也很有勇气,因为其他人就算注意到,也不会跟我讲的。” 张修凝眉思考了下,想着怎么将理论插入话题,怎么合理地解释这个问题。 “老子云:道法自然。这里的道,其实也是你刚刚问题的答案。”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些眉目了,从你刚刚讲出的话语,你来我这儿要寻的不是简单的箭矢杀伤的秘密,而是想要找出这里面规律或者说道理,对吧?” 老军听到张修讲道这个字眼儿的时候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以为张修跟那些祭酒一般,习惯讲些玄之又玄的道理,心中已经感到不耐。 张修是何等样人,立刻就察觉到老军的不耐,他也不恼,而是招手,唤田成近身,对着老军微微一笑道:“既然你叫他一声小先生,那么今天的问题就由他,来给你解答吧!” 不待老军的疑惑,他接着看向田成,平和地道: “田成,你来给你老军叔讲一讲这个道理。” 田成刚刚在一边,已经听到了老军的问题,本就有些跃跃欲试,此刻又听到先生的任务,立刻喜笑颜开。 老军见到田成胸有成竹的模样,哪里不知道他的问题连小孩子都懂,是自己太过浅薄了,他赶忙压下心底里刚生起的不敬想法。 他立刻转身,再一次地向田成行礼,恭敬道:“请先生解惑!” 这一次,没有说小。 田成也注意到了,立在那儿,嘴角挂着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尽量学自家先生的做派,坦然受了这一礼。 第六十六章 道理 田成受了人家一礼之后,自然责无旁贷回答老军的问题, 在老军急切的眼神下,田成不急不慢的说道:“老军叔刚刚问,想要知道,钺氏制造的箭矢,与我们平时的所用的普通箭矢威力差别巨大的原因?” “道理其实很简单的,老军叔,你用同样大小的木头与同样大小的铜块,在同一高度落下,谁的威力更大?” 老军闻言,心道“自然是铜块的威力大啊,但是这跟高度有什么关系?” 见到老军还是疑惑,田成又换个问题:“你用同样大小的木槌和铁锤,用同样大小的力道打你的手心,哪一个更痛?” 人总是对于自己亲身所经历的东西理解更为容易,这一次,经常使用工具的老军听懂了。 “自然是铁锤更痛!” “为什么呢?你不是用同样的力道吗?” “那是因为铁锤更..更重一些?” 老军一拍脑袋:“确实啊,那一仗我们使用的箭矢确实比常规的箭矢重得多。” 田成见老军拍脑袋,也替他高兴,接着道:“就是铁更重一些,那么他的威力就更大,就跟箭矢一样,在同样的高度射出去的箭矢,因为箭矢的材料不同,他们的威力也大不一样。” “可那也不对啊,箭矢的重量与威力的差别有那么大?而且,我们用的长弓是怎么回事儿?箭矢的威力跟它的关系也很大吧?” 一个问题解决了,但是老军还是苦恼,他又接着发问,显然,对于影响箭矢威力的因素,他是一直有在思考的。 “这个?”显然这个问题在他的意料之外,田成揉了揉后脑勺,有些犯了难,求助般看向自家先生。 张修见状,知道田成的反应没有那么快,只得出声提醒田成。 他颇有意味地问田成道:“还记得我给你们讲的,关于人力耕地机的原理吗?从中你是怎么理解做功的?” 田成闻言颔首,接着脑袋望天,犹疑了一会儿回道:“先生,我从人力耕地机器械原理中,所理解的做功。唔...” “嗯,就像是一个人要将十袋米扛到家,他可以一次扛一袋,也可以一次性的扛十袋,只要将米扛到了家,那么他们做的功都一样。不同的是,一个人扛一袋米很简单,却难以做到一次扛十袋米。” 说着他比画道:“而就像是先生所讲的人力耕地机,普通人拉犁很难,就像人一次扛十袋米,但是我们可以将它变成扛一袋米扛十次,就像耕地机所做的那样,我们转动绞盘的距离要远远大于犁刀耕地的距离的。” 张修无语,这家伙,似乎有些问题,但是他好像理解的也没错?就是没有公式里的力乘以距离等于做功那么简洁。至于具体的受力分析,他是懒得在这儿给田成讲了。 可是在一旁的老军却连连点头,田成这个小孩子对于做功的通俗理解,让老军这种完全没有接触过物理知识的人,也明白了那些在地里使用的省力机械的原理。 见状,张修觉得,或许小孩子的理解更加适用于当代人的思维,所以顺手点拨田成道:“那你试着用做功的原理去解释你老军叔刚才的问题?” 田成闻言,一手环在胸前,一手手肘搭在左手手臂上,同时食指摩挲着下巴,皱眉作思索状。 作为张修的弟子,他是见过那一战所使用的武器的,那些张修特意改造的长弓,战前紧急铸造的箭矢他都观摩过。 此刻将武器与自己所学到的知识相结合,他感到自己的头脑在高速运转,仿佛就有那么一层膜在那儿,一捅就破。 “长弓,箭矢,长弓,嗯,长..对了,先生特意将弓的长度加长了,同样的,箭矢的长度也加长了,那么从做功的角度上讲的话..” “啪”田成高兴地打了一个响指,兴奋地道:“我明白了!” 他倒没有急着解答老军的问题,而是反问:“老军叔,我没有用过两种弓,你们使用的两种弓的力道差别大不大?” 老军闻言,回想了下,答道:“力道差别不大,不过,先生给我们的长弓拉着却很累。” 田成闻言,兴奋道:“当然,在力道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你们做功的距离变大了,当然累了。就像刚刚举例的扛米回家一样,回家的路变长了,哪怕还是一袋米,肯定更累些。” 老军恍然,怪不得以往他以前能够发几十只箭的人,上一次跟在教子身后射箭,发了十几支就手臂酸麻了。 田成继续道:“而关键就在于那多出来的长度与箭矢的重量,先生改造武器的目的,就像是将你们平时所发射的三十支箭所做的功,集中到十五支箭矢发出去。减少了数量,但是成倍增加了杀伤力。” 仿佛灵感不绝,田成兴奋道:“箭矢从弓箭射出去之后,它唯一要做的功就是刺穿敌人,那么,在射出之前,我们给它做的功越多,它的杀伤就越大。” “而就像刚刚我说的,箭矢受到的力道,箭矢被做功的距离,箭矢的重量,这三者数值越大,箭矢的杀伤力也就越大。” 张修此时不仅仅是惊喜了,更多的是惊讶,这份敏锐,是极其少见的,看来田成以后也是个理工科苗子。 老军闻言,也兴奋地一个击掌:“那么,我们只要用一张加长的弓,用全金属做的箭矢,用绞盘省力,那么威力岂不是更大?是这个道理吧?” 说着抱有期待地看向张修,像是一个希望得到老师夸奖的学生。 张修很惊讶,老军可能没有学过物理知识,可是对于田成的回答理解得很快,而且能够迅速地在现实中找到依据,将其运用,这很厉害,或者说很有天赋。 张修欣慰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的。” 听到张修肯定的回答,这一刻,这一老一小,就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大呼小叫起来。 看到他们欢呼的样子,张修也笑了出来,因为这些东西不是他灌输给弟子的,而是弟子学习了那些简单的道理,还能够将之灵活地用于现实生活,这已经大大超过张修对他们的期待了。 张修很是感慨,中国人,无论是汉代,还是两千年之后,都有着对于道理的深深执着,遇到问题都会问:“这是什么道理?”遇到不对的东西:“这不合道理。”遇到不平会有抱怨“要讲一讲道理的。” 它是世间的物理规律,是评断事情的标靶,是社会公平的共识,是这世上正确的代称。 讲道理,才是中国真正意义上的政治正确,其蕴含在整个社会意识之中,潜移默化地引导人民的行动和选择。 而改变往往就来自这些不起眼的事情,如果学到了那些高深的知识,而不将其投入到日常的生产生活之中,只是将之束之高阁,那对社会,对人民又有什么益处呢? 就像那些后世的儒家学子,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通读百家,而且也读了很多杂学,却始终没有多少人愿意,将那些书本里的知识传授到底层,给那些真正需要知识的人。 真正地反映了那句话,损不足而奉有余,不论是财富,还是知识,皆如此。 张修对兴奋的两人说道:“陈喜和根生几个正在做箭阵的编练工作,你们今日悟出的这番道理与他们正好互补,也可以参与进去。” 上一次,吴缺过来找张修说明陈喜的“箭表”想法时,张修很惊讶,随即让他们先跟着军官熟悉武器的参数再说,之所以没有直接进行编练,还在于张修一直苦恼的事情,那就是匠人的来源。 而此行,张修就是为了匠人。 第六十七章 安汉 坐在小小的竹筏上,行在嘉陵水之上,两岸人烟渐密,经过这一道江水千百年来的不断冲刷,给巴郡留下了一处处平坦河谷,平坦的地形,充足的水源,加上发达的农业技术,使得这一片人烟稠密。 而这些人口汇聚之地,才是巴郡的中心。 而张修也观察到,这些村落因为地形的阻隔,其实跟山中聚落方式差不多,并没有形成大的城市,而是如一颗颗明珠,散落在嘉陵水之畔,怪不得后世入了蜀,只要有一支军队,沿着江就可以一路攻击下去。 由于地形与江水的阻隔,这些聚落很难形成合力对抗外敌,而他们却可以为其提供粮草、人口,这对于外来势力来讲,真可谓宝地。 直到竹筏几处河水汇流之地,与之前路过相比最大的一块平坦河谷出现在了张修等人面前。 安汉城坐落在江水西岸,依山而建,三丈高的城墙在那些低矮窝棚的掩映之下,显得无比挺拔。 标准的汉代县城规制,四方城墙,汉代新建的城池,讲究的就是一个不逾矩。 安汉所在的位置,算是一处巴郡典型的水陆码头,在面对着江水的那一边开有城门,从江水到岸边有一条条木质栈桥,其间江船、小舟来往不绝,搬运的苦力与运送的车辆也异常繁忙,虽然不是什么贸易旺季,但是来往的商旅显然出乎几人的预料。 张修一行没有去纷乱的码头,而是另找一处浅滩停泊下船。 早就在江边等候张修一行人的郑植赶紧上前,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行礼,只是在前方引路。 看着前方热情接待的胖管事,张修不由得多瞟了几眼,精神抖擞,黑眼圈也没了,看他那灵活的身形,以及略显宽松的外袍,这是,减肥了? 张修不知道的是,在上一次的张修的警告之下,郑植对于自己的领域内的账目和一些业务进行了紧急处理,抓紧时间裁汰关系户,盘活资金,专门等着张修来取用,也就忒劳累了些,人身体状态也变好了。 张修望着码头处的重重人影,发问:“郑管事,为何今日有如此多的商旅?现在不算是贸易热季吧?” 积极表现的郑植再发现张修并没有那他作伐之后,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此时听闻张修的问题,望了眼远处的人群。 叹了口气,拱手道:“回先生,这是因为去年一直到今年的夷人作乱的缘故,这场益州的夷人叛乱,其蔓延波及的面积极广,一直到了江州才消散,咱们这儿,也遭受了兵灾。 所以商路一直断绝,其实,到了夏天,咱们已经可以上路了,可其他人可不像咱们本钱小,也没有山民賨人的关系,所以一直拖到入冬,才赶紧过来将手里的货物出手。” “而且此时出售的商人货物,价格都被压得很低,道中也乘机囤积了很多货物。” 张修点头,这场叛乱对他也有影响,若不是这一场无辜的兵灾,他也不会一直呆在安汉。 几人上岸之后,在沿岸的那些窝棚之间穿行,张修也能看出来,这都是临时搭建而成的,估计是逃难的流民。 没一会儿就到了安汉城下,望着城门上的那几个隶书大字,张修问田成:“你可知道,这安汉县的来由?” 一旁的管事几人都是微笑不语,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讲也该是安汉人所共知的事情,此时见教子考验弟子,也都看着小娃的反应。 田成也是第一次来县城,他的世界,一直是在豪强庄园,茅屋,山里的窝棚打转,这么一下子进了城,还是有一种心虚。 此时听闻先生的问题,挠着脑袋,苦恼道:“先生真是为难我了,我一个小地方出来的穷小子,怎么可能知道县名的由来。” 张修见到郑植的笑容,笑问:“怎么?郑管事很清楚?” 郑植也不藏拙,摇头晃脑道:“汉王三年,楚军围困荥阳,纪信乘黄幄车诈降,为项羽所烧杀,汉王出西门,南走宛叶,复入成皋,遂成帝业,信代君任患,忠烈闻天下,汉世高其勋,,置信桑梓为安汉县。” 接着拱手:“先生,咱们安汉的由来,源于当年代汉高祖而死的纪信。而且这城里就有纪信的庙宇,明日正好是庙会,几位可以去游玩一番。” 田成眯着眼,高兴地直点头,小孩子对于热闹是没有抵抗力的,张修则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与后世人所认为的,少数民族聚居地是帝国叛乱频发之地不同,汉代的巴郡,作为巴人的聚居之地,在汉代,特别是西汉时期,因为巴郡在汉朝立国之时,有还定三秦之功,后续又出丁出财,为刘邦定鼎天下立了汗马功劳。 所以西汉一朝,对于巴郡的巴人都有优待,汉国的汉由来就是汉中,而位于汉中巴郡交界的巴人与有荣焉,汉中、巴蜀一直被刘邦视作自己的龙兴之地。 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巴郡的賨人,也就是巴人跟汉民关系一直良好,是汉朝在西南地区的稳定基石,就比如这一次的波及几个州郡的西南夷人叛乱,就是在賨人出兵的情况之下,才得以被迅速镇压。 西汉一朝,巴出将,蜀出相,是一种刻板印象,但是也可从中窥见吗,汉朝对于此地出身人物的信任。 这,又何尝没有纪信的功劳呢?只是,到了如今,吏治败坏,伤害的不只是平地上的汉民,山区的巴人也深受其害,这种默契和信任,保持不了多久了。 收起脑子了遐想,没有耽搁,几人在郑植的带领之下,顺利地入了城门,先行前往五斗米道的商栈歇息。 在进入城门之时,张修看到,城墙上明显的整修痕迹,看来,此地之前是没有经过多少战乱,有了这一次的叛乱,才想起加固城墙。 翌日,张修打算出门逛一逛这安汉城。 刚出商栈门口,就看见一群乞丐在乞讨,这里是商栈,商人富贾多,对乞丐来说,也是一片肥水地。 见张修一行人出了门,一个个上前乞讨,弯腰作揖,求爷告奶。 望着那些骨瘦如柴,干瘪身躯的褴褛身影,皱皱鼻子,胖管事悲天悯人地一叹,从胸前掏出一把铜钱,甩手散了出去。 顿时,那群人犹如恶狗扑食一般,向着铜钱落点扑过去。 就在这时,张修注意到乞丐群旁边的一人,手里拿着一把短剑,看见胖管事准备散钱的手扬起,就已经在助跑,张修眼神一凝,以为这人想要抢钱,或者刺杀,肌肉绷紧,随时准备出手。 却不料那人,一个助跑,一跃而起,在管事的钱抛向空中之时,袖子一展,大手一握,就将空中铜钱的三分之一给卷走了,落地脚步不停,一溜烟就没了影,只留下越来越淡的声音:“多谢兄台的救济,这钱,我聂平以后还你。” 张修见状放松身子,同时也有点哭笑不得。这算不算抢劫? “啊!是那个天杀的聂狗子,竟然抢耶耶的钱。” “快追!打死他!” 不待张绣一行人反应,那些乞丐中身子骨还算好的,就已经怒火中烧了,吆喝中,就一起追了过去。 显然,已经脱了手的钱,是属于这些乞丐们的,这属于是从乞丐手中抢食了。 张修几人都被眼前的变故弄得呆若木鸡,没想到才进城,就遇到这种事情,都有些兴奋,真的是,城会玩。 第六十八章 地摊 一个小插曲之后,众人没有耽搁,在郑管事的带领下,前往南城,那里正是举行庙会的地方。 一路上,摩肩接踵,拥挤程度远远超过张修的估计,东汉的城市发展此时有了很大的进步,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朝廷财政的改革,与募兵制的存在,使得朝廷对于钱财税源一事比前朝更为重视,因此,城市的手工业,以及各种消费也在不断地被解禁。 张修惊奇地发现,市场上本地农民售卖的最多的货物,竟然是丝绸。 张修好奇地拿起身旁摊位上的一匹绢布,入手丝滑,质地紧密。这质感,比之上一次在王立那儿见到的蜀锦也不差了。 郑植看到张修的惊讶的神情,给张修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这安汉,传说乃是螺祖之乡,有着绸都之称。各个村镇都有养蚕织布的传统,论起手艺,可与大名鼎鼎的成都蜀锦相媲美,只是因为安汉地瘠民贫,达不到成都蜀锦的规模罢了。” 郑植一手接过卖丝绸小姑娘递过来的好绸缎,一脸惋惜地说道:“这技艺,诶,真是没的说,先生不晓得,在其他州郡,这安汉的丝绸与成都产的丝绸是被人统称为蜀锦的,但是,咱们内行人都知道安汉产的绸缎质量更佳。” 张修点头,其实这也是所谓的品牌效应了,成都的锦缎太过有名,名声直接覆盖了此地的绸缎产业,要不是有着山路与河流的阻隔,安汉锦缎迟早要被蜀锦吞噬合并。 跟张修想象中的汉代的只有东西市作为交易买卖的专用地方不同,安汉城并不禁止普通老百姓在其他城区摆摊,例如今日作为庙会的日子,来往的商人,小民,乃至一些山民,甚至于张修还看见一些明显夷人打扮的汉子,都随意在街道两旁支起架子或者木板摆上货物售卖。 那夷人看见张修注视的目光,领头的汉子也不介意,轻轻颔首,接着在手下的簇拥下继续前进,似乎对于汉家的城池也比较熟悉。 郑植见状,对张修道:“那些是真正的西南夷,先生尽量不要与之发生冲突,能到达此地都是有着官方背景的,安汉此地的一些特产,在他们那儿也是紧俏货品。” 张修颔首,没有在意这些小插曲,逛着街道两边的小摊,发现跟东西市的大宗交易不同,此地大多是本地的百姓、贫民、亦或者山民摆摊,售卖的货物也大多是一些简单的手工艺品。 张修就看见用小麦制作的麦芽糖,散发着迷人的甜香。麦芽糖放在一个陶罐内,旁边放着好些小竹棍,应该是论根卖的。 果然,在那些甜食摊前,总是挤满了小孩子,这些被家长带来县城见世面的小孩子,生平第一次闻到了如此诱人的味道,生理上就离不开脚步。 有些人就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木棍上的发亮的糖汁,口水不自觉地滴在地上。只是受迫于家庭困窘,家长在前面使劲地拉扯着小孩,小孩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瘪着小嘴离开,倒没有哭出来,穷苦孩子早当家。 也有的大人见不得小孩子哀求的眼神,咬一咬牙,大不了给自己的冬衣薄一点,自己在外少吃一点,只为了满足眼前孩子的小小愿望。 付了钱,糖递到了小孩的手上,那一刻,孩子脸上的笑冲开了大人脸上所有的忧愁,小孩舔上一口,望望身旁的大人,将糖举到大人的眼前:“阿耶尝一尝,好甜” 大人本想要拒绝,可在开口的前一刻,记忆闪回,回想起当年的他,也是这样哀求着自己的父亲,想要尝一尝那诱人至极的甜味,可是父亲的摇头,使得他压抑住了自己的欲望,到底没有尝到人们常讲的甜是什么滋味。 此刻,面对着眼前的糖,他犹豫着,低头用舌尖在竹棍顶端抿了一口。甜丝丝的液体入口,那滋味!本能地想要大口咬了下去,大人猛地一个激灵,止住自己的动作,迅速将糖塞回进孩子的嘴里,口中只道:“嗯,真的好甜。” 小孩子继续品尝着甜滋味,父亲则是牵着他的小手继续前行,尝过滋味的父子,就那么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田成倒没有那些小孩的烦恼,他只是多看了麦芽糖一眼,有眼色的郑植就已经给一行每人都买了一支,田成接过糖的那一刻,眼睛都给笑没了,就连自从进了城就一脸死人相的老军都露出了笑脸。 甜,对于此时大多数人来讲,都是奢侈的。 张修咬着麦芽糖,跟他想的一样吗,这玩意儿粘牙,不过可以作为他零食储备的一员。 刚刚给自己零食储备增加成员的张修紧接着就看到了更加适合的东西。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的铺子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黑褐色的块状物,其中大部分都是用苇草覆盖着。 汉子用草帽扇着眼前飞舞的苍蝇,吆喝道:“卖石蜜咯!甜蜜蜜的石蜜!” 与他的吆喝声不同,应着了了,少有人在他那摊前止步。 张修目光一凝,那不就是红糖吗?这是看着杂质有点多,但是也应该比麦芽糖甜多了。 郑植见状,拉住张修说道:“先生,那都是些本地产的石蜜,质量差而且甜味完全比不上交州以及南郡所产。” 张修倒也没有在意,上前买了几块当零食,当即让郑植付钱。 在那摆摊汉子惊喜的目光中,郑植牙疼般掏出钱袋付账,一枚枚数过去,这一笔完全的赔本买卖,让做惯赚钱生意的郑植十分难受。 张修也是一惊,郑植一下子给那人了三十个钱,这钱在有钱人来讲不是个大钱,可是张修只拿了三块石密,这么说来,就是一块石密十个钱,而按照此时的粮食均价三百一石【这还是因为这几年的天灾原因,粮食价格上涨的缘故,正常年景粮食价格都是在一百五到两百之间。】 而汉子石密的售价,张修买的这几块石密,就抵得上普通人四天的口粮了。 这也难怪,少有人在这汉子的摊前止步,大概所有人都知道着石密的价贵,甜食,这时候仍旧是属于贵族与有钱人家的,普通人也就逢年过节尝个新鲜。 待糖块入了口,果然,熟悉的蔗糖味道散在口腔中,另外就是其中明显含有甘蔗的渣纤维,口感不算很好,怪不得郑植说他这石蜜买不得。 买了东西,也就好说话,汉子倒没有宰了冤大头的快感,面对着张修对于石蜜行业的询问,那是一个劲儿的跟张修吐苦水,首先就是近年来,气候变换,本就不太适合种植甘蔗的安汉,甘蔗的味道就更淡了,这明显增加了他们的成本,其次就是小民破产人数的增加,使得他的客户,有余财的自耕农的消费欲望大大减少。 没有了资金回收,石蜜的制作也就算不上质量好,反正也就一句话,生意就快做不下去了。 汉子显摆着自己的见识,传说他们祖上是秦朝南征楚国的将士,不仅仅是得了官爵,还从楚国带回来了甘蔗,随着甘蔗的移植,以及对于楚国石蜜制作的模仿,也就有了他们这一家的石蜜制作手艺,所以说,他们家的石蜜也算是源远流长了。 在与这汉子的聊天中,张修很快了解到,他跟此地这些摆摊的其他人一样,都是在农村租佃地主地的贫民,纯粹地里的产出,在交给地主的租税,缴纳给衙役的摊派,上交给官府的粮税,以及卖了粮用那些不多的铜钱缴纳口算钱之后,余下的根本不够维持生计。 故此,在农村生活不下去的贫民、破产失地农民、流民等纷纷涌进了城市,为城市的手工业繁荣带来了廉价的劳动力,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为了维持生计而进入或者创造的行业成了中国人常说的三百六十行。 第六十九章 纪信 通过与不同的摊主交流,张修渐渐推导出了这时候的城市农村稳定模型。 在局势尚可维持之时,农村的闲散劳动力与破产农民可以进城,城市里较为丰富的各行各业,有效的吸纳了农民,缓解了人地矛盾。 可是,当时局动荡,百业凋敝之时,过剩的劳动力返回农村,只会加剧农村本就紧张的人地矛盾。 就如同卖石蜜的汉子所说,生意快要做不成了,春江水暖鸭先知,他们这些城市里小手工业者,处于城市与乡村之间的人,率先感受到时局的恶化,他们,才是对时局最为敏感的人。 张修所交流过的人,大多都表现出了对未来的彷徨,对于时局的担忧。 他们可能不懂什么豪强的吸血壮大,什么士族的权力垄断,什么对于小民的制度性剥削。 他们对于现状转变的解释,都来自于那些从士人的口中流露出来的,市井所流传的话语。 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今上昏聩,宠信宦官,打压忠直大臣,致使朝堂不安,州郡不宁,边郡不靖,豪强不法。 其实某种意义上也没有错,皇帝在这片土地上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名义上,垄断了一切权力,那么一切的错误,也就自然而然由他承担,哪怕身居深宫的皇帝自己手脚被禁锢,权力出不了宫门,那也只说明你这皇帝无能。 如果说,将来在刘备在巴蜀建立政权,是因为人心思汉的原因,那也只是遭受了中原的残酷的诸侯乱战的现实教训,人们再度渴望以前汉朝的秩序。 而此时,旧的秩序尚未打破,人心上是趋于将之打破的,人们的共识是,这世道,还能更加破败吗?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随着秩序的破灭,带来的并不是新的更有希望的秩序,而是持久的混乱,乱到人们喊出,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的语句。 要知道,在汉朝,狗,可是用来吃的。 最终被人吃掉,总比互相吃人要好一些。 痛快点死,也比生不如死好一些! 摇摇脑袋,摆脱掉心中的惆怅,张修一行人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本地的纪信庙,庙中的香火还算旺盛。 作为本地第一个大人物,本地无论番汉,皆感佩他的忠义,且只要汉政权存在一天,那么朝廷对于纪信的庙宇都会加以重视。 其实不止汉代,后代的君王对于纪信都不断地加以重视,毕竟所有的上位者都希望自己的手下有这样的忠心。 对于忠信人物的褒扬,对于这类故事的颂扬,对于孝道极致的坚持,对于礼教的不断加码,都是一种儒家意识形态的塑造。 张修的记忆中就有例子,如后世的宋朝的果州太守杨济在此地修了一座开汉楼,以此纪念纪信。 张修本人,倒是对于纪信的兴趣不大,只在正庙里瞅了一眼,跟后世不同,此时对于庙里人物的祭祀,没有用到偶像,而是人物画像。 其中比较有名的就是汉光武帝的云台二十八将画像的故事了。 传说纪信的模样跟刘邦十分相似,可张修在庙里看到的纪信,身高八尺,魁梧有力,俨然是一个大将军的做派,而刘邦,受后世的影视作品的影响,张修总是不能把那一个混混无赖跟眼前的威武大将军合在一起。 摇摇头,至于哪一个更对?张修倾向于此时庙中画像,不仅仅是因为此时距离高祖时代更近,主要还是刘邦曾经到张耳门下做宾客,没有一副好身板,估计他连张耳门都进不去。 从庙里出来,眼前顿时开阔起来,就望见不前方远处有一湖泊,湖中有一土堆岛,岛上还有人修有湖心亭,放眼望去,一条蜿蜒的渠道,那是作为引水与排水的地方。 距离很远,以张修的眼力,只是看见有人在渠道旁聚集,细看衣着,像是此时的士子的打扮,张修见状,面露好奇,这难道是,曲水流觞? 这时,有人行色匆匆的过来,找到郑植,耳语了几句。 郑植闻言眼睛一动,便过来告辞,说是有生意上门。 张修摆摆手,示意自去便可。 张修继续前行,想要去看看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是什么样子的。 行进不远,前方就是一阵喧闹,以及不少人围着指指点点。 人群之中不时传来叫好,惨叫声,以及拳脚到肉的声音。 张修凑上去看热闹,仔细一瞧,这是在打架了,被打的那人,骤然是今早那个抢劫乞丐的家伙-聂平。 这会儿,这家伙终于被那些乞丐抓住,一顿群殴,这家伙精通街头殴斗之诀窍,逮着对方其中一个狠揍,自己挨了不知多少拳头,硬是咬着牙不叫。 张修很好奇,上一次见面时,张修看见了聂平手里的短剑了,按理说,利器在手,这些乞丐应该不敢对他动手才对。 结果是聂平的短剑在腰间绑的紧紧的,丝毫没有拔出的迹象,而那些殴打他的人也都毫不惧怕,当其不存在。 这时候,因为张修几人的到来,围着的人群霎时间有了缝隙。 聂平见状,先是给自己的对手猛地一记狠的,打得对方弯腰捂着腹部喘不过气,而他自己却是乘机矮下身子,从围殴的人群里挤出,向着刚刚露出的缝隙闪了过去。 张修本就对着此人的速度印象深刻,一个字形容眼前之人,那就是油,滑不溜手,真不知道这群人是废了多少功夫才逮到他。 此刻聂平就要出人圈,瞅见上来的张修,立刻眼睛一亮,高声喊道:“兄台,又见面了,你的钱我改日还你,今日有事先告辞了” “诶!”张修招手,还未说话,聂平一个扭身,就从人潮之中再度消失。 张修正感觉好笑,此人确实有意思。 却见面前一黑,张修几个被围住了,原来是刚刚那些殴打聂平的人。 此时近了身,张修这才注意到,这些人还是跟那些乞丐不同的,衣服虽然褴褛,但是没有乞丐常有的汗臭味,且面皮白净不少,具体要说区别,就如同小说里丐帮的脏衣派和净衣派。 张修心道:“呵!怪不得还有力气揍人。” 领头之人,也是刚刚被聂平揍得最狠的家伙,此时鼻青脸肿,腹部被重击,岔了气,半拖着身体站起来,走到张修几人跟前。 领头之人鼓着带血的眼球,厉声问:“你们认识聂平?” 没有了郑植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大款作陪,张修几个咋一看上去,一老一幼一少年,确实是受欺负的主。也怪不得这些人找张修开刀。 这时,领头之人手下过来汇报,摇摇头,示意没有找到聂平。 失去目标踪影的乞丐头子,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笑道:“聂平走了,他的账,就由你们还吧。” 说着,示意手下动手。 “等会儿…”张修的话还没有脱出口,这些人就已经上手了。 见到自己几人明显被当作软柿子,张修叹口气,低声对老军道:“别杀人!” 第七十章 聂平 三人中以田成这个童子的战力最弱,堪称最软的柿子,加上眼前的这几个人都是精熟绑架勒索之事,早就看出来田成这一身像是一个地主家少爷,绑了正好补贴下生活。 两个汉子绕开正与面前敌人僵持的张修二人,直接向着田成抓过去,田成人小但是在山里生活这么几年,身子也够灵活,晃着身子躲避着对方的抓捕。 被张修叮嘱不要杀人的老军无奈地松开腰间的长刀,捏紧两只铁铸的拳头,望着眼前的几个不知好歹的人,伸出腥红的舌头,抿了抿嘴唇,“呵呵,不知死活!” 老军大半辈子都在山里拼杀,对于下山进城有着本能的排斥,不熟悉城市的他自从进了城就身体僵硬,神经紧绷,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危险,此时被人挑衅,正合了他的意。 说着话,身子前进着,他凭借着多年战场的经验,左肩撞开一旁扑过来的大汉,右拳蓄势,向着正面的对手面部就是一记重击,顿时,对方脸上鼻血横流,眼泪鼻涕血液乱飞,一下子失去了战斗力。 老军耸了耸被撞的肩头,右手向后抓住一人的手臂一扯,想要将那人拉过来,那人见状怎敢近老军身子,于是身体一个旋转,想要卸掉老军手上的力道,却不料这一个旋转使得自己的位置不变,被老军一个箭步,抓住对方的头部,没有用拳头,而是一个上步膝撞,那人顿时没了声息。 老军是战场厮杀之人,不讲究那些武艺招式,他所擅长的,其实就是简单的保护自己攻击敌人,更加确切的说是,保护自己的要害,攻击敌人的要害。 所以别看他被那些人打了好几拳头,可是他照样活蹦乱跳的反击,反而是他的每一次挥拳,都有一人倒下。 而张修这边,一开始便注意到对方的不讲武德,对小孩下手的他,来不及多想,不顾眼前的敌人,而是身体后仰,依靠着超出常人的控制力,躲开正面的拳头与扫腿,身体迅速后撤。 张修一掌截住一人要擒拿田成的手掌,紧接翻腕抓住其反关节,对方手臂吃痛身体后仰,张修顺势左脚猛击对方小腿,对方当即跪倒在地,下意识的张修右手手肘扫过对方咽喉,这一下,张修是明显留了力的,对方只是捂着咽喉不起。 张修的身体没有因为眼前人物的倒下而停下,左腿向着侧面一人扫过去,对方抬臂格挡,硬扛着吃了这记鞭腿,街头打架学的第一个技能就是挨打,此人明显不到家,被张修的一击鞭腿打得身体倾斜,歪歪扭扭地撞到身边好几人。 张修则是凭着在鞭腿对方身上的这一力道,腾空而起,身体旋转着,两腿接连在对方好几人的头部一点,伴随着痛苦的哀嚎之声,这些黑社会性质的乞丐倒下了一大片。 张修惊喜的发现,自己对于身体的掌控力更上一层楼了,就刚刚的这一个凌空飞踢,就只有在前世的电影里看到过,而刚刚,他只是一瞥,就凭借着自己对于身体的精准控制力,准确的点在了对方几人头部的太阳穴、人中穴等位置。 那潇洒的姿势,使得周围围观的人轰然叫好,像这种身怀绝技,见义出手的戏码在常人眼里也算是一种好的谈资了。 兔起鹘落间,看见己方一下子损失了这么多的战力,知道了眼前的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可以拿捏的存在了,领头之人见状就要逃跑。 张修见状就要上前追击,就听到有人大吼:“城尉来了,都散开!” 刚刚还在拥挤围观的人群也变得混乱起来。 张修止步,与老军对视一眼,都收起了拳头,带着田成混入了人群之中。 混在纷乱的人群之中,嘈杂的声音又成了主旋律,仿佛刚刚在此地发生的争斗不曾存在一般。 就连那几个倒在地上的人,都被其他人扶了起来,晃晃悠悠的离开了现场。 显然,在这城内,没有人想要跟官府打交道。 张修牵着田成的小手,漫无目的地在街道闲逛,突然,他注意到一束注视的目光。 忘了回去,原来是刚刚离开的聂平,他此时在一处巷口,向着这边看过来,注意到张修的目光,到时没有逃跑,而是大拿拿的站着,等张修靠近,向其一拱手道:“兄台好俊的身手!” 张修似笑非笑地看着此人,这一遭完全是无妄之灾,怎么说张修也算是对眼前的人有过一饭之恩的,没想到还被他给坑了,说不气愤那都是假的。 不待张修质问此人的忘恩负义,聂平倒是先开口了,伸出两根手指头:“兄台大恩,我都记着,来日一定相报。” 张修闻言,倒也不好多说,瞅见他腰间的短剑,面带疑惑问道:“你不是有剑吗?为何不拔剑?” 聂平闻言有些尴尬,抓紧了腰间的短剑,挺着脖子,面露傲然的说道:“此蝇营狗苟之辈,不配让我拔剑!” “哦?”张修笑了,问道:“那何人能够让你拔剑?” 聂平的眼睛里放着光芒,热忱的问张修道:“兄台知道聂政吗?我就是他的后人,这就是他的剑。” 这下子张修是真的惊讶了,在这个知识传播效率低下的时代,聂平这种游侠儿竟然知道聂政的故事。 身份都是有光环的,本来对于此人的承诺不屑一顾的张修,在听到他的身份之时,也不由得肃然了几分,这不是什么前倨后恭,而是对于其祖先的敬重。 那一刻,挺着脖子立在那儿的聂平,尽管衣服上满是灰尘,头发散乱,鼻青脸肿,可是张修仿佛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那些逝去的属于春秋士人的气节。 聂平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张修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老军不知道聂政是谁,只是单纯的觉得聂平这个人不靠谱,靠近问张修道:“先生真相信此人的话,我觉得他不像是什么聂政的后人。” “我也觉得不像。”张修也摇头。 “可是,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也是主动那么去做的,春秋的士,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第七十一章 暴露 行不远,就见湖边起了一座小楼,楼身半截在岸上,半截立在湖中,正值冬日,没有荷花相伴,显得有些寂寥。 张修上到二楼,倚着栏杆远观,只见不远处的渠道边,聚集了不少人。 那是士子社交场所,定眼一瞧,果然,那处正在进行着的,是士人之间的高雅活动——曲水流觞,好些士子打扮的人聚在那条渠道两边,端坐在小案前,上首一人将酒杯放在木制的盛盘之上,酒杯随着水流向下游去,酒杯在弯曲的水道磕碰,在哪儿停下,就由哪一人饮酒作诗。 外侧有着部曲和卫兵,将平民百姓与之隔离开来,与那处的喧嚣有所不同,渠道外的道路上人影稀少,就算有人路过,也都是低头弯腰快步离开,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仿佛是两个世界。 张修远远看着那些穿着锦衣华服的读书人,心底不由得有些好奇,好奇这个时代的精英所讨论的,所在意的会是些什么? 张修所在的位置距离那些人的位置直线距离不算远,他扶着栏杆,侧着身子,聚集着精神,努力从风中辨别那些传来的话语之声。 “文表兄,家兄从洛阳传来消息,上月初一,中原又发生了日食。太尉刘宽引咎而被免官。此次变动,益州可有官员提拔?” “我也不知,朝堂之上波云诡谲,难以察觉,而且如今朝堂,河北士人当道,咱们益州人本就被孤立已久,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名为文表的人摇着头回道 在座几人皆摇头叹息,朝堂上没有同乡照拂,不说升官,他们连入仕的机会都少。 “又是日食,你们说,这才几年,发生多少次日食了?”有人发问道 “呜,我算算,啧啧,不到十年,发生四次了。”有人接话道。 “还有,我听说,日食没几天,洛阳又发生地震了,这下,要有两三公下位了。哈哈”有人拍着手说道。 “哎,日食、地震、蝗灾这些年发生了多少起?这些都是上天示警于今上,无奈今上不听,将这些都归咎于朝堂三公。” “要我说,就是今上昏聩,宠信宦官所致,还将朝廷忠良之辈打成党人,使得士民怨愤。” “对对,这一次的曹鸾的事端,让我失掉了孝廉的名额,属实可恨!” “汉室将亡啊!”有人竟然发出这样的感叹。 旁边一人感觉捂住他的嘴,一根手指立在嘴前,往左右望望,见并无外人,这才放松下来,示意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宜议论国事。 闻言,四周怨愤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而此时偷听的张绣脸上露出笑意,果然,这些豪强子弟对于汉王朝的好感,早就在一番利益受损之后,不剩多少了。 他暗暗估计着,这天下人有着相同想法,多少人是在等着改朝换代呢? 想罢笑着摇摇头,这世道,其实已经是属于豪强的天下了,他们仍旧不满足于现状,期盼着上升通道,试图攀登更高的位置,天下大乱对于这些人来说,不是灾难,而是机会,毕竟,混乱,就是最好的阶梯。 张修继续侧耳听着那些人的对话。 那位叫做文表的士人说话了“文义,休要张狂。” “须知,吾等身为大汉的士人,士民之表率,不可相信那些似是而非的谶言。” “不过,天下将乱的苗头,已经有了。连年的灾祸,百姓苦不堪言,今上一意孤行北伐草原,如今消息传来,几位大将,仅以身还。哎!北疆再也不平静了。” “至于我们益州,前些年的夷人叛乱将息,板盾蛮子反叛又起,着实也不太平。” “文润,你接了那个草包曹攀的职,怎么样?巴郡现如今的局面如何?” “文表兄,自从接了曹攀留下的烂摊子,才晓得县内的兵器甲杖缺损严重,多亏着家族的支持,这才能将县兵给支撑起来。” “至于巴郡的局势,我从那个纨绔萧肃口中得知,萧瑗正在成都整兵,短时间不可能发兵征讨賨人的。” “至于阆中安汉的局势,我从曹攀那儿遗留的消息源得知,安汉的蛮子发生了内乱,有个叫什么吴缺的家伙,灭了向氏。” “自相残杀一阵,蛮子也得休养生息。” “所以现如今,安汉山里安静得很!” 张修闻言眉头一动,看来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城里目前只知道带兵的吴缺,而且根本没有将之与五斗米道联系起来。 “兄台,窃听他人言语,可不是什么君子之行。”一个清凉的声音在张修的一侧响起。 张修浑身汗毛乍起,一手拳头握紧,就要动手结果了此人,压住了心里的惊惶。 张修缓缓转过头一看,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正在面带笑意的看着他,张修眼神一凝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此人估计只比田成大个三岁左右,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样貌确实不怎么讨喜,窄额头,头上扎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显得头部更尖了。牙齿外露,看着就有些猥琐。 与他的样貌不同的是他的声音,清亮且带着自信,又或者那是自傲,一副小看天下人的自傲。 张修一见到此人,就在脑海里想起了他的身份,张松,那个拱手将益州送到刘备手上的人。 张修知道此人,是因为前世的时候,他的好友,就叫这个名字。因着好奇,他还特别的查询了张松的生平,发现这家伙跟庞统一个德行,恃才傲物,而且都短命。 张修挑挑眉头道:“小兄弟何出此言?我在此处赏风景罢了,哪里来的窃听他人?” 张松笑的更欢了,“我见兄台不时露出笑容,以为你定是能够听到他们的讲话的。” “而且。”张松上前,来到窗前,看向那处士子的聚集处,倾耳听了下,笑脸顿住了,刹那皱成了一块儿,看起来更丑了,原来此时起了风,风向不对,将声音彻底的吹散开了。 这跟他设想的完全不一致,似乎没有料到这一出,显得有些窘迫。 他倒是没有失态,反而踱了几步几步,抬头问道:“兄台不是益州人士吧?” 张修闻言诧异,面带笑意地问道:“何以见得?” 张松傲然一笑,掰着手指头道“这益州的士人,我从小见到大,可以给你掰着手指头一一数过来,可我从没有见过兄台你。” “哦,那以兄台所说,我根本就不是士人呢?” 张松看向张修的神情更加的好奇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张修几下,伸出一根手指,开口道:“兄台虽然没有穿锦袍,带金冠,可是,你,是我生平所见,最为傲慢之人。” 张松跨步来到栏杆处,与张修并排,望着那些饮酒作乐的士人,开口道 “不瞒兄台,我在南城街市就注意到你了。” “我看到你向那些黔首细民询问收成、收入,生意如何,讨论工艺。” “这一点来看,你根本不像是士人“ ”好奇之下,我在兄台之后,依次问了那些你所问道过的小民。” 张松指了指远处,继续道 “从转述的与兄台的对话之中,我发现,兄台你似乎从那些小民嘴里得到了比他们所知的,还了不得的东西。” 他说着紧紧盯着张修的眼睛,眼睛闪烁着狂热的光。 “而且,张兄,你是汉中张季的子侄,我猜得对吗?” 张修这才是真的震惊了,这个小家伙,比起刚刚耳朵所听到的阆中县尉要敏锐得多了。 第七十二章 张松 身份暴露,张修并不着急,因为此时的五斗米道并未举起反旗,反而因为在普通百姓中的好名声而多受士人的赞誉,士人此时对待道门的态度,就跟朝堂上的三公大员们一致,认为道门的存在,对于沸腾已久的小民算是一种维稳。 其次就是道门,并不是什么外来的沙门佛教,而是诞生于本土的道家,道家的思想与本土的巫医相结合,医理上的五行理论,与道家的思想内涵,二者互相影响,互相进步着。 士人也免不了头疼脑热,跟此时的道门打交道实属寻常,此时的名医大多有着道门的身份。 道门的身份并不重要,张修诧异的是眼前的小子,是怎么看出来,自己是汉中张氏的子侄的?难不成这小子也去过汉中,见过自己? 张修面上神色不变,疑惑道:“兄台,何以得知我是五斗米道中人,且还是张季的子侄?” 张松听闻张修的反问,且张修没有否认,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顿时得意无比,两只手背在身后,大拿拿的回道:“这还不简单,我说过我早就注意到你们一行了,说实话,张兄。” 张松望向张修还有他身后紧张的田成与严阵以待的老军,摇摇头,继续道:“你虽然穿着一身布衣,可是就像我说的,你是我生平所见,最为傲慢之人。这种待人有礼,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无视身份阶级,视那些人如豚犬尔” 张伸出一只手指向那边,见张修正要说话,张松连忙摆手:“兄台莫要急着否认,为何我能轻易看出你的傲慢呢?” 他挺了挺小胸膛,道:“因为,你我是同道中人,小觑天下英雄。”‘ 说着,他继续指着那些高谈阔论的士人,说道:“就那些人,十个人中,就有九个只会依靠家世,虚有其表,毫无才能可言。” 张修对于眼前这个小伙子的傲慢已经面目习惯了,此时也捧哏道:“哦?那还有一个呢?” 张松闻言,叹息道:“还有一个是我兄长,亲亲之义,我对此不好置评。” “我去,这要不是你哥来了,那在场的岂不全是草包。”张修咧咧嘴,在心里郁闷道。 “而且,兄台,除了你跟我一样是那锥处囊中,脱颖而出一类人外。我猜测你身份最为主要的依仗,是因为虽然你本身足够低调,但是你身边的人,都隐隐的以你为主,再加上,本地的五斗米道头领:郑植,对你恭敬有加。” “我听说,汉中张季的独子,今年年岁十五,跟阁下相仿,还有就是此次安汉山里的争端隐隐有着五斗米道的身影。” “兄台,我说的对吗?” “啪啪啪”张修连连拍着手掌,喝彩道:“精彩!兄台的这番推理,着实惊艳,让人佩服。” 张修在鼓掌的同时,也在心底警告自己,切勿小瞧古代人的智商,就如眼前的少年,就凭借那么几条线索,就能推理出自己的身份,更何谈那些更加妖孽的人物了。 “那我来猜一猜,兄台的身份。” 张修盯着眼前的少年,仿佛要从这张貌不惊人的脸上看出什么花儿来,直到张松脸色不自然的躲开视线,张修这才笑着道:“我早就听说了,蜀郡成都张氏出了一个能过目不忘的童子,有着过目不忘之能,只是..听说其貌..不扬。我说得对吗?张松,张子乔?” 张松的小脸不自然的抽动了下,显然是戳到他的肺管子了,他常被人称颂他的才能,但是与他才能并具的,是他那在士人之间不堪的样貌。 常常被人在身后指着议论,让他养成了愤世嫉俗的性情,过人的才能也给了他无视其他人的底气。 此时被张修揭破身份,张松没有显出慌乱神色,很是淡然的点点头,仿佛是说,我都现身在你眼前了,看着我这张脸,简直就是开卷考试,要是回答不了,怎么和我相提并论? 张松甩开袖子,又将双手背在身后道:“兄台也学那些庸人么,以貌取人?” 张修摇摇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负在身后,望向远处,回道:“非也,就如兄台所说的,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庸人,又何必在乎那些人的评价呢?庸人总是在泥潭打滚,所以也想着” “而且,就单论兄台的才华而言,已经是董仲舒所说的绝世美人了。” “真的?”张松闻言,惊喜的反问道。 “呃...”张修也没有想到,只是换个方向的称赞,让张松反应这么大。 赶紧点头:“当然,这世上总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兄台的才学见识,是所有的伯乐所欣喜的。” 第一次有人这样称赞张松,他嘴里念叨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然后欢快地拍手道:“好句!好句,张兄,只是意犹未尽,全文是什么?” 张修摸摸鼻子,本来打定主意不做文抄公的,这下子,得抄一下后世韩愈的马说了。 只得回道:“这是我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似乎是哪位先贤所写,全文如此: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一篇课文背下去,看着张松崇拜的眼神,张修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水,这感觉实在是太尬了,这种抄书的做法,张修绝对不会再干了,本就不多的墨水,显露几次就没了。 张松果真如传说的那般,过目不忘,此时只是从张修的口中复述而出,他就已经能够背诵出来了。 “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张松在口中反复的念诵着这一句,这篇后世唐朝的文章,恰适张松此时的心境,让他的触动很深。 过了一会儿,张松从自己的心境中跳了出来,向着张修深施一礼,口中道:“多谢张兄的文章。解我许久的困惑。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张修见状,对着他回施一礼,道:“兄台猜得不错,我乃张季之子,张修。” 二人相互见礼之后,最初的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不见,逐渐融洽起来。 在二人正在相互行礼,关系渐近的时候,远处士子聚集处,陈清放下酒盏,身后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小厮,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挑了挑眉头,问道:“你们可看清了?确认是他?” 小厮肯定地回道:“千真万确,小的让好几个见过那小子的人都去确认过了,就是他,不会有错的。样貌没有变化,只是富态了些。” “那好,你拿着我的印信,去请此地的县尉派兵,一定要将来人捉住。” 第七十三章 家事 一旁正在饮酒的张肃看到陈清与小厮的交头接耳,待小厮接过什么东西似的,急匆匆的离开之后。 张肃抬头,朝着小路的尽头望去,那里已经有了不少陈氏的私兵,并没有多少惊讶,毕竟,陈氏可是跺跺脚安汉就要抖三抖的势力。 只是对于突发情况有些好奇,于是发问:“文润兄,这是?发生了何事?” 陈清本来继续饮着酒,看来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此时被张肃一问,洒然一笑,回道:“无事,一些家事罢了。家里人汇报,发现了几年前的逃奴,我令将其捉拿起来。” 张肃闻言,轻轻摇着头,显然不信陈清的言辞,一介逃奴罢了,用得着出动这么多人,只要在大街上喊出捉拿的命令,会有多少人帮陈氏捉拿,用以换取陈氏的人情?除非,另有隐情? 陈清余光瞥见张肃的表情,知道他有所怀疑,但是他也不多言,自顾自的,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 其实这事儿还真是他们陈氏的家事,今年年初时候,家主陈实的独子陈义,外出游猎坠马而死,本来风平浪静的陈氏顿时起了风波,陈实并没有其他子嗣,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家主的位置由谁继承?其他支想尽办法要入主陈氏,搞得现在家族鸡飞狗跳。 陈清最近心情郁闷,不仅仅是曹攀的烂摊子,最主要的还是家族的这些破事儿,各种请托,各种利益纠葛,短时间浮出水面,并且将他纠缠在内。 他又回想起之前在陈氏庄园内,与大哥的对话。 “兄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是该下定主意了,你要是不发话,家族还要乱下去!” “哎,我也不想如此,可谁知,义儿他去得那么早。”陈实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心乱如麻。 “可是,此事,终得有个说法!是过继哪一家的小子?还是兄长再努把力,再生一个?” 陈实闻言,苦笑地摇摇头。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在屋内来回走动,突然他回头看向陈清:“文润,你说,让义儿的子嗣继承家主怎么样?” “当然可以啊,合情合理,可是,义儿不是没有子嗣吗?”陈清闻言,摊着双手,心说这不是废话么? “本来这事儿,我是不打算说的,可面临今天的局面,这又何曾不是天意?按照义儿的说法,义儿还有一个私生子,是与一奴婢所生。” “谁?”陈清闻言一惊,心说这种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那个秋娘的侍女,被我找个理由处罚,结果在地牢自杀的那个。”陈实皱着眉头,显然这种腌臜事,本着君子远庖厨的精神,他都是不愿意手上染血的,同样也不愿意宣之于口。 “那是,那个篾匠之子?不是说他们被大火烧死了吗?他们真的成了逃奴,跑进山里了?” 陈实点点头,“嗯,叫做田成,很聪明的一个孩子,字写得也有我的几分风范。后来没有在灰烬里发现他们父子的骸骨,我当即下令保密,就让他逃出生天,给他一个自由,我陈氏,就当没这孩子了。” 说着,他自嘲的笑了笑,“可如今,陈氏可能就要交给这小子手里了。” 与田成长期处在同一片庄园内,陈实身为家主,很容易察觉到他的天赋,对他多有关注,包括田成母亲的盗书行为,也算是他的默许,至于后来的发难,只是对于其勾引陈义的一种惩罚罢了,谁知道她那么刚烈。 陈实回想,也是唏嘘不已。 陈实回过神来,看向陈清道:“这事儿,交给文润你了,我也不强求你找到那孩子,就以两个月为限,要是找不到,那就只好过继三房家的小子了。” 陈清闻言,只是默默点头,倒是没有对其奴婢之子的身份发难,主要是现在田成的行踪不明,现在说也为时过早。 ...... 不一会儿,一个小厮来到陈清的面前,轻轻耳语道:“禀告郎君,那几个人现在都在对面的三层木楼内。” 说到此处他悄悄瞥了眼偷听的张肃,语气顿了顿,继续道:“张小郎君也在场。” 陈清闻言也转过身子,看向不远处的木楼,透过敞开的窗户、以及构架的缝隙,他看到那儿有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两人正在交谈,似乎很投机?不由得狐疑地看向一边的张肃。 张肃本来偷听两人的谈话,就已经注意到两人的异状,此刻抱着吃瓜的心态,好奇地转过身子,看向小楼,就瞥见与人高谈阔论的张松,接着,他不可置信地往自己的左右环视,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道这人几时又跑出去了,心里一惊,脱口道:“子乔?他怎么跑哪儿去了?” 这还真是,吃瓜吃到自家头上。 ..... 正在二楼与张修谈天说地的张松并不知道远处发生的事情,和自己兄长复杂的心绪。 此刻,他只觉得痛快,第一次能有人跟上自己的思路,而且眼前人的思路之开阔,眼界之大,见识之广,都是张松生平仅见。 身后的家仆很自觉地将周围人与他二人隔离开来,他们得以,畅快地谈论天下大事,谈论皇帝的心理,谈论草原胡人的兴起,谈论未来的时局。 二人有些观点不谋而合,有些观点不尽相同,有些则是大相径庭。 “张兄认为,如今的局势,最多维持七年?”“这不可能!就如益州来说,尽管那些士家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多少有一点能耐,有着这些人作为基石,局势不会那么快崩坏的。” 张修闻言直摇头。 “子乔兄,你说的是正常情况下,世家豪族会拥护朝廷正统的法度,但是你看当今天下,还算是正常年景么?连年的灾害,让朝廷捉襟见肘,边关的投入,皇帝的欲望,宦官的为非作歹,世家的放任,种种...” “在你看来,这是局势尚可维持,可是在我看来,这是大乱的前兆。” 张修说着,指向张松、接着指向那些士子,又直指上天。 摇摇头,抿着嘴道:“你们、他们、还有那些上头的人物,终究是太过傲慢了,不曾低头看一眼脚下。” 第七十四章 事急 “哦?”对于张修的这番愤慨的模样,张松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早就发现了一点,那就是张修他本人,没有将自己当作豪强的一员,不站在豪强的角度看问题不说,还总是为了小民发声。 换句话说,就是觉得张修他,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这让张松很是费解,一个养尊处优的豪强子弟哪儿来的这些想法?按照此时豪强子弟的心理,脑袋望着上方,那是为了盯着高处的人,随时准备拉别人下来,自己攀爬上权力的阶梯,这很正常。 而谁会看向脚下?有家仆清扫道路,有部曲铲平道路,有什么可以值得在意的呢?蝼蚁?开玩笑,谁会在乎前行路上脚下踩过多少蝼蚁? 张修无奈,纵观华夏历史,汉朝还是一个年轻的帝国,还遗留着东周时期礼的痕迹,尽管经过几次变革,几次改朝换代,有了些许改变。 但那是对于上层人物而言的,如果说上层面对的上升障碍,是阶级壁垒的话,那么小民所面对的,就是千沟万壑。 人们往往在乎的是那些帝王家事,是英雄豪杰,是才子佳人,是权利游戏,是历史变革,是辉煌史诗。 谁会看向脚下,注意脚下的细民黔首,注意到他们那日渐蹒跚的脚步,日渐枯瘦的身躯,和那日溢满腔的怒火。 谁注意了? 除了那么寥寥几个能够被称为中国人脊梁的人物外,没有人在乎脚下的人,装作看不见,或者无视掉。而这世上最大的侮辱,就是无视。 当世总会有人在意的,河北的张角、关中的骆耀、南阳的张曼成、这些被朝廷称为妖人的民间道门领袖,最先注意到了小民的困苦处境,一开始,他们为小民奔走,为他们与豪强斗争,与官府协商,成为了地方维稳的重要一环。 可就是那重要的一环,在越来越败坏的局势之下,也被拉得越来越紧,直到最终崩裂。 再无他法,他们只得奋起,带领身后的小民,去寻一条活路,若是这朝廷不让他们活,那就反了这朝廷,若是这苍天不放过他们,那就换了这苍天。 自后羿射日的传说之后,民间才终于有人有了改天换日的愿望和勇气。 然而... 张修在心底摇摇头,黄巾军是在官府和豪强的联合镇压之下被剿灭的,华夏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 四千八百万的性命,换来的仍旧是豪强之间的争权夺利,可悲!可叹! 张修看着皱眉的张松,而此刻张松正在朝着楼下的那些忙碌的黔首望过去,那些急匆匆的身影,那些衣衫褴褛的人,怎么也想不出,张修所说的祸乱来自他们。 张修也随着张松的步伐来到沿街的一面,望着熙攘的人流,叹口气对张松继续道:“我曾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愚蠢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张修抬起一只手,指向那些人流道:“常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熟读经书的你,应当知道,无论是秦末的陈胜吴广、还是前汉的赤眉绿林,都是王朝崩裂的最关键的那一块砖。而此辈的源头就是他们,你们不曾低头关注,给予重视的小民。” “史书上的文字,终归不是现实,距离也太过遥远了,人们对于小民全体性的造反,还没有形成理性的思维以及思考其潜在的故规律,就被历史的茫茫尘埃所掩盖。” 张松闻言,露出一脸不屑。张修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没有反驳。 确实,无论是前朝,还是今后的黄巾起义,都是给后续的贵族反叛势力做了垫脚石。 此辈不足与谋,这大概是此时文人对于农民起义的心态吧,他们的存在时间比其兴也忽,其亡也勃焉的蛮夷还要短暂。 秦末、西汉、东汉以及后续的许多王朝的农民起义都没有闹出什么水花,除了各种各样的客观因素外,最为主要的还是因为——读书人太少 统治者最怕的还是读书人参与造反,所以早早的建立了各种人才选拔制度。 想起读书人,张修就往旁边的小田成看过去,突然发现田成此刻一脸惊恐,小手紧紧的拽住老军的胳膊,似乎遇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一般。 张修一惊,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过去,就发现小楼的对面,一处卖小吃的摊位上,有几个健壮的汉子待那儿不动,眼神还时不时的向着这边飘过来。 张修缓缓挪动脚步到田成身前,挡住外边的视线,轻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田成见到先生过来,小手松开老军,狠狠抓住张修的手臂,颤声道:“先生,那是陈氏的人,我记得他,他是陈氏部曲头领,他看见我了。” 田成有些语无伦次了:“先生,他看见我了,怎么办,他肯定看到我了。我不要被抓回去!” 张修听着田成惊惶的语气,以及手臂传来的力道,再也没了往日的天真烂漫,没了那日毫无保留的愤慨。 张修深吸一口气,胸腔也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怒气,第一次的,张修对于一个家族、一个势力,有了杀心。 此刻,张修有了防备,再次打望外边,就有了不一样的发现:县兵在调动,没有闹出大动静,缓缓的向此处包围过来。 此时注意到田成的变化,以及张修的眼神之后,张松朝着张修所望的方向看过去,也看出了不对劲,他也不知道此番变动的原因,露出一脸的疑惑。 张修怒视着张松,张松见状赶紧举手,示意与自己无关。:“张兄别误会,我可没有报官,我就只带了几个伴当出门。再说,我也没那么大的能量,能够指使得动县兵。” 张修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当下的局面。 看对方的阵势,不像是要闹大的样子,针对自己?除了张松,还有其他人也猜出了他的身份,还是说,安汉有人出卖了他?或者陈氏来抓一个小小逃奴? 张修摇头,将最后一个可能排除,最有可能的还是自己在安汉山民领袖的身份被泄露,此地的县尉跟陈氏联手,捉拿于我,好扫平山里的祸乱。 此刻老军面上一脸的淡定,只是他手里的环首刀松了又紧,一直在山里打滚的他,本就将城里视为敌境,此刻又发现县兵有搜捕他们的可能,不紧张是假的。 “先生,怎么办?要不我断后,掩护你和小先生,你们先出城!” “不急,还没有到那时候。”张修安抚道。 此时的张修却是逐渐冷静下来了,他探出身子,往外边深深的望了几眼,就判断出了局势,县兵是从西城而来,那里应该是县兵的驻地,陈氏的部曲,分散在楼下的三个出口,一个出口两人,一共六人。 至于怎么分辨陈氏的部曲,这年景,能够一身腱子肉,身着布衣的,还正好处于出口蹲守,是陈氏的部曲无疑了。 此时,张松正好看到陈清和自己哥哥张肃从远处行来,他狐疑的问道:“张兄,你和这陈氏有怨?” “往日没有,今日起就有了!”张修闻言,沿着他的眼神看向远处行来的人影,咧着嘴笑道,丝毫不把本地豪族放在眼里。 “张兄勿恼,说不定,本地县尉和陈氏好客,跟我一样,只想与兄台一叙罢了。”张修当然不信这种鬼话,闻言狠狠瞪了张松一眼。 张松见状一脸的玩世不恭,伸出双手,给张修出主意道:“要不,兄台你绑了我,说不定看在我哥的面子上,陈氏应该不会难为你的。” 张修没有理会张松的胡言,回头对着老军吩咐道:“老军,我们分头行动,你带着田成,走东门出城,我估计东门的士兵还没有接到命令,如果没来得及出去的话,你拿着令牌,去找本地的黄氏,记住,不要提我的名字,就说是鱼千的嘱托,也不要回商栈。” “可是,先生你?”老军闻言就要反对,张修一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回头望向远处的人影,幽幽说道:“不用担心我,这种小地方,还留不住我。” 第七十五章 脱身 “陈兄,这么大阵仗是为何?”张肃看了看身边的随从,还有远方的调动,有些吃惊。 此刻张肃他一边不紧不慢的跟着身边之人向着自家弟弟的方向走去,一边向着把不耐烦挂在脸上的陈清问道,他倒是对于自己弟弟安危丝毫不担心,从小到大,这个胞弟,是出了名的机灵,且看着他有说有笑的样子,对方也不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陈清闻言愣了下,总不能说此次就是为了逮住陈家未来的家主吧?且说,对于田成身边人的身份,他也很好奇。听了属下对于他们一行踪迹的禀报,他觉得此人应该跟五斗米道有些关系。 “难道?田成这小子投靠了五斗米道?”陈清在心里嘀咕道。 不过在面上却正色回答张肃的问题:“张兄,在这安汉城里,都是乡里乡亲的,行事还是谨慎一些好,莫要伤了和气。” 张肃翻了翻白眼,心中知道陈清这是在糊弄人,甩一甩袖子,不理会此人了,默默的行在一边。 陈氏在安汉干的糟心事他可是听过不少,不说别的,最近城外闹得沸沸扬扬的蛮子下山,张肃就听闻是陈氏族兵干的,尽管没什么证据,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县兵在集结,陈氏的部曲已经把守在出口,陈清心里估算,这下子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楼内,张修正在跟老军交代着:“出城之后,去藏竹筏的地方等我,明日午时之前,我若不出现,你就立刻向本地和山里的五斗米道分部上报。” 看到田成和老军担心的样子,张修笑道:“放心,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一手摸摸田成的脑袋道:“乖乖听你老军叔话,记得,要跟住,不要摔倒。”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的田成憋着小嘴不说话,闻言使劲的点头。 “走后门,那里的陈氏部曲我来对付,你们一出门就直接混入人流出城,要快,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下。” 张修一边对着两人交代,一边踮脚伸出手臂,攀住小楼的屋檐,一个跳跃,轻松的翻了上去。 这一处屋檐是楼下看守的视觉死角,所以张修也不用怕打草惊蛇。 翻上了屋檐的张修并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对着下边目瞪口呆的张松道:“子乔兄,后会有期,咱们来日再会。” 张松被张修这一番高来高去的姿态搞蒙了,有一点儿宕机,片刻才回礼:“张兄,后会有期!” 张修也不多言,对着下边的老军道示意后门的方向,便缓缓挪动自己身子前往后门。 而此刻的张松见到张修的身影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探出自己的身子,对着张修喊道:“张兄,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你,要小心苏固!这人对于道门,成见很深。” “苏固?”张修隐约听到身后的言语,并没有回应,只是在心底记下了这个名字。 沿着楼柱和构架的阴影,张修顺利的来到正对后门的这处二楼屋檐,感受着瓦片上被太阳烤得暖暖的气息,张修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伸手将自己身边的几片瓦取下来,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内衬,张修还是大意了,进城并没有带什么利器防身,身上也没有皮甲。 只能用瓦片当作防弹衣使唤了,张修也知道,这玩意儿也就图个心安,总比用麻布防箭好吧? 紧接着他拿出了他的随身武器,一把弹弓,这玩意,就算城门士兵都当作玩具,很容易带着进城,也很隐蔽,所以张修自从有了百发百中外挂之后,就让木匠做了这么一件玩具,他知道,只要打得准,玩具也是武器。 低头从瓦缝间看到老军和田成的身影就位,张修将自己身边垒起的两堆瓦片整理好,透过瓦缝,给脚下的老军使了一个眼神。 “一、二、三”心里默数三下后,张修起身,将脚下的两堆瓦片向着楼下踢去。 “哗..”楼下正在把守的陈氏部曲两人,听到瓦片的破空声,抬起头,只感觉天空一片黑影袭来。 紧接着就是瓦片落地的破裂声音,被砸到的行人、小贩叫骂着、惊叫着散开,人群一下混乱起来,就在此刻,老军瞅见时机,一把拉住田成就汇进了人流里。 汇入之后,他马上将田成的外袍扯掉,露出内里的麻布不合身的衣服,顺手将其扛在肩头,说说笑笑,却脚步不停,就像一个普普通通带着小孩逛街的父子。 却说,在瓦片下落的时候,张修瞅见楼下二人失神的刹那,探出身子,伸出手臂拉开弹弓,用着自己的储备陶丸,一连两发,皆击中二人的太阳穴,两个人连一声哼叫都没有,径直倒在了地上。 而四周混乱的人群都没有觉得奇怪,以为两人是一时不慎正好被楼上的瓦片砸中,昏倒了过去,只是连连摇头,唏嘘这二人的倒霉,同时指着头顶破口大骂楼上的人不讲公德。 这让伸出脑袋想要瞧瞧张修怎么脱身的张松被喷了一脸的口水,连连自语晦气,赶紧关上了窗。 “啪”张修一个纵身,从二楼落下,踩碎了一块幸运完好的瓦片。 张修蹲下身子,在碎瓦砾之间一抓,大大小小的瓦片碎子儿入手,顿时,张修的弹药不缺了。没有急着撤退,他要为老军他们争取时间,向人群里望去,老军远去的距离不算太远,还需要闹出一点动静,将官军和陈氏的人吸引过去。 不用张修思考。另外正门和侧门的人注意到了后门处的混乱,各派了一人过来探究消息,这一看到自己人倒在那儿,都是瞬间肌肉绷紧,警惕十足挺起身子,握紧了腰间的刀子,脸上表情严肃无比。 紧接着再一观察四周,就看到那再明显不过的张修,而他,此刻正在跟他们招手? 这是在诱敌?这是陈氏部曲心中瞬间闪出的念头。 二人倒是没有直接去追张修,而是瞬间分出了任务,一人检查队友伤情并且回报消息,一人上前追击。 张修见引起了二人的注意力了,这才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领着身后的人向着西方跑去。 王烨紧紧的跟在张修的身后,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年轻人的背影,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肌肉轻微颤抖,他既不敢过分靠近,也不敢急于上前,刚刚自己人的片刻倒地,给了他不少震撼,能够短时间让自己这边好手失去意识,是一个好手。 而此刻的小楼后门处,听闻手下汇报的陈清急忙赶了过来,看着倒在地上的手下,铁青着脸训斥其他人,声音发寒:“都是废物,就盯住三个老弱,你们都能跟丢。” 手下人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那最后出现的少年呢?赶紧给我去追,招呼县兵,给我发动起来,包围他!我要让他插翅难逃!” 一个头目小心地回道:“王头领带人跟上去了,对方是去了西边。”说着,小头目伸手向湖泊的西边指过去。 陈清闻言皱了皱眉,意识到不对劲,那边是死胡同,正要招呼手下分散寻找田成的踪迹。 一个小厮喘着粗气回来禀告:“不好了,大人,贼人跟我们还有官军打起来了。” 陈清一惊,以为此时五斗米道参与了进来,一把抓住小厮的胳膊问道:“对方几个人?那人抓住了吗?” 谁知小厮说出的话更让他吃惊。 小厮急道:“没有其他人,就是那个少年人,他很厉害,压着我们的人打。” 【最近在备考,更新不稳定,见谅。。。】 第七十六章 激斗 “抱歉让一让” “借过。” 拥挤的长街之上,一个布衣少年急匆匆的在人群中前行,常有人被磕碰到,还不待人发火,就传来少年清脆的道歉之声。 张修本来想直接出城的,可是事情并不是所预料的那样,陈氏对于他这个摆在明面上的人物并不是那么上心,仅仅有一个人在后边紧紧跟随,张修打掩护的目的暂时失败了,只得在这街道之上,打着圈子绕弯。 张修路过卖麻绳的摊位,顺手拿起一圈麻绳负在在身上,在摊主的骂骂咧咧声响起之前,随手抛下一把铜钱,在摊主的讨好声中,远远离去。 王烨跟在前面那小子后面,心里也越来越沉,越来越感觉张修在逛街似的,东一下、西一下,根本不像是要和同伴会和的迹象。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县兵的动员明显起了效果,刚刚拥挤的长街来了许多横冲直撞的士兵,随着兵甲碰撞声音响起,仿佛是给这街上人们的热情之上浇了盆冷水,纷纷攘攘的街道也渐渐冷清起来。 给张修以掩护的人群在消散,张修也越发显眼,终于,有士兵径直向他冲来。 “呼!看来得闹出一点动静,不然,怕是田成那边不好出城的。” 张修长长呼出一口气,气冲出体外,形成一条白线,在长街之上分外显眼。 领头的县兵见状凝眉,心道:这是一个练家子。对手下兄弟吩咐:“是个好手,虽然陈氏的人说要活口,但咱么兄弟的命也是命,待会儿动手就不要留手。” “结阵!”伍长一声号令,几个县兵就结成了长矛兵在前,环首刀在后,弓箭手掩护的阵势。 张修见状也是皱眉,县兵不愧是正兵,抓个人都要结阵,这还怎么打?不过内心也松了口气,对方只有一个弓箭手,没有弩,威胁就小了大半。 结成阵型的士兵就像一个刺猬,难以下手,可是作为被追捕的张修根本没有必要硬碰硬,转身就向旁边的小巷跑去。 只留那些紧张的结好阵型面对冲阵的士兵干瞪眼。 伍长见状却松了口气,没有命令手下散开追击,结成阵型虽然慢,但是安全,今天这活儿,还是安全第一。 绕过刚刚的长街,张修又来到了起初的环湖道路,遇到了此地蹲守的剩余陈氏部曲。 与县兵不同,这些部曲虽然看着比县兵还要壮实些,但都是三三两两的,威胁也就没那么大了。 张修见状顺着墙根溜出了巷口,用怀里抓出刚刚捡拾的瓦子儿,弯着腰,以路边的树干作为掩体,左手捏住弹弓,右手一把石子儿,以快速击发的方式,在短短几秒内就将手里的石子儿射了出去。 \"嗖!嗖!嗖\"为了讲究射击的速度,所以刚刚的弹弓就没有拉满,力道不是那么强。 但是瓦子儿碎裂天然形成的尖锐棱角遭遇张修所瞄准的人体面部,结果是惨烈的。一刹那,那些在湖边蹲守的陈氏部曲哀鸿遍野,痛呼惨叫、痛骂之声响彻湖面,一个个捂着自己的脸,鼻青脸肿四处巡视叫骂。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这些部曲还未发现敌人的方向。 而他们的呼叫之声,顿时引来了在另一处街道巡逻的士兵。 此时的张修并没有打算隐藏身形,在敌人的叫骂声中,他大剌剌地站起身来,不管那些不剩多少战力的陈氏部曲,而是瞄准增援过来的县兵,看着那位将官打扮的汉军,他拉满弹弓,选取了一枚格外尖锐的石子儿,在脑海中预判了对方的行迹,松开了右手的拇指。 “嘣!”势大力沉的一发瞬即远去,另一边匆匆忙从西城赶来增援的县尉董魁,太久没有穿戴这身盔胄,此时感觉浑身不自在,加上刚刚在家喝的酒水还未散尽,头脑有些昏沉,脚步有些不稳,也是他的酒意救了他,预料之外的一个趔趄,瞄准额头三角区的石子儿蹦到了兜鍪之上。 “镗”头盔咕噜噜翻倒在石板地面上,县尉突然倒下,让周围的人一下子没了秩序,有人散开躲避,有人上前保护长官,有人向着张修冲过来。 而县尉的亲兵则是赶紧上前,先将自己的将主拖到一处安全的地带。 “嗡!”那一刻,董魁感到自己天旋地转,头盔传来的剧烈振动,让他径直摔倒在地上,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胡乱的抓着手,他随手拉着身旁的亲兵,让其挡在自己的身前,刚刚的那一瞬间,是董魁感觉,这一辈子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就连当年征伐南中夷人叛乱,面对敌方的万箭齐发,有着汉军制式甲胄加持,他没有丝毫的恐惧。而刚刚,死亡恐惧笼罩全身,因为他很清楚,刚刚敌人的攻击是对着他没有防护的面部来的。 张修注意到这些县兵都没有带弓箭,而且除了那一个将官,都没有穿甲胄,只着简单的皮甲,武器都是环首刀,部分人手里拿着长矛,看来是匆忙出动而来。 望着向着自己冲过来的县兵,张修丝毫不慌,脚掌在地上一划,将摆摊人散落在地上的木棍弹到手中,轻轻掂了掂,试了试木棍的分量,刚好合适。 随即扎起马步,掌心一上一下,阴阳握棍,做了一个起手式。 “你们是按江湖规矩,一个一个上,还是群殴?” 驰击而来的县兵并没有理会张修的胡言乱语,此刻是生死对决,谁还讲规矩?而是各自调整着身形,持刀攻来。 刚刚冒起来的江湖梦碎,张修撇撇嘴:“既然要群殴,那么我要打十个!” 身为朝廷正卒,哪怕此时并没有组成严格的阵型,攻来的几人还是下意识的各自掩护,有人主攻,有人佯攻,有人掩护。 这些张修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并不担心,老话说得好,一寸长一寸强,棍的长度就决定了,张修只要不近身,他们就拿他没办法。 分析着对方的步伐,张修率先进攻,毕竟是以一敌多,张修使用群伤技,横扫千军,预判距离,长棍在自己的腰间旋转了一圈之后,猛地向几人扫过去。 棍不是什么锐器,横扫千军的目的也不是伤敌,只是让对方忌惮,从而脚步慢下,产生了破绽。 瞅准一个主攻士兵与身边掩护之人空隙,张修手里的棍子在横扫千军的力道未卸尽之前,一个滑棍,刚刚的棍尾变成了棍头,向着对方的主攻之人点了过去。 主攻的士兵未预料这突然的变化,只好横刀格挡。 可是窄窄的刀身怎么挡得住势大力沉的长棍一点,况且,由于棍身本来的旋转力道未散,点出之时带起了一朵棍花,让人目眩神迷,分不清哪根是实哪根是虚,根本抵挡不了。 “碰”一声钝器与肉体相接的声响传出,棍头点在对方的胸膛正中,那士兵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酱红了脸,就那么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这突然的变故,让剩余几人都没有预料到,此时已经无路可逃,只得硬着头皮上。 张修一点之后,借着木棍的反弹力,向后急退,顺势拉开距离。 拉开的距离给了剩下几人安全感,几人面面相觑,以目视意,正要交流些什么。 可是张修并没有给几人思考时间,刚刚的退却只是一种假象罢了。 张修再次上前,棍身插入刚刚到底士兵的空位,这是此时最为明显的破绽,左右一扫,各击两人的头部,这两人闷哼一声步了刚刚那人的后尘,倒地不起。 剩下的士兵不再犹豫,也不管队形了,拿着手里刀子就向着张修的身上捅过去。有进无退,一副拼命的样子。 一招苏秦背剑以棍身格挡来自身后士兵的劈砍。张修同时右手一拳击中正面而来的敌人脸上。 “呛”没来得及挥出的刀子掉在了地上,面前敌人霎时间就没了意识,就要瘫倒在地。 “嘿!”张修吐气开声,在对倒下之前,一掌击飞这人,无知觉的肉体向后倒飞,接连挂倒了好几人,一时间痛呼不绝。 趁着混乱的间隙,张修立即回身跳起,双手持棍尾,使足了全身力气,向着刚刚偷袭他的人一招力劈华山。 “嚓”刚刚格挡对方劈砍的木棍,终于还是承受不了这股力道,从那一处被刀砍到的茬口断裂开来。 一脸狠戾的士兵见状刚露出笑容,却不料张修并不慌乱,舍了木棍,一手撑地,在地上一个托马斯回旋转身,改变身位。 接着一个乌龙绞柱,两只脚从下到上,刚好踢中对方的下巴,残忍笑容永远凝结在了脸上。 刚刚那一下,就已经让其颈骨断裂,被直接体内斩首。 张修顺势一个灵巧的后空翻,顿时脱离了战圈,落在一个小车之上,没了武器,只好背着双手,就那么淡然地看着这些人。 第七十七章 反击 此刻场面一度十分安静,没了武器的张修淡然而立,而慑于刚刚张修以一敌十的威势,县兵即使手中握有武器,可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同伴,还是顾忌自身,犹豫不敢上前,局势一时僵持。 “咕~”此时一声很明显的咽口水声音传过来,张修抬眼,那远处士兵重重保卫之下的县尉,喉结耸动,呆滞地看着他。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咽口水的不合时宜,再加上张修投来的微妙眼神,董魁感觉不妙,面对这种人,即便有士兵保护,也丝毫没有任何安全感,于是急忙命令手下向后撤退,保持安全距离。 董魁一边后退,一边对着自己的亲兵吩咐:“赶紧召集人手,叫其他城门的都过来增援,还有,去武库将弓弩取出来。” 此时异变突生。 就在张修分神关注董魁的那一刻,从刚才他出来的小巷外的树木阴影中,闪出一个人影,手持环首刀,伏着身子,直直地向着张修冲了过来,借着刚刚张修的一个分神,挺身持刀朝着张修的后心刺击而来。 望着张修那毫无防备的后心,王烨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兴奋于等待许久,终于让他抓住张修的破绽。 忐忑于眼前少年的深不可测,武器精通,肉搏也熟练,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但是不论王烨的内心如何,他手里的刀却稳,刀尖不曾晃动分毫,这一击的架势,就是要将身前之人透穿,一刀两洞,使其彻底失去战斗力。 在张修身前的那些士兵张大嘴巴讶异的眼神下,张修就像脑后长眼睛一般,站在三指宽的车壁上,轻微地侧开身子,以毫厘之差避开王烨的刺击。 在王烨见鬼的眼神之中,张修脸上露出笑容:“早注意到你了,跟了我这么久,终于出手了,没想到你还是个刺客。” 口里说着话,手中也不停,拇指和食指伸出,在王烨惊骇的眼神下,如拈花指般掐住刺击而来的环首刀刀身。 拧身一个发力,刀身在张修和王烨的角力之下,发生了超过九十度的弯折,却没有任何的断裂迹象。 “好刀!”见到眼前这把刀的表现,饶是作为对手的张修也不由得赞赏道。 王烨看见手中宝刀弯曲,心都要碎了,这是他花费重金打造的真正百炼钢刀,被如此弯折,这比杀了他还让他心痛,所以他随即手上发力,旋转刀柄,想要将张修的手从刀上甩开或者将其割伤。 让在场之人没有想到的是,张修身子轻若鸿毛似的,随着刀身的旋转,张修整个身子随之横在空中跟着旋转。 这一招以柔对柔,完全出乎王烨的预料,而张修的左手见机伸出,以擒拿技锁着王烨握刀的手腕,手腕一个巧劲,王烨手上吃痛,刀柄随之从手中脱落,张修趁王烨失神之机,单脚立在车架上,以另一只脚攻击他的腹部。 谁知王烨忍住手上的剧痛,拼着骨裂的风险从张修的手中脱离,以手臂格挡来自张修的踢击,借着借助这股冲击,向后翻滚而去。 兔起鹄落间,两人的几番交手,以王烨落败收场。 “碰”王烨的身子在地上滑行一段距离狠狠撞在边的树干上,这才停了下来。 “铮~”张修拾起插在地上的宝刀,单手一挥,刀身随之一震,发出愉悦的金鸣之声。 张修满意地点点头,在王烨吃屎一样的表情中,悠然对其说道:“多谢兄台赠刀,就凭这把刀,今天就饶你一命。” “哇。”王烨终于忍不住,从口中吐出一大口血,不知道是被张修打中了腹部,还是被气的? 说罢也不再理会王烨,张修斜持长刀,面向众人缓步前进,而对面的县兵却在缓缓后退,远远看去,这简直就是一人逼退整支军队一般。 “快、快,别让他跑了。”一声声混乱的脚步声从另一边传过来,张修扭头,那是陈氏部曲的大部队赶了过来,在一个士子模样的人的指挥下,向着这边狂奔而来。 可是看了对方的武备,张修一下子停住脚步,不在前行,开始寻思退路。 不为别的,他看到了蹶张弩的影子,除此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弓箭。 远程兵种的到来,使得形势逆转,张修一下子成了绝对弱势。 “董兄,我帮你把弓弩带过来了。今日就先射杀了此贼,改日我再向董兄致歉。”陈清远远地就像董魁道歉,丝毫没有擅开朝廷武库而获罪的担心,这种事情属是寻常了。 “哪里哪里,今日先捉了这小贼再说。”而董魁对这些豪强子弟做派很熟悉,也习以为常,况且陈清也是县尉,同为朝廷官员,自然都是自己人,所以笑呵呵地向陈清作揖回礼。 却说陈清,自从听到了小厮的报告,知道了张修实力不凡之后,陈清也就熄了一定捉活口的心思,所以第一时间就是收集弓弩,再来对付此人。 况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他刚刚一直在小楼之上观战,直到手下报告弓弩准备好之后,才赶到此地。 随着姗姗来迟的陈氏部曲而来的还有密密麻麻的箭矢,它们像是蝗虫一般嗡嗡地向着张修笼罩过来。 不同于之前张修指挥作战,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他来面对泼水般的箭雨了。 一时无处可躲,张修下意识的抄起地上的县兵尸体,心道一句对不住了,将其背负在身后,以人肉做盾牌,向着狭窄小巷窜去。 “扑哧、扑哧”的箭矢入肉声不断传到张修的耳边,身后的挡箭兄弟早以身中无数箭,以至于张修都感觉身后兄弟片刻间长胖了好几分。 幸好,从身后的震动中,张修判断对方没有发射弩箭,不然这一具尸体可挡不住蹶张弩,那一箭射过来,就能给张修穿一个糖葫芦。 终于,张修在箭雨的;笼罩下,挪步躲到了小巷之中。 “呼呼。”他喘着粗气,立即将身后的尸体放在地上,弯腰快速地作了一揖,正想要给死人许诺咱们往事恩怨一笔勾销,以后有机会一定给兄台修个好墓。 还未来得及出口,巷口传来脚步声。 “小子,还要跑吗?看你往哪儿跑!” 原来是最开始结阵要来抓他的县兵也出现在了巷口,此时看到张修的狼狈模样,一个个喜笑颜开,摩拳擦掌,上前准备创收了。 张修无奈,一脸的苦笑,只能心中感叹:这下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等等。上天?”张修抬头的一瞬间反应过来,飞快地瞄了一眼两侧的院墙状况,有大概五米高,而且上边没有明显的可攀爬凹陷,而此时远处的县兵正在逐渐逼近。 脑子飞快地运转,刚刚消耗的体力和正在飞快运转的大脑让他有些眩晕,他立即从小兜里拿出今天刚买的石蜜,囫囵地扔进嘴里。 口中的甜蜜味道散开,大脑传来愉悦的信号,脑筋飞速转动,快速地计算着周围环境的各项数据以及解决办法。 “有了!”他脑子一亮,立马用身上的绳子一头捆住腰间的长刀刀柄,奋力一个甩手,将刀刺入对面的墙壁之中。 接着张修调整了下绳子的姿态,避免把自己绊倒,紧接着一个助跑,一个跳跃,身子轻盈地跃到刀柄之上,脚尖轻点,借着高碳钢的弹性蓄势,张修继续跳起,轻松地落在了院墙之上。 身体抵达高处,四处望去,视野开阔,张修的心情都好了不少,接着他抓住身上的绳子一抖,“呛”刚刚还牢牢插在墙上的刀身被绳子上传来的巨力拔出,一个上提,张修轻松写意地抓住刀柄,将其重新插到腰间。 整理了下衣装,心情不错的张修向着脚下的目瞪口呆的县兵拱手,“再会了各位。” 刚刚还兴奋十足的县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看向头领——那个谨慎的伍长。 “呸”伍长往地上的吐了口唾沫,用脚跟狠狠碾碎,望见高处张修的身影,低声骂道:“好滑溜的小贼!” 在伍长恼羞成怒的叫骂声中,张修在院墙之上如履平地,飞快地奔行,一个纵身,来到房屋顶上,瞄了瞄方向,向着西城门前进。 ... 而在远处的小楼里,之前张修于张松的交谈之所,张氏兄弟刚才正是站在此地,远远望着张修与一众敌人相持相斗。 张松见张修进入小巷后就没了踪影,面容也松弛下来,张肃见状问道:“子乔,刚刚那位是?你新认识的朋友?” 张松嘴角含着笑,点头道:“嗯,一个很有趣的人。” “哦?”张肃莞尔,实在是难从自己兄弟嘴里听到赞美的声音,此时听来,刚刚那位勇士是不仅仅会武力的,定然还有其他的过人之处的。 “很难从你嘴里听到你所欣赏的人物,我倒是感兴趣了。此人是谁?” 张松摇摇头,道:“这世界上,不仅伯乐难有,千里马也难有的,同类相遇,定然是互相欣赏的。” 顿了顿,继续道: “至于他的身份,兄长不必着急,他终有一天是要名扬天下的。到时便知。” 张肃见自己兄弟卖关子,摇摇头,也不再多问,甩一甩袖子,转过身下楼去找刚刚饮酒的朋友了,刚才这么大的动静,作为见证人,他正好有了在好友面前吹嘘的谈资。 片刻之后,独自站在二楼窗台的张松,呆呆地望着淼淼的湖面。 空荡荡的楼层里却回荡着他的清亮话语:“巴郡、五斗米道、张氏、賨人。越来越热闹了,也好,乱世将至,正好是我辈大丈夫一展胸中抱负之机。这蜀中的天子气,不知道最终要归了谁?”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番豪气之语,出自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之口,此等年纪,就有了搅动天下风云的野心。 【有在看的书友么?求票】 第七十八章 突击 “啪”一块瓦片从屋顶掉下来,四分五裂。 随之而来的还有不断的脚步声,军官的喝令声音,与士兵的通报声音。 “快快快,那小贼在那边,不要让他跑了。” “那小贼在前方屋顶,东面方向。” 随着张修的爬墙上屋,今日安汉城里的屋顶可是倒了血霉,不止张修,追逐的县兵与陈氏的部曲都纷纷爬上了屋顶,占据高处,给地面的部队传递张修的方位。 “哎,呸。”张修无奈地叹息一声,将嘴里的石蜜杂质吐了出去。 最终他从东城出城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原因很简单,安汉毕竟是县城,人家占据地利,就算张修高来高去,滑溜无比,让陈氏和县兵都无法短时间抓住他,但是守住要道,占据高位,收缩张修的活动空间还是做得到的。 张修此时躲在一处大户人家的屋檐之下,就那么坐在瓦片之上,两条腿随意的晃着。 张修双手拄着屋顶,看向远处的夕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县兵基本上都来了,而且与这些人周旋了这么久,田成他们应该出城了吧? 站起身,张修拍拍手掌,思考下一步的举止。 站起的身影正巧被远处了望的士兵瞅见他的身影,随之而来的就是官军整齐的脚步声。 补充了体力,张修就继续自己的逃亡之旅。 刚刚这么一会儿,张修也想明白了陈氏的打算,他的活动空间在被官军不断的压缩,现在的他已经快要接近最先出发的湖边宅院了。 “麻烦了。”张修瘪瘪嘴,石蜜杂质在口中泛出苦味,怪不得郑植极力劝阻他购买此物。 一边在屋顶腾跃,一边躲避官军的追捕,不是还要躲避官军的箭矢。 张修的衣服都破了好几个口子,得亏官军的弩不多,士兵大多的箭矢伤害不够,都被他躲过,以及凭借着先见之明的瓦片防弹,倒是没有受伤。 突然,在一处转角,刚刚露出身形的张修全身汗毛直立,生死之间的大恐怖降临。 三根从远处的一座阁楼射出的弩矢,瞄准的正好就是现身的张修。 “这是陷阱!”张修心里一突。 在生死临身之际,张修已经没有了腾挪躲闪的空间,在那一瞬间,张修能够亲眼看见那金属箭头上的冷光,目测这种距离内,蹶张弩是能够穿透三层甲的。这不是张修身上几块瓦片所能够抵挡的。 他在那一刻做出了决定,以伤换命。箭矢以三角排列射过来,中间的弩失最为危险,他以最快的速度拔刀,以刀刃向着中间那一根弩矢斩去,同时奋力的扭转自己的身体,在千钧一发的时间内为自己的身体与箭矢腾出躲闪的空间。 “叮”刀刃斩中了中间的弩矢,在刀刃的斜角面的卸力和引导之下,那一根最为危险的弩矢被击飞,而张修拧身躲开了右边的弩矢,而左边却没有那么幸运,飞速的弩矢没有插进张修的身体,而是在其手臂一侧掠过,割下了一道伤口。 “嘶~”张修手臂伤口吃痛,吸了一大口凉气,此时才感觉到身上的衣服被自己的冷汗打湿透了,黏在皮肤上,分外难受。 刚才还是太过惊险,一般人遇到这种陷阱,早该上天了,得亏张修异于常人的反应力以及对身体的控制力,才侥幸逃过一劫。 张修向着埋伏的地点望过去,他看见了那个士人打扮的陈氏子弟,在不远的距离内,猎人与猎物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接触。 “呵呵。”张修一直比较淡然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一次的危险给他也上了一课即便自己有了超出常人的计算力,也还是血肉之躯,抵挡不了金属武器的穿透。 多看了两眼那个陈氏的指挥者,张修撕下一块麻布,给手臂的伤口包扎,还好,只是被擦伤,并没有伤筋动骨。 “该死!”在看到张修险之又险地躲开了弩矢的袭击,陈清气急败坏,一巴掌拍到阁楼的栏杆上,险些将这年久失修的栏杆都给拍断了。 不怪他生气,实在是筹谋良久,才寻得机会,偷袭、蹶张弩箭、箭术好手击发等有利条件的集合,本以为能够解决此人,没想到还是被这人幸运地躲开了。 陈清死死叮住远处的身影,仿佛要把那人模样刻进自己的脑子里,片刻后,他强打起精神,给手下继续传令:“他逃跑的路线就那么几条,都给我去他的必经之地拦截。” “他不是喜欢在屋顶蹦跶吗?都给我上院墙,上房顶,那么窄的院墙,站一头猪都能给他堵了。” “是、是”手下连连点头称是,接令而去。 ······ 几番追逐之下,张修慢慢还是接近了最初上院墙的宅院,距离湖泊也越来越近了,远远地还能看到湖面反射的金光。 “呼。”张修拄着膝盖喘着气,尽量地恢复着体力,因为他知道,前面的拐点也是一处埋伏点,刚刚在屋顶之上,张修亲眼看见,前方的高墙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陈氏部曲,显然那是来拦截他的去路的。 张修一边喘气,一边四处打望,一边思索着方略,忽然,他把眼神放在了院墙旁立放着的竹竿之上。 而在张修的下一个路口院墙之上,王烨带伤出战,带领着手下布置着,誓死要将张修这贼子拦截并且捉住。 等了片刻,预料中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王烨有些疑惑地望向高处的部曲,对方摇摇头,示意张修并没有往他处,王烨这才松了口气,也不乱动,命令手下以逸待劳,随时准备应敌。 而张修此时正在用刀砍着竹子,还有修理院中的树木,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这家的园丁呢。 得亏张修当初买了卷绳子在身上,此时正好排上了大用场,他将院子里的生在的树木和竹子枝桠都给剃了,然后用一旁的竹竿和其他的东西木头,加上他自己的带的绳子,做了一个简易的投石装置。 这玩意儿,就像是一个大号的弹弓,不过是利用树木和竹子韧性蓄力,将弹药发射出去,在一般人眼里,这种东西,最多是一种一次性的陷阱,而在张修的眼里,只要调试好角度,这就是一台台抛石机,而且打的还是固定靶。 弹药就用这户人家用来铺路的卵石,还有几根长度超过七米的竹竿也被用作弩箭,这玩意飞出去太慢,肯定容易躲开,可关键是,张修也看见了对方的布置,那么狭窄的地方,挤满了人,这东西飞过去,都不用瞄准,一扫一大片。 ··· 就在王烨等的不耐烦之际,高处的手下发信号:张修现身了。 只见张修此时颇为狼狈,一直手臂缠着染血的布条,身上的外袍,麻衣也破破烂烂的,衣缝间露出其精壮的身躯。 张修的狼狈样不是因为别的,还是自己能够用到的材料、工具太少了,只好就地取材,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布匹都给征用了,用来作为投石机的网兜。 张修显露在人前之时,前方的小巷,院墙上满满的人影都站了起来,眼神冷冽,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张修望着前面的密密麻麻人影,没有紧张,有的只是意图即将实现的兴奋。 他手握石子儿,向着身后一扔,接着身子姿态前倾,作势向前突击。 石子儿精准地打到地上的机关,被束缚的竹竿、树木纷纷弹起,‘投石机’接连被释放。 王烨站在队伍中心靠后的位置,紧紧地盯着张修的身影,在他冲锋的那一刻,他嘶声吼道:“准备迎敌。” 面对着己方的人数优势,他本应该信心满满,可是看着张修那满脸的笑容还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他感到一丝不妙 “不对!”他下意识的看向高空,在张修的身后天空中,出现了一大片的黑点。 “那是什么?”他下意识地发问,还不待身旁的手下回答,噼里啪啦的卵石就那么落了下来。 卵石个儿小,力道可不小。 “哎哟。” “我的眼睛。” “我的头” 人群过于拥挤,卵石落点,无一落空,一时间痛呼惨叫不绝。 特别是院墙之上专门堵截张修的陈氏部曲们,本就严阵以待,被突如其来的卵石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没有腾挪的地方。 被石头击中,本能的想要躲闪,可是身处墙上,一个晃动,也就掉了下去,加上本来下方小巷的人,场面更加的混乱。有些人忍住了乱动的冲动,结果被队友的拉扯给一齐带了下去。 墙上的部曲因为这阵卵石雨,一下子少了七七八八。 所有人因为卵石的袭击,眯起了眼睛的时候,几根竹竿从空中飞了过来。 竹竿本身并没有经过加工,重心不稳,所有不像弩箭,它在飞行途中,还在翻身,从纵向地射出,这时候到了部曲们院墙处时,就已经变成了横着身子。 有个词语叫做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张修以前不知道什么意思,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竹竿所到之处,根本没有躲闪的地方,要么以肉身抵抗,但是又不是在平地,就算抵抗也会被竹竿撞下去,所有大多数人也就顺着竹竿的力道向下方跳去。 仅仅两根竹竿就扫掉了连同王烨在内的剩余部曲。 张修就那么闲庭信步地从院墙高处行过,丝毫不担心底下的袭击,且不说他们正处于绝对混乱之中,还是由于此地太过拥挤,所以没有使用弓箭,没了远程攻击,张修与他们的最近距离都隔着五米,自然无须担心。 到了小巷尽头,再一次来到了湖边。 张修跃下院墙,在部曲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事先计算好落点的两根竹竿从地上拔出。 颀长的竹竿掂在手里,张修不断加速,将之一一向着湖面抛射出去。 【唔,欢迎书友交流哈】 第七十九章 逃离 “咻咻” 竹竿脱手,疾速向着湖面飞去。 张修自己也发力奔跑,朝着湖心奔去,如今时节已经入冬,湖面的水位下降的厉害。 早前在小楼观赏湖泊的时候张修就发现了,在湖水波光粼粼之下,隐藏着无数礁石,也就是说,控制好路线,就能从其上越过。 身后,摔得鼻青脸肿的王烨,一瘸一拐地扶着墙,招呼手下前去拦截张修。 “快、快,那小贼现在走投无路了,前面就是湖,四周都是我们的人,他绝对逃不了,除非他能···能飞··飞。” 王烨一边望着张修的踪迹,一边给手下打气,这时正好看到张修助跑,纵身向着湖心跳去,仿佛映照着他的话语一般,张修的身子并没有因为沉入湖底,而是在湖波荡漾中,足底踏着水波继续跃起,犹如燕子抄水一般优雅。 王烨见此形状,目瞪口呆,那小贼真的就飞起来了? 张修此刻并不轻松,湖里的礁石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结实,尽管每一次都落地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部分的地方的土质松软,要不是他以爆发力短时间连续踏地,以泥土非牛顿流体的性质借助那么一丝力道,将身子的惯性稳住,才能继续向前。 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在这人工湖面之上,张修那单薄的身影闪着金边,连续跃起,身形飘逸流畅,就如谪仙人一般。 “那是,仙人?仙人啊!” 有人见状就要匍匐跪拜,被身旁长官一把拉起。 对着那张恐惧的脸庞喝骂道:“那不过是一个小贼罢了,刚才还被我们四处追杀,要不是··要不是·” 说着,这位什长竟然语塞,实在是说不下去,今日出动这么多人,竟然被一个少年人玩得团团转,死伤不少,却连敌人的边都没有摸到,此刻,他都有些动摇了,这人怕不是真的下凡仙人? 王烨铁青着脸,他明白此刻士气全没了,东汉本就迷信泛滥,底层百姓、军兵都对这些神鬼之事坚信不疑。 望着张修纵身远去的身影,王烨一巴掌拍在湖边的小树上,枝叶飞舞中,他苦涩喃喃:“我的刀~” 此时纵跃中的张修也遇到了他的危机,前方接近湖面中心了,中间有将近几处礁石之间的距离远远超出了他可以纵跃的范围。 幸好,他早已预料,早先投掷的竹竿入水,此刻慢慢飘荡到了他的脚下,时间刚刚合适。 张修本来想要复刻前世看过的电影,如同轻功高手一般,踩着水上的竹竿过湖,可是透过他的计算,这根本不可能,竹子所能给予的浮力不足以让他完成这项工作。 那就只好另作他用了,利用竹子身上的弹性势能达成目的, 立在湖心岛一处礁石之上,张修俯下身子一手抓住冲过来的竹竿,迅速起身将其再次向前投掷出去。 在竹子在空中飞行之际,张修继续前行,早前给自己预留的几块合适的礁石成为了他的助跑着力点。 一下、两下、三下 “碰”最远处的一块礁石被张修的巨力踏进淤泥里,而张修借助这道大力,奋力起身,向着前方斜插在湖心的竹竿飞去。 竹竿的倾斜角度刚刚好,随着张修身影的抵达,足尖踏在竹竿头之时,竹竿随之猛地向下一沉,接着竹竿在张修的势能以及重力的作用之下,继续向下弯折,竹竿弯曲着,无限接近于c形。 张修仔细计算着这一股力道的大小。 终于,“嘣”张修借势继续向前一跃,竹竿受到的力道一消,霎时间绷直,弹起大片水花。 而在水花四溅中,张修奋力调节着自己的重心,试图增加着自己的滞空时间。 “扑通”“哗~”一个重物落水之声传过来,张修终于到了浅水区,他双手在前,如水之时,用手卸掉身上的冲力,在水中打了好几个滚。 “呸呸。”张修狼狈地从水中站起身,吐出湖底的泥水,刚刚落地太急,啃了好几口湖底的千年老泥,一股浓重的腥味,搞得张修恶心不已。 刚刚到谪仙姿态完全消散,只留下一个落水的少年而已。 ···· 湖边的渠道边,今日的聚会仍然在继续。 在场的士人并没有因为城内发生的骚乱而有所收敛,追捕逃奴、小贼,这种小事根本不放在这些豪强子弟心中。 夕阳下,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此刻都酒意上头,有些人就那么趴在案上睡着了,有些私下拉着手说着话,有些人则是在肆无忌惮地谈论各种事情。 “文表兄,听说你最近收了一个徒弟?” 被叫做文表的士人脸上红红的,显然是酒意上脸了,此时闻言也是眯了眼睛,用手里的羽扇,轻轻指着发问的张肃,笑道:“君矫耳目灵通啊,我这刚收拜师贴,你那儿就已经得知了?” “是你家的麒麟儿?子乔那小子是咱们巴蜀少有的才俊,可就是其貌不扬,不然,怎么说今年的孝廉都能给他争取一下的。可惜今年,哎~”提起张松,想起这小子的才能和见识,王文表也很是唏嘘,抚着胡须叹息不已。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文表兄不必在意。我看子乔也看得通透,刚刚还跟我讲,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挺有意思~” 张肃见王文表对自己兄弟如此上心,也急忙安抚道。 “你说得对,最近有人像我递了拜师贴,我没打算正式收为弟子,只是看此人有不少勇力,偶尔教导几句,作为门下走狗罢了。” 王文表说起此事也很骄傲,文人最为自豪的就是自身才学被人所敬仰,任你何种勇武,也得伏低做小给我拜师,才能登堂入室,进了士人的圈子。 “哦?是谁,能让文表兄称赞其武力?”张肃好奇了,连忙问道。 “哈哈,还能有谁,江州的锦帆贼,君矫你听说过吗?”王文表闻言得意问道。 “锦帆贼?就是那个在江州杀人越货,官军不能制,使得大江商道一度断绝的锦帆贼?”张肃面露惊讶,急忙道。 “不错,那小子还算诚信,前来拜师,将自己的身世底子都透露给了我,我看他待人以诚,且对我等士人十分敬重,便勉强让他入了门墙,顺便让他招了安,他现在是江州的水军统领了,呵呵。”王文表说着抚着胡须,显然对于此番操作得意无比。 果然,这种捧哏的机会张肃怎么能放过,竖起大拇指赞道:“王兄此举,妙啊,不仅仅为江州子民除一大害,还使得朝廷多一助力,而且,目前局势激荡,有了这一支武力在手,王兄也算是进退有度啦。” 王文表被夸到痒处,面露欣赏,心道还是张家老大会做人,比老二人缘好太多,以后有机会一定优先提拔他。 “哦?对了,刚刚你说的子乔跟人谈文了,那篇马说是谁写的?”王文表突然想起一事,马上发问。 “哦,这事还得问子乔,我让他跟你讲。” “子乔,你过来~” 张肃见王文表问起,赶紧把自己的弟弟推上前去,好好与这巴蜀士人扛把子打好关系。 而此刻,端坐在一旁的张松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面不改色,只是那微微抖动的耳朵表明他并没有在假寐,常年随兄长参加这类士人聚会,张松对于士人的交际并不感兴趣,却对他们互相交换的消息,传递的情报,吹嘘的见识十分感兴趣,谁会想到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童子,安坐在那儿,就能将如此之多的繁杂信息整理归纳进脑海?这里,算是张松天然的情报来源地。 “啊~”听到兄长的召唤,张松睁开眼,装模作样的伸了个大懒腰。 站起身向着上首的王文表行礼,恭敬道:“见过王世兄。” 张肃紧接着转述了王文表的问话,张松微微皱了下眉头,正想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忽然听到一群嘈杂的声音响起。 几人纷纷转头。一副让张松久久难以忘怀的景象出现了:只见这处聚会之所的不远处,接近城墙的那一段,他脑海中的知己,能文善武的张修,此刻正浑身泥泞不堪,衣衫褴褛,拎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急速在大地上奔跑着。 其后方,一群县兵紧紧追赶,还不断的发出恶毒的咒骂,士人的随从武士也都警戒起来,这番骚动,终于引起了这些士人的目光。 张修根本没有把身后的追兵放在眼里,此地离城墙很近了,而且他早就注意到了,这处的城墙根本就没有人。 古时候的城墙一般都是站不满人的,平时守卫的都是城门罢了,加上县尉董魁为了捉他调动了城门士兵,城墙上就更少了。 身体不断的加速,张修调整着手里的竹竿,在离城墙的预定距离内,将之狠狠的扎进地里。 “哟呼~~~哈哈哈” 飞身跃起的张修翻滚着,在空中发出欢快的长啸。 此地的士人站直了身子,紧紧盯着那少年,看着那少年平地起身,就那么飞起在空中翻滚,最终跳上了城墙,属实难以相信这是现实。 听闻着那少年的畅快笑声,众人这才缓过了神来,“哄”的一声,在场的士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喏,世兄,你问的人,就是他。”跟众人一般大张的嘴缓缓合拢,张松脸上露出轻松笑意,指着远方高墙上的小小身影小声说道。 第八十章 出城 与众人一样,端坐在上首的王文表也看见了那个平地飞身,在空中腾跃直上城墙的少年身影。 王商,字文表,乃是当今的蜀中士人领袖。 平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此刻也变了颜色。 手掌一抖,“嘶”王商眯眼瞅了眼被自己拔下来的胡须,有些人心痛的吸了口冷气。 “刚刚飞上去的,那是人?”王商鼓着脸,忙问左右。 摇摇头,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补充道: “实在是,匪夷所思,此人就是陈清所要缉拿的人吗?有点儿意思。” 说着继续抚着自己的美须,饶有兴致的看向城墙之上的人影。 而此刻,站在城墙之上的张修,感受着过肩的凉风,浑身湿漉漉的他丝毫不在意身体传来的冰冷,而是张开双臂,露出微笑,任冷风吹拂,任金光照耀,任敌人杀人般的眼神刺来。 这一瞬间,张修并没有什么逃出生天的喜悦,心底反而多了许多的淡然,今日,他清晰地认识到了,他能做到什么,也清楚了解了他的个人能力局限所在,他并不是神,也不是什么仙人,他说拥有的也只是一具会受伤、会流血的血肉之躯罢了。 但是,这颗脑袋,他所具备的知识、能力,应该有更大的舞台。 站在城墙上的那一刻,他感受到的,更多的是自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畅快。 眯了眯眼睛,张修看到了远处骂骂咧咧使唤军兵捉拿自己的陈清,也看到在部下搀扶下,磕磕碰碰带着县兵追过来的董魁。 望着二人,张修最初的那一股杀意,在此刻也都慢慢消散了,比起广阔天地,这两人不过是蝼蚁罢了。 片刻后,张修收纳心绪,在军兵赶来之前,他必须得尽快出城。 腰间缠绕到最后的绳子,此时起了作用,他将绳子在城垛上捆好后,转过头,向着这座城望最后望了一眼,随后抓起绳子一端,在众人的围观下和惊呼声中,他向城下纵身一跃。 ...... 安汉城外,夕阳西下,昏黄的光线透过西方的群山,在水上洒下浅浅的斑斓。 冬日的嘉陵水分外温柔,缓缓而过,不起半点波澜,而在一处不起眼的水湾里,正有一老一幼,在此地钓鱼。 近看老汉身形魁梧,根本不似其面色那般老朽,手掌虬节,一根长长的竹竿拎在手里,如同小孩子的玩具,只是那双乱转的眼珠和些微颤抖的手掌,能够显示此人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钓鱼上。 幼童立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左右张望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哗~”江水的平静被打突然破。 “啪”汉子的手里的竹竿都被他用力过猛不小心给掰断。 “先生!”田成看清楚了水里的身影,惊喜道。 汉子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跟着道:“先生!” “怎么样?钓到鱼了吗?” 张修破开水面,看见老军的模样和他手里的竹竿,笑着问道。 随后张修几个蹬腿,人也就游到了浅滩,缓缓向着岸上走来。 “先生见笑了,这就只是根随意捡的竹竿而已,绑上根麻线,扮作渔夫罢了,哪儿来的鱼获?”老军挠挠头,笑着回道,没有刚才的焦躁。 突然老军眼神一凝,瞅见了张修手臂上的血红,惊道:“先生受伤了?” 张修此时上了岸,也看见了手臂上的伤口,经过江水的浸泡,伤口的血染红了包扎的麻布,浑不在意地道:“不碍事,皮肉伤而已。” 感受着伤口的刺痛,他些微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向两人,问道“有干净麻布吗?” “有!”田成殷勤的跳下石头,在石头之后的灌木丛内拿出一个布包,小跑着过来递给张修。还顺口道:“这些都是老军叔出城前买的。还给先生你也买了一套。” 张修早就注意到了,老军、田成二人的着装已经改变,要是不注意,不一定能认出这俩,不由得对老军高看了一眼。 张修向着老军竖起一根大拇指。“行啊,老军干得不错。你们出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吧?” “回先生,多亏您的掩护,我们出城的时候县兵都被突然调走,我们出城很顺利,没有受到什么为难。” 张修笑笑,仔细看看两人,老军那轻松样子,突然觉得就算没有自己,老军他们出城也不难。 换好衣服,学着此时平常人的装束,粗布麻衣,用着一块青色帻巾包头,顺便就着江水净了面,借机梳洗一番。 待张修处理完卫生,却见老军走上前来。 “先生,我们现在去往何处?”老军恭敬地问道。 “去码头,找孟海,让他送我们回山里。”张修站起身,看向远处的码头,那儿停了不少船只,远远的就能看到一些船只上飘扬的孟字旗号。 他一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去处,竹筏顺流而下可以使用,但是要上溯嘉陵水,回山里,得要一些识途老船夫和好一点的船只才行。 而且,张修对于自己在城中莫名其妙的遭遇亦感忧虑,对比五斗米道教内的郑植,他心里更加信任利益往来的孟海。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一趟来县城,最主要的是为了工匠。 这几日,通过张修的观察,商贩的诉说、观察到的东西市的凋敝,张修已经发现了,此时大汉的官办作坊,比他所预料的还要破败。 工匠早已流失严重,想要挖大汉朝墙角的不止他一个,其他人早已挥舞起了锄头,而且连墙根都不愿意留。 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官办冶炼炉在这几日,连一缕炉烟都没。 回头望了望从见面就有心事的田成,安慰道:“田成,发什么呆?你不会以为今日的事情是由你引起的吧?先生我才是大鱼,此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摸了摸田成的小脑袋,伸出手掌,展开五指,得意道:“先生我,可是很厉害的,今日,超过五百人追捕我,硬是没让他们碰到我的衣角。” 田成崇拜的抬头望着先生的笑容,心底感到温暖无比。 张修回头继续看了眼远处平原上威严的城池,继续道: “回去的路上吗,顺便去看看陈氏的坞堡。田成,陈氏你最熟悉,到时你来带路。” 田成闻言眼睛一亮:“先生这是,打算攻打陈氏吗?” 张修闻言,哈哈一笑,道:“哪有那么好打,都是本地多年的豪强,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物,咱们就是先看看。” 说罢张修收敛笑容,咧着嘴,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嘿然道:“而且,打仗嘛,没那么快,平白被人咬了一口,总要报复回来的。咱们先去探探路。而且,安汉城的官办作坊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咱们匠人来源,看来还是得靠这些豪强。” 一行人收拾好行装,拔腿向着码头行去,并不担心陈氏的追捕,城里的乱象也没有蔓延到城外的意思,城内城外,仿佛两个世界。 张修走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突然拍了下脑袋,低头问道: “对了,田成你给我说说,陈氏有哪些产业?有哪些匠人?” 第八十一章 离奇 随着夕阳残辉彻底消失在远处重重青山的绞杀之下,江边码头的亮起了一只只渔火,水汽氤氲下,朦朦胧胧,犹如夏夜里的流萤。 码头边一处破破烂烂的木屋内,孟海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抓着筷子,小心地一颗颗将盘子里的豆子拾起,扔进嘴里,怡然自乐。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过来,人未到声先至。 “头儿,有人找你。”同村的小子冲了进来,一手拄着门框,使劲儿地喘着气,原来是刚刚跑得太猛,叉着气了。 孟海见状眉头一皱,不悦道:“怎么还是那么毛毛躁躁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没逢大事有静气!” 虎着脸,正要教训,却听后生仔道:“来人很奇怪,三个人,一老一少一幼。” 孟海闻言,收起刚刚就要训斥的话语,疑惑道:“哦,这倒有意思了,看你这么积极,你认识吗?” 后生摇头,见头儿面露不悦,连忙道:“我看那少年眼熟,有点儿像是头儿你在山里谈话的那个头领,只是夜里看不清晰,我不太敢确认。” “哦!赶快请进,不,我亲自出去迎接。”孟海一惊,他本人也是入了教的,虽不是什么五斗米道的上层,但是对于张修的身份还是有所猜测的。 此刻张修上门,不由得他不重视,于是阻止了手下的出门,而是自己亲自出门迎接。 此时后世也狠狠松了口气,抹了下额头渗出的汗水,他当然不会说他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那汉子出手十个大钱的事情。 张修远远就看见孟海出门来,一路作揖,欢迎几人的到来。 “几位贵客登门,真是蓬荜生辉啊。” 张修闻言,望了望周围,差点笑出声来,因为第一次,有人将成语用的这么准确的,此处当真算是一个草屋了。 几人相互见礼。 孟海还是老样子,看不出丝毫老态,热情地拉着张修的手臂就邀请几人进屋。 一行人进了破屋,也没啥家具,几人也就着地上的茅草垫子跪坐下来。 孟海从一边的破木箱里找出几个木碗,就着腰间的酒壶,殷勤地为几人倒上了酒。 倒满了酒液,不待几人反应,他自己先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抹着胡子上的酒渍,这才疑惑道:“东家何时来的安汉城?未听教里兄弟提起过啊?”因为张修的身份保密,其他人就算知道其身份,也不会当面称呼教子的。 张修低头看了眼碗里的浑浊酒液,一口灌了下去,这时代的米酒,度数就跟后世的果酒差不多,张修是拿来当作饮料喝的。 张修一碗饮尽,阻止了孟海的继续倒酒,摆手道: “不必了,一碗足矣,孟老大可知今天城内的事情?” 孟海顿住,疑惑道:“城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孟老大去问问你们伙计便知。”张修淡淡道。 见到在场几人面色严肃,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孟海也站起身,道了声失陪,便去后面寻手下询问了。 剩下几人就那么坐在破屋的大厅里,老军见到孟海出门,握紧刀柄,警惕地看向张修,目光里示意:这么做是不是太危险了? 张修对其摇头,往下压了压手,示意安心。 张修甚至还有闲暇将田成面前的一碗酒端过来满满品了起来,面对田成投过来的幽怨的小眼神,张修一边喝着这时代的酒精饮料,一边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小孩子喝什么酒?” 老军见状,笑了笑,将自己的碗递给田成,却被田成严词拒绝了:“先生说的对,我还是小孩子,不能喝酒,先生,您今年多少岁了,我算一下我还有几年才能喝酒。”说罢还弯头问张修。 张修闻言一滞,说实话,这具身体今年十五,在后世也没有到法定喝酒年龄,真是,大哥不说二哥。 后屋的孟海和手下讲着话,不时还透过门缝,望向大厅的三人。 在得知城内的混乱之后,县兵和陈氏部曲大举出动,说是捉拿乱贼,听说还派兵围住了五斗米道的商栈。 这让他很是疑惑,同时也很气愤,这跟五斗米道有什么关系? 咱们是乐善好施,与人为善,悬壶济世,人人称赞的五斗米道啊。 这等罪名怎么能加到咱们头上? 不能忍,得找陈氏讨个说法,还有那什么狗屁县尉,真当咱们五斗米道数万教众不存在么? 后来有听说城内出了一号真反贼,一个人压着官军揍,还重伤了县尉董魁。 没一会儿,孟海就又回到了大厅里,面色不虞,看来他所听到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样?今天县城发生了何事?”张修赶紧问道。 说实话,张修身为局中人,自己也不太清楚今日的这一番闹剧的来由。 好端端的进城逛街,也没有招谁惹谁啊? 这就被人围追堵截,出手不留情,还要夺人性命,搁谁身上不是气啊? 孟海一张老脸挤成了一团,来回走动,显然对于刚刚收到的信息还没处理干净。 孟海嘴里下意识回道: “城内这会儿乱套了,各种说法都在传,刚刚我的手下没有汇报就是拿不准真假。 说是县尉还有陈氏发疯,出动军力四处拿人的。 至于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县尉捉拿反贼的;有人说陈氏要捉拿逃奴的; 更奇怪的是,有人传说城里出了一个猛人,将近千的官军、部曲耍得团团转,不仅打死打伤数十人,重伤县尉董魁,自身却毫发无伤;还有人说,城里出了仙人,有人亲眼看到仙人在湖面上行走,如履平地;有人看到仙人平地飞升,直接成仙了。 有人说是陈氏的老祖为了成仙,求长生不老药,追查到了谪仙人的踪迹,结果被仙人随意出手就给教训了回去。近千人落了个灰头土脸。 这着实太过离奇了些,志怪神奇都不带这么编排的。” “你们说,这不是纯纯瞎编么?” 却不料孟海话音刚落,没有等来几人的附和,而是看到那一老一幼都转头望向张修,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其中还有深深的佩服。 老军那是一脸的佩服,“看来教子不仅擅长军略,还武艺过人,近千部曲都近不了身啊,我老军,比不了,比不了。” 田成则是一脸的向往,要不是此地有外人,他硬要拉着张修询问修仙的秘密,他心里雀跃,狂呼:“先生,先生,咱们这一支是不是真的有长生不死的法门?我要学,我要学。” 孟海咂舌,指着张修,“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修也没想到城内的消息这么乱,官方到目前也没有拿出一个理由来,还闹出仙人的传闻。 心里嘀咕:不知道千百年后,这地方会不会出一个升仙台的景区? 他拧过头看向田成,他感到诧异,同时心底也是十分的不信任陈氏的说辞,陈氏放话说为了捉拿逃奴?骗鬼呢,出动那么多人,就为了眼前这个小童子?要不是知道田成的身世,他还真要怀疑,这难道还是个流落在外的太子不成?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几人脸上的诧异,回过神来。 反问道:“哦,我没有给你们说,我怎么出城的吗?” 老军和田成看向张修齐齐摇头,异口同声道:“没有!” 张修看着几人的惊诧眼神,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道:“没有传言的那么玄乎啦” 在一众人眼珠子掉了一地的神情中,他一面抬头回忆,一面手里数着,“口出狂言”: “不过是与他们周旋,出手不多,杀伤了六十一人而已,而且,我都有手下留情,没有下重手,除了部分不得已的死伤,大部分都只是骨折而已。” “哦,还有就是,顺便跳过了人工湖,还借助竹竿跳上了城墙...” “这些都不难..吧?”瞧见众人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张修不确定地问道。 这时,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求知欲的田成一把扑了过来“先生,我要学,我要学法术。” 令张修没有想到的是,田成是小孩子也就罢了,在场的其他两个大人也赶忙出声:“俺也一样!” 第八十二章 烦躁 经过张修苦口婆心的解释,说自己如何如何通过撑杆跳等方法逃出包围圈的,在场的几人这才勉强点头。 其实在场的几人都不大相信张修的解释,在这个相信神明的时代,有一点神异并不让人惊奇,自以为张修在藏拙而已。 张修说的喉咙冒烟,夺过孟海的酒壶,一大口酒灌下去,这才觉得清爽不少。 看着孟海一脸的笑意,张修这才反应过来,摆摆手:“两碗,下不为例。” 孟海不以为意,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问:“东家,今夜来寻我,这是打算回山?” 张修点头“麻烦孟头儿,送我们三人回山里一趟,定有重谢。” “欸!客气话就不用讲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交道。”孟海闻言一个摆手,制止了张修的后续许诺。 孟海也是个利落人,干脆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去你们那块儿,得转船,加上逆流,得要一段时间的。” 说着,他便径直数着手指算路程,给几人普及走水路的线路。 “孟老大不必解释,我们来时就是走的水路,靠着郑管事送的地图,而且此行回去也不赶时间。” “哦?”孟海惊奇的围绕张修看了一眼,实在是,这年头少有人不找向导,敢直接上路的,不是胆子大,就是真的有本事。 “那好,我这就安排。今夜就出发,以免夜长梦多。” ..... 夜色已深,聂平捂着胸口,皱着眉头,一瘸一拐地摸着土墙向着自己的小屋走去。 突然,他止住了脚步,小屋里闪烁着橘黄色的灯火,这很反常,聂平家徒四壁,压根儿没有可以用来照明的灯具。 这股温暖的灯光一度让他以为是何大那几个人追到自己家了来了。 直到他看见灯火掩映下透出来的女性身影,他这才松了口气。 摸黑将自己的杂乱的衣衫整理好,挺直了腰杆子,挤眉弄眼试图将脸上的淤青给消灭掉,同时将腰间的系带系得更紧一些,以免它发出不合时宜的叫声。 轻轻推开木门,脚步也变得轻了不少,似是怕惊了屋内的人,聂平小心翼翼道:“母亲,是你吗?” “平安,你回来了?我给你送点粮食,今天下午来你这儿,一直没见到你。”回答她的是一个妇女的温柔回应。 一个半老徐娘的人物正在小木屋内打扫着卫生,头发青白相间,面容依稀能看见年轻时候的靓丽。 待看清楚聂平的面容,赶忙丢下手上家伙事儿,一把抓住聂平的手臂,将其按在小凳子上,仔细瞧着他的受伤部位。 一边看着一边数落。 “诶哟,你咋又跟人打架了?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去跟人打架,人啊,这辈子...” “最重要的,就是平平安安的,其他的都不重要。”聂平接口道,显然对于亲娘的这番说辞,他是耳熟能详。 “而且,又不是儿先动的手。是他们仗着人多,先对我动手的。”聂平有些不服气地反驳。 见聂平的伤口都没有大碍,聂母松了一口气,此时听闻聂平的反驳,她生气地拍了一下聂平的胸口。 “嘶!”这一下正好拍到聂平被何大踢中的伤口,在也忍不住的痛嘶了起来。 聂母一慌,赶忙去内屋拿些药,这些跌打损伤的药都是聂平平时配的,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传承了,老父亲死的早,他也只跟他学到这么一门手艺。 感受到母亲冰凉的手指,还有滔滔不绝的念叨,聂平觉得小屋顿时温暖不少,今日被打的怨气也消散了些许。 “娘,你看,今日孩儿挣到的钱。”说着聂平将自己从乞儿手中夺来的铜钱取出来,一枚枚数出来给聂母看。 “娘,等我攒够了钱,一定将你从赵家赎出来,咱们聂家人不给人当奴仆。” 聂母看着桌子上那些带着灰尘的钱币,眼眶顿时挤满了泪水。 一把抱住聂平,拍着聂平的后背:“平安,娘不苦,赵家好歹也是一个官宦人家,而且,你赵叔..也待我挺好,这不,我还能找时间出来给你送粮食。” 说着松开聂平,去后面拎出一袋米,还有一个小罐,笑着对聂平说道:“你看,这是糜子,还有一罐酱菜,不好带盐出来,这酱菜还是你赵叔让我带给你的。” 听闻赵叔的称呼,聂平明亮的眼神霎时间暗了下来。 聂平小时候父亲去世,母亲无力抚养,只得卖身为奴,进了赵家当了家奴,平时找机会接济在街上晃悠的聂平。 赵叔是赵家的一个小管事,早年丧妻,老来无子,后来跟聂母一来二去,合伙儿过日子,也算是聂平的继父了。 现实总是那么无奈,聂平引以为耻的娘亲的奴仆身份,恰恰是他这么多年能够活下去的根本。 “孩儿啊,你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就行啊,不用担心我,我在赵家吃喝不愁的。” “娘现在啊,就等着你娶媳妇,抱孙子呢。”聂母对着聂平老生常谈,畅想着未来。 制止了聂平没有来得及出口的话“你那些钱,自个存着,以后娶媳妇用。” 见到聂平的脸色不好,聂母也不再多说,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娘要回去了。” “我送你。”聂平抓起一旁的短剑,跟着母亲的身影向外走着。 聂母瞅见聂平手里的短剑,眉头一皱:“你怎么还拿着那块破木头?你还真信你小时候父亲讲的,你是什么聂政后人?” 聂平低头,并没有反驳,显然,这不是第一次被聂母说起这事儿了。 是的,被聂平视若珍宝的短剑,压根儿就没有剑,只有一块剑柄,一个剑匣罢了。 什么聂家后人,什么无敌剑术,不过是聂平自欺欺人的话术罢了。 聂平的手将剑匣捏得咯吱作响,他牙关紧咬,却没有多余动作,只是那么静静地跟在母亲后面。 赵家距离并不遥远,不一会儿,就到了赵家侧门,远远的,聂平就看到一个老头儿的身影。就那么缩着手,怀里提着一杆灯笼,哈着白气,瞅见聂平两人,眼睛一亮,赶紧迎了过来。 这汉子就是聂平的赵叔,他殷勤地将聂母送进门去,关门前,他四处看了看,将聂平拉到一旁,在聂平手里塞了一包东西。 聂平感受着那份重量,知道手里这包钱财不少。 聂平疑惑地看向眼前的继父,只见这汉子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叔没别的意思,这些钱你先拿着,我和你娘平时也用不到,你好好的,不要让你娘操心。” 聂平心里很复杂,他想要推开手里的钱币,也很想大声反驳:那是自己的目前母亲,不是他的媳妇,也不想要他的臭钱。 可是耳旁再次响起了母亲的念叨,面前闪烁母亲的面容。 怼人的话语就那么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许久...“砰”侧门关上了,带起一阵风,同时也带走了聂平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月光点点,聂平踩着月色,一步步向着自家走去。 不知为何,一只绿头苍蝇从一旁的柴门飞出,围绕着聂平叫个不停。 聂平感到一阵烦闷,今日总总,各种思绪缠绕在心头,郁气积郁在胸中,急需发泄。 他猛地出剑,一道银光闪过。 “啪”那一只苍蝇被一根铁锥刺中,在空中就断成了两截,再也无法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 聂平手中的剑柄内,赫然嵌着一根铁锥。 是的,聂平并不会剑术,家传的武器也成了是一块腐朽的木头。 可是聂平有着许多剑客都不具备的天赋,他的手,很稳! 第八十三章 老相识 嘉陵水上,张修抬头向着江岸望去,他指着远处一片聚落,问身旁的田成:“那是陈氏的地盘?” 田成闻言也朝着张修指向的方向望过去,急忙点头道:“是的,先生。” “孟老大,前方找个隐蔽地方,咱们下去看看。”张修朝着船舱喊道。 孟海此刻仍旧呆在船舱内,昨夜,晚上行船,主要是他在掌舵,此刻打着哈欠,衣衫不整的从舱内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四处望了望,点点头:“前面有一处芦苇从,可以停泊,东家要去方便吗?倒正好可以在此地下船。” 张修几人从船上下来后,径直向着江边的一座小山上行去。 这座小山正好位于这一片河谷边缘,攀上小山,张修望眼望去,嘉陵江岸,一片平坦,冲刷平原上,被大大小小开垦了许多田地,只可供单人行走的田坎,将大片田土纵横分割,远处一丛丛茅屋土墙,此刻炊烟袅袅,一片平和景象。 而在远处,立着一处挨着江边、依山而建的庄园,依着山脉地势,在其上修建土墙,坞壁及各种防御工事,光是目测,张修就知道,陈氏在此地的根基深厚了。 “那是陈氏的地盘?”张修指着远处的庄园,向着身边气喘吁吁的田成问道。 谁曾想田成的小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手臂抬起,指向了远处天际的坞堡,然后向逆时针一圈,说道:“先生,从那儿,到那儿,一直到那座山后的河水的尽头,都是陈氏的地盘。” 听闻田成的介绍,这回轮到张修惊讶了,陈氏的实力比张修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望着眼前的场景,张修张大嘴巴,细细消化了一会儿,这才指着远处的田地吃惊问道:“都是陈氏族人在耕种?” 田成这回没有点头,想了一会儿,拱手回道:“回先生,庄园附近,还有那些沿江的水浇地,都是陈氏族人在耕种,至于其他的旱地,以及山里的一些产量低的地,大多是陈氏的奴仆和佃户在打理。” “至于先生说的匠人,庄园人数最多,各种匠人都有,就连先生一直想念的造纸匠都有。” “其次就是这条河水上游,有一处铁矿,被陈氏霸占,那儿有许多的铁匠和矿工,还有就是陈氏向外掠夺的奴隶,都是矿上的消耗品,那儿成为了陈氏的铁器主要来源地,不过,我听那些大人反映,似乎陈氏的铁矿品味问题,铁器的质量不行,只能用作农具,兵器都还是大宗向外购买。” “据你所知,陈氏向外购买的商品,除了大宗的武器,其他还有什么?”张修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 “没有了,我听父亲说过,陈氏最为骄傲的就是,生活物资的富足,可以一年半载无须向外进口货物,就连我们所食用的盐,都是陈氏开采山里的盐矿得来的。”田成闻言,思索了一会儿,回道。 “庄园经济啊,绝对的自给自足,简直就是一个小王国了。”张修望着远处的坞堡,揉着自己刚长出来的青茬,自语道。 “老军,你过来,你们在山里,攻过堡寨吗?你说说,前面的陈氏坞堡怎么打” 老军闻言立即上前,紧紧盯住远处的坞堡,似是在斟酌言辞,片刻后才回答:“回先生,我的建议就是不要打,你看,庄园临水,地形也狭窄,展不开大军,也就无法发动大规模攻势,连攻城武器都没办法布置。而敌军无饥馑之忧,我们也无法长期围困,不好打。” “嗯,你说得对,不到万不得已,攻城都是下下之策。”张修点点头。 “确实不好打,庄园临水,要么从江山发起攻击,那就得有船。要么就从岸上发起攻击,地形又不合适,难办啊。”张修从见到坞堡之后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此刻不停地在嘴里嘀咕。 张修也不由得感叹:怪不得陈氏能够一直兴旺,这种地形,能打败他的,只能是那种占据大势,拥有绝对优势之人;而有了绝对优势的人,谁又会来此地跟这些本地土豪死磕呢?一番招降,认清局势的陈氏顺势投降,自然少不了高官厚禄的爵赏,怎么也不亏。 一如他们历史上所面对的刘焉、刘备、钟会那样。 思索片刻,张修回头道“走,先回船上再说。” 一行人上了船,张修直接道:“孟老大,辛苦一下,咱们直接回山里,路上无须停留了。” 见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孟海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去安排手下干活了。 回到营地里,张修找到正在打盹的徐维。 “维叔,出事了!”张修凑着徐维的耳朵旁就是一阵大叫。 “谁?出什么事了?”徐维被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四处张望大声问道。 待见到张修的脸庞,这才放松地坐下来,责怪道:“教子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胡闹!” 却不料张修一脸严肃,口中说道:“维叔,我在安汉被陈氏的人伏击了,有人泄露了我的行踪!” 徐维刚刚才露出的笑脸立马收了回去。“啪”狠狠的一巴掌拍在刚刚休息的石台上,激起一阵烟尘。 徐维站起身来,横眉怒目,龇着牙,喘着气,像一只择人而嗜的凶兽,缓了一会儿,转而关心起张修起来。 “你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 说着关切地看向张修,双手不停在张修身上轻拍,待看见张修手臂上的伤口时,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杀意:“陈氏这是在找死!这些年横行无忌,真以为自己是土皇帝了?” “您老消消气,来喝点儿水。”张修见此,赶紧一边就着一旁的水壶,给徐维倒了一壶水递过去,一边轻拍徐维的肩膀,示意安心,自己安好。 张修被徐维刚刚所表现的姿态给震撼住了,就那一刻,张修看到的徐维,真不像是一个商人,反而更像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而且,就徐维所表现的露骨杀意,张修敢确信,徐维是有灭陈氏满门的信心的,可是,这信心,来自何处? 在张修的一番安抚之下,徐维渐渐平息了刚刚的怒火,静静听张修讲述他在安汉城内的见闻。 “这么说,你怀疑郑植通敌?”徐维听着听着打断张修的讲述,皱着眉头问道。 “不是小子多疑,实在是那日发生的事情,太过莫名其妙,安汉城内的信众知道我身份的本就不多,不由得我不怀疑。”张修闻言,也皱眉回道。 “事到如今,你与陈氏的纠纷反而是其次了,这一次的泄密更加的重要,郑植我了解他,他多半不可能通敌,再说,我们与朝廷的关系一直融洽,官府对于我们的传道事业并不阻拦,巴郡的许多县中官吏也都加入了我道,那么透露了教子你的行踪,又有何益处?” 徐维在一旁缓缓挪着步子,一边自顾自地分析着。 “刚刚火气上头,忘了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整个巴郡,按理说,陈氏最不应该对我们发难的势力了。” “此话怎讲?”张修闻言,来了兴趣,发声问道。 “陈氏现在的家主,陈实,他的父亲曾历任汉中太守,与我道打过几次交道,谈不上恶感,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以前,我们在巴郡的传教也得到过陈氏若有若无的帮助,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其间,恐怕有什么误会。” 徐维眯着小眼睛,右手搓着那一根长长的鼠须,若有所思的道。 “教子先稍安勿躁,我先派人去陈氏打听一下消息。” “哦?陈氏也有我们的人?” “嘿嘿,谁没有过头疼脑热的?生病就得找医生,陈氏子弟也不例外,巴郡能找到比我教还要高明的医师吗?恩义二字,重于千金,我道在巴郡这些年,底蕴可都在这上面了。” “教子且稍等几日,消息不日就道。” “而且,如我所料不差,陈氏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派出谢罪之人了呢?” “当然,若是现如今陈氏的家主没有了那份心智的话,老话说得好,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咱们和他陈氏可没那君子之交,到了陈实这一辈,动起手谁也怪不了我们。” 第八十四章 大匠 与徐维谈论了许久教内的巴郡的事务,张修对于五斗米道在巴郡的布局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就目前来说,五斗米道在巴郡还是处于渗透为主,尽管在賨人族群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可是不到关键时刻,五斗米道是不会发挥这些影响力的,原因很简单,汉人内部的纷争一旦引入了外部干预,代价也是巨大的。 张修与徐维讨论了许久,见徐维打哈欠,知道其体力不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便要告辞。 “等会儿!”张修离去的脚步被叫停,徐维招呼着张修,似是想起了什么,断断续续道:“那个,王立那小子回来了,一回来就找你,还带了俩人回来,说是你一定感兴趣的。” 张修眉头一挑,嘴角瞬间翘起,喜道:“王兄回来了?带了谁回来?” 徐维躺在垫子上,迷迷糊糊道:“啊~不知道,好像是姓卓,少见的姓氏,王立说那人他早就跟你介绍过的。” 说着一个翻身,继续道:“你当时正好出门,他们没见到你,之后好像去钺氏那儿去了,不用管我,你去吧!” 说着对着张修一摆手。 张修随即恭敬行礼,后退步离开。 张修欢快的行走在山路上,心里的愉悦和激动几乎就要溢出来,王立说过的卓姓的人物,应该就是那位给王立铸剑的铸剑大师了,这一个可比张修挖墙脚从县城那儿请来的匠师要好得多。 能够被称为大师的人物,绝不是简简单单的铸剑那么容易,厉害的铸剑师,往往师从古法,要从选矿开始,到打造冶炉,计算配比,最后冶炼成型,锻打铸剑,全程亲自经手,这跟张修记忆中的打铁完全不一样,简直就是在完成一幅艺术品。 所以,这不是一个匠人,而是一个行走的冶炼资料库。 只要这位大匠一过来,张修所烦恼的那些工艺细节问题,都会有人以经验来加以补充。 ...... 在上一次与向氏的战斗的战场不远处,钺氏曾经呆过的一处山谷内,此时冒起了一股股黑烟,细看的话,就能发现那是一座座冶炼炉正在烘炉。 这一处山谷,正是钺氏为自己选择的新的聚居点,原因无他,他们族人在此地宿营时,发现了此地裸露的矿床,而且恰好是钺氏所精通的铜矿石,所以后来钺吉专门向张修请示,要了此地作为他们一族新的聚居点。 张修并没有反对,因为此地距离之前的战场并不远,所以张修心念的煤矿也就有了开发的机会,尽管钺氏习惯了山里取之不竭的煤炭,但他们对于煤矿的开发也很感兴趣,多年的迁徙,也让这些人意识到了,对于树木的砍伐,极容易导致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的发生,这也是他们不断迁徙的原因之一。 此刻,一个少年正在与钺氏的老头在讨论着什么,不过仔细一看,似乎是少年自问自答的独角戏。 “你们这样的炉体,为什么做成这样的形状?”少年指着眼前的炉子好奇发问。 “我知道了,因为铜与铁的材料不同,冶炼的压力不同,导致炉体的结构也不同。”不待老人回答,少年一个拍手自答道。 “哇,你们这样的器具好精巧,滑轮、棘轮结合使用,真是精妙,我怎么没有想到。进料能够省不少力气吧?唔,我得仔细看看,这比我大用的高炉精妙多了。” 少年又凑到一旁的进料口去观察,研究起了那具才装上去的进料机械。 待来到机械加工车间,看到那些钺氏的传承下来的加工设备,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还有这些,这些车床,这是打磨的,这是钻孔的,为什么用的青石?都是你们一族的传承吗?” 钺茂一手摸着自个儿的下巴,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小鬼,这人从那一天跟着王道长来此,就一直围着钺氏的冶炼设备问个不停 ,似是有无穷的疑问。 同时,他对于这小鬼的敏锐也很是惊奇,从少年所提出的问题来看,这小子跟王道长一样,多半也是同道中人,对于冶炼这一行并不陌生,与王道长那种见多识广不同,这少年给老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炉边折腾几十年的老家伙一般。 这不由得让他好奇起来,他知道,与他们钺氏不同的是,汉人都是以冶炼钢铁为主,青铜时代早已经是过去式了,同样的,他们部落,也慢慢在学习冶炼钢铁,只是碍于传统,以及意识到了部族所拥有的这一整套的青铜技术的可贵,使得他们并不能马上调转车头,拥抱钢铁时代。 而眼前的小伙子,从他的举动以及出口的话语来看,就是一位钢铁冶炼的行家。 “张兄,我看咱们先不急着去找那教子了,我要先在此地进修一段时间再说,这些东西,真是让我收获良多。果然,孟子说得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到此地,我还见识不到这些新鲜事务,我的技艺此后一定大有长进。此次等我回去,定要让我大大开眼界。” 卓杰一边四处观看,一边回头对着身后的王立讲道, 王立见到卓杰的面貌,噗的一下笑出声来,原来卓杰将自己搞得满脸炉灰,此时一笑,露出亮白的牙齿,让人忍俊不禁。 王立闻言,摇摇头道“先不说别的,你怎么说来一趟,你也得拜见一下此地的东道主,这要是被你大知道了,可是有你受的。再说,我们教子,是一个极有趣的人,你们一定谈得来。” 听王立谈到张修,卓杰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一路上,通过王立的讲述,将张修编的神乎其神,而且,从卓杰的一路见闻来看,那些山民,对于张修也十分爱戴,说不得其半句坏话,此时听王立说能见到本人,他当然高兴。 “而且,你不是见过教子的弟子吗?陈喜和那个刘根生。我见你们聊得不错啊,似是相谈甚欢?”王立笑呵呵问道 “欸,别提了,刚开始还好,讲的都是弓弩方面的东西,无非是一些射程、精度的改进罢了。”卓杰急忙摆摆手,憋着嘴,似乎是极不情愿谈论此事。 待见到王立愈发感兴趣的眼神,这才像是抽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着脑袋“后来他们就开始谈什么函数,什么抛物线方程,唔,我就连记住这些词都费功夫,他们还转头问我意见,那表情,搞得像是他们所说的那些东西是人人皆知一般,第一次,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乡巴佬,连小孩子的问题都答不上。” 卓杰极为沮丧地说道,却不料王立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手道:“总算有你卓杰出糗的一天,哈哈,笑死我了。” “那你知道,那什么劳什子抛物线方程怎么解?”卓杰见状不服气地回道。 “我不会啊。”王立见此却是极为干脆的摊开手,一脸的坦然回道,这让卓杰咬紧牙关,要不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人,卓杰恨不得上去揍他几拳出气。 “砰”卓杰将怒气向着周围发泄,一拳擂在柱子上,才立起不久的柱子,材料来自山里的合抱大木,自然不是卓杰那双未成年的小手所能抗衡的。 “唉哟~~我的手。”卓杰捂着自己的受伤的拳头痛呼。声音尖利而嘶哑,一度破了音,传遍了山谷。 此刻,正在山谷入口跟钺吉寒暄的张修耳朵微微一动,皱眉问道:“这是,在杀猪?” 第八十五章 高人 山间谷地里,张修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太阳在青黑的群山之间沉浮,慷慨地洒下大片的光辉,而在这光辉之下,钺氏的族人正在新开垦的田里勤恳地劳作着,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水摔成八瓣,那天地之间的劳动剪影,有如前世的父辈,多少年了?他们竟不曾有多少改变,时光在此刻仿佛定了格,让人分外难受,张修一下子失了神。 “这一场穿越,它到底是为了什么?它的意义何在?还有,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千百年来,经受了多少苦难。” “扬名天下,出将入相,挽狂澜于既倒?还是造反,将这天下翻个底朝天?功业?那些王侯将相的一身追求的功业到底改变了什么?还是治乱循环罢了。” “那么我呢?张修,你能干些什么?你还想让他们千年之后,还是如此佝偻着腰,一辈子挺不起腰杆子?还要经受灾荒、战争、瘟疫、官府压迫,还要经历严酷的社会选择,保留下来的后代属性都是吃苦耐劳,身高体壮不再是第一选择,以至于身高逐年下降,沦为东亚病夫?” “发展?工业革命?不顾一切地发展,在这蛮荒世界干尽一切污秽事情,只为了前进,为了培育名为资本的恶兽,而它,终究有脱笼而出,吞噬无数血肉的一天。” 那一刻,前世的种种信息向着张修涌了过来,因为张修的发问,他迫切地寻找着疑问的答案,各种纷繁的信息、记忆浮现在了张修的面前,一条条道路就那么凭空出现,每一条都通向了未知。 一旁的钺吉见到张修在突然发呆,倒也没有打扰,之前是听王道长说过,张修有时候会突然悟道、或者通神,遇到这种事情,无需担心,静待即可。 可是钺吉真是孤陋寡闻了,过了将近一刻钟,张修都没有动作,他连叫几声张修都未曾答应,吓得他直接上手触碰张修,生怕张修在此地出了什么事。 “教子?”钺吉说着,用手指戳了下张修的身子,轻声呼唤道,感受到手指触感的同时,也在心底庆幸:“呼~还好,身子是软的,没有僵硬。” “啊?我刚刚说到哪儿了?”这边张修没有注意到钺吉的小动作,缓缓从自己的思绪以及大片大片的讯息海洋中脱离出来,待见到钺吉的担心眼神,恍然自己的处境,这才出声问道。 “教子说.说起杀猪的事情。”钺吉愣了一下,迟疑地回道,因为实在是,族里不富裕,没有猪可杀,无法满足教子的口腹之欲。 “欸,别提了,不吃猪肉了。说说你们开垦的情况。”张修兴许注意到了钺吉的窘迫,不在意地摆摆手,望向远方在劳作的钺氏族人,转移话题问道。 钺吉也随着张修的视线转移,看向远方,那个方向都是些妇女孩童,没有干什么重活儿,正在田地里除草,以及捡拾多余的石块,慢慢地,笑容爬上了他的脸,闻言转头迎着张修的眼睛,涩声回道: “是,教子,多亏了道中支援的农具,还有派过来的农业技术指导,我们的今年的冬麦都及时种下了,要不是教子派人通知,我等都不知道,还有冬麦这一茬,这实在是解了我族的燃眉之急啊。中原的农业器具、技术、种子,都是我族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珍贵事务,教子大恩,没齿难忘。” 说罢,钺吉后退一步,大礼相拜。 “不用多礼,快请起,你等归附我教,这些事情都是应当的,咱们以后都是自己人了,就别那么生分了。”张修上前一步,挽住钺吉下拜的手臂,温言劝道。 钺吉连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显然刚才他也是动了真情,一族的重任压在这位年轻人身上,此刻方可缓解一下情绪,看着张修望向谷中的眼神,笑道“教子是过来找两位道长和卓小友吗?那可真是有本事的人” 张修停下,迈向谷中的脚步,望向钺吉,满怀疑惑问道:“两位道长?卓小友?来的不是卓庆,还是说卓庆也做道士了?” 钺吉注意到张修的疑惑,“教子不知道来人的身份?卓庆我不知道是谁,不过来的那两人不像是亲戚关系。” 张修愈发感兴趣了“哦,咱们走,去见见王兄带回来的人,路上你跟我仔细说说这两人。” 说着拉着钺吉的手臂,邀请一起前去。 钺吉连忙跟上张修的脚步,缓缓说道:“卓小友大概是教子所说的那位卓大师的后人了,其冶炼技艺很是精通,刚来我族,就跟我族叔讨论冶炼之法,互有收益,我族叔那么傲慢的一人,对此人却是赞不绝口。” 张修挑挑眉头,钺茂他知道,就是之前帮助他制造青铜箭矢的钺氏匠人之首,张修还记得他当初的那副手艺人的嘴脸,明明是有求于人,那下巴都能抬到天上去。没想到却是对卓家小子那么赞赏。 “来的是王立提过的卓杰?善于器械之道的那位?不是说摔断腿被禁足了吗?”张修摸摸下巴,心里疑惑。 “来的另一位呢?道长?是我教的哪一位祭酒还是大祭酒?” 钺吉闻言摇摇头,回道:“这我就不清楚,不过应该不是我教中人,王道长介绍之时只说了那人的道号,到没有提道中的职务。对了,他的道号唤作:狐刚子。”说着钺吉一个拍手,终于记起来那位道长的名号。 张修顿步,一把抓住钺吉的肩膀,凑近了,盯住钺吉的眼睛,生怕自己听错,吃惊的问道:“你说谁?狐刚子?那位丹道大家?” 由不得张修不激动,前世的时候凭着好奇,他在网上搜索中国古代的那些化学家,就看到了这么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狐丘,亦称狐刚子,东汉末年炼丹黄白术的杰出代表。 钺吉被张修的反应吓一跳,以为犯了什么错误,愣了片刻,反复记忆确认,这才不停点头:“确是狐刚子,教子一会见到人就知道了。” “走,去见见这世上的丹道第一人。”张修激动万分,催促钺吉。 “你再给我说说这位狐刚子道长,为人如何?”张修边走边询问这位狐刚子的事迹。 见到张修只是单纯的激动,并不是什么坏事,钺吉松了口气,他这般小心,实在是因为钺氏一族投靠了张修,身家性命寄予张修一人,张修的一言一行都将影响钺氏的未来,由不得钺吉不谨慎行事。 此刻闻得张修的提问,钺吉立刻笑着回道: “哈哈,教子见到人就知道了,那位狐刚子道长实在是仙风道骨,不似凡人,与我祖父相见甚欢,其精通黄白之术,也会医术,见我祖父不能下床,便从袖中取出一粒金丹,给其服下,我祖父竟然立刻下地行走自如,我等皆惊呼:真乃神人也。” 第八十六章 酒 “哦?金丹?” 闻言张修就是眉头一挑,吃惊地问道。 此时的道士,大多都有医术傍身,狐刚子会医术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听到现场取药,还是金丹这一茬,顿时来了兴趣,金丹?神神秘秘的,总不能是后世人所诟病的重金属集合?那种后面还要祸害许多皇帝的金丹? 见到教子的神情和疑问,钺吉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急忙道:“也不能说是纯金丹,看模样是普通药丸,有一股草药味,我等看见是从道长葫芦里倒出来的,那狐道长自称是自己新进炼制的金丹。” 张修点点头,不置可否,他自己也把不准这些玩意的效用,中医从最初就是一门经验科学,药材的效用,都是经过无数性命换来的经验,金丹本身就有其存在的作用。至于后世皇帝的滥用作死,那都是欲望作祟,没有节制的后果。 要知道,脱离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过犹不及的道理,不止于中国人的处世哲学,在医药里同样适用。 此时,山谷内侧,钺氏族长所居之地,一栋较大的木屋内。 山间薄雾泛起,阳光刺入其中,给人以淡淡温暖。 钺慈拄着一根拐杖,站在庭院中,置身于暖光下,眯着眼睛,深吸几口气,接着再呻吟般的吐出白息。 晃晃脑袋,钺慈注意到自己的晃神,苦笑几下,向一边小木屋走去,还不忘回头招呼道:“道长,这边走,您要的东西都放在这儿。” 后面跟着一位白面道人,与一般刻板印象中道士的仙风道骨做派不同,其人皮肤白皙,面容俊朗,披一身素雅道袍,气质出众,卓然独立,真好似谪仙人。此人正是当代赫赫有名的丹道大家——狐丘。 “钺老慢点,不急于一时的。”狐丘漫行在其身后,衣袂飘飘,神色悠然环顾着山谷,不时捻一捻手指,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处偏僻小屋前,小屋门前并没有人看守,且门前积灰甚多,显然许久无人迹。 钺慈径直上前,用手中的拐杖抵住门框,手掌贴着门板,用力一推。 “吱呀~”木门慢悠悠开出一条缝,随后又砰的一声摔在墙面上,激起一阵烟尘。 淡淡的阳光洒进屋内,冲淡了些腐败气息。钺慈先一步上前,走进屋内,四处张望,似是查找着什么 “咳咳”狐丘脚步踏进屋内,使劲用袖子扇开眼前的烟尘,忍不住咳了几声。 “道长请看,这便就是你要的东西。”钺慈来到墙角,掀开面上的破布,露出一堆坛坛罐罐。紧接着扯掉一旁的麻布,露出一堆木箱和布袋。细看下麻布袋子破口,是一块块石头,在阳光的反射下,泛起金属的光泽。 “哦?”狐丘应声,看着那些坛坛罐罐,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他快步来到墙角,轻轻打开一些罐子,有些是粉末,有些是液体,接着从怀里拿出一根细长的类似筷子的物什,探入坛子中,沾上液体,放在射入房间的阳光下,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又用手指捻着一点儿粉末在鼻尖嗅了嗅,露出恍然的神色。 钺慈见狐丘对这些感兴趣,松了一口气,接着傲气道:“道长你眼前的只是便是这些年,我族开矿遇到的一些稀有矿物,或者一些不明之物,秉着祖训,都没有随意丢弃,保存下来了,且好些东西都已经在冶炼中被利用起来了。这些,都是我们钺氏的底蕴。” 说着老人家看看破烂的木屋,苦笑摇头“可惜遇到兵祸,许多物件没有带上,大部分遗弃在族地了,这儿的,不过万一之数而已。” 狐丘仿佛没有听见老人的话语,只是专注的看着那些矿物,不时闻一闻,有时还用舌头舔一舔,面露兴奋之色,还不时从他那宽松的道袍内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倒像是一个货郎。 钺慈倒也不恼,凑近看狐丘的动作,看着他取出一块白色矿石,脱口道:“那玩意儿是白铅,很久以前就被族人发现了,它不同于普通黑铅,其单独与铜合炼,能大大提高铜的成色,目前我们已经在铜制品中添加这种矿物了。嘿嘿,再加一点儿料,这玩意儿能做出跟黄金一模一样。” 钺慈讲到此处,得意的笑道,见到狐丘感兴趣的眼神,便再也忍不住,将其的性质,制取方法等等一一讲解。 狐丘听得连连点头,心思百转:这东西,也算是丐版炼金术,唔~来钱的道儿,看来又有了。 两人在小屋内就各种矿物研究讨论了半天,渐渐的,钺慈的身体有些打晃,狐丘眼疾手快,见状一把扶住老人。 “钺老,你身子还未好,先进屋再说。” 钺慈在其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回到卧室,待其躺下。狐丘拿出一葫芦,倒出一粒丹丸,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拔开瓶塞,顿时屋内散发开一股酒香,躺着的钺慈顿时眼睛一亮,不时的抿着嘴唇,跃跃欲试。 狐丘叹口气,让其将丹丸服下,同时将手里的酒瓶递给钺慈,不忘叮嘱:“就一口,多了伤身。” 钺慈不住的点头,其双手握住瓶子,仰头一大口灌下。吓得狐丘一把抢过瓶子,生怕其喝太多酒直接中毒。钺慈却是咽下酒液后,脸色一阵绯红,紧接着呼出一大口气,然后呵呵笑起来,像是一个老顽童。 狐丘责怪的眼神散去,也跟着笑了起来。摇摇手里的酒瓶:“钺老,您是真的运气好,这酒还有这药,都是我新进才制出的,要是以前,遇到你这病,我也是束手无策的。” 说着,自个儿仰头喝下一口酒,让其在口中酝酿许久,才咽下。 “这酒,真是神物,听说你们教子也做烈酒,我去伤病营看了,其竟然还能给外伤那什么?对了,消毒,说减少发炎的概率。唔,发炎,新词还真不少。” 说着不再多喝,小心翼翼的将之封存,放入衣袖中。 “不过,没有我的酒好喝。哈哈。” 钺慈笑了笑,没有反驳,在他看来,眼前的狐丘道长,与自家的教子,都是天神一般的人物,能够接触,并且与之面谈,就已经能传注后世了。而且神仙们的争端,凡人岂能置喙? 「还有人在看不?」 第八十七章 什么道? 见钺慈并没有谈性,狐丘也不恼,洒脱一笑,也不多说,见钺慈面容疲累,便单手把住其脉搏片刻,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对其道:“还好,风邪已除,剩下的就只是养身子了,钺老,还别说你这把年纪,身子骨难得不错。” 钺慈躺在床上,感受自己身体的状态转变,听闻狐丘的言语,心里也难得松了一大口气,对他这种人说,除了生死无大事。 感觉到钺慈的放松,狐丘松开手腕,笑道:“当然,主要是我的药好,你们的祭酒那几手江湖戏码,在我面前,都得自认晚辈。” “当然,你们五斗米道的张伯、鱼千几个大祭酒还有得说道,唔~最近在巴东之地,出了一个刘玄的名医,好像也是你们五斗米道的。这么一算,比我厉害的还真不少!” 狐丘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掐着手指喃喃说道,似乎是意识到在医学上,自己也没那么出色,有些着恼。 “啪”狐丘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我一外道丹家,跟他们这些岐黄医者较什么劲?” “没劲~钺老,你好生歇着,我先到处看看,这趟来,可是主要看看你们钺氏的千年传承的,别那么容易死了。”说完摆摆手,甩甩袖子,竟然就那么走了出去。 钺慈躺在床上,欲言又止,望见狐丘离去的身影,叹口气,自语道:“老朽没那么容易死,还想多见识下,这世间如此的惊艳人物。” 张修此时正巧和钺吉赶往族长居所,还未进入内部,就看见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出门而来,其面容清秀,气质出众。 不用多想,张修立马就会意这人就是钺吉所说的狐丘,因为任凭张修两世的见识,就算前世信息社会,也没有见识过如此的出尘人物,仙风道骨,如果说以前于张修脑海中是鹤发童颜的形象的话,今日,俨然有了具象的人物。 “这卖相,啧啧!简直是妇女之友啊。不卖化妆品可惜了!”张修不由得在心里赞叹。 “兄台止步,在下有礼了!”张修立马上前见礼,拦住了去往炉区的狐丘。 狐丘被霎时间出现的大汉吓了一跳,一只手谈入怀中,只是见其礼貌见礼,这才放松下来,急忙还礼。 行礼完毕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人模样:细细看来,眼前人长着一副少年面孔,与其大汉架子不符,有着淡淡的违和感。国字脸,剑眉星目,微厚的嘴唇时常挂着淡淡的笑意,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眸子里散发的明亮光芒,似乎能看透世间一切。 凝视着那双眸子片刻,狐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人,有古怪。” “兄台是狐刚子道长?”张修上前询问。 “正是在下,阁下是?”狐丘看着眼前的少年,疑惑发问,说实话,眼前少年给他的压力,丝毫不比他的那些师兄弟了,更有甚者,这些年他也见过不少名动一方的人物了,却都没有眼前人给人的奇怪感觉。 小小的钺氏,纵然有着冶炼底蕴,也培养不出来这类人物,难道说? “小子张修,有缘见得道长一面,幸会幸会!”张修笑眯眯道,说实话,张修还是很激动的,透过前世的只言片语,他便知道狐刚子是汉末有名的化学家,听说他是历史上第一个提出了干馏制取硫酸的人物。 “果然!”狐丘心道,同时也十分好奇,早前听王立那小子如何的推崇他们教子的神奇,知识渊博,博览百家,这在狐丘对于此地村寨的观察以及到处打听到的这位教子的传闻可以得知。 就传闻来讲,这位教子可真是神了,不仅仅医术超群,治好了许多的疑难杂症【不过是大规模的五斗米医师下乡,以往束手无策的病不再为难,也许是基层的宗教宣传,还是乡民的自发,普通人常将这些伟力归咎于教子一身】 会农业【不过是推广了中原地区的农具、种子、农业技术】 而且在战场上施展鬼神之术,使得己方刀枪不入,一场仗打完己方竟然零伤亡【不过是特殊地形的战术优势罢了】 此时的社会仍旧迷信鬼神,虽然说离神越近的人,越不相信神的存在,但是成仙飞升仍旧是丹家多年的梦想,神的幻象没有完全散尽,尽管心底早就对神鬼有了些许的怀疑,但是抵不住对于长生的诱惑,狐丘忍不住发问:“乡人都说教子通鬼神,有通天彻地之能,教子,可信长生?” 张修一愣,着实想不到对方这个问题,仔细一想,也能理解,对方是追求飞升的外丹一派,常年的寻仙访迹,他们或许最为了解仙是什么的一群人了。 “道长这些年有遇到仙人吗?考查的仙人古迹又有何收获?”张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哎,没有,一无所获,渺无影踪。”狐丘叹息道,说罢自己连连摆手苦笑,心道自己怎么问出这种问题?自己可能在问题问出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答案吧?原先动摇的成仙一道,在刚刚已然彻底破碎。 “呵呵,这么些年,寻仙问道是一场空。”狐丘有些失意,似他这般聪慧的人物,成仙一道的谎言也许一开始就被他识破了,只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罢了。 张修见其兴致不高,给一旁当摆设的钺吉一个眼神,钺吉心领神会,立马远遁。 狐丘似乎一下子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径直的向山谷的一条小径走去,其双手还犯贱般折下路边的野草、树枝,又顺手给扔掉。 张修也不慌,大剌剌地跟在狐丘的身后,观察着这人的一举一动。 不知道狐丘是处于什么状态,一条小径上山,后面的张修狼狈无比,被荆棘藤蔓绊住了好几次,而走在前方的狐丘却是闲庭信步,视阻碍于无物,走的顺畅无比。 终于,两人抵达了山顶,山谷所在的山并不是很高,却因为巴郡的气候,山腰盘着大雾,一眼望去,人犹如处于云海之间。 眼前的豁然开朗,使得狐丘眼前一亮,望见面前的无边云海,其心绪顿时开阔无比,也将刚刚的低沉抛到云外。 张修一上来,没有将心思放在狐丘身上,而是目测着这种山与对面的距离,满脑子计算在两山之间建立一座藤桥需要的工程量,刚刚在半途,他就已经看见了当地居民牵引在两山之间的藤索了,其主要用于两座山之间的交流和人员往来,按理说能够牵引藤索,藤桥应该不难才对,不过藤作为建桥的材料,其材料性能如何,这需要验证才行。 张修正计算着,突然听得狐丘发问:“教子奉得什么道?” 第八十八章 翻天 “奉的什么道?”张修纳闷了,作为五斗米道的教子,这问题还有其他的答案吗? “诶~教子休要诳我,你们张家的五斗米道这些年在西南发展迅速,对于教义,宗旨我还是了解的。”狐丘甩一甩袖子,止住了张修口中将要发出的话语。 接着说道:“五斗米道师君张季,他的那些手段杂糅中原道家与西南巫医,独具特色。” 说着看向张修的眼睛,饶有兴致的说道:“可是,这些东西与我这些时间在这安汉山里所觉察的大相径庭,教子似乎别具一格。” “算学、机械、军事、农业、冶炼,还有医学,兼容百家”狐丘掰着手指诉说着,歪着头看向张修,竖起一根手指摆动着道:“你与你父亲的五斗米道,不一样的。” 张修自个也愣住了,自己这么厉害的吗?其同时也诧异狐丘的洞察力,自己的底细,被一个初来乍到的人,东瞅瞅西逛逛,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心想果然不能小觑天下人啊。 “真的,若不是了解你们汉中张氏的底细,我还真就信了你们张家是留侯的后人,信了你是黄石公隔代传人。”狐丘伸出手指轻轻点向张修,露出一个妩媚而饶有意味的笑。 张修无语,他自己压根儿都不知道这些传言,而且前段时间王立还曾有意无意的打听,张修是否是汉初北平侯张仓的后人,毕竟他所传授给弟子的最多的就是数学,这也难怪,人们往往将一个人的学识与其家传与师承联系起来,张修所传授的高深数学,很难不让人想起那位汉初编着九章算术的人物。 见张修没有反应,狐丘转身抬起头,望向远处朦胧的日光,俊美的脸庞似是被镀上一层金边,一阵清风吹过,散去了眼前的薄雾,阳光照在身体上,增添了许多温暖。 狐丘仿佛松了口气,轻声道:“我在刚刚的失神里,回顾了这些年的游历。你知道吗?当我不再执着于神仙的存在,这世上许多的事情、谜团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张修闻言,感兴趣道:“比如?” “比如,你们冒充的老祖宗留侯,压根儿就没遇到过什么黄石公,所谓的传奇故事张良拾履,不过是谋士常用的自抬身价的手段罢了。只不过其高明之处在于,留侯是有真本事。” “再比如,传说晚年留侯开始辟谷,不食人间烟火,可我现在想来,正好是吕后大肆诛杀功臣之时,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避祸手段呢?” 张修闻言,不自觉的点点头,有些道理,这些亲自去寻仙的人物,对于文史记载和现实考察比张修要专业的多。 狐丘说到此处,情绪有些激昂,手臂挽着长袖向前一挥,卷起一阵旋风,散去了面前的水汽,也激起了一圈枯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你看,掰开这些神鬼的面纱,那是传奇故事不过是些蝇营狗苟之事罢了。” “神鬼如此、道法也如此。世间上的道千万条,儒家的,兵家的,法家的,还有我们道家的,而每一条道的背后都有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教子,你知道我初来此地,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吗?又是什么让我觉得你与五斗米道不同吗?”狐丘转身,死死盯住张修的面孔,似乎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张修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拱手行礼道“还请道兄指教!” 狐丘盯住张修瞧了一会儿,那张木然的脸庞没有丝毫变化。他失望的转身,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漫步一边说道:“教子虽然年纪不大,行为处事却让我想起了两位前辈,你们都是有大志向的,道家发展到如今,要论志向,除了我们这些胸无大志的闲云野鹤,整个天下就只有你们几个了。” 张修听到此处,神色一动,悄然挪动脚步到两块大青石旁,挥手扫开上边的枯叶,邀请道:“道兄请坐。” 狐丘见状也不客气,与张修相对而坐。继续道:“道家自前汉黄老治国的辉煌后,于朝堂上再无起色。” “孝武皇帝或许因为窦太后的缘故,对我道家甚是提防,搞了一出儒皮法骨的把戏,可是最后也给玩脱了,儒家这张皮自己长出了血肉,不太听话了,哈哈~” “道兄说的是王莽篡国?”张修适时地发问。 “正是,当年王莽篡国,那可真的是天下民心所向,王莽是谁?是儒家的道统,是当时的完人,是孔孟的忠实门徒。可是结果怎么样?儒家能救天下吗?天下搞得一团糟,天下皆反,刘氏复立。”狐丘说到此处,嗤笑的摇摇头。 “教子或许不知,前汉末年,风云突变,龙蛇陆起,咱们道家可也是出了力的,谶纬图说,鬼怪神奇,他刘秀的正统,还靠着我道家的宣扬才得以成立。”狐丘悠然的述说。 “可惜的是,当时的道家也不再是汉初的,那支能够实行无所不为的政策的道家了,多少人如我一般钻进了深山,求解脱逍遥。于政治上有追求的,人数少,且能力不足。加上光武皇帝谶纬立国,对于我们多多少少有些忌惮,朝堂之上终究没了道家的立足之地。” “从光武皇帝至今,朝堂上的人物,你知道他们属于哪一家嘛?哈哈,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口口声声的说是孔孟门徒,却又心知肚明这一套东西没什么效用,开始杂糅百家,法家、墨家、兵家,混乱无比,当今的儒家大佬想要正本清源,搞出什么古文学派,却不知这种混乱的来由正是古文被证伪。” 张修听得有些迷糊,道家的辉煌他是知道的,以前的历史教科书上简简单单的无为而治几个字,意义则是为汉武帝后续的征伐奠定了物质基础。 可是真正身处于这个时代,听到狐丘的叙说,就能发现道家默默无闻的逍遥背后,其实有多少的怨愤? “庙堂高处没了希望,那么道家要么归隐四野,要么交通于乡野民间,这期间又吸收了巫医、鬼神、乃至墨家的思想。所以,道家现在分为两派,一为出世,一为入世。” “我刚刚说你与两位前辈一样,是因为你们皆有大志。”张修欲言,狐丘抬手示意不用解释。 “我去过河北,见识过张角,拜读过太平道典。见识过太平道在河北的影响力。” 说道此处,狐丘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哈哈,要不是读过真正的太平经,说不定我真的会被张角那老儿给唬住。先帝也曾求仙,我父亲当年入宫读过许多兰台的道籍,这篇太平经就被抄录存于我家。” 狐丘收敛了笑容,端正身子肃然道:“他野心不小,从那些字里行间,我看到了众生的苦难,有慈悲,有铁血,我能闻到那一股股血腥味。传说沙门中有苦行僧,他就像咱们道家的苦行僧,克己节欲,不在意肉体的苦难,那么他必有更高的志向。” 说着狐丘指了指上空道:“他是想要——换了这天。” 张修知道狐丘说的是谁,想起那位天公将军的志向,可不是嘛。此时心底仿佛响起了那震天的呐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可狐丘的下一句,却让张修的心里一紧,只见狐丘眯着眼睛,张开右手手掌,一字一句道:“而你,五斗米道教子张修,野心更大。” 说着其手掌猛地翻转向下“你是要——翻了这天!” 第八十九章 补救 安汉城,陈氏宅 “什么?你派人围住了五斗米道的商栈?” 陈实急声问道。一边的陈清见到大哥发怒,不敢作声,默默点点头。 “砰!”陈实一巴掌拍在一旁的木桌上,桌板弹起,顿时杯盘狼藉。 陈清被吓得一个激灵,荡起的水花打湿了下摆,也不敢动身躲闪,心知自己闯了祸,此时只能乖乖受训。 “你啊你,本以为在家族里你也算能够独当一面了,没想到你行事这么鲁莽。”陈实大口喘气,怒气冲冲的,恨铁不成钢般用手点了点陈清。 “你不知道我家与五斗米道的亲善关系吗?”陈实质问。 “知道,父亲与那张氏也算是故交,只是兄长,它一个小小民间教派而已,用得着如此慎重吗?”陈清有些不服气的反驳。 “民间教派?”陈实被气笑了,执起族长的家法,一棍子打向陈清的身上,只是陈清常年练武,身子骨皮实,棍子打在他身上,发出砰砰的响声,陈清硬是没有发出痛哼。 片刻后,兴许是打累了,陈实坐了下来喝了口仆人重新端来的水,顿了顿对陈清道:“知道错了吗?” “我错了。”陈清木然回道。 “错在哪儿?”陈实看到陈清那一副惫懒模样,苦笑了下继续问 “不该招惹五斗米道。”陈清闷闷地回道。 “错!大错特错!不是不该招惹五斗米道,而是不应该招惹任何你不清楚底细的势力。就如你所说,若五斗米道只是一个民间教派,其最多是耍弄些乡野愚夫迂妇,招揽些无知门徒,那么你无论是作为阆中县尉,还是代表我陈氏,你都可以将其捉拿剿灭,杀其人,夺其财,反掌之间而已。” “但是五斗米道是简简单单的民间小教派,乡野淫祀吗?你是知道家族与五斗米道的亲善关系的,这份香火情谊,始于父亲的汉中太守,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一个汉中教派,发展到咱们安汉家门口了,这与那些乡野淫祀能比吗?更不用说,曹攀的下台,与其也有脱不开的关系,五斗米道在賨人中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记住,你首先是陈氏族人,然后才是朝廷的阆中县尉,惹火了五斗米道,招来了山里的賨人,你真以为这座城,还有陈氏里的坞堡能保得住我们?” 陈实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一串串落在陈清的心底,慢慢地他额头的冷汗流了下来,他渐渐也意识到了,其他的士族无视五斗米道的一种可能,能让贪婪的豪强束缚住自己爪牙的,就只有对于同类的忌惮,而这种跨州连郡的同类,更为可怕。 “那兄长,田成的事情,还有我们这一次追击的损失...”在陈实恶狠狠的眼神下,陈清话音慢慢低了下来,闭上了嘴巴。 陈实忽然叹了口气,拍拍陈清结实的臂膀道“文润啊,对家族而言,延续是最重要的,哪一脉做继承人,在家族生死存亡面前,怎么选择,不用我说了吧?” 陈清低下头,默默应了声是。 “至于损失,追击一个不明来历的小贼,死了俩,伤了五十多个,还有十多个残疾的,这还不论安汉的县兵损失。你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咱们这次,丢了大脸了。那小贼是何来历,搞清楚了吗?”陈实越说越气,恶狠狠的瞪了眼陈清,厉声问道。 陈清也有些拉不下脸,这一次行动的损失让他都有些肉痛,听到兄长的询问,嗫喏道:“还不清楚,但是根据城内的情报,其人应.应该跟五斗米道有些关系。” “五斗米道之人?罢了,咱们认栽。损失的人手,你做好抚恤,家族部曲要照顾好,他们才是我们陈实的基石。至于家族奴隶的缺口,你从安汉城里招募些游侠儿也勉强够用了,打几仗,见见血,也能用。” 陈实吩咐道,陈清赶紧应是。陈实皱着眉头想了会儿,继续道: “当务之急是补救,你赶紧把五斗米道商栈卫兵给撤了,去库房取十金..不,百金,上门道歉,就说是城内发生动乱,因为两家情谊,为了保护商栈不受乱贼滋扰,才出兵保护,并无恶意。态度放低点,你亲自去!” 听到兄长的安排,陈清眉头皱起,又无奈兄长当面的威压,只能压下心里的不满,沉声应道:“诺!” 陈清转身,抬脚就要出去时,被陈实喊住:“文润,记住,家族高于一切!” 陈清回身躬身道:“小弟明白!” 陈实见状摆手“罢了,去吧!” 随着房门关上,静谧的屋内,陈实轻轻摩挲着水杯,凝视着杯中水纹,口中沉吟道:“多事之秋啊!” ..... 钺氏族地的山顶上 张修与狐丘端坐着,在听闻狐丘的话语后,饶是以张修的定力,也不由得一僵。 张修顿了一下,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狐丘几眼。 他既惊且讶,眼前这位化学家,这份见识,这份洞察,修仙可惜了。 张修的打量,让狐丘不知所措,疑惑地看向自己衣袍。 见自己并无什么不妥,狐丘对于张修的反应当作他的心虚,他不免有些骄傲,有些自豪,笑容再也抑制不住,洋溢在脸上。 他笑道:“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张修有些苦笑,自己怎么总是遇到些厉害人物,别个穿越大神搞天搞地都没人管,自己稍微露了几手,目的心思就被人猜了个七八成。 不过总不能主动认输的,张修学着狐丘的动作,伸出手掌上下反转,缓缓道:“道兄何以见得,我是要翻了这..这天?这天又如何翻得了的?” “上下失位,乾坤颠倒。就是翻天。”狐丘每说一个字,张修心就猛的跳动一下,不是惊慌,而是有一种见到同志的惊喜。 “冠冕落凡尘,锦绣成灰烬。这是你和张角都要追求所发生的必然,可是在那之后呢?张角,他是要新造一副冠冕给自己带上,新的锦袍给自己披上。而你,我看不透,你似乎没有将冠冕和锦绣当作一回事儿。” 这回换做狐丘仔细打量起张修了,经过短时间的观察,以及各处信息的收集,狐丘看得出来,张修是比他们这些出世派的道人还要洒脱。 在各个村寨传递的张修的讲义【经田成之手抄录而来的】,其中对于当前天下局势的分析,对于官府豪强小民之间利益的剖析,偏僻如理,入木三分。 在路过的村寨里偶然读到那篇所谓的教子最新经义时,狐丘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谁会将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利益给底层宣讲的?谁能高屋建瓴地纵观汉室朝廷的政治架构,有理有据的给大汉朝廷诊脉判决?这世上还有此等人物! 汉室将亡的口号被人喊了几十年了,可是汉室还立在那儿,前仆后继的造反者都倒在了前进的路上,这句高昂的口号慢慢变得不再那么响亮了。 直到拜读到张修的讲义之时,狐丘眼前的迷雾顿时被荡开了,世上一切仿佛有了脉络,他的那颗求知之心狠狠跳动了下,随即修改了自己的路线,原先顺江而下江州的打算,改为拜访这位传奇的教子。 「单机游戏~~~~~~~~~~~~~~~~~~~」 第九十章 骆耀的缅匿法 过了一会儿,狐丘的观察一无所获,这才摇摇头道“我看不透你。” “你教手下弟子的课程我听说了,也看了你的文章,你!在教一群造反者!” “这世间的规矩法则,本就是如天条一般的存在。” “而你,却将其背后的利益勾连,阶层博弈统统讲解给手下童子、文章内容还传诵于乡野村夫之间。你可知道!你让他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他们也就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是什么?这是那些儒家君子和世家豪强深恶痛绝的礼崩乐坏啊!” “仁义礼智信背后血淋淋的吃人真相,你就那么敞开在天下人眼前。你不仅要将汉家天子的冠冕砸碎,而且还要让后继者无冠可戴。” 狐丘恶狠狠地盯住张修的面孔,厉声说道:“五斗米教教子,你其心可诛啊!” 没有被狐丘的作态给吓到,张修拍掉落在肩膀上的枯叶,淡然一笑,回道:“那么,你这位丹道大家,不去炼丹求仙,今日是来诛杀我这恶贼了?” “哈哈~非也!”狐丘仿佛是被自己给戳中笑点一般,抖着肩膀笑个不停。 他大张着双臂,大笑道:“礼崩乐坏好呀!我就喜欢礼崩乐坏,我生平最讨厌儒家那些伪君子,这世间没了礼法,或许能比山林还要自由些。” 张修愕然,也跟着笑了出来,不出所料,眼前的狐丘也是个大反贼。 或者说当今天下,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反贼,道家在准备造反,世家已经在为新朝的势力格局勾心斗角。毕竟没有人愿意呆在一艘必将沉没的船上。 道家,不论是在后世的张修记忆里,还是当时张修的体验,他们都是与朝廷格格不入的一群人,傲上而亲下,要么远遁山野不与朝廷打交道,要么与贩夫走卒为伍,行那些士大夫摒弃的粗鄙之事,这在汉末最为突出,道家已经在和力量稚嫩的宗族势力斗争,以及从地主庄园经济链条中抢夺基层话语权了。 在没有宗教势力造反为先例的时代,在对于底层传教毫无防范的年代里,无论是皇家,还是豪强,都大大低估了道家的力量。 “道兄刚刚说两位前辈,除了那位河北的大贤良师,还有一位呢?”张修想到此处,好奇发问,他也好奇,在当时能与张角并列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狐丘此时也缓了过来,闻言整了整衣袍,抬头望向北方,拧着眉良久不语,似是想起了什么,片刻后其转过头轻声问道:“教子乃是汉中人氏,可知道关中骆耀?” “骆耀?”张修在脑海中搜索,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于这个名字都很陌生,自然一无所获,于是好奇心更重了。他端正拱手诚恳道:“小子孤陋寡闻了,未曾听说过这位前辈。请道兄赐教!” 狐丘也不在意,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团着手笑眯眯道:“赐教不敢当,教子不清楚其实很正常,虽然他在关中,与你汉中张氏也算是邻居,可是声名不显,少有人听过他的名字。不过你父亲或许与他接触过。” “他是我们道门的前辈了,十年前我就在家中就看到过他与我父亲论道,这次入蜀之前,我就曾去拜访过他。” “教子知道秦岭以前闹匪患吗?” “知道,匪徒还曾下山攻打县城,朝廷震怒,派大兵围剿,然而剿而不灭,迁延日久,匪患一直到近些年才逐渐平息。” “那还是本初二年的事情了,白马羌寇广汉,被益州太守率领板盾蛮击溃,其残部散入秦岭,占据山岭,打家劫舍,不事生产,以此为业。”当说到板盾蛮之时,狐丘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张修,五斗米道在賨人间的影响力对他们来说不是秘密,拥有这支在西南地区数一数二的战力的五斗米道,其实力不可小觑。 “秦岭那么大,其中的山寨数不胜数,加上这些年陆陆续续逃入山岭的破产农民,生存条件愈发恶劣。本就是造反的温床。攻打县城只是一个表象罢了,后续朝廷派兵镇压,大肆屠杀,焚烧山寨,破坏本就不多的山区土地、水利设施。这下可就跟山里的山民成了死敌,故而剿匪以来,除了一开始几年有些战果,后续朝廷兵马一旦进山,被秦岭山民群起而攻之,难以寸进,这匪也越剿越多。” 狐丘淡淡叙说着这些故事,张修暗自点头,这年头,异地官军杀本地百姓纱良冒功的事情,使得局面变得败坏,这样的事例数不胜数,许多事情都是坏在这上面的,这怪不得此时的人看重乡党,郡国郡国,实在是出了州郡,就是异国。 “而秦岭的匪乱平息,就要归功于这位骆耀道长了。其人本来是关中本地的一个小吏,后来经人传授道法,入我道门。与张角一般,其人经历了底层百姓的苦难,对于农民深感同情,多年的吏涯,使得骆耀深悉这大汉朝廷吏治的毛病所在。” 狐丘摇头苦笑,继续道:“与张角那样明目张胆的收纳流亡,建立组织不同。也许是他本人干过小吏,对于朝廷制度的熟悉,三辅地区的势力格局掌握,对于大汉的税收以及权力触角的范围十分清楚。” 狐丘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所以,他一个人入了山,凭借多年在民间的威望,和他的人格魅力,他联合了秦岭各个山寨与临近郡县农民,他总结了一套方法,可以让小民避税,隐匿户口。” “大汉朝廷的税收从立国之始就定好的三十税一,放任何老百姓头上都会说这并不算是重税,但是除了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正税,还有县中各个干事情的吏员的摊派。在朝廷的帐簿上,从来没有将这天下大大小小的吏的花费算在内,但是到头来,还是得普通小民买账。还有就是口算钱,按人头缴纳,百姓铜钱难得,这也是让百姓叫苦连天的原因之一,最后就是豪强的压迫。” “骆耀凭借手段,在各处团结农民,抗拒官府吏员的催收。官府控制力强的地方,与朝廷小吏勾结,使各种衙门手段,豁免小民的债务,然后与小吏串通分润,划掉户口,减少小民的负担。在官府力量不足的地区,他则是联合百姓与秦岭的武力与当地的豪强正面对抗,直到双方达成和解。” 张修听得不由得在心里叫好,他太清楚,骆耀的这种做法的巧妙了,其难度也要比张角的预谋造反要难得多。 这期间的利益把控,局势精确分析,少有人能做好。 “他只是一个小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协调几个州郡的吏员?”张修也有疑惑,径直问道。 狐丘闻言一笑,举起两根手指道:“就两个字:利益。” “当今朝廷,一直有个公开的秘密,那就是吏员出生的官员不可居高位,被儒家狠狠的打压。类似前汉武帝那时候吏可以为相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经年小吏,可不是一句玩笑话。吏与官的矛盾日益凸显。而且也不是秦朝以吏为师的时代了。由于儒生的鄙夷,吏的地位一落千丈,其没有了地位,自然就追求实实在在的利益了。” “教子或许不知,骆耀的这套缅匿法,最绝的不是它的出世,而是他能自主的维持下去。平地的百姓提供粮食布匹,山区的村寨提供山货和木制器具。在没有外人参与的情况下,平原与山区资源互补。而且利益绑定情况之下,山区那些经历了与官军血战的老兵,其与农民的联合,使得无论是下乡的小吏,还是催逼的豪强部曲,都拿这些不在户策上的百姓毫无无办法。” “打又打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瞧不起的泥腿子与山民进行换货贸易,日渐富裕,豪强的口水直流,却是抱着血淋淋的手不敢动作。” “秦岭的匪患虽息,但三辅地区仍旧时常流传着土匪下山,哪一家豪强被灭门的传说。这,又何尝不是那位前辈对于贪婪的豪强的一种威慑。” 时至今日,我总算明白了他当年孤身入山的原因了。” “武力!”张修心领神会,淡淡吐出两个字。 第九十一章 志向 “不错,正是武力,经历过正规军战火洗礼的山民武装,其战力远远胜过那些豪强部曲。这是骆耀行事的底气之所在。”狐丘打了一个响指,接着说道。 “山民无故下山,豪强被屠。朝廷难道不管?”张修略感疑惑,毕竟按照张修的理解,豪强才是这个朝廷的统治阶级,至少会有一点儿统治阶级自觉啊。 “朝廷?呵呵,某地爆发民乱杀死地主,朝廷会震怒,排除朝廷兵马剿灭。但是,对于顽固不化,且能与官军抗衡近十载的山民,朝堂三公就得合计合计了。且持续多年的剿匪早已让朝中诸公感到厌烦。毕加上关中之侧,还有羌人这一大患。” “相权取其轻,自然而然对于山民武装采取绥靖政策,对骆曜的行事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于主动放行的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情。所以骆耀的成功的时势就在这里,山民、小民、官吏、朝堂诸公、天子,都不想打了。” 狐丘说着吧唧嘴,显然非常感慨:“道兄有暇可以去拜访此人,在道法上,此人有很高的造诣。他说老子的小国寡民的信奉者,而且以自己的作为和理念试图去证实朝廷、官府的存在非必要性。呵呵,有点儿意思。” 张修闻言皱了皱眉头,这骆耀,特么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啊。 “说回关中的局势,朝廷牺牲了三辅豪强,实是在饮鸩止渴,本来小民的民心已失,现在地头蛇的豪强也与朝廷有了嫌隙,关中啊,迟早会乱!”狐丘似乎是下了定论般,对张修解释道。 张修闻言也摇摇头,朝中诸公出了个昏招啊,关中此时的人心确实已经不在大汉了。可不是嘛!本来因为税赋徭役的重压而喘不过气的小民心对大汉身怀怨怼,加上骆曜的动作,广大的基层百姓被其笼络,现在朝廷要牺牲地方豪强的利益去平息地方的匪乱。 人心这东西,在信奉力量的人面前或许什么都不是。但是对于自身为正统的汉庭来说,人心就是统治的基石,有了人心,在关中,朝廷可以失败无数次,都会有豪强地主捐钱捐粮,送子弟上战场,有小民为正统流血作为兵员。 人心要是没了,朝廷只要在关中打上一场败仗,必定是各地烽烟,太守号令出不了郡城的局面。 张修回过神来,却见狐丘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教子,这或许是你们五斗米道的机会呢?” 张修闻言心中一动,还是问道“道兄何出此言?” 狐丘扇扇袖子,似是有点儿生气:“教子不必装傻,我不信你没看出来?关中的祸乱会让各地的野心家冒起头,也何尝不是你们张家的机会?” 说罢狐丘折断一旁的树枝,在地面勾画起来。一边画一边说道:“张氏在汉中经营多年,势力上下盘根错节,局势一旦有变,我相信你们一定有办法控制整个汉中郡。” 狐丘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写下汉中两个大字,上方画一个圈,写下关中二字,挑挑眉头对张修缓缓说道,看他那个模样,似乎是比张修本人还要了解五斗米道的实力。 “关中有变,只需要与骆耀联合,无可阻碍地出栈道。不说攻占长安,单单是占据三辅边缘,就是对关中各地一盘散沙的势力占据绝对优势。届时或打或拉,整合关中群豪。岂不是一番前秦局面?” 狐丘一甩袖子,扬起一圈尘土。样子十分潇洒,可惜的是他手里拿的不是羽扇,只是一根刚刚折下还带着植物浆液的断枝,比起张修记忆中挥斥方遒的诸葛亮,动作略显滑稽。 狐丘的动作顿了下,张开眯起的眼睛,朝着张修抬起下巴示意,张修会意,鼓起手掌来。 “啪~啪”先是一阵孤零零的掌声响起,然后“啪啪啪!”一阵山风乍起,吹得树林哗啦啦作响,恰似整座山都在为他的精彩表演喝彩。 狐丘的下巴扬得更高了,得意无比。 压住心底的吐槽欲望,张修仔细分析着狐丘的话语,这是他首次与这世间顶级的聪明人打交道,之前在安汉遭遇的张松不算,年纪尚小,历练经验略显稚嫩。而眼前的狐丘,模样不大,可是据他所说,也算是在这些年游历了半个天下。 其有庞大的家学传承知识,有游历天下拜访各地名家的阅历,有名扬天下的丹道大家的名声。在其眼中,那些被世家大族精心培养的子弟,真若豚犬尔。 “我猜的不错的话,教子在此地盘桓。也是贵教进行的蜀地攻略一步吧?安汉,真真是好地方,绝佳的战略位置,北可联汉中,西可攻成都,东可下江州。” 狐丘站起身来,将树枝竖立在手心,轻轻地在地上点着。 张修的眉头一挑,手掌瞬间握紧,转头看向他,这狐丘,本事不小啊。 经营安汉的目的,一直是张修自己的小心思,此前无论是张伯,还是王立,都只是当作教子的顺手而为。 乃至后来徐维的到来,对于安汉的持续投入,只会让人觉得是恰逢其会。而且只当作这是五斗米道进入巴郡的一座桥头堡。没有人会想到张修经营此地,是为了后续图谋蜀地,乃至顺利控制长江水道,占据东出要道。 这种事情,非是那种有着大格局之人,绝难以想到。张修感慨:这人,是个谋天下之人。 见到张修不说话,狐丘以为张修又来那套我不说话就代表我不承认的把戏,接着笑道: “就算教子不想承认,可是贵方在此地的布局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天下的形胜之地本就不多,益州有天子气的说法,流传了近百年了。” 张修站起来,感慨道:“道兄啊!道兄,今日的你,这天下,除了我,还有几人看过?他们都说我有天纵之才,可是与狐丘兄相比,我不过是中人之姿罢了。见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而知全貌,道兄的洞察力,世所罕见。” 狐丘听到张修问话,有些沉默。一袖将手中的树枝甩飞。 “嘣~”树枝的断茬,在加速度下狠狠扎入一旁的树干上,上演了同根相残的戏码。 背着手,狐丘叹息一声,缓缓道:“这天下的有志之士,有才之人,如过江之鲫,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只是大多被埋没,只是有志难以伸张,有才难以施为。” 突然,其故态复萌般,咧嘴道:“我最大的才能还是丹道,这些时局啊,天下啊,只不过拾人牙慧,见识得多一些罢了。只占我才能的一丢丢。”说着其手指比出一个让后世韩国男人上头的手势。 第九十二章 丹道 “丹道?难不成道兄的长生药有眉目了?又或者点石成金成功了?” 听说狐丘的本事主要在丹道,对于此时的道家炼丹家们感兴趣的张修,舔着脸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欸~”狐丘一脸晦气的别过脸,似是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话语一般,拧着眉头一脸不爽地摇摇脑袋。 “教子莫不是在寻我笑话?多年的寻仙之旅,恰如梦幻泡影一般。唯独丹道的进展是唯一能让我欣慰的事情了。”狐丘慨然叹息道。 狐丘家学渊源,少时因向往仙道,师从道家巨擘魏伯阳,学习黄白之术。 脑海中想起这些的游历,还有脑海中关于炼丹术的总结,一些推陈出新的想法早已萌芽。 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心情郁结之下,狐丘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陶瓶,拔掉木塞,径直往自己口中倒了一口,霎时间,一股子酒香四散飘了出来。 张修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狐丘递到自己眼前的酒瓶,只听狐丘道:“教子且少饮,伤身~”看样子其没少碰到过酒鬼。 张修接过狐丘递过来的酒瓶,入手温润,酒瓶壁也比平常陶器薄得多,质量轻体积大。且手指摩挲着,没有普通陶器的粗糙,有那么一点瓷器的影子了。 还未喝酒,张修先问道:“这酒瓶哪儿来的?挺别致的。” 狐丘闻言,眼睛亮了下,“教子有见识,这是我在会稽郡访友时,友人送我的。听对方起说过,当地有一大匠,建了座新式炉窑,烧出了几件不同的陶器,被我那朋友送给我了,唔,你还别说,比起葫芦来,特别适合装烈酒。” 张修摇摇小瓶子,给自己灌了小口,饶是张修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是脸红脖子粗,张开大嘴大口呼气。“哈哈~”等着看张修笑话的狐丘乐不可支的,弯着腰,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张修一边大口呼气,一边大着舌头惊讶道:“这玩意儿是酒精?谁特么没事喝酒精,你毛子么?” 这实在是怪不得张修没有准备,早前他尝过此时的酒水,一般也就前世的醪糟、果酒的水平,更重要的是,早前由于备战,张修让教中制备酒精用于伤兵的消毒。 道中的酒精张修机缘巧合尝过几口,绝没有这么辣,所以张修称之为烈酒,而不是酒精,后续问过,实在是条件有限,现有的工具之下,酒精度数已经是最高了。 直到今日,张修才被狐丘给上了一课。 “酒精?酒之精华,这词不错。以后就叫酒精了。”狐丘闻言点头,接过张修手里的酒瓶,一边塞上木塞一边说道。 “对了,毛子是个什么东西?” “没什么,胡言乱语,道兄莫多想!” 张修一脸黑线,赶忙打住,调转话头问道:“道兄如何制取的?我曾让我教中长老制取此物,用于外伤,可是其结果总是不理想,不曾想道兄的酒精如此精纯,小子闹笑话了。道兄有何妙法?” 到底是历史上有名的化学家,其能发现酒精的用法并不让张修意外,只是要达到让张修舌头发麻的这种度数,可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更像是一种技艺传承。 难得见到张修吃瘪,狐丘大度的摆手,丝毫不在意透露自己的秘法来由。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教子知道寡妇清吗?”狐丘先卖个关子问道。 张修点头,此前王立给张修科普过蜀中的冶炼大族,卓氏与巴氏的渊源。而狐丘一行正是从汉昌【今巴中】而来,汉昌正是卓巴两家的势力范围。 “巴清在这巴郡可以说是人尽皆知,道兄小觑我这外来户了。”张修斜着脸回道。 狐丘接着摆谱道: “教子既然知道巴清,那么其人因为给秦始皇提供水银朱砂用于炼丹求长生,卖朱砂而成蜀中巨富的故事想必也有所耳闻。” “但是~”狐丘话音一转,接着说道:“巴氏其早在秦昭襄王时期就大量向秦国供给水银了。” “教子就不好奇,要是这些巨量的水银,全部用于丹药的话,秦国的国军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暴毙。”狐丘幽幽说道。 张修愕然,这人看来十分清楚金丹的危害呀,还能大剌剌说出来,有那么一点后世职业自嘲的感觉了。 “据我推断,这些巨量的水银可不都是用于炼丹的,其更重要的作用便是用于武器冶炼。” “至于原因,教子可曾见过秦国物勒工名的宝剑?”狐丘歪着头问张修,张修一脸的问号。 狐丘一脸的我就知道的表情,“秦国兵器因为质地优良出名,其中最为人所推崇的就是秦国所造的宝剑,包括秦始皇所佩戴的宝剑在内的不传之秘,那就是不腐不朽。” “只是可惜,秦国少府的精良工艺被项羽付之一炬,但是兵器不腐不朽的秘密却一直让我等炼丹士着迷。” “多年来,经过我在各地的不断探索,终于,让我找到了其中的秘密。” 说着狐丘其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打开来,露出来的不是别的,而是一种黑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矿粉。 狐丘得意地说道:“我这些年打着求仙的名头,游历天下,其实是为了收集各地的奇特金石,矿石就是最为重要的一项。” 他指着手上的矿粉,得意道:“而此物,正是当年秦国兵器优良的原因之一。而这种工艺的另一原料,其正是来自巴郡。” “另一种,就是水银?”张修迎着狐丘的语气捧哏道。 “正是!”狐丘笑着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笑容。 “但是这并不是我收获最大的,通过在巴氏对他们冶炼的学习,经过我的观察,巴氏早在先秦时期就意识到了:水银是一种‘气’,而且有毒,其散而成气,聚而成水。所以巴氏的生产工具在密封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这种物态的转化,给了我很大的灵感,我仿照巴氏的器具,重新设计了我的炼丹‘炉’,我炼了无数种丹药,也得到了无数种新的物质。在丹道这一道,我走出了前无古人的一步,后世的炼丹者视我为师!” 狐丘说到此处,语气不似之前的低落,渐渐变得激昂。 “你知道吗?有一天正在喝酒的我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将酒水炼制一下?” “然后,你制取出酒精了?”张修急切问道。 “没有,炼制第二遍的时候,其遇到明火引燃了房屋,差点点燃半座城,我...我被巴氏驱逐了。” 第九十三章 炸药 看着狐丘摸着鼻子的尴尬模样,张修也觉得好笑。酒精这玩意儿确实是易燃物,而且越精纯的酒精,在光线充足的情形下还难以肉眼分辨,这也难怪狐丘差点烧了半座城。 这时代城市的房屋以木制为主,碰上好天气,极容易发生大的火灾。 狐丘似乎并不在意这一小小的意外,外物于他来说,轻若浮云。 他滔滔不绝讲道:“不过,经过我后续的不断的炼制,我发现其不仅仅是极阳之物,也有其他妙用。” 说着他嗅着瓶口酒精残留味道,沉醉般道:“当然,饮用只是其一。” “我发现其能吸收许多物质,特别是有生之物,嗯,这启发了我,其能在药用上发挥大作用。” 听着狐丘的讲解,张修的心底感到震惊了,他真的有些好奇对方是不是穿越者了,如果张修猜得不错的话,狐丘应该是通过专业的仪器制取了高纯度的酒精,而且用其做了其他的试验,至于有生之物,应该是对于动植物做的试验,而酒精正是比较容易制取的有机溶剂。 利用酒精有机溶剂和易挥发的特性,可以萃取一些平时难以获得的物质。 “道兄,是用酒精萃取?用来制药?”张修对于狐丘在化学上的敏感真心佩服,哪怕他这个穿越者都没有想到这种玩法,酒精对于药材中药性的提取,确实是一种取巧的方法。 更让张修惊讶的是狐丘试验的准确性。 狐丘说到此处,眼睛都亮了起来: “对,我让人试验了许多药材,都有大大小小的成果,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也是我给钺氏族长服用金丹的主要成分。” 说着其从怀里掏出一粒丹药递给张修,张修拿在手里端详,跟前世的胶囊差不多大,只不过是球型,表面有一层薄薄的蜡。 张修掐住丹丸,以目视意狐丘,狐丘递了个你随意的眼神。 张修随即掰开丹丸,用鼻子轻轻嗅了嗅,一股酒精的刺鼻味,此外还要其他的药材混合味道,指尖捻了点粉末,用舌尖舔了下,味道没有想象中的苦,有点类似后世张修吃的牛黄解毒片的味道。 “牛黄、冰片、甘草,还有其他东西?”张修细细感受其中的味道,缓缓说道。 狐丘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不愧是五斗米道,你们才是医道的行家,这里面你能尝到的都是些清热解毒的药物,其他的东西就是来自这酒精的功劳了。” “柳树皮是最大的一种,也是效果最强的一种。奇怪的是不稳定,有时候效果强,有时候效果一般。”狐丘说着摇摇头,似是不满意自己的成果。 “水杨酸?”张修惊讶叫出声来,眼前这人把柳树皮含有的水杨酸给提取出来了。 “水杨酸?柳树皮内的物质叫这名字么?果然,听王立说你自有天授,我还不信,就凭教子今日这份见识,我都要怀疑教子不是此界中人,莫非真有天界?” 说着,狐丘的眼睛放光,死死盯住张修的眼睛,多年来的求仙问道,可不是短时间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张修所表现出来的神异,已经远远超过了狐丘所能想象,不由得他怀疑起张修这些知识的来历。 多年来的求仙访道,以及对于道家典籍的翻阅,狐丘自认为对于丹道这门学问,已经上世上少有人能及的了,可是今日遇到张修,自己的思维,自己关于丹道上的发现,其人根本不觉得意外,这就显得匪夷所思了,加上张修脱口而出的一些词汇,让他确信张修在丹道上有着比自己更加深厚的传承。 就如同物质守恒定律一般,在当代人看来,知识也有着其守恒定律。其不能凭空得来,凭空消失。必然有着其传承,这也是张修让那些与他接触的人非常惊奇的一点,那就是张修的知识过于渊博了,就算是远古先贤排着队给张修补课,也不可能让一个人拥有这么大的知识量。 所以有时候看似无解的事情,其自然而然就与神异联系到了一起。 望着狐丘好奇而又迫切的眼神,张修叹口气,道:“道兄,何必将所有的事情都与神仙关联呢?如道兄所言,这世上的道千千万,世上的一切都只是道的表现形式而已,而且,单单就我脑中的知识表明,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 狐丘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 其实张修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也曾怀疑这是否是一个无魔位面?就张修本身因为穿越而导致的暴涨的脑力,换算成高魔位面的精神力的话,早就能够干涉物质层面了,可是张修经过无数次的试验,结果证明,暴涨的计算力,只能作用于张修的肉体,他能看到,能计算,能预测,甚至凭空在自己眼前想象投影出影像。 但这些都无法干涉到现实世界,他惟一能与现实交互的只能是自己的身体,拿笔的手,笔耕不辍一篇篇的后世知识被记载于纸张之上,每当张修自己抄书之时都无比渴望自己多一个脑机接口,直接插上去打印即可。 “道兄这种药还有多少?”张修放下了对于这个稳固的物质世界的无奈,好奇地追问。 实在是这种丹丸的效果如此之好,如果能够批量制作,也算是一种财路,能够给巴郡五斗米道一点儿补贴,前阵子徐维已经隐隐约约透露过了汉中那边的一些大祭酒对于巴郡大幅度的挪用资金的不满,张修能够理解,涉及利益的事情本来就敏感,虽然自己有着便宜老子的支持,可是教子毕竟是教子,这五斗米道,不是他的。 狐丘没好气地摆摆手:“没了,不多了,要不是看钺老头半死不活的样子,我才舍不得拿出这点存货呢。” “那,配方?还有容易制作吗?成本如何?”张修追问。 看着张修急切的样子,狐丘挑挑眉头“哦,教子感兴趣,可惜了,这玩意儿其实也不难,我都没有亲自上手,指使手下道童做的,要不是...哎~” “发生了何事?” 狐丘欲言又止,深深叹了口气道:“我过于迫切了,其实在巴氏,不仅仅发现了酒精,我还改进了制取胆精的方法,还有就是以胆精制取硝精。” “这些以往难以取得进展的事情,全部都得以成功,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发生了何事?”张修闻言眉头不由得皱起,有了不好的预感。 却见狐丘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当时我出门了,出门之前道童们正在计划将硝精与汞与酒精混合。这试验其实不危险,我做过多次,只是得到些小玩意儿。只是不知道他们后来加了些什么。” 狐丘拍拍额头,一脸的痛惜“当日白昼惊雷,整座城都被惊动,我回去的时候,丹房已经化为灰烬,道童无一幸免。” “从此之后,人们都说我该天打雷劈,卓氏迫于压力,这不,将我礼送出境。” 张修一脸的无语,同时闻言也是嘴角抽动,这人正是命硬,做雷酸汞没出过事,手下还敢胡乱往里加东西。 忽然,张修心中一动道“道兄的道童不会都身穿麻衣吧?平时有没有试着往里加些麻布什么的?” 狐丘一个拍手“教子料事如神,确实都是些麻布童子,但是那又如何?平时加些布料,最多腐蚀掉而已。” 这...张修不知道说什么了,麻布本身没什么,可是碰上硫酸硝酸,不就是妥妥的硝化纤维吗?如果张修记得不错的话,后世的发射药就是硝化纤维,其本身极其不稳定,易燃易爆炸。 同时张修反应过来,也给惊得目瞪口呆,好家伙,这一屋子人一边发射药,一边做击发药,尼玛近现代兵工厂啊。 “那些道童,就那么没了?一个没剩下?” 见狐丘点头,张修表现得比其更加悲痛,一脸的可惜。 张修对于狐丘这种没有安全意识,没有安全操作规范,且使用童工的行为深怀恶意,最最重要的是,那些可能是这世上最好的有实操经验的化工人才,就那么没了。 同时,认识到了眼前人巨大价值的张修如同狐狸见到鸡般盯上了狐丘,看得狐丘起一身鸡皮疙瘩,其一个蹦跳闪到一边,一脸的提防:“你干什么?” 「唔,有人建议我直接写爽文,我想似乎可以试试?」 第九十四章 狗子 安汉,南城。 清晨,聂平揉了揉迷茫的双眼,挣扎着从茅草堆里起身,斑驳的墙面破缝投射进来了几束淡淡的日光。 他紧紧身上的衣服,打开木门,果然,又起雾了,聂平放眼望去,满满都是看不清楚的灰色,宛若仙境,只是期间传出来几声妇女打骂自家孩子的骂声和小孩子的哭声,以及空气中飘出的烟火气将其放空的思绪带回到现实。 “咕~”聂平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抱怨,他用力紧了紧自己的裤腰带,但是肉体的饥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用外力阻挡的。 ..... 安汉城郊,一处乱葬岗边。 清晨薄雾泛起,四野一片寂静,仿佛万物沉寂,可是掠食者早已经出发为着越冬的食物而奔忙了。 一条毛发稀疏的野狗在田野里刨着地,期盼挖些田鼠饱餐,突然,它吸吸鼻子,闻到一股让它兴奋的血腥味,而且,距离不远。 汉时,狗肉是民众主要肉食之一,比起后来的猪肉还要常见,就连汉高祖刘邦都喜欢吃狗肉,民间养狗吃狗已是一种风气。自然,总有些狗逃脱了人类的魔爪,避免了称为餐桌食物的命运,作为狼的近亲,这些沦为野狗的物种,开始在城郊泛滥。 比起远离城市的山林,与猛兽毒虫撕咬争食,野狗敏锐的发现了城郊是一处很好的觅食地点,城市随时都在产生的垃圾,孤独的旅人,孩童,落单的野兽,都是他们袭击的对象。 而今日,野狗的鼻腔传来的味道,让它格外兴奋。无它,这处地方,名为乱葬岗,是城内无人认领的抛尸地,也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地点。 那些随处可见的人类骸骨,被兽爪刨开的浅坟,都是它们的杰作,以至于后来的抛尸人,也恐惧与那些狗群打照面,只是将尸体往地上一抛,隔天只剩些破衣残骨了。 一处断了一截的墓碑边,此时正躺着一个人,衣袍上的血迹,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铁锈味道,吸引来了好几波野狗,它们围绕着猎物,嘶吼,警惕地看向猎物和‘同伴’。 时间慢慢溜走,围绕对峙的狗群没有动静,地上的人一直没有动静,而那血腥味道也似乎更加的浓重了些。 “唔~汪...”一条瘦骨嶙峋的杂毛野狗嘶吼着率先向着猎物奔去。 “吼~”一头毛发透亮的白毛大狗一声怒吼,很是不满,这仿佛也是一个信号,周围的狗群一齐向着地上的人攻去。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狗叫声,怒吼声,奔跑溅起的尘土,像是一处小型的战场。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声突兀的哀鸣“呜~~” 原来,那个猎物,地上的人类在野狗的牙齿距离自己脖子咫尺之间时站了起来,一只铁手准确地握住了杂毛野狗的脖子,狠狠用力往上一提,腾空的野狗左右扭动,随着壮汉手心的用力,让其在这个世界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 野狗的哀鸣仿佛是号角,奔跑的野狗更加的卖力,一个接一个地向着壮汉袭去。 壮汉大笑着:“来吧,耶耶正好添几件过冬皮衣。” 壮汉并没有完全站起身,而是半蹲在地,避免被野狗上下盘齐攻,一条野狗跃起向着,口中的涎水发出阵阵恶臭,牙齿正对着壮汉的脖颈。 而壮汉眯着眼,右手握住剑柄,判断着眼前局势。 眼见野狗奔行,他一个箭步向前,迎着野狗的面部而去,趁着其在空中无处借力的时机,在野狗惊愕的眼神之中,一根铁锥轻而易举的从空中刺入,贯入后脑。 “啪嗒”野狗的尸体如同烂肉般落地,而战局更加混乱。 狗群不断的围绕着壮汉,烟尘四起,想要迷住壮汉的双眼。 一条条狗上前,捕击、撕咬,想要从其身上撕下一块肉,可是壮汉的身形灵活,而且对于野狗的行动十分了解,往往一个侧身,避开近身的牙齿,一个踢脚如踹沙包就能化解近在咫尺的危机。 渐渐的,他眼前的狗群数量却在肉眼可见的减少,他的出手十分精准,铁锥挥舞,往往都是攻击眼睛,口腔这些要害部位。 空气中的血腥气更加重了,野狗群却是呜咽着,没有了最初的气势,终于,血脉中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终极掠食者——人类的恐惧占据了上风,狗群夹着尾巴四散逃开,消失在茫茫的田野间。 “呼~”壮汉长长呼出一口气,一点点解开自己的伪装,扔掉涂满猪血的破衣服,从怀中掏出一张抹布,轻轻擦拭脸上的血污,此时才能看清壮汉的脸,赫然是聂平。 “呸,”聂平闻着空气中的恶臭,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可惜了,这肉不能吃了。” 有恶臭的野狗肉不能吃,这是他以前从打狗界老前辈,老乞丐口中学到的。 本来他还不信,后来他在城外杀狗,留下的恶狗肉被一个小乞丐偷偷捡回去吃了,结果听说那整个乞丐窝都中邪了,发疯咬人,被郡兵堵在破屋内,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不过,这皮子还不错。”抚摸着其中一只白毛大狗的毛,聂平自语道:“能给娘亲做个冬衣。” 晌午 聂平正呆呆地望着陶罐内翻腾的粟米,空气中飘荡着谷物成熟的香气。聂平咽了口唾沫,此时此刻,他的五感都沉浸在即将获得食物的快感中。 突然,“啪~” 木门被人从外部暴力推开,发出凄婉的哀鸣,一阵水雾也被来人带入屋内。 聂平侧身,手掌早已握住从不离身的剑柄,目光如刀,身体紧绷如同利箭般蓄势待发。 “狗子哥!有好事~”人未至,声先到,一个公鸭嗓音传入聂平的耳中,他顿时放松下来,来人他认识。 胡二,跟他一样,都是这座城厮混的恶少年,其早年家境不错,其父是个屠夫,听说他母亲是个胡人,在家排行老二,作风凶悍,所以有了胡二这么一个诨号,他也不以为意,这地方毕竟不是挨着草原的北地,对于胡人的恶感也不是那么强烈。 其母早逝,后来屠夫的父亲也去世,兄弟争产,毫无胜算的他被赶了出来。 或许是少时吃多了肉食,胡二的身子骨长得格外结实,在这街面上也算是靠着一双拳头从街头打到街尾,这才有恶少年的一席之地。 胡二长相很有胡人的特点,高鼻褐发,一进屋就动了动鼻子,露出笑容:“哟,狗子哥,吃饭呢?要不,我一会儿再来?” 聂平嫌弃般扇开眼前溅起的烟尘,没好气道:“好了,装什么装,还没吃吧?过来一块儿吃。” 第九十五章 募兵 “呼噜噜~”不大的木屋内传来一阵嘴巴喝粥的声响,胡二的吃相很豪放,一碗简单的米粥被他吃出一顿山珍海味的感觉,聂平看着胡二是样子笑了笑,手中的筷子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片刻后,吃饱喝足,胡二有些意犹未尽,仔细地一粒粒将陶罐内的米给送进嘴里,不时地砸吧嘴。 聂平却是靠在木屋的柱子上,拿着根草茎有一着没一着地剔着牙,看向胡二好奇地问道:“你刚刚进屋说什么?有啥好事?” 正举着陶罐张开大嘴接下最后一滴米粥的胡二恋恋不舍地放下陶罐,擦吧下嘴,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拍了下脑袋,对着聂平道:“狗子哥,好事儿,郡府招兵了,而且不限出生,不再只招良家子了,咱们这些游侠儿也能进去,咱们也能吃兵粮了。” 东汉此时实行的还是募兵制,终东汉一朝,,兵员始终都没有前汉那么充足,其最大的原因就是士兵耗费全部由朝廷财政负担,不似前汉的义务兵那般自带武器粮食从军。 所以从军吃兵粮,对于社会底层来说也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出路,只是募兵制对于兵源的要求一向都是比较严格的,无论是光武皇帝时期,还是先帝,兵源一向是以良家子为主的,也就是家有余财的小地主,他们自小习武,有老师教导,有良好的身体素质和相关知识储备,是最好的兵源。 只是,无论什么制度,在时间的伟力下,都会变得面目全非的,募兵制伴随着汉军外出征战的战损,中央财政的枯竭,也不可抑制地走向败坏。 “哦?城内贴告示了?以谁的名义?”聂平顿时来了兴趣,这个年头,整个大汉朝都还是武德丰沛的,那些通过从军在战场上杀敌,取得功勋,光宗耀祖的事情比比皆是,比如最近在天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会稽郡的孙坚,一介小民,通过征讨反贼沙场建功,战后被封为郡司马,乃是新一代青少年的偶像。 手掌松了又紧,拇指摩挲着剑柄,闻知这样的消息,多年来渐渐冷酷的聂平,此刻也禁不住有些热血。 “嗯,郡府还有陈氏都贴告示了,据说此次乃是全州郡大募兵,是新上任的太守下的命令,为了平定板盾蛮子。” 胡二又恢复成了那种憨厚的样子,挠着头憨笑道:“不过我听人说,陈氏这次可不仅仅是为了郡府募兵,前两天城内的乱子,狗子哥你听说了没?陈氏为了抓住一个贼子,出动郡兵不说,还发动部曲,不仅没有抓到人,还损兵折将,那人还完好无损的跑了,陈氏这下可是丢了大脸了。哈哈~” 胡二左顾右盼,做出一脸悄悄话的模样,跟他的模样反差感十足,聂平扑哧笑了出声,摆手道:“行了,我知道。” 说着眯着眼睛似是在心底估量,继续道:“那人我还打过交道,说实话,三步之外,我不是对手,三步之内,我不敢出手。” 胡二一脸没意思:“切,说那么多,不还是打不过吗?”大脸上还带着一丝向往:“你打不过也正常,我可听街坊们说了,那人是谪仙人,唰!平地一下子就从三丈高的城墙上翻了过去,多少人亲眼见到,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郡兵和陈氏在其手上吃了大亏,真正的以一敌百,空手夺白刃....” 胡二一说就说个没完,仿佛是他亲眼所见一般,还在那半比画着,聂平也听得津津有味,八卦传谣,是人的天性,更何况此时世界,信息传递速度极慢,民众生活也正好缺少这样的谈资。 很快,安汉城有仙人白日飞升的传说四处流传开来。 没过多久,讲完陈氏吃瘪的故事,聂平严肃地问道“说回募兵的事情,这么说,陈氏也在招募、补充部曲?” “可不是嘛,听说这一遭他们死的人不多,只是缺胳膊断腿的不少。”胡二带着笑意回道。 “郡府招兵,是为了听从州司马的调遣前去征讨板盾蛮,陈氏招兵补充部曲私兵。”聂平站直身子,一手搓着下巴,来后走动,思索道。 “胡二,咱们去投陈氏。”聂平转过身,盯着胡二说道。 “为何?大哥你不是一向主张,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为人奴仆吗?咱们怎么能去给他陈氏做什么私兵部曲?”胡二不解,瞪大眼睛质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板盾蛮的虚实,官老爷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蛮子要是下了山,朝廷官军在平地杀敌那不必说,可要是主动进山,这巴蜀之地十万大山,不好打的。”聂平摇摇头,解释道。 “况且,我们去投的不是陈氏豪强,而是阆中县尉陈清,这些当了官的坐的虎啊,上了战场,吃苦受累送死的一定是朝廷正军,危急情况保全的一定是自己的部曲。投陈清,是目前我们最正确的选择。” 聂平分析道,摇摇头,显然对于这样的现状他也很是无奈,想要报国,却是先得拜个好山门。 胡二见聂平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地点头:“反正狗子哥你最厉害,我听你的。” ...... 南国只是乍感秋风的凉意之时,而在茫茫大草原之上,却是飘起了鹅毛大雪,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来得早了一些,西伯利亚而来的寒流疯狂地吸收着空气中的水汽,将其变为雪花纷飞。 这一变故,不仅仅让那些抓紧时间储备过冬粮草的草原牧民措手不及,也让一群草原上此时的不速之客陷入了困境。 “呼~”徐荣向着手掌轻轻哈出一口暖气,期盼消去些寒气,抬头四望,草原广阔无边,此时被绵延的白色占据了视野,这让他的眼睛不一会儿就变得干涩,不禁揉了又揉。 徐荣的心里很是焦躁,嘴唇已经起了大大小小的燎泡,漠南一战,汉军大败。 老长官和许许多多的同袍誓死冲击檀石槐中军大旗给他们争取了逃脱的时间,可是,随着漠南大战的落幕,其影响比那些朝堂之上的高官想象的更加严重。 漠南一仗,汉庭在草原的威望彻底被踏进了尘埃里,诸胡的领袖、鲜卑的大汗,檀石槐的名声传遍了草原,此地重新升起了王者的大纛,多少年前的冒顿单于的旧事,即将在草原上重演。 以往对于汉军唯唯诺诺的胡人牧民,对于汉军游骑也失去了敬畏之心,掏出了祖传的弯刀,跟着那些大汉的手下,狩猎零散的汉军,南归之路,是一具具汉军尸骸所铺就的。 当徐荣意识到南方隐含威胁的阻力之时,敏锐的他带领着自己的队伍扭转方向,与追击他们的鲜卑大队错身而过,向北绕路回汉地。 “长生,你看天相,我们行进的方向对不对?”徐荣压住了心底的焦躁,对着一旁立在马背上观望天空的少年问道。 第九十六章 孤军 “放心吧,将军。早些年,我随父亲的商队也遭遇过雪灾,就是凭着这一套看天象辨别方向的本事回家的。” 少年闻言,打着包票,拍拍自己的胸口,显得信心十足,少年的面容还略显稚嫩,只是年纪不大,就已经长出了不少胡茬,加上一张天生的大红脸,显得少年老成。 “嗯,这一次,若能脱困,你为首功。”徐荣闻言,下意识地向少年许诺道。 少年闻言,没有在意,此刻,作为这一孤军的一员,哪儿来的功勋可言,能活命就不错了。 徐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时候还是物质奖励更现实点。转身从自己的马包里掏出一个袋子,扔给少年:“这袋奶酒赏你了,好像是个鲜卑百户的,你可省着点喝,咱们汉人的肠胃一时半会儿受不了。” 徐荣不忘提醒喜形于色的少年汉兵,“谢谢将军~”少年可不管徐荣的忠告,打开塞子,咕噜噜地就往肚子里灌。 他们正处在一座小山坡上,坡下的山谷中正隐藏着一只精锐的汉军骑兵,他们上次草原大战的残留部队,当初跟随徐荣一齐撤离的有三千人,可是后续随着战斗,伤病减员,如今的他们已经不足两千人了。 至于徐荣之前提醒少年关于奶制品肠胃不适的事情早已没有人在意了,近半个月的行军,杀敌,从汉地带的那一点粮食早就吃得一点都不剩了。 那些受不了草原人饮食的人,要么被迫适应,要么沦为伤病减员的之一。 轻装疾行,就食于敌,徐荣师从于前汉武帝的冠军侯,在檀石槐聚众几十万与汉军会战之时,就已经决定了这些草原部落后方的空虚。 没有了青壮年的部落,就连遇到狼群,都会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危机,更不用说是一只武装到牙齿,而且对于鲜卑人有着刻骨仇恨的汉军骑兵了。 斥候先行,伪装成鲜卑人的传令兵,打着大汗大胜的旗号,受到一处处部落的欢迎,四散的牧民汇聚,饮宴,而当天晚上的欢宴之后,隆隆的马蹄声踏进这个部落,杀戮、抢掠,这时候,没有人会讲什么道义,每一名汉军都明白,自己的每一步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这样做的造成一种诡异的局面就是:草原南方各地部落在新的北地之王的带领之下追杀汉军,而在草原北方到处流传着檀石槐大败,汉军伪装成鲜卑人袭击部落的传言。 这一只汉军如同一把匕首,直接捅进了鲜卑人的心腹,直属牧民的损失,对于每一个草原贵族来说都是不可忍受的。 只是碍于檀石槐早先的命令,大部的鲜卑骑兵前往了南方阻截那些撤离的汉军了,徐荣他们,暂时无人可制。 在这一次次的遭遇战,袭击战之后,徐荣也意识到了,草原牧民的死穴,他们的牲畜,人可以携带水袋补充水,可是大群的牲畜只能通过草原大大小小的水泡子,和那些季节性河流、以及常年的河流饮水。 在徐荣的记录的地图之上,那些一处处的牧民驻地,距离河流的距离都不算远,就比如他们此刻的驻地,不远处就是蜿蜒的草原小河。 回过头,他慢悠悠地挪动着脚步,并且不断地在心中谋划,鲜卑人内部的空虚,以及他们所遭遇牧民的战力之低下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 确实,部落的战力中坚永远都是青壮,那些老弱,吃着不能饱腹的食物,同时从事中大量的牧业劳动,体力战力与这些职业军人相比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实行募兵制的东汉军队,以不足三十万的规模镇压天下,其底气就是职业兵所具备的优良素质和汉地的精良兵甲,与之相比,无论草原还是南蛮,在正面战场之上,都远远不是对手。 正规军进入后方,实行破袭战,简直就是降维打击,软弱无力的猎弓,还未长的胡人少年,生锈断裂的马刀,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 优势是如此之大,渐渐地,一个计划在徐荣的心中成型,只是需要些情报而已。 徐荣的脚踩在厚厚的雪层之上,留下一个个圆洞。远远的,用毛皮衣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华雄走了出来,这家伙或许是战场上打赤膊,受了激,撤离途中大病一场,差点没有缓过去,此时把自己包裹得严实,绝不会想到此人是那个敢于在铁骑面前,赤膊冲锋的勇士。 “有什么情报?”徐荣径直问道。 华雄的声音透过毛皮罩子传出来,闷闷的“军侯,这场雪来得太快,斥候外出什么也看不到,不过,我们没有预料到,那些牧民也措手不及,从这处营地也能看出来,干草储备不足。刚刚拷掠那些牧民也得知,所有的部落这时候都会向着山区迁移,找寻可以避风的山谷,躲避寒冬的袭击。” 说着,华雄甩了把鼻涕:“恁娘的,本以为并州的冬日就算冷了,这草原,不到冬日,就这么冷了,怪不得那些胡人年年南下,草原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没有理会华雄的抱怨,徐荣点点头得知牧民动向的他低着头思索了会,片刻后他握紧了手掌,似是下定了决心,随后向军帐走去,所有的军官都在等他。 掀开帘子,本来还在说话的各级军事指挥官都闭了嘴,神色肃穆静待徐荣落座。 这些日子,徐荣的指挥,决策,带领着这一支凶多吉少的孤军,左冲右突,险死环生,获得了所有人的敬佩和尊重。 徐荣并没有上座,而是来到大帐中央,那儿有几块凸起的石子儿,他拿起佩刀,在地上划着,指着石子儿区域对四周围过来的人说道:“这是阴山,说着,又点了点地,画了一个叉,这是我们的大概位置,根据华雄所说,这时候的牧民都在想办法向着山的区域集结过冬。” 他在那个叉和石子儿边缘画了一个月牙,继续道“我的意见是,咱们从此地出发,先沿着这条河上溯至阴山余脉,沿途按照老办法,袭击部落,补充军粮。” “然后紧接着向南进发,袭击遇到的每一处鲜卑人的越冬营地。” 不待其他人说话,徐荣将佩刀一下插到地面上,慨然说道: “这一仗,会很难,我们需要在雪天里行军,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掉队,会有许多伤病。但正如孝武皇帝所说:寇往,吾亦可往。这草原,我们来过了,他们胡人能够爬冰卧雪,忍受苦寒,那么吾等也能在雪地行军,他们找山谷躲避风雪,吾等就迎着风雪向他们冲锋。” “此战,不在于杀敌,也不在于斩获,而是为了那些将身与魂留在草原的同胞,我们要用阴山山谷里鲜卑人的血,来祭奠北地的英魂!” “吾等要让这一片的鲜卑人,这一代、乃至下一代不敢升起南望的心思!” 慷慨的声音在大帐内回荡,帐外的士兵闻言也汇聚到了一起,许许多多的人眼含热泪,尽管还未落地就结成了冰花,可是每一个人的胸腔都热乎乎的,那儿,是满满的热血。 “诺!”许许多多的人,不论将军还是士兵,皆慨然回道。 第九十七章 破袭 草原,一处山谷营地。 “扑哧”一把尖刀轻而易举地刺入牛羊的脖颈,皮肉如同破了眼的水袋,鲜血顿时大沽大沽的流了出来,被一旁的人手眼疾手快伸出木盆,不让一滴红色鲜血外溢。 一个牧民打扮的壮汉拔出尖刀,用拇指轻轻擦拭上面的残留血迹,望着这处山谷里四处杀羊宰牛的热闹场景,心底起不了丝毫愉悦,只有充满胸腔的心焦。 牧民都没有高声交谈,默默的干着活,每一个人都清楚,大雪来得太早了,草料备的不足,而为了部落的延续,他们必须杀掉多余的牛羊。 比起眼前肉食的鲜美,未来生活的绝望更加难熬。 壮汉抽了抽鼻子,甩开手上沾到的鲜血,大声招呼道:“大家动作麻利点,天黑前把肉都给收拾了。” 说着指着部落为数不多的汉子道:“你,涂力,去找些人手去山上伐些木头,部落的木材不够了。” “妇人们照顾牛羊,祭司算好储备,外边雪这么大,没法向阴山深处迁徙,今年就在此地过冬了,都动起来。” 随着壮汉的发话,部落的人手各自都忙活起来,让自己不在沉迷于未来的焦虑之中。 “首领,部落的小伙子们外出回来了,外面全是雪,这个鬼天气,野狼都不在外边觅食。”一个手下骑马回来禀报。 壮汉点头:“让儿郎们都回来休息吧,好好的吃一顿肉食,今天的肉食管够。” “好的~我这就去传令。”马上的小伙子闻言喜上眉梢,少年人心态总是乐观的。其打马向山谷外驰去,马蹄踏踏,激起点点雪泥。 雪后,漫天都是白色,仿佛能够包容一切。而天空的蓝色与地上的白雪相互映照,白雪的光亮也将天空衬的更亮,颜色的接近令天地仿佛融为一体。 “唳~”一声高亢的鹰唳在高空盘旋,一只翱翔的苍鹰俯瞰着世界,且毫无顾忌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雪后的草原对于鹰来说是一处绝佳的捕食场,高分辨的眼睛,使得他们能够于九天之上,清晰分辨出雪地上行动的兔子老鼠踪迹。 “唳~”又是一声鹰唳,它敏锐的眼睛发现了地面上蠕动的“白色”,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白色毛毛虫,行动缓慢地在大地上蠕动。 苍鹰歪歪脑袋,觉得有机可乘的它迅速俯冲,以往的经验告诉它,那是羊群,只要找到一只小羊羔,今年的储备粮就有了。 “嘣~”伴随着一声弦响,鹰唳戛然而止,空中飘下几只折断的羽毛。 徐荣放下长弓,小心地将弓弦取下,放在胸口暖和的地方,身处敌境物资无法补给,所有的东西都要省着点用。 不一会儿,手下提着中箭死去老鹰过来“军侯神射,这扁毛畜生,围着咱们转,把咱们当羊了。” 徐荣点点头没有多说,只是吩咐把羽毛交给军匠,做几只雕翎箭,肉食给大家加餐。 手下点头称诺,提着老鹰乐呵呵的走了,身上裹得大大小小的羊皮兽皮,臃肿乃至于活动不便。 怪不得老鹰将他们当作羊群,徐荣下令将他们之前的所有斩获的牛羊,全部屠宰,皮毛制作成皮衣御寒。 为了在雪地里行军,他们将自己完完全全包裹起来,每个人都只露出几个目视和透气的孔。 曾经在辽东生活过的军将公孙度还献策,模仿辽东秣褐人,伐木制作出雪地爬犁,不然就凭那些草原的勒勒车,走不出两里地就废了。 而且为了保持马力,一行人都是牵马步行,残留的珍贵的粮食也都全部用于马匹补充体力。 这一行人就如同古书上写的那些衔枚疾行的士兵一般,沉默的行动着,节约每一分体力。 不一会儿,一骑从前方驰来,斥候见到徐荣,下马汇报:“禀军侯,我等在前方河道发现取水痕迹,那附近应该是鲜卑人的营地。” 徐荣闻言眼睛一亮,一般人的营地饮水可能只需要融雪就能满足,可是对于牲畜大规模的饮水,一般还是得去河道取水,况且,这场寒流来得太急,河道的冰层并不厚实,取水也方便,所以找到这种明显的取水点,那就说明附近有着鲜卑人的营地。 “加快速度~”随着口令的传达,这一支队列仿佛活了过来,有了些多余的动作,行走的同时活动自己的手脚,不时检查自己的弓弦、刀、马具,有条不紊。 随着距离的拉近,在最近的一处集结点上,各级军官各自了解情报后下达指令。 “斥候小队,去后方取制式军弩,负责清除前方明哨暗哨。” “华雄,你带领步军,披三层甲冲锋,携大刀长斧,攻破地方营寨。” “步兵攻破寨墙后,骑兵随我冲锋,有进无退~” “骑兵留一部在此,堵截逃离的敌军。” 随着一条条或粗或细的命令传达,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准备。 “狗日的,我在这儿都能问道炖煮牛肉的香味了。”华雄一边皮甲,一边抽动着鼻子说道。 “这正好,人家这是修好营地,做好食物,就等我们进去享用了。”一旁的军汉也接口回道。 一众军汉也都笑了起来,没有丝毫见仗前的不安。 山谷营地外的高地上,鲜卑人的哨兵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了望,只是眼神时不时地回头望向山谷,听说今晚部落宴饮,肉食管够,那香气仿佛都钻进了哨兵的鼻孔了,让他心里痒痒的,只想快点回去大吃一顿。 开小差的哨兵没有注意到右侧一块浅浅的白色缓缓挪动着位置。 终于,随着空气中的“嗖”“嗖”弩矢飞舞的声音,山谷各地的哨兵都被一箭射中咽喉,没来得及发出示警,吹响号角,只留下呜呜的惨叫声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预案中的暗哨并没有遭遇,这一处营地只是简单的牧民过冬地而已,并没有汉地营地那么多的军事条例规矩。 直到披着白布的华雄的重甲大队抵近营地栅栏时,营地都没有发现异样。 徐荣的慎重对待,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颇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沉默着递进,在牧民惊恐的眼神中,一脚踹开那些摇摇欲坠的栅栏。无视掉鲜卑人奋力射出的箭矢,重甲的汉军武士,对于牧民来说简直就是魔神一般的存在。 准备用于砍伐营寨的大刀巨斧,最后落在了这些部落民头上,来自汉地工匠精良技艺冶炼的长刀,轻而易举的破开前方的阻碍,无论是皮甲还是肉体,都被一分为二,而那些反抗之人所持的弯刀长矛也在这群虎狼面前不堪一击。 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 “呜呜~”号角声终于在山谷中响起,人们如同蚂蚁一般混乱了起来。 “有敌人,有人袭营!”声音不断在四处响起。 在帐中饮宴的首领惊得从座位上站起,连忙握住自己的弯刀,招呼其手下儿郎。 “快快,去马厩,随我迎敌。” 然而,在其走出营帐的时候,已经彻底来不及了,到处都是慌乱是部落民,平时并不参与战争的他们,军事素养不高,不知道此刻秩序的重要性,只是如同野兽受惊服从乱跑的本能。 山谷外的集结点上,当看到华雄所率领队伍打出的红旗之时,徐荣大大松了一口气,迅速上马。 “上马,目标,前方胡人营地,随我冲锋!” “轰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徐荣率领的马队,从华雄部伍破开的缺口一冲而入。 如同一把精密的手术刀,动作丝滑而准确。 “铮~”一把把环首刀出鞘,刀锋从路过的敌人脖颈上抹过,留下一处处冲天血雾。 入营之后,骑兵迅速分成各个小队,完成战前布置的任务。 \"一队,随我直冲中央大帐。\" “二队,占据粮仓补给。” “三队,迅速占领马厩,不要让敌人逃散。” 各部井然有序,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械,无情的绞杀山谷的敌人。 首领冲出帐外,刚刚斩杀几个四处逃窜的部落民,震慑了四周,正要准备带领部下发起反击。 “隆隆”随着马蹄声一起到来的是一群披甲骑兵,各个身上染血,为首的一人长刀向着首领这边举起。 首领顿感不妙,刚想要回头上马。 “嗖!”一支利箭从其后脑突入,射爆了前方的眼球,四周的部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不等他们反应,迅速接近的汉军,开始了他们的肆意屠戮,往日在牧民面前自称勇武的部落首领们,今日在这些汉军面前的他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无论你是天生巨力,还是箭术超群,在加速了的骑兵面前都只有死路一条。 首脑被徐荣率领的骑兵一锅端,剩余的骑兵开始对山谷里抵抗的部落民分割,冲击,屠杀。 雪还在哗哗的下,慢慢地,盖住了地上鲜红,天地,还是那么白。 .... “呼呼~”涂力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饶是距离如此之远,他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动了这群可怕的敌人。 后山上的他远远地亲眼目睹了汉军对于自己部落的屠戮,若是身经百战的他,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片刻后,擦干眼泪的他拿起手上的鞭子,劈打着那些叫嚷着要回去报仇的少年们:“逃,分头逃,后山有马,活着才最重要!给其他部落传信,汉军出塞了!” 第九十八章 华雄的想法 嗖~ 随着箭矢破空声响起而来的是马上骑士落马的惨叫。 白色的草原之上,马匹的速度并不能发挥起来,箭矢瞄准并不困难,穿透了骑士的肩膀,滴滴鲜红的血散落在白色大地上,骑士试图反抗,翻过身来,腰间的弯刀还未拿起,又一只箭矢袭来,正中面门,骑士颓然倒地。 靴子踏在雪地上沙沙声里,汉军斥候从山坡上走来,用环首刀给骑士补了两刀,检查了骑士的褡裢,里面都是些干奶酪和一些杂物,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吁~,斥候轻轻拍打着试图舔舐前主人的草原马,从怀里掏出一把豆子,马儿闻到味道,舌头灵巧的将之卷走。刚刚失去主人的焦躁也在不断咀嚼中散去了。 安慰了不断打转的草原马,斥候给后方的战友打了手势,示意无事,不一会儿,山坡后又出现了四骑。 伍长仔细检查了死掉骑士的身体,包括牙齿手掌,衣物皮靴之后,才缓缓说道:“这应该是上次我们袭击的部落逃出来的,没想到被我们逮着了,也算他倒霉。” 伍长说着站起身来,四处观察了下,继续道“埋伏的差不多了,回去跟大部队汇合。” 俯视这片草原便可发现,在那一处冒着黑烟和血气的山谷为中心,四处都发生着斥候的猎杀,和骑兵小队的冲杀。 从后山逃出来的涂力,此刻正将身体死死伏在山坡背面,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定眼看去,那里只是一处土石起伏罢了。 就在刚刚,后山轰然四出的少年们,被那些守在远处的汉军斥候挨个点名猎杀,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这让涂力想起了往日在山中的围猎一般,戏耍,驱赶,冲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是猎物。 刚刚鞭打少年出气的涂力,此刻只能如同尸体一般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他亲眼看见不远处如他一般隐藏的部落好友,因为抬头换气,呼出的空气激起一团浅浅的白烟,就引来了汉军精准的弩矢,给雪地上增添了一朵鲜红的梅花。 山谷内,冲杀一阵后的徐荣闲了下来,部落早已没了组织,散兵游勇而已,于是他开始指挥各部整理辎重粮食,对一些起火的地方开始灭火。 幸运的是,就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这处营地刚刚进行了一次大型的屠宰,加上晚上宴席的准备,军队今晚连开伙都不需要,开战前的豪言果真实现了。 徐荣顺手拿起大帐内宴饮剩下的奶酒,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刚刚厮杀后的身体才慢慢恢复冷静。 “兄长,你在这儿呢,这甲太沉了。呼~”华雄一把掀开大帐的帘子,看见徐荣,只露出一条缝的眼睛一亮,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 兜鍪被取下,华雄满头满脸开始冒着热气,接过徐荣扔过来的奶酒,也咕咚喝了一大口,这才继续道:“我说兄长,打这些穷酸,咱们完全不用披三层甲,一层就够了,不,我觉得半甲都可以,他们用的还是狼牙箭,刚刚还遇到一个崽子拿木头疙瘩砸我。” “就没见过这么穷的,跟檀石槐的亲军没法比。” 华雄喝了酒,嘴里就说个没完,或许是与徐荣有了战场上的一番生死交情,他和徐荣之间有着无言的默契,此时徐荣也没有说话,端坐着,仔细听着,像这种从基层军官反映的问题很重要,其往往决定了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还有呢?”徐荣没有直接发表意见,继续问道。 华雄一把大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我觉得吧,对付这些牧民,百分重视,披单层甲足够。而遇到鲜卑主力,那些崽子又不会跟我们步兵死磕,都是袭扰的好手。” 说着其眼睛开始发亮“我觉得,我们可以仿照檀石槐的那一只亲军,具装甲骑,专门用于冲锋。” 华雄与徐荣一般,都只是基层军官而已,对于武备,本来并没有什么发言权。只是这一次的草原之行,被鲜卑人的具装甲骑教训了顿,以往以为依仗的汉军制式武器,在正式的会战中的优势不是以前那么大了。 “军制这种事情,我等无权更改。”见华雄预要说话,徐荣抬手继续道:“不过,事急从权,我等孤悬塞外,只为活命归乡,此事易也。” “对此,你还有什么意见?”见到华雄对此思虑已久,徐荣故发问道。 果然,华雄笑了起来,数起手指 “第一,需要骑术好的骑兵,不然披甲冲锋这一块就达不了标,而这一点咱们不缺。” “第二,甲具,咱们不缺,不说那些本来就是甲骑的士兵,就是我这一只步兵也能匀出许多铠甲出来。” “第三点,战马,咱们不缺马,从各个部落搜刮的马匹质量不一,恐怕不能承担具装甲骑冲阵的任务,而且檀石槐的具装甲骑咱们都看到了,都是些青铜铠甲,都太过沉重。我估摸着,咱们就来一个轻装版的具装甲骑,骑兵跟汉军制式一样披半身甲,只是对于马匹,增加马甲,而且只是在马匹的前方和骑士的腿部做好防护,这样用于冲阵足矣。” 随着华雄的想法一一道出,徐荣的眼神慢慢亮了起来,站起身拍手道:“善!大善,这一次回汉地,我等必然会遭遇鲜卑主力的堵截,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你甲骑的出力。” 华雄闻言,一张大脸憋得通红“兄长意思是,由我统领?” “当然,我们这一行,就你对于具装甲骑最有想法,当然由你组建统领,况且,此时此刻,也不允许你推辞,我等都是在挣命而已。” 华雄闻言,激动的神情渐渐收敛,只是默然点头。 ..... 洛阳,北宫。 刘宏死死盯住眼前的地图,手里的毛笔已经不自觉地被他握断,断茬插入手心,点点鲜血滴落在地上。 殿内并没有宫人,只有刚刚被清理打扫过的淡淡水迹,那是在收到夏育大败消息那一刻,情绪失控的他,乱砸一气,挥起宫内照明的灯柱,生生打死了殿内值守的宫人,善后的黄门默默进门,招呼人拖走了尸体,打扫干净,点起了熏香。 殿内静的落针可闻,刘宏的内心却是如同火烧,三万汉军精骑的覆灭,不仅是大汉朝廷武力损失。最重要的是,在他刘宏在位期间,汉军久违的出塞,却是惨败而归,可以想象,草原上又会兴起如同冒顿那般的敌人,这简直就是在狠狠打他皇帝的脸。 祖宗打下的威名,在他刘宏的手上,被败了个精光。他仿佛能够听到列祖列宗在天上对自己的斥责,说他无能、不孝。 “夏..育.”刘宏的牙缝里露出这几个字,他从心底里痛恨这个丢掉了汉庭为数不多的边军机动力量的人物。想当初,夏育他是那么自信,夸下海口,能够两年弱鲜卑,三年灭其族。王甫的游说和建立功业的野心一起驱使着他,鬼使神差的将汉军这一支精锐交给了夏育,这一从来都是在段颎麾下打下手的手里。 “呼~”闻着殿内飘起的熏香,他的心情慢慢平复。 “不能杀了他。”他轻轻在口中喃喃,脑海中的最后一丝理智始终在提醒着他。 即位这么多年,刘宏早已不是那一个河北懵懂孩童了,已经成了一个只会考虑得失的政治生物了。 他早就深深体会到了,皇帝那一副至高无上的冠冕下,有着无数的束缚,龙袍之下,有着渔网般的利益牵扯。 他心底清楚,天子是不能有错的,打了败仗自然由败军之将承担,只是,夏育和田宴的身份特殊,出生与老太尉段颎门下,而段颎通过向曹节输诚,早已是皇帝自己的班底了。所以他不能杀夏育,不能给外界留下段颎失势的错觉。 第九十九章 江州甘宁 灯火缭绕间,刘宏在大殿内缓缓踱步。 利益不断地在他心中权衡,作为支系王孙即位的他,因为陈番和窦武的支持才能登上皇帝的宝座,可是只有到了这个位置,尝到了权力的甘美滋味,就不自觉地欲罢不能。 思绪渐渐飘远,他想起了多年以前,想起了那位和蔼的太傅,一脸憨厚拍着胸脯保证扫除一切障碍的大将军。 只可惜,斯人已逝。 自他即位后,有着从龙之功的宰相和大将军与他渐行渐远,蛰伏在这深宫的他,对于权术无师自通。 敏锐的他发觉了陈番在官僚系统内势力的庞大,大将军在军队系统的影响力,更加任他恐惧的是,二人关系融洽,没有什么间隙。 尽管太傅不断做出谦让姿态,但是,无论是民间,还是士林,都对其称赞有加,赞颂太傅的功绩,众望所归,人心所向。 在看到百官向太傅恭敬行礼的那一刻,小皇帝的眼神变化了,他想起了那位前汉着名的宰相,前汉的掘墓人,王莽。 于是乎,那个在幼时温和有礼的太傅在小皇帝心里死去了。 呵!在他的默许下,宦官与士人的矛盾不断加剧,终于,一场宫变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老太傅被囚杀于狱中,据说死前被内官狠狠羞辱。 窦武兄弟被杀,第一次看到他们的首级之时,13岁的他看着那副愤恨扭曲的脸庞,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生平第一次的,刘宏感受到了自由,他淡漠地挥挥手,这位侍奉他上位的第一功臣被悬首示众。 紧接着,一场又一场的清洗和屠杀开始了,窦武和陈番的亲族、师徒、朋友都被牵连,这也为后面的党锢留下了伏笔。 那一场宫变之后,刘宏正式执掌大位。 然而,没有威望,只有一个皇帝名头的他能够在朝廷做些什么呢? 本能的,他尽力在朝堂之上维持平衡,扶持自己的乡党-河北士人,袁氏的发迹,何尝不是刘宏对于他们家族的投桃报李。 同时,刘宏扶持内官同外廷的官僚士人打擂台,引入一向被关东士人排挤的关西、凉州士人,同时,对于在战场扬名的凉州三明,他都适时的提拔。 种种措施、样样手段之下,朝局这些年方能保持安定,无事发生。 然而,新的危机到来了,这一次汉军在草原上的大败,对于刘宏来说,最大的危机不是边郡被异族蹂躏袭扰,边郡无日不战,那些军头的战斗力刘宏很清楚,最多损失些小民,与大局无碍。最大的危机来自朝堂,一力主张北伐的除了皇帝,还有以王甫为代表的内官势力。 朝中反对北伐的士人为数不少,就连刘宏引以为肱骨的河北士人也反对,在这一片汹涌反对浪潮中,他敏锐地发现了河北士人的不安分。 “看来,朝堂还是太过清朗,得加一点料。”刘宏在嘴里念叨着,回到自己的书桌旁,瞥见桌子上自己看的书籍《史记-酷吏列传》。 眼睛一亮,他回到座位上,翻起上面的奏章,终于,他翻到了一篇弹劾平原国宰相渔阳郡人阳球的奏章,说他严刑峻法,准备召回京都洛阳,送往廷尉处治罪。 看到严刑峻法几个字眼,刘宏的眼睛一亮,在上边批注道“斯任九江郡守时,讨贼有功,可赦,拜议郎。” “多少年了,大汉朝的官吏们已经忘记了酷吏的威严,忘记了这把天子手中最为锋利的刀子,也是该让他们长长记性了。” 少年天子的眉眼终于露出了笑意,只是透过殿内昏黄的灯火,那雪白牙齿间闪烁着凛凛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 巴郡,江州 城内一处大宅之中,一个孔武有力的少年在老仆的带领之下,缓缓地向花园走去,沿途宅内的各种布置,树木花草,让少年惊叹不已。 老仆只是耐心地给少年讲解,没有丝毫不耐,脸上总是一副和气。 不仅仅是因为老仆训练有素,接待的人物形形色色,更为重要的是,眼前的少年可不是一般人。且不说是自家家主的弟子,就能让他恭敬有加,他还有另一重身份,诨号锦帆贼,甘宁是也。 “公子,这个,老爷还在等你,咱们快些。”老仆见甘宁有些流连忘返了,忙不得提醒道。 甘宁闻言,停下了继续探索淡淡动作,整一整衣衫,跟着老仆的步伐向着深处走去。 甘宁对于这个老师还是很恭敬的,作为水贼世家的他,从小打家劫舍,杀人无数,身上早就积累了无数煞气,曾以为天下之大,都可去的。 可自从见到自家老汉拜倒在一个士人脚下,那种卑微姿态,和士人无时无刻散发的傲慢,让他颇为向往。 所以,水贼甘宁上了岸,四处求学,对于士人礼敬有加,渐渐地,在江州士人圈子中都流传着他甘宁礼待士人,好学的名声。 终于,这一番的作态有了回报,蜀地的士人魁首,王商王文表答应收他为徒。 两人行至深处,突然豁然开朗,这才发现院子里竟然挖了一处不小的池塘,草木葱茏间,甘宁发现了远处的凉亭,一人正在凉亭里垂钓。 老仆停下脚步道:“老爷在亭里等候郎君。”说完,随即转身,几个呼吸就消失在了林木之中。 甘宁来到亭内,王商正在给鱼钩上饵,看那动作,蚯蚓被灵巧地挂在钩子上,也是一个老钓鱼人了。 甘宁上前,拜见:“弟子见过老师。” 嗖,一个甩杆,鱼钩入水,王商这才转头,摆摆手道 “免了,咱们之间不用那些俗礼。” “是,”甘宁恭敬地回道,却还是一丝不苟的做完礼节这才站起身来,恭敬地站在王商的身旁。 “江州的水军,你能掌握吗?”突然间,正在观察鱼漂的王商问道。 “回老师,多亏了老师的资助,江州水营虽然多有破败,但是经过翻新船只,整训士卒,目前,可堪一战!”虽然不知道老师怎么突然问起来水军的事情,但是一谈到自己的老本行,甘宁也来了精神。 “那就好,朝廷下旨了,让萧瑗统率巴蜀二郡兵马,征讨板盾蛮,为师打算让你进他的行营。”王商轻抚着自己的短须,目光灼灼地看着甘宁道。 “遵命!”甘宁没有二话,虽然要离开这一亩三分地的江州,但是对于自己的老师的命令,他不敢有一丝违抗。 看见甘宁的识趣,王商笑了。“放心,没打算让你的人马上山跟蛮子拼命,这一次,你就只是作为辎重后勤队伍,重要的是熟悉兵事。为师知道你自小就善于水战,可那些都只是些粗略江湖技艺。” “这一次,你去成都,真正的见识下朝廷兵马如何作战的,为师传授你的那些兵法,都是些纸面学问,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去看,去学。” 王商和蔼的声音至耳畔传过来,听到老师如此为自己着想,想起往日老师对自己的谆谆教导,甘宁的眼眶红了,拱手大声道:“必不让老师失望!” 王商见到甘宁哽咽的样子,也不由叹息道:“战场无眼,你以保全自己为主!” 回过头,望向落日的方向,西面成都的方向,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忘叮嘱道:“此次出战,不要想着出风头,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老师的意思是?”甘宁不解道 “为师问你,板盾蛮和朝廷官军,谁能够直接威胁到你?”王商眯了眯眼,意味不明道。 “自然是官军,但是弟子现在也是官军啊。那些在山里蛮子到了江上,十个都不是弟子的对手。弟子..” 低头看见王商的眼神,甘宁赶忙止住了话头。 王商看着眼前强壮的少年,手指指着少年后又指向下:“你当然是官军,只是记住了,那是江州水营。” 听到发出重音的江州二字,甘宁沉默,顿了顿他拱手回道:“弟子明白了!” 第一百章 乌浒梁龙 安汉,城南。 夜,渐渐深了,一处略显破败的旅店内。 昏黄的灯火之下,明眸皓齿的少年聚精会神的翻动着泛黄的书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花香味,噼啪作响的灯芯与沙沙的纸张翻动相互呼应。 忽地,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少年的眉头一皱,踏在这破旧的楼板上,似乎是承受不了对方的重量,发出一声声哀鸣。 待得脚步靠近,少年的眉头舒展,单单从对方的步伐,少年便知对方的身份。 “少主,歇息了吗?”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 “还未歇息,荣叔,进来吧。”少年也不回头,只是淡淡地回应道,眼睛仍旧粘在书页上,舔了舔手指,继续翻页。 大汉推门而入,带进来一阵秋风,晃得屋内灯火摇动。 似乎是被摇动的灯火晃了眼,少年眨了眨眼,揉揉酸痛的眼角,有些恋恋不舍地合上书页,没有直接询问何事,而是感慨道:“益州比交州繁华多了,就连书籍都能在大街上买到,唔,就如这本春秋,就比老师当年传授我的经书要深奥得多。” 大汉披了件斗篷,此时进了屋,掀开头上的篷布,露出其本来面目,就见其面目黧黑,头发用麻布包裹着,脖子外露部分可见刺青,头顶和双耳处都戴着木制圆盘样式的饰品,这是典型的西南夷人的打扮。 若是张修在此处,就会发现,此人正是在集市上与他有过照面的夷商。 大汉进屋后恭敬行礼,听闻少年言语,回道:“少主说的对,益州久为汉土,怎是交州那等边疆之地可比。” 说着,大汉不经意抬头观察了下少年,青衫弱冠,少年那文质彬彬的样子也让他感慨,这简直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汉家少年,谁也不会想到,此人会是交州豪族,乌浒蛮族领袖之一的梁氏少主,梁龙。 建宁三年,在帝国的南方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余万,皆内属,受冠带,开置七县。 乌浒蛮人几个大姓深深感受到了文明之间的巨大落差,无论是汉家的礼仪典雅,还是汉军那令人咋舌的战力,乃至于对平民百姓寻常不过的衣食住行的一切,都对深山里的乌浒人充满了吸引力。 距今不过七年时间,除了梁荣这等老人,部族内少年也都成了汉家子,找不出一丝蛮子的痕迹。 然而,下山的乌浒人享受到了文明的福利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文明的苦涩。大汉朝廷对于边缘州郡的治理能力惨不忍睹,沉重的税赋总是降临在他们这些刚刚归附的部族头上。 对于身处中央之土汉家精英来说,南方,就是酷热、瘴气、瘟疫、雨林的代名词,所以前往南方就职的官员,其往往都带着鲜明的特色和目的——捞钱。 这些冒绿光的眼睛到了帝国的南方,就会发现,南方不穷,只是缺少发现财富的眼睛,合浦的珍珠,日南的象牙,大山里的金银,每一样都刺激着就任者的神经。 不同的特产被通过徭役开辟的驿道送往洛阳,抵达达官贵人的府邸,一箱箱金银从当地的豪强宝库中运出,经过一处处分流,最终流向了帝国的中心,洛阳皇宫。 地方豪强也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如果不闻不问,只是默默地被不断吸血,那些官吏只会变本加厉,局面愈演愈烈,直到小民彻底忍受不了,掀翻一切,这,动摇了豪强的根基。 交州民情汹涌,汉家豪强和归附蛮族大豪久违统一阵线,而处于最底端的、归附汉家不久的乌浒人首当其冲,被推到前台,成为了这一场叛乱的带头者。 梁氏没有办法,这是融入汉家文明的阵痛,想要彻底地转型,从蛮子到汉家士人,得到士人、豪强的认可,就需要这么一个投名状。 少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眉头皱起“荣叔这么晚了,出了什么事?” 大汉敛神,拱手道: “少主,五斗米道那边有消息了。包围商栈的郡兵撤离了,属下还看见,陈氏的二当家,陈清亲自上门,带了好几辆车,看车辙,有不少财货。” “哦~”少年闻言沉吟道,思索着起身跺着步子。 “看来五斗米道的实力,比我们想的要大的多,这一路,南中的各地部族里都有他们的身影,不可小觑啊。” 大汉闻言接口道:“少主或许不知,山里的部族都有祭司族老,而五斗米道就是从巫医里脱胎而出的,西南的巫医都是有点香火情的。” 少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记事以来,就接受的是纯正的汉家教育,倒是对于部落里的祭司巫医等传统不甚清楚,当然这些年来,随着汉家制度、工艺、技术的传入,祭司巫医也消亡于无形。 “只是..”大汉欲言又止,少年见状,展颜道:“荣叔有事可直言,咱们之间无须隐瞒。” 大汉见此,皱眉道:“五斗米道势力庞大不假,只是,益州刚刚经历一场夷人叛乱,战火稍熄,现在板盾蛮又跟汉庭矛盾再起。可是咱们在交州,相距千里,大山阻隔,有何益处?” 大汉的话音落下,空气都顿时沉重了几分,少年知道,他这一处出行族内不少人都是反对的,只有作为家臣的梁荣敢于在自己面前直抒胸臆。 少年闻言没有立刻说话,反而是伸手拨了拨了灯火,盯着那一点火光发了会儿呆,才缓过神来道“荣叔,交州之局面你比我更加清楚,无论汉夷,都对朝廷官吏极为不满,叛乱是迟早之事,只是这会儿将我们赶鸭子上架,做一个挡箭牌罢了。” 少年仰着头,轻轻笑道:“我自小就喜欢读汉家经典,族人说我不类乌浒,呵呵,可是你看,他们一个个锦衣玉食,又怎么是山里吃苦耐劳的乌浒人?”摆摆手,似乎不愿再说。 他沉声接着道:“这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既然入了汉家,就不要再纠结乌浒的身份了,不如趁此机会一刀两断,交州也不会再有乌浒梁,只有交州梁氏。” 大汉闻言,一脸的震惊,想不到少主有如此之谋画,接着急声道:“可是,吾等是要融入汉家,可为何又要费力反叛?这些日子吾等尽心联合各郡有反意的部族,又有何意义?” 少年微微一笑,露出一个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眼神,笑道“有时候,大汉朝廷,和汉家,它不是一个东西。” “吾等自交州出发,历经年余,不过是汉家疆域之十一,汉庭太过庞大了。然而,南方各郡,无论汉夷,因为朝局的动荡和人心的丧乱,都表现出了对朝廷的离心之态。” “这是一个用丝线连接躯体的巨人,稍不注意,就会四分五裂。我等,不愿意做那在外吸血而被除去的蚂蝗,那么只能够作为血食,化为巨人的一部分。族内那些被富贵腐蚀的族人,则是我等最好的祭品。”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交州的变动会影响相邻的益州格局。同样,益州的战局也会使得我们的谋划有所变动。若是这一次益州官府对于板盾蛮的征讨失利,则益州方向朝廷氏绝没有兵力来围剿交州叛乱的。同样的,若是两州同时发动叛乱,则汉庭顾此失彼,可以给我们一些喘息之机。” 大汉闻言惊喜,这是眼前少年第一次的袒露心扉,这些深远的谋划,超越常人的视角,以及肩负整个家族的责任,都是他这个大半辈子在山野里争斗的武人所不能及的, 梁荣的眼角湿了,他俯身,以对待家主的姿态五体投地,对少年行礼,如果说上一次乌浒蛮的集体下山是对于汉文明的向往,那么大汉的这一跪,则是蛮勇对于智慧的臣服。 “明日,带些吉贝布和金银去见一见此地五斗米头目。” “诺!” ..... 城南,五斗米道商栈 郑值带着一脸晦气,一个人抓着酒瓶自斟自饮。 没一会儿,管事回来道:“掌柜的,陈县尉带来的财货怎么处理?” 郑植这会儿心里着实郁闷,莫名其妙地被人堵在城里,以为朝廷打算对他们下手了,立马给手下伙计一人发了把木矛,打算顽抗到底,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他也算是道中的老人了,家人也都在五斗米道的势力范围内。 可谁知武库门刚打开,就听闻小厮汇报城内大索,看模样是在捉拿教子。 急的郑植一人多发了把环首刀,准备跟陈氏拼了,结果没多久,就有人回报,教子一人一刀杀出条血路,逃出城了。 郑植怎么也想不出来,那个温和有礼的少年能够如同小厮回报的那般,势如虎豹,杀人如麻,搞得陈氏和郡兵出了大糗。一想起张修那一副手持利刃,砍人如切菜,浑身是血的模样,他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因为他猛然发觉,这一次教子的莫名被袭击,他的嫌疑最大,教子的行踪在道中都是绝对保密的,若是出了问题,肯定会拿他这个安汉祭酒是问的。 就在他惶惶不可终日之时,陈清却突然上门拜访,带了几车财货,说是此次冲突的谢罪。 几次言语试探,郑植发现,陈氏真的不知道教子的身份,那么这一次城里的混乱,教子遇袭,竟然是一个乌龙?这种事情上报,莫说教子,就是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听到管事的问话,他没好气道:“统统打包,给教子送过去。” 第一百零一章 募兵 安汉,城北所在的一处营寨内。 此地的大部分杂物已经被清理干净,空出了好大一片空地,以往人烟稀少之地,此刻确实闹哄哄的,人群相互交耳谈话,外圈还有许多闲来无事的市民看热闹。 因为巴郡太守的一道募兵令,特别是告示中的无论出身这一条,使得安汉城里的大大小小的恶少年都被吸引了过来。 聂平跟胡二饶是一大早就出发了,来到营门口时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只见得营地的门口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拥堵不堪,募兵者围成大大小小的团伙,互相攀谈,更加加重了这里的拥堵。 县尉董奎身着盔甲,额头包扎着一圈白布,上边还渗着血丝,一副倒霉样子,他是满腹的郁气,自那日被张修的一石子儿打得丢了三魂七魄,搞得他近些时日疑神疑鬼,生怕哪里来的暗箭让他归西,弄出了不少笑话,这不,被县令派来维持招兵秩序。 他一露面,见得此刻境况,顿时火起,抄起手里的鞭子,就劈头盖脸地向人群里打去。 鞭梢在空气中发出恐怖的音爆声响,打在人的身上,顿时拥堵的人们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一时间拥堵人们的惨叫声,鞭子在空气中的爆响声,以及周围看热闹人的叫好声不绝。 眼尖的聂平带着胡二,绕过前门,给了守门士兵一枚铜钱,从拒马之间进了陈清设置的招兵点。 相比郡兵的招兵处,这儿要相对冷清许多,一个扎着青色头巾的老儒生,坐在一张小桌子后,老神在在看着营门前的热闹。 忽地眼前一黑,胡二那具大身板挡住了前方的好戏和光线。 老头见状回过头,见到两个年轻汉子来到身前,身材较为纤瘦的聂平率先沉声开口道:“吾等前来参军,报阆中县兵。” 随即二人在老者的示意下报了姓名籍贯出生。 果然,在程序上并没有为难二人,这一次的募兵并没有对兵员的出生做出限制,老头只是在记录面相时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什么。 唰唰将两人的信息记录在兵源簿上,给了二人一个竹签,上面写了一个甲字,手指向后指了指,淡淡道:‘后面,甲字营报道。‘ 两人越过后面杂乱的营帐,来到一个小校场,地面刚被夯实过,还能看到其中夹杂的草茎。 校场周围围了一群人,都是精壮汉子,不少人都是城里的恶少年,见到聂平二人,都是点头招呼。 二人将手里的竹签交给校场前的士兵,也就进了校场,这才发现,场内正在比武,四下一打听,原来,上头发话了,比武确定什长伍长人选。 在聂平几人来之前,已经经过好几轮的比试了,而此刻场地中央,名为赵蒲的大汉将手里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压得对面的闫行喘不过气,闫仁手里拿着两把短戟,却是左支右绌,没几下就败下阵来,灰头土脸的,面上却仍有不服。 这也难怪,安汉几个大姓,陈、范、阎、赵 几家多少年来龃龉不断,争斗不休,也使得这些少年人自小互相看不过眼。 见到闫仁败退,赵蒲收刀,一脸的得意,抬眼正好看见进来的聂平,于是抬刀指着聂平道:“聂狗儿,人们都说是咱们安汉游侠第一人,无影剑。今日正好讨教!”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顿时起哄,叫唤起聂平上台比试。 聂平也是一愣,没有料到这一茬,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这才记起自己将多年随身的佩剑遗留在老屋了。 聂平本也是少年人,尽管性情清冷,可今日的比试意味着募兵后的职位,所以他也不推辞。 呛~的一声,他从校场一边的兵器架子上抽出一把汉军制式环首刀,单手颠了颠,试了试分量,又将刀环上的布带在手腕上栓紧。 这才上前,聂平反手持刀,拱手做礼:“请指教!” 赵蒲也不废话,见状挥刀杀来,刀锋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金属振动之声,自取聂平咽喉。 聂平却将自个儿的身体缩着,弓着腰,犹如一个小老太太。 四周有见识的都立马皱起了眉头,赵蒲的武艺在寻常人看来神武,不过是先天一股蛮力,加上日常的刀术罢了。 而此刻的聂平的架势,则是正儿八经的剑法架子,只是用刀使出来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场上赵蒲的大刀前刺,锋利的刃芒就要划破聂平的咽喉,聂平却只是如日常散步那般,身子向后一退。 半步而已,赵蒲的刀锋却是再难进一分,原来聂平转为正握的长刀刀尖,自下而上瞄着赵蒲前刺的手臂,看那动作,赵蒲就如同自行跃入陷阱的猛兽一般,将自个的手臂往聂平的刀上撞。 赵蒲一惊,手臂收力,重心下沉,他知道自己这下失了先机,先给自己一个安全距离,于是大手持刀换向,向着前方一个横斩。 本以为会换来喘息之机的一招,没想到招来更大的危机,赵蒲的大刀是自己专门打制的,大而沉,一旦挥出,庞大的势能作用之下极难收回。 电光火石间,聂平手里的刀插入地面,他伏下身子,右脚顺势在刀身上一踩,那一个瞬间,刀身弯曲成一个可怕的弧度。 嘣~这是聂平那一瞬间发力踏在刀身上的声音,接着,铮~刀身回转的反弹之下,剧烈的震动起来,发出一阵颤音。 聂平的身子如同狐狸一般,越过二人之间极短距离,手腕上的布带将仍旧插在地上的刀带起,刀身在布带的牵引下向前,半空中被聂平一把握住。 赵蒲此刻注意到聂平动作时已经来不及,大刀未曾收回,而聂平已经近在咫尺,如同美女投怀一般,聂平撞入了赵蒲的怀中,在这瞬间,他手中的刀把只是在赵蒲的咽喉处轻轻一点。 “咳咳~”被聂平一把撞开的赵蒲,张皇地扔下大刀,趴在地上,捂着喉咙发出连续的咳嗽,一张大脸憋得通红,气管被重击,一瞬间的窒息,使得赵蒲脸上汗水、泪水直流,好不狼狈。 “好~”周围的士兵见状立马喝彩起来,为聂平兔起鹘落间的反击而喝彩。 聂平没有痛打落水狗的打算,反而神色轻松地松了松手腕上的布带。 地上的赵蒲捂着喉咙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子上前行礼,拱手道“谢手下留情!” 聂平赶忙扶起赵蒲,道“本就是自家袍泽比试,点到为止。” 见聂平丝毫不为刚刚自己的言语冒犯而恼怒,赵蒲心服,拜倒道“聂兄,今日我赵蒲服了,我就归你的队伍了,给你当小兵都行。” 聂平赶紧扶起这个汉子,连忙道:“都是兄弟,莫要见外!” 周围看好戏的见状又是一阵叫好。 令聂平想不到的是,收拾完赵蒲之后,本以为会有后来者的挑战,却没想到自己露了一手,现在却没有人上来挑战了。 下来之后从赵蒲的口中得知,原来这比试都是一轮轮来的,像是他与赵蒲的比试是赵蒲主动发起的,不然聂平刚来,连跟赵蒲比试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校场边上,一身便衣的王烨也看见了聂平与赵蒲的比试,转过身与陈氏的管事道:“就他吧,新补充的安汉兵,让那小子当队长,总比那些大族子弟占了好。” 管事自无不可,像这种补充新兵,陈氏干得多了,天天在厮杀场,基层军官换血比什么都快,管事也只是点头,在记录簿上写了一笔,甲队队首:聂平。 王烨回头看了眼正在与那些游侠儿交谈的聂平,摇头笑了笑。 忽地,像是碰到什么痛处,王烨脸上戴上痛苦面具,跛着脚,一窜一窜地挪动身子,一边大声呼喊:“快,带我去医馆,该死!我的腿,又骨折了。找最好的大夫,我不要成瘸子。” 第一百零二章 技术狂人 “这些都是你写的?难以置信,有如此精妙的说法,胆精和硝精都是酸,还有这种等式,精妙,太精妙了” 狐丘抱着张修写的《化学初阶》惊讶到无以复加,东汉末年的中土炼丹家们,正是处于从实践中总结理论的阶段,其实从后世传世的狐丘着作中就可以看出,他已经通过干馏制取了浓硫酸,以及对于朱砂和水银的形态转换都有记述。 在没有系统理论的情况下,这些化学的先行者们只能将这些实验现象与黄帝时期的丹书对照,后世流传的黄帝九鼎神丹经诀,五金诀等都是对于此时炼丹家们的成果总结。 一把拍下狐丘拿书的手,张修露出狡黠的笑:“道兄想看吗?这只是初阶,我那儿还有更加深奥的中阶、高阶。” 狐丘就如同护崽的母猫一般,龇着牙一把抱住手里的书本,等听到张修还有更加深奥的书本,迫不及待地发出一阵猪哥叫,不停地点着脑袋。 “想,要,我要。” “那道兄能为我做事吗,放心绝对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发挥道兄之所长,给我培养几个..唔”张修见到狐丘对于化学如此痴迷,顿时了然,立刻开价道。张开五指 待见到狐丘脸上的喜色,又改口道:“不,十个.” 见到狐丘的喜色依然不改,又改口道:“一百个擅长丹术的道童就行。” 狐丘的脸色终于坚持不住了,大吼道:“你以为会丹术的道童是菘菜吗?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这期间花费的时间、精力、还有无数的意外损失,简直不可胜数。” 张修却是一脸的平静,早就预料到了古时候的炼丹不会那么容易,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江湖骗子了,都是打着长生不老的名头赚一票,然后将这些资金投入没有尽头的炼丹房里。 即使前世身为工科狗的张修也不由得为他们点赞,这些人不仅仅自己拉赞助、搞资金、做实验、还要冒着事故的风险进行各种冒险,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当代高知啊。 “道兄不必着急,丹道的一切所需花费,皆由我五斗米道买单,同样的,其中的收益,我五斗米道要占八成。”张修做出一个八的手势,淡淡的道。 狐丘惊讶的张大了嘴,他惊讶的不仅仅是张修对他炼丹的支持,最为惊讶的是张修对炼丹术的误解。 他此刻真的想要撬开张修的脑袋,这么多年了,痴迷丹道的他,基本上将自己的家底败光了,要不是有这么一个当时丹道第一人的名头,在天下各地都受到资助,他早就揭不开锅了,这也是他不断地游历天下的原因,实在是没有人能长久地供养一个想法多多的炼丹家。 而且,张修刚刚说了什么?收益?这玩意除了炼制一些助兴的药物外,对外售出往往只能回本,聊以自慰罢了,能够有什么收益?还要给自己两层收益?什么玩笑,不给好处,只要给他地方和材料,他能呆在丹房一辈子! 啪!狐丘电光火石间伸出手掌跟张修一个击掌,生怕张修反悔。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哈哈哈哈~” 击完掌,二人都像占了什么便宜似的,你看我像傻子,我看你像凯子,纷纷呵呵笑了起来。 两人说完,狐丘便不理张修,自个去研究张修所写的化学初阶了,本来狐丘是想与张修就丹术丹道上的学问进行探讨的,可是一番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之后,他便放弃了。 张修的一身学问仿佛平地起高楼,空中楼阁一般,不甚踏实,好多的学问张修自己也不能深究。 这就与丹术经验丰富的狐丘不相容了,二人交流起来也格外别扭。张修一出口就是各种理论,新的名词,而且就连单位量词都不一样,这就更加难受了。 于是乎,狐丘只好将这种情况归咎于自己的孤陋寡闻,决心苦读张修所着的化学书籍,融会贯通后,再来与张修理论一番。 其实穿越之后的这段日子以来,张修自己也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局限性了,无论他的脑子经受了多么大的改变,有多大的计算能力,现实世界是物质,不能够按照他的想象二改变。 如同空中楼阁一般的庞大知识,仅仅是从张修这一个人的口中,笔下流淌,还是太过缓慢了。 而且,知识、理论与物质世界的改造之间有一个巨大的鸿沟,那就是实践,单凭个人,要将张修脑海中的后世知识实践,根本不可能。 知行合一,张修空有满腔的知识,而无将其转化现实的工具,改造世界难以实现。 张修自己也很苦恼,记得前世读主席的实践论,当时不以为然,也没有读懂,现在想来,自己也只是脱离了感性阶段,处于知识的理性总结阶段,脑海中有了相关概念而已。 所以,想要做些事情,就必须得有能够将知识尽快落实于实践的人,张修费心费力地办学,招收童子,就是为了培养这样的人,它不需要这些人有什么远大抱负,或者才华横溢,它只需要这些人能够以唯物主义的视角看待时间,能够看懂图纸,能够根据实际情况,处理各种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工程师。 而在东汉,符合张修要求的人物,那是凤毛麟角,像是狐丘勉强算是一个。 然而,现实中,还是有着许许多多的,有丰富实践经验的工匠,他们就是那些忙于生产,对于知识只是简单的感性认识,奈何没有文化也不识字,未能够将其进行理论总结。 这样一来,张修所收的那些童子,短时间内也就有了用武之地,去生产的第一线,将那些口口相传的诀窍,生产生活中的秘法通过张修所传授系统的理论去进行总结。 华夏幅员辽阔,广袤无垠,各地风俗文化各有不同,在和狐丘的对话中,张修已经觉察到了,这个世界,那些工匠手艺人的技术并不落后。 会稽郡,有人在改造窑炉,提升火温,想要烧出一炉冠绝古今的陶器,殊不知炉温已经达到了冶炼匠人梦寐以求的地步。 东海郡有人以水晶打磨,制出能透亮的水晶杯。 江南群山之中,古老的冶炼传人,在山中寻找矿脉,试图复原欧冶子的奇迹。老秦人武器中的镀铬材料被人赠给了狐丘。 北方的织造技术南传,有夷人改造了吉贝布的工艺。 而在襄阳,有工匠改进了加工粮食的水碓,传动机构更加合理,力道更大,殊不知也能用于冶炼打铁。 洛阳城中,负责烧制琉璃的匠人,偶然烧出了一炉透明的器皿,暗叫了一声晦气,因为与仪制和上方的要求不符,被大匠指着鼻子痛骂。 然而,这些技术和成就,它们只是散乱分布在广袤的国土之上,在华夏文明之河的河面上,打起一朵朵的浪花。 从没有人推动过技术交流,也没有人意识到这些技术、经验的重要性,加上这片大地上的多灾多难,许许多多的令后人难以置信的技术,都在时间长河中流失掉了。 它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耀眼的明珠,是张修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他要在这些东西被即将到来的崩乱摧毁前,将其收集利用起来。 对于技术的追求,对于工业的向往,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深深刻在张修这种工科生骨子里的。 所以,这一刻的张修,感到前所未有的迫切。 第一百零三章 手术 刘玄瞪着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扭曲的腿骨,手指轻轻地碰了下腿骨的断口,就那么轻微的触动,病人身子就猛地一颤,显然是痛极了。 王烨咬着牙,欲哭无泪,之前他们追击张修的过程中,他被凌空飞来的竹竿击中,从院墙上面摔了下来,腿骨骨折,找了陈氏的医生正骨,本以为已经痊愈,这才出来做二爷陈清安排的差事。 谁知道一个转身,咔嚓一声,再次骨折,加上被人架上马车的一阵颠簸,骨头越来越严重了,王烨真的很怕自己残疾或者成跛子,在当前的社会环境,可没有那么多的关怀,常年干些脏活的王烨很清楚,自己一旦出事,就如同垃圾一般没了价值,那么他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了。 故而一再要求手下带他来找本地最好的医生。 只是他也没想到,来的会是城里的五斗米道开设的医馆,对于再次跟五斗米道打交道,他也没有心理准备,因为上一次捉拿的恶贼,似乎就是五斗米道的人物。 所以,王烨的心情十分忐忑,只是不断哀求治好自己的腿。 然而,面前的医生面上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反而面露兴奋,就像已经做了许多的作业的小学生,终于要迎来期末考试。 “你这腿,明明已经骨折,伤到了骨头,不好好休养,受了力道,这才重新骨折的,不过,也不用担心,这病,我能治。” 刘玄搓搓手,嘴角带着笑,呵呵笑道。 这一次来到安汉坐堂,本就是对于张修所传授的那些知识的验证,像是王烨这种典型的重度骨折,以前是没有办法的,现在嘛,无论什么病,都不是一刀治不好的,要是还有,那就再来一刀。 在安汉吴家坝附近的山洞内,有着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外科手术医生,得到关于人体手术相关知识的张伯和鱼千,无声无息地,已经进行了无数次的人体解剖。 上一次的战场缴获的夷人尸体,山区的冲突,不断制造者伤亡死者,他们都被五斗米道秘密地送往这个山洞,狂热的鱼千将每一次下刀都带着对于道的虔诚。 鱼千在暗,负责解剖,完善和印证外科手术,那么张伯则是在明,与他收的弟子,进行大大小小的外科手术。 刘玄从山里传教之余,也会按照张修的命令,定期前往吴家坝‘进修’。 在王烨和他的手下惊愕的眼神下,刘玄不知道从哪儿搬出一个箱子,卡的一声打开,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刀具。 刘拿出来一个小瓶子,对一脸惊惶的王烨微微一笑。笑呵呵道:“你有福了,我从华佗那儿求来的麻沸散,还没用过,你是第一个。” 因为肉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恐惧,王烨的额头上不断地滴落汗水,颤声道:“道长,我..是骨折,这不用截肢吧?” 而刘玄却已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自顾自摆弄着自己的瓶瓶罐罐,听见王烨的嘶吼,有些不耐烦地抓起一团布,塞入王烨的嘴里,随后挥挥手对不知所措的两手下喝道:“你们两个,把你们头儿按住了!” 两个手下本就无措,但有常识的都知道,到了医馆,医生就是天,所以随着刘玄发话,王烨在无助的呜咽声中被五花大绑在医馆的床上,左右折腾动弹不得的他,不断地在心底悲呼叫,这回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为人刀俎啊。 刘玄戴好用特制的肠衣制成的手套,举着白色的双手,缓缓靠近睁大眼睛一脸恐惧的王烨,轻轻拍拍他的脸颊道:“别怕,睡一觉就没事儿了,我很稳的。嘿嘿~” 手套黏糊糊的,拍打在王烨的脸上,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感受到脸上的触感的王烨,听到刘玄末尾不自觉的诡异的笑,身子一震,更加猛烈地挣扎起来。而挣扎的过程中,随着一口刺鼻的液体被灌入喉,王烨感觉自个儿魂游天外,没了痛感,渐渐意识模糊起来。 只是耳畔模糊的声音传来: “镊子,看,...这是肌肉,呜,刀....这是腿骨,掌灯过来....” 恍然间以为自己到了沙门讲授的地狱情景的王烨没多久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 张修在钺氏的堂屋见到了远道而来的卓杰,卓杰的个子不高,年纪应该也不大,却是小大人一般束了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张修看个不停。 卓杰对于眼前的教子神交已久,特别是在与张修的弟子交流中吃了瘪,对于张修那些奇奇怪怪的学问就更加好奇了。 几人相互见礼,张修通过一番交谈得知,卓杰痴迷机关之术,拜了蜀中的一个墨家传人为师。 “现在还有墨家传人?”张修听闻墨家的消息也很是惊奇,毕竟战国的百家争鸣,儒墨道法,现如今最有影响力的是儒家,那是傍上了天子这根大腿。 而儒家之后的墨家,却是在历史里渐渐隐身了。 张修本人也对墨家极其感兴趣,尤其是他们令人咋舌的机关术,让人死不旋踵的组织度,都让张修好奇不已。 谁知卓杰自己却是摇摇头,“只是墨家的一个名头罢了。没了古墨家的义,现如今的墨家,只讲利,铜臭味不断。其本身,也成了作为帮助官府维持行业秩序的存在。” 张修闻言点头,也是,春秋战国时期,每个学派的思想后面都代表着一个群体的利益,而墨家,则代表着手工业者的利益,只是没想到,到了如今,他们会成了城市手工业行会。 “既然有墨家,那么当今天下有钜子吗?”一旁的王立也是好奇,问道。 卓杰点点头,又摇摇头“有,听我师父说在洛阳,不过其身份神秘,巴蜀的墨者都不知道当今钜子的身份。” 张修摸着下巴,说实话,张修对于墨家的兴趣极大,别的不说,墨家对于自然科学的探索,就特别对他的胃口,更不用说其在城市手工业上的特殊地位,对于张修现如今极为渴求的各种技术工匠,有墨家的帮助的话,必定事半功倍。 洛阳,作为当今天下之中,张修第一次有了去探索一番的兴趣。其本身作为政治中心,在古代,也必将是经济中心,那么也是技术中心,其对于张修的计划来说是一个绝大的臂助。 一想到那些对于未来影响深远的技艺会随着中原大乱,董卓迁都而被彻底埋葬,张修就越感急迫。 就在张修思考何时去一趟洛阳之时,门外人影一晃,一个伙计打扮的人物进来,恭敬行礼后躬身奉上一册书信。 张修识得此人,来人是徐维的手下,名叫严峰,一向是负责汉中巴郡的通商伙计,此时看着他汗淋淋的衣服,张修就知道,这信多半也是快马加鞭,如朝廷八百里加急般送过来的。 打开信封,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苍劲有力的汉隶,没有疑问,身体的本能告诉他,这信是来自自己的便宜老子,五斗米道当代师君张季张子衡。 张修知识简单地浏览了信纸上的内容,嘴角就不自觉地翘起,同时心中感叹:还是自家老子好啊。 原来,信里张季首先对于张修抵达巴郡后的所作所为进行肯定与褒扬。 支持张修将安汉作为五斗米道在巴郡的发展据点,同时表示会大力支援他物资和人手,他之前所要求的钱粮、铁料,急需的各类工匠,张季都一口答应。 张季对于张修招收本地童子作为弟子的事情大加表扬,认为此乃武帝羽林孤儿故事之举。只是批评了张修的眼界过于狭小,不应该只将目光投注在巴蜀一隅,所以张季表示会将道中优秀子弟和关中、汉中、乃至凉州的孤儿送过来,作为他张修以后的班底。 读到此处的张修眼睛一亮,招收外州子弟培养,这种远见,看来张季作为师君的眼界确实不一般。 而将道中优秀子弟送过来,抛去张修自己未来班底这种隐形好处,其中隐隐就有为质的感觉了。 看到自家老汉出此策,张修心道:看来,汉中的五斗米道局势也不甚乐观啊!不过自家老子当师君这么多年,成了精的人物,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及多想,张修眼巴巴望着严峰道:“我的匠人呢?” 严峰此次从汉中赶回来,一身的汗水,此刻见到张修焦急的姿态,想起徐维所吩咐的,心道果然,教子对于这些匠人着急的紧。 缓口气,严峰脸上露出程式化的微笑“教子勿忧,就在后面,在下为了送信走了小路,而大队则是走的大路,不久之后就会抵达此地的。” 第一百零四章 郑植的不安 安汉 郑植翻着手里的账簿,一脸的不解,皱着眉头自语“粮食涨价这么快?秋收刚过,按照往日的光景,正好是粮价正贱的时候啊!怎么现在粮价都快要到四百钱了,不正常。” 说着他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不待属下回答,他在案上翻找着往年的账簿加以对照。 然后继续看下去,不止粮食,铁料、布匹、盐各种生活物资都有不同的上涨。 “不对劲,肯定有什么事。”郑植作为此地的祭酒,虽然平时只是负责商贸活动,可是五斗米道这种道门,本身性质特殊,对于各种情报,有着天生的敏感。 而且就算不谈他五斗米道这种敏感身份,光是作为一个有成就的商人,其本身就对市场的物价有着自己独特的感受,春江水暖鸭先知,最先感受市场的水温波动的就是他们这些唯利是图,对金钱极为敏感的商人。 凝眉思索间,郑植似是想起了什么,以往的他可能会忽略这一异常,又或者将之遗忘在角落,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刻恍然大悟。 可今时不同往日,教子身在安汉,其刚刚遭遇朝廷官军的围堵,要是再发生些什么不妙的事情,他可不敢想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在最近的一段时间,安汉的五斗米道的中层都回轮流到张修的学堂进修,本以为只是常规的去给教子见礼的他们却在这一次的进修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张修对于这些正在第一线办事的五斗米道中层很是看重,亲自授课,主要讲的是数据、情报分析,行事的程序,方法总结,其中让郑植他们受益最大的一点就是图表。 而此刻的郑植正是想起了这一点,他招呼伙计,将过去几年的账簿取出来,自己将案几上的东西推开,连忙在木制面板上绘制起这几年的物价变动图。 随着伙计不断地报着物价数字,在案几上的一幅物价变动表浮现在郑植的面前。 “唔~去年因为巴郡动乱商路断绝,粮食价格最高上涨到一千钱,除去这种特殊情况,其他时期,基本符合我的判断,全年均价300钱,青黄不接之时能到500钱,而到了秋收之时,粮价在100到200钱左右。” 经历世事的郑植知道价格其中变化的猫腻,都是些豪强巧取豪夺的把戏,世间的种种怪象,受苦受难的都是那些整日忙碌在田间的农夫。 只是,作为商人,又何尝不是在其中分了一杯羹呢? 摇摇头,将这些遐思赶走,郑植对照着道中收集的各类情报与自己绘制的物价变动图表,一一对照查询,试图找出这番变动的原因,直觉告诉他重点就在粮食涨价的前几个月。 果然,没翻几页,就看到他所要找的节点,上月初八,御史中丞萧瑗上任成都。 之后发生的事情:益州校尉被罢免,州郡兵裁汰老弱,整整一个月,成都都在整顿兵马,兵士呐喊训练之声不绝。 “朝廷这是要向板盾蛮开战不成?还不是局限于蜀郡。”郑植一惊,从这些蛛丝马迹里来看,朝廷则是下了血本,不再施行羁縻之策了。 特别是从成都、江州这些大城传来的情报加以印证后,他更加地确信自己的判断。 成都自萧瑗上任后,物价缓慢上涨,最近这些日子更是飞涨,特别是跟军事有关的物资,如铁料、木材、粮食,更是涨得疯狂。 联想到近日安汉的募兵,看来不仅仅是御寇那么简单了,朝廷这是要化主动为被动,征讨板盾蛮? 郑植越分析,就越震惊,起初不以为意的朝廷举动,没想到的是一场大风暴来临前的青萍之末。 没有朝廷内部的情报,他不知道朝廷的兵马布置,可是光从这些物价上涨的州县分布,他就知道,朝廷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 在他简略的益州地图上,巴蜀二郡板盾蛮的活动区域外一个圈,朝廷州县物价都在迅速上涨。 五斗米道跟板盾蛮关系特殊,板盾蛮如果被削弱,对于五斗米道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沉吟了一会儿,郑植吩咐管事:“尽快将山里教子所需要的物资收集转运过去。还有,从现在起,备好之后一年的物资。咱们的粮铺,商店缩减供货,以备不时之需。” 管事闻言,点头称是。 郑植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安汉几个大姓那儿还能收到粮食吗?价格在什么位置。” 官司闻言,一脸的气愤道:“掌柜的,你还别说,这安汉的粮食价格,就是从陈氏粮铺发起的,本来就是秋粮收获的时节,他们来这一出,其他人纷纷效仿,市场上就咱们一家在全力收购粮食,咱们吃了不小的暗亏。到是那些小民欢喜了,买了今年的秋粮,换了不少钱财,到处都在传颂陈氏老爷心善呢。” 郑植摇摇头,不理会管事语气里的抱怨,小民的喜忧毫无意义。 “陈家二爷是阆中县尉,阆中这地方地处要冲,定然是收到了朝廷诏书了的。他们家这一动,耳朵灵敏的家族自然要跟风。” 郑植搓着手指,自言自语道。 摆摆手,让管事的先去忙教子交代的事情后,知道情势紧急的他连忙将他所绘制的图表誊抄在纸张上,写上自己的分析,装在竹筒内,盖上封泥,交给信任的伙计吩咐道:“火速送往山里,亲自给教子。” 尽管一切都是郑植的猜测,但是出于对教子和他所传授的知识的信任,还有就是郑植的直觉,所以他感到焦躁无比,送完伙计出门,他便给回屋更衣,打算去拜访安汉的这些大姓打听些消息。 还未出门,门房就赶来汇报:“掌柜的,有人拜访,看模样像是夷人,只是看不出来路,还带了两车财货,像是送礼的。” 郑植愕然,揉了揉胖脸,一脸的问号“赶明儿查下黄历,这几天什么日子?怎么天天都有人送礼的。” ...... 安汉,山区,渡口学堂 张修再一次的回到学堂,这一次的他,没有了往日的轻松,对于自己的这些弟子,要求也愈加严厉了,不光要学着文字,还要学数学和一些简单的理化知识,哪怕是死记硬背,张修也要求他们掌握。 有着道中财力的支持,暂时能够保证这些童子的全脱产学习,哪怕是太阳落山,学堂内也是点亮油灯,供给学生学习。 没有人抱怨,这些童子仿佛也感受到了张修的急迫,一个个就像干涸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张修给他们传授的各类知识。 这一日,他再一次地召集所有的弟子进行授课。 张修前世,自认为是个工业党,对于工业化,有着前世无数前辈一样的执着。 哪怕张修身处的是公元二世纪,哪怕封建皇权世界,哪怕人身依附成例,哪怕没有一点儿希望。 可是,他觉得,他到这个时空,是怀揣着古老的愿景的。 从他所经历的种种,从钺式的铜器技艺,到狐丘的化工技术,都让他叫绝,他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世界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绝望。 望着台下那一双双求索的眼睛,张修深吸一口气,展颜笑道: “今日不讲那些枯燥的东西,讲一讲大家都感兴趣的东西。” 张修说着吩咐陈喜将一个木匣子搬过来放在大堂中间,随着陈喜扣动机簧,木匣的盖子弹开,露出其中的物件,一把精致的弩,其中的弩矢还泛着金属光泽。 没错,这一件就是上次在密林小屋的武库中发现的精致手弩,张修得到后基本没有什么机会使用它,今日正好,用它作为自己讲课的道具。 “哇...”看清楚其中物件的童子们都叫了起来,果然,张修猜得不错,熊孩子都是对破坏性的武器感兴趣的。 “今日,就学一个东西,弩,”张修说着走上前去,当着众人的面将手弩举在空中,给四周的学生看清楚。 啪的一声,张修按着一个机关,将弩身上的弓臂取了下来,给四周的童子看清楚。 扬声道:“这是弩的弓臂,也是弩的力道大小决定性部件。” “哦。。”这些童子顿时发出一阵恍然大明白的声音,拖得很长,显然都极感兴趣。 随后他拿起小锤子,在弩身上的一个小孔上轻轻敲击,取下一个销钉,张修的动作很快,眼花缭乱间,就将弩上的重要部件弩机取了下来。 将其在手里颠了颠,张修接着道:“弩机,是一具弓弩的最重要的部件,主要用于弩的蓄力和击发。” 随着张修的动作,咔嚓咔嚓的声响不断,一把弩机被张修拆成了大大小小的零件。 将这些零件一件件整齐地铺展在案几上,给这些好奇的童子们看清楚其构成。 “弩相传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人发明的,传说是某一个楚国贵族喜欢游猎,但是觉得拉弓射箭太累,就想着偷懒,发明了一个工具,可以将弓拉开蓄力,瞄准击发。 后来弩的制造技术传开,发扬于韩。有一个说法,就是秦国统一天下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灭掉了韩国,得到了韩国独步的弓弩技艺。” “距离弓弩发明已有三百多年,大汉的弓弩也发展多样,从材料、机构和力道的不同有着各种各样的类型,例如大汉赫赫有名的大黄参连弩。” “而在益州,由于山区密林作战,和因为竹木能够制造弓弩,使得制弩原料充足等原因,弩一直都很盛行。” “当然,除了朝廷制式弓弩外,巴郡比较盛行的是板盾蛮的大弩。” 板盾蛮的传说中,早就有先人以弩射白虎的故事,所以弩的制造,对于他们并不是什么秘密武器。 说着,张修让陈喜和根生二人从外面抬进来一具大弩,正是板盾蛮常使用的两撑大弩,其有着两道弓臂这类鲜明的特点。 在张修看来,有点像是小型化的床弩,威力巨大。也有着其本身沉重,不便携带,且易损坏的缺点。 需要两个童子费力才能抬起,可见其重量。 弓臂是以竹木复合制成的,韧性十足,弩身则是采用的硬木,分量十足。 这一具大弩并没有讲解的价值,从其全身各处都能看到此时工匠技艺的特色。张修也没有将其拆除的能力,工匠制造的时候也没有零件的概念,严丝合缝,一体成型。 此时工匠制造的特色,那就是从材料出发进行制造,例如这一具弩,就是以硬木材料为尺,其他部件等比例制造的,全手工,且完全由同一个工匠所制造。 手工制造,换句时髦话就叫做私人定制,拿不出一模一样的东西,处处都有工匠手动调整的痕迹。 当然,优点很多,威力大,精度较高,是一把好武器。 可是在张修看来,这是一件工艺品,而不是张修所期望的工业品。 相比之下,张修所有的这一把精致的汉军手弩,其却是具有工业品的前景的。 「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第一百零五章 弩的工艺 张修在涂黑的墙面上,画出了弩的各个组成,并且标明了各个部件的名称。 在弩机二字上画了一个圈,张修拿起案几上这个小东西,继续道:“别看他不起眼,却是整个弩最有技术含量的物件。” 走上前去,张修指着板盾蛮所用的大弩道:“你们看,因为金属加工工艺的限制,夷人无法造出我手里这种精巧的弩机。” “这一具大弩沉重的重要原因是使用了硬木作为弩身材料,而为什么要使用硬木,而不是普通木材呢?”张修发问。 “因为耐磨。” “因为坚固,能够经受大弩弓臂的巨力。” 弟子们纷纷抢答道。 经过这些日子的学习和知识灌输,这些弟子们都有着简单的物理常识,能够回答出张修的一些浅显问题。 “对,但是也不全对。” “我先前已经说过了,夷人的金属加工精度不过关,无法制造出我手里这种精巧的弩机。而这种精巧的金属弩机其具备的作用,并不只是简单地作为蓄力和击发的工具而已。” 张修拿起弩机,一个发力,将其掰开,露出其中的零件。果然,跟后世张修在博物馆看到的弩机机构差不多,只是更加小巧。 “其实,除了机关所受到的巨力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弩机击发后所产生的巨大振动对弩产生的危害,汉弩因为使用了机匣,再将机匣安装在弩身之上,二者之间有了缓冲,对弩身的材料要求也就没有那么高。” 接着张修费力举起板盾蛮的两撑大弩,指着其中的弩机部分,给四周的学生们看:“没有机匣,普通木材安装机关,在使用中会因为不断地击发后产生的剧烈振动而使得木材断裂损坏。” “所以板盾蛮的匠人他们采取了比较取巧的方法,使用钢铁这种硬质金属材料锻打成蓄力的机关,来承受弓弦的力道,对于震动导致的木材损坏,没有认识事物的本质的匠人,用了一个笨办法,那就是换成更加坚固的木材,以此来抵消振动对木材材料的损伤,这就是这一具大弩弩身硬木的由来。” 说到此处,见到众人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脸色,张修话音一转,继续说道。 “当然,这就给我们提供了另一条思路了,若是急用,或者是作为战场一次性的弓弩使用,快速地成批量的制造,可以以此为师,使用易加工的普通木材制造弓弩。” 不过在场的人,都不以为然,这时候人们制造工具还是按照朴素的经久耐用的原则,根本不会考虑什么一次性的武器。 毕竟那些给工匠下命令的上位者,巴不得制造出来的武器能够使用个一百年。 张修也不在意,总不能讲后世的人们在战时为了补充战损,成批地制造一次性飞机、坦克这种他们难以想象的事情。 毕竟相比材料成本和人工成本,还有一种成本就叫做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 说到这里,张修眯着眼睛,难得地在课堂上出了神。 诚如马克思所言,人的认识,主要地依赖于物质的生产活动,经历过后世的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的张修,与东汉时期的人们的认识有着天壤之别。 当前的人不理解张修对于工匠之事这种贱业的看重,其对于知识的贵重传播的随意。 还有他对于效率病态般的追求,这也不怪张修,经历过前世快节奏的生活,导致了他便完全也不理解当前人们做事情的效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生活只会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被白白浪费。 生产力的巨大落差,使得张修在某一时间段,有些无措。渐渐地,他慢慢适应了当前人们的认识,而在这同时,他也在孜孜不倦地改造着世界,就从眼前的这些弟子开始。 与他们各自的家长和其他人不同,他们所学的与张修前世的无二,甚至于,因为他们的资质也高于前世的张修,他们知道空气的组成,知道物理,知道力学定律,知道数学。 可以说他们眼里的世界与当前人们眼中的世界是严重割裂的,这份割裂也会促使着他们,沿着张修所铺展的道路,发展生产力,改造世界。 呼~长出一口气,回过神来的张修望着眼前的熊孩子们,微微一笑,走到案几旁,抓起被拆开的弩机。 摊开手掌,露出弩机机匣内的小零件,看着其闪烁的黄色光泽,张修目测这是青铜所制。 回头,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在弩机二字下面画出了两个分支,写道:青铜零件、钢铁零件。 “这两种方法各有优劣,现如今,弓弩的弩机机关基本是都是采用的钢铁锻打制成,除了钢铁材料的充足易得和实用耐磨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青铜材料的成本更高。” “但是我们要从更高的视角来看待两种方法的优劣,青铜零件制造简单,而且技术成熟,且仅仅只用浇筑和打磨两道工序,可以快速批量制造。” “钢铁弩机原料充足,价格低廉。机匣可以采用生铁浇筑后打磨修正,只是有着质量差、易碎等缺点,内里的零件由于受力的原因,必须使用锻打后的钢铁。费时费力,加工工序相对繁杂。有赖于钢铁冶炼技术的进步,才能赶上青铜材料的效率。” 说着他在黑板上画出一个图标,横纵坐标标上成本、和效率二字,随意画两道曲线标上青铜、钢铁。 “这两种方法,各自在成本的和效率间的关系,就是我们之后需要做的工作。” 说到这里,有些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有人则是苦着脸皱起眉头,想必数学不太好。 又拿起案几上刚刚被拆解的弓臂,三两下给其上了弦,这下一看,就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短弓而已。 嘣~ 张修拿起短弓,轻轻拉了下弓弦,弓弦振动的声响让在场的众人皆回过神来,看向张修。 “如大家所见,弓臂的制造相对简单,哪怕是山民手里的猎弓,只要弦的行程满足要求,安装上去都能用。” “弓臂是弩的威力的决定性因素,他的材料组成一般就是弓的材料,选用弹性的木材。或者是竹木复合,又或者中原工匠发明的铁胎弓,又或者钢铁冶炼技术进步后,直接使用钢作为弓臂。” 张修讲到此处露出笑意,看向板盾蛮所用的大弩道“你们也看到了,賨人使用竹木复合弓作为弩臂,威力不足,就想到了一个新办法。” 张修也是对于此时工匠的创造性叫绝,这种两撑大弩在后世不算什么,可是在东汉,确实是一种黑科技了,怪不得汉军对于板盾蛮的战兵描述,总是会说他们弓弩甚利。 “就如我之前给你们讲过的物理常识一般,板盾蛮工匠通过增加一道弓臂,拉长了弦做功的行程,就算力道不变,按照做功的公式,弩矢的威力会成倍地增加。” 这一点就是张修一直讲的,对于这时候的工匠,那些有着实践生产经验的人来说,哪怕是不懂物理,对于这些现象也是从朴素的感性认识,到在自己的脑海里形成了理性的现实规律总结。 做功的力,做功的行程和做功之间的关系,在那些日常与弓弩打交道的匠人脑海里已经形成了简单概念,只是缺乏手段,无法将之讲述和传达给外界,只能通过口口相传和手把手教学,一代代传下去,直到战争、瘟疫、饥荒的到来将这些成果席卷。 “这里弓臂的制造工艺,就是咱们所熟悉的长弓制造工艺,只是需要计算好和弩身之间的比例关系。” 说着张修在弓臂的分支写道:多撑弩的构想,竹、木、竹木复合,钢铁等不同材料弓的制造技术的总结。 接下来,张修拿起手弩的最大的部件,弩身。就像后世车辆的底盘一般,它保证了弓弩的下限,弓弩的精准度,稳定性还有舒适性这些功能性都仰赖于此。 “对比汉弩于板盾蛮的大弩,两者间一个明显区别就是弩身。由于板盾蛮大弩硬木材料的缘故,不易加工,所以除了用于安装扳机的开槽和安装弩矢的沟槽外,没有其他的加工痕迹。” 其肉眼看上去,就跟个大木板上安装了两具长弓一样,这也是其给了张修后世床弩模样的错觉的原因。 “而反观汉式手弩呢,外观看来,做工精良,不仅仅是上了漆,漆面保存良好看不出任何损坏。而且安装了便于持握的把手,最关键的是,他有着先进的设计概念,这里,还有这里,此乃望山,还有准星,便于瞄准。头部还有连接的铁环,可以用于踩踏上弦。” 从这些细节上讲,这一具汉弩与后世的弩区别已经不大了,甚至说由于这一具弩在做功上的细致,比后世那些能买到的工业品还要好些。 张修自己前世就喜欢弓弩,也曾自己研究弩的设计制造,在油管上看了许多滑轮弩的制作视频。 结合自己的专业,一把锉刀,一个钳工,一个上午就能将弩机零件给打磨出来,至于剩下的弓臂,则是购买的弹簧钢,依照他的计算切割好定量的长度,以钢丝为弓弦。 滑轮则是从废品站拉回去的废铁,通过切割,打磨,一下下用锉刀搓出来的。弩身则是借用朋友的木材加工车间,只要按照张修自己的设计图纸,对原料进行切割,打孔,打磨,普通人就能制作。 可以说,后世他玩的滑轮弩,无论是设计尺寸,还是制作工艺都在脑海里存着,但是囿于目前的工艺无法制作,不说其他,光是经常用到的螺丝,这时候就无法提供。 讲解弩这种武器,对于张修来说,算是驾轻就熟,也是张修首先给弟子们讲授弩的工作原理以及制造工艺的原因。 回过神来,他在弩身两个字后面分支上写道:硬木、普通木材。 写完他将硬木划掉,笑道: “硬木只是夷人的无奈之策,在我看来,我们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首先,硬木材料本身就价值不菲,成本平白增加许多。其次就是,金属加工对于我们来讲,并不是难题,弩机的制造对于学堂附近的钺氏来说,小菜一碟。” “哇哦~”下面传来一阵欢呼,大家都看向后排的一个童子,发出赞叹的语气,那儿有一个昂着头一脸得意的少年。 那是钺吉的同辈弟弟,钺泰,听到自家族人所擅长之事,小脸憋得通红,一脸的自豪之色。 第一百零六章 工业曙光 “所以说,目前唯一的,也是性价比最高的路线就是以加工普通木材为主。”张修接着道。 随即,他把拆下来的弩身在手里往上抛了抛,不算很重,与板盾蛮人使用的大弩的沉重完全不同。 “接着,我们再看这具汉军手弩,先不管美观、耐用这些额外属性,单从功能性上讲,弩身,其分为几个重点加工区域:弩机机匣的安装孔,弩矢安放的沟槽,弓臂安装的机关。” 唰唰唰,张修在黑板上画出弩身的示意图,将三个区域依次标注出来,指着黑板道:“这三处是弩身的加工要点,也是难点。沟槽要平直,大小与弩矢匹配。机匣孔加工尺寸要精确。弓臂与弩身的连接机关则是要求牢固。是需要我们重点下工夫的地方。” 张修环顾一周,之后将弩身放回到案几上,讲了半天,他自己都有些口干。 而底下这些弟子们却是一个个兴致不减,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一会儿盯着他看,一会儿移到案几上,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渴求,而看着案几上的弩眼神都放着跃跃欲试的光。 张修笑了,将刚刚自己拆掉的弩机拿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将其组装好,再将之安装到弩身上,钉好销钉后,装好弓臂、踏环... 眨眼之间,刚刚还是一堆零件的手弩就恢复成了原状。 看着眨眼间完好的手弩,下面又是一阵惊呼声。 张修拍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收回来道:“同学们,就你们刚刚肉眼所见,这两具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钺泰,你说!” 刚刚被才被先生表扬自家的技术,钺泰现在十分活跃,蹦着跳着举起手,所以一眼被张修点到名字,他的兴奋劲未消,带着公鸭嗓的声音道 “先生,我,我知道,先生手里的弩能够拆解下来,那一具大的不能。而且,先生手里的弩好做,那一具大的不好做。” “对!聪明。”张修点了一下钺泰这小孩子的额头,赞赏道。 张修也有些感慨,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话糙理不糙,说明白了家传学问的意义,就如自小耳濡目染冶炼技艺的钺泰,他对于机械的领悟力比其他人强得多。 “就拿这一具賨人【板盾蛮】的大弩来说,从选料,晾干,制作弓臂、弓弦各种零件,到尺寸修正,零件打磨。各类工序都由一个工匠经手制作,一年,最多制作四具。” 张修举起四根手指,看着眼前这一具大家伙,有些感慨道。 “而汉军的制式弓弩,洛阳将作监里,手艺精湛的匠人,能做到半个月一具。” 其实张修在得知官府匠人制作弓弩的效率的时候也很吃惊,要完成这样的工作量,是需要工匠相互协作的,不可能是夷人这种工匠一肩挑的做法的。 只是,张修认为,这远远没有发掘出这个时代匠人效率中的潜力。 到了后来,与狐丘这种见多识广的,还有卓杰这种了解当时工艺的人交流之后,张修得知,将作监的效率,完全是各种原因促成的,抛开僵化的官僚思想。 单从工艺的角度上讲,汉代承袭了秦代的物勒工名制度,器械的质量优良。最初,令张修不解的秦代的流水线式的加工,并没有被保留下来。 慢慢张修才得以领悟,秦代的流水线式的批量制作军器,保证质量的同时,也能保证产量。固然是一种先进的管理制度和工作方法。但是秦代时候,兵器都是青铜材料,流水线式操作能够在青铜浇筑过程中得以体现,而到了西汉,由于铜作为钱币,价值上升,加上更加优良的武器材料,钢的加工技术成熟,使得青铜渐渐退出了作为武器材料的主流。 相对于青铜浇筑这种可以流水线生产,钢铁则是要费时一些,不断地锻打、加热,因为工艺的迥异,其不能形成大规模批量生产的条件,这才是秦代流水线失传的重要原因。 但是,在张修看来,流水线作业作为一种先进的生产模式,其不仅仅能用于军器制作,古时候的信息闭塞才导致了这种技艺的流失。 想到此处,张修举起手,扬声道:“今日这一堂课的目的,就是我,将与各位,要将一具弓弩的制作时间,缩短到一天一具,甚至于一天两具。” 哗~ 堂上顿时发出一阵喧闹,这些小弟子,一个个眼睛里都满是不可思议,这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夷人工匠半年做一具大弩在他们的想象之中,因为在他们的见识里,那些匠人院子里晾晒的弓臂,刷漆的木材,哪一个不是既费时间,又费力气的? 要将别人半年的成果缩短到一天,这是需要何等的伟力啊?这是普通人在此要发出的疑问。 可是,出乎张修预料的是,这些小弟子们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眼神里都是跃跃欲试,因为作为张修的弟子,他们所受到的教育,让他们对不可能已经免疫了,而且以他们对先生的了解,如果先生说一天做一具,那么挤一挤,就能一天做出两具,要是拿出他们挑灯夜读那一股狠劲,压榨得狠一点,一天四具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小红花,别的没学到,压榨打工人是一学一个准。 张修环顾一周,看着他们的神情,眼睛满是笑意。 他几个健步回到自己的案几旁,拿出自己准备的图纸,一张张发给众人。 一边分发图纸,在弟子们迫不及待地翻阅图纸之时,张修一边大声叫道:“而要实现我刚才所说的目标,我们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首先就是对于我们要制作的弩的设计。” 回到黑板前,张修指着上面成本、性能曲线,大声道:“设计之前,我们要搞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成本和性能之间的关系。” “我手里这一具汉军手弩,就是典型的性能、成本不成比例,例如这上面的花纹、金银雕饰,属于美观性能,不影响弩的主要性能。但是其耗费的成本却是不低。” “所以,我对于我们要制作的弩的要求不多,实现弩矢的击发、且精度满足要求。” “各个部件的材料我已经标明,加工方式也注释在上,乃至于工序,我也写明了。但注意了,这并不是最终成果,它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一件工业产品,从立项,到设计,再到生产要经过不断的试错、更改,甚至于造好了,产品还要经过客户的反馈,经过不断的迭代处理,最终才会形成一件成熟的产品。” “先生,我看到上面写的加工器械里有车床、钻床、铣床,这些是什么啊?”很快,就有看图快的弟子举手问道。 张修微笑,望着下面一丛萝卜头,笑道:“这个嘛,你说的,就是今后一个多月我们要完成的工作了。” 车床、钻床、铣床,想起这些显得有些遥远的物件,他略微有一点失神,尽管他要做的是木工机床,但这是源头,是迈出全机械加工的第一步。 忽地,张修的声音变得低沉,一一扫视那些兴奋的眼睛。 “从今日起,你们会暂时告别这间教室,将与那些到来的匠人一起,用你们的笔和你们的学识,记录问题、讨论问题、解决问题。这个世界终究是物质的,而你们,与这世间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一群人,将会用自己的双手,改变这个世界。当火炉烧红,齿轮转动,车刀进出之时,这个世界终将会为你们而颤抖。” “同学们,你们将创造这片土地上前所未有的伟业,奇迹将会自你们的手里发生。你们将会给这压抑的世界带来黎明的曙光,这是一段不能回头的道路,会有死伤、会有离别、会有苦难,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荣耀将是永恒,而荣耀它属于你们。” “努力!奋斗!努力!奋斗”一具具响亮的口号被喊出来。 不知道为啥,听到这句口号,张修一脑门黑线冒了出来。 无需多言,这一点点鸡血,就足以让那些大一点的弟子们眼睛充血、神情亢奋,而剩下的那些懵懵懂懂的弟子则是跟着学长一起呐喊着,呼应着张修的动员。 拍拍手,张修立马给他们分组,对于他设计的弓弩制造进行分组技术攻关。 第一百零七章 真正的图谋 益州,成都 益州太守府内,萧瑗端坐在书房,手里不停地翻动着案几上的文牍,皱着眉头,不时的叹一口气。 益州这地方的水比萧瑗想象中的还要深,诚然,在大汉朝,御史中丞这个位置就是用来干一些麻烦事情的。 自国朝开国以来,巴蜀之地就是在地方上维持着脆弱的平衡,汉夷杂居的民族矛盾,中央与地方的角力造成的官僚冲突,使得这里的问题复杂而多变。 多年来,中央朝廷通过不断地从巴蜀汲取人才,以此来遏制益州的离心趋势,这也大概是‘蜀地出相’此说法的由来。 这一次天子派遣他萧瑗来到益州,旨意上写得是征讨巴蜀之地反复无常的板盾蛮子的叛乱,可是,临行前三公的暗示,天子的嘱托,都是传递一个讯息,趁此时机,剪除巴蜀这种边缘州郡地方豪强的实力。 有王莽时期,公孙述割据巴蜀的先例在前,巴蜀的地形优势,有着割据政权的一切因素,这就很难让中央放心,强杆弱枝,是中央集权的惯用国策。 然而,身为天使,一想到这些麻烦事,萧瑗就揉着自己的眉心,通晓兵事的他,十分清楚,打仗之时还在玩平衡,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然而这才只是朝堂上的压力,地方上的问题更是多如牛毛。 巴蜀之地承平多年,能战的老卒都拉不出一个营。 仔细看看文牍档案,就会知道,这算是益州的一个顽疾了。 前几年,夷人造反,竟然将益州太守雍陟活捉了,朝廷派他的前任御史中丞率领并、凉劲兵征讨,不克。前益州太守李隅献策,联合板盾蛮,以夷制夷,不但各个击破,剿灭了夷人叛乱,而且还救出了雍陟。 在这期间,无论是并、凉劲兵,还是板盾蛮夷兵,都是客军,至于为何不适用益州本地郡兵?因为益州的郡兵系统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大汉的一个痼疾呢? 实行募兵制后,职业军队战力不俗,只是耗费大量的朝廷财政投入,所以养兵不多,而且多在边郡,如并、凉、幽等北方边郡。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朝廷无力对内地的州郡兵系统投入,导致了内地郡兵系统糜烂,兵无战心,将无战意,形同虚设。 人还未上任,萧瑗在途中就给各地发布了他的命令,整训士卒,修理兵甲。 益州太守李隅因为失策,而导致了这一次板盾蛮的反叛,离职下狱。 时间紧急,从叛军贼窝里生还的雍陟,则是被火线上任,继任太守之位,辅佐萧瑗平叛。 雍陟,已经成为了整个益州官场的笑料,士人公认的软蛋,是没有节操的典型。听说自己保住了官位,喜出望外,忙不停的为新来的御史中丞上下奔走,时人都笑称他乃是萧瑗门下走狗,他也只是满不在乎的笑笑,用以掩饰住眼神深处的怨恨。 多年的宦海,他手里的关于益州官场、州郡兵重要人物的情报、有关的黑料、证据,汗牛充栋。 而有了本地士卒官员的支持,萧瑗抵达成都的第一天,就将成都校尉以下十五人罢免下狱。 一番辣手整顿后,益州官场上下肃然,从此不敢小觑天使萧瑗。 啪~ 一卷竹简被萧瑗扔到地板上,串联竹简的绳子被力道绷断,竹片散落了一地。 “哼~,阆中县令请求兵粮器械支援,若非我翻阅文牍没有错的话,今年,去年,乃至前年,兵粮器械都给阆中足额配给了的,且都是按照战时配给。”萧瑗咬牙道。 “真是一帮蛀虫!”萧瑗眼神冒火,心底尤不解气,一甩袖子气将桌子上剩余的书简扫落在地,顿时一片狼藉。 吱呀~,门被轻轻推开,太守雍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弯腰捡起门前的竹简,略微一扫,心底便就明白个中缘由,立即躬身道“中丞息怒,前阆中县尉曹攀就是个草包,再说了,中丞明见万里,已经将此僚下狱问罪,又何必为这种就将死之人烦忧?” 见到雍陟入内,萧瑗敛神,对于雍陟他还是很看重的,虽然其已经在益州官场臭名远扬,品德有缺。可是他治政、实干才能不缺,主管益州多年,少有失策,小民黔首对其评价不低。 这种摆明车马投靠的地方人物,萧瑗自然要显示自己的诚意,这也是他在成都,宿于太守府邸的重要原因。 “伯宁来了啊,请坐。”萧瑗脸色变得飞快,笑着邀请雍陟落座。 “伯宁说得对,刚刚是我气糊涂了,曹攀留下个烂摊子,新上任的县尉若是个办实事的,就一定会上报困难,请求军粮器械的。如今看来,也许是件好事,陈清此子,是个良才。” 待雍陟落座,萧瑗似是从愤怒情绪中缓了过来,开口道。 随后,不待雍陟开口,继续道:“此番请伯宁来此,乃是有事劳烦伯宁走一趟。征讨蛮夷之事,大略已定,只剩繁多细务。只是奈何吾等身居深沟高城之内,做事总是不能尽善。” 随后萧瑗抬起头,直勾勾看向雍陟的眼睛,笑眯眯道“不知伯宁能否,执我命令,巡视各个州郡,督办各州郡粮草器械转运之事?” 雍陟小心脏一颤,巡视州郡这种事情,若只是下去游山玩水自是乐意,可若是督办粮草这种触犯地方豪强利益之事,实在不是个好差使。乡野之间,不乏有敢于率领部曲袭杀朝官的豪强。万一有所差池,一个处置不当,就会落个疾发身亡。 但是,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雍陟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依托到了萧瑗身上,而权力的滋味一旦尝过,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的。 “愿为中丞效死!” 无需犹豫,雍陟在刹那间作出决定,低头下拜道。 “呵呵,好好~,有伯宁相助,定能消灭益州叛蛮。”萧瑗大笑,双手扶起下拜的雍陟,摇头慨然道:“唔~你我同殿为臣,无需这些虚礼。” 在萧瑗的搀扶下,雍陟这才直起身子,过程中不经意间抹去额头上的汗水,附和着萧瑗笑起来,只是脸上的笑容,多少带点苦涩。 随后,萧瑗站起身,在狼藉的案几与地板上翻翻找找,终于,从案几上拿出一幅益州地图,招呼雍陟上前,指着上面的几个点,对雍陟介绍着此次征讨的谋划、布置。 雍陟听得连连点头,心底也很吃惊,不善军事的他,第一次听到如此细致的关于军事庙算的谋划,也不由感慨自己在军事上的无知,之前由于他的轻敌冒进,使其陷落贼手,虽终得脱逃,却落了一生的污点。 看着那幅图上的半包围,他有些疑惑,愁眉思索,依然得不出结论。 片刻后他指着汉中方向道:“禀中丞,为何汉中没有派兵?据我所知,板盾蛮在汉中的实力不可小觑啊。” 萧瑗闻言,没有立即回话,负着双手,踱着步子片刻后,悠悠道:“子山,你我皆为士人,此事也不隐瞒于你。” “吾与弘农杨氏家主,当朝三公杨司徒有旧。临行前,司徒有言,当今天下,灾祸横生,况有奸邪者,道门之徒,奔走于市井,流传于乡野,蛊惑小民,串联豪强,为祸甚大,司徒忧心不已。” 当听到弘农杨氏一词时,雍陟瞳孔一缩,这种高门望族,在士人之间的威望,犹如泰山,拿出来就能压得他这种地方官抬不起头。 “然而,司徒多次上书,天子重臣皆不以为然。故而,这一次的巴蜀板盾蛮叛乱,司徒授意,借此时机,剪除鬼道米贼。其实此次征讨,重点,就在于汉中郡的谋划。” “哼!自古蛮夷空有一腔血勇,不能成事。可是这五斗米道让賨人有了脑子,有了文字礼仪,这就不能容忍了。板盾蛮,也到了不得不灭的事时候了。” 萧瑗哼声道,从他的语气神情上看,其对于蛮夷,有着士大夫天然的鄙夷。毕竟,在士人的眼里,天子是上位者,士人是同类,豪强是粗鄙武夫,小民是奴隶,而那些蛮夷,则不能算作人了。 雍陟了然,知晓这是涉及了朝廷上层大人物的动作了。 只是他却比萧瑗更清楚,五斗米道的势力比萧瑗想象的要大得多,其已经不局限于汉中郡了。 比如昨日,他就在城里的医馆看到五斗米道的幡旗。 于他而言,五斗米道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存在,别的不说,医术,还是不错的。 只是,他与此时大多数的士人一样,对于道门的行动不以为然,毕竟,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贱人,能成什么事? 第一百零八章 交州商道 哗哗~ 一阵风吹来,将窗棂吹得哐哐直响。 箫瑗的视线移到室外,漫天的黄叶此时正犹如精灵般,在空中飞舞打闹。 眯了眯眼睛,箫瑗掐着手指喃喃:“算算时间,苏老弟就要到任了,那件事发动之日也将不远了。” 箫瑗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思,雍陟无法,只得先行告辞,萧瑗摆摆手,示意自便。 不敢打扰萧瑗的雍陟轻轻推着门,费了老大的功夫无声地推开门。 出了门后的雍陟转身,此时他的身子有些发冷,从箫瑗的只言片语中,他就已经得知,朝中三公的杨赐要对道门下手了,杨氏啊,只是听说这种家族,他仿佛就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最先下手的对象不是势头正盛的,信徒广布天下的黄巾太平道,而是偏居一隅,深耕巴蜀的鬼道五斗米。 萧瑗所居的房子是雍陟亲自挑选的,外边就是太守府的花园,此时雍陟缓缓行在自己府邸的花园里,袍服掠过路边的草木,不经意间将为数不多花蕊的菊花花瓣扫落在地。 雍陟停步,低下头,望着地上那片黄色,思绪却已飘远。 “或许真如中丞所言,乃是因为五斗米犯了朝廷的忌讳,不满足于道门这种基层组织,还试图将手伸到蛮夷部落,想要掌握西南这一支不俗的武力,有文教,有武力,这是立国的基础啊。” “但是想一想,弘农杨氏啊,从高祖刘邦那时候就传承至今的官宦豪门,从中央到地方,从南到北,门人子弟无数,势力盘根错节。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要对一个地方道门下手,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只要将杨氏的牌面打出,会有无数的地方豪强自愿的将财货部曲奉献,只是为了结好杨氏。啧啧!” 啧啧嘴,雍陟笼着袖子,如邻家老人一般缩着上身,回头看向萧瑗居住的房间,透过窗棂,能够看到其矗立的身影。 望着箫瑗那魁梧的身材,雍陟突然打了个寒颤,窗外日光照耀下,仿佛能从他的身影后,隐约看到那个立足大汉朝两百年的庞然大物。 五斗米道,这一回,是真的悬了。 雍陟叹息。 接着他想起自家的幼儿生病,还是五斗米道的医生给诊治的,为官多年的他,有了瞬间失神。 尽管益州官场流传着毫无礼义廉耻的说法,可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雍陟他自己,都认可其是一个好官,至少做到了上忠于天子,下无愧于百姓。 五斗米道救过自己幼儿,这是恩。 箫瑗待己为友,将这种秘密告知了自己,保守秘密,这是义。 恩、义之间,该如何抉择呢? 老辣的雍陟生平第一次犹豫了。 忽然,雍陟眉头一动,轻轻嘀咕“对了,阆中县尉陈清,陈氏同张氏的渊源颇深,或许....只是....唉~罢了,罢了,随缘罢。” 雍陟洒然般摇摇头,不再多想,背着手,慢悠悠地继续在花园里踱步。 。。。。。 熹平六年,十月初九 安汉城(今南充市),五斗米道商栈 会客厅内,郑植同来访的夷人使者相对而坐。 他仔细观察了这位使者一番,尽管身着汉家衣裳,可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其外露的青色纹身,都显示了其夷人的身份。 梁荣率先递上一份礼单给郑植。 郑植一愣,赶忙双手接过,双眼快速且不经意间扫过。 多年行商养成的火眼金睛,让他眨眼间便知悉了礼单的内容。 一车在本地价值不菲的吉贝布,也就是此时棉布,传说是从身毒【今印度】国进口而来的。 但是郑植行商多年,虽然不曾去过南中之南,他也知道,蜀郡到身毒的陆上商道早就断了,前汉频繁的换货贸易,由于路上地形的险峻还有就是部落间的相互攻伐,渐渐废弃,商道断绝。 然而,来自身毒的货物却从未断绝,香料,宝石,棉布一类特产,总是能出现在市场上的。 据郑植从南方商人打听得知,近些年来,逐渐兴起的是自交州南下,走海路到身毒的海上贸易,即便有着海上风浪这种风险,但由于海船的载重,使得即使只有一艘船到港,收益都能翻个几倍。 只是这些消息都只是小范围地在相熟的商人之间传递,没有人想将通往身毒海路畅通的消息传开,每一个知晓此事的人,都秉承着闷声发大财的原则,低调行事。目的都是一致的,不想被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吸血猛兽——大汉朝廷的官僚给注意到。 目光下移,继续看下去,剩下的都是些金沙、白银、紫铜。整整一大车,都是汉地通用的贵金属。 郑植瞄了眼端正的梁荣,见他不动声色,没有一点儿肉痛的神色,心底也十分佩服了,这还只是见面礼,真是大手笔。 合上礼单,郑植看向梁荣,右手手指掐住单子一角,轻轻点着案板,悠悠然问道“贵使远道而来,所为何事?这礼,是否太厚重了点?” 梁荣忙摆手:“初到贵地,当然是要结识本地豪杰,吾家主向来是敬仰贵教已久,这一次主要是为了与贵教结个善缘。” 唧唧歪歪打什么机锋,跟那些沙门秃驴似的,郑植对梁荣这种刻意的虚礼不喜,暗自骂道。 面上却是严肃,决然道“贵使远来是客,只是汉家有句俗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还是请贵使明言为好,不然,这礼,我是万万不敢收的。” 郑植的言辞生硬,看起神色,显然是不喜梁荣刚才的表态。 梁荣倒是沉着,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个密封的竹筒,双手奉上,递给郑植道:“这便是吾等此行的缘由。” 郑植握住竹筒,低头看了眼上面的封泥,又抬头看向梁荣,梁荣抬手示意请便。 郑植轻轻一拧,打开封泥,露出内里的一卷锦帛。 缓缓抽出锦帛打开,郑植目光扫视,第一眼就瞅见几个几个笔锋凌厉的汉隶:汉安于氏安敬上。其立时瞳孔一缩,随即将锦帛一收,警惕看向对面的梁荣,见其仍旧是老神在在的样子,才略微松了口气。 五斗米道在巴蜀商路的布局,汉安于氏,是最重要的一个节点,不仅仅是私盐买卖这么简单,其中还涉及到南中夷人部落祭祀群体的归附,所以看到于安的信件,让郑植不得不慎重对待。 放下竹筒,郑植这才细细读了起来。 片刻后,读完锦帛上的信后的郑植闭上眼,思索了一会儿后,张开眼看向梁荣,细声发问道:“阁下自交州而来?” 梁荣点头道:“我与我家主人,自郁林郡出发,经牂牁、益州、越隽、犍为诸郡来到此地,前来贩售些交州特产。” 郑植闻言,凝眉思索会,问道:“梁氏,郁林郡,你是前几年才下山的乌浒人?” 梁荣拱手:“阁下见识广博,吾等正是乌浒梁氏之人。” 明了眼前人的身份,郑植放下心来,乌浒人远在交州,同于氏有所瓜葛也影响不到五斗米道。 “我身在巴蜀,也闻得交州近些年来,民意汹汹,是有不稳之态,你梁氏刚刚下山的野人,不赶紧关门闭户,躲避降临的风雨,却是跑这千里之外,所为者何?” 郑植或许想通了关节,此时盯着梁荣的眼睛,厉声问道,言语也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梁荣闻言,一脸的苦笑,显然,对于旁人这般作态,其经历的并不少。 化外蛮夷,野人这样的称呼他也欣然接受,因为这是事实。 回望着郑植目不转睛的眸子,梁荣答道:“野人在群山间是勇士,下了山,照样能拿得起刀剑,血勇之气不低于那些整日忙活在土地上的汉人。” 顿了顿,他回望着郑植,若有深意的笑着道:“只是让我等奇怪的是,此前,在此地与我等通商的,此地夷人大族,向氏,怎么被人一朝诛灭的?” 话音落下后,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这种僵持并没有维持多久。 忽地,一声大笑响起。 “哈哈哈,梁兄,真是过于谦逊了,像兄台这般,汉语蜀腔说得这么熟练的野人,可不多见。” 郑植手掌拍着大腿,像是听到什么特别可笑的事情一般,摇着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是在下孟浪了,早就听山民传言,向氏恶贯满盈,坏事做尽,有这种下场也是应该,不应在兄台面前提起的。” 梁荣也是,仿佛被人触到笑点一般,跟着笑了起来。 “其实,有了于氏家主的书信,兄台根本不需要多礼。我现在就敢在兄台面前保证,以后梁氏的商路,在这西南,就根本没人敢动。” “哈哈,有劳了,且兄台如此盛情,吾受之有愧,实感汗颜。这么吧,这里还有些许见面礼,望请收纳。” 梁荣不待郑植拒绝,搭了招呼,便立刻就有在外时刻准备的小厮进来,手里捧着个精美的木盒。 “兄台先不要推辞,这只是往后吾等通商的货品目录而已,捎带些少许的样品,只是薄礼,尽可收下,想必贵主人不会介意的。” 梁荣笑眯眯地,双手将木盒奉上。 郑植一眼望去,木盒确实有块木板,上面写有商品目录,这才放心,一把接过盒子,令他惊讶的是,分量不轻,且从盒子上传来的阵阵清香。 郑植瞪大眼睛,吃惊道:“这,这是沉香?兄台的商品是香料?” 梁荣淡然点头,若有所指道般,竖起食指晃动着,悠悠然道:“非也,香料只是其一。既然兄台大气,我也可以明言,这条自交州到巴蜀的商道,其后可不仅仅是我梁氏。” 「求收藏~~~求票」 第一百零九章 工程 熹平六年十月初九 安汉,河岸渡口 清晨,吃完朝食的张修脚步匆匆,一边走一边给身后跟随的王平传令: “王平,你交代下去,给各个村寨下令,征集人手、物资,前来渡口报到,今年冬要在此地开工。” 王平毕恭毕敬地跟在张修身后,闻言眼皮就是一跳,没别的,因为这时候的百姓最怕的就是出役,这也是平地汉民出逃的一个重要原因。 本来出逃进山,就是为了逃避远役,山里的日子艰苦,可是没有了官府日常沉重的税负和能逼死人的赋役,生活还能过得去。 虽然平日里在山里,也会有头人村长组织大家伙,出来铺铺路,修修桥,这种为了公共,便宜大家,你好我好的事情,各人都无所谓。 可要是教子以五斗米道教子的身份下令,各个村寨的祭酒也能动员起民众,但是大家内心里多半是不情愿的,这就是在消耗五斗米道在山民心里的公信力了,对于还未执掌五斗米道的教子来说,这并不是件好事。 毕竟,这时候的官府豪强召集人手办事,从来都是自带粮草器械的,所以小民最怕的不是多如牛毛的税,而是轻则破家重则灭门的赋役。 可是,未等王平出言相劝,张修便接着道: “对了,传令之时记得告诉来出役的人手,此次出役,无需自带粮食、器具。” 王平闻言露出了笑脸,心道教子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呢?于是拱手称诺,乐呵呵地回头去找自己的亲兵,召集士兵去传令。 而张修给来干活的乡民提供了粮食、器械。对于山民来说,不用自家出财货,冬日里本就闲在家中,有活干,有饭吃,自觉相当赚了。 没有理会王平的小心思,张修心里全部是自己的工业计划,摆摆手让王平赶紧去忙了。 其实,一开始张修也不知道此时普通民众的要求是如此之低,在张修看来,召集人手干活,负责食宿物料乃是应有之事,最初张修的打算是给所有干活乡民发放些财货进行补偿,却是被徐维一把拦住,连称教子已经给得够多了。 当上位者给下位者少许好处时,下位者理所当然认为是上位者的错漏,会为那一点好处抢破脑袋。 而当好处过多而肉眼可见之时,小民只会迟疑,因为漫长的历史里,教会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切不合理的好处都有相应的代价。 上位者可以有错漏,可不会是蠢人。 好处过多,本就不正常,其导致的上下猜疑和牵扯出来的利益分配只会平添无数麻烦。 往往在这时候,张修才会猛然惊觉,自己与这个时代的认知代沟远比他所想象的深。 转过头来,张修回到学堂,在这儿,已经有着一群小弟子们在等着他了。 见面之后,张修没有废话,径直领头,带着陈喜、根生和一帮善于算数的弟子们来到河湾地上。 行走途中,张修抓紧时间,打开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卷图纸发出来,分给众人。 见到各自领到图纸后,张修便指着面前的潺潺流淌的河水道 “之前课堂上讲了,为了提高木材的加工效率,必然要使用机床,而机床则需要源源不断的动力。” “机床的动力来源,目前来说,咱们只有两种,一种是畜力,一种便是咱们眼前这条河的水力了。” “之前我讲中原水利技艺的时候就说过,在北方,乃至成都,已经在广泛以水力为动力来源的提水工具,筒车了。” 田成立马举手 “先生,这个我知道,在陈氏,他们就在嘉陵江上立了一道筒车来给坞堡供水” 张修点头笑笑,继续道 “那只是最简单的水力应用。” “大家打开倒数第二幅图,而我们要做的是水轮机。” “水轮机安装原理分为冲击式和反作用力式两种。” 讲到这些内容之时,张修恍如隔世,这些遥远的知识,都是他前世大学学到的东西,没想到真会有用到的一天。 “我与钺氏的长老讨论过了,以青铜合金铸造,和我们目前的工艺水准,能够完成的有两种水轮机。混流式水轮机和水斗式水轮机。” 不一会儿众人来到一处坎坷的河道,这里的地势不平,高度起伏,使得水流湍急,浪花翻腾间,暖阳照耀下,罕见地在河畔,显现出一道彩虹。 指着这片地方,张修慨然道“两种水轮机,需要的基础设施也不一样,就如图纸上标明的,我们要在这个冬日,趁着水浅,完成这项工程。”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根生举手发问:“先生,就如先生刚才所讲,目前世间已经通用了以筒车为模板的水利机械,为什么我们不直接使用他,而是如此费力,建造所谓水轮机呢?” “说得很好,其实筒车原理上也一种水斗式水轮机,只是它的初衷是为了提水灌溉,所以天然的水力功率不高。” “只要有河道,立好支撑柱,安装水轮就能运行,便于布设。” “而为了提高功率,也可以采用缩窄河道,加快河水流速的方法。” “只是这一种方法同样的需要大规模的土方作业,反而不如直接使用水斗式水轮机这种最终形态。” 张修讲完,众人皆颔首称是。 其实张修还未讲明的一点就是,他就是故意要建造这种费工夫的水利设施安装麻烦的机械的。 目的有很多, 其一,张修是为了验证当前世界,或者说张修目前掌握的匠人他们的工艺水平。 其二,则是为了后续更大的,更复杂的工程积累经验,普通的筒车机械,一般的乡间土豪都能够组织人手修建,但如果总是在低层次徘徊,是永远不能向更高层次进步的。 其三,则是为了锻炼五斗米道这种道门组织在地方上的组织力。 诚然,就如王平所想,五斗米道召集山民进行劳役,是一种消耗五斗米道公信力的表现。但是这种万众一心,完成一项成功的工程,也是最能凝聚人心的。 可以这么说,国家这个组织第一次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其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干工程——大禹治水。 华夏大地上第一个国家夏的形成重要原因,就是禹治水锻炼了大批的官僚组织,通过各地的官僚组织,人类第一次成功地束缚住了那条地上的黄龙。 而那时候的人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种可怕的组织力,第一次见识到了人的伟力。 可以说,夏启的立国那么顺利,其中就有着千万民众对这种组织力的追求。 且不说后来官僚的异化,无论哪一个时代,最初的组织都不仅仅是为了统治的,他们都是怀着伟大的目的而生的。 之后华夏的每一个朝代,都肩负着一个使命,那就是治水、干工程。 各个朝代都设有专门负责水利建设的官职,且无可替代。 哪怕是异族入主中原的蒙元,末路之时还想着修一修黄河呢。 散去有些脱缰野马似的遐想,张修回过神来。 其实,在众人看来的水利大工程,在张修眼里,有工程机械的话,三两天就完成了。 可是在当前的生产力条件下,则需要动员各个村寨,筹集大批的粮食,铁器,才能勉强完成。 而其中的统筹工作,则是需要张修的这些小弟子们来,张修自己来亲自把关托底。 “而尔等的工作,就是依据图纸,结合这片河滩地的实际,计算土方量,人工、器械食宿消耗量,工程所用的时间,做一个详细计划,交给我,我再根据计划给你们调配资源。记住了,我要看到所有的计算过程。” 嘶~ 周围传来一阵猛的吸气声,仿佛要将张修面前的空气给吸空了一般。 一下子,听闻工作内容的学生们尽皆苦了脸,唉声叹气,大概都在心里大骂先生不当人吧。 呵呵,张修这下发自内心的笑了,仿佛看到了当初第一次踏入工程现场的自己。 「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第一百一十章 卓杰的惊讶 巴郡,安汉 钺氏族地所在山谷之中。 炭火将整个山谷都烘烤得如同夏日,经过工匠调试、烘炉之后,所有的冶炼炉在张修的命令之下一齐被投入使用。 “开炉啦!闲人远避!”随着炉前匠人破锣嗓子的大声吆喝,铁钩挂着炉门往上一提,火红的铜液如水般奔涌出来,而在一旁,早有经验丰富的匠人准备好了模具将铜浇筑在其中。 钺茂不停的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以避免其掉落进眼睛内,从而导致失误而浪费了这一炉的成果。 他手里抱着一卷由兽皮制作的书籍,上边书写的文字是此时少有人习得的上古金文,他一边指挥,一边对照着手里的兽皮,在嘈杂的冶炼场里,他嘹亮的嗓门就没有停过。 “庆小子,准备好白铅,按照我要求的量,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 “老古,立马给这一炉的初铜加热,准备最后的熔铸。” “炉火、模具、蜂蜡,一一备好。” 随着他的指挥,山谷内的匠人各司其职,却忙而不乱,仿佛这种事情他们演练过无数次那般。 他心中一动,看似想起来什么,他一转头,指挥起被张修派过来帮忙的卓杰。 “卓杰小子,你去最后检查模具的尺寸,一定要按照教子的图纸,分毫不能差,否则就要重做,一切得重新再来。” 卓杰这时候如同猴子一般,上蹿下跳,到处看看,他所经历过的以钢铁为主的冶炼和钺氏部族铜器为主的冶炼完全是两码事,眼前新奇的事物让他兴奋不已,年少的他早就明白取长补短的道理。 在他看来,铜和铁的两者冶炼的一个重大区别,那就是铜可以冶炼成铜水,可以在其中加上各种金属构成性能不同的合金,而冶铁呢?就他所学所知,铁水是生铁,也是目前匠人最闹心的铁,杂质多,脆,远远达不到匠人追求的铁的极致——钢。 而要完成钢的制作,就需要不停地对生铁锻打,以此去除杂质,这跟铜的冶炼完全不同。当他看到钺氏的匠人通过将铜不停的加热成铜水,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去除杂质,不仅如此,还能去芜存菁,往里面加有益的金属。 他的小心脏一动,或许,可以将生铁冶炼之后,再回炉加热成铁水?然后再对铁水各种施法,成为液体之后的铁,肯定比锻打更加容易炼成钢。 听到钺茂老爷子的指令,他举手称诺,立马拿着手里的图纸对照起一旁的模具起来,一丝不苟,且将那些刚刚启发的想法藏进脑海之中,毕竟这才是正事。 手里的木制尺子、圆规、还有各种量具用得都很熟练,每当他使用这些工具之时,都会感叹张修的天纵之才,只有他这种深得此时工匠技艺精髓的人才知道,从图纸到实物的困难,而有了张修的这些不同量度、尺寸、量具的加持,那些在匠人脑海之中的想法才能顺畅地实现。 此时,各种工艺,在匠人之间流行的是法式,是口诀,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他是精锐匠人对普通匠人的一种妥协。其利于技术传播,而在技术进步上,则是一种阻碍了。 周围忙碌的制作模具的匠人将他围在中间,有些敬畏,有些好奇地看着卓杰的举动。 这些在铜器制模上精益求精的人们看来,这一次的模具,跟他们以前说要制作的那些有着繁复花纹,经文,雕饰的礼器相比较,张修说要求的部件要简单许多,不过是些齿轮,叶轮之类的物件。 卓杰与他们不同,他是第一个拿到张修的机械图纸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张修以外第一个理解了张修要制作的机械的精妙。 这些大大小小的齿轮,无论是在水坝上水轮机的传动,还是机床机械运行,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齿轮齿的啮合,齿轮的直径,还有是否符合渐开线标准,都是需要他一个个验收的。 幸运的是,这些技术熟练的匠人们尽管不懂什么渐开线理论,但是他们凭借着经验,事先用木头做了齿轮的样品,通过了卓杰的验收之后,他们再用这些木头零件制作金属齿轮。 啪~卓杰收起手里的圆规,尺寸分毫不差,点头称好。 见他满意点头,周围的匠人皆是松了口气,教子大人第一次派下来的活,要是掉了链子,这些将手艺看得比天大的人就要跳河了。 立刻,就有其他的匠人接手,给模具刷上不知名的涂料,然后组装好,交给下一组人继续加工。 就算是原始的金属冶炼工业,其中涉及的技艺,工序,方法,以及其中的分工合作的组织度,都是此时农业生产无法比拟的。 齿轮检查完,卓杰赶往下一组,这里的部件更加复杂,对材料的要求也更加严格。 比如,木材加工的圆锯,卓杰自己的第一想法是用钢铁打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是精度,还是部件的整体强度,手工打制始终是比不上钺氏这种铸造一体成型的。 而且,让卓杰无比羡慕,且留着口水的是,就算没有钢铁的冶炼工艺,钺氏这些炼铜匠人,也能通过不同的合金配比,来实现不同的强度,韧性要求。 在常人看来比钢铁材质软得多的铜,在这些高手匠人的手里,加点某些神秘的材料之后,其强度和韧性,就变得与卓杰所见到的那些名家刀剑相差无几了,从这一点上看,钺氏,比狐丘那个江湖骗子还要像炼金术士。 而这些神乎其技的方法,并不是什么仙人所授,乃是钺氏工艺传承无数年的结晶,他们的祖先会将发现的各种配比记录下来,从最开始的铜器上,到木板上,到兽皮上。 钺茂手里的,他无比珍惜的兽皮,其上面所记载的就是不同性能要求所对应的青铜配方。 卓杰对这配方无比眼热,却无可奈何,这种一族兴衰的物品,绝不可能给外人看的,他甚至于想要做违背祖宗的决定——入赘他们钺氏,只为了得到钺茂手里的书籍。 圆锯的制作跟张修最初图纸上要求的不同,而是张修在与钺茂等人交流商量之后修改的,因为需要对锯末的输送,一般的锯子锯齿都是偏斜的,而圆锯,因为它的受力不同,这种锯齿偏斜明显不合适,直锯齿则容易卡住。 经过商议,从源头入手,一开始的铸造就改变,改成了现在先制作出两片圆锯,然后用铆钉组合在一起,只是锯齿错开缝隙,用以锯末的输送。 最令卓杰着迷的是轴承的制作,他手里把玩着木制轴承,轻轻一个用力,轮轴就转个不停,阻力微乎其微,他在看到匠人们做出来的木制轴承的那一刻,就被他的顺滑给惊呆了。 要知道,这时候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低贱小民,使用的轴承都还是滑动轴承,接触的是面,只是贵人们使用的是铜——铁轴承,小民使用便宜点的木——铁、铜轴承。 滑动轴承的接触面之间摩擦力与张修所画的滚动轴承使用的铜球点点之间的摩擦力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想起自己以前所乘坐的无论是牛车还是马车,其运动时传来的不停的刺耳烦心吱呀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响。 “若是使用这种轴承的车马,其无论是载重,还是速度,一定会有飞一般的突破。”卓杰心里这样想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变化 不同的构件,对材料的要求各有不同,有的需要耐磨、有的需要强度,有的需要韧性。 而为了满足张修的要求,钺氏将自己家传学问翻了个底朝天,从那些随着岁月积攒下来的金属冶炼配方中寻找着所需答案。 随着铜汁按照钺茂的指挥调配好,不停向外辐射热流的液体被束缚在一碗碗坩埚中,不停地翻动着金黄色的光。 钺茂向炉头看去,炉头是一个干瘪的老头,头上顶着稀疏的几根须发,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形容枯槁,他手臂扶着木制的架子,拿起一块绿色的透明板子,透过板子,仔细地观察了炉中一会儿,再回头看看架子上的木制沙漏,掐着手指自语,估计差不多了,这才回头看向钺茂,颔首示意。 几个身强力壮的匠人发一声喊,合力将加热好的坩埚夹起,耗费力气加上此地燥热的环境加持,所有人的衣衫皆被打得透湿,一片片黏糊糊地粘在身体上,却无人在意。 在飞扬的火星之下,坩埚倾斜,如龙蛇吐息,火红的水柱流淌而下,在人力的约束之下,向往他们最终的归属。 白烟泛起,铜汁浇下,一个个模具被灌满,匠人的动作老练而扎实,沉重的坩埚在他们手里如同茶壶,一饮一啄,收放自如,没有丝毫的差错。 也总会有失误,模具的加固出现问题,有些模具发生了炸裂鼓胀。这时候,事先预案中的备份就派上了用场,立马上前替换,众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慌色,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 卓杰痴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番操作与叮叮作响的冶铁作坊完全不同,这种互相协作,密切分工的做法确实让人着迷。 张修若是在此处,定会嗤之以鼻,这种小作坊式的生产根本算不上震撼,真正的震撼要从机器代替人力之后才能表现出来。 .... 而在此时,王平手下营盘的士卒正在奔走于各个村寨之中,传达来自教子的命令。 这些士卒本就是选自各个村寨的优秀战士,这一次的传令,也算是王平给他们的一次放假。 大柳村,因村口的一颗大柳树而得名。 陈易刚刚和村里的驻守祭酒见了面,传达了教子的命令,没有多余的寒暄,他便要急匆匆的往家里赶。 “小易,你是个有见识的,这一次道中的集结是为了啥?总不能真的是为了修什么水坝吧?我听平地上的人说,那些个大人物总是吆喝咱们这些泥腿子去给他们修神庙宫殿,说白了,这赋啊,就是让咱们白干活,你说教子神仙一般的人物,会不会让我们去给他修神庙?” 消息灵通的村长在陈易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堵住了正要往家里赶的陈易,嘴里絮絮叨叨的讲个不停,他对张修这一次的召集很不感冒,他们这个村寨不是那种一姓独大的村子,乃是那些逃亡汉民抱团组成的,没有了天然的宗族组织,各人将自身的利益看得无比重要,不愿意吃一点亏。 他们是张修在安汉山区一战的副产品,那些自认为实力低微的村寨无需张修代表势力的压迫,主动地献上了忠诚,只是这一份忠诚有几分可靠,则是未知数了。 放在平时,在这种出人出物的时候,就看出来各个村寨的具体态度了。 就比如陈易他们村的态度就很简单,也很普遍,既不主动,也不反对。 就如村长所担心的那般,村里的人们都比较担心这个初来乍到的五斗米道教子要干出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陈易有些不耐烦地一把卸掉村长抓住他的手臂,对于这个老村长,他是十分不喜的,在他们村子就属村长家势力最大,家里有五个儿子,这个时代,壮劳力就是一个家最大的财富,所以村长在村寨里也是横行霸道。 而上一次张修要求各村遴选士卒,前往渡口报道练兵,村子里却是将陈易这个独门独户推了出来,所有人都认为陈易出门这一趟,一定是有去无回,却没有想到后续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先是张修指令李文、吴缺等人趁着大胜向氏的余威,在他们的势力范围武力游行,顺便征讨不服,而他们大柳村正是见识到了张修代表的五斗米道在此地的武力,不敢升起反抗的心思。 再者,各个村寨来了许多的道士,各个身强力壮,却是一脸的和气,没有干其他的事情,一来就是给村子里的老人小孩瞧病,许多人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到了医生,也第一次知道了生病吃药的道理。 有的人药到病除,村寨里的人皆称神迹,心服口服,一起拜起了太上老君,五斗米师。 有的人不治身亡,也没有人闹,叹口气说一句命不好,也是啊,要是五斗米道的道士都治不好,只能是他的命不好了,也没有人怪这些道士的医术不精,毕竟这些人才刚刚从巫医的蒙昧走出,五斗米道的中医属于高科技了,他们不懂,所以更加的不敢质疑。 张修在这些道士出发之前,就曾说过,人要做大事,就要立大志,而要成大事,就要立大信。 先秦时期的商鞅变法,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徙木立信,孔夫子也说了,人无信而不立。 想要开辟一个新的教区,一块新的势力地盘,就需要张修还有这些精锐的道中骨干,下到基层去,去做最基础的事情,去做最老实的事情。 而想要立信,最简单的莫过于治病救人了,不止他们五斗米,现如今天下势力最大的道门——太平道,也采取了同样的方法。 普通人,信仰的寄托莫过于救苦救难的偶像。 五斗米道的年轻道士进入了这些落后的村寨,他们大多都是农人的后代,吃苦是一种常态,所以对于张修时常叮嘱的不怕吃苦,根本没有多大的感受,因为,吃苦已经是他们的生命了。 这些道士,他们带来了医药,以往等死的疾病,有了痊愈的迹象。 带来了良种,以往不能果腹的收成,有了填饱肚子的希望。 带来了铁制工具,更加优良的工具加持下,一颗颗大树被砍伐,一片片山林被削平,一块块土地被平整,面对自然,他们变得更加从容。 也带来了不同的统治方法,村长被架空,许许多多的不法的村中恶霸被这些外来者绳之以法。 没有什么欺负人的复杂律法,就像当年的刘邦入关中一般,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偷盗者罪。 这些外来的道士,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拥有了那些作威作福多年的地头蛇没有的东西——威望。 如果说在以往,五斗米道在此地的影响力很大,其中的八分是通过板盾蛮【军事势力间接影响】的话,那么当张修在巴郡安汉这几个月里,五斗米道已经在此地扎下了根,想要覆灭五斗米道,除非花费大力气进山将每一个信教的村寨都给摧毁,就这时候的交通条件和汉军的补给条件来看,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村长此时的抱怨在陈易看来其实是一种发泄,他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前呼后拥,村民都聚在新来的祭司手下,村长也就是没了牙的老虎,只敢闭着嘴呜咽几声。 陈易看着眼前快要入土的老头,没有多跟他纠缠,他当着村长和他几个儿子的面,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展开。 陈易将文书打开,凑到老村长的眼前,用他那满是死茧的手指指着上边的文字,没好气般一字一句读道:“看到没有,白纸黑字,这是教子亲自下发的告示,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十五个工日,包食宿。” 村长秦正皱着一张老脸,看着那张凑到自己脸上的纸张,以及上边工整的汉隶,一脸的不可置信。 令陈易没想到的是,村长震惊的不是五斗米道的优惠政策。 村长拄着老藤制作的拐杖,一脸的惊骇:“你何时,会识得汉字的?” 他身后的几个儿子他听到了父亲的话语,也都很震惊,脸色变换,刚刚对陈易不屑的神色完全没了,甚至带了些恭敬。 “哼~”陈易哼了声,他也十分得意,或许是有天赋,他是他们那一什中第一个识得三百个汉字的人,屯长已经发话了,若是他能再接再厉,熟读掌握军中条例,下一次的扩编就会推举他做什长。 「在读的朋友,求个收藏、给个票可好。 作者菌在此立誓,今天加几个收藏,明天就更几章。【不是为了断更找借口】」 一百一十二章 匠人的消息 在东汉,士人的地位无比崇高,读书人亦然。 当然,仅仅习得三百个常用汉字的陈易算不得什么士人。 但是,对于这些乡野村夫来说,识字习文的人地位就代表着崇高地位,那是与他们泥腿子完全牛马不相及的技能,所以村长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手里的拐杖抖个不停,要不是身后两个儿子扶着,这会儿说不得得跪倒在地。 “自然是道中的小先生们教的。”陈易淡淡回道,想起渡口军营的那些个夜晚,那些教子的小弟子前往他们的营地,向每一位军士传授学问的时候,眼神里不由得露出了向往。 从那些见识广的战友所讲,普通人要想学文字,必须得进城找那些有学问的先生,还要准备好束修、腊肉,还有平时的孝敬,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得到教育的机会的。这种得之不易的机会到来,使得每一名士兵都格外的珍惜这种机会。 而且,就连陈易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学会汉字的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眼睛里有了灵气,不再是那些田舍夫眼睛的麻木迂腐。 汉字是一种象形文字,在学习的过程中,不仅仅是训练了人的记忆力,还有就是想象力和逻辑能力都会有很大的提高。 陈易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学会文字之后的他们,对于地图,对于战局,对于战斗,视角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他们经历不同的普通士兵来说,农民出身,从能够活动开始,就要为这个家奉献出自己的劳动力,整日整日的劳作,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使得他们的身体产生了一种机制,那就是对于外界的信息屏蔽掉本来的感知,逃避痛苦的现实,渐渐变得麻木僵硬,按照常人的话来说,就是愚夫。 张修所做的,仅仅是开智罢了。 当打破了这些军士常年保护自己的精神外壳之时,他们的思维活跃程度超过了一般人,他们的积极性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就比如这一次张修的召集令,这些士卒在出发之时就已经相互讨论过,那就是趁着这次机会,尽量的将自己的家里人迁移过来,他们每一个人感受到了五斗米道的善意,以及这背后的力量。渡口那地方的田地远远还未到底上限,他们现在也都分了田,生活上也有五斗米供养着,自然都不想再在小村子呆下去了。 就如陈易,他根本不担心村长的阻拦,且不说村子里的驻守祭酒,他自己就能动员自己相善的几户人家以及自己的家人,他有一种直觉,这是一次机会,而且是一个人一生中极少遇到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就连他自己也绝不会想到,往日里在田土上忧虑收成的少年,会在有一日考虑起出人头地这种看似遥远的事情。 挣脱村长几人的纠缠,陈易径直向家里赶去,在路上他不停地紧着自己的衣服,里面有他向几个小先生求得的书册副本,这些书册其实就是专门用于教导他们识字的,当他们小心翼翼地通过屯长向张修询问是否能带回家时,张修没有犹豫,当即点头。 书册有限,陈易自己携带的书册,就是自己挤出空闲时间从什长那儿抄过来的,这一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那贪玩小子抓起来,找个借口打一顿,然后再教他识字。 突然,他想到自己离家前,儿子泫然欲泣的模样,陈易叹口气,慢慢熄了打一顿的想法。 摇摇头,有些惋惜的想着 “可惜啊,上一次教子的大规模的招收弟子,这小子资质不够,没有被录取,当然,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不然,自己得叫自己儿子先生,这叫什么话?” 接着又想起营地内那些小大人一般的小先生,对于他们,他是从心底里佩服的,年纪虽然不大,可是一个个学问都很高深,自家那小子没被选上也很正常。 ..... 张修此时正站在一个小山之上,望着下边蜿蜒的河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此时的张修全力的发动着自己的能力,太阳穴都在微微发胀,在旁人无法看到的张修眼中的视角里,他眼前的不仅仅是物质世界,其中漂浮着无数的数字模型,这些日子里,他在自己的数字世界中不断的堆砌程序算法。 毫不客气的说,此时的张修就是一个人形自走式计算机。 河水的流量他早前已经让人测过了,而且根据此地土着的说法,这一条河全年流淌,没有过断流,加上巴郡此地的气候,更没有过冰封的风险,根据目前张修的计算,在他的脚下建起一座小水坝,靠着这条河的长年不绝的水力,就能够轻松的为一小型的木材加工工坊提供动力。 “唔,不知道钺氏那边的构件做的怎么样了,钺茂保证的那么坚决,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吧。”张修皱着眉头,想起了钺氏族地正在忙碌的金属构件的制作,一边思考着,他一边从自己的随身挎包里取出几块果脯,一刻不停的塞入自己的嘴里。 还是老毛病,相比张修这个经过升级的脑子,他这具‘平凡’的身体承受不了,所以每一次他全力施展自己的能力的时候,都要补充糖分、碳水。不然就跟前世那些低血糖的人一般,突然倒地不起。 脑子急速思考对于身体的负担,张修是深刻的体会到了,他也能体会到,为什么古人说那些聪明的人慧极不寿了,而且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就他张修的经验看,要想维持长时间的脑力活动,需要随时地补充蛋白、糖分。 钺氏在铜器上的制作精度,张修是一点也不担心的,他至今都还记得在吴家村寨的大堂里看到钺氏制作的礼器的震撼,如此瑰丽复杂的铜器工艺品都能够制作,张修所要求的简单金属构件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令他有些忧虑的是,钺茂口口声声保证的材料强度问题,张修对于铜合金了解不多,在他自己的概念里,铜不论是什么合金,都还是比不上钢铁的。 只是张修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他眼中的钢铁制品和此时汉代的工艺钢铁完全是两个概念。 “呸!”张修将嘴里的果核吐了出来,果核飞出一个弧线,被河面上的风吹着连打几个滚,一头扎入下方的河水之中。 流速、落差、流量,轴距,一个个数据在张修的眼前闪过,他紧紧握住拳头,仿佛握住了那股庞大无比的力量。 “这么算下来,功率小了点,不到2kw,不过可以当做试验,作为以后推广的模板,”张修微笑着自语道。 熹平五年的张修心态平和,此时的社会矛盾也没有发展到黄巾时期那么剧烈,放眼望去,都是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场面。 转过身来,张修吩咐侍立在一旁的王平:“王平,你去清点一下此地道中积攒的粮食财货,按照这一次修水坝的消耗给我列出个消耗表来。” “诺!”王平恭敬领命,这个时空的王平遇到了张修,本就出众的资质,加上张修的毫无保留的传授,他是极少数在功课上低于田成和根生这两个天才的人物。 而且王平的数学天赋极其优秀,这也怪不得前世根本不识字的賨人王平能够做到蜀汉的将军,说明他这个人天生的统筹能力极佳。 看着王平转身,张修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心里也觉得王平是一个可造之才,不仅仅是在学问上的领悟力,而且在事实务的执行力上也没的说。 “师父!师父!”底下传来陈喜的呼喊,声音清脆,回荡在林中。 张修回头,只见那个身手矫捷的少年蹦跳着向张修跑了过来。 待近了张修身前,陈喜拄着腿,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讲道:“师..师父,汉中的匠人到了,还有些年纪小的孩童,应该是师父你曾提..提过的咱们的小师弟们,听口音是关中那地方的。” 「坚持!」 第一百一十三章 賨人 听闻匠人抵达的消息,张修喜色溢于言表,呵呵笑出声,仍不忘出言打趣道:“你一个巴郡小子,哪里知道关中口音的?” 说着张修起身,向着下边居民区走去,陈喜紧紧跟在身后。 “哼!师父你别看不起人。”陈喜闻言气鼓鼓的,掐着腰,嘴里嘟囔着道:“师父可别忘了,咱们又不止师父你一个先生,王先生也给我们讲过课啊。他可是给我们讲了好多东西,各地的见闻,包括关中、洛阳、南阳等地的口音。” “哦?看来是老师我的错,小觑你了,士别三日啊。”张修呵呵笑着道歉,听到王立所讲的东西,他并不意外。 王立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出身是在南阳,历经磨难才投入五斗米道,其本身的经历就是财富。 正想着王立呢,就在前方见到王立急匆匆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到。”张修指着王立,脱口而出。 说起曹操,张修突然记起来这个在东汉末年最出彩的人物,此时的他在干什么呢?在半吊子隐居,还是已经进了西园校尉? “师父,你说什么?”一旁的陈喜一脸的不解,出言问道。 “没啥。”张修连忙摆手,实在是不好解释这么个当世人物。 王立行色匆匆,奔行到张修两人的身前,没有什么虚礼,他立马给张修递上一封书信,口中道:“安汉郑植来信了,有情况,朝廷似乎要对板盾蛮大肆动兵。” 张修没有出声,打开了郑植的信,出乎张修意料的是,书信并没有如此时人们写信的传统那样简洁,反而是有些冗杂。整体看来,如同一篇议论文,列举了许许多多的数据,和各个地区的情报加以佐证。 “不错,这文章写的,郑植总算是学了些东西。就是图画的难看了些,表格也不规范,也不怪他,这么短时间,能理解就不错了。” 看完信,张修没有就汉军的动向发表意见,而是先对郑植信的格式内容赞扬了一番。 “教子,我掌管道中情报,经我复验,从成都、江州等地传来的情报相互验证,郑植判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王立的眉头却是一直没有舒展。 见到王立的一脸愁容,安慰道:“王兄不用着急,单单从郑植的信内容分析,汉军的动向无误,矛头直指板盾蛮,只是这种大事,非是我等能够左右的,走,咱们还是找老人请教一下吧。” 张修将书信装好,我在手心一拍,拉着王立的手臂,一齐向着张伯的住区行去。 张伯住宅内。 张伯看完张修带来的书信,闭上眼睛,沉默了将近一刻。 张修几人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端坐在一旁。 须发皆白的张伯没有什么老态,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就是说的他这种人。 终于,张伯抿抿嘴,接着单手捋着胡须道:“其实这事根本不用担心,去年这时候,在得知板盾蛮复叛消息的时候,如今的情形就是必然,事到如今,果如我所料。” 几人闻言皆是肃然,端正了身子,正襟危坐听张伯的讲解。 张伯的声音透亮,没有花甲老头的颤声,添了些老人的和蔼,入耳格外的舒适。 “我们身居的安汉,此地以北的汉昌,南方的汉安,你看一个个名字取的多么好听,就知道这些地方在设立最初是多么的纷乱。”张伯说着,竟然呵呵笑了起来,像是多么好笑的事情般。 “在益州这片土地上,大略上看,有着三方势力,分别是,汉人、賨人、夷人。多少年来,争斗不休,你来我往。” “其实呢,先秦时期,这里的主人是巴人、蜀人。那时候,秦人是外来者。但是经过了李冰治蜀的温和,和秦国铁血统治的严苛之后,这片土地被修理得服服帖帖。” “到秦末的时候,刘邦被分封汉中王,以仁为旗号的他轻松地笼络了巴蜀士人。” “蜀人出粮,巴人出丁,支持汉王打天下,这才是刘邦在外屡战屡败却没有覆灭的根本。” “大汉国号源于汉中,何尝不是对于那些跟从刘邦巴人打天下的一种报答?其实呢,巴人在外对自己的称呼也是汉人,而且对于这种自称,他们是比那些中原士人看得更重一些。只因为这是他们先祖用血换来的国号。” “出于对这些巴人的报答,刘邦对他们这些巴人的税赋,象征性地改为了征收賨布一匹。” “賨布,就是巴郡所产的一种麻布,是最为常见的布匹,这也是賨人这一称呼的由来。这种优惠得到了几乎所有的巴人的拥护,而这些巴人,就是现在的賨人,也就是板盾蛮。”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口的滋生,大汉的扩张的脚步向南,賨人都一直跟随着官府的脚步。汉人占据了平原,他们就占据了山林,两者合力,将西南夷这一庞大的势力渐渐赶到了南中以南。” “只是啊,不知道是哪一朝,哪一代,或者说是哪一个太守下令,废除了刘邦当年的优惠政策,向山里的賨人征收口算钱,免赋的承诺也不再作数。居住在山林之间的賨人,经济能力天生弱势,无力将物资交换为铜钱,这一过程中又被奸商渔利,用一年的积存才能换来朝廷要求缴纳的铜钱。” “有人承受不了,去往太守的府门前,自戕死谏,而太守官吏皆是漠然,冷眼旁观,上下无一动作。而有了这种例子,賨人也都死了心,从此,在蜀地,不再是汉賨联手驱逐夷人了,而是三者互相牵制的局势了。” “大汉立国三百年了,三百年啊,时间太长了,长到到任的官员已经忘记了汉人与賨人之间的情谊,忘记了老祖宗的承诺,忘记了汉人的由来。” “其实你们肉眼可以看出来,大部分的賨人与平地上的汉人,相差不大,而且賨人不称呼平原上的人为汉人,而是以‘平地人’‘山民’加以区分。” 张修闻言默然,与他自以为的民族矛盾不同,眼前的这种矛盾,本质上还是利益冲突,賨人叛乱其实是为了抗税。 “因为山民与平地民隔阂不深,加上这三百年来的交流,在民间,互相是同情的,平地民为了逃税前往山地,山民会道义援助,山民抗税下山,寇州郡的时候,谁能说其中的都是山民?” “这一次朝廷动向,本质上还是朝廷没了脸面,派个钦差大臣下来,收拾不长眼的刁民,可是,賨人在巴蜀这么多年,岂是短时间能平的?要对賨人动兵,前几年,也是御史中丞,萧瑗的前辈朱龟,率领并州凉州精兵,征讨蛮夷,结果怎么的?外兵入蜀,搞得一地鸡毛,益州上下抵制,结果不了了之。听说当年咱们小皇帝想要依朱崖故事,舍了益州。” “若不是前太守李隅合纵连横,联合賨人,共击夷人成功。这益州都不是他汉家天子的了。” “在天子显露要舍弃益州态度那一刻,这益州上下,已经对天子,对大汉朝廷,没有多少好感了。可以说是离心离德。” “这一次萧瑗征讨賨人,呵呵,不用外地兵马,想要编练本地兵马。他萧瑗打得好主意,不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些兵马我估计都得便宜益州这些地头蛇了。” “本地兵马,无论他萧瑗多么干练,多么有手段,兵源,钱粮,物资,有太多可以下手的地方了,再说,最根本的一点是本地的汉人豪强与山林中的賨人没有什么根本矛盾、利益冲突。你们啊,可以好好看看,这一仗,是如何的虎头蛇尾的。” 张伯姿态悠然,滔滔不绝地给这些后辈们讲述着益州的这些故事,也只有他们这种老人,才知道那些时间上遥远的典故。 「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第一百一十四章 棉布 张修立在院子里的一颗桃树下,久久不言,刚刚张伯的清亮话语仍旧萦绕在他的耳畔。 从张伯的言语里,他敏锐地发现了一点,那就是此时地方州郡对于中央朝廷的离心趋势。 不同于张修在后世将大一统当作理所当然并且深深铭刻在所有民众骨子里,此时的大汉朝,在雄才大略汉武帝的谋划之下,通过儒家勉强统合了各个州郡的意识形态,勉强将大家柔和成了一个族群整体,那就是汉人。没有后来的三国乱战,没有五胡乱华,没有几百年的分裂厮杀,统一的重要性,中央朝廷的权威性,在这个时候都被严重削弱了。 可以说,这时候大汉的地方州郡,就像一个个刚刚长大的孩子,地方豪强不仅仅在经济上取得了巨大利益,而且由于中央朝廷权威的削弱,他们还掌握了武力——私人部曲。有庄园经济为主作为基础,以私人部曲为武力凭仗,这种底气使得野心家们蠢蠢欲动,豪强这个群体刚刚发育的身子,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觉得天老大我老二。一心想要挣脱大汉朝这个父亲的怀抱。 可以说,当今天下,逆子横行。 而益州,作为险些被中央抛弃的州郡,离心力则是更强。这个时候,朝廷的主要敌人,应该是那些地方豪强才对,萧瑗打着征伐賨人的幌子练兵,何尝不是借着法子削弱豪强。 “这就是王朝末年的迹象吗?”张修眼睛放空,嘴里喃喃道。 民不聊生的景象他暂时没有见到,却从日常的一些情报中窥见了这种趋势,今年四月,蝗灾泛起,蔓延青、徐、冀、荆、扬、兖、豫六州,满天飞蝗吃光了农民的粮食和生路,流民遍地,堵塞道路。 而在这一次的大灾里,明帝设立的常满仓成了摆设,如同饕餮的胃。常年不停地往里运输的粮秣没了踪影,天子大怒,连杀二十余掌管仓储的官员。然而天子出了一口气,却对灾民的处境于事无补,面对天灾,朝廷无能为力,更加令人咋舌的是某些地方,官员依托太平道的道士才能管理泛滥的流民。 这种虚弱,肉眼可见。 虚弱,就代表着中央权威的跌落,这是王朝末年的一个典型现象。 这种时节下,中央地方的斗法,又是怎么牵扯到賨人头上,乃至于到自家五斗米道的头上了? 张修摇摇头,想不通,也没有丝毫的头绪,此时的他无如何都不会想到,有一位远在洛阳的三公,名扬天下的弘农杨氏,会将矛头指向此时天下沸沸扬扬的道门势力,而要开刀的第一人就是他们五斗米道这个益州地头蛇。 ..... 牛角河,嘉陵水支流上,郑植站在一只晃晃悠悠的小舟上,不停的搓着自己的手掌,抵挡河面的冷风侵袭。 这个时节里,河水较浅,仅仅供小舟通行,也是因为水浅,水流不快,只需要一根竹竿便可以行舟,只是舟船颇小了点,船夫非常清楚这一带的河道,明眼上宽阔的河道上,小舟却是蜿蜒划过,避开一处处暗礁险滩。 郑植心怀忐忑,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习惯性的从怀里取出一枚黄澄澄的铜钱,摩挲着钱币硬质触感,让其在他的手里翻滚跳跃,郑植的心态这才慢慢静下来。 送走梁荣之后,他没有耽搁,立即将梁荣与陈氏的送礼的财货一齐打包,由自己押运着上路,前往张修等人的居处。 上一次在安汉城中张修莫名的被袭,郑植实在是担了很大的嫌疑的,但是经过与陈氏几番试探,惊奇地发现这事儿的确是一件乌龙,这种事情的上策就是主动上门澄清避免后续的麻烦。 —————— 渡口货栈处,张修一把掀开货物上的篷布,扯出来一批白色的柔软布料,回头看向跟屁虫一般唯唯诺诺的郑植,惊疑问道:“这就是吉贝布?” 郑植连忙点头,回道:“禀教子,这的确是产自南方的吉贝布,不过应该不是典籍记载的来自身毒,这种布匹,据说是产自一种花树,从古哀牢夷,今永昌郡流传到南方各州郡的,夷人精通吉贝布的织造,以为特产。” 张修望着手里的白色布匹,手指揉搓了一番,没错,这就是棉布,只不过跟他前世司空见惯的棉布不同,面料粗糙,经纬较粗,份量也沉重了许多。 “这玩意儿,就是所谓的木棉吧。” 至于花树,张修猜的不错的话,历史上古人一直将木棉当作攀枝花,当然这与后来的钢铁之城没有什么关系。张修捻着手里的棉布,是木本棉不错。 张修的眼睛一亮,棉花啊,纺织品开启了第一次的工业革命,这种说法一点没错,衣食住行,衣为先,布匹是最为常见的商品,也是最为保值、最为畅销的工业产品。 尽管与后世张修熟悉的草本棉花不一样,也不是优良的美洲棉,而是来自印度的亚洲棉。 在张修的记忆中,中国在西汉时期,南方就已经从印度引入了木棉和相关的制造工艺了,因为汉民中麻布和丝绢工艺的成熟,并没有重视这一新的布料,反而是居于南方的夷人,在麻布丝绢工艺上与中原有着代差的的他们,非常大度的拥抱了这一新的布料。 其中以黎族的工艺最为出众,多少年来,棉布和麻布、丝绢,因为地理的阻隔,以及官方上征收丝绢作伪赋税的关系,一直是互不干扰的。 一直到名为黄道婆的奇女子,将黎人发达的棉布制造工艺带回到了江南,并且将之改良,适逢蒙元鼎立,在江南设立了‘江南木棉提举司’,第一次在官方上将棉布作为了税赋实物。棉布的经济上的便利和技术的传播使得麻布被迅速取代,以至于后来开国的朱元璋,也将棉布作为了税赋的实物,并且在政策上大力的推广棉布的种植。 种种因素之下,棉花没有了各种阻力,开始在中原大地上遍地开花。 如果张修记得不错的话,古书记载:闽广多种木棉,纺绩为布,名曰吉贝。松江府东去五十里许曰乌泥泾,其地土田硗瘠,民食不给,因谋树艺,以资生业,遂觅种植之。 即便到了明朝,江南也是种植的木棉,而不是后来司空见惯的草棉。 这么想来,棉花,在这个时代,似乎大有可为啊。 张修的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郑植在一旁察言观色很是高兴,教子似乎对这个吉贝布十分的感兴趣,于是上前道:“梁氏送来的货品名录中就有这种吉贝布,据属下探查,似乎交州那边在吉贝布的织造上有所突破,货品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上了好几个台阶。” “教子若是有意,属下有法子搞来这个吉贝树,在绑几个会制造的夷人匠人,不是什么难事。”郑植一脸的谄媚,拍着胸脯保证道。 张修愕然,这家伙的行动力这么强的吗?张修不知道这时候的郑植因为安汉出的差错,正是殚心竭虑的时候,就算张修让他去摘天上的星星,这小子能立马上天给教子看,只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 张修没有反对,还点头赞许了郑植了几番。毕竟,这种有利于技术交流传播的好事,多做些没啥坏处,算算时间,在再过个百年,就会有来自西方的商人将中国的蚕种藏在手杖里,偷盗回国,使得丝绸不再是中华独有。 “不过,这个棉..吉贝布织造的事情不急,先将这些布匹打包给狐丘道长送过去,这可是个好东西。”张修挥挥手,让手下尽快将这批布匹送到狐丘处,目前可再没有比这些棉布更加合适制作硝化纤维了。 张修眯着眼睛,搓着双手畅想着未来:“黑火药,雷汞,硝化棉,无烟火药,都快点来吧,给这个世界以震撼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郑植的野望 一间静室内,张修与郑植相对而坐。 张修细细地翻阅着来自汉安于氏家主的书信,一边看他的手指不时地敲打着桌面,这动作似乎成了他思考时的固有习惯。 房间的氛围安静而凝重,只有微风拂过窗外的竹叶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张修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心绪不宁,不知道为何,他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近些日子太过安静了,张修渐渐生出一种被猛兽凝视的感觉。 外部,可是环顾四周,五斗米道在巴郡的根基渐渐深厚,就算汉庭想要攻击他们,也得翻山越岭,跨越无数的障碍,必定徒劳。 内部,五斗米道创立时间不久,目前来看,还是一个家族产业,张修自己的教子位置很稳,暂时看不出被取代的可能,记忆中取代自己的张鲁,他也没有从任何途径查到此人的踪迹。 “呼~”他缓缓舒了一口气,这种寻不到源头莫名的焦躁最为烦人,摇摇头甩掉哪些跳出来的遐想,专心到于氏的书信来。 从书信的内容看出,于氏与五斗米道关系相当不错,其中于氏隐隐表达了在南中地区与五斗米道联合的意愿,而且似乎于氏在犍为郡遇到了什么麻烦。在对于到访的交州商队,于氏本就是商人,持开放态度乃是寻常,不过其对于梁氏却赞誉有加。 放下书信,张修抬头,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郑植,淡淡一笑,径直问道:“梁氏与你接洽了?来的都有谁?” 郑植起初见到张修皱眉,心里就打鼓,开始不停地反思自己有何不当之处,此刻见张修发问,啥时间愣了一下,不敢怠慢,恭敬地回道:“禀教子,梁氏派人来了,来的人则是梁氏的家老——梁荣,唔,我观此人的行止,身上的血腥味未尽,想必是个厮杀汉。” 不待郑植继续说,张修抬起手掌,直接打断了郑植的话语,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这个习惯似乎成了他思考时的标志性动作。他凝神地思考着,眼神深邃。 “不对,使者绝不可能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若是按你讲的,梁氏是前几年才下山的乌浒蛮子,能够作为交州地方豪强的白手套就相当不错了,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翻州越郡来咱们益州交通的胆量。这些作为和决断,就不是一个家老能够决定得了的,背后应该另有其人。” 郑植被打断也不着恼,默默点头,心里也赞同张修的意见的同时,他也讶然张修的敏锐,随后他顿了顿,接着摇头继续道:“教子所言极是,属下也有所怀疑,此后立马派人查了梁氏商队进城后的行踪,根据回报,一切正常,暂时看不出来马脚。” 张修闻言点头,继续分析:“也是,若真如我们所料,背后另有其人,那么绝不会让你轻易查出来的。要么,乌浒人祖坟冒青烟了,出了个人才,要么这一支下山蛮子就是个傀儡,是交州土着豪强推出来的泥塑木偶,挡风挡雨也挡箭。” 张修说着拿出那份郑植带来的见面礼清单,拿手在上面轻轻拍了拍,手指摩挲着下巴,思索道: “而且,从这礼品上也能看出来,背后之人不是个简单人物。南中之地产金银铜贵金属,你我都清楚,只是山路艰险加上夷人地界,并没有被大力开发,送一车的贵金属我不意外。” “但是,这一车的布匹就出乎我的预料了,这东西在以前都只是作为稀奇玩意被大户人家买来当作富贵装饰而已,也就是说,是一种奢侈品。而梁氏见面就送了一车吉贝布。数量不小,这就说明,他们不打算将吉贝布当作奢侈品卖,而是当作日常消耗品,走量卖。” 郑植闻言,有些惊疑不定,反问道:“教子为何如此看重此物?我听说吉贝布的产量不尽如人意,且织造麻烦,始终不如我汉地的丝麻方便易得的。” 摇摇头,显然有些不解“而且,就算他梁氏想要将此物走量在我巴蜀售卖,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织造成本,加上运输的成本,还有布匹的质量比不上此地生产的賨布和果州丝绸。没什么竞争力的。” 张修闻言摆摆手,笑着轻轻点了下郑植。 “呵呵。这就是你和此人的眼界差距了,你看的是短期利润,人家谋划的是长期,吉贝布的市场也需要培养,吉贝布的质量也可以改善,成本我也看了,仅仅是比市场上上品的麻布贵了些许,更重要的是,吉贝布在保暖是具有天然的优势,胜于各种麻布衣料,对于那些无力承担皮草和丝绸保暖的普通人家是一个很好的补充。” 张修的表情颇有深意,眼神深邃,突然发问: “而且,你发现了吗?这些年,天气愈发的冷了,吉贝布的需求会激增的。” 郑植一脸的惊讶,他怎么也没想到近些年的气候变化会跟生意产生这么大的关系,心中惊疑:这难道是顶级商人的远见吗? 思考着,郑植手里拿着一块吉贝布的样品,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感受着棉布传来的温暖,追问道“这么说,此物将来会大行其道?” 张修闻言,却失声了,没有立即作答。 是啊,棉布在三国时期并没有被大规模的普及,一直到了宋朝,都是在南方地区小规模的流传。 这么说,梁氏的谋划失败了?张修惊疑不定地自语,接着他想起今后发生的事情,又释然了,一件织物的普及要综合各种因素的。 就算有梁氏的机关算尽,但是就如张修所讲的那样,棉布的市场是需要培育的,要有固定的消费人群,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城市居民,他们是最需要考虑性价比的人群,富贵人家可以选择皮草丝绸,贫苦农民会选择自己妇女织造的麻布衣裳。 但是,谁又能想到,这片土地上在接下来的百年内,会陷入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之中呢? 到那时候,温饱已成为了奢望,也就没有了所谓性价比的说法,吉贝布仍旧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不会有人将其当作普通衣料制作御寒衣服。 可以说,梁氏背后的人谋划已经胎死腹中了。 想到此处,又想起黄道婆所处的朝代,张修摇摇头道:“谁说得准呢?这个未来可以是四年以后,也可能是五百年以后。” 郑植一脸的狐疑,不太懂张修的意思,明明是对吉贝布这么的看好,又突然泄气了是个什么鬼? 郑植试探着道:“既然教子如此看重的话,咱们也可率先做好准备,不可让他梁氏专美于前啊,树种和匠人都不是问题。南中的气候与我巴蜀相差也不大,若是我等将此物在益州本地生产,交州所产的布匹那就完全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而且,教子的分析很有道理,近些年,或许真如那些士人所说的什么天子失德,导致上天降罪,天气是愈发的冷了。这时候发展吉贝布,可以说是未雨绸缪,也能够给咱们五斗米道多添一项财源” 郑植的话语让张修的眼前一亮,对啊,论种田的本事,咱们还真没输过谁。加上张修心里的作为工业化拼图之一的纺织业构想。 张修一巴掌拍在郑植肥厚的肩膀上:“郑兄所言极是,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这种关系到民生的产业只有掌握到我们自己的手里才最安稳。” 郑植身子都被张修的一巴掌拍的一个震荡,全身的肥肉狠狠地弹了两下。 郑植咽了咽口水,揉揉自己的胖脸,一脸的不解:仅仅是在益州种植木棉树,就近生产牟利而已,怎么就关系到民生了?再说,民生问题也不是我等操心的事啊。 郑植正疑惑张修的反应呢,却见张修乐呵呵道:\"这事就交由郑兄去处置了,此事极为重要,吉贝布,也是木棉布,在吾看来,前景是无比广大的,它是有取代麻布地位的前景的,郑兄做好此事,将来是必定名彪炳史册的。\" 张修努力的给郑植画着大饼,也不怕把他给噎死。 郑植这下子是真的给惊到了,牙齿打颤“教..教子所言当真..真,我等草芥一般的人物,也能上史书?” 张修还是低估了上史书对于这时候人们的吸引力了,在佛教的轮回未曾广为流传的时代,在深受儒家孟子三不朽影响的民间,上史书对于普通人来讲,其意义与永生无异。 张修见状抓住郑植肥厚的肩膀,以最为真挚的语气道:“想一想发明丝绸的螺祖,想一想賨布的由来,这些已经成为日常布料,它背后的有功之人,是注定要随着布料在后世传扬不绝的。” 灌了几大碗鸡汤,打了十几针鸡血,都不足以描述此时郑植的状态,他的脸红扑扑的,显然是兴奋到了极点,手脚各管各的,不停使唤的动作。 他在静室内不停的来回走动,嘴里不停地念叨,神情变幻不定,只是隐隐的声音传过来。 “哈哈!!耶耶我也有上史书的一天,” “不行,我得回去准备,南中,乃至交州的木棉树,都要收集全,要全部引种到益州来,还有工匠,可以跟那些夷人购买,部落攻伐不停的南中,不缺少织造奴隶。” “不行,交给手下我不放心,得亲自前往才好。对!我亲自前往,哈哈,以后这益州全境的棉布,都是我郑植的功劳。”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于氏的谋划 王立呆呆地望着陷入疯魔的郑植摇摇晃晃地上了小舟,那副肥硕的身子将小舟压得下沉了好几分,在平静的小河河面上泛起了好几层浪花。 “你对他做了什么?”王立一脸的惊讶加不解,径直问一边遥遥招手的张修。 “没什么。只是给他了一个能够被后世无数人敬仰的目标,唔,你看,就像那倔驴前面的青菜,有了此物,干起活儿来,动力十足。” 张修一脸的故作淡然,还拿一边刘玄的毛驴打趣。 王立知道张修在调侃郑植,也不再追问究竟,反而跳转话题提到: “教子,鱼千长老和好些道中医生钻研外科,都已经入了迷,属下听说,鱼长老常常出入的山洞现在已经成为了山民眼里的魔窟,多少尸体被送进去,尸骨不全地出来,乡民中都已经在传咱们在做邪恶法事了。” 张修闻言眉头微微一挑,王立提到的鱼千和道中医生搞出来的阵仗张修早就注意到了,但是他并没有过多干预,反而是下令不许对他们干扰。 就像张修急需当今的工匠来弥补张修在工业实践上的不足一样,在医术上,尽管张修能够将后世他所接触到的药方,药理书写出来。可是时移事易,药理、药名都会有各种不同,鱼千等人的工作,其实就是在医术的大海中,拿着张修绘制的一张大略的地图,寻找合适的正确的航路。 其中的代价,始终是要付出的,中医是一门经验科学,他是历代医生和患者共同编撰的,哪怕自己将后世的医术完完整整地写出来,也需要有人来实践对照的,所以张修并不觉得鱼千等人所做的事情邪恶。 “随他们去吧,不是听说刘师兄在安汉城,做了一场完美的手术么?这种以前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都能成功。你看!有进步就是最好的事情,至于那些传谣言的也不要追究,咱们道中的医者出诊的时候也可以向他们适当的科普下,那些山民是分得清好坏的。” 王立本还想出言说明这种事情的恶劣影响,但是听到张修如此大义凛然的话语,也停了下来。这种占据道德高地的做法,确实让人无法反驳,只是难免有些郁郁。 张修看出了王立的不愉,扯开话题道:“不说鱼长老了,说说于氏吧。” “于氏?”王立不解地发问。 “哦,忘了,你刚刚不在,给!”张修一拍脑袋,从怀里取出于氏的书信递给王立。 入了秋,河边的风无所阻碍,肆意地刮个不停。 张修不禁打了个寒战,急忙拉着王立往里屋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你比我熟悉这益州局势,你看看,于氏是个什么意思?” 王立一边被张修拉着,一边读起于氏的书信来,待进入静室,仍旧不发一言,而是好生地读了几遍,然后默默地沉思起来。 张修一进屋,则是不停地搓着双手,迫不及待地找火石,咔嚓几下熟练地点燃了屋内的小火炉,火焰在木炭上起伏,散发出光和热,有了热气,张修这才感觉好了些。 王立感觉到了气温的变化,见状也不客气,挪步到了火炉旁边,烤着火的同时将书信还给了张修,这才发言道: “于氏的家业被犍为郡太守盯上了。” 张修在火炉上架好铜皮水壶,向手心哈出几口暖气,狠劲搓了搓,张开面向火炉取暖,这时闻言接话道:“何出此言?” 王立学着张修的样子,将两只手张开靠着火炉取暖,缓缓道:“今年初,益州曹鸾党锢一案,牵连甚广,于氏的依仗,犍为校尉也倒台了,被下狱论处。” “嗯。即便如此,与太守谋夺家业有何关系?” 张修不解,在他看来,靠山倒台了,再找一个不就行了?于氏据他了解,身家豪富,占据了富顺一代大部分的盐井,又有盐业工人为主的武力,有钱有武力,本身就很强了,再找一个靠山岂不是轻而易举? 看到张修一脸的不解,王立叹口气,深知自家这位教子涉世未深,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只得耐起性子缓缓道来。 “在大汉天下,民分四等,士农工商。这四等人不是简单的排序,而是严苛的上下级关系,且下级是从属于上级的。” “士,就是那些贵族士人,掌握知识与权力。农,可不是那些土里刨食的农民,而是大地主,有势力的豪强,他们不仅有土地,而且有大量的士人部曲武力,其后的工,其实有两种,一种是手工匠人,一种是农夫,他们的特征就是以自己的劳动活命,从属于前两者,他们要么在城里为达官贵族服务,要么是豪强的庄园内,为豪强劳作到死。” “而最末的商,他们的地位最为低贱,不仅仅是先贤所说的商人的道德低下这等托辞,还有就是商人是士人和豪强的白手套,他们的使命是为了替士人和豪强在世上攫取利益。他们比农工地位更次,因为他们只是一件可随意丢弃的工具。” 张修默然,王立所讲的四民与他前世所理解的四民大相径庭,看他的模样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这也再一次的提醒着张修这世道的残酷。 “商人,哪怕是掌握了财富和武力,也因为社会地位原因而不被世人所重视,没了靠山,家财会被觊觎,武力会被抢夺。于氏就是如此,曹鸾的案子来得太快,于氏完全没有准备,哪怕是花了巨大的代价从其中脱身,但同时这又不是别人想要对他们生吞活剥的饵料?” 张修涩声,讶然问道“那些犍为郡官吏,就不怕于氏造反?” 王立嗤笑“造反?就靠他们于氏,一介商人?从古至今,可曾听闻商人能造反成事的?政治上,商人是被大众所鄙视的,这也就决定了,一旦起事,他们不会得到民众大规模的拥戴,造反也就无从谈起。” 张修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就他所知道的,商人的能量能有多大,后世无数的例子都能够证明,而中华大地上,无数年来,却没有哪一个商人能够成事的,还真有可能,如王立所讲的那样,商人的地位使得他们不会被大众所接受。 难道,早在先秦时期,那些先贤就已经看出来了商人的潜力,故而在政治上加以打压?这是何等的远见啊!张修的心渐渐飘向遥远的先秦时代。 咕咕~ 水煮沸了,铜壶的壶嘴发出刺耳的鸣叫,张修猛地回过神来,起身将铜壶从火炉上取下,回身在屋内的一个架子上翻找。 “找到了!” 王立正疑惑张修的动作时,便传来张修兴奋的声音。 张修取出一包草叶,打开给王立看。 王立皱着眉头,盯着那草叶看了会儿,捻起一枚茶叶,迟疑道:“这是茶?教子有疾否?何故吃药?” 张修闻言大笑“哈哈,这可不是药,是好东西,王兄有福了,这是我才炒制的茶叶,正好今日你我共饮。” 王立闻言,试探着上前摸一摸张修的额头是否发烧,这种话语,倒是跟那些发癔症的人有些类似了。 张修打开王立作怪伸过来的手,笑道:“我没生病,这东西是药,也是一种饮料,经过我的一番炮制,定让你唇齿留香。” 张修前世也不是什么文雅人,不懂那些个茶艺,只知道最为朴素的泡茶法。 取出两个陶碗,放好茶叶,将滚烫的沸水浇上去,一阵白烟升起,顿时整个静室就弥漫起了茶香。 尽管张修信誓旦旦这是饮料,王立还是有些迟疑,直到张修托起茶碗,溜边尝了尝茶水的味道,啧啧有声。他这才学着张修模样细细品尝起来,这一品尝,才发觉,茶水滋味却是不同,不同于此时饮料,浆水的微酸,而是入口微苦,满口的茶香,透彻胸腔,慢慢地,从舌头末端传来一阵回甘。 王立如沉浸在自己的感官那般闭上眼睛,细细感受,最后才缓缓出气,呻吟般道:“好茶!” 张修见状露出标准八颗牙齿微笑,继续给王立续上,这时候,他倒是不问王立对茶叶的感官了,而是发问:“刚刚说到于氏不可能造反,然后呢?” 王立端着有些烫手的茶碗,用以温暖自己的双手,口里吐出了大片的白雾,在一片朦胧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叹口气道: “于氏作为商人,最擅长的是买卖。而要做好买卖,就是评估风险,于安已经从蛛丝马迹中察觉了犍为郡太守的打算,这时候就算他们上门投靠,别人也不会收留的,毕竟,白手套必须得是新的,于氏对太守来说不可信,而于氏也没有时间来取得太守的信任,所以这时候,就要看于氏如何死中求活了。” “生与死的抉择,于氏当然选择生,犍为郡内部是没有助力了,所以...” 茶碗有些过于烫手,王立只得将茶碗换了只手,继续道: “于氏会那么急着寻找外援,我们五斗米道是一个,那交州的乌浒人是一个。”王立竖起两根手指,幽幽说道。 张修露出疑惑的神色,王立叹口气,向着张修解释道:“教子没有注意到么?无论是我们五斗米道,还是他们交州乌浒人,都不是朝廷正道。” 王立伸出一只手来,猛地翻过来,口中道“换句话说,我们都是,可以掀桌子的人。” 这下该张修吃惊了,“你是说?于氏在谋划着,杀掉犍为郡的太守,又或者那些想要谋夺他家财的官吏?” 王立轻轻呷了口茶水,颔首道:“极有可能,这些年,死在州郡任上的官员不少,特别是那些边远之地为官的,经常遇到蛮夷寇掠州郡,一个不慎,陷入贼手,谁也拿不出证据来。” 似乎想起了什么,王立接着道“别的不说,咱们益州前太守雍陟,不就是陷于夷人手中,不过他是真的福大命大,竟然靠着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活了下来。” 张修点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没注意被茶水给烫了下,忍着高温,张修龇牙咧嘴道: “嘶~那就说得通了,交州的乌浒梁氏来跟咱们五斗米道接洽,我看道中商贾传来的南方消息,交州之地,暗潮汹涌,据说太守发怒,斩杀了乌浒人几个首领,激起了交州士民的愤怒。这么说来,乌浒人极有可能起来闹事,到时候,只要有一只乌浒蛮夷流窜到了犍为郡,再恰逢个太守出游,落个卒于任上,身前身后事,声名其实也不差。” 说着张修将茶碗举到眼前,盯着上面浮沉的茶叶,悠悠道:“又或者一不做二不休,借着乌浒蛮夷造反的名头,赚开了汉安城,血洗了上下官吏,然后他于安再率领自保的‘乡民’,将来犯蛮夷击退,这就十全十美了。” 王立闻言也不作声,默默饮了口茶水,他对张修这种超乎常人的敏锐已不感到惊讶了,眼前的这位教子只在完全陌生的领域迟钝,而且就算是迟钝也只是最初那会儿,之后就会发挥那可怕的天赋,将他们这种天资平平之人给比下去。 「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第一百一十七章 货单中的信息 “对了!” 张修打了个响指,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从架子上拿过来一卷图录,递给王立道 “这是交州梁氏提供的货品名录,你看看。” 王立抬手,接过张修递来的册子,细细翻阅着上边的名录,不时地停下来,似乎是在跟记忆中的物品做着对比。 张修见状也不急,独自端着茶水慢慢唑着。 过了将近一刻钟,王立才停下翻动的手指,揉了揉眉心,不确定的道:“上边的货品,有些不对,除了寻常的南方特产如:象牙、珍珠、贵金属之外,多了许多的香料,有沉香、檀香、龙脑香、乳香、丁香、排香、茉莉,其香料之多,可以与光武皇帝时,伏波将军征讨南越时的缴获媲美了。” “而且,还不限量?这是多大的财富?”王立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不错,你也看出来了,跟以往价值千金且供货量极少的香料相比,这一次交州人更像是在甩卖。” 张修点头,慢悠悠道。 他很清楚,香料的价值是与其供货量息息相关的,后世的荷兰人为了垄断香料,控制出货量和货品价格,可是拿枪逼着当地的土着成片成片地烧死岛上的香料树的。交州士人这一遭不限量的出货,就像是个暴发户,贸贸然得到个金库,只想着最快将之提现,其实是颇为不智的。 “这不正常!”王立作为这个时代的土着,更加的清楚这个时代里香料的价值,断然说道。 “除非?”王立惊疑不定抬起头,看向张修,似乎是向这个无所不能的少年寻找答案。 “除非交州人一下子,得到了数不清的香料。”张修目视王立,轻轻点头道 “怎么可能?传闻,香料只能生长在极南之地,那地方气候酷热难耐,瘴气遍地,常人难以存活。而且香料树生长不易,成熟之后又容易被野兽啃食,所以才如此之昂贵。”王立争辩道。 “谁告诉你的这些传闻?是那些香料商人吧?”张修极少见到王立失态,反问道。 “别的香料对于交州来说,可以从南越之地获取,可是这目录中的沉香、檀香、龙脑香,我记得不错的话,是产自于南洋海岛的。” 在王立震惊的眼神中,张修打开图录,点着那些明显是南洋特产的物品嗤笑道: “这些人,打通了南洋的海路,一首海船到港,其运货量就堪比从前陆上销量的三成了。穷人乍富,把他们给搞蒙了,才露了这么个破绽。” “当然,也不能排除交州有人才察觉到了香料贬值的必然,想要来个大甩卖,大赚个一笔再说。” 王立此刻也恢复了冷静,如果是交州人打通了南洋海路,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对于交州士人开通这一条商路的目的,王立略微思考,断然道“他们在隐藏,想要通过益州这一条传说中的身毒商路重开的名头售卖香料,来规避来自洛阳贪婪的目光。” “嗯,极有可能,南洋海路的打开,就会有数不清的财富涌进来,交州的那群士人一下子慌了手脚,可以理解。其实,这么想来,乌浒人的叛乱极有可能与南洋商路开通有关。”张修一边思索一边道 “就如你刚才所讲的,商人是士人豪强的白手套,那么乌浒人就极有可能是这些交州士人的白手套,其不仅仅是谋划商业利益了,其中,未必没有打着如于安那般的心思,将商路的消息封锁在交州,将有可能闻到味道的官吏借着叛乱的机会,一一除掉,独占南洋商道的利益。” 随着张修自己慢慢理顺思路,就越觉得自己接近真相。毕竟,这世道,只有利益,才能产生不相容的矛盾,而矛盾,只能由一方的彻底灭亡才能暂时结束。 王立闻言,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都有了惧色,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他颤声道 “这么说,南方的州郡即将大乱,而这一场大乱,不再是以往简单的蛮夷叛乱,只需要汉军大兵出动,就能顺利的平定。有了那些交州土着士人的参与,必将连绵不绝,为了这一条流淌财富的秘密,他们将会无所不用其极。” 张修倒是没有那么惊慌,根据他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他记得这一场叛乱确实闹了许久,不过最后是被朝廷派去的叫做朱儁的大将给彻底平定了的。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么一号人,那是因为前世看三国,发现征讨黄巾的南北方有两个朝廷大将,北方的一个是皇莆嵩,南方的一个就是朱儁,本着好奇他才百度了下此人的生平,交州乌浒人叛乱正好做了朱儁高升的踏脚石,使得后来他能在黄巾起义的大背景下,走上了历史舞台。 每当这个时候,张修都会深切的感受道自己身处于怎样的历史大潮中,这个唯物的世界里,事件都是相互运动,且普遍关联的。 遥远的交州一艘海船到港,犍为郡的夷人发起叛乱;益州的板盾蛮叛乱牵扯了朝廷在益州的兵力,使得长沙的一个校尉得以领兵南下;平定南方叛乱的校尉立了功,在未来他又会在南阳战事中,平灭南方最后的黄巾。 这种事物间冥冥之中的联系,让张修不由得沉迷其中。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沉寂,直到张修感觉手里的茶碗不再温暖,起身添水,这才打破沉默,侧身向一边的王立道 “对了,那些抵达的匠人如何了?安顿得如何了?” 张修顺手给王立的茶碗续了水,王立拱手致谢后,学着张修样子缩着腿手里捧着茶碗说道 “嗯,都安顿好了,幸赖教子未雨绸缪,在学堂旁多建了那许多的房屋,此次正好够新来的匠人及其家眷居住。我与前来的道中人手交接时,从记录里看,匠人的成分,就如教子所要求的,有木匠、泥瓦匠、造纸匠、铁匠等,其中造纸匠和铁匠这类匠人都是从汉中家里迁移过来的,都是自己人。其他的匠人都是从附近的州郡相善的豪强庄园的购买的。” 张修点头,对交易匠人这种事情并不感到奇怪,这年头,匠人就是一种可交易的财富。 “还有件事,”王立提醒道。 “来的那些童子里,有教子的旧相识,乃是賨人几个大姓子弟。”王立也不迟疑,径直说道。 “哦?都是谁?”原身小时候的玩伴里,就有许多的賨人子弟,张修在脑海中寻找着,立马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好几个挂着鼻涕的小屁孩,跟着自己背后叫大兄。 “杜氏、袁氏还有朴氏。”王立见教子神色应该认识,便直接回道。 张修的脸上露出笑容。呵呵笑道“我记得他们,杜濩、朴胡、袁约,许久不见了,不知道他们还认不认我这个大兄。” 接着张修皱眉道:“张伯他老人家不是说益州官军征讨賨人这仗打不了么?怎么杜氏他们还把自家子弟往我这儿送?我可不信他们是来跟我叙旧的。” 王立闻言笑道:“教子这就多虑了,咱们身在局外,且有张伯这种人物解释是非因果,所以觉得这一仗没什么,可是那些賨人大姓来说,就不是可以轻松应对的了,饶是有汉人豪强互通有无,只要他们賨人露出了破绽,无论官军与否,有好处都会扑上来撕咬的。再说,官府这么大的阵仗,賨人再迟钝,也会察觉到的。” “借着来拜师的名义避难,我能理解,可是!”张修捏着下嘴唇的绒毛缓缓道 “可是为什么賨人大姓会一致认为,我这里,也就是安汉,会是一处安全之地?”张修暂时想不通,单单是为了他张修教子这个名头?张修暗自摇摇头,不可能,最多,只是其中之一。 那么,很有可能是因为安汉这一处地方的特殊,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因素让賨人认为安汉对这些賨人后辈没有威胁。 “是什么呢?”张修回顾着自己脑海中的线索,久久不能明白。 王立闻言,也是暗自皱眉思索,最终徒劳,没办法,信息情报太少。 啪~ 苦思无果,张修无奈一拍手,摆烂了,不想了。 “算了,与其这般苦思,不如当面去问呢。走,去看看这帮子小屁孩,许久不见,不知道长啥样了。”张修伸了个懒腰,跳了跳活动下身子,接着对着王立说道。 王立颔首同意,二人出门,绕过前院,向着学堂区域行去。 恰逢是个阴天,来到室外,张修就赶紧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抬头望去。 院中的树木已经掉光了叶子,参差交叉的枝桠,就像魔鬼爪牙一般晃动。以往行路总是割伤四肢的茅草都已经收敛了锋刃,变得枯黄无力,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肃杀。 未到学堂,二人就已经听到那边传来的嘈杂声响,在这萧瑟的秋风吹拂下,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是显出些勃勃生机来。 听到那些属于孩童的叫喊声,二人相视一笑,待走得近了,就听到有人喊道:“阎行,不要给莪们凉州人丢脸,上,给那小子点颜色看看!”话音未落,就听到砰砰的打击声响,旁边就传来一阵阵小孩子的叫好声和一些胆小之人的哭声。 张修有些无语,看来自家老汉送来的这些个弟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等灯,听到内里的话语,他疑惑的看向王立:“哪儿来的凉州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比试 此前,学堂正屋内。 学堂内的学生并不多,大部分的学生因为张修指派的任务,都已经分组出发前往各个工地进行前期的勘察了,故而此时学堂里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而随着匠人一齐抵达的还有师君张季为张修选的一些北方童子。 与安汉本地的学子不同,这些北方学子,要么是战争孤儿,要么是与五斗米道相善的豪强子弟,两者之间的气质截然不同。 这些本地学子因为家庭出身缘故,即使作为张修的弟子一个个做事也都是谨小慎微,不敢丝毫马虎的,小小年纪却都颇为谨慎,所以性情皆不外显。 而新来的北地学子就相比之下显得咄咄逼人了,一部分有着傲然的家世作为支撑,有小觑他人的资本,一部分本就是从尸山血海中逃出来的战争孤儿,早已理解了弱肉强食法则,对外就表现得极其强势。 原先的弟子和新到的弟子自见面那一刻就显得泾渭分明,特别是其中的几个桀骜不驯的少年,没有作为后来者的谦卑,反而是欺负起了几个年纪较小的前辈学子。 陈喜回到学堂的时候,就见到那个凉州来的小子阎行,正跨在师弟刘原身上,带着一脸的坏笑,对其饱以老拳。 暴打刘原的同时,阎行龇牙恶声道:“你服不服!” 刘原则是护住要害,咬牙不语,眼睛死死盯住阎行,额头青筋直冒。霎时间吐气开声,他一个发力,将他身上的阎行掀翻在地,顿时两人就在地上扭打翻滚起来。 学堂内的书本杂物,被两个人打架造成的动静搞得一团糟,场面混乱无比,周围的一些年纪小的弟子都被吓得哭了起来,新来的那些弟子则是在大声叫好。 “别打了!”陈喜大吼一声冲进了战场,他这些日子尽管主要跟张修学的是射箭,可是拳脚功夫也没有落下,一个短距离加速,眼疾手快一下子扣住了此刻位于上位的阎行肩膀,准备将其拿下,拉开二者距离,好制止这一场斗殴。 谁知地上的刘原见到陈喜的动作,大喜道: “大师兄干得好!让我来!!” 趁着阎行被控的那个时机,刘原起身,使出浑身力气,挥起拳头狠狠给他来了两下,阎行鼻子眼睛被袭,一下子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眼泪鼻涕直流。 周围的那些弟子见到大师兄到了,都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帮忙。 本来轻松应对刘原一个人的阎行一个不慎,就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睛被揍得眯成了一条缝,他嘶声道:“你们不讲道义,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 喊叫的同时,阎行挥起铁肘向后面的陈喜打去,陈喜轻松躲开肘击,松开锁住阎行的手臂,下意识地一个窝心脚踢了出去,阎行被踢了个驴打滚,翻了几圈才止住,直接趴地上了,好不狼狈。 陈喜这下子也麻了,他一个劝架的,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参与进斗殴了? 情急之下,陈喜张开双臂挡在众人之前大声叫道:“好了,不要再打了,先生马上就要来了!” 听到先生就要来了,场面顿时就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双方一下子冷静下来,就此僵持下来。 “呼!”陈喜长舒一口气,心道总算是拿先生的名头把这帮人给压下去了。 场面冷静下来后,陈喜紧接着追问这一次爆发的斗殴起源,双方各执一词,都说对方先动的手。 陈喜耐心地听完,稍微一整理,结果竟然只是简单的互相看不惯,加上一番‘你瞅啥,瞅你咋的’这样的对白,之后自然而然上了手脚。 陈喜叹了口气,他也感觉出来了这些新来的师弟们都不是什么善茬,那一个个小眼神,就跟山上的狼崽子似的。 地上,被陈喜一脚踢得晕头转向的阎行,哎哟几声,缓缓清醒了过来。 人一恢复清醒,立刻站起来就要上前和陈喜拼命,倒是被一旁看热闹的袁约等人上前拦住了,才让局面没有被立马撕破。 眼看着双方互喷嘴仗,又要打起来了,陈喜没好气看向刘原,谁知这小子以为大师兄发信号继续打,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报仇,被陈喜看见后,捏住后脖子给拎了回来。 阎行狼狈不已,再看到对面那些小子的鄙夷眼神,怒从心头起,拭去眼角的血,挽起衣袖,对着陈喜怒喝道:“只会偷袭的小子,我跟你没完,当什么大尾巴狼,有能耐,咱俩比试比试。” 陈喜无奈,看到阎行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实在不好意思上前欺负人。 忽地,他看到教室后边架子上有几张弓,眼睛一亮,说道:“比拳脚总是伤和气,咱们比试射箭吧,我看你一副身怀绝技的样子,咱们过一过,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阎行闻言,嘴角不可见的一翘,哟,这可不哥们绝技啊。做出一脸给你面子的表情,颔首同意。 在古代,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是会射箭的,所以这种比试并不突兀。 “这样吧,我也不占你便宜,你眼睛受伤了,咱们闭上眼睛步射,看谁上靶多。” 这时候眼睛已经肿起来,看东西都有些困难的阎行也不拒绝,闭眼射箭,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点头同意。 于是乎,两人拿着弓箭,一群人跟在后面,来到了后面的荒院,正是之前陈喜根生试验弓弩的地方。标靶都还立在那儿。 陈喜也不急,大度道:“远来是客,你先。” 阎行也不客气,站定瞄了瞄远方的箭靶,手里握着有五只箭,做了做准备工作,先是弹了弹手里弓的力道和掂了掂手里箭份量。 一切准备好以后,只见阎行面向标靶,合上双眼,抬弓即射,五支箭,没有间隔一般,如流星般连珠射了出去。 哆.哆..哆..哆..哆.. 众人未反应过来前,一连五声,远处就传来的箭支上靶的声响。 “彩!”这番出神入化的技艺,让围观的众人都看的一愣,然后顿时大声喝起彩来。 陈喜都看得眼前一亮,竖起大拇指喝彩“好箭术!比我以前的箭术好些。” 阎行本来听到众人的叫好声,自以为这把稳了,像只战胜对手的公鸡高昂着头,待听到陈喜的夸赞,顿时脸色一拉,问道:“比你以前的箭术,那么说,你现在射得还能比我更准?” 陈喜的话音刚落,不止阎行,其他人脸上尽是怀疑之色。再听到阎行的挑衅,周围的人都露出看好戏的眼神,皆以为陈喜在说大话。 “大师兄给这些人开开眼界。”在场的只有刘原清楚陈喜的射术有多么精湛,之前陈喜与刘根生的弓弩试验就经常拉他来当助手,故此他是在场的学生之中对陈喜信心最足的人。 陈喜朝着出声的刘原点头示意,指着背后的院墙,笑着对阎行道:\"这样吧,在这儿比试,比不出你我的长短,我再离远一点。\" 阎行诧异的看向背后的院墙,皱起眉头惊道“你要站在院墙后面射箭!?” 陈喜点头,也不理会周围人发出的嘈杂声音,在一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提弓携箭,挪步绕到院墙后面。 院墙外,之前的张修与王立却早已不在此处,早在这帮少年打架时候,他二人就躲起来了。 一群人跟随着陈喜出来,看着面前高高的围墙,心道这该如何射箭?站在陈喜这一边的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因为这墙是全然遮挡住了看向箭靶的视野,而且这个位置射箭,箭支的轨迹只能是一条弯曲的弧线,这种情况下,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没把握将箭支射到箭靶上去的。 阎行见到院墙后这种场景,也是震惊,自问是绝对射不中的,张大了嘴,讶然道:“你要是能射中,我阎行今后对你就一个字,服” 陈喜照样的淡然,不说话,也不理会众人的话语,他轻轻调整着弓弦,同时在心中计算着距离和角度。 微微侧着身子,倾斜抬起长弓,搭箭,瞄着斜向上方,将弦拉满,松手。 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而美观。 嘣! 众人的心神投入其中,一声弦响,这声响仿佛回荡在众人的耳边,久久不绝。 只见那一支箭飞出,若飞鸟投林,霎时间就被墙壁挡住了身影。 不知道结果如何,不待众人发问。呆在院墙内的众人发出欢呼:“中了!” 陈喜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他不再迟疑,继续捻弓搭箭,连续射击。 墙内的一群人不停地发出欢呼,标示着陈喜射箭结果的同时也宣示着这场比试的结果。 阎行看向陈喜的眼神都变了,那是从怀疑到崇拜的转变,阎行本身就是箭术方面的行家,陈喜今天露的这一手,所表现出的,那不仅仅是箭术,那是跳出术,近乎于道了。 阎行率先向陈喜行礼:“大师兄!” 随后,那些之前还不忿或者带着傲气的少年都在陈喜展露身手中没了脾气,纷纷上前行礼:“见过大师兄!” ———— 远处,张修与王立俩吃瓜群众揣着袖子蹲在望台边上,探着脑袋,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这阵势,就差西瓜、瓜子了。 “欸,你弟子咋这么厉害了!?我看,比你上次在山里射夷人的那几箭都不差了。他是你弟子中射箭最强吧?” 王立看到陈喜隔着墙壁都能射中靶心,也是一惊,狠狠跟着那些起哄的学员拍起手掌,一边拍手一边侧身向张修发问。 张修也是一般拍着手,脸上带着欣慰,点了点头,心道陈喜的悟性确实不一般,这才多久啊,就已经能计算箭支轨迹了。 听到外出发问,张修摆摆手,似是不在意般说道“不错,有我几分水准了,不过,陈喜那小子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另有其人。” “谁?比这还厉害,那还不成精了,我想象不出比这还厉害箭术是什么样子。”王立惊道,这着实难以置信。 张修想了想,露出一脸别有意味的笑,指着这望台道:“说出来你别不信,就是刘根生。那小子是个天才,除了不爱说话,简直就是完美的学生。这么说吧,就他一人,给他足够的弓弩,站在这高台之上的我俩,一个都跑不了。” 被张修这么一说,王立给吓一跳,猛地伏下身子拉住张修,就往下边走去,只觉得这高台危险无比。 “那就快走,被你说的我背心发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看看你都教的是些什么学生,一个个不学礼仪教化,搞弓弩刀枪倒是有一套。” 王立被张修的惊人之语给吓到了,拉着张修的同时也不免埋怨道。其实若只是他一人倒是无妨,还有着与射箭之人比试一番的想法,但是张修在此处,那就得万事以小心为上了。 张修被拉着下了高台也不恼,指着王立笑道:“你还不一样,也是个读圣贤书的,你说一说,那些圣贤书被你用在何处了?” 王立一下子失声,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泄了气般摇头晃脑道:“也罢,这时节,弓弩刀枪比经书管用。” 甩一甩袖子,心情郁闷的王立就要离去,张修赶紧拉住他,发声问道 “王兄先别急,正好有一件事情相询,你可知苏固此人?” 王立闻声顿足,回过头,蹙眉思索道:“苏固?有点儿耳熟,应有所耳闻,不过我得回去查一下文牍。教子是因何原因查询此人的?” 张修倒没有说出张松的名字,而是回道:“一个朋友提醒的我,据说苏固此人会对我等道门不利。” 「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安 拜别张修,王立急急忙忙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根据记忆查找相关的情报,涉及到道门的安危,他是丝毫不敢大意的。 王立的房间距离张修不远,内里也没有什么华贵的布置,保持着五斗米道一贯的简朴作风。 他一进屋,径直进了里间,里面全部是大大小小的竹简、锦帛、纸张等各种各样的情报信息载体。 在初听闻张修提到苏固这个名字之时他就感到耳熟,对于他这种跟日常教中情报打交道的人来说,每日见过的人名数以百计,苏固这名字既然留下了印象,必定是有着重要的地位的。 屋内的竹简翻飞。 “找到了!” 终于,在一堆竹简里,王立翻到了一份从汉中发来的官府邸报:新任汉中太守将于今年秋上任,而太守者,正是苏固。 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地点,他的瞳孔一缩,握住竹简的手掌都不自觉的一抖,联想到张修对他的提醒,王立的心脏不禁打起了鼓。 “砰!” 张修的门被暴力破开,冷风随着王立的身影一齐冲了进来,张修被带起的灰尘呛了一脸,呵斥的语句未说出口,就被王立严肃的神色咽了回去。 王立的眉头皱成了川字,脸色也是少有的严肃,将竹简递给张修,一把抓住张修的衣袖,盯住张修的眼睛凝声道: “教子此前所言当真?苏固此人,即将上任汉中太守,而汉中乃我道核心之地,若是此人对我道中怀有恶意,那么,师君,还有诸位祭酒、鬼师、鬼卒,恐有覆灭之危!” 张修被王立的神色吓了一跳,将手里的竹简情报迅速看了一遍,也当即变了颜色。 苏固若是坚定的反道门者,那么在汉中郡如日中天的五斗米道,还有存活的机会吗? 即便张修总是说当今天下是豪强士族的天下,可是在名义上,至今还没有人敢冒犯朝廷的威严,只因为官府掌管着天下最为强力的武力——横绝当世的汉军。 五斗米道有那个直接对抗大汉朝廷的力量吗?张修不清楚,但是就张修这些日子观察而言,五斗米道的组织度远远还没有达到后来那种可以割据汉中,隔绝栈道的程度。 想起历史,张修就一激灵,他不停地在脑海中搜索着五斗米道相关的信息。 从他那前世贫乏的历史知识里,张修只知道后来割据汉中的人物,是那个张修目前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张鲁。 记忆中张鲁的母亲好像跟刘焉有一腿,然后张鲁通过裙带关系,在刘焉的支持下,率军攻杀了当时的汉中太守,取得了五斗米道的支持,掌控了汉中大局,得以割据自立。 从时间线上来讲,是刘焉先入了蜀,才有了张鲁割据汉中,而刘焉入蜀,是在黄巾起义之后,也就是说至少在七年之后,那么在这之前,汉中的五斗米道势力又是处于什么状态? 张修不停地在心中推理。 首先,张鲁是借助了五斗米道的势力割据,那就说明在汉中五斗米道的势力在张鲁到达前并没有被完全铲除,只有这样,它才有可能成为张鲁割据的依仗。 其次,五斗米道的势力在之后的七年也上不得台面,因为只有在张鲁带兵进入汉中之后,他们才能取得政权。 可是就张修此刻的观察,五斗米道的实力若是骤然发动,是有把握驱逐汉官,掌握政权的。说明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五斗米道被削弱了,而下手的对象,则极有可能是苏固这位新任汉中太守了。 “不对!”张修悚然一惊,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极差。 “汉中郡境内的賨人兵力,现如今在何处?”张修急声向王立问道。 王立闻言,脸顿时变得煞白,他也想明白了,嘴角微微颤动道:“因为益州郡兵的压力,汉中板盾蛮兵力已经向巴郡地区转移了。” 那么如今汉中的五斗米道就是个空壳,空有组织,而没有了武力依靠,无论在基层多么得人心,在武器的批判面前,都不堪一击。 没了武力保护,面对有大义在身,有精兵在手的朝廷经制武备,自己的父亲,家人,族人,以及那些明面上的五斗米道附属势力会如何? 一想到最为极端的可能,张修的脸色霎时间也没了血色。 王立望着脸色不断变换的张修,心里期待着他的主意,不知道何时,眼前这位未及弱冠的少年,已然成为了他们这众人的主心骨。 张修脑力发动,无数种可能浮现在眼前,但是对于现实,并没有什么卵用。这世界终究是一个物质世界,没有什么妖魔仙术,世事不会因为他个人的情绪而左右。 发呆和自我内耗于现实没有任何的影响。 “呼——”张修长出一口气,这口气很长,就像要把那些极端的推理和泛起的颓丧情绪吹散一般。 张修咬紧牙根,无论未来将如何,他张修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未来也必将改变,给他时间,他不怵与这个世界上的人杰对阵,渐渐地,张修的眼神坚定了下来。 一刻也不拖延,他回身坐下,摊开纸张笔走龙蛇写下自己对苏固此人的看法,对汉中五斗米道形势的担忧,以及请父亲将五斗米道行动转为地下的建议。 “事不宜迟,王兄,我等身在巴郡,对于千里之外的汉中亦鞭长莫及,此刻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快将苏固此人的情报报送于汉中分部,做好准备,只期望一切都来得及。” 张修嘴里说着,手上也不停,将书信封装好,递给站立在一边的王立。 王立闻言深吸一口气,他伸手接过书信,手上黏糊糊地,他这才发现刚刚这会儿时间,手心就已然被汗水打湿了。 即便是知晓这些威胁都是他们无证据的揣测,可是光是猜想,就已经让王立汗湿脊背了。 第一次的,王立对于大汉朝廷生出了一种仇恨,不时以往那种因为自身遭遇不公而产生的朴素情绪,而是大汉朝廷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王立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处安身之所。 然而面对大汉朝廷,心里没有丝毫的胜利希望,这种无力感,让他羞愧。 目视张修片刻,王立没有了以往的洒脱,眼里布满些迷茫,涩声道:“教子,即便逃过这一劫,我等,在朝廷面前,仍旧是无能为力啊!” 张修没想到危急时刻,自家的主力竟然起了懦战情绪,可反过来一想,确实啊,这时候的道门,有几个是怀着反汉的最初目的呢? 即便是门徒遍布天下的张角,一开始也都是怀着助汉思想的。 四百年的刘汉天下,时间实在太长了,就好像在天下人的脑子里刻了思想钢印一般,仿佛,这天下,就该是他刘氏的。 这个时候,打鸡血对于王立这种老江湖是没用的,张修只得温声分析道: “苏固这一次若是向我道发难,不过是占了我道中武力不在侧的便宜而已。而且,我道在汉中势力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他一个外来太守,想要铲除就能铲除干净的。” “只要基层的民心在我,百姓站在我等一方,这是义。只要道中的商路没有断,豪强站在我等一方,这是利在。利与义兼备,我道就不可能被任何势力铲除。哪怕他苏固调来了朝廷禁军又何如?他能将整个汉中郡杀光?还是能将豪强都下狱?” 张修的话语铿锵有力,字字珠玑,鞭辟入里,王立那有些瘪了的胸腔慢慢鼓了起来。 “瑾受教!”王立手持书信,向着张修躬身一礼,不再迟疑,退出房门后,立即去安排传信。 王立出门后,张修手指揉着脑门,让自己冷静下来,并不像在王立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张修清楚知道,这世界上有一条定律叫做墨菲定律。 他要做事情发展最坏可能的打算了:汉中的五斗米道基业被全部摧毁,或者内部有人叛变,将他取而代之。 那么眼前的安汉,就极有可能是他最后的堡垒,是他唯一的退路了。 “情报收集的效率提升,传讯手段的改进,汉中巴郡的交通改善。”一想到自己与汉中在的距离,他就十分无奈,前世来说不到一天的路程,如今就算日夜兼程,都是要花七日的行程。 提笔,张修继续在纸上书写接下来日子的规划,以及对汉中情报反馈前的准备工作。 ———— “计划有变,时间有限。将之前设计的轴流式的水轮机工程暂时搁置,主要精力放在水车式的水轮机以及水利设施的建设。” 张修第一时间召集了王平、卓杰、刘根生、李武、陈喜等弟子手下,率先宣布修改自己先前的计划。 卓杰看看手上的图纸,点头道:“没有问题,这种机械结构更加简单,钺氏那边没有问题。” 张修接着看向王平,王平正看着水车动力机械样式图,以及配套的河道工程图纸,待看清了整套图纸,王平松了口气道: “人力这边也没有问题,按新的图纸,用的工时反而要少得多。” 张修点点头,“那就好,事不宜迟,王平你将集结的民夫安置好,配发物资后立即施工。随来随补,以老带新,我们要抢时间。” “李武,你配合王平,安排好你的师弟们工作,他们都是各个村寨出身,能消除民夫的隔阂,万事小心,不要出差错。” 李武小脸绷得紧紧的,狠狠点头。 众人尽管不知缘由,张修所说的时间有限何故,不过既然张修下令,他们也就自当遵从,只是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张修身上散发的急迫情绪。 —————— 钺氏族地,一间少有的石头砌筑的房子外,簇拥了一大群人。 房子外边立着一根木制的长杆,长杆通过机构与横贯屋内的木轴相连,没错,这根木轴就是后世蒸汽机车间常见的天轴。 所谓天轴,就是使用原动机厂房顶部又粗又长的天轴转动,再使用皮带将天轴与地上的机械连接起来,以此实现一对多的动力传输。 屋内摆放着一具模样奇怪的机械,看着像是胡床一般。 卓杰兴奋的直搓手,这台所谓的木工锯床,是他带着木工工匠一块快拼接出来的,后面的青铜零件也是他一个人监制,可以说,这台机械运转时的模样已经在他心中走了无数遍了。 此刻,想象即将变为现实,他也紧张的手足无措。 “开始吧!”随着张修的点头,卓杰招呼人手,天轴和锯床的皮带连接。 随着张修的传令,屋外长杆伸出来的臂上牵引着一头黄牛,在农人的呵斥下,黄牛打了个响鼻,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围绕着木杆转起圈来。 随着长杆坚定不移的转动,带动着屋顶上的天轴转动。 天轴传输而来的动力,使得锯床自身的齿轮转动,整个锯床不断地发出声响。 显然,这种机床振动声响还是太大了,张修蹙眉,下令道:“给底座再加四块青石。” 几个匠人闻言,立即从一旁的整齐的青石堆抬起四块青石,安放在锯床底座的四角上。 随着承重的增加,机床稳定性加强,声响也不再那么强烈。 看见张修的点头,卓杰笑着上前,扳下简单的齿轮变速的扳手。 “唰!”随着锯齿的飞速转动,屋内噪音更重了。 “上木板!” 一块不规则的木板被抬了上来,靠在锯床的卡格里,随着匠人的推动,锯床与木材接触处木屑横飞。 发出巨大的噪声同时,房间内也弥漫着木材烧焦的碳香味。 匠人的动作轻松自然,阻力接近于无,没有多大的力气,一块将近一丈的木板,眨眼间就被切割得整整齐齐。 屋内屋外围观的众人看见木屑横飞的场面,纷纷鼓起掌来。 “万岁!” “成功啦!” 亲眼目睹了锯床的成功运转,见证了这种伟力的众人发自内心的欢呼道。 钺氏的、五斗米道的、各个村寨的,各方参与到着台机械的制作的匠人都互相祝贺。 这台机床能够运转,少不了钺氏青铜的冶炼技术,少不了首饰匠一锤锤的修正,少不了木匠们堪比规尺的技艺。 几个平时极有威望的老匠人此时也捋着胡须,呵呵笑起来,这种场面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尽管对于原理不甚清楚,也不耽误他们将此作为后半生的谈资。 卓杰看见锯床顺利的运行,高兴得快要晕倒,他就知道,机械之道是没有极限的,从着简单的机械中,卓杰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人类终将拜倒在机械的伟力之下。 他的眼睛飘到了屋内的其他机床,迫不及待地要开始其他的机床试验。 「求收藏,求票。」 第一百二十章 汉中事 熹平六年,秋 汉中 一场秋雨刚过,自北方而来的寒流,即便秦岭奋力阻挡,也打了汉中一个措手不及。 愁眉苦脸的农夫瑟缩着身子,使用着破旧的农具,收割那些已经被冻死的菘菜,从远处看来,昏黄的田野上,就如一只只灰褐色的毛虫,不知疲累地一伸一缩地拱着。 汉中城外的官道上,一辆豪华的车马缓缓行驶在其上,车轮翻转,将泥水卷到空中,再无力地跌落在地,发出“啪啪”的声响。 马儿是健壮的凉州大马,车是崭新的洛阳马车,车前后是一行随行骑士,一个个挎弓持刀,眉目间凛然杀气,行人远远望去便知惹不起,主动让道。 与外边的寒凉深秋不同,车内却温暖如春。一个铜制的暖炉放在车中央,散发的热气,将车厢温暖的都有些燥热。 一个威严的中年汉子打开车厢的布帘,对着车外随行骑士道:“让陈调来见我。” 马背上的骑士拱手:“诺!” 中年人漠然地关上窗帘,随后只听到远去的哒哒马蹄之声。 片刻后,一名气宇轩昂的青年骑着匹枣红色大马从车队后方而来,青年显然马术极好,在满是泥水的官道之上疾纵若飞,一身青色锦袍却是纤尘不染。 青年的眉眼间流露着一股昂扬之气,由外而内展现着洒脱和自信,路过的骑士看其目光都带着亲近和敬佩。 青年人便是陈调,只见他双腿控马,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拿着一把制作精美而夸张的长弓。身子随着马匹奔跑而有规律的起伏着。 他手里的弓长度都接近了他的身高,因而无法放在鞍袋里,以至于他只能将之斜握在胸前。与之配套的长箭犹如一根根短矛,扎成一捆绑在马背上。 马匹缓缓近了马车。 “看好我的弓。” 陈调将长弓递给一旁的骑士时嘱咐道,骑士沉默点头,踢马靠近稳稳接过大弓。 随后陈调手掌在马鞍上一扶,轻巧地翻身下马, 下马的同时,他将缰绳在马鞍上一绕,任由自己的马跟着马车,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马儿跑了。 脸上带着阳光般的笑容,他拍拍枣红马的脖子,像是对好友耳语般“在外边等我!” 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似是在催促陈调快滚。 陈调嘿嘿笑着也不在意,纵身一跃便上了马车。 “主公,你找我?” 掀开车帘,陈调立即弯腰钻了进去,动作轻快伶俐,似乎一点儿也不见外。 不过一旦进入了车厢,陈调便立即换了颜色,没有了在外表现的放浪形骸,而是一脸的肃然,身子板正,坐到中年人的身前,微微伏身听侯指令。 车外的骑士自陈调进入马车后,便默契地提缰远离马车。 “元化,汉中的布置,已就位否?”中年人磁性的嗓音响起。 “禀主公,您让属下召集的儿郎皆已抵达汉中,只待主公下令,便可发动。”陈调闻言,低头恭敬回道。 中年人,也就是苏固,一身峨冠博带,面容有着常年居上位的威严。 看到陈调的表现,此刻他也少有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对这个新入门下的青年陈调十分满意,不仅仅因为此人是司徒杨赐所举荐。 陈调的父亲陈纲时任弘农太守,自然与弘农杨氏关系匪浅,这一点渊源,苏固自然要给杨氏面子的。 况且陈调此人,通过近些日子的相处,苏固已经知晓他是一个大才,行事有条理,为人任侠仗义,短短时间就让苏固的私兵们对他归心。 这一趟上任汉中,陈调也能起不可替代的作用,因为陈调不单单是有一个任弘农太守的父亲,他还是汉中本地的土着,乃是成固大族。这对于他在汉中的谋划,以及后面的安抚豪强的行动,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个予你,持此物寻城门校尉赵嵩,他是最后一环,他一旦看到了此物,定会配合与你的。”苏固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珏,递给了陈调。 陈调接过玉珏,触手温润,一看就是宝物。却不知道是什么恩义,能让一个校尉见此直接全力相助。 “诺!”陈调没有迟疑,立即拱手应和。 “去吧,你先骑快马入城,做好一切准备!”苏固挥一挥衣袖,示意陈调及早出发。 陈调最后一礼,躬身后退出了车厢。 跨上枣红马,接过骑士递过来的弓,陈调招呼两个亲信骑士,随即便打马在官道上疾驰远去。 车厢内的苏固透过车帘缝隙,望着陈调远去的影子,想起了这一趟自己的目的以及司徒杨赐的嘱咐,他嘴角翘起,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嘁!道门?一群只知装神弄鬼的神棍而已!” ———— 汉中郡,沔阳 正是秋日暖阳之时 张季坐在一辆牛车上假寐,身子随着车辆摇摇晃晃,车子是简单的制式马车,这时节只是起了个挡风作用而已。 车夫是个粗壮汉子,顶着个大光头,一脸的凶悍相。 此刻粗壮汉子不时地拿眼睛瞧着后面张季身影,他怀疑师君压根没睡着,因为好几次眼看他就要倒下了,可又立马坐直了身子,可他又没胆子提醒师君,上次吵醒了师君的梦游太虚,挨了师君好大一顿骂,所以将一肚子好奇憋在心里,就那么愣愣的赶着牛车。 也许是老牛识途,根本不需要汉子费心,牛车安稳地行驶在道路上,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失了神,想起了远在巴郡的教子,暗暗叹口气:“不知道教子如何了,还记得我否?师君这儿好无聊啊。” 唔——张季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肆意地伸个懒腰,顺便将嘴角的涎水不着痕迹地擦掉,抬头看看天色,然后向着前面的大汉发问:“大头,这是到哪儿了?离汉中还有多远?” “远着呢,这还没出沔阳地界,师君你还得多睡会儿。”唤作大头的汉子轻轻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回道。 “你小子,陪我老头子出来一趟还不愿意?非要跟你老子去关中钻老林子?”张季显然也看出来了汉子的不耐烦,笑着说道。 大头哼了声回应,闷着脑袋赶车,不想回话。 张季正欲说话,忽地,牛车一顿,惯性让他险些撞到车厢板。 “怎么回事?”张季扶着车板,有些生气发问 “有人拦道!”大头闷闷的声在前方响起,他眯着眼睛看向前方挡路的人群,同时他手紧紧握住了腰间刀柄,此刻也悄然出鞘了半寸。 张季探出脑袋张望了下,待看清了路口的人面目,对大头示意道 “无事!” 而此时牛车前方的道路上,几个乡农打扮的人和一个道士拉扯着,嘴里冒出各种问候,他们不自觉地拉扯到了大路上,以至于阻挡张季的牛车。 眼尖的一个乡民看到了张季的牛车,欣喜若狂地跑过来,嘴里似是有极大的冤屈般叫唤道。 “师君,你可来了,你老人家评评理啊。” 张季钻出牛车,也不在乎农人身上的污渍,站在大路上与之把臂交谈。 “何老四,这是咋了?什么事情还闹到路上了?” 名为何老四的乡民苦着脸回道:“还不就是这个杨家小子,说什么不到时候,不给大家放粮。这场寒流一来,大家伙可都是遭了灾的。” 说着一群乡民也都用了上来,纷纷说道。 “师君,你给评评理,当初建义仓的时候就说明了,这粮食是大家伙的救命粮,储备粮,是给那些遭灾的人用的。你说是与不是?” 这些乡民显然是和张季很熟的,都不见外,拉着张季的袖子就是一顿诉苦。 张季闻言不停的点头,接着便黑着脸问道:“杨家小子,怎么回事,你今日须得给我个交代,否则我拿你是问!” 谁知这个年轻道士也是苦着脸,一脸为难道:“师君,你不要听他们瞎说,当初说好的,义仓的粮食是给那些困难之人的,可是他们,我派人调查过,今秋的寒流,对他们的影响不大,远没有到使用义仓的地步啊。” 张季闻言,拇指搓着下巴回望乡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你们怎么看?” 何老四见张季被这小道士说动了,急切道:“师君,你别听这小子空口瞎说,依我看,他不愿意开仓,一定是将我们的粮食给贪墨了。” 小道士闻言脸顿时气红了,张口结舌,面对这种污蔑他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只是不断重复道:“我没有。” 眼看乡民还要起哄,张季一抬手,镇住了场面,指着何老四及身后的乡民道:“你们,不是真的想要粮食,只是想要怀疑他贪墨了粮食,对吧?” 乡民们立即点头称是。 又接着指着小道士道:“你,不是不想给粮,只是按照规矩没有到时候,而且,你也没有贪墨粮食,是吧?” 小道士收住了哭腔,狠狠点头。 张季一挥手“那好啊,今日我就做个中人,咱们去道观里查一查,粮食是否俱在,而他,到底有无贪墨。” 众人闻言皆欢呼起来,张季也不耽误,卷起袖子,跟着小道士和乡民往道观里走去。 独独留下大头和一头老黄牛在路口发愣。 “这,咋就都走了?”大头正看热闹起劲呢,就看到张季和一群人往远处道观走去,他和黄牛大眼对小眼。 无法,他只好将牛车卸下,拖到路旁,放着黄牛独自在路边啃食不多的草叶。 “别走远了!”也不管老牛听得懂不,大头靠在路边的车厢上,慢慢打起盹来。 ..... 下午,俩人继续上路。 张季一路上都带着笑,显然是心情极好。 赶车的大头按捺不住好奇,回头问道:“师君,上午的事什么结果?” “嘿嘿,拿杨家小子是个人才,做事一板一眼的,我带着乡亲,对着账目一个个查,义仓里的粮食并无贪墨,” “结果自然是各自欢喜。”张季靠着车厢,翘着腿,一脸得意道 “哦,这么说那小子还能做个清官?” “那可不一定,我只说了义仓里的粮食没错漏,进仓前的损耗,账目上可没有。”张季收敛了笑容,淡淡回道。 ———— 赵嵩望着眼前恣意昂扬的汉子,只觉得自己韶华易逝,没有那么多的朝气了。 “说吧,你是何人?找我何事?”赵嵩手里握着环首刀,身子前倾俯视陈调,试图给眼前这小子以压力。 陈调后仰着上身,在赵嵩眼前,缓缓举起一枚玉珏。 赵嵩的面色一变,一把夺过玉珏,厉声道:“这玉珏,你从何处得来?” 陈调退后一步,朗声道“赵嵩,字伯高,南郑人士,建宁元年,任凉州金城郡都尉,战不利,议罪当死,然,杨司徒念其有功,免其罪过。” 说着陈调上下打量下赵嵩道“这不,还让你回乡做了这汉中的城门校尉。” “够了!司徒之恩,吾没齿难忘,有何要事?请阁下示下吧!”赵嵩一摆手,打断了陈调的话语,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看到赵嵩严肃的表情,陈调温言缓和道: “赵兄勿忧,吾非匪类,乃新任汉中太守帐下从事陈调是也,至于司徒的玉珏,只是取信的信物罢了。” 听到对方是官方人物,赵嵩的脸色一松,然而,陈调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给悬了上去。 “汉中有名五斗米道者,行为不法,为祸州郡。太守有令,诛杀汉中米贼,违者,格杀勿论!” 赵嵩转身,僵住的脸皮动了动,终于,他躬身,拱手,大声回道:“赵嵩得令!” 终于,陈调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手掌也从刀柄上缓缓松开。 放松的同时,他也不由得为杨氏的能量感到震惊,早就听说杨氏爱好施恩于人,以至于留下了黄雀衔环的典故,没想到今日让他亲眼见识到了。 赵嵩的投靠,意味着苏固的谋划成了大半,因为汉中郡府,已经太平了许多年,郡兵数量一共也就一千出头,城门校尉掌握的三百城尉的份量,也就显而易见了。 再加上自己召集的游侠儿,短时间募集一千的州郡兵,是绰绰有余的。这一股力量在手,这汉中,有何人能挡? 「求收藏,求票!!」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变化 安汉,渡口营地 张修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就在刚刚,他发现了自己身体的突变,又或许叫做突破。 在张修的理解中,这个世界是物质的,精神无法干扰现实,是的没错。 可是他拥有的充满力量的大脑连接着他这具孱弱的人类肉体,即便这种力量无法作用于外物,却可以影响他的身体,不定期的低血糖症状就是其中的一种表现。 以往张修总是认为自己脑力状态由于太过强大,而不能长时间的维持,所以张修专门给自己设定了一个超脑的开关,方便他从普通人到超人之间转换。 这样的做法好处是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张修自己身体的过度消耗,可坏处就是他这种开挂一般的能力开发得不够,它的极限在何处,张修不可知。 前几日由于对汉中局势的担忧,张修自己陷入了一种高强度的工作状态。 在钺氏冶炼场与匠人商讨机械的调整、在河道的工地上指导工程施工,在学堂的教室给学生们教授新的知识,以教子的身份召集巴郡的五斗米道骨干集会,与吴缺、李文就营地练兵事宜总结,与王立共同建立一套新的情报传递系统。 在这片小小的山区,这一段时间,到处都有张修的身影,和他充满活力的状态,同样鼓舞着众人。他在这些工作中是以全负荷的超脑进行的,给所有留下了超人般的印象,他思维的开阔,敏捷以及对于事物判断的精确,都让人叹为观止。 其结果仅仅是张修的食量变得更大了,平时手上的零食更是不断,他的小挎包里,石蜜、果脯、胡麻饼,应用尽有。 事实证明,张修的身体比他自己想象中的更加扛造,没有出现什么病变之类的副作用。 而他对于能力的肆意使用,也给他带了别样的惊喜,他惊讶的发现了自己对于身体的掌控力变得极强。 他能像动物一般瞳孔变焦,能看清视野内的一切事务,神经反应速度也变得不可理喻,甚至于身体为了将他的反应速度提高,为了速度,自发地将张修的大块头进行了修正,肌肉线条不再那么明显,就像是小了一圈,整个人变得内敛了许多。 结果就是,现如今的张修,有绝对的把握从容面对一支两百人的军队合围,王立、吴缺、李文等高手对他的全力出手围攻,他都可以轻松应对。 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有种感觉,这一只手能够轻易完成空手夺白刃,凌空接弩箭等高难度操作。 对面的李文以及营地士兵都惊呆了,望着面前这个岿然不动的少年,竟然生不起一点儿对抗心思,一个个惊惧地低下头,不敢与这个魔神一般的男人对视。 因为就在刚刚,张修就是靠着一把长刀,从严阵以待的军阵中从容进出,无论是矛刺,刀砍。都被张修信手躲过,又或者以身上的长刀做卸力抵挡,而当面的士兵遇上了单人持刀的张修,往往都是反应之前就被欺身上前的张修击倒,面对之人身体的平衡点,武器挥舞的路线,人员相互之间的间隔,在张修的眼睛里,都一览无遗。 张修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将那些在路线上的阻隔躲避掉,实在躲不掉的则是以长刀抵挡、或以其他人的武器阻挡、或以身边的士兵身体作为盾牌。 而他面前的士兵,弱点就太多了,张修往往选择最简单的,在间隔时间点攻击对方的平衡点或者软肋。 超出常人的观察力、计算力、以及变态的反应力让他横穿军阵若等闲事。 李文与吴缺对视,眼底满是骇然,刚才军阵的合围,李文没有一点放水,即便没有使用真刀枪,可是看着教子身上一点白灰都没有的状态,他们不得不信眼前的事实,真的有人能够在不着甲的状态下,单人独闯军阵。 “继续,换箭阵,覆盖我。” 张修面无表情地对着李文命令道。 “箭阵准备。”李文咬着牙,不让心里的震惊表现出来,举起右手大声指挥道。 随着命令,一众弓箭兵集合,列齐了箭阵的队形,接令的士兵纷纷举起弓,搭好箭,箭支都被事先去掉了箭头。 “放!”李文大手一挥,命令道。 张修立在校军场上,在李文下令后的瞬间,他头上的天空,“唰”霎时间黑了下来。 由箭支组成的雨点,密密麻麻拥挤着向他飞了过来。 张修的眼睛闪烁着黑光,那抬头的那一刹那间,天上的每一支箭都被他眼睛锁定,大脑自然而然的计算,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它们各自的轨迹。 在张修的视角看来,位于箭阵的覆盖之下,并没有他人想象的那么危险,一次齐射,两百支箭,能带给张修以直接危险的,连十支都不到。 而随着张修调整着自己的站姿位置,抵达那个计算中最大的箭支缝隙处,威胁的箭支更是变成了三支。 “叮!叮叮!”张修举起刀,就如同打理自己的衣袍一般,一起一收,刀身斜着接触箭支,将临身的箭支挨个抖开。 而在张修抖开空中箭支后的一秒内,“唰唰”箭雨落地,校军场地面钉满了羽箭,白羽箭尾颤动,地上如同长了白毛一般。 而在那一片叮叮的箭支落地声响中,张修若传说中金铁难伤的仙人一般安然无恙地立在场地中,悠然显露在人前。 “仙人啊!”看见这种场面的士兵,霎时间就有人跪下叩拜起来,弓箭队的士兵动作更快,一下子倒了一大片。 在本就是神秘巫鬼盛行的巴郡,加上张修此人五斗米道教子身份的加持,更加坚定了士兵对于张修仙人身份的笃定。 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在无人敢于阻止的情况下,校军场上跪满了人,就连李文、吴缺等人都在跪下士兵的逼视下跟着跪了下来。 看到这副狂热场面,本想着继续自己试验的张修,只得在一阵阵“恭送神君”的跪呼声中狼狈而逃。 经过此事,张修尴尬的发现,致力于传播科学,破除迷信的他,成为了最大的迷信源头,须知,安汉城里,还流传着他升仙的传说呢。 经过这一插曲,张修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回到住处,继续五斗米道的事务工作。 以前这些教中实务一般都是由张伯与王立代劳,张修身为继承人这种敏感身份,不想对权力表现出太大的觊觎,所以一般他没有怎么直接参与,可是出于对汉中境况以及五斗米道前程的担忧,他此刻毫不避讳的接管了巴郡的一切教中事务,而沉迷医术的鱼千,以及比张修还要焦躁的王立自然无意见,其他更是无人反对。 学堂的后院内,立起了一个极为高大的木板,木板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文牍,有竹简、木板、锦帛、纸张。这些都是五斗米道分部近些日子送来的文牍,有请示,有情报,有汇报,不一而足。 仔细看去,可以看出他们是被贴在一条条直线分割的表格内的,表格的抬头有着甲乙丙、一二三这样的编号。 木板的一侧,则是立着许多的童子,他们是负责将这些文牍一份份贴在木板上的,随着张修的处理,他们将会不断地上前将处理过的文牍替换下来。 张修立在不远处的高台上,敏锐如鹰隼般的眼睛,让他能将木板上的文牍信息尽收眼底。 这块巨大木板,是张修为自己设计的办公用品,只需要一秒钟,他就能将所有的文牍信息接收,思索了会,张修转身开始对身后十几个弟子批示意见: “甲三,王平需要的粮食我批准了,不过这是他第三次要求增加粮食需求,已经超过了所做计划的三成,我需要他补交一分消耗说明。” “丁七,告诉郑植、交州商路之事我批准了,引种木棉树之事他要抓紧。另外,将安汉城中的物资尽快转运至山中。” “戊一,转告徐维,各地的商栈将我们道中的人手转为暗中行事,商栈暂时只作为商事使用,短时间将商栈与道中切割。” “乙二,传达指令,加大对南中地区的渗透,大力采购粮食、食盐等战略物资。” “刷刷刷”面前的弟子们毛笔不停,将张修的命令一一记录,随后张修用印后下发给各个目标点。 而随着一条条命令的签发,这个山间营地,俨然成为了五斗米道在巴郡的大脑,一处处商栈开始囤积物资,一个个祭酒得到了指令,尽管疑惑,却也遵守指令,进入了潜伏状态。 ———— 汉中 还是那辆不紧不慢的牛车,张季恢复了端正的坐姿,大头依然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赶车。 “师君,咱们这趟来汉中城干什么啊?唔,我可是听阿大走的时候还说,让你低调行事呢。” “你懂什么,太守到任,请各地贤达相会,我乃是本地大豪,如何能不来?再说,咱们家大业大的,可不能让他个光杆太守,小觑了咱们不是?” 「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汉中事2 牛车缓缓行进着,逐渐接近了汉中郡城,也许是天气寒凉的缘故,这个时节,进城的人手并不多,放眼望去,城门口就只有一辆马车过关。 严成【大头】朝马车投去视线,发现马车上的篷布被货物胀得鼓鼓的,马车四周的伙计都是一副干练打扮,有些人还手持着刀弓,一个掌柜模样的商人正与城门口的士兵攀谈。 待张季一行靠近,那商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终于被士兵放行,于是车夫扬起鞭子,马车继续前行。 牛车并没有停步,守门士卒只是抬头看见了五斗米道的幡旗,便摆手放行,进入城池犹如自家后院,可见五斗米在汉中的根基之深。 吱呀的轮轴摩擦声中,随着牛车的前行,汉中城池投射的阴影向着他们蔓延而来。 光线的减弱让严成皱了皱眉,眯着眼睛看向黑暗的城门洞,随着眼睛的适应,只见城门洞里此时正发生了拥堵。 刚刚进城的马车横着停在了城门甬道的出口处,看那掌柜的捉急模样,和马车的倾斜姿态,估计是马车车辕断了,大头判断道。 因为前方的拥堵,牛车随即停下。张季也纳闷,打开牛车的帘子,望向前方的马车,查看情况。 殊不知,就在张季露面的那一刻,前方商队领头之人终于确认了此行对象。 “嗖!” “师君小心!” 一支箭矢从前方的车队护卫丛中飞来,径直射向掀开帘子的张季面部。 “叮”千钧一发之际,严成拔刀,以刀脊磕飞了空中的箭矢。 “杀!” 未等两人松口气,见到突袭失效的前方的商队,对方再也不隐藏了,各自撤下了伪装,拿起刀矛向着二人杀了过来。 张季在箭矢被打飞后的一瞬间,就飞速起身,从车厢底部竖起一块挡板,挡板黧黑赫然是一块上了黑漆的铁质大盾。 他麻利地从挡板后取下一副弓箭,又拿起一副钩镶,甩手扔给了前面的严成,大声喝道: “小心,我给你掩护,朝前行进攻击,后面一定有埋伏。” 张季被袭击的一瞬间就清楚地判断出,由于城池的特殊性,人们会下意识地向外突围,所以袭击者在城外的人手一定比城内多,他们此时被堵在甬道内,向后突围,一定是个死局。 而向前冲破阻拦,有着五斗米道在城里的布置,至少有转圜之机。 磕飞箭矢的严成稳稳接过钩镶,弓着身子,左手钩镶,右手环首刀,摆出汉军的招牌架势。 跟他相比,对面的人手就有点野路子了,有人持刀,有人执剑,有人举戟。 大头踏步前行,以钩镶挡住好几只射向他的羽箭,他身高步长,几个健步就与敌方近身,钩镶抵挡,长刀突击,打得对方几个人措手不及。 近了身,敌方的羽箭不再招呼严成,转而射向了躲在车厢的张季。 叮叮叮,张季倚靠的铁板发出金属撞击的脆响,他也不慌,冷静地上好弓弦,透过车厢的缝隙观察对面。 冒头,举弓,射箭。箭支又快又急,穿透对方弓箭手的咽喉。 张季的动作干净利落,在商队弓箭手反应过来之前便一箭结果了对方。 一旦对方没有了弓箭手的掩护,张季便毫不顾忌的站起身,向着严成的对手射箭。 严成压低重心,以钩镶为盾,猛地发力撞向袭来的刀手,这毫无花哨的一撞,以钩镶的凸起尖刺为武器,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对方的胸腹。 他紧接着钩镶的力道一松,刀手的尸体倒下。 接着他回身用钩镶的钩子挂住对方戟手的长戟后,欺身上前,环首刀直插中门,在戟手反应过来之前,便结果了对方。 钩镶这种武器,上下有钩,中间有盾,盾上有刺击的尖角,可以说是当时的一种与环首刀配合的进可攻退可守的武器了。 眨眼间击杀两人,趁着对方立足未稳,严成赶紧后退,以免陷入包围。 这时候前来支援的刀手矛手自左右侧击而来。 刀矛的寒光闪烁,严成严阵以待,钩镶的下端圆球钝器上扬,击飞了近身的矛尖,而右侧的刀手已然近身,长刀高举,严成能够清晰看见刀手脸上的残忍的笑。 “嗖!”“啊!” 刀手的胸口中箭,严成转头一看,原来是张季在马车上连续发箭,且箭无虚发。 “嘿!这帮人难道不知道当年我杀羌人的传说吗?” 张季一边发箭,一边哼声道。 而随着张季的点名,前方的刺杀队伍顿时减员严重。 而有着张季的弓箭掩护,严成不再有所顾忌,举起钩镶继续上前突击。 人多势众的敌方竟然被他二人杀得溃不成军。 待到了马车处,严成观察了马车的故障,果然,车辕被人卸了下来,成为了一个天然路障。 “呀!”严成卸掉了缰绳,手扶住马车的车厢,发声使力,马车与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竟然生生地将几百斤重的马车推离了道路中间。 而随着马车的挪开,严成终于看到了出口的光亮,但是那束光亮下的场景,却是让严成背心一寒。 甬道的出口处,正列满了严阵以待的汉军甲兵,那些兵甲寒光,照得严成心透凉。 几乎是下意识的,严成向着一侧翻滚而去。 就在他躲避的一瞬间 “放箭!”汉军的标配,制式的汉军弩手扣动扳机,唰唰的弩矢从严成的身旁擦过。 冷汗留了一身,严成这下是手足无措了。 “过来!一齐冲出去!” 看清楚出口的张季大声喊道。 严成闻言望过去,就见到张季此时正举着那一张黑色大盾,挡在黄牛的身前。 “靠过去,以牛车破阵。”张季嘶吼。 严成这时候也顾不得思考了,赶过去替张季接过铁盾。 “老伙计,对不住了!”张季附在牛耳旁低声说了一句。 黄牛似乎也知道了情势的危机,不安地踏了踏蹄子。 “哧!”张季一脸的狠色,以刀尖刺入黄牛的后臀。 “哞!”黄牛吃痛,仰起脖子长吼一声,接着喘着粗气向前狂奔起来。 牛的速度不算快,严成憋着力气举起铁盾挡在前面,抵挡前方连绵不断的弩矢。 “上车!”随着距离的拉近,牛的速度越来越快,张季下令,严成纵身一跃,跳上了的牛车。 而黄牛只觉得霎时间眼前有了愤怒的目标,于是埋下脑袋、顶着牛角向着那些奇怪举止的陌生人类撞了过去。 自齐国田单火牛阵破敌以来,中原的军队对于牛这种动物从来都是慎之又慎的,因为愤怒起来的公牛,真的能够破阵的。 甬道出口处,本来因为那些游侠儿刺杀失手而懊恼不已的陈调,此刻也脸露骇然。 “闪开!”赵嵩大叫,一把推开了站在中央的陈调。 “举矛!”各级军官看清楚状况后立即下令,可是用到这种狭小的地形,阵前事先根本就没有准备长矛,即便是有要想摆好阵势也来不及了。 前方正统的钩镶环首刀列阵的汉军倒了血霉,面对携带万钧之力冲击而来的牛车,他们毫无办法,军法和阵型约束之下,他们只得以肉身阻挡。 \"哞!\"黄牛继续嘶吼,顶开前排的士兵后,阵型被撕扯而开,眼看着就要冲入城中,让苏固的这一番谋划落空之时。 “先杀牛!用钩镶钩牛腿。”见机躲开牛车撞击的赵嵩下令。 听闻命令的汉军猛然意识到了自己武器的作用,开始自两侧方向攻击黄牛的腿部和胸腹。 动物始终是比不过狡计多端的人类的,黄牛的腿部不可避免的被划伤,砍断。 “呜!”黄牛发出一声哀鸣,右前腿被砍断的黄牛终于支持不住,那颗大脑袋颓然般跌落在地,在惯性的作用下,牛头连带身子向前滑行了两丈。 牛车轱辘转动,只是没有了动力源,以及在黄牛倒地的拉扯下,车厢向着城墙方向撞去。 “砰!”车厢与城墙墙壁亲密接触,竟然在巨力之下,轰然碎裂开来,夯土的城墙与木制的车厢制造了一片昏黄的烟尘。 而在这一片烟尘之中,在汉军军阵的混乱之中。 张季以及严成从车厢中冲出,突然袭击之下,撞开了挡路的汉军甲士,向着城内居民区域,向着仅存的希望之地狂奔而去。 严成紧紧跑在张季的身后,他始终背负着那一阵黑铁盾牌,抵挡着来自身后的箭矢。 这一番的急剧的变故,让严成的肾上腺素迅速飙升,呼吸急促,就连刚刚撞击造成的手臂摔伤都没有感觉。 忽地,严成感觉自己的身子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般,他愕然地低头,发现一只粗大的箭矢射穿了身后的铁盾,穿透了他的身体,从前胸而出。 “噗!师..君..!”肺叶的损伤让他呼吸变得困难,吸足了氧气的鲜红的血液从中箭的胸前喷涌而出,他的口腔满是铁腥味,第一次的,说话变得那么的困难,就要喊出的呼唤也只是在他的咽喉里流转。 他奋力地迈动着身体,想要为师君挡住后方的箭矢,他的身体至少证明了,敌人的箭矢,穿不了两个人,他在最后一刻,也在想着为师君挡箭。 终于 支持不住的严成双腿无力,身子如同被抽空的布袋一般,无力地倒了下去。 呛! 严成右手不离手的环首刀脱手,插入了前方的地面上。 后方,之前被赵嵩一把推开的陈调,早已调整好了身形。 此刻,站在城门石上的他,双目迥然,长臂舒展,长弓微动。显然,刚刚那惊人一箭,就是他射出的。 不待众人惊讶。 嘣! 嘣! 陈调双目如电,在电光火石间连发两箭。 前方,察觉到后方严成脚步消失的张季回头,痛心无比的看到了严成的死相,那一刻,亲眼见证子侄惨死的他,只觉得再也无颜面对老友。 呲!呲! 箭矢入肉的声音传来,两只粗大的箭支飞来,精准插入了张季的双臂,箭头旋转,金属轻而易举的撕裂了张季手臂的肌肉、经脉。 在箭矢的巨大推力下,张季向后倒地。 他的身子向后倾倒,在其视角看来,天地如大幕翻转,今日汉中的天空阴沉沉的,就像有大雨将落。 “呵!”张季扯着嘴角笑了声,这一刻,他想的不再是家族、道门,而是挂念身在巴郡的小儿,想起前段时间收到的张修来信,以及大兄信中对于张修这段时间的巨大进步的欣喜。 “修儿,今后你只能靠自己了,阿大恐怕,陪不了你呐。”他的眼睛微微地瞥向南方,似是在对远方的小儿低语。 “不要杀了他,太守有令!活捉五斗米师!”他听到敌将在高喊。 双臂无力的他活动着脖子,微微仰头看向推进的汉军军阵。 “苏固老贼,你,不得好死!” 张季的脖颈青筋直冒,他用尽浑身的力气的将诅咒喊出。 感觉到不对劲的陈调,突然瞄见地上的环首刀,出声道:“不好,快!阻止他。” 张季双腿在地上一蹬,整个人的身体被蹬的滑动,而他则扬起脖子,对着插在地上的刀刃,狠狠地,决然撞了过去。 在一众人愕然的眼神中,张季的脖子被地上的环首刀割下了大半,大动脉出血,血珠泵射,围绕着张季和严成,画了朵巨大的梅花。 “该死!”怒不可遏的陈调推开前方的士卒,看着略带着解脱笑容的张季尸体。 失去理智的他举刀戮尸,如同破袋的张季被砍的血肉模糊。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能死?你怎么敢死?” 鲜血溅射,染红了陈调的衣衫,以及半边疯狂的脸。 接着他举起染血的长刀,环举一周,怒视周围的汉军,喝道 “还有你们,一群废物,作为官军,竟然拿不下两个贼人。” 刚刚还拼死杀敌的汉军士卒,见到陈调戮尸的场面,一个个眼神都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夹杂着恐惧的鄙夷。 陈调尤不自知,咔嚓!他一刀将张季的脑袋砍下,单手拎起张季那张血肉模糊的脑袋,喝道: “传令下去!将此贼首张季首级,城门悬首示众,以震慑宵小!” 话音刚落, 轰隆! 天上突然电闪雷鸣,没有延迟一般,雨点紧接着就轰然落下。 滴滴答答的雨滴,携带透骨的寒凉,奔腾而下。 地面上,那一朵盛开的梅花,在雨水的浸润下,开得更艳了。 「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后续 轰隆! 少见的秋日雷雨降临在汉中城里,雨水滴滴答答下个不停,打在灰墙青瓦之上,溅起银灰色的水花。 多亏了这一场急促的冻雨,行人大多匆匆回家,无人在城中道路逗留,也就没多少人注意到城门口的厮杀。 雷声轰隆,黑云压城,汉中城的弥漫着低沉的气压,无论是动物,还是小民,都感受到了这种气氛的突变。 一阵惨白的电光闪过,照亮了城门上悬吊的首级,也照亮了张季那张染血的脸。 “呜!” 一个粗衣打扮的伙计被旁人捂住了口鼻,这才没有叫出声来。 待几人过了官军把守的路口,伙计这才战战兢兢地发问“那..那是师君?” 同行的伙伴也都是红了眼睛,哽咽着互相注视着,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们这些五斗米道的底层信徒,完全没有准备,就突然发现道中的核心——师君竟然被朝廷悬首城门? 五斗米道在汉中经营日久,且不同于张角的太平道,拉拢流民,建立渠帅这种流民武装组织。五斗米道采取的则是润物细无声的模式。 就如这汉中城里,有多少人入了五斗米道?有多少家人病危,由五斗米道出手救命?有多少人在无家可归之时借助了五斗米道的义舍?在无以饱腹的情况下借了五斗米的义仓粮食得以活命? 这些点点滴滴,使得几乎每个底层民众都是五斗米道的泛信徒。 而突然之间,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那个信徒心中的高山,被当作叛逆,被官军处死,且公开悬首? 不可置信,一股难言的情绪弥漫在这些年轻人的心里。 得知消息的汉中城内居民,仿佛天塌。 可是苏固并没用留给五斗米道教徒伤心的时间,比天塌更加严重的事情,紧接着随之到来。 “奉太守令!缉拿米贼余孽,有牵连者,送狱候审!” 哗哗!在匆匆行走兵卒踏破积水之声中,传来军官扯着嗓子的大声吆喝。 医馆 馆外五斗米道的幡旗还未来得及收起,医馆的门就被疾行至此的兵卒大力破开。 “郡兵奉令拿人,闲人退避!”领头的队长张狂地叫着。 医馆里的童子、医生、乃至病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头发花白,一脸沧桑的老医王盘蹙着眉头,拄着根拐杖对着进来打砸的兵卒呵斥道 “尔等放肆!在医馆这般无礼,还有没有王法呐?我要到郡守那里去告发尔等!” “嘿嘿!”军官的脸上露出坏笑 “老家伙,你们的事情发了,米贼还这么放肆,兄弟们,给我砸,找出他们谋乱的证据。” “把这些人,都给我绑了!” 军官看着室内的陈设,不太相信医馆的简朴,也不明白那些药材的价值,招呼着军卒打砸,看到值钱的财货,竟然开始明抢起来了。 不一会儿,这一处医馆就冒起了白烟,老人被推倒的惨叫声、童子被惊吓的哭喊声、妇女被侵害的嘶叫声。于今日的汉中城内,响彻不绝。 本来在同一队伍的原先郡兵只是在一旁围观,他们本是老兵,心底对这些太守新招收的游侠儿看不起,一群军事技能不会,纪律涣散,只知道狗仗人势,见钱眼开的货色。 可是军队是暴力机器,当苏固放开了军队的锁链,那就根本不可能只靠着军人自身的素质就能约束得了的。 眼看着其他人在抢劫,剩余的还在犹豫的军卒,一咬牙,也跟着加入到了其中。 有了令行禁止、军事技能娴熟的军卒加入,这一场官方抢劫进入了新的状态。 在苏固的默许下,汉中的医馆,和五斗米道有来往的商人、与五斗米道相善的豪强,都被打上了谋逆的标签。 新兵在老兵的带领下,挨家挨户地排查,在这一过程中,有怨的抱怨,有仇的报仇,拥有刀枪的他们,享受了一次凌驾他人之上的快感。 围住宅院,撞开大门,刀盾先行,长矛在后,所到之处,无论是小民还是豪强,在突袭之下,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只有血流漂杵。 冤枉声在每一条街道上响起,饶命声在每一家房屋内响起,只有惨叫声在发出后戛然而止。 终于,这一场放肆的狂欢在蔓延到那些汉中的大豪强的宅邸时遭遇了阻碍,豪强好吃好喝豢养的私兵,以精准的弓箭和犀利的列队突击给了这些兴头的郡兵迎头一击。 豪强们反应了过来,第一时间他们选择了各自抱团,属于豪强的街区成为了郡兵的禁区,无人再敢进犯。 “呼!”在太守府收到了郡兵攻击李家失败的消息,摇摇头略感遗憾地叹了口气,尽管都在意料之内,可若是趁此等机会,除掉那些本地大豪,是再好不过了。 “传令给下边,都收着点,还有,不要放火,违者立斩!”苏固立在府邸的长廊边,对着侍立在一边的赵嵩吩咐道。 “元化呢?有消息传来吗?” “回禀主公,陈从事此刻应该正在行军,在前往沔阳的路上。主公放心,陈从事熟悉兵略且吾等此次乃是突袭,料他米贼乍然失掉贼首,定然是无法抵御陈从事的。” “嗯,是我急躁了,也罢,你先下去吧!”苏固心里算算了陈调的脚程,叹口气摆摆手,让赵嵩退下。 赵嵩告退,苏固仍旧立在长廊里,望着屋檐下长长的流水发呆,寒气侵袭下,他的双腿都开始发木。 身体上的痛苦传来,苏固心里却是毫无波澜,恰如对待城内百姓一般。 南城 “哈哈!”一名士卒挽着裤子从一户民居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虽然腰有些酸痛,但他的心里美美的,这家的小娘姿色,可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他手掌不停地开合着,仿佛在回忆那滑腻的触感。 还未出门,他就被百爪挠心的其他人给赶了出去,他吐了口唾沫,在心里斥骂着推搡他的人,接着鼻子吸了吸,一股子血腥气溢满院子。 他一脚踹向一名新兵蛋子模样的士卒,喝道:“愣着干什么?去那工具,把这户人家给埋了。小心扰了爷们的兴致。” 话语出口,他自己都有些如坠梦中,短短一天的时间,他就从一名默默无闻,老实肯干的城尉郡兵,成为了一个杀人放火,淫人妻女的恶徒。 “呸!不是我坏,这些人才是恶徒,太守下的命令,他们都是谋逆之人!”士卒给自己洗脑道。 “对!都是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对的。”只是在某个时刻,士卒会想起那个脑袋悬在城门的老人,想起听过的他的讲道,诚信、道义、为善,那些美好的词汇。 他其实是困惑的,师君他老人家,怎么会是逆贼呢? 只是这个世道,轮不到他这个小人物发问,哪怕他今日身份突变,成为了掌控他人生死的大人物,他也不敢发出任何质疑声音。 熹平六年,十月廿一 汉中太守苏固,上任伊始,袭杀米贼贼首张季 当日,全城大索,而民多有侵害。 ———— “快,前面就是沔阳,张氏的坞堡就在此处,破了张氏坞堡,财货女子任尔等取之!” 陈调此时正其在马上,招呼着路上行军的军卒,大声鼓噪着。 果然,当听说了张氏的财货女子任取之时,闻言的军士一个个振奋精神,迈出的步子都大了几分。 陈调望着眼前这些气势不凡的军伍,心里也很满意,这一支军伍不是汉中城的部队,而是陈调快马手持苏固的命令,从阳平关借调而来的,这些常年征收关隘的士卒,并没有被城市的烟火熏陶过,也就保留着那份好战的嗜血。 渐渐地,在地平线上显现出了一个高大身影,瞄着远处的坞堡阴影,通过与前来的向导交流,陈调终于确定了,那就是五斗米道的老巢,张氏坞堡。 “各部休整三刻,补充食水,准备作战。” 陈调也从马上下来,一边安抚着马儿,一边望着远处的坞堡,心底满是热切,在他的眼里,那不是坞堡,也不是财货女人,而是上升的阶梯,是踏脚石,是证明自己的机会。至于张季的生死,还有五斗米道的好坏,那不是他说考虑的东西。 这一次对五斗米道的发动,他全程参与,不说功劳,苦劳总有一份吧? 他是少有的知道杨氏在这次行动扮演角色的人之一,跟杨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打好关系,是他求而不得的机会,也是他父亲想尽办法将他安排到苏固的幕府里的原因。 校尉给陈调递来一些干粮,陈调接过就着水吞咽入肚。 校尉姓刘,满脸的大胡子,因为这一趟的肥差,他对陈调还是很有好感的。 “从事,等会儿儿郎们冲杀进去,有何注意事项?” “嗯?”陈调不解,歪着头看向刘昌。 刘昌见陈调不解,于是直接道:“就是有无需要活捉的人物?还有就是妇孺童子如何处置?” 陈调闻言愣了下,他想起了汉中城内自戕而死的张季,头目已死,剩下的那些人是否还有价值?答案是肯定的。 只是,在汉中城内没有活捉张季已然成了他自认的污点,而且杨氏的谋划本就是对着汉中的五斗米道,要是拉扯出来更多的麻烦,对他来讲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么,张家的坞堡内的大小人物,就没那么吸引人了,那就跟着他张季陪葬吧。 心里打定主意,陈调面无表情,手掌作刀状,狠狠向下一切道:“鸡犬不留!” 「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第一百二十四章 震撼 熹平六年,秋 苏固在汉中悍然发动了对五斗米道的清洗,一日之间,袭杀其首领张季,接着开始大规模地清洗汉中五斗米徒。 雷霆一击之下,五斗米道立时混乱,特别是收到从沔阳消息: 五斗米道总部,张氏坞堡被官军突袭,一日之间攻破,张氏一家连带五斗米道高层三百余口尽被诛杀,随即纵火焚城。 是日,张氏坞堡尽毁,残肢断臂之躯,横陈残垣;妇女哀泣之声,响彻荒野,俘虏尽屠于江畔,汉水为之赤。 师君被杀,高层被诛,五斗米道霎时间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地步。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在大汉西南地区最有影响力的道门,仅仅是在一方太守的打击下,在短短时间看就有了覆灭的迹象。 大汉朝廷对道门动手了,这一简单地举动却是传递着如此信息,这在整个天下,都激起了一阵阵暗流,只是这暗流,得让它再涌动一会儿。 —————— 回到数日之前 巴郡 “一二!三!” “起!” 随着一群力夫的号子喊出,牛角河上,于修好的水道之上,一架散发黄铜光泽的水车被人力抬起,这台水车的叶轮和轮毂都是青铜所制,故而沉重无比。 众人在卓杰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将水车安装在水道旁的木架之上。 待张修上前检查完木架和水车的稳定性后,他向远处的王平发出信号。 王平看到张修的示意,大声下令道。 “开闸!” 随着上游的水闸打开,拥挤许久的河水奔流而下,水流根据设计好的曲线进入水道,简单的流体力学,河道变窄,流速加快,高度降低,冲击力加强。 而到了水车的安装处,奔腾而来的水流正好撞击在水车的外圈的冲击板上,巨大的力道使得水车立即旋转起来。 呼! 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开门红总是一件好事。 这台水轮机仅仅是今日下河的第一台,根据张修的计划,钺氏将自己的家底都给掏了出来,所有的铜器都给融了做成了水轮机以及那些机床需要的零件。 在牛角河流经张修营地的流域内,近日,花费了近五百个人工,十余天的时间,修出了五个用于安装水车的水道。这还是在张修协调了五斗米道的人力物力,以及从各地豪强手里购买了大量的铁质器具的情况下。 修建水道的过程中,最让张修惊喜的是,田成的父亲田节,那个陈氏以前的家奴,人人看不起的篾匠,提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编制竹笼,盛以卵石,以为坝骨。 这种方法,可以快速的进行河道的填埋施工,听其所说,这是从成都那边传过来的方法,乃是当年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的故智。 类似这种劳动人民主动提出的办法,张修是来者不拒,并且加以鼓励的,所以当即采纳。 事实也证明了张修的睿智,石笼的制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岸上,这就大大减少了水下施工,也间接大大加快了施工进度。 而这种石笼做河道坝体的方法,哪怕是在两千年后的后世,仍旧在使用,只不过将竹笼换成了铁笼,又或者叫换个材料名称,如格宾石笼之类。 回到水车这里,不同于此时常见的水车(也叫筒车),张修设计的水车主要功能不是提水,而是利用水的动力,所以部件更加的坚固,使用了大量的金属构件,也是为了保证精确度。 而为了保证构件的精度,使用了新版的机床。 原始的车床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在那台简易的机床之上,卓杰何张修等人奋战多日,将机床的各个需要保证精度的零件进行了再加工。 等到了下一代的机床又可以进行这一道操作,不断提高机械的精度。 这种迭代方式,也是工业革命初期,最为常见的机床升级方法。 可以说,现在的大家所看到的机械都是2.0版本了。 水车的轮毂、轮轴都是先经过匠人的手工制作,然后再经过新版机床进行精修。 比如最为常见的轴承,只有在经过机床的车削、机器打磨定型后,才能保证各个圆球的尺寸最大可能的相同,以追求最小的摩擦力。 卓杰迫不及待地上前,果然,以往轮轴刺耳的摩擦声没有了,换用了精致的滚动轴承之后,水车的转动丝滑多了。 他立在水车的一旁,眯着眼睛瞄着水车的轮轴,这一条轮轴是用那台2.0版本的车床车削出来的,肉眼根本看不出来轮轴是否有所弯曲。 他所担心的是轮轴一旦受力,可能会发生形变,从而损伤水车的性能。 仔细的观察了会儿,卓杰松了口气,轮轴工作状态稳定,没有出问题的倾向。 “还是换成金属做的为好!木制总觉得不稳当。”卓杰看到木轴运转良好,忍不住抱怨了声。 “你小子光想着机械,也不看看钺氏老族长的脸色,咱们都快把人老底掏空了,现在哪儿来的铜给我们做轮轴?铁倒是便宜,就是达不到铜的精度。” 张修此时也在眯眼观察水车的运转,闻言不由得打趣道。 卓杰闻言也是苦笑,他也清楚,机械一道有时候跟狐丘的丹道类似,都是个无底洞,需要巨量的物资金钱投入。 就比如在这安汉大山里面,靠着五斗米道对治下山民的动员,靠着五斗米道本身的物资调配,他们才能勉强制作出这些机械设备。 不过,这些在卓杰的眼里,都已经算是奇迹了,毕竟他只是个出身冶炼世家的小子,这么大规模的人力物力动用,都不是以前的他,所能想象的。 “如此壮观的场景,堪比当今机械第一人宋典,了吧?”卓杰看着吴缺招呼着山民合力,将他们一早准备的各种机械零件装运,一边发自内心的感叹道。 “宋典?那是谁?怎么是当今机械第一人了?”张修听到了一个陌生名字,又听闻卓杰直接称其为机械第一人,不由好奇问道。 “哎,教子有所不知,这位宋典就是当今如日中天的宦官:十常侍之一,只不过人们不知道的是,此人在机械之道上有许多独特的见解,据说宋典在宫中得到了当年张尚书的衣钵传承,才走上机械之道。传闻,他也是因为善于机械以及营造之事而被当今天子所宠爱。” 张修点头,十常侍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至于张尚书,应该就是后世教科书上留名的张衡了。 至于宋典继承张衡的学识的这种说法,这点他也见怪不怪了。 这时代,任何人表现出的才能,都会给自己找一个有名的出处,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正统。 而在他们交谈之时,吴缺已经带人将机床零件搬了上来,金属零件被封装在木箱内,沉重的木箱使得那些力夫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在吴缺的队伍之前,一块更加沉重的东西被一众力夫搬运了上来,八抬大杠,十六个个人合力,堪堪将其抬到水道之上。 在水道修造的时候,就已经为此物留下了安装的位置,待众人合力抬上来后,才显出此物的全貌,是一块全由青石构成的‘磨盘’。 这个大磨盘,用张修的说法叫做飞轮,本来是要用金属制作的,可还是碍于囊中羞涩的现实,因地制宜的使用完整青石所制。 幸亏五斗米道总部支援的石匠是个技艺精湛的,单凭借着一双眼睛,一把凿子,就能给张修造出一个完全符合要求的石制飞轮。 这个飞轮,说白了就是需要一个大质量的圆盘形的物体就行,不拘泥于材料。 它的作用,就是利用它庞大质量带来的巨大惯性,用以储存能量。 张修很清楚类似水车这种水轮机机械,出力和速度不像电机一般是恒定的,其是随着不定的水流而时刻改变的,而到了机械终端有需要稳定的速度和力道的地方。 急需之物,除了机械自带的变速装置外,更关键的东西就是飞轮了。 先由水车轮轴带动飞轮,再由飞轮向机械供给动力,那么无论水流的大小流速如何变化,机械上的力道都能够实现平滑调速,不至于因为水流变化而造成零件的损伤。 青石飞轮中间安好木轴以及轴承后,由几个大汉合力将其放置在砌好的石台之上。 在这之后就轮到机床的安装了 而在安装机床之前,则是要由石匠预先装石板。 张修望着石匠忙碌的身影,感叹道:“这时候,要是有水泥就好了。” 确实,如若有水泥,不说这条花费大代价的水道,光是机床的安装都省了许多的功夫,基础的抹平定位都比现在要简单许多,至少不用老石匠一下下凿刻石板。 只是水泥要比张修想象的要难许多,主要就是生料的粉碎,没有合适的机器,光靠人力,张修就是会孙猴子法术,身上的毫毛都不够使的,更不要说这时候正是人力紧缺之时,所以他只是给王平下了道命令,让他根据道中收集的附近矿藏之地。 在石灰石何石膏矿附近村寨,尝试着水泥的制作,不过,这些在真正水泥窑完工之前都是空话,而修水泥窑的人手?现在都在忙着做铜器呢。 卓杰道士没有跟着张修感叹,而是亲自上前,一边动手一边指挥着其他匠人,对这台新版机床进行安装。 比起老版的机床,这一台机床不仅仅是在零件上进行了精加工,而且在设备基础上进行了升级,不再是之前的简单堆砌青石载重,而是在石匠的建议下,改成了由石匠事先加工石材,做成简单的榫卯结构,使得每一块石头能相互结合成为一体。 而这些结合而成的石头构成了机床基础。 这样一来,机床的基础稳定性得到了大大的加强,再也不会发生一启动就发出散架般骇人声响的情况了。 随着张修上前帮忙,各级匠人在一边递工具。 没多久 传动轴、变速箱、刀具、夹具、行进装置、车台被一一安装完毕。 一个匠人使用麻布和毛皮复合制成的皮带,先将水车轮轴与飞轮连接,再迅速地将飞轮与机床的受力轴连接。 与寻常人的第一印象不同,飞速转动的水车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带着飞轮转起来。 而是在连接的一瞬间,水车就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听到声音,张修和卓杰都眉头一皱,接着互相对视一眼。 这一刻,他们都很清楚,飞轮转动所需要的做功,换算成力,那一瞬间通过水车的轮毂反作用到了水车轮轴上了。 而且因为杠杆原理,这力道已经接近了木材制作的轮轴极限了,所幸的是,木制轮轴的哀鸣只有那一瞬间。 而随着水流连续地冲刷,在水车坚定不移的带动下,飞轮也跟着转动起来。 飞轮先是缓缓摇动,然后慢慢旋转,最后不断的加速,直到与水车的转速持平。 “水车的木轴不能再受一次这样的力了!”张修和卓杰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提出了这一点。 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的是,无论是水车、飞轮,还是机床,都在接下来的试运转中保持着良好的状态。 因为飞轮的存在,机床的速度是缓慢提升的,直到抵达设计速度。 这是一台车床,在达到设计工况之后,张修立马对其进行了检查,无需仪器,张修单凭自己的眼睛,就可以对这台装置进行高精度的检查。 事实证明,这一台经过所有人共同协力制作的机床,无论是稳定性还是部件的精度都符合了张修的设计要求。 可以说,眼前的这台机床精度,与后世那些小作坊的机床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给我来块竹块。” 张修注视着机床,一边伸出手道。 立刻就有人将一支片好的中指粗细的竹块递到张修的手里,这种材料是巴蜀箭支的主要材质。 箭杆选用最厚的青竹,经过匠人的刀削,就能变得如木材一般笔直坚韧,原料易得,加工简单。 而这种厚竹,既能制作箭支,也能因为其出色的韧性而作为弓的主材,巴蜀竹多,想必这也是巴蜀之地自古多弓弩之士的缘由。 张修手里的厚竹只是被简单地用刀片成了方形截面,这之后才是费时费力地削制成箭杆需要的圆柱。 在众人的注视里,他将竹块一端固定在车床的夹具上,一端固定在平行的滑台上。 观察了下自己调整的参数,张修掰下开关, 嗡! 车床发出好听的声音,这声音让张修沉醉,因为这种整体的震动,代表着每一块零件都在认真工作,没有一块脱离岗位。 转动手柄,再一次地调整车刀后,张修开始进刀。 哧! 竹粉、竹丝飞溅。 张修的手很稳,车刀上没有传来任何异常阻力,轻而易举地抵达另一端。 就这样来回几次,不到十秒,一支箭杆就被制作而成。 “哇!” 围观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 “成功啦!” 惊讶之后众人跟着就欢呼起来。 而现场中,以前最活跃的卓杰却是陷入了呆滞。 只见他呆呆站在那里,嘴巴上下开合,念念有词,凑近了听,只见他在不断地念叨着 “按照教子的做法,减去换材料的工时,一个时辰就能加工360支箭杆,一天不休,换人不换车,那就是4320支箭杆。” “而且按照教子绘制的工艺图,弃用费时的羽箭,改用木羽箭,木羽,箭杆尾部的切缝都可以用机床加工,而且都可以互不干扰,完全可以做到教子所提倡的流水线方式。” “箭头就更加的简单了,这玩意不讲究,使用生铁浇筑就行。按照钺氏制作模具的效率,那就更快了。” “这么算起来,一个月就是十三万支箭,一年就是一百五十万支箭。这还是独一台的生产量,要是将所有的机床都投入的话,那真的轻而易举达到一千万的箭支生产量。这..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卓杰算着算着,自己的眼睛开始冒绿光,看着机床就像是看到了情人,带着疯狂。这哪里是机床啊,这是传说中的聚宝盆啊。 在东汉,有哪一个势力能做到千万级的箭支年生产量?除了首都洛阳将作监能勉强做到,再无其他,而且那还是将所有的匠人都投入到弓箭生产才能堪堪满足。 而张修所在的五斗米道呢?而且就卓杰所见的,这一台机械根本不需要什么高明的工匠,哪怕是一个刚刚在地里刨食的农夫,拉过来手把手教学,一个时辰不到就能上手。 这才是张修的恐怖之处,他将那些需要日积月累才能完成的工艺,变成了人人都能上手的工作,这就相当于把贵族欣赏的阳春白雪,给重新谱曲,改编成了所有人都能享受的下里巴人。 而且,看样子,这些机械还远远没有达到张修的要求。 张修,你到底要干什么? 察觉到一点端倪的卓杰在心底大声呐喊! 他有一种感觉,他跑不掉了,见到了这种奇观胜景,见到了这种五斗米道隐秘,五斗米道是绝无可能放他离开的。 只是,卓杰笑了,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啊,这里就是他实现他机械改变世界理想的地方,没有什么,比理想的实现更加重要。 这一股才露出冰山一角就让自己胆寒的力量,要是完全爆发,那将会给世界带来多大的震撼?卓杰暗暗想到。 「熬夜赶稿,求票」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情报系统 在张修等人在如火如荼安装水车机械的时候,连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立却是在分部里焦躁的无能狂怒。 细看王立此时的状态,定会被他的面目给吓一跳,几日不见,王立的头发蓬散,顶着双黑眼圈,脸颊也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嘴角翻动间,还能看到其嘴唇上豆大的燎泡。 自从此前从张修那里得知了汉中局面崩坏的可能性,以及张修的点醒,让王立意识到了自己在情报工作上的低效,或者用张修的话说,叫做不专业。 再加上自己对汉中事变的忧虑,使得王立近些日子坐立不安,神思不属,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这其实也不怪王立,在这个时代,会兵法的那些士人,搞懂了孙子兵法中的那几个间谍用法就不错了。而且他们还将这些学识秘而不宣,当作宝贝一般。 以上还只是用人,而在情报工作的其他方面,信息的记录、密码、传递,信息的收集、处理、提取有用信息等工作在此时也没有得到重视。 张修之前与王立专门商讨过在整个益州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先进高效的情报系统。 这套系统是建立在五斗米道对益州基层的彻底渗透的前提之下的。就拿之前安汉郑植的情报举例,商人平时接触到的物价变动背后的有价值情报等应该得到重视。 除了商人,城市的佣工,乡村的农民也应该被组织起来,这些被上层人物无视的,最不起眼的群体往往能提供最有价值的情报。 拿战场情报举例,本土的农夫比任何精锐斥候都要清楚是否有兵路过,朝廷正兵出征,必定要向各个村子派粮,而叛军过境,烧杀劫掠,消息则是传得更快。 在城里的做工工匠、在富贵人家做活的奴仆,由于现实的苦难,他们既是最好的信徒,也是五斗米道最好的探子。 张修的提议让王立的脑洞大开,他在脑海中推导着往下的路线,照这么做的话,简直就可以开启全民做探子的世界。 除开这些远忧,王立近日最烦燥的其实是情报传递上的改进工作,这个时代,朝廷是通过官道驿路传递情报,而其他的小势力则是有样学样,已付官道驿路系统,利用官道的便利,通过商队、旅人来传递人员、物资、情报。 问题就来了,朝廷官道的布局是从中央的角度出发的,官道也主要是从城市到城市,这就与五斗米道这种发展在基层、乡野的快速情报渠道初衷相违背了。 在王立看来,眼前的紧急情况就是,要把汉中的情报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回来,也要把安汉的情报快速传递过去,例如他们这一次对汉中太守苏固上任目的的推测,早一刻抵达汉中,就能早一刻让师君做好准备。 他摊开地图,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山岭标记,汉中和巴郡间隔着大巴山脉,没有大的道路相连,先天之上就注定了这两个州郡无法快速反应。 抚摸着上边的白色线条,那便是米仓道,这一条商人用命趟出来的道路,已经算是最大程度上的取直了,可是在王立看来,还不够! 就如张修所说,情报需要专业性,那就不能与商路混为一谈,情报与商品不同,他的载体可以是帛书、竹简、纸张,也可以是人的脑子,也就是说它对道路的要求并不高。 想到这一点,王立的眼神一亮,多年在益州活动的他很清楚,与在平地生活的汉民不同,对山民来说,有山就有路。 在官方的历史记录中,官军进山,总是找不到路。这里其实就涉及一个误区,那就是在平原长大的人们而言,道路的最低要求就是要能行车、走马。 而在益州的山民眼里,到处都是路,他们不需要车马,不需要宽敞的大路,他们往往都是背着竹篓,踏上草鞋,有小径可容身,有林木可攀延,那就能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在后世各个朝代里,统治者都会着重训练山地步兵,平原出生的丁壮不适应山地的行军,想必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想到这一点的王立当即召集熟悉米仓道的祭酒,这些人有与商队的性质不同,他们走米仓道目的不是为了商业利益,而是为了传道,为了在那些原始部落里破开愚昧,为了给无数等死的病人带去曙光。 你要问为何五斗米道在益州传播得那么迅速?单单一个巫术愚昧乡民的说法是立不住脚的。这些肯定下心思,将一身的医术带去民间的五斗米道道士才是五斗米道的根基。 而正好,因为张修在安汉开办的医术进修班,陆陆续续收到消息的道士抵达安汉,他们也是鱼千那群走手术入魔的医生群体的主力,在学习和实践性的医术的同时他们也参与了教内的其他工作。 王立心里很清楚,对大巴山的真实情况,他们可能比那些土生土长的山民都要熟悉。 “如此说来,你是想要一条从汉中到安汉的最快路线。” 一个上了些年纪的道士听到王立的要求后,搓着一撇小胡子,砸吧下嘴,挑眉发问。 王立闻言即刻点头,讲了老半天,这就是他所想要的线路 老头满是老茧的手指戳在地图上,指点着给王立讲 “老朽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我也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一群大老爷们在王立的屋子里讨论了整整一天,确定了各种细节,补充了许多王立忽略的东西。 翌日 王立兴冲冲地找到在河道上忙碌的张修,递上一封厚厚的计划书。 正在观察匠人给机器做试运行的张修回过神来,一把接过王立递来的东西。 文牍一入手,哟呵!还挺沉,张修饶有深意地看了王立一眼,单单从这份文件的厚度上讲,王立就是下了心思的。 果然,张修翻开王立的计划书,上边不仅仅是针对了安汉到汉中的情报渠道工作,还有整个益州地区、乃至全国范围内的情报传递系统,从中可以窥见王立的野心。 王立将五斗米道势力划分成了三个区域,一区是五斗米道根基最稳的地区,例如汉中、巴郡,这些地区五斗米道经营日久,这些地方通过五斗米道简单的鬼道统治体系,替代了大汉在乡野的存在。 鬼卒、鬼师、祭酒的三级体系,能够广泛动员这些地区的人力物力,所以为一区。 二区则是五斗米道受到势力影响,却还未建立起统治体系的地区,例如蜀郡、南中地区。这些地区五斗米道通过历史上的经营能够发挥自己的影响,蜀郡是通过那些交往颇深的士族,南中则是通过夷人部落巫医祭司。 三区则是五斗米道影响力涉及不到的区域,可以这么理解,就是出了益州,就没多少人给五斗米道面子。这些区域五斗米道发挥影响力都是见解的方式,例如关中的骆耀、中原的太平道,南方的于吉,还有这些不年来断开拓的商道利益勾连这些友好实力。 在不同的区域里,情报工作也围绕着不同人群开展。 一区内,广泛的基层教徒都有着报告相关情报的义务,根据职业、城乡的不同,情报的要求各有不同。 二区内,一方面是由派驻的区域祭酒收集情报,无论民生、政治、军事,一方面则是积极地与友好势力联络,交换情报资源。 三区内,则是通过朝廷的邸报、商道的管事传递情报,采用广泛收集、针对性收买,有预见性的培养等方式来获取情报。 看到这些,张修已然在揉眉心了,这文书写得确实不错,可以说要是按照这上面的实行,五斗米道的情报工作必定冠绝当世,只是一想到其中的投入,饶是最近挥金如土的他也犯了难。 呼! 张修缓了缓,继续看下去,后面就是更加具体的一些措施了,例如情报的加密措施等。 张修重点翻了翻山区的情报传递,果然,在其中王立是下了大功夫的,里面附上了一份十分详细的巴郡地图。上面有五斗米道的每一处据点。 从这一份地图上,王立特别的指出,在山区传递情报,不再使用传统的商道传递,而是另辟蹊径,使用熟悉路况的山民,轻装上路,只携带情报食水上路,横穿群山,采用用时最短的路线。 在这里张修看到了王立工作的细致,原来深山里的道路并不是像常人所想的那般如天险难以翻越,这片土地上的主人,巴人、獠人在古时候就学会了使用藤索,编制索道、藤桥,用以连接险峻的山峰。 而那些天险绝地上的桥梁,其实是深山部族的不传之秘,只是对于深耕当地的五斗米道而言,已然不是秘密了。 有了这些桥梁的存在,王立在各个祭酒的协助下,能够将汉中到安汉情报传递时间缩短到三天内。 对比之前的时间,这简直就是飞一般的速度了。 “不错啊!先将巴郡汉中这条线建立起来吧,总不能说咱们自己的地盘,消息还没有朝廷的快。”张修赞道。 “只是...”王立欲言又止,见到张修探究的眼神,这才继续道。 “教子之前提出的臂板信号塔传递信息,被那些老家伙否定了,他们说,大巴山里别的不多,就是雾多,臂板信号塔在其他地方都有可行性,在巴郡这地方不行。” 张修愕然,然后哈哈一笑,不介意般摆手道:“这样才好啊,咱们工作就是要从实际出发嘛,不能我说啥,你们都不用考证就直接上,那不就浪费资源了。” “先不说情报了,来,王兄,今日我带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产力 说着二人上马,向着河流的上游而去。 这马,还是商事掌柜特地从南中购买而来的,与张修印象中巴蜀缺马不同,这时候的巴蜀,并不缺马。 其实巴郡挨着陇右,那儿有羌人、有草原,算是一处比较稳定的马匹供给地,而蜀郡的成都府,地处平原,有良好的经济实力,也能够负担起养马的消耗,所以在成都平原上,马匹还算是很常见的。 可是张修身处的安汉,川东北产区,这地方千山万壑,就没有几处能让马匹跑起来的地方,实在是地势不允许。 所以郑植特地托人向夷人买了几匹南中出产的矮脚马,个头不高,脾气温和,张修骑着就跟骑着匹毛驴也似。 不过这马擅长走崎岖的山路,很对山民的胃口,其实对比起来这种出产自云贵高原的矮脚马,确实跟这大巴山的山民比较搭,吃苦耐劳,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而且耐粗饲,皮实好养活。 这种马其实早就成为了南中地区的对外主要贸易品了,特别南中马脾气温和,身材娇小,有些模样可爱的更是受中原地区的达官贵人喜欢。 张修骑在马背上,手掌附在马鞍上,心底盘算着山民和这种马的搭配,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张修很确定,这些山民不单单是绝佳的山地步兵。 他们跟这个时代的其他部队相比,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一双铁脚板,张修找吴缺几人询问过,他们在平地上,有过一日行军八十里,第二日发动进攻的例子。 这是什么概念?在这个步兵一日行军三十里为标准的年代,一日行军八十里后还能发动进攻的军队就是bug。当然这其中有很多的因素在其中,例如吴缺他们的急行军建立在不携带食水、没有重甲在身这样的情况之上的。 山民军队整体而言,特点是耐苦战,能够耗死你,但是正面跟中原的那些身高力壮的大汉对砍?张修摇摇头,并不看好眼前的这些瘦瘦垮垮的山民。 耐力和力量两者是不可兼得的,与其他人叹息人有差异然后放弃不同,张修总觉得这是没有将山民的战力优势发挥好。 这就像后世的坦克一般,讲究个速度、防御、杀伤力。这时代的汉军讲究杀伤和防御,对于速度却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想起今后骑兵的发展,从半甲的突骑,到具装甲骑,都不断地往骑兵身上加护甲,那么自己要怎么发展军事路线呢? 沉吟着,二人默默地骑马赶路。 没多久二人来到了河流的上游,这里的河道崎岖,布满暗礁,一处河道收窄的地方,正有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在上下忙碌。 王立露出疑惑的神情,望向一脸笑意的张修,张修没有出言解释,而是招手示意上前。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大量的民夫正在将河流怀抱的木材打捞起来,这些木材已经在上游被砍伐、修正捆扎在一起,顺着流水而下至此处。 成对的民夫将木材卸下,按次序搬进水道上的一个木棚,王平的工作效率很高,短短几日间,就将河流上下加工车间盖了起来。 吱—— 刺耳的噪声传过来,王立的眉头皱起,却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张修的身后走了进去。 “教子好!” “教子!” 一路上,无论是谁,工匠、民夫、管事,都热情的跟张修打着招呼。 在王立自己闷头忙活的这段时间,张修已经与上上下下打成一片了,所有人都知道五斗米道在安汉有一个和善、仁慈的教子。 不少的民夫的晚辈都还在张修的手下学习,故无形之间与张修拉近了不少距离。 王立来不及感慨,因为它看到了更加惊人的一幕。 在忙碌的木棚内,一处处木材被送进来,然后被匠人麻利的送上木台,呲呲的木屑纷飞,木材被切成大大小小的形状。 这种场景突破了它的想象,在王立的前半生里,人们要想切断木材,怎么都要二人合力,拉扯锯子,花费时间、力气才能完成,哪里有眼前这些人那般的自在,仿佛一切习以为常。 王立看到有工匠在对完工的木材检查,没有使用尺子,而是将成品往一块刻好的模具里套,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大小一目了然。 张修走在前面,从一个竹筐里拿起一个木块,仔细打量了眼,便随手扔给了后面的王立。 “你看看,怎么样?” 王立疑惑着,一把接过木块,入手的重量不算重,上下比划着,突然觉得此物似曾相识。 “这是弩身?”瞄着木块的长度和大小,王立吃惊地问道。 “对!”张修点头,也不多说,带着王立向外走。 在车间的外面,也就是河流的下游停放着好几个竹筏,上边已经堆满了在车间加工好的弩身。 二人随即跳上了竹筏,随着这些连在一起的竹筏,顺水而下。 王立看得很清楚,竹筏上满载着弩身,目测就有数百具,而这些东西跟着他们一同奔向下映衬出地方。 在下游,王立亲眼看到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材是怎么变成弩的。 裁剪好的一模一样的木材被固定在机器上,匠人操作机械,按下操作杆,轻松地就在上面打上一个标准孔。 后面的工匠接过打孔的木材,再对其铣刻,后面还有匠人用机器对其打磨。 渐渐地,王立也看明白了,所有的工序制造的零件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会被检查的匠人挑出来,沦为薪柴。 在最下游处,这里忙碌的人更多了,停靠的竹筏也更多,上面也是大大小小的材料。 这儿,就是张修口中的组装车间,从上游加工的各种木制零件,从钺氏批量制造的金属弩机、从山民手里收购的制式弓箭,都顺着这条牛角河,抵达了此处。 这里的木棚也更多了,有工匠民夫不断的出入。 王立看见了卓杰,这小子正在对着送货的匠人破口大骂,听着好像是对方将尺寸搞错了,平白一船货没了用处。 张修没有去找卓杰而是到了车间的最边缘处,这里是最后的工序,质量检查。 一具透着木材香味的弩摆放在了王立的眼前,在以往,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一群匠人能在一刻钟的时间内造好此物。 “这一具是质量最好的了,各个零件的误差最小,流水线刚开始磨合,出了不少问题。不过效果也已经很惊人了。而且这具弩的精度比汉弩还要高些,先生可以试一试它的精度。” 刘根生在一旁,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咬着笔杆子对张修说道。 “这是,这几天做好的?”王立指着弩后面的密密麻麻的零件,吃惊的问道。 刘根生笑着点头,又道:“也不全然,先生事先就让上游储存了不少的木材,还有弩的弓臂,使用的是山民使用的制式弓,没有算在弩的工时里。” 张修点点头,目视王立“要不,你去试试?” “好!”王立怀着激动的心情,也不推辞,径直应道。 弓臂的力道并不大,王立用手直接上弦,这具弩与此时的弩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张修根据后的弩加了握把和肩托,所以上手就感觉很稳。 这种奇怪的布局并没有让王立感到不适,反而是十分舒适,并且觉得弩要稳了几分,这让他有些好奇,张修是怎么想起来加这些部件的? 根生递过来一支弩矢,王立接在手里观察,果然,跟以前的弩矢也不一样,使用竹木为箭杆,箭尾处不是羽毛,而是改成了木片,形制与羽毛相似。 望山也改了,不再是以前那样和机匣连接,而是安装在弩身,是一个中间有孔的标尺,上面刻有距离标识。 王立上好弩矢,抬起弩,透过圆孔,瞄准前方的标靶,扣动扳机。 “嘣” 远处的标靶中心立时出现了一根弩矢,箭头深深插入,箭尾还在颤动。 一发上靶,王立放下弩,浑身舒泰,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弩身,王立感叹,这具弩,用得太舒服了。 要不是自己亲眼看到了这具弩的完整制作过程,一定会以为这物件是大师之作。 “怎么样?王兄,这弩用得如何?”张修见王立一脸的喜欢,笑着问道 “甚好,这具弩,不比洛阳武库出产的弩差了。”王立摸着弩身上的木纹,赞扬道。 “王兄你可知,这种弩,我们的最大月产量?” “一百具?”要不是亲眼看到了安汉这些工匠的变态效率,王立是根本不敢报出这种数据的,不然定会被那些工匠唾沫星子喷死。 “王兄啊,你还是太过保守了要是物资供给充足,我能做到月产一千架弩。”张修比着数字一的手势,淡淡说道。 浑不知这番话将王立给惊得五迷三道。 “你说多少?一千?一千架这种精巧的弩?教子你可知一千架弩的影响?要知道整个益州官府,都拉不出两千架弩。” 王立闻言手都不听使唤,颤抖着将弩放在地上,生怕给甩了,一脸的你逗我的表情望着微笑的张修。 “我知道,我不仅知道汉军的弓弩配备,我还知道目前的生产效率还不是极限。而这,就是我们的底气所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生产力、生产效率。” “王兄,我要给你看的,就是它,这世上最大的力量,它能以最大的伟力推翻你我眼前的一切。将那些不合适规矩砸碎,将挡在路上的阻碍掀翻,直到开辟出一个新世界。” 张修的话语仿佛从天边而来,似老友间的闲聊,又似魔鬼的低语,恍然间王立与张修把臂,木然的点头同意张修所有的话。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官军进剿 见到王立被自家先生说得一楞楞,脑子跟不上节奏,只顾着点头称是,随在后面的根生憋红了脸,差点笑出声来。 他知道,先生又在忽悠人了。 亲身并且全程参与到了这个真正的流水线加工车间建立过程里的根生,十分清楚这种生产方式的潜力。 但同时深入了解的他也清楚,其局限也很大,前期的巨大投入不提,中间的生产过程中的因误差而导致的巨大浪费也不是个小数目,还有就是匠人、工人的熟练度,机械的维护,生产线物资的足量供给等等都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的确如根生所想,张修这时候就是在给王立画饼,俗话说得好,不会画饼的老板不是好老板,况且张修手里还有这么一个示范区,先给你一个眼前的震撼,再给你描绘无限的未来,是后世惯会玩的把戏,可惜这时候没有ppt。 后世的张修自己都受不了创业老板的蛊惑,况呼此刻的王立? 至于为什么张修这般的卖力营销,概因五斗米道不是张家的私产,它是道门,是巫医,是商社,也是豪强利益结合体。 这也就注定了张修做事需要拉赞助,搞小团体,需要道门中的势力的支持,王立其人,本身没有家族作为依仗,是纯粹靠着自己的才能和张季的赏识才得以登高位,属于道门里的少壮派。 “怎么样?王兄,这流水之力,存乎天地之间数万年,连绵不绝,也就是是说,只要这河水不断流,我们就能渊源不断的进行生产。” 在被张修带着科普了河道中的水车机械、车间里的机床原理之后,即便是半懂不懂的王立,也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力量,再加上张修三寸不烂之舌的吹嘘,让他深信不疑工业必定是未来的趋势。 渐渐地,激情冷却后的王立,拱手问道 “教子今日教我,欲将何为?” “我要你的支持,我在安汉的试验,是以今年五斗米道在巴蜀的收益作为代价的,道中的不少人表露了不满,要不是我阿大在汉中的一力支持的话。” 张修叹口气,不做隐瞒,指着眼前的水道和哗哗转动的水车道:“不然,这些,还有这些都只是梦幻泡影。” 王立的神色微动,意识到了张修的目的,然而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争权而已,还是站队问题,忽地他想起目前消息未定的汉中,他张口预言。 未等王立开口,张修抬手,注视着王立的眼睛,继续道 “我观你写的情报方略,想必王兄你也清楚,我们与朝廷势必敌对,但是道中对于武力的建设,却是无甚建树。也就是说,我们在和朝廷为敌这方面,是毫无准备的,这是我对汉中最为担心的事情。” “此前我等依仗賨人武力,无可厚非,但若是想要更进一步,掌控州郡,那就不能只使用賨人,需得有自己的武力。道中的有些祭酒,只为门户私计,这类人、以利合,也必将以利分,我等须得为以后打算。” 王立不语,他很清楚,张修剑指汉中的那些豪强,也是他们对于张修挪用道中的利益在安汉行事,反对得最为激烈。 “况乎,这几日我心神不宁,恐汉中将有大变,届时须道中上下一心才好!” 张修望向北方汉中的方向,眉头微蹙,小小年纪皱了个山字纹。 王立脸色一变,那些极端的猜想只停留在心中,此时被张修点破,他一下子被破了心神,想起师君往日的照顾,他眼眶都有些泛红。 “立本为贱人,早年流落乡野,幸得师君收留,忝为道中执事,听命教子,此乃本分,教子不必多言,我等定当遵奉教子之令。” 没有多少犹豫,王立躬身,立时表态。 张修欣慰点头,亲切地挽住王立的胳膊,主动提起汉中一些趣事,稍稍淡化了些心中担忧,竟然有说有笑起来。 可惜,欢乐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教子,有军情急报!” 哒哒马蹄声传过来,王平飞马赶来,待见到张修二人,立刻下马甩开缰绳,近前急声说道。 “出了什么事?你且细细说来!”张修见他的形容,示意慢慢讲。 王平对二人抱拳,闻言便道 “有探子自安汉传来情报,安汉的官军开拔了,沿着河谷行军,看路线,正是要进山。” “还有,”王平说着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无人,这才继续道:“道中在安汉城的商栈被官府的人封了,官府还张贴布告,说咱们是米贼,城中在到处捉拿五斗米徒。” 张修和王立二人闻言,都是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朝廷这是摆明车马,要对他们五斗米道动手了。 ..... 熹平六年,十月 几乎是在汉中苏固对张季下手的同一天,御史中丞萧瑗下令益州各郡,肃清各郡境内五斗米道教徒,缉拿五斗米道祭酒、鬼卒,无须审问,就地问斩。 一时间,益州各地借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官场上发起了一场明争暗斗,其中多少人家被灭门,多少人家由此发迹,却是不可知了。 其中最大的影响莫过于各郡城里的医馆了,因为五斗米道多有善医术者,朝廷大肆捕杀五斗米徒,牵连甚众,其中以医生为重。 这下子,各地医生人人自危,为避祸,携家带口,连夜出逃去其他州郡。 整个益州,短时间内医生数量竟然不超过一个手掌之数。一下子,益州的医学水平下降到汉初。 ..... 渡口议事厅内 此时已经聚集了吴缺、李文等营地将领,他们都是在张修的命令之下紧急赶来集结的。 到了议事厅,听闻了朝廷的动作之后,惊讶不解之余,各自眉头深皱。 此时议事厅内,王平在张修的示意下,拿着木棍,指着地上的大幅地图讲解道:“从情报中,我们得知,此次官军进剿,分两路兵马。” “一路从阆中出发,自陆路攻击各地山寨,应是收到了太守的命令,剿灭山里的叛乱夷人。” “一路是从安汉城出发,自嘉陵水河谷而来,从路线上看,是冲着咱们来的。” “官军的兵力多寡?” “器械如何?” “将领为谁?” 李文、吴缺等人闻言,皱着眉头,纷纷发出灵魂拷问。 王平一下子懵了,这些他都不知道,一时答不上来,迟疑道“这个,事发仓促,这些情报还未确定,目前只是得知了官军的动向而已。” 这下子,在场的人都不淡定了交头接耳起来,单单是朝廷官军进山其实并不惧怕,他们只是被官府开始针对五斗米道下手这事乱了心神,一下子有些六神无主。 张修也不阻止,信息不足,给他们点时间消化也好,做好最好和最坏的心理准备。 “主力在安汉这一路,兵力有三千人,带兵将领是赵甫,乃是当今太仓令赵韪子侄,真正管事的叫做萧肃,是咱们益州新来的钦差御史中丞萧瑗的家族晚辈,算是个监军。” 众人正焦灼讨论间,清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原来是张伯迈着方步,笼着青衫道袍,慢悠悠地行了进来。 行走坐卧间将众人的疑惑一一解答,就这番气度,却是不是这群年轻人能比的。 “叔父!”张修见状立即起身见礼。 “大祭酒。”众人也皆行礼。 “嗯,免礼,这份情报,修儿你看一下吧。”张伯面无表情点头,示意免礼,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交给张修。 张修接过书信,仔细读了起来,其中正好是关于这次官军行动的具体情报,令张修比较惊讶的是,其中就连官军的路线,补给,以及官军此行的目的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这是?”待看到官军此行的缘由,张修疑惑道。 “不错,安汉黄家已然叛变,将你我的位置情报泄露给了萧肃,不然安汉小小地方,怎么能招来官军的三千人马。” 三千人马在后来人眼里也许不是大支兵马,可此时乃是黄巾之前的东汉,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仍旧十足,地方上的军队人数少得可怜。 东汉实行的强干弱枝政策,各地的州郡兵数量不多,一般都不超过一千人,遇事大多是郡守临时征调士卒打仗,故而战力都不咋的。 而张伯说的三千人马,应该不是郡兵,而是御史中丞萧瑗进蜀带的一部分兵马,其应该分属禁军,是此时公认的天下第一劲卒。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上的愁色就更浓了,这下不仅仅是与朝廷下场对付五斗米道,还要面对精锐官军的进剿,要说不担心,那绝对是空话。 “至于,阆中的那一路官军,尔等不用过分担心。这情报就是陈氏传过来的,那一路的官军是阆中的县兵,不是精锐,且县尉陈清是陈实的胞弟,不会太过用心的。” 张伯不理会众人的脸色,继续说道,稍稍缓解了众人的忧色。 “叔父,为何陈氏与我等亲善?其中有何渊源?”张修不解,凑近了张伯身前,低声问道。 张伯摆手,望着地上的大幅地图,目光放空,似乎回到了那段峥嵘岁月,叹口气道: “这是你祖父那一辈的事情了,当年汉中遭遇羌人南侵,时值那陈实的祖父陈禅任汉中太守,时值局面危难,中郎将尹就领命伐羌,扰动州郡,百姓谚云:''虏来尚可,尹将杀我。''” “呵呵!那时候啊,益州百姓联合起来保卫家园,首先对付的就是官军。” “后来啊,当时任汉中太守的陈禅,与你祖父以及汉中大姓如严、李、姜、陈歃血为盟,冒着被杀头的风险矫诏,下令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修整兵甲、团结巴汉,共同对付来犯的羌人。” “五斗米道,其实就是那时发展起来的,其中父子两任汉中太守的陈氏是出了大力的,只是时过境迁,陈氏已然衣冠士族,不愿再往道门中投入精力,所以尔等会不明所以。” 张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总觉得老一辈认为安汉是一处安全之所在,竟然有这么一层渊源。这也难怪上一次他在安汉与陈氏的冲突中,张伯会觉得其中有蹊跷,因为在他们老一辈眼里,五斗米道与陈氏,是一种默契的盟友关系。 “陈氏已然释放出善意,接下来,就要看看我们能不能担得起这份善意了。” 张修理解般点头,沉吟道 “若是咱们挡不住这一路官军的雷霆一击,那么阆中的官军也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估计到那时候,陈氏是最希望我们消失的势力。” “且议一议吧,怎么打这一仗,让我们这些老头子看看你们小辈在这些日子的成果。” 张伯摆摆手,示意张修与手下尽快议事,不用管自己这个老头子。 随即,张伯便不管其他人,施施然出门。只是,出门后的他低下了高昂的头,身子不稳,脚步散乱,毫无刚刚的沉着冷静。 张伯的心情其实很低落、慌张,乃至无所适从,从陈氏那里传来的情报不止于此,其中自益州太守来的消息:官府即将对五斗米道下手,而且重点是汉中的五斗米道总部,主要对付的是五斗米道的首脑,他的胞弟,张季。 「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布置 世事总是不如人意的,张修想要苟着发育,修一修内功,积累技术、发展人才,为了后来的天下大乱做准备。 可似乎上天也不愿穿越者那么好过,张修穿越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各种麻烦不断,就连自己倚身的五斗米道,也有了覆灭之忧。 他不知道五斗米道在历史上是否也有这么一个危机,亦或是穿越者的蝴蝶效应?但他已经很小心的减小自己的影响力了,不为别的,实在是树大招风,可不愿意在力量弱小之时,将自个儿暴露在官军的视野里。 此时又听闻朝廷下场、官军来袭,这下可好,不用隐藏了,张修摊牌了,那就打吧。 而此前因为张修自己的不安全感,而做诸多的布置、准备,正好派上了用场,也是今日与朝廷对上的底气所在。 听闻官军的人数在三千的时候,张修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这出渡口营地内,就有两千余山民精锐,他们在营地里整训了近两个月,本身为山民,不缺厮杀的经验,加上在营地里系统的训练,张修私以为,与汉军拼杀,应当不落下风才对。 张修心里这么想,可是一抬头,看见吴缺、唐琪等人皱着眉头,一脸的愁容,仿佛前方是绝地一般。 “教子,禁军跟地方郡兵,二者不是一个级别的,其战力不可小觑啊。” “这是为何?”张修不解。 经过王立等人的解释后,张修方才恍然,朝廷禁军就是后世常说的常备军。 他们是征募为兵,不事生产,专操兵戈,整日里锤炼身体,打磨武艺,是大汉真正的战力巅峰。 而且此时的大汉还没有沦落到募集洛阳市人为兵的地步,无论兵源素质,还是士卒的训练水平,都可谓顶端,说他们是战力天下第一,并不是虚言。 “那又如何?我们能够退吗?有退后的余地吗?此处已然开垦了这些田亩难道要交给那些朝廷兵马?刚刚建好的水车工坊难道要放弃掉,被人白白毁坏?” 负责营地建设的王平拍着桌子,大声道。营地这一处河谷,王平来了后,开垦土地,修建房屋,他对此地的感情最深。 “未曾交兵,不可轻言强弱,况且,我对这一营兵马有信心,胜负,犹未可知。” 沉默许久的李文发言,他是这出营地的总练兵官,这一营兵马的战力他也最为清楚,对上朝廷禁军,不仅没有胆怯,从他的声音中,能听出几分跃跃欲试。 “我赞同李统领的意见,我们与朝廷兵马交锋不是一两次了,平地上咱们可能拼不过,可只要官军进了山,那就任由咱们拿捏了。” 王立也恰时开口道,他是五斗米道的高层,发言自有威信,而且说的是事实,每一次官军想要剿灭山民,进了群山都会无功而返。 张修见到众人的意见不一,也不再沉默,做最后的总结陈词,开口道: “兵法有云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而,吾等要先做好自己的事,以完全的准备,来迎击朝廷官军。” “王立,你即刻出发,按照我们布置的条例,动员官军进军路线上的村落山民进山,将粮食藏好,此前挖好的地窖正好派上用场。” “还有,给各个村落的祭酒传令,各地组织起来,不正面对抗,以袭扰为主,迟滞官军的行动,为我等主力队伍集结争取时间。” “吴缺!命你召集附近村寨兵马,来此地汇集,且做好后勤辎重事宜。” “李文!你负责将营地兵马与各村寨兵马混编,做到统一指挥。” “王平,你负责将之前库存的长弓大箭取出,交由水车工坊加急赶工,这几日做好的弓弩收集起来,交由善弓弩的兵士使用。” “自安汉到此,陆路距离九十里,按照情报至少三天后抵达,故而军队先集结此地,以明日午时为止,吾等即刻出发阻击汉军,定不使敌军扰乱我等辛苦数月的成果。” “再者,今既决心与敌战,若有扰乱军心者,斩!” 张修说着,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厉声说道。 “诺!”众人轰然应诺,一个个皆表现得慷慨激昂,随后各自去营地召集手下。 “呼!”张修看着地图上的河流线条,长舒一口气,还好冬日水浅,行不了船,不然官军沿河上溯,能直接威胁到张修剑豪的水车工坊,那可真的是功亏一篑了。 道家有云,无欲则刚。 张修此刻深有体会,他们就是因为水车工坊的存在,而有了一个巨大破绽,只要有它存在,安汉的山民军队就不能如以前一般,进退自如,在群山里纵横。 张修出门,正好撞见兴冲冲的陈喜,他一脸的兴奋样子,拎着把长弓,见到张修径直问道 “师父,师父,要打仗了?这次一定要带我,我箭术现在可厉害了。” 眼睛眯着,像两个小月牙,看他那样子,好似要去参加庙会一般。 张修失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正是不怕事的年纪,在他们眼里,哪管他禁军、州军,一刀捅过去,照样交差。 “好啊,这次让你上战场,我看你现在对箭阵的理解不错,这次弩兵交由你带。” 陈喜闻言高兴地跳起来,欢呼万岁。 看见弟子的高兴神态,张修的心情略微得到放松,却见一旁的李文没有回营,而是自一侧靠近,看样子似有话讲却顾忌旁人。 张修没有让他为难,打发了陈喜去准备弩阵。与李文一起进了内院。 “教子,我此前说营地的兵跟官军是有一战之力,并不是虚言。” 张修点头,示意李文接着说。 李文是练兵官,这类官职以前他都没听说过,山民的命贱,一出生就要与天地、与其他村寨、与敌对部落争命,一手穿林箭术是走山的必备技能,至于刀盾、长矛,在常年的厮杀中也积累了许多的经验。 这些东西,在他们的眼里,就像山里的巨石一般,自盘古开天之时就在那儿,他们习惯了,也没有改变的意愿。 直到张修听到了李文对山地作战的构想,专门给他一支部队,用以练兵,以往心里的那些朦胧的念头,才有了得以实践的机会。所以对张修,李文是怀有感激的。 “山地作战,地形所限,摆不开阵型,兵力越多,也就越分散。恰如教子上次指挥的对向氏的埋伏战,不足一千的兵力,在那小小的山谷,就挤得满满当当。” 李文见张修的脸色不变,顿了顿继续道 “而这一处朝廷所遣的三千兵士,来势汹汹,必然是拿定了我等在此地,而且不肯轻易离开的。即便如此,那三千兵卒要想走完着九十里山路,也非易事。” “你有什么方略?尽可言之!”张修淡淡看了李文一眼,开口道。 “以属下意见,我等可先遣兵卒前出,携三日食水,急行军至山口,层层阻击,最重要的是,先让儿郎们与官军碰一碰,试试其深浅,山路崎岖,官军着甲也追击不了我等,正是好机会。” 张修沉吟点头,李文说得不错,这一场仗的主动权目前看来还是在他们的手里,此刻最为紧要的事是消除军官对禁军的心理压力,与禁军碰一碰,也好。 可他表现出为难,道:“可若是接战不利,失了锐气,挫了军心,那又该如何?” “若是其战力真如传说中那般无敌,我等便层层设防,消磨其锐气,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这几十里山路,就能让其掉几层皮。” 听着李文有条理的言辞,张修了然,此人不是个好作大言的人物,各种可能都在考虑之中,于是点头: “可,你且带着营地两千军士前出,沿途布置阵线,先看看这官军的成色再说。” “属下遵命!”李文神色激动,当即领命拜下。 .... 而此时在进山的山口村落里,官军进山的消息已经传开。 极有威望的各村祭酒下令,男女老少齐动员,各自将值钱的东西藏好,就连门板都给卸下了,藏进林子里埋了,以免被官军给祸祸了。 谭家村 粮食物资早先在秋收的时候就运进后山的山寨了,山寨的位置极其隐蔽,没有大路可行,山民扶老携幼,靠着猎人探出的林中小道前行,攀绳梯上沿才到一处石头山洞,这儿便是山寨了,从这一路的艰难便可知,全凭天险据敌。 一群慌张的村民刚到山洞,就有负责了望山民尖叫道:“烟!村子烧起来了,天杀的官军!” 即便有心理准备,这些个山民也都红了眼睛,想到自己的房屋被烧,来年还得花费时间重修,有些身家不错的,有份好家业的,更是红了眼睛,嘴里不停咒骂官军恶行。 “行了!”祭酒谭行开口,镇住了场面后,指着在场的后生道:“道中今年发下的锄头都还在不?走!咱们去给官军找点麻烦。” 正处在激动情绪的山民青壮轰然领命,提着个锄头就跟着谭行走,仿佛那不是朝廷官军而是邻村抢水的斗殴一般,后面的妇孺也不担心,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只顾着张罗着为青壮准备干粮。 谭行并不是个老教徒,仅仅是今年观山里形势,随着大流投了五斗米道,因其态度良好,又头脑灵活,便干脆兼任了村子里的祭酒。 入道门这事,对谭行来说不是件坏事,即便是入了道门,成了祭酒,也没像村中闲言碎语说的那般只为了让他出钱而已,反而是道中出钱费力让其进山学习,说什么进修。 进修了半个月,在村民看来最大的收获是村长大气魄,以来年的收成作抵押,为自己村子争取了几十件顶好的铁质农具,至于其他的,村民不感兴趣。 谭行看来,最为重要的其实是听那教子讲一讲以后怎么和道中做生意,碰到土匪、官军该怎么跑,怎么给道里传递消息,还有就是听那个黄老翁讲一讲怎么堆肥,何时下种的知识,这一趟进修,他确实是学了不少的东西的。 当然,光这些还不能让村子里的山民归心,后来抵达的道中神医才是最大的武器,一副汤药下肚,以往等死的热病第二天就能下地,让许多人惊呼神仙,更有甚者得了怪病被拉到山里,隔了半个月竟然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自此山民对五斗米道敬若神明,流传五斗米道医生会起死回生的法术。 到了后山,谭行爬上颗大树,望向大路官军队列,估计了下官军的行程,决定再翻几座山再出去。 他可不愿意离官军太近,听说正规的官军有探骑斥候,都是精兵,可不是他们这些提农具、短弓的人能对付的。 一群人没有走大路,而是走山林小道,溜索道、攀绳梯,神不知鬼不觉一般,来到了官军的前方路口。 却不料刚走出密林,就被人发现了 “哟!老谭!”一身灰布麻衣的于康瞅见林中树叶翻动,过来一看,立时惊讶道。 哗哗!谭行的身后又冒出来一群拿着锄头的青壮,于康了然,朗声道: “这地方我们于家村包了,你们得去前边,沟挖深一点!距离远一点,泥土给我往老林子里扔,不要嫌麻烦。” 谭行收着吃惊的神情,远处望去,果然,在于康的身后,一群大小伙子甩着锄头,泥土翻飞,将大路挖得坑坑洼洼。 得!都跟他谭行一个心思,跑来给官军挖坑来了。 “走,去前边。”谭行也不废话,一招手,领着队伍去前边路口,这会儿的他脸上带笑,走路带风,看到大家伙众志成城的模样,他真不觉得官军能拿五斗米道如何。 「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 第一百二十九章 袭扰 黄筹骑在马背上,一双好看的眉毛扭成了麻花,不安写在脸上,屁股也扭个不停,如坐针毡。 自前几日听闻成都传来的命令,朝廷将矛头指向了西南的五斗米道,严令肃清五斗米徒后。 作为在安汉地区与五斗米道商业往来的常客,黄氏自觉首当其冲,一面是多年商业往来伙伴,一面是代表皇权的朝廷,面对抉择,黄氏毫不犹豫地卖了五斗米道。 其中多少有些图谋五斗米道在安汉产业的企图,可惜了,事与愿违,在张修的提前命令之下,黄氏的谋划成空。 当黄氏私兵突袭五斗米道所属的医馆、仓库、商栈之时,皆一一扑了个空,内里只留下了不相干的伙计和空空荡荡的屋子。 五斗米道的动作很快,当黄氏的掌柜打开仓库时,与仓库里一窝老鼠眼对眼,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仿佛都在质问:粮食呢? 财货上的一场空,使得黄氏只能在官面上找补。作为商业世家黄氏看来,既然做出了抉择背叛了五斗米道,那么就一定要获得与之匹配的利益。 故而,此前与王立打过交道,且知晓五斗米道在山里的据点的黄筹被派出去,给箫肃带领的官军做向导。 惨矣! 黄筹心中哀叹,他心里明清,在家族老家伙眼里,他就是此次家族决断支付的代价。 此刻的他心里着实慌乱,只要一抬头望向群山,他的手臂就泛起一层鸡皮疙瘩,闭着眼睛他都能感觉出山林中传来的深深恶意。 “黄兄!你所说的五斗米道教子,那师君张季之子,就在前方深山?果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物,跑山沟里藏着,这回看他往哪里跑。” 一旁骑着匹神俊白马的箫肃朗声发问,话语里满是意气风发,其中夹杂些对道门势力的不屑。 与黄筹不同,箫肃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他这回很开心,叔父让他统带着三千兵力,也算是方面将领了,即便事前说好了兵事皆由赵甫决断,也不妨碍他内心的欣喜。 “是是!那张修是个黄口小儿罢了,郎君此次出马,定能一举功成。”黄筹赶忙陪笑,顺着箫肃的言语接话。 似这种纨绔子弟,黄筹以往是瞧不上的,可今日他却是无比的巴结,只因为箫肃有稳定人心的军队在手,这些兵卒,才是他能保命、能脱难的关键。 望着军队行进中那些体型雄健的军士,听闻这些便是闻名天下的洛阳禁军,黄筹的心都安了几分。 张修等人收到的情报并不准确,来的并不全是洛阳禁军,萧瑗入蜀,也仅仅带了五千洛阳甲兵,怎么可能为安汉的一处偏师,就派遣半数精兵? 故而,箫肃率领的其实是由五百洛阳禁军为骨干,在成都整训三个多月的州兵。 益州的州兵系统刚刚被萧瑗下重手整顿过,裁汰老弱,开除了兵油子,加上本就是掌握的军事技能的兵卒,短短时间,州兵就有了强军的影子。 此次出兵,也是萧瑗对益州州兵的练兵作战,在他们看来,对付五斗米道这种道门,性质就跟剿灭土匪一样,并无多大的困难。 此时,军队刚刚越过嘉陵水河谷大路,进了崎岖的山地地形。 辎重大车由开始的并排行驶,变得只能单车通行,三千人的行军队列,排成了一字长蛇,拉得老长。 刚刚豪强陈氏给一众军汉劳军的热闹场面过去不久,他们就像进入了另一处世界,不再有路边箪食壶浆做样子的豪强地主,路边只有枯草,和没了人的荒村,一度让这些来自平原的大兵们怀疑山里是否有活人。 位于队伍前方是军队的真正统帅赵甫,他牵着马匹,面容严肃,行进之间身体立得板正,昂首阔步而行。 赵甫是那种身体力行的武人,从他口中发出的命令他总是第一个执行的,而且不打折扣,士卒们见到将军如此,也就收起了轻慢之心,自然而然的服从军令。 早前他便下了命令,除了斥候、军官外,一律士卒,战前不许骑马。 命令既下,即便他是军官,可他还是下马步行作为榜样。 不同于那些走一会山路就大喘气的兵士,赵甫对山路很是熟悉,行走间自有章法,一身的甲胄在身仿若无物。 赵甫,巴郡安汉人,作为本地人,赵氏也算是安汉的大族,只是幼时他就被家人送到了洛阳,跟在叔父赵韪学文习武,叔父对他的教育很是严厉,所以没有染上洛阳子弟斗鸡走狗的恶习,行事稳重,一板一眼,长成了如今大汉将军的模样。 用士卒评论赵甫的话说,他就是一个天生将种。 善军略,识地理,且是本地豪强子弟。这些因素才是萧瑗选择赵甫统帅这支军队的原因。 感受到队伍里军士的情绪,以及看到道路的变化,赵甫行走间向手下传令“命前军开路,备战队形,谨防伏击,斥候前出——” 刚到嘴里的三十里把忒咽了下去,这里可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形,望了望入眼的群山,他继续道:“.前出五里侦察,着重侦察密林山谷地形。中军后军押后,保持队列缓行。” “诺!”传令兵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一骑打马来到赵甫身前来报:“将军,前方敌军挖断了道路,无法通行。” 赵甫皱眉,他不知道为何这种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报告,队伍前出遭遇敌方截断道路是常规操作,遇山开路、逢水搭桥,前军就是干这个活的。 随即不满地呵斥道“路挖断了那就填啊,这种事情难道要我下令?” 传令兵一脸的为难,嗫喏道:“真是.填不满,将军,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赵甫见状气急,捏着马鞭指着这小兵不知道该说什么,稍一冷静,便也知道与一小兵动气无用,于是一把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上马,向着前军驰去。 片刻后,前军停驻处,赵甫立在一块大石上,望着眼前的场景啪嗒,马鞭掉在地上,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也是傻了眼。 他总算知道为啥传令兵说填不满了,入眼的道路,被人挖的就像洛阳大街上卖的胡饼一般坑坑洼洼,而且细细看来毫无规律,有些是密布,有些稀疏,当然最为麻烦的还是,数量太多了。 呼!赵甫两只大手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脸,看向一脸尘土的前军司马。从他那一脸晦气的面孔就知道,这坑,绝不好填。 看这数量,得有多少人挖出来的? 赵甫一挑眉,一咬牙,脸色阴沉道:“去周边村子抓些民夫回来,总不能让兵卒干这种苦力活。” 前军司马闻言,脸色越加苦涩:“将军,我等一早就派遣小队去各村征丁,可是各村早已无人,粮食财货也无,这些刁民定然是受了那五斗米道蛊惑,早就跑了。” 赵甫无语,朝廷里有叛徒啊,敌人这是预先收到消息,早做好准备了啊。 思索了好一会儿,赵甫这才开口 “传令,将后军辎重民夫调至前军,专门负责填沟壑,兵卒注意警戒。令各队砍伐林木,预作大坑的垫木。” 此令一出,周围的士卒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神色,终于不用自己干土工作业了。 赵甫正欲再说,忽地听闻前方有兵卒乱糟糟的,似有事发生。 近前一看,原来是前出的斥候回来了,只是一个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身上也都带着伤,各自搀扶着跑回来的。 斥候小队队长见到赵甫,不顾身上的伤情,立马上前拜倒:“将主,我等在前方遭遇大量的敌军袭击。”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且细细道来。” “这个———” 斥候队长眨眨眼睛,咽了咽口水,酝酿许久,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也很无奈,这安汉不似北方,到了冬季,山里的林木仍旧葱茏,他们一队人走在路上,荒草从里就时不时地有人跳出来射冷箭。 他们还不敢往前追,最初的时候有愣头青禁不起诱惑,进了密林,被人家耍的团团转,人影不见一个,自己被射得跟刺猬似的,队伍又多几个伤员。 有自恃勇武的兵卒进了林子,被捕兽的绳网套住,万般武艺也都没了用处,要不是战友拼命救护,早被那些山民捉了去。 后来,斥候队设伏,终于围住了一伙山民,却见那伙人在斥候队紧逼之时,于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腰间捆了根绳子就往悬崖下跳,待他们回过神来检查绳子,人早跑了。 听斥候队长絮絮叨叨讲完,不止赵甫,在场的其他将校都沉默了,这些山民,什么时候这么生猛了? “那些山民的战力如何?” “回将主,山民的射术还行,就是箭矢糙了点,破不了咱们的甲。” 赵甫接过斥候递来的箭支,细细一瞧,这就是山民打猎用的箭矢,竹木削制的,连一分铁都没有,当然破不了甲。 他手指握紧了箭矢,他明白,斥候遭遇的只是些不入流的山民而已,这些山民的袭击,就像围着牛飞舞的氓蝇,不致命,就是烦。 这也是在给赵甫传达一个信息:大山,不欢迎你! “斥候再出,注意保持建制,带上弩、火油,不要钻林子,以弓弩还击,遇到有怀疑的山林,直接放火烧山!” “是!”斥候得令,便去领军器继续出发,正如赵甫所想,山民的袭击并没有打乱汉军的步伐,武器的代差,低效的袭击,都是汉军顶着风险前行的底气。 “传令中、后军,加快步伐,至前方的山谷扎营。” 今晚是不得安宁了! 手指摩挲着箭杆,感受手心的触感,赵甫心中暗想。 果然,夜里就像赵甫所想的那般,营地外不是传来喊杀和金鼓之声,可是汉军训练有素,在赵甫的严令之下,不得擅自出营,憋着气在营地里睡大觉,全然不顾营外的袭扰。 轮番值守的部队严阵以待,却只是等来了黑夜里射向灯火的箭矢。 “敌军也不过如此,技穷矣!”赵甫整夜未曾脱甲,靠着胡床睡了一夜,一大早望着神清气爽的兵士,大声笑道,果然众军士见到将主的信心,也都称赞将主算无遗策。 只是,赵甫浑然不知,与他们僵持一夜的,不过是些在村庄祭酒组织下的普通山民罢了。 这局面。 山民与汉军属实是麻秆打狼两头怕,山民惧怕精锐汉军的正面冲杀,汉军惊疑这种敌暗我明的局势而不敢动弹。 不过,山民完成了迟滞汉军的目的,汉军也成功顶住了敌军的袭扰。 都挺好。 双赢嘛! 「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