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他身子骨真的不好》 第1页 [现代情感] 《民国之他身子骨真的不好》作者:一壶闲茶【完结】 本文文案: 陆修瑾从小学的就是四书五经,学的是君子之道。每日里就是一身长袍,随身一把摺扇。 他原本觉着听从父母之命与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为连理也没什么不好。 李珍,一个吵吵闹闹,没有一点闺秀模样的女子。总是招猫逗狗,欺负小孩!最主要的是,欺负陆修瑾。 看他着急,生气,咳得气喘不止。 —————————————— 李珍头一次看到陆修瑾就觉得无趣,挺漂亮一孩子,整日里和老头子一样,板着脸没有表情。 她就喜欢逗弄小孩,看他着急,看他生气,看他咳得眼尾染上一抹嫣红,气急败坏也只是哆嗦着细嫩的手指着她说一句,胡闹,轻浮!但是唯独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 小剧场: 李珍喜欢穿旗袍,陆修瑾喜欢穿长袍马褂,等到国外终于生产出了玻璃siwa,李珍就是旗袍si袜踩着高跟皮鞋哒哒哒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穿着长袍马褂的陆教授:「轻浮!荒唐!成何体统!」 穿着旗袍高跟的李教授:「古板!无趣!我乐意!」 燕大脾气最好的陆教授快要被他老婆气死了! ———————— 作者有话说: 1:本文男主角,身子骨真的不太好,身体不好的男美女。最可爱了! 2:类民国时代,属于架空。 内容标籤: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民国旧影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修瑾,李珍 ┃ 配角:其他众人 ┃ 其它:民国,文化人 一句话简介:新文化人和守旧派的吵吵闹闹 立意:爱国爱人 第1章 01 七月的锦临热的人仿佛待在蒸笼里,也就是早上还有片刻凉爽,等到日头升起来,那是一丝凉气都无了。李珍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三百千,脑袋直往下坠。 就连曾经高三那会,她也不过是早上六点半起去上学,这重新做人,怎么的还越来越后退了?? 昨晚虽说上床挺早,可是架不住天太热了。 而且这年代,别说空调,风扇都没一个,加之小孩本就火气大,越发的燥热时不时地还有蚊子嗡嗡吵闹,一直迷迷瞪瞪,直到约摸着天都快蒙蒙亮了,才闭上眼稍微睡上那么一两个小时。 李珍听到耳边来来回回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最终没抵挡住周公的诱惑。慢慢趴下桌上睡着了。 陆夫子走进家塾,一眼望过去,孩子们都在乖乖看书,唯独角落里趴着一个。 李珍的后面是她庶出的弟弟李文轩,两人从小就不对付,在家里也是吵吵闹闹,这会看到李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李文轩不止没有喊她,甚至低着头偷笑,就等着待会看他嫡姐的笑话。 上学堂第二天,就在课堂睡着,李文轩恨不得陆夫子立刻发火,将她赶出去,女人上学堂,她也配! 可是没想到陆夫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李珍的桌边用摺扇敲了敲李珍的桌子把他叫起,李文轩看到陆夫子竟然轻轻揭过此事就算了,顿时撇撇嘴。 李珍本来睡得也不安稳,听到声音立刻抬起来,整个人仿佛是被吓到的奶猫,昂着脑袋四处张望,看到陆夫子的背影又赶紧坐端正。 陆夫子冲着门口招招手,外面走进来一个粉白瘦弱的男孩,虽然看上去似乎年纪尚小,但是行动穿着,却装出一副大人模样,一身长袍和家塾里的其他穿褂子的孩子并不一样,家塾的孩子,大多是李家子弟,唯独一个李珍是族长的嫡亲长女,也是整个家塾里唯一的女孩。 陆修谨自然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李珍,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陆修谨下意识的躲开李珍的视线,两只眼睛只顾着盯着自己的爷爷陆夫子,陆兴德站在讲台,下面的孩子立时站了起来,齐声问候:「陆夫子好。」 陆夫子也微微鞠躬:「这是家中幼孙,今日便同各位一同上学,好了去那边坐下吧。」 指了指靠近讲台的一张桌子,陆修谨拎着自己的书篓便坐了下来。 介绍了一下新来的,陆夫子就安安稳稳的坐在了自己的太师椅上:「先把昨日教授的千字文读五遍,等会要一个个的背诵。」 李珍坐在位置上,许是刚才经过这么一吓,困意都被吓没了,端端正正的捧着书跟着大家一起开始读了起来,说是千字文,实际上却不只一千字,足有一千两百五十个字,李珍昨日无聊,在家数了一次。 一群六七岁的孩子,也不可能一天学完一千个字,所以昨日只不过粗略的教授了四十个字,昨日回家的功课就是读上三十遍,背上三十遍。 对于一个有着成年人思维的李珍,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先生在上面看着书,下面是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窗外虽然逐渐闷热起来,但是陪着微风吹竹林,倒也算是清雅。 等大家读完,从坐在最前面的李邵开始背诵,李邵是李珍的堂兄弟,两人的爷爷是亲兄弟,算起来,也算是嫡脉出去的,但是李珍着实不喜欢这个堂兄弟,仗着是家中的长子,不过是六岁的小孩,整日里招猫逗狗就不说了,还会欺负家里的庶出弟弟,好几次李珍都看到李邵追着家里才三岁的庶弟打。 第2页 后面的李文轩又开始手欠,低头缩手的,躲在后面拽李珍的小辫子,李珍被拽一次回头瞪了李文轩一眼,李文轩不止没有觉得害怕,反而瞪眼吐舌的做鬼脸,想要再惹李珍生气。 李珍扭过头去,等到李文轩再次伸手拽她头髮的时候,直接向后面压过去,将李文轩的手夹在椅背和桌子之间,李文轩疼的大叫一声。 陆修谨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回过头去就看到李珍摸着头皮瞪着李文轩的模样,似乎感觉到了陆修谨的视线,李珍看了过来,发现陆修谨眼睛圆熘熘,像是吓傻了一样,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小屁孩。 这么大的动静,陆夫子自然是不可能安坐不动,扶着手杖走到李珍和李文轩的边上,左右打量了一眼:「怎么回事。」 李文轩被夹得手疼,这会又被陆夫子盯着,顿时发作了起来,指着李珍:「她,她打我手,我的手好疼啊,要断了。」 说着还想要冲上去和李珍厮打一番,李珍脚步匆匆,直接躲到了陆夫子的身后。 陆修谨哪里见过这种人物,从小他就被陆夫子养在身,学习君子之道,行走坐卧,都是自有一套规矩的,这……这成何体统?! 陆夫子也不生气,只是冷静的看着李文轩,李文轩看着陆夫子似乎并没有给他做主的打算,到底是喘着气止住了哭声。 「你来说,是怎么回事。」 陆夫子转过身再看着李珍,李珍还在揉搓自己的头皮,这死小孩,拽的时候是真的恨不得用吃奶的力气拽! 「我在看堂哥背书,李文轩就拽我头髮,他起先拽了一次,我回头让他别拽,可是他沖我做鬼脸,然后又拽了一次,我被拽疼了就往后面倒,椅背就撞着他手了。」 李珍也没撒谎,只是稍微隐瞒了一下,自己撞椅背的时候也是用了吃奶的力气这件事。 陆夫子看了看右边的李哲,这个是李珍的堂弟,隔得算是比较远的亲了,李哲的位置当然是将两人的行动看的一清二楚的,对着陆夫子点点头,表示一切确实如同李珍所说。 李文轩看到李哲那样,冲上去还想打李哲:「你们一伙的,你敢帮着她,我打死你。」 陆夫子直接拽着李文轩的胳膊制止了他:「再敢胡闹?!顽劣不堪,今日你站着听课!」 陆夫子直接拽着李文轩到前头,李哲坐在位置上吐了吐舌头,看到李珍还冲她笑了笑。 李珍和李哲交往不多,但是看在他还算诚实的份上,也好歹笑了笑。 回到座位上之后李珍还是觉得自己后脑勺特别疼,都怪李文轩那个死小孩,拽那么用力。 背书是一个接一个的,等到李珍背完,就是李文轩了,他站在讲台上也还是气唿唿的瞪着李珍,可是李珍都不带搭理他的。 小屁孩他招惹你的时候吧,有时候挺烦人,有时候又觉得没所谓,计较起来也挺无聊的,现在的李珍就觉得李文轩挺无聊,干脆低着头看自己的千字文。 李文轩被点了名背诵,虽然磕磕巴巴,但是好歹也是背完了的,陆兴德始终面无表情,既不说好,也不说差,等到十来个孩子都背完了,今日就是解释这几个字的意思了。 昨日教授读写,今日解释其意,李珍觉得这样的办法,其实是有些拖沓的,对于一起群六七岁的孩子,什么意思都不懂,就要求背诵认识字,其实他们根本不认得,只是懵懂的跟着夫子在背「音」,不解其意,如何理解,如何背诵。只是懵懂的跟随罢了。 陆修谨虽然早就已经读完了千字文,但还是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讲解。 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陆修瑾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似的,没忍住,趁着陆夫子背对他的功夫转过头,果不其然,不远处的李珍在看着他。 陆修瑾哪里想到这就和李珍看了个眼对眼,立刻又转过头不敢看了。 李珍就看着他梗着脖子,寻思着这小屁孩,脖子不疼? 一上午的课就这么过去了,到了中午下学,陆夫子布置了新的功课,下午就在家完成功课就行了。 陆修瑾收拾好书篓,乖巧的等在一边,门外陆陆续续进来一些家僕。 小琴背着书篓从外面走进来,放下书篓就掏出一块麻油绿豆糕。 李珍一手捧着绿豆糕,一手收拾东西。 其实也就是两本书,几张纸还有毛笔和墨盒。 「小姐别摸了,再弄得一手墨。」小琴赶紧接过墨盒,果不其然,手指上漆黑。 李珍把绿豆糕塞进嘴里嘟嘟囔囔:「没事,回去洗洗就是了。」 等小琴收拾好书本笔墨再背上小书篓,两人手牵手就准备离开。 经过门口李珍停下脚步微微鞠躬:「陆夫子明天见,陆同学明天见。」 陆夫子以及陆修瑾都鞠躬回礼,等到所有学生都离开了两人熘熘达达的往家里走去。 此地方圆十里,都是李家庄,李本身就是大姓,人口众多,这些年附近人口流动复杂,拖家带口逃荒到更是多了一些,陆夫子一家人倒也不是破落户,祖上也是出过翰林的,这些年官场昏暗,陆夫子不愿同流合污,自然是告老还乡,在家含饴弄孙。 两人一路相伴很快便回到家中,吃过午饭,陆修瑾回到自己的小书房完成课业。 小琴牵着李珍的手,一路上还在闲话。 第3页 「一大早二姨娘就闹了一通,还是昨日说的,小姐怎么能和二少爷一同去学堂,而且这个年岁,不好和一群男孩子混在一处,讲得多了,又扯到裹脚的事情上了,被老夫人好一通批评,最后回了院子,没一会就说头疼,要叫大夫。」 李珍翻了个白眼,顺道跳过一个小坑:「随她闹去,从我四岁没有缠脚开始,她几乎月月都要闹上这么一两次,那次成了的,也就是我爹……」说到这里,李珍撇撇嘴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也就是她爹那个老煳涂虫纵容着。 族长的屋子是在村里的最中心,青砖大瓦房,一共有五进,从大门口进去,先是照壁,左右两边都是下人房,几个搬搬抬抬的老汉看到两人立刻低头躬身避开到一边,绕过照壁从两侧迴廊进入,第二进是个大厅,刘妈妈就在门口等着,看到李珍连忙迎上去。 刘妈妈:「小姐可回来了,老夫人等了好一会了,就等着小姐回来摆饭呢。」 李珍点点头:「小琴把书笔放到我房间,叫厨房烧点热水,等会吃完我回去洗个澡。」 小琴:「是的小姐。」 到了第三进的院门口,小琴抱着书篓往李珍的院子走去,李珍跟着刘妈妈继续往里走:「我娘在奶奶房里么?」 刘妈妈慢了半步跟在李珍的身后:「夫人在院子里呢,说小姐和老妇人一同用午膳,她就不去了。」 两人说这话,已经到了第四进,赵妈妈也在门口等着,看到李珍来了,连忙转头嘱咐门口的小丫头:「小月去叫小厨房上菜,小姐回来了。」 说话间,李珍走在前头,两个老妈子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屋。 李家老夫人坐在堂屋,看到李珍进来连忙招手:「珍珍快来,让娘看看。」 第2章 02 李珍笑着走上前做到一边的绣敦上:「娘,今日可好些?」 这段日子天热,老夫人也苦夏,有些中暑的症状,每日都要进一些消暑的茶汤。 老夫人摸着李珍的头髮:「好着呢,好着呢,有娘的珍珍在,娘都好。」刘妈妈和赵妈妈都站在门口,看两人闲聊。 李珍声音脆嫩,说在学堂里今日学了什么,老夫人听着,就像是有只小麻雀在边上叽叽喳喳的叫着,让人听着可爱。 看着老夫人满眼的疼爱,李珍心里嘆了口气,感谢自己那个早夭的姑姑,若不是她,自己也不能过的如此松快了。 说来也是一段奇缘,李老夫人在李珍父亲都快二十的时候,老蚌生珠,又怀了一胎,四十高龄诞下一女,作为老来女,简直是被李老爷子,老李夫人还有李大少碰在手心里,特别是小姑娘长得乖巧漂亮又听话,而且身子骨还有些弱,那真的是被老夫人日日捧在手里,长到三四岁,都几乎没怎么自己走过路,每日里,要么奶妈子抱着,要么就躲在李老夫人怀里。 只可惜,长到四岁,按照古歷,是要缠脚的,这一缠脚,就坏了事了,四岁的姑娘,第一日缠脚,痛的晕了过去,醒来也是哭的昏天黑地,几次晕厥,甚至发了高热,李老夫人再给放了足,也是不能够了,没半个月的功夫,四岁的李小姐,就这么没了。人走的时候,还拽着李老夫人的手哆哆嗦嗦的哭着:「娘,我好疼,好疼啊。」 李老夫人几乎哭死过去,雪上加霜,李老爷子心里难受,晚上去院子里坐坐怀念小女儿,结果染了风寒,加上心里苦闷,人也没了。 李珍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因为给李老爷子守灵,李夫人跪了几日,加上二姨娘的明里暗里的嘲讽,气的不行,直接动了胎气,早产了。 更巧的是,李珍和自己的小姑姑,几乎长得足有□□分相似,同样的眼底有泪痣,脚底有个红色的指甲盖大小的胎记,李父原本是为了宽慰自己的母亲,于是将李珍送到母亲面前,结果老夫人发了癫,坚持认为,李珍就是重新投胎回来的李小姐,只不过是借了李少夫人的肚皮而已! 从那一日起,老夫人日日抱着李珍,整日里就是珍珍,我的儿,你还是爱母亲的,这才回到我的身边。 谁敢把李珍带走,老夫人立刻就要发病的! 李珍在现代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年纪,意外车祸死亡,一醒来,就变成了一个孩子,婴儿时期的混乱人际关系,有一段时间,她真的以为,这个满头白髮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 等她一岁多了,这才知道,所谓的哥哥,实际上是自己的亲爹,嫂子是自己的亲娘,难怪她每次偷偷来看自己,都要哭着说我的儿我的儿。 等到三四岁能走会跑,本来李父是要给珍珍缠足的,结果被老夫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谁要是敢给李珍缠足,她立刻吊死在李老爷坟前!! 也多亏了这一段奇缘,李珍这才躲过了缠足,也是多亏了小时候李小姑姑一句,她想读书,李老夫人这才逼着李老爷让李珍跟着一群小子去学堂。 李珍再一次在心里嘆息着,这吃人的封建礼教,活吞了李小姑姑,逼疯了李老夫人,但是,也是因为封建孝道,让李老夫人,给她挣出了一条活路。 饭菜上的很快,夏天李老夫人是吃不下什么的,而且当时李小姑姑的离开,确实让李老夫人的身体一度撑不下去,这些年时不时的,李老夫人也会犯病,所以吃食上更是少而素。 第4页 中午一顿素面,只有两人吃,李老夫人不过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还是李珍劝了,这才多吃了小半碗,两人说了会子话,李老夫人就犯困了,李珍扶着李老夫人进屋伺候她躺下午睡,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五岁以后才回到自己的屋子,虽然五岁之前都跟着李老夫人生活,但是李夫人却也在自己的院子里给她安置了一间屋子,母女两人时常在院子里见面玩耍的,李夫人生她时伤了身子,这么些年也没有再怀上,加上生下她以后母女分离。 一颗心都悬在她身上了,更是恨不得对她千般万般的好,屋子里是只有多的用不到的,绝没有想用找不到的。 回了房间,小琴立刻叫厨房送了热水来,在后面的屋子里洗了澡,换上一身轻透的衣服,李珍这才觉得自己喘上气来,头髮还湿漉漉的,小琴用棉布小心的擦拭着,然后仔细的抹上头油。 李珍小时候以为那头油是那种油腻腻的,后来发现类似精油,是养发的,根本不油腻,抹上以后,头上还有淡淡的香气,十分好闻。 外面日头热烘烘的,李珍躺上床:「我睡一会,下午两点叫醒我,还有课业要做呢。」 虽然看繁体可以读懂,但是李珍是真的不会写啊,每次总以为自己记住了,可是写出来,总是缺胳膊少腿,简体不简体,繁体不繁体的。 小琴将屋子里收拾了一下,也去了外间休息,李珍是不喜欢苛待下人的,在她眼里,所谓的下人,只是雇员,李家给钱,他们干活,她给予他们最基本的尊重。就这样,也在李家落了个小姐好心肠,是个小菩萨的名声。 中午略微睡了睡,下午精神头反而更好,李珍醒来以后又擦了擦脸,这才做到书房的小桌子前开始读书写大字。 等到了五点多,这才把大字写完,说真的,李珍觉得自己写的是字,可真的是太难看了,虽然以前学过硬笔书法,但是这毛笔和硬笔可不一样,而且字的结构也有所不同,虽然大体框架还在,但是笔锋总是歪歪斜斜,把握不住。 晚上的晚饭是一大家子一起吃的,李父忙完一天,晚上带着妻子和长子李文轩一起来到老夫人房里吃饭。二姨娘是没资格来的,李老夫人也不待见她。 李文轩在家里表面称王称霸的,但是在老夫人面前,那也得乖乖趴着,凡是李老夫人皱皱眉头,不高兴了,他爹那是真的狠狠的一顿好打。 一家五口人吃饭,李夫人站在一边伺候婆婆,李珍也只能乖乖坐着,这是祖宗规矩,她以前也是闹过的,她想让她亲娘坐下来,一起吃饭,可是反而被狠狠的责骂。 甚至李母自己也是不愿意的,她从小到大接受的规矩,就是站着伺候婆母! 几个人只当是孩子闹情绪,谁都不在意,李珍不明白,这明明是错的,为什么他们却奉为圭臬,后来她明白,因为,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凡事异端,那都是不允许存在的。 她已经算是异端,要不是因为李老夫人,她也会被按在着条条框框的规矩里,被迫缠足,被迫待在家里,被迫在李文轩面前低头做小,因为他是男子,是将来的族长。 李珍低着头,一口一口的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等到父亲吃完,也把自己的碗给放下了。 一顿饭吃下来,谁都没说一句话,等赵妈妈伺候完喝了茶漱了口,几个人才挪到堂屋。李父问了李文轩几句,今日上课是否听话,学了什么,课业可都按时完成,可有好好上课。来来回回,也没什么。 至于李珍,他是不多问的,一个女儿,虽然李老夫人看得重,可是过些年,还是要嫁出去的,也就是这几年的松快日子,还是让她开心就好。 等到晚上回到院子,李珍先去见过了李夫人,李夫人是回来以后才单独吃过,这回洗过澡,在屋子里绣花,李老爷今天在三姨娘屋子里歇着,母女两人在屋里坐着,李珍捧着本三百千学习,她现阶段的目标,就是学会繁体字! 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在小桌上划拉。 「过来,看看这花样,娘给你用来做绣鞋如何?」 李夫人是传统的小脚女人,她这些年,明里暗里,一直偷偷给李珍传输,女人还是要裹脚,不然将来不好嫁人,谁家小姐不裹脚的,只有穷人家的破落丫头才不裹呢。 她就觉得,自己这么教女儿,让珍娘自己找着老夫人说要裹脚,老夫人还能不同意?!可是这么几年下来了,珍娘就是当听不懂似的,再等张大一些,就真的裹不了了。 「行啊,我最近脚长了一些,娘你要不要重新量一下?」 李珍故意从儒裙下伸出一双脚,一双穿着软底绣鞋的大脚,看到这双脚,李夫人快要气的晕过去,七岁的女孩,脚已经大概快有十七八厘米,要知道,三寸金莲,一双脚也不过只有十厘米。 李夫人能够嫁给李老爷,成为当家作主的家主夫人,不只是因为门当户对,更是因为,在门当户对的姑娘里,她有一双艷压群芳的金莲小脚!!现如今自己的姑娘一双大脚,她如何不气呢。 为了对比,李珍还把自己的脚丫子挪到李夫人的绣鞋旁边:「娘,我脚比你长一倍呢。哈哈哈哈哈」 气死了气死了!!李夫人手里的绣绷都要拿不住,直接放在一边:「你还笑!!你现在笑,以后有的你哭!谁家愿意娶个大脚的姑娘!你说你,好好地大小姐,怎么……这一双脚,你将来可怎么办 !」 第5页 李珍将脚抽回来:「娘,若是为了一双脚,赔了我的命,你也要我缠足么?」 李夫人擦了擦眼泪:「谁家姑娘不缠足,你姑姑那是身体不好,我还能不知道你?爬树下水的,就没你不敢去的,谁家小姐有你这样淘气顽皮的,也就是仗着你奶奶,但是将来呢,这都是祖宗的规矩,你奶奶能拦着不让你缠脚,还能不让你出嫁?女人,这一辈子还是要成亲的,将来你可怎么找夫婿啊。」 李珍扣了扣自己的膝盖,心里憋闷:「那我就不找,一辈子做个大脚姑娘,我是绝不愿意缠脚的!」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李夫人哪里追得上她,气的举手就要砸了绣绷,到底是没忍心,只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哭。 刘妈妈从外面进来:「夫人,何必气着自己,小姐还小呢,她哪里懂以后的厉害,老夫人你也是知道的,她病了,老爷也是煳涂,为了孝心,就要耽误小姐一辈子。」 李夫人靠在刘妈妈身边,这是她在家里的奶妈子,跟着自己一辈子,是从小奶大自己,再亲近不过的「我还能害她不成,我是她亲娘,她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就偏偏她这么死犟,一身的臭脾气,全学了她爹去。」 刘妈妈又是好一阵安慰,李夫人哭累了,这才擦擦脸去睡了。 李珍回到屋子里气闷的坐在床上,规矩,祖宗,从来如此,都是这样,一字一句,压的她憋闷的想要大叫。 她恨的想要冲出去,想要告诉所有人,这破烂的王朝,再过些年,就要灭亡,所有人都会被外国人狠狠的打醒,这破规矩,这从来如此的烂规矩,再也无法束缚每一个女人!什么祖宗家法,什么古法规矩,都该被湮灭在歷史的洪流里,死透,烂透,再也不该出现! 忍耐,忍耐,再忍耐,李珍只能告诉自己,为今之计她只能忍耐,虽然苦闷,她总不能去死吧,想活着,就得忍耐。她得想办法让自己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法子,这年头,女人是不当作人的,是父亲的挂件,是宗族的附属,是一头牛,一只羊,是一个会说话会痛哭的物品罢了。 第3章 03 不论如何快乐,今天都会过去,不论如何烦闷,明天都会到来。 第二天醒来李珍还得去上学,还得去学习三百千。 今日小琴有些不舒服,似乎是昨晚贪风,吹来凉,结果今日有些发热,李珍让刘妈妈找了大夫给 小琴看看,今日自己一个人去上学去,本来刘妈妈要跟着的,李珍知道,她肯定又会和自己来来回回的说:「你娘也是为你好,她是你亲娘,还能害你不成。」 李珍从来不怀疑李夫人对她的爱,母亲的爱是无私的,是伟大的,但是也是充满局限的,她们在世俗眼光中长大,也成为了世俗规矩的帮手,她们要求每一个女子,都成为和她们一样的人,可是,她们不知道那是落后的,是需要被摒弃的,她们只是不知道罢了。 早上李珍没吃什么,喝了碗粥,手里拿着一个酥饼,一路上边走边吃。 「这样不好。」 李珍低头走路,没发现旁边还多了个人,陆修瑾没忍住憋出一句话来。 这样边走路边吃东西,太没有规矩来,昨日看到她在学堂吃绿豆糕他本就要说什么,可是爷爷还没说话,他也就没开口,没想到今日尽然看到她边走路边吃东西!哪里有这样的姑娘!! 李珍停下脚步,将陆修瑾从上到下打量一边,又从下到上打量一边,两遍打量之后,就盯着陆修瑾的眼睛,发现他脸越来越红,从脸颊到耳朵,最后脖子都红了,挪开眼睛。 「哪有你这样,盯着他人看的……」陆修瑾笑声嘀咕一句:「而且,走路吃东西,确实不合规矩……」 李珍听到这里,冷笑一声:「哦,那又如何呢?昨日没有的规矩,今日我定了,走路吃酥饼,就是我的规矩。与你何干,你守你的规矩,我守我的。」 说完都不带搭理陆修瑾的,加快脚步就要走。 陆修瑾愣了愣,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直白的对着脸说,与你何干,而且……而且:「你怎么走的这么快,女子怎能……你没裹脚?」 看到儒裙之下一双青绿色的绣鞋,陆修瑾的脸更红了! 李珍走在前面,背对着陆修瑾,着实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憋了好一会,才把关你屁事憋了回去,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与你何干?再废话,我揍你,小屁孩!」 陆修瑾傻愣愣的,这女孩说什么?!太可怕了,这还是个姑娘家么!!孔圣人果然没说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正义,就是比谁的拳头更硬,现在李珍一个至少可以揍陆修瑾三个,陆修瑾好汉不吃眼前亏,低着头乖乖的往前走,两人隔着三米远,谁都没说话。 快走到学堂了,酥饼还有小半块,李珍直接一口塞嘴里,嚼吧嚼吧往下咽,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走在后面的陆修瑾看到李珍梗着脖子咽酥饼,只觉得此女子,不堪教化,简直无理! 李珍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小屁孩,年纪小小,满脑子封建礼教,按照鲁迅的说法,这孩子,大概竟是吃了小半个人了。 作为新时代没吃过人的孩子,她是绝不肯与与这种人同流合污的! 到了课堂,李珍打开书自顾自的读着,陆修瑾也端坐着,后背直挺挺的,和李珍这种松松垮垮的坐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6页 陆修瑾只觉得眼前发黑,女子三从四德,这小女子,尽然一点都没有! 李珍歪歪斜斜靠着椅子,从书缝旁边看过去,发现陆修瑾在偷看自己,直接做了个鬼脸,冲着陆修瑾翻白眼,小屁孩! 李文轩一大早起迟了,一路小跑赶来,几乎和陆夫子前后脚进来的,陆夫子也是脾气好,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照例的,读上五遍,等会背诵。 陆修瑾起身,将大家昨日的大字收拢起来交给陆夫子查看。 轮到李珍时,全程低眉垂眼,不干直视,李珍看着他那副样子就觉得他无聊又好笑,从书篓里拿出大字,交给陆修瑾的时候,还故意用在宣纸的遮盖下,对着他的小手腕用弹脑瓜崩的力气,弹了一下他的手腕。 陆修瑾果然下了一大跳,手里的纸都没拿稳掉了一地,陆夫子看了过来,陆修瑾赶忙低头蹲下去捡,李珍也没想到这小孩反应这么大,着实又些好笑,倒也蹲了下来帮忙捡。 看着陆修瑾脸红红的躲开的样子,李珍只觉得,欺负小孩,真好玩!! 陆修瑾几乎是从李珍的手里把宣纸抢了过去,李文轩还在紧张的读着,昨日他根本没背,回家就顾着玩,他娘又说什么,不舒服,压根没人管他,从中午回家就一直疯玩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早早就睡了,哪里还读书背书呢。 等到看到收大字,李文轩的眼前几乎都要黑了,他没写!!! 陆修瑾站在李文轩的面前,耳朵还是红彤彤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文轩,李文轩也看着陆修瑾。 「交作业了。」 这几个字,砸的李文轩头晕眼花。 李珍回头看了一眼,这情景!!这表情!! 「不会吧,李文轩,你不会没写作业吧?!」 李珍的心里都快要笑出来了,她要再说一次,欺负小孩,特别是李文轩这种熊孩子!!太有意思了! 李文轩两眼都要冒火了,等着李珍:「谁说我没写的,我……我丢家,忘带了!」 李珍紧跟着就来了一句:「没带就是没写!」 这句话李珍听了很多年,但是不得不说,无法反驳,那么多年读书的时光,她都找不到什么能反驳这句话的。 陆夫子也走了过来,李文轩还没开口,李珍就指着李文轩说:「夫子,李文轩没写作业……大字!」 死小孩,让他昨日拽她头髮!她可记仇!! 陆夫子拍了拍李珍的脑袋:「读书。」 就两个字,李珍就小小的吐了吐舌头转过头继续读书了,可就是耳朵还竖着,光明正大听着背后的动静。 其他人也都大声念着,只是稍微转头,小心的偷看着。 陆夫子盯着李文轩:「昨日功课呢?」 李文轩低着头,还在死鸭子嘴硬:「丢家里,忘记带了。」 陆夫子看着李文轩的头顶,孩子还小,头顶的毛髮还有些细碎:「那现在就让你的家僕送来。」 李文轩立刻抬头看了一眼夫子:「我…夫子…我」 结结巴巴的,也说不出什么话 陆夫子站在一边:「我再问一次,昨日课业,可有完成。」 李文轩不敢再胡编乱造,只好老实低下头:「我忘记写了。」 这句话听上去倒还是实话,陆夫子点点头,回身取了戒尺又走到李文轩面前:「昨日课业加倍完成,伸出手来。」 李文轩哆嗦着把手,戒尺抽在李文轩手上,每一声都清脆极了,到底是七岁的小孩子,李文轩眼泪立刻就流出来了,是真疼啊。 陆夫子打了五下就让李文轩坐下:「做学问,可以粗笨,但是绝不能不尊重,我今日打你,是因为你说谎欺瞒师长,还望你多长教训。」 李文轩捂着手心低头抽泣,但是依然老老实实的回答陆夫子的话:「是,学生记住了。」 今日的课业和昨日一样,学习了几个新字,陆夫子的学问是极好的,简单的千字文,陆夫子却旁徵博引,将这些短句背后的故事说的十分吸引人,虽然只是教导学童,陆夫子也是十分尽心的。 下了课,刘妈妈等在门口,她是不想和这些个男僕挤成一团的,不成体统。 李珍将书本笔墨一股脑的都塞到了书篓里,提熘这书篓往外走。 「珍姐姐,我二姐约你下午去她哪里玩呢 。」李哲抱着书篓走到一边小声说道。 李哲的二姐和李珍一样大,是李哲的庶出姐妹,但是两人感情不错,李珍也喜欢和那个小丫头玩,小丫头乖巧听话懂事,还很可爱。就是翻花绳两人都能玩一下午呢。 「好啊,我归家吃过饭下午就去。」 都是一个庄子上的亲戚,李珍和几个旁枝姐妹也是一通玩着长大的。 陆修瑾乖巧的站在陆夫子边上,看着李珍和李哲两人靠在一起说话,说不出的别扭,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李珍和李哲,靠的也太近了。 归家吃过饭,李珍照例洗了个澡睡了个午觉,下午两点起来把课业完成,就抱着自己装玩具的小篓子往李哲家里去。 李珍家住在庄子的最中心,李哲家也不远,往南边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一路上李珍一会摘个花一会摸个石头,就没停过。 走着走着,李珍就听到一个细小的叫声,似乎是什么猫儿在脚,李珍停下脚步左右张望,果不其然,一声颤颤巍巍的喵叫传来,李珍循着声音找去。 第7页 距离大路不远的树上,李珍发现了声音的来源,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咪,猫咪看上去不大,瘦瘦的,躲在树干上,似乎很害怕的模样,李珍把小篓子随手一放,跑到树底下看小猫。 「小猫咪,你是不是不敢下来啊。」李珍仰着头看着树杈上的猫,猫咪看着她,软绵绵的喵喵叫,小爪子扑棱着,却不敢动弹,扒拉了几下,还是趴在树杈上。 李珍左右看了看,也没大人在,无奈嘆了口气:「你别乱动啊,我来救你。」 把裙角扭成一团塞到腰带上,李珍双手拽着树上的凸起小心的往上爬,也亏得小猫爬的不高,李珍拽着树杈没两下叫爬到了树上,小心的把猫咪接过来,猫儿躺在她手上,小鼻子湿漉漉的蹭她手腕,两只小爪子和尾巴勾着她的手,几乎是把她的手腕当作救命稻草。 坐在树杈上,李珍摸了摸猫儿的脑袋,猫咪的眼睛亮晶晶的,又些震惊和害怕,不知道怎么的,李珍就想到了陆修瑾那个小屁孩,感觉他就像是小猫儿一样,一点风吹草动就睁着圆熘熘的眼睛四处张望。 第4章 04 「你……你怎么在树上!小心!小心!」 李珍听到背后的声音下了一大跳,差点栽倒拽着树杈这才稳住。扭过头就看到陆修瑾站在树底下,整个人震惊的看着李珍,李怎低头看看猫儿,又扭头看看陆修瑾。 「小孩,过来。」李珍冲着陆修瑾招招手。 陆修瑾抿着嘴走过来:「你别乱动,我去叫你家大人来救你。」 李珍在树上翻了个小白眼,这小孩真是板正的无趣,但是到底是一片好心:「你接好猫儿啊。」 陆修瑾这才发现李珍手里捧着的小猫儿,李珍拽着树杈,小心的托着猫儿往下送,陆修瑾抬着手想要接过去,结果猫儿太害怕了,指甲还勾着李珍的衣袖。 「你两只手,抱着它,你怕什么呀,我又不吃了你!」李珍也是无奈,这个陆修瑾,恨不得离着她八百里远,伸手伸了半天,都不敢接过猫。 陆修瑾耳朵有些红:「你别乱动!」 李珍趴在树杈上,两条腿都在空中晃晃悠悠,里面的衬裤晃动间,还会露出粉白的小腿肚和脚踝。 陆修瑾哪里敢看这个,圣人云,非礼勿视,他都恨不得低着头把地上盯出个洞。 李珍小心的托着猫,一只手直接拽着陆修瑾年的小指头:「你过来点,小孩,别乱动。」 陆修瑾被拽着小指头,都快要哭出来了,她也太兇了。 小心的把猫儿交到陆修瑾手里,陆修瑾立刻两三个跨步走远了。 李珍一个翻身,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统共没有两米的距离,根本都不算什么。 陆修瑾被忽然跳下来的李珍吓了一大跳:「你……我……你。」 李珍看着他和他手里的猫儿,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小结巴,话都不会说了?」 陆修瑾手里抱着猫,抿着唇不说话了,气死了气死了,这个小女子!! 小结巴,小病秧子,小屁孩,她哪里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叫法,真是……有辱斯文! 越是看到陆修瑾气的脸红,李珍越觉得好玩,嗨呀,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一点,整日里板着脸,那多没意思。 从陆修瑾手里抱回猫儿,李珍小心的把她放到小篓子里,猫儿乖乖的,不吵不闹,就从开口处探出个小脑袋东张西望。 「你要去哪里呀?这么热的天,你还在外面走?你身子不好?刚才摸着你手心,都是冷的。」 李珍看到他额角微微发汗,还是问了问。 陆修瑾倒是想要转身离开,到底是教养所在:「出来晒晒太阳,走走路。」 他身体不好,就是这个大夏天,外面晒得皮肤发红,脚底手心都是冰冷的,想到她刚才拽着他的手指,似乎小指上还留有那种热乎乎的触感,他将手拢在袖子里,小心的蹭了蹭。 「好吧,那你小心些,这日头还大,别晒中暑了。我走啦。来,小猫猫,和弟弟说再见。」 李珍点点头,逗小孩也不能太过分嘛,和陆修瑾打了个招唿就蹦蹦跳跳离开了。 陆修瑾看着她的背影,忍了半天,到底是喊了一句:「裙子,你裙子!!」 李珍这才反应过来,把裙子从腰带上扯下来,转过头看着陆修瑾 :「谢谢提醒,明日请你吃绿豆糕!」 陆修瑾才不理她呢,转头继续慢慢走着,从陆家出来,走到庄子不远的沁河再转头往家走,每日早上和下午都是要这么走上一次的,来回差不多小半个时辰。 这么一来一回的走着,陆修瑾感觉到身体有些发热,背后也发汗了,到了家先去洗了澡,差不多就是晚饭的时间。 陆家只有陆夫子和陆修瑾,陆老爷和夫人是在晋州的,陆修瑾身子不好,所以在乡下和老爷子一起,也算是修养身体。 晚上吃饭,陆夫子发现陆修瑾的手指上略微有些红色,似乎被抓破的模样:「你的手怎么了?」 陆修瑾这才发现手上的痕迹,仔细想了想,可能是猫儿抓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祖父知道这件事。 装作一副茫然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不记得了,大概什么时候蹭到的吧。」 平时都老实的孩子,哪里会忽然说谎,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陆夫子竟然都没看出来陆修瑾骗人。 第8页 「下次要小心些。」陆夫子点点头,两人继续吃饭。 李珍和李秀云两人玩了一个下午,一开始看到猫儿秀云还有些害怕,但是猫儿乖巧极了,蹭着秀云的手指头十分可爱,一下午两人给猫儿餵了食物和水,看着她唿哧唿哧的吃完,躺在小篓子里睡觉。 晚上回到家里,李珍都抱着猫儿不撒手。 刘妈妈看到李珍回来,连忙接过篓子,下午她本来要跟着李珍去的,可是李珍不让,非要自己一个人熘达去,有老夫人撑腰,李家也没几个人管得了她。 「哟,小姐怎么捡回来这么个猫儿,别弄的沾惹虫子了。」 刘妈妈看到猫儿有些不高兴,如果想养猫,自然有下人送来干干净净的猫儿,何必从路边捡来。 「嗨呀,刘妈妈你就饶了我吧,这不是缘分么,对了,明日帮我准备些小鱼干。」李珍有些怕刘妈妈的唠叨,赶忙跑远。 不过到底不想染上虫子,李珍叫了另一个丫头小月,把庄子里的兽医叫来给看了看。 猫儿还是健康的,兽医看了看牙估计猫儿大概在一岁左右,给猫儿洗了个药浴,又吃了打虫药,李珍把猫儿留在隔壁屋子里。 第二日一大早,李珍就爬起来去看猫儿,小猫儿躺在窝里睡的缩成一团,似乎闻到了李珍的味道,猫儿抽抽鼻子醒了过来,发现李珍蹲在面前,探头探脑的想要蹭蹭,李珍摸了摸小猫儿脑袋,就连忙去洗漱吃早饭了,等会还要去上学呢。 用过早餐,李珍特意带了两块绿豆糕,几条小鱼干。 等到路过捡到猫儿的地方,李珍掏出鱼干挂在树下。这就是聘猫儿的聘礼啦。 今日因为起来的早,李珍到学堂的时间也早,整个学堂里只有陆修瑾和李珍,李珍放下书篓就捧着手帕走到陆修瑾的面前。 「吶,昨日说的,给你带的绿豆糕,你尝尝看,我觉得刘妈妈的绿豆糕,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别得地方可没有这么正宗的麻油绿豆糕呢。」 李珍捧着绿豆糕递到陆修瑾面前。 陆修瑾还在早读,看到绿豆糕时把书本挪到一边,生怕洒出什么细碎的渣子油润了书。 「我不吃,我早上吃过了。」 李珍看了看陆修瑾,发现这小孩脸色真的挺苍白的,身上还有一丝丝中药的苦味。 陆修瑾看到李珍凑过来闻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她在做什么啊?! 李珍笃定的说道:「你早上喝药了吧。」 陆修瑾刚一开口,就被塞了快绿豆糕:「吃点甜的甜甜嘴呀小弟弟。」 都已经塞进嘴里了,陆修瑾也不能吐出来,也亏得绿豆糕不大,小小一块,抿抿嘴就化了。 麻油的香,和绿豆的清甜,软糯的口感着实好吃,陆修瑾常年喝药,小时候祖母还会给他吃一个蜜饯,祖母离世后,每次喝药他都是一口喝完,从来不要甜的吃了,因为那个给他蜜饯的人,已经离世了。 李珍把手帕再次裹起来放在桌上:「另一块你等会放学饿了吃,昨日我爬树的事,你可要保密呀,这是我的贿赂,你吃了绿豆糕,可不许背叛我了。你要是做小叛徒,我就揍你!」 自认为自己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十分到位的李珍又回到了自己的桌边,陆修瑾着实又些无奈,小心的把手帕塞到书篓的隔层里,又继续读着书。 一日復一日,李珍隔三差五就给这个身体不好的小弟弟带点小点心,今日带绿豆糕,明日带花生酥。等到小半年过去,三百千全部学完的时候,李珍自认为已经是陆修瑾的好朋友了。 等到了年底,学堂也准备放假了,锦临靠近长江,冬日里的寒风裹着江上的水汽,吹的人从骨子缝里都打哆嗦,李珍每日上课,都不想把手伸出来,身上穿着一层又一层的棉衣,鞋子也是塞了厚厚的棉花的老棉鞋,若不是颜色正好,从穿着上看,还以为是哪家的驼背老大爷呢。 厚厚的披风从头裹到尾,手里还抱着个汤婆子,李珍上完春节前的最后一堂课,终于松了口气,好赖这半年下来,繁体字的听说读写是不成问题了,而且经过这小半年的磨鍊,她的字,在学堂里还算是不错的呢,不过比起陆修瑾的还要差一些,这小孩,字写的极好,小小年纪,还挺有风骨。 李珍拽着书篓,整只手都锁在袖子里,头上还盖着兜帽:「陆同席,明年见呀。」 陆修瑾这小半年的相处下来,对于完全不受规矩的李珍除了妥协毫无办法,她自顾自的非要凑上来说什么做朋友,陆修瑾打不过她,说也说不过。 「嗯。」陆修瑾点点头,身上也裹着厚厚的棉袄。 这个寒假陆夫子没有布置课业,李珍开心极了,没有寒假作业,还不是躺下来玩! 为了准备春节,家里忙的不行,李珍每日里睡到早晨起来,去给李老夫人请了安,就在家里看看书,三百千学完,繁体字能写能看,她开始自学一些其他的书了,虽然说是躺下来玩,但是李珍是不敢真的躺下来的,再过两年,这个庞大的帝国,就会消失在歷史的尘埃里。 两年的时间,她今年七岁,翻过年八岁,两年以后,才十岁,庄子上的姑娘们十五及笄,十三四岁就要开始 相看,等到十五及笄以后,最多再留一年,十六岁就要嫁人了,庞大帝国的消失,必然会带来一段时间的混乱。 第9页 两年以后,新的时代就要来了,那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也是觉醒希望的时代,是黎明到来前的黑暗,是充满了希望曙光的时代。 李珍知道自己得努力,她给自己找到将来离开这里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留洋。要想留洋,就得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 第5章 05 整个春节,除了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这两日,李珍还真没怎么松快过,且不说家里亲戚,七大姑八大姨的,凑在一起聊的那些闲话,就是李文轩,就已经够让人不耐烦的了。 这死小孩整日里就盯着小咪,带着空就欺负小咪,弄的小咪都不敢出院子玩,好几次她还看到李文轩要去她院子里找猫儿,幸好被赵妈妈拦着。 李珍忽然能理解为什么老师会布置寒暑假作业了,只要作业够多,熊孩子就没时间熊了。 李父作为族长,春节是非常忙碌的,光祭祖一件事,就从大年二十九忙到大年初二。家里好些老姑嫂子的凑在一起,来来回回,就是在劝李老夫人,孩子越发大了,再不缠足,是真的来不及了,而且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要出去上学堂,就该在家里好生学学持家,翻年就是八岁的大姑娘,也不该和那些小子们凑在一起了。 李珍不耐烦听这些,可是还得坐在一群人中间,笑不露齿,低眉顺眼。 心里不管怎么不耐烦,当面是不能给人难堪的,人家毕竟是客人,而且,大过年的,人家来都来了。诶,到底是长辈。 在所有老太里,李珍最不耐烦听的就是二表姑奶奶,也就是李绍家的姑奶奶,老太太当年是十里八乡的「美人。」能嫁到李家,全凭着一双小脚,而且加进李家第二年,就生了儿子,一下子生了两个!! 第四年,这位老太太又生了两个儿子,四个儿子都长大成家,开枝散叶,她自认为,这是很大的一份功劳,在李家,她是很有说话的地位的。 哪里像李老夫人,虽然家世显赫,说是书香门第,可是就生了一子一女,女儿还没养住,还要插手孙女的事,逼着儿子不给孙女裹脚,哪里有这样的奶奶,这是要害了孩子一辈子的!! 这女人,就不该读书,李老夫人就是读书读傻了,读的祖宗规矩都不管了,拦着女儿裹脚,从来也没听过这么稀奇的事,再说了,小丫头片子,裹脚死了,那是说明她没福气,不能享福,就是天生的丫头命,死了就死了呗。 大夫说的什么癔症,在她看来,就是李老夫人作为女人读书读太多的报应! 「珍娘,不是表姑奶奶说,你也是懂事的大姑娘了,这些年,也该听到些族里的言语,你作为一个丫头片子,不裹脚,已经是很不守规矩的,你奶奶疼你,你也得心疼你奶奶,自己懂点事,裹上脚,才能成全你的名声!」 李珍低着头,强忍着才没有翻白眼,结果这老太太不依不饶的,还盯着说。 「而且,你看看,哪家的丫头不是待在家里,就只有你,整日里去什么学堂,和一群小子混在一起。太丢人了,以后你还怎么嫁人。」 李珍特想站起来回一句,我不嫁人,我一个人开心着呢! 李老夫人就听不得别人逼她女儿裹脚:「我们珍娘,将来是要做女博士的,前些年朝里还派了学童留洋,我听说其中有个丫头,那是留洋归来的女博士,回来了就成立了女子学院,当了什么,教什么员的官职,那是享受朝廷俸禄的,将来我们珍娘也是要吃朝廷俸禄,自己挣诰命的!」 在李老夫人的认知里,读书报效朝廷那是何等光宗耀祖。 李珍听到这里,捏着手帕笑了笑:「说的对呢,将来我要是能报效朝廷,一定给母亲挣诰命。」 李老夫人更是开心,摸着李珍的手:「我的儿,是有出息的,娘就知道你能成。」 二表姑奶奶撇撇嘴,她就看不得李老夫人这个猖狂样,看着李夫人坐在一边,她端起茶盏:「能不能成且不说,到时候给哪个娘挣诰命,就更不好说咯。」 二表姑奶奶的儿媳妇也在,听到这话,头皮都要发麻了,这一大家子,谁不知道李老夫人的病,这句话,简直就是戳着人家心窝里去的,气的李老夫人发了病,族长能让他们家好过?!这个二表姑奶奶,怎么就没见识成这样!! 李老夫人果不其然,眉毛立刻就皱了起来,李珍赶忙上前扶着她凑到她耳朵边小声安慰:「母亲别生气,二表姑奶奶她不知道,您还能不知道我多孝顺您,大过年的,算了算了。」 在国人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什么比,大过年的,他还小呢,还是孩子,人死都死了,来都来了,更能让人原谅那些糟心事的了。 李老夫人拽着李珍的手,虽然没说什么,到底是气着了,说是头疼,要去休息一会,一大家子人就散了。 李珍扶着李老夫人回房间,李老夫人躺在床上,摸着李珍的鬓边:「她们知道什么,你就是我的珍珍,不然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娘的珍珍,她们都不懂。你以前,那么乖巧听话,笑起来,就是个小糯米糰子。」 李老夫人躺着,又翻来覆去的说一些以前的李小姑姑的事,李珍就靠在床边上,一直等李老夫人睡过去这才离开。 刘妈妈等在外面,李珍让刘妈妈照例去抓一副安神汤,晚上给奶奶喝一点。 回到房里,李珍果然看到她娘,李夫人坐在那里,脸色难看。 第10页 「娘,奶奶睡下了,放心吧。」李珍坐在另一个椅子上,还给李夫人倒了杯热水。 李夫人接过热水,脸色难看的点点头:「虽然二表姑奶奶说的不好听,但是到底是实话,你现在都八岁,翻过年大姑娘一个,再不裹脚,就真的来不及了,你若是喜欢读书,娘给你请了夫子,来家里读书还不行么。整日里和那些男子混在一处,将来……你将来怎么办,难不成你还真打算什么去留洋,和男子争前途,这哪是女人能做到的呀。」 说着说着,李夫人就开始抹起眼泪来。 要不是因为那煳涂的老婆婆,她女儿怎么会被人那样拿来说嘴,好好地族长的嫡女,这般模样标志的姑娘,被她一个破落户说嘴,她气不过。 李珍好不容易安慰完奶奶,又得安慰亲娘:「娘亲,我实话告诉您,我是绝不愿意裹脚的,您死了心吧,今日和奶奶说的留洋,我也是下定决心了,我是绝不愿意如眉姐姐一样的……」 说道眉姐姐,李珍心里还是有些翻涌着,想要呕吐的难过,喉咙似乎被堵住一般,李夫人张了张嘴:「你好端端,提她做什么,那……那是你眉姐姐命不好,命里有这么一个劫难……」 李珍定定的看着李夫人:「娘,那我实话告诉您,我是绝不认命的。」 李眉是李哲的姐姐,很小的时候,还会带着李哲和她一同玩,一个温柔又听话的小脚女人,在家听从父亲,照顾幼弟尊敬兄长 在李珍四岁的时候,李眉被家里安排,嫁给了隔壁赵家庄的一个男人,成亲不过半年就被送回来了,李珍当时还小,隐约听见赵妈妈和刘妈妈在外面聊天,说眉姐姐什么……回来什么的。 她小半年没有看到这个亲近的姐姐,心里开心极了,她偷摸跑出去,想要去找眉姐姐,手里还揣着那天没来得及吃的绿豆糕。一路跑到李哲家里,看到门口闹哄哄的一堆人,眉姐姐就躺在李家的门口,红色白色煳成一团的布搭在牛车的车轱辘边。她一头一脸的血和伤口。 所有人都在吵架,没人在意她还在轻微的喘着气,还在挣扎着求一条活路,她的头脸都肿胀的仿佛被泡发的面团,只是那面团是血红的,她的腿被打断,耷拉在一边,李珍害怕极了,她冲过去,想要问她的眉姐姐,这是怎么了。 李眉已经无法说话了,她想要伸手把小妹妹推远一些,别看到她如此恐怖的一幕,但是她那么努力的喘着气,也只是能发呵……呵……的声响。 就算痛苦极了,李眉也想要笑着,别吓着李珍,李珍从口袋里掏出绿豆糕,放在李眉姐姐的手边,她想要碰一碰她的脸 「小丫头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李哲的父亲率先发现了李珍的存在,连忙指挥下人要把她送回去。 李珍挣扎着,大喊让人叫大夫,救救眉姐姐,可是没人在乎她,她只是一个丫头片子。 后来,李珍一直被锁在家里,再半个月后,她终于从下人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了眉姐姐的婚后生活。 那个男人不是个东西,背地里吸大烟,还搞一些戏子,甚至逼迫眉姐姐一起和他们…… 眉姐姐是最守规矩不过的女人,哪里经歷过这些事,结果就被一顿好打,最终还被…… 明明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的逼迫,可是那家人却依然辱骂眉姐姐,说她浪荡,都是她的错,他们辱骂她,殴打她虐待她。 从身体,到心灵,他们全方位的努力着,去逼死一个善良无辜的女人。 眉姐姐想要回来,找爹娘做主,结果被身边的丫头告发,就这么被打断了腿,接下来的三天里,被锁在柴房,那个男人每日里都吸食了大烟,然后去欺辱眉姐姐,眼看着眉姐姐要死了,他还拖着牛车,要来讹诈李家,说眉姐姐是要和情夫私奔,这才被逮着的。 眉姐姐的尸体,是被丢在山里的,赵家人不要她,李家人也不要她。 他们就这样,把还活着的,喘着气的眉姐姐,拖到了山里。 李珍回家就发了高烧,迷迷煳煳,半梦半醒,总是哭哭啼啼的昏蒙着,等清醒过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她偷偷的摸到了山脚,那里什么都没了,没有尸体,没有衣服,没有血水,这半个月里,曾下过两场雨,这两场雨,把所有的一切,都沖刷干干净净,仿佛那个温柔,含蓄,美好的女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李家庄的人,从此再也没人提起李眉。就连李哲,似乎都忘了那个曾今温柔的照顾他,会给他擦汗,餵他喝水,在冬日给他暖手,夏日给她打扇的姐姐。 只有李珍,她一辈子都无法忘却那一幕,这吃人的,恐怖的一幕。 第6章 06 所有人都在家里,吃茶的吃茶,打牌的打牌,凑在一起说闲话,绣花。 外面有下起了细碎的雪花,从入冬以来,这雪就隔三差五的撒上两把,湿冷的江风裹着雪花,钻到人的脖子里,还是能把人冻出个好歹的,所以大傢伙都不愿意出门。 李珍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猫冬,是真的躲在屋子里,可是这也是有钱人的特权,穷苦人家,是没有猫冬的资格的,活着都艰难,哪还有冬日里在屋子里不出门的。 主人家在屋子里喝茶,就算热水壶就在桌子上放着,都懒得抬手自己去倒水,张张嘴巴,自然有下人跑腿。 第11页 李珍看着家里的僕人各有各的事情,她在屋子里待着难受,又不愿意听李夫人那老一套的祖宗家法,只说自己不舒服,要午睡,李夫人当然也看得出李珍的不高兴,但是她向来拿女儿没办法。 「我看你将来有的苦吃,到时候可别找我哭!」李夫人气的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刘妈妈左右看着,十分为难,又想劝小姐,又想劝夫人的。 李珍嘆了口气:「刘妈妈,你去看看母亲,别叫她多生气了。」 刘妈妈也是紧跟着嘆气:「小姐你又是何必呢,夫人也是一片慈母心肠,那是对你好,你……诶。」 说完,也只能跟着往外走。 小琴站在屋子角落里,话都不敢吱一声,李珍招招手,倒了两杯热水,小琴跟着李珍许久,对李珍是很亲近的,看到门帘放下了,就靠了过来。 「小姐,其实,夫人也是……」 小琴话说一半,就被李珍塞了一杯热水:「喝水。」 李珍喝了两口,看着窗外,窗子上蒙蒙的雾气,屋子里烧的炭盆,有一种闷热又暖烘烘的味道。 「小琴,你不懂。你不懂的。」 李珍摸着小琴的脑袋,又些难过,小琴低着头,双手捧着水杯一口一口的喝着:「小姐是上学堂的读书人,懂得多,小琴不明白,小姐们都是缠脚过来的,夫人也是为了小姐好,为什么小姐,那么拒绝呢?」 小琴真的不明白,在她有限的人生里,她所经受的一切教育,一切生活,一切周遭言语,都是再教导她,女人要柔顺,要听话,要缠脚,要听从父亲,听从丈夫,要生儿子,不然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用呢? 李珍指着外面的天空:「小琴,若是有一天,你能飞出去,那你还愿意回来么?」 小琴愣了愣:「人怎么能飞呢?」 李珍想了想,哦,对,第一架飞机,今年才被发明出来,等到六年以后,人类才能发明出真正能够飞的战斗机。距离人类征服天空,还有几年呢。 「假如,我是说,假如呢?」 小琴想了想:「我是愿意回来的,我想回来跟着小姐,我又能飞到哪里去呢,我什么都不会,就只会伺候小姐,而且小姐对我好,我捨不得离开小姐,捨不得离开我爹我娘。」 李珍摸着小琴的脑袋瓜:「小傻子,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天下大着呢,如果能飞,你就该飞的远远的,再也别落在地上。世界很大,有机会你真该去看看的。」 如果没有看过天空,那她是愿意踩着土地的,可是,如果一个人,已经仰望过星空,那她如何还能愿意,一身垢土的生活呢。 李珍心里有些难过,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个世界没有人理解她,没人明白她,她才十几岁的年纪,她虽然不后悔当初跑出去救一个孩子,结果被车撞死,可是她宁愿就真的就这样死去,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愿在这样一个时代生活。 李珍起身拿了件斗篷「小琴,我出去散散心,如果有人来,就说我睡了,我很快就回来。」 小琴本想拦着,结果被李珍一把按在椅子上。 一路躲开僕人,李珍偷偷摸摸的熘到最后一进院子,那边是后花园,后花园的东北角有个角门,那边根本没人看着,平日里就用门柱挡着。 李珍从角门偷熘出去,一路上躲着人往山里走去,走到一半,隐约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脚踩雪花的声音,下午的时间,日头还挺高,李珍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影子,果不其然,除了她还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有人跟在她的背后! 李珍摸了摸头髮,假装抚摸鬓角,然后小心的取下一个髮簪子抓在手里,然后忽然转身用髮簪指着背后的人。 陆修瑾下了一大跳,李珍看到是陆修瑾这才放下簪子,但是脸色有些难看:「你跟着我做什么。」 看到李珍冷脸,陆修瑾有些莫名,但是还是好声好气:「你一个人往黑山去做什么?冬日里,万一碰到野兽,会有危险的。」 李珍听到他的话,也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只是心里难受,脸上就带着几分不好看:「和你没关系,你回去吧,我等会就自己归家了。」 陆修瑾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李珍似乎很难过的样子:「有什么事,可以找你家下人来,何苦自己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珍冷笑一声:「怎么的,我的命是命,下人的命便不是命了?今日我自己来的,若是遇到什么豺狼虎豹,死了,那是我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若是我让其他人来,他们死了,我又该如何?岂不是我害的别人一条命?这就是你的君子之道?」 陆修瑾被她堵的无话可说。 李珍看着陆修瑾:「算了,是我心情不好,你是一片好心,我知道的。你回家去吧,你身子骨不好,别着凉了,否则有你的苦药吃呢。」 陆修瑾也不说话,但是脚底下也没动弹,两人僵持了一会,李珍转头继续走,陆修瑾就继续跟着。 李珍不管他,一路走的飞快,陆修瑾跟不上,李珍走的太快了,陆修瑾才跟着走了五分钟,就被落下十几米,还唿哧唿哧的喘气。 不知不觉,雪停了,一路上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还有陆修瑾上气不接下气的唿吸声。 第12页 到底是担心这个小屁孩,李珍停下了脚步,陆修瑾看着李珍不走了,赶紧跟上两步:「回去吧,真的会有危险的。」 李珍不讲话,转身继续走,两人走一段路,李珍停一下一会,陆修瑾劝了两次,劝不住,干脆也不劝了,就闷头跟着李珍走,心里却打算,如果真出了事,他作为一个男子,一定要努力护着李珍的。 走走停停,两人走到了山脚下,李珍看了看方向,又往上爬了两步,脚底下是湿滑的雪泥,李珍看到陆修瑾也想跟上来,害怕他摔着,干脆伸出手。 「脚底湿滑,你小心些。」 陆修瑾哪里敢牵李珍的手,这……这怎么可以! 他想要躲开,结果反而没注意一个石头,入冬之后几场雪裹着几场风,石头上都是冰,真摔上去,人都有个好歹,李珍赶紧拽着他的胳膊,这才把陆修瑾稳住。 李珍看到他躲的方向,真让他摔上去,绝对是摔着头的:「你躲什么!都说了脚底湿滑,小病秧子你找死啊。」 陆修瑾胳膊被人拽在手里,心脏还在扑腾扑腾的跳。 李珍根本没什么想法,在她看来,她一个十几岁的姐姐,牵着八岁的弟弟,根本不算个事。 扶着陆修瑾的胳膊,直接顺着胳膊就牵住了手:「你自己要跟过来的,等会别摔着哪里。否则我就丢下你不管了。」 陆修瑾还想挣扎,直接被李珍谈了个脑瓜崩,疼的直捂脑门。 李珍背着他翻了个白眼:「小小年纪,想那么多,佛说,心脏的人,看的东西才脏,我是好心怕你摔着,才牵着你,你不敢让我牵着,你说,是你心脏还是我心脏?」 一番不着四六的话,到底是让陆修瑾没再挣扎了。 两人顺着山路,走了没一会。 「到了。」 看到那个眼熟的石头堆,李珍停下了脚步。 陆修瑾不明白,只站在一边看着,李珍走上前,顺手从边上那了一块石头,上面还有泥巴,李珍也不在意,将那个拳头大的石头放在了那个石头堆上,然后转过身坐在了地上。 大概这里根本没人来,地上的雪还是游戏干净的,但是陆修瑾也没想到李珍直接坐到了地上。 陆修瑾走了过来:「都是雪,怎么……」 李珍抬头看了看他,忽然大笑了出来。 那一瞬间,似乎整座山上都是李珍的笑声。 可是明明是开心的大笑,陆修瑾莫名的觉得李珍在哭。 「别笑了,像是在哭一样。」陆修瑾劝道。 李珍捂着肚子,唿哧唿哧的喘气。 陆修瑾不明白,蹲在了李珍的旁边,但还是隔开了小半米的距离。 李珍指着山下:「陆修瑾,你看山下,那雪,干净么。」 陆修瑾转过头看着山脚下的李家庄。 远处是一片被雪水覆盖的田地,薄薄的一层雪,把一切都铺成了浅浅的白色,白色的间隙,是一些光秃秃的树干,几乎家家户户,白色的烟雾裊裊飘荡,将一切都过程了一种朦胧的梦。 李珍盯着山下的李家庄:「真干净啊,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冬日真好,似乎把曾经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过去,他们拱手道喜,展望未来,将一切黑暗,都藏在了雪白之下,他们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红白相印,就像是,李珍曾经看到的,裹着鲜血的,蒙头布。 第7章 07 陆修瑾和李珍就这样在山上待了一会,太阳西斜,山上愈发的冷了。 李珍看了看天色:「走吧,回家了。」 陆修瑾也觉得又些冷了,他又不敢说,只能闷着。 俗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过是冬日里的山路。 李珍原本还想牵着陆修瑾的手,可是陆修瑾躲得快,站开到半米开外:「我能走,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能走。」 陆修瑾坚持,李珍又不能真揍他一顿,只能小心的在旁边看着,免得这 小屁孩摔到哪里。 李珍一路小心翼翼的,陆修瑾更是加倍小心,两人一路上扶着各种树枝叉子,这才平安下山。 陆修瑾站在李珍旁边,两人一起往庄子里走,为了避免被大人发现,两人都很有默契的选择了没有人的小路。 一路上再怎么小心,陆修瑾还是摔了一跤,李珍连忙凑过去,结果鞋底子没踩稳,也被带着摔倒,慌忙之间,李珍只能扶着陆修瑾的肩膀,把自己当成人肉垫子,垫在了陆修瑾底下。 李珍摔了个屁股蹲,感觉自己尾椎骨都要裂开了:「喔唷,疼死了,小屁孩你怎么这么重啊!」 陆修瑾的手蹭了一下地,皮破了一块,流了血,看上去可怕,他眼眶瞬间红了。 李珍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他眼眶红红的模样:「怎么了,摔到哪里了?小孩……不是,陆修瑾你别哭啊!」 陆修瑾这副样子真把李珍吓到了,她真的害怕小孩哭,那是魔音贯耳! 李珍扶着陆修瑾站起来,结果陆修瑾还扭了脚,就这么一会到功夫,脚腕已经肿了。 顾不得自己摔到疼痛,李珍忙捧着陆修瑾的手要看,陆修瑾还想挣扎,把手拽回来,可是刚一动,又差点摔着,脚踝痛,手也痛。 李珍扶着陆修瑾:「诶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乱动,我看看!」 第13页 手上的伤口看着吓人,但是其实也没什么,破了一点皮,李珍用手帕擦了一下血,然后小心的用手帕绑着伤口,顺带摸了摸骨头,发现也没啥不对劲。 「你手抓一下,看看哪里动不了。」李珍怕小孩手撑着地的时候碰到哪里,万一手指骨折,那就不好了。 陆修瑾也知道李珍是好心,忍着疼把手捏成一个拳头又松开,泪水都含在眼眶里,憋着一股气:「没……没事。」 李珍松了口气:「那就好,手没事就行,你还能走么?我扶你回去。」 陆修瑾想要自己走,可是才踏出一步,就膝盖一软,差点蹲坐下来,李珍扶着他的胳膊,又提熘一下把他拽起来。 李珍蹲在地上,掀起了他长袍马褂的下摆,小心的碰了一下他的脚踝,老棉鞋都挡不住他肿成猪蹄的脚踝。 「诶,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李珍蹲在他的面前。 陆修瑾脸色涨的通红,不只是疼,也有害羞,和紧张,这怎么可以呢! 李珍看到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干脆直接把他两个胳膊一拽,蹲下身一个用力,将这个小孩背了起来。 八岁的小女孩,普遍要比男孩高一点,李珍又是愿意吃饭长力气的,整日里活蹦乱跳,比陆修瑾身体好多了,陆修瑾的挣扎在她看来,和小咪玩闹的扑腾,也没啥区别了。 但是陆修瑾动来动去的,李珍也有些害怕:「别乱动,再摔着了,我们都别想回去了。」 听到这话,陆修瑾才不敢再折腾。 明明两个巷子就能拐到陆家的,但是为了避开人,李珍特意绕了一圈。 陆修瑾趴在李珍的背后上,他感觉自己似乎闻到了李珍头髮上的桂花油的味道,又似乎闻到了衣服上薰香的味道,但是最浓烈的,似乎还是她一身冷气,裹着风雪的冰冷,那清寒的雪水味道。以及带着山里的草地,风林,裹挟着泥土的味道。 气味混杂的太多,就像是李珍这个人一样,让人捉摸不定。陆修瑾没看明白过这个姑娘,她和所有的姑娘都不一样,虽然陆修瑾自己也没遇到过几个姑娘,只有几个表姐,可是那几个表姐,就像是尺子量过一样的,听话,柔顺。 那两个表姐小时候还会带着他,可是等到那几个姐姐七八岁以后,似乎就再也没见过了,他不能去后院,姐姐们也似乎从不出门。 心里想着事,就连到家了都没发现,李珍小心的把他放在地上:「你就说你是自己摔着,自己走回来的。今日咱们没见过,知道了么。」 陆修瑾还没来得及说话,李珍转身就走,陆修瑾这才发现,她的胳膊上有一点血迹,刚想开口,大门就开了,是门房筐子叔。 筐子听到门外有说话声,一开门就看到小少爷一手血的靠在门柱边上,下了一大跳:「少爷你怎么了!」 陆修瑾连忙转头,却已经看不到李珍的背影了。 筐子叔大唿小叫的,喊来了好几个人,陆修瑾连忙安慰他:「没事,我外出遛弯,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是扭着脚了,没多大事,别惊动爷爷。」 话是这么说,可是小孙子有事,陆夫子也不可能不知道。筐子叔抱着陆修瑾往里面走,那边又去请了大夫,陆修瑾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大夫才来。 一进来就先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李家的大的小姐不小心逛园子摔了一跤,老夫人怕她摔着哪里,将我叫去,检查了好一会才让我离开呢。」 陆修瑾闻言追问了一句:「那她可好?」 大夫似乎没想到陆修瑾会追问,愣了愣,倒是也没隐瞒:「没什么,就是雪天路滑,摔的时候胳膊撑了一下地,破了点皮,」 相比之下,陆修瑾的脚踝就比较惨了,敷了厚厚的膏药,裹着棉布。 大夫离开以后,陆老爷子看着陆修瑾:「你似乎,很关心李家的姑娘?」 陆修瑾耳朵瞬间通红:「没……毕竟……就是同席……所以,没什么爷爷。」 陆夫子摸了摸鬍子,没再追问。 李珍回了家,这才小心的掀开了袖子,发现胳膊肘和手腕和手肘那一片皮肤上都是血,都要黏在衣服上了。她估计是摔倒的时候蹭着地了。 小琴一直在屋子里没离开,看到这一幕下了一大跳:「小姐,你怎么了!!」 李珍随意的摆摆手:「没什么,熘达的时候摔了一跤,没什么事。」 显然小琴是不认为没什么事的,连忙着急的去找了刘妈妈,刘妈妈又去叫了大夫。 小琴一直跑来跑去,先是帮着李珍把外套脱去,扶着她做到床边,又盖了被子,捂着汤婆子给她,嘴里还在自责:「都怪我,应该跟着小姐的,都是我的错,不然小姐怎么会摔着。都怪我。」 李珍再她递过来热毛巾的时候顺势拽着了小琴的手:「好了小琴,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是我自己要去熘达的,是我自己摔倒的,你可别再自责了。」 李老夫人听说李珍摔着了,也赶忙过来,胳膊肘上已经被擦干净了,只是看着破皮的血丝,还是心肝肉的叫着,心疼的不得了,大夫仔细的检查,确实没什么大事,没有伤经动骨,幸好只是破皮,李老夫人要了许多的药膏,嘱咐小琴一定要仔细给李珍擦药,别留下伤疤。 听说是李珍非要自己熘达,结果摔伤,李老夫人又生气,怪她不顾惜自己。 第14页 李珍抱着李老夫人胳膊好一顿歪缠,这才哄好了她。 结果因为这件事,李老夫人嘱咐小琴和刘妈妈,定要盯着她,明明只是摔了下胳膊,结果整个冬天都没能再熘出门去。 李珍也不知道陆修瑾那个小孩有什么情况,又不好让别人去问,只能闷在家里逗弄小猫儿和看书写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个冬天这么憋下来,倒是看了两本书,字也写的愈发不错了。 开了春,学堂也继续开课,李珍一大早就收拾好书本笔墨要去上学,到了学堂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陆修瑾。 一个冬天闷着,陆修瑾的脸色倒是好了许多,李珍也白了许多,夏日里晒的还有些黑,结果一个冬天不见,陆修瑾发现李珍变白了,小脸粉扑扑的。 「小孩,你脚踝没事了吧?」李珍趁着学堂没人,凑上去问到。 陆修瑾点点头:「没事了,已经好了,你呢,那日大夫来,说你胳膊摔着了,没事吧……」 虽然已经听大夫说过没事,陆修瑾还是问了一句。 李珍挥舞着胳膊:「没事,就是蹭了一下,已经好了,伤疤都没留。」 陆修瑾听到说话声,连忙冲着李珍点点头:「你快回位置吧,同席们来了。」 李珍也知道他就在意那些规矩,于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开蒙结束,今年就开始正式学习四书五经了,李珍在家里略微看了看春秋和周易,会读,但是却不怎么理解,等到了上课,陆夫子一点点的教授,这才稍微明白那么一些。 李珍上课十分刻苦,听课也认真,相比之下,李文轩却是愚不可及,李珍读上五次,基本就能背下来了,李文轩却每天都要背到很晚,第二天也是背诵的磕磕绊绊。 李家老爷虽然不愿意,但是不的不承认,相比于李文轩的愚笨,李珍,更是读书的料,多少次,李父和李老夫人吃饭闲聊的时候倒是惋惜过几次。 真可惜啊,李珍是个女儿,若是儿子,那该有多好啊。 感嘆完,李父也只是更严格的要求李文轩,却很少夸赞李珍。 李珍也不在意,她暗地里数着日子,那坚船利炮,该是时候,打醒这个昏聩的世道。 第8章 08 春去秋来,李珍读的书越多,为人也愈发沉稳。李夫人现在已经不怎么说缠脚的事了,她更加努力的给李珍攒嫁妆,十岁的姑娘,已经无法缠脚了。因为骨头都定型了 。 除非把骨头打碎,把一双脚废了,否则是不可能缠成三寸金莲的。 如果没有小脚,那就得用很多很多的嫁妆,来弥补她的丈夫了。 李珍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海绵王八,这两年的时间里,除了学着王八一样的蛰伏忍耐,就是在不断的吸收知识,她学的比所有人都多,学的比所有人都认真。 陆夫子倒是对她挺有好感,李珍时不时的还会去陆家和陆老爷子学习。 新一年的开头就是一个糟糕的开头,洋人开着坚船,驾着利炮,打开了这个落后国家的大门,他们来到这个美丽,富饶的土地上,然后将一切美好劫掠一空。 李家老爷开始看起了报纸,以前他是从来不在意这些的,什么家国大事,都没有族里的土地生意重要。 从开年开始,晚饭的话题,就开始从,洋人来了,洋人打到大沽了,洋人打到燕京了,老佛爷都跑了,老佛爷又回来了,等到秋天的到来,李珍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九月底,报纸上报导了一篇重要的新闻。江夏□□,一群当兵的,闹哄哄的要反了朝廷。 任何生逢改朝换代的普通人,都是害怕的,李父看到这个消息,也是吓了一跳,洋人来打我们,尚且还有一些理由,怎么自己人,还要打自己人? 怎么就要反了朝廷了呢?! 李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一种,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怎么能不反呢,爹爹,官逼民反啊。就连戏文里都知道,官欺民来越衙门。时候到了,有枪有人,何必忍耐,自然是能反就反。」 李父没想到李珍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胡闹!这是你一个丫头可以随便评论的?这可是砍头的大罪!你懂什么,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这些年,就不该让你去什么学堂!把你教成这样,不知尊卑上下!」 李珍放下碗筷,冷笑一声:「爹爹别不信,这天,只怕是真的要翻的,就这样一群人,这样的朝廷,您且看着吧,最多明年开年,只怕,就要改天换地了。」 李父看着她的背影,气的都要砸碗,李老夫人拦着他:「好了,你和她生什么气,她还小,哪里知道呢,不过是看了报纸那些东西,也是你的错,没事整天看什么报纸,什么东西都让她看着,可不得把她教坏了。」 李老夫人一番话,差点没把李父气的昏过去,什么叫都怪他,他就看个报纸,这也错了!说到底,还要怪李老夫人,纵孩子纵成什么样了,没天没地! 李珍回到屋子里,小琴这些年长大了一些,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她娘也在给她找婆家,李珍刚一进屋,小琴就放下了手里的绣绷,李珍的手帕破了个小口子,小琴想要绣朵花这样好看一些。 小琴走过来倒了杯茶,李珍捧着杯子看着外面的天,心里酸酸的,这漆黑矇昧的夜,终于来了。 第15页 「小姐,你怎么哭了?」小琴看着李珍捧着杯子发着呆,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哭天黑了,可是天总也会亮的,你说对么?」 李珍忽然笑着,转头问道。 小琴有一种小姐傻了的错觉,难道真的是,读书读太多,人傻了?以前听说,很多才女,读书太多,就容易哭,对着鸟哭,对着花哭,对这个树叶子也哭,也不知道哭什么。 李珍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第二天一大早到学堂,果然所有人都在说这件事,陆修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不参与他们的闲聊。 一群人凑在一起,全都在斥责那些乱臣贼子,那些当兵的,尽然妄图反了朝廷,简直不忠不义!! 李文轩是其中最着急的,气急败坏,几乎可以用破口大骂来形容,他这些年所学,大半都用来辱骂那些乱臣贼子了。 其他的人也都附和着,李哲并不参与,李珍根本就懒得搭理他,有这个功夫,不如多背两页书。 李文轩看到李珍那副样子就不高心,眼珠子一转就对着那些人挑拨起来:「说起来,有些人,当真可笑,竟然还说什么,这样的朝廷就该反,还说他们明年就能改朝换代。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李珍没有任何感觉,李文轩的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用未来的眼光来看,当然觉得,怎么会有如此昏昧之人,怎么会有如此愚蠢之人,可是,人都一样,总是喜欢把自己跳脱出情景之外去看待事物。 此时此刻,在这个年代里,从来没人想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不敢相信,这一次的兵乱真的会推翻这个腐败的王朝,而那些推翻了王朝,以为自己迎来了新天地的人,也不会知道,未来会遇到那么多事。 李文轩看李珍不理他,又些不高兴,走上前抽走了李珍的书:「说你呢,你怎么好意思看书,到底是一个女人,不忠不孝,朝廷都敢反。」 李珍也不着急抽走书。 陆修瑾坐在李珍后面,看到这一幕微微皱眉,放下手里的书想要上前阻止他们。 李珍也不生气,就这么冷漠的看着李文轩,这种蔑视的表情,反而让李文轩更生气了,上手就用力的推了李珍的肩膀,李珍没防备,被他这么一推直接撞到了后面的桌子,肩膀撞到椅背还是有些痛的。 李哲赶紧跑过来挡在她面前:「你们干什么,李文轩,你再欺负珍娘,我回去告诉老夫人去!」 李珍忍着疼站了起来,从左到右将这些人看了一遍:「是我说的,又如何?你们读了这么久的书,官逼民反没听过?歷史上的改朝换代哪个不是如同此时,朝廷腐败,民不聊生。这样的朝廷,反了就反了,有什么要忠的。」 对于这样的一个时代,李珍又一种割裂的归属感,她是属于这片土地的人,但是,却不属于这个朝廷。 似乎没想到她尽然这么嘴硬,李文轩气的想要 再推她:「你!」 陆修瑾看到爷爷连忙喊了一声:「陆夫子来了。」 陆夫子走了进来,就看到一群人围着李珍,对于李珍,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学生的,十分喜欢读书,而且会读书,往往会有一些旁人想不到的观念。 相比之下,李文轩真的有些粗笨了,而且在学堂里,也总是喜欢欺负李珍。一个男子,每日里不想着用功读书,精益自身,就会欺负家里的姐妹,当真无药可救! 一进屋子他就看到李文轩带着一帮人围着李珍,估计又是在欺负人,便有些不高兴:「怎么回事,一大早不早读,在这里吵吵嚷嚷的。」 李文轩看到陆夫子,倒也有些忌惮,但是一想到李珍的那些话,又有些气不过:「陆夫子早上好,并非我们吵吵嚷嚷,只是李珍她说了一些话,学生们不敢苟同。」 陆夫子看了眼李珍:「好了,先早读,昨日让你们背的书,都背了么。过几日要出个小考,都不许懈怠。」 不管是什么年代,听到要考试,学生都是会害怕的。 除了李文轩,其他几个人都赶紧回到座位上翻开书本温书,李文轩倒是还想要说什么,但是陆夫子瞪了他一眼,李文轩立刻就怂了,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学堂的另一边。 因为李文轩上课总是欺负李珍,时不时的就拽一下她的头髮,或者偷偷用脚踢她,陆夫子就让他和陆修瑾换了个位置,坐到前面去,陆修瑾则是坐到了李珍的后面。 一堂课下来,陆修瑾时不时抬头就能看到李珍的背影,李珍的后背挺直,不像是刚入学那会,懒散又带着一些不高兴。 陆修瑾总觉得自己看不明白李珍,说她叛逆,她又懂规矩,上学坐的懒懒散散,浑身上下透着不高兴,学的又比谁都认真,不裹脚,但是又不在意旁人的言语,说话做事,总是有一种莫名的让人信服的态度。 刚开蒙的时候,大家还只是需要上半天的学,下午在家温习功课,写大字,这些年,大字的功课少了一些,更多的,就是要学习一些策论文。等再过几年,估计就可以去考童生了。 中午下学,大家都是回家吃饭,下午继续来,李文轩和其他几个人一起离开,似乎是不想与李珍这样的,不忠不义的人同流合污,李珍也不在意,将书本规制整齐后慢悠悠的往外走。 陆夫子看到李珍要离开,连忙开口喊住了她:「李珍,稍等,稍等。」 第16页 李珍停止脚步,走到陆夫子面前:「上课前的那些话,我听到了,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陆夫子虽然年纪大,但是不代表耳朵不好,而且李文轩和李珍的声音,也有些大,自然是听到了的。 李珍想了想,微微一鞠躬:「夫子,我是不愿意同您说谎的,那些话,出自我的真心,或许您会觉得,我这样的想法,有些对朝廷不忠,但是我从来不认为,我们应该将自己归类于某一个朝廷,朝廷,只是一个朝代具体的政治场所罢了。」 说到这里,李珍看了看陆夫子的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于是接着说道。 「我是这个国家的人,我忠诚于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我忠诚于我国几千年的文化传承,我爱这个国家,我爱我的同胞们,但是,朝廷欺压老百姓,他们打不过洋人,就来欺负自己国家的人,这样的朝廷,我是无法爱他,更加无法对他忠诚的,说句在您看来大逆不道的话。」 李珍看了眼陆夫子,还有一遍的陆修瑾。 「这样的朝廷,已经无药可救,烂透了。」 李珍低着头,再次鞠躬,心里却想着,等等吧,等到隔壁送来一声炮响,这个国家,才能真正的觉醒呢。 第9章 09 一番话说完,陆夫子也只是点点头,只让李珍回家先吃了午饭,晚上放学后再说。 陆修瑾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等到李珍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陆夫子才低头看着孙子。 「瑾瑜,只这一番想法,若非珍娘是女子,只怕,你也是不如她的。」 陆修瑾不明白爷爷的话,明明李珍说的,都是一些反叛朝廷的思想,怎么爷爷却似乎很高兴的模样? 带着一番困惑,晚上放学,李珍跟着陆夫子回家时,陆修瑾就一直在观察二人,李珍一到陆家,陆夫子就带着李珍去了书房,陆修瑾则是回到自己的小书房完成课业。 李珍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的,并不后悔,所以当陆夫子在书房再次询问她的时候,她依然坚持这样的想法。 陆夫子笑了笑,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她:「打开看看吧。」 李珍接过信封,封面上什么都没写,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打开信纸,李珍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心中万千思绪汹涌澎湃。 这是一封推荐信,去年在申市开办了全国第一家女子学院,要想去那里学习,除了本身要有真才实学之外,也会有一些大家推荐,陆夫子和那女子学院的校长是有几分交情的,于是就写了这样一封推荐信,只要李珍愿意,只要家里同意,她就可以去申市上学了! 李珍看着手里的这一封举荐信,一时之间都有写哽咽了:「夫子,您……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了,我是十分愿意去的,您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陆夫子点点头:「我虽然只教了你两年,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有思想的女子,和其她女子不同,当我听说申市的这家学院,我就知道你大概是愿意去的,今日我听了你的那些话,也大概知道了你的想法,便更加确定,这个学院,你是应该去的了。」 李珍觉得眼睛一热:「夫子,您真好。」 陆夫子笑了笑:「珍娘,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我知晓你胸中有丘壑,但是做逆流而上的人,总是要付出比别人艰辛百倍的努力的,这封信,我交给你了,将来如何,可得自己选 。」 李珍小心的将举荐信收好放在怀里:「夫子,你放心。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谢谢您,但是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一般来说,李珍放学后去陆夫子那边继续讨教学问,少说都要一个时辰,有时候晚饭也是在陆夫子家吃的,李家也乐见其成,陆夫子虽然不在朝当官,到底算得上是,书香世家,祖上好几代都是朝廷里的,和李家这样庄子里的农户相比,自然是高人一等。 李夫人早就放弃了给女儿裹脚的想法,这些年就像是老鼠搬家,东一点西一点的,给女儿攒下了许多的嫁妆,李家独孙陆修瑾,在她看来,是自家女儿高攀。 不说当明媒正娶的妻子,那是当妾都是她们家高攀,若是能让女儿和人家有些青梅竹马的童年情谊,那真的是再好不过。 所以李家夫人从来不拦着李珍去陆夫子家请教学问。 陆修瑾的书房窗口正对陆夫子书房的门,自然是看到李珍从书房里出来的,陆修瑾看看书房的落地钟,这才进去了多久?怎么就出来了? 还没等想明白,陆修瑾又看到李珍似乎在用呢袖子擦眼睛,这是?哭了? 陆修瑾莫名的竟然有些坐不住了,转过头仔细看着。 李珍擦干眼泪也看到了陆修瑾,今天心里高兴,李珍宠着陆修瑾笑了笑,和平日里装出来的笑不露齿不一样。 晚霞伴着落日的余晖,在李珍的头上绽开一片紫红色的光晕,院子里的桂花伴着晚风,吹来了一片甜香,李珍虽然眼眶有些红,但是眼神透亮,带着一股子坚定。 一只不知名的雀儿落在树上,一小簇桂花颤颤巍巍的落下枝头,掉在了李珍的头髮上,李珍摸了摸头髮,捏着桂花看了看,然后走了过来。 陆修瑾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脸有些红彤彤的发热。 李珍将这朵花放在了陆修瑾的窗台:「陆修瑾,祝我好运吧。」 第17页 陆修瑾不明白李珍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乖巧的点点头:「祝你好运。」 李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隔着窗户给了陆修瑾一个脑瓜崩:「小孩,这么听话,将来别被别人欺负了,知道么?」 陆修瑾摸着脑袋,还有些发懵,这人怎么这样!!?? 李珍离开的时候,陆修瑾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是在李家庄,最后一次看到李珍了。 就在一个平常放学的傍晚,仿佛只是和他闲聊了两句,李珍转身离开,就真的,离开了。 晚上吃过晚饭,陆修瑾本来想要问什么,但是又不好意思多问,总觉得自己打听一个姑娘家的事,实在有些不好。 锦临的十月,大多数事秋高气爽的,但是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忽然下起了大雨,陆修瑾本来睡觉就浅,听着大雨声,更是睡不着,靠躺在床上心里默背着《诗古微》 等到背了好一会,这才逐渐犯困,睡了过去,第二日起来,陆修瑾打开窗户先去看了看院子里的桂花树,昨天一整夜的暴雨,桂花树被雨水打的事垂头丧气,落了一地的花。黄澄澄的颜色,铺在泥地上,倒是很有几分落寞的意思。 陆修瑾洗漱收拾好去了学堂,可是一直等到所有人都来了,李珍竟然也没来,不只李珍,李文轩也没来,陆夫子来了之后似乎知道什么,压根没问,只是照例早读之后上课。 等到了中午,陆修瑾和陆夫子要回家吃饭,想了一会这才开口。 「爷爷,李文轩,他们今日怎么没来上课?」 陆夫子低头看了一眼孙子,他这么大年纪了,这还能看不出来,平日里孙子和李文轩那小子,说过几句话,只怕是想要知道,那个「们」怎么没来吧? 「人家家中有事,请了半个月的假。」 陆夫子拄着手杖慢慢走着,陆修瑾闻言点点头,倒是不好多问了。 李珍拿到举荐信是十分的高兴,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去找了奶奶,只要奶奶同意,家里谁反对都没用。 刚到家里,李老夫人这里已经摆饭了,本来李珍只要去了陆夫子家里,大概都是在陆夫子家吃晚饭的,所以家里都是自己吃自己的,没想到今日回来的这么早,李老夫人忙叫赵妈妈再去取了李珍的碗筷。 李珍坐下来先是吃了晚饭,等到吃完漱口,坐下来喝茶闲聊,思忖了一会,开了口。 「母亲,我想去申市读书。」 李老夫人闻言愣了一下,手里的茶放在一边,认真的看着李珍:「申市?」 李珍点点头:「是的,那边有一位刘先生开的女子书院,是专门培养女子人才的,我也了解过一二。」 这话也没说谎,去年这个学院开办的时候,李珍就是知道的,她平日里喜欢读书看报,自己专门订了一份报纸看的,家里其她女人没怎么读过书,李老夫人倒是读过书,但是报纸上那个都是一些政治国家大事,她不怎么关心,所以也不清楚这事。 李珍自从去年这个女子学院开办,就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如果不是陆夫子的举荐信,过两年,她也是有去那边读书的打算的。 仔细的想了想,李珍再次开口:「母亲,您宽宽心,我先给你说一下这个书院的情况,您心里也有个章程。」 李老夫人放下茶杯仔细看着李珍。 李珍:」这个书院在申市本地还是有些名望的,去年第一批入学的人中,我关注了一下,有申市当地的一些商人子女,其中也有两家是比较有名望的,申市蔡家是当地的望族,他们家的叔伯,是礼部官员,这样的家庭,是再将规矩不过,她们家的大女儿也是入了学的,从身份上,学院里的学生都是一些有身份的小姐,所以您放心,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为了让李老夫人放心,李珍先介绍了一下里面的学生,其中申市蔡家,确实是当地望族,蔡家还有一个叔伯,是朝廷礼部的。 「入学以后,都是学习一些,女子的诗书礼仪,除了国学,也会教导一些外语和艺术,比如钢琴,和小提琴的。」 听到这里,李老夫人点点头,听上去,似乎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学院。 「而且,我打听过了,学院和朝廷也是有些关系的,将来学的好,可以和朝廷申请,公派留学,到时候,可以真的成了女博士了,母亲,您说好不好?」 李珍凑上前,挽着李老夫人的胳膊,轻轻的摇晃着撒着娇。 李老夫人拍了拍李珍的手:「喔唷喔唷,我的好珍儿,可别晃我了,按你说的那样好,怎么申市本地的姑娘们,没有都去那边上学呢?」 李珍凑过去给李老夫人捏肩膀:「那是因为学院的名额紧张,不是什么样的女子都收的,入学要考试,或者要有举荐名额。」 李老夫人端起茶盏:「那你想去,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考得上?」 李珍笑道:「母亲,陆夫子给我举荐了,他说我这样有学问的女子,很该去这样好的学院深造,将来成为一个女博士,报效祖国呢。」 李老夫人笑的不行,伸手戳了戳李珍的额头:「没见过你这样不害臊的小女子,哪有你这样自己夸自己的?再说了,我可记得昨日有些胆大包天的小女子说的什么话,今日,又说着朝廷的好了?」 第18页 李珍听到这里,走到李老夫人身前,坐在李老夫人的脚踏边,将脑袋靠在她的膝上。 「母亲,昨日说的话,是我真心这样想的,这样的朝廷,坚持不过两年的,可是,他们改朝换代,我们日子还得过,将来,我愿意留学,读个女博士回来,在新天地里,走出一条道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女子,一样可以有本事,到时候,我就告诉所有人,我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有一个好母亲支持我呢。」 第10章 10 李老夫人是所有事情都愿意支持李珍的,听到李珍的话,当然是愿意的,可是心里唯一捨不得的就是去申市,太远了。 李珍好一顿撒娇祈求,李老夫人才同意下来,害怕李老夫人明日又变了,李珍连忙求着李老夫人去和李父说。 幸好吃过晚饭还不晚,落地钟也才敲了七点。 李老夫人喊了赵妈妈,把李父叫了过来。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外面倒是开始打雷下雨,李父来的时候,李文轩也跟着一边,虽然一路上打着伞,但是风大雨急,长袍马褂的下摆还是被雨水沾湿了许多。 一家子在李老夫人房里的花厅坐着,赵妈妈端上热茶就站到一边,李父喝了热茶去去寒,这才安心坐下。 李文轩恭敬的问候了一声奶奶,倒也没有多说话。 李老夫人喝了口茶,这才慢悠悠的开了口:「满儿,今日叫你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是这样的,我听说申市开了一个什么,女子学院,很是不错,将来也是能够公派留学的,珍儿很适合去那样好的学院去学习,将来也有一番大作为,若是真有所成,那咱们家,也算是光宗耀祖。」 李父看到一边低眉顺眼的女儿,心里有些怒气,这事肯定是李珍撺掇的,表面装作听话的模样,背地里就撺掇老夫人给他施压。 李满仓忍着气:「娘,这事我知道,肯定是珍娘撺掇您来开的口,你也不必替她打圆场,这件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李珍低着头,似乎在看着自己的手帕,但是心里却又些紧张。 李老夫人看到李满仓这样就有些不高心:「怎么了,为什么不同意,还有,你不要什么都怪珍珍,这件事是我的想法,珍珍学问好,怎么就不能去更好的学院里?」 李父瞪了眼李珍的脑袋顶:「娘,我还能不知道您么,您这些年在家,除了养花种草的,就是绣花打牌,从来也没关心过什么别的,您哪里知道什么申市的学堂,还不是珍娘撺掇的?」 顿了顿,李父看着李老夫人的脸色,继续开口:「珍娘这是心大了,哪有这样的姑娘家,一个姑娘家不裹脚,好歹是为了顾全您,一个女子读书进学堂,学的几个字,很该知足了,现如今,尽然想要离家去什么申市,去那里上学堂,那是一个女子能做的事?离开父母,一个人去外地进学?」 李文轩在一边冷笑:「奶奶,您整日里在家里可能不知道,就珍娘平日里和我们一起去学堂,其他人家怎么说呢,现如今还要去外地,以后还要不要名声了?」 李老夫人直接丢了茶盏:「大人说话,哪里有你插嘴道份!有你这样对长辈说话的么?!」 李文轩平日里在家作威作福惯了,但是事绝对不敢在李老夫人面前欺负李珍的,要不是今日父亲在,他也不敢跟着父亲的话,说李珍的坏话。 李父也瞪了一眼李文轩:「没规矩,大人说话,有你说话的份?」 李珍和赵妈妈也上前给老夫人顺气,李老夫人瞪了一眼李文轩。 李父说完了李文轩,转头又看着李珍:「这事我是不会同意的,如果珍娘非要去外地上什么女子学院,可以,划出族谱,从此别说是我李家的女儿,我们不能丢这个人。」 李老夫人一听这话,也有些犹豫了,什么女博士,都没有划出族谱来的重要,一个人,如果不上族谱,那就是无根的浮萍,将来死了,都是没有祖宗的孤魂野鬼。 李珍看到老夫人这样,就知道这事还得自己开口了:「爹。」 李父冷哼一声:「别叫我爹,昨日你说的那些话,我是看你一个小女子,不和你计较,你若是真要外出求学,再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只怕我们全家都要给你这个小女子陪葬!」 李珍站起身蹲伏一礼:「既如此,咱们打个赌吧。」 李父正在气头,哪里还愿意听李珍的话:「你闭嘴,从今日起,我看你就别出门了,在家里好好学学女戒女训,过几年就给你找个婆家,赶紧出了门去,别连累我们一家老小!」 李老夫人来不及插话,就看到李珍站起身看着李父。 「最少半年,朝廷就得变,这段时间,我可以在家待着,若朝廷真的没了,您便成全我出去读书,成么。」 李珍的话让李父吓了一跳:「你不要命了,还敢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嫌我们家过的太好,非要害死全家不成?!」 李文轩也没想到,李珍竟然说这样的话。 李珍看着李父的眼睛,里面是从没有过的坚定:「您说母亲不关心外面的事,您近来是看了报纸的,从年前洋人架着大炮,打开了国门,您看这个朝廷做了什么?国外已经开展了工业革命,国内还在为了那个所谓的老佛爷的园陵劳民伤财,这样的一个朝廷,要如何抵御大炮?用太湖石做的假山?还是用汉白玉做的台阶?」 第19页 李父似乎没想到李珍能说出这样的话,愣在了原地,抬手就想要捂住她的嘴。 「七十年前,我们就应该学会教训了,人以史为鑑可以知兴替,看看古往今来,那个朝代的覆灭,不是如同此时此刻,今日我去申市求学,不只是为了自己个儿,也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未来,为了能学习知识,抵御洋人侵犯,学习文化,正我堂堂国人之路。」 李父看着李珍:「你是一个女子,就算朝廷如何,也不是你该说嘴的,你一个女人家……」 李珍盯着李父:「女人家一样可以报效国家,说句不中听的,李文轩是男儿又如何,他还不如我呢!」 李文轩本来在一边已经不说话了,莫名其妙,还被李珍刺了一句,哪里愿意。 李父沉默不说话,若不是李文轩是男儿,李珍是女儿家,他更属意李珍接替族长的位置的。 李文轩偷偷摸摸瞪了李珍一眼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父亲不说话,李文轩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父亲确实也觉得,自己是不如李珍的, 想到这里,李文轩低着头,眼里都是愤恨。凭什么,自己作为一个男孩,在家里,反而不如李珍这个小女子,她不过是个女子,却处处压自己一头。 李父能当族长,也确实是有些能力的 看了眼李老夫人,李父又坐了下来:「最多半年时间,你在家里,不得出门,你说的那些话,往小了说,不知尊卑,往大了说,咱们家抄家灭族,都是可能的,我不能让你就这么往外面胡说。若是半年之后,真如你所说,那我就同意你去申市,但是,我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女儿,你在外也不可说是我们家的人,如果有什么事,自己担着,死在外面,就死在外面,绝不能拖累家里。」 李老夫人有些不高兴,这说的是什么话! 李父摸着手里的茶盏:「若是半年之后,不如你所说,你就安心在家待着,我也不会苛待你,等及笄我会找个好人家把你嫁出去。你可愿意。」 李珍知道,这已经是李父最大的让步了:「可以。」 既然这事已经有了章程,李父就待着李文轩离开了,李珍也跟着告辞,李父走在前面,李珍和李文轩跟在身后,李文轩是跟着李父住在前面的。 李珍转到自己院子门口,本来要离开,李文轩站在旁边,悄悄伸出一只脚,晚上给本就有些黑,李珍心里有事,也没注意脚下,就这么被李文轩直接绊了一跤。 李文轩心里冷笑,他就像看这个李珍倒霉,摔她一跤,给她点教训,让她还敢说什么,自己不如她的话。 谁都没想到,这院子里的台阶前两日磕坏一块,本想着两日修补,李珍一跤,正好踩到了磕坏的角上,脚踝一扭,人脑袋直接朝下在栽,虽然伸手想要撑着,但是慌乱之中,又有些黑,也只是凭空划拉了两下,一脑袋直接撞到了台阶边的花盆上。 一片慌乱中,李文轩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看着李珍脸色惨白,一头血的倒在地上,他吓得差点跪下来,他只是想要让李珍摔一跤,磕破个膝盖手肘了不得,怎么就…… 李父也没想到,一回头的功夫,女儿就摔的半条命没了,小小的丫头躺在地上,后脑勺还在流血,脸色惨白的。 「天吶,小姐,小姐!快去叫大夫!!」 刘妈妈下了大跳,她连忙招唿丫头去喊大夫,撑着伞就要去扶小姐。李父也连忙过去,将女儿抱起来。 一群人慌忙着急,他们本来也没走远,到底是惊动了李老夫人,赵妈妈过来就看到小姐一头一脸的血,下了一大跳赶紧回去告诉老夫人,小姐摔了一跤,头破了。 李老夫人又赶紧过去,李珍脑袋疼的昏死过去,万事不知。 大雨天,马车先去接了大夫,结果大夫来看了,说是不行,头破了,根本止不住血,赶紧得去西洋人开的医院,这里距离镇上最近的洋人的医院驾车也要小半个时辰,于是又用人参吊着一群人抬着李珍往镇上去。 李老夫人年纪大了,这样的情况下又哪里敢让她跟着去,于是只能在家等着。 一群人着急忙慌的去了医院,西洋大夫一看,连忙把人推进了手术室。 李父在手术室门口等着,这才发现李文轩尽然被刘妈妈拽着带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刘妈妈你把他拽来干嘛?!小孩子在这里不是添乱么!」 李父对于刘妈妈也是有些不耐烦,这老妈子,净添乱! 第11章 11 刘妈妈咬着牙,狠狠的盯着李文轩:「老爷容禀,刚才您走在前面不知道,我在后面给少爷小姐举着灯笼照路,我看到了,是少爷伸脚,绊了小姐,小姐才会摔倒的!」 说完,刘妈妈拽着李文轩的胳膊把他往李老爷面前一推,她是不怕这个李文轩的,刘妈妈原本是李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后来还伺候了李小姑姑,李小姑姑没了,李珍出生,又被安排来照顾李珍,她在李家,也算是有几分薄面,李老爷也是不敢随意打骂的。 李父不敢相信,看着李文轩:「什么?」 李文轩吓得脸色惨白,到底只是十来岁的孩子,他害怕万一李珍真的死了,自己害死了李珍,李老夫人会怎么办,李父也会打死他的吧?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小心,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道她会摔到花盆上。」 第20页 李文轩吓得跪倒在地,抱着李父的腿哀求道。 李父也不敢相信,李文轩平日里虽然有些顽劣,会和李珍吵嘴,但是到底是姐弟,李父觉得孩子还小,吵吵闹闹,也没什么,他和兄弟几个小时候也是吵闹着过来的。 但是他万万想不到,李文轩竟然会想要害死李珍。 李父气的脸色铁青,虽然人在医院,但是李父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抽在了李文轩的脸上。 「好啊,我真是想不到,我送你读书,就让你学着害人性命了!」 李文轩跪在地上抽泣着,李父拿起手里的手杖用力的抽打在李文轩的身上,若是今天,李珍死了,那李文轩一辈子,就得背着杀害嫡姐的名声。 李文轩被打的在地上到处爬,李父一棍子抽在李文轩的腿上,李文轩抱着腿哭嚎着。 护士闻声跑过来阻拦:「好了,吵什么,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家后院,要打孩子回家打,打扰到医生抢救怎么办。」 说完还是没忍住低头瞪了一眼地上的男孩子,她刚才听见了,是这个男孩害的里面的女孩摔破了头的。 李父强忍着怒气,还是住了手:「刘妈妈,把他带回去,关在祠堂,什么时候珍娘没事了,他什么时候出来。」 没说完的另一半,李父忍了下来,如果珍娘没了,只怕这个儿子,也废了。幸好他去年又得了一个庶子,都是庶子,好好培养,也没什么差别。 李文轩显然也挺明白了李父的意思,自从去年三姨太生了儿子,她娘就如临大敌,耳提面命的让他一定要争气,千万不能被这个弟弟比下去。 刘妈妈拽着李文轩的胳膊,十来岁的李文轩,就像是死狗一样被她一把拽起来,一瘸一拐的跟着走了出去。 李父坐在手术室外,抓着手杖的手指还在轻微的哆嗦。 不只是担心李珍,他更怕李老夫人,万一李珍出了什么事,他怕李老夫人挺不过去。 李老夫人呆在家里等着,一直到刘妈妈回来。 刘妈妈把李文轩锁到祠堂就去回禀了老夫人。 一听说是李文轩伸脚绊倒了李珍,李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的眼睛发红。 「把他带到我面前,狠狠的打!!他就是克我们珍娘!!他个小婢养的!!」 二姨太是李老爷身边的下人,本来只是外面买来的野丫头,当时年纪小,看不出来,没想到,十几岁,就爬了李老爷的床,收为了通房。 当时李老夫人就很看不起这样的婢女,恨不得当场就打死,结果李老爷就和着了魔一样,非要把他抬为姨娘,要知道当时李老爷还没娶妻。 没有娶妻,先有姨娘,李老夫人差点没气死,到底是压了几年。 等李夫人进了门,一开始没有怀孕,还被这个小婢欺负,李老夫人那时候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是好歹也给李夫人撑了几年的腰。 李文轩还在她娘肚子里,就克李珍,害的她早产,长大了,现在又差点害死她的珍儿,李老夫人孙子多的很,相比于那些多的是的孙子,李珍才是独一份的宠爱。 李老夫人撑着头,指挥着刘妈妈和赵妈妈:「去,去把那个孽畜给我捆来!还有他那个当小婢的娘,都给我捆过来!!」 李文轩浑身青紫,吓得直打哆嗦,先是被李珍一头一脸的血吓一跳,在医院又被狠打了一顿,到家了,刚被锁在祠堂没多久,又被拽到奶奶面前。一进屋子,就看到他娘也在。 二姨太晚上正在屋子里泡脚准备睡觉,哪想到直接就被刘妈妈赵妈妈拎了过来,来了就被老夫人一声跪下给吓得不轻, 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呢,就看到自己儿子死狗一样被拖了过来。 二姨太吓了一跳:「轩儿轩儿你怎么了。」 李老夫人将手边的茶盏往地上一砸,瓷片飞溅,吓得两人一大跳。 二姨太打了个哆嗦,抱着李文轩不敢讲话,李文轩也低着头直哆嗦。 李老夫人指着两人:「好啊,好啊,你们两个真是好大的胆子,到底是小婢子女,竟然敢做下这样畜生不如的事情!!」 二姨太一头雾水,李文轩倒是直磕头:「奶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奶奶。」 旁边的刘妈妈一张脸冷硬,可是眼眶却有些红。 老夫人挥挥手:「打,给我狠狠的打,赵妈妈,给我狠狠打死这个孽畜!!」 赵妈妈手里捧着个木棍,一尺半长的木板,浸泡过桐油,看上去油光水滑。 看到赵妈妈拿着木板走过来,二姨太也吓到了:「老夫人,文轩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把他打死,老夫人不能这样啊。」 老夫人咬着牙看着李文轩:「他要害死我的珍儿,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二姨太看着李文轩的样子,也有些不敢置信:「不会的,文轩最听话乖巧,他怎么会这么做,不会的老夫人,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的。可是珍娘说了什么,不如将珍娘叫来,咱们好好解释,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的。」 李文轩闻言,更是哆嗦。 「叫来,珍娘被他害的头破血流,这回还不知生死!你说这有什么误会!你这小妇还敢多嘴,赵妈妈,给我打!」 刘妈妈上前,一把拽开二姨太,李文轩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求饶,赵妈妈的板子抽打在他的身上,比李父的手杖更疼,十几板子下去,人就昏死过去了。 第21页 李文轩的屁股上都是血痕,头脸青紫一片,这时候管家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老夫人,老夫人。」 管家是跟着李老爷一同去的医院的,这回回来,必然是有新的消息了,李老夫人赶紧让管家进来回话。 管家进了屋子,就当没看见趴在地上的文轩少爷和二姨太,低头给老夫人行礼。 李老夫人挥挥手:「珍娘如何了,老爷怎么没回来。」 管家喘着气:「大小姐抢救过来了,那个洋大夫说还好送来的及时,大小姐是头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所以看上去严重,里面没受大伤,但是到底是磕着头,最好还是留院观察一下,老爷交了钱,在医院陪着小姐呢,害怕老夫人担心,让我回来禀报一声。」 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没事,没事就好,吩咐一下,明日备了马车,我去医院去看珍娘。」 管家连忙应声:「是的,老夫人,老爷还吩咐了,文轩少爷翻了如此大错,让他跪祠堂,禁足一月,不许出祠堂。」 李老夫人看了眼昏死过去的李文轩,冷笑一声:「行,你把他带走吧。还有这个小妇,也送回她院子里,别出现在我面前。」 管家找了两个僕人把李文轩抬着,二姨太不敢说话,连忙起身跟着离开。 李珍再睁眼,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她只觉得有人绊了自己一跤,然后她磕到头,然后就昏死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李珍觉得脑袋疼的要炸开了,还有一种反胃噁心的感觉。 正这么想着噁心,李珍就呕了一下,只可惜胃里什么都没有,只呕出一摊黄水。 「珍儿,你醒了?!娘去给你叫大夫!」 李珍迷迷煳煳,只听到一个声音,明明声音不大,但是就是觉得吵的耳朵疼。 李夫人昨日醒来没看到李珍,问了下人才知道,前一天晚上竟然发生那样多的事情,连忙跟着老夫人的马车一起过来看着李珍,老夫人年纪大了,昨日晚上回去就又些发热,今日就没来。 她今天一大早就炖了汤送来,因为起的太早就又些犯困,趴在床边睡了一会,没想到听见李珍呕吐的声音。 李夫人急急忙忙去找了大夫,大夫来了以后又是一番检查,李夫人看打动大夫拿着那个叫什么手电的东西,照着李珍的眼睛,结果李珍又呕吐了,急得不行。 大夫收起手电在手里的病历本上写写画画:「没什么大事,轻微脑震盪,好好休息一下就行。」 李珍经过刚才的呕吐,浑身难受,哪怕知道自己此时是躺在床上,也觉得天旋地转,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绑在一个陀螺上,让人狠狠的抽打着,转了两百圈,所以浑身上下都疼,脑袋还晕乎乎的。 李夫人看着李珍难受的样子直抹眼泪,心里还在暗暗骂着那个不要脸的二姨太,还有那个该死的小孽畜,老天打雷,怎么没把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噼死! 李珍无奈,硬忍着头疼还得安慰自己亲娘:「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没什么大事,您别哭了,你哭的我头又要疼了。」 第12章 12 这一次脑震盪把李珍困在医院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是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肩膀到后背酸酸涨涨,时不时的就会发烧,人也一只都是昏昏沉沉,身体不舒服,晚上自然也睡不好,白天的时候更难受,偶尔看到光就流眼泪,时不时的就呕出来,吃多少吐多少。 幸好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平日里窗帘都拉着,虽然有些暗沉沉的,到底人舒服一点,不难受 所有的不舒服等到了一个月后,才慢慢缓解了。 不过在医院的功夫,李珍也没闲着,虽然不舒服,但是也有在坚持读书看报,这一个月里,李老夫人一个星期来个三四次,李夫人是几乎天天来的,李老爷就来了两次。 二姨太据说也要来,被李老夫人关在家里,李文轩被好一顿毒打,本来应该在祠堂罚跪,但是被李老夫人一顿好打,发了高热,到底是被挪出来看了大夫,这一个月里,是烧烧停停,也没好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琴觉得是报应,活该!谁让他害小姐了! 这一个月里,李珍一直在报纸上关注事件的发展,虽然知道未来一定会发生,但是没有看到一切尘埃落定,心里还是有些空悬和慌张的。 十月底开始,江夏三个重要的城市宣布独立,不再承认朝廷,等到李珍十一月离开医院,陆陆续续,已经是十几个城市宣布独立。 看着报纸,李珍脸上带着小,小琴拎着热水壶,一进房间就看到小姐笑意盈盈的模样。 「小姐笑的真开心,真好。」 李珍看了眼小琴:「好了,都要出院了,还打什么热水呀。」 小琴笑道:「这是给小姐路上预备的,回家还要一段路,万一小姐渴了,也有个热水,就算路上不喝,回家也可以泡泡脚,洗洗澡嘛。这一个月在这个医院带着,都是药水味,回家定要好好洗洗。」 李珍无奈:「 是是是,还是小琴考虑的周到,都是我的不是了。」 小琴放下热水又开始检查房间,以免有什么拉下的。 等到都检查完,李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管家指挥着僕人将东西归置好,先把行李送上马车,住了一个月,今天李夫人送来一些常用的东西,明日李老夫人又送来一些东西,零零散散的,到底装了一个马车。 第22页 李珍跟着李父离开的时候还取了两份安神汤的药方,虽然说是洋人开的医院,但是竟然有中医坐诊,大概也是为了招揽生意,讲究中西结合吧。 上了马车,李父和李珍各自坐在一边。 李珍看着窗外,十一月的天气,逐渐萧瑟起来,风吹落叶,带着一股子残败的意思。 李父放下手里的报纸开口道:「我和娘商量过了,这个月你在家修养修养,就暂时不去学堂了,翻过年节,就送你去申市。」 李珍闻言倒是愣了愣:「您想通了?」 李父看着李珍的眼睛:「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是做人守信的道理,为父也是明白的,再者这世道,变天了。」 说然李父送上了手里的报纸。 这是今日最新的报纸,李珍还没看过,接过报纸一看,这才明白,原来如此 报纸上是关于旧学改革的,朝廷颁布教育改革,不再举行科举考试,转而开办新式学堂,开始教授西学,也就是说,以后李珍所要去读的申市的新学堂,才是正经学堂了。 见微知着,李父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李珍在某些方面,比他们所有人都看的高,看得远,说不定将来,李家,真的要靠一个女子,光宗耀祖的。 李珍将报纸上的内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真好,真好啊。」 李父看着女儿,十来岁的姑娘,或许是没有缠足,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李珍从来没觉得,女子就不如男子,她的头永远要比李文轩仰的还要高,读书也要更刻苦认真。 「外出求学,不要和人争辩,要记得,是去读书的,不是去和人攀比的,虽然我们不是什么官宦之家,但是也是老实本分的好人家姑娘,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要多和好人家的姑娘学习,三人行必有我师,学习人家的优点。听从老师的教导。」 李父牵着女儿的手一点点的嘱咐,李珍眼眶有些发热,李父是一个传统的男人,他尊重自己的母亲,却又看不起女人,不认为女人有如何高的见地,但是他又爱护自己的家人。 李珍忍不住靠在李父的胳膊上:「谢谢您,父亲。」 李父嘆了口气,摸了摸李珍的头髮,软软的髮丝,让李父想到她刚出生的模样,那样的小,一个软软的小婴儿,红色的皮肤还皱巴巴的,哭都不敢大声哭,只会小小的抽泣。 两三岁的时候不懂事,抱着自己的腿喊自己哥哥,两个羊角辫颤颤巍巍的追着自己跑,要哥哥抱,等大了一些知道自己是爹爹,他还记得李珍第一次叫自己爹,那时候他在书房看书,李珍站在门外,小心翼翼的从门口探个脑袋,一双圆熘熘的眼睛看着自己,两个小手揪着自己的衣服。 李父冲着她招手,她爬过门槛,跑进来抱着自己的腿,看着自己,软乎乎的叫了一声,爹爹。 一晃眼的功夫,那个软软小小的姑娘,就长大了,虽然会气自己,会撺掇老娘让自己答应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是到底还是听话孝顺的,会在夏天给自己绣荷包,说防蚊。冬日里还会给自己炖汤,让自己注意身体。 「诶」李父嘆了口气:「有爹爹在呢。」 儿女都是债啊。 想到这里,李父忍不住皱了皱眉,想到李文轩,或许是因为这一次,把李文轩真的吓到了,这一个月里,李文轩也是不断发热,等着身体好了,胆子也被打缩了,平日里看到李父,就和老鼠见了猫,直打哆嗦,出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去祠堂跪着。 「这次,是你弟弟做的不对,我和你奶奶,都是请了家法狠狠的打过了他的。以后他不敢了。」 李父想了想,开口说道。 李珍点点头,李文轩,胆子比跳蚤都小,平日里,最多也就是拽拽她的头髮,李珍也知道李文轩是不敢真的要害死他的。 「我知道的父亲,这一次我就原谅他了。」 李珍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也不至于真想李文轩被打死赔命,李文轩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或许熊,偶尔讨厌,真的杀人,他不敢,被狠狠打一顿,这个惩罚,也就可以了。 回到家里,李老夫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看到李珍笑着跳下车还吓了一跳。 「有凳子呢,别跳别跳,别摔着了。」 李珍凑过去给了李老夫人一个拥抱:「没事,我好想你啊母亲。」 李老夫人抱着李珍,让她左右转了一圈,看着一点事没有了,又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头,因为要做手术的原因后脑勺的头髮剃了,只能用上面的髮丝遮盖,看着髮丝隐藏下的伤口,李老夫人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样的伤口,可把珍珍疼坏了吧。」 李珍摇摇头:「没事,已经不疼了,您别哭了。真的不疼了的。而且您看,这一个月我喝了那么多汤汤水水的,是不是都胖了呀?」 李老夫人仔细看了看:「胖什么呀,都瘦成小绿豆芽了。」 李珍这一个月昏昏沉沉,又一直在发烧,怎么可能长胖,喝了多少汤汤水水,就几乎吐了多少水水汤汤。整个人瘦的都要脱了相了。原本脸上还有点肉,这会,只剩下一双眼睛架在皮上,颧骨都有些突,看上去像是逃难来的小乞丐。 二姨太在后面低着头都不敢说话,李文轩更是垂头站在二姨太后面,脚底下动来动去,仿佛下一秒又什么风吹草动,他就能立刻逃跑。 第23页 李珍看着李文轩那样子就知道他是真的怕了,从李老夫人怀里出来,看着李文轩。 「李文轩,你知道错了么?」 李文轩闻声差点跪下,连忙鞠躬:「对不起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 李珍点点头:「这一次,是我运气好,如果是别的人倒霉,死了,那你就是杀人兇手。」 李文轩浑身一哆嗦,差点吓尿裤子。 「记住这次的恐惧,学会敬畏生命。」 李珍走上前拍了拍李文轩的头:「所有人都是天生父母养的,包括小咪也有自己的母亲,没有人会纵容一个不知悔改的杀人兇手。」 二姨太凑上前:「知道的知道的,大小姐,轩儿真的知道错了。」 李文轩脸色惨白,额头冒汗。 李珍点点头「嗯。」 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李文轩这段日子也算听话,每日准时去上学,就连课业,都有认真完成。 陆修瑾时隔一个月才终于在学堂看到李文轩,但是李珍还是没来,有心想要询问,但是又不好意思。 李珍回到家里就被大家哄着,躺在床上休息,平日里都不怎么出房门,每日里不断的炖汤药膳,一直到临近春节,才算是放出门。 经过一个月的修养,掉了的肉好不容易长回来一点,一双桃花眼整日里笑眯眯的,看着谁都一副高兴的模样。皮肤也养的白里透红。 李珍数着日子,再过几天,就要去申市了。 再离开前,她想再去眉姐姐哪里看看。 以后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临走,总要和眉姐姐道别的。 第13章 13 过年的时候照例又是一群人凑在一起闲聊,着实不耐烦听这些三姑六婆的指桑骂槐。 说是长辈关心,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高高在上施捨道德宽恕的满足罢了。 诶呀,我是为了你好,你这样的孩子怎么不晓得好人心呢。 父母总是在贬低自己,抬高他人,除了让两个孩子尴尬,或者仇视彼此,并不能让血缘关系更加深厚。 而那个二表姑奶奶,是其中最讨厌的那种人了。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功夫,只怕就算是国学大师来了,也要自愧弗如的。 没有时间,也没心思坐在这里听着二表姑奶奶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什么没缠足的姑娘,嫁给了个老头,最后还被卖了出去,就是因为她没缠脚,人家觉得她不金贵,不是大家小姐,只配做丫鬟,大脚夫人,就活该伺候小脚姨娘。 二表姑奶奶自己说的高心,没在乎李珍脸色,直到李珍僵着脸站起来,才讪讪的住口「诶呀,我不是在说珍娘,珍娘你别多想。」 李珍冷笑一声:「我还有些不舒服,各位长辈多担待,晚辈就先告辞休息去了。」 转身出房门的时候,李珍就听见一群姑老太太换了个话题,正月里,头一件大事,就是小皇帝宣布退位,从今以后再也没有皇帝,只有什么大总统。 二表姑奶奶咋么嘴「说什么没有皇帝,不就是换个名号大总统,不一样是皇帝?换汤不换药的都一样。还不知道这新皇帝上任,会不会又收税了要钱。」 李珍从主屋出来,气唿唿的,冲着外面的冰天雪地狠狠的喘了口气,将小琴留在屋子里,又一次从后角门熘了出去,一路上躲开人群,再次来到她给眉姐姐堆的衣冠冢。 这些年她有什么难过的,想不通的,郁闷的时候,都喜欢来眉姐姐这里坐坐,发发呆,或者闲聊两句,每次离开都时候,就留下一块石头,似乎把所有的烦恼,犹豫,不甘心,都留在了这里。 几年下来,原本的平地都堆成了一个大石头堆。 照例坐在石头堆前,李珍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呆呆的坐了一会,看着山脚的风景,这么多年,外面时移势易,但是李家庄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目光所致最远的地方,是一座山脉,那是整个锦临最高的山峰,樱驼山。山上满是枫叶,到了秋天的时候,远处的一片山脉,就像是一团浓烈的火焰,绵延不断的红色衬着晚霞美的动人心魄,樱驼山和李家庄中间隔着的,就是锦临城外城的西南角,虽然是外城,但是也是十分热闹的,特别是哪里还有着名的凤鸣寺。 最近的,自然是李家庄的天地,如果坐在山脚看,那就是漫天遍野的稻田,春耕时候,许多的牛和人一起劳作,那场面,没有见过的人,是很难理解那种满足和期待的。 仔细的看着远处被雪花覆盖的道路,李珍眯着眼睛,盯着其中一个黑点,似乎有个人走了过来? 隐约间看到,感觉像是人影,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李珍眯着眼仔细看了看,似乎还真的是往这里来的。 心里有些奇怪,李珍就这么盯来好一会,等到来人越走越近,才发现似乎是陆修瑾。 莫名的,李珍躲到了石头堆后的沟里,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修瑾这个小屁孩,莫名的还有一种心虚和紧张。总有种,背叛了小伙伴,自己出去玩的错觉。 这边有一个小小的山沟,也就半米深,被树丛挡住,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如果不是李珍曾经捡石头不小心摔下来过一次,压根不会注意这里有个沟沟。 陆修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大过年的,他怎么会专门跑到这里来,可是等人反应过来,却已经走到半路了,这……来都来了,继续走呗。 第24页 一路上低着头,仔细脚下,一直走到两人曾今来过的石堆这里,陆修瑾才算松了口气,然后就开始咳嗽。 最近风大,他的咳疾又復发了,晚上总是时不时的咳嗽,弄的祖父也睡不安稳,嘱咐厨房炖了许多的梨子糖水。 今日这样走过来,又爬了一段山路,等到坐下来的时候,脸颊通红,唿哧唿哧的,头顶都冒着热气。 李珍从树丛中看过去,仔细盯着陆修瑾的脑袋,果然,有丝丝缕缕的「热气」 陆修瑾就和一个被煮熟了,冒热气的小蛋糕,浑然不觉自己的可爱,李珍从背后看过去,发现陆修瑾就算是一个人,在荒山野地,那也是坐的腰杆挺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心里忍不住偷偷笑着,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莫名其妙的出门,又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人来的都来,坐都坐下来了,陆修瑾反而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仿佛自己的双腿有自己的想法,他就是想来这里坐坐。 坐都坐下来了,陆修瑾也学着李珍往山脚下看着,什么都看不到,一片雪白,陆修瑾忽然想到李珍曾经说的,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两年过去了,陆修瑾还是不知道这里埋葬着什么人,只是偶尔会看到李珍一个人在这里呆坐着,也不说话,只是发着呆,然后留下一块石头。 陆修瑾打量着那个石头堆,忽然发现,有一块干净的,似乎是新放上去的。 走到石堆边上捡起来看看,似乎真的是刚放的,别的石头上都有细碎的雪花,这有这个,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泥巴以及雪花的。 陆修瑾皱着眉头有点担心,之前李文轩来上课,只说李珍是生病,在家修养才没来上学。那这个石头,应该是刚放没多久,生了病,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还到处乱跑。 陆修瑾嘆了口气,觉得李珍简直就是个野丫头。 将石头放回原位,陆修瑾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转身下了山。 李珍从后面爬出来,看着陆修瑾的背影,不知不觉,陆修瑾长高了一些,身量瘦削,但是脸颊有些圆润,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陆修瑾走着走着,觉得背后有种毛毛的感觉,好像有人在看自己,吓得一回头,可是背后只有山,山上都是树,什么都看不到。 李珍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家里的亲戚们大多都离开了,还有几个凑在一起打牌,李珍躲回屋子里和小琴随便对付了一点,洗了个热水澡就想睡觉。 正月十五出了年,第二日李珍一大早坐着马车离开了李家庄。 这一次去上海,是李管家跟着一起的,说是翻过年去,但是年前其实就已经提前去信沟通了解过的,等到过完年,就去申市。 申市距离锦临也不是非常远,以前李珍去过,不过是坐的高铁,两个小时就到了,但是现在从锦临去申市,要先做马车穿过锦临城的内城,然后去五马渡坐轮船,一路从水路去,火车也能到,但是要贵一些。而且还带了许多行李,是非常不方便,又折腾人的。 轮船就方便一些了,说是货船,其实也会有搭载人的票,就算是带行李,也不会收非常多的钱。 李管家和李珍加上两个僕人,一共四个人,小琴和李珍一间房,李管家和一个男僕在隔壁紧挨着的房间,一路上也算是又个照应,人等轮船,船等货物。 这艘船要连夜送一批货物去申市,李珍他们就要等货物装完,除了李珍,还有几个人也是乘坐此次的船只去往申市。 这其中有商人,有工人去读书的也有,不过是个男子,而且年龄也有些大了,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那个男的上了船第一次看到李珍的时候人都傻了。 而那个男子的僕人在和李家的男僕闲聊后得知,李珍尽然是去申市读书,这个男子更震惊了,晚上李珍在甲板看到他的时候,对着李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从头到脚将李珍打量一遍,鼻子里才冷哼一声。 李珍莫名其妙,转而挑了挑眉,学着泽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从脚到头将他打量了一遍。 月光清冷,李珍又穿着一身裙袄,脚下的鞋子从袄裙的前面露出一截绣花鞋尖,李珍勾起唇角,特意用更响的冷哼表达自己的不屑。 男子傻站在原地,看着李珍冲着自己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一只手哆哆嗦嗦的指着李珍的背影,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泼妇! 李珍如果听到,大概会翻一个更大的白眼,沖他做一个更丑的鬼脸,让这个没见识的人看看,什么才叫泼妇。她这才哪到哪儿啊。 回到房间,小琴已经把衣服收拾好,床铺都归置好了「小姐,快睡吧,我问了管家,如果没事明早就能到了。」 李珍点点头,把门关好,又放了个椅子堵在门后「嗯,早点睡吧,对了,小琴。」躺到一半,李珍忽然坐起来「你回来以后,把小咪送去陆家,就和陆修瑾说,让他替我养一段日子。免得这个小屁孩整日和老头子似的,看上去板着个脸,陆夫子都比他看上去和蔼。」 小琴连忙把李珍按下,让她躺好「我的好小姐,你可放过陆少爷吧,人家比你还大三岁呢,你还整日小孩儿小孩儿的喊他。」 李珍躺下来拽着被子「那我哪里知道,他那么迟才入学堂,而且平日里他从没说过呀,要不是陆夫子提起,我都不知道呢,而且……而且,他看上去就很小啊,那么瘦,那么矮。」 第25页 小琴把汤婆子塞到被子里,免得半夜两人冻醒「陆少爷身体不好,这才多养了两年身体才入学堂,你还整天欺负他。也就是陆夫子心肠好,不然肯定给你穿小鞋。」 李珍「我哪里欺负他了,我经常给他带糖膏的好吧。」 经常被带糖膏的陆修瑾,气的直接摔了笔。 说什么好朋友,走了也不说一声,今日陆修瑾这才从爷爷这里知道。 原来,李珍离开了。 第14章 14 第二天一大早,货船就到了申市的港口,管家带着僕人还有小琴,大包小裹的背了许多,就连李珍都背了一个包裹,手里还拎着一个箱笼。 仿佛逃难一般,李珍本来就矮小,这会跟在小琴身边,一只手拽着小琴的衣服下摆,路上跌跌撞撞挤出来,管家和男僕体格健壮,出来的时候尚且还算看得过去,李珍和小琴就别说了,小琴的衣服下摆被拽的揪成一团,李珍脑袋上的小圆髻都散开一个,绣鞋上被踩了好几脚,还有灰尘和泥巴。 小琴肩扛手提,大大小小拿了五六个包裹根本没有空着的手去拽着李珍,只能隔着包裹沖身侧询问「小姐,你没事吧?拽紧了,千万别松手啊。」 这么多人的码头,一松手人走丢了,那可就完了。 李珍抓紧了衣服也没空去扶着散落的头髮「小琴你快点走,咱们快出去和管家会和。」 等到四个人终于挤出码头的人群,几乎都是灰头土脸的。 李珍跟着管家身后,小琴跟着男僕,分别乘坐两辆黄包车到达客栈。 因为通商口岸的关系,客栈和酒店在申市这两年也算是发展不错,李管家找的客栈还算干净,店小二也十分规矩,一进去还帮忙打了两壶热水送来给小姐梳洗。 李父和学院的刘先生有过书信往来,今日到申市,大约明后天,就可以前往书院进行入学考试测试水平,等到二月开学,就可以确定,是先读上半年预科,还是直接入学。 李珍也是有些担心的,听说申市的教育和锦临的教育有很多不同,更别说,一个是城里的学院,一个是庄子里的私塾。 客栈收拾好之后,李管家叫了几个菜,两边分别在房间里吃过饭,李珍睡了个午觉,下午才跟着李管家去书院认认路。 申市相比于锦临,特别是从小在锦临乡下长大的孩子来说,可以说是十分的时髦了,而其中最时髦,或者让李管家难以相信的,就是申市的人,尽然是剪头髮的!! 这可是难以想像的大事,申市竟然开了个什么理髮店,要求男子理头!还说什么「剪去胡尾,剷除奴根」 李管家和男僕两人在外面偷偷往里看,里面进进出出的,看上去有不老少的人,大多数都是一些青年学生。 李珍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感谢老天,原来髮型的变革,尽然是从这里开始的,多谢大总统,她真的是受够了那些金钱鼠尾了!!挺大个脑袋后面跟这个细瘦的辫子,看的可太难受了,「管家,你要不要……?」 李珍刚开口,李管家就瞪了一眼「胡闹,简直胡闹!」 说完管家就赶着李珍赶紧坐上黄包车离开,申市一路上都十分热闹,除了新出的理髮店,还有什么蛋糕店,西餐厅,窗明几净的西餐厅,从门口看过去,玻璃窗里是各种穿着洋装和西服的洋人,以及一小部分穿着西装,留着辫子的商人,少数是穿着学生装,头髮剃了的青年人。 管家看到一个两个青年学生坐在一起吃饭惊唿一声:「阿弥陀佛,我的老天,还有女子和男子一起吃饭的,简直就是有伤风化!」 李珍坐在黄包车上没反应过来,转头回看才发现一个蛋糕店里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同学一个女同学,两人看上去十八九岁,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只是单纯的坐在一个桌子上罢了。 管家依然念叨恶阿弥陀佛「小姐,你读书可是万万不能学习这些东西了,你是有规矩的小姐……」说到一半,管家想起来,自己家的小姐,可是万万算不上有规矩的「懂规矩的小姐,是不能在外面给你爹妈娘老子丢人的!认真读书,才是头一件正经大事!」 李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以避免管家一直叨叨,虽然她真的不认为,男女同学一张桌子上吃饭有什么问题。 两人从客栈到学校,大概要二十分钟的路程,管家看了看紧闭大门的书院,估算着路程,眼睛里还在打量周围的环境。 「明日来考试,得早些出门。」李珍看了看手里的怀表「如果明日叫不到黄包车,或者路上遇到什么事,得预留一点时间呢。」 送他们来的黄包车小哥闻声一听,连忙搭话:「小姐是外地来的?要来这里读书的?那您可以包一辆黄包车,每日固定时间来接您上下学的,申市来这里读书的小姐们,都是家里包了车子接送上下学的。」 管家一听,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李珍想了想,觉得暂时还不着急「先去表姨妈家里看看,如果距离不远,那每日里走去上学也行的。」 考虑到一个孩子来申市读书确实担心,李家是数了数周围的亲戚朋友,终于找到一个嫁来申市的表亲,李老夫人为了孙女,还特意写了一封信託付了一番。 因为还有李管家和男僕两个男子,所以今早一大早来了申市,只能先去客栈住着。 第26页 李管家又带着李珍去了素未谋面的表姨妈家里,幸好之前是写过信,说过就这两天估计就来申市,所以家里听说是锦临来的亲戚时,还是非常客气的。 李珍跟着李管家还有进了屋子,表姨妈家里居住的地方距离租界不远,如果按照一条直线的话,表姨妈家大概就是在学院和租界的中间,左右都挺方便。 一到人家家里,李管家就先拱手行礼,嘴里称唿太太万安,李珍低眉顺眼的只当一个乖孩子。 表姨妈姓赵,和李家的是半生不熟的亲戚,赵姨妈倒是表现的很热情,毕竟是给了钱的嘛。 李珍住在姨妈家里,每个月给三块大洋的房租,以及五块大洋生活费。 这个生活费中,四块大洋是给姨妈的,一块大洋是给李珍的,吃出在人家家里,总要给钱,不然再深厚的亲戚情分,都能摩没了。 赵姨妈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结果命不好。 女儿嫁人之后,没挺过去生孩子的鬼门关,一尸两命,直接人没了,儿子是船工,结果出去之后,也没回来。 赵姨妈是个坚强的女人,不管旁人怎么说,她始终坚信儿子肯定会回来的,就这么守着家里的老房子,一日都不敢走。 李珍这次来借住,就是住的赵姨妈女儿的屋子。申市小弄堂里的房子,表面看上去不大,其实房子拾掇拾掇,还是挺不错的。 等到双方熟悉之后,赵姨妈直接让李管家将东西送来,这里距离学校还要更近一些,今日几个人在,还可以帮着收拾收拾呢。 李管家看赵姨妈也是个爽快人,连忙答应,几个人搬搬抬抬,又把东西从客栈送到赵姨妈家里。 似乎是为了避嫌,赵姨妈特意和小琴呆在一起帮忙收拾屋子里,李管家和男僕就在外面,帮忙收拾一些杂活。 等到晚上收拾完,赵姨妈做了几道菜,男女分开在两个屋子吃饭。 李珍今天一天可算是忙活惨了,累的手都抬不起来,等到迷迷瞪瞪吃完晚饭,洗澡都是被小琴拖着去的。 第二天一大早又得爬起来去学校,小琴和李管家他们就等在校门口。 刘院长和陆夫子大概是比较好的朋友,尽然亲自在学校门口等着李珍,李珍将陆夫子写的推荐信给了刘院长,双方互相问候两句,刘院长就带着李珍走进了校园里。 女子学院在全国也算是首家,考虑到女孩子的安全问题,周围的围墙都非常高,而且还种了许多的花草,墙头也扎了许多的铁钉。因为入学的学生不多,所以目前只有三个班,也代表了三个年级。 入学考试的科目主题上还是国学为主,但是也兼顾了少许的英吉利语,还有日语,除此之外,数学,化学等等,多少也都涉猎一点。 李珍听着刘院长的介绍,心里有点紧张,她这辈子可没有学习过任何外语的经歷啊。 想到这里,李珍追问道「如果,没有任何学习过外语的经歷,又该如何呢?学校是否会安排补习?」 刘院长点点头「考虑到现如今女子学习大多为女戒女训,少许深入学习的,也不过是在国学上作钻研,学校也会酌情考虑增加一些课外班,给一些没有学习过的人集中教学的,这点还请李同学放心,如果没有基础也没关系的。」 李珍这才放下心,两人走了一会很快就到了教室,李珍发现里面尽然还有一些其她女孩,人数不多,但是也有四五个,穿着打扮都是干净清爽,大多数都是穿着传统袄裙。 但是只有一个女孩,烫着一头捲髮,身上穿着时髦的洋装。脚上登着一双白色,鞋扣还是珍珠的小皮鞋。 时髦姑娘看了一眼李珍,发现她也是一个传统袄裙的姑娘,立刻翻过眼不再看了,其他几个姑娘都起身蹲了蹲,做了个蹲福礼。 几个人都穿着袄裙,自然也就是「一帮」的,领头说话的是带着金耳坠,手腕上还有个银镯子的姑娘「您好。」 李珍也冲着她们笑了笑「你们也是来入学考的?真巧,说不定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呢?」 时髦姑娘在一边冷哼一声,李珍侧头看了看,领头的金耳坠姑娘上前拽了拽李珍的袖,微微的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劝李珍别生气。 李珍挑了挑眉,决定先观察一下,她人生地不熟,倒也不必上杆子和人吵架。 几个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来,很快就有一个女夫子抱着一捲纸走了进来。 李珍心跳有些快,考试,终于要考试了。 第15章 15 陆修瑾吃过晚饭坐在书桌前温书,脚边忽然感觉到一种热乎乎毛茸茸的触感。 低头一看,小咪果然蹲坐在脚边,小尾巴勾着陆修瑾的脚踝,圆圆的小脑袋歪着,看到陆修瑾在看它,小咪软乎乎的「喵~」了一声,陆修瑾嘆了口气,将它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腿上,小咪直接翻身露出小肚子。 距离李珍离开已经一个月了,小琴回来以后就送来了一封信。本来说还要把小咪送来,可是不知为何,家里找了半天,没找到小咪。 然后没两天,小咪竟然自己跑了过来,就在陆修瑾这待着不走了。 想到这里,陆修瑾打开手边的抽屉,将信拿了出来。 「瑾瑜兄最近可好,距离我离开李家庄来到申市,算算日子,已有一个多星期了,哦对了,在这里或许需要给你解释一下,星期的意思,这是在申市新学会的词,一个时髦的女同学教导我的,她是一位混血儿,在英吉利,他们将七天称作一个星期。 第27页 这一个星期我是非常忙乱的,既要忙碌于入学考试以及搬家,又要学着独自生活,我觉得我就像是在春天里东奔西忙的蜜蜂。所以还请原谅我这么久才给你回復消息。 来申市求学,还要多多感谢陆夫子,在这里请替我向陆夫子再次道谢,如果不是来了申市读书,我是万万没有机会亲眼看看这广阔的天地的,如果有机会,希望你也可以亲自来看看。 这里开了时新的理髮店,是新政府开办的,他们要求男子剪去胡尾,剷除奴根,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何剪去了头髮,就是去除了奴根,但是后来夜深人静,独自思考时,我大约明白了一些,奴根是一时半会无法从人心底去除的,而如何去除奴根这一虚妄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呢,大概只能去找一个具体的指代了吧。 新政府在这一方面,将奴根指定为胡尾,但是我总想着,胡尾只是一个不重要的东西,真正的奴根,在思想,在文化,在我们虚弱的实业中。 诶,或许我不该同你说这些,还是说说我在这里的新生活吧,同学们都非常好,温和知礼,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让我别带坏人家,只可惜,如果你来了这里,只怕就会知道,我在你面前的不规矩,恐怕是不算什么的。 我新认识了一个极不规矩的同学,就是上面同你说的,教导我星期的同学,为了规避你的规矩体统,在此就不告知这位小姐的名字了,让我们姑且称唿她为星期小姐吧,我的英文和日语都是毫无基础的,在此方面我需要多和星期小姐学习,她是一个语言小专家,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熟练使用英语,日语,还有德语了。加上母语,一共会四国语言,相比之下,我还在努力的学习中。 夫子们都夸我,说我英语学的很快,我倒是觉得,进度还是有些慢,我将来想去英吉利留学,自然是要认真学习的,不知道你在家乡如何,是否还是如同老学究一般,每日苦读,没有玩乐?希望你每日空闲,可以外出游玩一番,哪怕只是晒晒太阳,发发呆? 好了,姨妈叫我了,祝一切都好。」 陆修瑾捏着信纸,眉头皱成一团,这都写的什么,用的都是什么市井言语,一点没有读过书的模样,简直……简直有愧夫子教导。 虽然这么说,陆修瑾依然在纠结了一个星期之后,给李珍回信,李珍洋洋洒洒写了四页纸,结果轮到陆修瑾回信,就只有一页,总结下来就是,不要去了上海读书,就搞这些旁门左道,写信的格式都不知道的话,请按照我这封信来。另外,小咪在我这里,会照顾好,放心。 李珍在申市求学之后,将自己一度飘起的灵魂再此塞回了这幅皮囊,本以为曾经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怎么着,连这个女子学院的文凭都混不到手么? 事实证明,上学三个月之后,李珍每日都要做作业到很晚,除了国学,数学,地理,化学,生物,哲学,英语,日语等,还有什么,心理课程,家政课程,美术,音乐,舞蹈就更别提了。 每日里从早到晚,竟然需要学习那样多的东西。 最可怕的是,竟然还有体育!! 李珍一想到明日的篮球课,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有体育课,什么跑步跳绳,篮球!救命啊!! 「珍珍?怎么了呀?」赵姨妈听到房间里咚咚咚的声音,敲门问道。 李珍连忙止住脑袋磕桌子的行为:「没事,姨妈,我在想问题,没注意敲桌子呢。」 赵姨妈点点头:「那就好,不要学到太晚了,注意休息。」 李珍:「好的姨妈,我稍后就熄灯睡了。」 将晚课作业写完,看看怀表已经接近十点钟了,这已经是非常晚的时间了,李珍小心的将作业收拾好,吹熄蜡烛,这才躺到了床上准备睡觉。 临睡前,李珍还砸迷迷煳煳的想着,等到暑假,要不要回家呢? 暑假来临前半个月,混血时髦的洛维茨小姐找到了李珍。 「珍妮,你暑假要回家去么?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是锦临人对么?」 安吉丽娜·洛维茨小姐,就是时髦的星期小姐,李珍同她玩的最好,大概两人的思想都是非常先进的吧。安吉丽娜给李珍取了个洋名,叫珍妮,之后就每日珍妮珍妮的喊她,很是亲热。 李珍放下手里的日语书「是啊,怎么了?」 洛维茨坐在李珍旁边的椅子上「暑假你要回家去么?」 李珍摇摇头「大概是不回去的,我打算留在申市参加刘院长提出的,少儿开蒙班,去做助教,一来可以温故知新,二来也可以说得上是学以致用,不过最重要的,就是这算是勤工俭学,每个月,也是有两块大洋的收入的。」 想到暑假两个月,一共有四块大洋的收入,而且可以每日跟着老师学习,想想都开心。 洛维茨撇撇嘴「珍妮,如果你想要赚钱,为什么不答应我之前的提议呢?」想到这里,洛维茨皱起了眉头「难道你不把我当做你最好的朋友么?」 李珍亲密的抱着洛维茨的胳膊「当然不是,我当然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是那么的契合,总是有说不完的新鲜事,难道我和其他人有聊过那么多的天么?」 洛维茨摇摇头,靠着李珍「那你为什么拒绝我,不愿意和我一同去爸爸的银行实习,而要参加这个儿童开蒙班呢?」 第28页 李珍靠在洛维的胳膊边「我亲爱的安吉丽娜,请您大人有大量,容我细细禀报吧,银行实习的工作,我实在是无法胜任的,如果只是简单的传递文件,和沖泡咖啡,那恐怕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做到,这对我毫无益处,难道暑假两个月过去之后,我唯一精近的,就是沖咖啡的手艺么?」 洛维茨皱着眉头思索着,李珍继续说道「我们学习的这小半年,虽然不说有所成就,但是也不应该荒废我们的知识,少儿开蒙班,不只在金钱方面给我宽慰,更多的的是让我能够将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学以致用。而且通过做助教,我还可以温故而知新,将知识记得更加牢固,这对我的未来才是大有裨益的事情。」 李珍的解释让洛维茨终于松开了眉头「好吧,珍妮,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被你说动了,容我想想,我明日给你答覆,让我仔细想想是否需要参加助教团吧。」 上课铃响,安吉丽娜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另一边赵宝儿凑了过来,坐在李珍旁边。 赵宝儿小声嘀咕「她同你说了什么了?她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赵宝儿就是入学考试那天带着金耳坠的女孩,开学后李珍同她偶尔也会一起玩。比如体育课,温斯顿教授让她们组队打篮球的时候。 李珍将书本打开,摊在桌上「她询问了一下我们少儿开蒙班的事,她在考虑是否也要加入我们。」 赵宝儿邹着眉头「她也要加入?那盼盼怎么办?」 李珍想了想「盼盼可以继续做英语基础教学,安吉丽娜除了英语还有德语日语。听她说最近在学法语呢,她可真厉害。」 赵宝儿嘆了口气「是啊,虽然她总是趾高气昂的,但是在语言方面确实数一数二。不过你也不差,兼职国学和数学呢。」 「安静,上课了,莫要闲聊!」 温斯顿教授用竹制的直尺拍了拍讲台,赵宝儿和李珍不敢再继续说话。 「将课本打开至第三十五页。」温斯顿教授灰色的眼睛扫视一圈,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敢讲话了。 今日上午数学和国学课结束就是午餐时间,食堂的阿姨们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每个桌子上都是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可以说是非常好的配置,李珍和赵宝儿还有安吉丽娜以及周盼盼坐在一桌。 每个桌子四个人,大家夹菜都是用的公筷,饭前排队洗手,这是学校教导的卫生习惯,李珍在最前面,洗完手还把碗筷分了一下。 安吉丽娜和赵宝儿一左一右坐在李珍旁边,周盼盼和李珍面对面坐着。 几位师长最后进来,等到大家都坐下来,才开始吃饭。 周盼盼一边吃着饭,嘴里还在默背单词,安吉丽娜坐在李珍左手「珍妮,下午要不要去逛街,我请你吃蛋糕。」 李珍想了想:「今日我还要和刘教授讨论关于开蒙班的事,大概是没空了,明日吧。」 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安吉丽娜也知道李珍是要忙正事,只好点点头,赵宝儿倒是没说话,她虽然加入了这个少儿开蒙班,但是并不算是具体的组织人。 李珍吃过午餐就回到教室,将计划书整理好,一边往刘教授办公室走去,一边心里还在思索开蒙班是否还有什么缺漏。 到了办公室门口,李珍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敲响了门。 打开门,李珍看着门口的陆修瑾…… 小屁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6章 16 陆修瑾没说话,只是侧开了身子让开了一条路,李珍梗着脖子走进去:「刘教授……我……陆夫子?」 除了陆修瑾,陆夫子也在办公室里,刘教授坐在一边,两人正在喝茶闲聊,陆修瑾走回陆夫子身后站着,一句话没说,仿佛和李珍不认识一般。 「李同学来了,是否是开蒙班有什么事?」刘教授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询问。 李珍将计划书放在刘教授的办公桌上「没想到今日夫子来做客,真的是打扰两位先生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如我稍后再来吧?」 陆夫子挥挥手「来都来了,不如一起坐下聊聊吧,刘教授可是对你颇多赞誉啊。」 李珍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学生还有很多不足呢。」一边说,李珍一边偷偷打量站在陆夫子身后的陆修瑾,从去年十月开始,似乎就没有见过他了,没想到这小孩儿长的挺快,这会都比她还要高一些了,但是似乎身体还是不太好,脸色有些白,嘴唇颜色都是淡淡的粉红色。 刘教授和陆夫子两人闲聊,李珍和陆修瑾站在一起,陆修瑾斜眼瞥了一眼李珍,小小的冷哼了一声,脚步还往边上蹭了蹭。 李珍心里默默嘆气,嗨呀,这个小屁孩,也太记仇了吧,虽然这么想着,但是也跟着往旁边蹭,陆修瑾偷偷瞪了她一眼。 两个小孩眼睛瞪着彼此 陆修瑾:你跟过来干嘛! 李珍吐了下舌头:干嘛这么记仇啦! 陆修瑾撇过头不想理她,谁让她一声不吭,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了小半年! 李珍无奈,从蓝色的校服里伸出手指,小手指凑了过去,勾住了陆修瑾的袖子,轻轻摇晃。 陆修瑾想要把袖子抽回来,但是在爷爷和先生面前根本不敢有大动作,只能气唿唿的瞪着李珍,脸颊和耳朵都因为急切和害羞泛起了嫣红。 第29页 李珍就是拽着袖子,还侧过头偷偷对着陆修瑾笑了笑,李珍有一个小梨涡,眉眼弯弯笑眯眯的时候,酒窝里就像是盛着蜜,简直甜到人的心眼里。 要不安吉丽娜总说李珍就像是她家里那个最可爱的洋娃娃,简直太甜蜜了。 陆修瑾眼尾都泛红,仿佛要急哭了,但是李珍知道,陆修瑾哭是不可能哭的,眼尾红,就是生气又着急呗。 偷偷对着陆修瑾做口型:原谅我呗,好不好呀? 陆修瑾不敢和李珍拉扯,无奈之下只能小幅度的点头,只求李珍赶紧松手。 两个人的小动作幅度不大,两位先生都没发现。 李珍听了一会才知道,原来现任的国学教授今年下半年就要前往英国留学了,所以刘教授特意写信给了陆夫子,特意请他前来担任国学教授。 一开始陆夫子还有些纠结,但是陆修瑾多翻劝导,陆夫子才下定决心,前来申市。 「此番真是多谢伯元兄了」 伯元就是陆夫子的字了,陆夫子,名陆兴德,字伯元。 陆夫子拱手还礼,连带着李珍闲聊了两句,陆夫子就带着陆修瑾离开了。 李珍上前给刘教授行礼「这次学生们组织的开蒙助教团,目前报名的人数大概在十三人左右,除了国学有三人外,其余的英语,数学,生物,化学,地理,一共六门课每一门都有两人可做轮换。整合了在职教授们在暑期的日程,目前是按照每日两位教授,四个助教轮换着么安排,暑期的课程以及课时安排,您可以查看一下。」 刘教授打开李珍所做的表格以及计划书,虽然有些稚嫩,但是大体上还是不错的。 「不错不错,大体上已经是一份完整的课程表了,看来我这个校长,可是要偷懒一回了」刘教授笑着将计划书放在桌上。 李珍这才放下心来「还得多谢先生的信任,虽然我年岁尚小,但是您将这件事交给我,我定然是尽心尽力,希望将一切都做好的,这个助教团的人数上,我们可能还有些许变动,后续如果其他有专长的人加入,我们是否可以给您提交新的计划,自己开一门课呢?」 刘教授想了想:「具体是什么方面的课程呢?」 李珍掏出了第二份计划书,刘教授倒是没想到,第二份计划书显然比第一份还要厚一些。 「我们集合了一些有意向,但是还没有确定是否参加的同学们,这部分人我们打算当作一些灵活性的机动人员,除了在第一份课程外,可以增加晚课的时间,除了本身参加开蒙的孩子,我们想要吸引这部分孩子的母亲,当然了,她们所需要用的笔墨纸张,我们将会汇总后,由同学们的工资来抵偿。」 说白了,李珍想要开办一个公益课堂,给一些普通民众教学。 刘教授先是打开了计划书仔细的看了一会,然后陷入了沉思,李珍也没有开口打扰先生,房间里沉默了一会之后刘教授这才开了口。 「你的想法甚好,但是李同学是否考虑到,这些人是否有学习的意愿呢?当然,我不是给你们的热情泼冷水,只是希望大家可以考虑的更周全一些。」 李珍点点头「多谢先生提醒,我们打算利用开蒙班前的这一周,前往已经报名的孩子们的家中进行走访沟通。」 刘教授点点头:「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安排,那我愿意支持你们。如果你们最后可以开办晚课,那么晚课所需要的经费,我可以适当的批给你们一些。」 李珍开心极了,虽然这份计划书做出来的时候,大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但是真的通过的时候,李珍还是非常高兴。 高兴极了的李珍强忍着蹦蹦跳跳的冲动,笑着和刘教授询问是否知道陆夫子此次来申的住所,作为受了陆夫子恩情的晚辈,很该去拜访的。刘教授讲地址写在纸上交给李珍,李珍妥帖的收在荷包里,这才转身跑回教室和赵宝儿一群人分享这个消息去了。 「宝儿宝儿,咱们的第二份计划书通过了,刘教授愿意支持我们!」李珍一路跑回教室抱着赵宝儿高兴的喊道。 赵宝儿也挺高兴,她参加助教团,倒是没什么别的目的,她家里有钱,也不在乎什么组织学生助教团的名声,她纯粹只是不想在家待着。 她家里在申市虽然是有钱人家,但是家里从老爷子的姨太到小少爷的姨太,一大家子少说几十个人,整日里在一个公馆,闹哄哄的让人没有一刻清净。 还不如来学校里读书呢。 下午是英语和国学,大家上完课之后收拾了一下背包,李珍和周盼盼两人带着册子乘着这会去家访。 此次开蒙班主要针对的都是一些工人的孩子们,一开始李珍还觉得,能送孩子们来读书的工人,家里情况好赖应该属于解决了温饱问题的。 但是实际上真的到了才发现,大多数的工人们,几乎是省吃俭用,咬着牙才挤出来的学费。虽然整个暑假班两个月的学费才一个大洋,但是对于工人家庭来说,也是一笔比较大的开销了。 在工厂工作的这些人,从早到晚,干满12个小时还要多,才可以拿到一个月五块大洋的工资,这还是发满的情况下,很多时候,工厂还会找出很多理由剋扣工资。 周盼盼和李珍是坐了黄包车一起去的,前面跑着的小哥是个话篓子,说话带着一股子奉天地方口音。 第30页 「小哥是奉天那边的人?」路上还有些颠簸,李珍扶着车边的扶手问道。 「小姐咋听出来的呢?口音这么明显的么?」小哥似乎还挺纳闷,觉得自己官话说挺好,怎么还被认出来了。 周盼盼扑哧一笑,李珍也笑了起来「还好吧,只是和申市口音有些区别。冒昧问您,您这个黄包车跑上一个月,大概能收入多少呢?」 跑车的小哥穿着黑色的马褂,脖子上挂着一个白色的棉布汗巾,头髮剃的光熘熘的,只留下一点发茬子,腿上是肥大的黑色裤子,在裤脚上则是用带子捆住脚脖和小腿,衬托的一双脚和船一样大,两条腿交替着奔跑,手底下却稳稳的抓着杆子,在一片泥泞的土地上没有多少磕颤。 「小姐说笑了,咱们和种田的都差不多,看天吃饭,运气好了,碰到个大方老爷,给个五毛一块的,小半个月的花销就有了,要是倒霉,一天白跑不说,还得搭上租车的费用,更倒霉的,遇到些个少爷老爷,嫌弃咱们跑的慢,跑的颠,不止不给钱,说不定少爷磕一下,我们就得两个巴掌呢……嗨,还是不说了,免得把小姐们吓到了。」 李珍拽着车边的扶手,心里有些难受,说不出的堵塞。 等到了地方李珍下车掏出了一块大洋,只是她攒下来的零花钱「烦请小哥等等,今日我们或许还要跑上几个地方,明日还是我们乘车的这个时间,烦请你前往惠玖路18号的惠文女子学院门口,接下来一个星期,我们包了您的车,您看可以么?」 小哥讲双手在车边的毛巾上擦干净,连忙鞠躬道谢,一个大洋,每天只在下午这个时间段用车子,绝对是非常足够的。 李珍和周盼盼先去了第一个孩子的家里,小哥就在外面等着。 周盼盼似乎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在门口的时候看到树枝嶙峋交错的就当作栅栏,随手就能推开的样子,不敢置信。 李珍也知道或许这些工人的生活不会很好,但是万万没想到,尽然如此拮据。 两人对视一眼,看来,任重道远啊。 第17章 17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同刘教授想的那样,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六点,一共走访了三家,几乎每一家一听说要去跟着学字,全都拒绝了。 大部分的女人也是在工厂工作的,虽然价格拿到很低,但是好歹是一份收入,甚至很多都是夫妻在同一家工厂,双方轮班倒,男的干白天,女子干晚上。 女子们日復一日,没有休假的轮换着工作,一个月才能拿到三四块大洋。 如果女子晚上去学堂学字,那就没有办法去工作了,即使学堂不收钱,但是工厂的工作,可是真金白银,到手的工钱啊,根本没人愿意放弃赚钱去学写字。 李珍和周盼盼跑了三家,最后小哥把两人分别送回家的时候,李珍还在沉思。 小哥在前面跑着,李珍在后面直嘆气。 「小姐您真是好心人。」 小哥跟着跑了三趟,也知道李珍和周盼盼此行的目的了。 李珍苦笑一声「好心有什么用呢,我的好心没有办法落在实处做事,那就只是虚假的伪善罢了。大柱哥你也不用宽慰我了,这件事,看来是我操之过急了。」 大柱闷头在前头跑,李珍坐在车上一直思考,这件事要如何解决,等到了地方,大柱似乎有什么话。 「大柱哥有什么话还请直说吧。」李珍站在门口询问。 「小姐,您说的那个免费识字,您看,我能参加么。」大柱说完,脸色通红,似乎很是羞愧自己的问题。 李珍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大柱哥,这个免费教学课并非我一人说了算,我现如今有了一些想法,这样吧,明日你还是按照我们约定的时间来学院门口,我届时再与您商议,您看可以么?」 大柱的话,让李珍忽然有了一些另闢蹊径的想法,但是这只是短暂的灵光一闪,等会回家,她需要整合一下思路,看看这个灵光,可否变成切实可行的计划。 大柱也没想到李珍如此客气:「当然当然,您可真是个好心小姐,我也知道,我这个想法,有些……您放心,如果不行,也没事。」 李珍笑着摆摆手:「行不行的,现在还不能确定,明日再说吧。」 说完李珍冲着大柱微微行礼之后转身进了院子,赵姨妈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因为提前说过,今日或许会回来晚一些,所以赵姨妈也没有着急。 「饭菜都好了,快来吃饭吧。」 看到李珍进来,赵姨妈放下手里的绣绷子去盛了一碗饭。 李珍回房间放下背包书本,从背包袋里掏出打火石才出房门。 晚上只有两人吃饭,桌面就放在院子里,凉爽还透亮。 「姨妈,前几天您不是说火石丢了么?这是我新买的,你看还行么?」李珍坐下来之后从口袋里掏出打火石。 前两日不知怎么的,家里的打火石找不着了,姨妈在饭桌上嘀咕了两句,李珍就给记在心里了。 赵姨妈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你说你这个孩子,真是体贴。难怪你奶奶那么疼你呢。」 李珍虽然有时候有些娇气,但是心眼不坏,而且大部分的娇气,只是在生活习惯上,比如每日都要洗澡洗头一类罢了。 这段时间和赵姨妈相处起来,李珍也是懂事乖巧,时不时的就帮着赵姨妈做一些活,也难怪赵姨妈喜欢她 第31页 一顿饭吃完,赵姨妈去刷碗,李珍收拾餐桌,将桌椅板凳放在一边。 大柱的话让李珍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孩子父母拒绝去学习的根本原因是经济问题,哪怕是送孩子来上学,那也是因为整个暑假班的两个月的收费也只要一个大洋。 而孩子才三四岁,也没办法去干活,而一般这样的家庭都是有好几个孩子的,一些报名的家庭,大多数都是把家里最小的孩子送过来。 然后其他孩子,则是利用这两个月出去做工赚钱,这就意味着,将唯一拖累的人口,用一个大洋寄托在学校里,不只是可以让学校照顾孩子,还能学习。而另外解放的大孩子,就是现成的劳动力,可以创造经济价值。 究其根本,不论是送孩子来,还是自己拒绝来,他们都是出于经济的考虑的。 李珍拿着毛笔若有所思,赵姨妈也不打扰她,就坐在一边继续绣自己的手帕。 如果可以,李珍想要将学生们换一下,从孩子的父母,换成跑车的小哥或者叔叔爷爷们。 对那些跑的少的拉车人来说,将下课以后的同学教授们送回家,也是一份额外的收入,不论多少,这是一个固定的钱。 但是这得确定,参加晚课同学和教授们是否有固定的包车。 而且,如果按照一个同学搭配一个跑车人来说,那这个班级,也只会有十几个人,与他们最开始的初衷相比,就走窄了。 不论如何,这个短暂的灵光,至少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李珍决定明天再和同学老师们商量一下,看看是否有新的办法。 第二日一大早李珍就来到了教室,申市的学校和家乡的还是有些区别的,家乡的早课从早上七点开始,申市的学校从八点半才开始第一节 课。 李珍因为家乡的习惯,所以平时比别人来的都会早一些,自从老师知道之后,就将教室的钥匙给了李珍一个备份,也方便她提前来了以后开门。 将背包书本归置好,李珍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饼干一边背着单词,每吃一口饼干,嘴巴里就默默的念叨着一个单词,仿佛要将单词混着饼干一起吃到肚子里一样。 等到李珍把饼干吃完,甚至去打了井水将课桌擦完一遍了,才有同学们进来。 几个姑娘点头问好,又凑在一起闲聊一些事情,李珍一般不参与大家的闲聊,她更喜欢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书,大家也不会去吵她,甚至如果自己说话声音大了些,还会和同学们出去聊,不会在教室耽误别人看书。 李珍觉得,就沖这一点,这些同学也都算得上是可爱极了。 等大家都来齐之后,李珍走上了讲台「同学们,请安静一下。」 教室里大概有二三十个女孩子,年龄上有大有小,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只有八九岁,但是听到李珍的话之后倒是都安静了下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之前我和赵宝儿,周盼盼同学,在班级里组织了一些同学参加了暑假的开蒙助教团,除了本身的助教工作之外,另外也有一些关于帮助贫困女性的开蒙扫盲的想法。」 李珍将昨天与周盼盼走访家庭的情况简单的讲述了一下「综上所述,从我个人而言,我们走访的情况,不太乐观。」 周盼盼坐在下面,垂头丧气的样子「大部分的女性都需要外出做工,或者需要在家里照顾家庭,没有办法在晚上抽出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这对她们的家庭以及生活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失。虽然我们的开蒙班是不收费的,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参加的。」 李珍点点头,继续说道「昨天在我回家之后,送我回家的黄包车夫询问了关于他是否可以参加咱们的开蒙扫盲班的想法,我仔细想了想,我们或许不应该局限于,报名了暑假班的孩子的母亲,我们应该从身边的人开始,接送我们的黄包车夫,家里的僕人,学校的校工,都是我们可以发展的对象。」 说道这里,李珍将昨晚写下来的新计划发了下去,参加了开蒙助教班的同学们,都自觉的接了一份:「从人数上,我们优先考虑接受有意向的女性,其次,是学校的校工们,按照从女到男,从校内到家庭内,从熟人到校外有固定职业的人员的顺序,按照满员30人的人数招收。另外,如果人数众多,可能还需要其他同学的帮助,还请各位同学们届时多多参与。」 李珍说完,给大家鞠了一躬「不知大家是否还有别的建议或者意见,大家可以集思广益,更好的完善一下这份计划。」 赵宝儿接过计划书,说是计划书,只是一些简单的宣传以及名单顺序,基本上就是描述了一下李珍刚才所说的事情。 「我觉得,如果有其他校外的人的话,咱们肯定是需要和校长打报告申请的,不只是占用了学校的资源,我们也需要考虑到安全的问题,是否需要校工固定组成巡逻队?」 下面的同学们互相讨论着,还没来得及商量出什么,第一节 课的老师已经来了,第一节课是国学课。 国学课的老师姓刘,大家称唿为刘夫子,刘夫子年纪不大,才二十多岁,但是从小跟着身为国学大师的外公学习,十二岁就已经熟读四书五经,之前已经考中了府试,若不是取消了科考,只怕殿试也是可以一试的。 李珍从个人而言还是挺喜欢刘夫子的,毕竟刘夫子长的,还是挺好看的,虽然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艷的类型,但是挡不住人家气质好啊,文质彬彬的,通身的君子如兰的温润,为人处事十分周到懂礼,而且,最好玩的是,刘夫子,大概是全校唯一一个,穿西装,拿摺扇的了。 第32页 果不其然,看到大家在讨论事情,刘夫子也只是用摺扇敲了敲桌子,李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之后,刘夫子就放下了手里的摺扇,端着茶杯不慌不忙的抿了一口。 「好了,有什么事情,还请同学们课后再讨论吧。现在先上课。」 一上午是国学和音乐课,中午结束之后,安吉丽娜来找了李珍,最终还是决定加入助教团,她到时候可以教授德语。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去了食堂,李珍一边吃着饭,一边想着,过两日,等忙完这两日,也是时候去陆夫子家拜访了。 第18章 18 虽然大概能猜到家访的结果,但是走访了十几家,没有哪一家女性同意去参加,也还是挺让人挫败的,李珍和周盼盼从最后一家走出来,对视一眼之后嘆了口气。 周盼盼这几天受到了许多冷眼,明明是好心,却反而被嘲讽不懂人间疾苦。 「别难过了,至少咱们还有大柱哥来听课呢,对不对呀大柱哥?」 李珍看周盼盼眼睛都红了,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想要安慰安慰她。 大柱在前面跑着,唿哧唿哧的喘气,还小心的回过头劝慰周盼盼「是啊,周小姐,你放心,我到时候一定认真听课。」 周盼盼只是扯了扯嘴角,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把周盼盼送回家之后,李珍让大柱暂时先不急着送她回家。 先送她去一趟姜圩里拿之前预定的糕点,然后送她去淮滨路。 之前李珍估算着日子,提前给陆夫子送上了拜帖,约定了今日上门拜访。 这会正好下午五点,时间也差不多了,大柱闷头跑着,李珍则是想着,也不知道陆修瑾这会放没放学,还是在家呢。 姜圩路有一家条头糕以及海棠糕十分出名,她昨日特意去预定了两份,今日取了也好做上门的拜礼。 这两家店还是很有名的,李珍一说大柱就知道地方,带着李珍七拐八绕的,超了两条近路,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李珍下了车先去门口排队,这两家店都是非常有名的,门口排队的人,从来都是只有多,没有少的,两家店加起来前后排了差不多四十分钟的队才拿到东西。 大柱又带着李珍往淮滨路跑,等到了陆夫子家,距离约定的时间也只有五分钟了,李珍看着手里的怀表松了口气。 「多谢大柱哥,幸好您熟悉道路,否则我肯定迟到了,还请你两个小时后再来这里接我,如果你有届时有其他客人也没关系,我就在此地等你。」 大柱点点头「好的小姐,您放心,我一定准时来,那我先走了。」 李珍点点头,站在门口看着大柱跑出胡同,估计去附近的戏园子的车口招唿去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又小心的把髮丝拢好,李珍这才拎着两包糕点上前敲门,开门的还是熟悉的筐子叔,不过两年不见,筐子叔的鬓角就白了一些。 李珍笑的眉眼如花「筐子叔,好久不见啊。」 筐子知道今日会有人拜访,倒是不知道竟然是李珍,高兴的不得了,连忙侧身开门,让李珍进来。 「姑娘在申市可好,之前听少爷说您来申市读书,我们可替您高兴呢,申市是个大城市,可长见识呢。」筐子跟在李珍旁边高兴的手舞足蹈的。 李珍看到前面一个台阶,连忙扶住了筐子叔:「筐子叔小心,是啊,我也高兴来这里看看,我倒是没想到你们也来了呢,那天在学校看到夫子,吓了一大跳。后来得空写了拜帖,今日才有空来拜访夫子呢。算上去年的时间,咱们得有差不多快十个月没见了呢。」 筐子叔跟在身边直点头「是啊,谁能想到您忽然来了申市,听说您来了申市之后,少爷还生了许久的闷气,那段时间天天抱着猫儿嘀咕呢。」 似乎想到陆修瑾抱着小咪,嘀嘀咕咕说李珍坏话告状,筐子叔笑了出来,他从小看着陆修瑾长大,以前就爷孙两个生活,陆修瑾跟个缩小的陆老爷一样,一板一眼的,仿佛是个老学究。 反而是认识了李小姐,表面上李小姐似乎总是在欺负少爷吧,但是大家都觉得,和李小姐吵吵闹闹的,那才是一股活气,孩子么,还是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的可爱一些。 两人说这话就来到了客厅,李珍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陆夫子,还有坐在一边的陆修瑾,陆修瑾低着头,头上还戴着个瓜皮小帽,李珍低头行礼的时候暗自挑了挑眉。 嘿,有点意思啊,这么个大热天,他还戴帽子? 陆修瑾站起身也闷不吭声的行了礼,然后就坐下来不说话了。 陆夫子关心了一番李珍的学习,以及之前说的什么,暑假开蒙班作为助教的工作。 听到她们的打算,陆夫子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那你是打算,暑假都不回家了?」 李珍点点头:「是的,这件事我也已经提前写了信告诉了家父以及奶奶,母亲虽然也来信了,但是最终还是决定支持我的。」 陆夫子点点头:「你是有想法和主张的女子,这件事对你,对社会,也是有裨益的事情,是值得做的事情。如果届时需要,也可以告知老夫,这些年瑾瑜也算是有所精进,到时候说不定也可以辅助一二」 一听这个,李珍连忙起身道谢「那真是多谢陆夫子了,到时候我一定多多开口,还请陆夫子不要嫌弃珍珍多有叨扰呢。」 第33页 陆修瑾在旁边咬着嘴唇,心里气的半死。 气死了气死了,这个李珍,从进来就一直和爷爷说话,都不看他一眼,从头到尾就像是不认识他,还说什么,是好朋友,说话不算话! 「今晚就在家里吃吧,吃完了,我让筐子送你回去。」陆夫子笑呵呵的说道,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想要和老管家说一声。 李珍走上前扶着陆夫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到陆夫子出去了,陆修瑾还是低着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说话,李珍不和他说话,他绝对也不和李珍讲话! 「嗨呀,小孩儿,你还生气呢?」 李珍忽然蹲到陆修瑾的面前,仰头看着陆修瑾的眼睛。 陆修瑾被吓一大跳转而有撇过头去:「你……谁生气了。我为何要与你生气。」 李珍又挪到右边看着陆修瑾:「你没生气,干嘛不敢看我。是在生气我不辞而别?」 陆修瑾冷哼一声:「你要走就走,何必非要同我道别,我又算什么,高兴了,就说两句话,要走了,就丢一封信,小咪也不带走,哪有你这样的人,当初说好了要养它,结果呢,说走就走,将它丢别人,你也好意思。」 一大堆话吧啦吧啦说完,陆修瑾这才后知后觉,这话说的,和什么深闺怨妇一样。 李珍连忙端茶递水的讨饶:「我错了我错了,那我,不是不知道怎么与你道别么,当时又出了些事,我也是不知道如何与你说的,毕竟我是打定主意要来申市的,你若是不来,我与你道别,不过徒增伤感罢了。瑾瑜兄,瑾瑜兄,哎呀,瑾瑜哥,您可消消气,原谅我吧?」 虽然是自己招惹的,但是看着小孩气的眼眶都红了,眼尾像是染了胭脂,仿佛下一秒就要气哭了,李珍也有些不好意思。 陆修瑾听到她一句瑾瑜哥,也有些气哽,这是什么啊,怎么可以如此玩笑一般的称唿!当真!当真是……越想陆修瑾就愈发的面红耳赤起来,到最后结结巴巴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珍双手合十不断讨饶,一口一个瑾瑜哥,陆哥哥的叫,叫的陆修瑾是满脸绯红,手足无措。 最后气唿唿的丢了一句「轻浮!」转身就往里间跑。 一直到晚上吃晚饭的时间,才做到餐桌边,李珍看到陆修瑾吃饭的时候都带着的帽子有些奇怪,往他头上看了好几眼。 等会……头上? 李珍忽然想到自己刚才忽略的事情,偷偷往陆修瑾的背后看去,果不其然,原本细长的小猫尾巴没了! 原来如此!陆修瑾把头髮剪了,难怪这么热还带着帽子吃饭呢。估计这会头上都是新长出来的,参差不齐的发茬呢。 一顿饭吃完,李珍估算了一下时间,谢过了陆夫子让筐子叔送自己离开的打算,表示自己已经约好了固定的黄包车,到时候会有人来接自己。 陆修瑾倒是把小咪抱了出来,结果小咪一转头,直接屁股对着李珍,压根不理她。 陆修瑾又站在一边不说话,倒是没有在低头躲避李珍,李珍打量了两眼,虽然才大半年没见面,但是陆修瑾似乎忽然窜高了,原本还和李珍差不多齐平的升高,这两年直往上窜, 特别是没见面的这十个月,陆修瑾眼瞅着,都快有,一米七多了吧?李珍目测了两眼。 陆修瑾的头上戴着帽子,看不太出来,但是从站的位置上,以及和门当的距离来看,差不多快接近的。 李珍心里估算着陆修瑾长的挺快,所以视线一直留在陆修瑾的身上,陆修瑾带着帽子,耳朵都红了,好半响不说话,等看到李珍上车的时候,张了张嘴,也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然后就撇过头不敢看了。 李珍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赵姨妈等在客厅里,照旧在绣花,李珍和大柱道别,回到家里连忙先洗了个澡,等到换回凉爽的短褂这才坐在天井里,舒舒服服的喘气。 课业在学校里已经做完了,这会李珍捧了本书坐在天井里就着煤油灯看,一边看一边就想到了陆修瑾。 说起来,今年陆修瑾差不多十四五岁了吧? 李珍心里面估算着,她生日小,在九月份。 按照翻过年算一岁的话,她今年十一岁,陆修瑾比他大三岁,而且生日也要大一些,她记得是在四月份的。 今年已经过了生日,那按照算法,大概应该是十五岁了。 李珍嘆了口气,小屁孩张挺快啊, 嘆气之后,李珍又想了起来一件事,曾经自己十六岁就死了,现如今,陆修瑾都要比曾经的自己还要大了。 时光啊时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都要变成一个老阿姨了。 「诶……」李珍再次为自己嘆气惋惜。 第19章 19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格外的快,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忙完,暑假的开蒙班都要开学了。 李珍也趁着这段时间,跑了好几次陆家,这才哄的小咪大人回心转意,愿意跟着李珍回去,因为这个,李珍被陆修瑾用眼神狠狠的嘲笑了许久。 而原本教授国学的刘夫子已经收拾妥当,这几日就要留学去了,陆夫子这几天也开始陆陆续续将自己的一些书籍搬到学校,方便平时教学之用,陆修瑾倒是在学校里和李珍遇到过几次。 可是要么是李珍在忙,要么是陆修瑾在忙,两人也就是点头致意,谁都没有空闲能说上两句话。 第34页 白天开蒙班是几位夫子和助教学生一起教导孩子,晚上的时候,教授们更多只是坐镇,保证学生们的安全。 晚上的晚课最终确认的人数在三十七个人,主要是校工,以及家里的僕人居多,校外的人员,黄包车夫只有三四个,而且都是和大柱一样的青壮年。 在家乡没有任何的田地,爹娘老子都没了,一个人在城里讨活路。 虽然艰难,但是大柱还是想要学习读书写字的,倒也不是有什么别特别努力上进的想法,只是就觉得,哪怕过年烧纸,也要会写爹娘的名字啊。 大柱就想着,能把爹娘自己的名字学会了,将来烧纸,好赖也是有名有姓,不是什么孤魂野鬼。 最受大家欢迎的,就是国学课,主要是学习一些简单的字,比如,天地,大小,一二之类。 数学倒也有点热度,毕竟谁家不要买菜做饭,谁家不要管帐进出呢。 相比之下,英语,德语,地理一类的晚课,大家就没有很多兴趣了,他们并不关心地球的另一边,是否有另一个国家,那个国家的人发生了什么,外面的皇帝怎么样,又不会影响他们。 第一次在课堂上听到一个不认识的车夫说:「外面的皇帝也不会坐我们黄包车啊。她又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李珍也只是嘆气,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要怎么去告诉这个懵懂无知的车夫呢:「是啊,外面的皇帝是不会坐黄包车的,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了工业革命。他们都是坐汽车的。」 车夫只是迷茫:「汽车?放气的那种车子??」 赵宝儿家的僕人冷哼一声:「乡下人来城里多久了,汽车就是小轿车,就是阿拉小姐,每天坐的那个,黑色的小轿车。」 车夫低着头不敢接话,他是看过那辆黑色的轿车的,蹭亮的车漆,都可以照见人脸,他都不敢摸一下。 李珍仔细的思索着,但是在一个小农经济为主体的社会下,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能生产汽车,就是了不起,为什么外面的皇帝,不坐黄包车,他们要去了解。 虽然在很早之前,朝廷就有人提出过师夷长技以制夷,但是在穷苦的百姓的理解下,他们还是□□上国的,那些洋人,终归是不懂礼教的蛮夷。 教授了几节课,大家决定对课程方式做出适当的修改,以实用为主,主要教授国学以及数学这两门,以学字为主体,数学为辅助,一周下来,三天学文,一天学理,周五到周日是休息的。 这样转变了一周以后,大家别的不说,识字量上去的很快。 晚上李珍坐在大柱的车上还听着大柱在念叨「小姐,现在我走在路上,时不时就会看到人家招牌上,有一两个我认识的字呢,之前,我去老大同买酱油,盯着人家招牌,老,大,还有同,我都是认识,会写的。人傢伙计都没想到,还夸我呢。」 李珍笑了起来「那挺好的呀,学习就是要这样,和生活实践结合起来才能记忆深刻,今后说不定满大街都是你认识的招牌呢。」 大柱笑的傻憨憨的「是的呀是的呀,我现在每天学着读书写字,觉得看到的路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看路,都是看认识的人,比如张大叔经常就在老东门那边路口摆摊,现在,我看到路牌就知道往哪里走是老东门了。」 李珍跟着笑道:「很好很好,大柱哥你学习的进步真快,以后说不得,还能专门画个申市地图,让人家都按照你的地图跑黄包车。」 大柱也被李珍逗笑了:「小姐你又开玩笑,我哪里有这个本事。」 到了位置,李珍下车站在一边:「大柱哥,我们学习的时候,老师说过一句话,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说的意思就是,和一个人分开三天,就要用新的眼光看待他,今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的。 你能不放弃生活,努力学习,就这一点,你就比很多随波逐流的堕落人士好上很多了,谁又能说,你今后一定如何呢。今后的路,不就在你现在的脚下么,你现在选择读书,将来生活不会差的。」 大柱听到李珍的话,觉得心里有些泛酸:「小姐,您说的真好,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辜负您。」 李珍笑着递给大柱手帕。 大柱连忙往后躲,用自己的汗巾擦了擦脸。 「你可以的,不是为了不辜负我,是为了,不要辜负努力生活的你自己。」 李珍安慰了大柱两句之后,看着大柱转身跑走,胡同里迴荡着大柱车把手上叮叮噹噹的铃铛声,清脆透亮。 随着入秋,天气逐渐降温,等到八月份,天也开始逐渐黑的早了。 李珍和同学们结束了一天的晚课,回到家的时候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后脖子黏煳煳的,幸好家里还有热水,凑了两壶热水洗了个澡,又兑了点温水沖了沖头。 赵姨妈最近犯困,睡的都早,李珍坐在天井的藤椅上,穿着薄衫短裤,脚上跻拉着木屐,手腕耷拉在两边的扶手上,后脑勺依靠在藤椅的椅背,小咪一颠一颠的跑过来,三两步的跳到了桌子上趴了下来。 李珍难得有如此放空的时刻,自从来了申市,李珍就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上了发条的闹钟,时不时的就会把自己给震醒,然后就开始向前跑,一直跑一直跑,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刻。 夏日的风夹杂着栀子花的香味,暖烘烘的,熏得人浑身酥软,李珍躺在躺椅上,迷迷煳煳的又些犯困。 第35页 等到醒过来,都已经是大半夜了,睡在院子里的结局就是,第二天一大早,李珍竟然罕见的,在夏天着凉了,伤风感冒,鼻子都堵了起来。 赵姨妈一直阿弥陀佛的念叨,佛祖保佑,李珍没有发热! 拖着头疼欲裂的脑袋瓜,李珍坐着黄包车到了学校,下车的时候,天旋地转,腿都软了,差点一下子没跪在地上,幸好陆修瑾扶了一把。 陆修瑾早上和爷爷一起出门,今日休息,他就陪着爷爷一起来学院了。看到李珍的时候,本来想要问好,结果就看到她脸色有些惨白,一只手捂着头,下车的时候似乎不太舒服,似乎要跌倒。 人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先伸了出去。 李珍扶着陆修瑾的胳膊:「多谢。要不是你,我只怕要摔倒了。」 陆修瑾想要抽回手,又怕李珍没力气摔倒,只是抿着唇,把手缩在袖子里,尽量避免直接的接触。 陆夫子听着李珍询问道:「可是贪凉受寒了?」 李珍有些不好意思,鼻子堵塞的时候,说话都有些闷声闷气,低着头小小的嗯了一下。 陆夫子倒是皱着眉头有些担心:「你这孩子,平日里说话做事总是稳重的很,怎么轮到自己就贪凉贪风,如同小儿一般?」说到一半,陆夫子才想起来,对啊,李珍才十一二岁的孩子,不正是小儿么…… 「诶,今日不如请假休息一天,速去药房看看?」陆修瑾在旁边小声说了一句。 李珍摇摇头「晚点吧,下了晚课我就去。」 今日温斯顿教授有事,让李珍她们几个女孩子代课帮他看一次,这是上周温斯顿教授交代的,所以李珍想着,晚上下了晚课再去,也是一样的。 陆修瑾眉头都皱在一起「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李珍点点头,哄孩子一样的连忙应好,还松开了拽着他胳膊的手,转而小心的揪着陆修瑾的衣袖口「诶呀,也没多大事,晚上下了晚课,我就去看大夫,还不行么?」 陆修瑾气李珍不爱惜身体,勐的把袖子抽回来「不识好人心,随便你,爱看不看。」 说完气唿唿的转身就要走,陆夫子咳嗽两声「我先进去了,瑾瑜啊,你照顾好珍儿。」 说完陆夫子就自顾自的走了进去,陆修瑾本来要跟着爷爷一起走的,但是转头看到李珍撅着嘴有些委屈的站在哪里,垂眉拉眼。 眼眶红红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李珍也不知道怎么的,大概是生了病,本来就不舒服,陆修瑾又凶她,李珍就是觉得难受,眼睛就有些酸疼,没忍住就哭了出来。 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砸的陆修瑾头晕眼花。 她怎么就哭了!陆修瑾全身上下都僵住了,他从来没有将一个女孩惹哭过! 天老爷啊,他,他就说了两句话! 「我同你道歉,我语气不好……你别哭了?」 陆修瑾急的都要抓耳挠腮了,站在李珍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啊!! 李珍抱着教案转头就要往里面走,陆修瑾在一旁干着急「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万万不要同我生气,行不行?」 李珍气唿唿的,又委屈,又生气 「不要你管,你不是说随便我么,那你别管我,小屁孩,小病秧子!小结巴!小秃头!我不要你管!」 陆修瑾想要开口反驳,结果追的急,一开口还呛着了,咳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肺都要咳出来,整个脸涨得通红。 李珍就站在他旁边,帮他拍打后背匀气。 陆修瑾一边咳嗽,一边想着,老天爷啊,他到底有几个称号,小屁孩,小结巴,小病秧子,现在又多出来了小秃头。 他哪里敢惹李珍,到底谁欺负谁啊! 第20章 20 等到陆修瑾喘匀了, 李珍甩手就要走,陆修瑾不好和她拉扯, 只好跟在一边低声下气。 「李小姐,李姑娘,我真错了,我语气不好,我同你诚恳道歉。」 李珍压根不搭理他,看到教学楼门口赵宝儿和安吉丽娜正在说话,连忙跑了上去, 陆修瑾看到她们女孩凑做一堆, 就不好意思上前了, 远远的鞠躬行礼, 头都不敢抬就往办公室走, 今日他是陪爷爷来的。 一边想着,陆修瑾一边感嘆, 爷爷真的是……诶,怎么好留他一个人面对李珍, 真的是……诶。 唉声嘆气的, 陆修瑾到了办公室门口, 在门口敲了敲门, 听到爷爷的说话声这才走了进去。 「珍娘如何了?」陆夫子一边整理今日的教案一边询问道。 陆修瑾哪里敢说话, 含含煳煳的「她和同学们在一处。」 陆夫子看了看自己的小孙子, 才十四五岁的年纪, 倒是出落的不错,也算是不愧他从小的教导。 说起来,李珍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道德品格,倒是不错,模样也不错,这个年纪…… 「等到过年,爷爷替你去李家求亲吧。」 陆修瑾本来坐在一边喝水,一听这话咳得惊天动地,手里的茶盏哆哆嗦嗦的放在了桌子上。 「别,别……爷爷。我…………不是……爷爷!!」 陆修瑾说话结结巴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是真害怕,李珍从小就凶他,虽然本性不坏,但是他是真的忌惮李珍的淫威啊!而且,李珍凶他的时候,他是万万不敢说话的。 第36页 就算不凶他,李珍笑着拽着他袖子,或者如同今日哭哭啼啼的样子,他是真的打心眼里哆嗦,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浑身上下都紧绷的不敢动弹。 李珍就是他的克星! 李珍和赵宝儿还有安吉丽娜一起往教室走,今日三个人,赵宝儿是主讲,安吉丽娜和李珍是助教,帮助维护课堂秩序,照顾孩子们。 安吉丽娜早就看到李珍和陆修瑾两人一起走过来,陆修瑾还在和李珍求饶讨好的。 「那是你的男朋友?」 安吉丽娜一句话,说的李珍和赵宝儿都是脸色通红,赵宝儿捂着耳朵「你怎么……你怎么能大白天的说这些胡话,快快闭嘴吧!」 申市是最早接触洋人的,那些所谓的自由恋爱,如同春风吹大地,吹动了每一个少男少女的心弦,等到新政府成立,宣布男性剪头,女性禁止缠足,自由嫁娶之后,所谓的自由恋爱之风,就更盛行了。 今年六月,就有了一出这样的事情,申市一个裁缝铺的女子,宣布自由独立,和一个男子成婚,不要传统的三媒六聘,转而自由恋爱,去教堂举办婚礼。 这件事热闹了好一通,隔三差五的报纸上就跟进一则。 李珍原本在李家庄还是挺喜欢看报纸的,大多是国家大事,等到了申市,发现这里的报纸多,报社更多,那些大街小巷如同雨后春笋冒出来一般的报社,恐怕加起来比整个申市的公共厕所都多,而且十分杂乱。 真的是不管什么大事小事,好事坏事,正事闲事,都能在报纸上刊登。 离婚要刊登消息。某先生追求进步,决定抛妻弃子,要追求爱情去了。 嚯,如同水落油锅,炸起一片争吵,那些争吵也在报纸上,往往遇到这样的消息,之后的几天报纸都会卖的更好。 当然了,结婚也要刊登消息,生孩子也刊登消息。 好吧,如果说这还算是人生大事,那女票女昌还刊登消息的,李珍是真的,头一次见识到。 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一个类似gg一样的地方,某个人,偶然的去了某个茶馆,胡同或者其他等等,见识到了某个新来的小娘子,诶呀,真的是,一见面就爱的不得了。 姑娘是性格好,模样好,弹琴唱曲样样好。偶尔夹杂在一片或歌功颂德或口诛笔伐的文章里,就显得格外的新奇。 李珍第一次看的时候还觉得有意思,后来发现,隔三差五,这个写文章的就能遇到一个爱的不得了的人,这才明白过来。 这大概就是最早的营销号了吧…… 营销号太多,导致现在的报纸大多数都是不能看的东西,实在是没意思,除了固定的申报,李珍就没有再买过别的了,倒是偶尔买过一些杂志画报。 话说回来,报纸如此之多,最先深入人心的,就是报纸上宣传的一些思想,不然怎么说,谁掌握了媒体,谁就掌握了话语权呢。 现在很多小姐少爷们,都是很信奉西洋那一套所谓的,自由恋爱的。 李珍压根没觉得自由恋爱是个事,她的年代,不是自由恋爱,父母包办的,那才是特殊的事,几乎可以说得上,属于人口买卖的范畴。 「你不要胡说,我和他不是那样的关系。」李珍连忙摇手,倒不是害羞,只是她心里,陆修瑾仿佛还是刚一见面时候那个胆小害羞的小孩子,安吉丽娜的话,说的她浑身难受,总觉得自己是个变态一样。 李珍抱着教案,定定的看着安吉丽娜:「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才多大,还未成年,和未成年混迹在一起的,那是绝对不正常的变态 !恋爱应该是平等的,不只是思想的平等,身份的平等,道德的平等,年龄上,也很该平等! 任何成年人,妄图和未成年人混迹在一起,那成年人就是错误的一方!要我说,这种人就该被抓起来判刑!孩子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是对,是错,难道那些走上社会,见识过人心险恶的成年人还不明白么?」 赵宝儿有些晕乎乎的:「虽然我是听不得洛维茨的话,但是,你和陆同学……似乎都是未成年?」 男子二十弱冠,女子十五及笄,似乎,不论是李珍,还是陆修瑾,都没成年啊? 李珍嘆了口气:「两位小姐们,放过我吧,哪怕你们紧张一下等会上课呢?」 为什么非要在这种事上走歪路!! 安吉丽娜撇撇嘴:「好吧好吧,你们就是害羞,我知道的。」 李珍无奈「大小姐,行行好,放过我吧。我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难得看到李珍讨饶的画面,赵宝儿和安吉丽娜倒是笑了起来,一群人闲聊着就到了教室,先是打开门窗通风透气,又打水把桌椅板凳擦了一下,然后给地上洒了洒水,也算是降温一下。 孩子们都是下午被送过来,中午在学校里吃一顿的,虽然不是很好的伙食,但是对于这些孩子来说,也算是不错了。 李珍中午回到家里午睡了一下,下午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重脚轻,赵姨妈出去做活了,李珍也不想去耽误赵姨妈,一个人起来打了冷水擦了把脸,井水冷冰冰的,一下子就把李珍给激灵醒了。 下午倒是不用上课,只是看着孩子们完成课业,背书读书的。偶尔带着孩子们去厕所,或者去打点水喝。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七点多了,工人们才陆续下工来接走孩子。 第37页 又些同学没有参加晚上的夜校教导班,就直接坐黄包车回家。 安吉丽娜是照例坐家里的小轿车回家的,前段时间她们家车坏了,这才坐了一段时间的黄包车,新买的车子前几日到了,她又坐回了小轿车。 「我今天得早点回去,小南瓜怀孕了。到时候生了,你要不要养一只?」 小南瓜是安吉丽娜家养的小狗,一只非常可爱的短腿小柯基。据说和她们女王的爱犬还有几分血缘关系。 「我家里已经有一只猫儿了,我怕他们打起来。」李珍又些担心,但是想到之前看到的小南瓜,又忍不住心动。 小南瓜多可爱啊,那圆滚滚的小屁股。 诶,李珍嘆了口气「看来,我得回去好好地做做小咪的思想工作,让她大人大量吧。」 安吉丽娜笑的不行「好吧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李珍摆摆手,和安吉丽娜道别。 李珍在门口送别了几位同学,转而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自从李珍要教晚课,这段时间都是不回来吃晚饭的,时间来不及,还折腾,还不如路边买上一份馄饨或者面条呢。 幸好周围摊子多,李珍想着随便找个馄饨摊,晚上这一顿就打发了。 转头刚想走呢,就看到陆修瑾站在不远处,手里是以后食盒。 李珍低着头不讲话,也不搭理他,但是人好歹站在原地,没有转身就跑。 陆修瑾拎着食盒上前:「爷爷让管家熬的姜汤,你喝了发发汗。」 李珍接过食盒:「那你回去替我说一下,多谢夫子。」 陆修瑾点点头,两人就站在门口谁也不说话。 好半响还是陆修瑾先开的口:「你……吃过晚饭了么。」 李珍摇摇头:「刚送走孩子们,正准备去呢。」 这都几点了,身体不舒服,还硬撑着,还不吃晚饭! 陆修瑾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生气,她脾气不好,你别惹她…… 「走吧,去买点东西吃。」 知道李珍晚上是有晚课的,陆修瑾到底没说什么了,又把食盒从李珍手里接过来拎着,两人一起往路口走。 路口长期有个馄饨摊,摊主是个老妇人,但是手脚麻利口味也好。 「阿婆晚上好,来……你吃了么?」 李珍和老奶奶打了个招唿,转而问着陆修瑾,陆修瑾早就吃过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摇了摇头。 「阿婆,来两碗小馄饨。」 李珍熟练的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还拉着陆修瑾的袖子两人一起坐。 陆修瑾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虽然只是坐在马扎上,但是腰背挺直,双手端正的放在膝盖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坐在什么太师椅上呢。 李珍双手撑着两颊,将粉嘟嘟的笑脸小脸捧在手心里:「老学究,路边摊喝馄饨罢了,有必要坐的这么板正么,整天把自己套在规矩里,好没意思。」 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吸熘鼻子,总感觉鼻子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陆修瑾从袖子里抽出手帕:「规矩是人的立身之本。」 李珍接过手帕胡乱擦着鼻子:「那要是规矩本身就是错的呢?」 第21章 21 天底下, 再也没有比规矩更容易让人犯煳涂的东西了,因为法律是最低底线的道德, 但是规矩不是,规矩不是道德,不是法律,不是什么必须要遵守,或者必须不能打破的。 更像是基于社会上大家约定俗成的公序良俗,家庭教养,甚至, 只是一种习惯。 比如, 吃饭不能敲碗筷, 筷子不能插着饭菜, 这是规矩, 也是习俗,但是你要是硬要这么做, 最底线的法律不能惩治你,高要求的道德也不至于谴责你。 周围人顶多只能说一句, 没规矩。 李珍觉得, 有些规矩是礼貌, 有些规矩, 就是狗屁。 「小小年纪, 好生无聊, 一点都不活泼。」李珍嘀嘀咕咕的说道。 陆修瑾听到了, 但是他也不敢反驳,毕竟为这事吵起来,真的不值当,而且, 规矩这东西,本来就是约束自己,而非他人的,陆修瑾觉得自己做好了,不必管人家怎么说。 现下的馄饨,两人瞎聊几句的功夫就端上来了,小碗只有十二个,粉嘟嘟的肉被薄薄的面皮裹在里面,皱皱巴巴团成一团,在清汤里尽然也有一种煳涂的可爱。 李珍迫不及待倒了辣酱,原本淡淡的清汤立刻变得通红,陆修瑾还没吃,都觉得口舌发麻,胃里有一种火烧的灼热感了。 「阿婆的馄饨,是我吃的最好吃的!」李珍咬了一口,大声的称赞道。 看上去是汤清,其实是老阿婆用各种骨头熬出来的,骨汤,倒也不一定是什么固定的,端看那天老阿婆捡了什么便宜,大多是鸡骨猪骨,偶尔也有鱼骨羊骨。 骨汤加了辣酱,一口下去,汤汁鲜美,馄饨饱满,李珍吃的都停不下来。 陆修瑾也不是很饿,坐下来吃了几个就吃不下了,看着李珍闷头乖巧的吃东西,忽然想到了爷爷下午说的话。 脸色变得通红,两只手都不知道摆在那里了。 「你在发什么呆?」李珍看着陆修瑾低着头髮呆,脸色还有些红「你不会也生病了吧?我是着凉,应该不会传染吧?」 陆修瑾摇摇头:「你吃馄饨,我……我在想事情,没事……」 第38页 李珍又低头吃东西,中午胃口不好,本来就没吃什么,倒了晚上腹中如空谷,隆隆作响。 一碗馄饨下肚,好歹也算是平息了五脏大人的怒气。 「你不吃么?」李珍看陆修瑾一碗鸡汤馄饨好像没吃几口的样子,馄饨都没怎么少。 「晚上不能吃太多,容易积食。」陆修瑾摇摇头说道。 李珍沉默了一会,将陆修瑾的碗端了过来,换了自己的勺子继续吃。 陆修瑾都惊呆了:「你……你怎么……」说这甚至要伸手将碗端走。 李珍伸手拦住了陆修瑾,馄饨本身也不多,放了一会,也没那么烫了,李珍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馄饨吃完,放下勺子用自己的手帕擦了擦嘴:「浪费食物,是最可耻的行为。」 陆修瑾在李珍面前向来是笨嘴拙舌的呆子:「那……那也不能……这样……」 李珍把手帕收回袖子:「还亏的你从小研习国学,悯农都没学过么,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都不知道么。」 陆修瑾知道李珍说的对,但是,李珍也不能吃他吃剩下的馄饨啊!他们,不是那种可以吃剩菜的关系啊! 李珍也就是气陆修瑾不是自己弟弟,相当年,她表弟浪费粮食,一碗饭丢地上不吃,被她一顿狠揍,再也不敢在食物这件事上犯浑。 吃完了馄饨,李珍这才打开食盒,姜汤还热乎乎的,李珍抱着罐子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全喝了。 撑死了…… 李珍喘着气,捂着肚子,太撑了。 陆修瑾在一旁着急:「你吃不下就别吃了,何苦撑着自己呢?」 李珍摆摆手:「哎呀,你怎么这么多话呀,老阿公,啰里八嗦的。」 陆修瑾只敢自己生闷气,不敢去顶李珍的话的,否则她一发脾气,就是瞪眼看他,他都是不敢讲话,只好乖乖低头认错的。 李珍也知道陆修瑾是好心,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的脾气就是,阴晴不定,一句话不对,就容易火气上来。 「好啦,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不该沖你生气。」 李珍扶着腰站起来,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给陆修瑾道歉。 「诶。」陆修瑾嘆嘆气,只能低头认了。 送了姜汤,看着李珍进了学校了,陆修瑾才坐了黄包车回家。 到了家里先把食盒送到了厨房,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一进房间就看到了爷爷正在房间里看书。 陆修瑾站定身子躬身行礼「爷爷。」 陆夫子放下手里的书「我刚才来找你,结果你不在,问了管家,说是,出门去了?去哪里了?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陆修瑾眉眼低垂,不敢看着爷爷:「没……没去哪里。」 陆夫子心里发笑,这傻孩子,还真指望自己不知道? 「姜汤送过去了?」 陆夫子一句话,说的陆修瑾面红耳赤,憋了半天,就憋出两个字「爷爷!」 忍了半天没忍住,陆夫子朗声大笑「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陆修瑾起身送爷爷出门,等回屋坐在书桌边,拿起书却怎么都看不下去。 一会想到李珍早上被自己讲了两句就委屈的哭出来,一会又想到李珍晚上抢了自己馄饨吃。脑袋里左思右想。 等到恍然发觉,都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了。 一个字没看进去不说,还发了许久的呆。 陆修瑾气闷,干脆不看书,把桌子上的书重新归置好,洗洗脸就要睡觉。 ———— 李珍喝了两碗辣馄饨,一碗姜汤,一开始还觉得撑,后面就开始后背发汗,口干舌燥,一晚上一直在喝水,跑厕所。等到晚课结束的时候,鼻子终于通顺,不感冒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赵姨妈已经休息了,因为早晚都是大柱把人送回来,赵姨妈还是很放心的,李珍有时候都的感慨,诶,也就是大柱没生活在好的年代。 从长相来说,大柱算是长的不错的,虽然皮肤黑了些,但是五官浓眉大眼,很有一种传统美男子的模样,只是疲惫的生活早早的就在大柱的身体和心灵留下了痕迹,大柱为了自己手大脚大跑的稳开心,为了自己身强体壮开心。但是唯独不会因为长的好看而开心。 在一个太平的年代里,能够依靠长的好看而生活的不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衬托吧,美好的时代里,总需要一些光鲜亮丽,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用的鲜花点缀的。 第二天安吉丽娜一大早就来了学校,开心的和朋友们分享自己的喜悦。 「小南瓜生了三个小狗,昨晚哼唧了许久才生下来,妈妈吓得不行,还叫了医生回来看,你晚上有空可以来我家里看看,真是可爱极了。」 李珍听着安吉丽娜的描述,也忍不住动心了:今日周五,晚上休息的。」 周五是个特殊的日子,大人们工作的都休息了,要么出去逛街,要么出去玩,僕人们都要伺候好,黄包车夫的生意都会好一点。所以周五的时候,学校的晚课是休息的。 「好的呀,那晚上我们一起走。」 李珍一想到软萌可爱的小奶狗,走路都忍不住要蹦蹦跳跳了。 一直都晚上送走了孩子们,李珍迫不及待就跟着安吉丽娜往外走。 陆修瑾今日也是和爷爷一起出的门,昨日没睡好,眼下都有些青黑,本来皮肤就白,这青黑的眼眶就更明显了,爷爷一大早就问了两句,陆修瑾只说没睡好。 第39页 结果到了学院,李珍就只是点点头问了声好,转头就和另一个姑娘聊天,一点都没问过他! 等到放了学,陆修瑾看着两人手挽手的离开,头都没回一下,气死了气死了! 昨日本来就没睡好,今日又没午睡,这会太阳一晒,眼前都有些晕眩,风里飘起一些尘土,陆修瑾喘着气,喉咙就又些干,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手里用帕子遮掩一下,陆老夫子在旁边小心的拍打着陆修瑾的后背,陆修瑾肺不太好,这会咳嗽起来,整个胸口都是火辣辣的烧,气口直往上顶,脑仁都有些炸开的晕眩。 李珍在前面正和安吉丽娜聊天,就听到后面惊天动地的咳嗽。 转头就看到陆修瑾站在身后不远,捂着嘴咳嗽。 李珍连忙跑过去,小心的拍打着陆修瑾的后背:「脸色怎么这般差?身体不舒服?」 说完李珍还看向了陆夫子,陆夫子看着李珍,又看向旁边咳嗽的孙子。 陆修瑾往旁边躲了躲,以免自己形容不佳的样子被李珍看在眼里。 「无事,无事。你和你同学走吧。」 等到喘匀了气,陆修瑾连忙摆手让李珍速速离开。 李珍也是一头雾水,这人?莫名其妙的? 等到了安吉丽娜家里,李珍还在想着,陆修瑾这个小病秧子,这些年,到底在修养什么啊,怎么身子骨还是这么差,动不动就喘不过气,咳得要死要活的。 「还在想着你的小男朋友?」 两人坐在客厅,安吉丽娜让僕人泡了两杯咖啡送上来。 看着李珍还在晃神,安吉丽娜开玩笑的问道。 李珍回过神「什么呀,他在我眼中,只是个小弟弟罢了,我们从小算是一起长大,小时候上学堂的时候,他总是傻呆呆的。我只是照顾这个小傻子几分,免得他被人欺负罢了。」 安吉丽娜挑着眉:「好吧,你说是就是吧。不过,你们这样,算不算青梅竹马?」 李珍靠在沙发:「求求你了大小姐,放过我吧!」 第22章 22 短腿小南瓜刚生了小狗, 李珍和安吉丽娜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因为兽医说了, 哪怕是主人,在这段时间也最好不要随意靠近,如果因为人去摸了小狗,可能狗妈妈会直接咬死或者伤害小狗。或者也有可能,以为狗主人会伤害小狗而扑咬主人。 两人远远的看着,小南瓜趴在窝里,仰着肚皮, 几个小狗就在它的身边钻来钻去, 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 小南瓜生的不多, 只生了三只, 但是每一只都可爱极了。 「诶,我是真的很想养一只的, 只是家里已经有了小咪,还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呢。」 李珍在不远处和安吉丽娜聊着天, 安吉丽娜摸着下巴思索。 「也不着急, 怎么都要等断奶了你再带走呢, 要是有空, 你可以带着小咪来我家, 看看能不能玩到一起。」 李珍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确实可以一试。 两人看了一会小狗就回到了安吉丽娜的房间闲聊。 「我听说刘校长打算下学期增加化学课, 你知道为什么吗?」安吉丽娜开口问道。 李珍想了一下,化学课?没听说啊,不过刘院长似乎对化学确实挺感兴趣的,之前她出入刘校长的办公室, 还在他桌上看过一本化学大全。 只是刘校长他本身是正统科考人才出生,早年官至翰林院编修,辞官之后先是留学了一段时间,回国后就自己开办了学院。 好像?确实没听说刘校长有经歷过系统的化学着门学科的教育? 李珍:「或许吧,我没听说,不过化学也是挺有用处的,文科救国,理科强国,化学物理一类都是很有用的,是可以用于实业的学科,我们多学一些总没错么。」 安吉丽娜跟着点点头:「你说的也没错。」 两人闲聊几句,安吉丽娜就让家里的车子将李珍送回家。 没过几日暑假结束,李珍几人升学进入了二年级,学校里也新来了一批小姑娘。 新学年里,学校的教授们有几个变动,化学课和国学课换了教授。国学教授是陆夫子,李珍倒是已经认识了 化学课是一位新教授,教授姓俞,俞教授与刘校长也是很要好的朋友,李珍有时候觉得这学院十分有趣,仿佛是这个时代的缩影一般。 不管是旧时代的国学,还是新时代的科学,都在这个小小的学院里,兼容并济的生存。 就比如俞教授和刘院长。 俞教授喜穿西服,头带绅士帽,手拿着绅士杖,带着金框眼镜,留着两撇八字鬍,开口闭口,总是夹杂些许英语。 刘校长喜欢穿长衫,夏天随身带摺扇,冬日随身带手炉,脸上带银框眼镜,留着唇须,虽然不多,倒是显得刘校长老成持重, 而且相比俞教授,刘院长说话,更喜欢白话古文混杂。 虽然外在穿着不同,但是两人倒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至少李珍开学后就经常看到二人凑在一起聊天。 二年级的学习要比一年级更深入一些,而且上课方式也有了改变,以前是学生不跑老师跑,三个年级的教室固定,老师去不同的教室。 二年级之后,刘校长改变了教学方式,引进了西方的教育方式,教授不跑,学生跑。 教授固定教室上课,学生自己带着书本,去相对的教室,而且教授每个星期都会有一些多的课时,到时候课表以及课题都会在周一贴在布告栏,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在对应的时间前去听课。 第40页 这是十分新奇有趣的,李珍就对俞教授对化学实验还有查理教授的生物研究很感兴趣。 「安吉丽娜,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听查理教授的生物课么,今天的生物课似乎是做实验。」李珍将背包收好之后询问道。 安吉丽娜摇摇头:「晚上家里要开舞会,我要早些回去了,明日见。」 李珍和安吉丽娜摆摆手,安吉丽娜家里经常有酒会舞会,虽然她不需要每次都出席,但是偶尔有几场,也是需要她出面的,安吉丽娜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她的父亲是英国人,但也不免入乡随俗,认为十几岁时相看亲家是很正常的事情。 想到酒会,李珍忽然想起来,自己生日就在九月,再过十来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 前段日子李母送来信件,除了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另外就是听说陆夫子爷孙二人也在申市,甚至陆夫子是来李珍所在的学院教书,真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李珍过了年就是十四岁的姑娘,陆修瑾也十七岁,是正好定亲的年纪呢,家里已经决定,过年的时候就找媒婆去陆家商议。 想到自己母亲神奇的年龄计算方式,李珍忍不住嘆了口气,九月份出生的时候算作一岁,翻过年就是两岁,谁能想得到,她才出生几个月,就已经是个两岁的孩子呢。 这种莫名其妙的计算方式,总是让李珍又一种很茫然的感觉,她今年,实际上不过才十二岁,陆修瑾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怎么就莫名其妙,一个十四,一个十七,正好定亲?简直胡闹! 害怕母亲真的这样做,李珍特意写了厚厚的信件,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了五页半,其实就是一句话能解决的事。 无心家庭,只想学习。 想到这里,李珍没忍住,嘆了口气。 将收拾完的书本放回背包里,李珍背着包去找俞教授,上次上课,李珍有一些问题不太明白,想要去询问一下俞教授。 到了办公室,门窗紧闭,窗帘还是拉着的,但是李珍听到了俞教授说话的声音,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李珍敲了敲门,房间里一片兵荒马乱收拾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俞教授才打开门,看到李珍的时候还很和蔼的笑了笑。 俞教授:「李同学有什么事么?」 李珍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有些问题不太明白,所以特意来请教教授。」 俞教授点点头,让开了一个通道示意李珍进来,李珍全程低头,不敢四处张望的走进了办公室,只看到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个人,李珍的角度只看得到一双黑色的布鞋。 李珍只觉得有些尴尬,此时似乎并不是一个适合上门求教的好时机。 毕竟,俞教授关着门,甚至锁着门! 「李同学真是好学上进啊。」刘校长坐在位置上说道。 李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才敢抬起头来,结果发现办公室里另一个人竟然是刘校长。 俞教授坐在正对大门的位置,三个人各自坐在一处。 李珍:「学生来上学,自然是为了求道解惑,若是做学问不求甚解,那来读书做何用呢?还请老师不要笑话我的愚钝就好。」 刘校长摆摆手:「李同学若是愚钝之人,那这个学院可就没几个聪明人了,你的成绩我看了,是很不错的,说来,今年也是你的第二学年,明年有和打算,未来还有继续求学的想法么?」 这句话问来其实也有另一层意思,学院已经开办两年多,从女校毕业的女性,从事社会职业的,少之又少,中途辍学回家嫁人的,倒是占了大半。 现如今,从女校毕业竟然也算是一个说得出口的嫁妆了。若是说家中的女子是上过学,从女校毕业的,媒婆和男方家里,还会高看几眼,多添两分彩礼。 俞教授坐在一边也没插话,只是泡了两杯茶递给李珍和刘校长。 李珍:「继续求学自然是要多,将来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去留学看看,目前我个人比较看好美利坚,那里没有受到多少战争的影响。」 纵观整个世界战场,美利坚本土受到损失最小,获得的利益却又足够大,李珍是有心去看一看的。 刘校长点点头:「倒也不错,不过我更看好法国或者英国,这两者,各有各的优势。」 李珍笑笑:「刘校长的眼光当然是不会错的,只是时间尚早,我目前打算先将女校的学业完成,打好基础,后期若有机会可以去燕京看看,去燕京女高读两年,那也不错。」 目前女性少数能够接受到高等教育的,大概也就只有锦临的锦临大学,以及燕京的燕京女高,或许之后会陆续有其他院校接受女生入学,但李珍只怕自己没有时间。 一旁的俞教授安静坐着没有讲话,看到两人端盏喝茶,才开了口。 「是有什么不懂的?」 李珍将书递了过来,俞教授稍微点拨两句,李珍立刻就明白了。 题目不难,只有几分陷阱,经过俞教授的点拨,李珍避开陷阱,再将公式带入,计算完成,答案很快就解答出来。 俞教授在一边默默点头「你在化学一途上,倒是有几分天赋。将来有想要从事化学研究的想法么?」 李珍摇摇头:「目前来说,我暂时只想在两条道路上选择。」 俞教授看着李珍将书本收起来,这才递过去几颗花生米:「哦?看来你已经有了一些未来的规划了?所以根据你的目标,你才决定去美利坚看看么?」 第41页 李珍点点头:「是的,我尚且年幼,所能从事的社会活动有限,而且家乡的民风又十分朴素,说来不怕两位先生笑话,家母前段时间还来信,催我回乡,家中欲为我相看人家,将我嫁出去。」 说到这里,李珍嘆了口气:「我享受了家人的抚养,是不愿意做出伤害父母亲情的事情的,但是我也确实不愿意早早嫁人,我将来若有机会,唯愿从医或从文吧。能救一人,我便救一人,若能救一国,我身死亦甘愿。」 学医者救人命。 学文者救国家。 第23章 23 这一番话说的, 刘校长和俞教授都热血沸腾,心绪翻涌。 刘校长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啊, 太好了,有你们这样的少年,国家就还有希望。」 俞教授看着李珍,十分郑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李同学有这样的想法,真乃女中豪杰。」 李珍有些激动「先生们太夸赞我了,倒是令我羞愧,我现在能做的很少, 只能努力读书, 打好基础, 我相信有很多同学都是和我想的一样的, 大家能做事的做事, 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就发一分光, 如同萤火一般,在黑暗里发一点光, 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若没有炬火, 我们, 就做唯一的光。」 以前李珍不懂这句话, 对于她而言, 这只代表了让人烦躁的全文背诵, 或者考试中十五分的阅读理解,可是当她真的身处其中,看到周围这一切真实的发生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这位伟大的作家, 思想家,所描写的世界,所期盼的世界, 书中简单的两句话,不只是一个两分五分的考点,而是一个生命,灿烂而又辉煌的一生。 刘校长听完这一段话,眼眶都有些红了:「好啊,真好,说得好,此后若没有炬火,我们就做唯一的光!好啊!你们一定会照亮这个世界的!」 俞教授在一边,也是十分激动,他是个十分感性的人,想要拥抱李珍,但是又害怕此举过于唐突李珍。只好用力的拍着椅子扶手一连叫好。 刘校长虽然是从翰林退下来的,但是他不只是一个古板的人,对于新白话,也是有着很高的见解的,他能够成立女校,就是因为他想要让更多的人接受到教育,从女子开始,逐步到普通人。 而白话往往是普及教育最需要的,如果连交流沟通都设置门槛,那么教育如何深入群众,思想又如何深入群众呢。 李珍用白话,将刘校长想要推行思想的目标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如何不令他高兴呢。 刘俞两位先生都十分激动,李珍却有些脸红,虽然心中确实有报效国家的想法,但是「这一番话」着实有点剽窃偷盗之嫌,真是令人羞愧万分啊。 「两位先生,等会还有讲座,我就先行离开了,打扰,打扰。」 李珍脸色通红的站起身想要告辞,俞教授起身站在门口送别。 因为羞愧,李珍倒是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见俞教授和刘校长两人一只在看着她的背影。 俞教授眼看着李珍一路离开,等到看不见背影了,这才关上门,再次将门反锁。 刘教授坐在椅子上:「你觉得,此女如何?」 俞教授端起茶杯深思一会:「我虽然来的时日尚短,但是观此女学业用功,性格纯善,今日听她一席话,着实是赤子之心,令人心胸开阔啊。」 刘教授也点点头:「此女是我一好友,就是教授国学的伯元兄举荐而来,是乡下一农家女,家中倒也有几分基业,其父为族长,在学堂就有几分见地,伯元兄观其心智坚毅,学业亦努力,便向我举荐了。」 俞教授点点头:「原来如此,伯元兄的观人眼光向来不错,既如此,你认为此女子能否……?」 刘教授抬手阻止了俞教授:「不可,你我这般年纪,若是身死许国便罢了,可她不过金钗之年,将来的路……她自己走便罢了,我们又如何能让她……」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嘆气。 沉默一会,俞教授换了个话题:「之前与你说的,只怕是酸的浓度不够啊。」 刘教授点点头:「那该如何呢?」 俞教授想了想:「我之前打听过,目前有卖强酸的,只有日本人开的医院了,而且也不是想买就有的,恐怕还有些难度。」 *** 李珍急匆匆的跑走,只觉得脸颊发热,头脑发昏,诶,实在是太过于让人感到害羞了。 为了缓和内心的紧张与羞愧,李珍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回想刚才的对话,把思绪转移到查理教授等会的讲堂上。 查理教授的课实在是惊世骇俗,虽然女子学院开办还没有几年,但是设施还算是比较健全的,比如篮球场,比如实验室。 实验室是一个泛指,因为生物课和化学课都会用到,一开始李珍以为的生物课,是类似现代学校,只是教学生一些生物方面的理论知识,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学校不同,还是因为是女子的缘故,或许学校更希望教授她们一些,能够立足社会的能力。 生物课,或者换个说法,更像是护士技能培训课,至少第一节 课,查理教授就让她们亲自杀了一只鱼,然后再缝合起来! 在女子学院的生物课读上几年,毕业以后大概是可以去西洋医院求职的。 不得不说,这一点倒是与李珍的想法不谋而合,学医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不论什么年代,治病救人,都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第42页 因为有从事这一职业想法的缘故,李珍在查理教授的课堂上格外认真,包括查理教授的其他研究会以及展开课时,她都积极参与。 学校里有这一想法的也不在少数,报纸上关于女子是否可以出门读书已经吵完了,最近在争吵的,就是女子是否可以从事社会活动。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社会活动,不是指女子能否行走于社会,而是女子是否能够从事影响社会的职业。 女子可以做护士,因为病人总需要有人伺候,总不能指望太太小姐们来吧,那大男人的粗手粗脚,也不能将高贵的官老爷大财主们伺候舒坦啊,必然是要轻声细语,温柔体贴的女人来的。 但是女子能不能做医生呢?这得要好好交流一番的。 今日某位先生在报上发表一篇文章,表示支持女子做医生,国外已经有了女医生一职了,为何我们的女子,就不能做呢? 明日另一位先生,也要发表一篇文章,坚决反对女子从事医生这一职业,医者仁心,可是古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古人怎么会说错话呢,一个小小的女子,怎么可以拿刀在男子身上比划呢,哪怕是治病救人,那也是对女戒的背叛。 而且,若要做手术一类,必要赤身裸/体的,一个女子,看了一个男子的身体,却不嫁给她,这是如何的令人不齿!这种女子,就该被沉塘,被吊死,一头撞死在当场,成全她家庭的名声! 这个社会上,只有两种社会活动适合女人,一种是伺候人的下人,哪怕在洋人医馆工作的护士,在男人眼里,那也只是伺候人的下人,另一种,就是只伺候男人的女支女。 李珍头一次看到这种让人心肝脾肺肾那那都上火的报导时,还会背地里破口大骂。 但是现在已经习惯了,不是接受了这种有毒的思想,只是李珍知道,这种人是无法与他辩驳的,他有他的一套伦理思想,当自己无法说服他的时候,那就只能等他死了。 毕竟人总是会死的,当最后一个坚持这种有毒道德的人死亡后,这种所谓的道德,自然就会消亡了。 查理教授自然是支持女子从事正常社会活动的,所以他上课都非常认真,他从心底里盼望着学生们多学几分本事,李珍有时候觉得,这年头的教授们,大多数都是非常高贵的人。 他们大多数人都是真诚的,品德也是高贵的,因为他们打从心底里将学生们当作自己的孩子,盼望他们多学几分本事,多增加一点技能,多贡献一份力量。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对社会有益的人,一个可以养活自己,救助他人的人。 这在现代的教育中,已经逐渐衰落了,李珍看过很多老师,有些老师,空有教学技能,却毫无师德,对于学生,只是简单的按照家庭收入划分成三六九等,从红包多寡判断孩子品德。 给钱多的孩子,自然是品德高尚的,而没有红包的孩子,则是不懂事,品格卑劣,家庭教育缺失。 李珍一边想着,一边走到讲堂门口,另一个女孩见到李珍脚步匆匆,自觉的停下脚步免得两人撞到,李珍嘆着气,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只顾着盯着脚下,直直的就往关着的木门走去。 旁边停下脚步的女孩子再想伸手拦着依然是够不着了,只得眼睁睁看着李珍一头撞到木门,发出好大的哐当一声。 李珍这一头撞上去,好险没把木门撞出个洞,手里的书本掉在地上,第一反应就是抱着头蹲下。 「疼疼疼疼疼……我的妈呀,疼……」李珍蹲在地上抱着头。 旁边的女孩赶忙跑过来:「同学,你没事吧?」 李珍小心的揉搓着脑袋,疼的眼眶含泪,抬起头,透过朦胧的光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没事,多谢这位小姐。」 女孩扶着李珍的胳膊,还帮她把掉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扶着李珍走进讲堂,讲堂里目前一个人都没有,她们两人是到的最早的。 李珍和女孩坐在第二排,缓了一会才开口:「多谢你,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倒是让你看笑话了。」 女孩只是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哪里是看了笑话,你刚吓我一跳,我只怕你碰破了头,万一晕过去,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是先送你去看医生,还是先去叫老师,幸好你没事,我也就放下心了。」 李珍傻呵呵的一乐:「没事没事,诶,真是对不住,劳你担心,我叫李珍,我似乎没有怎么见到过你,还没请问你的名字呢?」 女孩将手里的书递还给李珍:「我倒是听说过李同学,你是二年级的吧?我比你高一届,叫周曼纯,陆夫子时常在我们班夸奖你呢,说你时有妙思。让我们多多思考,务要尽听前人之语呢。」 李珍手里的书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要不是这么多年过来的修养,李珍就要立刻站起来请周曼纯签名了。 周曼纯……我的天!那个着名的文学才女和我是一个学校的!!!!啊啊啊啊啊!!我的天啊!! 第24章 24 说起来周曼纯的名字一般人或许是不知晓的, 但是李珍因为课外阅读书的缘故,倒是了解过几分, 她是一个非常有品格尊严的女士, 早年间的反抗父母之命,拒绝包办婚姻,之后考取了赴美留学的资格,学成归国以后,还在燕大当了这个国家的第一位女教授! 第43页 现如今,这样一位女士, 竟然就在自己的面前, 她还长的很好看! 李珍:「啊, 那真是, 太巧了。」 两人对视之后, 都笑了起来。 周曼纯率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昨日才听陆夫子提到过你的。对你多有赞誉呢。」 李珍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才疏学浅, 哪里敢当陆夫子夸奖。陆夫子可是国学大家。」 周曼纯握着李珍的手「如何不敢呢,昨日上课之后, 本就想要找你聊一聊, 倒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李同学课后可有空, 我们每周五放学后都会举办读书会。李同学可以来参加的。」 李珍被周曼纯抓着手, 浑身上下都紧绷极了「当然, 当然, 能够多多与同学们交流, 我是非常愿意的。」 门口陆陆续续又进来一些同学们,李珍和周曼纯说话的声音就小了一些,没等一会,教授就来了, 同学们都不说话,认真听了起来,查理教授这一次的课题主要是消毒和防护,如何给房间消毒,如何给衣服手套口罩等等消毒。以及口罩,手套等等都仿佛用品的主要作用。 李珍听的很认真,但是这年头的口罩,大多数都是布制,手套也一样,橡胶手套也有,但是非常稀少,只有医院的医生会用,护士是不用的,也就是意味着,她们如果以后去做了护士,大概也是没有办法用橡胶手套的。 等到讲课结束,已经是快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周曼纯家里有黄包车,和李珍约好了周五见之后,就赶紧上车回家了,李珍也找到了自己的黄包车。 自从上次家访之后,李珍固定了请大柱来接送她上下学,等到晚上回了家,连忙开始做作业,感恩申市,一个开放了港口的城市,虽然目前没有享受到其他的产品,至少蘸水笔有了!! 写了那么多年的毛笔字,李珍如此热切的期盼着,终于在申市看到了钢笔,但是钢笔太贵了,就算是便宜的,都要好几个大洋,贵的甚至几十大洋,最贵的一只,要一百多大洋,镶金嵌钻的! 这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才会买的,李珍可买不起,只能买便宜的替代品,蘸水笔,蘸水笔更像是鹅毛笔一般,李珍偶尔也会苦中作乐,嘿呀,如果换成羊皮纸,说不定也是一种另类的模仿某个魔法世界了。 不论如何,学堂里的作业是不规定用什么笔的,这给了李珍极大的方便,至少现在课业的完成速度,有了一个质的提升,主要是归功于蘸水笔。 完成课业,李珍这才出来吃饭,赵姨妈已经做好了饭在等了,李珍收拾好书本来帮忙拿碗筷。 两人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赵姨妈「外面的日子乱糟糟的,你每日下课了,早些回来,不要逗留。」 李珍点点头「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了么?」 这段时日忙了起来,报纸都没功夫看,虽然还在订,但是至少四五日没空看了。」 赵姨妈摇头「还不知道呢,听说是哪家小姐跑了,那些个穿黑皮的到处搜查,诶,这爹妈肯定得担心死了。」 李珍吃着饭陷入了沉默,这年头,儿女跑了的不少,如果是真的,只怕这段时间报纸又要打几天的嘴仗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之前女子经歷的教育是三从四德,盲婚哑嫁。 现在城市里的孩子都去上西式学堂了,报纸上还在整日的鼓吹什么,要和西方学习,一些没有真的走上过社会的女孩子男孩子,盲目的相信了报纸,相信他们上了学,有了生活的能力,就头脑发热的离开了家庭。 可是生活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你爱我,我爱你,就能过日子,爹妈逼孩子嫁人是错的,难道那些盲目鼓吹爱情,鼓励孩子们离开家庭就是对么。年轻的男女离开了家庭的庇护,离开金钱的抚育,不超过一个月,只怕就会陷入一个叫做生活的泥潭了。 争取自由可不是把命都搭上啊。 嘆了口气,李珍吃完了嘴里的饭,准备把碗放到厨房里去。 赵姨妈看到李珍站起身,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对了,有你的两封信,我给你放花厅桌子上了,差点忘了。」 李珍点点头,把碗放到厨房,顺手用丝瓜瓤洗了碗筷,这才去花厅。 两封信都是家里的,一封是奶奶的,一封是母亲的。 李珍先打开了奶奶的信件,照例是先关心了她的身体健康,其次是询问她是否有乖巧听话,是否认真上课,学业是否有进步,然后是讲述了家乡亲人的思念。 母亲的信件就更简短了,问了两句身体健康与否,就告知她,今年冬日过年,务必回乡过节,家中已经给她安排了人,只等过年回来定亲 回来定亲??? 李珍将信件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看了三遍,确认自己绝对不是学艺不精,看错了文中之意,什么意思?她才多大,她下周才十二岁!怎么就忽然要定亲了? 哦,对,母亲说了,今年回去定亲,后年及笄了,再完婚,还真是体贴呢?! 李珍气的心底冒出一股火,这算怎么个回事! 她以为自己拒绝缠脚,来到申市读书,怎么也算是离开了封建糟粕了的,万万没想到,她的母亲要拽着她的脚后跟,把她拖进去! 也就是信上没写定亲的人家是谁,否则她定要写信去骂上两句的! 第44页 这么说来,只怕她母亲也是猜到她可能会这么做,这才没有告诉她人选。 可是李珍还是太生气了,努力的深唿吸,李珍开始思考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不论如何,不论问题多么的难解,总是有一个解法的。 李珍坐在书桌前,一只手下意识的拍打着扶手。 想要拒绝成婚,首先离家出走是不可能的,她没有任何独立生存的能力,或许她努力学习了,但是这个社会给予女性特别是一个十二岁女性的工作岗位,只有两个,一个是妓/女,一个只怕就是卖身为奴的下人了。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不够安全,她可以凭藉勇气离开家庭的庇护,却无法凭藉勇气反抗坏人的暴力,真的有一个男人抓住她,将她卖出去,她是无法挣脱的。 李珍读了书,不是为了做下人,更不是为了做妓/女的,那如何留在家中,但是又要拒绝亲事,只怕就要从男方的家里,或者从她的父母着手了。 从男方家里着手,好处是,只要知道对方是谁,她去信骂上一顿,这亲事只怕立刻就会告吹,坏处是,问题的癥结不在他,没有他,也会是别人。 问题的关键在于她的父母,而要如何说服父母,这才是整件事最难的部分,没有任何一个子女,可以成功的说服父母。 父母表面上愿意听从你,很大程度上,要么是因为爱你,所以愿意满足你的要求,要么是因为这件事不重要,而他们又烦你一直在叨叨,为了避免被你啰嗦,也就被说服了。 李珍想了想,父母是爱她的,但是这在传统习俗面前,恐怕就很难说,哪一个更重要了。 若是实在没有办法,李珍只能从两个方面入手了,先解决迫在眉睫的这个(男方),然后再慢慢解决根本原因(父母) 想到这里,李珍嘆了口气,抽出了信纸,温言软语的表达了最近的状况,感谢父母的关心,当然,她实在是想要知道,母亲特别看好的那个亲家是谁,她对于未来夫婿,也是有几分好奇的,如果能够提前了解一些信息,也有助于她定亲以后的生活。 洋洋洒洒三四页,李珍写的时候脸上杀气蓬勃,但凡那个男孩在她面前,她就一蘸水笔戳过去,甩的他一脸墨水! *** 陆夫子结束了一天的课业,晚上回到家,孙子陆修瑾早已经在家了,这会正在书房拿着本《仪礼》看,小孩年纪小,早先剪了头髮,这会长出来倒是很快,头髮上的毛茬已经长出来寸于,摸上去还有些硬茬茬的。 陆修瑾透过窗户看到人,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书本:「爷爷。」 陆夫子走进小书房,陆修瑾起身跟随,扶着爷爷坐在椅子上,还倒了一杯茶水。 陆修瑾不说话,站在一边乖巧的很,陆夫子喝了茶,放下茶盏,然后说了个炸雷一样的消息。 「李家同意提亲,过年的时候,就走礼,先定亲。过两年再成亲。」 陆修瑾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昨日没睡好,怎么就?忽然? 陆夫子似乎也看出了陆修瑾的呆愣:「怎么了?」 陆修瑾茫然的又些无措「爷爷……我……」 想说我不愿意,但是陆修瑾又觉得,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爷爷选定的人,总不错的,可是李珍她…… 「珍娘她……她愿不愿意?」陆修瑾脸色羞红,耳朵都烫的不行。 之前都是称唿李同席,忽然称唿珍娘,陆夫子当然看的出来,孙子是乐意的。 陆夫子笑呵呵的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家父母都同意了的。」 陆修瑾点点头,只想着,要不,明日给李珍送点什么糕点一类,之前在乡学就极喜欢吃糕点的,他明日就送一提去吧。 等到晚上快入睡了,陆修瑾躺在床上,心里都七上八下,说不出的忐忑,珍娘,大概是愿意的,她以前还与自己十分要好,说自己是朋友呢。 李珍快入睡时,还在迷迷煳煳的思考,等知道那个小兔崽子是谁,她就把他脑袋拧下来,让他知道,她李珍可不是好惹的! 第25章 25 第二日一大早, 陆修瑾就起来了,起来之后半梦半醒, 恍恍惚惚中,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今日该去买些糕点。 伺候人的小僕已经在外面等候了,听到里面的声音自然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应洗漱用品。 陆修瑾刷牙洁面,温温的水扑在脸上才清醒过来。 昨日爷爷说要给他和李家结亲呢。 小僕手里接过毛巾,就看着陆修瑾笑的傻乎乎的。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好奇, 这一大早, 有什么高兴的? 李珍早上起来之后去了天井, 自己打水洗漱, 水是打的井水, 赵姨妈家里没有自来水,需要去附近的井口打水。 不过听说最近要规划, 在他们这个附近弄个自来水口,大家以后打水要去那边打, 就是要交钱。 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章程, 但是主要用水, 还是打的井水, 幸好赵姨妈家里距离井口的位置不远, 李珍偶尔也会帮忙打水回来。 井水带着一点冰凉, 但是绝不扎手扎脸的, 洗了脸,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 早饭就是一碗粥和咸菜,偶尔赵姨妈会做包子,或者李珍自己去买两个饼, 和赵姨妈一人一个分着吃。 别的不说,赵姨妈的咸菜腌的是真不错,李珍唿噜唿噜喝了一碗半的粥,这才感觉到吃饱喝足。 第45页 看着时间还来得及,李珍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顺手就洗了。 大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摇了摇车把头上的铃铛,李珍听到摇铃声,背着包连忙应声跑出来:「来了来了。」 「不急不急,别摔着。」赵姨妈在后面喊道,生怕李珍不注意摔着哪里。 李珍跑出门上车之后和赵姨妈打了个招唿:「姨妈,今天下课会去一趟邮局寄信,晚一些回来,别担心啊。」 赵姨妈应声「好好好,那我给你留饭。」 大柱等两人说完话,又摇了摇铃铛:「出发了小姐,扶稳了啊。」 李珍坐在车上,脑子里还在盘算,怎么规避这莫名其妙的定亲。 到了学校,门口正好遇到赵宝儿,赵宝儿从轿车上下来,一旁的女僕递过手袋。 大柱早就跑远了,李珍和赵宝儿打了个招唿,赵宝儿脸上还带着几分不乐意。 「怎么了,一大早的不高兴?」李珍看着赵宝儿的脸色问道。 赵宝儿摇摇头:「没什么,等会和你说。」 这个等会,一等就等到了中午,赵宝儿和李珍坐在一处,两边做了安吉丽娜和周盼盼。 现在四个小姑娘已经组成了一个行动小分队了,上课坐在一起,午饭也是一起的。 赵宝儿饭都吃不下去,心烦意燥:「我娘要给我定亲了。」 安吉丽娜嘆了口气:「别提了,我爸爸也给我安排了会面。」 李珍一听,也吃不下去了:「最近是定亲大赛怎么的,怎么都开始安排定亲啊。」 周盼盼手里拿着筷子,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放下筷子:「宝儿和洛维茨今年都是十四岁吧?大概,这个年龄差不多了?」 李珍把筷子往边上一放:「我才十二……我娘非说我十四了!」 四个人对视一眼,齐齐嘆了口气「诶」 赵宝儿先开了口:「其实我娘去年就说了,后来不是因为……那谁退位,我爹说害怕发生动乱,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好说。就没决定,现在都快一年了,我娘就说想要给我相看人家了。」 其实最主要的事赵宝儿没说,家里弟弟妹妹们都开始长大了,她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下面姨娘们生的弟弟们,也开始长大了,她娘就着急了,想要给她找个人家,能帮着她哥哥的。 安吉丽娜撑着下巴:「我爸爸他也不知道,是我妈说的,说女孩十三四岁就要定情,十五岁成亲,周围人都是这样的,我爸爸就听她的了。」 李珍手里拿着筷子在碗里吧啦来吧啦去,就是没吃一口饭:「我娘……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不想成亲……」 周盼盼看了眼李珍:「不成亲?」 这倒是没想到的答案,赵宝儿和安吉丽娜,或许是觉得年龄太早,或者是人选不合适,但是都是没想过,自己一辈子不成亲的,这女人不成亲,怎么可以呢? 李珍点点头:「是啊,我目前,或者说,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坚持这个想法吧,我不想成亲,我读书奋进,是为了拯救这个国家的,如果我成亲了,周围的人再看我,或许就不是我,而是某个人的妻子,某个人的母亲。」 周盼盼愣了愣「你娘不会同意的。」 李珍点点头「我知道的,所以我目前还在想,如何拒绝眼前的亲事,之后我考虑或许会出国留学,天高皇帝远,她们就拿我没办法了。」 赵宝儿想了一会「如果他们不给你学费,怎么办?」 说道留学,大家终于有了点胃口,李珍夹了一筷子菜:「我会努力获得奖学金,或许还可以勤工俭学吧。」 李珍记得,大概是有过什么,勤工俭学班的。 安吉丽娜点点头:「这倒也算是个办法。」 周盼盼在一边吃饭,忽然想起来:「你是不是要参加明日课后的读书会?」 李珍看了一眼:「是的,怎么了?」 周盼盼放下手里的碗筷,郑重的伸出手,李珍有点愣住,但是也放下了碗筷,两人对视一眼,周盼盼握着李珍的双手:「我姐昨日忘了和你说了,今天放学,记得去图书馆集合……多吃点,好干活!」 李珍:??? 周盼盼松开了李珍的双手重新端起碗筷:「哦对了,我堂姐就是周曼纯。」 李珍:「嗯……?」 周盼盼:「今晚她们要去图书馆借书的,你作为读书会的一员是要搬书的。」 李珍笑了,搬书,能有多大事。 *** 下午结束课业,李珍背着书袋来到图书馆,昨日周曼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的。 一群女孩子都在门口,一共六七个女孩子,每一个都是如此的青春活泼,可爱动人。 周曼纯看到李珍来了,高兴的沖她招招手:「快来快来。」 李珍连忙上前,几个姑娘都笑的很温柔,李珍觉得自己仿佛是误入红楼的贾宝玉,周围都是一圈的仙女。 周曼纯在门口等着:「我们今天要找这些书,按照分类,每人选择一类,找好之后就在门口集合。」 李珍接过一张纸条…… 好傢伙,一张不大的纸条,密密麻麻,写了约有十几本书。 再看看其他几个姑娘,手里的书都是差不多,一场读书会,要这么多书? 不论如何,先去找书吧。 幸好女校的图书馆不是非常大的,大多数都是一些市面上就可以买到的书,甚至还有一些杂志和报纸。 第46页 李珍找的是文史类,在文史类一排上上下下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国史要义》 将这本书记下之后,去了前台找了登记的教授,教授查阅了登记簿,这才确定,图书馆没有收录这本书。 李珍只能先把这些找到的书搬到门口。 另外有一个圆脸的姑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手里抱着特别厚的书,堆起来都快挡住她的视线了。 李珍连忙把自己的书放在一边的台阶上,然后从女孩的书堆上面拿了两本,放在自己的书堆上。 「你可以先把书放地上,她们估计还有一会呢。」李珍劝道。 女孩愣了:「哦,多谢多谢。」 女孩把书放在李珍的书堆旁边,两人干脆席地坐在台阶上闲聊。 「你好,我叫何毓秀,你呢?」何毓秀笑起来脸上还带着两个酒窝 李珍摸摸自己的脸:「我叫李珍。」 何毓秀点点头:「我知道你,陆夫子在我们班提起过你的。」 李珍心里又些尴尬,这陆夫子到底是怎么说她的,竟然能让人家印象如此深刻? 「你之前提出的关于歷史和社会的关系,倒是让我们耳目一新呢。」何毓秀似乎挺激动,拉着李珍滔滔不绝的说道。 李珍都没办法插话,只能听何毓秀一直在说,时不时的应两声「对,是,没错」 里面的人出来的很快,陆续出来的人都参与了何毓秀的讨论,等到最后周曼纯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都认识李珍了。 大家抱着书跟在周曼纯的身后,读书会是借用了学校的一个空余房间,也可以说是杂物房,平日里不放什么东西,周曼纯借了钥匙,把这里打扫干净之后,就当作了读书会的教室,平日里大家都来这里交流一些读书心得,或者分享一些自己最近在读的书。 等大家把东西都放好了,周曼纯建议让李珍做个自我介绍。 李珍又些害羞,摸着自己的衣摆:「刚才在图书馆门口,大家都知道了,我叫李珍,今年12岁,来自锦临,目前在读二年级。希望以后与大家做朋友,多多交流沟通。」 下面坐着的姑娘们都热烈的鼓掌,周曼纯将书本归置好,读书会的屋子里也是有一个书柜的,把书籍按照类型分类摆放好之后,每个人可以借阅两本书,今晚带回去看一看,明日周五,可以一起交流。 何毓秀自己选了一本《公羊传》,转头询问李珍「明日可以与你讨论一下么,我实在对你之前所说的,社会歷史与经济的问题还有一些疑问呢。」 「当然可以,读书会就是大家一起交流沟通么,不过,如果你有兴趣了解这些……」李珍笑的一脸甜蜜,握着何毓秀的双手「少女啊,《资本论》了解一下?」 带着对资本论的好奇,何毓秀坐上了黄包车,李珍抱着书,也在校门口看到了大柱,以及不远处的陆修瑾。 和大柱哥打了个招唿,请他稍等,李珍走向了陆修瑾。 陆修瑾看着李珍额头都是汗水,从袖口掏出一张手帕:「擦擦汗。」 李珍也没多想,接过了手帕胡乱在额头擦了擦汗:「你今日来找陆夫子?」 陆修瑾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来找你的。」 说这话,陆修瑾脸就红了,从脸一只红到脖子。仿佛一个煮熟的虾子,低着头,手里递过去一包绿豆糕。 「你不是喜欢吃绿豆糕么,我让人去城南买的。」 李珍愣了一下,手里捏着手帕,看着陆修瑾手里的绿豆糕…… 这小屁孩?是?什么意思? 「多谢?」 秉持着朋友的关系,李珍还是接过了绿豆糕。 陆修瑾身弱细蚊:「不……不用,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李珍:「??! ,你解释一下,什么叫,你会对我好的。」 心里已经有了想法的李珍,已经暗暗捏紧了拳头。 陆修瑾声音更小了:「我……爷爷已经去提亲了,你……呕……」 话说一半,李珍直接一拳锤在了陆修瑾的肚子上。 「原来是你!臭小子! 听说过,正义的铁拳么。」 第26章 26 不管之前陆修瑾有没有听说过正义的铁拳, 但是这一刻,他知道了, 这一拳有多疼。 捂着肚子就差跪在地上,整个人疼的都缩了起来。僕人连忙上前要扶着陆修瑾,结果也被李珍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大柱一看李珍竟然把一个男孩打「跪了」 放下车子立刻跑了过来:「李小姐,没事吧,怎么回事。」 李珍气唿唿的盯着陆修瑾的后脑勺,他疼的整个人蹲在地上捂着肚子。 「你是不是有病」骂到一半,李珍想着陆修瑾确实身体不太好, 体虚, 只能换了个说法「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脑子没病, 怎么想起来去提亲!他们两是朋友, 但是没到这份上, 成个屁的亲! 「别让我看到你一次,看你一次, 揍你一次!」李珍气唿唿的把绿豆糕塞回给陆修瑾,陆修瑾没站稳, 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 就傻乎乎的看着李珍坐着黄包车走了。 幸好这会已经过了放学的时候, 同学们早就都离开了, 陆修瑾被僕人搀扶着爬了起来, 眼眶都红了, 李珍为什么不同意啊, 他们不是挺要好的么。 陆修瑾纳了闷了,心里又些难受,他还以为李珍心里也是有他的,小时候两人一起上学, 一起爬山,李珍都一直在照顾他,抚慰他,知道他喝药,还给他带糕点,带糖。总是与他很要好的。 第47页 怎么说了定亲,她又生气了,女孩子怎么这样。 僕人扶着陆修瑾,吓得人都傻了「小少爷……」 陆修瑾看了眼僕人:「她为什么生气啊。」 他是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人自幼相熟,一同长大,爷爷也很看好她,就算成亲以后她还想读书,也是可以的呀,他愿意供她读书的。 僕人张张个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愣了一会:「大概,女孩子害羞吧?」 李珍上了车,气的直拍大腿,这个臭小子,脑子有病吧!她根本不想成亲,他没事掺和什么,而且,做朋友她是尊重陆修瑾的,陆修瑾其人十分有道德感,是一个君子。 可是成亲?敬谢不敏! 好人,不代表是一个好的丈夫,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李珍并不觉得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与她的灵魂沟通交流,这是一个让人感到十分寂寞的事实。 简单来说,李珍并不觉得有任何人可以理解她,懂她。 因为生气这件事,李珍甚至忘记了去邮局,回到家里才想起来这件事,不过既然已经到家了,就没必要再跑一趟了,和大柱道别,李珍背着书袋回了屋子。 赵姨妈听到声响,从厨房探出头:「晚饭留在花厅,记得吃饭。」 李珍一边放下书袋一边高声回应「知道了,马上就去。」 陆修瑾在门口等了一会,等到了陆夫子,陆夫子看到陆修瑾倒也没有奇怪,两人一起上了黄包车,僕人在后面一辆车上跟着。 「爷爷……」陆修瑾犹豫的开了口。 陆夫子偏过头看了眼小孙子:「怎么了?」 陆修瑾捏着手里绿豆糕的提绳「珍娘……珍娘她似乎……」 结结巴巴了好一会,陆修瑾也没说出李珍似乎不愿意。 陆夫子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鬍:「珍娘又些不愿意?」 陆修瑾低着头,最终点了点头:「要不,算了吧。」 陆夫子嘆了口气:「你可知道,为何我替你选了珍娘?」 陆修瑾抬头看着爷爷:「不知。」 陆夫子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傻孩子。」 陆修瑾呆愣了?这是何意? 陆夫子笑了笑:「先回家,吃了饭再说吧。」 等到陆修瑾回了家吃过饭,甚至洗漱之后爷孙两个坐在书房了,陆夫子端着茶盏,这才给陆修瑾分析起来。 「你爹娘在晋中,从去岁闹那个乱闹闹的革命开始,那边就乱了,等到皇帝退位,这个什么国民政府成立,你爹的能耐就那样,读书读的人都傻了,换了政府,他也就是混了个小差罢了。」 陆修瑾低头,对于父母他甚至没有太多的印象,从小他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偶尔爹娘会在过年的时候回来,后来奶奶去世,他们回来的就更少了,一年只能见到一两次,通信也十分不便,他对于爹娘甚至快要忘记长什么样了。 「去锦临乡下,一是江南之地,对你身体好,适合你修养身体,二来,锦临也是一个虎踞龙盘之地,不论如何打仗闹腾,锦临都是很少受到波及的。珍娘她的父母,都在锦临当地有良田商铺,虽不是大富大贵的官宦之家,也算是耕读传家。记住,不论任何时候,人有了土地,就有了活头。」 陆夫子从李珍的父母,李珍的家庭着落,给陆修瑾分析为何要给他娶李珍,今后哪怕他们陆家作为前朝官宦之家有任何事,至少他还能靠着娘家的土地,生活下去。 陆修瑾沉默着:「那她不愿意,怎么办。」 陆夫子笑了:「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就有她说话的份了?珍娘是个懂事知道感恩的好孩子,她会听话的。」 一年多前,陆夫子已经感受到这个王朝已经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了,他得为了孩子考虑,李珍,是他周围看见的孩子中,最适合陆修瑾的,两人一个学堂,有了青梅竹马的情谊。 他自己教出来的孩子,他是有数的,李珍是一个心里有责任,有担当的女孩子,她的感恩,就是最大的弱点。 李珍有理想是很好的,如果她能够成为新王朝中,一个先驱者,那么陆修瑾会生活的很好,如果李珍失败了,至少她的家族能够给她一个托底,陆修瑾不会生活的太差。 陆修瑾不知道该如何说,他不知道爷爷结了这门亲,竟然是因为这些原因。 李珍晚上再次写了一封信,言辞拒绝接受着门定亲,她与陆修瑾毫无感情,两人性格不合,若是成亲,也是无法生活的。 而且她现如今毫无定亲成亲的打算,只愿多读几本书,多学习一些知识为了将来做考虑。 自觉自己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的李珍,决定明日一大早就将信件寄出去。 第二日是周五,下了学李珍就去了读书会,教室的门还没有开,李珍是第一个到的,就在门口看起了书。 第二个到的就是周曼纯,从包里掏出钥匙,周曼纯开了门。 两人进了屋子先把门窗都打开透气,日头晒得很,闷了一天,房间里都热烘烘的。 「你看了今日报纸了么?」周曼纯左右看了看,明明是没有其他人的教室,周曼纯还是把声音压的特别小。 李珍摇了摇头,今日早上连忙去邮局寄了信,还没功夫看报纸呢。 「大总统发表了一个文章,头版头条,你稍等,我拿给你。」周曼纯嘆了口气从自己的书袋里掏出了今日的报纸。 第48页 李珍接过报纸坐在了凳子上阅读起来。 题目倒是大义凛然《通令国民尊崇伦常文》通篇下来满嘴的仁义道德,推崇圣贤。 李珍只是冷笑一声就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这位总统先生,野心不小,已然在铺路了。」 周曼纯看了眼李珍:「你与我想到一处了。看来我们倒是有几分心心相惜呢。」 李珍用手点了点这篇文章:「如此表里不一的人,也配做总统。」 周曼纯吓了一跳,赶紧把手里的窗户关了:「小心些,别这么大声。」 这年头乱议国事,只怕是杀头的大罪了。 李珍到底是闭了嘴,陆陆续续有其他同学来了, 何毓秀一来就坐在了李珍旁边,同学们围成一圈,倒也没有什么位次的规矩。 「昨日我让家僕去找,却没有找到你说的书,可否告知是在那个书店,或者是哪位高贤的书?我好派人买来?」 何毓秀凑到李珍耳朵边小声问道。 李珍愣了一下:「那还请你稍等,我回家之后找一下,再告知你。」 因为之前只是引用一些理论和片段,李珍并没有去找原文,所以一时之间并不确定,这本书是否已发表。」 何毓秀点点头倒也没有纠结此事。 大家讨论先是聊了一些最近读的书以及体会,以及昨日所借来的书,李珍是头一次加入读书会,所以还不太明白,每一次大家都会商讨一个主题,然后各自提供自己所读的书,以供大家了解。 昨日所借的书,其实就是同学们最近所读的书,以及一些扩展类别的,自己读过,就推荐给其他同学们阅读。互相交流沟通。 「昨日大家已经知道李同学了,之前李同学有一些关于歷史以及社会的思考,十分新颖,还请李同学发言吧。」 何毓秀自己说完,就顺势介绍了一下李珍,并且为了李珍的话题起了个头。 李珍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冲着同学们鞠了一躬:「同学们好,这些也只是一些我个人的浅薄思考,若是有说的大家不认可的,都可以随时沟通交流。」 同学们都鼓掌以鼓励李珍,从年龄上来说,李珍是她们之中年龄最小的女孩子,大家都是愿意关心爱护她的。 「歷史是很有意思的,我很喜欢一句话,以史为鑑,可以知兴替。什么是歷史呢,一提到歷史,同学们或许都会想到,二十四史,史记等等。 但是我想着,这些都是片面不足的,歷史,是人类生活的行程,是我们生活的延续变迁,歷史不是死板的书,固有不变的文字,歷史应该是活的。我们研究的歷史不应该只是文字记录的书籍典故,因为他们都不是完整的歷史,只是片面的,是歷史的一部分记录,只是很少一部分歷史的缩影。 什么是活的歷史,我个人认为,歷史是人类生活,并为其产物的文化,也就是说,是社会的变革。人类的生活,纵向去看就是歷史,横向去看,就是社会。 我们所要研究的歷史,其实,就是社会的变革, ……而如今正是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正是因为如此……」 李珍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侃侃而谈。 窗外的陆修瑾,躲在窗户下,听着李珍的声音,却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珍娘,这样有思想,有目标的珍娘,真的会愿意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他么。 第27章 27 陆修瑾默默的离开, 在校门口遇到了陆夫子。 陆夫子看着陆修瑾垂头丧气的模样:「怎么了?」 陆修瑾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些热着了。」 陆夫子看了看陆修瑾, 到底没多问,两人坐了黄包车回家,陆修瑾沉默的吃饭沐浴,等到躺在床上时才开始思考。 很明显,李珍是不愿意嫁给他的。 而这段婚姻中,爷爷更多的是考虑到这段婚姻能给他什么样的保护,这段婚姻对于陆修瑾, 是一个保底的网兜, 让他不至于坠落生活的深渊。 而对于他本人而言, 陆修瑾不拒绝李珍。至少对他来说李珍是一个熟悉的人, 是一个了解过彼此的人, 虽然很难说他真的理解了李珍,但是, 至少她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女子, 不一定温顺, 但是她足够的善良和真诚。 陆修瑾自然也是一个好人, 不说堪比圣贤, 但是陆修瑾自问, 自己是一个不曾违背道德与秩序的人, 他没有做过什么有违良心的事, 扪心自问,他是愿意照顾李珍,对她好的。 可是李珍不愿意,她有自己的想法, 而现在看来,她的想法与她的亲族是互相违背的。 她想要做振翅高飞的雄鹰,可她的亲族,却只希望她能够乖巧,听话,温顺的做一只家雀。 *** 李珍结束了读书会,晚上回到家里,赶忙吃了饭就开始写作业。 虽然之后是周末,却也不能空闲,必要多读几页书,多看几页课本的。 信自从寄出去之后,就没了声响,家里之后又来了两封信,只是照例关心她的健康,是否认真上学,也没有提定亲的事了,李珍心里只觉得七上八下。 不过陆修瑾倒是有几分懂事,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李珍在学校里就没有再看到过陆修瑾了,陆夫子似乎也没有说什么,李珍原本想着去问一问陆夫子的,但是到底过于唐突了。 第49页 毕竟她总不能冲过去问陆夫子,我拒绝了你们家的求亲,你知道吧?实在是不像话呀! 等到十一月份,确认了家里似乎再也没有关于定亲的想法,毕竟这两个月的几封来信都没有再提及此事了。 「我家里似乎已经放弃了定亲的事情了,大概也觉得我年纪还小吧。」 李珍中午吃饭时说道。 安吉丽娜和赵宝儿嘆了口气:「诶。」 赵宝儿率先开口:我年底估计就要定下了。」 安吉丽娜愣了愣:「这么快?是哪家?」 周盼盼也愣住了:「不是才说相看么?怎么这么突然就说年底定下?」 赵宝儿低头不说话,手里的筷子捏的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李珍看着赵宝儿这样也知道她心里是不愿意的。 李珍拍了拍赵宝儿的肩膀:「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不愿意,我们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赵宝儿摇摇头:「没什么,他是个好人,没什么的。」 一边说着,赵宝儿忍不住苦笑了出来,她娘好歹也是给她卖了个好价钱,也算是选了个好人家。 「他家在汉口开工厂的,最近在申市也要开厂,就和我娘他们家搭上了线。我哥哥也劝我呢,女人哪里有不嫁人的,好歹是大少爷,下面也没个别的亲兄弟,庶出的几个,都没什么用,以后家业都是留给我孩子。呵……」 赵宝儿的表情实在是让人难受,李珍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了。 一顿饭吃的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中午本来是有午休的,李珍睡不着,就在外面晃悠散心,学校的东边有一个小池塘,平日里也有一些鸭子之类的在里面捕食。 「校长好。」 李珍没想到遇到了校长,立刻躬身行礼。 刘校长看到了李珍,也对她微微一行礼:「为何没有午休?」 虽然并不强制午休,但是大多数小姐们都会午休的。 李珍低着头:「心里不太好受,出来散散心。」 刘校长与李珍一边走一边聊着:「可否与我说说?」 李珍看着脚下的泥路:「校长先生,是否不论我们如何读书,如何奋进,世人对我们的要求,永远只有,听话,柔顺,生儿育女呢。」 刘校长没有立刻回答沉思了一会:「这是传统的局限,女子与男子一样,甚至我相信,很多男子,是不如女子的聪明才智的,只是很多的女子被传统给局限了,她们无法读书,无法掌握话语权,没有独立生存的经济支持。她们失去了独立于社会生存的权利,世人就要求,她们履行所谓生儿育女,听话柔顺的义务了。」 李珍:「如此看来,女子的生存之道,在于,权利的争取,和义务的平衡?」 刘校长笑道:「不止呢,歷来权利的争夺,都是不体面的,如今我不过是让女子有了读书的权利,你可观察到社会上对此的诸多意见?」 李珍也笑了:「我看了,刘校长可是被骂了许久啊。」 关于女子读书,刘校长是被骂了很久的,就算是现在女校已经开了两三年了,关于这个女校以及刘校长的指责,依然没有少,甚至因为西学的引进,以及报纸之流对于女性的讨论增多,刘校长被骂的,只怕就更多了。 女人如何能读书呢?她们读了书,识字了,竟然妄图走上社会,与男人争夺权力,这简直就是有违伦常,是社会道德的沦丧。女子读了书,走上社会,下一步,只怕就是参政议政,是武曌一流了,牝鸡司晨,有违天道。 除了这些,西学那些什么,自由恋爱之风,简直就是淫辞邪说!看看吧,就是因为有了女校,教会了女子读书,她们整日里不看一些经学正道,就会看那些西学淫辞邪说,导致了女子不再听从父母的话,这对辛苦养育孩子的父母,是多么大的伤害。 至于男子,听从西学,要抛妻弃子,说那些女子是社会封建残余,那是多么正常的行为啊,当一个女人,不能照顾男子,不能让男子心仪于她自然是女子的错了,她们裹了小脚,是封建糟粕啊。 男子学习西学,是正统的,是应该的,因为他们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啊,至于女子,她们被时代抛下,难道不是应该的么,一个女子,如果不能追随服侍丈夫,那她就应该退位让贤,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刘校长只是摇了摇头:「女子之权利,我辈还需奋斗啊。」 李珍心里有些苦涩:「只怕,不止我辈,还需要很久很久。」 至少李珍从她的年代而来,女子依然是被抛弃的,她因为是女儿,所以直接被父母定成了残障儿,因为只有第一个孩子是残障的,才能合法生第二个呢。 她十岁以前没有去上过学,从记事以来,就一直在家里干活,不管春夏秋冬,等她十岁的时候,她的母亲终于生了个儿子,为了儿子,他们要去城里生活了。 她自然是累赘,所以被她爹妈毫不犹豫的卖了,李珍现在还记得自己被卖的时候,她爹拽着她的头髮,让人贩子看着自己的脸。 「这丫头,长的好的很,要不是我亲眼看着生出来的,我都怀疑不是我们的种。」 她很好看,所以被卖了一个还不错的价格,被当作雏/妓。 不过幸好,因为她一直乖巧,听话,温顺,人贩子甚至都没有把她当回事。 第50页 所以在收费站略微停车的时候,她大喊,他们是人贩子的时候,警察立刻就将他们抓了起来。 感谢国家,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她谎称自己不记家人了,警察也没有收到任何报案,她被送到了孤儿院,哪里,大多数都是被抛弃的女孩,男孩子很少,只有残疾,或者身体有病的男孩才会被抛弃。 而女孩,不需要任何其他问题,只因为她们是女孩。 李珍看着远处平静的水面:「很多事,我知道是不对的,我或许暂时无法改变,但是,我一定会去努力,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刘校长点点头:「一个人的力量很薄弱,但是我们总会在正确的路上,找到同伴的。」 李珍没有再说什么,等到逛完一圈,李珍和刘校长告别,回到了教室里。 刘士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书柜角落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裹。 包裹不大,但是却有些重量。 刘士仁沉默的看了一会,又小心点将包裹放回抽屉,用钥匙锁好,然后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个需要慎重思考的决定,现在情况不明,他还不能如此仓促的决定,是否使用这个炸/弹。 李珍回到教室,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些时间,李珍也睡不着,干脆掏出本书翻看。 等到下午课闭,李珍这才拎着书袋离开学校。 门口遇到了俞教授,似乎行色匆匆,李珍也没多想,躬身行礼:「俞教授好。」 俞教授似乎没有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叠纸,急匆匆的往里面跑。 李珍站在校门口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俞教授向来注重仪态,这么行色匆匆,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到底没想明白,李珍拎着书袋上了黄包车。 俞教授拿着密报,直冲刘校长的办公室。 「裕民兄!」 刘士仁,字裕民,听到声音立刻开了门。 「怎么了?」 俞礼章将手里的信封递给他:「早下决断吧。」 刘士仁打开了手里的信封,从头到尾扫是一眼,气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太过分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角落的抽屉里。 第28章 28 十二月刚出头, 气温急转直下。 若十一月的天气还只是有些冷,十二月就是寒风刺骨的冷, 因为近海,冷风裹挟海风,吹的人心底发凉,骨髓里都是冰碴。 学校这两天已经结束了考试,本地的学生们还在商量冬日里互相走动,到彼此家中玩耍。 赵宝儿握着李珍的手:「明年我就不能来上学了,定了亲, 就要在家中待嫁, 明年秋天成亲, 到时候我就要去汉口了, 你们都要好好的, 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说话间,赵宝儿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若不是她坚持,只怕这次都留不到十二月和同学们告别, 周盼盼在一边也很难过。 周盼盼:「我爹被调职去榕城, 我娘说我们都要跟着去, 明年我只怕也来不了了。」 李珍一手牵着赵宝儿, 一手握着周盼盼:「我还记得今年年初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呢, 和你们一起入学考试, 没想到, 缘分这么短。」 安吉丽娜在一边,也有些触景生情,几个女孩子总是一起玩,忽然就要各自奔天涯了。 几个女孩子在校门口哭了一会, 李珍忍着眼泪给了赵宝儿和周盼盼一个拥抱。 「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挂念你们,给你们写信的,你们可不许不理我。要给我回信,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你们不要放弃读书,不论如何,都要学习!如果有机会,到时候一起去留学!国外再见!」 周盼盼鼻子都红了,用力的点着头:「一定!」 赵宝儿只是低着头哭,她肯定是无法离开的,她成了亲,就会成为她娘那样的女人,每日里围着孩子,围着相公,还要与那些姨太太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几个女孩子哭过一场,最后还是各自离开。 当天李珍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第二天回家,因为明年还要来上学,这一次也没带什么,只带了几本书,以及一些干粮准备路上吃。 这次回锦临是坐的火车,管家提前两天来了申市在客栈住着。 李珍只带了一个包裹,也不重, 第二日一大早,管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赵姨妈跟着李珍到门口,手里还在帮她把披风裹紧,帽子戴上:「天寒日冻的,把披风兜帽戴上,路上别吹了风,明年早点来,姨妈给你准备好吃的。」 李珍坐在车上还一直回头:「姨妈,天冷,你回去吧,我一定给你写信,你在家要注意身体,别着凉啊。」 赵姨妈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大柱带着他们逐渐跑远,仿佛在送自己的孩子出远门。 李珍坐在车上,心里一时有些难过,赵姨妈这一年对她很好,一时之间有些捨不得,但是想到明年还能来,又有些期待,自己过年得准备一些礼物,明年带给赵姨妈。 火车站的门口挤了许多人,这会的火车票不是提前预售,而是提前一两个小时才售卖车票,申市是一个大站点,提前两个小时开始卖票,如果是小一些的站点,就提前一个小时。 管家带着李珍一大早六点不到就来到火车站,就等着等会开门之后第一波的买票,这买票和上车都得靠抢。 第51页 一等车厢和二等车厢买了票,上了车还是有坐的。 三等车厢那几乎就是敞开来卖,买了票,运气好的还能抢到座位,运气不好,或者抢不过的,那别说坐,能不能挤上车站着都不一定。 管家自然是不能带着李珍去坐三等车厢,两人准备买二等车厢的坐。 现在门还没开,两人在门口等着,李珍两手空空,管家帮李珍背着一个包裹。 看着李珍站在冷风里吹的有些发白的小脸,李管家暗自懊恼,早算着应该让小姐舒舒服服在家睡醒了,吃了早餐再来车站,自己提前来卖票不就行了么。 正懊恼呢,就听到李珍哆嗦的声音。 「李叔,咱们从这里坐火车回家,要多久啊?」 来到这里以后还从来没坐过火车,李珍有些好奇。 管家低头看了小姐一眼:「早上八点的车,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到锦临,到时候咱们租的马车送咱们回家,到家大概得晚上五六点吧。来,小姐你站这里,有个摊子挡着风呢。」 李珍愣了,早上八点出发,下午三点才能到锦临?这差不多得七个小时了?? 这是一个难以想像的速度,李珍上辈子从锦临到申市不是没有坐过高铁,最快的甚至只要一个小时! 现如今要七个小时! 李珍嘆了口气,她得努力活到现代啊! 等到六点多,火车票卖票的窗口终于开了窗,车站的入口两边,各自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左边是一等车厢卖车票的,右边是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卖车票的。 一大群人疯了一样的往右边窗口挤,没有任何人排队,管家让李珍抱着包裹站在外面等着,一个人挤到人堆里。 李珍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仿佛丧失了理智的人群。 等了一会,管家帽子也歪了,头髮也散开了,就连鞋子都被踩的都是灰尘,这才手里高高的举着两张票,挤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等,八点开车,大概七点四十左右才会让上车,当然了,一等车厢的会有单独的通道。 李珍和李管家在一边继续等待,太阳逐渐升起来,李珍看了眼手里的怀表,七点三十。 十分钟之后开门放人上车。 李珍等在一边继续发呆,四处打量着人群。 有人挤成一团取暖,有人拖家带口,肩扛手提一大堆包裹和孩子。 还有刘校长和俞教授……? 刘校长和俞教授? 李珍愣了,她站的位置是个小摊子的拐角,刚才风还有些凉,她就站在此处避风,旁边还有一棵树,正好可以挡着她。 站在树和杂货摊子的中间,李珍小心的打量着刘校长和俞教授,两人都是穿着一身土布衣服,混迹在人去里十分的不起眼,俞教授的眼镜也没了,脸上是大鬍子,头上戴了个瓜皮帽,帽子后面还是一根长长的辫子。 刘教授和俞教授也一样,脸上是伪装,低着头,两人似乎在小声的商量着些什么,脸上的表情都是十分肃穆和紧张的。 李珍下意识的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转过头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看着管家:「李叔,我有些渴了,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个小摊子卖豆浆的,您帮我买一壶回来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不乱跑。」 管家也想了起来,卖豆浆的地方不远,走过去买一壶回来也就五分钟,于是点点头:「好,那你就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快去快回。」 李珍点点头乖巧的不得了。 看着李管家离开,李珍把披风的帽子戴上,把小脸隐藏在阴影之下,她原本就身量小,这会小心的走在人堆里,大家也没注意她,灰扑扑的斗篷和大傢伙身上的衣服颜色差不多,甚至没人发现她是个姑娘。 李珍装作不在意的从两位教授所在的角落旁边走过去,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十分刺鼻,除了臭鸡蛋味,李珍还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余光中,李珍看到刘教授手里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炸/弹! 李珍脑海里立刻想到了关键词。 背后的汗毛竖起,就这么一瞬间,李珍感觉到背后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 两位教授要做什么?! 如果是现代,李珍二话不说,一定会立刻报警,在火车站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有两个人手持炸/弹,不论是不是教授,是不是她的老师,她会立刻报警! 但是现在不一样,这里根本没人管,如果她喊了一句有炸弹,万一两位教授立刻引爆呢,就算两位教授不引爆炸弹。这群人也会因为惊慌引发大规模的踩踏事故。 到时候,到底是炸死的人多,还是被踩死的人多,可就不一定了。 李珍站在两人不远处的阴影里,短短的一分钟,脑海里是无数恐怖的画面。 她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两位教授。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她努力的回想两位教授的为人,两人在学校的任何与众不同之处,他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李珍打从心底里期盼,两位教授一定要是个好人,否则她该怎么阻止他们两个呢。 一分钟过去了,两位教授还在窃窃私语,李珍躲在阴影里,脑海中思绪万变。 两分钟过去了,不远处来了一个车队,一群人从车上下来。 三分钟过去了,李珍看到人群散开了一条路,给那群轿车上下来的人让开了位置。 第52页 俞教授和刘校长,逆流而上,走到了人群的前面。 李珍看了那群人,两位教授是要炸死他们。 从轿车上下来的人大概有七八个,每一个都穿着西装踩着皮鞋,看上去意气风发的模样。 其中有两个男人手里拎着黑色的皮箱,下意识的,李珍看了看刘俞两位先生,他们也在看着皮箱。 其中一个男人,一开始背对着李珍,此时终于转过头。 李珍忽然明白了两位教授的意图,别人或许李珍不知道,但是这一位,李珍可是曾今在歷史书上看过照片的,着名的反革-命人士,残杀了许多革-命先烈的! 而且长得非常有特色,让人看一眼就难忘的丑,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李珍还是能记住这张,丑的如此有特色的脸。 就在这一瞬间,俞教授点燃了手里的炸弹,冲着那群人丢了过去,不过是几秒钟的功夫,炸弹在人群中爆炸,拎着皮箱的两个人立刻被炸死了。 周围的群众尖叫着往外跑,刘校长挤在人堆里,李珍看出来,他是想要去拿那两个箱子,一开始李珍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黑色西服的几个人从衣服里掏出手木仓朝着炸弹来的地方射击,他根本不在乎打中的是什么人,是否无辜! 李珍咬着牙,弓着身子,趁着混乱的人堆中顺势挤到两个死人脚边,一把抓走了两个箱子。 只不过短短十来秒中,从爆炸,到人群尖叫,乱跑,李珍抢走了箱子。 刘校长一直在关注着箱子,自然也看到了一个身着灰色披风的小矮子拿走了箱子,但是他不能大喊,只能一直看着那个小矮子。 然后小矮子来到他的面前。 李珍将其中一个手里的皮箱塞给了刘校长:「快跑!」 俞教授也看到了李珍的脸,看到刘校长带着李珍已经往外跑了,连忙也躬身跟着人群跑走。 「箱子被抢了!」黑色西服的几个人中的一人大喊道。 身后的射击声更加密集了。 李珍只听到砰砰砰的声音,然后就看到旁边有一个女人忽然倒下,背后是一个血洞,后面的人根本不会停下,直接踩着她继续跑。 女人抱着头,蜷缩起来,嘴里是哭喊:「救命,救命啊!」 一个又一个人,踩着她往外跑。 然后下一秒,李珍感觉到身后一阵剧痛,膝盖一软,当即就要跪下。 她被打中了。 第29章 29 李珍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死, 倒也不是说,觉得自己会永生不死。 但是至少在李珍的设想里, 自己知道正确的道路,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不会死的那么轻易。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 被一颗子弹打中之后,李珍害怕了,怕死不是什么耻辱的事情,李珍此时此刻,确实害怕了。 她是不是要死了?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背后是剧烈的疼痛, 腿脚发软, 但是刘校长拽着她的胳膊, 几乎是拎着她在跑。 刘校长颤颤巍巍的小声鼓励「坚持住, 拐过这个弯。坚持,一定要坚持住孩子!」 李珍跑不动了, 眼前发黑:「你们是好人,对么?」 刘教授眼镜都红了, 旁边的俞教授跑了过来, 扶着李珍的另一边。 「你们是好人对吧, 把箱子……把箱子带走。」 她不知道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有什么用, 但是不论如何, 她不能让这种东西, 在一个反革-命的手里, 此时此刻,她唯一能期盼的,就是两位先生,是个好人, 是有良心的人,至少让自己的死亡,有一点价值。 晕过去的前一秒,李珍忽然想到,李管家,怎么办呢。 李管家快要疯了,他只是去买了个豆浆,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一群人疯了一样的在跑,他随手抓了一个老头,老头跑的快要断气了。 「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事。」李管家手里拿着一竹筒豆浆,哆哆嗦嗦的,甚至不敢听老头说的话。 「火车站有人丢炸弹,还有一群人打木仓!死了好多人。快跑吧!」 老头说完甩开了李管家的手继续跑着。 李管家手里的竹筒立刻掉在了地上,转身逆着人群往火车站跑去。 冲过两波人流,就没有再遇到什么大密集的人群里,通往火车站的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人。 「救……救命啊。」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小声的唿救,李管家看到她背后被血浸湿,身上都是踩踏的痕迹,可是此时他已经没办法去帮她了。 李管家看到火车站门口一穿着黑色西服的人,他们手里都是木仓,地上是一摊血,还有三个躺着的人,已经被炸的四分五裂了。 破碎的尸体不远处,就是李珍刚才站着的位置,摊子和树的背后,一个人都没有,李管家站在不远处,不敢上前,他只能努力用眼神搜索地上的人。 「那边的,你站在哪里干什么!」 身穿黑色西服的人自然发现了李管家,手里的木仓立刻指着他。 李管家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了。 「我,我来找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刚才在这里等我的。」 李管家已经说不清楚话来,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小姐出了什么事,他也不活了。 几个黑西服一听,问道:「你家小姐多大!穿的什么。刚才站在哪里!」 第53页 任何一个此时此刻出现的人,都有嫌疑。 李管家被带到面前,哆哆嗦嗦,指着刚才两人站的地方:「我……我们小姐,十二岁,在这里上学,我是来带她回家过年的,刚才,小姐冷,让我去买个豆浆,就站在这里,几位大人,行行好,让我去找我家小姐吧,她才十二岁,她……她……」 几个人一听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只怕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而且站的位置,和炸弹丢过来的位置完全相反,查看了车票,是今早刚买的,从申市道锦临的车票,身上还带着包裹,包裹里确实是十来岁小姑娘的书本和衣服。还有一些干粮,看上去说的是实话。 「先带去警局,等查清了再说。」 为了保险起见,几个人还是没有放开管家,管家心里着急,但是不敢和几个带傢伙事的大人闹,只能默默的流泪,期盼小姐老天保佑。 被关到警局之后,几个黑皮子的把老管家拖出来来回审问,可是一切都是清白的,确实他就是一个锦临乡下庄子的管家,家里一个女孩在申市上学,当日是约好了送孩子回家的。 现如今,李家已经知道孩子丢了,管家被关了三天,这才被放出来,李家老爷亲自来了的申市。 「老爷,我对不起你,我把小姐弄丢了。我罪该万死啊。」 李管家还在牢里就给李父跪下了,砰砰砰的磕头,李父连夜坐的火车来的申市,这么大的事,家里上下都瞒着老夫人,她还指望孩子在申市,有事稍微耽误两天。 「出来吧,先想办法找孩子。」李父气的也想骂人,但是到底忍了。 如果珍娘找不回来,管家就算死了,也于事无补。 这年头,女孩丢了,最可怕的就是被掳走卖去腌臜的地方,那女孩一辈子就毁了,如果是真的,家里甚至宁愿女儿当时就死了。 现在李父只祈求,李珍聪明点,是有什么事躲起来了。 赵姨妈家没有,找了几个医院,也没有。李父不敢登报,一旦登报寻女,孩子的名声就没了。 此时此刻的李珍,还在秘密基地,处于昏迷之中。 当天晕倒后,俞礼章背着李珍,带着刘士仁一路飞奔,躲在秘密基地。 两人都是復兴会的成员,这一次因为查到政府的某些人出卖了革命。 将重要根据地的军事布防图偷了出来,准备运送到南边,与北方政府划地而治,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李珍的出现,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到了秘密基地里,医生已经准备好了,当初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做好了受伤的准备,所以医生药品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但是组织里的医生万万没想到,两个大人没事,送来了一个被打中一枪的女孩!还是小女孩!! 刘士仁也来不及说什么,只是千万拜託医生,一定要努力救她。 只能说万幸中的万幸,李珍当□□服穿的极厚,距离又已经跑的很远,加上打中的位置,没有什么重要器官,手术很顺利就把子弹取了出来。 但是最要命的,就是之后的发炎。 手术之后的当天晚上,李珍开始发烧,嘴里迷迷煳煳的还在喊爹妈。 刘士仁和俞礼章听的都心疼,组织里的一个女人在里面照顾李珍。 两位先生在另一个房间吸菸。 「万一孩子没挺过去,我们万死难辞其咎,裕民兄。」 俞礼章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声音都有些哽咽。 刘士仁手里的烟快要烧到末尾,但是他都没有看一眼:「礼章,我们做错了么?」 两人都不知道李珍的结局会如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们的革-命,是为了让下一代的孩子们生活的更好,可是现如今,一个孩子因为信任他们,却可能会死。 李珍烧烧停停,一直到一个星期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刚一睁开眼,看到头顶一个电灯的时候,李珍下意识的以为,我回了现代了? 然后旁边一个身着袄裙的女士打碎了她的美梦。 女人趴在她的床边睡着,头髮都有些乱,髮髻松松垮垮的。 李珍伸手,小心的摸了摸女人的手腕,她的手就在李珍的手边上呢。 女人立刻清醒了过来,看到李珍醒来,似乎还有点迷煳。 「你?你好?」李珍有些傻愣愣的打了个招唿。 女人瞪大了双眼:「没烧成傻子!」 李珍???就这么直接的么? 女人下一秒立刻站起来往外跑:「醒了醒了,小丫头醒了!!」 李珍躺在床上,浑身酸软,根本没力气动。 刘士仁和俞礼章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没事了,孩子你没事吧。」 李珍看着两位先生,没忍住,哭了出来:「我没死,你们快告诉我,你们是好人,让我受伤有点价值。不然我太惨了。」 两位先生在想要流泪,但是又被李珍说的有些哭笑不得,刘士仁感情丰富,这会已经哽咽了,坐在李珍的床边:「是的,我们是好人,你也是好人,你受伤是值得的。」 旁边的俞礼章拍了下刘士仁:「裕民兄,孩子不受伤才是最好的。」 李珍哭的抽抽嗒嗒的:「我……我昏迷多久了?我这是在哪里啊?」 第54页 刘士仁坐在一边,对着几个人挥挥手,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孩子聊一聊。 几个人点点头,特别是俞礼章,看了眼李珍:「李同学,你做的这件事,保护了很多人。我替他们和你说一句,谢谢。」 说完,俞礼章也出了房间,最后走的时候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刘士仁双手搓着膝盖,深深的吸了口气:「李同学,你是一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心中有国家的人,不论如何,这件事,你是不会说出去的,这一次做的事情,我也愿意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但是,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就无法退出了,所以,你是希望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加入我们?」 李珍吸了吸鼻子:「刘校长,能先给我擦擦鼻子么,我鼻涕要流出来了。」 刘士仁笑了出来,从袖子里抽出手帕,小心的给李珍擦了擦鼻子。 李珍抽抽嗒嗒的:「校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和你相处,听你讲道理,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所以我在火车站的时候选择了相信你们,帮助你们。这件事,我愿意知道,我也愿意加入你们,我相信你们,不是做坏事的人。」 刘士仁用力的拍了一下大腿,激动不已的看着李珍:「好,好,谢谢你的信任,我这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第30章 30 李珍刚清醒, 躺在床上听着刘士仁校长对于復兴会以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的解释。 这边找孩子找了一个星期,快要疯了的李父终于不得不承认, 孩子失踪,他们毫无办法了。 一个星期,不论是车站,赵姨妈家里,医院,甚至小医馆,救济会, 他们都找了, 始终没找到。 唯一的好消息, 至少几个茶馆胡同, 没有新人。 警局里也没有抓到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 李管家才一个星期, 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佝偻着后背, 这会两个人在客栈,李父坐在炉子边看着外面, 寒风刺骨的天气里, 珍娘丢了。 当年也是在这么冷的天里, 他妹妹死了。 难道老天爷真的就看不惯他们家么。 两人决定今天再找一天, 实在没办法, 只能告诉家里, 让家里派人来了。 只是如果真的这样, 只怕就瞒不住老太太了。 *** 李珍一直听着刘校长说,等到说完了,中午喝了点粥,忽然想来, 李管家!! 此时此刻自然是不能暴露的,李珍和刘校长商议之后,决定说自己当时太乱,不幸被流弹打中,被一个好心的女人带了回家,今天才清醒过来。 之前照顾李珍的女子,自然就是那个好心人,这地方也是这个女人的家,她的丈夫也是组织中的一员,就是那个医生。 刘士仁和俞礼章二人自然是匆匆离开,不能出面的。 医生按照李珍的吩咐,去找了赵姨妈,赵姨妈也知道李珍丢了,这两天也都在出去帮忙找,这会人不在家,医生也没办法,只能留下一封信,请邻居交给赵姨妈。 等到傍晚,赵姨妈回家,邻居将信件转交给了她。 「是一个短头髮的男人来的,说有个什么小姑娘的事情来找你的,是不是之前住你家的那个小丫头啊?」 赵姨妈一听,立刻接过信,她也不识字,只能拿着信去客栈,这段日子李父和李管家都是住在客栈的。 到了客栈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李父和李管家都在屋子里埃神嘆气,赵姨妈跟着跑堂进来。 一进屋子有大喊:「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说这把手里的信件递给了李父。 李父接了信,打开之后一目十行,里面说当日他们在火车站附近,发现了身中子弹的李珍,救了这个孩子,接过孩子昏迷了一个星期才醒过来,他们这才联繫了家人。家人可以去什么什么地方寻她,只是现如今孩子身体还没有好,恐不方便移动。 看清楚信的时候,李父先是不敢置信,害怕又庆幸,当时听李管家形容的时候,就害怕过这种情况,只怕李珍万一中了弹,死在什么角落无人知道。 现在看来,老天还是保佑她的,李父这段时间都没睡好,这会听到孩子有消息,心里一放松,一下子晕了过去。 李管家连忙扶着老爷,赵姨妈又去找大夫。 等到急急忙忙找了大夫看了老爷,已经到晚上十点多了。 赵姨妈已经回了家,只等明天去看孩子,李管家照顾老爷。 李父躺在床上,额头贴这个热毛巾:「这孩子太难了,幸好老天保佑,你说,那些人,真是天杀的,珍娘被打中,该有多疼啊。」 一边哀嘆,李父眼泪都流了出来:「幸好没事,幸好没事。」 李管家也是在旁边直流泪,他之前都打定主意了,如果小姐出了事,他就跳江给小姐陪葬去。 等到第二天,李珍迷迷煳煳,就感觉自己又人摸自己头,一睁眼,就看到亲爹坐在床边,眼睛红的不行,还在哭,李管家和赵姨妈都在,李珍傻乎乎的笑了起来:「我不是在做梦吧?」 赵姨妈在床的另一边,握着李珍的手:「珍珍,是真的,姨妈来了。别怕了啊。」 李父摸着李珍瘦的颧骨都突出来的小脸:「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李管家也在一边哭,袖子一直在擦眼泪,李珍看的都心疼,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估计被吓得不轻。 第55页 「我吓着你们了吧,对不起啊。」 李管家哭的都哽咽:「小姐,都是我的错,我当时应该带着你的,如果我带着你,你就不会受伤了,我能给你挡子弹呢」 李父摸着李珍的小手:「那就要道歉了,这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坏人的错,珍娘,你受苦了。」 李珍心里有些愧疚,都是自己的错,让关心她的亲人,担惊受怕,泪流满面。是她冲动的以为,自己可以帮助刘校长和俞教授。 「对不起。」李珍再次小心的道歉。 赵姨妈在一边擦了擦眼泪:「珍珍你饿不饿,姨妈给你炖了汤,你要不要喝点。」 李珍连忙转过头看着赵姨妈:「要的要的,我好饿啊姨妈,我想喝汤的。」 赵姨妈把边上的食盒打开,里面是一个半大的瓦罐,打开盖子立刻就散发一股浓烈的香味。 李珍闻着鸡汤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小心的扶着李珍,赵姨妈一勺一勺的给她餵汤。 李珍躺在赵姨妈的怀里,小心的抿着汤,肚子里刚喝汤,就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是真的饿了。 幸好李珍找了回来,李父也算是安心了,李珍在申市安心养伤,李父也只能将孩子託付给赵姨妈,庄子里还有一堆事。等到今日确定李珍没什么事,李父给了医生一笔钱,虽然不多,但是也是李父现如今身上能掏出来的全部了。 医生不敢要,他当然知道李珍为什么受伤,此时要了李父的钱,不是恩将仇报么。 几人推拒了半天,最终李父还是说,这个钱就当是住宿费和伙食费,李珍住在这里养伤,总要吃用,医生没办法,收了一点,只能告诉妻子,多买点好吃的给李珍养伤吧。 回到庄子,李父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老夫人这一个星期在家里已经待得着急上火,恨不得亲自去申市了。 看到李父一回来,都等不到他休息,让他赶紧告诉自己,珍珍如何了,她看了报纸的,申市火车站爆炸案,上了头条!! 李父看着母亲,脸上堆着笑:「爆炸那个时候,她确实在现场,但是距离很远的,后面因为人群动乱,她也害怕,就跟着跑远,接过摔了一跤,脚踝扭着了,这不,这才没办法动弹,特意请我去申市看看呢。」 李管家在一边连忙点头,老爷特意交代,这件事,是决不允许在老夫人面前透露的。 李父安慰了半天,老夫人才算放下心来,只是心疼珍娘,又着急:「这孩子,夏天没回来,冬天也回不来,这都一年没看到了。」 算算时间,今年二月来的申市,夏天的时候,李珍说要做个开蒙班,回不来,等到冬日,十二月了,又扭了脚。 诶,翻过年,可就整整一年了。 「对了,陆家的事,你和珍珍说了吧。」 老夫人忽然想起来,问道。 李父坐在一边沉默了一会:「这事就这么定了,珍珍还小,她懂什么,再说了,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小丫头,她说不想就不想了,这成何提供。」 老夫人连忙开口:「我也是这样想的,珍珍还小,她不懂呢,女人,这一辈子嫁人不亚于重新投胎呢,陆家是个好人家,我特意找人算过了的,两个人八字极合,那个陆家的孩子,八字旺咱们珍珍,能保佑她呢。」 要不是因为八字旺珍珍,老夫人也不会这么急切,她热烈的希望,能够用自己知道的一切办法,求告满天神佛,保佑她来之不易的女儿,保佑她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李父点点头:「好。」 陆夫子这个冬天因为准备定亲的事情,带着陆修瑾回了锦临。 老话说,正月不娶,腊月不定。两边自然就把定亲的事情约了二月份。 陆修瑾十二月回到锦临,原本想着去找李珍说说话,但是陆夫子说,两人都是要定亲的人了,还是要注意规矩的,自然不敢唐突。整整两个月都呆在家里看书。 一只等到二月,虽然旧的王朝已经轰然倒塌。 但是新的秩序有没有完全建立,所以双方依然延续了旧有的习俗。 李家不是什么官宦之家,但是因有的礼数都是有的,纳彩,文名,纳吉,纳徵,请期,双方从二月开头一只忙碌到二月中旬。 只剩下最后的亲迎了。 因为李珍还小,虽然按照习俗,李珍算作十四岁,但是实际上不过才十二的年纪,家里还是想要多留一会的。 李父说了先定亲,但是成亲的日期,还要再往后两年,也是显示对女儿的珍重。 除此之外,对于李珍的嫁妆,李父也是给的足够的,除了一部分大洋,甚至最重要的,就是李家庄的,一块田地,不多,只有五亩地,但是这在李家庄,算是前所未有的了,谁家出嫁,都不可能给女儿土地的! 不过这在彩礼单上写的很清楚,这五亩地,只给李珍以及她的后代,而且 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三代以后,这五亩地,还给李家。 这也算是,另一类的三代还宗吧。 陆修瑾全程只听爷爷说着,心里却有些忐忑又有些开心,定亲了,以后他就要和珍娘成亲了,可是珍娘如果知道了,不会揍他吧…… 此时此刻,在申市养伤的李珍,正躺在赵姨妈家,十二月受的伤,一月已经可以挪动了,自然回了赵姨妈家里,姨妈每日里都炖一些汤汤水水,都要把她养胖了。 第56页 等到一只躺到二月份,李珍摸着自己开始发育的胸。 胖的好啊!!真会胖!! 第31章 31 因为受了伤, 甚至没有赶得及开学,李珍一直养伤到三月才回到校园。 到校第一天, 安吉丽娜一进教室看到李珍,顿时目瞪口呆。 「你这一冬天,胖了这么多?」 李珍:「你是不是不太礼貌!」 安吉丽娜撇撇嘴:「可爱的珍妮,照照镜子吧,你的小脸蛋都圆了。」 虽然说青春的女孩子一脸的胶原蛋白,就算是圆乎乎的小脸,也是很可爱的, 但是李珍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长痘痘了。」撅着个嘴, 李珍特别难受。 相比于背后一小块看不到的伤疤, 李珍更在乎自己脸上的青春痘。 安吉丽娜坐在李珍的旁边:「你这一冬天, 怎么一点消息没有, 我担心的不得了。」 李珍嘆了口气:「出了点……小事。」 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他们,但是李珍还是小心的凑到了安吉丽娜耳朵边:「火车站那事, 你知道么。」 安吉丽娜挑了挑眉,李珍发现, 安吉丽娜精心修剪的眉毛, 宛若细长的柳枝, 特别好看。 「知道啊, 都上了报纸头条了。」安吉丽娜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听我爸爸说, 抓了好多人, 还没找到丢炸弹的人呢。」 李珍嘆了口气:「我在现场, 当时爆炸之后,我和我的管家分开了,我害怕的想要跑远,接过被流弹打中, 可太倒霉了。」 安吉丽娜本来正在收拾书本,一听说李珍被流弹打中,吓得手里的书都掉在了地上。 「你在??你……我的上帝,我……我的老天爷。」安吉丽娜都不知道该喊什么了,吓得连忙扶着李珍的肩膀左右转动,想要看看她是不是安然无恙。 当安吉丽娜在报纸上看到新闻的时候,她还在家里开舞会,是舞会上大家闲聊说的谈资,但是当这场袭击,伤害了自己的朋友,甚至差点杀死自己认识的人时,安吉丽娜不能置身事外了。 「那些人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袭击平民!!」安吉丽娜气唿唿的说道。 李珍嘆了口气:「也不知道我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我被打中以后,一个路人救了我,还通知了我的家人,我才捡回了一条命。」 安吉丽娜抱着李珍,担心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愿上帝保佑你珍妮」 这也算是解释了,李珍为什么没有在冬天给几个好朋友写信沟通,安吉丽娜立刻原谅了李珍。 安吉丽娜像是在抚摸可爱的洋娃娃一般,伸手抚摸着李珍白里透粉的小圆脸「珍妮,别再为了小痘痘而唉声嘆气了,你可是捡回了一条命,今后的每一天,你都要开开心心的!」 开开心心的李珍,结束了一天的课业,开开心心的走到了校门口,看到了同样开开心心的陆修瑾。 陆修瑾今日穿的是一身深色的长袍,头上倒是没有带着瓜皮小帽,从去年到今年,头髮倒是长的挺快,大概是因为年轻,头髮长的茂密,小小年纪,倒是竖着一头二八分,露出一张脸颊略圆,但是白净秀气的小脸蛋。 嘴唇和下巴上都有一点点的鬍渣,但是清理的也算是干净,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眼睛透亮,这会笑容满面的看着李珍。 「珍娘。」就这么喊了一声,陆修瑾就脸红了。 看着李珍粉白的小脸,还有一身红色的袄裙,陆修瑾忍不住想着,这颜色真好看,就像是嫁衣,这么一想,陆修瑾的脖子和耳朵都红了,烟波含情的看了李珍好几眼。 李珍:「??,你发烧了?」 莫名其妙么??这人脸红什么? 李珍看着陆修瑾,没弄明白,这个小病秧子,他发烧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脸红了? 陆修瑾摇摇头:「没……没有,你……你身体好些了么,听爷爷说,你崴了……就留在申市了?」 一说到李珍崴了脚,陆修瑾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李珍的绣鞋从袄裙下露出一个鞋尖,鞋面上绣的是粉白相间的莲花,青绿色的枝叶彼此交缠,中间还有探头探脑的小鱼儿,十分可爱活泼。 看到李珍的绣鞋,陆修瑾觉得脸上恐怕烫的都要冒烟了,立刻把眼睛转向别处,不敢四处张望。 李珍觉得,陆修瑾好赖大概是脑子有点病了,这人,怎么就?自己把自己蒸熟了似的? 挑了挑眉,李珍不急不慢的:「是啊,陆夫子回锦临过冬了?」 想起来自己母亲给自己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亲事,李珍想着自己都没回家,而且之前也给家里写了信,拒绝了这门亲事,恐怕陆修瑾现在也知道了吧。 「是啊……去年冬天,咱们不是……定亲么。」陆修瑾就看着李珍肩膀上的一处绣花,不敢似乎张望,但是说道定亲,陆修瑾的声音越来越小。 从锦临定亲之后,陆修瑾就又些忐忑,珍娘大概是不愿意的,但是他又不能违背爷爷,只能私心里想着,若是和李珍成亲以后,一定对李珍加倍对好,绝不让她难过。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李珍又是十分美丽善良的女孩子,陆修瑾心里,也是有一些心动的,只是到底只是青春年少,甚至不需要陆夫子说,陆修瑾在心里还要时常劝慰自己,不要沉迷女色,更要专心学业。 等到冬日定了亲,虽然珍娘不在,但是她的父母亲族,都是在的呀,三媒六聘的规矩,也是照着做,在祖宗面前,也是过了明路的,李珍就算不高兴,大概应该也不是没办法的了。 第57页 李珍前面没听清,等到后面陆修瑾说话声若细蚊一般,就更听不清楚了:「你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陆修瑾鼓起勇气看了眼李珍的脸:「我是说,去年冬天,咱们不是定亲了么。」 李珍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着陆修瑾被自己盯着,越来越红的脸,觉得自己仿佛冬天不是被木仓打了,而是被雷噼了,这其中最大的后遗症就是,出现了幻听。 「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你说怎们什么?什么东西?」李珍冷笑着,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的死紧。 陆修瑾憋红了脸蛋,重复了定亲两个字,然后下一秒,就被一拳打在了肚子上。 「你有病吧!」李珍觉得陆修瑾有病,不是那种侮辱的意思,而是单纯的,处于关心的询问,和对事实的陈述。 陆修瑾今天是来找爷爷的,没有带家僕,这会校门口还有刚放学,没有离开的女孩,看到李珍一拳打在一个陌生男孩的肚子上,好几个姑娘都惊呆了。 安吉丽娜也在,立刻跑了过来:「发生了什么,我的天,珍妮,怎么了?」 李珍还想上去揍一顿陆修瑾,几个姑娘赶紧伸手拦住了她,李珍一脚从袄裙下飞出,揣在了陆修瑾的小腿上,陆修瑾捂着腿,金鸡独立的跳来跳去,疼的不行。 「珍娘,珍娘,你冷静点。」到这会了,陆修瑾还在劝李珍冷静一些。 李珍算是力气比较大的,四五个姑娘有的抱着她的手,有的抱着她的腰,就这样,李珍还在挣脱着:「放开,今天我要就让这个小病秧子知道知道厉害,放开我,让我打死他!」 打死肯定是不能真的打死的,听说学校门口发生了斗殴,学校的一个女孩子,在门口殴打一个男孩子,刘校长带着几个老师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陆修瑾站在一边,跑都不敢跑,还在好声好气的劝李珍:「珍娘,你别生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会真心对你好的。」 李珍越听越气,好你个大头鬼好!「你才多大,你有病吧,我才十二岁!十二岁,你有病吧!你心里是不是有问题!!」 陆修瑾今年也就十五岁,李珍十二岁,李珍真诚的,打从心底里觉得,陆修瑾,绝对是有病! 刘校长急匆匆跑过来:「都住手,都住手!!」 看到门口斗殴的是李珍,刘校长尽然又一种,也就是李珍,果不其然是李珍的感慨。 整个学校,能和男孩子打架的,估计也就是一个李珍了。 「哎呀,李同学,瑾瑜,你们怎么?」 看到和李珍打架的竟然是陆修瑾,倒是又些出乎刘校长的意料,陆修瑾这个孩子,他是知道的呀,文弱书生一个,身体不太好,平日里只是听他爷爷的做做学问,要说打架,还不如说,陆修瑾大概率,是在被李珍单方面的殴打。 刘校长沉着一张脸看向二人:「好了,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给我站好了,成何体统!」 看到李珍被众人阻拦,还在飞腿从袄裙里伸出脚想要踹陆修瑾,刘校长连忙阻拦李珍。 看到刘校长到来,几个同学终于能松开手里,抱着李珍腰的姑娘这会已经满头大汗了,脸颊通红的站在一边喘气,其她几个姑娘也都差不多,安吉丽娜倒是好一些,甚至还有功夫在旁边偷笑。 李珍也算是听刘校长的话,站在一边插着腰指着陆修瑾的手指都在哆嗦:「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刘校长看着陆修瑾和李珍:「好了,在学院门口打架斗殴,简直有辱斯文,你们二人都跟我来!」 陆修瑾苦着脸跟在刘校长身后右边,李珍咬牙切齿的跟在左边,抱着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李珍一路上都冷着脸,绝不对陆修瑾露出一秒钟的好脸色。 跟着刘校长来的,还有俞教授,这会看到李珍气唿唿的,心里都憋着笑,小姑娘,这会气鼓鼓的一张脸,像只炸毛的兔子,简直可爱又活泼。 「礼章,还要麻烦你去请伯元兄来我办公室一趟,多谢。」 走到一半,刘校长似乎才想起来,连忙拜託俞教授去将陆夫子请来。 第32章 32 李珍和陆修瑾到了刘校长的办公室之后都没有说话。 「你们先坐下, 等陆夫子来了再说。」 不管什么年代,孩子打架, 都是要叫家长的。 李珍在申市的家长只有赵姨妈,刘校长也知道赵姨妈是管不了李珍的,出于责任和爱护之意,刘校长只能把自己当作李珍的家长,来替她和陆夫子好好道歉沟通了。 陆夫子倒是来的快,不过五分钟就来了。 陆修瑾和李珍看到陆夫子,倒是同时站了起来鞠躬行礼。 「伯元兄近来可好?」刘校长上前和陆夫子拱手问候道。 虽然是校长, 但是刘校长并不是每日都会来学院, 也不是每次来, 都会和陆夫子遇见, 算起来, 两人也有小半个月没见面了,就算是小半个月前, 也是在学院中匆匆路过见了一面,没有多说什么。 「不错不错, 裕民兄近来倒是忙碌啊。」陆夫子和刘校长拱手。 办公室中央是个茶几, 所有两侧是单人藤椅, 中间是个长的长椅, 两个孩子站在单人椅旁都不说话。 李珍低着头, 告诉自己要冷静, 陆夫子是对自己有恩的夫子, 不可无礼。 第58页 陆修瑾偶尔抬头偷摸的看一眼李珍,但是始终不敢说什么。 刘校长和陆夫子互相问候了两句就共同走到了长椅坐下:「我也是收到同学们的求救,去了校门就看到两个孩子在争执,想着都是熟悉的小辈, 恐有什么误会。于是请了您来。」 到底女子与男子斗殴听上去不好,刘校长委婉的换了个措辞。 陆夫子一听倒是又些好奇,看着李珍僵直的脸色和陆修瑾低着头不说话,大概猜到了三四分:「珍娘,你和瑾瑜是从小认识的,你们二人的品行都是很好的孩子,有什么事情,让你们当着众人的面争执呢?」 既然问到了李珍的头上,李珍自然就开了口:「夫子,您是我的开蒙夫子,也是对我有恩的,我不愿意同您说谎,这门亲事,我不愿意。」 刘校长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种事? 陆夫子点点头,似乎一点不着急:「那,我可否问问,你为何不愿意呢?」 李珍:「首先,我年岁尚小,不及豆蔻,陆修瑾也才不过是舞象之年,以这样的年纪进入一场婚姻,是对彼此极大的不负责,其二,我无心家庭,我现在只想着读书,我无法,也暂时没有意愿呆在家中,不思进取的生活,去做世人眼中的贤妻良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心中是没有陆修瑾的。」 陆修瑾低着头,不敢说话,他想着李珍或许会别扭一阵,生气一阵,但是终归会接受的,但是最后李珍却说,她心里没有自己,这倒是让陆修瑾感到难过和不堪,为什么看不上自己呢? 陆夫子也不生气:「只是这三点理由?没有其他了么?」 李珍想着,陆夫子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意愿了于是摇摇头:「没有了。还请陆夫子择日有空,去退了婚吧,也莫要耽误了陆修瑾了。」 陆夫子点点头:「既然你已说完你的想法,那就听听我这个老头子的一些意见,如何?」 李珍还是尊重陆夫子的,自然不回辩驳他:「还请陆夫子说吧。」 陆夫子:「第一,你说的年岁尚小,这点确实,但是你与瑾瑜都是要长大的,今年定亲,也只是定下人,日期我与你的父母也都商讨好了,总归是等到你们成年之后,所以这个并不是问题, 其次第二,你说你无心家庭,不愿世人眼中的贤妻良母,这点我也无意见,你与瑾瑜都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我是一个十分愿意接受新潮的人,现在女子读书也不少,将来亦可走上社会,这与成亲并不违背,你可以放心,我和瑾瑜都不会阻拦你,你可以参加工作,走上社会,我们是十分支持的,这与成亲建立家庭并无影响。 至于最后一点,这得问问看你了,女子终归要成亲的,瑾瑜是一个好孩子,他很善良,也会对你很好,我也亦是开明的,在你所能选择的中,瑾瑜是最适合的选择。你怎么知道,拒绝了瑾瑜,你有更好的归宿呢?」 李珍愣了,陆夫子这一段不走寻常路的对话,打断了她的思路,自己已经这么明确的拒绝了,为什么陆夫子,还要坚持呢? 而且,他一个老师,与自己讨论呢婚姻大事,这让李珍别扭的不行。 陆修瑾在一边不说话。 李珍看了眼陆修瑾又看了眼陆夫子:「夫子,我是一个有想法的人,您是知道的,陆修瑾不适合我,他太懦弱了,他除了听从您的意见,并没有自己的想法,他没有自我。或许,您也没有问过他是否愿意,或许,他也是不愿意的呢。」 听到李珍的话,陆修瑾倒是抬头了,看着李珍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愿意的。」 听到陆修瑾的话,李珍心里都在爆炸,愿意你个大头鬼!现在倒是会说话了!可惜说的没一句是自己想听的! 场面顿时僵住了,李珍打从心底里,想要再出手揍一顿陆修瑾,他被自己打成这样,还要坚持什么啊? 刘校长赶紧打圆场:「这种事,诶呀,我都不知道,我先恭喜伯元兄,哎呀,这…这可怎么处理。这竟然还是个家务事。」 李珍气唿唿的:「刘校长,这不是家务事……」 自己不愿意,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家务事?! 刘校长喝了口茶:「诶呀,怎么不是家务事,都定了亲了,那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李同学你也莫要生气了,瑾瑜这孩子,我小时候看着他长大的,再好不过的孩子了。」 李珍嘴角都又些抽搐:「若是我没记错,陆夫子去年夏天带着陆修瑾来的。」 刘校长看着李珍:「比去年还要早,他刚出生那会。」 李珍:…………「我不愿意。」 陆夫子看了眼李珍:「若是方便,伯元兄,你带瑾瑜出去走走,我与珍娘单独聊聊。」 刘校长立刻起身:「当然,当然,你们慢慢聊,来瑾瑜,陪伯伯走走。」 带着陆修瑾走出办公室,刘校长甚至贴心的关上了门。 陆夫子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不只是这些原因,珍娘,这场亲事,也算是夫子将瑾瑜託付给你照顾。」 李珍还想开口拒绝,陆夫子抬手阻止了李珍,放下手里的杯子后,陆夫子嘆了口气:「我今日与你的说的话,你且听一听,若是我说完,你还是不愿意,我们也不会逼你。 我今年已经快要古稀之年,还不知道有几个年头活着,前年自从革命以来,各地就闹哄哄的,瑾瑜的爹娘在晋中也遭遇了革命,他爹娘都是吃了苦头的人,去年给我来了一封信,他爹虽然在新政府入职,但是官居末位,自身难保,更别说庇佑家小, 第59页 而且他爹本来身体就不好,去岁来的信里,更是说患上了肺疾,还不知道,我是否会白髮人送黑髮人,瑾瑜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他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将瑾瑜託付给你,只希望今后,你能帮助他,陪伴他,照顾她,也算是,我一个老人的恳求。」 这话说完,陆夫子还咳嗽两声,花白的头髮从让李珍又些不忍心,看着陆夫子咳得厉害,李珍上前帮忙拍打陆夫子的后背。 「夫子,我可以帮您照顾陆修瑾,我当他是我的好朋友,可是我想读书,我真的……不想成亲。」李珍小声的说道。 陆夫子喘匀了气,拍了拍李珍的手背,让她坐下:「珍娘,世道艰难,就算不是瑾瑜,你爹娘难道就会同意你一直不嫁人,一直读书么?我知道你愿意读书,愿意上进,我和瑾瑜绝不阻拦你。 你不管是想读多久,哪怕要去留学,都是可以的,我和瑾瑜都支持你。 可是若是别家,你还能确定,成亲以后还能如你所愿的生活么? 现如今,只要你和瑾瑜定亲,将来嫁给瑾瑜,不论是读书还是留学,还是要做什么,瑾瑜都不会拦你,这不是更好么?」 陆夫子的话,也是出自真心的,不能说错,但是也绝对不说不上是对。 李珍也知道世道艰难,她难道真的要和家人闹的天崩地裂,坚持不婚么,爹娘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对不起她的事情,他们出自真心的关心她,爱护她,供养她,在能力范围内,尽量的满足她,保护她。或许偶尔方法略有不对,但是绝不能说心是坏的。 若是为了成亲的事情,就闹的与父母离心,李珍也不愿意如此。 和陆修瑾定亲,或许不是因为喜欢,但是至少,家人会得以宽慰,今后的生活,她也能按照自己所愿。 李珍嘆了口气,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陆修瑾确实是目前最适合控制的选择。 陆修瑾在李珍面前的懦弱,听话,都是优点。 最终,李珍不忍心看到有恩于自己的老师如此低声下气,他想要将唯一的孙子託付给她照顾,他爱护孙子的心是好的,或许这在某种程度上伤害了李珍。 但是李珍也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陆修瑾来当作藉口,以此宽慰家人对她的爱护。 这场亲事,并不是出于爱,但是不论如何,李珍接受了。 从办公室走出来之后,李珍在楼下遇到了刘校长和陆修瑾,陆修瑾还是又些难过,刘校长似乎在安慰他,李珍路过时只是对着刘校长鞠躬致意。 陆修瑾看了眼李珍,发现李珍脸色平静,心里更加忐忑了。 等到晚上回家,陆夫子看着陆修瑾,摸了摸他的头髮:「瑾瑜,你可真傻啊。」 第33章 33 不论各自的目的, 李珍和陆修瑾,都暂时承认了这场亲事, 刘校长在事后也只是嘆口气,宽慰李珍:「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等到五六月伤口彻底养好,李珍也终于开始跑跑跳跳锻鍊身体,之前小腹还有些肉肉,经过努力,倒是平坦了一些,李珍每日摸着自己的肚子, 都要劝自己, 也是劝赵姨妈。 「姨妈, 别做那么多好吃的了, 再吃下去, 我可要变胖了。」 李珍受伤之后,赵姨妈是每天汤水养着, 就算是长好了,也是隔三差五做点好吃的, 生怕李珍吃少了, 在爱护孩子的家长看来, 对孩子最大的关爱, 就是给她做好吃的, 看着孩子吃东西。 「瞎说, 你不胖, 再说了,小姑娘胖点怎么了,健壮,身体好, 长命百岁呢。」赵姨妈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回道。 李珍嘆了口气,只能心里暗暗发誓,不论赵姨妈今天做什么好吃的,都要多吃蔬菜少吃肉! 心里想着事,手里还在帮忙摆放碗筷,把板凳放好,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李珍有些奇怪,家里只有自己和赵姨妈住着,一般不会有客人啊? 赵姨妈在厨房做饭,似乎没听到敲门声,李珍走到前面的花厅,果不其然真的有敲门声,李珍走到门后,暂时没开门,隔着门沖外头询问「你好,请问找谁?」 「是我,俞教授,李同学么?」俞礼章小声询问道。 李珍一听是俞教授连忙开了门:「教授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 俞教授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你与你姨妈说一声,速速与我来。」 李珍一听似乎是什么要紧的事,神色之中也带上了两分紧张:「好,好,教授你稍等。」 因为家中还有赵姨妈,李珍也不方便让俞教授进来,只能连忙跑到厨房:「姨妈,我忽然想起来,有本书忘记买了,明日上课要用呢,我去买本书,您先吃饭,莫要等我。」 因为教授偶尔会有一些课外书籍推荐,李珍本身也是爱书之人,偶尔会去书店买书,倒是很正常的,赵姨妈没多想,背着厨房门口头都没有回:「好,我知道了。那你早去早回啊。」 李珍急匆匆的跑出去,俞教授和黄包车夫等在外面,李珍上了车,俞教授就递给她一顶帷帽,李珍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乖巧的带上了帽子。 黄包车夫似乎也是认识的人,一路上没说任何话,低着头带着两人一路跑,一直跑到淮滨路的一栋小宅子,这才停下,俞教授下了车走到宅子门口,有节奏的敲了敲门,李珍怀疑是暗号。 第60页 果不其然,里面的听了好几声,这才打开门,竟然是刘校长。 刘校长开了门,左右看看,没有别人,对着黄包车夫点点头,黄包车夫立刻转身离开,俞教授和李珍走进了宅子大门,除了刘校长,还有之前救了李珍的医生和他的妻子。 「李同学你可能被发现了。」 刘校长一开口就是一个大炸雷。 火车站的事,不管是刘校长还是俞教授,本身的计划都不可能考虑到李珍,李珍忽然出现,算是横插了一脚帮他们拿到了布防图,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 而李珍根本没有任何的伪装,她拿走箱子的时候,是有人看到她的侧脸的。 那伙黑衣人,经过这几个月的排查,本来已经要放弃了,可是这个时候忽然有个乞丐说,他有线索。 当时这个乞丐正好在火车站附近乞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他躲在角落里,吓得要死。 乞丐因为之前想要凑上前要点吃饭的钱,所以注意到了那伙黑衣人,而爆炸发生以后,又一直注意着他们,所以才会发现,有一个蹲着身子的人拿走了箱子。 之前排查后没找到东西,黑衣团伙就在报纸上刊登了悬赏,只要提供线索的,都给大洋。 乞丐也不识字,也不知道报纸,还是听了别人说的话才知道这件事,立刻就找去了警局要拿悬赏! 要不是警局也有自己人,刘校长一群人也不会知道这么要命的消息。 那伙人找人给画了像,根据乞丐的描述,李珍的侧脸是被看的非常清楚的。 「为今之计,只怕是要尽快离开此地,不只申市,还有燕京,锦临之地都不安全,恐怕最好需要出国。」刘校长看着李珍,又些严肃的说道。 李珍本来就有外出留学的打算,倒也对出国不排斥:「我的家人怎么办,之前我丢了,李管家曾今回到过现场,还表述过我的容貌穿着,如果和乞丐的供词一对,恐怕就容易露馅了。」 刘校长他们早就想到了:「放心,供词我们修改了,当时他们把人抓到了警局是让警局查的人协助调查的,所有的供词证据都留在了警局,李管家的供词里我们其他都没动,只是修改了你的穿着。只要不是看到你的脸,只凭着证词,是对不上的。而且当初李管家的证词中说了,你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他们不会联想到一起的。」 对女人的轻视,往往会造成重大失败,恐怕在这件事上,这群黑衣人要吃亏了,但是李珍他们不能掉以轻心,只要还在申市调查,李珍就处于危险之中。 而且锦临作为目的地,燕京作为他们的大本营,恐怕都会有危险,李珍最好还是能够暂时离开,去外国留学一番,几年以后回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李珍坐在位置上,有些愣神,不过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如果这样的话,我就要尽快留学了,这件事还需要刘校长帮忙,就说有一个名额,需要尽快出发,我今日回家,立刻去信,我尽快离开。」 李珍离开的越快,不止自己,其他人也会越安全。 刘校长一行人也有此意:「留学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困难,你本身学习就不错,今年本来也是要毕业的,我原想推荐你去燕京高等女校就读,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可以去日本看看,或者除了日本,去法国也行,我们都是有官费留学生名额的,我可以推荐你。」 李珍仔细想了想:「法国吧。我立刻回家写信告知。」 日本虽然近一些,但是考虑到一些政治因素,还是法国更好。 这一顿晚饭李珍没心思吃了,从小宅子出去,李珍上了黄包车,车夫还是刚才的人,从巷子里跑出去的时候,李珍看到陆宅才想起来,陆修瑾家也住在这里。 想到陆修瑾,李珍也想到婚约,自己忽然就要留学,还不知道家里要如何说,万一要拿婚约说事,恐怕还要有一番来回,只能等一切收拾好,要离开之后再说吧。 回到家里,赵姨妈正在收拾,看到李珍急匆匆的样子,有些奇怪:「不是说买书么,书店关门了?还是没找到,怎么急匆匆的?」 李珍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到了书店之后才发现忘带钱了,算了,明日和同学们一起看吧。」 听到这个,赵姨妈笑了:「傻孩子,出门那么急干嘛,好吧好吧,那你赶紧吃饭,吃了饭把碗筷丢厨房,我稍后去洗,你专心做功课吧。」 李珍点点头,迅速回到屋子开始收拾行李,这年头也没个天气预报和查看天气的东西,还不知道法国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而且这一去,就是几年,恐怕也不能每年回来,春夏秋冬的衣服,总得要带两套的。 出门在外,衣食住行用,哪样都得花钱,哪样都得带。 慌里慌张收拾了几件衣服,李珍傻愣愣的站着,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要带什么衣服,要带几件,什么都不知道,自己才读了初中,这就要出国留学了? 法语虽然也会,但是忽然这么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异国他乡,总归是心里没底的。 出于对未来生活的茫然,李珍坐在床边,看着散落一床的衣服和箱子。 脑袋里空荡荡的,李珍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干脆就什么都不想的躺了一分钟,然后爬起来开始继续收拾。 等到衣服塞满了三个箱子,又带了一些常用的书籍和日常用品,一共装了五个箱子,李珍看着堆满地上的五个箱子,心里空落落的,坐在书桌边,李珍摸着自己的蘸水笔,蘸水笔的尾巴毛都快掉光了,这两年自己写作业的时候遇到难题就喜欢揪毛玩,揪着揪着,毛就秃了。 第61页 书桌的角落里有两道撞击留下的白色痕迹,是自己走路没注意,踢到板凳,椅子的扶手撞到的痕迹。 房间里任何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李珍生活的歷史。 在这些歷史的痕迹里,充满了李珍两年多以来生活轨迹的点点滴滴。 但是自己现在得尽快收拾离开了。 晚上邮局不上班,但是李珍还是写了信,表示自己学习成绩优异,学校特选她做了官费留学生,不需要自己出钱,可以官费留学法国,接受外国教育。 虽然是第一次这么写信夸赞自己,但是李珍甚至没心思自嘲王婆,心里想着事,堵得慌。 第二日一大早,李珍随身带着信件先去了学校,第一堂课没有上,先去了俞教授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没有人,又只能转头去找刘校长。 校长办公室大门紧闭,李珍又些焦灼,在门口来回走动,等了十分钟,刘校长和俞教授从楼梯口出现,看到等待门口的李珍,倒也没有奇怪。 刘校长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几个人立刻走了进去。 刘校长仔细的关上门,从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推荐信,后续的流程我们会尽快走完,我託了此次教育部的同仁,三天后会有一批学生同你一起去法国。」 李珍拿着手里的推荐信,沉默的点了点头。 第34章 34 三天的时间, 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又似乎做了很多事。 从一大早接到推荐信, 李珍转身就离开了学校,现在对于李珍来说,时间分秒必夺,是一秒钟都不能多耽误的,离开学校先去了邮局,将给家里的信件寄出,表示如果之后有事, 可以联繫女院的刘校长。 由于时间紧迫, 无法回家面见家人, 还请父母亲人多多原谅, 如此这般的内容李珍也知道其实只是聊表宽慰, 是无法安抚父母的内心的,除了寄出信件, 李珍还要去书店购买一些关于关于法国生活所需要了解的书籍,以及需要去市场购买一些生活所需的调料。 没有快餐面的时代, 大概只有辣椒能稍微安抚李珍背井离乡的心, 衣食住行用, 衣和用一类昨日已经急匆匆的打包了五个行李箱, 食物一类, 李珍已经对法棍有了心理建设, 多多的买了一些辣椒, 不论是干辣椒碎,还是辣椒粉,总归要带上几瓶。目前市面上常见的药物也要买上几分。 西药的药丸也有,但是非常难买, 而且昂贵,最终还是买了一些中成药的药丸,虽然也比平常药物要贵一些,但是可以摆放很长时间,相比之下,倒是更方便了。 一天下来,李珍几乎是把这两年存下的钱都用来买东西了,回到家里的时候黄包车上堆着大包小裹,把赵姨妈吓了一大跳。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赵姨妈一边帮李珍把东西搬下黄包车拎到屋里,一边有些紧张的问道。 这些日子,城里气氛十分紧张,赵姨妈也囤了一些食物:「是不是又要打仗了,还是又要闹革命了?」 赵姨妈关上门,紧张的看着李珍问道,在赵姨妈看来,李珍是读了书的,和她们不一样,有见识有文化。 「还没有,但是姨妈你最好还是小心一些,我看市面上不太平,恐怕是要闹上几个月的,不过我这些东西和这些事没关系,我拿到了去法国的官费生名额,过两天就要去法国了。」李珍脸上挂着僵直的微笑,装出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模样。 再过一些日子,恐怕就要闹復辟了,具体从几月份开始,李珍不记得了,但是大概确实是今年,所以李珍左右联想一下,大概也知道为什么刘校长他们会这么紧张。 越是重要时刻,那些人的手段是越残忍的,对待敌人只怕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刘校长他们赌不起,李珍也赌不起。 「什么?怎么这么快,一点消息也没有,你爹娘知道么,我的天,怎么这么……,哎呀,快快快,我去帮你收拾收拾,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忽然……哎呀。」赵姨妈顿时慌了神,李珍的爹娘老子都不在,她得赶紧帮孩子收拾东西啊。 赵姨妈就像是着了火似的,一会跑到左边,一会跑到右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那个什么,法国天气怎么样,你要多带些衣服,别冻了,宁愿穿厚一点,别着凉,你一个人在外国的,也没个人照顾你,你可怎么办啊。」 李珍连忙拽住赵姨妈:「别着急姨妈,我是和同学们一起去的,同去的还有燕京,以及锦临来的同学,家里我给寄了信,最多两天到三天就能收到了。 只是恐怕家里来不及送我上船,恐怕还要劳烦姨妈,多多费心。东西我昨日收拾的差不多了,今日这些,也是要归置归置一起带着的。」 将赵姨妈安抚好,李珍又把今日买的东西带回房间,辣椒罐子是左一个箱子里塞一些,右一个箱子里塞一些,鸡零狗碎,杂七杂八的,竟然全部塞到了五个箱子里。 李珍随手拎来一个箱子,虽然能拎得动,只是有些沉,恐怕最多拿两个,多的就拎不动了,其余的箱子,到时候还得麻烦同学们或者同行的老师一起帮忙。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把东西收拾收拾,还要给家里写信,给同学们告别。 等到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码头上准备登船了。 这一次要去法国的,一共有四十多个同学们,除了申市本地的十来个,还有燕京的,锦临的,甚至还有汉口的。 第62页 安吉丽娜在码头和李珍做最后的告别,周盼盼冬天的时候就离开了申市,赵宝儿上个月也已经离开申市,大家在这个温柔的城市里相遇,最终几个女孩子,也在这个城市里各自面对分别。 看着李珍和她脚边的行李箱,吉丽娜手里捏着手帕,直抹眼泪:「怎么这么突然,还说好歹等这学期结束呢。」 看着安吉丽娜哭的眼睛都要肿起来了,李珍无奈的上前抱着安吉丽娜,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别哭了,最多几年,我就回来了,我发誓,好么?」 安吉丽娜摇摇头:「我爸爸可能要调回英国,他要带我和妈妈去英国了,昨天下午收到的电报。」 李珍愣了愣,拍打着安吉丽娜的后背都僵直了一下,最终只是给了安吉丽娜一个拥抱:「如果我们还能再遇,那就祝我们相遇时都是最美好的我们,如果我们不能再见,那我愿意祝福你,我最好的朋友,祝福你这一生,都能够顺遂快乐。」 安吉丽娜靠在李珍的肩上,两人都默默的不说话。 陆修瑾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女孩,昨日李珍来陆家告别的时候,他不在家,爷爷晚上告诉他的时候,他还不敢置信,等到今天一大早,看着李珍带着行李,距离两人五十米外就是开往法国的轮船,这时候陆修瑾才有了一丝真实的感觉。 李珍要离开了,要去法国了。 安慰了安吉丽娜,李珍又看向了陆修瑾,刚见面的时候,两人差不多高,陆修瑾还是一个整日里病歪歪,咳嗽个不停的小书呆子,这些年过去,倒是长的兰芝玉树,有了几分君子之风。 「陆修瑾,我要走啦,你……注意身体,好好养病啊。」李珍也不知道自己要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说什么,从心底里,李珍还是觉得,陆修瑾就像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是个身体不太好的小弟弟。 陆修瑾不说话,低着头看着李珍脚边的行李。多余的一些东西都已经放到货仓,只有这个随身的行李箱,里面都是一些重要的文件和钱。 李珍嘆了口气:「小咪就拜託给你了,要好好照顾她啊,也好好照顾你自己。」顿了顿,李珍上前给了陆修瑾一个拥抱:「对不起啊,我答应了陆夫子,要好好照顾你,但是我现在必须得离开了。」 陆修瑾整个人都不敢动了,身体僵直的站在原地,李珍也没为难他,短暂的一个拥抱就松开了手,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小木牌。 「这是奶奶给我求的平安符,现在我把平安符给你,保佑你平平安安的等我回来吧。」李珍握着陆修瑾的手,一根根的打开他捏的紧紧的拳头,将小木牌塞进他的手里。 陆修瑾张了张嘴,声音都有些嘶哑:「你会回来的,对吧。」 李珍看着陆修瑾有些泛红的眼睛忽然笑了出来:「恩,我会回来的,我答应了陆夫子会照顾你,我不会违背诺言的。」 陆修瑾拽着李珍的袖子,沉默了一会,最终什么也没说。 远处轮船发出了响亮的汽笛声,似乎在催促,李珍回头看了一眼轮船,陆修瑾最终放开了李珍的袖子。 陆修瑾一直目送着李珍,看到她上了船,站在船边对自己挥手,安吉丽娜哭个不停,手帕都已经湿透了,李珍跳动着,对众人挥手,刘校长和俞教授等人也对着李珍回收。 没一会,轮船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如同一头海上巨兽,转身带着一群人离开了陆地。 李珍跟着随行的同学们,这一次去法国的,只有五六个女孩子,李珍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就像是大家的姐姐一样,将几个小姑娘笼络在一起。 「都跟紧了,别走散了,我带你们去找房间。」女孩梳着麻花辫,穿着蓝黑色的学生装,黑色的裙子一直到脚踝,脚上穿着白色的棉袜和皮鞋,李珍的箱子有些沉,需要两只手用力的提着。 「我帮你拿吧。」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少年上前帮忙,李珍手上一松,回头就看到了少年。 「多谢多谢。」李珍连忙点头致谢。 几个少年跟在女孩子们的身后,其他几个男孩子都上前帮忙拎着行李,一直等女孩子们找到房间,这才帮忙把行李放在门口。 「我叫陈方,有事情可以去c层23号喊我。都是去法国的同学,大家互相照应。」陈方对着领头的女孩子说道。 女孩也是落落大方,冲着陈方伸出手:「你好,我叫孙静书。刚才多谢你们帮助,你说的对,大家都是同学,到时候互相帮助。」 孙静书安排几个女孩子住进各自的房间,这次去法国,路上就要耽误好久,大家都是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家庭出来的,恐怕就在轮船上,都得摩擦一段时日呢。 李珍因为年纪小,大家都不放心让她住上铺,孙静书就和李珍换了床,李珍冲着孙静书在三道谢,把床铺整理好,从巷子里拿了毛巾和换洗的衣服。 从上了船到下船,大概要三个多月,六月份出发,九月份才能到法国。 李珍站在甲板上,身后不远处似乎还能看到陆地的边界,海天的交界处,那一抹隐隐约约的横,就是她的故土,她的祖国。 看着那逐渐消失的横,李珍心里有些酸涩,哽咽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第35章 35 离开的时候, 刘校长他们本来只是预计大概要离开三年,最多也就是在法国念完高等学院就差不多了。 第63页 李珍却想着, 既然来了,既然此时已经在了此地,为何不多努力一些,多学一些呢。 别人要三年学的知识,李珍日以继夜,用了一年就读完了,等到恍恍惚惚的考完了考试, 这才将自己进入蒂尼德罗大学的消息告知国内。 从法国给国内发电报, 再从国内发到法国, 时间不长, 但是费用高昂。 也亏得是官费生, 从住宿到一应生活费都是包含在内,每个月的月初汇入银行, 李珍每个月几乎都能省下一些钱,这些年也算是存了一部分钱。 刘校长在听说李珍用了一年的时间就考上了蒂尼德罗大学十分兴奋, 发了电报告诉李珍, 只管安心读书, 若是金钱方面有什么困难, 尽管告诉他。 用一年时间考上了蒂尼德罗, 可是从蒂尼德罗毕业, 李珍却用了九年, 主修哲学,辅修欧洲文学史,李珍几乎是把自己掰成了两半,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读书, 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和李珍住一个宿舍的孙静书被李珍刺激的要命,虽然年龄比李珍大,但是李珍第一年还是学妹,第二年就是同学,这种刺激,谁也受不了啊。 两个人比赛一般的读书上课,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在法国带了快十年了。 *** 孙静书将房间里的东西归置好,一些来到法国添置的东西,大多都留了下来,以后这里还会有其他的留学生来住,就当留给学妹们的礼物吧。 「珍珍,你收拾好了么?」孙静书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床边,对着卫生间的李珍喊道。 李珍穿好浴袍,一头乌黑的长髮湿漉漉的垂在后背,脚上是毛茸茸的拖鞋:「好了好了,你的行李收拾好了么,后天的轮船,可别拉下东西了。」 孙静书看到李珍又不擦头髮,赶忙从休息室的椅背上拿起毛巾:「又不擦头髮,别之后头疼脑热的。」 李珍笑着接过毛巾,随意的唿噜唿噜几下,看着没有滴水,就又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放心吧好姐姐,我身体健壮如牛!」 这些年在国外的生活,大概是饮食结构的变化,吃多了肉类和牛奶,李珍的身体倒是十分健康。 「你家里去信了么?你到时候是去申市,还是去粤州?」孙静书收拾好衣服准备去洗澡。 李珍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两条腿随意的翘在茶几上,修长细瘦的小腿白嫩嫩的,一双脚不大不小,柔软又细瘦,小脚丫圆润中透着粉嫩可爱。 「去申市,我上个月就去信了。」 十年了,距离自己离开已经十年了,李珍十三岁离开申市,此时已经是二十三的老姑娘了,几年前家里来信,要她回家完婚,可是她当时正在大学毕业考试,之后又是继续进学,一直到今年,自己博士都考完了,这才算结束。 只是这几年家里的信是一封比一封严厉。奶奶身体也不太好,李珍也是必须回家了。 坐在椅子上,李珍愣着神还不知道,陆修瑾那个小病秧子,现在如何了? 听说现在在燕大任教,李珍倒是没想到。 刘校长也来了信,刘校长这些年也是十分波折,几经沉浮,但是始终坚持发展教育,现如今也在燕大担任校长一职,李珍之前去信表示已经完成了学业,不日就将归国,刘校长很是热情的邀请李珍前往燕大担任教授。 考虑再三,李珍同意了邀请。 再过三天,就要离开法国,终于要回家了。 *** 陆修瑾第一年还以为李珍会回来过年,后来第二年,第三年,等到第五年,就已经不期待了,李珍就像是曾经青春年少时的一个梦,转瞬间,梦碎了,人也离开了很多年了。 这些年李家甚至提出过陆家可以先纳妾。 但是陆修瑾并不愿意,倒不是为了李珍去守节,只是觉得,似乎没有必要。 每日醉心古籍,不知不觉间,倒也成了个国学大家。 刘校长在李珍离开之后第二年就离开了申市,同一年,陆夫子白髮人送黑髮人,晋中再一次闹革命,闹復辟,陆修瑾爹娘没逃出来,人没了,是一个家僕背着骨灰,一路逃难,三个月之后,才来了申市,告知了陆夫子这个消息。 陆修瑾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忘记爹娘了,但是看到那个盒子的时候,却又那么清晰的回想起曾经爹爹抱着他,教他三字经,他娘哄着他,劝他喝药,还给他吃糖。 陆夫子失去了独子,也从此一蹶不振,只是为了孙子,到底苟延残喘了一些日子,拖了五年,却也拖不住了。在陆修瑾二十多岁之后,也撒手人寰。 时间会带走一切,不管是对爹娘离世的伤痛,还是爷爷离世的伤痛,最终都归于平静,只是心里,始终有一块地方,从此之后空落落的,无着无依。 刘校长邀请陆修瑾去燕大的时候,陆修瑾推辞了几次,最终推辞不过,来到了燕京。 燕京和申市不同,天气更干燥,陆修瑾的咳疾隔三差五就要復发,家里没人管着,陆修瑾又喜欢熬夜看书,身子骨愈发沉重。 「瑾瑜兄,今日身体如何?上次推荐你去的医馆,可有用?」 王勛一大早来到教员办公室就看到陆修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色有些苍白,于是关心的询问了两句。 陆修瑾放下手里的茶杯,对着王勛点头致意:「多谢关心,自小体弱多病,倒是劳茂行兄挂心了。」 第64页 王勛,字茂行,刚要开口说什么,刘校长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瑾瑜啊,瑾瑜!」 陆修瑾原本是背着门口的,此时倒是转过身,看到是刘校长,扶着手杖站了起来:「校长有何事寻我?」 刘校长上前将信件递给了陆修瑾,信上是陆修瑾熟悉的簪花小楷,小楷的主人还曾今给他写过信,这些年,一手字倒是愈发不错了。 仔细看了看信上的内容,陆修瑾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刘校长反而十分开心:「诶呀,十年了,珍娘终于要回来了,此番回来,你们二人打算什么时候完婚?」 王勛一听,把头伸了过来。 「完婚?」王勛家里还有一个幼妹,原本打听着陆修瑾是独身,想要介绍给陆修瑾,他是十分欣赏陆修瑾的才学,想与他做兄弟的。 刘校长在一旁十分热心:「是的啊,瑾瑜的未婚妻还是我的学生,这都定亲了有十年了吧。若不是珍娘外出留学,恐怕瑾瑜孩子都要开蒙了。」 一听到两人定亲十年都未完婚,甚至女子外出留学十年,王勛的脸色就有些僵硬了,这女子读书虽然已经是社会上普遍的现象了,但是外出留学十年,放着未婚夫在国内,这成何体统? 陆修瑾没什么表情,将信件递还给刘校长:「多谢校长告知,要不是您,我恐怕还不知道我这个未婚妻不日便要归国了呢。」 这番话说的是又酸又硬,谁都听得出来陆修瑾的意思。 刘校长笑了两声:「你们两个,这都十年了,还是这个样子,我多次邀请,珍娘也答应了要来燕大担任教授一职,届时还请瑾瑜你多多帮帮忙,将人安全的接来燕大。」 陆修瑾没讲话,只是沉默的点点头,刘校长还有其他人就迅速离开了。 王勛走到陆修瑾一边:「这个未婚妻,十年都未归国?」 陆修瑾继续坐回自己的位置,手里捧着书:「恩。说是学业紧张,读了高等,要读大学,读了大学,要继续研究,最后一次来信,说是在读博士。恐怕这次归国,是博士读完了吧。」 王勛摇摇头:「你这亲事,是家里定下的?」 陆修瑾点点头:「祖父在时定下的。」 王勛不说话了,家里长辈定下的还能如何说呢。 办公室不只是两位教授,还有其他教员,现如今国内新起文学思潮,各类文学变革改良声音,不绝于耳,陆修瑾不参与政治,但是也有自己的坚持,对于所谓的新思潮,是十分看不上眼的。 从刘校长出听到李珍要归国,没过两个星期,锦临乡下就来了信件。李家也收到了李珍的信件,此番来信,就是想要询问关于两人亲事的。 陆修瑾看着信件,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李珍,陆修瑾忽然觉得嵴背有一种紧绷的压迫感,仿佛遇到天敌的猫儿,背后都炸了毛,十年了,陆修瑾想到李珍还是会觉得紧张,最终陆修瑾还是回信,表示届时将去锦临完婚,之后两人共同前往燕大任职。 六月份收到的信件,还没放暑假,学校里就传来了各种流言 陆教授不是鳏夫,其实是有未婚妻的。 陆教授未婚妻是个乡下的小脚女子。 陆教授的妻子是家里祖父定下的小脚女人,这个小脚女人还要跟着来燕大。 燕大要有个小脚女教授了!! 流言纷杂,还没等大家搞明白流言怎么来的,就放暑假了。 陆修瑾收拾收拾,去了申市,李珍来信,七月尾八月头大概就能到申市。 也幸好申市的陆宅没有卖,平日里也是有老僕打理的。 陆修瑾估算着日子,大概也就这两天,法国的船就能到,陆修瑾每日就带着书来等一等。 李珍下了船,第一眼,就看到了码头外的茶摊那坐着的陆修瑾,这些年,除了脸颊瘦了些,脸上蓄了唇须,似乎没什么变化。 家僕在站台外举着牌子,上面还写着,锦临,陆李氏。 李珍心里发笑,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裊裊娜娜的走到陆修瑾面前,侧身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一只手肘靠在桌子上,端起了陆修瑾面前的茶盏。 陆修瑾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美艷的女子,一头乌黑的髮髻,上面簪花带玉,耳朵上是两个红色的小耳坠,一身旗袍将身材裹的玲珑有致,丰胸细腰,腿上是时兴的玻璃丝袜和一双黑色的高跟鞋,鞋面上有些灰尘,显然是走路来的。 「小病秧子,我鞋子好看么?」 李珍红色的嘴唇勾着笑,喝了一口茶之后问道。 陆修瑾视线里的鞋子晃了晃,鞋尖像是踩在陆修瑾的心上,晃的他整个人都绷住了。 家僕哪里见过这样活色生香的女子,陆修瑾看着李珍手里还粘着唇脂的茶杯,竟然有种口干舌燥之感。 「你回来了。 」陆修瑾干巴巴的开了口。 李珍看向陆修瑾笑了起来:「是啊,我终于回来了。」 第36章 36 李家本来也是要安排人的, 但是李老夫人前些日子听说李珍要回来,太高兴了! 半夜睡不着起来发了会呆, 就这么发呆的功夫 着凉了。 没办法,一家大小只能围着老夫人,李家派了管家还有小琴来申市接人,今日小琴来的迟了些,没想到就错过了李珍,等到小琴打听着说船已经到了,人都已经走完了。 第65页 连忙又回了赵姨妈家, 家里说没看到人, 又连忙去陆府找人, 这才在陆家看到自己小姐。 李珍长大了, 离开李家庄的时候, 还只能抱着小琴的肩膀撒娇,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穿着旗袍高跟鞋, 摩登的不得了的时尚名媛,抱着小琴像是抱着小妹妹, 比小琴还要高一个头呢。 李珍抱着小琴, 撅着嘴都快哭出来了「小琴, 我好想你啊。」 小琴早就哭的眼泪直流:「小姐你怎么这么坏啊, 一走这么多年, 小琴都以为你不要我了。」 这些年, 小琴都成亲生子了, 可是还是一直呆在李家庄,等着李珍。 「好了好了,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成亲都带着你,好不好?」李珍抱着小琴安慰道 陆修瑾听着李珍的话,整个人都僵直的站在原地。 成亲 看着李珍的背影,陆修瑾脖子都红了。 在陆家吃了一顿晚饭,陆修瑾全程低着头,一直闷头扒饭,李珍吃完饭,和筐子叔聊了两句,之前和陆修瑾回来的时候,已经给陆夫子上了香,这会家里都知道了,这位美丽的西式女子,竟然就是老太爷给老爷定下的未婚妻。 自从陆夫子和陆父陆母都离开之后,筐子叔就开始喊陆修瑾老爷,现如今看到李珍也喊她夫人。 「哎呀,筐子叔,你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喊我珍珍就好了,夫人这称唿,听上去都把我喊老了。」李珍一听夫人这个称唿,总觉得在喊□□十岁的老奶奶似的。 筐子叔年纪也大了,这会背也有些驼,现在就是守着申市的老宅子和陆夫子的照片为伴,平日里家里也没个外人。 「不行的不行的,您是夫人,怎么能喊您……那样没规矩的。」筐子叔连忙摆手。 李珍坐在一边劝了几次,筐子叔就是不听,虽然坚持喊夫人,但是该啰嗦的,筐子叔一样啰嗦:「夫人你和老爷,什么时候生几个小少爷,这屋子里,没个孩子声响,太安静了,一点都不热闹的。」 陆修瑾一进来就听到这个,手里的手杖差点摔了,还没开口就呛着了:「咳咳……咳……」 李珍笑了:「你可慢点,别把肺都咳出来了。」 上前给陆修瑾顺气的李珍倒是没多想。 陆夫子虽然离开了,但是她当初答应陆夫子的事依然算话,她一定会替陆夫子好好照顾陆修瑾的。 「筐子叔,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太晚睡觉了啊。」李珍看了看怀表,差不多八点多了,扶着陆修瑾离开房间,筐子叔也跟在身后,看着两人的背影。 李珍扶着陆修瑾的一只胳膊,陆修瑾另一只手扶着手杖,一直等到把陆修瑾送回房间,才叫来男僕:「看好你们老爷,我让厨房晚上炖了梨子汤,盯着他喝一碗,不许他太迟睡,晚上十点前必须睡觉,要是再熬夜看书,明日禀报我,知道吧?」 陆修瑾比李珍按在椅子上,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他是被李珍揍过威胁过的,小时候没能反抗的了,长大以后大约就不敢反抗了。 明明是自己家,明明是自己的僕人,结果所有人都更听李珍的话,从陆修瑾到僕人,谁都没敢违背,大概所有的僕人心里,未来的当家主母比不管事的老爷更有威严吧 到了晚上,李珍回了赵姨妈家里,陆修瑾乖乖喝了汤,十点钟自觉洗漱上床,就连家僕都感嘆。 「还是夫人面子大,以前我们劝老爷,老爷你都不听的,夫人说两句,老爷你就听到不得了。」 陆修瑾耳朵都热乎乎的发烫:「好了,我是今天困了,才睡得早。不要多嘴。」 僕人嘀嘀咕咕两句「明明平日里劝了多少次都不听的。」 陆修瑾转过身当没听见,只当自己睡着了,什么都听不到。 第二日两人一起坐火车回到锦临,这些年没有回来,火车倒是比之前速度要快一些。 陆修瑾和李珍坐在二等车厢,家僕也是坐在一起,方便保护两位老爷夫人,管家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十多年前的事可把他吓坏了。 「之前和管家想要坐火车回家,结果当时竟然要七个小时,而且倒霉,遇到了事,诶,说起里,这还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回家呢。」李珍趴在窗子边往外看。 窗户都是打开的,风里还有煤渣,风吹的久了,脸上说不定都是黑乎乎的脏。 李珍不敢吹,只能小心的往外张望,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看着,陆修瑾在一边看书,时不时的递给李珍一块饼,一杯水,小琴坐在对面看着姑爷照顾小姐。 「姑爷对小姐真好。」小琴小声和李珍说道。 李珍没反应过来,然后忽然笑了:「你喊我小姐,喊他姑爷,他的僕人喊我夫人,喊他老爷,听上去就像是两辈人似的。若是走出去,别人误会起来,那可就有意思了」 小琴听着也觉得有意思,跟着李珍小声的憋着笑。 陆修瑾听到了两人说什么,看着两人笑的样子,着实有些无奈。 上午出发,下午到的锦临,下了火车再从锦临坐马车回家,又要两个时辰。 李珍靠在马车里都睡了一觉了,醒过来发发呆,竟然还等了好一会。 一只等到日暮西斜,这才到了家门口。 李珍打开车帘子,第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爹娘, 还没等马车停稳,李珍就跳下车子冲上去抱着娘。 第66页 「娘,我好想你啊。」 李母吓了一跳,等到李珍扑到怀里,又气的锤了好几下李珍的后背 「想我不知道回来看我,这都多久了,这都多久了!十年了,你当初说去申市读书,结果呢,一年不回来一次,好不容易要回来了,又说受伤,转头好不容易要回来了,接过又说出去留学,十几年了,你就没想过为娘的么。」 一旁的李父也是眼睛都红了,李珍抱着李母默默的哭了一会:「奶奶呢,奶奶身体好些了么?」 李母到底也没捨得真打孩子,特别是陆修瑾还在一边呢,李父上前拍了拍李珍的肩膀:「你奶奶在屋子里等你呢。你先去看看她,老人家想你呢。」 陆修瑾看着李珍进屋,上前对李父拱了拱手。 「小婿先归去了,不日便上门迎亲。」陆修瑾说完,连忙离开。 李父也点点头,转头进了屋子。 老夫人躺在床上,头髮已然花白,李珍一进屋子看到李老夫人满头的白髮,顿时泪如雨下。 「母亲,我回来了。」李珍靠在李老夫人手边,眼泪都止不住。 老夫人眼睛都有些花,看着李珍倒是笑了起来:「珍珍,娘的珍珍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两人抱在一起哭,刘妈妈和赵妈妈都在一边劝慰:「小姐好不容易回来,老夫人不要哭了,小姐回来是好事呢。」 李老夫人擦擦眼泪:「是啊,是好事,珍娘回来,这个月就成亲,这都多久了!你自己说说,一年一年的拖,人家陆老爷子都没说一句……诶,是我们对不起人家。」 陆老爷子走的不算迟,但是活着的时候却从来没催过李珍回来与陆修瑾成亲,甚至还帮李珍从中推脱几次,只说学业为重。 一直到自己死,甚至都没有对于李珍外出留学而且几年不回国有任何重话,李家自觉是很对不起陆老爷子的。 李珍也知道,自己能安稳在国外读完回来,陆老爷子肯定是从中说过什么的,这份恩情,李珍是要回报给陆修瑾的。 李珍对于这个月成亲倒是没有任何的意见,陆修瑾就更不会有什么意见了,两家三媒六聘已经全部完成,唯一差的就是成亲的请期罢了,这个月正好有个黄道吉日。 关键是 就算不看日子,下个月都要九月份开学了,这个月赶紧成婚,下个月两个人都要去燕京就职的。 李家的嫁衣是临时赶出来的,李珍也就是随意的在上面比划了几针,唯一认真做的,就是给陆修瑾做了一件贴身的短膊褂子,类似短袖t恤,但是中间是系盘扣的。 小半个月的功夫,李珍除了打发小琴去了陆家问了陆修瑾的尺寸,然后就在家闷头做衣服,未婚夫妻不能见面的规矩,倒是在婚礼前守上了。 小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的妈了,因为李珍外出求学,她这些年就在家里跟着李母,后来配给了家里负责厨房的一个小管家,好歹也算是个嬷嬷级别。 如果不考虑李珍出嫁,带着她出门子,未来给姑爷做姨娘,现如今,也就是小琴作为丫鬟的职业巅峰。 这次成亲,李珍也说好,成了亲就和陆修瑾去燕京,小琴就留在李家庄,她的家人和丈夫都在这里,李珍又怎么真的捨得带小琴走,让她骨肉分离呢。 「小姐,你去国外这么多年,变化可真大。」小琴坐在李珍旁边,给李珍做新鞋子,虽然高跟皮鞋穿的好看,但是还是千层底的绣鞋舒服。 李珍还在和手里的针线搏斗:「是么?但是再怎么变,我还是我啊。」 小琴看着小姐,离开家的时候还是十来岁的小孩子,稚嫩可爱,再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变得十分艷丽了。 头髮短了一些,一直到肩胛骨处,发尾都是烫的卷卷,看上去特别摩登,就像是画报上一样的那些漂亮的摩登女郎,身上穿的也是外面那种时兴的旗袍,据说在申市和燕京是特别时尚的小姐们才会这么穿的,包括嘴唇上涂的红艷艷的口脂。 小琴本来就觉得小姐长的好看,眼睛大,鼻子也高,嘴巴又小巧,还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甜的不得了,现在这么打扮起来,简直比画报上的那些明星名媛都好看。 李珍又扎到手,气的都想把针给丢了,最终忍了半天,还是继续逢着袖子的接口,针脚歪歪扭扭的,简直堪比狗爬。 指尖已经被扎了很多次的李珍咬牙切齿的看着手里的短褂,陆修瑾要是敢嫌弃衣服针脚不好看,他就死定了! 第37章 37 紧赶慢赶, 李珍终于在婚礼前一天,把陆修瑾的短褂缝好了, 最后收针的时候,李珍已经没有任何对于婚礼的紧张了。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破衣服,她再也不可能做第二次了。 因为两家还算老派人,没人提出办西式婚礼,老夫人也不想看到李珍成亲穿白色,用她的话说:「洋人懂什么啊, 成亲就得红色的, 喜庆!白色的那个什么纱, 那算个什么事, 看上去就丧气!」 李家从灯笼到大门口的石狮子, 都贴上了艷红的囍字,李珍只觉得自己晚上根本没怎么睡着, 似乎刚闭上眼睛就被叫了起来,先是开面, 然后又是梳妆, 梳头娘子给李珍一边梳头, 一边嘴里要唱词,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髮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等到梳妆打扮完毕, 一家人最后吃一顿饭,就算是送嫁饭,作为女儿在家吃的最后一顿,往后再回来, 就得算别人家的媳妇,不是主人,是客人了。 第67页 李母和老夫人都拼命给李珍塞吃的,一边给她夹东西,一边又劝,少吃一点,垫垫肚子,大早上吃多了对胃不好的。 吃了饭,外面的喜娘就开始催了,一般是要催三次的,家里人还在门口拦着,要陆修瑾作几首催妆诗。 李珍在内院,外面除了李文轩,还有个才十来岁的弟弟,小弟弟年纪小,现在没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死硬规矩了,倒是方便了他来回跑动送点消息。 庶出的小弟弟,姨娘前几年一场风寒人没了,现在就养在李母身边,孩子小小一个,倒是机灵,跑到李珍身边把自己拿到的喜糖递给李珍:「姐姐吃点糖,别哭了。你今天可漂亮了呢,不好哭的。」 李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喜糖剥开塞到了他嘴里:「外面如何了?」 李文哲嘴里含着糖,说话含含煳煳的:「姐夫在念诗,周围都是说他学问很好的。听说姐夫是特别厉害的教授,是不是啊?」 李珍点了一下弟弟的鼻头:「姐夫是教授,姐姐也是厉害的教授呀。小鬼,吃糖别说话,小心呛着。」 李文哲笑嘻嘻的,又转头跑出去看热闹。 等到外面拦够了,催妆诗也做了五六首了,这边才开了门,李文轩将李珍背出门,送上了花轿。 花轿虽不是什么镶金嵌玉的,但是也算是周围出嫁的姑娘里最好看的,四个轿夫一起用力,两边的迎亲队伍立刻跟着奏乐,一路上吹吹打打,陆修瑾骑马走在前面,后面的嫁妆队伍一路跟着。 李珍这一日只觉得自己仿佛木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让起床就起床,让换衣服换衣服,让梳妆就坐着等打扮,一直被送到洞房,坐下来等着了,才算是安稳。 也亏得陆修瑾身体不太好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不能多喝酒,大家也就没敢怎么劝他,毕竟看着新郎时不时就咳嗽两声,走路都要扶着手杖,谁也不敢多劝酒啊。 万一红事变白事,谁担得起。 新郎官喝不了,自然就得大舅哥来挡酒了,李文轩被灌了至少三坛酒,跟着李父离开的时候,路都走不稳了。 李珍一直在房间等着,喜娘也在房间陪同,等陆修瑾回来,掀盖头,喝了酒,众人走完了规矩离开了,李珍才彻底松了口气。 陆修瑾本来有些脸红,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李珍自己抬手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个干干净净,直接塞到了陆修瑾的手里:「把这些东西放我梳妆檯上。 房间里这些日子早就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梳妆檯,浴盆,衣柜等等,但是也不多,毕竟之后是要去燕京的。 陆修瑾愣了一下,乖乖起来捧着一对簪子夹子,放到梳妆檯上还觉得不够:「要不要找个盒子放着?」 李珍摆摆手「不用,就放那边就行。」 走到了桌子边,桌上放了一些茶点和凉菜。 「你晚上吃了么?」李珍坐在桌子边问道。 陆修瑾多少吃了一点,此时不是很饿,但是也做到了桌子边:「我陪你吃点?」 李珍拿了筷子夹了一块水晶餚肉,蘸了蘸一边的醋碟:「饿死我了,成亲也太累人了。」 陆修瑾不知道想到什么,脸红的不行,只是在一边默默的倒了一杯酒喝。 李珍看着陆修瑾连喝了三杯都没吃东西,连忙伸手拦着:「喝那么多伤胃,吃点菜吃点菜。」 桌上的菜大多是凉菜,李珍之能用手捏了一块梅花糕塞到陆修瑾嘴里。 陆修瑾没多想,张嘴就吃了一口,直到咬上了李珍的手指尖才反应过来。 整个人脑袋仿佛炸开一样,从头红到尾,耳朵尖都炸的通红。 李珍觉得陆修瑾这样倒是有些好笑,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不小心咬到女孩子的手指,就仿佛他被怎么了一样,纯情的简直都可以说是有些憨傻。 没忍住,李珍就想逗逗他,被咬着的手指动了动,指尖仿佛蹭到了陆修瑾含羞带怯的舌头尖,吓得他把舌头都缩了起来,牙齿也咬了一下。 这下倒是咬疼了李珍,李珍冷抽一起口,似笑非笑的看着陆修瑾:「吃够了,还不松口?」 陆修瑾觉得自己就是个木头,干巴巴的张了嘴,嘴里的桂花糕都差点掉出来,连忙身体后退,捂着嘴不敢看李珍。 李珍看了看自己的食指尖被咬的地方,大拇指摩擦了两下,亮晶晶的口水被擦干,显示出了齿痕。 陆修瑾看着李珍的动作,整个人都要熟了,四处张望的就是不敢看李珍。 李珍笑了笑:「吃饱喝足,我去洗澡了。折腾一天,热死了。」 陆修瑾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放在桌子边的手杖都被撞的倒在地上,陆修瑾又手忙脚乱的蹲下去捡起手杖:「我……我也去沐浴。」 也亏得房间多,陆修瑾是去别的屋子沐浴,李珍则是在这个屋子里洗。 厨房都是热着水的,这会倒也快,从叫水到洗完澡,也就半个多小时。 李珍穿着从法国带来回的睡衣坐在床边擦头髮。 陆修瑾倒是穿着规规矩矩的在门口敲门:「我能进来么。」 李珍都觉得陆修瑾傻的可爱:「你进自己屋子,还敲门?」 门外的陆修瑾也傻呆呆的,听了李珍的话这才进屋,进了屋就低头坐在一边的桌子上,桌上的吃食已经被收走了,只有一壶热水,陆修瑾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水杯低头喝水,不敢讲话。 第68页 看着陆修瑾傻憨憨的样子,李珍不忽然想起来以前两人小时候,陆修瑾似乎从小就是个很规矩但是也很傻的小孩。 用毛巾随手擦拭着头髮,睡衣下摆晃动着,从交接的地方露出白嫩的小腿,拖鞋晃呀晃的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陆修瑾下意识的一抬头,就看到白嫩嫩的小腿,和细瘦的脚,指甲上还是红色的蔻丹,艷红的蔻丹衬的一双脚更是白玉无瑕。 李珍擦完了头髮,等到髮丝不在滴水了,才发现陆修瑾傻呆呆的盯着自己的脚看,嘴角扯着笑,李珍直接把手里的毛巾丢到了陆修瑾的头上。 被一毛巾砸中的陆修瑾之闻到一股浓香,是洗髮粉的味道。 「把毛巾挂起来吧。」李珍特别自然的吩咐陆修瑾干活,然后转头躺在了床上,撑着头看着陆修瑾。 陆修瑾僵直着站起来,把毛巾挂好,然后又走回去坐在椅子上。 李珍扑哧一笑:「傻了?你坐着睡觉?」 陆修瑾也愣了:「哦,哦……」 扶着手杖又走回床边,李珍往里面挪了挪,陆修瑾就坐着,然后把手帐放在一边,开始脱外套。 等到外套都脱下来放到一边了,李珍才发现他里面穿的是自己作的贴身短褂。 「这个衣服,怎么样?」李珍故意问道。 陆修瑾解扣子的手都停了:「挺好……挺好的。只是你的手是做学问的,以后莫要操劳这些俗物了。」 李珍憋着笑,陆修瑾大概还是有些情商的,倒是不好意思说她做的差,只说她的手是做学问的。 「行吧,那你好好珍惜,估摸着也就这一件了。」李珍笑着躺在一边,陆修瑾把外套叠好归置好,也躺了下来,两只手乖乖的放在肚子上,动都不敢动。 「你的腿怎么了?今日看你去哪里都扶着手杖?」 李珍闭着眼睛,和陆修瑾闲聊。 陆修瑾偷偷看了一眼李珍,发现她似乎闭着眼睛,准备睡觉了:「就是前些年摔了一跤,腿不大好,就做了个手杖。」 李珍想了想:「你似乎没有告诉过我。」 陆修瑾悄悄转过头看着李珍:「那你在国外,也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如果不是刘校长,我都不知道你要回来呢。」 这话吃醋的意味过于明显了,李珍忽然睁开了眼睛,两人相距不过五厘米,李珍扑哧一笑,将陆修瑾的胳膊拽过来抱在怀里:「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的。」 陆修瑾听着李珍的话,也勾起了一丝笑容。 一家人,以后他们就是家人 。 一夜过去,什么都没发生,这一天下来,李珍和陆修瑾都折腾的不轻,晚上很快就入睡了。 家里没有长辈,也没个晨昏定省的,李珍一觉睡到天亮,陆修瑾已经起来有一段时间了,这会正在书房看书。 李珍起床不急不忙的洗漱,化了妆,在家里也没穿旗袍,倒是还是一身松快的袄裙,只是相比原来的,袖子短了些,露出一截玉腕,手腕上是两个银镯子,上面坠着叮叮噹噹响的小铃铛。 陆修瑾人还在书房,听着外面叮叮噹噹的声音就知道,李珍来了。 一抬头,李珍站在外面,袄裙的盘扣上戴着一朵栀子花,头髮上也是两三朵的红蔷薇,李珍似乎在抬头看什么,一只手举着当在额头上,笑的灿烂极了。 陆修瑾想起来很多年前,似乎也是在这里,他当时看着李珍背后是炫目的,紫红色的晚霞,她当时笑的也是如此,当时他对李珍说,祝她好运。 现在,他似乎迎来了自己的好运了。 第38章 38 李珍看到一只猫儿趴在屋檐上晒太阳, 因为迎着光,似乎看不清楚, 李珍抬手挡在额头上,当作遮阳。 果不其然是一个猫儿。 李珍忽然笑了起来举着空闲的手晃来晃去,手腕上的铃铛叮噹作响:「小咪,小咪。」 猫儿懒洋洋的睁开眼看了看,看到李珍,猫儿似乎有些奇怪,歪了个小脑袋和李珍对视了一会, 然后慢悠悠的从屋檐上走下来, 走到李珍不远处, 眯着眼和李珍对视了几秒。 李珍笑的阳光灿烂:「小咪, 小咪, 还记得我么。」 小咪脚下用力,直接扑到了李珍的头上, 然后就是一阵勐锤。 正义猫猫拳落在李珍这个负心汉的头上,打的她哎哟哎呦的直叫唤。 陆修瑾连忙跑出来, 伸手去抱小咪:「不打了不打了, 小咪, 哎呀, 小咪别打了。」 李珍也是捂着脑袋往后躲:「我错了我错了, 小咪大人我错了。」 小咪大人还在陆修瑾手里挣扎, 一声高过一声的猫叫, 仿佛夹杂了无数骂骂咧咧,两条腿在空中还在勐蹬腿,恨不得一脚蹬死李珍这个负心渣女。 陆修瑾抱着小咪劝了好久,李珍也在一边上供了无数小鱼干, 小咪才算是放过了她。 能不打李珍,已经是小咪大人的极限了,看到李珍就立刻扭屁股走人,绝不给李珍摸一根毛! 李珍坐在书房,双手撑着下巴唉声嘆气,陆修瑾站在李珍身后给她梳理头髮上的毛和杂草,都是小咪刚才蹭上去的。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小咪真的好记仇啊。」 李珍又感嘆了一次。 陆修瑾冷笑一声:「你去申市的时候,就把它丢给我一次,去了国外又丢给我,这么多年不回来,能记得你,还打你一顿,已经是算记性不错了。」 第69页 李珍被哽住:「那,那我也是没办法啊,去申市的时候,也不知道姨妈那边能不能养猫,我总得等姨妈同意,才能接过去吧,后来去国外,我尚且生活困难,如何还能带小咪去受苦呢。」 陆修瑾又捻起一根杂草:「是啊,所以你就把它留给我,把我们两个留在国内,这么多年,寄回来的信加起来都没两只手多。」 李珍不说话了,确实理亏。 把猫毛和杂草捡出来,又用手帕沾了水给擦了擦头,陆修瑾开始伸手给李珍小心的挽头髮。 李珍倒是没所谓,只当陆修瑾想玩,那就让他玩一玩呗。 陆修瑾挽了好一会,挽了个寂寞,啥都没搞起来。 自以为簪住了,李珍晃晃头,簪子哐当就掉在了地上。 两个人看着脚底下的簪子,陆修瑾扶着椅背要蹲下身去捡簪子,李珍也行弯腰去够,结果两人额头撞到一起,陆修瑾歪歪扭扭,差点摔倒。 李珍一把拽着陆修瑾的胳膊才让他稳住身子:「你这简直就是弱柳扶风,你可别摔着哪里,还是安稳坐着吧。」 陆修瑾捂着额头坐回自己的椅子,李珍捡起来簪子也懒得挽髮髻,直接一头黑髮披散着。发尾还有些卷翘,但是比刚回国那会已经直了很多。 「哎呀,到燕京得剪个头。」李珍摸着发尾感嘆。 陆修瑾看着李珍把玩自己的头髮,不知为何就想到一句话,百鍊钢化为绕指柔。 成亲以后的日子,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家里多了一个人两个人竟然还是维持了原先的生活。 陆修瑾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两人成亲三天了,什么都没发生。 从心里来说,陆修瑾虽然不是期待,但是觉得正常来说,大概,也得发生什么,但是陆修瑾不敢伸手,怕被揍。 李珍不开口,陆修瑾甚至不敢去牵她的手。 哪怕时隔十年,陆修瑾依然记得当初被李珍揍的有多疼。 回门那天一大早李珍就爬了起来,陆修瑾早就在一边洗漱了,看到李珍起来,还给她递过衣服。 李珍爬起来手刚要拽睡衣系带,忽然抬头看着陆修瑾,两人对视一眼,陆修瑾这才慌忙转身。 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听见衣服落地,以及穿衣服的摩擦声,陆修瑾从头到尾不敢说话,甚至喘气声都不敢大。 等李珍磨磨蹭蹭换完衣服洗漱好吃了早饭,这才不急不忙的坐马车回家。 回门是重要的日子,一大早李母就起来,等看到女儿回来,连忙招唿进屋,女婿自然是在另一处和老丈人喝茶闲聊。 李母把李珍带进自己院子:「不错不错,气色养的真好,女婿对你好吧?」 李珍坐下来先喝了杯热水:「他哪里敢欺负我,我不欺负他都算好了。」 李母看着李珍一身袄裙,行走坐卧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情况:「你和女婿……都好吧?」 李珍愣了一下:「都好啊,怎么了?这才成亲三天,你就怕我被退婚?」 李母看着一边的老嬷嬷,脸都有些红,挥手打发丫鬟婆子出门,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这才小心的凑到女儿的耳朵边「是问你,女婿身体都好吧,你们那什么,你懂不懂?给你的那个书你看了没!?」 李珍耳朵毛毛的,痒得不行,整个人往后缩「你说这个干嘛啊?!就很奇怪。」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李母心凉了半截「女婿不行啊?」 如果女婿不行,那女儿不是要守活寡?! 李珍打了个哆嗦:「我怎么知道,我们又没有……就干嘛忽然说这个,都说了很奇怪!」 李母一巴掌拍在李珍的后背上:「你们还没圆房?!女婿不会真不行吧?他没什么表示?是不是不会啊?这……这总不能让你爹教他啊,他们家没安排教规矩的?」 李珍整个人嵴背发凉「什么教不教规矩的,他要是有教规矩的,我回头就和他离婚!」 李母听的吓了一跳,要伸手捂李珍的嘴「要死了你,说的什么浑话!」 李珍翻了个白眼「你别瞎打听这事,我们都十年没见了,都不太熟。忽然这样多奇怪啊。」 李母看着李珍水喝完了,又给她续了一杯「这怎么奇怪了,这谁家成亲,夫妻两个不是成亲才见面,你和女婿从小一起长大,还不熟啊?我和你爹成亲之前一面都没见过呢。」 两人想法不同,李母觉得,自古以来,不都是成亲才见面的,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怎么李珍就说的那么奇怪。 「人家陆老爷子对你大恩大德,你不能忘恩负义,得尽快多生几个,给人家传宗接代啊。」李母在一边苦口婆心。 李珍低着头,表面装作乖乖听话受训,心里还在盘算中午吃什么。 「夫人?老夫人那边醒了,等着小姐呢。」外面的嬷嬷小声传话。 李珍噌的一下窜起来就往外跑「娘,我先去见奶奶,中午一起吃饭啊」 话音未落,人都跑不见了,李母的小脚哪里追得上李珍,气的在后面拍自己大腿。 李老夫人这会正在喝茶,看着李珍蹦蹦跳跳的走进来,连忙招手:「过来过来,让娘看看。」 李珍笑嘻嘻凑过来,几个老嬷嬷都自觉出去,还关上了门,李珍有种熟悉的感觉。 下一秒,李老夫人小心的凑过来:「你和女婿,都好吧?」 第70页 …………… 李珍板着脸坐直了身子:「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啥都没发生,你们怎么都问这个啊!」 李老夫人愣了:「啥都没?女婿不会不行吧?」 李珍:「…………不知道!不知道啊!!再问这个,我明儿就去燕京了啊。」 李老夫人也用力打了一下李珍后背:「喊什么喊什么,大姑娘家的,都多大人了,庄子里和你一样大的,都生两个了!」 李珍短短半个小时不到,被打了两次,后背疼的不得了:「疼疼疼,干嘛都打我呀!」 李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读书读傻了你,女人成亲以后,生孩子就是头等大事!陆家现在就女婿一个人支撑门庭,你不赶紧开枝散叶,想什么呢!」 逃得过亲娘,逃不过奶奶,李珍又一次低眉顺眼的乖乖坐着听念叨。 被亲娘念叨的时候还有个奶奶可以救她,这会就只能乖乖听训。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李老夫人的话题已经从生一个孩子,到生五个最好,五福临门。 陆修瑾一直在正厅门口等着,时不时的还和李文哲说两句,或者说考李文哲两句。 陆老夫子离开李家庄之后,庄子上的另一个落魄秀才接棒了私塾,李文哲现在就在私塾里读书,今年十多岁,李父打算明年送他去锦临城里的学院读书。 「基础还不错,但是比你姐姐差点。」陆修瑾考教了两句之后说道。 李文哲对这个姐夫又爱又怕,听自己夫子说,姐夫的学问是很好的,是大师级别的人物,听着就让人羡慕又敬佩的。 但是为什么姐夫来了以后和爹爹没聊两句就开始考他学问!! 明明现在已经放假了!! 虽然相隔两地,但是至少某个时刻,李珍和李文哲的想法是一样的。 老天,救命啊,能不能快点吃午饭啊!! 挨到午饭时间,一桌人坐了下来,李老夫人坐在最上首,左边依次坐着李父,李珍陆修瑾,另一边就是李母并着李文轩李文哲兄弟二人。 李文轩在一边低头不说话,现在他也没有读书了,只是在家帮着李父处理家中的一些杂事,算起来倒是管起了家了。 看到李珍跟着李老夫人来,李文轩赶忙站在一边让出路来,李珍看着李文轩,似乎有些愣神。 回国之后,李文轩因为外出办事并不在家中,后来因为待嫁,李文轩又帮着忙前忙后。等到出嫁那天,李文轩也是在前面待客,终于回门了,李珍才真正的看到这个相隔了十几年未见的弟弟。 离开李家庄的时候,李文轩还比李珍矮一些,当时因为伸腿绊了李珍摔跤,被打的不轻。现在倒是长的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了。 「姐姐。好久不见。」李文轩低头喊了一声。 大概是父母遗传,李父自己长得高,李珍李文轩都不矮,这会李文轩挺大个大小伙站出来,李珍估摸他得一米八左右,但是站在陆修瑾旁边,还是要矮一点。 陆修瑾大约一米九左右,胳膊腿都特别细长,也亏得现在陆修瑾剪了辫子,人也不胖,否则挺瘦长的一个人,顶着个金钱鼠尾,简直就像是个金针菇头上长毛。 被自己脑子里的画面逗乐了,李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本来大家都要坐下来,接过看到李珍笑了,都看向她。 李珍尴尬的扯起嘴角:「我就是忽然想到好笑的事……没什么」 第39章 39 回门当天, 夫妻二人吃过饭就要回家去,李母吃完饭拽着李珍的手带回屋子, 从房间里不知道什么神秘的抽屉里抱了个盒子出来给她。 「自己回去看看,女婿要是不会……你就……你就想想办法。」说完仿佛是丢炸弹一样的,把盒子塞到了李珍的手里。 李珍大概知道里面是什么,着实有些无奈:「娘,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就还没到那个份上。」 李母气的都要拿棍子抽她了:「你闭嘴, 你还小, 懂什么!让你带你就带回去。」 无奈之下, 李珍只能抱着盒子赶紧走, 陆修瑾看着李珍抱着盒子, 盒子看上去不大,但是还是开口问道:「我帮你拿吧。」 李珍连忙把手往后缩:「别别别, 不用,不用, 你走你的, 我拿的动!」 陆修瑾摸不着头脑, 但是还是听话的往前走, 李珍抱着盒子跟在身后, 李母在后面也吓了一跳, 她真没想到女婿还会开口。 幸好李珍没给他, 否则女婿当场打开来,那得多丢人,她怕是得投湖自尽! 两人坐上马车回家,李珍觉得纯粹就是有点浪费, 从陆家走到李家也就二十多分钟! 有必要坐马车?,两人就当吃个饭熘达熘达,都能一路熘达回陆家了。 但是规矩就是这样,没办法,李珍坐在马车上,手里捧着盒子,靠在窗口往外挥手:「回去了。你们也快回屋把,天热着呢。」 回门之后没多久,两人就得收拾收拾北上燕京了。 八月中成了亲,等到回门完,都快八月尾了,去燕京的路上又得耽误两三天。 两人坐了火车一路北上,终于赶在八月二十七回了燕京。 陆家的家产算来算去,也就是书本居多,也亏得陆老爷子生前给陆修瑾定下了李珍,李珍出国这么多年读书,李家也是心里愧疚。 第71页 等陆修瑾在燕京就职,竟然直接在燕京给陆修瑾买了个小四合院以做宽慰,现在正好给小两口住。 两人住在正屋,西厢房是两人的书房,一进屋子三面墙的书柜,放的满满当当。 「你当时的行李我让人先送回来整理好了,只把你的书整理了一下。其他行李都没动的。」陆修瑾看着李珍发呆的模样,赶忙解释。 李珍点点头,她确实不太想有陌生人动自己的东西:「另外的行李我让人刘姐慢慢收拾,先把这两日的衣服收拾出来就好了。」 两个人谁都不是洗手作羹汤的人,李珍从小虽然学过一点,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能不动手,是绝对懒得动手的,所以家里给请了专门的僕人打扫做饭。 刘大姐今年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是庄子里的一个寡妇,家里男人抽大烟抽死了,从亲戚上来说,刘大姐是李珍身边刘嬷嬷的本家内侄女,刘嬷嬷也是看自己内侄女可怜,就介绍给了李珍。 也算是救人一命,李珍吧刘大姐带去燕京,不管是做饭还是打扫卫生,好歹有个工能做,有地方让人睡觉吃饭,人就能活下来。 刘姐刚进院子,先放下手里的包袱就去厨房烧水。一路风尘僕僕的,李珍晚上肯定要洗澡的。 家里僕人不多,除了陆修瑾这个老爷,还有一个专门管厨房的,从买菜做饭砍柴烧水,都是一个人,除了这个,还有个照顾陆修瑾的,给他洗衣服打扫家里,收拾屋子,就是专门负责各种杂事。 现在加上刘姐,就是照顾李珍的,一个四合院,两个主人,三个僕人。 李珍嘆了口气:「李珍啊李珍,你堕落了!」 表面感嘆,但是依然不会做饭,只能请人做饭的夫妻二人,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各自洗漱,收拾衣服。 书本一类早就整理好,剩下的几个行李箱都是衣服和一些杂物。 李珍的衣服其实也不多,只有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就是旗袍和高跟鞋,三四件旗袍和两双高跟鞋,还有怀表围巾一类。原本带去法国的衣服都已经小的不能穿了。只能给了一些刚去留学的学妹们。 陆修瑾看着都觉得少:「要不要明天去做两件衣服?」 挺大个衣柜,陆修瑾的衣服都比李珍的多。 李珍看了看:「行,明日你同我一起。你头髮也长了,得去修修了。」 陆修瑾的头髮两侧是剃了一些的,现在发茬子长出来,就有些层次不齐,需要修理一下了。 李珍说完就拽着陆修瑾的胳膊逛屋子,把四合院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四合院说是不大,其实也不太小,从大门进来就是照壁,绕过照壁,中间是个庭院,院中一角是养着鱼戏莲花的池子,一旁还有石子路,两旁种着一些花草,看上去还算雅致,绕过游廊,两侧各有一个垂花门。 东侧的东厢房目前做会客用,北房是两人的卧室,北房两边各有耳房,分别做盥洗室和饭厅用,西侧是书房,两人的书摆的满满当当,左右窗口各放有一个书桌,两人书桌面对面的放着,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彼此。 三个僕人住在后面的倒座房,最后面的角落的耳房,就是卫生间,虽然看上去是传统四合院,但是这些年陆修瑾把里面改了一些,至少抽水马桶和浴缸都是有的, 甚至盥洗室里还是干湿分离,做了个小槅门,可以说十分有先进理念。 在法国已经习惯了浴缸和抽水马桶的李珍,简直都想要抱着陆修瑾,用力亲吻他可爱的小脑袋瓜! 把整个屋子逛完,刘姐已经把水烧好了,因为正卧就一个浴室,僕人们在倒座房有自己的浴室,所以两个人只能一个个的洗。 李珍洗完之后穿了一件棉布的吊带睡裙出来,这是小琴帮她赶工做出来的,夏天太热了,长袖睡裙是真的穿不住。 陆修瑾原本在卧室坐着,听到浴室开门,一抬头就看到李珍一边擦头髮,一边走出来,两条几乎是泛着柔光的白臂膊,头髮上没有擦干的水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细白的脖颈下是突出的锁骨,再往下是自然的胸脯,和大多数裹胸的女子不同,李珍的身体,是纯天然的,没有任何世俗的裹挟,她不裹脚,也不裹胸。一切都是未经畸变,原本自然。 陆修瑾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西方的艺术里,总是喜欢描绘那些自然的身躯,以前所抨击的西方堕落的艺术,在这一刻,由一个自然天生的人,展示出这种独特的美。 人体本身是自然的,是没有任何外物施加束缚的,它本身的样子,就是美的。 「你快去洗把,不然等会水要凉了。」李珍一边擦头髮一边说道。 陆修瑾低着头几乎是在往浴室跑。 李珍看着陆修瑾落荒而逃的模样笑的不行,等了好一会,陆修瑾洗完了才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忘记拿换洗衣服了。 现在他面临三个选择。 第一,直接走出去,当着李珍的面自己去拿衣服,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第二,就是让僕人给他拿,之前他忘记拿衣服都是喊僕人拿的,但是现在不行,李珍还在外面坐着呢,她穿着那种衣服,陆修瑾怎么敢再喊僕人呢! 第三,那就只能让李珍给他拿了。 纠结了好一会,陆修瑾才打开一条门缝,小声的喊着:「珍……珍娘?珍娘?」 第72页 声音又小又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着。 李珍正在擦面脂,听到声音晃晃悠悠的就走了过去:「怎么了?」 陆修瑾根本不敢往外看,低着头隔着门小声回答:「珍……珍娘,我忘记带衣服了,请帮我把衣服取来,就在床边。」 李珍听着里面结结巴巴的说话声,差点憋不住笑出来:「哦,可是,这里没有珍珍娘诶。这可怎么办呀。」 陆修瑾哽了一下,小声求饶:「珍娘,莫要再逗我了。」 李珍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吧,我去给你拿。」 把衣服取了过来,陆修瑾也不敢开门,李珍没办法:「好吧好吧,我闭着眼睛,行了吧。」 陆修瑾迅速打开一条缝隙要拿衣服,两人手指接触的瞬间,李珍却拽住了陆修瑾的手指,陆修瑾不敢挣扎,只能憋红着脸:「珍娘,松手。」 李珍才不听他的,一只手拽着手指,另一只手顺着手指一路摸上手腕,仔细的用指尖描摹陆修瑾的手掌。 长期拿笔导致的指腹都有一些薄薄的茧,摸上去有些粗糙,手掌中间也是因为常年握着手杖,摸着有些硬,唯独手腕,细瘦的可以感受到那血管的跳动。 李珍摸着手腕,感受着陆修瑾的手都在颤抖,将指腹搭在手腕上,李珍闭着眼睛笑了:「你心跳的好快啊。瑾瑜哥哥。」 陆修瑾整个人都要炸了,抓着衣服的手指都在哆嗦,整个人头昏脑胀:「你……你别这样。」 李珍觉得自己仿佛在调戏黄花大闺女,等到手下的脉搏越来越快,这才算是玩够了,松开了手转身离开。 陆修瑾明明想挣脱,等李珍真的松开手直接转身离开,心里又空落落的。 李珍到底什么意思,她怎么这样啊?她是不是在欺负自己啊,自己都快三十岁了,得振夫纲啊!! 陆修瑾心里七上八下,在浴室里不停的纠结。 刘姐拿着两个箱子在门口敲了敲门:「夫人,这两个箱子都是一些贴身的东西,还是您自己放么?」 李珍自己贴身的东西不喜欢别人动,特意交代了刘姐,等会贴身的箱子直接拿过来,不用打开的。 「刘姐,你等会,我来拿。」李珍一边回答一边走到门口。 因为穿的少,就没敢打开门,直接开了个门缝接过东西,刘姐在外面继续收拾,李珍则是把两个箱子拎到床边,打开了其中一个,都是一些贴身的内衣,但是里面还有个小盒子。 李珍一看就想起来了,是李母给自己的,包括成亲之前压箱底的东西,还有那种书,李珍全塞到盒子里了。本来打算留在锦临乡下的,但是到最后李母帮着收拾行李的时候,还是硬塞到了行李箱里。 捧着盒子正想着东西放哪里呢,背后忽然传来陆修瑾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李珍被吓了一跳,手里一哆嗦,盒子直接摔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当然也散落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显然是传家的东西质量是真不错,竟然没有摔碎,两对动作神情十分传神的小人,甚至都没摔分开!! 两对,四个小人,不同的姿势,被装在一个花生模样的小盖盒里,这会花生盖子早就翻开,两对小人也显露出来。 李珍有些尴尬的转过头:「那个,你听我解释……不是,这个……就是……」 这次轮着李珍结结巴巴,毕竟此情此景,确实尴尬。 陆修瑾倒是脸红了一瞬间,然后就垂着眼睛,不去看地上的两个东西,但是却弯腰用力将李珍打横抱了起来。 也亏得就在床边上,陆修瑾将李珍抱着放在床边坐了下来,两人对视着,李珍莫名的也开始脸红。 陆修瑾凑了上来,一起似乎都水到渠成。 第40章 40 很后悔, 就非常后悔,李珍躺在床上就觉得, 恨的捶胸顿足!! 美色误人啊!!! 就,气氛还行,陆修瑾还刚洗了个澡,闻着还有点带着暧昧的暖香,关键是,他长的也还不错。 李珍哀嘆,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呢!! 第二天一大早, 陆修瑾还在睡觉, 李珍就已经爬起来了。 李珍坐在床边, 看着陆修瑾乖巧的睡颜, 开始分析自己的堕落的原因。 这件事真不能怪她, 第一是因为美色误人,陆修瑾不管怎么说, 他好看啊,而且就乖的很有迷惑性。看着就让人放心! 第二当然是因为两人是持证上岗, 是正经八百成了亲的夫妻啊。如果没有原则性错误, 李珍也没打算和陆修瑾离婚, 那走到这一步, 好像也不是, 非常的过分。 哀嘆了半天, 李珍爬了起来, 今日去买衣服,顺便还要去大学报告的,开学就要入职,这几日, 就要做入职的前期准备了。 先是换了一件白底红碎花的旗袍,然后随手把头髮用簪子挽了起来,洗漱完了还得化妆。 不得不说,陆修瑾从某些角度,还是挺懂事的,还没来燕京的时候,陆修瑾先发了电报,让僕人去了商场买了几件时新的化妆品,从粉饼到香水,还有口红,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珍珠项鍊。 李珍今日就是带了珍珠项鍊,耳朵上还有配套的珍珠耳钉,口红只是淡淡的抹了一层显气色,香水倒是不错。 这年头的香水还叫花露水,这款林文烟花露水就是最近最畅销的,据说还是很难买到的。 第73页 在手腕和脖颈擦了一点,李珍这才算是收拾好。 陆修瑾还在睡觉,李珍不得不去叫醒他,坐在床边,陆修瑾睡觉的时候还是往里面,也就是李珍睡觉的一面靠着,整个人迷迷煳煳的,一只手还在旁边摸来摸去,似乎在找什么。 摸了半天,摸了个空,陆修瑾才睁开眼:「你已经醒了?」 陆修瑾都愣了,李珍本来都要喊他,看他起来了就起了身:「快起来,今天我要去做衣服,你还要剪头髮,下午有空,就去学校办理入职了。」 李珍一连串的话,砸的陆修瑾更迷煳了,愣了一会,这才坐起来,衣服肯定是没有的,自己爬起来去衣柜找,平日里都是僕人收拾叠好放在他床头,今后恐怕都得自己收拾了。 「我不喜欢卧室有别人进来,以后屋子里的东西,能咱们自己收拾,就自己收拾啊。」李珍坐在椅子上看着陆修谨收拾,慢悠悠的一边喝水一边说。 陆修瑾从来都没反驳过李珍,唯一一次反驳,还把李珍惹哭了,从此是更不敢违背李珍的话了。 等起来之后把被子收拾了,床单上一塌煳涂,陆修瑾红着脸,把床单裹成一团放到了浴室的脏衣篮里,下午刘姐会来取走洗衣服。 两人收拾完,吃了早饭就出门了。 先是去了裁缝店,这家裁缝店是陆修瑾光顾了几次的,毕竟就在大学附近,十分方便。 基本要需要做衣服或者做鞋子,都是来这里。 没办法,一家三个大男人,谁都不会做这些针线活,不过就算有了李珍,陆修瑾也是不敢指望的。 陆修瑾自从看了那件短褂就告诉自己,珍娘的手是如此的金贵,万万不敢操劳针线活的。 裁缝店的老闆是个圆胖的女士,姓周,身上穿着一身旗袍,剪裁看上去很不错,反而衬的她玲珑有致,周裁缝也认识陆修瑾:「陆老爷来了,是又要做什么新褂子?这位小姐是?」 穿着长袍马褂的陆修瑾旁边是穿着旗袍高跟的李珍,两人看上去,简直就是中西两种文化对撞现场。 「这位是内人,今日是来带她做些衣服的。」陆修瑾对着裁缝铺的老闆介绍。 「我从锦临来,两地天气不同,就特意来做一些日常所穿的衣服。」李珍笑着和老闆娘攀谈。 陆修瑾和李珍打了个招唿,转头去了隔壁的书店逛逛,等会李珍忙完,就可以去书店找他。 李珍挥挥手,头都懒得回,陆修瑾气闷,只能自己转头往外走。 这地方距离燕京大学不远,本来就是做的附近学校的生意。 陆修瑾也常来,书店老闆与他都是很熟悉的,陆修瑾随意选了地方志就去了后院找了个藤椅坐下来,慢慢看了起来,店里的僕人上了一杯茶就安静的退到一边不打扰顾客。 李珍很喜欢这种游记或者地方志,陆修瑾想着自己先看看,若是遇到有趣的,可以买回去给李珍分享。 「陆先生好。」 陆修瑾正看书,就听到两声问候,转过头就看到是两个学生。 两个同学都老老实实躬身行礼问好,身上还背着书包。 陆修瑾看着一个眼熟,另一个年龄小一些,却没什么映象,大概是没见过。眼熟的那个似乎文学院的学生,在文学史课上见过的。 「嗯,同学们好。」陆修瑾也起身回礼。 「先生?这一学年您还继续开授中古文学史么?听学长们说,您这门课十分值得去上,我今年刚入学,不知是否有幸。」年纪小一些的开口问道。 陆修瑾心想,这个果然是新入学的:「有,今年一年级和二年级都有这门课。你们无事,可以将《文笔对》再温习几次,温故而知新。」 郭伯翰和郭仲达兄弟都点点头:「多谢先生教诲。我们回去就看。」 陆修瑾正好再说什么,李珍走了进来,书局最外面是卖书的,绕过一屋子的书,后面还有一个后门,通过后门是天井,中间摆了几个桌子和藤椅,陆修瑾就在此处喝茶看书。 「我好了,你好了吗?」李珍也不过来,就站在后门口问了一句。 陆修瑾拿起桌上的书,和两位同学行礼道别,两位同学躬身回礼,看着陆修瑾跟在李珍身边,脸上不负刚才的板正严肃,温和了许多。 郭伯翰看着自己弟弟郭仲达:「这是?陆先生的娘子?」 霍,新鲜了啊! 李珍还没就职,但是关于她的留言,已经传的是沸沸扬扬了。 去年的时候传言陆先生的妻子是一个小脚女人,还要来燕大教书。 等郭伯翰再回去,流言立刻就变了。 陆先生的妻子是个摩登新女性! 陆先生的妻子是一个新文化女性。 陆先生的妻子是个学西洋文学的女性! 陆先生妻子是个洋人!! 还没等陆修瑾带着李珍开学一起来学校,办公室里都听说,他们要有个西洋女同人了。 李珍习惯穿旗袍,倒也不是袄裙不好看,只是这太热了,还是旗袍更凉爽一些。 开学第一日,李珍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碎花旗袍,脚上一双白皮鞋,手腕上是两个银的铃铛镯子,还戴着珍珠耳环,珍珠耳钉,一头捲髮随着莲步轻移在背后左右晃动。 「李同学,一别多年,别来无恙啊。」刘校长一早就在办公室里等着了,看到李珍进来,就高兴的走上前。 第74页 李珍弯腰给刘校长深深的鞠了一躬:「先生多年不见,学生回来了。」 刘校长拍了拍李珍的肩膀:「好啊,好啊,对了,还未恭喜你和瑾瑜新婚大喜。不如周日有空来我家,一起吃个便饭?礼章也在,他如今也在燕大就职呢。」 李珍笑着点头:「甚好甚好,我与俞教授也是多年未见,十分想念他呢。」 刘校长笑了笑:「对对对,还未给你介绍。」 说着连忙拉着陆修瑾:「还不替乔幽介绍一下大家。」 李珍出嫁之前,李父想了许久,这才给她定下了字 ,李珍,字乔幽 办公室里大约有七八位教授,都是男的,只有李珍一个女子,教授们有穿长袍马褂的,穿长衫的,还有西装的,什么样的都有。不过都是文科的教授们。理科教授们在另一个办公室。 陆修瑾站在一边,李珍挽着陆修瑾的胳膊跟在他身后:「这位是王茂行,与我一同教授中古文学史,还有经学,在国学上颇有研究,这位是陈昱璋,他也是今年新就职的,目前担任文科学长,还有李毓秀,周子城……这几位先生都是搞新文化的。」 说到新文化,陆修瑾就没什么要说的,李珍也知道他是坚持国学正统一派的,倒也不强求,只是自己与几位新文化先生点头致意。 特别是陈昱璋先生,李珍特别热情的上前与他握手:「久闻大名,十分敬佩您,万万没想到竟然有机会与您做同人,实在是荣幸。」 陈昱璋也有些楞,但是很快回过神:「啊,不敢不敢,今后大家同为燕大教授,还要多多交流。」 陆修瑾在一边不说话,就看着李珍和几位先生闲聊。 一个办公室,每个人一张桌子,几位新文化先生桌子上大多是蘸水笔,钢笔一类,周子城桌上还放了个打字机。陆修谨和王茂行的桌子上自然就是笔墨纸砚,也算是派别鲜明。 李珍的办公桌就在陆修瑾的旁边,本来陆修瑾旁边是王茂行的,刘校长做主,把王教授的桌子搬到了周子城和李毓秀中间,给李珍搬了个新的桌子。 陈昱璋性格开朗,看着李珍倒是想要多聊两句,只可惜等会还要准备就职演讲,只能连忙收拾收拾离开了。 周子城性格耿直,向来不和陆修瑾以及王茂行多说话。 李毓秀是穿着西服的,这会没什么事,于是就站在空闲出和李珍说话。 「听说陆夫人是从蒂尼德罗大学博士毕业的?」 李珍点点头:「是的,我主修哲学,辅修欧洲文学史。」 李毓秀一听倒是有了几分兴趣:「哲学,我也是主修哲学的,不才在英国伦敦大学攻读的博士学位。」 大家都是主修哲学,两人倒是能聊到一起,从实用主义到机能主义,越聊越多。 陆修瑾看不下去了:「咳咳咳咳。」 放下茶杯咳嗽了两声,李珍果然转过头:「你小点声,吵到我了。」 ???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次陆修瑾是真的气的咳嗽出来了,李珍这人怎么这样!!! 看着陆修瑾咳的脸色通红,脖子上都有爆青筋,李珍赶忙过来给他顺气:「慢点慢点,北方到底是天干物燥的,晚上回去给你炖点梨子汤,让你平时注意多喝水,我看你就是水喝的少了。喝水喝水。」 把茶杯端过来塞到陆修瑾手里,陆修瑾连忙转过头喝了两口水,咳的太难受眼睛都有点疼,眨巴眨巴眼,都有点咳出眼泪了。 小心的撇了一眼李毓秀,看他站在一边没有再不识相的凑过来,陆修瑾这才乖乖低头喝茶。 李珍给陆修瑾拍着后背顺气,心里还是盘算,梨子汤里要不要放点胖大海…… 第41章 41 开学第一日是开学典礼, 李珍跟着陆修瑾一同前往大礼堂。 同行的还有其余几位文科先生,周子城先生是单独前往, 李毓秀一路上和李珍倒是说说笑笑。逐渐与众人拉开距离。 陆修瑾和王茂兴在前,说着说着,陆修瑾就觉得旁边空落落的,一回头发现李珍走在后面,正在和李毓秀说话。 王茂兴在一边看着,皱起眉头,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陆修瑾等了一会, 等李珍走近了才继续和王茂兴前行。 大礼堂里学生不多, 但是也不少。后排都坐满了, 右边前面两排还有空位, 左边前面两排坐着理科学长并七八位理科教授, 还有周子城以及陈昱璋两位文科教授。 李珍左右看看,右边前面两排位置空的七七八八, 估计就是给教授们留下的。 李毓秀进了礼堂就往左边走过去,坐在了周子城旁边。 陈昱璋倒是拱手问好, 看着李珍指了指旁边空位, 似乎在示意她过去坐。 李珍看了看陆修瑾, 就没过去了, 坐在了陆修瑾旁边, 陆修瑾坐在中间, 左边是李珍, 右边是王茂兴,王茂兴旁边还有几位先生,其中一位头上还留着辫子,看到李珍都有些目瞪口呆。 长髮辫子老先生震楞的开口:「你一个女子?怎么??」 李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珍珠项鍊:「您好, 不才,在下是新入职的教授,李珍,字乔幽。」 陆修谨也转过头看着老先生:「若望兄,这是文科新来的教授,李乔幽女士,」转过头又看着李珍「这是孙若望,孙教授,是教授英国文学史的。」 第75页 李珍对着孙教授点点头:「孙教授您好,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孙教授冷哼一声,根本不搭理李珍,李珍莫名其妙,陆修谨摇摇头,示意李珍莫要恼怒。 李珍也知道这种遗老们怕是骨子里就是认为女子应该三从四德的,怎么可以出门抛头露面,还妄图指教男子呢。 对着陆修谨笑笑,李珍并未说什么,只是转头从手包里拿出小镜子,看着自己的仪容是否规整。等会她也是要上台说两句的。 旁边的王茂行和孙教授问好闲聊:「孙公多日不见,近来身体可好?」 孙教授笑了笑:「茂行贤弟好啊,多谢关心,还算不错。」 王茂行:「申报上李毓秀新做的那篇文章,您看了么?」 孙教授冷哼一声:「多新鲜呢,现如今是这种东西,都可以登报发售了,这要是摆在前朝只怕难登大雅之堂。」 王茂行也跟着嘲笑起来:「孙公说的对啊,这种数典忘祖的东西,确实不值得一看。」 两人说着话,一边的周子城站了起来:「茂行兄,思潮变迁浩浩汤汤,您那一套拾人牙慧的仿古做派,以后恐怕就要被淹没在歷史的尘埃里了。」 王茂行冷笑一声:「子城师弟,照你这么说,师傅教导你的时候,也是在拾人牙慧仿古做派了?」 周子城哽住了,没有接上话,周子城和王茂行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但是在文化变迁之路的选择上去截然不同。 李珍左右看看,偶然和周子城对视上了一眼,李珍笑着点点头,周子城却冷哼一声,似乎很是愤怒的样子,李珍又些奇怪,但是也不至于生气。 旁边的陆修瑾倒是没忍住,瞪了周子城一眼,转头小心的拍了拍李珍的手背安抚她。 周子城刚想说什么,李毓秀上前拉走了周子城:「好了好了,等会记者们都要来了。」 李毓秀打着圆场将周子城拉走,李珍在一边看着热闹。 果不其然,记者们很快来了,人数不多,只有三四个,李珍坐在前排笑的端庄。 一个女记者特意上前:「您好,我们是申报的记者,请问您是燕大新任的文学教授,李珍女士么?」 李珍站起来和记者握手问好:「没错,是我,您好。」 女记者十分兴奋:「您好,请问我方便给你拍一张照片么?」 李珍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 左右看看之后李珍走到了过道边:「在这里拍吧,那边还有同学们要走动。」 记者给李珍拍了一张正面照半身照,又后退两部拍了一张侧身的全身照。 拍完照片记者掏出本子和笔想要採访两句:「请问作为燕大的第一位女性教授,您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李珍笑了笑:「前无古人,希望后有来者,以后女性教授会越来越多的。」 女记者低着头在本子上快速的记录着,乘着还没开始的时间,女记者採访了一会,一直到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李珍才打断了记者的採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陆修瑾没有说什么,倒是李珍凑到陆修瑾的耳朵边:「刚才应该让记者给我们一起照相的,说起来,咱们还没有一起拍过照呢。」 李珍忽然想起来,似乎两人从来没有过合照,单独的照片似乎也没有。 台上刘校长还在说话,李珍小声的和陆修瑾聊天:「等着周有空,咱们去拍个照,就当结婚照?说起来,咱们有结婚证么?」 作为法治社会下成长起来的新时代青年,李珍对于这种法律承认的证件有着自己的执着。 陆修瑾看着刘校长,微微侧过头:「别聊天了,认真听刘先生的话。」 李珍撇撇嘴,也没说话了,但是悄悄的伸手扭了一下陆修瑾的胳膊,陆修瑾疼了一下,李珍又给他揉了揉,陆修瑾就很无奈。 郭仲达作为新一届的学生自然也在大礼堂,就坐在陆教授他们之后两排,看着两位教授头凑在一起小声说话的样子,实在是有些羞涩,有种窥探到教授闺房之乐的错觉。 刘校长开学演讲不长,接下来就是李毓秀。 李毓秀上台之后先是鞠了一躬,下面的教授和先生们虽然都坐着,但是也都躬身回礼。 李珍在这个时代所体会到的最大的感触是就是礼仪,不论何时,不论何地,礼仪是深埋在骨血里的一种行为和道德,不是要求他人的,而是要求自己的道德。这种鞠躬是一种谦卑,一种对自己的谦卑。 李毓秀站在讲台前动情的演说着,他是真心的想要用教育,挽救一个弱小的国家,想要通过教育,通过文化,来拯救这个国家人民濒临破碎的灵魂。 李珍听到动情处,忍不住用力的鼓掌,旁边的王茂行和孙若望倒是没什么反应,但是看到李珍如此用力的鼓掌,两人都撇撇嘴不讲话,王茂行倒是想要和陆修瑾说什么,但是看着陆修瑾也毫无反应,就不好多嘴了。 等到李毓秀说完,就轮到李珍了。 李珍走到讲台上,忽然觉得有些紧张起来,看着底下众多男孩,其中大部分脸上或者是不屑,或者是好奇。 脸上带着端庄的微笑,李珍站在讲台边鞠躬问候,下面的掌声稀稀拉拉。 看着下面的同学们,李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第76页 「我知道,诸君们对于我作为一名女性担任教授,是有很多不解,这是正常的,也是不正常的。 论其正常,在于在我之前,诸君恐怕从未有过女先生,既然从没有过,那么你们对于我有质疑,是人之常情,自然是正常的。 而论其不正常,诸君们来此求学,扪心自问所求为何? 燕大作为国立学府,诸君们来此求学,是为求学问,还是来求官求财呢? 若是所求当官发财,诸君自然是不必过问教授性别,学问深浅,只需要知道教授们的派系人脉,人脉深广,有政府官职的,自然多受欢迎。学问高低,反而成了不必知晓的。 我想告诉诸君,各位所求学者,因知晓自己为何而学,为救国,为救民,亦或者为充实自己的人生。 上学时不知目的,虚度光阴,等到毕业之后混迹于社会,每日所求亦变成三餐温饱。这是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任。」 李珍原本以为自己会结巴,会紧张的说错或者说漏,但是看着底下陆修瑾鼓励的目光,最后越说越流利,等到底下掌声雷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说完了。 最后深深鞠了一躬,李珍才走下讲台。 开学典礼结束,李毓秀特意走了过来。 「乔幽你的话,真是发人深省。」 李毓秀的夸赞让李珍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些话,不过时拾人牙慧罢了。 李珍:「不敢当不敢当,在您面前献丑了。」 周子城在旁边看着,倒是脸色好了很多,李珍看向他的时候,甚至还对着李珍笑着点头。 板着脸的时候看不出来,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周先生的脸圆唿唿的,带着一种憨厚纯直的感觉,让人忍不住的就心里觉的踏实。 王茂行和孙若望两位先生早就离开了,礼堂里的学生们也都三三两两散的很快,反而是陆修瑾站在不远处等着李珍。 李珍和李毓秀交换了住址,约好了有空上门拜访,这才转身和陆修瑾一起往外走。 陆修瑾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九月份的燕京不冷不热,但是风倒是有些大,风里含着沙土,吹到人脸上,就控制不住的会吸进去一些。 李珍被风多吹两下都觉得嗓子痒痒,陆修瑾更别说,已经开始有一声没一声的咳嗽起来了。 「盖着点口鼻,莫要吸进去尘土了。」李珍把手帕递给陆修瑾,从另一边扶着他的胳膊,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陆修瑾咳了一会才停下来,李珍摸着陆修瑾的嵴背,陆修瑾太瘦了,甚至能感受到一截一截的嵴椎。 「我看家里就要常备一些生花生和梨子,你这么咳下去,怎么受的了。」李珍有些担心。 陆修瑾挥挥手,他不爱吃这些东西。 李珍在陆修瑾身体健康这件事上是说一不二的,打定了主意下午就去买一些生花生回来。 第42章 42 中午回到家里吃了午餐, 陆修瑾和李珍都午睡休息了一会,下午两点多, 李珍醒来的时候陆修瑾已经起来了,正坐在窗口的卧榻上看书。 李珍侧身,一手撑着头看着陆修瑾的侧颜,陆修瑾的长相更偏向古人的审美,略有些瘦削的脸,鼻樑高挑,唇形丰润, 方下巴, 下颌骨稜角分明, 眉清目秀但是带着一点男子的锋利。 陆修瑾沉着脸的时候带着一种唬人的冷硬, 但是笑起来, 却很温柔。 「在看什么?」 李珍被陆修瑾的声音吓回神:「什么?」 陆修瑾放下手里的书又问了一遍:「你在看什么?」 刚才听见动静,陆修瑾就偏头过去看李珍, 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发呆。 李珍挑了挑眉,她的眉毛修理的细长有型, 此时挑动眉毛, 倒像是在勾人心弦:「在看美人咯。」 陆修瑾顿时脸色微红:「胡闹。」 他堂堂男子, 怎么可以如此形容他!顿了顿, 陆修瑾又憋出两个字:「轻浮!」 李珍笑了, 这就轻浮? 掀开被子, 穿着棉质吊带睡裙, 脚上趿拉着拖鞋,软哒哒的挪到卧榻边,两条胳膊环过陆修瑾的脖子,侧身坐在他的腿上, 整个人都靠在他的怀中,抬头看着他不断上下滑动的喉结,凑到他耳边笑起来:「瑾瑜哥哥,夫妻之间,怎么能叫轻浮呢?这叫情趣。」 说话间,还伸手抚摸着陆修瑾的耳朵和下颌,一直到喉结,看着陆修瑾哆哆嗦嗦紧张的模样,李珍笑的不行。 陆修瑾整个人都要崩不住了,李珍这人!!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就说话,怎么能这样动手动脚! 还没等他说什么,李珍又自己站起来了,晃晃悠悠的又挪到衣柜前换了件素色旗袍,又给陆修瑾拿了件长衫。 「换衣服,下午去拍照去。」 今日事,今日毕,说了去拍结婚照,就得去拍结婚照。 陆修瑾坐着不动,板着脸,显得不高兴的样子。 李珍换了好了旗袍,转过头就看到他气唿唿的坐在哪里,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弹。 「哦哟哟哟,咱们的瑾瑜哥哥这是怎么了?生气了?」李珍坐在陆修瑾旁边问道。 陆修瑾偏过头,就是不搭理她 李珍没办法,只能抱着他的胳膊和他道歉:「哎呀,我错了,我不该逗你,我真的错了,原谅我好不好?瑾瑜哥哥,陆哥哥,相公,先生大人。」 第77页 陆修瑾从耳朵根红到脖子,整个人都像是被煮熟了:「你……你……我……」 你啊我啊的半天,陆修瑾都不知道怎么说,说重了,捨不得,不说,李珍又太胡闹了,憋着气,结果自己咳嗽起来 李珍没办法,连忙端水倒茶,看着陆修瑾喝下茶水顺了气,这才安心。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快换了衣服,咱们出去拍照了,好不好?下午我约了陈昱璋先生的,你要不要同去?」李珍可不敢再逗弄他,好声好气的和他商量。 陆修瑾喝了茶顺了气,把茶杯递给了李珍:「拍照可以,和那个陈昱璋,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珍接过茶杯放到一边的桌上:「嗯,那等会我们同去拍照,之后我去拜访陈先生,晚上回来同你一起吃饭吧。」 对于两个文化追求不同的人,李珍倒也不强迫。 陆修瑾容易被逗弄,也容易被哄好,就这么一杯茶的功夫,又不生气了,起身乖乖去换了长袍。 本就瘦削,换上长袍之后,整个人不说骨瘦如柴,但是却是单薄的犹如纸片一般,似乎风大一点,都能把人吹倒了。 李珍皱着眉头摸着陆修瑾突出的肩胛骨:「你也太瘦了一些,我得让厨房给你炖些汤水补补。」 这么想着,李珍换了鞋子转身就出门去找管厨房的赵大叔。 今晚的菜是已经买好了的,李珍额外交代,给陆修瑾炖上一份山药大枣粥,家里炖梨水也要常备着,每日里买一些鲜花生,她亲自剥了给陆修瑾吃一些,也算是食补了。 陆修瑾收拾好再门口等了一会,看到李珍来了之后才一起出门,两人走到胡同口看到了黄包车,陆修瑾本来选了两个黄包车,早上李珍和陆修瑾出门时两人就是一人一辆黄包车的,当时李珍只顾着紧张,没有多想,此时却忽然有些觉得奇怪。 「我与你,为何要分开两辆呢?」李珍看着陆修瑾问道。 陆修瑾却答不上来:「这大街上,哪有女子和男子,共坐一辆黄包车的规矩?」 汽车尚且还算隐私,黄包车却是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能男女共同乘坐一辆呢? 李珍看了看陆修瑾,招手叫来另一辆黄包车,本来那车夫以为今日的生意要黄了,这会看到夫人招手,连忙上前,还很殷勤的擦干净了扶手座椅。 「夫人,我的车很干净的。我跑起来也很稳妥的。」车夫殷勤备至,生怕李珍不愿意坐他的车。 李珍看着陆修瑾:「规矩,不一定就是对的。」 说完就上了车,对着车夫笑了笑:「劳驾,去黄兴照相馆。多谢。」 别人夫妻出门,从来都是丈夫车在前,妻子的车跟在后面,轮到陆修瑾这边,李珍的车在前面,陆修瑾跟在后面。 或许是因为分坐两辆车,一路上陆修瑾都在想着刚才李珍说的话。 规矩,不一定就是对的。 等到了照相馆的时候,陆修瑾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李珍从手包里掏出钱给了两位车夫。 陆修瑾是不管钱的,大学的月薪都是直接给了李珍管家用。 两人到了照相馆,里面就没人,只有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人在角落的柜檯里擦拭照相机的镜头,除了柜檯,整个照相馆只有一个大厅。 大厅一分为二,左右是不同的装饰,左边更偏向女性闺房,有梳妆檯,有化妆镜,有花鸟挂画还有两个盆栽,右边就更偏向男子,书桌,立柱,墙上还画着窗几等装饰。 仔细看,假窗户两边还挂着窗帘,帘子下面似乎是个门把手,李珍猜测门后边大概是暗室,洗照片用的。 「两位好,请问是来拍照的么?」 青年上前热情的招待。 李珍点点头:「来拍结婚照的。」 青年十分热情,说了一连串道喜的话,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陆修瑾微微点头致意,李珍询问了价格,这年头拍照还是一项奢侈消费,幸好两人都是大学教授,月薪上已经属于高薪阶层。 虽然来之前已经化了妆,但是来的路上坐着黄包车,沙土还是在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在照相馆提供的梳妆室里,李珍又收拾一下,把尘土擦干净,还扫了扫眼睛,画了眼线和口红。 之前李珍只是为了显气色,涂得一层淡淡的口红,但是青年建议还是稍微画一下眼睛和嘴巴,不然照片拍出来不好看的,眼睛会没有神。 李珍是一个善于听取专业人士建议的人,于是在梳妆室里好好打扮了一下。 等到再出来的时候,一个烈焰红唇,眼波流转的美人着实让陆修瑾惊艷了一番。 飞挑的眼线让原本就动人心弦的桃花眼更是美艷,斜睨了陆修瑾一眼之后,眼若秋波,陆修瑾只觉得心神荡漾,魂都跟着眼波一起盪了起来。 青年按照李珍的吩咐将板凳搬了过来,现如今大家拍照,特别是一男一女,大多是中间放个桌几,上面放个盆栽,左右两个板凳,一人一个的坐着,全程没有任何互动和对视。 难得有一两个也只是靠近一些拍个半身照,站在一起拍全身照的,一百个里面都不一定有一个。更何况青年的照相馆开到现在,都没有拍到一百个人。 「把板凳放这里,对再放两个凳子过来。」李珍站在一边让青年搬来搬去。 倒也不是不想帮忙,只是,这年头的工人太实诚,家具是真的实木,太重了。 第78页 李珍是真的搬不动,陆修瑾更别说,他也搬不动,两人只能指望青年那强壮的臂膀多忙碌两回了。 等到青年按照李珍的安排放好了板凳,李珍带着陆修瑾坐在了最左边的板凳上,右边的板凳稍微靠后一些,李珍坐在了第二个板凳的扶手上,侧身靠着陆修瑾,旗袍的裙摆和李珍侧身的姿势正好挡住了后面的板凳。 陆修瑾害怕李珍摔下来,伸手扶着李珍的腰,侧头看了她一眼,这么一转眼的工夫,青年卡擦一声,拍下了这一瞬间。 李珍笑着弹了一下陆修瑾的耳朵,小声的凑到他耳边说:「我的腰,软么?」 陆修瑾此刻只觉得手里仿佛是□□,是松开也不是,继续不动也不是。整个人都不敢多动一下。 李珍又指导了陆修瑾几个动作,不外乎站着或者靠在桌子边,时不时还去指导青年,从什么角度,她想要拍出什么样的状态。 幸好两人不打算多拍,只拍了五张照片。 青年倒是第一次遇到男女这样拍照的,也算是长了见识,原来男女之间拍照片,也可以互相有些动作,而不是死板的站着不动的。 李珍拍完了照片,约定好半个月后过来取照片,现在都是胶捲,不把一卷胶捲拍完,是不会单独洗照片的。半个月的时间,也是因为这卷胶捲剩的不多了,估计半个月就可以有人来拍照,到时候可以一起洗出来。 拍完了照片,陆修瑾单独乘车回家,李珍先去稻香村买了一些糕点,听说陈昱璋先生家里是有小孩子的,上门买些糕点,总不会错。 按照男孩子和女孩子都爱吃的糕点买了些,李珍这才叫了黄包车去陈先生家里。 第43章 43 陈昱璋的家里距离还是有些远的, 而且门口十分难走,大片大片的泥泞, 黄包车过去的时候,一脚下去再抬起来,半脚泥巴,半脚泥水。李珍看着自己的高跟鞋,微微嘆气。 黄包车夫一只把李珍拉到陈先生家门口:「小姐,门口都是泥巴,不好走的。你当心一些。」 亏的这条胡同门口还有一截石板路, 李珍踩着砖头连忙道谢, 不止给了车夫, 还额外给了一些钱, 车夫穿着的是草鞋, 一双脚上都是泥巴了,看上去就怪不好意思的。 车夫憨憨的笑着, 接过钱反而一直鞠躬给李珍道谢。 看着李珍上前敲门了,车夫才小心的拖着车子跑远了。 李珍站在台阶下看着陈昱璋的家门口, 虽然是在胡同里, 但是门口还有两个石狮子, 但是却不大, 最多大概只有三十厘米左右, 小巧可爱的很。 上前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了应答声「来了来了。」 开门的是一个女士, 头上烫着捲髮,穿着棉衣和长裤,脚底下是一双布鞋,身上还繫着围裙。 「您好, 请问这里是昱璋先生的家么?」 李珍微微鞠躬问好,女士侧身让开路:「是的是的,请进吧。」 一边说着,女士还冲着里面喊道:「昱璋,有客人找。」 陈昱璋还有周子城等人都从里面走了出来,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位熟人。 「曼纯学姐!!」 看到周曼纯,李珍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了,周曼纯作为这年头有名的知识女性,恐怕认识这几位先生,是很正常的事情。 「哎呀,没想到今天来的是你,昱璋先生说会有一位女客前来,我还想是哪位女士呢。」 周曼纯穿着长裙,上身是一件衬衫,外套一件女士大衣,十分的温柔。 「你们二位认识?」 周子城有些惊奇,周曼纯和李珍彼此认识,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李珍上前和周曼纯热情的拥抱了起来:「我与学姐,也有十年未见了。」 周曼纯也很开心,拉着李珍给周子城介绍:「这位是我在致远女校的学妹,李珍,当时李珍同学在学校也算是风云人物啊。」 转头对着李珍,又给介绍周子城:「这位是周子城,字干元,是我的哥哥。」 果然,优秀的人,要么是认识的,要么是亲戚。 李珍和周子城互相拱手问好,特别是周子城,早上的时候因为李珍作为陆修瑾的妻子,还有些不愿意与她说话,可是经过早上的开学演讲和周曼纯女校同学的情谊,已然把李珍当作同人对待了。 开门的女士是周芝宜,同时也是周子城以及周曼纯的堂姐。 这样算起来,陈昱璋先生也就是周子城和周曼纯的堂姐夫。 听说了这么一圈亲戚关系,李珍再次相信,这年头的大人物们,果然都是有关系的!! 周芝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和李珍握手问好。 旁边还有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是哥哥,后面还有个小妹妹,头上是两个小花苞,男孩子穿着棉布的衣裤,袖子上还有玩泥巴导致弄得脏兮兮的一块痕迹 小姑娘倒是穿着裙子,还有白色的棉袜和小裙子,看上去乖巧的不得了,跟着哥哥一起给李珍鞠躬问好。 李珍也给两个小朋友回礼问好,把手上拿着的糕点递给了周夫人:「此番上门,多有打扰,小小礼物,给孩子们吃的,还请收下吧。」 两个小孩子看着糕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周芝宜也没有拒绝,叫来两个孩子自己去分了糕点。 「你们去屋里聊,我去给你们准备一些茶点。」 第79页 周夫人继续去厨房忙活,李珍跟着陈昱璋以及其他人一起进了西边的厢房。 已经屋子,正中间是一个特别长的大桌子,正对对门的墙也是从左到右,从上到下,顶了四个大大的书柜,书柜里都是书籍,李珍一晃眼看过去,除了中文书籍,还有很多日文,以及英文,甚至还有法语的。 除了正对进门的墙,左右两边的墙也都是上顶着房顶的书柜,整个房间里,三面墙都是放满了书的书柜,左右还有两个书桌左边的书桌上都是一些杂物,比如油墨一类,右边的书桌上,也都是一些堆起来的书籍。 放眼望过去,整个房间大概长得有十米左右,宽也有三四米,藏书的少说几千,多说了上万大概也是有了的。 「陈先生这里,真好似汗牛充栋,让人惊嘆啊。」 李珍虽然也藏书,但是却是没有如此之多的,或许陆修瑾有,但是他的书多为古籍,没有如此之多的范围。 「不敢不敢,多有不精。」陈昱璋只是笑着挥了挥手,拉着周子城坐在了长桌一侧,整个房间里除了陈昱璋,周子城以及周曼纯,还有一些别的人。 陈昱璋带着李珍一个个的介绍,李珍对于这些人物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估量着能和陈昱璋先生交好坐朋友的,大概也都是一些重要人物,只是她学史不精,未曾拜读过这些先生的人生吧。 整个房间大概七八个人,李珍坐在周曼纯旁边,听着几位先生关于杂志内容的商讨,在李珍来之前,他们正好在讨论新一期的内容。 而关于新一期的内容中,周子城认为,可以多一些政治内容,如今政治官场复杂,我等文人,正该站出来,肃清政治风气,引导政府积极向上。 另一派中以赵志文为首,认为此时局势混杂,不应该参与政治话题,而且新杂志创办之初,就是为了启发国民思想,应当还是以教育以及思想启发为主。 周曼纯和李珍都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两人都不是新杂志的编辑,对于杂志的内容,最好是不必多嘴的,其次,两方说的,都是很有道理的,不能说哪一方就是完全错的。 至少李珍听了十分钟两方的辩论,觉得两边都是非常有道理的。 两边人马说了好一会,赵志文忽然开口询问李珍:「乔幽呢,你有什么想法?」 赵志文想着,李珍与他同学哲学,思想上多有靠近,大概也是希望通过教育,启发国民的。 李珍看了眼大家,众人倒是安静下来,在等她发言,李珍整理了一下思绪:「不论是对政府发言,还是对民众发言以此来通过教育启发国民,这两件事,或许对象不同,但是根本都是一样的,都是政治。 当我们在讨论,是否面对政治人物这件事的时候,本身就是一个政治问题,我们无法不谈论政治,如果我们不谈论政治,那我们和每日只在乎柴米油盐,不在乎国家兴亡的人有什么区别么?」 周子城附和:「对!这本身就是政治。我们就是需要谈论政治,参与政治。才能从根本上,改变政治。」 陈昱璋沉思了一会:「我是这么想的,现如今不谈政治的,要么是学界,要么是商界,要么就是无政府党派的。学界不谈政治的,大多数是一时,而非永久,是相对,而不是绝对。 我是可以理解志文的,不论是学界,还是商界,我们都是被虚假的争权夺利的冒牌政治伤害了的人,并不是从根本上反对政治。 无政府主义的,从根本上就反对人类不应该有一切政府组织,不但反对君主政治,贵族政治以及争权夺利的冒牌政治,就连民主政治,也是要反对的。」 李珍听着连连点头:「我们是无法脱离政治的,但是却不能把行政做官争地盘这等权利充当政治。」 旁边的周子城也连连点头:「既如此,我们下一期为何不就此发表一片文章呢?」 一边的赵志文还是有些踌躇:「过于深入的参与政治,挑战政府,这样是否过于激进了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考量,不得不说,赵志文的话,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为了保护同人,保护这份杂志,他也是好心的。 剩下的话题,自然就没有什么李珍可以参与的了,中途周芝宜进来给大家送了热水和一些花生瓜子,李珍忽然想起来,跟着周芝宜一起出门。 「周夫人,冒昧打扰,我看到您这些花生都是现炒的,请问您这些鲜花生是在哪里买的呢?」李珍出门后和周芝宜攀谈道。 周芝宜也很热情:「鲜花生这东西你去前门大街那边,有一家专门卖炒货的,没什么店铺,就背了两个扁担的,他背一些鲜货和炒货来卖,味道很是不错的。」 李珍点点头:「多谢多谢,那我等会去,还能买到么?」 周芝宜摇摇头:「他也不是每日都来,大概每隔两天来一次吧。他昨日来的,今日就不会来了。」 停了一下,周芝宜想了想:「我这里还有一些昨日新买的,你若是需要,就带一点回去,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李珍点头道谢:「多谢多谢,我家先生肺不太好,多年喝药将养着,我想着喝药太苦,平日里总得给他用食材什么的补一补。」 周芝宜闻声笑了:「听昱璋说,您的先生是陆修瑾教授?有过一面之缘,看上去确实是单薄了一些,您说他肺不好,那鲜花生却是不错,不管是对肺还是胃,都是不错的。」 第80页 两人一边说着话,周芝宜带她来了厨房,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罐子,罐子里都是鲜花生,从里面倒了一些出来,用油纸包包裹好,还找了个细绳子扎好。 李珍再三道谢,两人这才出了厨房的门,就看到门口又进来两个青年,大一些的看上去十五六岁,小一点的才十二三岁的模样,不过都长的很好看。 两个男孩穿着学生装扮,头上还戴着帽子,原本两人还在玩闹,看到人就立刻站直问好。 周芝宜给李珍介绍:「这是家里的长子陈宗昌,次子陈桐昌。」 李珍仔细看了看两位少年。 原来作为英雄被歌颂的他们也曾是这般的………青春尚好。 第44章 44 晚上回到家中, 手里还拎着一包鲜花生,陆修瑾在书房看书, 听到门口的响动,这才抬头看了一眼。 李珍回家之后心里有些不高兴,或者说,也不是不高兴,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心疼,感动,悲伤, 甚至带着一些愧疚。这么多感情混杂在一起, 压的她心头有些沉重。 进屋之后李珍讷讷的站了一会, 陆修瑾扶着手杖走到她的身边。 陆修瑾有些担心「怎么了?不舒服么?吹风着凉了?」 刘姐听到响动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夫人这是怎么了?」 李珍抬头看了看两人「没什么, 刘姐摆饭吧。」 陆修瑾伸出手, 李珍携手与陆修瑾同行走到屋内,李珍坐在座位上驼着腰背, 似乎身上有着千斤重担。 看着李珍这幅模样,陆修瑾有些放心不下, 刚要说什么, 刘姐进来了, 晚上吃的不多, 李珍注意身材, 吃的本来就少, 陆修瑾是胃不好, 晚上吃多了不消化,基本都吃的比较清淡。 今晚是李珍特意吩咐给陆修瑾坐的山药大枣粥,陆修瑾本来不愿意吃,觉得大枣太甜了, 但是看着李珍给他盛粥摆勺的,又只能乖乖闭嘴。 李珍自己也跟着喝了粥,只是刚喝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手里的勺子在碗里扒拉着,半天也挖不起一勺。 陆修瑾哪里还吃得下,放下碗勺,坐到了李珍的身边。 原本的圆桌两人面对面坐着,这会陆修瑾做到李珍身边,李珍看了眼陆修瑾,侧身靠在他的肩头:「如果,你必须亲自教导你的学生走上战场,看着他们流血牺牲,你会怎么办呢?」 陆修瑾不知道李珍今天在陈昱璋家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她如此难过,也有些心疼:「世道艰难,难道你不去教导他们,他们就不会走上战场,不会流血牺牲了么?」 李珍不说话,陆修瑾说的没错,今天就算不是自己,从歷史上来说,那些青年,那些伟大的革命先辈,也会走上战场,也会牺牲。 他们作为英雄,与李珍是没有关系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英雄。 今日有没有她李珍,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心里总归是难受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是这样。」 李珍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军阀们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政客不明白,这些当权者,为什么不明白。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做一个善良的人,做一个让自己国家更美好的人不好么?为什么为了权利,为了利益,可以如此的道德败坏呢。 陆修瑾嘆了口气:「皇帝退位了,这个世界也没有更好,说什么共和,都是一群逆贼罢了。这样一群人,对君主不忠,对国民无用。」 李珍听着这些话,却冷笑了一声:「皇帝在的时候,也没有更好。量举国之物力,结于国之欢心,当真可笑。」 陆修瑾顿了顿,刚要开口,可是李珍没给他机会:「我知道,你们都认为,这不是皇帝做的事,是那个老佛爷的错,是女人的错,可是她和皇帝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不都是一个国家的当权者么?」 李珍冷笑一声:「无能的人,才会将过错推给女人这一性别,不论男女,当他们掌握了权利,掌握了利益,他们就是不会放手,难道之前的皇帝以为女人不是人,没有欲望么?他们用几千年的文化规训要求女人束缚自己的欲望, 要求女人存天理,灭人慾。却放纵了自己,他们忘了,女人也是人,与男人一样,有野心,有权欲。 之前的皇帝如果真的如此英明,他就该知道,他不是在将一个偌大的国家託付给一个女人暂时保管,等到他的孩子成年,这个女人就会老老实实的交给他的儿子。 他将一个国家託付给了一个人,不论男女,那个人就是这个国家的政权继承者了。不论性别,她就是皇帝。」 陆修瑾反驳道:「女人如何能当皇帝?」 李珍笑了:「男人也是女人生出来的,女人为何不能当皇帝?皇帝,只是一个政府首脑,今日是皇帝,明日是总统,名称可以变,可是他们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治理一个国家这件事,为何要区分男女?」 陆修瑾还想说什么,李珍却笑了:「好了,不说了。思想不同,是无法说服彼此的。」 李珍坐直身体,不再靠着陆修瑾的肩膀,还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你该多吃一点,肩膀都是骨头,靠着都不舒服。」 陆修瑾抬手摸一下臂膀,细瘦的仿佛火柴棍。 这一番对话没有结果,等到晚上两人洗漱准备入睡了,李珍才想起来,特意将油纸包放在桌上。 第81页 陆修瑾当然看到了油纸包,李珍回来的时候拎着的:「那是什么?」 李珍爬上床,两人的枕头靠在一起,李珍躺好了才开口:「鲜花生。」 陆修瑾不明所以,李珍抬手直接盖住了他的眼睛:「睡觉了。你明日早上还有课吧?」 不止陆修瑾,明日早上李珍也是有课的。 第二日李珍起得早,收拾的差不多了,陆修瑾才起了床,李珍感受了一下天,虽然才九月份,但是天气阴晴不定,今日风有些大,李珍给找了个厚一些的长袍马褂,里面足足穿了两件,先是贴身的底衣,然后是长袖的衬衫,最后才是外头的长袖马褂。 穿了三件衣服的陆修瑾,盘扣一直扣到脖子,脚上的袜子也换成了棉毛的,比布袜子厚实一些。 早上喝了粥再配了两个包子,李珍和陆修瑾坐了黄包车上班去。 陆修瑾早上有一节古文学史,李珍有一节哲学史,两人到了学校的时候为时尚早,但是也有一些同学们到了,一路从校门口进来,还遇到了孙若望教授,他也有英国文学课,只是孙教授是坐了轿车来的,与他们不同。 孙若望和陆修瑾倒是一同聊着,李珍走在陆修瑾旁边,也不说话。 等到了大的办公室,孙若望转头往另一边走,他们是有单独的办公室的,不与他们在一处。 陆修瑾跟着李珍进去,李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教案,或者说讲课的讲义,这还是陆修瑾帮她做的,她着实弄不来这些讲义。 李珍看到陆修瑾端杯茶就要出门,顿时愣了「你不带讲义?丢家里忘带了?」 陆修瑾是有讲义的,她还在家里的书桌上看到过呢。 端着茶杯正要出门上课的陆修瑾停了停:「我上课不用那些。」 整理了厚厚讲义的李珍觉得,人与人的差距,大概确实挺大的。 李珍的课在三四节,陆修瑾的课在一二节,李珍跟着陆修瑾一起来的教室,准备观摩一下陆修瑾是如何讲课的。 陆修瑾的教室距离办公室也不是很远,而且燕大的风景也是很好的,两人一路走,就当是逛园子,亭台楼阁,雕樑画栋,倒也算风雅。 等到了教室,已经有一些同学们在看书温习了,陆修瑾侧身让李珍先进去,等到李珍在后排坐下,陆修瑾才在前面讲台边的藤椅坐了下来。 同学们看到李珍的都很惊讶,但是看陆修瑾都没说什么,自然是不好开口的。 李珍在下面也不干坐着,上课之前,还掏出了自己的讲义看了看,顺便手里还在剥花生,坐在后排的同学们就听到身后噼啪噼啪的剥皮声,讲台上陆修瑾也不说话,同学们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等到了时间,陆修瑾也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喝了口茶,就开始讲课。 陆修瑾讲课虽然不用讲义,但是娓娓道来,引经据典。 说话的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同学们都不敢说悄悄话,生怕自己声音比老师都大。 说一会,停一下喝口水,然后再继续。 就这样,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过去了。等到陆修瑾收拾收拾桌子,实际上他也没啥好收拾的,就一杯茶罢了。 同学们有几个围了上来,有些地方还有些不明白,自然是要提问老师的。 李珍将笔记整理好才走到讲台,陆修瑾还在与同学们交谈,李珍在一边等了一会,同学们才散去,陆修瑾和李珍两人一起往外走,陆修瑾送了李珍到教室,原本准备离开。 但是李珍有些紧张:「等会你也没有课,不如你在下面坐坐,我也安心一些,否则我有些紧张。」 陆修瑾在同学们面前还是很有威严的,这会两人进了教室,同学们原本还在说话玩笑,此时就不敢高声了,都默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李珍带着陆修瑾坐在最后一排,陆修瑾杯子里的热水都喝完了,这会端着个空杯子,傻乎乎的。 看着陆修瑾的空杯子,李珍想了一下,下次来上课,不止得准备个茶杯,还得给他准备个暖水壶。 「中午去给你买个热水壶吧,你喝水多,就这么一杯茶估摸着不够。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总不能就这么让你干坐着……」李珍皱着眉头。 一边的同学中一个短髮男孩拎着一个小水壶过来,说是水壶,李珍看着和现代的保温杯也没多大差别,二十厘米左右高度,四五厘米的宽度,侧面一个把手。 男同学打开盖子,把水壶递了过来:「先生,我这里刚打的热水,要不您倒一点?」 李珍连忙道谢,接过了水壶,摸着外面还有些热,感觉保温效果估计不是很好,给陆修瑾续了一杯水,看着里面的茶叶,李珍又忍不住絮叨:「你茶叶放的那么多,这么浓的茶,喝了伤胃。你下次少放一些。」 早上没看住,陆修瑾这一茶杯下去,少说半杯茶叶半杯水。那里是喝茶,简直就是喝茶叶。 陆修瑾捧着茶杯,也算是热热手,这会听了李珍的话,连忙点头,应声答是。 同学们坐在自己位置上,只看着李珍絮絮叨叨的和陆修瑾小声说话,平日里总是板着脸的陆教授,时不时还会笑着安抚两句。 虽然听不清楚两人说什么,但是就是看着气氛,都觉得两人很是要好。 没天理了!!都是学的白话!! 第82页 陆教授平时看他们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对着李教授,就那么温柔!! 第45章 45 曾经的年代里, 二十多岁的时候,大概还只是天真烂漫的学生, 每日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作业,或者论文。 现如今真的二十多岁,竟然都做教授了,还得操心上课!! 等到上课时间,李珍走上讲台,底下的同学们有几个还在小声议论, 陆修瑾在后排轻轻咳嗽两声, 下面的同学们都挺直腰背坐着, 不敢再有任何议论。 李珍深吸一口气, 拿出了自己的讲义开始讲课。 陆修瑾讲的是古文学史, 李珍讲的是哲学史。 大概是陆修瑾坐在下面的缘故,看到陆修瑾时不时的还会点点头, 李珍就逐渐放松下来了,底下的同学们都不敢胡闹, 只是认真坐着听课, 李珍就更胆大一些了。 等到一个多小时结束, 李珍看着讲义的最后一部分都讲完了, 这才松了口气。 下了课, 同学们都起身鞠躬致意, 一个接一个的有序离开, 陆修瑾等在最后,等到同学们都离开了,才和李珍慢慢往外走。 李珍接过陆修瑾的杯子,发现茶水都已经冷透了:「真该给你准备个暖水壶, 这茶水都冷了。」 等着回到办公室,李珍先去把讲义整理了一下,陆修瑾去倒了点热水,办公室里有过煤炉子,上面炖着热水。 沖了热茶之后,陆修瑾又给李珍倒了点热水,李珍不喜欢喝茶,也不喜欢喝咖啡,出国留学这么些年,也就是喝牛奶多一些。 陆修瑾下午还有一个二年级的国学课,而且是两个小时。中午回了家,看着陆修瑾吃了一些之后让他抓紧时间午休,李珍又急匆匆的带着刘姐出去买暖水壶。 等到陆修瑾午睡醒来,准备去上课了,李珍急匆匆的追出来,递给他一个暖水壶。 和上午那个同学的差不多,就是个水杯的模样。 李珍:「水壶带着,里面我都滚过一圈了,灌了热水,你仔细一些,别烫了手。不要喝冷茶,还有,茶叶别放太多,听到没?」 叮嘱了两句,看着陆修瑾老老实实的点了头,这才让他出门,下午在家,李珍琢磨着,是不是能写一些东西,给陈昱璋先生那边,做个投稿。 她无法阻拦歷史的进程,却可以努力贡献自己,尽可能的让大家往她已经知道是正确的道路上走,不要作无谓的牺牲。 陆修瑾到了办公室,距离上课还有二十来分钟,先是去拿了茶杯,站在门口小心的撇了一些茶叶出去,等到大半茶叶都撇了,这才给续上水。 王茂行在一边也看到了:「怎么把茶叶倒了?」 关键是,怎么倒也只倒了一半?王茂行没搞懂,若是昨天的茶叶,全换了新茶就是,怎么还倒了一半? 陆修瑾笑了:「早上新泡的,夫人说浓茶伤胃,让我别喝那么浓。」 王茂行被哽住了,想要说什么,但是人家夫妻乐意,他怎好多嘴,气唿唿的撇了撇嘴,抱着书往外走了。 心里就只能独自生闷气,以前多好的一个陆修瑾,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夫纲不振啊!! 办公室里其他人倒是笑了笑,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也看得出来,陆修瑾和李珍的感情是不错的。 陈昱璋心里倒是默默点头,之前还想着乔幽和瑾瑜二人,思想不同,政见不同,只怕夫妻之间会伤了情分,倒是没想到两人相处起来,却如此浓情蜜意。 原本想上前和陆修瑾聊聊,但是陆修瑾没搭理陈昱璋,只是抱着自己的茶杯和暖水壶头都不回的往外走。 原本伸出手想要和陆修瑾握个手聊聊的陈昱璋,无奈之下只能把手放了下来,还得劝自己,算了算了,陆修瑾生病,身体不好,不愿意和别人说话,算了算了。 一下午在家,李珍拿着钢笔,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写什么,策论一类,她倒是会,但是投稿至新杂志,似乎有些不妥,思量了许久,最终决定和周曼纯一样,写小说。 考虑到篇幅和杂志的审核问题,李珍也没有写中长篇小说,短篇的几千字罢了。 思量再三,李珍写个吃酒的故事,先是初稿大纲,四千字,描述了一个秀才吃酒,一个被旧时代抛弃,又无法真正的进入新时代的人。 如何在四千字里,描述这样一个秀才吃酒的故事,李珍思量了很久,脑子里总是不合时宜的冒出了许多曾经学过的伟人巨着,若是直接将巨着「复述」出来,那就是抄袭了,李珍不愿做这样的人。 学了十几年的书,却做抄袭这样的事,委实丢人。 不想丢人的李珍之能一个人在书房里琢磨,这么一琢磨,就到了晚上。 陆修瑾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李珍穿着高跟鞋踢踢踏踏跑来跑去的声音,平日里李珍闲不下来,总喜欢在家里忙来忙去的,穿着高跟鞋哒哒哒的,仿佛是踩在小鼓上。 看着书房里的光,陆修瑾自然的走进了书房,李珍靠在桌子边,头髮都被抓的有些凌乱,陆修瑾看着可笑,上前想要帮她把头髮抚摸平整,李珍本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被惊醒,吓了一跳。 整个人跳了一下,这才发现旁边是陆修瑾,陆修瑾也被她吓愣了,看她回过神了,才重新抬手抚摸着李珍的头髮:「怎么了?」 第83页 李珍垂头丧气,将脑袋靠在陆修瑾的肚子上,两只手抱着陆修瑾的腰:「写作,真是天下第一难的事情。」 陆修瑾笑了起来:「陆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大作,可否让为夫看一看?」 一听这话,李珍咻的一下就把陆修瑾推开,把桌子上的稿纸收拢在一处盖着:「不行不行你别看。」 陆修瑾觉得好笑:「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李珍脸色有些红:「你别管,反正你别看,对了,你吃了没,我都饿了,快吃饭去吧。走走走。」 推着陆修瑾出了书房,两人来了耳房吃饭,饭菜在陆修瑾回来之后已经摆上了,晚上喝了点粥,李珍给陆修瑾剥了一些生花生,让他晚上看书的时候闲了塔两口。 等到晚上□□点,两人洗漱睡觉,陆修瑾看着李珍靠在里面乖乖巧巧的,忍不住动了心思,小心的把手凑过来,刚到半路,李珍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一眼,陆修瑾先委屈上了,可怜巴巴的模样带着李珍的手感受,李珍脸红的不行,最终只是闭上眼,随着陆修瑾胡闹。 俗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一个多月过来,李珍都不知道这是纵容了三的几倍数了!! 老天爷,还能不能好了,不就是说了一句,你身子骨不好,注意身体么!! 至于么至于么!! 一大早吃早饭的时候,李珍就愤恨的看着陆修瑾,这人到底是身体好还是身体不好!状态就这么起伏不定么! 陆修瑾抱着自己的碗喝豆浆,两个耳朵红扑扑的,倒是不敢看李珍。 等到李珍吃完了早饭,才开口提醒:「今天下午要开会,你别忘记了。」 说真的,要不是陆修瑾提醒,李珍还真的要忘记了,今日她没有课,原本打算等陆修瑾去学校之后自己去书店逛逛,既然如此,那就和陆修瑾一起出门好了。 左右今日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书局看看,了解一下现在大家喜欢看的都是些什么书,琢磨一下文笔,之前的那短篇目前还放在书桌上呢。 两人出了门,陆修瑾在前李珍在后,李珍头上还戴着帽子挡着风,燕京沙尘特别多,迎着风一吹,一脸的黄土都能当饭吃。 一路上李珍都不敢开口说话,实在是只要敢张嘴,那就得吃土。 快到了学校的路上,李珍摆摆手,让车夫带自己去了书局,陆修瑾先去了学校,等会两人在学校再碰头。 想得不错,但是天不遂人愿,外面没一会就开始下雨了,看着外面噼里啪啦的大雨,李珍有些烦躁起来,出门没有带伞,这会门口也没有车夫,若是雨一直不停,这可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在书局等了好一会,一直等了好久,快到中午了外面的雨还是很大,李珍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雨水如同帘幕,把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水汽中,浑然间,李珍看着不远处似乎有人走来。 等到那人走进了,才发现是陆修瑾。 陆修瑾一只手里举着一把伞,另一只手还拿了一把,风一吹,显得他的身子骨愈发的瘦弱,好像要被风吹跑了似的,头髮也被风雨打湿,显得又些凌乱。 早上一大早陆修瑾先去了学校,等到了教室上了一会课,就发现外面下了大雨,心里忍不住就开始担心,怕李珍还在书局,没有伞怎么办,又怕李珍在来了学校的半路,万一淋雨着凉又怎么办。 一上午的课上的是心烦意乱,心里七上八下的,等到讲完了课,立刻急匆匆的就走了,原本想请教先生的几个同学都没来得及开口,只看着先生急匆匆的背影。 等到了办公室,里面只有周子城一个人。 陆修瑾看了李珍的书桌,上面还是和昨日一样,什么都没变,心里有些担心:「乔幽来了么?」 周子城左右看看,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那陆修瑾就是在和自己说话了:「没有,一上午就我一个人在。」 陆修瑾皱着眉头,那李珍可能就还在书局了:「你带了伞了么,乔幽可能还在书局,她未带伞,我去接一接她。」 周子城一听,连忙从门外把自己的伞拿了过来:「我这把伞有些小,你稍等,我去帮你再借把伞。」 往外面走了一圈,周子城和一个同学借了一把伞,连忙又回来给了陆修瑾:「你是去哪个书局接她,别两人走差了,我在这里不出去,若是等会乔幽来了,我就和她说一声。」 陆修瑾说了书局的名字,又对着周子城点点头:「多谢,那我先去看看了。」 打着伞急匆匆的往外走,学校门口这会没有黄包车,陆修瑾也等不及,干脆就直接往书局走,路上虽然有一部分是石路,但是路上往来行人和推车都很多,偶尔还有黄包车跑过去,很快长袍的下摆还有鞋子都湿透了。 远远的看到书局,陆修瑾连忙加快了脚步,还隔着一段距离,李珍就往外走了,陆修瑾连忙伸手给她打伞。 不远处正好准备里买书的郭伯翰和郭仲达只看见陆先生伸手给李教授打伞。 还很小心的把李教授抱在怀里,低头说着什么,脸上是两人从没看过的温柔。 郭家两兄弟对视一眼,这是陆先生?? 平日里板着脸,和他们说话都是冷着脸没什么表情的陆先生?! 第84页 第46章 46 李珍看着陆修瑾, 一开始还有些惊讶,但是立刻又转为了担心「你怎么来了, 身上都湿透了吧?」 摸了摸陆修瑾的手,果然冷冰冰的,长袍的下摆都已经湿透了,雨水和污水将衣服氤氲了一大片。 陆修瑾将李珍嘘嘘环抱在怀中挡着风雨,今早李珍穿的是旗袍,这会胳膊都露在外面,陆修瑾担心她着凉「是不是冷了, 我早上还说让你多穿一些, 你偏不听, 万一着凉了, 有的你受的。」 李珍靠在陆修瑾怀里不敢还嘴, 陆修瑾虽然衣服下摆湿了,但是马褂上还是干的, 这会帮李珍挡着风,李珍缩在陆修瑾怀里确实要暖和一些。 「好了别说我了, 先回家吧。」李珍拽着陆修瑾的马褂一角小声嘟囔。 这年头也没有个天气预报, 之前倒是组织了个什么, 气象观测中心。 结果现如今是一点声音没有, 毛都没看到。 别说什么气象预报了, 就连气象观测的消息都没有。 也不知道那些经费是肥了哪个当官的口袋, 戴在了哪个姨太太的脖子上。 李珍心里还在嘀嘀咕咕, 陆修瑾拿了另一把伞出来「你先回家,换了衣服,再给我带一套来学校,我这把伞是周干元和一位同学借的, 我得赶紧回去,好还给同学。」 听了陆修瑾的话,李珍赶紧点头「那你在学校等我,我很快。」 打了伞,李珍连忙往外走,走了一会,才看到黄包车,连忙伸手招唿黄包车,黄包车停在一个戏院门口,车子的顶棚都打开了,坐的位置没碰到水,但是脚踩的踏板位置倒是湿漉漉的。 看到李珍招手,黄包车夫连忙过来「小姐要去哪里?」 李珍说了家里的地址,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说自己认识,可以跑的,李珍坐在车上,等黄包车夫跑起来了,才感觉到冷嗖嗖的。 刚才站着不动,或者走路的时候尚且没感觉,这会坐在黄包车上风一吹,只觉得浑身上下透着凉,等到了家的时候,小脸都吹的白惨惨的。 等会还要去学校,李珍就让车夫在门口等一等,进了屋子就连忙让刘姐准备一壶生姜红糖,等会直接拎着壶去学校,现在再烧水炖了带去学校,哪里来的及。 转头自己进了屋子,先是换了袄裙,从上到下穿的暖暖和和的,又给陆修瑾带了一套长袍,一双袜子和皮鞋。 想了想,又带了个手炉,里面装了热水,等到收拾好了,才觉得东西似乎有点多,但是着实没办法,又从家里带了两把伞,好歹让刘姐跟着一起,才把东西都带上了。 刘姐跟着李珍一起去了学校,到了门口又要车夫稍等,等会还要再送刘姐回去呢。 两人把东西都送到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除了周子城还有王茂行以及陈昱璋先生。 陆修瑾正坐在角落里烤着手,李珍来了之后连忙凑上前,摸了摸陆修瑾的脖子和手腕,手掌心倒是被火炉子烤的热乎乎的,但是手腕和脖子却是凉的。 刘姐在一边把水壶放在暖炉上,倒了水将红糖化开。 李珍将带来的皮鞋袜子和长褂都拿了出来:「你先去换一下,不能穿着湿袜子,不然要着凉的。」 陆修瑾捧着鞋袜和长袍,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了,其他教授们看着李珍来回忙碌,又是给陆修瑾倒热水,又是招唿刘姐去给暖手炉加点热水,来的路上都吹冷了。 陆修瑾去了隔间换了鞋袜和长袍,再出来的时候,除了头髮还有些凌乱,倒也还算齐整,比刚才好多了。 「诶,瑾瑜兄好福气啊,我等真是羡慕啊。」陈昱璋再一遍笑道。 陆修瑾虽然和陈昱璋两人主张不同,但作为文人,也是惺惺相惜的,这会被陈昱璋调笑,倒是真的害羞起来,坐在一边烤火不说话,只是嘴角忍不住的上扬起来。 李珍将鞋袜收拾起来,让刘姐带回家,这边水滚热之后将红糖的暖甜味道发散出来,李珍又拿了自己的杯子,给倒了一杯红糖姜水。 「红糖活血,生姜驱寒的,你喝一点。别着凉了。」李珍估摸着水温给陆修瑾倒了一杯。 转头又招唿大家:「都喝点热姜水,天气湿寒,别着凉了大家。」 陆修瑾接过茶杯,拉着李珍到一边坐着:「你别忙了,你手怎么这么冷?」 摸着李珍的手掌心,陆修瑾皱起眉头,将手里的杯子塞到李珍掌中:「你先喝一杯,我不着急,我都烤了好一会了。」 李珍也觉得有些冷,倒也没推辞,水还有些热,李珍吹了吹,这才缓缓的喝了一杯,然后又给陆修瑾倒了一杯,两人凑着同一个杯子,喝了好几杯姜茶。 陆修瑾头上都隐隐冒汗,李珍看着陆修瑾头髮还是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模样,自然的伸手给他抚平。 孙若望教授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看到李珍没有穿着那种露胳膊露腿的旗袍,反而穿了袄裙,侧身笑嘻嘻的和陆修瑾说话,还抬手给他抚平头髮,孙若望忽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到底没说什么,孙若望只是进来通知大家一声,下午开会的时间改成了两点,还请大家互相告知。 说完,转头又出去了,出门之前倒是和李珍点点头致意。 李珍莫名的觉得,孙教授看自己的眼神,似乎还有一点温和?当真是奇了怪了? 第85页 凑到陆修瑾旁边,李珍小声的询问陆修瑾:「孙教授,怎么阴晴不定的,今日看我,好像又不讨厌我似的。」 陆修瑾嘆口气:「孙教授他本来也不讨厌你啊。」 李珍撇眼陆修瑾:「你怎么知道?明明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看不起我来着。」 陆修瑾笑了:「这就是你的偏见了,孙教授第一次看你时,只当你是譁众取宠,毫无学问之人,自然看不起你,但这段时间,你上课教学,他都是看在眼里的,知道你并非沽名钓誉之辈,自然对你态度就好了。」 李珍有些脸红,她原以为孙教授时一个守旧到极点的人,倒是没想到时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知错就改,李珍连忙点头:「确实是我心眼小了,下次见到孙教授,可要态度好一些。」 中午在学校食堂将就了一些,李珍硬是盯着陆修瑾喝了好几杯姜茶,一直到他脖子后面摸着暖烘烘的,都有些发汗了,这才放下心来。 下午开会,也算是陈昱璋来了燕大的第一次会议。 一整个大房间里,坐了差不多十来个人,不过都是文科的教授们, 刘校长和陈昱璋是一起进来的,李珍早就坐在教室里了,因为总感觉风吹的有些凉,李珍和陆修瑾都坐在远离门口的角落里。 等到人都来齐了,刘校长先开了口,给大家介绍了陈昱璋今后将要在燕大所担任的职务。 作为后来者,李珍自然是知道陈昱璋先生的伟大贡献的,但是现如今,在燕大的教授们看来,陈昱璋就是个数典忘祖的学混子。 孙教授率先站起来发难,指责陈昱璋大学都没毕业,没有任何的建树,也毫无学术成就,凭什么担任堂堂燕大文学系的学长呢。 陈昱璋不急躁,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孙教授没有说错,我读书这么多年,确实没有拿到毕业证书,同样,也没有什么文学巨着,当然了,这也是我毕生的梦想,若是有幸能够做上一两篇文学着作那是最好的。 我受了刘先生的邀请,前来北大任教,担任文科学长,只做三个月,若是三个月后您觉得我依然不合格,我自然会退位让贤。」 孙若望冷哼一声:「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里,若是燕大名声扫地,那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听到这话,陈昱璋还没说什么,李珍先开口了:「恕我冒昧,孙教授,若说名声扫地,只怕燕大也没什么好名声。现如今这燕京的八大胡同,可都还流传着两院一大的笑话呢。」 这句话一说,孙教授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其他几个教授也都小声嘀嘀咕咕起来,包括陆修瑾,都皱起了眉头:「好端端的,你说这个做什么。」 去年刘教授还没担任校长的时候,燕大等名声可是臭大街了,整个八大胡同,谁不知道两院一大的名声,众议院参议院的政客们整日在胡同里鬼混就不说了,就连燕大的教授和学生,也都在这里混日子。 一年下来算一算,只怕是在窑姐这里待的时间,都比在学校时间长,在窑姐这里见到的教授,比在学校里见到的都多。 甚至还发生过,学生和教授因为抢一个窑姐,从妓-院一路打到胡同里的新闻。 那可是真丢人丢到申市去了。 也就是刘校长接手之后,直接开除了许多挂名的关系户教授和学生,又引进了许多有真才实学的教授,否则燕大只怕早就沦为燕京最大的笑话了。 陈昱璋显然也是知道的,这会看李珍为自己说话,连忙帮忙缓和:「大家的初心都是为了燕大的名声,为了学生们的学业,希望同学们能够有真才实学的教授来教导,都是好心,都是好心嘛。」 李珍低着头抠手指不讲话了,孙若望气唿唿的转头狠狠的瞪了李珍一眼。 陆修瑾嘆了口气,冲着孙教授点头致歉。 也幸好孙若望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到底没多说什么了 刘校长也跟着陈昱璋一起缓和了一下气氛,这个会,好赖也算是开下来了。 第47章 47 虽然自觉自己说的是实话, 而且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偶像,但是似乎对于孙教授而言, 话重了一些。 李珍等到开会结束追了上去:「孙教授,还请稍等。」 孙若望停下脚步,李珍上前先鞠躬行礼,孙教授点点头回礼。 李珍:「孙教授,刚才在会上,我的话说了重了一些。」 孙教授冷哼一声,倒是也没有甩袖子走人。 陆修瑾站在一边不说话, 李珍笑着给孙教授再次一鞠躬:「虽然你我对于文化认可不同, 但是我也尊重您的学识, 您是有文化, 有见地的人, 我很佩服您的德行,但是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 陈学长作为新文化的领袖人物,他来担当文科学长, 是有益于燕大的。」 孙教授嗤笑道:「什么新文化?那是俗不可耐的俗话!」 李珍只是笑:「雅俗共赏, 各行其道。世界大的很呢。」 孙教授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冲着陆修瑾拱拱手道别。 陆修瑾和李珍一起离开,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风一吹, 水气裹着冷气, 扑了人一头一脸。 李珍看着孙教授的背影嘆了口气:「孙教授是有大学问的人,可惜了。」 陆修瑾摇摇头:「我不认同你的观点,自顷丧难,礼崩乐坏, 诸子百家争鸣,此时不正如当时么?先圣坚持恢復周礼,难道不正如如今的我等么,孔学在我国,已经施行了几千年,怎么如今就是错的了?我不懂你们的新文化,你们却也不懂孔学啊。」 第86页 李珍笑着回答:「不,你说错了一点,孔学不是错,孔先圣的儒学是好的,我也很认同儒学,我们国人对于儒学,是深入骨血的,是我们毕生对道德的追求,是对人行为的规范。儒学不是错,只是暂时不合适这个时代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一般,李珍觉得略有些发冷,伸手环着陆修瑾的胳膊,陆修瑾左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到底没把手抽回来。 「法学,墨家错了么?不,他们在当时都不是错的,只是不合适,先秦时尊法学,汉时尊儒,只是因为当时的时代,是当政者的需求,文化是服务于政治的。而不同时代的政治需求,就会塑造不同的文化。 这两者,互相作用,互相引导,但是他们却不是根本。」 两人说话,没有注意周围,李珍觉得走累了,就拉着陆修瑾随意找了个迴廊的位置坐了下来,没想到后面还有几个同学。听到李珍的话,几位同学从迴廊下面跑了上来。 「先生们好,我们在台阶下听到先生的话,十分有兴趣,还请先生不要介意,请先生为我等解惑。」 李珍没想到身后有人,却也只是笑着点点头,请几位同学们坐在迴廊另一侧的位置上。 「文化与政治,是上层建筑,当然了,这就是一个比方,比如说,我们要建一栋房子,地基才能决定上层建筑是什么样的。地基打的多深,楼层才能建的多高。」 有的学生着急,举手提问道:「可是按照教授所说,文化服务于政治,政治引导文化,这两者如果都是上层建筑,什么是基础呢?是什么可以同时决定文化与政治呢?」 李珍想了想,从手包里掏出一块大洋:「是这个。」 陆修瑾看着大洋:「是钱?」 李珍点点头:「是经济基础」 现代的人,只要受过九年义务教育都会知道的一句话。 李珍:「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政治则是经济的集中表现。」 同学又些奇怪:「钱,不就是经济么?」 李珍摇摇头,将大洋收回了手包:「钱,可不是经济,钱或者说货币,只是一种所有人都认可价值的物品,最早的人类用贝壳,之后用金属,再之后开始使用纸张,本质上,他们都是一种用于人类社会活动中交换经济产物的物品。」 这个话题就说的远了,李珍回到原来的话题:「人类社会有三个层次,生产力,生产关系或者说经济基础,之后,就是上层建筑。」 李珍坐在迴廊下,不急不慢的给一群大学生讲述着未来的初中生们就会学习到的内容。 旁边的陆修瑾听的很认真,同学们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五六个,等到李珍说完,周围已经围着差不多六七十个人了。 「同学们对此有兴趣的,可以研究一下《资本论》以及《共.产.党宣言》这是都是十分有意义的书籍。」李珍最后分享了一下书单。 等到李珍结束了这节意料之外的课程,大家才发现 「完了,我上课迟到了!!」 郭伯翰吓了个半死!!这节课可是王茂行先生的课!! 李珍赶紧挥挥手,让同学们速速去上课,莫要再逗留,同学们有课的也都赶紧鞠躬行礼之后速速离开,没有课的,倒是还想多问几句。 可是李珍刚一站起来,只觉得头晕,整个人差点摔倒,陆修瑾吓得赶紧扶着李珍,等到这时候才发现她的手心冰冷,脸颊却红红的,摸着脖子,后面滚烫。 之前下雨时穿着旗袍,迎着风吹了一会,这会又坐在风口,被冷气水一直吹着后脖子,李珍果不其然,发热了。 同学们也都被吓一跳,陆修瑾连忙扶着李珍往外走,一边喊了个同学,请孙教授借车一用。 孙教授是燕大唯二有轿车的人,除了刘校长,就是他了,平日里上下班都是做家里的轿车。 本来孙教授都准备回家了,幸好同学跑得快,和孙教授说了情况。 陆修瑾扶着李珍,终于在校门口看到了孙教授,孙若望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了。 这会看到李珍满脸通红,头上还冒虚汗,也是咕哝了两句:「小女子果然体弱,快去医院吧,」 陆修瑾扶着李珍在车边给孙若望道谢:「多谢多谢,等乔幽好些,再上门拜访。」 李珍也是嘘嘘的给孙教授点点头,这会知道自己发热之后,忽然就是腰酸腿软的,浑身酸疼。 孙教授挥挥手,浑不在意,又对着司机吩咐:「小陈,你等会不用来接我,等一等陆先生他们,把他们安稳送回家再回来。」 虽然轿车司机已经尽量开的平稳,但是这年头的马路实在是太难走了,磕磕巴巴的石板路和泥巴地交错,上一条大路还是石板路,拐个弯就是泥巴地。车子本身的避震也不行,李珍坐了没一会,只觉得头晕目眩,肚子里翻江倒海。 等到车子停在正和堂的门口,李珍下了车扶着路边的树就开始呕吐。 原本就没吃什么,早上喝了点粥,早就消化完了,中午在食堂也是少少的吃了两口饭而已,这会吐出来的,基本都是黄水。 陆修瑾担心的不行,在一边干着急,等到李珍吐的差不多了才从口袋里掏出手巾让李珍擦擦嘴。 李珍这会全都吐出来,反而觉得舒服一些,司机在门口待命,陆修瑾扶着李珍进了医馆,正和堂大门进去之后先是跑堂的上来搭话。 第87页 听说是这位夫人发热,又领了两人往后面去,后面有专门给夫人看病的医女。 绕过前面,李珍看到一个巨大的中药柜,前面有戴着眼镜的长辫子老先生还在把脉,柜檯后面是一些年轻人在称药取药,有的中药放在高处,还要用梯子爬上爬下。 整个大厅的正门上方还有个牌匾,上书中正仁和四个大字,还是烫金的。 绕道后面,就是另一个房间,里面是一群医女,跑堂的叫来另一个丫鬟,还伸手拦住了陆修瑾,后面都是女客,还请陆修瑾留步。 其实男女的入口本来是分开的,司机也不懂,陆修瑾也没带女人来过,自然不清楚,所以两人只好在外面等着。 等了好一会,丫鬟才扶着晕乎乎的李珍出来,李珍手里拿着方子,整个人傻呆呆的,丫鬟倒是笑着,小声和李珍说着什么。 陆修瑾上前搀扶着李珍:「怎么了?还能站住么?这是药方?我去取药吧。」 一边的丫鬟笑着:「恭喜老爷,夫人这是怀孕了,恭喜您,祝您早生贵子啊。「 这回傻呆呆的变成了两个,李珍还勉强扯着嘴角笑着给丫头回话,陆修瑾就纯粹傻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司机小陈还在门口等着,一边的跑堂看两人傻呆呆的模样估计就是新婚夫妻,什么都不懂,高兴傻了,赶紧上前提醒了两句:「老爷,小的这就给您去配药,还请将药方拿一下?」 医馆开药一式两份,药柜取药留存一份,病人留存一份。 将另一份药方递给跑堂,跑堂连忙去取了药,陆修瑾扶着李珍在避风处坐了下来,摸着手心和脖子:「大夫怎么说?这我要当爹了?」 李珍傻呆呆的抬头:「我不知道啊。」 陆修瑾看着李珍:「你真怀了?」 李珍掐了陆修瑾一下,陆修瑾疼的冷抽一口气,李珍看着他:「疼么?」 陆修瑾点点头:「疼。」 李珍也点点头:「那就是真的。」 陆修瑾嘴角忍不住的上扬起来,高兴的不得了,牵着李珍的手都哆嗦:「好,好啊,真好,我……珍娘……真好,咱们要有孩子了。」 李珍这回头晕的很,看陆修瑾的样子都觉得好笑,软软的靠在他的肚子上,抱着他的腰:「我头疼。我好难受啊。」 陆修瑾连忙回神:「这大夫如何说?你如今可能吃药?还是要怎么办,我什么都不懂,这可怎么办。」 李珍也不知道啊,她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啊。 跑堂的将药包裹好拿来,手里还另外有一张纸:「老爷,这是大夫写的,关于一些需要注意的。您收好,之后有什么需要看的,也都可以来咱们药堂。」 陆修瑾连连点头:「好,好,多谢,多谢。」 因为怀孕,很多药就要注意了,这次大夫也就是开了个温养驱寒的,主要是写了一些饮食避讳,毕竟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药还是别吃。 陆修瑾扶着李珍上了车,一路上就紧张的不得了,车子颠簸一点,就连忙让司机开慢一些,小陈也紧张,等到了陆家,这车开的,几乎比人走的也就差不多了。 一直看到两人下车进了屋子,小陈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车开的,紧张死他了。 第48章 48 陆修瑾扶着李珍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刘姐还在洗衣服, 看到两人走进屋子,吓了一跳。 刘姐赶忙擦擦手迎了上去「夫人这是怎么了?是不舒服?生病了?」 陆修瑾脸上还带着紧张「珍娘怀孕了。」 刘姐脸上的紧张还没褪去, 紧接着就笑的裂开了嘴「好啊,好!怀孕了好,诶呀。恭喜夫人,恭喜老爷,我,我现在就让老蔡去给夫人买菜炖汤!!」 李珍此时就是觉得浑身冒虚汗:「我先去洗个澡。」 进了屋子李珍先去拿了衣服,转头自己进了浴室洗澡, 陆修瑾在外面坐着, 时不时的还会站起来左右走动, 听着浴室里的水声, 陆修瑾就很紧张。 李珍会不会晕过去?会不会摔倒?会不会泡着泡着睡着了? 担心了好一会, 李珍才出来,因为身子发冷, 李珍穿了长衣长裤的睡衣,头髮还是湿漉漉的, 陆修瑾连忙找了棉布给李珍裹上。 一直扶着李珍睡下, 又让她靠在自己的腿上, 用棉布擦头髮, 又用手炉烘烤髮根, 甚至陆修瑾都打算在屋子里点个炭盆。 结果被李珍一个好大的白眼拦住了。 喝了好几杯热水, 李珍这才迷迷煳煳的觉得犯困。 陆修瑾坐在床边, 李珍靠在陆修瑾的大腿上,长袍是棉布,还有些厚实,但是陆修瑾的腿太瘦了, 没什么肉,靠了一会李珍就挪了下来,不太舒服。 李珍躺在软乎乎的枕头上,这才嘆了口气,陆修瑾摸着李珍的髮丝,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里涨满了酸涩的情感,想要笑,但是眼睛又忍不住发热的留下眼泪。 等到发觉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衣服上时,才抬手擦了擦眼睛。 陆修瑾忍不住在心里一遍遍的想着,他要有孩子了,一个属于他和珍娘的孩子,一个软软的,乖巧的小孩子,他会乖巧的看着自己,看着珍娘,会叫他们爹娘。 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事,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陆修瑾这才回过神,然后就发现外面的天都已经隐隐有些黑了。 第88页 刘姐在门口小声的询问:「老爷,夫人,饭菜做好了。」 陆修瑾小心的挪开到一边,李珍睡着之后,抱着他的腿呢。 等到挪开腿,陆修瑾才发现自己的身子骨半边都麻了。 李珍倒是睡的深沉,一点声音没听到,到最后陆修瑾也没喊李珍起床,虽然人不舒服,好歹要吃点东西,但是李珍的起床气时非常大的。 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别人吵起来,李珍能摆一天的脸色。 陆修瑾是狠狠吃过亏的,自然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李珍这才睡醒,整个人都很疲惫,身子骨酸软的很,陆修瑾扶着李珍起床,一直到她洗漱完,擦了脸,这才递过去衣服。 李珍换了衣服,又扶着陆修瑾坐在桌子边吃早饭。 早上是一碗鸡汤小馄饨,鸡汤炖的极香,一点都没有荤肉汤的油腻味,只剩下香甜,配合上一个个白胖的馄饨,李珍喝了一碗,整个人都熨贴了。 昨日的发热已经降下去一些,今日陆修瑾告假在家陪着李珍,王茂行帮他代课的。 足足在家休息了五天,陆修瑾才同意李珍去学校上课。 学校里的同人们都只知道李珍是发热告假,等李珍重新回到学校里,同学们和先生们,都只看到陆先生简直就是抱着珍宝一般的扶着李教授。 安全起见,李珍也换下了平日里经常穿的高跟鞋,转而穿了平底的软绣鞋。 看到陆修瑾扶着李珍进来,陈昱璋率先迎了上来:「乔幽你回来了,身体可大好了?」 一边的赵志文也跟了上来跟在陈昱璋身边看着两人。 李珍笑着给陈昱璋和赵志文微微鞠躬行礼:「好多了,多谢两位先生关心,还要多谢赵先生帮我代课。真是劳烦您了。」 赵志文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你我同人,本就该互帮互助。」 陆修瑾站在李珍身边,手还嘘嘘放在李珍身后保护她,陈昱璋看了直笑:「瑾瑜兄这般关怀夫人,真是伉俪情深啊。」 陈昱璋的话让李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推了推陆修瑾,反而陆修瑾一点都不害羞,只是撇了一眼陈昱璋,又小心的扶着李珍去位置上坐下。 等到李珍做好了,还要给她倒热水,一边倒水,一边特别自然的开口:「我和夫人伉俪情深,岂不是理所因当?」 周围的人都笑了,气氛倒是难得的如此和谐,毕竟李珍和陈昱璋来之前,大家的政治思想不同,文化理念不同,有时候往往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整日里彼此都说不到两句话。 出门进门陆修瑾倒是恪守礼仪,问好行礼一点都不少,进了教室,不说破口大骂吧,但是从上到下肯定是要将新文化给狠狠的批驳一番。 就这,也不影响大家共用一个办公室,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李珍来了之后,陆修瑾倒是收敛了,具体上只是说的少,或者尽量用温和的言语批驳新文化。 相比于曾经形容新文化就是十分不堪,学习新文化的人,就是甘处下流! 也是难为陆修瑾了,和周子城这个「下流「的人在燕大当了两年的同人,甚至有一段时间还做了一个多月的邻居。 陈昱璋看着如此和谐的场景,也是忍不住的高兴,当真是难得啊。 「昱璋先生,请问明日可方便登门拜访嫂夫人?」李珍想了想,等其他人出去上课之后来询问了陈昱璋。 陈昱璋愣了一下,来家中拜访的人很多,但是拜访周芝宜的比较少,不能说没有,但是真的很少,基本都是亲戚。 「当然,当然,芝宜都在家中,明日随时可以来。」陈昱璋当即点头应声。 李珍点点头:「多谢多谢,实在是我周围可以请教的人太少,只能打扰嫂夫人。」 陈昱璋猜测李珍大概是要请教一些女人的事情,他就不好多问了,毕竟这可能涉及隐私呢。 时间差不多,李珍赶紧去上课。 一上午的课结束,两人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下午两人都没课,李珍打算在家躺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怀孕,倒是心理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李珍忽然就觉得,自己容易犯困。 陆修瑾自然是不愿意违背李珍的意愿的,只要李珍想睡觉,就让她安稳的睡着,绝不会打扰她的。 回家路上,李珍坐在黄包车上,前面的陆修瑾时不时的还会从旁边探出头回头看看李珍。 发着呆,李珍忽然闻到一股甜香的味道:「停车停车。」 李珍招唿两声,前后两辆车都停了下来,陆修瑾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李珍坐在黄包车上,小脑袋瓜左右晃来晃去的嗅着「你闻到没有?」 陆修瑾哪里知道她闻到什么,只能无奈摇摇头。 李珍下了车就寻着味道去了,陆修瑾看着这里距离家里也不远,给两个车夫结了钱就让他们走了,转头自己跟上了李珍。 闻着味,李珍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摊子,小摊是一个裹着头巾的女人, 小摊的两个铁锅,一个是一锅滷味,里面有各种肝肠滷蛋,另一边是各种小菜。 李珍闻着滷味,香的她直流口水:「来份滷蛋,滷鸭掌,还有滷豆干。」 陆修瑾在身后付了钱,李珍点完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小凳子虽然看上去有些斑驳,但是很干净,李珍坐在小板凳上等着。 第89页 等老闆装好三碗,陆修瑾这才端给李珍。 李珍根本吃不完三碗,她就是想吃这三个东西罢了,陆修瑾拿着筷子,也夹了两片滷豆干,李珍斜了陆修瑾一眼,低头吃自己的滷蛋。 滷蛋是滷鸡蛋,一个碗里装了三个鸡蛋,外面是将碎未碎的蛋壳,轻轻用筷子一夹,蛋壳就炸开了口子,用筷子尖夹起来一个角落,丝毫不费力就可以直接把整个蛋衣剥开。 碎裂蛋壳的纹路就刻在了鸡蛋的蛋白上,颜色和花纹都像是冰裂纹一般,好看的不得了,李珍看着滷蛋花纹都能笑嘻嘻的。 用筷子将滷蛋从中夹开,李珍夹着一半的滷蛋沾着滷汁一口吃下去,小脸鼓鼓的仿佛小仓鼠,陆修瑾看着李珍吃个滷蛋仿佛吃山珍海味的快乐模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滷蛋刚吃完一个,豆干才吃两口,外面就忽然一个响雷,吓得李珍筷子上的鸭掌都掉回碗里,滷汁都飞溅到身上了。 雷大雨急,还没回过神,外面就开始下起了大雨,幸好小摊子上是有大棚子的,两人躲在棚内倒是没有淋雨。 原本吵杂的街面更加吵闹起来,四处都是躲雨的人,一阵叫嚷跑动之后,倒是比最初要安静一些。 李珍坐在小凳子上一开始是隐隐约约的听见哭声,等四处跑动的人都跑光了,躲雨的人也都跑远之后,李珍才听出的听到看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 距离李珍不远,大概二十米外有一个妇人,身上的衣服破旧的似乎随便一拉,就能撕开大口子。 就在这个大雨里,她似乎跑动着:「看看吧,多乖巧的孩子啊,将她买走吧。又乖巧又听话,能干活呢。」 女孩子大约十二三岁,跪在地上,脸上是胆怯和害怕,乱糟糟的头上是一根杂树枝,眼泪顺着脏兮兮的脸滑落,抬手用手掌擦了擦。 漆黑的小脸白一块黑一块的,看则都让人觉得可怜。 他们跪着的不远处,就有一个妇人,身上穿着的倒是干净的袄裙,头髮也是妇人模样,两边两个姑娘都是穿着干净衣裙的,只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脸。 「夫人,您看着就是慈眉善目的好心人,把孩子买了去吧,她又乖巧又能干活呢。」破衣妇人上前给推销着。 干净衣服的一开始不耐烦,之后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李珍就看到那个破衣妇人将女孩从大雨里拉过来,掐着她的脸给那个买家看。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但是雨声太大,李珍没听见,只看那个女孩忽然跪下来,冲着那个破衣妇人磕头,嘴里还在哭喊什么。 李珍看着她心里忽然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不知不觉竟然看着那个女孩哭了出来,远处的女孩大概也察觉到什么。 隔着大雨,远远的看到了李珍,竟然挣脱了破衣妇人的束缚,冲到了李珍的面前,隔着棚子,她就跪在外面,哭喊着。 「夫人,好心的夫人,求求您,买了我吧,我会干活,我听话,我不想去做窑姐,求求您了,给我一条活路吧。」 陆修瑾刚才害怕那个女孩冲撞了李珍,原本挡在她身前,看到女孩跪在雨中,没有进来,这才让开了身子。 李珍扶着陆修瑾的手站起来,赶紧去拉女孩,破衣妇人也追了上来:「你干什么!你跑什么!!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娘也不能卖了你,娘也是给你求一条活路啊。」 第49章 49 「你松开她, 我买了,我买了她!」 李珍深怕女孩会被卖去妓-院, 赶紧开口拦住了破衣妇人,妇人脸上都是水,一时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你要多少钱,我买了这孩子了。」李珍开口询问道,眼睛里还带着眼泪,说话都哽咽。 妇人左右看看:「10块大洋, 这孩子就归你了。」 陆修瑾冷笑一声:「就为了10块大洋就将亲生女儿卖到妓-院?」 破衣妇人脸上净是麻木的神色:「您是大老爷, 您开口闭口只是10块大洋, 可要知道, 10块大洋对我们这种穷苦人家, 就是一条命。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卖儿卖女呢。」 李珍从包里掏出10块大洋:「这孩子, 今后就给我了,对吧。」 妇人看了看李珍:「夫人, 您是好心人, 多谢您给了我们一条活路」转头又看了眼孩子孩子, 「娘对不起你, 娘没本事, 以后, 你就当娘死了吧。」 说完, 女人抓着10块大洋跑回了雨里,女孩站在原地,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最终跪了下来冲着女人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 李珍没拦住, 只能看着女孩磕完头又站了起来。 似乎怕自己脏兮兮的弄脏了李珍,女孩甚至不敢躲进棚子里,只敢站在雨中。 李珍拽着女孩把她拉进来:「乖,别怕。」 女孩低着头,含胸驼背的缩在角落里:「夫人,我身上脏。」 李珍嘆了口气,又给女孩叫了一份滷煮,实在是外面雨太大,实在出不去,鸭肠和鸡蛋合成一碗,女孩抱着筷子往嘴里扒拉,吃得太急还噎着,昂着头梗着脖子,李珍吓了一大跳。 幸好女孩最后顺下来,没有噎着哪里。 等女孩吃完一碗滷煮,李珍坐在一边小声的和女孩闲聊:「你多大,叫什么,今年的年景怎么就差成这样,要卖儿卖女了?」 女孩低着头在一边小声回答,今年才十三岁,没正经名字,家里都叫她二丫,家里挖煤的,父亲生了病死了。 第90页 村子里就把她们家赶了出去,家里还有个小弟弟生了病,要20块大洋给弟弟治病,娘没办法,就只能把两个女儿卖了。 姐姐之前也是卖给了妓-院,结果才半个月就死了,谁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娘本来还想去偷偷看,但是怕老鸨子把钱要回去,就没敢再去,姐姐卖了10块大洋,这才让弟弟好歹能进医院,现如今还差10块,就轮到她了。 李珍一边听,一边嘆气,眼泪没忍住就往下流,这个二丫,和她曾经是多么像啊。 陆修瑾在一边轻轻的拍打着李珍的后背安抚她,看到李珍哭的伤心,陆修瑾还抱着她的肩膀,轻声的安慰她。 二丫在一边看的十分羡慕,这就是有钱的老爷么?他对夫人可真好。 二丫有限的记忆里,对于男人的理解只有父亲和村长,父亲是个暴力的人,整日在矿上干活,回来之后身上都是黑的,这样一个黑黑的父亲,会用有限的工钱去买酒,然后喝醉了酒打他们,要么就是去嫖-妓,甚至还会将村头的寡妇带回家里来,她撞见过一次,被吓得不轻。 后来父亲死了,村子里要把他们一家赶出去,母亲求到了村长的面前,结果村长一个头髮花白,鬍子都一把的老头,却要二丫给他做小妾,本来娘都要答应了,可是村长她老婆却是个悍妇,直接将他们一顿好打,要不是跑得快,村长夫人甚至都想把她们一家沉塘。 二丫低下了头,她娘为什么不能和夫人一样,找一个老爷这样的人呢,这样她就可以有一个温柔的父亲,一个有钱的父亲。会在她哭泣的时候,温柔的安抚她,而不是让她整日生活在被殴打的恐惧之中。 李珍为二丫哭,也为曾经的自己哭,可是哭完了,日子还得过下去。 声音还戴着哽咽的李珍轻声劝慰二丫:「我们家人口简单,只有我和老爷,家里三个僕人,你以后就在我们家生活,做一些零散琐碎的事情就好。」 想了想,李珍又开口问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去读书,读书明智,现在这个社会女子也可以自立自强的。」 二丫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只是个丫头,哪里能去读书!我给您当僕人就好。」 从小到大,村子里也没听说女孩去读书的,而且读书多费钱,女孩子读书,那都是赔钱。 李珍笑了:「女子如何不能读书,夫人我就是从小读书啊。」 二丫不敢置信,夫人是从小读书的?那得花多少钱啊! 正说这话,外面雨停了,李珍扶着陆修瑾的手站起来,冲着二丫招招手:「走吧,和我们回家了。」 滷味摊距离家里不远,但是刚下了雨,外面的地十分泥泞,陆修瑾小心翼翼的扶着李珍,一张脸上严肃的不得了,一手撑着手杖,另一只手牵着李珍的手,生怕她摔着。 二丫跟在身后,看着老爷夫人携手同行,心里说不出的感觉,羡慕中带着一点难受。 走了两条胡同,李珍走不下去了,前面的泥地中间一大片水坑,根本没办法走人:「绕一下吧,从旁边胡同绕过去?」 陆修瑾看了看旁边修路的砖块摇摇头:「不用,你等一等。」 走到砖块的边上陆修瑾将手杖放在一边,捏了两块砖头一前一后小心的丢在水塘里,溅起的泥水直接扑在长袍的下摆,陆修瑾看了一眼,也没在意,之后又回身去取砖块,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往前铺了十来块,在水坑里铺了一段砖块小径。 看着陆修瑾手上都是脏兮兮的泥巴李珍从手包里拿出手帕,二丫似乎都闻见了一缕香,手帕带着一股迷人的甜香味,仿佛是她这辈子都无法触碰的奢侈。 陆修瑾接过手帕将手里的泥巴擦干净,回身拿了手杖,李珍走在最前面,陆修瑾在身后小心的将手放在李珍的腰部两侧,仿佛是护栏在保护她。 三个人回到家里的时候,陆修瑾的衣服下摆都是泥巴,李珍推着他赶紧去洗澡。然后又在院子里喊刘姐。 刘姐原本在后面厨房帮忙,听着喊声连忙出来:「夫人怎么了?」 一到院子就看到夫人旁边跟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小丫头跟在夫人旁边,一双眼睛滴熘熘的到处看,还一直撇着老爷背影,等老爷进了屋子里,才低头不看。 李珍带着二丫往后面走:「刘姐,你帮我找几件衣服给二丫,再带她去洗个澡。」 刘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二丫,虽然这几日在街上跪着,整日里被人从头打量到脚,但是在刘姐的眼光下,二丫还是有些紧张害怕,仿佛有一把刀子就悬在头顶。 李珍和刘姐吩咐完又想起来:「让厨房煮一碗姜汤发发汗,天冷雨急的,别把孩子淋生病了。」 在李珍看来,才十三岁的二丫还小,还是个孩子呢。刘姐脸上笑着点点头:「好,好,夫人你也快回屋休息,等会我把炖汤给你送来。」 等刘姐把二丫带下去了,李珍才回了屋子,一趟下来就感觉整个人都累瘫了,明明也没做什么,但是身体就很疲惫。 在卧榻上靠着靠着就睡着了,等到再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鞋子和身上的外套都脱了,头髮也是松散了的,身上还盖着一个被子,显然是睡着之后有人帮她盖上的。 陆修瑾坐在不远处看书,灯光有些昏暗,还特意用身子挡住了光,李珍只看到他的小半张侧脸,昏黄的灯光下,陆修瑾的侧脸格外的好看,专注的眼神看着手里的线装书册,骨节分明的手捧着书,一页页的细细品读,细长的睫毛在眼睑下似乎盖上了一层阴影。 第91页 李珍不得不承认,陆修瑾可真好看。 看了一会,李珍觉得有些饿了,虽然美人秀色可餐,但是人该饿还是会饿,掀开被子,李珍想要坐起来吃饭,陆修瑾听到动静这才放下书。 「醒了?饿不饿,灶上炖着汤,要不要先来一碗?」陆修瑾扶着李珍坐起来,还给她揉着太阳穴,最近这几日李珍贪睡的很,但是睡醒了起来又会头疼。 门外的二丫听着动静敲了敲门:「老爷夫人醒了?可要摆饭?」 李珍点点头:「摆进来吧。」 二丫听着动静就往厨房跑,两分钟不到二丫和刘姐就端了饭菜进来,刘姐手里还捧着一瓮瓦罐汤。 「夫人先喝汤还是先吃饭?」刘姐打开盖子,里面是炖的烂烂的萝蔔排骨汤,秋冬干燥,吃点萝蔔润润肺很不错。 李珍一般都喜欢饭前喝碗汤,但是最近喝的太多,偶尔换成饭后喝:「等会吃完了喝吧,现在没什么胃口。」 二丫在一边摆上碗筷,看着老爷给夫人揉脑袋,扶着夫人起来,还蹲下来给她穿拖鞋。 摆放碗筷之后二丫跟在刘姐身后出去,不知为何,就回头看了一眼,陆修瑾扶着李珍坐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还在哄着她吃。 刘姐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有些迟钝,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二丫正在偷看老爷和夫人,刚要开口说什么,但是顾虑到距离房间还近的很,到底没开口。 等到两人回了厨房,刘姐和二丫也去端了饭菜,她们两人现在住在一个房间里,吃饭洗漱倒也方便。 她们的饭菜和李珍的一样,家里也没什么主僕吃饭规格不一样的话,有什么菜就吃什么菜。 二丫夹了一筷子炒茼蒿,脆蹦蹦的茼蒿在嘴里还带着蔬菜的汁水,二丫觉得老天真是捉弄人,今天早上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会被卖给妓.院,没想到晚上就到了有钱老爷家做婢女,还能坐在桌子边吃饭,有菜有肉,两菜一汤。 刘姐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一边喝汤一边半合着眼说了一句:「人啊,要惜福,知福。这日子才会好过。」 第50章 50 李珍不想吃茼蒿, 总觉得茼蒿有点怪味,但是陆修瑾喜欢吃。 「你吃一口, 一天下来,得吃点绿菜。」陆修瑾不容辩驳,给李珍夹了一筷子菜。 李珍看着碗里的绿茼蒿:「那我吃萝蔔就是了,我不喜欢吃茼蒿。」 说着说着,莫名的还觉得委屈,低着头捧着碗,坐在那边嘟着嘴都要哭出来了。 「我不喜欢吃, 为什么非要我吃, 我吃萝蔔不行么。」 陆修瑾没办法, 又得好声好气的哄她:「萝蔔和茼蒿不一样, 萝蔔润肺, 茼蒿养胃的。你不是胃不太好,吃点茼蒿, 对你有好处的。」 李珍低着头就是不说话,捏着筷子也不夹菜吃, 陆修瑾也很无奈, 他除了讲道理和哄着李珍,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李珍自我调节能力还行, 虽然觉得委屈, 但是也知道陆修瑾说的是好话, 只是她大概激素变化的问题, 总是控制不住偶尔的情绪泛滥,自己在心里默默的安慰了自己好一会,这才扒了两口茼蒿。 看着李珍吃饭了,陆修瑾才放下心,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李珍不吃饭,关键李珍还就是偶尔没胃口,吃不下饭。每次到李珍吃饭的时候,陆修瑾就特别着急,这两日李珍还会想要吃外面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吃。 陆修瑾怕她吃了小吃占着胃不吃饭了,想拦住,但是又因为李珍偶尔不吃饭真的怕她饿了,又不敢拦,真的是左右矛盾的很。 因为吃了茼蒿,李珍总觉得嘴巴里有一股苦苦的菊花味,捧着碗喝了两碗萝蔔排骨汤,两碗汤下肚,李珍这才长舒一口气。 吃饱喝足,李珍是一点都不犯困,和陆修瑾两人去书房坐了坐。 陆修瑾继续看书,李珍则在修稿子,二丫打扫了厨房将碗筷都洗了,看着书房还亮着灯又走到书房门口等着。 李珍偶尔一抬头就看到二丫坐在廊下,脸上招手让她进来,摸着孩子的手脸还有些凉:「怎么坐在外面,风吹着凉了怎么办?」 一般吃完饭之后刘姐和两个男僕他们都各自去休息了,李珍和陆修瑾也没什么事,基本都是各自安歇,倒是没想到二丫傻乎乎的还坐在廊下。 二丫笑了笑,洗干净的小脸还有些发黄,但是模样倒是还算乖巧,李珍看着如此乖巧的孩子,想着在现代,怎么都是初中的班花校花呢,现如今,却只沦落到差点被卖了。 看着李珍担心的模样,二丫有些害羞:「没,我看老爷和夫人还没睡,怕你们有什么吩咐,就在外面等着的。没什么。」 二丫听说外面做活的都是这样,家里老爷夫人们没吩咐,僕人就得一直等着,等老爷夫人们都睡了,才能睡,偶尔还有丫头婆子得守夜听主子晚上吩咐呢。 李珍笑了:「傻孩子,刘姐没和你说?我们晚上没什么事,你们吃了晚饭收拾完就去洗洗睡觉好了,我和老爷自己看看书也都要睡了的。」 二丫闻声抬头看了看李珍和陆修瑾,没成想和陆修瑾对视一眼,陆修瑾原本在看书,听到李珍那边拉着孩子在说话才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小丫头还低着头似乎很害怕的模样,这才笑了笑。 只对视了一秒,二丫连忙低头,老爷肤色真白净,长的真好看,比戏文里那种状元书生都好看呢。 第92页 李珍看着二丫低头的样子,以为她害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怕,老爷人很好的,而且你只管听我的就行,乖,回去睡觉吧,你才多大的孩子呢,睡饱觉了才能长大呢。」 二丫低着头乖乖出了房门,一路闷头小跑回到房间里,刘姐早就睡了,这回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二丫也脱了外套躺上床,松软的枕头还带着阳光的味道,下午的时候刘姐帮忙晒的被子和枕头,又软又舒服。 李珍琢磨了好一会,最终才完成了定稿,明日得空去见嫂夫人,顺便就可以把这个稿子带给陈昱璋先生看看,若是可以,便当作自己的投稿。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李珍很是赖了一会床,实在是被窝里软软的,舒服得很。 陆修瑾已经起来收拾完,准备去学校了,今日上午有课呢,等到李珍从床上爬起来,陆修瑾人都走了有一会了。 起来吃了个早饭,李珍就带着二丫出门了,孩子昨晚到底还是有点发热,李珍还要带她去药馆看看。 二丫穿着暖和的棉衣,和李珍坐在黄包车上,靠着李珍的时候二丫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是李珍早上吃的奶香鸡蛋羹。她早上也跟着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蛋花牛奶,明明都是一样的东西,可是二丫却觉得,李珍的那份,似乎味道更甜一点,闻着也更香。 等到了医馆,李珍带着她去看了大夫,果不其然就是着凉发热,大夫开了药之后李珍又拎着药包把孩子送回家。 「刘姐?刘姐!」一回家,李珍就喊刘姐。 厨房的老蔡从后头出来:「夫人回来了,李刘氏去买菜了。」 自从刘姐来了,家里买菜的事都是刘姐过手,老蔡就负责做饭一类,倒也乐得轻松。 李珍点点头,将手里的药包给了老蔡:「孩子有点发热,这是药。」 老蔡接了药去厨房找罐子,二丫脸上还带着一点点红晕,李珍摸了摸二丫的额头:「乖,你先去睡一觉,等会药好了老蔡喊你,今日在家好好休息,别着凉了。」 二丫乖巧的点点头,听话的不得了。 李珍安排好二丫又去找老蔡,让他给二丫多煮点热乎的汤水,方便孩子补充营养。 老蔡连连点头:「夫人真是好心人,活菩萨,这孩子跟着您,算是掉到福窝了。她这种村里的丫头,得多大福气才能遇到您这样一个好心夫人啊。」 李珍笑了:「世道艰难,如果老百姓活着得靠运气遇到好心人,那这个世道,就出了大问题了。」 这样一个村里丫头,哪怕家里男人都死没了,国家也有扶贫政策,只要愿意干,愿意跟着国家走,总能脱贫过上普通日子的,女孩子也能读书,也能申请国家补助上大学,将来靠自己的学识走上社会工作赚钱。 在李珍的心里,这才是真的好日子,能靠自己活着,能不被当作牲口买卖,能被当作一个人独立于世,不论生存的艰难工作的辛苦,至少,她是一个被国家承认的人。 而不是如同现在,不被承认,被当作牲口,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爷,和陌生的好心人。 嘆了嘆气,李珍没多说什么,转身去了书房取了自己的稿子。 将稿子合在一个信封装在手包里,李珍又转身出门去了陈昱璋先生家里,沿路还买了一包糖葫芦,里面装了五六根。 陈昱璋早上不在家,开门的是周芝宜:「诶哟,乔幽来了,昨日昱璋就和我说你今日来拜访,可是有什么事情?」 家里两个孩子在帮忙餵鸡餵兔子,看到李珍都乖乖鞠躬行礼:「夫人好。」 李珍笑了从背后拿出包裹:「荣昌,裕美,看阿姨拿了什么呀。」 两个孩子一看熟悉的小棍子就知道了,是糖葫芦,高兴的不得了。 「谢谢夫人,我和妹妹还要餵鸡,等会吃。」荣昌舔舔嘴唇,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缝缝。 看到这么乖巧的孩子,李珍就觉得可爱,这小孩子乖巧听话懂礼貌,多好啊。比她家里那个讨厌的表弟好多了。 就因为是男孩,从小就被宠爱着,总是叫她傻子,欺负她,一开始她不懂,被欺负多了,就学会了报復。熊孩子,就是得揍! 李珍将糖葫芦递给周芝宜:「那我把糖葫芦给妈妈,你们等会餵完鸡吃吧。」 陈裕美直点头:「谢谢夫人。」 两个孩子继续去餵鸡,李珍则跟着周芝宜一起去了客厅坐下来,周芝宜还顺手把糖葫芦放在客厅的桌上,等会孩子们忙完了可以自己拿着吃。 给李珍倒了杯热水,周芝宜才和李珍坐下来聊天:「是怎么了?可是在燕京生活有什么不方便?需要帮忙的?」 李珍摇摇头:「不是不是,燕京生活挺好的,这次来叨扰夫人,只是有些事想要和您请教。我也是不懂,家里人又离得远,您是曼纯学姐的堂姐,我心里也当您是姐姐,所以才上门想要请教您,我怀孕了,也是头一次,什么都不知道,所以……」 家里倒是有个刘姐,可惜刘姐当年怀孕才几个月,就被打的流产,后来男人也没了,自然也没孩子。自然也就没这方面的经验,整日炖汤也都是一些她娘听说她怀孕了,教她炖的汤。 周芝宜一听高兴的站了起来,左右走了两步这才坐下:「哎呀,是大好事啊,恭喜恭喜,诶呀,真是没想到,我……你放心,我去给你写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再教你一些汤水的菜谱,这个季节怀孕。明年得夏天生产了。」 第93页 李珍算着日子,确实大概得夏天,不过大概正好是暑假的时候不影响她上课的。 周芝宜和李珍说了许多,看着李珍认真记下,两人说着怀孕,说着孩子,周芝宜看着李珍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李珍的表情有对于怀孕的紧张恐惧担心,但是唯独没有和相爱之人孕育一个孩子的欣喜,明明昱璋说两人感情极好。 看着李珍,周芝宜忽然开口问道:「乔幽你似乎?并不是非常的开心?」 李珍愣了愣,开心? 看到李珍震愣的模样,周芝宜确定了,李珍似乎并不十分开心。 「你与陆先生,不高兴有孩子么?」周芝宜问道? 李珍摇摇头:「瑾瑜挺开心的。」 周芝宜看着李珍:「你呢?你开心和陆先生有一个孩子么?」 李珍捧着茶杯陷入沉思:「我不知道。我大概?只是应该有一个孩子吧?」 第51章 51 这在曾经的李珍看来, 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没什么事情,是应该的, 什么叫女孩就不应该读书,女孩就应该给男孩低头。 没什么事情是应该的,但是人总会被逼着妥协,不论是否承认,李珍确实给这个世界的某些规则妥协了。 李家给了她家庭的温暖,她们爱护她,陆夫子给了她足够的信任和帮助, 李珍感恩他们, 是有了李家的支持, 陆夫子的支持, 包括陆修瑾的支持, 她才可以走到现在。 不是因为她足够强壮,足够努力, 而是因为李家和陆家都帮她抵挡了一大部分社会和世界的苛责。 她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伤害父母和奶奶,去说自己不愿意成婚不愿意生孩子, 只想一个人活着呢? 她凭什么说, 陆家和她没关系, 陆修瑾作为一个人, 他可以独立生活, 好赖生死都和她没关系呢? 李家想要看到她成婚生子延续血脉, 陆家想要她照顾陆修瑾, 将陆修瑾託付给李家。 李珍也只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合适的选择了,陆修瑾足够懦弱听话,他还很善良, 而且好看啊,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哪怕是将就凑活过日子,都是她占便宜呢。 陆修瑾喜欢她,愿意包容她,这不是很好了么? 周芝宜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如今大多数女子的成婚都不是出于爱情,出于欣赏,只是家庭双方定下了,虽然一直在宣扬,女子未必不如男,女子也有自由婚嫁的权利,要自由恋爱。 可是宣扬是一回事,真实的世界,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李珍也是真实世界里的一员,她原本应该是宣扬者中的一个,而且昱璋也说了,陆修瑾夫妻二人感情很好的呀? 李珍嘆了口气,看着外面两个在逗弄小兔子的孩子:「我与瑾瑜成婚,是出于对家庭的责任和对父母的宽慰之心。我不能说,我十分的爱他,但是我答应了我的父母,答应了陆夫子,我会照顾瑾瑜,陪伴他。既然答应了人就得做到。而且我也不愿意伤害瑾瑜,他也没做错什么。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不论这段婚姻中李珍是出于责任还是出于承诺,至少李珍觉得,两人註定要成亲,那她愿意做那个成全梦想的那个人,让陆修瑾相信,两人是相爱的,那样至少还有一个人,会对这段婚姻抱有美好的期待。 而且李珍也告诉自己,她也不亏啊,陆修瑾好看啊,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帅哥,对她很好很温柔,还很听话,她还要啥自行车呢。 李珍的一只脚踏在现实的土地里,一只脚悬在空中,一方面觉得,自己似乎只是觉得陆修瑾合适,并不爱他,这样的婚姻是很痛苦的,但是一方面又觉得,这么温柔的帅哥,算了算了,没必要,自己也不亏。 和周芝宜说了会话,将自己的稿子留了下来,李珍去学校接陆修瑾下班了。 大概是出于一种莫名的心虚,李珍还给陆修瑾带了他喜欢的紫米年糕。 黑色的紫米和软糯的红豆馅,一口下去软糯香甜,是陆修瑾的最爱。 陆修瑾上完了课,正想去办公室喝口茶,休息一会就回家吃饭,下午也没课,到时候去国史馆坐坐看看书倒是不错。 「你怎么来了?」陆修瑾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李珍。 李珍正在看书,看到陆修瑾来了才起身:「正好没事,来接你下班咯,走吧。」 办公室里也没其他人,李珍上前抱着陆修瑾的胳膊跟他一起出门,陆修瑾特别自然的接过李珍手里的包裹,掂着还有几分重量:「这是什么?」 李珍笑了笑:「是紫米年糕,你昨日不是想吃么。就顺道买了点。」 陆修瑾心里甜丝丝的,他昨日晚上看书时随口说了一句,最近许久没吃,今日李珍就惦记着给他买呢。 两人回了家,刘姐说二丫已经喝了药睡着了,这会正在屋里休息呢。 李珍只是点头:「她还小,让她休息好了,到时候我估量着学校,送她去读书吧。」 这么小的孩子,还能指望她做什么呢?好好读书才是正经呢。 陆修瑾将紫米年糕给了刘姐:「家里留一点,再用个盒子装一半,我下午带去学校吃。」 中午马上要吃饭了,自然是不能吃这些点心的。 两人中午吃的多一些,炸烹虾仁,滑熘里嵴,还有一个芜爆散丹,汤就是简单的排骨汤,什么都没加。 第94页 两人吃饱喝足,李珍带着陆修瑾硬是在家里的小院子里绕了十几分钟,感觉差不多了,这才回房间午睡。 最近天气开始逐渐降温,陆修瑾中午午睡的时候都要盖着被子,李珍倒是和小火炉一样,热乎乎的,午睡的时候李珍靠在陆修瑾的怀里,仿佛是个暖宝宝,将陆修瑾的手脚都捂暖了。 两人舒舒服服睡到下午两点,陆修瑾起床去学校,李珍在床上躺着发了会呆,然后爬了起来。 刘姐把两人的被子拿了出来,趁着天好,晒晒被子铺盖什么的,人睡着也舒服。 李珍去了刘姐两人房间,在门口敲敲门:「二丫,方便进来么?」 二丫在房间里躺着,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想要起来干活,但是刘姐没同意,说夫人让她好好躺着休息,她就只能傻呆呆的躺着发呆,听到夫人声音连忙开口:「可以的可以的。」 李珍进了屋子,房间里收拾的干净又清爽,看的出刘姐平时还是很注重生活的。 走到床边之后李珍看了看,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吃了药怎么样了,还发热吗?」 说这话的功夫,李珍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和手心,感觉好像还是热乎乎的。 二丫摇摇头:「好多了夫人,感觉没发热了,我能做活的」 说这话,还要爬起来想要做什么以证明自己能干活,李珍连忙按住了二丫:「哎哟哎哟别急着起来,你还发着热呢。」 将孩子按回床上,李珍又坐会板凳:「就算好了,也不非要做活,我想着你还小呢,未来的路还很长,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做个丫头吧?平日里我有空也是会教刘姐认字的,你才十来岁,人生才刚开始,这会读书,也是可以去学校的。」 李珍原本也是打算让刘姐去读读书的,但是刘姐不愿意是第一,学校不收是第二。人家只收十来岁的孩子,大一点的,那就是高中和大学,那也是要文凭才能去上学的。 李珍倒是会在家里教刘姐一些字,二丫年纪正好,倒是可以去读书的。 二丫:「我愿意听夫人的。」 李珍看着二丫茫然的眼睛,心里默默的嘆了口气,想着二丫才十来岁,她知道什么呢? 「那我这几日就帮你打听打听,你在家乡可读过书?」李珍牵着二丫手问道。 二丫摇摇头:「没有读过书,我们家那边,没多少读书的。」 整个村子里,也没几个读书人的。 李珍心里盘算着燕京的学校:「那这几日等你身子好了,我就先教你开蒙,等你开蒙了 ,再去学校读书。」 燕大的学校没有女子小学,只有初级中学,和高等学院,开蒙这事,人家不管啊。 又和二丫闲聊了两句,李珍就出去了,也不好打扰孩子休息。 二丫休息了三天,看着确实好了,李珍才放孩子出门,等晚上吃了饭,散了步,李珍才带着二丫来书房开蒙。 陆修瑾坐在一边读读写写,都是一些随笔,李珍在自己的书桌和书柜着了半天都没找到开蒙的三百千。 「瑾瑜,你看到我那个合订的三百千没?我记得我是有一本的呀?」李珍在书柜里着了好一会,硬是没找到自己当初自己合订的那个三百千。 陆修瑾头都没抬:「你忘了,你那个书被小咪撕了。」 虽然和小咪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李珍很少看到小咪,小咪本身就是黑猫,它还总躲着李珍,总是在角落里偷偷的偷窥李珍,如果一人一猫对视了,小咪就哈她。 偶尔几次给她好脸,都是因为陆修瑾在旁边。 比如此时此刻,小咪靠在陆修瑾的腿上,陆修瑾一手捧着书,一手摸着猫,好不快活。 李珍看着小咪,小咪瞥她一眼,冲着陆修瑾露出自己的小肚子。 嗨呀!明明是自己的猫,结果现在摸都不让摸,李珍撅着嘴看着陆修瑾撸猫。 「我书柜有,我拿给你。」陆修瑾起身抱着小咪去找书。 李珍怀孕之后陆修瑾就买了一些给儿童开蒙的书,以后孩子开蒙肯定是他来做的。 陆修瑾的书柜好多,李珍一般也不会动,除了偶尔找几本书之外基本都是各自看各自的。 陆修瑾从书柜里找出了千字文,开蒙先用千字文就好了。 李珍接过书,偷偷在小咪头上摸了一下,小咪没动爪子,但是还是斜了李珍一眼,意思意思的哈了两下。 偷撸了一下小咪,李珍开心的不得了,带着二丫坐在自己的书桌边上,两人小声的说着话。 李珍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着二丫,今日目标,十六个字,四句话! 二丫跟着李珍一句一句的读,一个字一个字的认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李珍教她认字读音,还教导她其中的含义。 等到一晚上学完,明日李珍和陆修瑾上班之后,她在家里要写大字的,这就是功课。晚上李珍要检查的。 想了想,李珍抬头冲着陆修瑾:「瑾瑜,你给我写一篇字帖吧?你的字比我好看呢。」 陆修瑾的字比李珍好看多了,李珍的毛笔字,结构有余,神骨不足。只有个字形,没有骨气,看上去一股子软塌塌的感觉。 说不上来,但是两人的字拿出去,陆修瑾的一看就特别精神。 第95页 考虑到孩子开蒙得学点好的,李珍想着还是让陆修瑾做字帖吧。 第52章 52 陆修瑾正看着书呢, 忽然被吩咐了任务,嘆了口气, 幸好刚才写随笔的时候研墨了,将小咪抱到地上,陆修瑾拿了新的纸笔。 李珍带着二丫站在一边,陆修瑾将自己握笔的姿势捏给二丫看,还拿了一只没沾墨的笔,让二丫拿着练习。 十六个字,一个字一张纸, 陆修瑾每写一个字都会等李珍讲解, 讲解完了, 再写下一个字。 二丫就在旁边听着, 李珍随口都能说一些字形字义解释, 包括文字的演变。 每一个字听上去就像是一个故事一样。 十六个字就是十六个小故事,词组则是另外的故事。 等到陆修瑾全部写完, 二丫就是听了一晚上的故事。 以前的李珍在二丫看来是一个好心的夫人,老爷也只是一个温柔又有钱的老爷, 但是今晚跟着老爷和夫人读书之后二丫才知道, 原来两位都是大学教授。 给大学生当教授, 那得非常有学问了。 写完字, 李珍将字按照顺序一个个的收拾好, 还顺便从陆修瑾桌上拿了许多纸:「这些先给二丫练字用了, 明日我再给你买新的。」 陆修瑾笑了:「是是是。多谢夫人赏纸。」 说完, 陆修瑾低头想要找小咪,结果小咪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陆修瑾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也没找到,李珍将纸给了二丫, 又从自己桌上拿了一只毛笔,陆修瑾的笔都是自己收藏的居多,常用的都是用惯了的,平常李珍都不会动。 「老爷那些笔都是他喜欢的,我将我的笔给你,你先用着吧。」李珍开口解释道。 二丫点点头:「我知道的,我一定不辜负夫人,努力学习,那个……」 说到一半,二丫低着头,似乎有什么难处,李珍看着二丫的样子倒是有些好笑:「有什么直说就好了,别害怕。」 二丫看了看陆修瑾和李珍:「夫人,我想有个名字,我不想叫二丫,能不能让老爷给我一个新的名字。」 夫人叫李乔幽,老爷叫陆瑾瑜,多好听的名字啊,听上去就特有文化,她却叫二丫,一听就像是脚上泥巴都没洗干净的泥腿子。 陆修瑾倒是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陆修瑾笑了:「这算什么大事?有什么好怕的?我今日翻翻书,明日告诉你如何?」 李珍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安慰的拍了拍二丫的头:「老爷答应你啦,快去睡吧,别太晚睡了。」 说完还瞪了陆修瑾一眼:「还看书,都几点了,晚上不睡觉啦?」 陆修瑾连忙和李珍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马上就去睡觉。」 二丫看着老爷哄着夫人,把桌子上的书本都收拾好,这才走出书房。 晚上躺在床上,陆修瑾觉得脚有些冷,正打算缩着呢,李珍直接钻到他怀里,两只脚搭在他的脚边,又软又暖的小脚靠着他,暖洋洋的。 陆修瑾抱着李珍,鼻尖都是洗髮粉的暖香。 从背后抱着李珍的姿势,陆修瑾摸着李珍还算平坦的小腹,李珍觉得痒死了,一巴掌拍在陆修瑾的手上:「乱摸什么,睡不睡了,痒死了都。」 陆修瑾特委屈:「我就想摸摸孩子。」 李珍背靠着陆修瑾,翻了个好大的白眼:「孩子孩子,孩子还是个黄豆粒呢还孩子,睡觉!」 说完倒是拽着陆修的手安安稳稳的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不让他乱动。 陆修瑾怀里抱了个小火炉,从心底里泛出温暖,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日二丫一大早就起来了,等到外面都收拾好,老爷和夫人才起来,今日两人都没课,下午陆修瑾决定去国史馆坐坐,早上倒是不着急起来。 李珍起来了之后照例是发了会呆,等到陆修瑾收拾完了,李珍才不慌不忙的起来,吃了早饭,两人上午在家都没什么事,陆修瑾昨日答应了二丫,今日就翻阅典籍,打算找出两个名字。 二丫一上午忙完就抱着纸笔在书房里写字,李珍坐在二丫旁边看书,陆修瑾则是坐在两人对面,二丫站在桌子边拿着笔的姿势还有些别扭,李珍把着二丫的手,教她如何握笔,如何悬腕。 等到刘姐回来和老蔡两人一起做好饭,二丫才把十六个字写了一遍,看上去歪歪扭扭的,和陆修瑾的字比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陆修瑾听到外面刘姐喊吃饭的声音才放下了书,李珍带着二丫一起出去,刘姐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招唿二丫和她一起去吃饭。 刘姐也算是看出来了,二丫买回来,主要不是干活的,老爷和夫人几乎就是把她当半个孩子一样照顾呢。 二丫跟着刘姐一起去自己的房间吃饭,一边吃一边心里还在默默的回想着几个字的一笔一画。 中午吃过饭,李珍和陆修瑾走了两圈,二丫还在书房继续写字,李珍绕了几圈,看着二丫站在桌子边认真的模样倒是觉得开心,仿佛过段日子就能看到二丫读书识字,成为新女性。 李珍挽着陆修瑾的手忽然想起来:「你看了一上午的书,想出来名字了吗?」 陆修瑾点点头:「你觉得,云飞如何?」 李珍想了想:「众鸟高飞尽,孤云独自闲,倒也不错,只是会不会过于寂寥一些?」 第96页 陆修瑾:「君子慎独,她越是孤独一人,越要守住内心,寂寥一些,也是对她的磨砺。」 李珍点点头,是啊,二丫现在只能依靠她自己了,更是要学会守住本心,砥砺前行啊。 两人逛完最后一圈走进了书房,二丫已经写完了第二遍的大字。 陆修瑾看了一遍点点头:「不错,比第一遍好多了。」 二丫听了害羞的低下头:「我写的太难看了。」 陆修瑾提了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了两个字,云飞。 「这便是你的名字,云飞,如何?」 二丫看着两个字:「是天上飘的那个云么?」 陆修瑾点点头:「对,就是天上飞的那种云,云飞。」 云飞看着纸上的两个字:「真好看,也好听,老爷取得名字真好。以后我就叫云飞了!」 李珍笑了摸了摸云飞的头:「对呀,小云飞,以后就是自由自在的白云,高高的飞在天上。」 曾经的赵二丫,现在的赵云飞看着手里的纸:「自由,真好啊。」 将写有自己名字的纸张单独放在一边,赵云飞又再次低头写着大字,她要努力,早日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李珍坐着看了一会就又些犯困了,陆修瑾扶着李珍回房间睡觉,两人午睡片刻,下午起来之后李珍看了看外面,天色还可以,想着在家也没什么事,不如去学校看看,图书馆最近新进了一些书,她倒是可以去看看。 陆修瑾服侍李珍擦了把脸,两人一起去了学校。 到了学校李珍和陆修瑾一起去的国史馆,下午的国史馆还和安静,没什么声音,李珍和陆修瑾分开,自己去图书馆找书看,陆修瑾点点头,只让她注意身体,有什么事随时去找他。 李珍只觉得好笑,说起来,陆修瑾的身体还不如她健康呢。 两人分别,李珍熘熘哒哒的往图书馆走,沿途还遇到了赵志文。 赵志文看到李珍原本只是打了个招唿,结果忽然扭头喊住了李珍:「乔幽,稍等,稍等!」 李珍停下回头看着赵志文:「有什么事?」 赵志文从包里掏出了一本杂志:「你的投稿刊登了!本想着今日让瑾瑜带给你,没想到在此处碰上你了。」 李珍接过了杂志:「今日就刊登了么?怎么这么快?」 赵志文笑了:「你这篇白话小说妙啊,那日昱璋兄看了就是极高兴的,与我们说白话就是该这样写的,他想的白话小说,就该如此,我们都觉得是非常稳妥的一篇,就立刻安排在了最新的一期杂志了。」 李珍只是笑:「这篇我还觉得有些缺点,只是想着我作为作者,总也看不出,也不知道哪里不妥,原想着让昱璋先生帮我看看,倒是没想到我几日不得闲,却已经刊登了。」 赵志文更是大笑:「好啊好啊,你个李乔幽,在这里摆起架子来了,有何不妥,怎么我们都看不出来,别是你非要我们都来给你夸上几句,你才满意。」 李珍打开杂志,小说也不长,杂志内容的字体比较大,倒是印刷了五六页才将整篇印上,打开书页,似乎还带着油墨的香味。 赵志文:「昱璋兄今日还说,下一期的杂志,你若是愿意再投稿一篇,那是再好不过,小说故事新颖,比说教要来的有趣得多,更容易在群众之中普及开来。」 李珍也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小说题材之比诗歌论述类,都要来的通俗易懂,也要来的新奇有趣,老百姓们或许不愿意听从说教,但是大多是愿意听一听新奇的故事的,君不见古往今来的孩子们开蒙教育,都是寓言故事一类?」 赵志文也点头称是:「下一期的杂志是下月中旬十五日,你若是要投稿可要尽快了。好了,我也不耽误你了。留步,留步」 李珍目送赵志文离开,低头看着手里的杂志,这本轻飘飘的杂志,塑造了一代人的思想。 正是这一代人,拯救了一个伟大的国家。这本杂志似乎轻如鸿毛,又似乎重于泰山。 李珍摸着手里的杂志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学习这么多年,大概就是为了在这一刻能够有足够的学识,足够的力量,让自己的文字去塑造一代人的思想。 第53章 53 写作, 确实是世界上第一大难事。 而与之相比的第二大难事就是怀孕。 李珍现在就属于两头遭罪,一边怀着孕, 一边坚持写作。 按照每个月一篇几千字的稿件投稿,李珍高产恐怖如此!! 陈昱璋先生在办公室里,多次用李珍的勤奋投稿,坚持写作,来讽刺周子城以及赵志文!!这两个人,加起来的投稿,都没有李珍一个人多!!多么堕落的两个好青年啊!!太堕落了, 以至于陈昱璋先生已经追到了周子城的家里, 利用堂姐夫的身份要求周子城投稿。 堵着门, 陈昱璋就站在门口看着周子城:「看看乔幽!!再看看你妹妹!曼纯都投了四篇稿子了!!乔幽就算怀着孕, 都投稿了九篇了!!你呢, 你呢!!才两篇!你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写出一篇来!」 周子城原本打算下午出门拜访鲁玉山的, 这时候被堵了门,是着实无奈的很:「昱璋, 昱璋兄, 你听我说。」 陈昱璋直接背对周子城, 面朝着门, 双手甚至捂住了耳朵:「我听不见听不见。」 第97页 周子城无奈:「我今日和玉山兄约好了, 要去拜访他的, 请他赐稿, 你也是知道的,他在白话小说方面,也是非常有才华的呀。」 陈昱璋转过身,看着周子城直嘆气:「你整日请别人赐稿, 你呢,你倒是写两篇啊!」 周子城差点没翻白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算了算了,这是姐夫,而且还是兄弟,算了算了。 「你以为写一篇那么容易的么,我不得仔细揣摩打造么!」到底没忍住,周子城抱怨道。 陈昱璋还觉得委屈:「有什么难的,乔幽一个月一篇呢!上个月,甚至写了两篇!」 李珍都怀孕八个月了,还每个月投稿一篇呢!周子城才写了两篇! 周子城直嘆气:「人有所长啊昱璋兄!」 两人正争论不休,外头周曼纯的声音传来:「两位先生可要出来吃午饭了?」 虽然可以盯着人写作,但是也不好不让人吃饭,陈昱璋到底让开了路,两人一起出来,没想到外头还有个李珍和陆修瑾。 五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的,风吹的有些暖和,但是绝不至于流汗。 陆修瑾特别紧张的在一边扶着李珍的手臂让她坐下,李珍怀孕八个月,这会肚子都挺大的了。 李珍小心的坐在椅子上,背后是个软垫子,周曼纯叫完了哥哥和陈昱璋先生,赶紧上前和陆修瑾一人一边,看着李珍安稳坐下才算松了口气。 「哪就要扶着了?不就是坐个椅子,可把你担心坏了。」李珍笑着拍了一下陆修瑾的胳膊道。 陆修瑾只是笑着,也随李珍耍性子:「稳妥为上,稳妥为上。」 看到陈昱璋先生,李珍本想再起身问好,反而把陈昱璋吓一大跳:「乔幽你坐好,坐好,别乱动了。」 李珍肚子大的吓人,陈昱璋是怎么都不敢让李珍再起身的,她安稳坐着,比什么都好。 「今日昱璋先生怎么来了?」 李珍是真好奇,今日她抽空来看看周曼纯,万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陈昱璋先生。 陈昱璋也有些不好意思,总不能说自己是来这里催稿的吧,只是笑了笑:「我是来约干元周日一起□□公园的。」 李珍想了想:「是否是因为战争胜利举行的集会?」 陈昱璋连忙点头:「正是如此,战争胜利,这是庶民的胜利,是公理的胜利,多么振奋人心啊。」 李珍听着笑了,低头摸着肚子倒是不说话,陆修瑾和李珍生活在一起这么久,自然看得出来她不是非常兴奋,照理来说听到这样的消息,李珍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之前战争捷报传回国内,甚至战争胜利,李珍似乎都很平静。 陈昱璋没有发现,还很高兴的宣布自己也会参与集会,在会上发表演讲。 周子城连忙点头:「就该这样,这是多么重要的一场胜利,齐鲁被占领如此之久,如今战争胜利,也该回来了吧。」 李珍端着杯子喝水,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等到中午吃过饭和周曼纯聊了一些姑娘家的话之后就回了家。 陆修瑾跟着李珍在书房坐了坐,二丫捧着书在外面诵读,朗朗书声从外面传入屋内,陆修瑾点点头:「云飞学的倒是挺快。」 李珍给自己倒了杯水,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她本身就内火旺盛,如今更是燥热。 「今日昱璋说的话,你似乎不是很高兴?」 陆修瑾揣度着开了口询问道。 李珍一杯温水下肚,坐在茶几边休息:「我没有不高兴啊。」 陆修瑾坐在她身侧牵着李珍的手把玩着,李珍孕期浮肿,手脚都肿了一圈,如今一双手和小猪蹄子似的「我还能不知道你,你当时的表情就写着,不是很高兴几个字呢。」 李珍随着陆修瑾玩她的手,只是看着窗外,窗外的迴廊下小丫头坐在阴影处看着书:「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没有高兴而已。」 话有些绕,但是陆修瑾听明白了:「那你,为何没有高兴呢?我看昱璋几人都很兴奋?」 李珍笑了:「大概,为时尚早吧。」 高兴的太早了,昱璋几人还没有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毒之处,他们真诚的相信,自己的祖国作为战胜国,会拥有与之相对的尊重。 陆修瑾不明白,为时尚早,是什么意思? 一只等到了周日,李珍也来了中央公园,公园里到处都是参加集会的进步青年,记者,还有各界人士,从商人,到文人,到工人,他们都在自己的圈子里讨论这次的集会,这次的胜利。 陆修瑾扶着李珍,在公园里慢慢的走下去,一直到了集会中心的大台子,不远处的陈昱璋也看到了李珍。 「乔幽你怎么来了?你怀着孕呢,等会万一人多,岂不是危险?」陈昱璋也没想到李珍会来,也是有些紧张。 陆修瑾也板着脸,他本来想要拦着李珍的,但是着实拦不住,李珍笑着给陈昱璋点点头:「昱璋先生好,在家里待着也太无聊了一些,这样的场合,我怎么能错过呢。」 一边的周子城和赵志文也都过来,周曼纯也看到了李珍,格外的紧张。 陆修瑾和二丫一人一边带着李珍到了台子的另一侧,等会大家参与集会的大多会站在台子正面,侧面人会少一些。 李珍仿佛是个易碎的豆腐,被一群人围着小心的护送到指定的位置,一边的二丫左右张望。 第98页 「云飞,这位是周曼纯小姐,是我在女校的同学,称唿她周小姐就好了,曼纯,这是我家的远房亲戚,赵云飞,称唿她云飞就好了。」李珍给彼此介绍了之后就让曼纯带着云飞去和别人聊聊去,不用在这里一直陪着她。 临走的时候还交代二丫:「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先听着,不用害怕,回来我慢慢与你解释,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也没关系。」 集会的演讲很快就开始了,都是各界的代表人物,说出去都是歷史上响噹噹的名人,李珍站在一边看着,二丫拽着李珍的衣服站在一边,她听着这些先生们小姐们的演讲,觉得非常的振奋人心,但是有许多话,她听着却不明白。只能放在心里仔细感受。 李珍听了好一会,不得不说,这些前辈们真的太富有感染力了。 听君一席话,一身鸡皮疙瘩! 激动,热血之余,李珍却有些心疼,台下的学生们,台上的教授们,从某个角度,他们都是自己的先辈,是他们的付出,他们的鲜血浇灌出这个国家的觉醒之花。 再没有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时候,他们是歷史书上的两行字,是烈士陵园的一张照片,是宣传栏里的一篇介绍。 可是他们也是一群孩子,一群阳光,青春的年少的孩子们。 结束了集会,李珍的心情愈发沉重,距离正确的歷史越近,李珍越是撕裂开来。 她在指引那些人去走向正确的歷史,正确的未来,却似乎也在,亲手将他们推向死亡。 刘校长一群人走在李珍旁边,陆修瑾默默不言,只是扶着李珍听他们聊天。 「我们的这个新文化,从学校从书刊走向社会,走向大众走向劳工,这是一种胜利,也是一种新的转折啊。我能感觉到,我们的这个天地,一下子就广阔起来了。」刘校长感慨颇深。 陈昱璋连忙点头:「正是如此,文人的新文化,与群众的新文化,我们大有所为啊。我们可以趁势申请一个新的专刊,凝聚全体人员的力量,去宣传新文化 。」 陆修瑾听了,只是抬眼看了看,李珍似乎知道陆修瑾想要说什么,抓了一下陆修瑾的掌心阻止了他:「回家说。」 回到家里,陆修瑾思忖片刻:「学校如此鼓吹一家之言,是否有失偏颇?」 李珍看着陆修瑾扶着手杖来回走动:「如何鼓吹一家之言,王茂行他申请的古文月刊不也通过了?」 陆修瑾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但是现如今经费是固定的,甚至教育部偶尔还会缺发,少发,经费不足,要如何发行呢?」 李珍也帮着想了想:「要不,你们请社会大众捐捐款?我记得王茂行不是总跑林先生家?请林先生写了好多稿?要不请林先生捐一点?」 陆修瑾瞪了一眼李珍:「胡闹!」 这年头哪有社会大众捐款搞杂志的!而且林先生是非常看不上新文化的,他怎么可能给燕大捐款。 如果林先生单给古文月刊捐款,外人会怎么说?这月刊岂不就成了他林君一家之言,林先生如此爱惜名声,也是万万做不来这种事情的。 第54章 54 俗话说得好,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为了经费担心了许久的陆修瑾还有王茂行倒是没有收到任何关于经费削减的消息。李珍为此还笑话陆修瑾白担心许久。 怀孕八个月的李珍每日里依然在学校里上课, 只是每次去教室,基本都是坐着上课的,同学们倒是多有担待。 这在以前,几乎是难以想像的,一个女人来当教授,已经是难以想像的,现如今燕大不只是来个女的教授, 甚至女教授怀了孕, 那么大的肚子, 还坚持来上课, 更是比难以想像还要难以想像。 陆修瑾每次早上看到李珍慢悠悠的换衣服, 捧着肚子上黄包车再坐车去学校都担心的不得了。为此刘姐和二丫都劝了很多次,可是李珍就是一意孤行。 「这算什么, 又没到预产期,才八个月呢, 有什么好担心的。」李珍隔三差五都要反过来劝一次陆修瑾和其他人。 李珍心里压根没觉得这算个事, 自己当年上课的时候, 老师往往上课都是上到预产期前后两个星期的, 这有什么的?女人怀了孕, 难道就不能上课了?什么道理嘛。 现如今国内欢天喜地, 同学们到处都在讨论关于收復齐鲁的事, 李珍的课堂上也被问过几次,只是李珍不愿意戳破这短暂的真诚的欣喜,每次总是笑着就煳弄过去了。 六月,天气已经热的不行, 李珍原本还是穿着松快的袄裙,但是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的闷热,下午的课结束,李珍小心翼翼的扶着肚子站了起来,约莫十月份怀上的孩子,孩子都已经九个月了。 李珍估算着差不多下个月生产,那该死的会议,若是没记错,也是在这个月,李珍算着日子觉得也挺可笑,这个孩子的出生,几乎是伴随着中国近代最耻辱的会议。也不知道该不该说非常具有歷史意义。 同学们和李珍告别,几个同学甚至书都没拿,早早的站在门口,帮李珍推开教室的门,嘴里还在念叨:「教授,您小心脚下。小心小心。」 李珍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撑着腰,后面还有一个同学帮忙拿着她的茶杯和书,陆修瑾今日和她都有课,时间也冲突,此时估计也是刚刚下课。 心里还在盘算着晚上吃什么,李珍就听到各处传来十分吵杂的声音,郭伯翰在身后跟着李珍,听着四处的吵闹声也有些奇怪。 第99页 「伯翰,你去看看,这是发生了什么?」李珍听着吵闹声,似乎是什么齐鲁,心里想着,大概是国外的消息传回来了? 果不其然,很多同学们大喊着,从各处出现,一传十十传百,刚下课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的同学陆续拽住其他同学们追问,听说了消息,愤怒的不行,一群人大声吆喝着,聚集同学们要求组成集会,共同发声向国会向使团施压。 李珍听了一耳朵,同学们互相叫嚷着,乱糟糟的一群人跑成一团,郭伯翰听了他们说的话,也是气愤的不得了,李珍站在郭伯翰的身后听着他们对于倭人的谴责,对于使团的愤怒。 意外有时候就是这样忽如其来的,也不记得是李珍站的太靠近了,还是郭伯翰等人说的过分愤怒,羊肠小径上,李珍站在中间,身后几个同学跑过来,身前郭伯翰和其他一些同学转身,结果就这么撞成了一团。 李珍正好站在群众的中间,也不知道谁撞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撞到了谁,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摔倒在地上,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顿时疼的似乎要裂开。 同学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郭伯翰看到李珍躺在地上,一头的冷汗而且脸色惨白。 郭伯翰:「都快起来!!都快起来!!!叫人,快叫人!!!」 上前一把拽住几个还没反应的同学,几乎是强行拽起来拖到旁边,一开始同学们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们回头看到躺在地上的李珍,高高鼓起的肚子此时就像是一个开始倒计时的炸弹,把所有人吓一大跳。 「你快去叫陆先生,说我们送李教授去圣玛利医院,你快去东门叫车!!!」郭伯翰拽了两个不认识的同学安排到。 转头又拽了两个不认识的男生:「你们,快把教授扶起来,马上送医院!!」 李珍几乎是被硬拖起来,几个人扶着肩膀,扶着腿,一个强壮的男生打横把李珍抱了起来,一群人护送左右用最快的速度往校东门口跑,一路上所有遇到的人都立刻让开。 李珍能感觉到裤子开始渐渐湿了,李珍在剧烈的疼痛中茫然的想着,这是羊水破了,还是血,她能熬过去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倔强,如果她听了刘姐的话,如果这个月安心呆在家待产,会不会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陆修瑾本来正在往办公室走,路上也听到了同学们似乎在说什么,原本停下来想要听一下,结果忽然被一个学生喊住:「先生,陆先生!!李教授摔倒了!!」 这一句话直接吓得陆修瑾两腿一软,抓着手杖的手青筋暴起,一个箭步冲上前拽着那个不认识的学生:「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男生衣服都被汗水浸湿,硬憋着一口气:「李教授被撞到了摔倒了,郭伯翰他们马上送教授去圣玛利医院,先生您快去吧!」 一口气说完之后男生差点没憋死,扶着膝盖大喘气,脸都涨的通红,这几乎是他人生中跑的最快的一次了。 陆修瑾扶着手杖也顾不得风度,一手拽着手杖,一手撩着衣服下摆用最快的速度往东门跑,东门是往圣玛丽医院最快的门口,出门跑不了多远就是。 李珍疼的头脑都是空白的,眼前却开始发黑,郭伯翰几个人一路接力将她带到东门,提前跑来的同学已经叫来了一辆黄包车,两个男生扶着李教授,黄包车夫在前面飞快的跑着。 等到了医院的时候,黄包车的座位上都开始有血迹了。 黄包车夫吓得不轻,一个同学留下来付了钱,郭伯翰和另一个男生又抱着李珍冲进去:「医生,医生救命啊!!」 两个护士看到李珍大着肚子,衣服下摆开始滴血也是吓到了,一个护士连忙招唿同学们把她放送到急救室内,另一个护士转头就冲出去找医生。 陆修瑾来的时候一个同学在门口接他,一直把他带到了急救室的门口,郭伯翰的衣服下摆都是血,鲜红的血刺痛了陆修瑾的双眼。 「她人呢,如何了?」拽着郭伯翰,陆修瑾的手都在哆嗦。 郭伯翰结结巴巴的:「李教授她进去了,还没消息,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和其他同学说了两句话,就转了个身,结果就撞到一起了。」 陆修瑾掐着郭伯翰手腕的手指都泛着惨白,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都怪学生么,也不是,李珍难道就不知道君子不立危墙的道理么。他们纵容李珍这么大的肚子还来学校,同学们跑动的时候撞到人,难道这种可能性他们没想过么,他,刘姐,他们都纵容了李珍,他们也有错。 满脑子都在责怪自己,陆修瑾双眼通红,仿佛要从里面滴出血。 郭伯翰坐在一边垂头丧气,忽然用力的捶打自己的头:「都怪我,都怪我,我为什么要转身,都是我的错。」 陆修瑾看着郭伯翰,茫然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也只是说:「你们回去吧。天色太晚了。」 郭伯翰不愿意,坐在一边看着急救室的门口,陆修瑾也没多劝,整个人从心到胃,陆修瑾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只是沉重的往下坠,不知道要坠落到什么地方,心口空了一块,风往里面吹到时候,只觉得一阵冷冰冰的疼痛。 等了好一会,刘姐和二丫都找到了医院来,她们在等了很久两人都没回来,到了学校才打听到出事了,这才一路找来了医院。 第100页 刘姐让二丫回家带点饭菜过来,陆修瑾还没吃晚饭呢,总不能这么饿着肚子等吧。 可是二丫急匆匆的跑了个来回,陆修瑾却着实吃不下,一盒子的饭菜,几乎原封不动。 手术室的门一直到凌晨才打开,医生出来的时候衣服上都是血迹,陆修瑾和刘姐立刻跑上前:「我夫人如何?」 刘姐反而有些脸色不好看,女人生产,结果是个洋大夫,还是个男的大夫,这算什么啊! 洋大夫戴着口罩:「恭喜你,是双胞胎女儿,母女平安。只是令夫人还处在麻醉期,现在还没醒。」 很快几个护士就将李珍和两个孩子带了出来,两个婴儿小小的一团,在包裹里小脸都皱巴巴的,二丫小心的凑在一边抬头看着护士手里的孩子。 陆修瑾点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洋大夫紧接着又开了口:「两个孩子是因为意外才提前出生,以后还要好好注意,而且令夫人此次生产几位兇险,恐怕以后都比较难怀孕了。」 陆修瑾似乎没有明白:「要如何注意,孩子们有什么问题么?」 刘姐一听也上前追问:「什么比较难怀孕,是说咱们夫人生不出来了?」 洋大夫点点头:「孩子早产,前几年最好多注意一些,等到长大以后强壮一些就好了。」 刘姐着急的不得了:「大夫,大夫你说清楚,什么叫难怀,咱们夫人还能不能生。」 洋大夫还没来得及说话,陆修瑾反而不高兴起来了:「好了,刘姐,你回去带些汤水给珍娘补补,另外再找个奶妈。这里没什么事了。」 刘姐干巴巴的张张嘴,不好再说,只是心里还在想着,等老爷不在,自己一定得问清楚大夫,如今夫人才生了两个女儿,老爷没有儿子,万一夫人不能生了,她得尽快告诉家里,看家里怎么个安排呢。 二丫也在一边左右打量,看着护士将两个孩子小心的放在李珍的床上,陆修瑾一路跟着护士,李珍安静的躺在床上睡着,两个孩子似乎闻到了母亲的味道,也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吵闹。 陆修瑾一直到病房安稳的坐在凳子上这才回过神,长舒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第55章 55 刘姐回家之后连忙烧了水, 将家里之前买的棉布炖煮起来,这些都是给孩子做尿布用的, 之前没想到是双胞胎,准备的东西都是一个孩子的,现在还得连忙再备置一份,二丫也跟在后面忙碌。 一家子四个人各自忙碌着,陆修瑾的男僕还在给陆修瑾收拾两件衣服,又带了两壶热水,二丫留在家里收拾两个孩子之后要用的东西, 老蔡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给李珍炖汤, 还要准备一些粥水, 以防李珍晚上醒来了没有东西吃, 刘姐抱着孩子的衣服尿布等等来回跑。 李珍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奶娘是早就找好的, 这些天也都已经住了进来照顾孩子,两个孩子也都抱回家了, 这会有二丫和奶娘在家看着呢, 二丫这段时间请假在家帮忙看孩子, 陆修瑾今日还有课, 人不在医院, 刘姐在医院照看李珍。 刘姐本来还在房间打扫卫生, 想着待会还要给李珍擦擦身子, 就出去打了热水,结果一回来就看到李珍傻呆呆的躺在床上发着呆,眼神都愣愣的样子。 「夫人,夫人你醒了?」刘姐放下手里的水瓶上前查看「夫人有什么不舒服的?」 李珍偏过头看了眼刘姐:「我肚子好疼啊, 孩子没事吧?」 刘姐眼睛都红了:「没事没事,孩子在家呢,夫人放心,有奶娘和二丫看着呢。」 李珍愣了,手上还挂着点滴,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肚子鼓鼓囊囊,比原来是小了一点,但是还是鼓起来的,和怀孕的时候没有区别啊? 「我生了?我已经生了?」李珍人傻了,如果已经生了,为什么肚子还会这么大?肚子为什么还会这么疼? 刘姐眼泪水都止不住:「生了两个丫头呢,夫人,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李珍看着刘姐一直哭,还以为自己快死了:「我怎么了?孩子怎么了?你仔细说给我听。」 刘姐抽抽嗒嗒的:「夫人,你之前摔倒,送到医院里来,那个洋大夫给你做手术,生了两个孩子,还说,你以后都生不了了。」 李珍刚开始听说自己的生不了的时候愣了一下:「生不了是什么意思?孩子呢,两个孩子没事吧?」 肚子还是很疼,李珍现在都还记得刚摔倒的时候那种剧烈的疼痛,下意识的先去追问了孩子。 刘姐脸色不太好看,但是还是勉强扯出笑容:「是两个女儿,双胞胎呢夫人,两个丫头都没事,医生说是什么早产,不过好好养着就没事,可是夫人你怎么办啊。」 李珍现在脑子里稀里煳涂的,仿佛自己是提线木偶,刘姐说一句,她问一句:「什么我怎么办?」 刘姐的手帕都快湿透了:「您就生了两个丫头,以后还不能生了,老爷会不会休了你啊。」 李珍脑子里转了两三秒钟,才明白刘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哦,我生了两个女儿。」 刘姐一听,哭的更凶了,眼泪水都快把手帕淹了:「这可怎么办啊,我该怎么给家里老太太们交代啊。」 所谓的老太太们就是李珍的娘和奶奶了,李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是鼓鼓的,一点都没有生完的感觉,仿佛肚子里还有孩子没有生出来似的。 第101页 「为什么,生出来了,我的肚子还这么大啊。」李珍看着天花板问道。她现在也没力气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只能凭藉着摸着的手感问道。 刘姐抽抽嗒嗒的,这会都说不清楚话了,她还以为李珍会问类似什么,她没生儿子,以后怎么办,老爷万一休了她,她该怎么办。这村子里,女人只生了女儿而且以后还生不出孩子,那是比天大的罪过啊! 李珍微微侧过头看着刘姐:「刘姐,我肚子疼,你去喊一下大夫吧。」 看着刘姐只顾着哭,李珍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出事,还是刘姐出事了。 刘姐闻声都不知道该继续哭还是该怎么办,李珍她竟然没有任何生了女儿,并且以后不能生的紧张还有害怕么?! 「刘姐,去找大夫,听到了么?」李珍摸着肚子,肚子越来越疼,李珍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哦哦,好,我马上去!」刘姐着急忙慌站了起来,跑出去以后在走廊就开始大喊:「大夫,大夫呢,我们夫人醒了!」 李珍在房间里捂着肚子,全身上下开始冒冷汗,大夫来了以后检查了一番:「没什么问题,人已经醒了就没事了,麻醉之后疼是很正常的,如果你需要,可以打吗.啡。」 在这个时代,吗.啡还是作为一种常见的医用麻醉剂使用的,李珍现在只觉得从肚子到下半身都是撕裂开的疼痛,有一把锯子正在不断的在身体里搅动,她快要被锯成两段了。 「用,我要用的。」李珍咬着牙说到。 刘姐想说什么,但是到底没开口,等到医生去拿了药给李珍使用之后,没一会李珍就放松了下来,刘姐扶着李珍靠在一边:「夫人,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这事是不是得告诉老夫人,让老夫人做主啊?」 李珍浑身上下都放松的靠在枕头上:「什么打算,什么做主,这是我和老爷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告诉老夫人。」 刘姐张嘴又问:「夫人这是药三分毒,这个药,是不是别用了?」 心里转了半天,刘姐没敢说,你都已经不能生儿子了,还乱用药怎么行。 「什么药?」陆修瑾从门外进来问道。 他今日下课早,下了课就坐了黄包车来,他现在每日基本除了学校,就在医院,每天也就是晚上回家洗个澡,睡觉都是在医院陪着李珍的。 陆修瑾先是问了刘姐,结果看到李珍醒了,连忙上前坐在床头的凳子上:「珍娘你醒了!有什么不适?」 李珍摇摇头:「刚醒来的时候肚子疼,这会医生用了药,已经好多了。」 刘姐站在一边不说话,李珍和陆修瑾问了关于孩子的事情:「两个孩子在家都好呢,奶娘都是经验丰富的人,把两个孩子照顾的很好,就只是你一直没醒,我更担心一些。」 李珍笑了:「我没什么,你放心吧。」 陆修瑾又问了两句,李珍就开始犯困,陆修瑾盯着李珍好歹喝了一些汤水,这才让她睡下,看着李珍睡着了,陆修瑾才出门去找了医生,仔细询问之后确定李珍没什么事了,这才算真的放下心来。 李珍第二日一大早就醒来了,天气闷热,就算医院里凉爽一下,也让热一身汗,特别是她刚生产完就昏过去几天,整个病房里刘姐是闷的严丝合缝,一扇窗子都没打开过,还给李珍盖了被子。 一觉睡醒,李珍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上都是汗,被子里整个人都热的发晕。 捂着肚子,李珍想要起来上厕所,今天早上是二丫来陪着,李珍一起来她就惊醒了:「夫人,夫人别动,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李珍摇摇头:「我要上厕所……」 没想到二丫从床底下拿出尿盆:「夫人你躺着,用这个。」 李珍脸色都难看了两分:「不用,我自己能去上厕所,我不用这个。」 二丫强硬的按着李珍:「不行,刘姐说了,您不能下床吹风的,你这次吃了苦,要做双月子的。」 本来天热人就容易烦躁,现在又加上内急,李珍更是气:「哪里来的风,整个房间那里来的风,我都快热死了。快让开快让开。」 着急的推开二丫,李珍几乎是在用跑的速度往厕所奔去,李珍住的是单独的病房,房间里就有卫生间,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李珍舒舒服服的上了个厕所。 出来的时候二丫都要急哭了:「夫人,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呢,万一月子没做好,吃苦的可是你自己啊。」 李珍着实无奈:「我就是上个厕所,难道我两个月都躺在床上不动弹?好了好了,你先去打个热水,我要洗个澡擦洗一下。」 一身的汗,李珍觉得自己要馊了,头髮都是油,摸上去都要黏在一起了。 二丫摇头:」不行,刘姐说了,月子里不能洗澡。」 李珍气笑了:「这么热的天,两个月不洗澡,疯了吧?!」 说完直接就要去拿热水,卫生间里没有洗浴的地方,只能打热水擦洗。 二丫不敢抢,只能看着李珍去拿了热水和一个盆:「你先回家,拿几套衣服过来,再把我洗澡的那些洗髮粉之类的东西拿来。」 李珍直接吩咐二丫:「速去速回。」 二丫不敢劝也不敢拦,只能想赶紧回家,让刘姐来劝李珍。 李珍倒了热水先用毛巾把全身擦了一下,头髮因为没有洗髮粉,只能先用毛巾裹了起来。 第102页 刘姐来的时候李珍都洗完澡了,身上暂时换了另一套医院的衣服。 「诶呀夫人,哎呀!你怎么能洗澡呢!」刘姐急的要死:「女人坐月子,不能洗澡的呀。」 李珍听着都觉得难受:「这个天气,别说两个月,我三天不洗澡人都要臭了!」 刘姐还想说什么,外面的周芝宜和周曼纯进来了。 「哎哟,你怎么起来了,快坐下快坐下。」周芝宜一看李珍扶着腰站在哪里也是吓了一跳。 两人扶着李珍坐下,周芝宜这才放下手里的包裹。 「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听到消息,我和昱璋吓了一跳,当时曼纯也在家里,我们都担心的不得了,之前来的时候你还没有醒,昨日听说你醒了,就想着今天来看看你。」周芝宜给李珍倒了点水看着她喝下之后说道。 「多谢周夫人和学姐了,我也是托大了,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意外。万幸没什么大事。」李珍的脸色有些白,这会躺在床上说话倒是舒服一些。 周曼纯坐在一边,看着李珍:「不是我说你,之前就劝你在家好好休养,你偏要去学校。诶,这叫个什么事。」 李珍心里也是懊悔,这一次她确实对自己过度高估了,她总想着现代人的生育方式,却从没想过,现在的医疗环境是如此的恶劣,生产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绝对不是什么玩笑话。 现代的医学发展和此时的医学发展根本不是一回事,同样的情况,现代人可以救回来,可是此时此刻,却只有死路一条。 在这个年代,生孩子生死了的人,太多了,之所以现代人不知道,只是因为死人不会说话罢了。 心里想着事,脸上就带了两分自责的神色,周曼纯也看了出来,只是拍了拍李珍的手:「以后还是要多听劝的。」 李珍点点头:「应该的,吃了亏,总是要记住教训的。」 周芝宜也看出来李珍心情有些低落,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些油纸包:「你头一次做母亲,恐怕也是有很多不懂的,这天气这么热,你月子里估计也是有很多不便的,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都是你月子里会用到的。」 油纸包里都是一些配置好的草药:「这天气太热了,你月子里总不能不洗澡不洗头的,这是我当时怀孕,我母亲教我的,用这个草药煮水擦身子洗头特别好用。」 这绝对是解了李珍的燃眉之急:「多谢多谢,这可是太好了,我是万万不能不洗澡的,这么热的天气,别说两个月,哪怕两天呢,我都忍不下去的。」 握着周芝宜的手,李珍感动的都要哭出来了。什么叫做雪中送炭,这就是啊! 第56章 56 刘姐在屋子里没有说话的地方, 只能出去打水,顺便将李珍的脏衣服拿回家洗。 回了家里, 二丫还在屋子门口张望,一看到刘姐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刘姐。」 刘姐抬头看了看二丫,心里若有所思,只是胡乱挥挥手,打发二丫先去看孩子,自己抱着衣服去了后面洗衣服去。 李珍的衣服没有几件, 搓搓洗洗也就半个小时就全部洗完挂完了, 把衣服挂上之后, 刘姐回了房间, 现在孩子离不开奶娘, 可是又不能安排奶娘住在正房,所以只能连带着两个孩子都住在刘姐她们的房间。 看了两眼孩子, 两个小丫头这会正睡着,两个孩子睡在同一个小木床里, 小小的嘴巴还在做出嘬奶的动作, 二丫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孩子, 唿吸都不敢大声, 生怕吵醒她们。 中午晚上给李珍送了饭, 陆修瑾在医院坐了坐, 晚上回来洗了个澡, 换了衣服,打算等会继续去医院陪一陪李珍,这几日陆修瑾几乎都是如此。 白天早早起来,收拾好了直接从医院去学校, 晚上回来先去医院坐一坐,陪着李珍吃了晚饭,然后回来洗个澡,之后再去医院陪着李珍,或是给她读读书,或是给她说一说孩子。 之前李珍没有醒来,陆修瑾就只能坐在床边握着李珍的手,和她说两人的孩子是如何的可爱,她定要坚持住,醒来看看孩子,现在李珍醒了,自然也要说一说学校里的事情,社会上的事情的。 晚上陆修瑾回来洗了澡,准备再出门去医院,刘姐喊住了陆修瑾:「老爷,我要告假几日,可能要五六日。」 陆修瑾想了想:「是老家有什么事么?」 刘姐在燕京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别说燕京了,哪怕是锦临,那也就只有刘妈一个亲人了,刘姐要告假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陆修瑾还在心里猜测,刘姐就连忙摆手:「没,没,是……夫人,夫人生了孩子,总归要告诉家里一声。我想着,是不是得回去告诉老夫人她们。」 刘姐心里忐忑的很,两只手抓成一拳搓来搓去。 陆修瑾想了想:「我前两日已经给家里发了电报,若是这事,也不用专门跑回去一趟。」 刘姐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可是,夫人……夫人的那事,我想着,还是得告诉老夫人她们呢,总归是夫人的娘老子,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吧。」 陆修瑾沉默了一会,李珍的事情,他不敢多说什么,不是胆小,只是李珍向来主意大,自己做了她的主,李珍说不得就会不高兴,他是万万不敢惹李珍不高兴的。 别人家的娇娘生气了,顶多是撅个嘴,跺个脚,闷不啃声的不理人。 第103页 李珍的不高兴,那可是天摇地动的,掐他几下算是轻的,冷着个脸不理人可真的是要了他的命了。 刘姐低着头不敢看陆修瑾:「这事夫人懂什么呢,她还是个孩子呢。这么大的事,总得让家里大人来做主。」 陆修瑾看着刘姐的脑袋顶,心里嘆了口气,刘姐说的也没错,珍娘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平日里不管是李家还是他,总是纵着李珍的各种小脾气,从小到大,李珍是没吃过什么大苦头的,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似乎都确实得告诉家里一声。 虽然电报也能发,但是一来电报简短,若是事情说不清楚,还容易吓着家里老人,二来,此事毕竟事关女子名声,是不好诉诸纸面的。 陆修瑾想了一会还是同意了刘姐的想法:「那你回去几日和家里交代一声,具体的怎么说,我再想想告诉你,只是别让家里担心为上。」 刘姐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老爷您放心呢。」 晚上李珍等了好一会陆修瑾才来,看了看怀表,比平日里来的迟了一些:「今日怎么迟了?」 陆修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在家里和刘姐交代了两句话,她说这几日告假,得回家里一趟。」 李珍抬眼看着陆修瑾:「回家里一趟?家里怎么了?」 陆修瑾拍了拍李珍的手背安抚她:「家里没事,只是你生了孩子,又受了苦,总归要告诉家里一声,让家里放心。为人子女的,这是孝道。」 李珍心里总有些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但是想着陆修瑾说的也对,生孩子了,确实该告诉家里一声呢。 两人谁都没有当回事。 第二日刘姐就背着一个包裹坐了火车回家,来回车费自然是陆修瑾给的,还额外给了二十个大洋:「下个月是岳父的生辰,这是给岳父岳母的贺礼,你顺带带过去。」 身怀巨款又心事重重的刘姐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合眼,火车不急不忙,反而衬的刘姐心急如焚,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和家里说李珍的事情。 等终于回了家,安顿下来,被叫去李夫人面前回话了,刘姐都觉得脑子里一股子浆煳。 因为身在李家,刘姐也没再称唿李珍夫人。 「给老夫人,夫人请安。」刘姐进了屋子先跪下了,虽然在燕京李珍不搞这一套,但是回了李家庄,刘姐还是按照了老派规矩磕头行礼。 老夫人招招手,旁边的赵嬷嬷和刘嬷嬷就上前把刘姐扶了起来。 刘姐坐在一边的绣墩:「这次回来,一是给老夫人和夫人报喜,二来,也是有事,要和您二位说,请二位拿个主意。」 说着,刘姐就左右看了看,眼神里的意思就是此事大概是不方便太多人听见的。 李老夫人是这个屋子里最有分量的,她一个眼神,底下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除了刘嬷嬷和赵嬷嬷,其她人都一个接一个的走了出去,最后出去的还顺带关上了门。 刘姐看到人都出去了,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老夫人,小姐命苦啊。」 李老夫人一看人都要坐不住了:「珍珍怎么了?你快说啊?别哭了!」 刘姐手里的手帕擦着眼泪:「小姐怀孕摔了一跤,早产,在洋人的医院里做手术生的孩子,生了两个丫头,洋大夫还说,小姐生产的时候伤了身子,只怕以后都生不了了。」 先是听了李珍怀孕摔跤,老夫人和夫人两人就吓了一跳,毕竟陆修瑾发来的电报里也只说生了双胞胎外孙女,其他的可没说啊。 这会听说是摔了跤提前生出来的,心里咯噔一下就炸了,后面又听说伤了身子,以后都生不出来了,李夫人更是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你话说清楚,什么叫生不了,怎么就生不了了,珍珍她怎么好端端就生不了了?你说话啊!」李夫人上前就要拽着刘姐的袖子让她说清楚。 旁边的两位嬷嬷赶忙上前扶着李夫人,生怕她激动之下晕过去,赵嬷嬷一边扶着李夫人一边还在劝她:「夫人,夫人您别着急。」 只是这话说的干巴巴的,自己都不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能不急么,她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李夫人一挥手甩开了边上的赵嬷嬷:「我能不急么!我怎么不急!」 刘姐在一边也劝慰李夫人:「夫人,这次回来就是请您二位拿个主意,这可怎么办啊。」 李老夫人和李夫人这会都懵的很,谁都不知道怎么办。 这会外面传来了李文哲的声音,小孩子刚放学,这会要来给老夫人请安呢。 外面声音有些小,过了一会就没声音了,估计是外面的丫头把李文哲劝走了。 李夫人愣了愣,忽然福至心灵一般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们给珍珍那边,抬个姨娘呢。」 李老夫人也愣了:「什么姨娘?什么意思?」 李夫人打开了话头,之后再说就顺多了:「就和哲儿一样,咱们送个姑娘给姑爷当通房,要是生了儿子,就给珍珍养,不都是一样的么,也是叫珍珍娘的。要是那个丫头懂事,就抬她做姨娘不就好了。」 李老夫人现在哪里还有办法,听了李夫人的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岳家给姑爷家塞人,到底是不好听。」 「那就让珍珍自己找一个。」李夫人开口:「珍珍自己安排,姑爷也会夸珍珍懂事贤惠。」 第104页 刘姐在一边想了想:「要是夫人这么说,我倒是有个人选。」 李夫人转头看着刘姐:「什么意思?」 刘姐:「之前小姐从外面就买回来了一个丫头,那个丫头我看着是挺好生养的,也很好拿捏的,是夫人买回来的,卖身契应该在夫人手里。以后生了儿子,不管是抬了做姨娘,还是把这丫头打发卖了,也是小姐一句话的事。」 李老夫人和李夫人均是点点头:「这么一说倒是可以。那丫头多大?长得如何?」 刘姐:「去年买回来的,当时才十三岁,今年我看着张开了一些,到底算是大人了,我看着她来的葵水,身子骨养的还不错。屁股也大,看着是能生儿子的。」 李老夫人心里这会沉甸甸的:「那这个丫头,你要盯着点,我让家里管家娘子写封信,你带给珍珍,就说这是家里商量的,让她别犟脾气,听听劝。」 李老夫人和李夫人都知道,李珍只怕是不愿意,但是她还小,不知道没有儿子的可怕,万一将来姑爷不要她,休了她,她该怎么办么,到时候她们万一已经死了呢,该如何为李珍做主,该如何保护她呢,只能趁着现在活着,多为她打算几分。 刘姐闻声连忙点头:「晓得的晓得的,我一定多劝劝小姐。」 李老夫人招唿人去喊了管家娘子,管家娘子因为跟着管家,好赖学了一些字,李老夫人口述,管家娘子提笔,也不用什么特别高深的词,只是劝慰她听话,懂事,别辜负了娘老子的一番苦心。 刘姐带着这样一封信,休息了一日,又急匆匆地坐上了回燕京的火车。 第57章 57 刘姐不在的几日里, 李珍体验了飞一般的自由和快乐。 主要体现在了洗澡上,如果不是弯不下腰, 李珍自己洗不了头,甚至都不会告诉二丫, 当然了,二丫根本劝不住李珍,也不敢管李珍,关键是李珍勒令二丫不能告诉其他人,最主要就是不能告诉陆修瑾。 现在刘姐出门, 二丫平日里也就是每天早中晚给李珍送饭的时候才回来一下医院, 其他时间都是在家里陪着奶娘照顾孩子, 奶娘不只是给孩子餵奶, 还要给孩子擦身子, 洗屁股。那些尿布和床单是不能指望老蔡和男僕洗的,就只有二丫来了。 李珍在医院里一个人躺着, 伤口已经开始逐渐癒合起来了。 刘姐这一走就是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李珍的伤口都已经开始癒合结痂, 也没那么疼了。每日里自己也能扶着床去卫生间给身子擦一擦。 一个星期之前还需要二丫帮忙, 现在已经能自己低着头洗头了。 晚上陆修瑾照例来了医院陪着李珍, 李珍靠在床上, 手里是一份今日的报纸。 学生罢课, 工人罢工, 商人罢市, 甚至火烧了一栋楼。 李珍看着手上的报纸:「现在外面已经闹成这样了?」 陆修瑾照例坐在李珍旁边的椅子上,李珍右手拿着报纸,左手自然而然的垂放在一边,陆修瑾牵着李珍的手:「外面现在闹哄哄的, 你在医院里倒也清净,还能好好修养,要是在家里或者在学校,我只怕你要冲在最前头。」 李珍笑了:「你我倒是有几分心有灵犀。」 陆修瑾握着李珍手,两人十指交叉,陆修瑾的手略大一些,但是微微有些发凉,掌心的纹路也比李珍的深一些,相比于陆修瑾的手,李珍的手就软和多了,手指细长,除了中指处微微有一点点的茧,其余的手指都是软嫩的如同棉花。 之前因为怀孕的缘故,手脚都带着一些水肿,手背上更是有一些小小的肉窝,看上去仿佛是个孩童一样,那时候陆修瑾就极爱把玩李珍的手指,摸着软软的小手,心里想着李珍果然还是个软软的小姑娘。 陆修瑾此时握着李珍的手,李珍往旁边让了让,拽着陆修瑾坐在了床边,床头的枕头竖着靠在床头的墙上,陆修瑾靠在枕头上,李珍则是靠在陆修瑾的怀里,原本相握的手也分了开来,陆修瑾的臂膀绕过李珍肩头,让她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自己的怀中。 「你我夫妻,难道我还能不懂你么?」陆修瑾觉得好笑。 李珍只是笑着:「这世上的夫妻,大多数确实是不懂彼此的。」 现如今大多数的夫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数追求自由恋爱的,却也没有多少好的结局,生活和爱情,是两码事呢。 陆修瑾低头,鼻尖充满了一种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草药,但是却没有草药的苦涩,只留下了植物的清香。 「现在法国那边,外交使团还在商议,只是……」陆修瑾最近在学校里也是听说了很多。甚至还有一些政府人士出面,请陆修瑾和孙教授等人安抚学生,切勿冲击政府。 「瑾瑜,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李珍靠在陆修瑾的怀里说道:「我有时候会觉得很无力,我想着我该做一些事情,我很该努力去做一些事情的,可是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我太渺小了,我只有一个人,我什么都做不了。」 李珍看着报纸,从未有过如此的疲惫,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歷史的发展在走下去,她做了什么呢?她去读书,去教育学生,去宣扬自己真诚的相信的政治思想,去引导更多的人走未来最正确的那一条路。 可是学生们问她:「老师,您怎么知道,这是对的呢?」 第105页 李珍的未来,是这群孩子们用鲜血铺就的,他们太早死亡,以致于没有看到自己选择的未来。 李珍不想看见他们流血牺牲,却也无法阻止他们流血牺牲,一个弱小的国家,是无法保护国民的尊严的。 现在她的祖国太弱小了,除了抗议,除了游行,他们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外交使团唯一的选择,只有拒绝签字。可是他们依然无法改变事实。」李珍说着,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该怎么做,瑾瑜,我该怎么做。」 大概是怀孕生子之后身体的一些变化,外面整日里都能看到一些学生被抓走,有时候李珍靠在窗边,都能看到警察在追捕一些学生。 她从心底里感到很难过,李珍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束缚了,有时候甚至想要从窗口跳出去,想要冲出去带走那些孩子,可是她知道她不能,今日她可以暂时保护一个孩子,可是未来呢,她难道能将一个孩子藏在这里一辈子么? 李珍认为自己很该去真正的做一些事,而不是在这里,当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人。 陆修瑾轻轻的拍打着李珍的后背,李珍靠在陆修瑾的怀里,小声的哭泣着,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看着李珍睡着之后拽着他衣服的手,陆修瑾感到一丝迷茫,李珍想要做什么,他大概知道一些,可是这是一条不归路。 当一个文人掺和到政治里,往往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他很害怕,却又不能劝她,他要怎么劝李珍呢? 这是家国大义啊,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靠在床头,陆修瑾一夜未眠,一晚上都在想着李珍,心里想了太多,第二日去学校的时候,脸色都十分苍白,嘴唇看上去都毫无血色。 王茂行看着陆修瑾的样子都吓了一跳:「瑾瑜兄你怎么了?」 学生们很多人罢课了,但是大多数还是在学校的,他们基本都会在学校里组织活动,这事刘校长也是十分支持的,最近的学生活动陈昱璋还有周子城等人也都有参与。 陆修瑾和王茂行倒是没有多问,只是每日里来国史馆里坐班看看书,或者做一些编纂。 「无事,只是昨晚没有睡好……咳咳咳。」陆修瑾说了一半就咳嗽起来。 王茂行递上一杯水,陆修瑾喝了水顺了气,这才坐下来。 一上午陆修瑾也没看进去多少书,手里捧着书,心里却还在想着事, 李珍睡醒已经是快中午了,睡醒之后先是懵了一会,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 昨晚做了一个梦,李珍觉得自己似乎走在一片黑暗的道路中,她却不觉得害怕,心里下意识的选择了一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前方一开始什么都没有,然后出现了一个小亮点,之后亮点越来越大,光越来越亮。 可是还没等她走到光的面前,她就醒了。 等到清醒,李珍先是起床洗漱,等了一会,二丫过来送了早餐,李珍想着在医院里待着也是待着,不如找点事做做,干脆让二丫将家里笔墨带来,自己在医院里写一些东西吧。 结果左等右等,等到了中午,二丫没来,刘姐来了。 李珍看到刘姐下意识的有些奇怪:「怎么风尘僕僕的?没有回家么?怎么不回家休息一下?」 刘姐身上不说一身的灰尘,但是看得出来绝对是长途跋涉的。 也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刘姐下了火车,连家都没回去,直接来了医院。 「夫人,这是家里老夫人给您送的一封信,您看看,另外,家里夫人和老夫人,也有些话要带给您。」刘姐递了信就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床边不远处说道。 李珍接过信件也不急着拆:「家里都好吧,娘和奶奶身体都好么?」 刘姐连忙点头:「都好都好,家里夫人和老夫人都好,只是……」 说到一半,刘姐吞吞吐吐的,李珍只当家里有什么事,心里也有些担心:「有什么事你直说,这样不说话,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刘姐低着头:「您生两个孩子的事,家里都知道了,夫人安排着交代,您看要不要将二丫收给老爷。」 李珍愣了愣声音都冷淡了几分:「什么家里知道了?什么意思?」 刘姐听了李珍低沉的声音,头垂的更低了:「您……就是洋大夫说的话,家里夫人和老夫人都知道了,夫人说,最好您这边开口,给老爷把二丫收了,以后二丫生了儿子,您把儿子抱过来,至于之后不管是把二丫抬了做姨娘,还是发买出去,都随您,」 李珍听了刘姐的话,第一反应是,这真的是她娘的主意么?第二就是陆修瑾知不知道。 两人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门外的二丫听着,觉得浑身发冷,两条腿都打哆嗦,手里的笔墨没有拿稳,墨水瓶子掉在了地上。 瓶子碎裂的声音房间里的人也听到了,刘姐立刻到门口打开了门,二丫就站在门口,三个人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 最终还是李珍开了口:「先进来吧。」 二丫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是被刘姐拽进房间的。 刘姐拉着二丫坐在椅子上,在她看来,家里老夫人她们的主意是最好的安排了,李珍再犟的脾气,在面对生不出儿子这件事上,也得乖乖低头。 二丫以后说不定就得被老爷收进屋子里。那好赖也是半个主子了。 第106页 所以这会刘姐拽着二丫的手都没有太用力,在扶着二丫坐下来之后,甚至还轻轻的拍打着二丫的手背:「傻孩子,你的福气来了。」 李珍暂时没有说话,看着刘姐劝慰二丫,二丫一张小脸倒是比刚来的时候长开了一些。 原本瘦的颧骨突出,看上去就是个逃难的小乞丐,这会脸颊圆润了一些,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胳膊腿也比原来壮实一些。 二丫脑子里稀里煳涂,抬头一会看看刘姐,一会看看夫人。 李珍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刘姐和二丫。 房间里,一时之间竟然只剩下刘姐说话的声音:「趁早不趁晚的,不如今晚就安排了吧?」 第58章 58 二丫头脑里就像是有一根木棍, 在不断的搅和,稀里煳涂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李珍没说话,只是冷静的看着两人。 刘姐自认为自己是奉了家里两位太太的命令在行事,在李珍面前也能够说得上话,做得了决定了。 李珍暂时没有开口,看着刘姐自顾自的说着一切,二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低着头, 两只手上还有一点点墨水的痕迹, 瓶子碎了, 但是钢笔还在二丫的手里捏着, 一双小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钢笔被捏的死紧。 刘姐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结果李珍和二丫谁都没说话。三个人的房间里, 两个人不说话,刘姐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来。 「刘姐, 一路奔波, 你也辛苦了, 你先回家收拾休息一下吧。」李珍表情十分平静, 看不出高兴, 也看不出不高兴。 自从跟着李珍, 刘姐从来没看过李珍这么冷漠的样子, 这样弄得刘姐也不敢说话了:「好,好的夫人。那我先回去了。」 至于二丫的事情,刘姐也不敢多嘴再问。刘姐走出屋子,看到门口碎裂的墨水瓶, 转身回到屋子里小心翼翼的又拿了两张报纸,收拾了一下地上的墨水,转头去找了护士借了墩布,等到地上都都收拾干净了,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声音,刘姐也不好多停留,就出了医院回家去了。 二丫坐在板凳上,整个人一个字都不敢多说,李珍看着二丫这个样子也是嘆了口气,起身倒了杯水,等到温热的杯子递到手上了,二丫似乎才反应过来。 「夫人,我…… 」二丫停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脑子里有太多的想法,太多的思绪,却又不知道怎么张口,也不知道如何表达。 李珍拍了拍二丫的肩膀,坐在了床边和二丫对视着。 「现在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和我说你的任何想法,不要害怕,也不要着急,你可以慢慢说。」李珍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听上去不急不慌,不骄不躁。 二丫看着李珍,李珍的脸色十分平静,不生气,也不高兴,既没有激动,也没有不安。她只是很平淡,仿佛再问二丫,晚上想吃什么。 大概是李珍平静的情绪安抚了二丫,二丫捧着水杯喝了小半杯之后才开口说话。 「夫人,我不愿意同您撒谎,我不想欺骗您,我只能给您说一说我心里的一些,真实的想法,我也想要恳请您,别生气,慢慢地听我说完。」二丫看着李珍,神色里待着恳求,也带着一丝紧张。 李珍点点头:「你别怕,我不生气。」 二丫深吸一口气:「我既愿意嫁给老爷,也不愿意嫁给老爷。小时候我爹总是喝了酒就打我,长大之后,我娘为了留在村子里,差点把我给了村长做小妾,村长那时候都五十多了,村长夫人差点打死我。 我一直很害怕,害怕被我爹打,害怕被我娘卖,害怕被村长夫人沉塘,可是我再害怕,我爹还是打我,我娘也还是把我卖了,虽然我娘卖了我,可是我不恨她。 她只是没有办法,生活是很难很难的,如果不是被卖给了您,我大概早就死了。 老爷人很好,他就像是我期盼中的那种父亲,很温柔,很和善,对我也好,如果能嫁给老爷,我就不用害怕被打,不用害怕被卖了。可是还有您,您是夫人,您还是能卖了我。」 说到这里,二丫胆怯的抬头看了看李珍,可是李珍的神色依然很平静,似乎压根不在意二丫说的这些。 二丫看李珍没有表情,至少没有生气,又低下头继续说了起来。 「我对老爷当爹一样尊重,我也感激您对我的好,我一定一辈子听您的话。也绝对不会做坏心眼的事情。这是我愿意嫁给老爷的原因。除此之外…… 」 二丫紧张的拽着衣袖:「我跟着您的时间不长,但是您教我读书识字,叫我知礼明事,我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只想着每天能有口吃的,能活着,能不被打,不被卖来卖去,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跟着您读书之后,我听着您在学校上的课,在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我看着同学们,看着社会上的其他人,我感觉到我想做的,还不够。 我命好,跟着您,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还要惨的人,我的姐姐,我的母亲,她们没有机会跟着您,也没有机会去看一看世界。 我有些贪心,我想要继续读书,我想去救一救我母亲,我姐姐这样的人。这是我不想嫁给老爷的原因。 我不知道您的想法,我感激您,愿意报答您的恩情,但是,除此之外,我也想做一做我自己,去做一做,我想成为的人。」 第107页 李珍拍了拍二丫的头:「云飞,我说过,别害怕,我不会卖了你,我也不会伤害你。你只是想要活着,即使今天你嫁给了瑾瑜,我也不会怪你,因为你太弱小了,你无法拒绝我,也无法拒绝瑾瑜。真正能够拒绝,拥有拒绝的权利的,不是你,是我,是瑾瑜。」 在这个落后的社会制度和风俗下,二丫这样的孩子,或者是小妾,往往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也无法承担拒绝的后果。 小妾做错了什么,是风俗要求男人必须有一个儿子,妻子生不出来,就要小妾生,小妾生不出来,就再纳一个。可是,不论是妻子还是小妾,其实都是落后制度的陪葬品。 她们彼此争夺男人的宠爱,是真的因为爱么?她们只是为了生存罢了,为了更好的生存,她们争夺的是生存的资源。因为社会不允许她们独立获取这种资源。 不允许女人读书,不允许女人工作,不允许她们拥有自己的财产,不允许她们拥有独立的权利。 语言是世界上最甜蜜的毒药,女人不需要读书,她们最伟大的成就,是照顾家庭,抚育孩子,女人不需要出门,因为外面太危险了,没有男人的保护,女人会被伤害。 甜言蜜语之下的,是生存资源的剥夺,当一个女人无法获得生存资源,她只能被当做另一种资源被交换。 二丫也是一样,被父亲当做一份彩礼,去用来补贴儿子,被母亲当做一个物品去贩卖交换儿子的生存。 现在,李珍给了二丫一个机会,不去当做资源,不去当做物品,而是作为一个人,一个独立的,允许她喜怒哀乐的人。 可是二丫依然是害怕的,因为她依然是弱小的,她现在的一切,几乎都是靠着李珍的善良和道德在维持,一旦李珍收走了这份善良和道德,二丫依然是弱小的,是无法获取生存资源的存在。 二丫想要独立生存,目前是很困难的,所以她想要嫁给陆修谨,因为在二丫看来,婚姻,哪怕是做小妾,至少可以短暂的保证,陆修谨对她的责任,他有责任,有义务,保证给二丫提供生存资源,这是对男人的要求啊。 可是小妾还有另一个竞争对手,就是正妻,所以二丫也很害怕,李珍会剥夺她生存资源的获取渠道。比如,在生了儿子以后卖了她。 看着二丫的头顶,李珍笑了笑:「这件事,我会自己和瑾瑜去谈,但是你放心,不论如何,我会保护你,我不会卖了你,我会让你读书,你不需要担心。」 听到李珍的话,二丫彻底松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李珍,李珍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二丫悬着的心,似乎轻飘飘的,落在了实处:「夫人,我感激您,我感激您一辈子。」 说着,二丫都要哭出来:「我就是怕被再卖了,我想活着,夫人,我真的很想活着。」 李珍轻轻地拍着二丫的头顶,看着她逐渐哭出声,甚至越哭越大声,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这边刘姐回了家,先是回了屋子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一路颠簸了许久,在医院里又是一顿折腾,刘姐累的浑身酸软,明明想着只睡一会,结果一觉竟然睡到了晚上。 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天都有些黑了,刘姐急匆匆的想要去厨房让老蔡安排几个酒菜。 虽然李珍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是谁家正房给老爷纳妾,都会脸色不好么,温柔贤淑,那是给老爷看的,刘姐发誓,自己一定帮夫人盯住二丫,不让这个小蹄子把老爷勾走。 等二丫生了儿子,她就安排人把她卖了。老爷难道还会为了个丫头和夫人生分了么。 心里正想着呢,刘姐就看到二丫背着包从外面回来,一双眼睛还有些红。 刘姐从上到下将二丫打量一番:「二丫,你先回去洗洗澡收拾收拾,我这边给安排几个酒菜,你自己懂点事,别惹老爷夫人不高兴。」 二丫想说什么,结果后面陆修谨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他刚下课,今天天气有些闷热,身上出了汗,他先回来洗个澡,现在正准备出门去医院看看李珍。 刚一出房间,就听到刘姐和二丫说什么,别惹老爷不高兴?他为什么会不高兴? 陆修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刘姐看着陆修谨头髮上还带着水气:「哎哟,老爷怎么头髮没擦就出来了,夫人知道了是要说的呀。」 李珍虽然自己不喜欢擦头髮,但是每次都要盯着陆修谨擦干头髮才睡觉,刘姐见的多了,自然多说了两句,而且,这也是给老爷面前给夫人挣表现呢。让老爷心里记着夫人的关心呢。 听着刘姐的话,陆修谨下意识的紧张了一下,但是又立刻放松了,他出门之前会擦头的!不怕! 「对了,你们刚才说什么,什么我不高兴?」陆修谨继续问道。 刘姐脸上带着笑容,一伸手拽着二丫推到陆修谨面前:「哎哟,这个是恭喜老爷呢,夫人说要把二丫给老爷纳进门呢。」 陆修谨看着二丫和刘姐,一双手捏的紧紧地:「你说什么?!」 第59章 59 纳妾这种事, 陆修谨从来没想过,他不想纳妾, 但凡他要是想纳妾,当时李珍在国外读书多年,他早就纳妾了。李家甚至都提出过,给他送小妾! 他当时就是不想,倒不是为了什么守身如玉的道德模范,他只是单纯的不想。 第108页 但是今时今日,他和李珍完婚, 生活, 两个人有了一个家, 陆修谨这边还在想着老婆孩子, 还在畅想未来, 他真诚的爱着李珍,爱着这个家庭。结果得到了什么? 好傢伙, 转头李珍直接通知给他纳妾?!什么意思!问过他了么,问过他愿不愿意么, 怎么李珍就这么想当然呢! 二丫看着陆修谨一脸怒色, 一双眼睛都要充血了, 平时有些白的脸色, 此时涨的通红, 看上去好像要炸了一样, 吓得赶紧甩开了刘姐的手:「没有的事情, 夫人没这么说!」 看着老爷的表情,二丫都怀疑老爷会先夫人一步把自己卖了赶出去,老爷看着自己的表情,仿佛自己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坏人, 蛊惑了夫人,要破坏这个家庭! 她不想破坏老爷和夫人,也不想加入他们。她只想活着罢了! 陆修谨看了眼二丫:「你们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似乎看出来陆修谨脸色难看,刘姐讷讷的差点没敢开口,声音带着胆怯似乎刚才特高兴的人不是她一般:「就是…… 就是夫人想着自己生不出来,还是要给老爷留个后的,所以做主,想要把二丫纳进门,夫人这也是贤淑,为了老爷为了陆家呢。」 刘姐说话的声音在陆修谨难看的脸色下越来越小。 二丫连忙开口阻止刘姐继续说下去:「不是的老爷,夫人没这么说,您别听刘姐的。」 陆修谨看着两人,抿着嘴没说话,嘴唇上的鬍鬚被鼻息吹动着,飘来飘去, 二丫恍惚间忽然想到李珍以前开玩笑的时候偶尔会逗弄老爷,说什么……把老爷气的鬍子都炸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陆修谨深吸一口气,没有再问下去,自己转身出了门。头髮都没擦,直接沖了出去。 一路上到了医院,进了病房的时候李珍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医院外面是一条大街,街灯下面还有馄饨摊。 听着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李珍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陆修谨:「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想去吃小馄饨了。说起来,我还记得我们以前在申市一起吃小馄饨的时候呢,那个时候你就傻呆呆的,被我欺负都不敢说话,那时候你就很可爱。」 陆修谨听着李珍的话,满腔的怒火竟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就消散了:「还早呢,我问了嫂夫人,最好在医院坐满两个月的月子…… 你就会欺负我一个人,对别人倒是脾气好得很。」 李珍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板凳,陆修谨坐在她旁边,并排放着的板凳不远不近,李珍一伸手就可以握住陆修谨的手,膝盖都靠在一起,李珍侧身靠在陆修谨的肩膀上。 「我还记得我和你刚来燕京的时候」李珍笑了笑说道:「那时候我靠着你的肩膀,坐在火车上,外面那个灰尘特别大,吹了我们一头一脸的,下车的时候你的脸都黑了许多,跟个码头苦力似的。」 陆修谨看着窗外,人不多,有时候会忽然从黑暗里跑出来一辆黄包车,然后在路灯下出现一两秒,又迅速跑入另一边的黑暗。 「我那会雄心勃勃,认为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我努力了那么久,我定然是可以做什么的。」李珍抱着陆修谨的胳膊说道 「我一开始觉得我就像是一个看过了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却没有学过画画的孩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展现那美丽的风景,如何勾勒那些线条。我这么多年,一直很努力的读书,很努力的学习。 我想要画出我曾今看过的,那世上最美的风景,但是我似乎依然是那个孩子,那个不会勾勒线条的孩子,甚至我周围的人,也只要求我做个孩子。」 陆修谨低头看了一眼李珍,结果没想到李珍也在看着他,两人的眼睛彼此对视,李珍的眼里满是迷茫和挫败,陆修谨伸出手,粗糙的拇指抚摸着李珍的双眼,李珍顺从的闭上了双眼,陆修谨顺着眼眶和脸颊,轻柔的抚摸着李珍。 「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自认为行走于社会,好歹还算个有用的人,独立的人,可是娘和奶奶她们,包括刘姐,甚至可能很多人,她们对我的要求依然是生一个儿子。她们从来没有期待我做出什么事业。她们当然是出自内心的,真诚的相信她们是爱护我,她们确实是爱的,但是她们只是…… 」 李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李夫人他们只是没有把她当做一个成年人,一个独立的,会思考的人。 她们对她唯一的期待就是成亲,生个儿子。或许以后还是把儿子抚养成才,那就是很大的成就了。 李夫人她们给她读书,但是读书只是读书,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李珍仿佛小咪一样,在陆修谨的肩膀处蹭了蹭:「倒是比刚来燕京的时候壮实了一些,肩膀有些肉了。」 说着,李珍忽然笑了起来,陆修谨也勾唇笑了笑:「那是你的功劳。」 李珍忽然睁开了眼睛:「陆修谨,你呢?你和她们一样么?这个世界会和她们一样么?」 陆修谨看着李珍,低头亲吻了李珍的眼睛:「珍娘,只有女儿就只有女儿,我一样爱她们,我爱她们,我也爱你,我知道你是有理想的人,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别怕,不论如何,我总是陪着你的。」 家里的那些人,陆修谨倒是自认为自己可以管得了,可是只怕一些其他人会伤害李珍。 伤害是从四面八方来的,社会的指责,家人的指责,公序良俗中,一些落后习俗的伤害,往往是最大也是最痛苦的。 第109页 李珍感受着眼睑处轻柔的吻,一下又一下,每一个吻都在安抚着她的心灵。 陆修谨的爱是沉默无言的尊重,李珍感受到了。 头一次,李珍觉得有些羞愧,为什么自己要拒绝陆修谨,不愿意去真诚的接纳他,去爱他呢,为什么要始终告诉自己,陆修谨只是陆夫子託付给她的责任? 李珍靠在陆修谨的怀中,头一次,李珍觉得两人的心靠的如此近,她应该爱陆修谨,她怎么能不爱这样的陆修谨呢。 如果这样一个尊重她,爱她,给予她如此多感情的陆修谨她都不去爱,还有什么样的人值得她去爱呢。 两人谁都没说话,二丫的事情李珍压根没有开口提,陆修谨也觉得似乎并没有提起的需要了。 就这样静静的拥抱了一会,李珍靠在陆修谨的怀里睡着了。 陆修谨小心的抱着李珍挪到了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李珍的神色没有了刚才的迷茫,安详的靠在枕头上。 第二天早上陆修谨回到家里,收拾了一下换了衣服准备去学校,二丫也收拾了背包准备出门,学校罢课,但是她还在坚持看书,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她要去学校问问老师。 陆修谨出门的时候也看到了二丫,二丫站在一边:「老爷早上好。」 看着二丫距离他好几步的距离,陆修谨也只是笑笑:「早上好。」 刘姐也看到了两人,今天早上老爷回来什么都没说,刘姐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想着还是去医院问问夫人吧。 二丫一大早要出门,刘姐就不好出门了,盯着奶娘给两孩子餵奶换了尿布,刘姐又出去洗了尿布和两个孩子的被单床单。一通忙活到了中午。 快到吃饭时间了二丫才急匆匆跑回来。 「刘姐,你快去给夫人送吃的。我留家里看着孩子。」二丫一边说,头上还一边流汗。 心里装着事,刘姐也没说什么,抱着食盒就赶紧出门了,路上叫了黄包车,刘姐小心的把食盒放在腿上,里面有两盅汤,可不能碰洒了 到了医院李珍正坐在窗边写东西,主要是房间里没有桌子,就算床头柜,那高度也是不上不下,用起来很难受,搬个板凳坐窗边,倒是还算可以。 只是阳光打在白纸上,反光有些刺眼,李珍写一会就得闭眼缓缓。 刘姐进了屋子的时候,李珍正好闭目养神,听得多了,李珍都可以从脚步声中听出是谁,听着就知道刘姐来了,还没等刘姐开口,李珍率先说话:「刘姐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一听这话,刘姐也不好说其他的:「哎哟,快过来喝汤,我今天带了两盅汤呢。」 李珍现在伤口已经不疼了,但是还不能跑跑跳跳,所以行动之间竟然比以前还要温婉许多,慢慢地走到床边,刘姐把食盒里的吃的喝的都拿出来放在了床头柜上。 接过米饭和筷子,李珍不急不忙的吃了好几口饭菜,看着李珍吃上了,刘姐才开口:「夫人,昨天……」 话没说完,李珍就伸手示意刘姐不必说了:「我昨天已经和老爷说过了,你也不必多言,我们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娘和奶奶的做法是出于她们的好意,但是我无法接受。也请你不要再提了。」 刘姐一听李珍说的话,没敢再多嘴,她只是个僕人,说到底,也没资格做老爷夫人的主,他们自己都愿意绝后,她总不能硬让老爷纳妾吧,一个僕人逼着老爷纳妾算怎么回事。 等到李珍吃饱喝足,刘姐不声不吭的拎着食盒带着昨日的脏衣服回去了。 二丫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现在的婴儿每日礼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哭,要么哭饿了,要么哭尿了,要么哭什么谁都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哭。 就这么几天照顾孩子的功夫,二丫都觉得头晕眼花,每天耳朵边都是孩子的哭声。 奶娘抱着姐姐,二丫抱着妹妹,两个小孩子一直哭,可是餵奶不喝,尿布也是干的,奶娘只能抱着哄,二丫就跟着奶娘后面抱着。两个人在屋子里晃来晃去的,安抚了好一会。两个孩子才止住哭声睡着了。 刘姐站在屋外看了一会才离开,两个孩子有二丫看着,她就抓紧时间干活了。 李珍在医院里吃完喝完,又回到了窗边继续写作。 写了好一会有些疲惫了,李珍这才住手,将纸笔放在一边,李珍揉了揉眼睛转身往外走。 沿途遇到了护士,问了医生此时是否方便,李珍直接去找了医生。 整日在医院里带着,人都要发霉了,李珍就想问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也说其实差不多一个星期就可以了,李珍一听,直接就表示,自己过几天就回家! 这医院,她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第60章 60 其实从入院到现在, 差不多也快半个月了,伤口在一个星期左右其实就已经恢復了很多了, 现在问询了医生之后李珍决定明日出院。 当天下午陆修谨来了医院,李珍就和陆修谨说了:「我打算明日出院。」 陆修谨闻声愣了一愣:「什么?」 到现在陆修瑾都还记得自己在手术室门口那种心惊胆战的恐慌,哪里敢让李珍现在就出院:「你才在医院半个月,不说坐满双月子,至少这个月要坐满的,不然对你身体不好。」 坐月子这种事,陆修谨家里人都已经离世, 李珍的家人也都不在燕京, 两个人自己都是头一次, 什么都不懂, 陆修瑾恨不得李珍在医院待满半年, 这才半个月,说什么都是不可能同意的。 第110页 在此事上陆修谨固执的很:「不行, 必须在医院一个月。」 李珍是真的待不住了,伤口不疼了不就行了么, 但是看着陆修谨难得板正的脸, 李珍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 陆修瑾的脸色愈发难看, 小鬍子都被吹炸了。 「好嘛好嘛, 那我待满一个月, 好了吧,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李珍半躺在床上,陆修谨坐在一边的板凳上, 李珍心里不好意思,只敢小心的伸手拽了拽陆修谨的袖子,轻轻地摇晃了两下「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对,好不好?」李珍勾着陆修瑾的手指小声讨饶。 陆修谨伸手摸了摸李珍的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纵容你是对是错,你怀着孕的时候,我就该坚持不让你去学校,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现如今这个月子,你是一定要在医院坐满的,老人都说,女人月子做不好,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们都不懂,到底还是该听一听老人的话的,对不对?」 李珍蹭了蹭陆修谨的掌心:「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不该固执。」 两人闲聊了几句,李珍忽然想起来:「孩子们都还好吧?」 说来也是好笑,陆修谨之前想着只有一个孩子,所以只取了一个名字,不论男女都可以用,现在生了两个女儿而且大概以后也就这两个孩子了,陆修谨倒是更郑重了一些。 「我给两个孩子取了名字,你看看,静和娟这两个字,如何?」陆修谨一下下的,像是给小咪顺着毛一样摸着李珍的发顶。 「陆静陆娟?」李珍问道。 陆修谨摇摇头:「从文,陆文静,陆文娟。」 李珍想了想:「倒是不错,那就这么定了吧。」 这个静字当初本来就是打算用来做孩子的名字的,不论男女,陆静这个名字都不错,现在两个女儿,那就叫文静和文娟吧。 陆修谨这些日子在家里时间也少,但是每日里也是会去看看孩子的,两个小婴儿每日里除了哭就是睡,但是在陆修谨眼里,却各有各的可爱。 想了想,陆修谨给李珍说了两个孩子的一些趣事,说着说着,陆修谨倒是说到了二丫:「云飞这些日子经常去学校,她们学校里也是组织了很多学生参与游行的。」 李珍本来已经有些犯困,听到这里却忍不住嘆气:「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和她说一说的。」 倒也不是为了阻止二丫,只是现在的学生游行,大多数是出于一腔热血,很容易在冲动之下,就会做一些难以挽回的事情。 之前甚至有过学生冲动之下,在国会前自·焚的事情发生。 这不免让李珍从心底里涌出一种悲痛和疲惫。 既疲惫于这个混乱时代的漫长,又悲痛于身处其中的自己和其他人。 李珍没有睁开双眼,只是嘆了口气:「瑾瑜,出院以后,我想要出去看看。」 病房里沉默了一会,陆修谨抚摸着李珍头髮的手也停顿了一下,李珍没有开口催促,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耐心的等待,陆修谨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好,那我在家里等你。」 第二日陆修谨离开没有多久,二丫就来了。 二丫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只看到了李珍的背影,窗帘被拉在一边用绳子束着,阳光从玻璃外照射进来,李珍就靠在窗边,手边是一瓶墨水,窗台不宽,但是散落了好几张纸,李珍没有注意,胳膊肘碰到了,其中一张纸就飘悠悠的落在了地上。 李珍本来想弯腰捡起来,二丫连忙快步走上前,捡起了地上的纸张。 纸张上是一些凌乱的草稿,李珍写字有些随心所欲,特别是在写草稿的时候,往往一篇投稿的最初草稿是非常凌乱的,只有李珍自己看得懂。二丫跟着李珍时间长了,也慢慢能看得懂。 是一篇简短的小说,按照篇幅看来,估计也是一篇几千字的。 李珍接过二丫递过来的纸张:「你先坐会,我先把这部分写完。」 这会脑子里有一些想法,李珍得赶紧记录下来,免得等会灵感飞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二丫听话的找了一个板凳坐着,坐了一会又起身,拎起热水壶感受了一下,又小声的走出去打了热水,再回来的时候李珍还在窗台边,但是已经停笔了,两只手揉搓着眼睛。 将手里的水壶放在一边二丫走上前帮李珍整理手边的草稿。 李珍揉完了眼睛,草稿已经规整成了一叠放好了。 「过来坐。」李珍走到床边靠着,窗台边也就是写作的时候会坐一坐,现在天还很热,坐一会的功夫,晒得头上都是汗。 二丫跟着李珍坐回阴影处李珍这才开口:「我听瑾瑜说,你这几日天天都去学校?是参加了同学们的活动么?」 李珍的话让二丫有些愣了愣,紧接着就承认了:「是的夫人,可是有什么?」 对于这类社会活动,二丫以为李珍是会支持的,李珍确实也是支持的:「没什么,只是想要与你确认一下,你要多注意安全,我只怕你们年轻气盛,过于冲动之下,做出傻事,错事。」 二丫松了口气:「你放心夫人,我们不会的。」 李珍笑了笑:「你们太年轻了,而年轻,往往意味着冲动,冲动之中,会做出一些鲁莽的事情。」 没有多说,但是二丫知道,李珍说的是之前一位学生在国会前自焚的事情,二丫对于这个学生有很多的不理解:「夫人,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自·焚。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么」 第111页 李珍捧着水杯喝水:「云飞,人是不同的,你在面临困境的时候,总想要挣一份生机,这很好,我也是十分欣赏的,只是,有些人会绝望,他们的绝望,是挣不到生机的。」 那个自·焚的学生才是十几岁,他深沉的绝望了,对于这个落后的国家,一个无法拥有尊严的国家,一个国家,就连政.府都是割裂的,是出卖国民的,他看不到出路了。 「夫人,我有些事情,不知道怎么说,所以想要问问您。」二丫思忖再三,决定问一问自己心里最有学问的人。 李珍看着二丫眼神里的包容让二丫冷静下来,二丫想了想问道:「夫人,这样一个政.府我们是应该支持它改善它,还是应该推翻它呢。」 听了二丫的话,李珍坐直了身体:「你认为,这样的政.府不该存在么?」 二丫点点头:「我看不到希望,谭嘉锐看不到希望,他选择了死亡,可是我心里总想着,死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死只是一种放弃,我不愿意放弃,如果这个政.府不能保护我们,那我们就应该推翻它,前朝出卖了我们,我们就推翻了前朝,现在这个政.府也一样,它也出卖了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推翻它呢?」 李珍看着二丫:「我只觉得你同我像,倒是没想到,你同我这么像,这话我似乎也是说过的。」 这话,十来年前,李珍也是这样说过的。 二丫听了也是觉得巧:「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李珍点点头:「是啊,为什么不能这样想呢?当年我就看不起那样的朝廷,如今你看不起这样的政.府不是很正常么?一个出卖国家,出卖国民的政.府本来就不配被看得起啊。」 二丫连忙点头:「夫人,我就知道您会理解我的。」 同学们大多数都还在怀抱希望,他们相信自己读书,参政议政,可以帮助这个政府重新挺直嵴樑,可是二丫只觉得,这样的一个政.府已经烂透了,他们贪污,腐败,纵容军阀,就连军费都能贪了去给一些姨太太们做珠宝首饰用,他们只会给自己的口袋里捞钱。去丝毫不为老百姓们的困苦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同情。 当一个政府,失去了对国民的同情,那就真的没救了。 李珍想了想:「你觉得,如果一个政.府想要强大,那么得依靠什么?」 二丫没有急着开口,在心里想了许久:「枪,他们得有枪,得拥有强大的武器。其次,是完善的政治体系制度以及法律。」 李珍越发觉得兴奋起来了,这才多久,从她将二丫带回来,到现如今送她去读书,不过十个月的功夫。二丫已经有如此见解,她已经成为了一个新时代,拥有新思想的人! 看到李珍没有打断她,二丫继续说了起来:「为什么我们作为战胜国却没有尊严,没有享受我们应有的权利,因为我们太弱小了,我们不够强大,这种强大不是精神的强大,而是□□的强大,我们拥有崇高的精神和思想,却没有与之匹配的野蛮的体魄。 精神的文明只能适用于后期稳定的国家,但是一个落后国家想要站起来,只能依靠野蛮的体魄。我们得有枪,有坚船利炮,只有我们自己拳头足够硬,才能让那些国家,和我们坐下来讲道理。」 李珍笑了:「你很不错,云飞,你真的很不错,为什么现在我们会游行,再往前,为什么我们会失去齐鲁,为什么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落后的国家。是因为,我们的拳头不够硬。只有当我们的拳头足够打败所有人的时候,我们才有资格坐在一张谈判桌上。弱国无外交。就是这样的一个道理。」 云飞看着李珍:「夫人,我想做那个强悍的拳头!」 第61章 61 二丫的话让李珍从心里涌出一股激动和热血:「云飞, 我很惊讶,但是我也非常的高兴, 你的话是非常有思想的,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希望,新一代的青年,就该是像你这样的!」 二丫听到李珍的话,反而有些害羞起来了:「夫人,我还远远不够。」 李珍只觉得高兴极了:「你很棒云飞, 我是说, 你真的非常的不错。」说到一半, 李珍停顿了一会:「云飞, 我和瑾瑜说了我会在医院待满一个月, 之后我会出去走一走,你是想要留在燕京, 还是与我一同出去看一看?」 只停留在校园里,是没有办法完成自己的理想的, 赵云飞, 这个可爱的, 动人的小姑娘让李珍从心里涌出了期待, 她要看看, 这个孩子, 这个原生的普通的孩子, 可以成长为怎样一个姑娘! 二丫思索了一会:「我愿意的,我愿意和夫人一同出去看一看!」 现在学校里已经很少上课了,除非学生们自己去追问老师,否则举行集会以及游行演讲活动更多, 学校不再是一个学习知识的地方,而是成为了一个服务于政治的场所。 二丫虽然也会参与集会,但是并不热衷于此,集会并不能改变这个社会,改变这个国家,这个昏眛的世界睡得太沉了。 两人又聊了一些现在同学们的活动,上午的时间很快,二丫等来刘姐送午饭就先行离开了,自从刘姐在夫人面前说要卖了她,又在老爷面前说要把二丫提给老爷做小妾,二丫就有些害怕这个老妈妈。 这两日在家里,二丫基本都躲在书房里看书,除非是照顾孩子的时候,否则基本不敢和刘姐打照面,晚上睡觉的时候,也都是等刘姐睡下了才敢回房。 第112页 李珍也看得出来,所以也没有多留二丫,让她回家差点东西再去学校,别饿着肚子,有什么不会的,若是学校的教授们不在,也可以来问她,或者问问老爷。他们两个总还是能教一教二丫的。 家里有奶娘餵孩子,自然也就没有盯着李珍下奶,刘姐只是给李珍炖了许多有益于伤口癒合的汤水,李珍每日里汤水不断,总觉得自己胖了许多。 剩下的半个多月的时间,每天一大早陆修谨先是起来之后伺候李珍洗漱,然后回家换洗一番,要么睡一觉休息一下,要么去学校坐坐,偶尔全天都待在医院里陪着李珍。 刘姐和二丫两人间错开来给李珍和陆修谨送饭,刘姐还为此抱怨了两句,说是二丫现在躲她躲的厉害,她之前也没有坏心,这个小丫头片子忒记仇了。 每日里和陆修谨闲聊两句,自己写一写稿子,听一听刘姐的抱怨,偶尔和二丫聊一聊学校里的事情,社会上的事情。时间就这么飞快的过去了。 等到一整个月过去,李珍的伤口已经完全癒合,整个人都活蹦乱跳,医生也再三保证,李珍非常健康,陆修谨这才同意带着李珍出院。 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泡澡。 李珍在医院最受不了的,就是洗澡,每日里只能用热水擦洗一下,洗头都洗的不舒服,回了家什么都不着急,唯独洗澡是头等大事。看两个孩子都得排在洗澡后面!! 时隔一个月,李珍才算是舒舒服服洗了个一个痛快澡,身上的皮都搓掉了两毫米! 身上用香皂狠狠地搓了好一会,头髮也用了洗髮粉,至少洗了三次,李珍闻着自己再也没有一股奇怪的奶腥味了,这才出了浴室,陆修谨就坐在正方的客厅,手边捧着一本书,桌上还放着茶点。 李珍一边擦着头髮一边走出浴室:「我发誓,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有这种一个月不洗澡的时候了!」 陆修谨闻声抬头,李珍已经坐在了他的旁边,一股香风扑面而来,从上到下把陆修谨拢在一股暖香的氛围里,夏日里本就热,李珍洗了好一会,脸颊红扑扑的,这一个月里刘姐虽然说话絮絮叨叨,但是手底下的汤水是真补人。 李珍原本还有些瘦弱的脸颊此时略微圆润了一些,胳膊腿的原本瘦条条怀孕的时候只是水肿,生了孩子以后一段时间没有动,原本细瘦的胳膊腿都圆润了一些,这柔软白嫩的臂膊展露在陆修谨的面前,锁骨不太明显,但是白皙的肌肤透着粉,带着香,细细的吊带还有一边掉了下来,原本就只是堪堪能遮住的圆润,此时大了许多,竟然露了大半出来。 陆修谨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浑身燥热,转过头盯着本子,李珍一边擦着头髮一边说话,说了好几句,陆修谨都没回答,李珍转过头只看到陆修谨躲在书本后的半张脸,侧脸涨的通红不说,从耳朵到脖子,都红的吓人,两条腿来回交叠,李珍低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陆老爷,这是怎么了?」李珍温软的胳膊撑在陆修谨的肩膀上,陆修谨只觉得李珍香的吓死人,更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青天白日的,他哪里敢有什么心思,外面都是人呢! 李珍怀孕后期本来就不舒服,算起来,陆修谨大概也得禁了好小半年,李珍看了眼房间门,刚才一回来就把门关上了,李珍急匆匆的去了浴室洗澡,这会房间门还没开呢。 随手将擦头髮的毛巾盖在陆修谨的脸上,陆修谨放下手里的书,刚要掀开毛巾,结果只觉得浑身紧绷,动都不敢动了,坐在位置上,浑身僵硬,闭上眼睛,只有鼻尖那浓烈的香和全身上下唯一能感知到的柔软的手。 李珍也没弄多久,估计是憋了许久,陆修谨竟然结束的有些快,李珍去浴室洗了手,等到再出来的时候,陆修谨还坐在哪里,两只手拽着桌子边都没有挪动位置,整个人似乎傻了一样。 似乎感觉到旁边重新坐下来的李珍,陆修谨低着头都不敢掀开毛巾,好半晌才开口:「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也没具体往下说,似乎这几个字已经耗费了陆修谨所有的勇气了,毛巾还盖在他的脸上,陆修谨都不敢把毛巾拿开。 李珍拽下了毛巾,陆修谨鼻尖通红,脸上和脖子都是汗水,一双眼睛水润润的,似乎下一秒要哭出来一样,抿着唇憋着一股气,李珍看着就觉得陆修谨真的是万分可爱。 「我饿了,吃饭去吧?」李珍也没多说什么,胡乱找了个理由,陆修谨纵然心里还憋着一股火,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刚要站起来,才反应过来。 「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陆修谨又坐回去小声说道。 李珍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换了一身旗袍先去刘姐他们屋子里看看孩子。 等了好一会陆修谨才开了门,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脸上也重新归于平静,只是头髮还往下滴着水,显然是刚才洗了脸的。 李珍看着陆修谨头髮不停滴水,顺手把手帕丢了过去:「把脸擦擦。」 陆修谨接过手帕唿噜了两下,奶娘正在哄孩子,大女儿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滴熘熘的四处打量,李珍趴在婴儿的小床边上看着,孩子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李珍,好奇的不得了,也不哭,就这么和李珍对视。 李珍胆子也大,直接把孩子抱了起来,奶娘在边上看着,连忙纠正李珍的姿势,李珍看着奶娘,小心的托着孩子的脖子,小婴儿的脖子很柔软,李珍这会才感觉到一丝害怕。 第113页 「她好小,好软。」李珍和陆修谨说着:「她怎么这么软。」 陆修谨笑得不行,顺手把手杖放在一边,小心的从李珍手里接过大女儿:「她才多点大,骨头都没长好呢,能不软么。」 李珍看着陆修谨接过女儿,这才放松下来,刚才她浑身僵硬的动都不敢动呢! 奶娘抱着另一个婴儿走到陆修谨旁边,李珍左看右看:「长得还真的是一模一样诶。」 陆修谨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你看看,文静和文娟的泪痣,是不一样的。」 说着陆修谨微微侧身给李珍看了一眼,李珍仔细打量着两个孩子,两个小婴儿也十分给面子都看着李珍,一点也不哭闹,还都笑的很开心。 大女儿文静的泪痣在眼角的下面,和李珍一样的位置,文娟的泪痣在眼中的下面一点点,更靠近瞳孔。 李珍看了好一会,还伸手勾了勾孩子的小手掌,孩子的手软乎乎的,甚至还不如李珍的一个手指长,李珍看着都觉得可爱的不得了。 「大小姐和二小姐好乖的,平时很少哭的。」奶娘抱着孩子说了一些孩子平时的趣事。 李珍听了觉得特别有意思,连带着看两个孩子都像是在看新奇的玩具一样。 看了好一会,刘姐进来说饭菜都摆好了,两人这才回房间吃饭。 二丫此时还在学校,两人也没特意等,只是让刘姐留一些饭菜,好等二丫回来再吃。 李珍想了想等陆修谨吃完了才开口:「我大概明天去学校和刘校长告假,之后带着二丫去湘楚看看,不会很久,大概两个月就回来。」 陆修谨最后一口饭就这么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等了一会,这口饭才顺着食道落在胃里,沉甸甸的压得陆修谨胃疼。 「我在家里等你,你……注意安全,别让我担心。」陆修谨最终只是嘆了口气。 李珍放下碗筷,上前抱着陆修谨,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瑾瑜,谢谢你的理解,你总有办法,让我更爱你几分。我是如此爱你,如此感谢你。如此的感激有你这样理解我的爱人。」 如此直白的爱让陆修谨面红耳赤,侧头都不敢看李珍:「你!轻浮,这成何体统!」 李珍眉开眼笑,抬头顺着陆修谨的侧脸亲吻着:「我爱你,我是如此的爱你,我要吻你万千,我最最亲爱的人。」 第62章 62 在家千日好, 出门万事难,从计划去湘楚, 到真的买了火车票,背着行李坐上火车,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李珍替二丫给学校请了长假,老师们也没多说什么,同在燕京就职,学校就那么多,大家彼此也是认识的, 二丫的老师和李珍也有过几次会面。 对于现在的局势, 两人也只是嘆气, 没有办法多说什么。 陆修谨在这半个月里总是给李珍吃东西, 生怕她离开家里就会饿肚子一样。 行李不多, 两人和湘楚的学校有过电报交流,这次去往湘楚, 也是以交流的名义,去了之后可以借住学校, 也算是省了一笔费用。 在火车站里, 陆修谨拄着手杖依依不捨:「路上千万小心, 此次前去, 莫要冲动, 千万要顾惜自己, 湘楚的局势也有些乱了, 要不,你们再等一等吧?等等再去?」 二丫在一边帮着刘姐拿行李,李珍牵着陆修谨的手,两人在站台上说这话:「瑾瑜, 票都买好了,我都已经在火车站了,湘楚哪里的学校都已经联繫好了,那有说不去就不去的道理呢?」 陆修谨自然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只是道理归道理,理智和情感是无法相互融合的。 等到火车的鸣笛声再次响起,李珍知道自己该上车了,最后给了陆修谨一个拥抱,李珍嘆了口气:「对不起,瑾瑜。」 明明说好了要照顾你,明明答应了陆夫子要爱护你,可是自己却总是转身离开,只给陆修谨留下一个背影。李珍将头埋在陆修谨的肩膀处深深地嘆了口气:「对不起瑾瑜。」 陆修谨有些害羞,左右看了看,离别的人太多,没有谁在意他们两人,陆修谨抬手拥抱着李珍,两人都没有说话,刘姐在一边只是嘆气,好端端的,夫人怎么就要离开呢,说什么去交流学习,哪里就要她一个刚做母亲的人去呢,离开自己的孩子,离开家庭,这学校也太伤天害理了。 火车再次响了两声,李珍松开了手,踮起脚尖在陆修谨的侧脸落下了一个吻:「要多给我写信,我也会给你和孩子们写信的,入秋以后,不要总是湿着头髮坐在风口,会头疼的,还有孩子,我知道你爱护他们,可是有奶娘和刘姐看着,你不要总是半夜偷偷去看孩子。更深露重的,你也会着凉,别让我担心好么?」 陆修谨低着头,小声的应答着。李珍没有听清楚,身后是二丫的唿喊:「夫人,快发车了,赶紧上车吧。」 李珍赶紧松开了手转身上了火车,果不其然,上去之后没一分钟就发车了,陆修谨顺着火车发车的方向走了两步,最终停下了脚步,火车渐行渐远,将李珍逐渐带走,陆修谨却无法阻止她。 刘姐看着陆修谨在站台发呆了好一会,一直到看不见火车了,才上前:「老爷,夫人已经走了,咱们也要回去了。」 陆修谨愣了一下,然后才转过身点了点头:「回去吧。」 李珍约好的学校是湘楚女子高等学院,目前是湘楚能够接受女子的最高学府了,再往上的大学,就不接受女孩了,二丫去的是高等学院下附属的湘楚女子学院。 第114页 从燕京到湘楚,坐火车就坐了快一个多星期,燕京到湘楚没有直达线路,一路上得倒腾着换三趟,李珍虽然有过从锦临到申市以及锦临到燕京的经歷,但是这两条线路都是有火车或者轮船直达的。 从燕京到湘楚,得先做燕平铁路到平口,然后转转轮船过江,过了江之后到达汉口,从汉口再转火车,就算一路上两人都是乘坐的比较舒适的车厢,甚至中间还在汉口停留修整了两日,等到了湘楚的时候,李珍和校长见了面,到了住处,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热。 女高的校长安排他们住的是楼房,楼下就是同为女高老师的一位小姐,也是留学回来的,非常的热心肠。 二丫去找了她之后,她连忙挂了电话给医院,请了一位中医大夫前来,给李珍检查之后也只是水土不服导致的发热。多喝点热水注意保暖,发发汗就好了。 李珍一晚上都在昏昏沉沉的,似乎做了梦,又似乎没有做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也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像是和人狠狠打了一架似的。 二丫趴在床边,李珍一醒过来她就感觉到了:「夫人你醒了。」 李珍抬手摸了摸二丫的头:「我发热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李珍也猜到了自己估计是着凉发热,所以问了一句。 二丫连忙去兑了一杯热水:「夫人喝点水,发发汗。昨天晚上本来要睡了,结果就听着你好像不太舒服,过来之后发现你发烧了,我吓一跳,又不知道怎么办,就去请了楼下的朱小姐,她帮忙叫的医生,没吃药,只是把了脉,说是水土不服。」 李珍喝了一杯热水觉得胃里舒服了一些:「那要多谢朱女士了,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也多亏她晚上帮忙。」 正说着话,门口想起了敲门声,二丫走出房间去客厅开了门。 门口正是两人说着的朱女士:「陆夫人好些了么?我怕你们醒了不知道去哪里吃饭,给你们带了一些粥回来,是楼下粥铺的,味道很不错的。你们可以尝尝。」 生病的人也不好吃什么其他的,粥水就刚好,朱莉从楼下带了两碗粥,两个包子,怕孩子不够吃,还多带了一张饼。 粥就是普通的苞米粥,包子倒是香的很,饼里也有肉,闻着很吸引胃口。 至少李珍闻着就觉得很香,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声,正尴尬着两人对视一眼,却忽然笑了:「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二丫去拿了凳子给朱莉坐下,顺便接过了朱莉手里的食盒,转身去了客厅拿碗。 房间里李珍撑着床起身靠在枕头上:「真是不好意思,形容不整的,还请您多担待。」 朱莉连忙摆手:「哪里的话,你生病了,正是该好好休息的时候呢,说起来也是缘分,我在湘楚也是听过你的名字的,你在新杂志上的几篇投稿,我都非常喜欢,白话小说的题材,我非常认可,总是和同人们讨论,对你正是神交已久,之前听说你要来湘楚,我就想着要来拜访你,昨天也是赶巧遇上了,你只当我是热心想要与你交友,以后也是要多多来往的,你这样与我客气,我哪里还好意思来叨扰你?」 说是来叨扰自己,可是李珍却觉得朱莉是在为自己缓和气氛,心里也觉得放松不少,这样热心的女士,李珍也是非常愿意与她做朋友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二丫就从外面端了碗进来了,这个楼房里住的基本都是湘楚的学生或是老师,房间布局不大,一进门口就是客厅,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房间,右边的屋子靠门口位置是卫生间。房间里没有厨房,主要是怕学生们不懂,万一瞎搞弄出了火灾就不得了了。 平时大家都在食堂吃,客厅倒是放了个碗柜,二丫拿了碗筷用开水烫了烫,这会捧着碗还有些滚热,用抹布隔了一层,二丫将碗递给了李珍:「夫人小心一些,有些烫呢。」 朱莉看着李珍要喝粥了,也不好多待:「我先下楼了,我就住在你们楼下,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去喊我,这几日我给你们带饭菜,你们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有什么想吃的想买的,都可以同我说,我们同为女子,也没什么不便的。」 李珍直点头:「多谢,真是多谢了。」 二丫送了朱莉到门口:「多谢,多谢,朱小姐慢走。」 等到朱莉走了,二丫才捧着自己的粥进屋,把碗放在房间的桌上,又蹬蹬瞪的跑出去把包子和饼装在一个碗里拿进来,放在床边的板凳上。 安稳坐下啦喝粥了,二丫才松了口气:「朱女士可真热心,我还想着夫人醒了怎么办,这里也没一个做饭的地方,该怎么吃饭呢。」 李珍也一遍喝粥一边心里直点头,这年头的人可真淳朴真好心,现代的邻居,别说楼上楼下生病了关心帮忙,只怕对门邻居姓什么都不一定知道呢。 接下来的两天里朱莉果然一直帮她们带了饭菜,二丫还跟着朱莉出去逛了一圈,认识了周围的各种商铺,只是许多商铺都关了门,二丫回来之后和李珍说了,是因为罢市的缘故,估计等之后就会开门了。 过了两天,李珍才彻底好了,这才给陆修谨发了电报,电报要快一些,只是说自己倒了湘楚,一切都好,等到了晚上安安静静坐下来了,李珍这才打开信纸提笔给陆修谨写信。 第115页 明明才分开半个月,可是李珍才刚刚觉醒了一丝丝对瑾瑜的爱意,此时的感情正如一瓶刚刚开封的美酒,只闻了一丝香气,却无法品尝,提笔写信,便将这份爱意诉诸纸上。 一开始写完的时候李珍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是自己再回头看了一遍,却只觉得面红耳赤,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改动。 等到了一个多月以后陆修谨收到了信件,这段日子里陆修谨每日除了去学校国使馆坐坐,就是在书房看看书,或是看看孩。 在书房看书的时候,不知为何,偶尔一抬头,总觉得李珍似乎就在对面,等到终于收到信件,陆修谨立刻打开,信封不厚,只有三张纸。 看着信纸上李珍对他的思念,对孩子的关怀,陆修谨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信的结尾:湘楚还有些热,天上的云却比燕京的要美一些,但是我却已经开始要怀念燕京了,大概是因为,燕京有你。 第63章 63 从李珍从燕京离开算起, 陆修谨真正接到的第一封信,竟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七月离开燕京时, 学生们的游行示威还是热情高涨的,但是等到八月中,李珍第一封信到达的时候,学生们已经有不少都被关押了,监狱里塞满了人,甚至就连学校的教室里,都被当做临时监狱。 陈昱璋等人一直在四处活动, 想要将这些学生解救出来, 但是活动了半个多月, 却一无所获。 唯一还算庆幸的就是警察局无法负担如此多学生的饮食问题, 所以并不阻止其他学生和老师以及学生的父母来送东西吃。 陆修谨也送过一些, 他和王茂行最近来学校已经很少去国使馆看书了,学校里闹哄哄的, 作为老师,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学生身陷囹圄, 却装作不知道呢。 「茂行, 这个国家, 怎么了。」陆修谨坐在学校的亭子中, 看着不远处关押着学生的教室陷入了沉思。 王茂行坐在陆修谨的身边, 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啊, 这个国家, 到底怎么了。」 国家动盪,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看的书越多,便越觉得愧疚, 读了那么多书,无法报效国家,无法庇佑百姓。 「百无一用是书生,原来如此。」陆修谨苦笑一声说道。 陈昱璋等人送完了饭菜原本打算离开,但是看到了不远处亭子里坐着的陆修谨以及王茂行就走了过来。 除了陈昱璋,还有周子城,陆修谨和王茂行看到陈周二人走来,起身行礼。 四人互相行礼问候之后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陈昱璋率先开口:「乔幽在湘楚,一切都好吧?」 陆修谨点点头:「湘楚比燕京热一些,刚去的时候水土不服,发了热,幸好有当地的同人细心照顾,现在一切都好。」 李珍和陈昱璋关系不错,而且陈昱璋的夫人和李珍也是非常好的朋友,这次李珍生产,陆修谨有很多不懂的,也多亏了陈夫人帮忙。 和别人没什么必要,但是和陈昱璋倒是可以说一说李珍的一些近况:「她现在应该带着云飞在乡下呢。」 周子城闻声倒是有些好奇:「乡下?」 王茂行没多问,但是也转过头看着陆修谨,似乎有些好奇。 陆修谨点点头:「她之前来信的时候说的也不是很详细,只是听她这么一说,湘楚当地的捐税繁多,农户们往往辛苦劳作的一整年,所收到的粮食却不够维持生计,甚至需要举家要饭讨生活。」 周子城不敢置信:「怎么会如此?政府不是下令……」 刚说了一半,王茂行就打断了周子城:「哪个政府,现如今哪个政府管事?哪个政府真的在做事?除了设立那些项目繁杂的苛捐杂税,就是变着法的捞钱!」 虽然双方文化立场不同,但是不管是总统,还是皇帝,王茂行都是希望,当家做主的人是能庇佑百姓的。 「且不说政府,就说那些军阀,那些个土匪,烧杀掳掠,这里难道不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同胞么!」王茂行说着说着,眼眶都发红了:「外国人来了,他们残杀我们的同胞,压迫我们的国人,结果呢,现在自己人打自己人,帮着外人关押自己的同胞,这些学生做错了什么,他们热爱自己的国家,想要拯救自己的国家,他们做错了什么!」 没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不远处的教室里,还能传来学生的唿喊,即使被关押在教室里,他们依然可以高声唿喊!他们的声音是自由的,他们的灵魂是高贵的。 晚上回到家里,陆修谨坐在书房发着呆,刘姐不忍心看着老爷枯坐,整个人很颓废的模样,给了奶妈一个眼神,将文静塞给了陆修谨。 「老爷可算回来了,静姐儿今天可想你呢。」这话说出来都没人信,才两个多月的孩子,知道什么呀。 陆修谨抱着孩子坐在书房倒也没说什么,小孩子躺在他的怀里安安静静的睡着,没有哭闹,小小的嘴巴还在撅着嘴做出嘬奶的样子。 看着这个孩子,陆修谨有些想李珍了,不知道她此刻在湘楚如何了。 —————— 此刻正在湘楚乡下的李珍正和二丫坐在农家院子里,幸好身上带了一些驱蚊草,没有什么蚊虫的骚扰。 城里的学生活动并没有影响到乡下,对于这些大字不识的农人来说,什么齐鲁,什么卖国贼,他们都不关心,相比于远在国外的什么使团,他们更关心田里的水稻。 第116页 「云飞,这段时间在这里,你有什么感受么。」李珍和二丫肩并肩的坐在农家院子里,院子里也没有什么板凳马扎,两人随便找的石头就坐下了。 因为干农活的缘故,两人甚至穿的是破旧的麻布衣裳,李珍从小到大也没穿过这么粗糙的衣服,身上的皮肤都被磨得红肿破皮,二丫倒是比李珍好一些,这段日子里甚至二丫干的比李珍麻熘多了。 「我不知道,每日里,眼睛一睁就是干活。」二丫的脑袋里空荡荡的,这会困得人都快晕过去了。 李珍笑了,扶着二丫的肩膀:「对啊,太忙了,每日里一睁眼就是干活,什么都来不及想,别说一日三餐,就只是一日两餐都不够,只为了眼前一碗饭就要劳碌一整年。甚至秋收以后交了税,说不定还得去要饭。人哪里还有空想事情。」 当活着都成为了问题,其他问题,就不再是需要关心的问题了。 —————— 燕京的学生活动愈演愈烈,陈昱璋周子城等人四处活动,新杂志也多次发刊增刊,表示对学生运动的支持。 陆修谨这段时间里除了给学生们送些吃的,也开始四处寻访旧友,能带几个学生出来就带几个,不论多少都是好的。 每天除了去学校,就是在家里看看孩子,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十一月。 李珍这从离开之后只寄了两封信,第二封信是十一月初寄来的,信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近来都好,希望家里也是一切都好的。 陆修谨在等,等政府不堪压力放了学生,李珍也在等,她在等隔壁的政变。 十一月,陆修谨没有等到,李珍等到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一个邻国的政权更迭,会给自己这个庞大的沉睡的国家带来怎样的改变,但是李珍知道,李珍迫不及待的告诉了二丫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 二丫却不懂:「夫人,这种暴力夺取政权,是否……」 此时李珍刚吃完饭正在看报纸,云飞和朱莉还在吃饭,,经过这几个月,两人已经成为了好朋友,朱莉于此也有些震惊:「是的,这就是暴动!」 李珍笑的开心极了:「我最欣赏的,正是他们是武装暴力。」 朱莉不敢置信:「乔幽,难道你是支持暴力的么?」 李珍摇摇头,转而又点头:「朱莉,我很欣赏也支持他们的政治制度。」 朱莉有些奇怪:「社会主义制度?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发达国家,都是资本主义,只有这个全新的暴力的国家是不一样的,朱莉不懂为什么李珍会支持一个全新 ,没有人了解过相关政治体系的国家。 李珍将报纸放在桌上,报纸上关于这件事的篇幅也不多,毕竟现在大家最关心的还是齐鲁的问题。 「正是因为它从没有出现过。」李珍不能说因为歷史告诉我,这条路是对的,她只能尽量解释自己的所思所想:「确实,发达国家都是资本主义,但是我们不正是资本主义的受害者么? 虽说师夷长技以制夷,但是政治制度是不能生搬硬套的,而且我们努力过,我们失败了啊。 一开始,我们的农民努力过,他们组织了义和团,结果最后依然是当皇帝,老一套。我们读书人努力过,搞洋务运动,以我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我们也失败了。皇帝想要挽救这个国家,他开展了变法,然后也失败了。 最后,就是我们现在这个临时政府。」 朱莉不知道该说什么,胃里沉甸甸的:「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对的路呢。曾今我们以为我们站起来了,可是我们还是丢了齐鲁。如果这条路也是错的,我们会失去哪里,是你的家乡,还是我的家乡,还是,我们会失去祖国,成为一个亡国奴呢?」 李珍低着头抚摸着报纸上那小小的一则报告说道:「只要我们还在坚持自己的文化,我们就不会成为亡国奴,一条路对不对,总得走走才知道。」 这个世界上,这个时代里,大概除了李珍,所有在坚持这条路的人,没有人知道未来是否是正确的的,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是想要走一走试试看,没人知道自己的牺牲是否是有意义的,他们只是坚定的相信自己的信仰。 或许是对的,或许是错的,但是不论对错,走这条路的人,都是想要拯救自己的国家的。 朱莉捧着碗,心里只觉得很难受:「如果错了呢,我们还有重来的机会么?」 二丫也有些说不上的难受,李珍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因为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坚持我相信的这条路。」 一顿晚饭,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二丫送走了朱莉,将碗筷收拾到一边用清水沖洗之后放回了碗柜。 李珍坐在客厅,看着外面的灯火,路灯下,是晚归的学生,是行色匆匆的工人,是沿街叫卖的小贩。 二丫看着李珍的背影,总觉得她有些孤寂:「夫人。」 李珍转过头对着二丫招手,两人坐在床边看着外面的人:「云飞,我来到这个世界,我看到了同胞们在受苦,我就不能无动于衷,我爱我的国家,我得为它做点什么。」 二丫挽着李珍的手臂:「夫人,我同你一起。」 第64章 64 晚上回到房间睡觉, 二丫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外面的街道一点点安静下来,二丫闭上眼睛,慢慢地陷入了黑暗中。 第117页 睡梦中,身体逐渐变得越来越轻,二丫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似乎分开了,她的灵魂飘飘荡荡的,游离在身体之外, 逐渐向天上飘去。 下一秒, 一片灰色的迷雾就笼罩了她。 二丫仿佛听到了声音, 顺着响动往前走, 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和夫人的背影。 自己和夫人站在路边, 身上是在农家干活时穿的布衣,头髮也都盘在头上, 身后背着的包裹不大,只装了两人的几件衣服, 她背着包裹和夫人站在一边没有动弹。 声音也来越大, 是唢吶的声音, 喜庆而又热闹。 迷雾越来越浓,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动, 声音逐渐靠近, 第一个出现的, 是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他的脸上带着兴奋,激动,欣喜的表情, 鼓着嘴在吹唢吶,唢吶声像是一双看不见的手,拨开了这一片的迷雾。 二丫想起来了,这是她和夫人在九月从村里回到城里的时候遇到的事情。 现在她的灵魂在高出,从上向下,从背后看过去。 两队一共六个人,前两个锤唢吶,后面两个敲锣打鼓。之后是一个骑在驴上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大概比自己还要小一些,二丫现在从高出看过去,只觉得这个女孩,大概只有十多岁,就是从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她只有十多岁。 油光水滑的头髮上带着白色和红色的绢花,耳朵上是白色的耳坠,脸上是麻木,是冷漠,是放弃。 侧身坐在驴的背上,一双裹得小小的脚只露出脚尖,驴子的旁边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媒婆,一脸的喜气。 忽然传来了扑稜稜拍打翅膀的声音,那是一只鸡,一只裹了红绸的鸡。 被人捧在胸口,走在驴子的前面。 媒婆嘴里似乎在说什么,二丫却听不见,唢吶声越来越大,翅膀扑棱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明明女孩的表情很冷漠,但是二丫却觉得自己听到了,听到了一个稚嫩却又嘶哑的哭喊。 救救我,救救我。放过我吧。 吹吹打打的六人队伍,眉开眼笑的媒婆,神色恭敬抱着公鸡的僕人,他们忽然都裂开了巨大的嘴,将十来岁的女孩围在中间,转着圈的吹奏者喜庆的乐声,媒婆的大笑,公鸡扑棱翅膀。 下一秒,公鸡飞了上去,飞到了女孩的头顶,用尖利的嘴啄打在女孩的头顶,鲜血从女孩的头顶留下来,乐手们丢开了唢吶,锣鼓,但是唢吶和锣鼓飘在空中欢快的舞动着。乐手沖了上去,撕扯着女孩的衣服。 女孩依然冷漠的坐在驴子上,衣物被撕扯开,露出蜡黄的肉皮,干巴巴的肉皮裹在骨头上,下一秒媒婆撕开了女孩的肚子,他们裂开的嘴里,是血红的舌头。 这群人瞪着鲜红的双眼,说着「恭喜你,享福气」然后将女孩的胳膊腿撕开,鲜红的血从驴子的后背往下淌,那只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着,没有任何动静,鲜血从一开始的一滴一滴,到后面仿佛溪流,看不见的沟壑引导着血液流到了梦中的夫人和二丫的脚下。 然后一直背对着的两人这才转过了头,二丫看到了,夫人的脸上,是自己的脸。 自己的脸上,却是那个女孩的脸,而那个女孩抬起了头,她的脸,也变成了自己。 夫人的肚子迅速的鼓起,开裂,掉出来两个血红色的肉瘤,肉瘤缩在夫人的脚边。 下一秒,夫人和梦中的自己,也都咧开嘴:「恭喜你,享福气。」 女孩看向了自己,乐手,媒婆,公鸡都看向了自己。 二丫觉得自己的灵魂从空中落在了地上,这群人沾满了鲜血的手,伸向了自己,仿佛要抓住自己了。 然后梦醒了。 ———————— 李珍原本正在熟睡,结果就听到了一声尖叫,先是愣了几秒,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起身掀开被子,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就冲到了二丫的房间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厚实的被子里,二丫像是陷在了草垛中间的一颗小鸡蛋,整个人缩成一团,藏在了被子中间。 李珍坐在床边,轻轻地拍打着二丫的肩背:「怎么了?做噩梦了?」 二丫的背后都是冷汗,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窸窸窣窣,仿佛鬼泣一般的「恭喜你,享福气。」 李珍倒了杯热水,二丫捧着杯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惨白的脸上都是冷汗,嘴唇干巴巴的裂开,二丫被李珍扶着喝了一口热水。 李珍一直看着二丫将一杯热水都喝完了,这才接过杯子放在床头,然后一起缩在了被子里:「怎么了?做噩梦了?」 二丫顺着李珍的力气躺了下来,两人肩并肩,二丫比李珍矮一些,冰冷的脚趾靠在李珍的小腿上,转过头,二丫将自己缩成一团靠在李珍的怀里:「我忘了。」 没敢将自己梦里那恐怖的一幕说出来,二丫只是结结巴巴的,说自己似乎做噩梦了,之死刚才惊醒之后,却忘记了。 李珍轻轻地拍打着二丫的后背哄着她:「不怕不怕。」 安慰了一会,李珍小声的转换了话题:「月底的火车就要回燕京了,你想要和我一起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这几个月二丫在湘楚很开心,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伴们,相比于社会活动,二丫现在认为自己更需要学习知识。 二丫靠在李珍的怀里:「我想留在这里。」 第118页 在燕京和在湘楚上学是一样的,但是燕京的学生现在大多都在参与社会活动,教授们虽然有心教学,可是偌大的教室,却容不下一张干净的课桌。 教室成为了监狱,学生,却因为爱国而被关押。 「夫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到燕京,想到之前报纸上关于学生监狱的描写,二丫忍不住问道:「在自己的国家,难道爱国,也是错的么?」 李珍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两人互相依偎着,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沉默的唿吸声。 二丫闭着眼,回忆起梦中那被吃掉的女孩。 沉默了许久,不知不觉中,李珍几乎快要睡着了,二丫却挣开了眼睛。 看着黑暗中隐隐约约的人影,二丫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夫人说的话,或许有些时候,暴力要比讲道理有用。 ———————— 十一月底,李珍坐上了回燕京的火车,二丫选择留在了湘楚。 站台上李珍拍了拍二丫的肩膀:「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朱莉,或者给我来电知道了么?」 二丫点点头,用力的抱了一下李珍,朱莉也在一边有些不舍:「乔幽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她,等你到了燕京,我们也要多多通信。过几年有机会,我就去燕京找你。」 李珍给了朱莉一个拥抱:「多谢,我……我在燕京等你。」 临走了,几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到火车的汽笛响了好几声,李珍才上了火车,一只脚都踏上了火车,李珍却忽然转头:「云飞,有机会去俄国看看吧。」 李珍知道自己或许是没有机会去了,但是她真诚的希望云飞能够去看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目标。 从湘楚回到燕京,照旧要折腾三趟,等到了燕京,已经是十二月中旬,学校里的学生们依然被关押着,但是每日里允许外出一段时间防风洗漱,陆续放出去一批,又抓紧去一批,里面的学生来来往往,竟然还形成了固定的人员流动。 学校里的教授们有些已经放弃了,辞职回了家,有些人闭门不出,有些还在为了学生们奔波。 陆修谨在火车站外等候,今日是李珍回来的日子。 从怀里掏出怀表,时间不急不慢的走着,刘姐和奶娘两人一人一个的抱着孩子,两个孩子都圆滚滚的,被包在厚厚的棉布包裹里也不闹,睁着圆熘熘的眼睛盯着四处看。 火车进站之后刘姐和奶娘避到一边,陆修谨站在显眼处张望着,吵杂的人群挤来挤去,但是陆修谨一眼就看到了李珍。 扶着手杖,陆修谨走向李珍,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两人对视一眼,李珍率先笑了:「怎么,不认识我了?」 陆修谨抿着唇:「回来了……」 李珍挽着陆修谨的胳膊:「我回来了,只是云飞决定留在湘楚继续读书。」 陆修谨点点头,也没多问「她愿意多读书也很好的,现在燕京乱的很,确实不是读书的好地方。」 刘姐眼尖,在人群里看到了老爷夫人,连忙走了上来,李珍看到刘姐怀里的孩子,先是楞了一下,立刻又笑了。 「哎呀,胖了这么多?」 看着胖乎乎的两个孩子,李珍原本听到学生消息还有些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刘姐没敢把孩子送到李珍的怀里,李珍一路奔波,这会身上还有灰尘呢。 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刘姐将孩子的小脸朝着李珍:「这是大姐儿文静。」 奶娘也在一边,小心的把孩子的小脸朝着李珍,两个孩子个顶个的胖乎乎,圆滚滚。 李珍想要伸手摸摸孩子,看着自己有些脏的手又缩了回来。 陆修谨站在一边看着母女三人对视的样子笑了:「走吧,回家了。」 第65章 65 半年的时间, 孩子几乎是吹风见长一般,长得李珍都不认识了。 不止李珍不认识孩子, 孩子也不认识她,一路回到家里,刘姐和奶娘两人把孩子放在正屋的床上,李珍搬了个小绣墩坐在床边上看着两个孩子。孩子才六个月,傻呆呆的两姐妹还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 大魔王李珍小心的靠在床边,两个孩子趴在床上,文静虽然名字叫文静, 但是特别喜欢闹腾, 被刘姐放在床上之后两个小腿蹬蹬瞪的在床上蹬来蹬去, 想要爬, 但是又爬不动。 文娟倒是安安静静的, 乖乖的坐在一边,两只小手肉乎乎的撑在床上, 整个人坐在旁边看着姐姐扑腾。 文静扑腾了一会大概也不想爬了,自己扶着床要坐起来, 李珍看着小心的扶着, 然后在她要坐起来的时候, 又把她放倒。 被躺下的文静傻了, 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发生了什么, 怎么忽然又躺下来了呢? 旁边的文娟也看着, 张着嘴傻呆呆的,李珍看了一眼,发现文娟还在流口水,勾着手指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文娟啊啊的叫了两声, 小手挥舞着,也不知道她的婴儿语是在说什么。 文静不屈不挠,发誓一定要坐起来,又开始折腾,等到陆修谨进屋的时候,李珍已经放倒文静三次了,文静正在折腾第四次。 李珍刚要放倒文静,结果文静直接嚎起来,哭的特别大声,陆修谨站在李珍背后就看着李珍手忙脚乱的逗完孩子哄孩子。 第119页 无奈之下又觉得好笑,都不知道这一屋子,到底几个孩子。 李珍扶着文静坐起来:「哎哟,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求你别哭了。」 文静:「 啊!!啊!!哇!!」 看到李珍背后的陆修谨,文静还用手指着李珍,哇哇啊啊的告状。 李珍顺着文静的视线转头,发现陆修谨无奈的看着自己摇头,撅着嘴确实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逗逗她。」 陆修谨笑了:「好,我知道,陆夫人就是许久没见孩子,忍不住爱子之心,逗逗孩子罢了。」 文静还在哇哇大叫,看着陆修谨一点都没有帮自己惩治坏人的打算,文静深刻的感受到了出生六个月以来,最大的悲哀,她最亲的亲人,叛变了!他竟然不帮自己!反而帮这个陌生人!!太过分了! 十分生气的陆文静小朋友直接从哇哇的嚎叫,变成了哇哇的大哭,一边哭,一边留眼泪。 文娟抬头看了一眼文静,也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坐累了,自己又躺了下来,竟然就在文静的大哭生中,睡着了,而且是瞬间入睡。 奶娘倒是听到了孩子哭,但是现在孩子还在正屋,娘老子两个人都在呢,也就没敢进屋,只是在门口等着,万一老爷夫人喊了,她再进去。 李珍伸手要抱文静,结果孩子小小一个,打人倒是大大的力气,一巴掌就拍在了李珍要抱她的手背上,特别用力的啪了一下,拍得特别的大声。 陆修谨听到了文静打李珍手背的声音都吓到了,特别是孩子也不懂事,一巴掌拍上去,自己觉得疼,反而又要觉得是李珍害的,哭的更大声,还更用力的拍李珍的胳膊手背,小胳膊轮的起劲,根本不给李珍伸手抱她的机会。 没办法,陆修谨将手杖放在一边自己伸手去抱孩子,虽然最亲的爹背叛了她,但是文静还是伸手要陆修谨抱,看着陆文静伸手要陆修谨抱,李珍也不觉得吃醋,凑到旁边,看着陆修谨抱着文静小声的哄她。 才六个月的孩子,也不懂事,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但是陆修谨还是小声的在给她讲道理:「文静,这是妈妈,知道么,妈妈。妈妈和你玩呢。文静是乖孩子,对不对。」 文静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还是陆修谨温和的声音安抚了她,总归抱着孩子在屋子里逛了两圈,陆文静才止住了哭声。 李珍一直跟在陆修谨的身后偷偷的看着小孩子,陆文静大概觉得自己现在处在安全的地方,两只手抱着陆修谨的脖子,将小脑袋靠在陆修谨的肩膀上,看着旁边的李珍,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将李珍打量来打量去。 然后忽然就笑了,口水流了陆修谨的肩膀上都是,李珍伸手去擦口水,结果文静直接拽住了她的手指,还上嘴去啃。 两个人在屋子里逗弄孩子,玩了好一会,一直到外面刘姐问了是否摆饭。 文静这会乖乖的靠在陆修谨的怀里,奶娘把她抱走的,这会差不多可以餵奶顺带餵一些辅食。 李珍和陆修谨在正屋吃饭,此次前往湘楚,虽然只有半个学期,但是这半学期的时间里,李珍也算是收穫颇丰。 首先是得到了朱莉这样一位朋友,李珍还打算吃完饭给朱莉写信呢,其次就是对于各地局势的了解。 湘楚是一个各地区势力混杂的地方,虽然也在举行罢课游行,但是警察却相比于燕京,更松散一些。 「学生们如何了?我听说还有一部分学生没有放出来是么?」李珍吃了小半碗饭之后问道。 陆修谨咽下嘴里的饭菜:「是的,你走了之后没多久,政府就开始大力打压学生们,很多孩子们都被关了起来,监狱不够用了,就关到学校里。实在是让人可悲,可嘆。」 李珍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我此番回来,也是为此。」 法国那边差不多快要尘埃落定了,小半年的时间,这场商谈一直僵持,代表团们几次要求参与会议,可是都被拒绝,少有的几次能够参与的,却都只有参与旁听,根本就不能发表意见。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关于齐鲁的问题,代表使团多次要求将齐鲁还给自己的国家,但是却多次被拒绝,表示这是一个需要严肃商讨的问题。 作为国人,作为代表团,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他国家的人,互相商讨分割自己的国家,这是十分悲痛和压抑的。 就在李珍回来燕京的路上,代表团成员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位代表团的成员,在外出的时候被当地人殴打辱骂,代表团虽然叫了巡警,却反而被巡警用寻衅滋事的理由再次欺辱和关押。 更甚者,在表明自己代表团的身份时,却反而被嘲笑:「代表团又如何?你们和逃跑的狗有什么区别?只会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捡吃的。一群黄皮猴子。」 代表团成员不堪辱骂,在被保释后依然坚持要求巡警道歉,可是反而被赶了出去。 愤怒,不堪,挫败和失望,太久没有结束的会议,一切的一切,都让这位饱含热忱,真诚的相信自己的国家会站起来的的人感到无力。 真的能够站起来么,明明我们是战胜国,明明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的人命,明明我们很努力了,为什么却始终无法得到一个公平的待遇。 太过失望的人,最终选择了在代表团驻地附近的大桥上,跳海自杀。 第120页 李珍是在转火车的时候看到的消息,这在她曾今的人生里,是从来没有听过的。 歷史是很长,也是很短的,它既漫长到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人生是无法记载下来的,又很短,短到一本近代史,半本血与泪。 「快结束了,一切都快结束了」李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说到。 在歷史的课本上,或许只有短短的两行,几几年几月几日,举办某某会议,商讨将齐鲁主权转让给某个国家,引发某个运动。 两行,几十个字,却是长达半年的,对所有国人内心的折磨,是对所有有志之士的伤害,是对学生爱国热情的打压。是痛苦,是不堪。 是一条又一条人命。 陆修谨伸手揽住了李珍的肩膀,有时候陆修谨觉得,若是李珍没有读那么多的书,没有那么的热爱这个国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去积极的参与改变这个世界,那么他一定不会那么担心也不会那么心疼她。 可是转头又会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实在是很过分,自己喜欢的,不正是这样闪闪发光的李珍么,她如此的积极,如此的热爱这个世界,她的双眼闪着光,她真诚,热情,善良,积极向上,有一个高贵的灵魂! 李珍靠在陆修谨的肩膀:「许久不见,你身子骨倒是好了一些,肩膀都要比我离开的时候厚实了。」 靠着的时候李珍自然也感觉到了,陆修谨长胖了一些,肩膀也有肉了。 陆修谨笑了,连带着胸口都在颤抖:「哪里,还不是文静那丫头,你是不知道,她可粘人的很,经常要我抱着,抱得多了,臂膀可不是更有力一些么。」 李珍倒是没想到是这样,难怪今天下午抱着孩子的时候陆修谨这么熟练呢。 既然说到了孩子,陆修谨自然继续跟着说了一些孩子们平日里的趣事。 文静相比之下更闹腾一些,文娟倒是很安静,但是小心眼更多,文静哭不哭都是发自真心的。 文娟会假哭呢! 第一次发现的时候陆修谨嘆为观止,这么小的孩子,都会看人下菜碟了! 李珍就安安静静的靠在陆修谨的怀里听他慢慢地诉说两个孩子的事情。 听了好一会,李珍忽然有些感嘆:「有时候我会想,大概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开心就是遇到爹娘,奶奶,还有你。在这个动乱的时代里,有你们在我身边,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陆修谨忽然顿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手里抱着李珍的肩膀更用力了一些。 李珍抬起头在陆修谨的下颚落下一吻:「瑾瑜,我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第66章 66 这段时日大家也没怎么上课, 回到燕京之后李珍还是去了学校和刘校长见了一面。 刘校长也收到了消息,知道李珍回来, 大概也就是在这两天,所以看到李珍也没有多惊讶:「瘦了,黑了。」 相比于离开燕京的时候,回来的李珍黑了一些,瘦了许多。 李珍嘆了口气:「可不是么,万万没想到,我只是晒了小半个月, 就黑了这么久, 亏得我日日都抹雪花膏。」 刘校长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话虽如此, 我看着你却比刚来燕京的时候精神头更足了, 也更健康了一些。」 说话间, 两人各自坐在茶几两边,刘校长还倒了杯热水, 李珍接过热水两人各自坐下,寒暄了好一会, 两人聊着天, 自然的就聊到了现在还被关押在学校里的学生们。 李珍:「现如今政府倒行逆施, 以狮子搏兔之力弹压我等爱国之心, 这让人民更加不满政府, 君者, 舟也;庶人者, 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只怕他们屁股底下的位置,做不久了。」 刘校长也跟着嘆气, 作为校长,他看到自己的学生们因为爱国而被关押,而被囚禁,这是对民主的背叛,对共和的践踏,作为民主共和的支持者,刘教授焉能不心痛,不悲愤呢。 「这场利益分割大会,只怕快要结束,现如今不签字,已经是我们能做的最极端的回应,我们会再一次失去齐鲁,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刘教授,我等是时候改变思想了。」李珍放下茶杯说到。 不再是纸上谈兵,不只是思想的革命,应该真刀真枪的准备起来了。 刘校长陷入了沉思:「革命从来不是纸上谈兵,当初为了民主,为了共和,我们已经牺牲了许多的同人,这些烈士们用鲜血铺就的共和之路,我不希望他这么短暂的结束,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更温和的办法了么。」 李珍:「刘教授,我喊您教授,我心里一直当您是我的老师,我知道您的顾虑,您是见过那些烈士如何付出了生命的,民主与共和,从来不是靠嘴皮子,不是靠温声细语的交流沟通换来的,是无数人用鲜血,用枪,用人命换来的,可是您看看现在,一个国家,南北两个政府,其间更有那么多的军阀土匪。 打着共和的名头,干的都是捞钱的勾当。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些烈士们的共和了。是官老爷的共和,是洋人的共和,是那些工厂老闆们的共和。唯独不是老百姓的共和。 您歷经两代,见识过前朝的官场,现在的政府,不管是皇帝还是总统,谁把老百姓当人了?谁管过老百姓?我此番前去湘楚,虽然只有短短的小半年,但是我在湘楚的农村干过农活,在湘楚的城里教过书。您知道这两者能有多大的区别么? 第121页 农户人家,一整个村子,只有一头牛,还是地主老爷的,平日里佃户们想要借牛,还得付租金,上好的良田,一眼望过去都是绿油油的稻田。一家人从春忙到秋,结果呢。到头来收了稻子,转头就要去要饭。 这日子是人过的么?一年到头,攒不下三个大洋的农户却要交着那么多的税,教授们每个月拿着一百二到三百六不等的工资,更甚者有些关系户,能够拿到四五百大洋的工资,一年到头却不用来几次学校。 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老百姓焉能不造反? 学生们读书识字,本为了爱国救国,可是政府辜负了他们,上对不起士人,下对不起百姓。刘教授,我们该抛弃幻想,准备战斗了。」 刘校长不说话了,取下眼镜用衣服下摆擦了擦,李珍看得出来,刘校长眼眶红了。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刘校长最终只是起身:「明日我会喊豫章以及子城二人,你若有空,也来,咱们一起聊聊。」 李珍听出了刘校长声音中的哽咽,最终点点头离开。 刘校长一路送李珍到门口,李珍再三请刘校长留步,两人才算告别。 一直目送李珍转弯下楼,看不到背影了,刘校长才回到房间关上门,重新坐会沙发上的时候,整个人深深地嘆了口气,一口气唿出来,整个后背都拱起,仿佛胸口的一股气散了一般。 失望,难过,更多的,却是愤怒。 ———————————————————— 陆修谨是和李珍一起来学校的,今天早上的文静特别闹腾,死活非要陆修谨抱着,一旦陆修谨撒手,就哭嚎不停,没办法,陆修谨只能一直抱着文静,文娟倒是还好,但是不能离开文静太久,要是转一圈脑袋发现看不到自己的小姐妹,也会跟着哭。 李珍和陆修谨的早饭都是分别抱着文静文娟吃的,这会到了学校,奶娘跟在后面抱着文娟,陆修谨抱着文静,办公室里有好几位先生在,王茂行这几日都在办公室里看书,一大早看到陆修谨抱着孩子进来还愣了愣。 文娟倒是对王茂行很感兴趣,趴在奶娘的怀里看了半天,然后短短的手指就指着王茂行啊啊啊的叫。 陆修谨在一边抱着文静,看着文娟似乎很喜欢王茂行的样子,还温声细语的介绍:「这是茂行叔叔。茂—行—叔—叔」 文娟小嘴巴还在流口水,就指着王茂行「ma ,ma」 茂行两个字太难,茂的发音也不标准,而且最近陆修谨一直在教两个孩子叫妈妈爸爸,文娟自然的就跟着发出了ma的音。 王茂行倒是愣了,文娟两只手都冲着王茂行抓,王茂行走进两步,伸出一根手指,文娟立刻就抓住了手指头,咧嘴笑的直流口水。 还没等王茂行反应过来,文娟两腿蹬来蹬去的,还冲着王茂行挥手。 陆修谨在一边笑道:「文娟是要茂行兄抱她呢。」 奶娘左右看看,小心的把孩子移交到了王茂行的手里,王茂行哪里报过这样小的孩子,他年龄比陆修谨小一些,虽然家里已经成亲了两年,但是还没有孩子,此时第一次抱着一个孩子,王茂行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文娟对这个叔叔似乎很有好感,在王茂行的怀里自己挪动小屁股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就笑的牙床都漏出来,嘴里阿巴阿巴外比巴卜的胡乱叫着。」 王茂行心里软的一塌煳涂,和陆修谨两个人抱着孩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给两个孩子介绍屋子里的人,这是什么叔叔,那是什么叔叔,周子城也在,王茂行抱着文娟走过来,说这是干元叔叔的时候,周子城差点没有一钢笔甩飞出去。 天可怜见,三年了!周子城都和王茂行同一个办公室做了三年的同人了!!从来没听过王茂行如此和声细语的叫他的名字!! 周子城一身的鸡皮疙瘩,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差点没吓死。 一上午王茂行就没松开过手,抱着孩子把整个办公室都逛了一圈又一圈,文娟指哪里他就走到哪里,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哄着孩子玩。 文娟也不闹,就趴在王茂行的胸口仿佛和王茂行聊天一样。 王茂行:「这是板凳,凳子。」 文娟:「阿巴哇哦。」 王茂行:「对,是木头的,红色的木头,凳子。」 文娟「啊啊啊,哇哇,巴波,噗」 陆修谨在一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文静早就靠在亲爹怀里睡着了,打雷都叫不醒。 李珍来的时候,王茂行正抱着文娟在看一颗盆栽,文静伸手要做拽上面的叶子,王茂行都不敢伸手拦着,那么软的小手,他都怕捏坏了。 倒是李珍愣了,那个盆栽还是王茂行挺喜欢的,自己看了许多次王茂行小心翼翼的伺候这个盆栽,修枝浇水晒太阳呢。 赶紧上前从王茂行怀里接过孩子,文娟的小手指就差一丢丢就拽到叶子了,这会忽然换了个座驾,一转头,是自己亲妈。 虽然文娟才只见了李珍几次面,但是母女之间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文娟竟然也没闹,乖乖的就趴到李珍的怀里不动了。 王茂行这才松口气,转而又有些不好意思,憋了好一会才说了一句:「孩子挺乖的。」 李珍笑了笑,握着文娟的小胳膊冲着王茂行挥手:「这是茂行叔叔最喜欢的小叶子,你可不能拽啊。」 第122页 文娟也不懂,就跟着外比巴卜的叫。 陆修谨小心的抱着文静走过来:「和校长聊完了?」 李珍点点头:「嗯,今天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明日还要拜访豫章先生呢。」 陆修谨也没有多逗留,奶娘在一边小心的接过文静,刚离开陆修谨怀里的时候文静还哼哼唧唧,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一下,等到文静躺在奶娘怀里又睡下了,大家似乎才松口气。 李珍抱着文娟和王茂行道别,王茂行也只是点点头,没敢大声说话,害怕惊醒孩子。 陆修谨和李珍离开办公室了,王茂行还在门口张望,文娟趴在李珍的怀里,小脑袋朝后看着,还伸手挥舞着,似乎在和王茂行道别,嘴里还在啊啊啊的叫。 李珍笑了:「倒是想不到,文娟和茂行兄如此投缘。」 陆修谨想要接过文娟,结果文娟抱着亲妈的脖子不松手,陆修谨也不敢拽她胳膊,只能任由她趴在李珍怀里:「茂行兄还是很喜欢孩子的,你不在的几个月里他倒是送了好几次孩子的玩具来。」 平日里陆修谨不会带孩子到学校里来,偶尔在家的时候,王茂行也没空拜访,小半年了,王茂行倒是送了几次东西,只是从来没看过孩子,今日第一次见面,倒是意外的很。 两人中午回了家,随便吃了一些,陆修谨下午去了一趟学校,这学期几乎没怎么上课,快要期末了,陆修谨只能将自己的讲义和一些整理的笔记送到学校,请图书管理员有空帮忙印出来,也好给学生们放假自习用。 第67章 67 陆修谨看书喜欢写一写随笔, 大多都会一些自己的想法,其中也会引述一些文集, 李珍往往看了只觉得陆修谨着实是有才华的。 家里藏书众多,陆修谨大多数是看过,甚至都能背诵出来的,这在曾今的李珍看来,简直就是灭绝人性的操作,几千本书,竟然都是看过, 且大多都是能背诵出来的, 随口一句, 就是引经据典。 偶尔李珍想不起来的, 大多都是问问陆修谨, 他都不用多想,就能说出这段话出自那本书, 出自哪一段。 恐怖如斯。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陆修谨的笔记和讲义才会如此受到学生欢迎, 虽然这小半年的时间没有怎么上课, 但是根据陆修谨的讲义和笔记学习, 还是要比自己看书要来的好的。 下午的学校有些安静, 最近天冷的很, 学生们大多都移交去了看守所, 学校只有两个教室还有学生们在了, 这会学生们都聚在一起看书,倒是没什么动静。 陆修谨一手抱着讲义笔记,一手扶着手杖,天冷的很, 前两天下雪,路面上雪化了又冻上,不仔细走路,很是容易摔跤的。 一路小心的走到图书阅览室,屋子冷得不行,进门的柜檯后面缩了个人,裹着棉袄从头包住脸。 「你好,现在油印室是没人了么?我有一些讲义和笔记需要印出来。」陆修谨走到柜檯,敲了敲桌面问道。 一个面色白净的少年抬起了头:「您是?陆教授!」 因为头上戴着帽子,脸上还裹着围巾,郭伯翰一开始都没认出来陆修谨。 陆修谨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这个学生是自己认识的:「啊,是你。」 对于郭伯翰,在之前,陆修谨只记得他是自己的一个学生,可是自从李珍出了意外,陆修谨倒是记住了郭伯翰这个人。 看到陆修谨面色僵硬,郭伯翰也很是紧张,到底陆修谨年长一些,率先移开了视线,微微点头行礼:「油印室关门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有空,我有几份讲义需要油印出来。」 郭伯翰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一听陆修谨的话,连忙起身要往外走:「油印室这段时间豫章先生用的多一些,平日里都是开着门的,大概可能不知道谁出门,顺手带上了,我这就给您开门。」 两人出了阅览室没走多远,郭伯翰先是伸手推了推,发现门确实推不开,估计是有人顺手关上了,或者可能是风吹的:「先生您稍等,我去取了钥匙来给您开门。」 幸好两个房间不远,郭伯翰赶紧转身跑回去从柜子的抽屉里取了钥匙,又赶紧跑回来。 给陆修谨开了门之后郭伯翰本来还想帮忙,结果一进去就看到了趴在角落里睡觉的周子城先生。 赵志文这段时间里忙的不可开交,要做新杂志的校对和编辑工作,沟通商会阻止罢市,沟通工人,组织工会一同罢工,每日里忙的不可开交。 今日一大早忙里偷闲来了学校,本来是打算油印一些传单,结果忙到一半,迷迷煳煳的就睡着了。 陆修谨看着天气如此寒冷,房间里还冷得不行,得亏赵志文穿得多。 郭伯翰连忙上前:「赵教授?赵教授?!」 赵志文瞬间惊醒,发现了郭伯翰和陆修谨之后还愣了一会:「你们怎么在我家?」 陆修谨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在学校……」 郭伯翰本来还想去给赵教授倒杯热水,结果拿起水壶才发现水壶都是空的。赵志文这才左右看了看:「哦,对,我在学校来着。」 刚从睡梦中惊醒,脑子里还有些煳涂,郭伯翰去了阅览室用自己的热水壶倒了杯热水送过来,赵志文说了好几次谢谢,这才接过水喝了一杯热水,热水下肚,从肚子里泛出热气了,赵志文才想起来自己在学校干什么来着。 第123页 「哦哟,差点来不及了。」将裁剪好的纸张放好,又要去弄油墨,陆修谨就在一边等着赵志文忙,郭伯翰在一边帮忙,两人弄了好一会,手上都是墨汁,赵志文的袖子口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才算是忙完。 陆修谨走到桌子边,看着桌上放好的传单看了眼赵志文:「可否一观……?」 赵志文忙的没空,只是点点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陆修谨将讲义和笔记本放在一边,拿起了桌上的传单。 说是传单,不如说是倡议书,是唿吁民众团结一心,共同抵制签订合约,与此同时,共同参与年前的最后一次游行。不论如何,年前,应该都会结束了。 赵志文自己忙完了也没走:「陆教授是来要油印什么?我一起帮您印了,免得您等会再弄点一手一身的墨水。」 陆修谨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赵志文应该挺忙的,但是赵志文几次热情,陆修谨倒也不好推脱,于是将手里整理好的讲义递了过来,至于笔记,之后有空自己再印就好。 赵志文先是擦了擦手上的油墨这才接过陆修谨的讲义,他虽然主修哲学,但是也是收过正统国学教育的,在经学一道上,赵志文虽然涉猎不算精深,但是也是认真学了的,看着陆修谨的讲义,赵志文也得承认,陆修谨对经学一途,研究颇深。 陆修谨看赵志文看的如此投入,倒是解释了一下:「经学源流不明,则不能得治经之途辙,故前册述源流,后册诠大意,此册为前册。」 赵志文点头称是:「正该如此。」 也是害怕耽误工夫,赵志文放下了手里的讲义,认认真真的找了活字然后油印起来。 油印主要是赵志文在忙活,排版找字则是陆修谨和郭伯翰在一边帮忙,忙了一个下午,这才印出来十来份,主要是排版和找字比较耽误工夫,不过幸好几人帮忙。其余的,就要同学们之间互相借阅抄写了。 陆修谨先是抬头看了眼天色,冬日里天黑的早,这会外面都已经漆黑,赵志文也是忙得腰酸背疼,从怀里掏出怀表一看:「哟,这都七点多了。」 下午两点多醒的,这会都七点多了,满打满算,几个人忙活了五个多小时,一直站着,可不腰酸背疼么。 陆修谨整理好讲义:「多谢乐山兄,多谢,多谢。」 既然忙完了,郭伯翰估摸着时间,也是要关门的,陆修谨和赵志文一同出了门,郭伯翰先去了阅览室关门,然后几人又一起去了盥洗室清洗手上的油墨,虽然说是没有直接去弄油墨,但是拿取活字,手上多多少少还是沾染了一些。 几人洗手擦净了,这才一起出了学校。 陆修谨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李珍,李珍手里一手拎着食盒,另一首提着灯笼:「我就知道你大约还在忙,怕你没有吃完饭,特意带来的。」 赵志文在一边看了笑道:「瑾瑜兄好福气啊。」 李珍倒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赵志文:「巧了,你今日怎么在学校?我怎么白天在办公室里未看到你?」 赵志文往边上站了站,帮忙挡着点风:「我下午才来的,直接去了图书馆,哪里能在办公室里看到我,说起来,许久未见,湘楚之行如何?我看你似乎瘦了一些?」 赵志文和李珍关系不错,倒是闲聊了两句,只是冬日里本就冷,这会站在校门口,穿门风一吹,更冷了。 李珍:「好了,有空我去拜访你,到时候再细细说,你晚上要去哪里?晚上看天色,只怕又要下雪。」 看着赵志文没有带伞,也没带灯笼的,李珍还是有些担心的。 赵志文:「回家,今天事情忙的差不多了,等会就回家了。」 李珍把手里的伞递了过去:「你家距离远一些,我傍晚看着天色,只怕要下雪,你带着伞也挡着点风雪,你一个人的,回去也是冷锅冷灶的,这饭食你也带回去,食盒有空了再送到学校来,我让瑾瑜带回家就是。也是辛苦你们这段时间忙碌了。」 陆修谨也点头称是,赵志文孤身一人在燕京,家里也没个僕人,单独一个人住在四合院,家里除了一个偶尔来打扫洗衣的僕人,是没有其他人的,这会回去,估计也没东西吃。 赵志文盛情难却,只能接过饭食和灯笼:「明日你可有空,我打算去和豫章说些事,你大约会有兴趣,若是有空,明日上午十点左右可以去豫章家中,到时候我和子城,还有周小姐都在。」 李珍想了一下:「估计明日刘教授会喊豫章先生和干元先生去学校,若是下午有空,到时候我再去吧。好了快别说了,你快学回去好好休息吧,我看着你脸色都白的很。这段时间恐怕也是忙坏了。」 赵志文点点头和陆修谨以及李珍道别后转身往外走。 李珍牵着陆修谨的手,小心的往外走:「你走慢一些,我来的时候看着路面又结冰了,你穿的皮鞋怕是脚滑,可要多加小心,别摔着。」 陆修谨手里牵着李珍,只觉得掌心冷冰冰的:「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在家里等我就好,你最是怕冷,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要出来。」 李珍笑着挽上了陆修谨的胳膊:「是啊,这么怕冷,我怎么还要出门?还不是因为担心陆教授忙的忘记吃晚饭,可把我担心坏了。」 说着说着,李珍忽然笑起来了:「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一个人出门,你也是很担心,非要跟在我身后,结果回去的时候摔了一跤,你傻呆呆,我都怕你坐在地上哭出来,最后还是我背你回去的呢。」 第124页 陆修谨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只觉得面红耳赤:「那我……那今日我背你回去?」 李珍看着陆修谨有些红的耳朵,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小傻子,回家啦。」 第68章 68 李珍第二天到底是起晚了, 一句小傻子也不知道是戳了陆修谨那根反骨,竟然要振夫纲! 陆修谨倒是气色不错,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冬日里李珍本就犯困,第二日更是起不来,迷迷煳煳的睡到十点多,才被文静的哭声吵醒。 文静今天对他爹的手杖很感兴趣,一大早就抱着手杖不离手,明明也拽不动, 就非要抓着, 陆修谨也没办法, 一直手托着孩子的屁股, 一直手还要托着手杖, 让文静抓着玩。 一下子没抓住,手杖掉地上了, 陆修谨还没来得及蹲下身捡起来,文静就嗷的一声哭出来了, 哭声太大, 吵醒了李珍。 睁开眼迷迷瞪瞪的先是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 腰酸背痛腿抽筋的, 李珍还在被子里滚了两圈, 这才伸出手去拿衣服。 刚从被窝里伸出手臂, 李珍就冷的一哆嗦, 霜前冷,雪后寒,做完半夜下了雪,这会太阳晒着化雪, 实在是冷的不行。 等到穿戴整齐,袜子都穿了两层,李珍这才从房间里出啦。 在屋子里待着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出房门唿吸道霜雪的清冷之气,这才觉得屋子里的气味过于浓郁了一些。 李珍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窗户门都打开通风。 陆修谨捡起了手杖再次递给文静抓着玩,李珍站在一边看着文静,时不时的伸手逗弄两下。 刘姐看到李珍醒了这才问道:「夫人醒了,是等会摆饭还是现在就摆饭?」 还没来得及说话,李珍肚子已经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了,文静听到声音,跟着学只会发出噗噗的声音,喷了陆修谨半脸的口水。 陆修谨没办法,两个手都在忙,李珍笑得不行,连忙伸手用手帕帮忙给陆修谨擦脸:「哦哟哦哟,真是辛苦我们陆老爷了。这一大早,洗了两次脸。」 奶娘从头到尾都抱着文娟在一边没说话,文娟看着文静,也跟着学,看着陆修谨的方向发出噗噗的声音,亏得距离一步远,这才没喷了陆修谨半身。 李珍伸手接过文娟,两人带着孩子回屋坐着,陆修谨回了屋子也闻到了一些气味,脸色有些尴尬,不过幸好刘姐拎着饭菜过来的时候气味已经很淡了。 陆修谨不饿,但是也坐在一边陪着李珍,李珍确实饿了,喝了两碗粥并着三个煎饺才停手。 吃饱喝足用手帕擦了嘴里,李珍才开口:「我下午去一趟学校,你是一起去,还是在家?」 陆修谨:「我和你一同去,昨日印了讲义,还有一些笔记尚未印出来,今日得空就去印了。」 李珍点点头:「好,那到时候谁先结束了,谁就先去办公室里等。」 两人闲话几句,又开始抱着孩子逗弄,玩了一会两个孩子该到了吃奶的时间了,又交给奶娘带回房间,吃完了奶又兑着餵了一些辅食,在餵辅食的时候李珍和陆修谨一人一个,也算是和孩子培养感情。 下午两人又一同前往学校,学校里倒是很安静,走过文科系的时候李珍还和陆修谨看到了几个警察,冬日里冷得很,在角落里架了个灶,灶上还在煮着热水。 领头的警察是个圆脸,笑起来特别和气,看到李珍和陆修谨的时候还点头问好:「陆教授好,忙着呢?中午吃了么?」 陆修谨也点点头:「都好都好,吃过了的,有些事,先走了。晚上还是你们师徒值班吧?」 警察连忙应声:「是是是,今天轮我小徒弟当班,有什么事您招唿。」 陆修谨放心了,这两个师徒还是很好说话的:「最近整理了一些讲义和笔记,晚上送来给学生们,还请行个方便。」 一边的小徒弟在一边捅柴火,一听陆修谨的话也跟着应声:「陆教授您放心,晚上我在这,一定方便,您有什么事招唿。」 陆修谨脸上带着笑道谢:「多谢,多谢,那我先去忙了。也不耽误您二位。」 李珍站在一边等着,倒是觉得好笑:「怎么,这轮值的,还和你们相处出感情了?」 陆修谨笑李珍:「你啊……」笑了两声,倒是不说话了。 李珍回头看着,发现两师徒似乎还在原地看着他们,师父还挥手致意,李珍也点点头回礼,转过头和陆修谨说话倒是带着无奈:「诶,这二人估计也是不愿意这样做的,谁都是娘生父母养的,他们心里还是有道德,知道是非黑白的。」 正是因为知道是非黑白,才会理解这帮学生,才会在能力之内,尽可能的通融,帮助他们。 陆修谨应声点头:「正是如此,我才与他们还能说两句。」 到了岔路口两人分开,一个去往校长室,一个去往图书阅览室。 到了校长室,李珍在门口敲了敲门,刘校长正和陈昱璋说话,听到敲门声连忙起身:「估计是乔幽到了。」 果不其然,一开口看到李珍,刘校长侧身让开位置:「快进来吧,外面冷得很。」 屋子里烧着碳,倒是比外面暖和一些,中间的炉子上烧着热水,茶几上是刚泡的两杯茶,还散着热气,炉子边上是放到花生和瓜子在烤着。 看到李珍,陈昱璋一脸的笑容:「乔幽许久不见,更精神壮实了!」 第125页 李珍一口血差点堵在胸口没憋死,在看到陈昱璋真心实意的笑容的,最终只是嘆了口气:「那……先生今后您叫我李壮实吧。」 陈昱璋和刘校长刚坐下来,本来正喝茶,一听李珍的话,陈昱璋呛得茶水都喷出来了,咳的面红耳赤,刘校长倒是没呛着,在一边给陈昱璋拍背,等到陈昱璋缓过气来,两人这才对视一眼大声的笑了出来。 这段时间太过郁结,李珍这一句玩笑倒是略微拨开乌云,让二人松了松气。 陈昱璋笑着指着李珍:「你这个李乔幽啊,真的是……诶,你怕不是想要笑死我吧。」 刘校长也在一边看着两人说笑,三个人闲聊了一句,又听到敲门声,李珍正好靠近门口,立刻起身前去开门,门外只有周子城。 周子城脸色有些难看,看到李珍的时候也只是点点头,李珍侧身让开,两人一同进屋,等到关上门之后周子城才开口。 「志文兄有事,今日就不来了,我今日来之前,收到了两个消息,一个好事,一个坏事。」赵志文的脸色太难看了,以至于李珍都不知道,是这个所谓的好事微不足道,还是坏事更加可怕。 大家也没心思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游戏,周子城直接开口告诉了众人:「好事是学生们大概这几天就会放出来了,我收到消息,政府决定就在这几天,释放学生,也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这倒是这段时间最好的消息了,陈昱璋点点头,起身给周子城倒了杯水,刘校长用衣服下摆擦了擦眼镜,沉声问道:「那坏事呢?」 周子城脸色僵硬,几乎算得上是面色铁青:「礼章兄被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珍愣了愣,俞教授被杀了? 李珍觉得似乎全世界都安静了一下。 陈昱璋拉着周子城的手有些着急:「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几个人分坐在茶几两侧,周子城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这才缓缓开口:「昨日晚上十点多,我的一位朋友收到消息,当时被打了两枪,之后就送了医院,今天中午刚给我来的电话,没抢救过来,确定死亡了。昨晚礼章兄和一个叫杜贵新的,两人在泽县的一家酒楼会面,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那个杜贵新先行离开了,目前没找到人,等礼章兄出了酒楼,在上车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打中了两枪,他的司机立刻还击,现场就杀了那个兇手。」 李珍安安静静的听着,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心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耳朵似乎都能听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刘校长的嘴唇都在哆嗦,半天没说出话,一开口声音都是带着哽咽的:「怎么会这样,我前段时间,还与他通信,给他打电话,我们还说,年后再相聚……」 陈昱璋拍了拍刘校长的后背,李珍看到刘校长的眼眶变得通红,眨了眨眼,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落下,刘校长拿下眼镜,捂着脸,肩背都在颤抖,陈昱璋和周子城坐在刘校长的两边,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了拍刘校长的肩膀安慰他。 想了一会,陈昱璋才开口:「我们得找到杜贵新。」 当然,这肯定是需要找到的,但是这个人很大概率已经躲起来了,怎么找,去哪里找,更甚者,杜贵新这三个字,可能都是假名。 这年头,外出行事用假名,不是不可能的。 李珍沉默的坐在一边仔细思索,努力的回想,想要想起来自己是否看过这一段的歷史。 心里是无限的自责,如果自己能更认真一点,更努力一点,是不是可以救一救俞教授,是不是俞教授就不会死。 大脑里乱成一团,完全靠着下意识才走到了办公室。 陆修谨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屋子里冷的不行,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李珍坐在位置上默默地哭着,陆修谨看着李珍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怎么了?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事?」 李珍抬手用袖子挡住脸,小心的擦掉了眼泪,想起了刘校长他们说的,此事要暂时瞒住,只是牵强的扯起嘴角:「没什么,没事。」 陆修谨看着李珍的脸,怎么都不相信是没事,但是李珍不说,肯定是有她的原因与考量。 最终嘆了口,陆修谨用拇指抚摸着李珍的泪痕:「没事,别怕,还有我在呢。」 第69章 69 陆修谨手里还有油墨, 根本没注意,两人温情片刻之后, 陆修谨再低头一看李珍的脸。 完蛋,他死定了,李珍的脸上被他抹了两条黑色的墨痕!! 心跳如雷的陆修谨脸上特别平静,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小心的将手背在身后努力的往身上擦干净,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看到炉子上的水壶, 眼睛顿时一亮。 「你哭了半天, 只怕眼睛不舒服, 我去给你打点水, 敷一敷眼睛, 不然等会回家路上一吹风,只怕会更难受。」陆修谨声音很温柔, 脸色很平静,甚至还带着安抚的笑容。 李珍也觉得脸有些干, 眼睛有些疼, 乖乖的点点头坐在位置上。 陆修谨拿着水壶走出去, 不远处就通了自来水管, 方便教授们平日里打水取用, 心里想着这季节的水冷水刺骨, 等会得烧热一些。 心里想的很好, 拎着水壶再回来,就看到陈昱璋坐在一边收拾东西,李珍用手帕沾着冷茶水对着镜子擦脸。 李珍一眼撇过去,陆修谨满脑子只有危险二字, 悄悄看向陈昱璋。 第126页 结果没想到陈昱璋默默地转过头,开始在抽屉里捣鼓,也不知道在找个什么东西,根本不抬头看陆修谨! 陆修谨无奈,只能尴尬的笑了一下:「我发誓,我没注意,我不是故意的。」 李珍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她也知道陆修谨不是故意的,而且豫章先生也在,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用手帕继续擦脸。 手帕本身也不大,擦了一会都是黑的了,李珍随手放在桌子上,朝着陆修谨伸手:「把你手帕给我。」 陆修谨连忙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帕,李珍接过来本来要用,但是看着手帕角落里的小花,越看越眼熟。 李珍索性把镜子都放到一边,展开了手帕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好一会。 「这手帕??」李珍斟酌着开口「好像是我的?」 确实奇了怪了,李珍仔细看着手帕,手帕的边角都已经有些炸线,花样都有些褪色泛黄,看上去是用了很久很久的手帕了。 陆修谨有些不好意思:「你擦脸就擦脸,研究手帕做什么。我是你夫婿,有你手帕怎么了。」 说话间,还特别不好意思的看向陈昱璋的方向,声音越来越小,只有李珍听得到。 李珍摇摇头:「不对,这手帕少说好多年了吧?」 怎么看都不像是新手帕!不然她也不会觉得奇怪啊。 陆修谨无奈,小声回答:「你小时候给我的。」 李珍想不起来了,陆修谨有些气闷,自己记得这么牢固,怎么李珍就忘记了。 「就那次冬天……我和你……」陆修谨小声的说道。 李珍想着冬天,自己和陆修谨,还是小时候,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来:「啊,是那次。我背你回家那次!」 陈昱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迅速板着脸,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拿起了东西:「那什么,乔幽,瑾瑜,我还有点事,先走,你们慢聊,留步,留步。」 陆修谨心里想要说什么,但是也不能硬拽着陈昱璋不许他走,逼着人家留下来听自己解释,无奈又气闷,看了李珍一眼,气唿唿的,小鬍子都被吹的飘起来好几根。 李珍也不知道陆修谨在想什么,倒是跟着笑了出来:「说起来,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小弟弟呢。你那时候好瘦小,又娇气,摔了一跤而已,我还帮你垫着呢,你眼睛就红了,我当是好怕你哭……唔……」 陆修谨气唿唿的,直接亲自堵住了李珍的嘴。 办公室内再无他人,只余两人的气喘声,等到陆修谨结束,两人分开的唇尖竟然还有一丝勾连,陆修谨下意识的舔了一下。 李珍脸红的快要爆炸了,陆修谨这人!这人怎么这样!! 难得看到李珍脸红,陆修谨闷声笑了,再次靠近,一下又一下的在李珍的唇上落下忽浅忽深的吻。 终于再次分开的时候,李珍原本还傻呆呆的,结果看到陆修谨的脸上被自己蹭到的黑色的墨汁,终于笑了。 陆修谨一开始还不知道李珍笑什么,等到李珍拿着镜子给陆修谨照着,也笑了出来。 无奈的摇摇头,陆修谨微微弯腰将脸蹭到李珍的面前:「还请夫人发发善心,帮帮忙吧。」 李珍拿着手帕小心的给陆修谨擦脸,幸好陆修谨脸上蹭到的不多,等李珍给陆修谨擦完了,陆修谨顺手接过手帕,一手抬起李珍的下巴小心的捧着她的脸,一点一点擦拭脸上的墨痕。 等到全部擦干净了,李珍踮着脚在陆修谨唇上咬了一下:「多谢相公帮忙啦。」 陆修谨看着李珍,两人相视一笑,陆修谨只觉得心里都热乎乎的,两人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接近晚上了,陆修谨拿着讲义以及笔记和李珍一同慢慢地走着。 在李珍离开了燕京之后,陆修谨才发现自己走路变慢了,因为李珍走路就不快,他之前总会走的快两步,后来为了照顾李珍,开始跟在她的身侧,两人一同挽着手慢慢的走,慢慢的聊。 李珍很喜欢与陆修谨聊天,不拘泥于时事,更多的是在聊一些两人的生活,陆修谨的衣服要缝补了,袜子薄了,看书写随笔的时候不注意,袖子口总是蹭到墨水,次数多了,墨迹洗都洗不掉,刘姐都和李珍抱怨过好多次,陆修谨咳嗽了,要买点梨吃,胃口不好就买点糖蒜开开胃。 生活中的所有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的积累都让陆修谨感到安心,感到快乐,因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两人的家。 经过教室的时候陆修谨和值班的小徒弟打了个招唿,李珍跟在陆修谨的身后一同进去,学生们这会正在吃饭,好多家长都在窗口站着,看到陆修谨和李珍的时候学生们都赶紧问好。 「陆先生好,李教授好。」 李珍点点头:「同学们好。」一时之间,李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的跟在陆修谨的身后。 陆修谨招了招手,一个站在后面的男生走近了窗口,其他人都让了开来:「这是我整理的讲义和笔记,你们都是带了书进来的,自己看一看,莫要耽误了学习。有什么不明白的,记录下来,过些日子我来给你们讲解。」 学生们被放出去了,就继续游行示威,举行演讲,被抓了,进了监狱了,教授们就在窗口讲课教学。竟然也算是两不耽误。 李珍看着就算被关在教室里依然热情洋溢丝毫不显沮丧的学生们,从心里涌出敬佩。 第127页 他们都是一群高尚的人。 陆修谨说话声音不大,本来还在和父母说话的同学们都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以免陆教授说话的声音被盖过去。 「这是我这段时间整理的讲义以及一些笔记,你们可以互相抄写借阅,最近人手不够,只大概印了十来份,你们互相抄写一下,给同学们分发,有什么不懂的,或者不明了的,都可以去我家里找我,或者去学校国使馆或者办公室中找王教授,他这段时间都在学校里的。」陆修谨和领头的男孩说道:「最近天冷,你们要多注意保暖,但是在房间里烧炭也要注意安全,不要把门窗都关死了。」 这群孩子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级,虽然陆修谨年龄也不大,但是自从做了父亲之后,自然而然的就养成了一副老父亲的心态,看到任何一个年轻带孩子,都忍不住唠叨两句。 其中一个李珍不认识的男孩子忽然开口问道:「陆先生,听说王茂行先生已经决定辞职,明年就不再任课了:是么?」 陆修谨点点头:「是的,他已经决定回老家了。」 王茂行这段时间终于下定决心,今年结束之后,明年就不来了,所以这段时间他每日都会来学校整理一些自己的书籍和备课所用的讲义笔记,以便留给同学们借阅所用。 李珍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事,等到和陆修谨走远了才开口问道:「他怎么决定辞职了?」 陆修谨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李珍等了一会,陆修谨才开口:「大概,是太无力了吧。」 王茂行平日里总会批评学生们,学习崇拜新文化,简直是数典忘祖!俗不可耐!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爱这群孩子们,自从学生们被关押之后,王茂行非常积极的找各类门路,从自己的老师,到其他的师兄弟们,甚至于平日里不来往的都被拜託了几回,与他一同写了抗议书,积极地参与营救学生们的活动。 但是没有用,学生们救不出来,课上不下去,学校里到处都是官兵和被羁押的学生们。 王茂行只是失望了,只是无力改变这一切,他只是想要好好的教书,可是学校那么大,却没有地方摆一张让学生们安心读书的书桌。 李珍也有些悲伤,挽着陆修谨的胳膊一时之间不说话了。 陆修谨虽然惋惜王茂行的决定,但是也不愿意阻止他,看着李珍的样子,只能随便找了个话题:「茂行兄大概月尾就离开,届时你要与我一同去送送他么?」 李珍点点头:「我虽然与茂行先生所支持的不同,但是他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届时我与你一同去送送他,也是道别吧。这一别,也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王茂行是一个东北人,现在交通不便,李珍想着估计等茂行先生回到家乡之后,以后就很难再见面了。 陆修谨和李珍一路往家里走,李珍看着头顶的星星,想起了王茂行那个略带东北口音的官话,忽然觉得好笑。 说起来,两人虽然共事了一年多,却似乎从来没问过他的家乡在哪里。 心里想着,自然就的问出了口,李珍摇了摇陆修谨的胳膊笑着问道:「对了,你与茂行先生相熟,你知道他的家乡在何处么?以后倒是可以与他通信。」 陆修谨想了一下说到:「我记得是……旅顺吧。」 第70章 70 陆修瑾不知道为什么, 李珍的脸色会那么差,看上去几乎是一瞬间就变得惨白, 可以说的上是血色全无。 李珍挽着陆修瑾的手臂,听到这两个字地名的时候,竟然下意识的掐住了他的臂膀,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陆修瑾眼疾手快李珍差点摔倒。 陆修瑾有些奇怪:「怎么了?崴着脚了?」 李珍的眼睛原本就哭的有些红,一双带着红血丝,被水洗一般透亮的双眼就这么看着陆修瑾, 干巴巴的张了张嘴, 然后裂开了一个似哭非笑的弧度:「没事, 我没事。」 一般来说, 当一个人说没事的时候, 大多数都是有事的,可是这个事, 要么无法对外人说,要么就是别人也无法解决。 李珍重新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只是脚步越来越缓慢, 走到校门口两人等着黄包车的时候, 李珍看着不远处大街上的芸芸众生, 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十分割裂的破碎感。 仿佛自己分裂成了两半, 李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能做的事情很少很少, 在这样一个大时代下,她和这些普通人相比,少有的一些进步就是,她读了书, 能识文断字,最大的底牌莫过于知道未来的世界是如何的。 可是正如此,她越是痛苦。 因为看过了鲜花锦簇,再回头看看这个世道,只觉得满目疮痍下的悲痛,似乎都是因为她的无能为力所造成的。 李珍有时候会觉得很自责,很内疚,甚至有一些羞愧,她想做一些事,能做一些事,但是非常的有限,她回首的歷史,每一个人的死亡她都无能为力,每一个人的悲痛,她也无能为力。 社会主义固然是对的,可是在此时,在此刻,在这个众多学术主义纷杂的时代里,它只是其中一个,没有人知道它是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哪怕所有人真的坚定的相信了,又如何呢?难道这条路不是充满了斗争,充满了血腥的道路么?革命难道是靠着嘴巴说,就能获得政权的么? 第128页 即使现在,即使所有人坚定的相信了这一学说,他们得到了政权,那又如何呢?未来难道不会被其他国家侵略么?难道现在的国土不是分裂的么?他们太弱小了,没有枪,没有粮食,工业,农业,一切的一切,都是落后的,都是不足的。 这片土地太富饶了,而他们,却过于弱小,除了用人命去填补,没有办法。 所有人,都没有办法。 陆修瑾一直在关注李珍,看着她发呆,看着她一个人默默的哭泣。 李珍一点点松开了挽着陆修瑾的胳膊,浑身上下都是无力的挫败感,不知不觉的,就蹲在了地上哭了出来。 为什么她不能很强大,为什么她只是一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为什么,她不能救一救其他人。俞教授的死就像是一个导火索。 点燃了这个名为无能为力的炸弹。 陆修瑾感到一丝恐慌,这么多年来,李珍一直是生机勃勃的,她总是那么自信,那么的坚定,可是此时的李珍,她的精气神散了,仿佛一个垂垂老矣的老朽。 陆修瑾也陪着李珍蹲下身,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拍打着李珍的后背。 此时此刻陆修瑾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李珍了。 哭了好一会,李珍的眼泪都干了,一双眼睛肿的不行,这才抬起头,陆修瑾头一次看到李珍如此狼狈的模样,并不觉得可笑,只是满心的心疼。 「好些了么?」陆修瑾只希望李珍哭出来,情绪发泄一下能够好一些。 李珍摇摇头:「瑾瑜,我为什么,能做的那么少?为什么我不能更强大一些。」 刚想要站起来,可是眼前一黑,李珍只觉得头晕目眩,陆修瑾赶紧伸手扶着,李珍扶着陆修瑾的肩膀缓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蹲的久了,不只是腿麻了,刚起身的时候也觉得眼前发黑。 陆修瑾不知道怎么回答李珍的话,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回家吧」 冬日里本就冷,李珍哭了这么好一会 ,在门口被风吹了许久,回家路上也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一回家躺下没多久就开始发热,陆修瑾急的大冬天的一头汗。 连忙找了大夫来看,只说是郁结于心又邪风入体导致的发热,开了药让多喝热水。 等药买来煮好要给李珍餵药了,李珍都还是半昏半醒,陆修瑾靠在床头,小心的扶着李珍让他靠在怀里,一手端着碗看着李珍喝药。 喝完了药李珍躺下来,整个人都陷入了昏睡,迷迷煳煳的时候,李珍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个作者的故事。 这位作者写了一本关于战争中所发生的大屠杀的书,她走访当地,调查了无数的史料,她仿佛将自己重新出生了一次,她让自己的灵魂完全放在了这场战胜发生的时刻。 她似乎亲自经歷了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她失望,无力,挫败,她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被已经被杀死的,她无法拯救这些人,再也无法相信人性。 在这本书完成不久后,她选择了自杀。 李珍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她将来面对这些无法避免的战争,面对那些註定会死亡的朋友,亲人,甚至可能是她自己的时候,她会怎么办? 带着这个问题,李珍睡睡醒醒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李珍白天好不容易退烧,晚上又会发热,陆修瑾几乎是不眠不休的照顾她,结果自己累的復发咳疾,整日里咳个不停,刘姐和奶妈两个人忙的脚不沾地,一个忙活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一个人还要照顾两个不懂事的大人。 等到一个多星期之后,李珍这才彻底退烧,一觉睡醒看到陆修瑾瘦了的脸庞,李珍也有些心疼。 陆修瑾自己身体也不太好,这段日子也是把他折腾的不行,有时候夜里李珍也能感觉到,自己发热昏昏沉沉的时候,陆修瑾将自己抱在怀里,小心的给自己餵姜汤,喝热水。 李珍抬手摸了摸陆修瑾的脸颊,陆修瑾本来就瘦削,此时脸颊上更是没多少肉,下颚骨都是刀削一般的锋利的线条,她的手掌心还是热乎乎的,摸在陆修瑾的脸上,陆修瑾似乎觉得很温暖,睡梦中下意识的蹭了蹭。 大概是触感不同,陆修瑾蹭了两下就醒了过来,迷迷煳煳的睁开眼,就看到李珍笑着的双眼,陆修瑾一开始还以为是在做梦,愣了一下,大概这傻呆呆的模样逗乐了李珍,李珍笑着伸手揉了揉陆修瑾的耳朵。 「小傻子,醒了?」 陆修瑾这才反应过来,李珍真的醒了,不是之前迷迷煳煳的那种半梦半醒,而是整个人都退烧清醒了,伸手将李珍抱在怀里,陆修瑾感受到怀中这个温热的,心跳声强健有力的身体,声音哽咽还带着一丝沙哑:「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这年头,发烧就这么一命呜唿的,也不是没有,陆修瑾这段时间晚上都不敢睡太熟,生怕一个不注意,李珍烧热的惊厥过去,就这么没了。 陆修瑾不敢想像,李珍如果死了,他该怎么办。 李珍蜷缩在陆修瑾的怀里整个人都像是一个被包裹着的蚕蛹:「快松手,闷死我了!」 陆修瑾又连忙松手,李珍的脸颊还红扑扑的,但是嘴唇没什么血色,此时头髮也是乱糟糟的,整个人仿佛是个炸毛的小咪一样。 看着这样活泼又有生气的李珍,陆修瑾这才彻底放心,伸手把李珍的头髮抚摸到一边:「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发热,刘校长陈昱璋先生都有过来慰问。」 第129页 李珍靠在陆修瑾的怀里:「好,那我过几日没事了,就去拜访一下他们吧。」 本来还想说什么,李珍的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了,陆修瑾赶紧爬起来:「我去让刘姐给你炖点粥,你这几日只是喝药,都没怎么吃东西呢。」 李珍是真的没气力动弹,躺在床上点点头:「好,放点糖,我想喝白糖粥。」 陆修瑾点点头,爬起身就立刻去洗漱,等洗漱完毕了还回来看了看李珍,发现她精神头不错,靠在床边正在看书,是一本游记,之前她随手放在床头的。 刘姐一大早就爬起来了,灶上炖着两个罐子,一个是药,一个是姜汤,看到陆修瑾过来,刘姐连忙上前:「老爷怎么来了?」 陆修瑾看了眼灶上:「珍娘醒了,你早上炖点白糖粥,我稍后出门去买药,这几日药暂时别停下,也是多巩固两日。」 刘姐连忙双手合十:「喔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上帝老爷,佛祖菩萨保佑。」 李珍醒了,刘姐真的是感谢全天下所有的佛祖老爷,这段日子她是真的害怕了,万一李珍就这么去了,留下两个孩子这可怎么办呢 陆修瑾吩咐完了就赶紧出门去买药,刘姐回到厨房又取了一个瓦罐,一边淘米煮粥,刘姐一边心里寻思,这段时间得去庙里拜拜,那个洋人开的什么堂也得去。 不管是哪个佛祖菩萨上帝老爷保佑,只要夫人没事就好,她一定还愿! 李珍躺在床头看着书,这一次发烧过去,她感觉自己似乎想通了一些事,心里的阴霾也散去了一些。 听着外面刘姐忙忙碌碌的声音,老蔡做饭剁肉的声音,还有奶娘哄着两个孩子,不知道是文静还是文娟,似乎在闹着,听着还在哭,奶娘还在说话哄孩子。 一屋子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忙碌,他们都在努力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李珍笑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该去妄想拯救全世界,她也要努力过好自己对日子,努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第71章 71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 都要忙自己的事情。有些人妄想拯救世界,却最后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李珍这一病, 似乎把脑袋都病的清楚了几分,这些日子里,李珍想着,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将眼光放的那样的长,那样的大。 她只该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 什么是她能做到事情,李珍坐在书桌前想着,大抵就是写作了 她只有一个人, 一双手, 就算是走上战场了英勇杀敌了, 那又能到什么程度呢?最多一个流弹, 可能人就没了, 她能做好的,只有在这张桌子前, 写一些能写的东西。 李珍时隔几个月再次打开自己的墨水瓶,拧开瓶子的时候, 干枯的墨水细碎被旋钮的瓶盖碾成了碎末, 落在了李珍的手指尖, 这时候李珍才发现, 自己竟然已经丢了写作这么久了。 陆修瑾到家的时候刘姐连忙上前:「老爷去劝劝夫人, 刚才起来喝了白粥喝药, 就一头钻到书房里去了, 她病才好,怎么能不好好休息呢,我们说的她都不听,你去劝一劝吧。」 刘姐是真担心李珍, 整个人都急的不得了,陆修瑾将手里刚买来的药递了过去:「好,我知道了,我去劝一劝她。你先去忙着吧。」 李珍随手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干墨屑,拿着笔吸满了水,一边给钢笔吸水,一边心里再盘算着,自己能写一些什么。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写一些小说,专业的学术问题已经太多人讨论了,启发明智,不只是给那些看得懂艰深文字的士人,更要给那些只能看懂白话的普通人。 李珍选定了题材,脑子里徐徐展开一张画卷,画卷里一点一滴的冒出一个个人,每个人的样貌性格都铺展开来。 陆修瑾从门外进来就看到李珍穿着一身厚厚的袄裙,腿上还盖着一个毯子,脚边也放着炭盆,屋子里烧着炭盆到底也没那么冷,李珍低着头,钢笔在纸张上发出哗哗的书写声。 「你大病初癒,莫要操劳,若是想要写什么,过两日也是一样的。」陆修瑾走上前好言相劝。 李珍笑了笑:「是刘姐让你来劝我的?刚才我听到了的。」 陆修瑾也没反驳,只是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李珍的手背和额头:「天还冷的很,你刚喝了药,怎么不在床上躺一躺。」 李珍随手搁下钢笔靠在陆修瑾的怀里,陆修瑾顺势将李珍整个人拢在怀中,只听到李珍轻柔的笑声:「我这段时间都躺着,感觉骨头架子都躺僵了,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的,我就坐一会,等会就回去休息。莫要担心我,你看,我不是穿的那么厚吗?还盖着毯子呢?袜子都穿了两双,不会着凉的。」 陆修瑾刚才摸着李珍的额头和手背也暖烘烘的,知道李珍确实给自己裹的很严实:「那我在这里陪一陪你,坐一会咱们就回去。」 李珍笑着点头:「好好好,陆老爷放心,您看,现在是九点半,我最多十点半就回去休息,就坐一个小时,好不好?」 陆修瑾听着觉得可以,就松开了李珍让她好忙自己的事情,转头从自己那边的书架里随手抽了本书,椅子太重也不方便挪动,随手就搬了个小一点的板凳坐在了李珍的旁边。 刘姐这边刚把药放好瓦罐刷好,转头就看到陆修瑾和李珍两人靠在一起看书写作,心里直嘆气,叫老爷是来劝夫人休息的,老爷倒好,跟着夫人一起坐下了! 第130页 有心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憋着气没敢讲话,转头回去忙去了。 等到十点半,陆修瑾放下书,用关节敲了敲桌子:「陆夫人,十点半了,该回去休息了。」 李珍一抬头果然到时间了,只是手底下正写着重要的部分:「等一会,最多一会,我这一段写完就回去休息。」 陆修瑾站在一边看着,李珍写了好几页,这会的故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倒是看不出什么,李珍说是只写一段就真的只写了一段,等到这一面写完就放下了笔。 扶着李珍两人又回了屋子,李珍躺在床上,但是一时半会的也睡不着,干躺着又太无聊了,陆修瑾干脆坐在床边给李珍读书,就是刚才她看的那本游记。 陆修瑾的声音不大,轻柔的很,李珍闭上双眼默默地听着,听了好一会才陷入了睡梦之中。 读书的声音越来越小,陆修瑾时刻关注着李珍,看着她闭上眼睛,满满的放松了唿吸,整个人平静下来,最后陷入了睡梦中。陆修瑾这才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手里的书,伸手将李珍耳边的碎发拢在耳后。 接下来的两三天李珍每日里上午抽出一个小时下午抽出两个小时,就这样在书房里写着东西。 不知不觉的快到月尾了,报纸上终于传来消息。 会议结束了,使团最终能够争取到的最大的尊严,就是拒不签字 。 可是不签字,也无法阻止事实。 李珍看到报纸上的消息,竟然没有了丝毫的波动,她无法阻止歷史的车轮,同样,也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 看了一眼报纸,就放在了一边,继续自己的写作。 等到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所有的学生们都被放了出来,警官们都撤出了学校,教室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王茂行打算在学生们被放出来后的几天离开,陆修瑾和李珍都去送了王茂行,刘校长还有陈昱璋也都来了。 这段日子里李珍一直在家,算起来竟然从上次几人听说俞教授死亡的消息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先是和昱璋先生还有刘教授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是请了王茂行去酒楼吃了一顿,也算是践行。 王茂行在桌上喝了一些酒:「校长,昱璋兄,我此番离开燕京,以后恐难再见,只盼诸君今后一切安好。」 陈昱璋没多说什么,只是拿起酒杯干了,这一顿饭虽然是为了践行,但是气氛却不沉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学生们被释放了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王茂行看向了李珍:「我还记得刚在燕京看到乔幽的时候,一年多过去了,你如今沉稳许多。」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王茂行其实更想说的是,希望李珍能够更加自信一些,一年多过去了,李珍眼睛里那原本的光,似乎暗淡了许多。 李珍笑了笑:「一年过去,我成长颇多,看到一些事,想了一些事,也明白了一些事,今后的路,还望茂行先生,一路顺遂。平安」 陆修瑾是整个桌上少有的不喝酒的,一顿饭吃完,刘校长喝的脸颊泛红但是人还是清醒的,陈昱璋和王茂行都喝多了,这会两人勾肩搭背,一起痛骂政府,从使团的问题到学生的问题,两人越骂越起劲,差点又叫两个菜继续喝,陆修瑾原本还想和刘校长一同送两人回去。 刘校长摆摆手:「乔幽大病初癒的,你送她回去吧,这两个人我直接在酒楼叫个包房,让他们休息一下醒醒酒。」 李珍陪在陆修瑾身边看着二人,只要不谈文化方向只是论政,王茂行和陈昱璋还是很能说得上话的,就这么会功夫,陈昱璋已经拽着王茂行的手,几次情真意切的说:「知我者茂行兄啊!!」 天可怜见,李珍来的一年里,这两个人可没少吹鼻子瞪眼啊! 回到家里,刘姐原本还准备了醒酒汤,但是两人谁都没喝酒,李珍让刘姐将醒酒汤打包装好,然后让陆修瑾那个男僕送到酒楼去,也算是给刘校长他们喝一点。 回到屋子里陆修瑾松开了脖子上的两颗盘扣,喝了一碗茶,这才松了口气:「说起来,今年是否要回锦临?」 陆修瑾的家里人都没了,去年过年李珍怀了孕,自然是不方便奔波,今年孩子也生了,两人也有空,自然是要商讨是否回锦临过节。 李珍想了想:「回去吧,回去看看。」 一年多没回家了,心里还是很想念家里人的。 既然决定了回去,那就得准备上了,这次回锦临李珍和陆修瑾要带着刘姐,老蔡和男僕。奶娘是本地人自然是回家的,男僕和老蔡都是锦临人李家庄的,老蔡是个苦命人,前后取了三个老婆,结果一个赛一个的短命,第一个生孩子,一尸两命,第二个老婆洗衣服掉河里淹死了,第三个老婆更惨,去城里卖菜,结果被收保护费的小流氓失手打死了。 老蔡心灰意冷,只觉得自己一辈子是个孤寡命,就这么流落到李家村,然后被李家老夫人收留在家里做菜,后来李珍一出门读书就是十年,李家实在是不好意思,给陆修瑾在燕京买了房还安排了家里两个僕人一起过来照顾他。 老蔡想的多,这一次回锦临路上得耽搁几天,而且冬日里不像是天热的时候,冬日里最怕的就是火车轨道冻裂了或者是车轨道被偷了停下来临时铺轨道。 为了准备回家过年,老蔡硬是闷在厨房里准备了好多吃食以备不时之需。 第131页 男僕跟着刘姐一起给陆修瑾和李珍收拾东西,从衣服鞋袜到两个孩子的东西,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刘姐硬生生收拾出了五六个箱子。 李珍一双眼睛瞪的滴熘熘的圆:「这么多东西?!!」 刘姐还要给李珍解释,那个箱子是老爷的,那个箱子是夫人的,另外的箱子有两个是两位小姐的,还有老蔡男僕和刘姐的,他们三个人也要收拾东西呢。 陆修瑾和李珍面面相觑,一度在心里想着,要不,干脆就不回去了吧。 第72章 72 想也就这么想了一瞬间, 老家还是得回去。 收拾行李,一路的火车折腾, 还给家里发了电报说好回去的时间。 李珍看着家里整日里这么忙忙碌碌的,刘姐和老蔡都是高兴的不得了,男僕也是,虽然话不多,但是每天都特兴奋,就连噼柴都多噼了好多,弄的老蔡都劝他, 家里都要回老家, 这柴火多噼了, 也没用。 等到一切收拾完, 忙完了, 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李珍这才缓缓松了一半的气。 剩下的一半, 就得等到了老家安稳坐下来。 火车拥挤的不得了,大过年的, 坐火车的都多了许多, 陆修瑾和李珍一人抱着一个孩子, 刘姐老蔡男僕每个人都拎着两个箱子, 老蔡在前头开道, 之后是陆修瑾李珍刘姐, 男僕在后面护着, 一行人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多亏了老蔡体格彪壮这才挤开一条路上了车。 坐在火车上,李珍手里的文娟坐看右看的,一张小脸苦巴巴的看上去要哭不哭的样子。 文静这会趴在陆修瑾的怀里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刘姐和老蔡坐在一起,男僕坐在李珍他们对面。 李珍抱着文娟小声和她说话:「在看什么呀?诶呀,你怎么整日里都苦着个小脸,苦巴巴的,像个小苦瓜,妈妈叫你小苦瓜好不好呀?」 陆修瑾在一边笑了:「你怎么就喜欢逗弄文娟。」 两个孩子的性格真的是像极了陆修瑾了李珍。 文静和李珍一样,性格跳脱活泼,脾气也不太好,闹起来非要陆修瑾哄,奶娘是绝不好使的。 文娟就和陆修瑾相似了,有什么事就苦着脸委屈巴巴的掉眼泪,哭都哭的不大声,脾气也好,真的不高兴了,就苦着脸眼巴巴的看着李珍掉眼泪。 偏偏李珍又喜欢逗弄文娟,文娟明明被李珍逗弄的掉眼泪,一伸手还是要李珍抱着。 听到小苦瓜这个名字,文娟连忙转过脸看着李珍,现在她以为小苦瓜是自己的名字,谁让李珍整日里喊她小苦瓜来着!! 文静的小脑袋瓜里容量太小,还不太能理解文静文娟的意思,但是,她知道,小苦瓜是叫妹妹!!转头看着李珍抱着文娟,两只手哌唧哌唧的拍打,嘴里还在跟着叫:「啊,啊。」 文娟撇着嘴把头靠在李珍的肩膀上,暖唿唿的小脸蛋,软的像是棉花,靠这李珍的脖子不讲话。 一大早折腾到现在,她犯困了,要睡觉。 孩子的困意说来就来,就这么刚趴好文娟就睡着了,文静看了两眼,大概也觉得困,有样学样的跟着靠在陆修瑾的肩膀睡着了。 陆修瑾看着两个孩子,心里都跟着软了几分,想到李珍动不动就喊文娟小苦瓜,搞得现在文娟都以为小苦瓜是她的名字,笑着靠近了李珍的耳边:「李夫人,文娟是小苦瓜,文静是小香瓜,那我是什么?」 李珍小小的翻了白眼,伸手戳了一下陆修瑾的腿:「你是小傻瓜。」 还吃了两个孩子的醋,可不是小傻瓜? 从燕京回锦临的路上老天保佑,没有遇到什么事,顺利的到达,一下车,走出火车站就看到了管家李叔,外面还在扑簌簌的下着雪,李珍将手里的孩子抱紧兜帽戴好这才伸手招唿李叔。 管家看到了小姐这才赶着马车上前,后面还紧跟了一辆马车,李叔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姐好啊。这一年都好吧?」 李珍也有一年多没看到管家李叔了,一时之间都没敢认,这一年过去,李叔似乎老了很多,头髮还是辫子,但是发尾已经花白稀疏:「都好,都好,李叔您老人家也都好吧。」 李叔眼眶都有些红了:「都好,都好呢,小姐和姑爷快上车把,外面凉呢。」 李珍也点头:「好,好,咱们回家再聊。」 李管家和后面跟着的僕人帮着把行李装好,刘姐是跟着李珍还有陆修瑾上了前面的马车,男僕老蔡在后面的马车上。 马车里烧着炭盆,车厢里都垫了厚厚的毛毯,这是生怕回去的路上冷了。 李管家在外面赶车,一边还和李珍聊天:「收到小姐的电报,老夫人高兴的不得了,这些天都一直准备着呢,就是不知道小姐您这次回来是住在家里,还是跟着姑爷住在陆家老宅子?」 陆家的老宅子分两处,一个是李家庄当年陆老夫子置办下的,还有一个就是在申市的。 陆修瑾看了一眼李珍:「住在岳丈家中吧,这一年多珍娘都没回来,只怕岳祖母也想念的紧呢。」 李珍想起了奶奶和母亲,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这份紧张果不其然,到了家里之后先是一顿嘘寒问暖,陆修瑾照旧是被叫去和李父聊聊,李珍则是被奶奶还有母亲叫了去。 两个孩子被奶奶还有母亲一人一个抱着,李珍坐在下首,还给两人说着玩笑话:「两个孩子性格不一样,姐姐闹一些,妹妹安静一些。」 第132页 李老夫人使了个眼色,下面的人就都懂事的离开了。 李珍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僕人们都关门出去了,老夫人才开口:「我让刘姐带给你的话,你们怎么说?」 关于这事,最后李珍也没给家里回个消息,老夫人她们倒是有心发个电报过去问问,但是又不能多问,正好这次李珍夫妻二人回来,老夫人这才好开口询问。 「是已经安排上了么?怎么那丫头没跟着来?是怀孕了不好来么?」母亲也有些奇怪的询问。 李珍原本还有些兴致勃勃的,这会倒是有些无奈:「没有。」 李夫人跟着追问:「是没怀孕?那怎么没跟来?是不是她不懂事?我听着刘姐说这孩子是你买的,要是不听话,可要好好好教教她规矩。」 老夫人也跟着点头:「正是正是,这还不是姨娘呢,要是不懂规矩,你尽早要立起来,否则以后拿捏不动的。」 李珍无语了,只能开口解释:「是根本没这么个事,就没纳妾。那个丫头有自己的出路,你们莫要再多说了。」 老夫人一听都愣了:「什么意思?什么叫没纳妾?」 李夫人也看向了李珍,心里忐忑极了。 屋子里一时之间,竟然安静了下来,文娟左右看看,伸手就要妈妈抱着,李珍上前从李夫人手里接过孩子,小心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这件事如果不解释清楚,恐怕是过不去了,李珍只好坐下来把这事摊开了讲:「我不知道刘姐是如何与你们说的,但是我和瑾瑜之间,是不会有小妾,姨娘,通房,任何你们所说的人。我和瑾瑜这辈子,或许只会有这两个孩子,但是我们都会认真抚育她们。」 老夫人干巴巴的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李夫人倒是一下子站起来了:「那怎么行,你这孩子,这怎么能行呢?」 李珍看着自己亲娘:「为什么不行呢?」 李夫人着急上火的,声音都大了一些:「你这孩子,这男人怎么能没儿子呢?儿子才能传宗接代,这陆家是书香门第,你这不是,这不是断了人家香火?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读书,你读书读的!你怎么能这样做事!」 文娟似乎被李夫人忽然的大声吓到了,整个人缩到了李珍的怀里,文静也被吓到了,忽然哭了出来,老夫人连忙哄孩子,李夫人脸色也有些红,但是到底声音小了些:「你还小,你不懂,娘都是为了你好。这谁家,也没说自己生不出儿子,还拦着别人不让给生儿子的,你满世界打听打听,有这样的女人么?」 李珍走上前小心的把文静也抱在怀里,文静伸手拽住李珍的领口,一张小脸上满是眼泪,哭的抽抽嗒嗒的趴在李珍的肩膀,文娟伸手拽住了自己的小姐妹,李珍重新坐下来,两个孩子手牵着手靠在李珍怀中,文静这才不哭,小声的叫着「妈……啊」 李夫人坐在旁边,想要伸手接过孩子,结果两个孩子都不松手,李夫人没办法,只能自己坐回来,两只手搅着手帕:「孩子,真的,听娘一句劝。这有个小妾又如何呢?娘看的出来,女婿的心思还是在你身上的,那个丫头就是生了儿子,你要是真的介意,哪怕生了儿子之后,你把她发卖出去呢?」 李珍拖着两个孩子的屁股防止她们掉下去,但是依然摇了摇头:「娘,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是您的好,是建立在您这一生所受的教育中的,外祖母从小教导您,要生儿子,您打从心底里认为,女人就该生儿子,我生不了,就让小妾生。可是我和瑾瑜是不一样的。」 李夫人想都没想:「怎么不一样,女婿也是男人,男人都要有儿子。」 李珍笑了:「只怕我今日叫来了瑾瑜,让他当您的面说他不要儿子,您都会认为他在说假话吧。」 李夫人当然不信了:「那不然呢,难道还有男人不喜欢儿子,喜欢女儿的么?」 李珍看着李夫人和老夫人:「为什么不喜欢呢?这难道不也是他的孩子么?」 老夫人看着李珍这么倔强的模样也开口了:「儿子和女儿,终归是不一样的。」 李珍只觉得好笑:「如何不同,她们不都是我十月怀胎生的,不都是他的孩子,不都是人么?」 老夫人还想说什么,李珍却没给老夫人机会:「我知道您二位是爱我的,不管是让我给瑾瑜纳妾,还是让小妾生个儿子,您二位都是处于爱子之心,可是如今我已经与瑾瑜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我们的家庭是无法接受其他人的,或许您说的对,十几年后陆瑾瑜他真的想要纳妾,想要有一个儿子,那我也不会后悔。」 李珍没有说出口,如果陆修瑾这个王八蛋真的到时候说要纳妾,她就离婚,谁离了谁还过不下去了。 现如今两人相爱,那就一起携手同行,人生这条路很长,但是千万不要为了对方,丢失了自己。 第73章 73 王八蛋陆修瑾此时正在教导小孩, 李文哲。 李文哲今年已经上学了,李父托人将他送到了锦临城里的学校, 陆修瑾虽然研究国学为主,但是西方学术也会看,毕竟李珍学的就是西学。 从四书五经到如今的天演论,陆修瑾想起来什么就考教什么,一开始浅显一些的问题李文哲还能回答,到后面就开始磕磕巴巴。 李父看着只觉得是李文哲学术不精,倒是陆修瑾笑了:「学的不错, 你这个年纪能有如今的成果, 算是不错了, 不过比起你姐姐, 还是差一些。」 第133页 李文哲莫名的觉得就有点难受, 上次也是!考他就考他,提姐姐做什么! 垂头丧气的李文哲点头道谢:「多谢姐夫教导, 我回去一定勤勉读书,绝不辜负父亲和姐姐。」 李父摸着鬍子点点头:「你姐夫学问很好, 这段时间, 你有什么不会的, 可以多多问问他。」 锦临的西式学堂里, 四书五经教的不多, 若是论学问, 只怕有些先生还不如陆修瑾, 这段时间李文哲若是诚心向学,倒是可以从陆修瑾这里学到不少。 陆修瑾和李父一唱一和,竟然就这么定下了李文哲这段时间在家休假的时间安排,每日里算起来要跟着陆修瑾读书两个多时辰。 李珍这边好说歹说, 终于让奶奶还有母亲暂时松了口,那边已经开始叫饭了。 李母上前抱着文静,李珍抱着文娟,一行人往饭厅走,一路上文静就趴在李夫人的怀里左右看,一个小丫头跟在几人身后,看到文静回头看到她,小丫头挤眉弄眼的,文静觉得好玩,咯咯咯的跟着笑。 李珍听着笑声回头看了一眼,小丫头还没来得及收回表情,被李珍看了个正着,顿时脸有些红,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李珍也觉得小丫头可爱,倒是没说什么。 到了饭厅,文静一看到陆修瑾就伸手要抱,李夫人拖着孩子:「姑爷一路奔波了。」 陆修瑾拱手行礼:「多谢岳母关心,文静这孩子闹腾,还是我来抱着吧。」 这会看到陆修瑾,文静哪里坐得住,两条腿蹬的特别用力,在李母怀里动来动去。 李母看着文静的样子,也只能让身边的嬷嬷把文静送过去,文静一过去,就伸手抱着陆修瑾的脖子,啊啊哇哇的告状,一边叫,一边还伸手指着李母啊啊啊的。 这个不认识的婆婆声音特别大,把她吓到了,她还冲着妈妈大声了! 只可惜陆修瑾听不懂,抱着文静还给岳母道歉:「文静这孩子调皮,倒是劳累岳母了。」 李母摆摆手,倒是没多说什么。 老夫人并着李父还有李母三人走在前面,陆修瑾和李珍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李珍刚才看着倒是明白了几分意思,拍了一下文静的小屁股:「小香瓜你可以啊,丁点大的小孩子,还会告状了。」 说话的声音小,只有陆修瑾听到了,陆修瑾小心的低着头凑到李珍耳边:「什么意思?文静在告状什么?你又欺负她了?」 李珍嘟着嘴有些无奈:「就知道说我欺负孩子,我也被欺负了呢,都怪你!回去再与你说!」 陆修瑾一头雾水,怎么?就怪他了?他可是什么都没做! 吃了午饭,李母一直打量陆修瑾,看他抱着孩子餵蛋羹姿势熟练,孩子也与他很亲近,看来珍珍说的他很喜欢两个孩子的话是真的了。 吃完饭就各自散去,李珍和陆修瑾也回去休息,今日到底是奔波一路,也有些累了。 两人这次住的是李珍出嫁前的屋子,房间的布置都没怎么变动,李珍看到书桌上还有自己当时随手放的一本书,此时还放在原位。 刘嬷嬷跟在后面送来两个炭盆:「屋子日日都打扫,夫人想小姐了,就过来坐坐,不许我们动任何东西呢。」 李珍心里也有些酸涩,李母是爱她的,或许她有很多时代局限下错误的想法和理解,但是不可否认,母亲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 陆修瑾自然也看到了,嘆了口气抱着李珍的肩膀:「岳母当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晚上躺在床上休息了,李珍才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陆修瑾,陆修瑾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坐了起来:「我真的不想纳妾,你定要和岳母他们说清楚。我是真的不愿意的。」 他可不想家里多一个人插在他和珍娘中间! 李珍翻了个白眼将陆修瑾拽回被窝:「不想就不想,你这么大声干嘛,吓我一跳,你不冷啊,快回来躺着。」 屋子里烧了炭盆,到底没那么冷,但是也绝对没有被窝里暖和就是了,陆修瑾趟回被窝将李珍抱在怀中,甚至有些用力。 「你明日和岳母她们说清楚,我是自己不愿意的!」陆修瑾再一次重申。 李珍被抱的动弹不得,翻了个白眼也没挣扎:「我知道我知道,我都与母亲他们说清楚了。我们之间,不需要别人来插足。」 说到一半,李珍转过头看着陆修瑾,她躺的位置只能看到陆修瑾的脖颈,但是李珍还是凑过来,用力的在陆修瑾的脖子边咬了一口:「我告诉你陆修瑾,你要是想纳妾,我们就离婚,现在又不是不能离婚,我到时候就带着孩子走!」 陆修瑾被咬的疼,冷抽了一口气,委屈巴巴的:「我没有!你说话就说话,咬我做什么,我又没纳妾,也没想离婚。」 当真是无妄之灾! 李珍往陆修瑾的怀里缩了缩,伸手抱着陆修瑾的腰:「你倒是敢,你敢纳妾,我就敢离婚!」 陆修瑾无奈,低头在李珍额头落下一吻:「我不敢,我哪里敢啊,家里有你一个,可就有我受得了。」 李珍抬起头撞了一下陆修瑾的下巴:「你什么意思,是说我脾气不好?」 陆修瑾只觉得自己今晚真是惨:「诶,行吧,反正睡不着……」 既然睡不着,那就想想办法让李珍赶紧睡!忙起来,就没办法聊什么纳妾不纳妾了吧!! 第134页 ————————— 第二日李珍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陆修瑾都已经给李文哲上了一个时辰的课了! 起来洗漱吃了早饭,李珍这才熘熘哒哒去了书房,李文哲坐在书桌后面,和陆修瑾面对面教学,李珍看了觉得好笑:「哟,文哲,好好珍惜啊,能得到燕大教授一对一教学的,可没几个。」 李文哲苦巴巴的看着李珍,脸上的小表情和文娟一模一样,要不说外甥像舅呢。 陆修瑾看了觉得好笑,伸手用书卷在李文哲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别看了,安心读书。刚才说到……」 李珍也不打扰两人,随手拿了一本坐在一边看,陆修瑾说话的声音不大,李珍听了一会,倒是讲的一些四书五经的,深入浅出倒是适合李文哲这个年龄。 没多久上午的课结束,李文哲起身给陆修瑾行礼:「多谢姐夫教导。今日收穫颇多。」 李珍上前挽着陆修瑾的手,顺手胡噜了一把李文哲的小脑袋,想起了远在燕京的小咪,这次回家过节,倒是不好带着小咪,就将小咪暂时寄养在了刘教授家中。 李文哲又些不好意思,想要伸手扒拉李珍,到底不敢,只好低头小声的喊了一句:「姐姐。」 李珍缩回手:「好啦,不欺负小孩了,走吧,吃饭去了。」 后日就是大年三十,这几日大家都在忙各种事。李文哲是小孩子只需要读书就好,李文轩倒是跟着李父忙碌的很,昨日没看到,今日中饭倒是回来了。 李文轩看到陆修瑾了李珍连忙站定,躬身行礼:「姐姐,姐夫。」 李珍看着李文轩:「听母亲昨日说,你明年要成亲了?」 本来家里早就定下了个姑娘,只是姑娘家里老人去世,要守孝三年,这才耽误了。 提到那个姑娘,李文轩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对,到时候姐姐是否回来?」 李珍点点头:「当然了,你要成亲,我自然是要回来一趟的。」 李文轩笑了,然后看了看陆修瑾,又迅速转回视线:「姐姐,我……我能不能问你个事。」 陆修瑾也看出来李文轩似乎是想单独和李珍说话,自然懂事:「我先去,你与文轩弟先聊。」 看到陆修瑾走远了,李文哲才又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姐姐,我……她……,下个月她生辰,我想送她个礼物,她与你都是一样,上了新式学堂的,我要送她什么啊。」 李珍抬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李文轩,这才发现,李文轩变化了许多,曾经的金钱鼠尾已经变成了一头规整的三七开短髮,带着一个眼镜,看上去倒是斯文许多。 「诶,多年未见,你这只猪,也会拱白菜了。」 一句话说的李文轩面红耳赤,憋了好一会:「姐!」 李珍笑的不行:「我与那姑娘又不熟,我怎么知道该送她什么,新式学堂里的姑娘们都各有各的性格,我怎么知道她喜好如何?你若是真心对她,就自然该自己想一想,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李文轩看了眼李珍,最后若有所思,李珍率先往前走,李文轩跟在身后,快走到花厅了李文轩才开口。 「姐,以前的事,对不起,我小时候不懂事。我错了。」 李珍回头看了一眼李文轩,笑着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李文轩看着李珍的后脑勺,小心翼翼的再度开口:「还有……姐。」 李珍:「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李文轩:「我不是猪……。」 第74章 74 在家里住的几日和在燕京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每日早上醒来,李珍先去逗逗孩子, 或者和母亲奶奶一起闲聊,偶尔凑个人打打牌,下午要是空闲无聊了,就去书房里看着陆修瑾教李文哲。 每次在书房里一边看书一边看着李文哲愁眉苦脸的背书写策论都有一种莫名的快乐,欺负小孩子!真好玩! 不急不忙的,倒也混到了大年三十,听着陆修瑾和李文哲说明日大年初一了, 休息两日, 初三再上课的时候, 李珍才恍然发现。 哦, 对, 今天大年三十呢。 李文哲抱着书出去的时候李珍都觉得他的背影十分萧瑟。 陆修瑾闭着眼睛揉了揉山根,每日里看书上课的, 倒是比在学校里还要忙一些。 李珍上前站在陆修瑾的背后伸手给他揉一揉太阳穴:「累了?」 陆修瑾闭着眼睛向后靠在李珍的肚子上:「倒也不是,就是眼镜有些干, 而且……」 李珍低头看向陆修瑾:「怎么了?」 陆修瑾不确定的开口道:「似乎看东西有些模煳, 不知道是不是近视了。」 李珍愣了一下, 自己这些年都有注意保护视力, 倒是没想到陆修瑾总是低着头看书, 竟然看出个近视来。 陆修瑾再次开口:「等回了燕京去商场里看一看, 若是近视了, 只怕要配上一副眼镜了。」 这年头的眼镜样式单一都是圆熘熘的,而且边框要么是银的,要么是铁的,富贵一些就是镀了金的。 李珍从背后绕到陆修瑾的身前, 自然而然的就侧身坐在了陆修瑾的腿上,两只手圈成了一个圆熘熘的形状放在陆修瑾的脸上,左看右看忽然笑了:「陆老爷戴眼镜好像有点傻呆呆的嘛。」 陆修瑾两手环抱着李珍的腰部:「你小心点。」 第135页 李珍觉得好玩的很,又在自己的脸上比着两个小圆圈:「诶,瑾瑜你说我戴眼镜会是什么样子?」 陆修瑾冷笑一声:「呵,我要是傻呆呆的样子,那你不就是傻乎乎的样子?」 李珍伸手拍了一下陆修瑾的肩膀:「你才傻乎乎的呢,我戴眼镜一定特别知性,看上去就是那种,文学大家的样子。」 说着玩笑话就把自己逗乐了,李珍想着过段时间回了燕京之后倒是可以和陆修瑾一起去商场看看,配个没有度数的眼镜。 笑闹一会李珍就站了起来挽着陆修瑾的手回去,路上还碰到了赵嬷嬷,赵嬷嬷脸色有些奇怪,看到李珍之后赵嬷嬷立刻换了个笑脸:「小姐,姑爷。」 李珍点点头:「怎么了?母亲找我有事?」 赵嬷嬷是跟在老夫人身边的,陆修瑾倒是听李珍说起过关于家里这个混乱的称唿的来源,此时倒也没什么奇怪。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就是老夫人让我出去接个人。」赵嬷嬷连忙摆手,李珍只觉得赵嬷嬷的脸色有些奇怪,但是她没说,自己也不好多问。 「那赵嬷嬷您先忙。」李珍说完就要和陆修瑾回去。 赵嬷嬷站在一边避让开来,等到走出一段路要拐弯了,陆修瑾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过头发现赵嬷嬷还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们,再想仔细看,却已经转过弯走了。 李珍叽叽喳喳的说着上午自己和母亲她们打牌的事情,陆修瑾对打牌不熟练,但是也会一些,听着李珍随口抱怨自己打牌太差了,还不如直接给母亲送钱,还能少一些挫败感。 晚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饭,晚上的晚膳也只有李父,李母,老夫人并着下面的三个孩子,李父的两个小妾是没有资格上桌的,在自己的院子里吃饭。 最上首的是老夫人,老夫人左侧是李父,右侧是李母。 李珍是嫡长女,并着陆修瑾坐在李父下首,李文轩和李文哲坐在陆修瑾后面,一家子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倒也和乐融融 李母和老夫人都只是小声互相说话,李父倒是拉着陆修瑾喝酒,陆修瑾本来就喝的少,这会小半壶下去,脸色就通红,整个人似乎都昏昏沉沉的。 李珍知道陆修瑾是装的,陆修瑾喝酒上脸,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脸色红得很,只能无奈的帮他说话:「爹,你放他一马吧,他本来就不能喝,再这么喝下去,怎么守岁?」 陆修瑾才喝了小半壶,李父都已经喝了大半斤了,看上去特别高兴,说话都有些大舌头:「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你别拦着女婿,今儿高兴,多喝一些怎么了?」 李珍想要让奶奶帮忙劝一下,发现奶奶在低头和母亲说话,无奈之下只能给了陆修瑾一个眼色,让他自己注意一点。 陆修瑾暗地里点点头,手底下倒是注意了许多,每次端起杯子,看着喝了许多,实际上就喝了一小口。 一顿晚饭吃了许久,酒足饭饱,李父舌头都有些打结了,还要拉着陆修瑾说话,一口一个贤婿的叫着。 老夫人则是拉着李珍在一边说话:「珍珍,别怪娘说话不好听,这几日娘仔细想了想,还是想要再劝劝你。」 李珍嘆了口气:「娘,我上次不是已经和您解释清楚了么?」 老夫人眼眶都有些红了:「珍珍,你还小,你不懂,娘是过来人,娘还能害你不成?」 车轱辘的话来回说了好几次,陆修瑾这边还在给小一些的李文哲解释守岁的由来,以及一些古籍中关于守岁的记录,李文轩此时已经有些犯困了,但是还在熬着。 一直等到熬过年了,李珍想要和陆修瑾回去睡觉了,老夫人还是没撒手,拽着李珍:「今晚你和娘睡,娘许久没见你了,今晚咱们说说话。」 李珍倒也不好拒绝,陆修瑾也理解老夫人想念李珍的心情:「那小婿就先回去了。」 陆修瑾喝酒上脸,看上去脸红,但是人还是清醒的,李文轩和李文哲一起走的,李夫人扶着李父一起回屋,李珍则是跟着老夫人一起慢慢的走回去。 老夫人是小脚,走得慢,这会扶着李珍的手还在说话:「女婿年龄在这里,就算这两年不想,难道过几年也不想?就算他自己不想,周围人的闲言碎语都能压倒他,到时候你愿意你相公在外面被人指着嵴梁骨?还是你愿意被人指着嵴梁骨说断后?」 李珍很无奈,老夫人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和逻辑,不裹脚是老夫人顾惜她的命,可是在生孩子,特别是生儿子这件事上,是她无法解释和撼动的,说的再多,老夫人也就是那句,你还小,你不懂,我是你的母亲,我能害你么? 千言万语,最终就化作一声嘆息。 听着李珍的嘆气声,老夫人只觉得李珍是听进去了,是理解她的爱子之心:「你自己想明白最好,难道我们还会害你么?等到过几年,女婿自己要找小妾,你拦都拦不住,到时候他心都不在你身上,你更没处哭去,还不如趁着现在,他心思还在你这里,你主动一些给他找个女人,不管怎么说,先把儿子拿捏在手里。他以后也会念着你的好的。」 李珍一直沉默着,倒不是觉得老夫人说的对,只是无话可说,只能用沉默来反抗。 这份沉默助长了老夫人的爱子之心,不知不觉说了一句:「你早点懂事,你母亲也不会瞒着你的。」 第136页 一瞬间,李珍感到一种刺骨的冷意:「什么瞒着我?。」 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漏了嘴:「没什么,没什么,走了,回去睡觉了。」 李珍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 老夫人看了眼旁边的赵嬷嬷,赵嬷嬷低着头不敢讲话,家里谁不知道李珍的脾气,从小就娇生惯养的,一直都是纵着她,闹起来连李父都敢顶嘴不听话的。 李珍想到了一种可能,松开了老夫人扶着她的手:「你们做了什么?」 老夫人看着李珍惨白的脸色哪里敢说话:「你也别生气,总会有这么一遭不是?你得自己想开点。你不能生,总不能还拦着女婿和别人生吧?将来没有儿子,是要吃亏的,你看看你母亲,她不也是养着文哲,都是一样的。」 李珍深吸了一口气:「娘,我有点事,我先回去了,晚上您早点睡。」 说完就转身往自己院子里跑,老夫人是小脚,根本追不上,再说了,追上去也难看。 李珍闷头往前跑,幸好距离不远,跑到院子门口了,才发现刘妈妈和刘姐都在门口,两人低着头说话,脸色都不太好看。看到李珍的时候刘姐吓了一跳。 刘姐率先开了口:「小……小姐。」 李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里面陆修瑾的声音:「鬼啊!!你是谁?你……诶,你别过来!」 叫声结结巴巴的就不说了,还带了老家的吴语口音,看样子是真吓着了。 李珍都不知道这叫个什么破事,瞪了刘姐和刘妈妈一眼就进了院子,刚一进去就看到陆修瑾衣服开了两三个纽扣,鞋子都没穿好,手里还抱着自己的手杖,三两步几乎是在跑的往外沖。 看到李珍站在院门口,陆修瑾赶紧开口:「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我一进去她就躺在床上的!」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站在房间门口,看到李珍的时候吓了一跳,赶忙又缩了回去,李珍感觉自己似乎没见过这个姑娘,大冬天的,也难为这个姑娘了,还穿着单薄的肚兜。 陆修瑾可怜巴巴的走到李珍旁边,李珍无奈的牵着他的手回了屋子。 女孩已经把衣服穿上了,正在扣扣子,小心翼翼的站在床边上不敢讲话。 床上的被子只有一边有些凌乱,另一边倒是没什么,李珍看了眼女孩,那个女孩当即就要跪下:「夫人,我……。」 我了半天,女孩都没我下去,就是抬头看着陆修瑾,然后低头哭,仿佛怎么委屈了。 刘姐和刘妈妈两人你推我我推你的站在了门口,最后还是刘妈妈开了口 「小姐,这是夫人安排的……我们……」刘妈妈越说越小声,最后刘姐接了一句:「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李珍挥了挥手:「把床单被子给我换了,还有,这个……小姐,还请出去吧。」 从头到尾,陆修瑾都没敢看这个姑娘一眼,等刘姐和刘妈妈两人把被子收拾妥当,重新塞了两个汤婆子,带着女孩出了门之后,陆修瑾才松了口气。 李珍看着陆修瑾这样笑的不行:「你怎么跟个被强迫的良家妇女似的?」 陆修瑾也很委屈:「你都不知道,我吓一大跳,我坐床边上解了扣子准备睡觉了,忽然脖子后面伸出来一双手和头髮!我吓得要死!」 好赖勉强一出香艷故事,被陆修瑾说的仿佛灵异事件,李珍笑的都要岔气了,陆修瑾也被李珍的笑声气着了,干脆拽着李珍一起躺下。 「岳母怎么这样!」一边说着,陆修瑾一边妄图从李珍身上找到安慰。 李珍只能陪着他,好好的安慰这个受了惊吓到倒霉小可怜, 第75章 75 陆修瑾和李珍折腾大半晚, 第二日李珍果不其然的起晚了,大年初一的, 陆修瑾也不好一个人出门,醒了之后就只能在房间里看看书,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李珍才醒过来。 看到床头的怀表显示已经十点多了,李珍着急忙慌的起来洗漱,擦脸的时候还冲着陆修瑾翻白眼。 「大年初一的,瞎耽误事!」李珍气唿唿的, 陆修瑾就只好陪小心。 大年初一祭祖这种事李珍作为女子是不能参与的, 只能在家等着, 但是也不好一直睡到中午。等到李珍和陆修瑾出现在花厅的时候老夫人和李母正在逗弄两个孩子玩。 小孩子不记仇, 有人陪着玩就很高兴, 文静又活泼的很,和李母竟然也能聊起来, 两人一个自说自话,一个咿咿呀呀的, 都挺快乐的。 看到李珍和陆修瑾进来的时候李母的手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老夫人也低着头没讲话, 李珍也就是扫了一眼刘妈妈, 昨晚的那个姑娘此时正站在李母的身后, 李珍没多说什么, 上前伸手抱起文静。 文静也没闹, 乖乖的被李珍抱起来,咿咿呀呀的自说自话。 文娟坐在老夫人的怀里看着妈妈抱姐姐了,挪着小屁股伸手冲着陆修瑾叫。 李母看了一眼冲着小姑娘挥挥手,小姑娘低头上前将文娟抱起来走到陆修瑾的面前, 声音特别小的叫了一声老爷。 文娟冲着陆修瑾伸手,但是陆修瑾哪里敢动,一只看着李珍,给李珍使眼色。 李珍无奈,将手里的文静塞到陆修瑾手里,自己从小姑娘手中接过文娟。 第137页 小姑娘脸色都白了,李母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是没人说什么。小姑娘也没再回到李母身后,就这么站在两人旁边。 李父并着李文轩李文哲都不在,花厅里除了刘妈妈赵妈妈就只有小姑娘,其他的丫鬟婆子都在门外。 李珍低头逗着孩子,声音不大不小:「娘,你这样瞒着我做事,是不是不太好?」 李母没想到李珍当着女婿的面就说这种话,脸色都白了两份,但是到底忍着开了口:「珍珍你要是懂点事,娘怎么会这样做。」 说完了,还看了眼陆修瑾,当岳母的给女婿房里塞人,怎么都不好听。 陆修瑾也很尴尬,站起身想要出去,李珍伸手拽住了陆修瑾的袖子:「今儿瑾瑜也在,娘,您爱护我,我知道,但是我今儿话放这里了,只要我还是陆修瑾的妻子一日,这家里,就不可能出现第二个人。」 小姑娘脸色惨白顿时就跪了下来:「小姐,我……我」 李珍:「这是我的家事,姑娘还请出去吧。」 陆修瑾被拽着袖子又坐回了原位,小姑娘跪在地上哭,李母和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李珍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无论怎么说,她们都不会听的。 嘆了口气,陆修瑾无奈的开了口:「本来这事小婿也不好开口,但是珍娘也是没办法了,她如何与两位解释都解释不通,那就只能小婿来说。」 李珍看了一眼陆修瑾,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陆修瑾抬手拍了拍李珍拽着自己袖子的手背,转而抓住了她的手安抚她:「我和珍娘的想法是一样的,子嗣的事情,我不在意,女儿对我来说也一样,我喜爱的,是珍娘与我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儿子。我与珍娘两情相悦,中间没办法容纳第三人。还请岳母以及岳祖母就此罢了,莫要再伤了珍娘的心了。」 李珍心里觉得温暖而又妥帖,不论如何,此时此刻的陆修瑾让她感到安心。 李母左右看了看两个孩子,不知道如何去劝解他们,在李母看来,陆修瑾和李珍都是孩子,虽然他们已经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们依然是单纯的,没有经歷过社会上的那些闲言碎语的伤害,哪里知道人言可畏。 反而是老夫人,沉默了好半响才开口:「我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没有你们有文采,但是我也知道一句一诺千金,做男人的,说话得负责,若是今后你背信弃义,珍娘的两个弟弟都不会答应。」 哪怕到此时此刻,老夫人也不觉得自己会成为李珍的依靠,奖励李珍还是得靠着两个弟弟,但是不论如何,至少现在两人都不会再逼着李珍给陆修瑾纳妾了。 小姑娘跪在地上,不敢大声哭,小声的抽泣着用袖子擦眼睛。 老夫人让刘妈妈上前扶起小姑娘:「小莺你下去吧。就当我们之前的话没说过。」 小姑娘没敢反抗,跟着刘妈妈走出了屋子,低着头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修瑾,可是陆修瑾却只顾着低头看着孩子,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反而是李珍,看了一眼这个小姑娘。 李珍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孩很眼熟,眉眼之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直到那个姑娘离开了,李珍都没有收回视线。 陆修瑾看了一眼李珍:「怎么了?」 李珍皱着眉思索着:「那个女孩,眉眼之间看上去,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再哪里看过?」 李母刚才被李珍不阴不阳的刺了一句,虽然感动于女婿对女儿的爱护,但是到底觉得被女儿伤了心,此时说话都冷了两份:「怎么不眼熟,刚才那个女孩不就是小琴的妹妹。」 小琴是李珍曾经的婢女,但是李珍只当她是一个小妹妹,刚认识小琴的时候,她五岁,小琴七岁,两人几乎是一起牵着手长大的。 「是她?」李珍愣了一下,小琴的妹妹,不是一个干巴巴的小姑娘么。 当年她还看过,一个干巴巴,但是特别泼辣的姑娘,怎么现在胆小成了这样? 李母哼一声:「可不就是她,娘老子作孽,欠了赌债还吸大烟,要把她卖给妓院。她没办法,就过来投奔小琴,小琴求到我这里来,我才将她买了下来。」 小琴现在跟着丈夫孩子在外面的铺子做工,因为跟着李珍的情分,而且又是嫁给了庄子的一个管事,在老家僕人的面前还是能说得上几分话的,小莺连夜跑到城里去找了小琴,小琴倒是有心收留妹妹,可是也不是长久之计,哪怕被卖给庄子上,也好过被卖到下三滥的地方。 李母有心安排一个好拿捏的姑娘,小莺自己一心求生,小琴也觉得自己小姐菩萨心肠不会虐待妹妹,家里人也是想拿到钱,一拍即合,四个人都觉得行。 李珍着实有些无奈了:「这叫个什么破事。」 听到李珍的话,李母瞪了她一眼:「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说话呢。」 除了纳妾,其他事情上李珍是不好违背李母的意思的,只好低着头:「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陆修瑾偷偷笑了一下,被李珍看到,在李母看不到的地方飞了个白眼。 李母没看到,一只关注着妈妈的文娟看到了,跟着学会了翻白眼。 陆修瑾看到母女两个如出一辙的白眼倒是愣了,文娟觉得好玩,连着跟着翻了好几个白眼。 这会连李母和老夫人都看到了,李母伸手就打了一下李珍的后背:「好的不教,就会瞎教孩子!」 第138页 文娟被李母这一巴掌吓到了,看了一眼李珍又看了一眼李母,撇着嘴发出了噗噗的声音,脸上又翻了个白眼。 李母差点气了个仰倒,瞪了李珍一样,这会陆修瑾也觉得李珍不对了,小孩子正是学习模仿的时候,父母定是要言传身教,好好教导子女的。李珍整日里不教好的,要么让孩子学会翻白眼,要么就是叫孩子小苦瓜! 李珍撇着嘴再次道歉:「我错了,我以后真不敢了!!」 这次连偷偷的翻白眼都不敢了,伸手捏了一下文娟的小脸蛋,软乎乎的小脸被捏成两坨小肉肉:「都怪你,害我被打。」 文娟听不懂,裂开嘴笑的没心没肺。 这事到底就这么过去了,李母和老夫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几个人抱着孩子闲聊,做了一会老夫人实在无聊,让赵嬷嬷几个人把麻将拿出来。 上午等着也是等着,还不如凑一起打牌。 陆修瑾也比李珍拽上了桌,两个孩子一人一个,抱着坐在牌桌前,陆修瑾手忙脚乱,李珍倒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已经熟悉了怎么抱着孩子打牌了。 看着陆修瑾一边自己倒牌,还要防止文静伸手抓牌的样子笑的不行。 李母和老夫人也不好欺负女婿,又因为李珍之前的话,李母气的干脆算着李珍的牌打。 一上午过去,等李父回来的时候,李珍已经输了七八块大洋了,陆修瑾不赢不输,勉强持平。 李珍看到李父等人回来,也知道要开饭了,连忙把牌一推:「不打了不打了,要吃饭了的。」 陆修瑾也就是笑笑,李母欺负了李珍好几圈牌也算是发完火,也没在为难她,顺手推开牌面:「行了,吃饭去吧。」 李文哲跟在后面本来蹦蹦哒哒的,结果看到李珍和陆修瑾之后就连忙站好了,还特恭敬的给陆修瑾行了礼,虽然只是这段时间,但是对李文哲来说,陆修瑾也算得上是老师,面对老师要恭敬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一家人都齐全了,老夫人扶着刘妈妈站起身招唿一行人去了花厅吃饭,李珍和陆修瑾落后两步跟在后面,两人的怀里抱着孩子,小声的说这话,看着前面的家人们互相闲聊说话,虽然都是一些细小琐碎的事情,但是李珍忽然觉得。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