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大周的白月光他喜欢我》 第1页 《全大周的白月光他喜欢我》作者:阖为非【完结】 文案: 顾瑾之是大周有名的纨绔王爷,身份、样貌二者皆齐。 但是—— 顺风顺水的人生总是会遇到些许挫折。 比如,温如归。 比如,温如归。 又比如,温如归。 温如归,帝师温太傅的幼孙。他皇兄殿试时钦点的探花郎。在郢都的风评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顾瑾之上学见他,下学见他,宫里见他,宫外见他,就连他去花楼寻欢作乐也能碰见他。 直到—— 「我如今,人生四喜如其二——今日是金榜题名时,不多时便是洞房花烛夜。」 「倒是你,怎么也该操心操心自己了。」 直到后来,他将依旧是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的温公子锁在怀中,摁在廊边,箍在高大的枝丫上,直叫那始终温润如玉的俊雅公子红了耳廓,柔了眉眼。 他贴在对方耳边,音色低沉:「温如归,你看,我在欺负你。」 「你想要的,我给;你想要给我的,我自会去取。」 「我只要你一颗真心。」 只愿君身三尺雪,不沾人间半点尘。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瑾之,温行远 ┃ 配角:沈秋生 ┃ 其它:求求宝贝们看看俺的预收!!! 一句话简介:羡慕吗?我的。 立意:只愿君身三尺雪,不沾人间半点尘。 第1章 人生四喜如其二 哒、哒、哒—— 马蹄落在地面的响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宽阔的大道中央自尽头处缓缓出现一抹亮色。不多时便划破人潮,行到了近前。 拥挤的人群缓缓向两侧退开,虽有意保持安静,但推攘间仍然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嘈杂的闹声。 任谁都想离阵列最前方那丰神俊逸的状元郎近一些,好沾沾这天上文曲星下凡的光。 「哎?我说,怎地不见那探花郎?」挤进最前方的妇人望清了眼前的阵仗,惊疑道。 她身旁似是商贾模样的男人撇了撇嘴,解释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年这探花郎是温太傅幼孙温如归,年少时便以文见长,先前已连中两元。原本这满郢都的文人都觉着今次这状元郎非他莫属,谁料这中途竟出了这两人。」 男人努了努嘴,意指队伍中的状元郎和榜眼,又接着道:「这俩人在先前的论试中,皆是成绩平平,哪成想……那温公子想必是失了原本唾手可得的状元之位,又错失榜眼,如今心底不痛快。」 「原来如此——」妇人恍然大悟。 下方仍在吵吵嚷嚷,仅一檐之隔的包厢内,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寂静无声。 街边一株老槐颤巍巍地摆动着枝叶,一阵微风掠过,窸窸窣窣抖落了一地细碎的槐花。 其中一朵乘着风悠悠飘进了敞开的窗,却被窗内伸出的一只修长的手张开两指轻轻捻住。 顾瑾之略显懒散地倚在窗边。他平日里喜穿红衣,今日却破天荒的穿了一身墨色长袍。乍一眼瞧着十分低调,领口袖口镶绣着的银丝边流云纹却又显出几分矜贵来。 右手两指间花划落至掌心,被他密不透风地握住。 顾瑾之自上而下地望着阵仗最前方那因一身红衣而显得尤其显眼的新科状元。 瞧了半晌,似是要将人看出朵花儿来。但除了容色平平,实在是瞧不出什么来。随后便有些不耐地耷拉下了眼皮。 过了一小会儿,他又看似不经意地微微侧头觑了眼坐在屏风旁一身雪白直襟长袍,腰间月白祥云纹上缀着一块碧绿环佩,仍在自斟自酌的青年,唇角一扯。 呵,也不知皇兄瞧上了那人哪儿。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不算「隐秘」的窥视,微微扭过头来,朝着他的方向遥遥一举杯,笑着又饮下一杯酒酿。 顾瑾之自认阅美人无数,依旧被他的笑晃了一下。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人接连三年被郢都未出阁的女子评为「最佳夫婿」的人选了。这怨不得那些个世家女子—— 因为这人,实在是长了张好脸。 浑然忘记了,其实他自己也长了张与之不相上下的「好脸」。 神思回笼,顾瑾之便又兴致缺缺地坐回了桌旁。 「哎!」顾瑾之顺手拿起桌上的杯盏轻轻地在木制的桌面上敲了几下,瞧那人没反应,又似没骨头似的将脑袋朝身侧青年的肩头靠去。 靠上过后见人还是没反应,便开始得寸进尺,伸手去够青年手上的酒杯,嘴上还不消停: 「我说温如归啊,你这个探花郎不跟着那状元郎去尝尝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快活滋味儿,反倒将我约来这小酒楼里。我原是想着你没当上那状元郎心里不痛快,来捨命陪君子来了。 「但看你方才这副模样,我倒是瞧不出来你有哪里不痛快。反倒是将我衬得有些杞人忧天了。」 这青年,竟就是方才两人口中的温小公子——温如归! 温行远,表字如归,亦是当朝帝师温太傅的幼孙,此番殿试天子钦点的探花郎。 听见顾瑾之这番言语,温行远这才施施然放下方才拿远的酒杯,又慢吞吞地伸手将顾瑾之枕在他肩头的脑袋抵了起来,让他坐直了身子。 第2页 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可未曾说过不痛快这般的话,你方才说的分明都是你自己的臆测。更何况——」 他侧过头看向顾瑾之,仿佛就这样望进了他的眼底,看透了他这个人。 温行远的眼睛是极漂亮的,那是一种极深邃的黑色,似墨玉般,清亮温润。顾瑾之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眼皮,错开了他的视线。 片刻后,察觉到耳际传来了微微的痒意,接着便听见耳侧传来极轻的声音:「今日若是你不愿意来,我自然也不能强逼着你来。 「我今日不过是邀你来喝个小酒,别的么,全看你如何想。今日这酒也喝了,那我也不便多留,就此告辞了。」 也不待顾瑾之回答,便自顾自地拍了拍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又细细地理了理衣襟袖口,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去。 他二人坐的是包厢,外头瞧不见里面的情形,里面却能隐约窥见下方的场景。他从后方望着温行远修长的背影,听着他走动时腰间环佩相碰发出的清脆之声,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将脑海中的杂念摒除,顾瑾之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好辩解的。今日之事,他确实是顺水推舟。即便温行远今日不约他出来,他也会找个机会来看看这位近日声名鹊起的「新科状元郎」。 他方才不过是像往常一样顺嘴刺了温行远一句,哪曾想到竟把人给招上火了。 这人,还说自己没有不痛快…… 顾瑾之闷笑一声,拿起方才放在桌上一直的酒杯。低头一看,便见那朵小小的槐花晃悠悠地飘在杯中,又是一声笑。随即仰头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 竟然被发现了。 他方才顺手将这握在手中的花放在了温如归肩头,竟不知何时又被这人放进了他的酒杯里。 他笑得轻,已行至房门处的温行远却好似听到了他这一声笑似的,脚步一顿,回过身来,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 顾瑾之只听他温声道:「瑾王殿下,这件事我原本快忘记了。但是方才却又突然记了起来,今日既然与您见了面,我便不得不多嘴一句了——您究竟打算几时娶正妃呢?」 他语如连珠,丝毫不打算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即使没有正妃,那您府上侍妾通房总该有几门吧?您有人选了吗?没有的话,我倒是可以请陛下来给您——」 「温行远!」顾瑾之有些恼怒地站起身,耳际泛起了薄红,一层一层的,缓缓蔓延到了面上、脖颈。缓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一般,反问道: 「你不也与我一样,咱俩同一天生辰,岁数一般大。你家中同样无正妻、侍妾、通房,你又有何脸面来笑话我?」 要说上互相揭短,谁也比不上他与温行远更熟悉,更了解对方的痛处在何处。相识十数年,两人之间几乎没了秘密。 顾瑾之说罢,见对方沉默不言,仿佛觉得自己一番话压住了温行远似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他几步行到温行远身前,趁着对方反应不及,伸出左手臂从后方将大开的房门又按了回去。右手按住对方肩头,凭着微弱的身形优势,便将人困在了方寸之间。 温行远被他如此对待,却是丝毫恼怒也无,也不挣扎,反倒顺着他的动作就势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到了木制的房门上。 也不言语,只是一副优哉游哉的姿态,仿佛方才被戳了痛处的不是他自己。 这般姿势,使得两人的距离极近,鼻尖几乎下一刻就要相贴,唇边颊侧都萦绕着对方温热的鼻息,几乎给人一种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荒谬感。 下一瞬,顾瑾之却察觉到身前人的气息逐渐靠近,撑在门上的五指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心下竟有些紧张起来。而后,耳廓处漫上一抹温热气息,温行远清雅如玉的声音传进耳中—— 「殿下,我似乎忘了告诉您,我祖父月前便代我向娄尚书府的千金求亲了,对方也答应了,如今府上正在筹备。婚期定在六月,待具体日子定了府上会遣人到瑾王府告知您的,到时还望您能够赏个脸,要是能送份大礼那就更好了。」 温行远说完,又退开了些许,回到方才的姿势,接着道:「我的婚事,您大可不必操心。若是没什么意外,您年内就能喝到我的喜酒。」 顾瑾之一时之间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楚,脑子里仿佛煳了一团浆煳,怎么理也理不清。 他只是下意识地开口反问:「你……你要成亲了?」可他却一点儿风声也未曾听闻。 「娄尚书家的千金吗……以你的身份,那、那就是那个嫡出的三小姐?那个传闻里貌若秋月的娄、娄三小姐?」他似乎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恍若方才的酒意如今才上了头。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脚底也有些轻,落不到实处。 但他的思路却逐渐清晰起来,只听他断断续续地道:「那挺好的,你不是最喜欢温婉的女子吗?娄尚书起家江南,江南水土养人,江南的姑娘最是贴心……我、我娘便是江南人,她可温柔了……你见过的……挺好的……」 「我知道,我见过她。」温行远敛眉,如玉的面上神色几近温和,他慢声道:「如你所说,今日我原本应当做个探花郎去踏马游尽这郢都城。今日约你出来,原也只是为了饮酒。婚约一事原是想等过些日子再与你说,但今日既然在这里说开了,也好些。 第3页 「我今日心里确实有几分不痛快。大抵是因为将要娶妻,心底喜不自胜,便连那出榜后的不愉都卸去了几分。」 说着,他唇角微微勾起,眼里泛起了光,似乎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我如今,人生四喜如其二——今日算金榜题名时,不多时便是洞房花烛夜。」 「倒是你,怎么也该操心操心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点开的小可爱! 天使们来看我铁汁的沙雕小甜饼: 《反派炮灰想咸鱼》by有三座山 纪星语*林汕 点开就看我语哥对迈巴赫不屑一顾的眼神; 《我和沙雕同桌恋爱了》by千古一盲 顾进*江深 点开就看进哥烤地瓜得广场舞的最终奥义所在。 第2章 有客来访 温行远是何时离开的,顾瑾之已经不大记得了。 他迷迷煳煳地在酒楼饮了半壶酒,才想着这个时辰应当回王府了,游魂似的趁着暮色独自一人走回了府中。 春日的晚风还透着些凉意,但他打小习武,反倒无知无觉,任着那风往身上扑。待到他一刻钟后慢悠悠地晃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可把王府众人给吓坏了。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在府外张望的僕役看见他,急忙上前行礼,起身后便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 老管家瞧他脸色不太对,亲自去搀他,一碰上他的手,心下一惊,急忙对身侧的下人挥手:「王爷这是发高热了!快!快!拿两人去叫府医,再来两人将王爷搀回房间,我去宫中请太医。」 「不用……」顾瑾之拉住了正要离开的老管家。他已经烧得有些恍惚了,但手上的力气却不减。紧紧握住管家的手,犹如铁箍。 「不用叫太医……去叫张大夫……」他颇为强硬地将躬身上前来扶他的两名僕役推开,自顾自地命令道。 张大夫是府上的府医,要说医术,自然是比不过宫中的太医。但顾瑾之才是主子,他的的命令不能不听。 老管家还想上前劝解,但看自家王爷这副强硬的姿态,犹疑了片刻,叫人去请了府医。又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顾瑾之的身后,生怕人出了什么意外。 王府很大。处处亭台楼阁林立,雕樑画栋,有假山溪石罗布,彩卉绿茵纷纷。虽是夜暮时分,府中亦是灯火绰约,明亮异常。 顾瑾之从一派盛景中穿行而过,心中却异常平静。他与这景,竟似两不相融。 道路两侧的景色他早已看不太清,神思也早已不知道飞向了何处。脑袋昏昏沉沉的,不大听使唤。 待行到自己的住处,眼睛却远远地便瞧见了上方牌匾上的龙飞凤舞的「远归」二字,怔忡了片刻,却又面不改色地踏上了阶梯。 他身后的老管家察觉到到主子这片刻的停顿,不动声色地招手唤来了候在殿外的一个下人,轻声吩咐了些什么,那人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顾瑾之走进正门,发现殿内早已有人候着了。这张府医在僕役们的催促之下,竟比顾瑾之先到了寝殿。 他有些踉跄地走了几步,坐到了床榻旁的桌前。沖候在一旁的几人挥挥手,斥退了一旁等候服侍的下人,只留张府医一人在殿内。 「有没有什么方子能暂时压住高热?」他的声音有些哑,喉咙发干,问出的问题却令张府医有些手足无措。 「王爷,这……」张府医为难道:「可是这药服下,过几日还会反覆。应当就此根治,方能一劳永逸啊。王爷——」 「我只问你有没有。」顾瑾之打断了他的话,长眉微皱,神色有几分凌厉。 「有、有的!」张府医窥见他的神色,原本佝偻的嵴背更压低了几分,颤抖地出声道。 顾瑾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神情缓和了几分,他无力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既然有,那便叫人去拿药。」 张府医浑身一松,颇有几分急切的退了下去。出了大殿,便急急忙忙叫人拿了药,亲自监督僕役煎了起来。 顾瑾之右手支起,有些倦怠地揉了揉眉心。困意袭来,手慢慢跌回桌面,便昏昏沉沉地趴在桌面睡去。 睡梦中,似乎也不很安稳。他依稀听见殿门开合的声响,很轻,但他依旧听得很清楚。 心里想着张向那老头儿是不是年纪大了,越发怕事了。他不就生了个小病痛,竟也紧张成这样,半夜也不让人睡安生。 于是朦朦胧胧睁了眼,在他想来应当是极有气势的呵斥:「出去!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但在来人看来,却是十足十的绵软无力,像是虚弱的野兽哼哼唧唧的亮出了锋利却并不摄人的爪牙。 轻轻一下,就戳到了他的心头上。 「呵——」温行远轻笑了声,看着趴在桌上意识还未曾清醒的人,顺毛似的,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慢慢悠悠的,竟又把人给哄迷煳了,缓缓又睡了下去。 把人给哄好了,温行远这才伸出双手,一手拢开乌髮绕过嵴背,另一只手环过腿弯,将人给打横抱起,轻轻颠了两下。 ——还挺沉。 这人打小习武,瞧着瘦削,身子倒是结实得很。 熟睡中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偏过头,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像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热度似的,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间。温热的唿吸撩过髮根,暖融融一片。 第4页 温行远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如玉的眉眼舒展开来,低头笑起来:「这么些年,竟还是老样子?」 他紧了紧双臂,将人抱稳了些,往里走了两步,便把人轻放到了塌上。细緻地将被褥给人掖好,保证夜晚不会再着了凉,便起身打算离开。 谁料,就在这时,床榻上熟睡的人却紧紧拽住了他的袖摆,轻轻喊了一声,声音几近于无。 他喊:「阿远。」 第二日顾瑾之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窗外鸟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刺目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柩,落了满屋。几乎快要照到了他的身上。 脑袋仍旧有些昏沉,但相较昨日,已经好了许多。起码意识十分清醒,不再是像昨晚那般强撑着了。 「来人。」他唤了声。门外早就准备好服侍的下人立马作鱼贯入,一个接一个的,端上了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洗漱用水、衣物、薰香以及配饰等等。今日无事,便又是一身张扬的红衣,灼人眼球。 待顾瑾之在下人的服侍下打理好自身,已是一刻钟以后。 像是早知道他这时候该醒了,端着浓黑汤药的老管家掐着点儿进了屋,恭敬地立在一旁。 转瞬间,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儿充斥着整间寝殿。那味道,绝对算不上好闻。 顾瑾之觑了他一眼,看他佝偻着腰背,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吩咐道:「药放着,你自己找个地儿呆着。」 老管家乐呵呵的应下了,转身放下药碗,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是,王爷。」 「对了,」顾瑾之有些迟疑地问他,「昨夜,是你进了寝殿?」 昨晚他迷迷煳煳是察觉到有人进来,可后来不知怎么,竟又沉沉睡了过去。原本他以为是管家,还下意识呵斥了一句。 可这老头儿怎么看也不像能够令他毫无察觉得将他挪到塌上的人……就老头儿这身体,他人还没扶起来,怕是他自己就先倒了。 况且,这药来得也太及时了些…… 「昨夜并不是老奴,是温公子。」张向笑眯眯的答道,接着生怕自家王爷没听清似的,又补充道:「今晨这汤药也是温公子算好了时辰,想着您这时应当醒了,亲自安排人按着时辰给您提前备着的。」 「哼,」顾瑾之轻轻哼了声,也没问管家温行远是谁请来的。这老头儿瞒着他做的事儿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只是有些别扭地说了句,「多管闲事。」 「阿青。」他随手点了个身边人,吩咐道:「去库房挑两件儿东西,送去温府,就说是本王的谢礼。」 「是。」阿青是个小个子青年,是个话篓子,但胜在行事机灵。他领了命,急急忙忙地退下了。心里琢磨着该挑两件什么样的物件儿才合适。 他服侍王爷多年,对两人间的关系也有几分了解。 王爷自小与温公子交好。温公子又是王爷当年在太学时的伴读,两人向来形影不离。去岁两人接连及了冠,却也没有疏远对方,还是如同年少时一般,十分要好。 但是王爷今日的态度却有些难以捉摸。要是这礼过轻,保不准让温公子觉得王爷如今轻视他了。礼过重,又怕揣摩错了王爷的心思。须得正正合适。 「难吶……」他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加快脚步向外走去,却不小心撞上了前方来的人。 「哎呦——」被撞那人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抬头瞧见是王爷身边服侍的人,刚起的火气又给压了回去。恭敬道: 「小人方才急了神,并非有意冒犯。」 「无事。」阿青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方才原也是他的过错。 「如此急性是为何事?」他问道。 「是有客来访。」那人回答。 「那我便代你进去禀告一声。」这礼物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来,阿青便先给自己揽个活儿。 「来客是何人?」他问。 「对方自称是沈秋生,似乎是本次科考的状元郎。」 得知了来人是谁,阿青快速转身进殿通报了一声。退出来,便又朝库房去,接着挑礼物去了。 顾瑾之听了阿青的通报,不知这沈秋生此时拜访有何目的。他此前可从未听说过此人,昨日酒楼一瞥,也不算正式见过。挑着这个时间来访,怕是没什么好事。 「派个人去告诉他,本王最近有别的要紧事,让他过两日再来。到时本王得了闲,再亲自招待他。」顾瑾之吩咐道。 上个月他不过路过「鸣翠楼」时朝着楼上的美人儿们调笑了一句,引得美人竞相从栏边扔下手帕,满街盈香。不知那群言官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儿,第二天竟齐齐上奏弹劾他。 什么「行为放浪」「有损皇家威仪」「不知廉耻」……天知道这群老头儿哪里来的这么多忌讳,一条一条的,有些怕是连他们自己平日里也没有遵从过,偏偏一个劲儿地朝他头上套。 他好好一个闲散王爷,他们硬是想将他改造成本朝皇室中人行为典范似的。 在他想来应当是吃饱了撑的。可皇兄不知道怎么回事,拉着他念叨了大半个月,念得他已经半个月不敢进宫了。 昨日方才殿试放榜,今日要是见了这沈秋生,保不齐哪一天这群言官又参他一笔,皇兄又要来找他念叨,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最近可是刚刚才逃开皇兄的念叨,可不想马上又迎来第二次。 第5页 免去了麻烦,顾瑾之望着桌上浓黑的药汁又犯了愁。强行憋着一口气,将汤匙扔在一旁,两手端着碗一口气闷了下去,口中顿时充斥着一股子呛人的苦味儿,刺得他忍不住咳了两声,眼里泛起了泪花。 余光瞥见托盘里一方白色的锦帕整整齐齐叠着,中间鼓起小小一块。毫不迟疑地打开它,果然看见一颗小小的蜜饯躺在其中。 捏起蜜饯放入口中,丝丝的甜意瀰漫开来,顿时盖过了药的苦味儿。 顾瑾之抿着口中的蜜饯,轻轻啧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还挺会挑。」 「槐花味儿的。」 第3章 徐州旱灾 顾瑾之在府中窝了几日,实在是找不到事情干了,终于想起来前两日有个叫沈秋生的来拜访过他,而他瞎扯了句过两日亲自招待人家。 于是吩咐下人去给人象徵性地递了封请帖,请人家到府上一叙。谁知道派去的人回来却禀告说沈大人如今正在翰林院当值,还不到下值的时辰。 他琢磨了一下,决定亲自去翰林院走一趟,毕竟是他先煳弄了人家。况且这个时辰,既然身为翰林院修撰的沈秋生都还在当值,那温如归那个编修肯定还在当值。 正好顺道去看看温如归。 做好了打算,顾瑾之收拾了一下,便独自一人进了宫。打算先去给皇兄问个安。 他已经大半个月未曾进宫,但宫内当值的太监宫女基本都认识他。一个个的见了他,还会笑着问安。 他自小在宫里长大,小时候又调皮,大半个皇宫几乎都被他逛过,宫里的老人几乎都见过他。因着从小便性情活泼,又长得好,母妃出身又高,几乎所有人见到他都愿意哄着他,因此在宫里口碑不错。 为了确认皇兄不会再拿着上次的事情来逮着他念叨了,他特意找了两个小宫女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 在宫里伺候的哪个不是人精,听了他的话就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思了。不过那两位宫女倒也没有迴避他的问题,只是含含煳煳地提醒了他一句「皇上如今已经消气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顾瑾之没有半分负担的就朝着内廷走去。 那两个小宫女完成了皇上吩咐的事情,也连忙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顾瑾之到殿门外的时候,他皇兄正在处理政务,下方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显然,这是又遇到什么了难题,这些大臣们却给不出令皇兄满意的答案来。 守在殿外的侍卫见他来了,正想进去通报,却被正巧出门的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张宛给拦住了。大太监笑眯眯的将顾瑾之给拉进了内室,直接越过众位跪伏着的大臣,拉到了御案边上。 皇上见他来了,才缓和了神色,长袖一甩,冷哼一声:「要是两日后再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你们便亲自到徐州去看看那里的百姓如今的处境吧!退下吧!」 下方的大臣们忙不迭退了出去,赶着回府琢磨别的法子去了。 「皇兄,徐州这是出什么事了?」能引得皇兄这般大发雷霆,想必不会是件简单的事。他方才可是在那一群大臣里看见了右丞相,右丞相一向是皇兄的左膀右臂,以往许多疑难事务都是右丞为皇兄出谋划策。 今日之事,竟连右丞也处理不了,徐州怕是出了件麻烦事。 「是旱灾,徐州去年便闹了旱灾,当地官员竟无一人上报。如今才有人捅出来,已是为时晚矣。」一身明黄的顾怀之皱着眉头,眉宇之间尽是忧虑。 「既是旱灾,那派人到徐州送几批粮食,先缓和了百姓的饥荒,再想法子自邻州通水,暂时解了这干旱不行吗?」顾瑾之提议道。 顾怀之笑了一声,有些无奈的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徐州出现旱灾已有一些时日了,百姓饥荒也闹了好一段时间,朝廷不是没有粮食,而是这粮食恐怕送不到当地百姓手上。」 「如今我烦心的事正是这百姓的处境。饥荒闹久了,许多百姓落草为寇,为了几口粮食不惜杀人害命。若是朝廷下令送粮食到徐州,恐怕半路就会被那些盗匪劫走,根本到不了百姓的手上。」顾怀之接着说道。 他这皇弟哪儿都好,出身好,人长得好,脑袋也灵光,就是打小没见过什么阴暗的事情。从小是被母妃和他宠大的,没经歷过事儿。有些事情,原就不能只看表面。 「朝廷的军队,怎会护不住一批粮食那些个盗匪,真有这么厉害?」顾瑾之有些不能理解。在他的认知里,大周在皇兄的统治下,向来是无往不利的。 「阿瑾,外面与郢都不一样,这里是皇城,是天子脚下,是没人敢放肆。但是徐州不过是大周的一个边境州郡而已,徐州不比郢都,百姓安居乐业。徐州此番闹了饥荒,盗匪激增。现下他们为了一口粮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是拿命在拼,而朝廷的军队安逸太久了。二者相对,胜负难料。」顾怀之耐心地跟他解释。 大周的军队在十数年前或许还能算一支雄师,但在如今,却是难说。 「那皇兄,我大周的军队如今……」顾瑾之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有几分难以启齿,「真的如此不堪吗?」 面对百姓化作的盗匪竟都未尝有一胜之力。 顾怀之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并非如此。若是派兵强行镇压,免不得要和当地百姓起冲突。如今的大周虽无内忧,但外患仍在。若是此时激起了百姓的怨愤,大周所要面对的可就不止眼前这些了。大周如今缺的不是能战的士兵,缺的,是一位足以震慑四方的将领。」 第6页 他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周的军队,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了。或许不久后,大周便会迎来这场战争。」 顾瑾之没有他皇兄这般敏锐的政治嗅觉,他只是莫名的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皇兄,若是……」顾瑾之神色一正,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覆几次,他才有些忐忑地开口,「皇兄,你说,我如今去学,我能成为你所说的将领吗?」 他自小习武,武功不算差,若是于大周有用,他如今去学,会不会…… 但顾怀之却是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却话锋一转,避开了他的问题:「阿瑾,你今日来找皇兄有何事?我记得你可是大半月未曾进宫了。」 皇兄这是否认他了吗? 顾瑾之捏紧了拳头,有些不甘心,却还是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我今日进宫,是想向皇兄讨一道旨意。」 「噢?什么旨意?」顾怀之有些好奇。 「我想讨一道能够自由出入翰林院的旨意。」顾瑾之回答。 「翰林院?」顾怀之明了。 阿远昨日刚进了翰林院当值,阿瑾今日竟就迫不及待地来向他讨旨意来了。这两人还真是一刻也离不开对方啊。虽说两个孩子几乎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两人的关系好得令他也有些艷羡。 顾怀之大手一挥,爽快的答应了:「这有什么,我这就传令下去。」 一直候在一旁的张宛得了令,招来殿外的小太监,耳语了几句。小太监点点头,下去传皇上上口谕去了。 顾瑾之得了旨意,却没有来之前所预料的那般欣喜,只是沉默的退了出去。 「张宛,你说阿瑾真的能担起大周如今的这一支『曾经的雄师』吗?」顾怀之立在原地,看着顾瑾之的背影一寸寸缩小,直至再也不见。 「陛下,您既如此说,心中定是有所决断了。」老太监依旧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接着说道:「您如今担忧,不过是还当瑾王爷是个小孩子。但其实他已经不小啦!已经及冠了,不算小孩子了。」 顾怀之有些恍惚:「及冠了啊……」 「您从小看着王爷长大,心里自然是将王爷当作孩子来看。您比王爷年长十二岁,从小就爱往身上揽担子。其实您在王爷这个年纪的时候,做的事情可比您如今给王爷准备的要难多了。您自己心里不是也认为,王爷能做好吗?您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况且,王爷身边还有温公子呢。」张宛说道。 其实顾怀之心里都明白,只是有几分感慨罢了。 当年那么小一个糰子,日后也是要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这厢顾瑾之离开皇宫,原想直接回府,哪成想竟鬼使神差走到了翰林院。守在外面的守卫刚得了皇上的口谕,见他来了,还以为是要进去,连忙上前将人请进了内院。内院服侍的人上前来,恭敬地给人上了热茶,又无声的退下候在了门外。 顾瑾之有几分心不在焉的一口口啜饮着手中的茶水,思绪还流连在徐州一事上。想着皇兄今日的态度,又有几分不是滋味。 温行远下值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手中的茶都已经喝尽了,却仍旧维持着喝茶的姿势。 他走到顾瑾之身前,右手两指屈起,轻轻地在桌上敲了两下。见人还是没反应,又加重了些力道,惊得顾瑾之手中杯子一甩,落在地面碎了一地。 守在门外的下人听见这一声脆响,惊得从门外探进半身来:「王、王爷,需要小的进来收拾一下吗?」 「不用,」顾瑾之缓过神来,剜了温行远一眼,随口回道,「一刻钟后再来收拾。」 「有心事?」温行远问他。 「没什么,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顾瑾之不愿与他多说,随口敷衍道。 温行远在桌边另一侧撩袍坐下,给自己添了杯茶,捧在手心,对着杯口吹了吹,浅浅啜了口,才开口道:「这你可骗不过我。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敷衍我之前好歹也走点儿心吧。」 顾瑾之犹疑一瞬,扭头看他,问道:「温如归,如果,我说如果,大周有一日和别国开战,你觉得我能统领一军吗?」 温行远放下手中的茶,看着顾瑾之的眼睛,问他:「你去见了陛下?」 顾瑾之沉默,算是默认了。 「陛下的性格你比我更清楚。没有把握的事情,陛下从来不做。你平日里见多了陛下温和的一面,如今反倒忘了陛下真正的样子了。在当年那种群狼环伺的情况下,方及弱冠时便能将当初支离破碎的大周再次统一,成为大周的皇帝,陛下可不是什么善茬。」温如归道。 「若是担心大周的处境,大可不必。陛下今日能与你说,便证明他早有打算。」温行远笑了一声,又接着道:「至于你能不能领兵打仗,如今在我看来是不行的。但三五年后的事情,谁又能料得准呢?陛下大概也是这般想法。」 顾瑾之听他一番话,有些无力嘆了口气,开口道:「看来皇兄今日是给我挖坑了。」 原本就已经决定要让他上了,哪知道行动之前却还要熘他一圈儿。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就脑子里没啥关于国家的点,皇帝的话就是瞎编的……大家体谅一下,谢谢。 第7页 第4章 剑舞飞霜 自打上次入宫后,顾瑾之再也没进过宫,也没到翰林院闹腾,反倒是安安静静的在府中呆了好几日。 这几日里,时不时的,温如归这个大忙人却还会来串个门。 分明是日日都须得当值的时间,却还每日都能抽出空儿来府上打击打击他。 「顾子瑜,你今日练哪一式?」温行远一如既往的一身白衣,样式不尽相同,仿佛这人走到哪儿都是这般公子如玉的模样。 但顾瑾之清楚,这人内里可是黑透了。 顾瑾之自顾自地挽了朵剑花,挥剑往前一步,脚下发力,手中动作不停,行云流水的来了一式今日刚学的—— 「剑舞飞霜。」温行远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顾瑾之蓦地回头,他今日刚习来的招式怎么这人又知道了? 「我是没见你练过,」温行远手里捻着不知哪里来的糕点,笑眯眯的补充道,「但架不住我读书多啊。」 顾瑾之知道温如归一向喜欢读些杂七杂八的书,但怎么也没想到像这种他好不容易找皇兄要来放在书房里的孤本对方竟然也读过。 不对,他这本不是孤本吗?温如归是从哪儿看的?! 「当然是你的书房啊。」温行远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 顾瑾之:??? 「这本书是好几年前看的了,谁知道你时隔这么久会拿出它来练?」温行远似乎是有些不能理解。 顾瑾之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说道:「这一招可是从前大周名将镇远侯周玘的成名式,你不知道,周玘可是多少习武之人嚮往的极致。」 「要是能达到周玘那般的境界,要达到皇兄的要求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温行远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这周玘真有这般厉害?郢都的许多话本中倒是将他的武艺形容得『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不过我从前以为那不过是百姓将他美化过了头。」 顾瑾之对他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还真是什么书都看啊。话本里当然是美化过的,不过他本身的武艺本就足够高明。」 「算不算得天下第一暂不可知,但要说是当世前列这可是无法辩驳的。」 「你就这般肯定?」温行远问他:「万一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呢?」 顾瑾之却前所未有的肯定:「他很厉害。我确定。」 顾瑾之没告诉过任何人,他见过周玘,这位在大周颇具传奇色彩的将领。 在他十五岁那年。 大周北部,钦州。 漫天黄沙飞舞,就连天幕似乎也被笼在这无尽的飞沙之下。 顾瑾之一下一下的踩着脚下细软的黄沙,每一步,都会陷下去半截小腿,再抬起时几乎整只鞋里都灌满了黄沙。再次踩下去时,脚下便硌着一层沙,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很。 这是顾瑾之在黄沙中行进的第三天。 前两日耗干了他出发前的踌躇满志,今日便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走出这片该死的沙漠。 「该死的,这风沙什么时候才能停……」顾瑾之身侧一身黑肤的异域人操着略显生硬的大周话说道。他是来这边做翡翠生意的,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这种天气。 「真是奇了怪了,」他前方的引路人低声嘟囔了一声,「前两月风沙分明没这么大……」 霍里是这一带有名的引路人,能在沙漠里找到方向。他祖孙三辈都是干这个行当的,对于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从未出现过眼下的情况。 原本计划的路程是两日,但这已经是第三日了,再找不到出去的路,他们这群人怕是会被困死在这黄沙之中。 顾瑾之伸出舌头舔了舔皲裂的下唇,却被突如其来的狂风灌了满嘴的沙。 「咳咳——」顾瑾之剧烈的咳嗽起来,原本就干渴的嗓子像是被锋利的齿刀锯过一般,扯得他喉管剧痛。 一旁的异域人见他咳得厉害,伸出手似乎是想帮他顺顺背,顾瑾之却一下子拔出了一直握在手中的长剑,噼手就将后方伸来意图取走他水袋的手给砍了下来。 「哎呀,」异域人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后方便有人将那受了伤的人拖了下去,他笑道:「小兄弟还真是警惕呢。」 顾瑾之嘲讽的扯了扯嘴角。 这异域人带的人多,从昨夜起,一路上没少用过这种声东击西的伎俩。可笑的是,中招的人还真不少。 如今还能不能走出这片沙漠都还没个定数,自然是手中的东西越多越好。他出于谨慎多准备了两天的食物和水,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自然就成了其他人的眼中钉。 一个十五岁的独身少年,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衣物,手中又握着能让人活下去的食物。 试问,谁不心动? 顾瑾之头一次瞒着皇兄独自一人出远门,没想到竟就遇见这么个事。 说是不后悔是假的,他现在就想回去抽当时偷跑出郢都的自己一大耳刮子。 要是没这档子事儿,他如今还在太学同温如归学《尚书》,忙里还能偷个闲,去宫外遛一圈儿。 顾瑾之正想得入神,前方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停下——」 顾瑾之蓦地抬头,却见前方领头的霍里喊完这一声,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表情逐渐变得有些难看。 顾瑾之绷紧了神经,仔细一瞧,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周围竟聚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影。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四周传来,激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8页 「是沙蝎子!」霍里大喝一声,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他极快的拔出了腰间的短匕,挥手挡开了冲到眼前的漆黑毒蝎。 「怎么会遇到沙蝎子?!」队伍中也有听过沙蝎子名头的人,顿时大惊。 这沙蝎子一般只在夜晚行动,夜视能力极强,且一向是成群出没,毒性极大。而且只要沾上了,必然会像狗皮膏药一般,甩也甩不掉。 如今还是白日,怎么会遇到成群的沙蝎子,而且队伍之中此前还没有任何人察觉。 顾瑾之在听见霍里一声喝时便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警惕的横在身前。如今瞧见周围密密麻麻的毒蝎子,手更快脑子一步,抬手便已经斩杀了蹿上前来的两只毒蝎。 「这沙蝎子有没有什么弱点?」顾瑾之咬了咬牙,开口道。 眼前的沙蝎子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凭藉他们这一群人根本不可能挡住。 「怕水!」前方的霍里喘了口气,加大了声音。 「沙蝎子怕水!」 众人面面相觑,但一时间竟也没有一个人拿出了藏在身上的水袋。 如今这水可是他们活下去的筹码,要是在这里将水给用了出去,谁知道之后还会不会遇见比现在更难的时候。 顾瑾之一咬牙,拿下了一直别在腰间的水袋,拔开塞子,对着前方成群的黑蝎泼了过去。 沙蝎子一接触水,果然向远处退去大半。霍里抓住机会,拉着顾瑾之便向外冲去。后方的人见状,也连忙跟上,冲出去大半。 剩下的人无法,又被沙蝎子团团围住,却又捨不得拿出自己身上的水来突围,只得眼巴巴地望着已经冲出去的霍里等人。 霍里摇了摇头,嘆了口气,冲着方才跟自己冲出来的几人道:「走吧。」 说着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顾瑾之也没说什么,神色淡淡的扭头便跟着霍里走了。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张了张口,说了句什么。 有人看出了他的口型,说的是:「好自为之。」 顾瑾之跟着霍里等人又走了几里路,却始终没有放松警惕。这风沙之中,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况且方才那沙蝎子也不见得已经被完全甩掉。 他水袋中的水所剩不多,要是今天走不出这片沙漠,到不了钦州城,怕是熬不了多长时间。 要是死在了这里,皇兄派来的人怕是连他的尸身也找不到。 「嘁——」顾瑾之嗤笑一声,要是被温行远那混蛋知道他就这么栽在了这里,肯定会在心底好好笑话一番。 岂不是太丢脸了。 他可不要死在这里。 正当顾瑾之思绪纷飞,鼻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血腥味。 「停下!」他低喝一声,原本就沙哑的嗓音几近破音。 「怎么了?」霍里率先回过头来,问他,脸上带着几分慎重。 如今他可不敢小瞧了这少年,方才若不是这少年足够果断,断出一条路,如今他们恐怕还在和那群沙蝎子耗着。 「有血腥味,」顾瑾之顿了顿,又接着道,「就在前方。」 霍里一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前方便传来一道人声。 「呦——」那人似乎是感嘆了一声,「小少年还真是敏锐啊!」 顾瑾之勐地抬头,是方才队伍中那个异域人! 方才这人没跟着逃出来,顾瑾之原以为他早已葬身那些沙蝎子的毒刺之下了。没想到这人如今竟一点伤痕也没有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今日之事与你们无关,不过既然被撞见了,那就别怪我——」异域人邪异的舔了一下下唇,口中响起一声极其怪异的哨声,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手下无情了。」 哨声响起后,四周密密麻麻的围过来的,竟就是方才众人见到的沙蝎子! 「先前的沙蝎子就是你召唤出来的?!」霍里大怒。这人竟在之前就像置他们于死地。 异域人无所谓的说道:「是哦。」 双方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却在这时,右前方的树丫上却幽幽传来一道人声,似乎十分虚弱的样子。 「你是不是还忘了我?我难道不才是你的目标吗……」 异域人大惊,扭头看去,惊惧道:「怎么可能?!」 他刚刚明明亲眼见到这个人咽气,还想着这个天下闻名的剑客也不过如此,怎么会…… 「本来还想陪你玩玩的,」那人声音一变,陡然提高了几个度,「但是你竟连小傢伙也不放过,那我可就不得不出手了。」 顾瑾之扭头往四周看了看,悲哀的发现自己确实就是对方口中的那个小傢伙。 自尊心极强的「小傢伙」顾瑾之正打算反驳,却被接下来的场景震得一时失语—— 他看见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一步从高壮的树上跃下,拔出腰间配着的长剑,似乎是随手挥了一剑,剑气带来的风沙却似乎被人操纵似的,竟自发的四散开来,触及四周的沙蝎子,这叱咤这片沙漠的毒蝎竟就在片刻间死伤殆尽。 「剑舞飞霜!」异域人惊惧,转身欲逃。 身后的人却比他更快! 一箭穿心! 作者有话要说: 温行远,字如归; 顾瑾之,字子瑜。 第9页 (周瑜老粉了2333,名字瞎取的) 这个剑舞飞霜比较中二嗷,大家不要在意…… ----------- 就因为名字,当时是想取书名叫《之子于归》的,但看文的姐妹说这个名字太文艺根本没人会点进来,所以就是现在这个名字啦! 第5章 圣上十五岁 顾瑾之怔怔地看着那个气息已经不再的异域人以及满地的沙蝎子尸体,脸上的表情还残存几分不敢相信。 没想到他们一群人对付起来都很吃力的沙蝎子,竟就被这人一剑就解决了? 十五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种大阵仗。 虽说打小是在宫中长大,见过的厉害人物也不少。但能及得上眼前这个男人的,寥寥无几。 「剑舞飞霜……」顾瑾之低声呢喃。 他应当是听过的,是在哪儿呢? 「剑舞飞霜!」他身侧的霍里却勐然回神,额角滑落几滴冷汗。 「你是周玘!镇远侯周玘!」霍里大惊。 「啊——居然还有人认识我。」周玘偏过头来,却没看一口道破他身份的霍里,而是看向了一直立在原地的顾瑾之。 「小傢伙,可算找到你了。」他笑了一下,原本冷厉的眉眼此时竟勾出几分风流模样。 「你兄长可是找你好几日了。」周玘说道。 顾瑾之这才勐然记起这已经是他离开郢都的第十日了,按照皇兄的性格,如今怕是快急疯了。 「你是兄长派来找我的吗?」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高大的男人,试探的往前一步,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兄长如今消气了吗?」 周玘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觉得有趣,下意识地逗他:「当然没有。你兄长说了,等你回去,要将你——」 「行了。」后方传来一道男声,打断了周玘接下来的话。 「既然人已经找到了,那就将人送回去。再继续呆在这里,麻烦可不少。」那人继续道。 顾瑾之回头,看见来人一身青衣,头上戴了顶帷帽,层叠的纱遮住了他的面容,颇有几分神秘。 瞧见来人,周玘原本笑着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嘴里嘟囔了句什么,顾瑾之没太听清。 青衣男子却像是听明白了一样,面纱下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嘴里吐出的话却毫不留情:「要不是你答应了江淮,我们现在的还在青州,那儿用得着受这罪。」 顾瑾之听者男人的话,心里猜测着男人的身份。 江淮是皇兄早年闯荡时用的假名,江是母妃的姓,两人看来是皇兄认识的人了。 高大的黑衣男人是当初的镇远侯周玘可以确认,那么青衣男子的身份…… 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男人轻轻笑了声,开口道:「小傢伙,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方叔叔。」 「方——」顾瑾之一顿,脑子转了过来,「不对吧。你是我兄长的朋友,要是叫你叔叔岂不是平白拉低我兄长的辈分。」 「你说是吧,周哥哥?」顾瑾之扭头看向立在旁边看戏的黑衣男人,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咳。」男人见小傢伙看向他,右手成拳放在唇边掩饰的咳了声,正了正神色,开口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方姓的青衣男子见没达到目的,似是有些遗憾的嘆了口气,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算完成任务了。」 他转过身,望向旁边静候的众人,随意道:「我们要把小傢伙带走,剩下的人随意。」 顾瑾之看着这位方才还想占他便宜的男人,下一秒就一副无情剑客模样的男人,想着这人还真像是话本里的江湖人。 爱憎分明,情仇随意。 后来顾瑾之的确跟着二人走出了这片困了他好几日的沙漠,不过后方不远处却缀着一个小小的尾巴。 看两人不提,顾瑾之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心里想着:这两人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凶嘛。 三人在钦州甩开了后面的尾巴,二人又将顾瑾之给送到了郢都城外,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进去。 「你们不是我兄长的朋友吗?应当是许久未见了,为何不进宫去坐坐。」顾瑾之问。 青衣的剑客却一声不吭,沉默的扭头站到了一边。 周玘将顾瑾之拉到一边,弯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皇兄大概是不太想见到我们的。」 「为何?」顾瑾之不解,三人不是朋友吗?看称唿应当是认识许多年了才对…… 「因为——」周玘再次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皇嫂从前心悦你方哥哥。」 顾瑾之:!!! 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而一旁的周玘却像是毫无察觉小傢伙崩裂的心情一般,又补充道:「你皇嫂从前是你方哥哥家的养女,准确来说你方哥哥还是你皇兄的兄长呢。」 周玘如同倒豆子一般说个不停,似乎是想为这次短暂的相遇补上一个美好的结局。 顾瑾之真心实意的挣扎了片刻,心里觉得自己不应该听下去了,但是想听皇兄糗事的心思渐渐攀爬了上来,逐渐占了上风。 于是他木着脸听了半个时辰皇兄少年时的糗事,心里一条一条的默默记下。 噢,原来皇兄从前暗恋皇嫂不得,磨了好几年才打动皇嫂。 噢,原来皇兄从前竟然如此好骗。 第10页 噢,原来皇兄十五岁的志向是拯救天下苍生。 …… 后来的顾瑾之当然是在听完故事以后回到宫中,被皇兄好好教训了一顿。 被罚了一个月的禁闭,又被迫抄了一边皇家那冗长无趣的规矩两遍。顾瑾之在那一个月内写完的数量,几乎抵得上从前十五年所有被他煳弄过去的课业。 顾瑾之抄得身心俱疲,脑子里不停循环的都是书中各式各样的规矩。就连夜里也会梦魇,看见面色严厉的嬷嬷正拿着戒尺教他规矩。 而他却一问三不知,该挨的打一下也没少挨。 醒来时嵴背都隐隐作痛,骨头像是被辗过一般。 更过分的是,他皇兄每个两日就会从宫里派人来将他这两日所抄写的纸页收走,带回宫里,再给皇兄检查。 最后不合格的又会被打回来,偏偏都是一些故意挑刺的理由: 这一张字迹太过潦草,那一张抄错了行,还有一张瞧着不太顺眼…… 不仅如此,温行远这厮还时不时的来府上大肆嘲笑他一番,然后就赖在他府上不走,就这么撑着下巴坐在案边瞧着他奋笔疾书。 口下还不留情: 「你这是什么字体?我记得当年教你书写的先生教的是颜体吧,你现在写的这字体要是被先生瞧见,先生怕是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学生了。」 顾瑾之忍。 大概是见他实在是抄得幸苦,温行远心中终于升起了一丝作为儿时玩伴、如今的伴读的友爱之情,从他手边拿了几页空白纸页,提笔蘸了他研磨好的墨,照着给他抄了大半天。 还别说,这厮模仿他的字迹还真是驾轻就熟,就连收笔时略微的停顿都分毫不差。 顾瑾之抄了两页,新奇的看着温行远在纸上模仿他的字迹,想着这人确实不愧神童的称号,无论学什么都奇快无比。 「哎,我说温行远,你从前也没帮我写过课业啊,怎么看你一副很是熟练的模样?」顾瑾之好奇。 「太学的先生们日日让我检查你的课业,这么些年了——」温行远提笔又写了一行,方才不紧不慢的道,「就是看也学会了个十成十。」 顾瑾之煎熬过了一月,终于解了禁。 他这一个月里,几乎手都快抄断了。没解禁的时候日日念着要好好在郢都撒一回泼,哪知道解了禁之后,却又失了这番心思。 在府里郁郁沉沉了三五日,脑子里忽地就蹦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要给皇兄写一本话本。 一本写满了从周玘那里听来的皇兄少年时期的糗事的话本。绝对精彩绝伦,火遍郢都。 顾瑾之脑子里有了想法,下笔如有神。窝在府中,闭门不出,就连温行远上门也被他拒之门外。不过半月,便写出了书的上卷。 心中寻思着找人来看看,最好是能与他同一战线还不畏惧皇兄的人。 温行远绝对不行!东窗事发之前一定会先把他供出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对了,皇嫂! 顾瑾之第二日就急急忙忙进了宫,却没去见他敬爱的皇兄,而是扭头就去找了皇嫂。也就是当今的皇后——方瑶。 好巧不巧,正赶上了他皇兄正在皇嫂宫中,两人正腻腻歪歪。 听见脚步声,他皇兄率先转过头来,见是他,用眼神横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让他识趣点。 顾瑾之乖巧一笑,却没退下去,而是望向了一旁的皇嫂,撒娇一般的道:「皇嫂,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皇兄面色一变,又横了他一眼,开口就打算直接赶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今日我和你皇嫂有事,要不明日——」 方瑶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眼神示意他出去,又看向身前的少年,眼里的溺爱几乎藏不住,她问:「阿瑾要给我看什么呢?」 顾瑾之看着他皇兄慢慢的走出去,心中的笑意几乎止不住。 方瑶也算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说是皇弟,其实也几乎是当作孩子养大的。她膝下无子,也就对这唯一的一个格外疼爱。 顾瑾之看皇嫂的表情就知道,这一步走对了,皇嫂绝对会站在他这一边。 于是鬼鬼祟祟的伸出了进殿后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皇嫂。 方瑶接过少年手中的外页泛黄的小册子,定睛一看,只见那册子正面颇为花哨的题了五个大字,几乎占了整个外页—— 《圣上十五岁》。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在皇上皇后面前自称我,就是因为比较亲,然后本朝民风也比较开放,限制相对较少,这样应该能圆? 第6章 青州寻人 于是那一日过后,郢都城内如雨后春笋般涌出了好几处书社,书社中的话本不知怎的,竟就迅速进入了郢都百姓的家中,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今圣上在百姓们口中的形象,一时间竟变得极为亲民。 不仅是百姓,甚至是许多大臣们的府中,也有家中小辈偷偷收藏了话本,在闲暇时亦十分沉迷其中。 一时之间,在郢都,几乎人人都听说过这一奇书。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圣上十五岁》这一话本供不应求。茶楼酒肆中的评书人更是找到了机会,将这书中名场面编成小节。 只要每场能说上「圣上千百江湖客中三进三出」「镇远侯周玘一人挡敌军千万人」「圣上与中州方氏女不得不说的爱恨情仇」这其中一场,那当日必定会收穫看客们的一众叫好之声。 第11页 这话本,的确如同顾瑾之所料,一时火遍郢都。 而顾瑾之,在皇嫂的庇护下,也成功逃过了他皇兄的责骂。 「顾子瑜,你笑得这般瘆人,是在想什么?」 顾瑾之勐地回神,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正在演练的招式,手中长剑垂在一侧,而温行远不知何时竟走到了他身前。 院角正盛开的桃树被午后凉风一拂,不紧不慢地,又落下几瓣桃花,一摇一摇的,不偏不倚正落在温行远发顶。 顾瑾之看他一无所觉的模样,心下好笑,却也没有提醒对方的打算。 却不料,温行远瞧着他鬓边,亦是一笑。 许是春风醉人,桃花香扑了鼻,各有心思的两人,竟也仿佛短暂地回了少年时。 情谊两相通。 顾瑾之再次见到温如归,是在两日后。 彼时他正挑了把顺手的长.枪,在王府中的空处随意舞着,没什么固定的招式,仅是随心。 温如归到府上来,却也无人通报,下人们只是任他独自一人进了府。他也未曾向府中的下人问询,直直的便走向了顾瑾之所在的地方,像是早知道人会在这里。 远远的,他便瞧见顾瑾之一身红色劲装,手中长.枪扫过地面,掀起一阵飞沙。 「瞧着确实有几分样子。」温行远心道。也无怪乎这人常常自得于武艺。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了,顾瑾之手中长.枪一收,随手将其立在了一旁,便理了理衣摆,走进了一旁的廊中。 「怎么今日又有空闲到我府上来?」伸手接过候在一旁的下人早已准备好的帕子,随意的抹去了脸上的汗珠,顾瑾之才问道。 「怎的我平日里就不能到你府上?」温行远反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顾瑾之喘了两口气,才算是真正缓了过来。 「今日来见你,的确是有事相求。」温行远也没有故意卖关子,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我明日便会启程前往徐州,想借你手下人一用。」 顾瑾之一顿,问他:「皇兄将这事派给了你?」 这些个大臣想来想去竟然就推了个晚辈出去?皇兄竟然会同意这个办法,也是脑子煳涂了。 「陛下并不是派我一人前去徐州,而是将今次科考前三都派去了徐州。」温行远一见他沉默,便知道他的心思,解释道。 「看来皇兄是想重用你们三人了,此番便是给你们的考验。」顾瑾之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不过此番徐州之行,的确是兇险万分。 「说吧,你想借谁?姜宁?」姜宁是他手下功夫最好的一个,路上带着,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温如归借姜宁也…… 「不,我要李平。」温行远接下来的话却完全超出顾瑾之的预料。 李平是他手下的情报好手,但身手却只能算一般。收集情报确实是箇中好手,但遇到险境可没法护住他。 顾瑾之皱了皱眉头,想劝解他一番,但看他的神色,却又打消了念头。 也罢,这人永远是这副样子。 「行吧,」顾瑾之无可奈何地摆摆手,随了他去,「我明日一早便叫他到你府上。」 温行远得了人,却也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从袖中不知掏出了个什么东西,打开扣扣嗖嗖的折腾了半晌,才递给了顾瑾之。 顾瑾之还没来得及细看,温行远便像是终于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似的,扭头毫不犹豫地向府外去了。 像是知道他在看似的,举起右手如同挥别一般,分外潇洒的说道:「这小珠上染了我养的信使熟悉的固定香料。到时收到我的信可别以为是哪个野小子的。我没准就正等着你救命呢,顾子瑜。」 顾瑾之打开手中的小木盒,果然见其中整齐的放了几颗翠绿的玉珠,闻着没什么特殊的味道,想来是只有信鸽才能闻到。 见温如归已越走越远,顾瑾之才像刚回过神来似的,对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声:「谁有时间接你的信啊,本王爷可忙着呢。」 「这人还真是……」顾瑾之摇了摇头,却还是将手中的木盒小心的收了起来。 这人一去,不知归期,要是真遇见了麻烦,怕是也不好解决。 翌日方破晓,温行远三人便已在郢都城外与众人作别。温行远带了自家的下人,另两人都是平民出身,仅带了一名随侍。虽说二人身份不及他,但此次徐州一行,三人身份都是朝廷的使者,负责护送的也都是朝廷的人。 人不多,但贵在精。二十人皆是禁军中的好手,对付一些寻常流民足矣。 这一路走的是官道,想来也不会遇到大批盗匪聚集的情况。 三人与随侍占了两辆马车,马车宽敞,三个大男人谁也挨不着谁,车内的气氛却十分诡异。 温行远这人,在外人面前,总端着几分,不败原先神童的名声。沈秋生瞧着与他差不多,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三人寒暄时脸上时不时才会露出点十分客套的笑容。 反倒是榜眼赵瀚深,瞧着有几分老实相,脸上一直挂着略显憨厚的笑容。 不过温行远在放榜后读过这人的文章,看这人在殿试时所写的文章中展现出来的狠劲儿,这人绝非他表面这般憨厚。 此次殿试前三,只他一人行事偏向保守,而另两人在关于治国的论点上,皆是较为激进的做派。 第12页 其实他三人笔力相差不多,要是细细看来,或许他还略占上风。但另两人的观点,却是更能合陛下心意。 温行远受祖父温太傅的影响,行事与观点向来偏向保守一派。但看今年的局势,若是他不试着变通,怕是得不到陛下的青睐。 陛下待此番事了,怕是即将会有一番大动作。 ——他也得早做准备。 这厢顾瑾之从手下人那里得了温行远一行已经离开郢都的消息,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又开始在府中捣鼓起他的刀枪。颇有一副不大成不出府的架势。 只是第二日,宫中传出的一道诏令却是独独将顾瑾之一人召进了宫。 顾瑾之进宫本无需诏令,因那是兄弟间的事情。如今皇上既下了诏令,那便不是家事,而是国事了。 「皇兄,召我何事?」顾瑾之跪在御前,神色恭谨,竟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姿态。 「阿瑾,皇兄想让你去办一件事。若是此时办妥了,那徐州便也不是什么大患了。」一身明黄长袍的顾怀之坐在案前,颇为威严的说道。 顾瑾之一愣,原本垂下的头勐然抬起:「皇兄是想将我也派去徐州?」 徐州已有温如归三人,若是再加上他…… 「不,」面色威严的帝王忽地展颜笑起来,原本就得岁月钟爱的脸庞之上难得的竟带上了几分少年意气,「我是要你去青州找一个人。」 「若是你能找到他,那么便拜他为师吧。」 「你带我一句话去,他必然会倾囊相授。不过他那个人……」 顾怀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竟有几分咬牙切齿,不过下一瞬他便恢復了威严帝王的模样。 顾瑾之一怔,拜师…… 是何等的人物,竟连皇兄也请不动,须得他千里迢迢赶往青州。 「皇兄,那人是谁?」顾瑾之话语一顿,又接着道:「还有,那句话……」 顾怀之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却没说那人是谁,只是回他:「只要你遇见他,你便知道了。」 「你告诉他:这是他欠我的。」 在这一次单独的召见之后,郢都的大臣们却再也没听到过风声。仿佛那一日的召见,也不过是同往日一般寻常的兄弟久未见的叙旧一般。 瑾王爷再次在王府中闭门不出,他的身影不再出现在郢都众人眼前。 其余大臣们见怪不怪,反倒是府邸相挨着太傅与右丞两人接连嘆了口气。 两人皆是老臣,自小便看着陛下长大,虽说伴君如伴虎,但这些年来陛下的火也从未烧到过他二人身上来。 究其原因:一是年迈,陛下待他二人还算敬重;而是他二人知轻重,懂进退,从不倚老卖老。也算有一颗忠君之心,摸得清陛下的心思。 「风雨欲来啊、风雨欲来……」年近古稀的老太傅颤巍巍摸了吧鬍鬚,佝偻着腰背进了府中。 不消片刻,便有下人来关闭了府门。并传出了消息——太傅身体不济,三月内不见客。 旁边的右丞也是一样的道道,不过他须得日日上朝,总不得遇见几个看不懂眼色的。 不过右丞可是活了几十年的老人精,笑眯眯一顿忽悠,便将人忽悠得离了题。待反应过来时,那老人精早已遁了。 朝廷这边热闹,而正「呆在府中」的瑾王爷,早已离开了郢都,骑上了赶往青州的快马。 去寻他「日后的师傅」。 作者有话要说: 顾瑾之:谁有时间接你的信啊? 日后,真香! 第7章 入青州 走走停停数日,顾瑾之可总算踏进了青州境内。 他从前未曾来过青州,只常听人说这里地处南方,是有名的鱼米之乡,风景秀美,百姓生活比之郢都也丝毫不差。 如今看来,却觉得有几分异样。 这里不过是刚入青州管辖范围,一路上竟就遇到许多面色蜡黄的行人,一路上村庄中亦是许多人家门户紧闭。分明是隔壁的徐州遭了旱灾,如今所见这青州的境况,看起来更像是本应出现在徐州的。 入了城镇,这景象更是突兀,街上行人只三两,稀稀落落的,缀在空旷的街道之上。 「姜宁,你去找人问问。」顾瑾之在马上随手招了身边一同出行的手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姜宁得了令,几个飞跃间便没了影。 顾瑾之今日穿的是一身亮眼的红,纵身从雪白的骏马上跃下来,利落的点地。对着身后跟随他的几人招了招手,示意人跟上。便牵着马慢悠悠的,朝着前方还营着业的客栈走去。 「这位客官,您是住店还是打尖儿?」似乎是已经许久未曾进过客了,堂内的店小二一见他衣着华贵,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忙笑着迎了上来。 顾瑾之打量了一番店内的摆置,心中还算满意,原本他们一行人也就好几日未曾好好休息过了,今夜正好休整一番,养养精神。 故而对店小二还算和悦:「住店。四位,要两间上房。」 店小二一听,极有眼色的招唿了个伙计将几人牵着的马匹牵到了后院马厩。躬身将几人请了进去。 「客官,您几位里边儿请。歇息片刻,便有人接引您们去上房。」店小二将人邀进了店,便急匆匆地向后厨跑去,似乎是想通知什么人。 第13页 顾瑾之坐在桌边,看着店小二离开的方向,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这掌柜的莫非还是个厨子? 「公子,这家店不太对劲。」立在一旁的属下见人走了,矮身凑到顾瑾之耳边。 「本公子知道。」顾瑾之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摺扇,唰的一下展开,颇有几分少年公子的做派,风骚至极。不过此处可无人欣赏他这般姿态。 顾瑾之侧头在身旁人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人点点头,便转身朝后院去了。 「公子……」仅剩的一位属下幽幽出声,「您把姜宁他们俩都给派走了,遇到事儿小的可护不住您。」 顾瑾之回过头看向一直缩在身后的小胖子,那扇子戳了戳他圆润的腰腹,气急反笑:「我说何勇,本公子养你有何用?吃白饭?」 何勇委委屈屈的耸了耸肩膀,小小的眼睛眯得几乎快要看不见:「这不是……这不是您非要带着我的吗?」 「你说得倒是本公子强逼着你来的一般。」顾瑾之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说道:「当初若不是你非求着本公子想来瞧瞧青州,本公子能带上你?」 「剩下那几个带哪个不比带你有用?」 何勇笑眯眯的摸了摸肚皮,说道:「公子莫气,公子莫气,小的没准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呢。」 顾瑾之睨了他一眼,摺扇一收,笑骂道:「你倒是自信。」 正在这时,方才进镇时被顾瑾之派去刺探消息的姜宁带着一身的寒气走了进来,面色十分凝重: 「公子,出人命了。」 顾瑾之面色一肃,收起了方才玩笑的心思,拧眉问道:「怎么回事?」 姜宁正欲回答,一旁却兀地走近了个人,似乎是客栈的伙计,声音分外嘹亮:「几位客官,请跟小的来,上房已经备好了。」 顾瑾之垂在下方的左手隐晦的沖身旁的姜宁比了个手势,示意这家客栈也有问题,其余两人回房中详谈。一旁的何勇见状,连忙起身,凑到了伙计的身前,巧妙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伙计,上房在哪儿?我先代我家公子整理一番。我家公子这人吧,受不得脏乱……」何勇一边说,一边将人给扯上了楼。 顾瑾之见状,示意姜宁见机行事,便将拿着摺扇的手负在身后,慢悠悠的跟着两人上了楼。 待何勇将那伙计给忽悠下了楼,见顾瑾之进了房间,姜宁便眼疾手快地拉上了房门。 两人有话说,何勇便自发的走到了房门外守着,以防有人打扰。 房内,姜宁面色凝重的将方才的见闻说了出来。 顾瑾之手中的摺扇在身侧不急不徐的一下下拍着,他缓了片刻才问道:「你是说,你跟踪的那人是自杀的?你确定当时没有第三人在场?」 姜宁颔首:「属下确定。」 「也是。」顾瑾之敛眉,若有所思道:「以你的身手,若是那人能在你面前杀了人而令你毫无所觉,想必身手远在你之上。不可能未曾发觉你的存在。」 「你再细细描述一番那人的死状。」 姜宁便复述了一遍当时所见的景象:「属下原本只是瞧这人行踪鬼祟,便暗中跟随。哪成想在跟入一条小巷中后,这人便突然癫狂,暴起将自身的皮肉都给挠开了来。不过片刻,满身皮肉便无一处是好的。」 「属下原想阻止,又担心打草惊蛇,最后这人竟将自己给活生生挠死了。」 姜宁说着,身后陡然冒出几分凉气。纵然已经见惯了死人,但这种死法的,委实少见。 「噢?自己将自己给挠死?这是失了感官,抑或是难以自抑?」顾瑾之思索了一番,说道:「这种症状,倒像是中了毒。」 「公子,当真有这般阴毒的毒药?属下怎么从未听说过。」姜宁这些年也算为主子办了不少事,见过不少的手段,不过这般阴毒的药物却是闻所未闻。 「这天下你未曾见过的东西可多了去了。且不说咱们这大周,你也不见得便见过了全部的高手。」顾瑾之一笑,又道:「更别说邻国梁晋以及那神秘的离族了。」 「天外有天,这人外更是有奇人啊。咱们今日,没准就遇上了呢。」 顾瑾之话音刚落,面前的木门便被人一掌轰开,木渣四溅。 一道鬼气森森的声音传进来:「瑾王殿下看来是早就知道我这里是狼窝虎穴,竟还送上门来。想必是对自己极有信心的了。」 门外的何勇一颠一颠的挪进门,苦着脸哭诉:「公子,属下没拦住啊。」 顾瑾之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你是压根儿就没拦吧。」 他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羞:「还是公子了解属下。」 「看来瑾王殿下对付我等,的确是手到擒来啊。」被忽视在门外的老妪阴森森的说道,显然是对于方才两人的对话十分不满。 老妪见他二人还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冷哼一身,脸上的皮肉都快皱到了一起,十指成爪,便向两人抓去。 顾瑾之横过手臂一挡,发觉这老妪力气实在是大,不过一下竟已将他的虎口震得发麻,脚步朝后踉跄了两步。 身侧的何勇见状,正要上前,却见顾瑾之打了个手势,忙不动声色的朝房门处挪了两步。 屋内顾瑾之和那老妪正打得火热,虽说大部分时候都是那老妪占了上风,但顾瑾之却也滑熘得很,没让人给抓住。 第14页 躲是躲得狼狈了些,但却没受多大伤。 「小子,年纪不大,功夫倒是不错。」老妪贊了他一声,面色却陡然一厉:「滑熘是滑熘,不过老婆子我有得是法子让你再滑熘不起来。」 说完,竟是勐地加大了力度,袖中射出一道银白的丝线。 竟是巫蛊丝! 顾瑾之见状,连忙朝着上方喊了一句:「姜宁!」 一喊完,这厢房上方竟像是被人挖空了似的,一下子塌下来,乍起的飞灰霎时遮住了老妪的视线。 顾瑾之乘机一转头,便朝着事先计划好的方向而去。而那头,姜宁三人早已牵好了马,正等着主子脱身前来会合。 顾瑾之快速上马,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人夸了句:「干得不错啊,李安。」 李安的回答是一贯的简洁:「是您料事如神。」 顾瑾之也没说什么,这原本就是李安的性格。他与李平是兄弟,两人却生了完全不同的两幅性子。李平是个话篓子,李安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寡言高冷挂。 顾瑾之失笑,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就在这时,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矮小的人影,直直的站在道路中央。 「吁——」顾瑾之勐地勒马,伸手拦住了身后几人。 「等等,不对劲。」 几人停了马,却见那前方的人影直直的转过了身,露出了一张筋肉札结的脸。他一只眼已经瞎了,只留一只还睁着,左右脸被一条疤痕从右眼分割到左下巴。年纪很大,脸上的皮肉都纵了起来。 他直直的盯着几人,只看得人寒气直冒。盯了半晌,才桀桀的开口:「老夫可是恭候各位多时了。想来我家老婆子怕是被几位绊住脚了。」 顾瑾之心中不好的预感不断加重,不欲同他废话,飞身上前便打算快速解决。得到示意的几人也一同上前,共同攻向这老头。 甫一交手,顾瑾之面色便转为凝重,这老头子比方才那老妪更难对付! 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再过片刻,那老妪便追上来了。到时两人联手,他们几人更无胜算。 十数招过去,几人联手还是未能找到老头儿的破绽,几人心中更是焦急。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后方飞来,顾瑾之定睛一看:那老妪竟已经追了上来! 几人连忙飞身往后退,不欲纠缠,那两人会合,却紧追不捨。 突然,一道声音就这么幽幽在墙边响了起来: 「怎么大半夜的,也总有人扰人清梦……」 作者有话要说: 回学校了,支棱起来。 第8章 师傅好 顾瑾之扭头望去,却只见黑暗中那人屋檐掩映下一头乱糟糟的毛髮,实在是打眼得紧。 这声色听着有几分耳熟,他莫不是此前见过此人? 方才几人竟都未曾发现他,此人的功力,深不可测。 眼下情况危急,此人不知是敌是友。若是友还好说,但若是敌人,今日怕是免不得吃点儿苦头。 见目标愣神,正胜券在握的老妪二人却毫不在意突然出现的一人,直直的向着顾瑾之抓去。 「我说二位,一大把年纪了,还联手欺负小傢伙,这恐怕不太好吧。想当年您二位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鸳鸯侠配了,如今却落得连个小傢伙都欺负的地步——」 那人说着,竟直直的从墙上落了下来,在脸着地前随意地伸手往地面一撑,人便正正的挡在了两人身前。 老妪见此人挑破她二人身份,心下迟疑,出口试探道:「阁下既知晓我二人的身份,那便应当知道我二人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还请阁下莫要出手相拦。」 「这可不行,我这人虽非什么古道热肠的性子,但最是爱多管闲事。既然今天撞到我头上了,」这人顶着一头凌乱的毛髮,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是猖狂至极,「那在下便不得不管一管了。」 「哼!」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儿冷哼一身,五指成爪,「你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 「那便让老夫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顷刻间,老头便攻向他,招招狠辣,不留情面。 老妪看准时机,绕过他倾身朝顾瑾之抓去。袖中银光一闪,赫然是方才在客栈中放出的巫蛊丝! 她冷笑一声,开口道:「我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谁能得手?」 这巫蛊丝只要缠上人,就很难解开,端的是易缠难解。 顾瑾之见她袭来,连忙抽身向后退,一旁的三人见状,也急急上前帮主子抵挡。 四人对付一人,局势逆转,几人隐隐佔了上风,将老妪给死死压制住了。 不过另一头,战况可就激烈多了。 听那人的话,这老头子想必从前在江湖上也算有名的人物。如今虽瞎了眼睛,但练了这么多年功夫,怎么也比他们这些小辈要强得多。 那人却不止嘴上说的厉害,也真有几分真功夫。与那老头打得难捨难分,竟稳稳占了上风。 顾瑾之看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再加上之前似曾相识的话语,心中不由有一个猜测—— 这人,莫不是……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那人对战之余懒洋洋的转过头来,撩起了原先掩住面容的长髮,露出了一张顾瑾之极为熟悉的脸,与记忆中的人渐渐重合。 第15页 他张了张口,语气非常欠揍: 「哎,那边的臭小子,我说,见了长辈,都不知道问声好吗?」 顾瑾之一笑,原本凝重的脸色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他收了势,朝着那人抱拳,温温和和的喊了一声:「师傅好。」 周玘一下子没绷住,脚下踉跄了两步,面色难看,不过以他如今这模样旁人也根本认不出来就是了。 迁怒一般,他的攻势陡然加快,招式更加凌厉起来,不过数十招,便把面前的老头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老头一时之间难以为继,不能进半步,只得急急向后退去。 「走!」趁几人松懈之余,他作势攻向顾瑾之,引得那三人连忙回身。却陡然转势,反手便将那老妪从几人的攻势下救出。 知道今日是遇上了硬茬子,老妪也不多停留,见势便退到了一丈开外。 「今日不多与你们纠缠。」老头子脚步如飞,两人不过几步便消失在了几人的视野中。 姜宁见状,还想再追,却被顾瑾之一手拦住。 「穷寇莫追。」顾瑾之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语气不明: 「况且,日后再见的日子可不少。」 顾瑾之话音未尽,脑袋上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俊美的脸庞疼得一皱。 「哎,我说你小子,在这儿装什么高深。」 周玘没有半分罪恶感的接受了顾瑾之身后两人充满敌意的眼神,毫不在意的拢了拢那头乱糟糟的乌髮,露出了稜角分明的轮廓,问他: 「臭小子,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讹上我了?」 「并非是讹上您,而是您确实就是我师傅了。」顾瑾之笑眯眯的回他。 周玘眼一瞪,吹了口气,怒道:「你还说这不是讹上我了?我可是从未答应收你为徒,你小子一口一个师傅倒是叫得顺口,果然和你皇兄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瑾之一听扯到他皇兄,便不满了:「师傅你这就说得不对了,皇兄是不是好人我比你更清楚。而且皇兄同我说,这可是你欠他的。」 周玘一听是他欠的这话,竟少见的愣了一下,随后显得有几分无奈:「没想到那傢伙竟将这个人情用在了这里,看来是对你这个小傢伙寄予厚望了。如今倒是名正言顺的比他高了个辈分……」 他说完,却是语气一变:「还有,臭小子怎么跟师傅说话呢?不知道跟长辈说话要用敬称?啊?」 周玘手上用力,就像再给这不肖徒弟头上再来一下。顾瑾之却早有察觉似的,身体一偏,险险的避开了。 他不知从何处又拿出了方才在客栈时所用的摺扇,颇为风流的展开,遮住半边脸庞,眉目含笑:「您徒弟我好歹也是亲王之身,作为郢都有名的佳婿人选,您要是打伤了我的脑袋,这郢都不知多少名门闺秀要泪洒闺中——」 似乎是听进了他的自夸言语,周玘放下了手,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敲了下去。口中十分嫌弃:「你个臭小子年纪不大,心却大得很。就你这张脸,还不及老子年轻时的十分之一。」 「哎!您空口无凭,我这可是郢都女子票选出来的……」 当了半天背景板的三人见他二人胡侃,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那个,主子,您看这月黑风高的,咱是不是应当先找个地方歇歇。」最先开口的是何勇。 「主子,方才交战已损耗了大半体力,若是明日那几人又捲土重来,属下几人不好应付。」这是武斗派姜宁。 「主子,前方不远处有一处人家还亮着灯,属下先去问问,可否供我等歇息。」这是实干派李安。 周玘一听几人要去前方借宿,扭头一望,瞥见熟悉的宅邸,心下一抖,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去询问一番,若是……」 顾瑾之颇为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那一丝不对劲,摩挲着下巴开口道:「不对啊……看您这表情,师傅,难道这宅邸中住的是您的小情人,您今日是惹怒了人家,才被赶出了府,将自己搞成这般狼狈的模样?」 「怎会。」周玘故作冷静,维持着自己的形象:「为师怎么可能会被赶出来。」 顾瑾之听出他话里强撑的意味,不放过一丝让师傅落了面子的机会:「那么您是承认那里面住的是您的小情人咯?」 周玘几欲恼羞成怒,正要表明自己的地位,却被突如其来的女声吓了一跳。 「先生,主子让婢子来告知您一声:您若是今夜不回府,那日后也就别再回来了。」 女子的声音温柔似水,还含了几分笑意,在周玘耳中,却无异于催命符。 女子说完,也不管他是否听全了,听明了话意。传达完了主子的意思,便将脸转向了一旁看戏的顾瑾之四人。 「主子说了,远道而来便是客。您如今既认了先生做师傅,哪便是一家人了。」 女子说着,掩面一笑,雪白的纱衣轻扬,对着几人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主子说,既是一家人,那便不用客套,还请几位进府上小住几日。几位,请——」 顾瑾之颇为有趣的看了几眼女子,发觉她家主子还真不简单,竟一早便猜出他是来青州找周玘的吗?还是说,只是凭藉方才的动静,便推敲出了这一切? 他扭头看周玘的方向,却发现他这师傅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16页 不会是被方才的话给吓着了,方才急急赶回了府中吧。 「呵。」顾瑾之一收摺扇,理了理方才打斗中凌乱的衣衫,向着身后三人说道:「那便走吧。」 说完,又朝着女子一笑,温和的道:「烦请姑娘带路。」 「几位跟着婢子就是了。还请跟紧了,瞧清楚婢子的步伐。这府中路杂,容易迷路。」 顾瑾之不在意的一笑,这天下,又何处的路能杂过皇宫?他十岁时便能跑遍宫中上下前后,在此处还能迷路? 不过半刻钟后,走在这完全辨不清方向的府邸之中,渐渐昏了头,顾瑾之才打消了方才轻视的念头。 这府中瞧着构造简单,竟处处藏着玄机,一不小心,便会失了方向,迷失在其中。他方才不过一个晃神,竟就与几人分开了来,如今来来回回走了几道,竟次次都回到了原处。 这民间,果然是奇人辈出啊。 看这府邸的修筑,怕就是运用了皇兄曾给他提到过的奇门之术。怕是原先所见到的道路,都是假象,只有一条是通往内院的。 顾瑾之头疼的扶了扶额,嘆了口气。 早知道方才就跟进那女子了,还真是自作孽啊。 顾瑾之这边兜兜转转,而另一头,发现主子不见了的几人,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方才明明看见主子就在我身前,怎么一转眼就……害!」何勇挠了挠头,却想不起来顾瑾之是何时不见的。 另外两人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几人正打算回身去找人,却被突然出现的男人给拦住了。 「我说你们几个小子,人在府里,还能走丢了?况且阿穹已经去找了,你们几个还是好好呆着吧。若是迷路了,我可不想一会儿去找人。」 竟是周玘,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洗干净了脸,露出俊朗的面庞,竟让几人一时觉得他方才与顾瑾之的争论并非不无道理。 「我虽在这里住了不少时日了,但要论对这里的了解,可是比不上阿穹。」 而这时的顾瑾之,来来回迴绕了一炷香,却仍是在原地打转,忍不住急躁了起来。 「这奇门之术,竟如此厉害,完全找不到道儿啊……」 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你小子,可真是和从前一般,就喜欢瞎跑啊。」 顾瑾之睁大了双眼,手中摺扇一时定住: 「——是你。」 第9章 温如归来信 屋内,顾瑾之坐在早已备好的桌边,手中摺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静静听着桌旁的便宜师傅讲述着青州最近发生的事情。 脑子里一幕幕的回想着自踏进青州以来所见的景象,却陡然被周玘的一句话给惊住: 「你什么,他就是这间宅邸的主子?!」刚刚才知晓了对方名字的顾瑾之看着朝着他笑得一脸温和的方穹,面色一苦。 既然如此,那他方才在外边编排这宅邸主人是师傅小情人的话岂不是…… 周玘白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嫌弃,仿佛收了顾瑾之这个徒弟要折他多少年寿似的:「说了多少次了,臭小子,对长辈要用敬称。」 顾瑾之见好就收,见一旁的方穹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恭恭敬敬的朝周玘行了个礼。又顺手拿起桌上的杯盏,正式的给这还没什么实际名分的师傅敬了杯茶: 「师傅,您老喝茶,消消火。」 周玘一把接过茶杯,囫囵的一口咽了个干净,随即又重重的扣回了桌上,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 却也没有拒绝他这一声师傅。 顾瑾之瞧得好笑,心道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肠软,也是难得的守信义。 这一遭走青州,倒也不算枉费。 「如今青州的境况,不容乐观,你皇兄派你来此地,想必也不单单是为了让你寻个师傅吧。」一直坐在首位未曾言语的方穹蓦然开口,同几年前一样,一身青衣,姿态从容。 他不紧不慢地啜了口手边的茶,又悠悠的开口:「他那个人,从前还好些。如今可是很少做无用的功夫。」 顾瑾之如今也缓过了神来,他皇兄确实从不做无用功,此番派他前来青州,怕是之前便对青州的境况有所耳闻。 既是早已知晓,此番青州一行,恐怕就是对自己的歷练。 先是将温如归给派到了徐州,又将他给支到了青州,皇兄这是准备整治一番郢都了? 如今这青州百姓瞧着,倒更像是遭了旱灾的模样,不知徐州温如归那边,又是一番什么景象了…… 「臭小子!」方穹开口时在一旁安静如鸡的周玘一扭头,便看见了自己刚认的傻徒弟的表情,顿时来了兴趣,开口打趣道:「我说你个臭小子,是想到哪家的姑娘了,笑得这般荡漾——」 顾瑾之一愣,方才不过是想了一番徐州事宜罢了,周玘是从何处得出他是在想哪家姑娘的结论的? 温如归那厮哪里比得上那些如花似玉的娇俏姑娘,抱起来硬得硌手,脾气又大,一点儿灰也沾不得……除了他那张脸,还能让人容忍他几分。 这要是是个姑娘,除了自己谁能受得住他这么些年。 除了自己……顾瑾之突然惊醒,自己似乎被那傻师傅给带进了坑里。 要是被温如归知道他方才的想法,少不得又要嘲笑他一番。 第17页 顾瑾之想毕,颇有些迁怒意味的瞪了傻师傅一眼,开口刺了他一句:「我不过想着徐州之事罢了,您倒是以为人人都是您那般德行吗?」 周玘听他一说,怒气立马就上了头,张口就打算辩驳:「你小子说什么?你让阿穹说说,你方才那副表情,明显得就差说出来了。这还能——」 「哎!」坐在一旁笑而不语的方穹及时制止了两人接下来的要出口的话,温声道:「若是你二人再在我的院子里吵起来,那今晚你二人便自己到府外去寻住处吧。」 傻徒弟和傻师傅对视一眼,齐齐住了嘴。 「说正事,如今青州的情况,我如今也在派人暗中调查。」方穹屈指敲了敲木桌,门外便进来了一个下人。 他穿着最为普通的家僕服饰,一身灰布,就连脸上也灰扑扑的,却并不是抹了灰掩盖了他原本的模样,而是他的脸原本就是如此。 他的年纪有些大了,走起路来连脚步都有些颤巍巍的,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倒下似的。但他却一步步的走得很稳,一步一顿,极其有力。 「大人。」他对着几人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后便安静的立在了一旁,像是一座矗立的古钟,静默无声。 「刘叔,说吧。」方穹颔首,示意他说。 刘叔点点头,开口道:「老奴这些日子一直呆在青州城中,发现这城中不少蹊跷。」 「如今的青州城中,几乎已经没有余粮,百姓都是靠着家中从前攒的粮食撑着。城中此时正是飢闹成灾,但是青州州府却无人去安抚民心。反倒是这州府之中这半月来日日宴饮,惹得百姓十分不满。若是再发酵下去,怕是青州不久之后就会沦为百姓动乱的根源。」 「根源?」顾瑾之一怔,来之前皇兄不是说徐州已经爆发饥荒,百姓大都落草为寇吗?就算这青州如今闹起来,首当其冲的不应该是徐州吗? 难道说…… 顾瑾之的额头倏地落下几滴冷汗,心底一震,失声道:「徐州并没有爆发民闹?!」 所以一直以来出事的都是青州,而徐州不过是谎报上去欺瞒朝廷的假情报。 可皇兄既然知道徐州无事,为何还要将温如归三人派往徐州,而将他一人派到青州?分明在治国安民这一道上,他远远及不上温如归…… 方穹笑了一声,却没有肯定他的话,而是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不,徐州确实出了事。不过你不用担心另一个小傢伙,这点儿事儿对他来说,还不算无法解决。」 陡然听到「小傢伙」三个字,顾瑾之还没反应过来,眨巴眨巴了眼睛,才终于回过神来——方穹说的是温如归。 意识到他语气中的调笑,才不自在的抓了抓衣袖,小声辩驳道:「我并非担心温如归,我不过是担心徐州的境况罢了。」 「比起他,我还不如担心眼下的自己,毕竟刚入青州第一天,就差点儿丢了性命呢。」 方穹看了他一眼,也不戳穿他,少年人的心性总是内敛些嘛,跟当初的周玘并没有什么不同。 反倒是一旁充当背景板的周玘,见顾瑾之这般模样,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朝着方穹挤眉弄眼半响,张开嘴比了比口型道: 没、想、到、我、这、徒、弟、跟、我、还、是、有、些、相、似、的、地、方。 方穹瞧他一副蠢样,目不斜视地转开了视线,唇角却微微泛起了笑意。 这人还真是十数年如一日都是这个模样,似乎从未变过。 却在大厅中的几人都各有思绪的时候,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有些厚重。 随即门外响起了何勇的声音,一贯的充满活力:「主子,方才属下在院外抓到了一只信鸽。我看它一直在院子外面徘徊,似乎是想进来的样子,就顺手薅了下来。」 顾瑾之扶额,无力的喊他进来。这何勇莫不是瞎抓到了什么别的消息。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何勇端着他那胖墩墩的身体飞快地熘了进来,却在经过刘叔时脚步一滑,踉跄了一下,被刘叔伸出一双手给稳稳扶住了。 「小公子,小心些,别摔了。」刘叔沙哑的声音十分粗粝,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意。 何勇一笑,乐呵呵的冲着这个不知名的老人说道:「知道了,爷爷。」 「好、好……」 何勇站稳了,又献宝似的,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白鸽递到了主子面前,一副我干的好事你怎么还不夸我的表情。 顾瑾之有些好笑的伸出手接了那信鸽,原想着不知是谁家的信鸽倒了霉被何勇给抓着了。 哪成想那信鸽一触着他,便像是见了主人似的,急急的凑了过来,也不顾脚还被顾瑾之抓着。那急切的模样,倒是真像是来找他的了。 这信鸽绝不是他养的信鸽,竟然能识得他,怎么可能,他从未见过这一只信鸽。他只收过温如归—— 顾瑾之一愣,勐然想起来温如归离去前塞给他的小玉珠。又想起那人离开时说的话: 「这小珠上染了我养的信使熟悉的固定香料。到时收到我的信可别以为是哪个野小子的。我没准就正等着你救命呢,顾子瑜。」 温如归难道是出事了,这是写信向他求助来了吗? 顾瑾之连忙看信鸽脚边,果然看见一张裹得齐齐整整的字条,慌忙地打开,却见那纸条上工工整整写了两行字—— 第18页 我已抵达徐州,你在郢都如何?——温 顾瑾之看着字条上熟悉的字迹,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与温行远自幼时向来便是形影不离,就算有一人离开郢都,也会隔三岔五的写封信报平安。 如今温行远到了徐州,也依旧循着从前的惯例,给他送了信,倒是他,早已经将这码子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方才紧张的情绪一下子便消散无踪,心头一口郁气也总算唿了出去。 顾瑾之有些无奈地拍了拍额头。到底是多年的情谊,终究是放心不下。 何勇看着主子一会儿惊惧一会儿又舒了一口气的模样,心下不解,疑惑道:「主子?」 顾瑾之不答,反倒是一旁的周玘和方穹对视一眼,将何勇给赶了出去:「你家主子忙着去回信呢。走走走,咱们也该走了,别在这儿碍着人家。」 周玘一边推着何勇圆润的身体,将他推到来门外,一边拉着方穹的左手,将人给带出了屋外,一旁的刘叔见状也自觉地退了出来。 周玘拉着方穹扬长而去,何勇也不好听主子墙角,一晃一晃的离开了,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年迈的刘叔站在原地,紧紧的盯着那胖胖的身影离去,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 渐渐的,那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之外,刘叔也扭头颤巍巍的离开了,脚步仿佛如释重负。 而另一边的何勇却在踏进房门的一瞬间,靠在门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居然有人给我投雷和营养液,你们是天使!!!感谢在2021-03-07 23:22:08~2021-03-10 21:1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封城 翌日一大早,顾瑾之便带着他的几个属下换了便装,打算混进青州城查探一番。 天光微亮,青州城内还正是赶集的时日,本应当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是一片空寂。只偶有几个小贩无甚气力的吆喝两声,不像是揽客,倒像是在赶客一般。 不过这街上也无客人可赶,清清冷冷一片。 他们几人行在街上,倒是异常醒目。一看便是哪家金贵的大少爷带了家中侍卫出行,浑身上下都透着有钱二字。 「公子,我总觉得,他们看我们的表情是不是不大对啊。」何勇悄悄凑近顾瑾之,低声说道。 「总觉得像是在看什么饕餮大餐似的……」 顾瑾之一开摺扇,对着旁边的李安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句:「你去州府所在看看,注意不要暴露了。」 「是。」李安回道。 转身便朝着之前便已经牢记的青州州府的方向而去,片刻后就消失在了街角。 顾瑾之见势摺扇一收,对着何勇笑道:「那是当然,如今我们可是香饽饽。」 「走,公子带你去逛逛这曾经天下盛名的青州城。」说完便抬步朝着街边一处摊贩走去,似乎真打算逛一逛的模样。 姜宁一贯沉默的跟上了主子,几步走到了顾瑾之身后,随时防备着四周的变化。 唯有何勇一下愣在了原地,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似的,急忙跟上了顾瑾之,嘴里嘟囔了句: 「这青州,哪还有什么可逛的……」 「公子,您瞧瞧这个,绝对做工精緻,童叟无欺……」 顾瑾之一手接过那小贩手中的面具,拿到眼前,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似是觉得满意,伸手掏出钱袋付了钱,又扭头打量起摊上其他的物件儿。扭头看似不经意的说道:「不是说这青州城最是热闹,怎么今日一见,还不如咱们那儿……」 何勇迅速反应过来,接上了话:「公子,当初是您非要到这青州来,说是此处风光不错,可以游赏游赏。可谁知道……唉!要不咱还是回去吧?」 他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似乎真是想劝主子离开的忠僕。 顾瑾之犹豫了一瞬,似乎也觉得这青州的景致不合预期,开口道:「那好吧,那明日——」 「哎——」小贩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神神秘秘的说道:「公子,您不妨在青州多呆一些时日。待半月后,青州便会焕然一新了。」 小贩凑到顾瑾之耳旁,低声说道:「到那时,这城中便又是从前的模样。」 顾瑾之神情一动,还想追问,小贩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闭了口。无论顾瑾之再如何试探,都不再开口。 顾瑾之自觉无法再获得有用的消息,又装模做样的带着两人在青州城内又逛了一番。 直到天微微暗下来时,才带着几人打算出城。 可就在城门口,几人却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停!如今城内不允许出入。」 顾瑾之看着那守城的士兵,问道:「可今日我们进城时分明还未曾封禁。」 身材高大的士兵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几人一眼,重复道:「如今城内不允许出入。」 顾瑾之作势便要发怒,拿出了一副世家大族公子的派头来:「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若是惹了我,我父亲可饶不了你。便是这青州节度使,也轻易惹不得本公子!」 第19页 守城的士兵却是不为所动,只是重复:「如今城内不允许出入。」 顾瑾之怒道:「好!好得很!」 说着,便将手中的摺扇狠狠一摔,摔在了城门前,带着几人怒而离去。 却在走到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时,又全然换了一副面孔。 「这青州城竟然封城了。」顾瑾之面色凝重,疑惑道:「分明今早我们入城时守卫还很松散,没想到半日的时间竟就加强了防卫。」 「公子,是不是咱们暴露了?」何勇问道。 不过他们今日行事确实有些张扬,分明换了便装打算打听一番,可谁知如今这个时候,他们眼中的便装也太过张扬了。 顾瑾之否定了何勇的猜测:「不对。我们固然显眼,但绝不会让他们警惕到封城,此事必定另有原因。」 「想必,就是小贩口中令青州『焕然一新』的事情了。」 何勇一下子转过弯来,想起那小贩方才欲言又止的神色,猜测道:「您是说,这城中原本就还有一股势力在酝酿。如今却被青州节度使给发现了?故而才封城?」 「对,但是我们也不一定是安全的。」顾瑾之手一伸,不知道又从何处摸出了一把摺扇,装模做样道:「看如今青州的境况,这青州节度使恐怕也不是向着朝廷的。」 他笑了笑,风流毕现:「如今这情形,正是我们搅浑这摊池水的好时候。」 正如顾瑾之所料,接下来的几日,青州城中的守卫愈发严格,几乎到了完全封闭的程度。 更为极端的是,青州州府这几日竟派了人日日到百姓家中搜查,明令这青州城中如今有他国奸细盘踞,若有百姓窝藏贼人,必将严惩。 更加可笑的是,竟真让这些士兵搜出来好几个「他国奸细」,竟直接就被押解到了城中牢狱,生死不明。 青州百姓一时间惶惶然,城中处处瀰漫着恐慌的气氛。 而城中的一处别院,此时却正热闹。 不大的别院内,此时却满满当当的坐满了人。这些人,要是让青州百姓来认,立刻便能知晓这院中人人皆是青州乡里有名的豪绅士族。 其中认不出的,也大都是平日里甚少出门,老祖宗级别的人物。 「咳——安静,安静!」坐在上首的,是一位白髮苍苍的老人。他已经太老了,手上脸上的皮几乎都皱在了一起,让人觉得他随时就会驾鹤西去似的。 不过坐在此处的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 他是如今青州士族的领头人,他年轻时一人领着家族发展成了如今的模样,手段不算光彩。如今年纪大了,手段的狠辣也是众人皆知。 他一发话,原本吵吵嚷嚷的别院转瞬间便安静了下了,众人都屏住唿吸等着老头子发话。 不过也总有不识趣的,不懂得识时务,也认不清当下的状况。 譬如张家如今的家主,他见老头子发了话,却仍旧是一副不以为意地模样。 见众人接连噤声,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大声开口道:「蒋老爷子,我张某信奉的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可如今您这个派头,是想要这儿成为您的一言堂?」 他大手一挥,竟有几分豪气万丈的派头:「如今坐在这里的,谁不是这青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想大家都听你的,也总要给得到大家的认可不是。」 张家主一番话说下来,说得是豪情万丈,原等着在场的人附和他,他便能顺势让着老头在这下不来台。羞辱老头一番,再夺过话语权。 可没想到,他一番话说完,院内竟是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就连前两日与他通好气的几人,竟也是默不作声,仿佛原先的计划只有他一个人在执行。 张家主羞恼的看向了此前与他约好的几人,那几人却在遇见他视线的下一个就移开了视线,悠悠的看天看地,就是不说话。 直到上座的蒋老爷子一声笑,张家主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进了这老头的套啊! 「好啊!好啊!」张家主气急,手指点了点在场的几人,却没有再说下去。 坐回原处,却仍是神色阴郁的盯着几人,仿佛在想这之后如何报復几人。 却不曾想过,在此番事件过后,他的张家,还会不会存在于这青州。 那蒋老爷子,可从来不是一个善茬。 院中几人见张家主的神色,颇为嘲讽的小声道:「当了几年青州城首富,竟就开始认不清自己了。不过一介商贾,如何与与蒋家比?」 「被人捧惯了呗。今日吃了瘪,怕是这张家主日后还想把这场子找回来。」他身旁的妇人娇笑一声,掩面道:「我等小人物,可惹不起这两尊大佛,还是安心看着吧。」 身旁几人见她说话,纷纷闭上了嘴。这婆娘可是厉害得很,虽说生了一副千娇百媚的容颜,但行事却极为狠辣——特别是对男人。 一时之间,院内竟又恢復了方才的寂静景象。 座上的将老爷子见众人都服贴的安静下来,方才满意的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既然能来到此处,那么必然是知晓老夫如此行事的原因。那老夫便长话短说——如今的青州,可谓是灾患接踵而至。那青州州府中人不管,咱们总得去管管。」 老爷子一抹鬍鬚,接着道:「老头子我在青州呆了一辈子了,也不愿让它毁在刘青那狗官手里。如今这朝廷不管,那咱们便自己救。既然这官不是官,国不算国,咱们也没必要枉守这仁义忠孝。」 第20页 刘青,便是如今的青州节度使。 「这青州,是咱们的青州,不是他刘青的青州。」 作者有话要说: 顾瑾之:摺扇我摔了。我装的.jpg感谢在2021-03-10 21:14:53~2021-03-13 16:5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栗子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青州节度使 院内群情激昂,蒋老爷子的声音铿锵有力,院墙上阴影处几人的表情却一言难尽。 「主子,你说这老头是不是想造反?」何勇偷偷摸摸凑近了顾瑾之,悄声说道。 「这还不够明显吗?」顾瑾之反问他。 「走吧,戏也看得差不多了。等过几日,就是咱们出手的时候了。」顾瑾之看完了这一齣戏,便失去了兴趣。 见院中人已一个接一个的离去,一个纵跃,便落到了院外,带着几人悄无声息的走了。 而院内的蒋老爷子,在送走了院中的青州豪绅后,却没有一同离去,而是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屋内的陈设都是他平日里积攒的收藏,此处别院是他的私宅,位置隐蔽装饰华美雅致,他本人却从未在此处住过。 蒋老爷子小心翼翼地扭头往四周看了看,确定身后无人尾随后,伸手扭动了一处,屋中的床榻表面轰然打开,下方黑洞洞一片。 他点了灯,挑了挑灯芯,缓慢的踏入了黑暗中。 此处,竟修建有一处暗道。 随着外人的踏入,暗道内的灯一个接一个的燃起,照得原本晦暗如漆的道路瞬间敞亮。 蒋老爷子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密室深处,半刻钟后才堪堪走到了尽头。此处竟通向青州城内另一处别院。 见老爷子走出暗道,守在屋外的几人对视一眼,嘴里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语言,便有人将他引到了另一间厅室。 甫一踏进门槛,蒋老爷子便俯身跪了下去,直直的向屋中人行了一个大礼,却不是大周的礼节。 若有见识广的人在此处,必会知晓,这是邻国梁晋独有的礼节。 「主子,您安排好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好了。」蒋老爷子恭敬的说道。 「嗯。」背对着他面向窗边的人一身雪白长袍,却不曾回头,只是语气自若的开口:「既然办好了,那便回去吧。」 这人开口竟是地道的大周官话,并非之前那几人口中的他国语言。 将老头子却迟疑了一瞬,咬了咬牙问道:「主子,那此番事了后,青州……」 白衣人却嘲讽似的笑了一声,语气怪异:「怎么,你在这青州呆久了,还真待出感情来了?」 他冷哼一声,加重了语气:「你可别忘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蒋老爷子面色一白,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是恭恭敬敬的答道:「属下自然不曾忘记。既如此,那属下便告退了。」 见蒋老爷子恭顺的随着门外的守卫从另一条路离开,屋内的白衣人却是意味深长的从嘴中吐出了一句话: 「迟则生变吶。要想做这黄雀,可是得费心准备不少东西。」 而另一头的顾瑾之,却是在干一件大事。 自从看了别院中那一出大戏,几人便在忙不迭地准备之后的事宜。 昨日李安去了一趟青州州府,可是带回来不少有趣的消息。 一如如今的青州府已是强弩之末,府中守卫大都已经调去守城。青州官员大都藏匿在府中,不敢出府。而青州节度使刘青,却一反常态的常驻州府。 「你说这刘青是不怕死呢,还是过于自大了?」顾瑾之懒散的倚在院中的榻上,分明不算炎热,手中的摺扇却不停。 何勇正打算说出自己的猜测,此时不低调行事那肯定是狂妄自大了,这还用—— 顾瑾之却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都不是。这背后,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姜宁。」顾瑾之朝着院外喊了一嗓子,问道:「我今早吩咐你做的事情做好了吗?」 姜宁听到主子的话,立刻从墙头跃了下来,沉声道:「已经全部布置好了,主子。」 顾瑾之颔首,满意道:「那便只等李安的消息了。」 「接下来,就等好戏开场了。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未可知。」 之后的两日,青州城内却又恢復了从前的热闹景致。 街头巷尾,行人络绎不绝;酒楼茶馆,来往人声不断。走在这街上,确实又能瞧出从前的盛景。 「糖葫芦哎——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瞧一瞧,看一看嘞,又香又脆的果子……」 吆喝声此起彼伏。顾瑾之几人走在街边,几次差点儿被人群冲散。 「公子,又有一波。」姜宁低声道。 他们今日在这街中,已经遇到不下三批举止怪异的行人。这青州城,如今瞧着热闹,却是危机四伏。 几人紧紧围在顾瑾之周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随时提防着可能发生的意外。 顾瑾之面色自若,还带着几分笑意,那风流公子的姿态还惹得街边女子频频望来。触到他的眼神,又欲拒还迎的半移开了视线,神情娇羞。 何勇见主子一副花孔雀开屏的模样,不忍直视的开口:「公子,您搁这儿卖弄也没什么用。还有,咱如今可是在办正事,要是被大公子知道了您这般模样……」 第21页 顾瑾之一听何勇提到他皇兄,唰的一下正了脸色,严肃道:「这不是正在干正事吗?况且,大戏还没开场,还轮不到咱们出场啊。」 何勇无可辩驳,无奈道:「您说是便是吧。」 几人在街边磨蹭了半日,直待到了黄昏,才等到了想要的消息: 那一伙人终于要动手了。 姜宁见人群中不少人不动声色的朝着青州府走去,神色一肃,低声说道:「公子,他们要行动了。」 顾瑾之打开摺扇,一笑:「那我们也该走了。」 此刻的青州府,却是一片寂静。分明还未曾入夜,却静得令人心惊。 带头闯入的黑衣人见此处空无一人,示意身后两人前去搜查,片刻后两人却无功而返。 「妈的,没有人。刘青这狗贼竟事先遁了,撤——」领头那人见势不好,喝道。 一群人却被赶来的军队团团包围,霎时间,无数的火炬点亮了黑暗的青州府,霎时间火光通明。 从军队中央缓缓走进一人,面目方正,不怒自威——竟是刘青! 「你们还想往哪儿跑?乱臣贼子,当诛!」刘青怒声道。 「哼!」领头那人冷哼一声,不屑道:「呸,你个狗官!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要这青州百姓才能决断。」 他话音刚落,只听那青州府外一片吵闹之声。 墙头之上的顾瑾之往墙外一看,只见那青州府外乌压压的站满了人。有手中持铁锹的,木棍的……竟全是青州城的百姓。 「呵,这一招行得妙啊。这些人,竟然说动了这青州城内的百姓。」顾瑾之摩挲着下巴,思索道:「可是一个两个还好,这么多人,又是如何被说动的呢……」 就在这时,府门外却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喝声: 「为……报仇!狗官刘青杀……不得好死!」一阵一阵的,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激愤。 竟是因为同一个人,让这青州百姓齐了心。 顾瑾之凝气聚力,放大了五感,却仍旧听不清百姓喊的名字。 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道失魂落魄的声音:「报仇吗……竟还有人记得、竟还有人记得……」 身旁的几人诧异地转头,却见何勇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仿佛这么些年的眼泪,全落在了今日。 「哭什么!」顾瑾之兀地开口,却是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这不是还有人记着吗?」 何勇的心像是突然回到了实处似的,方才紧紧揪起的感觉缓缓消失不见。他撩起衣袖擦了擦泪,吸了吸鼻子道:「是我丢脸了,主子。」 顾瑾之却不再说话,只是扭头看向正在撞击府门的百姓,又远眺了眼府内的景象,发现刘青竟已经将方才那一伙人给一举擒拿。如今却是独自一人立在府门内,神色不明。 身后的侍从上前想劝他先行离开,抬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却被他抬手拦下。 一身靛青官服的青州节度使,竟在此时,取下了头上的官帽,披散了满头乌髮。 「轰」的一声,高大的府门轰然倒地,重重砸在刘青脚前,激起层层风浪。 激愤的百姓一冲进州府,便看见了平日里高高在上一丝不苟的官老爷,如今却披头散髮的立在他们面前,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 偶有情绪激动想要冲上前的,却被护卫在身侧的士兵拦在了一侧。 刘青抬了抬手,往下一压,哄闹的人群便骤然安静下来。他平日里积威甚重,如今一个小小的动作,也惹得百姓提起了心。 「你们是想替何谦报仇?」他直直的看向最前方的百姓,问道。 何谦便是青州上一任的节度使。 「对!」人群中有人出声,一时间附和声无数:「你杀了何大人,理应偿命!」 「偿命!」「替何大人报仇!」「你该死!」…… 「呵!」刘青骤然冷笑一声,状似癫狂:「就是这副模样,就是这副模样!你们都只记得他何谦,那我刘青算什么?啊,我算什么?」 「分明他在的场合我一定在,他做的事一定是我们两人一起,出谋划策的也是我!可你们只记得他!何谦!何谦!何谦!永远都是何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我杀了他那又如何?是你们逼我的!」 刘青一头长髮飞舞,几乎已经疯魔:「你们不是想替他报仇吗?来啊!看你们先杀了我还是我的府卫先杀光你们。」 他话音一落,府卫们抽出刀剑,百姓也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一时之间,双方剑拔弩张。 却在这时,墙头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谋杀朝廷命官,当诛!我看你还是到诏狱里再去说这话吧。」 十分应景的,此时青州城外,响起了震天的马蹄声。行止有力,迅疾如风。 ——竟是朝廷的军队。 领头一人率先喝到:「吾等奉皇命接管青州,青州节度使前来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 顾瑾之:吃瓜.jpg 看戏.jpg 下章温如归就出场啦!顾瑾之马上就吃不下去瓜啦! 第12章 温行远 一听是奉皇命,哄闹的百姓霎时间便静了下来,手中的武器吓得落在了地上。 再怎么有勇气,在面对皇命的时候,也会心生恐惧。这从古至今,敢与根深蒂固的皇室对立的,大都没什么好下场。 第22页 就连方才已经癫狂的刘青,都罕见的怔了一下。片刻后又露出了孤注一掷的神情,手上用力夺过身旁府卫还来不及收起的长刀,便打算自刎于此。 他也算是朝廷命官,自然知道诏狱不是人待的地方。与其进诏狱,还不如此时就命丧于此,至少不用受那无端的折磨。 一旁的顾瑾之见此,正打算拦他,却没料到,竟有人先他一步,打断了刘青的动作。 竟是方才刘青身后的一名府卫。噼手便夺过了刘青手中的长刀,趁人群正混乱的时候将他拖出了人群。 不过片刻,两人便消失在了青州府中。 何勇红着眼睛还想追,却被顾瑾之一把拦住。 「主子!」何勇扭头,眼中竟有几分湿意。 顾瑾之拧眉,谨慎道:「别着了道儿。若是这幕后之人设了陷阱,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怕是根本逃不掉。」 片刻后,却又软了话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一时片刻。日后总会相见的,别急。」 方才没注意,如今一看,这名府卫竟是气息内敛,分明是一位高手。 这么长时间竟一直潜伏在刘青身边,看来是背后的人未雨绸缪啊。 顾瑾之一摸下巴,若有所思:「看来这一次,既没成为螳螂,也没做成那黄雀啊。」 那领头人在城中喊了半天,都不见人影。见这青州城中亦是门窗紧闭,便直直的往州府处去。 一道州府门前,便见到这成百上千的百姓立在这州府门前,脚边还落着铁锹与柴刀。以为是发了民变,顿时眼神凌厉的扫了一圈众人,似乎是在找煽风点火之人。 他身后的军队也接连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百姓们顿时被吓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廖将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唿唤,惊得廖明连忙回过头去,却见到了这位平时惹也惹不起的大佛。 顿时一惊,连忙就打算行礼,口中的「瑾王爷」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他平日里虽不在郢都任职,但平日里到郢都述职时,也多会碰见这位小祖宗,明白自己是惹不起对方的。 然而他的话没出口,便被顾瑾之一把拦住,堵住了他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廖明反应迅速,一下子改了口:「这位公子,您怎么到青州来了?」 这祖宗此时不在郢都,反倒跑到青州来,怕是有什么别的事。 顾瑾之唰的一开摺扇,笑道:「没什么,本公子不过瞧这青州精緻不错,特意前来游赏游赏。」 说着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后方拥堵的百姓,说道:「不过似乎没赶上好时候。」 廖明生怕这祖宗到青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既然对方不肯透露,那他也不便多问。只是客气一笑:「您既然没有别的事吩咐,那在下还有要事处理,怕是不能奉陪了……」 顾瑾之却不打算揭过话头,点了点方才带走刘青那人所逃走的方向,笑眯眯的说道:「若是您说的要紧事就是找到『上任』青州节度使的话,那您恐怕要失望了。」 「方才有人已经将那刘青带走了。经过这些个时间,二人恐怕早已跑远了。您恐怕是追不上的。」 廖明没在意对方特意加重的『上任』二字,只以为是对方口误。 他被顾瑾之一口一个您激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生怕自己折寿,连忙开口问道:「那贼人竟掳走青州节度使,来人,给我追——」 反正他的任务就是暂时接管青州,防止被他国趁机钻了空隙。之后朝廷会派文官来接管青州,到时他便可以功成身退。 如今找不找得到这青州节度使,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廖明随意委派了几波人手去追那两人,又将一直堵在青州府外的百姓半是威逼半是恐吓的吓去。吩咐好之后的事宜,片刻后一回头,却发现刚在那个祖宗还站在他不远处,笑意晏晏的看着他。 他心一跳,自觉对方是有事找他,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不知您还有何吩咐?」 顾瑾之脸上笑意愈盛,声音称得上温柔:「本王此番,是有事相求于你。」 廖明额际滑下几滴冷汗,他心道要坏,口中却忙不迭道:「您有事请说,下官定当竭力完成。」 顾瑾之见对方识相,便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有两件事。这其一嘛,本王需要你协助本王寻找刘青。这其二嘛……」 廖明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位祖宗,心道这祖宗有什么事还是当面说不出来的。 却见顾瑾之罕见的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其二嘛,本王想向你打听打听徐州的境况。」 廖明一路从钦州到青州,这之间必会经过徐州,即便是这之间不曾停歇的赶路,也会对徐州的境况有几分了解,随意的开口道:「这徐州不是去岁着了旱灾嘛,前一段时日朝廷派了三位钦差去,听说如今境况好得多了。再多的,下官也不知晓。」 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熟悉的人声,带着微微的笑意: 「王爷您要是想要知道徐州的境况,可以询问下官,没必要为难廖大人。廖大人这一路上急于赶路,可没心情去看看徐州的近况。」 顾瑾之倏地扭头,便看见了一身雪白的温行远。唇边挂着微微笑意,手边牵着一匹高大的骏马。 似乎是赶路有些急,靴面上溅了几滴泥,往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髮丝也有几分凌乱。不过神气还是如同往日一般,有些讨打。 第23页 顾瑾之望着近处地温行远,忽然有些释然的笑开来,姝丽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孩子般的欢欣:「我说温如归啊,许久不见,本王怎么瞧着你更欠揍了。」 温如归眉眼弯弯,带着几分柔意,轻轻的开口道:「是许多日不见了呢。」 「多日不见」的两人,在短暂的叙旧后,话题便扯回了正轨。 「你是说,徐州的境况并没有如同皇兄得到的情报里那般不堪,并不算是十分严重?」顾瑾之问道。 温行远颔首,开口道:「徐州确实遭了旱灾,但境况确实不如陛下所说那般,盗匪猖獗,百姓落草为寇。在我们三人到达徐州之前,徐州节度使便已经将州中事宜安排得十分妥当,并没有给徐州造成实际的损伤。」 顾瑾之思索片刻,说道:「那你如今出现在青州,是皇兄的指示?」 徐州既没有大事,那将温如归三人派往徐州作为歷练的目的便没有达到。如今青州出了事,将温行远几人派到青州也情有可原。 不过这怎么想,也不像是皇兄会犯的错误啊。竟然被徐州的烟雾迷惑了视线,在没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将几人派往徐州…… 温行远见他眉头紧锁,便知道他又在思考些有的没的,安慰道:「不用担心。虽然如今我们在明,敌人在暗,虽说情况不算乐观,但好歹可以确定对方的目的。」 「既然徐州只是障眼法,那对方真正的目的便是青州。如今青州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之后必定还会有续篇,我们只需要静等对方露出马脚便可。」 「露出马脚?」顾瑾之反问他:「既然皇兄都被对方摆了一道,对方在朝廷之中必定有属于自己的眼线。如今敌暗我明,你又如何会认为对方会栽在我们手里。」 温行远却忽的一笑,问他:「你怎么知道陛下着了对方的道?」 顾瑾之被对方堵得一哽,却也无法反驳他的话。若是皇兄真着了对方的道,如今怎么可能只派廖明到青州。 况且看廖明的样子,是真以为此次前来青州只是来暂时接管此处,并不知道青州所发生的事情。 皇兄既然瞒着廖明,也不告诉他之后该怎么做,也应当是早已想好了对策。 「对了,」顾瑾之突然想起另外两人,「皇兄此次是只派了你一个人到青州?那另外两人呢?」 「陛下此次将我们三人都派到了青州,并非只我一人。」温行远答他。 他顿了顿,神情有些怪异的说道:「不过另两人嘛,如今恐怕还在路上。你过些日子便会见到他二人了。」 于是顾瑾之在两日后,终于见到了另外的两人。 只见沈秋生被侍从搀着,脸色十分苍白,但面上却瞧不出丝毫异样,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却在见了他的一刻,露出了有些异样的表情,神色在一瞬间几乎显得有些扭曲。 不过在顾瑾之走进时,一切都已恢復如常,对方只是淡淡的对他行了一礼,便默不作声的被侍从扶进了屋内。 反倒是赵瀚深,显得十分夸张。分明只是因为多日骑马行进,身体有些吃不消,看神色却像是经歷了什么极端恐怖的的事情似的。面色苍白如纸,最后是被下人抬进府中的。 嘴中还念念有词:「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顾瑾之一言难尽的看了眼温行远,嘴中的话脱口而出:「你们文人都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顾瑾之:你们文人都是这样的吗? 温行远:核善的眼神.jpg 第13章 周玘的家学 话出口的一瞬间,顾瑾之便知道说错话了,一看温行远的神色,眼皮顿时一跳,连忙补充道:「当然你不一样。你是咱们郢都第一才子,文武兼备,怎么会跟他们一样呢?」 说完,又干巴巴的补了一句:「对吧?」 温行远也没料到对方怂得这么快。按理说对方身份尊贵,按照他的身份顾瑾之也没必要捧着他。 不过这人大概是自小跟陛下以及皇后娘娘待久了,即使是身边的下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但在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身边玩闹惯了,实际上对于尊卑礼节并不是太看重。 只要对方不触了他的底线,平日里也算是个平易近人的主。 两人相识这么十数年,虽说他是以伴读的身份进宫,陪着这位大爷在太学进读。 但因着祖父的身份,太学的先生以及其他学生也不敢太过为难他。就连陛下也愿意给祖父几分薄面,待他尚算温和。 但顾瑾之就真的是,并非是因为他这个身份勉强给他个正眼,而是真的将自己当作朋友,相处时几乎从未摆过架子。 温行远想着,失笑的摇了摇头,开口道:「你紧张什么,我还能拿你怎么样不成?」 顾瑾之摇了摇头,十指一竖,在他眼前晃了晃,开口道:「哎——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这可不是怕你。只不过是方才那句话涵盖有些广,本王在自我反省罢了。」 温行远见他又得意忘形,板了脸正打算吓唬吓唬他,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道人声: 「哎呀,阿穹,咱俩来得似乎不是时候啊。走走走,别影响人家小傢伙叙旧……」 顾瑾之听见熟悉的声音,勐地回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笑得十分欠揍的便宜师傅。 第24页 顿时不自在的咳嗽了几下,有意拉开了他与温行远的距离,佯装无事的问道:「师傅,您二老怎么到青州城来了,不继续在您二老那院子里住着,颐养天年?」 对面周玘面色一变,说道:「嘿,你个臭小子!不挨揍心里不舒服是吧?你师傅我如今可是正当壮年,什么颐养天年?」 说着便撩起袖子要将顾瑾之给痛揍一顿,不过也只是嘴上说说,手上也不是真的使力。不然凭他的功夫,这臭小子根本没有跑的机会。 这厢两人追逐玩闹,嘴里说着重话,却都默契的没有出手,一旁的温行远却在思忖两人的身份。 能当得起顾瑾之的师傅,这人的身份必定不简单。想来此番陛下将顾瑾之支到青州,也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 温行远在思考两人的身份,已经踏进门来的方穹却一语便挑破了他的身份:「温太傅家的小公子,神交已久,初次相见。」 温行远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不似作伪。心中虽还保留着几分警惕,但听他的口气应当是认识祖父的,还是客客气气的回了对方: 「初次相见,不知该如何称唿您呢?」 温行远看着面前的青衣人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然后才用看透了一切的语气开口说道:「唔,顾瑾之那小子认了周玘当师傅。既然是你,那以后也是一家人,你可以叫我方叔。」 温行远:? 不是,等等,什么一家人? 温行远对「周玘」这个的名字带来的震惊都不及眼前人刚刚说出的一家人三个字。 什么叫做以后也是一家人? 温行远觉得他们两人的思路仿佛不在同一条路上。他还在小巷里疲于奔命,对方已经飞上了屋檐。 他艰难的消化了半晌,才又把话题轻巧的揭过,转回了方才对两人身份的探索:「他是周玘?民间话本子上第二爱出现的人物?」 最爱出现的当然是陛下。毕竟民间百姓总是会对英明神武的真命天子有着一些特殊的情结。 温行远看着院外与顾瑾之一番追逐搞得一身凌乱,髮丝飞扬的黑衣男人,有些无力的眨了眨眼,开口道:「还、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他面前的青衣人一笑,回他:「你瞧那傻小子,不也不像一个皇家养出来的金贵皇子吗?」 「也是。」温行远也笑开了来,看着院中的两人:「听说镇远侯周玘亦是年少时袭了父亲的爵位,想来自小也是身份尊贵。这样想来,他二人竟有些相似。」 似是感受到他二人的注视似的,院中的两人齐齐回过头来,朝着屋内的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看什么呢。」 如此默契,倒是比起亲师徒更像是亲兄弟。 屋内的两人齐齐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是没再说什么。 却没注意到,院外门边,有一人正紧紧的盯着院中的顾瑾之,神色几近癫狂。 之后的几日,顾瑾之才真正意识到了周玘这个便宜师傅的厉害之处。 他自小习武,教授他功夫的自然是宫中最好的师傅,他打小也算进步神速,宫中的先生们也经常夸奖他是个武学奇才。 但在这几日跟周玘的对打当中,他开始真切的怀疑当初教授他的师傅是不是在敷衍他了。 这几日里,周玘日日鸡鸣起便将他叫起,一言不合便突然出招,之后却不再出手,但任顾瑾之想尽办法也不得靠近他。 刚到青州是便被那对他们下手的老妪夸过滑熘的瑾王爷,此番才真正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滑熘」。 明明上一秒才觉得自己快要抓住对方,下一秒对方却又出现在了丈外,根本连衣袖都摸不着。 日落西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顾瑾之气喘吁吁的停在原地,大颗大颗的汗从下巴落下,而为了对练特意换上的劲装已被汗水打湿了大片。 他看着不远处一身整洁,步履飘然,面色悠闲地周玘,有些不甘的开口:「师傅您这是什么步法,滑不熘秋的。」 周玘慢悠悠的开口:「这是你师傅我的独家自创步伐,是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婿……」 顾瑾之听他嘴里又开始跑个没边儿,嘴角一抽,无奈的开口:「您还是说说我该怎么练吧。」 周玘一脸诧异的转过头来,问他:「你怎么会觉得师傅会让你练这种功夫?」 顾瑾之以为他在说笑,开口道:「您这几日一直用这步伐遛我,不就是为了让我看清您的步伐吗?我这几日已经将这步法记了个七七八八,接下来该怎么做?」 「怎么会?」周玘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我这几日一直用着步法不过是因为这步法是近几日随意所创,想试试它的效果而已。」 顾瑾之额头青筋一跳,知道便宜师傅这几日是在耍他,压抑着气性开口道:「那我要跟着您练什么功夫?」 周玘见他没有发怒,颇为遗憾的啧了两声,不情不愿的说道:「既然陛下日后想让你上战场,那必定是想让你跟我学些行军打仗的功夫了。」 「你如今虽然还算有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但若是日后想要带兵,还差得远呢。」 顾瑾之一听行军打仗,这才想起来,他这个师傅,也曾是大周有名的将领。在皇兄登基的时候若不是有他,怕是许多武将都不会服□□兄。 第25页 自打青州相见后,周玘展现在他面前的一直是有些吊儿郎当的一面,他都快忘了,这个人曾经是大周的一匹狼,威慑四方,令邻国不敢进犯一步。 这一刻,周玘的身形几乎眨眼间便在顾瑾之眼里高大起来,他有些急切地问道:「那我们从何时开始?」 周玘却极微妙的笑了一下,几乎是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我听温如归那小子说,你从前在太学整日逃课,不学无术?」 顾瑾之没太明白二者之间的关联,疑惑的发出了一个音节:「啊?」 「我从前虽说也是郢都有名的纨绔,但是该上的课业还是一样没有落下的。」周玘说完,更加嫌弃的看了顾瑾之一眼,挑剔的说道:「你这小子,武功不行,怎的连课业也不上心。《六韬》读过吗?」 「读过的。」顾瑾之有些冤枉,虽说他从前上学时对课业是不如何上心,但是对于先生布置的策论,要求阅览的书目都是仔仔细细的读过的。 就算是个不学无术的皇子,之后又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王爷,但对于兵法这一块,他书房中许多书他都是读过的。 周玘见他不似说谎,舒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便跟着我先学学我的家学吧。」 周家算是武将世家,一家三代都是大周有名的将领,传到了他这里,算是名声最为响亮的时候。 虽说是家学渊源,但其实也不过是他祖父父亲与他自己在战场之上的经验之谈罢了。 如今他不会再有子嗣,将这些交给这臭小子也算是将东西留下来了。至于传不传得下去,那便不干他事了。 他只管教,其他的,就让这臭小子自己头疼去吧。 好不容易摆脱了郢都,他和阿穹可还没逛遍着大好河山。如今这大周还算是海晏河清,不多走走那多可惜。 想毕,周玘轻快一笑,口中吹出了一声哨响。 想好了,等摆脱了这个姓顾的臭小子,便带着阿穹远走高飞。 这好山好水,他们总要花些日子去好好见见。 第14章 上错塌 之后的半月里,青州平静得有些诡异。 百姓们虽说日子还是过得十分拮据,但在温行远三人到来之后,却也改善了不少。 比起月前,街道上已经逐渐热闹了起来,街上的商贩也渐渐多了起来,路上的行人也脚步轻快。 反倒是顾瑾之,跟着周玘,快将这青州城外的山给走遍了。 他师傅倒是走完一遭回来干干净净,一点也看不出来方才才到山间逛了一圈。反观顾瑾之,每日晌午回来,都是灰头土脸,瞧不出本来面目。 原本他也用不着如此狼狈,但周玘的教学方法简直感人。 带着人往山上去,美名其曰是观察地形,但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出手,直击面门,就连脚下也不放过。 若不是他从前基本功练得还算扎实,下盘很稳,保不齐就栽个狗啃泥。 偏偏对方袭击之后还理直气壮:「这只是训练你的反应速度。若是日后遇到个刺客,对方出其不意,你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是?战场上战前刺杀主将的例子可不少。」 一时之间顾瑾之也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在瞎扯还是真的想训练他,只得认栽。 一连半月,顾瑾之从之前的只能被动挨打变成了勉强可以避过对方的突袭,不过那是在时刻提防着周玘的情况下。 该挨的打还是没有少挨。 这日,顾瑾之终于忍不住跟温行远倒苦水: 「你说,师傅这是真想训练我还是只是想看我吃瘪?」 温行远正忙着青州的整治事宜,案前堆了大摞的文书,他须得一本一本的看过去,再给出相宜的办法。若是遇到难题,便去请教前院的方穹。 闻言,头也不抬:「是不是想训练你,你心里难道不知道吗?」 顾瑾之不过想找个地方倒苦水,也并不是真的觉得周玘在敷衍他,也没接温行远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这半月日日早起晚归,我从前被皇兄盯着的时候也未曾如此勤奋过啊。」 他一刻不停地说了半晌,见温行远没什么反应,一门心思的放在面前的公务上,无趣的撇了撇嘴。 这人还真是,无趣得很。特别是眼前有正事的时候。 撑着下巴看了对方一字一字的斟酌话语,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垂到了温行远案前。 温行远专心批註着手边的文书,正遇到了一个难解的问题,余光却瞥见一个乌黑的脑袋尖儿一点一点的,就点到了他的眼前。 他抬起头来,见对方努力睁大了快要闭上的双眼,口中却不住的打哈欠,眉眼一弯,温声说道:「你还是先去休息吧,明日还需早起。若是明日起晚了,免不得要被责备一番。」 顾瑾之接连打了三个哈欠,实在是受不住了。摇摇晃晃的起身,含含煳煳的说了句:「那我先回去了。」 见顾瑾之走远了,温行远理了理桌上散乱的纸张,抽出其中一张,朝着前院去了。 他到前院的时候,却发现方穹站在屋前,眉头紧锁。 「方叔,」温行远试探的喊了一声,「我有事想要请教您,请问——」 方穹见他来了,神情稍微舒缓了一些,却仍是不太乐观:「若是你想问见风山的事情,那便不用问了。」 第26页 温行远神情一动,问道:「莫不是,见风山出事了?原因是此次上报上来的怪病?」 方穹知他此次前来亦是为此事,顿时有些愁的揉了揉眉心,说道:「是病就好,就怕不是怪病。」 几日前见风山一带的居民突然出现了怪异的症状,只要沾染上了,便会浑身麻痒不已,难以自抑。 就算沾染初期还能够忍受,但是过一段时日之后,便会将浑身的皮肉都给扣烂,若是侥倖不死,浑身的脓血便会流出来,极为可怖。 几乎所有沾染这种怪病的百姓最终都死了,死于自己之手。因着身体上的麻痒,竟能忘记身体溃烂时的疼痛。 当地的大夫都去看过了,但却没有一个人想出了对策。就连青州最好的大夫也去见风山诊治过,却毫无效果。 温行远方才便是被这道文书难住了,没想到方穹竟先他一步知道了消息。 听他方才的话语,这件事情,怕是还有其他的隐情。 「您是说,这或许不是病,而是人为?」他问。 方穹摇了摇头,回道:「还不确定,但是我有一种直觉,这里面,或许就是上次将青州搅乱的人布的局。」 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跟周玘在江湖混久了,竟都开始相信直觉了。 温行远却肯定了他方才的话:「或许,真的是对方的第二次布局呢?」 方穹的眉眼隐在了烛光的阴影间,一时看不清神色:「如果真是的话,恐怕是还需要到郢都请一个人。」 对方同陛下是少年相识,在郢都有旧相识不足为奇,不过温行远却有些好奇,是什么人能解决这连青州最好的大夫也解决不了的怪病。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便不小心问了出来。 只见烛光掩映下的男人眼里骤然泛起了光,唇边的笑意称得上温和:「是一个老朋友。一个,许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温行远见对方神色,也不便多问,只是又待了片刻便自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哪知道,一进房门,走到塌边便看见了床榻上鼓起的一团。 顾瑾之一愣,环顾了一圈屋中的摆设,确定这确实是自己的房间,前方的屏风还是前几日他特意叫人摆放的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 但是瞧着床榻上的鼓包,又有些不确定的走进了些,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后脑勺。 温行远瞧着对方这裹得紧紧实实的软被,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心里想着今晚怕是只能找一间客房将就一下了。 正转身欲走,却兀地被身后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了右手腕。 他转过身来,却发现方才还背对着他的人不知何时竟已经转过了身,却不见醒。 温行远手上使力挣了挣,却发现对方抓得很紧,一时之间他有些怀疑这人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佯装无力的松了一下手腕,床上的人竟还真就顺着他放开了抓着他的手。 「看来是真的睡了。」温行远低声说了一句:「或许的却是今日累着了。」 温行远弯下腰,细细的给榻上的人掖了掖软被,正要起身,被再次被握住了手腕。 温行远仔仔细细的看了眼熟睡中的顾瑾之,双眼轻闭,气息平缓,确实是睡着了的样子。 正准备故技重施,却被一股大力兀地扯到了榻上。温行远反应不及的一下子栽到了榻上,正准备起身,手下却摸到了顾瑾之坚硬的腰腹。 身体一僵,有些艰难的看了看熟睡中的顾瑾之,心中有些许凌乱。 怎么隔着一层软被,还这么硬? 他有些慌乱的起身,却被突然翻身的顾瑾之一把揽住了腰身,一个翻身便按在了身侧。 温行远手按上放在他腰间的手,有些用力的扳了扳,却发现对方禁锢得十分之紧,犹如铁箍。 他这下真有些怀疑这人是在装睡了,绕了这么一大圈,不会就是想看他笑话吧? 「顾子瑜?顾子瑜?……顾瑾之!」温行远试探的喊了几声,对方却纹丝不动,一时之间有些进退维谷。 他又挣了几下,仍旧没得到丝毫空间,有些无奈地皱起了眉头。 虽说他二人从前不是没在同一张床榻之上睡过,但那已经是年幼时的记忆了。自打进入少年,两人虽说形影不离,但却从未再像今天这般,同榻而眠。 「还真是……」他嘆了口气,却只得无奈的放弃了挣扎。 给自己做好了心理铺垫,温行远小心翼翼地动作,将方才未曾脱下的靴子褪下,小心的放到了榻边。 刚直起身,却又被突如其来的用力给揽到了顾瑾之胸前。一个没注意,额头便磕到了对方的下巴。 「嘶——」温行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不容易缓了疼痛,正想开口骂对方两句,却又被顾瑾之接下来的动作给搞得软下了心肠。他听见顾瑾之又低又软的嗓音,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幼犬—— 「母妃,你等等阿瑾……」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顾瑾之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呢? 第15章 郎艷独绝,世无其二。 第二日温行远醒来的时候,身边已不见了人影,仿佛昨日的经歷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魇。 他迷迷煳煳睁开眼,触到身侧依然凉透的被褥,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直到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见房中的人半晌没有回应,门外的人才加重了力道。 第27页 「温大人,沈大人和赵大人邀您去前厅议事,您……」似乎是怕惊扰了房中的人,门外人的声音有些迟疑。 直到门内传来一声清晰的回应:「我知晓了,你先去吧。」 小丫头听见对方的话语,松了口气,她还正愁若是温大人没醒的话该怎么办呢。还好,还好。 不过温大人之前从不怠懒的,向来是她们这些下人还未起便已打理好了自身,让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无用武之地,怎的今日…… 她勐然想起今日她晨起,便看见一身红衣的男人从温大人屋内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脚步急得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似的。 现在想来,那个男子似乎就是最近常常到温大人院中来的人。 好像是姓顾,听跟着温大人的随侍说,两人似乎从前便是旧相识,是打小一同长大的,知根知底。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小丫头原本白皙的脸庞泛起了一丝诡异的红晕,唇角的笑容更是莫名。 而屋内的温行远,终于收拾好了自己,这才准备动身去前厅。 出了房门,看着外面的天色,嘆了口气,今日竟睡到了这个时辰,怕是另两人已经等他多时了。 待他走到前厅,一眼便看见了厅中正襟危坐的顾瑾之。而对座的两人,神情却有些怪异。 温行远感受到厅中诡异的氛围,迟疑道:「这是……」 「没什么!」顾瑾之急忙开口,眼神却不敢看他,眼珠左转右转就是不敢对上他的视线,神情有些僵硬。 「对对对,没什么,没什么。」见沈秋生不语,气氛一时冷凝,赵瀚深连忙开口救火:「王爷方才不过与我等开了一个玩笑罢了。」 他也是方才才知晓这位小祖宗的身份,原本只以为是郢都哪家世家的公子,也不曾知道对方的名姓。 他与沈秋生原本在厅中品茗,顺带等着迟迟未到的温行远。二人也算交谈甚欢,当然这大多数还是他一人在说,不过气氛也还算不错。 哪知道方才沈秋生在见到匆忙从走过的顾瑾之,眼神一变,十分突兀的便上前拦住了对方:「瑾王爷,您昨夜可曾见过温大人?」 顾瑾之原本见对方拦了自己路,正打算拿出点儿在郢都时的气焰来。但一听对方提到温如归,一时之间心里那口气是不上不下,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滞。 而赵瀚深这位榜眼一听「瑾王爷」三字,两眼一黑,想打前些日子自己在对方面前犯的蠢,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才能再次拉高本就岌岌可危的印象值。 不过接下来对方一句话,却让他脑海一炸,嗡嗡作响。他听见这位传说中备受帝王恩宠的瑾王爷开口道: 「你说温如归么?他此时应当还没醒,昨晚我不小心弄疼了他……」 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鬼话的顾瑾之,面色十分正经,而一旁听的两人却是天崩地裂。 沈大人裂没裂他是不知道,反正他赵瀚深是傻了。没想到这温大人和瑾王爷竟然是这样的关系,早知如此,在当初分别院时他便应当将温大人隔壁的院子让给王爷。 如今一想着他住着这两人中间的院子,夺人所好,实在是……唉! 脑补了一切的赵大人长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反倒衬得他身旁的两人异常的冷静。 沈秋生一贯的面无表情,说出口的话却是十分怪异:「您同温大人在一起了?」 顾瑾之有些疑惑:「什——」 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卡了壳,脑袋宕机的顾瑾之一下子反应过来,又回味了一边自己方才说的话,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不、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我们只是、只是……」 顾瑾之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来形容昨夜的事。 说是他睡迷煳了,进错了房门,然后又阴差阳错的将温如归拖住了?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赵瀚深倒是不避讳什么,一脸「不用多说,我懂」的表情,完全忘记了自己半刻钟前还在震惊于对方的身份。 反倒是沈秋生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他品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这沈大人莫不是对温大人有着不可说的心思? 又细细思索了一边沈秋生方才的话,发现每一句都没能落下温大人。赵瀚深被自己的假设惊得瞪大了双眼,竟久久不能言语。 这到底是如何复杂的一段关系啊!竟比那民间许多才子佳人的曲目更加精彩! 一时之间,三人竟都因为不同的思索愣在了原地。 温行远一踏进前厅,便见到了三人排排坐的场景。 不过几人既然不愿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纠结于此。今日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如何解决见风山一事的法子。 于是他开口,缓了气氛,将众人的神思拉回了正事:「此次两位大人邀我前来,应当是已经知晓了见风山发生的事情了吧。我昨日苦思无果,如今也想听听二位的看法。」 他刻意忽略了顾瑾之的存在,本来是想着能令两人更放松些。不过落在另几人耳朵里,就是在逃避。 赵瀚深率先接上了话:「如今见风山的病情,已经影响到了青州百姓的出行,许多百姓都已经闭门不出,怕染上见风山的『疫病』。咱们必须先想法子将这病控制在见风山之内,否则必定会引起百姓恐慌。」 第28页 温行远听他的描述,神情一变:「疫病?谁说的?不是说不能确定是什么东西吗?」 赵瀚深一挠头,说道:「忘了是在何处听来的了,总归是那些百姓以讹传讹,如今已传得家家户户都知晓了。」 温行远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向了沈秋生,询问道:「沈大人何看法?」 沈秋生神情认真,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能让百姓以为这是疫病,疫病所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青州。」 温行远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问题,若真是一种疫病,到时怕是会引起朝廷的重视。 若是无法解决,失责的也是他们。 就在这时,一直在身侧不说话的顾瑾之却突然开口:「你们说的那什么见风山的病发作起来是何种样子?」 见另两人不接话,赵瀚深便不得不说道:「是一种怪病,能致人全身麻痒,最后如同失了人性一般,得病之人最终会忍受不住这麻痒,活生生的将自己的皮肉抓开,直至死亡。」 顾瑾之一听,眼神一凝,眉宇间陡然生出几分凌厉之感,他缓缓开口:「你们说的这种『病』,我方至青州时,也曾听人提起过。」 姜宁被叫到前厅时,原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一看到厅中几人严肃的神情,便也知道不是小事。 听了主子的话,便原原本本的将那日所发生的事告诉了几人,而后便沉默的退到了顾瑾之身后。 其余三人听罢,神色各有不同,但忧虑却是实打实的。 「如此说来,这种状况竟一早便出现在了青州之内。」赵瀚深眉头紧皱:「但却没有一人发现。」 温行远却有些琢磨不透:「但此前从未有人见过。姜宁所看到的,或许是独一例,又或许,这青州还藏着许多没有异样的『病人』。」 沈秋生却难得的没有说话,面色沉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几人最后也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来,只得决定明日先去这见风山亲自瞧瞧这病状,再做打算。 温行远见另两人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打,便自觉的起身离开了,打算再到前院去见见方穹。 可身后却一直不远不近的缀着一个人影,他走一步,对方便走一步,实在是烦不胜烦。 「顾子瑜!」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几步外的男人,没好气的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王爷您难道还怕我记仇吗?」 顾瑾之不自在的摸了摸鼻樑,有几丝乌髮滑到了肩前,他瓮声瓮气地说道:「那个……昨夜……呃,这个……」 他断断续续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面色十分纠结,似乎还没想好要如何去解释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 虽然昨晚的却是他无意识的行为,但是不小心进了温如归这厮的房间,还将人家死死搂在怀里这种事儿。即使是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再提起来还是十分煎熬。 天知道他今早睁开眼发现温行远在自己怀里的,而且两人还衣衫不整时候,魂儿都快吓飞了。 但温如归这人抱起来手感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就连发间也有丝丝苏合香,想来是平日里日日用薰香,连人也熏得…… 这人闭上眼静静躺在他眼前时,他似乎终于能够明白从前读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独绝,世无其二」中,这白石郎之美,大概就不过温如归那时的模样吧。 顾瑾之神思翻飞,嘴中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温如归,你是不是这天上来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独绝,世无其二。」出自《白石郎曲》 顾瑾之进前厅:被逮 温行远进前厅:你们在说什么?猫猫疑惑.jpg 姜宁进前厅:工具人 感谢在2021-03-17 23:30:04~2021-03-21 16: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林森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赵瀚深 温行远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是想说出个什么意思。 反倒是顾瑾之,在脱口而出上一句话之后,骤然红了脸。 他竟然会觉得温如归长得好,还觊觎他的美色! 呸!这要是让对方知道了,那还得了。温如归如今可是有婚约在身,他这般行径,必定会惹得对方厌弃。 保不齐哪一天,温如归便狠心的与他断交了。到那时,两人在郢都抬头不见低头见,岂不是徒增尴尬。 顾瑾之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你们三人明日不是要去见风山吗?我与你们同去如何?」 温行远虽也未曾弄清对方方才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聊到了正事上,也不吝多一个帮手。 拱手回他:「那明日便有劳王爷您了。」 两人之间间极少用敬语,相处时多是以平辈相称,如今温行远骤然称他一声「王爷」,顾瑾之一时顿住。 然而温行远却仿佛未曾察觉他的停顿似的,行云流水的收了动作,转身便朝着自己的小院而去。 他在片刻前打消了去询问方穹的打算。如今青州局势未明,许多事情,他还需自己思考一番。 虽说方穹乃是陛下旧相识,断不会做出什么危害大周的事情来。但若是他过于依赖对方,怕是也就白白走了这一遭青州。 第29页 如今青州还算安全,百姓受了廖明的恐吓,又有他们安抚,暂时应当闹不出大事。 反倒是顾瑾之,刚入青州便遭遇了他人的埋伏,对方的目标或许不止青州,还有顾瑾之。 明日见风山一行,带上顾瑾之,若是对方有所行动,或许还能钓上来几条鱼。 庭院中,白衣的公子衣袂飘飞,温润的眉眼下是不同于从前的神采飞扬。 少年人的意气,有时便是如此,来如惊鸿掠影,去时了无痕。 反倒是顾瑾之,在院外站了半晌,半边神色隐在月色下,不甚清晰。 少顷,才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声。也不知,是在笑谁。 是自己,抑或是其他人?只有他自己知晓。 翌日清晨,温行远的院落外便响起了熟悉的人声。 「阿远,别误了时辰!」顾瑾之旁若无人地喊出了从前少年时的的称谓,全不在意旁人心底是如何浪滚波涛。 他身后的姜宁三人已是见怪不怪,默契的将视线移到了一边,假装听不到主子在喊什么。 虽说主子和温公子已经形影不离多年,在郢都也算是人尽皆知的逸谈。 但是如今是在青州府,即便是早已练就了一身钢铁面皮的何勇都有些不自在。但却不得不一遍遍的听着主子越来越大声的喊话。 「已是日上三竿啦,阿远!」「阿远,你还去不去见风山啦!」「阿远!」…… 他吵吵嚷嚷喊了半天,却不见温行远答话。还以为是自己大清早惹恼了对方,正准备进去敲敲门。 哪知道还没踏进去,便被院外睡眼迷离的赵瀚深给拦住了。 这位榜眼郎全不见昨日刚知道顾瑾之身份时的惊惶,摇摇晃晃的打了个呵欠,断断续续的说道:「温大人今日卯时三刻便起了,邀了沈大人在对月亭,也不知是有何事。」 「王爷您若是找温大人的话,还是到对月亭看看吧,温大人应当还在此处。」 顾瑾之一听,温如归竟就邀了沈秋生一人,心下疑惑,这俩人有什么是需要避开其他人说的? 在去见风山的路上难道不能说吗? 思索无果,他决定去听听,两人在说些什么。 睡眼惺忪的赵瀚深看着瑾王爷离去的背影,心下一嘆,没想到这三人竟真是这般关系。 他此前在豫州便听父亲说这郢都关系错综复杂,许多时候牵一髮便会动全身。他此前不懂,如今却像是隐约间明了了。 竟是如此。 他日后在郢都行事,果然还是得谨慎些。 自觉洞察一切的榜眼郎揉了揉双眼,终于从迷濛的状态中挣了出来。朝着府外早已备好的马车而去,打算先去马车里捞点儿点心。 人生在世,怎的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他嘴中哼着家喻户晓的《牡丹亭》,脚步好不轻松:「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残垣——」 却在拉开车帘的那一剎那陡然破了音。 因为方才正说着要去找温大人的瑾王爷,竟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车内,悠哉游哉的捏了块梨花酥往嘴里送。 见他来了,毫不见外的沖他招了招手,口中招唿道:「哎,赵大人你来了。快,上来坐!」 赵瀚深面皮一抽,张口想要拒绝,却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能矇混过去的託词,只得无奈的登上了马车。 车内空间还算宽敞,即使是他二人面对面而坐也留有不少余地。 不过他却觉得浑身瘆得慌,原因无他,正是马车内另一个人的视线实在是太过明显。 「赵大人,咱们还等不等阿远他们了呢?」顾瑾之特意加重了称唿,笑眯眯的盯着面前的赵瀚深,仿若一只笑面虎。 「王爷您何出此言?」赵瀚深十分疑惑,问他:「若是不等温大人与沈大人,只您与下官二人,何堪此行?」 顾瑾之观他面上神情不似作假,骤然开怀一笑,说道:「只你我二人,有何不可啊?毕竟赵大人可是一点儿也不担心此事呢。」 赵瀚深神情不变,讪讪道:「毕竟还有温兄与沈兄在嘛,再不济,也还有王爷您。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解决不了此事吧哈哈哈……」 顾瑾之唇边笑意一顿,神色沉凝下来,看着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我还以为,赵大人是早已知晓了此事的真相,便不将其放在心上了呢。」 「毕竟,您方才的模样瞧着,真真是与昨日大不相同了呀。」 赵瀚深维持面色不变,心下却一震,连忙道:「哪里哪里,下官不过是忧思于心。不过平日里惯于以此副面孔示人,竟惹得王爷如此想,实在是、实在是……」 他连嘆两口气,面上的表情竟真的怀了几分忧思,似乎真在担忧青州百姓似的。 顾瑾之缓和了神色,慢声道:「那就好。本王还以为赵大人不在乎青州百姓的死活。毕竟为官者,爱民如子乃是本心,赵大人若是连这一点都忘了,本王原想着此番回郢都便告诉皇兄一声。哪成想,原是本王想岔了,赵大人乃是忧国忧民的典范,应当让郢都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们瞧瞧赵大人这满腔赤子之心啊……」 他每说一句,赵瀚深的神色便白一分。到最后,他面上早已是一片惨白,失了人色。 他哆哆嗦嗦一拱手,神色带几分惶恐,语不成句:「王、王爷,下官待朝廷一片赤子之心,对青州百姓亦是视为亲子,绝不会如王爷所说那般不堪,还请王爷明察。」 第30页 话一说完,便颤抖着身体跪了下来,俯身行了一记大礼。 顾瑾之面上的神色称得上温和,说出的话亦是十分亲切:「赵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本王又未曾说你真是那般行事,这不是本王想岔了吗,你何必如此?」 马车内的赵瀚深闻言便立马起了身,神色十分惊惶,开口道:「是下官不识好歹,还请王爷恕罪。」 顾瑾之听他这话,慢悠悠的自马车暗格内取了茶具,又慢慢的给自己泡了半壶茶。不过片刻,马车内便漫起了茶香。 车内的赵瀚深一动不敢动,身体挺得笔直,搭在身前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直到此刻,他似乎才反应过来,他面前的,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陛下亲弟。纵然他平日里待人尚算温和,但骨子里流的,仍旧是皇家的血。 皇家会的那一套,他早在少年时便炉火纯青。即便是在皇家不曾学到的,这些年,他也学会了不少。 即便是他不去学,待在皇宫里耳濡目染这十数年,该学会的,早便学会了。 额际一滴冷汗滑下,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浑身发冷。 视线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紫檀木矮桌,思考着如今该如何破局,视线内却兀地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 对方手中是方才泡好的茶,闻香味便知道是上好的香茗,但此时赵瀚深看着一杯茶便像是看一道催命符。 「赵大人,请。」顾瑾之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几分不解,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何不接。 赵瀚深一手接过茶杯,玉质的茶杯入手温润,他却被烫的几次差点儿打翻了杯中的茶,溅起点点绿渍。 顾瑾之端起茶杯在嘴边轻轻的吹了几下,又小口地啜了两口,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赵大人不必害怕。本王可不会害你,不过是一杯茶罢了。」 说完,又证明似的又喝了两口手中的茶,抬眼看他。 赵瀚深咬了咬牙,屏住唿吸一口气喝尽了杯中的茶,却差点儿被烫得一口吐了出来。 「喝茶怎能如此牛饮?」顾瑾之说道:「这可是本王自郢都带来的贡茶,你这般牛饮,可是浪费了。」 他抬了抬手,似乎还想给他倒一杯茶,却被骤然掀开的车帘止住了动作。 马车外的阳光直直的照到了他的脸侧,门外的人声带着几分揶揄:「王爷,您怎么能趁我与沈大人不在,欺负赵大人老实呢。」 看着车外的两人,赵瀚深勐地松了口气,搭在腿间的左手骤然一松。 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到剧情线:我在写什么?就这?就这?就这?就这剧情,读者一秒钟猜八十个。 算了,我还是写感情线吧,早点让儿子脱寡。 写感情线:淦!儿子在说什么鬼话? 算了,儿子还是继续寡着吧。 不过可喜可贺的是,我好歹能够在45分钟之内码完一千字了。 榜单要求还差三章,接下来,你们会看见在今明两天更新九千字的我。 这就是前期鸽的下场——后期疯狂补。 第17章 同人话本 顾瑾之扭头便看见站在马车外的温行远,他一反常态的换了一身蓝色衣袍。 比之从前的一身白多了几分少年气,若是不熟的人见了,免不得猜他是青州哪家名门走出来的公子。 不过也差不离,这人原也是打小金贵,没吃过半点儿苦。 顾瑾之看着他不同于往日的装束,唇角一挑,调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竟在这青州给本公子遇着了。此番青州一行,确实是不虚此行啊。」 温行远却不接他的话,而是看向了被顾瑾之逼得缩在了角落里的赵瀚深:「赵大人,怎的见了我与沈大人,也不打声招唿。」 「我与沈大人可是在对月亭等了你半晌,赵大人迟迟不至,害得我与沈大人不得不到此处来寻温大人你。可真是,令我们好找啊。」 赵瀚深见温行远询问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片刻后才连忙回道:「这、这赵某不知道两位大人竟也邀了在下,在下原以为二位是有事单独商谈。」 「失了两位大人的约,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马车外的温行远听他如此回答,却是忽地一笑,不再言语。 反倒是他身后的沈秋生,直直的盯着赵瀚深,眼中的神色看不太分明。 少顷,才收了神色,再次恢復了一片淡然。 顾瑾之见马车外的两人不再说话,挑了挑眉,看向温行远:「阿远,是否要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温行远一笑,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下官看您与赵大人相处得还不错,您还是与赵大人同乘吧。」 说完扭头看向身后的沈秋生,问道:「沈兄,走吗?」 沈秋生神情不动,回道:「走吧,温兄。」 说完,两人便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上的顾瑾之掀开车帘看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渐渐落下的车帘下,面上的神色难辨。 这两人不知何时竟好上了,竟在他面前称兄道弟。 ——还真是,让人有些牙痒痒啊。 顾瑾之回过头,就看见了一脸菜色的赵瀚深。见他回过头来,连忙移开了视线,避开与他的视线相撞。 顾瑾之无趣的撇了撇嘴,却没再说什么,而是低头看向了面前的茶盏。 第31页 瞧着杯中漂着的茶叶,顾瑾之拿起桌上的茶盏便一饮而尽,却又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原本温热的茶水竟已经凉透。 「呸呸呸,晦气!」他又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将方才奇怪的味道给咽了下去。 一侧的赵瀚深观他神色,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笑。却被对方横过来的一眼给吓得闭了嘴。 但是一耸一耸的肩膀,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内心。 顾瑾之冷哼一声,没再管他,只是一口一口地饮着杯中的茶。 他明日便想办法将这讨人厌的假人给赶到姓沈的那辆马车上,实在是碍眼得紧。 这厢顾瑾之与赵瀚深相对无言,另一边的温行远与沈秋生却是气氛有些怪异。 温行远随手拿起了车内暗格中早已备好的路上用来打趣解闷的书,随意翻了两页,视线掠过其中一页时却勐地停住了,神情十分怪异。 他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又合上书,再翻开,依旧是方才所看见的内容。 脸上的表情越发诡异。 只见那书页上工工整整的印了一页,寻常看去并没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可只要细细瞧上一眼,便会看见其中熟悉的名字—— 「只见那男子一袭红衣,面若桃花,自马上飞身而下,便将险些丧生于马下的白衣公子给救了下来。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可谓是潇洒至极。 红衣男子朗然一笑,说道:『这是哪家娇俏的小郎君,竟生得这般可人?』 白衣小郎君一下子便羞红了脸,他自小娇生惯养,哪里见过如此轻佻的人物。 第一次见,便被迷得失了心魄,此时满心满眼都只能看见这红衣男人。 他扭捏了片刻,方才小声问询道:『你、你是何人?』 红衣男子一笑,似是有些稀奇,问他:『你不知道我是谁?在这郢都竟还有不知道我的人。有趣。』 男人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摺扇,扇面唰的一开,挡住了半边脸,却更衬得他俊美不凡,他笑道:『我是郢都第一纨绔——顾瑾之。』 『不知这位小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可有妻小?』 『登徒子!』白衣小公子骤然闹了个大红脸,沉默半晌后却还是低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叫温行远。家中、家中没有、没有……』 顾瑾之一笑,手中摺扇一收,说道:『既然家中无妻小,那阿远可否,与我共白头?』」 温行远啪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闭了闭眼,想忘掉方才看进脑中的文字。 却发现越是想忘,脑海中的记忆便越发清晰。 对侧的沈秋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得抬起了头,又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书,面无表情的说道:「《知岁》?温大人喜欢这——」 温行远连忙否认:「并非是我喜欢,这不过是往日吩咐下人去城中随意收集的,想来是下人晃了眼,无意间买错了。」 没想到这本内容如此俗套的话本竟还取了一个如此风雅的名字,他原以为会是什么正经书,没想到竟是…… 温行远脑子一团乱,一时之间竟也忽视了沈秋生仅仅看一眼书皮便能认出书的本名。 反倒是沈秋生听了他的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温兄,那个……」沈秋生顿了顿,见温行远看向自己才又接着说道:「若是你喜欢此类书的话,在下可以为你推荐几本。」 温行远看向沈秋生的眼神十分震惊,似乎在说: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喜欢看这种话本? 浑然忘记了,自己在郢都时所看的话本,亦是数不胜数。 沈秋生却像是没有读出来他的意思似的,自顾自的说道:「宁也先生的《故知》写得十分感人,感情饱满,令人读之不忘。还有远寒山先生的《江湖忘》亦写得十分精彩,书中的江湖义气,豪杰之风,亦令人读之忘俗,还有……」 温行远不得不打断了这位同僚的话,艰难的问道:「你说的这几本书,其中的主角,难道都是……」 他实在是说不出自己与顾瑾之的名字。他看了这么些年话本,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不仅仅是这一本。 宁也与远寒山他也知道,从前只看过这两人笔下关于他人的话本,还想着两人笔力实在是好,文采飞扬,算是话本中的精品了。 如今骤然知道这两人还写了自己与顾瑾之的话本,实在是……难以接受啊。 沈秋生全然不曾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答他:「主角当然是温兄你与瑾王爷。这大周只要是写你与瑾王爷的话本在下都看过了。」 说完,还如数家珍一般的又念了几个名字。 温行远眼前一黑,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背过气去。 这沈秋生念的前几个名字还算文雅,后面几个简直就是不堪入耳! 什么《霸道王爷俏郎君》《替身代嫁:白玉郎君哪里跑》《一夜七次郎》…… 这之后的,明明白白的不是什么正经书。 温行远年少轻狂时也曾读过几本,但那时皆是打开书便被书中粗俗的描写给劝退,此后便再也不曾看过。 如今沈秋生一提起,当时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了出来,一时间脑中全是一些粗俗不堪的描写。 他有些艰难的甩开脑海中的画面,对着沈秋生草草一笑,急忙道:「沈兄,在下有些不舒服,想来是晕了马车,接下来的路程,还是骑马比较方便。」 第32页 说完,也不待对方回应,便急匆匆的下了马车,随意将马车外骑马跟随的侍卫赶进了马车内,自己则纵身上了马。 离开了马车,温行远终于松了一口气,方才的气氛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马车内的沈秋生,却是看着他骑马的背影,轻轻一笑。 而马车内的顾瑾之,原本就和车内的人无话可说,掀开车帘便看见前方骑马的温行远。眼神一亮,飞身便从马车之内跃到了温行远身后,双手毫不客气地便拉上了温行远身侧的缰绳。 从侧面看,倒像是他将人给锁在了怀里。 「阿远,你这是怎么了?从前不是最喜欢坐马车了吗?怎么这次,想着骑马了。」 顾瑾之有些惊奇的问道。 温行远方才才看了两人的话本,如今陡然听见顾瑾之的声音,一下子便回忆起了方才话本中的话: 「既然家中无妻小,那阿远可否,与我共白头?」 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缰绳差点儿握不住。 身后的顾瑾之察觉到他的反常,问他:「怎么了,阿远?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回马车上休息一下?」 温行远正了正脸色,努力将方才的一切从脑子里除去,这才回他:「不用,这点儿底子我还是有的。」 说完,却是突然出手,将顾瑾之手中的缰绳一抽,手肘发力,便将人给赶了下马。 「王爷,您还是回您的马车上去吧。要是您出了事,下官可护不住您。」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说道。 顾瑾之反应快,落地前调整了一下姿势。抬头望着马上的温行远,忽地一笑,说道:「沈大人,你这可算是谋害皇室中人。若是本王出事了,你可是要杀头的。」 马上的蓝衣青年笑容肆意:「反正这么些年,也不知做过多少次了。」 「王爷若是愿意,大可治了下官的罪。」 作者有话要说: 阿远:恃宠而骄.jpg 第18章 温行远被掳 顾瑾之也不在意对方的话语,抬手示意后方的侍卫下了马。自己骑上了马,一夹马腹,便提速跟上了前方的温行远。 口中却闲不住:「我说阿远,你这是怎么了?谁惹到你了,怎的一脸郁卒的模样。」 温行远不理他,自顾自地骑着马,视线随意的扫过路旁的草木。 忽地,他视线一顿,不动声色的减慢了行进的速度,恰逢顾瑾之上前来,两人的身形便隐隐约约重叠在一起。 温行远状似不经意间偏头,与身侧的顾瑾之交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面上的神色却仍是淡淡:「侧面的林中不太对劲。」 顾瑾之听了他的话,神色不变,面上陡然露出一抹笑来,问他:「鱼儿上钩了?」 温行远亦是一笑,仿佛两人谈到了什么笑谈似的。 两人在马上说说笑笑,马车内的两人却是各有心思。 独自一人的赵瀚深望着车外两人的身影,感嘆大周果然如同他想像中一般有趣。 大概那两人自己也没意识到,两人坐在马上接耳交谈,在外人看来,两人的姿势实在是亲密过头了。 唔,看来日后有必要多找几本大周的话本来看看。 今晨见那个小丫鬟拿着放进另一辆马车的那几本看起来好像不错的样子,改日寻个日子,将它偷出来看看。 他无聊至极的将桌上依然凉透的茶水倒出来又倒回去,倒出来又倒回去…… 如此反覆数次之后,重重嘆了一口气,气鼓鼓的支起了下巴。 原本这样一个动作放在一个体格健壮的大男人身上是极不合适的,但此时由他做出来,竟诡异的有几分贴合。 而另一边的沈秋生,却是一反常态的满脸的笑容,与平时一副无事勿扰的模样相差甚远。 他挑开车帘,便看见了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人,眼神被日光映得有几分涣散。 他的视线凝在右方一身红衣的人身上,眼神由明转暗,唇角笑意不停。 「会是他吗?」 路上的几人各怀心思,负责护送的侍卫却不敢懈怠,视线紧紧的注视着四方,警惕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反倒是被保护的几人,一个比一个还不在意自身的安危。 一个个的出了马车。到最后,四人竟都骑上了马。 一旁悠哉游哉骑着马得估计顾瑾之有些惊奇的看着出了马车利落上马的两人,他原以为这两人是不会骑马的。 毕竟看他二人到青州时那副模样,坐个舒适的马车都会吐成那般模样。如今再骑上更为颠簸的马,怕是更是受不住。 反倒是一旁的温行远只是轻轻瞥了两人一眼,便淡淡的收回了目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时之间,竟是无人说话。反倒是被几人赶上了马车的侍卫,一脸愁苦。 分明他们才是被廖将军派来保护几位大人的,但看如今这境况,倒像是来享福的一般。 他们坐在舒舒服服的马车上,而应当被保护的几人,却毫不畏惧地骑在了马上,行在了马车前。 几人此番到见风山,不过是为了瞧瞧这突然兴起的「怪病」。 他们几人悠悠闲闲,可躲在暗处的敌人却按耐不住了。 「大人,再过几里地可就是见风山的范围了。若是此时不动手,」蒙面的黑衣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大周官话,催促着身旁的男人,「待这几人到了见风山,那里可是有军队守着。」 第33页 领头的人一咬牙,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动手。 若是再不动手,之后便没有机会了。 蒙面的黑衣人行动迅速,不过片刻便将正在行进中的队伍围住,也不多说废话,拔出兵器便直直的朝着前方的温行远而去。 而马上的几人望着突然冲出来的黑衣人,却没有一人感到惊讶。前方的顾瑾之竟还有心情撩了一络温行远的头髮,随手帮他挡住了飞身上前的一个蒙面人,调笑道:「阿远,我这可是帮你打白工了,你要如何谢我?」 温行远趁势下马,退到了几名侍卫的身后,回他:「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是想要连着之前的一起算了吗?」 顾瑾之随手在脚边捡了一把死去的蒙面人的武器,横在身前一挥,有些嫌弃的啧了一声。 「虽然不太顺手,但好歹还是能使使。」 他正了正脸色,挽了几个漂亮的剑花,纵身一跃,便冲到了人群中。 出手狠辣,剑剑直指要害,倒是与出招前华而不实的剑招相差甚远。飞身梭巡在敌人之间,步法飘逸,几个迴旋便斩杀了两名蒙面人。 温行远再后方望着他张狂的模样,失声一笑,摇了摇头。 倒是比之从前更为张扬了。 领头之人见势头不妙,往后退了几步,作势便要撤退。朝着后方大喝一声:「撤!」 顾瑾之听见这道人声,眼神一凌,厉声道:「别让他跑了,是刘青!」 见对方就要撤退,已经杀红了的顾瑾之却不打算让对方走。如今不一网打尽,之后恐怕是后患无穷。 温行远一听,此人竟是早已被救走的刘青,吩咐身旁的人去帮顾瑾之。 身侧的护卫一脸为难:「大人,我等收到廖将军的命令是要保护您的安全。这……」若是他们去了,这温大人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可担待不起。 温行远面色不变,吩咐道:「本官叫你们去便去。若是廖将军怪罪下来,由本官担着。」 几名护卫面面相觑,最终一咬牙,只留了一人护在温行远左右,其他几人皆追上去围住了想要逃走的刘青。 哪知那蒙面人见几人围住了自己,生死垂危之际,竟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 顾瑾之心脏疾条,倏地回过头去,却见原本守在顾瑾之身旁的那名护卫竟已不见了身影。而躲在后方的温行远亦是了无踪迹。 「阿远!」顾瑾之一声暴喝,却只能听见林中惊飞的山鸟。眼中闪过几分慌乱,急忙又喊了两声,仍旧听不见回应。 他霎时间慌了神,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勐地回头,看向被围在几人之间的蒙面人,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便将对方给提了起来:「刘青,你们的人把阿远带到了什么地方?」 窒息的感觉几乎将他淹没,可那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反倒是毫无顾忌的笑了起来:「这位大人,我不过是一个跑腿的罢了,我可不知道其他人将你们哪位达人带到了何处——咳、咳,若是您想要找到哪位大人的话,怕是问错人了。」 顾瑾之听见他的话,神情一动,突然毫无预兆的扯下了他的面罩。 当那张脸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顾瑾之原本佯装平静的脸色骤然一变。 「你不是刘青?你是谁?」 黑衣人口中喷不出一大口血,有几滴溅在了顾瑾之的衣襟之上,他却是浑不在意,眼神紧紧盯着男人与刘青完全不同的脸,神情阴沉:「你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 听见他的话,黑衣人勉强抬起了眼皮,看着眼前惊怒的男人,笑道:「这位大人您再问,我也是不知道的。毕竟,我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鱼饵罢了。」 说完,他竭力抬起手,扯开了男人握住他前襟的手,跌跌撞撞的跑了几步,却又体力不支的倒在了地上。 他望着身后紧跟着他的几人,眼神勐地一变,牙齿开合,口中骤然吐出一口黑血。 顾瑾之意识到什么,连忙上前,扳开他的嘴,却发现了其中已然咬破的毒囊。 他快要死了。 眼神逐渐涣散的黑衣人渐渐合上了眼皮,原本垂在身侧的右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似的,面上竟带上了几分恬静,染血的面庞骤然松懈下来。 下一刻,他的手毫无徵兆的落了下来。仿佛陷入一个冗长的梦境,来梦浮生。 顾瑾之看着死在面前的黑衣人,眸中神色幽深,墨色的双瞳映出满地的血色,似乎下一些秒便会跃出一只野兽,择人而噬。 身旁的护卫察觉到他身上的血气,不动神色的垂下了视线,不敢看前方的男人。 原本他们的任务便是保护这几位大人,如今保护的人却下落不明。若是追责,他们怕是难逃责罚。 「大人……」领头的护卫小心的出声,生怕触到了这位大人哪根神经,「接下来,待如何?」 方才他们可看到了,这位大人杀起人来,可是比他们这些小兵小卒厉害多了。若是发了怒,怕是在场的人下场都不会好过。 出人意料地,顾瑾之并没有任何动作,而是失神似的呆立在了原地半晌。 片刻后,才抛出一道惊雷:「啊,差点儿忘了。」 众人不解的看着他,心道这位大人莫不是方才受的刺激太大,伤着了脑子? 第34页 顾瑾之却不在意众人的眼神,一改方才十分慌张的模样,恢復了往常的从容。不在意的拍了拍身上染上的血迹,回身走向来时的马车,掀开车帘,果然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又环视了一圈四周,也并没有发现另外两人的踪迹。 他敲了敲额头,想到方才两人在马上交谈时温如归说的话,低声嘟囔了一句:「果然。」 说完他转身抬腿,牵了一匹方才倖存的马,却发现方才还不见踪迹的沈秋生站在丈外的山丘上,神情看不太清。 他十分夸张的呦了一身,说出的话却带刺似的:「沈大人,怎的,竟还想着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 第19章 瓮中捉鳖 前方的沈秋生倒像是未曾听见他的话似的,不紧不慢的迈步朝着众人走来。 小半刻钟便走到了顾瑾之身前,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奇怪:「王爷,您这是……」 他说得无比自然,而一旁不曾知晓顾瑾之身份的护卫随侍们却是两眼发黑。 王爷?这大周能称得上王爷还只有这么大年岁的人,就这么独独的一个。 怎么会是这位祖宗,早知如此,方才便应该死死护住那位大人,也好过如今这般在这里受煎熬。 廖明给他们下命令时,只说是保护三位大人。哪知道,竟还有这位大人物。 护卫们苦不堪言,面面相觑,脸上皆是一片惨白,心如死灰:将军,误我等性命啊! 听见对方的问话,顾瑾之看沈秋生一眼,见对方真的并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嗤笑一声:「本王还能去做什么,自然是去做一回英雄救美的英雄了。」 沈秋生神色一惊,问道:「莫不是……温大人出了意外?」 语毕,面带羞愧的说道:「方才下官见贼人皆手持兇器,想着自己不过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为了不成为王爷的负累,便寻了一处安全之地躲藏了起来,哪成想……」 顾瑾之见他面上当真带了几分羞愧,心中有几分诧异,心想这人还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就方才那种境况,若对方真是个毫无武功之人,如何从黑衣人的包围中逃出去?况且这方圆之内,到何处去寻一个安全之地? 还真是已经明摆着自己就是对方的人了,还能面不改色的到他面前来给他一个撒一个漏洞百出的谎。 当真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就地拆穿了他。 顾瑾之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这位「沈大人」,说道:「劳烦沈大人费心了,阿远此番想必会受些皮肉之苦。若是沈大人当着你但忧他的安危,便同本王走一遭如何?」 沈秋生面色一正,情真意切的说道:「既是为了温大人,那下官当是义不容辞。」 顾瑾之冷哼一声,不愿同他废话。独自一人上了马,便朝着山林中的小道上扬长而去。 身后的护卫见他去了,也连忙上马,跟在了他身后。这位的命可宝贵着,万不可轻慢了。 前方的人一路疾行而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林间。落在最后的沈秋生却是十分悠闲的自后方牵了匹马,慢悠悠的爬上了马背,轻轻一夹马腹,不慌不忙的走进了林间。 顾瑾之一路疾行,神情有几分紧绷,但在顺着标记来到对方老巢的时候,见到完好无缺的温行远时,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飞身自马上跃下,一步便落到了对方的身侧,一拳落在了温行远肩头,说道:「我说温如归,这就是你所说的见机行事?」 温行远扭头看他,眉眼带笑:「这不是为了您吗?王爷?」 他原以为对方的目标是顾瑾之,便安排了这一齣戏,哪知道对方竟直直的冲着他来。他也就将计就计,顺着对方的行动,假意装作被擒。 不过路上被打晕却是真晕,现在他的后脖颈还隐隐作痛。 「嘶——」温行远方才没注意,现在将扭过的头再转回来脖颈竟也跟着疼痛起来。 顾瑾之十分好笑的看着他的动作,正准备帮一把,却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人声打断: 「那个,主子、温公子……」何勇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停顿了片刻,见两人都回过身来,才低声询问道:「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原本他们几人负责待人蹲守在林中,待到对方行动时便乘机直捣对方老巢,哪知道,对方竟就只有那么几人在此处。 到最后,几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救出了温行远,连几人都没动手,手底下的人便解决了这一拨人马。 这次的行动,也未免太过轻易了吧? 对方这次行动,仿佛就只是小打小闹一般,几乎没有派出任何高手。那一群黑衣人里,几乎每一个能打的,全是一些虾兵蟹将。 温行远皱起眉头,也有些琢磨不透对方的用意,按理说这样大的一场行动,不应该就这样如同儿戏一般草草收场…… 少顷,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身旁的顾瑾之:「刘青呢?」 顾瑾之眼神一沉,回他:「那个人不是刘青,不过是一个声音与刘青极为相似的人。想来应当是刘青为自己留的后手,又或许,是那幕后之人的后手。」 温行远一怔:「不是刘青?!」 顾瑾之点头,有几分懊恼:「我方才只听了他的声音,他又蒙着面,体型又与刘青相似,我那时便以为他是刘青。却没想到,幕后之人竟还弄了这一出。」 第35页 「既然不是刘青,」温行远的脸色有几分沉郁,「那这一次反倒是我们大费周折,却是白费功夫。」 幕后之人明显拿捏清楚了他们的心理,将他们的行动算计得清清楚楚,将他们给遛了一个来回。 顾瑾之想必也想到了这一层,神色也不太好:「看来这一次瓮中捉鳖,反倒被瓮外的蛇咬了腿。」 何勇察觉到两人的沉默,也不敢出声,小心的把自己结实的身躯给藏到了一边,安安静静的当起了木头人。 一旁的姜宁是个实打实的武力派,看不懂气氛,实诚的开口问道:「主子,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瑾之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还能怎么办,接着走见风山呗。」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见风山,此时若是到过头去找这幕后之人的影子,若是再无功而返,那便是因小失大了。 那幕后之人如此聪明,不见得会露出马脚。 顾瑾之转念又想到身后的沈秋生,勾唇一笑:「况且,害怕鱼饵诱不上鱼吗?咱们身边可还有一条大鱼。」 那个假赵瀚深趁乱跑了,可这里还有一个不知真假的沈秋生啊。 温行远听到他的话,神情一动,问他:「没跑?」 顾瑾之颔首,眼中意味十分明显:既然他不走,送上门来,那咱们要不要抓了他? 温行远却是一摇头,否决了他的想法:「既然鱼不走,那正好便宜了咱们。虽然不知道对方安的什么心思,但坐以待毙可不是你的作风。」 顾瑾之悠然一笑,风流尽显:「那是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已经不知道沈秋生是什么人设了…… 第20章 王府的另一个主人 待到沈秋生慢慢悠悠的晃荡在路上的时候,原本悠闲的心境在看见站在路中央的顾瑾之等人时,面色一正,脸上十分正经的挂上了欣喜的表情,嘴中说道: 「温兄,你竟已脱险了。在下原本还想着去搭把手,没想到王爷英明神武,竟早已布置好了人手。早知如此,在下——」 顾瑾之听着他口中阴阳怪气的腔调,眉头不着痕迹的一皱,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先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如此讨打? 明明还算正常的一句话,但加上方才他在马上瞬间变脸的功夫以及他这张嘴,顾瑾之额头青筋一跳,几乎忍不住就想给对方一拳。 「别冲动。」温行远侧过身去,握住了他身侧的手,安抚道。 随后又转头看向正在慢腾腾的下马的沈秋生,温声道:「多谢沈大人关心。此番行动原本是想将贼人一网打尽,可对方却像是早就察觉了我方的动作似的。我以为,是我们之间有人通风报信。」 「你以为呢,沈大人?」 对面的沈秋生像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挖苦似的,十分真情实感的附和了他的话:「在下也如此以为。想来那贼人应当就藏在我们中间。」 说完,扭头朝人群中看了几眼,十分夸张的说道:「赵大人怎么不在此处?难不成,竟是赵大人?」 温行远一贯的温和以待之,并没有对对方的言论做出什么评价,只是将话题转到了另一头:「今日沈大人的精神气似乎格外的好,比之以往大不相同了呢。」 他对面的人一时没想到他想表达什么,有些迷惑的眨了眨眼,没接上话。 温行远身后的顾瑾之却像是憋坏了一般,迫不及待地开口,差不多快要明示了:「沈大人今日瞧着,都有些不想沈大人了。」 就差把「我们怀疑你是假的沈秋生」大刺刺的挂在脸上了。 前方的沈秋生恍然大悟一般,喔了一声。 「所以王爷与温大人是见在下今日气色渐好,想请教在下是用哪几味药调养成如今这种模样。王爷想知道,下官自然不能拒绝。这药方……」 顾瑾之听对方胡拉海扯的真的报了一堆的药名,几乎压抑不住想要打对方一顿的心思。 这人装傻真的是,让他非常想让对方立马闭上他的嘴。 他转过头看向右边的温行远,眼神传递的信息十分明显:我现在就把他给抓了,让手下的人严刑拷问怎么样? 不对,他亲自上。 温行远看着对方委屈的眼神,心下一软,却十分不留情面的摇了摇头。 现在先留着他,看看他留下来是想耍什么花样。 若是现在动手,看对方一副毫不在意被揭穿的模样,背后一定还有后手。 顾瑾之看着温行远的表情,脸上跃跃欲试的神色瞬间跨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转身,叫开了何勇,一身低气压的带着人不知道晃到那里去了。 只留下温行远带着剩下的人与对面的沈秋生面面相觑。 温行远倒是不在意,只是看着还在原地的沈秋生,理所当然的问道:「顾子瑜走了,沈大人还有话要说吗?机会只有一次噢。」 在原地不动的沈秋生不知何时嘴里叼了根绿油油的草叶,气质立马就和方才截然不同起来。 他几乎是有些吊儿郎当的开口:「在下只是有些好奇,温大人与瑾王殿下发展到哪一步了?」 说完他睁大了眼,身体还微微向前倾了一些,好像真的对这件事十分好奇一般。 这般模样,是与前两日在青州府时截然不同了。看起来就像是哪个街头好八卦的混混与沈秋生生了同一张皮,可内里却是完全不同的。 第36页 温行远在心里几乎已经肯定了对方是假冒的。 但是面对对方的问题,他竟然一时被噎住了。 若是原来他还有些不太能明白对方话里的意味,但自打今日看了那话本,脑海里立马就翻出了这话里的含义。 他握拳在唇边假意咳了咳,身后被方才沈秋生的话惊住了的几人还没回过神来。 他作势又咳了两声,众人才如梦初醒般齐刷刷地后退几步,各自看天看地,甚至开始天南海北的胡侃起来。 嗡嗡的声音一时在温行远耳边环绕不停。 他看了身后的众人一眼,给最近一直跟着他的李平打了个眼神,方才回过神看向求知慾极强的「沈秋生」。 「我与瑾王爷是年少相识,是少年情谊,大概能算得上挚友。沈大人所想的那些事情,并未发生在我与他之间。」他解释道。 他身后在他转过身之后便竖起了耳朵偷听的众人,顿时心生一种吃了假瓜的心情。 此起彼伏的「嘁」声不绝于耳。 温行远脸上温和的表情几乎要挂不住,心想这些人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分明从前见到他还算恭敬。 对面的沈秋生听完他的话,却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反问他:「挚友?」 温行远颔首:「的却只是如此。」 沈秋生的表情十分多彩,他一言难尽的看了温行远一眼,问他:「你们那日在青州府是不是同床共枕了?」 温行远顿了一下,没否认:「那一日不过是因为瑾王爷神志不太清醒,走错了房间……」 沈秋生打断了他,说道:「那你们二人是不是同床共枕?」 「是,但——」 身后的众人心满意足的听到了想听的答案,一时之间炸开锅来。 豁!没想到王爷和温公子竟是这般关系!他们作为属下竟然没能及时察觉,实在是失职至极。 「好,」沈秋生点了点头,又问他:「方才瑾王爷一路疾行,是不是见到你平安无事就什么话也没说了?」 「啊?」温行远困惑的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能说什么?」 不是早便计划好的吗?不过是诱饵从顾子瑜变成了他自己而已。 他都平安无事了顾子瑜还能说什么? 沈秋生的脸色越发怪异,又问他:「那顾瑾之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他已经顾不得对顾瑾之使用敬称了,直接便说出了对方的本名。 身后八卦的众人立马竖起了耳朵,打算听听这惊天大消息。 温行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的话?哪有什么奇怪的—— 「他昨日神神叨叨的问了我一句『是不是天上来的』算吗?」 没想到平日里瞧着仿佛花孔雀一般的王爷竟然暗地里垂涎温公子的美色,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几步外的众人虽然心底翻江倒海,但是面上的神色还是十分正经。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自己是没有显露出分毫的八卦欲望的。 但此时的温行远却觉得身后的视线实在是太过灼热了,几乎要把他扎穿一般,死死的定在了他的身上。 这些个护卫还真是,顾子瑜最近是不是忘了好好管教一下手下的人了,他看这群人都已经八卦到主子的头上了。 沈秋生却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般,听到他的回答,诡异的神色愈发诡异,看向他的神色竟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慈祥。 那是慈祥吧,是吧?他只曾经在祖父的脸上见过这副表情,现在…… 温行远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他的回答让对方的思路走到了哪一条道上。 他几乎要怀疑这个假的沈秋生,是不是曾经患了什么难以根治的脑疾,如今还不曾根治。 否则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留下来,气走顾瑾之之后,只是想知道他与顾瑾之发展到了哪一步? 他勉强镇定下来,警告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缩在他身后的众人,才回头看向沈秋生,十分真诚的发问:「沈大人是否需要大夫,若是需要的话,在下可以代为——」 沈秋生似乎知道被当成了有病之人,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笑道:「看来温大人与瑾王爷的确只是只有,从前是在下误会了。还请温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方才不过是在下胡言乱语,不必当真。」 下一刻,他便又变回了方才沉稳的模样,又回到了从前的朝廷命官的样子。 举止有度,进退有礼。 温行远身后的众人见他收起了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又恢復了现在的样子,一时间心底也警惕起来,收了方才玩闹的样子。 但是心中却还是忍不住腹诽:您胡言乱语可真有水平。 虽说他们确实有些跳脱,但是在面对主子安危的时候,还是十分靠谱的。不然顾瑾之也不会带着何勇离开,而将他们留在了温行远身边。 这是信得过他们。 更何况,他们跟了温公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但凡温公子有什么事需要用到他们的,便毫不客气地跑来找主子借人。 他们王爷也是毫不在意地就将人借给了对方。说明两人都十分信任对方。 一般主子新带回来的人,都会先让温公子借走跑跑腿,也算是入府试炼了。 况且没听见方才的温公子和对面那什么假人的话吗? 第37页 温公子保不齐就是他们王府日后的另一个主子了。 此时不献殷勤更待何时? 第21章 何勇 鞘中的刀剑出鞘半截,众人原本放松的心也提了起来,神色转为正经。 沈秋生见这群人拔出了武器,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神色却不变。仿佛看不出对方落在他身上的警惕的目光。 少顷,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拾起了方才的话题:「温大人,你方才还未曾回答在下的问题。」 温行远抬眸,眼神直直的看向他,片刻后才开口道:「若是沈大人想知道赵大人的下落,那最好还是自行去寻找了。」 「噢?」沈秋生似乎是非常疑惑,眼里十分真实的浮现了一丝困惑:「在下如何寻得赵大人的下落?赵大人先前是与王爷同乘一辆马车,与在下可未有片刻交集。温大人这是在打趣我?」 温行远却不在意他故意装出的困惑,只是十分洒脱的转过了身,背对着对方朝着后方去了。也不打算与对方继续无意义的扯下去。 落在原地的沈秋生面色一沉,垂下眼皮望着脚边的草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行远扔下了沈秋生走到了别处,带着何勇离开的顾瑾之却面色凝重。 「你说,」向来便是一身红衣的俊美男人看着眼前这个他当初捡到的胖墩,从来含笑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了极利的锋芒: 「你说,当初杀死你父母的不是刘青?」 何勇眼眶微红,嗓音有些哑:「不是他。」 「虽然是他亲手放下了那一把火,可杀我父亲与母亲的人不是他。」他艰涩道。 虽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是他永远也记得当初亲手杀死了他全家的兇手。 那是他十五岁的时候。 过几日便是他阿姊成亲的时候,府里备好了最好的嫁妆,对方准备了对于他的家境来说十分丰厚的彩礼。 再过不久,他的阿姊就会嫁给世上除了父母与他最爱她的男子。 他见过那个男人,样貌看起来十分兇狠,身材孔武有力。可何勇知道,在面对阿姊的时候,他会憨憨的一句话也憋不出来,麦色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响也说不出话来。 在和阿姊相处的时候,他会小心的对待阿姊,当作自己藏在心间的玉石一般,百般呵护。 阿姊和他说过,他二人初遇的时候,这人红着脸半晌也憋不出话,最后见阿姊要走,竟急急忙忙的喊出句:「姑娘,我想娶你。」 说完后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话的不对,觉得自己太过直接,怕吓跑了对方,又挠着头颠三倒四的补充:「不是,我、我的意思是、是,我心悦你。你、你是这天上的仙子吗?我、我……」 最后「我」了半天也不曾说出个所以然来。 阿姊给他讲故事的时候,眉眼是弯的,唇角微扬,面上染上了几分红润的色泽,眼睛里似乎都能看到未来的模样。 他想:虽然他并不觉得那个人配得上阿姊,可是阿姊喜欢他,他也就可以接受对方。 若是阿姊日后受了委屈,他日后考了功名,也能逞逞官威,将对方吓得不敢造次。 阿姊是他自小起唯一的玩伴,也是他的光亮。 阿姊如今遇见了她的光。 他知道,父亲也不太喜欢那个即将成为阿姊夫君的男人,可母亲很喜欢他。 「他对阿清很好。」保养得十分年轻的妇人面上的表情十分满意,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她看向身侧的丈夫,安抚似的握住了对方的手,十分郑重地说道:「阿清和他会很好。他和你很像。」 耳侧已经有白髮的父亲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耳廓漫上了几分热意,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接受了那个人。 其实与母亲在一起的父亲大人一点也不像在外时那般精明强干的青州节度使,看起来有些傻。只要母亲温声细语的哄一声,耳根子便软了。 母亲说得没错,父亲确实和姐姐未来的夫君很像。 阿姊日后会很幸福,那时的何勇想。 可似乎是老天爷也不想让他们好过,那一日傍晚,沖天的火光自青州府中轰然而起。 炽热的火焰像是一只噬人的野兽,叫嚣着毫不留情的吞噬了青州府。 正在前院的的何勇看着院墙处燃起的烈火,转身就朝后院跑去。脚步不受控制的踉跄了几步,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慌张。 母亲和阿姊还在后院! 一路上,惊慌的丫鬟下人接二连三的逃窜,压抑不住的尖叫声从四处传来。 「母亲!阿姊!」他边跑边喊,少年时的身躯还不算肥胖,但也算不得矫健,额角的汗滴接二连三的滑下,泅湿了他的衣襟。 「母亲!阿姊!」「阿姊!」「母亲!」…… 院中的热意越来越明显,空气中的燥热越来越令人心惊,几乎整座青州府都被烟雾笼罩,呛人的黑烟蔓延向全城。 等到何勇跑到后院的时候,院里能跑的下人已经跑光了。 几个不曾逃掉的下人被落在了院门处,身体上是被踩踏的痕迹,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小心的越过几人,躲过了落下的横樑,捂住口鼻朝着里屋沖了进去。 「阿——」姊…… 他骤然瞪大了双眼,看着倒在阶梯上的女人,霎时间失了声。 第38页 阿姊!他一个健步冲到了阶梯前,脚下骤然失了力,哐的一声双膝便落在了石阶之上。 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又蓦地收了回来,两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人染血的面容。 她已经没有气息了,胸前被利器贯穿,从后背穿了出来。刺目的红色蔓延了整道阶梯,从上至下。 她似乎是被人从阶梯上毫不在意的甩了下来,胸口的血已经不再往外涌了,却被锋利的长.枪死死的撑在半空。 「阿姊……」何勇低声呜咽了一声,眼角的泪滴落在女子染血的胸前,盪开一层层的血晕。 他随意的伸出衣袖抹了抹脸,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阿姊从地上扶了起来,生怕再磕到碰到一般。 他还不算高,可他的阿姊,却也只比他高了半指。他小心翼翼地把阿姊的头放到了自己肩上,伸手轻轻的按住,然后踉踉跄跄的把人拖到了一侧的院墙边。 何勇看着女子苍白的面容,有些不忍的闭了闭眼,轻轻的开口:「阿姊,你别怕。他会在三生石畔等着你的。」 他方才起身时,无意间瞥见了倒在阶梯上方的男人。 他回过身,一步步走上阶梯,抬头看向了倒在一侧的男人。他的身上有许许多多的伤口,衣衫上染了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胸前是与阿姊一模一样的伤口。 何勇上前一步,想让他的双眼阖上,却被屋中骤然一声尖叫打破了平静。 「夫君——」是母亲的声音! 何勇勐然向前跑了几步,跃上了阶梯,就要冲进屋内,却被身侧突然伸出的一双手捂住嘴给拖到了窗外的死角处。 「呜呜,呜呜呜呜……」他手脚并用的挣扎着,却仍旧挣脱不开背后的手。 「小公子,是老奴。」身后的人开了口,嗓音被烟燻得有些哑,可何勇还是认出了他是谁。 是母亲院外一个打扫院子的下人,母亲待他极好。他从前也常见对方,对方总是以一种十分慈爱的眼神看他,不过两人交集并不多。 背后的人见他冷静了下来,才试探似的松开了手。 何勇见势迅速弯下身,躲开了对方的手,趁对方反应不及,直冲进了屋内。 踏进屋的那一刻,脚下的血迹泅湿他的靴底,屋内的景象毫无保留的映在他的眼底。 满地都是血。这是何勇的第一印象。 僵硬的扭头看向屋内,他的母亲的尸身倒在父亲的尸身上,两人的手紧紧相握。胸口的血迹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像是涓涓不断的溪流。 「母亲……」何勇呆呆的看着两人的尸身,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父亲……」 「呦!」耳边突如其来的一道人声惊醒了何勇,他一抬头,便看见了立在一旁带着银面具的白衣人。 对方却像是对他极为感兴趣似的,兴致盎然的盯着他:「小孩儿,你是他们的孩子?」 是少年的嗓音。他的手中握着正在滴血的银色长剑,剑尖指了指地上的两人。 杀了人的杀人兇手,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站在被他杀了所有家人的少年身前,一点儿不将对方放在心上。 何勇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眼底一片猩红,他几乎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 「小孩儿,怎么不说话?」分明他也不过是少年的模样,身量不算高,可手边滴血的长剑却将他衬得十分妖异。 何勇咬紧了牙,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匕首,竟直直的向白衣少年扎了过去。 他要这个人给阿姊和父母偿命! 少年却早知道他的意图似的,随意的避开了他的匕首,毫不在意地将匕首扫到了地上。 「嗯哼。」腰腹处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骤然凝神,低头却见矮小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握了一把更为小巧的匕首,捅进了他的腰腹之中。 他看向急忙后退的何勇,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十分愉悦。 笑完毫不在意疼痛似的拔掉了匕首,丢回到了何勇手中,一句话没多说便走出了房门。 扬长而去。 何勇紧紧盯着对方的背影,想要闹闹记住对方的身形。 看着回到手中的小巧金丝镶边的匕首,骤然出了神—— 「阿勇,日后要用这把匕首保护好自己。阿姊会永远站在你身后的。」 可是阿姊,我连你都护不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小红花没刷出来,榜单再次轮空,萎了…… 第22章 鲜艷如火 「主子,不是刘青。」何勇勉强按耐住了心中涌起的愤懑,哑着嗓音开口道。 顾瑾之眉头紧皱,眉峰死死的锁住,面色沉凝。 不是刘青?而是……一个少年? 顾瑾之一时之间竟想像不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能在少年时毫不留情的屠杀了前青州节度使一家。 得不偿失,且毫无缘由。 「顾子瑜。」背后传来熟悉的人声,一下子将顾瑾之的思绪拉离了这些陈年旧事。 他回过身,就看见了眼带安抚意味的温行远。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停在了他的身后,而他却一直没有察觉。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全数听见他们两人方才的谈话。不过以温如归的性子,就算是没能听个完全,也能拼拼凑凑猜个大概。 第39页 「你怎么过来了?」顾瑾之想到另一边的沈秋生,问他:「你方才与那姓沈的谈好了?」 那个不知真假的沈秋生可是不太好对付,要不是这样顾瑾之也不会配合地离开。 虽然其中有大部分原因是他确实有话要和何勇谈。 「呃……」温行远脑中掠过方才两人之间地谈话,忽略了最开始的一问一答,勉强肯定道:「算谈好了吧。」 「不过不明底细的人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虽然对方确实也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敌对意味,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瑾之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沈秋生在他的认知里,早已经被钉上了不怀好意的标籤。 「既然如此,」他问询似的看着对方的眼睛,确认道,「见风山?」 温行远肯定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对方想让我们去见风山,那便去瞧瞧吧。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 顾瑾之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却生出了一股从未曾有过的心惊。 仿佛有什么即将离他而去。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大自在的提醒道:「别轻敌。」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端看如今敌人的手段,将他们两人都给耍了一圈,若是轻敌,怕是会栽个大跟头。 温行远闻言,不在意的抬起头,挥了挥手:「我的性子,你还不明白吗?」 说完,直直的盯住了他的双眼,墨玉办透亮的眼眸中映出了顾瑾之的模样,鲜艷如火:「再说,若是我失手了,你不也不会放过对方吗?」 顾瑾之的心跳骤然快了一拍,几乎要被对方眼中映出的火红灼了眼,耳边传来对方开口时拂过的温热。竟一时僵在了原地。 温行远的声音很轻,温润的声色伴着掠过的晚风,一字一字的落在他的耳畔。 山林里传来林鸟此起彼伏的清脆鸣声,远近处斜阳斑驳,深深浅浅的光影落在他的肩头,发顶,双鬓,细细碎碎恍若碎金。 更衬得人如玉。眉眼间不加掩饰的骄傲,以及话语中不经意间吐露出的信任。 顾瑾之想,大概这一生,他再不能拒绝对方的任何话语。 十数年的光阴,他们两人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总角少年之交。 比之朋友,更进了一步。比之亲族,却又少了些什么。 略微仰头看向对方的温行远,见他半晌不作答,有些苍白的唇边勾起一抹笑。 交叠在身后的双手却不知何时转到了身前,手指微拢,包住了手心的东西,递到了顾瑾之的身前。 「喏,镇远侯给你的。」 即使是顾瑾之已经认了对方做师傅,他还是改不过来称唿对方官职的习惯。周玘虽然离开了郢都,但当初他的爵位,却被皇上保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两人是故交,又或许,是仍旧对对方会回来抱着几近于无的奢望。 顾瑾之伸出右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的手帕。修长的手指挑开重叠的边角,便看见了包裹在其中的鸳鸯交颈的荷包。 他眼皮一跳,手指一顿,在那一刻有些不太愿意打开这个暗示意味极为明显的东西。 那个人怎么总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年纪大了,又开始怀念从前的纨绔生活了吗? 若是周玘在此处,知道他的想法,立马便会跳起来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顾瑾之有些嫌弃的打开了那个图案十分扎眼的荷包,两指夹出了中间的纸条,便将荷包随意的捏在了手中。 他将纸条轻轻拉开,便看见了其上颇为凌厉的笔触,一看就不是周玘那种曾经的郢都纨绔会写出来的字体。 「看来不过是个中间人啊。」顾瑾之撇了撇嘴,细细看起了纸条上的文字。 是他皇兄的笔触。也不知是通过何种渠道,传到了周玘的手上。 不过两人相识多年,有几处暗中通信的渠道也不是不可能,他也没在意。 他在意的是,纸条上所写的东西。 并没有写什么十分重要的话,也没有说说郢都如今的情况,只是十分潦草的询问了他如今的处境,末尾又十分公事公办的加上了句「朕静待皇弟佳音」。 还真是……一点儿不像他皇兄平日里对他的作风。 不过这确实是他皇兄的笔迹。看来郢都的情况也不尽如人意,但也不算坏就是了。 皇兄此番整治郢都,除了是想要清除朝中真正的毒瘤,也是为了给他日后铺路。如今行事不太顺利,想来又是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了。 平日里在朝堂之上,需要众人出谋划策时,便缩着尾巴做人。面对地方官员以及百姓,可就是另一副威风凛凛的面孔。 既然皇兄如今的进展不算顺利,那他在青州也不能拖了皇兄的后腿。 须得尽早解决青州事宜,回到郢都去帮衬着皇兄点儿。 顾瑾之看完手中的字条,将字条小心的又塞回了荷包中,妥善的收了起来。 自觉退到一边的温行远看他的动作,又结合他方才的神情,猜测道:「不是镇远侯的字条?」 顾瑾之颔首,也不在意被对方知道:「是兄长的。」 「原来如此。」他下意识地没有说出「陛下」两个字,只是含煳的代了过去。 一旁装作背景的何勇在此时出声,声音还有几分哑:「主子,咱们在留在郢都的兄弟今日也传了信过来。」 第40页 说完,像是怕对方责罚似的,急急忙忙掏出了一直放在怀中的信封,双手捧着递到了顾瑾之身前。 顾瑾之也不在意,接过信封撕开,随意的扫了几眼纸上的内容,便又递迴给了何勇。 随后又看似十分嫌弃的扫了眼对方有些红肿的眼睛,挥了挥手:「行了,自己找个地方待着吧。搞得好像本王爷还虐待属下似的。」 何勇听了他的话,十分洪亮的嚎了一嗓子:「谢主子!」 说完便脚步轻快的朝着来时的原路返回了。一时间顾瑾之有些怀疑对方方才的心伤都是装出来的。 「啧,跑得还挺快。」 哪里知道何勇这是觉得自己在这里碍着了主子与温公子独处,见机便熘了回去。 不过两位当事人似乎没有这样的自觉,只是相顾无言。 顾瑾之原本已经回復正常的心跳如今再看着眼前的人,又有些死灰復燃的迹象。 噗通——噗通——噗通—— 他的心似乎都快要从胸腔跃了出来,跃到温如归的眼前。 「顾子瑜,」温行远看了一眼男人染上绯红的面庞,有些打趣地说道,「你这是想到郢都哪家的姑娘了?一副春意将至的模样?」 顾瑾之一下子回了神,急切的心脏一下子落回了心底。晚风拂过他耳际的额发,带来丝丝的凉意。 林中的光乍然暗了下来,突如其来的黑暗光临了此处,遮盖住了他原本清晰的面容。 「走吧,天暗下来了。先找个地方歇息吧。」顾瑾之的声色再黑暗中有些辩不明。 不过温行远还是搭上了对方的话:「走吧。」 昏暗的林中两人并肩行在并不宽敞的泥路上,眼前的视野不算清晰。路途也不像开始那般顺利。 温行远几次绊道路边的杂草,一个趔颠,整个人都差点摔在了地上。幸好顾瑾之反应快,及时拉住了对方的手臂。 顾瑾之习武,夜视能力不错,对于眼前的障碍还是能及时避开。 而只学了些皮毛的温行远,却没有这样的能耐,几次三番差点摔倒。 有几次,甚至不小心跌到了顾瑾之的怀里。顾瑾之揽着怀中温热的躯体,一时之间竟不敢动弹。 分明从前他们两人比这更为亲密的动作还做过不知凡几,可如今仅仅是触碰,就令他浑身僵硬。 温行远却不在意,到最后甚至能十分自然的在要摔倒的瞬间及时揽住顾瑾之的肩头。 「温如归,你、」顾瑾之有些迟疑的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自暴自弃一般的开口:「你握住我的手吧。」 「如此,便不会被这草结绊住了。」 说完,便急匆匆的将头扭向了另一方,不敢看温行远的神色。 而后,却察觉到一只手伸到他手边,滑过他的腕骨,手指十分自然的将他的五指分开,而后紧握。 顾瑾之:!! 他另一只手有些不自在的缩了缩,被握住的那只手却紧了紧,将对方的手抓在了手中。 而后,他听见耳边传来对方温热的吐息,随后便如燎原星火般蔓延向全身—— 「我会抓紧的,阿瑾。」 作者有话要说: 害,太难了,卑微古耽人,入v是个梦。 第23章 婚期将近 之后的时日里,顾瑾之时常会回忆起当初对方那一句许久不曾听见过的亲密暱称。 不过温行远却不太在意,仍是与他保持着原本的距离与界限。 仿佛那一夜的越界只是顾瑾之恍然间的一次臆想。 而在两人就那般模样回到原处之后,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属下们心中却再一次掀起了千层浪。 众人:没想到方才那个姓沈的所做的假设竟是真的?自家主子和温大人竟真是这般关系? 知道真相,却没预料到后续发展的何勇不知所措。 「很闲是吧?」顾瑾之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并不隐晦的打量,以及众人毫不掩饰的八卦欲望,阴恻恻的开口: 「怎么,最近在青州闲过头了,连规矩都忘了?」 一听他这话,闲散的众人瞬间收起了别的心思,规规矩矩的站直了身子,等待着主子的吩咐。 见众人将视线收了回去,顾瑾之才有几分不自在的将方才一直紧握住对方的手松开,有些别扭的瞧瞧别在了身后。 反倒是温行远,还颇有兴致的打量了他一眼,仿佛对于他还会对他人的打量感到不自在这件事敢到十分新奇似的。 也不在意的将手收了回来,又拢回了袖中。 顾瑾之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夜已经晚了,便在方才的洞穴里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前往见风山。」 洞穴是方才清理敌人时找到的,他的人进去探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方才才被提醒了规矩的众人齐齐应和,反倒是一旁的沈秋生唇边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鱼儿,上钩了。 是夜,洞穴内燃起了明亮的篝火,穴外有人守着夜,穴内三三两两的站或坐着人。 顾瑾之两人与沈秋生坐在了中央的位置。 顾瑾之十分嫌弃,长眉皱在一起,毫不掩饰对沈秋生的不满:「可以到一边去吗?」 沈秋生也不在意,只是随意的笑了一下,然后便识趣的走到了外面。 第41页 「王爷您也不怕这鱼饵跑了?」对面的温行远笑着打趣他。 顾瑾之开口:「如今可是他要跟着我们,若是想跑的话早就跑了,还用得着在这跟我们耗着?」 温行远也明白,现在是对方要跟着他们,若是想跑的话,早在他们遇袭之后便不会再回来。 不过他们也猜不透对方的想法就是了。 温行远想着,鼻间突然嗅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像是花香,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 「顾子瑜,你今日出门身上还染了薰香?」他微微阖着眼,问对面的人。 至于腥气——对方今日才杀了不少人。 顾瑾之诧异:「这你也闻得出来?」 他今日出门是染了薰香,不过这种香料味道最是不明显,除非是凑得极近,否则根本察觉不到。 温行远听他语气,便知道确实是对方身上的味道,便不再在意。 「温如归。」对面的顾瑾之却突然开口,隐在阴影中的神色有些晦涩。 「你的婚期是不是快要到了?」 温行远原本发懵的脑子骤然清醒了过来,眼神逐渐清明,随后肯定了他的话:「解决完青州事宜过后,婚期便差不多了。」 想起这桩婚约,他才渐渐醒过神来,想起那个「温婉可人」的娄三小姐。 一身红衣的少女神采飞扬,满身朝气:「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正好本小姐也是。」 「你帮本小姐一个忙,本小姐也帮你一个忙,之后两清,如何?」 温行远也不知道少女是如何看出他有喜欢的人的,不过少年时的倾慕第一次被人知晓,又确确实实落在了他的心坎里。 至于他最终为何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大概是因为,少女眉眼间的骄矜,竟少见的与某个人重合了起来。 温行远阖住眼皮,唇角扯开一抹笑。篝火的光亮映在他瓷白的脸上,更衬得他面容如玉。 从前的顾瑾之,也确实是那般。 而今的顾瑾之,看着他面上那一抹笑,竟意外的觉得有几分刺眼。是因为婚期将近,所以如此开怀? 可…… 也罢,总归是他心思太难猜。 狭窄的洞内被篝火除去了几分湿气,甬道内显得有些拥挤,两人的腿在不经意间交叠在了一起。 顾瑾之有些沉默的动了动腿,想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将腿抽回来,却意外的听见了温行远的一声低哼。 「冷……」 顾瑾之愣了愣,看了看四周,发现众人早已七仰八躺的睡下了。 迟疑了一下,修长的食指搭上了腰间的衣带。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怪 第24章 假的沈秋生走了 顾瑾之将腰间的束带轻松地挑开,把身上的外袍解了下来,搭在了臂弯间。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迴荡在狭窄的甬道里,里外的人却没有一个察觉到一般。一个个的,都睡得死沉。 守在洞外的小队兢兢业业的完成着属于自己的任务,神色戒备的望着四周,连一丝余光也没有分给洞内摇曳的光影。 顾瑾之垂眸看向侧躺在洞壁一侧的温行远,紧闭的双眼微微颤着,连带着细长的眼睫落在眼下的阴影也跟着颤了几颤,似乎随时快要醒过来的模样。 他有些犹疑地半弯下腰身,伸出修长的右手,却在触及对方身躯的时候,触电似的又缩了回来。 却在打算起身的时候清晰的看到了对方缩紧的双臂,察觉到了洞外渗进来的凉意。 「唉……」低声嘆了口气,随即还是认命般的将臂弯中的外袍拿到手中,给人从头到脚的拢住了。 熟悉的温热气息笼盖了全身,熟睡中的人惬意的微微侧过了半边脸,正正和他面前的人来了个脸对脸。 顾瑾之一怔,看着他熟悉的眉眼柔软,在睡梦中不带一丝防备的模样,狭长的眉眼也顺势柔和了下来,气息陡然间变得温和。 半倚在外侧的何勇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对主子此时的行为视而不见,十分识趣的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做一个合格的属下。 就连平日里十分没眼色的沈秋生也少见的保持了安静,看模样,像是熟睡了过去。 顾瑾之将自己的外袍搭在了温行远身上,原本打算坐回原处的身子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想的,竟一蹭一蹭地靠到了温行远的左侧。 他扭过头,伸出手放在对方的身前,而后又磨磨蹭蹭的换了好几次位置,方才安心的坐了下来。 洞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只余洞外守夜的人细声的交谈,随着夜风散落在林间。 趁势侧过脸的温行远不着痕迹的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唇角挑起一抹笑意,而后便沉沉的陷入了梦乡。 鼻尖萦绕着浅浅淡淡的香气,夹杂着一丝腥气,丝丝缕缕的进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恍然间,模煳的腥气渐渐壮大起来,浓郁得几乎令他作呕。不分昼夜的萦绕在了他的周身,摧残他的神经。 耳边传来嘶哑刺耳的喊声:「你不得好死!你们温家都不得好死!」 悽厉的人声一道接着一道,一声大过一声:「不得好死!要下地狱!」 「你阖府上下都要下地狱!入阿鼻地狱!不得轮迴!」 「不得好死——」 …… 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激起一阵阵的疼痛,诡异的人面出现在他的眼前。扭曲的用阵线歪歪扭扭的缝补起来的针脚组成的人,正阴恻恻的朝着他笑,嘴角快要裂到耳根。 第42页 腥臭的血气从四面八方涌向他,浓郁得令他难以唿吸。 「咳咳咳……不是……不是……」 温行远勐地睁开眼,被刺目的光线一刺,眼中猝不及防得流出了一滴晶莹的泪。 他迅速的抬起左手,想要遮住双眼,手却被左边的人使出一股大力拦住。 「怎么了?」顾瑾之有几分心慌,快速起身看向身侧的人,右手还握在对方的腕上。 温行远这才缓过神来,有些无力的垂下了扬起的左手,露出了略显苍白的面庞,唇瓣也有些发白,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梦魇而已。 顾瑾之见状松了口气,将右手松开,缓缓收了回来,不太放心的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 温行远不太在意的说道:「没什么大碍。」 他的髮丝上浸了些汗,原本干爽的髮丝有些粘腻的贴在了脸颊上,额前的碎发也被浸湿了少许,瞧着像是方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顾瑾之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伸手去扶了他一下,问道:「要不要去找个大夫看看?」 身体这么热,是受了风寒吗? 温行远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身上明显不属于他的外袍滑落到地上,落在了两人的脚边。 顾瑾之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一茬,看了眼温行远,又看了眼地上的外袍,有趣看了眼温行远:「这个……呃……」 温行远看了他一眼,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嗓音有些低:「多谢。」 顾瑾之一愣,随即又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笑道:「我们之间,不用在乎这些。」 然后他就看见对方一贯温和的眉眼一弯,苍白的唇角微微抿起,是平日里少见的病弱姿态。 顾瑾之:! 病弱美人什么的…… 不行,不能瞎想! 他们可是这么多年的挚友,他怎么能这样想对方,这是对温如归的不尊重,也是对他们友情的不尊重。 对,就是这样! 顾瑾之一时间脑海中百转千回,不知跳到了什么地方,面上的神色愈发严肃。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温行远已经离开了。而他面前,则站着一脸沉思的何勇。 总觉得,主子在见到温公子之后就变得不大聪明,也不太敢再露出一副花孔雀的模样了。 顾瑾之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这厮又在想些什么对主子不敬的事。 何勇一拍两手,下了定论:总而言之,是好事! 顾瑾之见他自顾自的做着动作,忍耐住虐待下属的冲动,按捺住性子问:「有何事?」 他现在的眼神大概就是如果何勇说不出来什么重要的事,下一秒他就按捺不住要虐待下属了。 何勇见真惹到了主子,十分自然的正了正脸色,清了清嗓子,说道:「主子,那个假的沈秋生跑了。」 顾瑾之一怔:跑了? 这样跟着他们几天什么事也没做,就离开了了? 顾瑾之发现他有些不太明白对方的想法。 「既然走了,那便算了。」顾瑾之不太在意的挥了挥手,走了他们接下来还更好行动。 但是何勇却没有要走的打算,憋了憋片刻,忽然开口道:「主子,那个假的沈秋生是走了,可是——」 顾瑾之:?走就走了,有什么—— 「可是,我们又在洞外捡到了真的沈秋生!」 顾瑾之:??? 你再说一遍? 「你确定他是真的?」顾瑾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何勇用力点了点头,十分肯定:「绝对是真的。再他醒过来之前属下和姜宁确认了很多次,那张脸绝对是真的。还有……」 「还有?」顾瑾之眸色暗了暗,捏紧了拳头。 何勇的声音越来越低:「还有就是,与那沈秋生一起捡回来的,还有原来与温公子一同来到青州的赵大人……」 到最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清。 顾瑾之挑眉,唇角微微下拉:「这个也是真的?」 何勇:「是……真的。」 主子您不要用这么恐怖的眼神看着属下,这也不是属下我想捡就捡的啊。这不是对方碰瓷,就恰恰扔到了他们眼前,不得不捡啊。 顾瑾之揉了揉额角,勉强止住了想要骂人的心思,疲惫道:「那两人在哪里。」 何勇忙弯腰殷勤道:「就在洞外,姜宁再哪里守着两人,不过……」 何勇:唯唯诺诺,不太敢接着说下去。 顾瑾之不耐烦道:「有话就说。」今天就不应当出门。 何勇:「呃……就是……那两人现在的状态不太对,主子你要是见了他们,说话要……呃,注意点儿。」 「知道了。」顾瑾之烦躁的朝着洞外走了两步,却被身后的何勇以微弱的声音喊住了。 「主子,那个……」何勇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靴尖,不敢去看对方的神色:「您的外袍……」还在地上。 顾瑾之迈出去的脚步一顿,慢慢地收了回来,又转过身来,机械地将落在地上地外袍捡了起来。 而后,面色阴沉的将手中的外袍塞到了何勇的手中:「去马车上拿一件新的。」 何勇看着外袍边角处沾上的灰尘,点头道:「那主子,这一件——」您还要吗? 顾瑾之:「先收着吧。」 第43页 「……是。」 待到顾瑾之换好新的外袍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场景。 「温兄,没想到在下还能有幸再见到你,赵某这可真是死也瞑目啊!」这是赵瀚深。 「赵兄不必如此,赵兄吉人自有天相,怎么能说出这等话。」这是温行远。 受了过度惊吓声称「饿瘦了」一大圈的赵大人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紧紧抱住了一旁的温大人。 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沈秋生依旧沉默,见温行远看向他,这才十分正经的说道:「此番是我与赵大人拖累了大家。若不是因为我与赵大人,想必温兄与瑾王爷早已到了见风山,我等实在是羞愧难当。」 温行远一边拍了拍赵瀚深的嵴背,一边宽慰道:「此时并非两位大人的错,即使贼人不抓住两位大人,对方也是要出手的。沈大人大可不必介怀。」 「可是……」沈秋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骤然出声的顾瑾之给打断了。 「两位大人,过去的几日可有受伤?若是有的话,本王可请随侍的大夫给两位看看。」 沈秋生对他行了一礼,恭敬道:「那便麻烦王爷了。」 算是接受了他的试探。 反倒是一旁紧紧挨着温行远的赵瀚深一听,大声道:「不必不必,下官自行调养即可,不便麻烦王爷……」 在众人怀疑的眼光下,他渐渐放低了声音。 最后才不情不愿的解释道: 「那个,下官前两日吃得有些多……这个就不劳烦王爷的随侍大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沙雕的路上一去不復返…… 沈秋生:爷跑了。没想到吧,爷又回来了。 第25章 他的耳朵好烫 因着今早的一番奇遇,到见风山的队伍,竟又回到了出发时的一行四人,再加上顾瑾之的几个下属。 因着昨日耽误了整整一日,今日众人加快了脚程,在午时之前便赶到了见风山。 顾瑾之将自昨日起便脸色不太好的温行远扶下了马车,这才回身吩咐身后的几人把另一辆马车中的两人给扶了下来。 两人一下马车,便吐了个天昏地暗,脸色惨白如纸,活像是遭了什么大罪。 与第一日到青州的场面一般无二。 前来迎接的人看到的便是到来的四位大人中,有三位大人面带惨色,还有一位大人眼神瞧着那叫一个凶神恶煞。 「几位大人,」白髮白须的里正颤着身子,向众人一一行了礼,又小心翼翼的邀请道,「既然几位大人身体不适,那便到小人家中歇息片刻。待到几位大人身子舒爽些了,再行查看不迟。」 虽说村子里的怪病确实十分紧急,但这些州城来的大人,一看便是惹不得的人物,还是先紧着这些大人。 顾瑾之一听这话,皱了皱眉,正打算说不用,这几人不至于连这点难受劲也缓不过来,就听见身侧的温行远十分轻缓的声音: 「不用了,老人家,带我们去看看病人吧。」 一旁被人扶着的赵瀚深与沈秋生也点了点头,示意里正先领他们到病人所在的地方。 里正一听这话,急忙点了点头:「哎!小人这就令各位大人到那处,大人们还请跟进小的。」 里正年逾古稀,步子不算大,或许是为了迎合身后的几人,走得也慢。手中的拐杖一下一下的落在地上,声色沉闷。身后被扶着地三人也能轻松的跟上他的步伐。 半刻钟后,已经缓过来的三人被领到了一间宽敞的房屋里,院子里杂七杂八的堆了一些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草药,屋内光线有些暗,似乎连窗户也被一层不透色的油纸遮住了。 已经缓过来的几人跟在里正身后,踏进了屋内。 一进门槛,便能察觉到一股明显的凉意,冷飕飕的直往人身上窜。 就连顾瑾之都感受到了一丝阴寒,更不用说本就身体不适的温行远。 他剧烈的咳嗽了两声,颊边泛起了不正常的微红,身子有些发虚,脚下绵软:「……这里是?」 顾瑾之见他面色不太对,神情凌厉的看了一眼前方带路的里正,眼中含怒:「这是怎么回事?」 「两位大人,这、这……」里正哆哆嗦嗦的转过身来,十分小心的说道:「小人也不知都怎么会引得这位大人这般反应,许是,许是大人的身子有些弱了,受不得此处的阴寒之气。」 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里正再次解释道:「此处是专为那些染上了疫病的乡里人准备的。不知道怎的,比别处要多些寒气。若是这位大人受不住,大人们可让这位大人留在外方,待到……」 顾瑾之询问一般的看了温行远一眼,见对方轻微地摇了摇头,便出声打断了里正的话,冷硬道:「不用了,你且带路吧。」 一旁的沈秋生与赵瀚深也没说话。以顾瑾之的身份,也容不得他们有异议。 里正见这事儿揭过了,布满皱痕的连上总算带上了点宽慰,快速的点了点头,领着几人向更里处走了进去。 里屋被分成了一间一间的小隔间,狭□□仄,只能恰好能够容下一个成年男人伸出一臂,便再无赘余。 几乎每一个小隔间里都按了一张一人宽的木板,然后在上方铺上一层薄薄的草蓆,便组成了一处仅容一人侧卧的床榻。床榻旁边支了一根三脚架,上方歪歪斜斜的放了一张木板,似乎是每日吃饭的地方。 第44页 一察觉到有人进来,被锁在隔间内的人就像是疯魔了一般,疯狂的敲打着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木板门,嘴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吼声,仿若野兽的嚎叫一般。 指甲在门板上抓出一声声刺耳的「刺啦——」声,不停的往几人的耳膜里钻。 走在最前方的里正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面不改色的领着几人往里走。稍后又像是才意识到青州来的大人们会受不了这里的情景,慌忙地回过头来对着几人赔笑道: 「几位大人,这些人得了疫病,便会想眼前这般失了人性,只知道如同野兽般嘶吼,几位大人若是受不住,可以用这个布条将耳朵堵住。」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了不知何时就准备好的小块布条,恭敬地递到了顾瑾之的眼前。 显然,他也能看出来,这几人里真正能做主的是哪一个。 疫病? 顾瑾之不太在意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布条,随手递给了身后的沈秋生与赵瀚深两人,也没过问温行远是否需要。 他心里也清楚,从别人袖子里掏出来的东西。就温如归这表面上瞧着十分好伺候实则破烂脾气一堆的性子,递过去也会被对方「不经意间」弄丢。 他一边握着自下马车起就不曾松开过的温行远的左手,一边将暗自将自己的听觉放弱了些。 ——这样的嘶吼,即使在他听起来,也有些过于刺耳了。 右侧的温行远在这样的境况下,却是一反常态的面色不变,十分镇定的模样。 前方的里正与后方的两人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不受这噪音的影响,便面色平常的继续向里走。 唯有一侧的顾瑾之,在犹豫片刻后,将握住他左手的五指缓缓松开,脚步放缓了些。 他似有所觉的转过头,却发现方才还在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便感觉到身后有一双温热的手缓缓落在的他的头两侧,严丝合缝的将他的双耳掩在了掌心之下。 随后,身后传来了男人温和的嗓音:「这样好些吗?」 温行远有些不自在的侧了侧头,身后人的手也就随着他一同动了起来,没有露出一丝缝隙。 被捂在手心下的耳尖悄悄的漫上了一层热意,外人看不见,却悄悄滋生在黑暗中。 ——该怎么告诉顾子瑜,其实这样捂着,并没有多大的效果? 温行远脚步不停,脑子里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 想了半晌,他嘆了口气,幅度不大地摇了摇头。 算了,他想捂便捂着吧。 他身后的顾瑾之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只觉得手心下的软骨有些烫,烧得发慌。 他盯着眼前人的后脑勺,发了片刻的呆。五感抽空注意着四周的环境,以防突然出现敌人。 心里想着温如归的耳朵怎么这么烫,是不是自己捂着他了。 可是,他的耳朵真的好烫啊。 要命。 若是自己放开了,他又摆出方才那副面色发白眉头微皱却好像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当谁瞧不出来呢。 罢了罢了,还是捂着吧。 他二人无知无觉,走在前方的里正偶然回过头来,险些将手中的鬍鬚给拔了下来。 身后的沈秋生倒是神情无波无澜,瞧着四周的隔间中嘶吼的面孔若有所思。反倒是一旁的赵瀚深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对于前方两人所表现出来的亲密姿态兴味十足。 不过他也不会表现得太过明显就是了,毕竟以两人的身份他都得罪不起。 「到了。」里正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向几人:「几位大人,就是这里了。」 温行远停下了脚步,迫使他身后的几人也不得不停了下来,看着里正所指的哪一间隔间。 隔间与外面的那些并没有什么区别,逼仄、阴暗、没有一丝活气。在所有隔间的最里间,触不到一丝门外照进的光线。 笼罩在边角的白色蛛网稀稀落落的掉了几根极不起眼的蛛丝搭在了紧闭的门前,仿佛一层隔绝与外间的门帘。 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比起外面那些嘶吼个不停的人,这个隔间里的病人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毫无声息,就像是……死人一样。 一直走在温行远身后的顾瑾之见状上前两步,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根不长的木棍,一只手将上方的蛛网小心翼翼地挑开了,没有溅出一丝灰尘。 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抬起将袖子挡在了温行远的眼前。 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心虚似的将手缩回了身后,掩饰一般的咳了两声:「里正,这里面是何人?」 里正的白须抖了抖,这才颤巍巍的说道:「这其中,是小人的儿子。」 说完,像是不愿再多说,微微别过了头,里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 顾瑾之神情一动,儿子? 一旁的温行远温声问道:「那老伯带我们来这是因为……」 里正:「他是我们这里第一个染上疫病的。所以小人想,大人们或许会对他的情况比较关心。」 温行远:「那他如今的状况,是已经……」接下来的话他没再说出口。 里正却骤然激动起来:「他还没死!」 顾瑾之伸手将温行远护到身后,神色冷凝的看着神色激动的老头。手指不动声色的弯到了袖中。 第45页 温行远神色不变,眉眼间仍旧是一派温和:「那他如今,是昏睡了?何时会醒呢?」 「不,他醒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远:他想捂便捂吧。 阿瑾:他需要我,我捂。 儿子还不谈恋爱,老母亲急了。 第26章 哑女 像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像样的话,里正的脸色略有些泛白,静了片刻才解释道:「他已经昏睡了十来日了,应当是醒不过来了。」 说完,稍稍低下了头,眼中有泪光划过。 前方的顾瑾之二人还未曾说话,身后的沈秋生却骤然出声:「你方才说,他已经昏迷十来日了?那么这见风山的怪病是何时上报的?」 分明他们前两日才收到消息,而这病,竟在更让早以前就已经出现在了此处。 里正听见他的话,身躯不明显的哆嗦了一下,这才颤着声音开口:「那时小人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小病小痛,不成想、不成想竟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几位大人,这、这并非是有意隐瞒……」 「不必放在心上。」温行远宽慰一般地说了一句。 说完看了一眼身旁的顾瑾之,示意他不用如此警惕。 顾瑾之神情一松,藏在袖中的手却稍稍收紧,至少面上不再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一旁的赵瀚深也并不觉得是对方的过错,开口打圆场:「这不知情时,以为这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小事,未曾上报州府也情有可原。」 说完,却是半侧过身对身旁的沈秋生使了个眼色,回过头来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见州府来的几位大人还算和善,并不打算追究他的责任,里正稍稍松了口气。 略微躬身打开了眼前一直紧闭的木门,嘎吱一声,露出了狭小隔间之内的景象。 出乎意料的,隔间之内还算整洁,三角支起的简易木桌被紧紧贴着墙放在一角,木板床上静静的躺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屋内没有几人想像中的那般杂乱不堪,反倒是摆放得颇为整洁。 「是有人在专门照顾他吗?」温行远问。 「是的,是、是小人儿子的糟糠妻。」 「儿媳?」他低声反问了一句,却似乎并不要求对方回答,下一刻便将话题转到了别处去: 「你的儿子是何时昏迷的?要具体的时日。」 里正:「是十二日前,约莫是申时三刻。」 在一旁没有说话的顾瑾之听他的描述,眉头一动,却没有说什么。又听见温行远不疾不徐地问道: 「既然你说他是这乡里最早染上这『疫病』之人。那你可知道,他是何时染上的病症?」 里正苦笑一声,说道:「若是小人知道他是何时染上这病症的,找得到这病症的源头。如今也不会对这疫病束手无策,无从下手了。」 立在一旁的顾瑾之突然开口:「不,你知晓他是何时染上的。」 里正脸上的神情十分疑惑,佝偻着的身躯微微挺起,眸中含怒地看向了这个来自州府的他「惹不起的大人」。 正打算开口辩驳,却在看见顾瑾之身后突然出现的身影后神色一急,快步上前将人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谁让你到这里来的,今日不是让你别再来了?」 老头的身形并不算高,在嵴背弯曲的情况下,足够几人清楚的看到他身后那人的模样——是个面容秀美的女人。 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面容称得上好看,但脸上畏缩的神情却十分明显——她似乎很畏惧这个看上去是个老好人的里正。 顾瑾之看到女人面容惊恐的看着老头,张了张嘴,嘴里却只是徒劳的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正在牙牙学语的幼童,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是个哑女。 顾瑾之皱了皱眉,看着老头压低声音怒斥对方,对方却不敢发出一句反驳的言语。又或许是不能,因为对方的眼睛里是实打实的愤怒。 只是因为先天原因,不能出声驳斥眼前的人。 他停了片刻,并不打算出手。他身后的几人似乎也是打算先观望片刻,只是静默的站在一旁。 最后先出声的,反倒是训斥完哑女的里正。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几人,面色讪讪的对着几人解释道:「这正是我那不成器儿子家中糟糠,让各位大人见笑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完,回身看向面朝隔间里的哑女,低声喝道:「还不快走!今日之后不用再来了。」 「哎!」一旁默不作声的赵瀚深伸出一手,拦住了狭窄的出路,笑眯眯的说道:「别啊,我等还有别的事情想问问这位姑娘。」 里正面色一愣,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哑女,忙回道:「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哪里会知道几位大人感兴趣的事情,大人们还是——」 「你说,她是你家中人,可我看你对她的态度倒像是对自家的下人。我说,」顾瑾之绕有深意的停顿了片刻,「她真的是吗?」 里正肯定道:「阿兰当然是我们老张家的媳妇。」 顾瑾之挑了挑眉,刚想回他什么,余光却瞥见一直憷在隔间内的阿兰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握紧,身体一阵阵地颤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顾瑾之勐然抬头,伸手将还在原地的里正推到一旁,上前想拉住骤然动起来的瘦小女人。 第46页 但是对方离得近,又在众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候骤然向前出手,众人与她之间又隔了个碍事的老头,让第一时间回过神来的顾瑾之也来不及制止她接下来的行动。 之间方才还畏畏缩缩的女人竟在这时露出了阴狠而又决绝的表情,孤注一掷一般将袖中藏的匕首刺进了床上的年轻人的胸口。随后仿佛怕这一下还不能杀死对方似的,又用力向下刺了一下。 温热的血喷溅在她的脸上,她却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松开手中的匕首,便身体一软跌坐在了地上,面上还带着几分笑。 「咿呀呀、呀咿呀呀——」她口齿不清的喊了句什么,却没有人能够理解。 在顾瑾之的举动下回过神来的几人看着她在床边咿咿呀呀喊个不停,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顾瑾之与温行远对视一眼,两人皆是面色沉郁。 他上前一步,立在女子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方才还一脸畏缩的女人脸上挂着欢喜的神情,却没打算出手。 反倒是在他身后的里正,目睹了这一幕,骤然暴起,目眦欲裂:「你杀了他!谁让你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ing……感谢在2021-04-09 21:53:33~2021-04-11 23:4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风拂槛 2个;answer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利兰 顾瑾之横眉,拦住了暴怒的里正,神色微凉:「你不是并不拿他当儿子吗?怎么如今却这般激动。」 里正双目圆睁,神情含怒:「小人可从未说过此话,大人怎可出言诋毁。」 顾瑾之却像是看不见对方的眼神一般,随意举道:「你方才说着他不会再醒来时,神情可并非如此。满脸可都写着:他怎么还不去死呢。」 「大人,您这可是凭空污衊!小人虽只是这小小乡里的一个里正,但是也容不得大人您这般污衊。」他似乎是很愤怒的模样,连眼角都下意识地向上挑了几分。 顾瑾之还没出声,身侧的赵瀚深倒像是觉得他这番话好笑似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停不下来一般,又捂着肚子笑了好半晌。 少顷才停下来,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滴,说道:「这位老伯,你方才可不是这般态度。如今是觉得既然你儿子已经死了,也不用处心积虑去找一个替罪羊,就干脆卸磨杀驴,想要将这罪责全盘推到我们身上?」 对方似乎是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份,以为几人不过是青州州府派来的几名小喽啰。即便是亲眼见到之后稍稍拉高了几分印象,也没有超过他心中的预估。 如今这一番控诉,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人命。若几人真如他所想,少不得要被州府责罚。 可如今几人的身份是朝廷钦差,如今的青州府没了节度使,除去廖明,他们几人便是青州的实际掌权者。再加之顾瑾之身份特殊,这里正也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些。 沈秋生似乎也觉得无趣,理了理方才慌乱中起了褶皱的袖口,无所事事地数起了地上的划痕。 里正见自己的意图被戳穿,也不打算继续掩饰。手指屈起在身侧的木板隔层上敲出了几个不太明显的音节,不知触碰了何处,脚下竟移出一处穴道,黑洞洞的,不知通向何处。 而隔间外,听见这疑似暗号的敲击声的「病人们」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忽然开始激烈地撞击着眼前原本就脆弱至极的门板。 砰砰的撞击声从房中的四面八方传来,见势就想要进入暗道的里正却忽然回身,伸手抓向了从方才起就跌坐在一旁的哑女,想要将人带走。 站在最前方的顾瑾之见势,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了他,像是扔抹布一般的就扔进了漆黑的甬道中。随后一手抓起还坐在原地仿佛提线木偶一般失了神采的哑女,另一手抓过温行远的手腕,毫不迟疑地踏进了其中。 身后的两人看着头也不回的两人,听着耳畔传来的哐哐嘡嘡的撞击声,感到有些许萧索。 门外的凉风,虽说没能吹进此处,但大抵也能表达二人此时的心境了——正是凉风习习,折人心骨。 赵大人有些感嘆地惋惜道:「我原以为,我与温兄还能称得上朋友。」 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十分做作。 可是脚下还是十分诚实地快步挪向了旁边的甬道,跟在了默不作声已经半边身子走了进去的沈秋生的身后,只留给身后那群已经破开房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在几人进入之后,甬道的入口轰的一声合上,震起了一层泥灰。 「咳咳——」赵瀚深挥了挥衣袖,避开了落下的沙石,十分嫌弃:「这个甬道是闲置多少年了。」 顾瑾之觑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方才看赵大人的神情,我还以为赵大人是打算留在外面替我等拦住那些人呢。」 他没用什么彰显身份的自称,但自从知晓了他的身份后赵瀚深便打算谨言慎行,但奈何天性压抑不住,这不就又在顶头上司面前干出乐一件蠢事。 额际一滴冷汗滑下,他连忙补救:「下官并没有那等意思,不过是见您与温兄相携而去,身影实在令下官嚮往,故而心生感慨……」 就这样照着王爷的心思说,必没有错! 第47页 「赵大人。」温行远一贯温和地打断了了他的话,提醒了一下:「现在的正事可还未曾解决。」 这种话,还是私下说比较好。 赵瀚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立马顺着温行远的话头接了下去,将目光转向了被顾瑾之随意地扔下来的里正。 老头浑身上下都沾上了阶梯上的泥沙,此时一身灰扑扑的,面色阴毒的缩在甬道的一角,眼神死死地盯着几人脚面经歷了这等场面依旧面色麻木的哑女身上,似乎就要扑上去一般。 站着的几人却浑不在意他的反应,转而将视线移向了一侧的哑女。 她的手上还沾着方才将匕首插进男人胸膛溅出的血迹,她却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在一阵大笑过后便丧失所有的情绪,只是麻木的呆坐在原地,失了神采。 温行远柔和了眉眼,放缓了声线,微微弯下腰,双眸对上了她空茫的双瞳:「姑娘,你是先天就不会说话的吗,还是后天人为造成的?」 坐在地上的女人仿佛听不见身前人说的话,仍旧一言不发的坐在原处,瞳孔分散,失了焦距。 顾瑾之上前一步,想要出声,却温行远一个眼神制住了。他停下脚步,扭头眼神凌厉的看了眼缩在一边的里正,还是转身往那一处去了。 既然温如归想要问出点儿什么来,他也不好去打断,反正那个女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伤害了。匕首已经落在了上方,如今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伤人的利器。 既然温如归想问,就随他去吧。 正好,他也有些问题想问问这个十分愚蠢的里正。 在他回身的那一剎那,只有与哑女对视的温行远注意到:对方原本空茫的双瞳正在慢慢聚焦,仿佛经过长久的传输,脑海里终于听到了来自外界的声音。 她的眼珠慢慢的转了一圈,像是才恢復了力气似的,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皮,随后微微张开了口,嗓音中含着长久不曾开口的不适: 「利、兰。我、是、利兰。」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短小。 第28章 有违君子之道(补) 「利兰……」温行远在嘴中过了一遍这个名字,越发觉得有几分怪异。 不像是大周这边的名字,反倒像是大周国外的游牧民族爱取的名字。 站在他身后正在与赵瀚深交谈的沈秋生听见这个名字,袖中的手指一抽,眼神少见的空茫了一瞬,话音一顿。 正在等待他回復的赵瀚深:??? 「沈兄?」 「嗯?啊。」他回身,旋身又接上了话头:「青州之事并非一时可解,如今处处透着怪异,还需从长计议。」 赵瀚深附和:「的确如此。敌人如今行踪未明,就连目的也不甚清晰。若是我等此时贸然行动,恐怕是打草惊蛇。」 他们此番出郢都,原本的目的是安抚徐州百姓,改变徐州的局势。几人都做好了大展一番身手的准备,各自卯足了劲儿。 可到头来徐州之事用不上他们几人,再改道这青州,却事事都像是冲着几人来。 不,应该说是——冲着顾瑾之与温行远二人来。 原本青州一事尚算眉目清晰,可后来顾瑾之横插一脚,不仅没能找出这背后的主谋,而且还引出了这之后更为深层的牵扯。 加之刘青的突然失踪,使得如今青州的事件变得更加复杂。一时之间,想要找出这一切事件背后的推手,怕是十分困难。 这边赵大人正在头脑风暴,而另一边的顾瑾之,却像是彻底和这位亲眼不搭后语的里正给槓上了。 「你说,你并不知道这里的怪病起源于何处?」顾瑾之面色不变,五指却勐地扣紧,嘴中吐出的话能称得上和缓:「可现在,我并不想听你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了。」 手上毫不留情面地将人给扔了出去,落在久置的甬道内拖起长长的痕迹。 像是触到了什么开关,原先还是墙壁的甬道侧方骤然出现了一道门。方才一直装聋作哑口中没什么准话的里正忽然间从地上扑棱了起来,毫不掩饰地大笑了两声,在几人的注视下滚进了门中。 「咔嚓」一声,石门闭合,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有门的痕迹。 见人跑了,方才还因着人在自己手上跑了而面色含怒顾瑾之一下子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又恢復了少见的纨绔形态。 「可算是走了。」他伸手理了理方才因着剧烈动作而散乱的鬓髮,待理得整整齐齐了,这才转身看向还半弯下腰的温行远: 「我说温如归啊,你叫我放跑了这老头。下次再想抓,可就难了。」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温行远这才起身,半转过身子看向他:「现在大鱼已经钓到了,还管什么小虾小鱼。」 那条大鱼,显然就是如今才恢復了些许神智的利兰。 「你如何得知她才是大鱼?」顾瑾之抬手,点了点仍旧坐在地上的女人,反问道:「若是这女人什么也不知道,那这一次岂不是因小失大?」 甬道另一方的赵瀚深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将口中正要吐出的疑问给咽了回去。 关于这两人是在何时串通好演这么一齣戏把老头放走,以及是如何确认这个哑女是关键人物的事情,总不得让他费脑子去想。 还不如——「沈兄?」 第48页 沈秋生看了眼眼中饱含期待的赵瀚深,悲哀地发现,或许在接下来的路途中,自己不得不时刻带着脑子行动1了。 「在我们两人进来之前,瑾……公子将那里正扔进来之前在袖中摸出了什么东西,想必是什么能够标记的药粉一类的。而就在片刻前,赵兄还在思索的时候,温兄朝瑾公子比了个手势。在下不太能看明白,但应当是两人交流的暗号。」 沈秋生一番话说完,赵瀚深沉默了片刻。 也罢,他不过是一个文人罢了。从前在家中学的,不过都是些四书五经……才怪! 感受到沈秋生看自己的眼神,一向豁达的赵大人难得的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 感觉自己被照顾了,怎么办?可恶! 自顾自地聊着的顾瑾之与温行远不知道这时的赵大人在想什么,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们继续聊下去: 温行远:「你不也认为她才是真正知晓内情的人,否则方才为何听我的将人放走?」 顾瑾之眉峰微挑,神采盎然:「万一是你的话我都听呢?毕竟阿远你可是郢都都难得一见的俊朗公子呢,不是吗?」 温行远文雅地翻了个白眼,提醒他:「这位公子,别忘了您在郢都这些年的风流韵事可是传遍了整个郢都。就凭您这张脸,郢都嚮往与您春宵一度的姑娘可是不知凡几、数不胜数了。」 所以看脸行事这种事,会出现在任何人身上,却独独不可能发生在顾瑾之的身上。 几人对话时下意识地隐去了关于几人身份的话题,但话语中透露出地一些信息却仍使得在暗处窥伺的人提起了精神。 竟然是郢都派来的人,怪不得不受他的威胁,原是根本就不将青州放在眼里。 看来下一步的行动,还是要提高一些重视了。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原本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后就再也不曾出声的利兰,却不知道被两人的哪一句话刺激到了精神,竟突然发起了疯来。 女人像是方才在上方隔间中一样,兀自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接近疯狂。即使是一直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她的衣衫上的血迹仍旧清晰可见。 猩红的血迹一层层地侵入她的衣衫,还有少许已经干涸在了她的脸上。 温行远离得近,竟被她一伸手就够到了他的袖口。一个反应不及,就被身后的人死死地抓住了。他回身,想要将甩开对方的手。却不曾料到顾瑾之的举动—— 一旁的顾瑾之见他的袖口被抓住,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竟不知从从何处掏出了一把长而锋利的匕首。上前两步,右手一挥,寒光闪过。 「嘶啦」一声,他身上雪白的绸缎便被割下了一截,凄悽惨惨地落在了地上。 其上还沾上了几滴蹭上去的鲜红血迹,看起来十分像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物件。 温行远原本站直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松,失了重心,竟站不稳地向前方倒了下去。 看着铺满灰尘的地面,温行远有些绝望地伸出了手,打算将撑一下。比起毁脸,他还是比较愿意伤只手。 可不知道顾瑾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竟然在他快要倒下的时候,下意识地伸出手拽了他一下,将原本朝前方倒的人从侧面拉了过来。 温行远整个人被拉得趔颠了一下,原本就不稳的脚步更是难以支撑,整个人便毫无准备地被拉进了顾瑾之地怀中。 原本站在一旁见人发疯想要上前的两人:??? 事情逐渐向着难以言喻的方向发展了。 赵瀚深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心中暗暗点头:看样子他的猜测是真的,瑾王爷果然深深恋慕着温大人。 突然,他警觉地看向身旁的沈秋生,见对方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的那两人,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顿时心中大为诧异:沈兄不会心中心中还放不下温兄,想要横插进瑾王爷与温兄二人之间吧?! 他苦口婆心的开口劝道:「沈兄,听在下一句劝,你这般作为,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添了一下 第29章 来吧 原本还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干瞪眼的顾瑾之与温行远二人,一听见他这话,忙不迭地分开。 顾瑾之解放了双手,不自在地转移话题:「既然这个女人嘴里暂时问不出什么,还是先找出去的路吧。本公子可不像今夜在这黑漆漆的甬道里歇息。」 身后的女人仍旧在大声地吼叫,但却比不上最开始时尖锐。想必是嗓子也开始受不住了,声音逐渐哑了下去。 在不知尽头的漆黑通道里,来回撞的回声一声接着一声,吵吵嚷嚷的实在是刺耳至极。 他有些不耐地伸出手,掐住了女人的脖子,瞬间便将久不停歇的喊叫压回了对方的喉咙之中。 在黑暗中默不作声的沈秋生看见他的举动,藏在袖中的双手勐然握成拳。 其余两人不曾注意他的举动,正站直身子,嫌弃的看着被截掉半截的袖口的温行远却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有秘密。 顾瑾之倏尔笑起来,姝丽的面容一下子就透出几分少见的魅感来。他自小生得好,面容能称得上一句美,但是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他这一句。 但其实人人都清楚:顾瑾之是美的。 第49页 他的脸或许是更多的随了当初的丽妃娘娘,平日里瞧着,是一种雌雄莫辨的美。眉心偏右的位置生了一颗硃砂般的小痣,当他笑起来时,这无光晦暗的甬道四周似乎都明亮了些许。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多余的,生得恰到好处,无一不均。白皙修长的五指扣在对方脆弱的脖颈之上,一身张扬的红衣,袖口因为过长而落了半截在地上。 说出口的话危险而又引人沉沦:「虽说本公子平日里待姑娘总会有几分温和,但对方要是不识好歹,也就怨不得在下辣手摧花,失了风度了。」 利兰剧烈地挣扎了片刻,顾瑾之握住对方脖颈的手却纹丝不动,面上依旧挂着能够溺死人的笑。 像是才意识到自己不能挣脱他的束缚似的,在奋力挣扎半晌后她才又僵直地垂下了手,恢復了默不作声的姿态。 顾瑾之满意地看见她噤声,这才慢慢松开了紧握的右手。 感受到手心地粘腻感,十分嫌弃地蹙眉,轻啧了一声,慢慢直起身来,强行将沾染上血腥的手给忽略在了一旁。 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温行远的身上。 「你找到机关了吗?」他自然地问道。 温行远见了他方才做的事,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与顾瑾之如出一辙地看着他沾上血迹的手嫌弃地移开了脸,语气有些难以捉摸:「找到了,先走吧。」 一旁的赵瀚深见二人语气如常,不见丝毫波动,仿佛刚才瑾王爷那一通威胁的话没出过口一样,面色僵硬地看向了身侧的沈秋生,企图寻求一丝的宽慰。 但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之后,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自讨苦吃。 「那、那个,既然已经找到了出去的机关,那咱们就先出去吧。这通道内凉飕飕的,实在是、实在是不适合再呆下去了。」赵瀚深的脸几乎都快要笑成了一块刻石。 「那便走吧。」 顾瑾之随意地应了一声,就走到了温行远的身侧,十分不见外地就把手搭在了温如归的肩上。 方才沾染上的血迹立马就蹭在了温行远雪白的外衫上,呈现出一片暗沉的猩红。 「顾子瑜!你如今早已是及冠之龄了,不是从前那幼稚的五岁小童了!你还记得吗?」温行远啪的一声将肩上的手给拍了下去,白皙的脸庞发沉。 顾瑾之笑得恣意张扬:「我知道啊,可本公子乐意。」 说完便十分迅疾地收回了手,退到两步外,一脸无赖地看着温行远。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不忿都压了下来,十分温和的朝着他笑:「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说完,不知触碰了何处的机关,眼前原本是死路的甬道尽头骤然从中央出现一道裂纹,活生生地向两边撕裂了开来,组成了一道可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门路。 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踏进了那道门,只留下一个雪白的背影。 顾瑾之:似乎又惹生气了? 在身后吃了一嘴灰的瑾王爷,无奈地摸了摸鼻尖,发现他们这位温大人最近的脾气似乎又严重了些许。 感嘆了半晌温家家门不幸,不知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妻子才能够受得了温如归这挑三拣四、这也受不得、那也受不得的脾气——反正那位娄尚书府嫡出的三小姐肯定受不了。 都说美人配英雄,像娄三小姐这般貌若秋月的美人,向来是要被捧在手心里的,定是受不了温如归这种毛病。 要说这偌大的大周有谁能够受得了他这脾气的,怕是也只有……我了。 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顾瑾之悚然地打断了自己的脑内思考,快步踏进了漆黑的门内。 一脸迷濛地看着顾瑾之一秒变脸的赵瀚深,在迟疑了片刻后还是紧紧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毕竟,他一个人可走不出这里。他也不用太愿意在这个不知道闲置了多长时间的地下通道里过夜。 反倒是观看了全程的沈秋生面色诡异,在看见两人接连进入门内后便脚步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脚步急匆匆的,不过片刻就紧紧缀在了两人身后。 四人走在寂静无声的甬道里,耳边响起的只有几人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不甚明晰的唿吸声。 在黑暗中的五感被下意识地拉大,顾瑾之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前方人的唿吸起伏,以及脚落地又抬起时轻微的踢踏声。衣料的摩擦声在平日里看来是不太清晰的,但在几近封闭的狭长甬道中,被强化的五感却能时刻感受到这一切。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里忽地回想起那一日在酒楼时,顾瑾之背他而去的身影。 男人的腰部称得上是纤细,一身雪白的长衫裹住了身躯,腰间的腰封不松不紧地缠住了紧窄的腰际。腰间碧绿的环佩在他的走动下撞得叮噹作响,鸣声清脆。 发间的白玉簪只束了半边的乌髮,剩下一般被整整齐齐地打理好垂落在瘦削的腰背间,颈侧露出了小小一截白得过分的皮肤。 似乎在这一刻,这个背影又与如今的情形重合了起来。 「温行远。」他突兀地喊了一声,甬道里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回音。 「干嘛?」前方的人头也不回,只是随意地应了他一声。 顾瑾之:「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看得见吗?前面的路。」 「看得见又如何,看不见又如何,总过是需要向前走。」温行远也没在意他的话,只当他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想要套套他。 第50页 方才的事他也并非还在恼怒,不过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使得他对于这些东西有些难以忍受罢了。 哪知道顾瑾之听他这么一句话,不知道触到了哪根弦,突然笑了起来:「看不见的话,本公子陪你一起走啊。」 温行远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瞧他语气郑重,也正着脸色回了他一句:「那好啊。」 「来吧。」 顾瑾之一得到他的回答,快步上前两步,跨步到他的身侧与他并肩。 甬道前方透出了微弱的曦光,一丝一缕地照进了漆□□仄的通道之中,将两人的轮廓清晰地映拓在了身后的长石上,影影绰绰的显出了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 交织,缠绵,相互织结的阴影在这黑暗与光明的交汇处,交缠共生,两不分离。 一如他们之后的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疯狂想要儿子谈恋爱。 第30章 衣冠冢 几人出了暗道,却忽然发现此处并非是处于他们所进的村庄的范围。看这漫山葱郁的树丛,似乎是见风山之上。 顾瑾之跟在温行远身后踏出了逐渐收束的暗道,被骤然敞亮的光束刺了眼,不甚自在地抬起手,半遮住了上半边脸。 待适应了外面的光线,这才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周遭荒无人烟,唯有枝丫自由生长盘根错节的荒郊野树。天色也并不算亮,日头堪堪卡了尖露在山外头,只剩了浅浅的一层黄色光晕。 深深浅浅地洒下来,颇有些柔和之意。撇开先前刚出来时的不适感,这落日景观还意外的不错。 顾瑾之感嘆一声:「没想到这见风山黄昏时是这般景色。」 温行远撺了他一下,提醒道:「这景致瞧着是不错。但王爷可别忘了,此处可无人识路。」 他们四人此次都是初入见风山,不可能摸得清这一带的地形与道路。虽说身后还带了个原住居民,但按这个女人现在魂不守舍的模样,要想让对方清醒过来带路怕是异想天开。 毕竟——「您也不想在这荒郊野岭露天睡上一宿吧?」 顾瑾之虽说确实不想在这无毛之地撑过一夜,但是——「我还以为是温大人你实在是受不住身上的腥气了呢。」 偶尔的,他就是收不住想要看对方变脸的心思。 似乎是早已摸清了他的想法,温行远不咸不淡地承认了:「这腥气过重,下官确实是受不住了。若是王爷愿意的话,想要在下官晕过去之后将下官带下山也并非不可行。」 顾瑾之心虚地截住了话题:「啊哈,那当然不会。」 说完不知从腰间何处摸出了一个形状奇怪的筒状物,以及一个手指大小的火摺子。他打开轻轻吹了一下,便将燃起的火焰凑到了筒状物的底部,一根细线缓慢的烧了起来。 细微的刺啦声伴随着火焰的冲出,一声清脆的鸣声后一束细线状的亮光划破了暗沉的昏黄色天幕,在空中散出一个清晰的图案来。 「唿——」顾瑾之吹灭了仍在燃烧的火摺子,随手收在了存放的位置,抬眸看向旁边的几人,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几人面色沉着地向前两步,跟在了顾瑾之的左右,默契的没去问他方才放出去的是什么信号。 温行远干脆快走两步,并肩与顾瑾之走在一起。 而身后只知道跟着几人却意识混论的利兰,也就放任她自行跟在身后。毕竟,在这种时候,能节省几分气力也是好的。 这时候,顾瑾之在青州府时每日随着他那不爱幼的便宜师傅上山挨揍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他在见到分道以及路上不太显眼的痕迹时,多数时候便能一眼瞧出走那一条路是相对安全的。 不过山间多是上山的樵夫以及行人自行踩出的小路,走的人愈多,道路也就愈实。在绝大部分时间几人只需按着前人踩过的道路行进,只有少数时候,几人会下意识地避开疑似有野兽出没的道路。 若是山间遇野兽,以如今几人的队伍,怕是只有他与温如归能活下来。 顾瑾之领着身后的几人顺着山间的泥泞小路绕了半圈,他时刻分神照看着着温行远,身后两人互相搀扶着。后方的利兰不远不近地跟在几人身后,竟也未曾落后几人太多。 一刻钟后。 「顾子瑜。」温行远有气无力地叫了他一声,扫了一眼周围越发葱茏的草木:「你真的是向着下山的路走的吗?」 这里的树木比之他们从暗道出口出来时所看到的还要密集,就连能看见的路也变得少了些许。 说是下山,反倒像是越发向山顶走了。 「当然。」 顾瑾之十分肯定,他先前确实是向着周玘所教给他的方法识路。这分明走的就是向下的路。 若是不是下山的路,方才几人也不会一点察觉也没有。毕竟,这向上走还是向下走还是相当好分辨的。 他们出来时便已经是昏时,如今又在山间耗费了许多时间,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夜色逐渐笼罩了天幕。 就在这时,身后的赵瀚深半死不活地开口:「您的人应当早已注意到了早前放的那只信号,如今天色已暗,下官几人可是再走不了了。」 他与沈秋生如今早已是衣衫凌乱,脚底踩的黑靴都已经沾满了灰尘。两人本就是读书人,打小学的是四书五经,在体力上,委实追不上顾瑾之这样的习武之人。 第51页 反倒是温行远,一路上一句抱怨也无,脚步还算得上轻便。 顾瑾之也不大明白为何他沿着下山路走会越走越上,不过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又重拾信心:「跟着本王爷,还怕走不出去这见风山吗?再不济,姜宁他们此时也该到了。」 他镇定地说道:「总归今夜不会宿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里。 他忽然睁大了双眼,惊道:「那是什么?」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看见了前方不远处一处阴影角落里隐藏得极深的光亮,似乎是有一处山洞。 温行远凝眉,思索道:「此处难道还有另一行人……」 几人都立在原地不动,就连方才还抱怨再不能前行的赵瀚深也没有一上头便叫众人进去。毕竟这样的境况,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怀疑,前方之人是敌非友。 四人都戒备着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却被接下来的一声熟悉的吼声给震得送下了心防。 「啊!这位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里面……」接下来的话掩在了一片兵荒马乱之中,但这熟悉的欠揍音调还是让几人一下子便分辨了出来。 ——是何勇。 而那一声姑娘叫的则是不知什么时候竟不声不响的走进了山洞试图强闯进去的利兰。 看来是顾瑾之的人马到了。 顾瑾之一听何勇这一声吼,气急反笑,朝着火光处朗声道:「最近胆子是愈发大了啊。是完全不将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是吧?」 那边何勇笑嘻嘻地小跑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十分狗腿:「并非是属下故意不去接您,这不是在这里发现了好东西,想着先休整一番再像主子您邀功嘛。哪知道主子您走得这么快,是属下等估摸错了主子与温公子的教程,误了时辰,主子您就宽宏大量,不与小的计较?」 他顺势提了一嘴温公子,也不知怎么,就戳到了顾瑾之的心上。 顾瑾之倏尔一笑,就轻飘飘地揭过了话题:「你们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在这荒郊野岭的。」 何勇见主子不予追究,立马又嬉皮笑脸起来,神神秘秘地说道:「主子您自个儿去看就知道了,绝对是好东西。」 顾瑾之看何勇这般肯定,顿时兴致也就上来了,绕有兴致地挑起单眉:「那我便去看看。」 何勇极其狗腿的朝着主子弯下了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打算充当一回狗腿子。 顾瑾之却看也没看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温行远,伸出了修长的右手:「不走吗?」 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不明白怎么就扯到了自己要跟他一起去看看。 「不想看看吗?听何勇的说法,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顾瑾之毫不犹豫地将何勇拉下水。 温行远:「噢、那好吧。」 他将左手放到了顾瑾之的手心之中,被温热的手掌紧紧的握住,摩擦间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细细的薄茧,带来一阵莫名的酥麻感。 心中一动。 当两人进到洞穴之内,看见何勇所说的「好东西」时,顾瑾之脸色一黑。 「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吗,一个衣冠冢?」 何勇不敢看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主子您别看这衣冠冢模样普通,这座衣冠冢的主人……」 「——是当年离族圣女阿莉莱。」 跟在两人身后进入山洞的沈秋生,在两人话音落下的霎那,掩盖在袖下食指一抽,缓缓收紧。 阿莉莱……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再写几章立马结束青州线,回郢都!儿子马上给我在一起!感谢在2021-04-18 20:55:04~2021-04-21 20:5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盲盲撞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心跳 「你们是如何发现此处的?」顾瑾之仔细端详着眼前毫不起眼的衣冠冢,如何也不能将这个砖瓦堆砌的小泥方联繫到当年那个声名远扬的离族圣女身上去。 据说那个人自出生起便是天定的圣女,自小便通晓万物,对于人心看得极为透彻。成人后更是艷名远播,仰慕她的男子不止离族内,就连大周与梁晋国境内,也不乏对她痴恋不得的男子。 不过这阿莉莱能看人心,自然懂得此般痴迷不过表象,从不曾与男子交心。之后不知是何原因,早早便香消玉殒,只余下经歷过那番世道的人齐齐嘆惋。 那样的人,怎会在大周境内的一座荒山中留下一座衣冠冢。 何勇也知道,主子心里大抵是不信他们的判断的。不过,他这一回可是把握十足。 「主子你不信我的判断,总该相信李平吧。」他笑眯眯地指了指正缩在角落里和姜宁东拉西扯的清秀青年,面色镇定。 顾瑾之这才恍然想起来,自从离开郢都时将李平给了温如归,如今已是近三月未曾见过李平了。 往日他总爱指使对方去干些匪夷所思的活儿,什么搜集户部尚书李大人近日里又见了几次府外的丽娘啊,工部侍郎王大人今日下朝时又同中散大夫说了几句关于本王的坏话等等。 李平是个话篓子,八卦的事物本就是他感兴趣的点,对于主子派下的任务那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通常任务的完成度也会令顾瑾之十分满意。 第52页 不过在情报一道上他是一把好手,难道对于这离族的东西也有所涉猎? 「看来不在本王身边的这些日子,温如归倒是给你派了些好差使。」他理所当然的将李平关于离族的了解归功于这段时间跟着温如归四处奔走。 温行远却不打算接他这随意使唤下属的名头,面不改色的澄清道:「我可从未指使过你的下属去干些无关的事。非要说起来的话,这应当是他在徐州时自己挖出来的东西。」 在刚抵达徐州时,他曾叫李平去徐州州府内查探一番,不过这徐州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反倒是那徐州节度使行事干净利落,将徐州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人得了闲,在用不着他的时候一向是找不到人影的。有时温行远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不过总在他要使唤对方之前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只要不耽误正事,温行远便随着他去。 「主子!」似乎是听到几人正在谈论他,眼尖耳灵的青年笑嘻嘻的凑过来。 对着自己正儿八经的主子近乎敷衍的见了礼,转身便毫不见外地就对着过去几月的「临时主子」,方才才在何勇嘴里说起可能是未来另一个主子的温行远恭敬的一拱手:「温公子。」 不过他这正经样子没维持多久,下一刻就又不正经起来。 「主子,这一次可是全靠了属下我。」他神神秘秘地凑到了顾瑾之耳边,嗓门却丝毫不减:「你看,李安跟着您,按照惯例他肯定又是那副棺材脸,定是没做什么有用的事。属下跟着温公子的这些时日,可是做了不少正经事。」 照例踩完李安,看见主子唇角下拉,这是快要发怒的徵兆,他忙将自己的发现捡着重要的部分快速说了出来:「主子!我曾经在徐州的时候遇到过一个离族的老人,不过她那是早已是强弩之末,所以属下就捡了个便宜。」 「以她的说法,离族人一般会将自己这一生最为留恋的地方挑作自己的衣冠冢,待死后便让自己的族人将自己的衣冠冢立起。如此,便算是魂登极乐,不復往生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会将自己最为珍视的一件物品交给那个为自己立衣冠冢的族人,放入自己的冢中。据说,这离族的圣女阿莉莱的遗物,是一只手镯。属下们方才在这衣冠冢中找到了那只手镯。」 顾瑾之眉头一皱:「你如何知道对方给你的是真的消息。还有,仅凭一只手镯,又如何能断定其真假?」 李平默了一下,轻声道:「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随后,他的嗓音又轻快起来,仿佛片刻前的伤怀不曾显现过:「离族的衣冠冢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标志,每一个离族人都会知晓,但并不会告诉外人。属下在这座冢边找到了那个特殊的标志。」 一般来说,掘人坟墓的行为是受人鄙夷,认为其与过世之人有着深仇大恨,不可化解的。但是衣冠冢并非人死后栖息之地,几人也并未大肆破坏,只是小心的将最上的一层移开了来。 便在上方一角找到了并不起眼的用刀划下的标志。 原本那个人说这衣冠冢里的手镯是冢主人最为珍视的东西,李平是不太能理解的,因为隔远着看那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木镯子,甚至做工还有些粗糙。虽说木质不错,也能算是瑕不掩瑜。但是阿莉莱作为哦离族圣女见过多少比这更珍贵的东西,怎的就会对一个木镯情有独钟? 不过在木镯入手的那一剎那,他便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镯子主人对木镯的珍视。 因为佩戴了许多年,镯子边缘原本由小刀刻上去的粗糙划痕已经被摩挲得光滑起来,入手温润。分明是木质的东西,在佩戴者长久的爱抚中,表侧竟覆盖上了一层玉质的柔光。 或许是个很重要的人留下的东西。 顾瑾之对于李平的的论断心底已信了八成,闻言垂眸看向眼前的衣冠冢,眸底神色看不太分明:「既然确认是阿莉莱,那便将东西放回去吧。别人的东西,就算是逝者的,也是有主的。」 「是!」李平感激的应了一声。回身便将移开的顶部小心的搬了回去,又恢復了原来的样子。 或许主子早就看明白了他的想法。 在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温行远忽然出了声:「顾子瑜,你就这样便放弃了?说不定,这其中藏着什么有关于离族的秘密呢。」 你就甘愿这样放弃? 顾瑾之蓦地半转过身,看向面色如常的温行远,眸中清透剔亮:「你就别再试探我了。我总不会在这里转身走了,过几日再派人来再将这里给翻个底朝天。你不也与我是一样的想法?否则,你方才早该阻止我了。」 他笑起来,将在杂乱的甬道中沾了些灰尘的红色衣袍袖口撩起来,随手拍了拍,转过身,背对着温行远,朝他挥了挥手:「走了,温如归。」 「大周若是连这点事也要靠着去挖一个死去的女子的衣冠冢,那这大周还不若早亡了好。」 即使那皇位上的人,是皇兄。 温行远立在原地,似乎僵住了一般。他有些愣愣地抬起左手,覆上了前胸,却被掌心下传来的一下强过一下的撞击感撞得少见的迷茫了片刻。 原来这里,是会跳得这般快的吗? 恰好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的李平与何勇相视一眼,默契地眨了眨眼。 第53页 看来他们主子并不是毫无希望。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见风山上下去,顾瑾之才知道,那个逃跑的里正竟在半腰撞见了他的人。姜宁记得他的脸,见他行色匆匆,脚步凌乱,便叫人将他给绑了带回了山下的营地。 顾瑾之看着被绑在地上的里正,一声轻嘆:「还真是……想放你走你也走不了。」 他与温如归特意演了一齣戏放这人走,结果对方竟然还能撞到他们手上。能蠢到这种地步的人,也确实算是少见了。 而被方穹叫来帮衬他们几分的周玘,听了他们这一下午的经歷,也是笑弯了腰。 「哈哈哈我说徒弟啊,你这、你这一天天的,还真是什么奇人奇事都让你给遇上了。这样蠢的人也是见一个少一个啊,你须得好好珍惜才是。」 被捂住了口鼻的里正奋力地挣扎了两声,他也知道几人正在骂他,口中发出唔唔的叫声,露在外面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背在身后的双手无力地抬起又落下,依旧是毫无效果。 刚从山里出来的几人毫不在意地看着他自顾自地挣扎了半晌,最后才不甘的安静了下来。 顾瑾之挑好时机,问他:「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乡里的『怪病』是从哪里来的?你也知道了,我们是从郢都来的,对于青州的话可听可不听。你若是想要用青州的人来压我们,可是没什么用处。」 说完,他刻意的话音一顿,唇角微挑:「况且你也应该知道,对于实在是不肯招供的人,我们一向是不吝以其他的手段来让他将消息吐出来的。」 他这话说得半遮半掩,也没有明确说出会用怎样的手段,但是早已道听途说过许多郢都中有如何如何多的折磨手法,最终能折磨得直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原先在暗道中还钢骨不折的里正,在布条被扯下的那一刻便快速的说出了背后人的身份: 「是节度使大人!刘青。对,就是刘青!是他,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不关我的事,不是我,不……唔」是。 顾瑾之一个手刀干净利落的将人敲晕,转过头与温行远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皱起眉头。 心中同时闪过一个想法:不对。 不应该是刘青。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真的有人在看吗哈哈哈哈哈哈,找到了单机的快乐。(只要没有人催,我就鸽得理直气壮。) 第32章 梦平生 但是在之后的调查之中,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刘青。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刘青的身影,无论是之前顾瑾之刚入青州时所遇到的二人,还是如今在见风山所见到的里正,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顺着里正所给出的消息,他们确实查到了在青州袭击顾瑾之的那一对老夫妻在在四个月前便已经出现在了青州府,似乎是刘青请来的。 而在青州时顾瑾之所见的蒋老爷子所在的蒋家与刘青也大有关联——他的妻子蒋氏正是蒋老爷子的嫡出女儿。 在里正的家中,更是找到了一种致幻的药粉。这种药粉能够使人无知无觉的产生一种错觉,使中了药粉的人周身产生痛痒感,而药粉中的的一种成分能使得人的痛感减弱,甚至是使人不能察觉。 愈演愈烈的麻痒感遮盖住了抓挠时带来的疼痛,中了药粉的人最终会在自己的抓挠中无视疼痛感死去。 而里正家中与刘青的通信往来更是进一步证明了刘青是此案主谋,信上刘青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但刘青所做的这一切,并没有显露出他的背后有他人指使的痕迹。 似乎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人所为。 「温如归,你说这刘青,真的有这么大的手段,能将这青州搅得一团乱?」顾瑾之手里抓着从里正家中的地窖中搜出的信纸,点了点桌上瓷瓶中的药粉,问桌边正襟危坐的温行远。 对方看也不看他,只是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信纸,苍白的指节在右下角的红色印信上划过,眉头微皱:「确实是刘青的笔迹和他的私印。上面的墨迹还不算太过久远,也确实符合近日来怪事频发的时间。可……」 顾瑾之凑近他,自然的接下了他的话:「可就是太过符合了对不对?」 这背后的主使之人不应当像刘青这般招摇。刘青是青州节度使,他这一番行动,分明是想要毁了青州。他的身份,加之他在青州这么些年,虽说憎恨这里的百姓只记得何谦的好,但是对于他来说,青州已算是不可割捨的一部分。 更何况,他还是土生土正的青州人,家中在青州也算小有产业。 毁掉青州,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可如今,所有的证据都在说——他就是这一切事件背后的主使。 这让顾瑾之与温行远两人都心中存疑。 但这些证据都是实打实的,确实是刘青所为。或许—— 「刘青确实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就是这一切的缔造者。」顾瑾之慢声道。 温行远颔首,算是认同了他的看法。 可是如今所有的的证据都指向刘青,刘青却不知所踪。自从上一次在青州州府见过之后,顾瑾之竟再也没见过刘青。 对方仿佛彻底藏匿了起来,将自己的踪迹抹消了一般。 温行远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微微发白的薄唇微抿:「刘青如今销声匿迹,必定是有人在帮助他。我们若是想要找到他,还需要细细排查一番他从前的那些交际圈子。」 第54页 顾瑾之一挑眉,唇角不太明显地扬了一下:「不用这般麻烦,我正好有个现成的猜测。有很大的把握刘青就在那里。」 若是猜测正确,他们也就不必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温行远这才抬起头来看他,似乎有些许诧异:「你知道他会去哪里?」 他没见过刘青,只是在到青州之后这一切都是与对方有关他才会记住这个人。之后在见风山又被假的刘青给摆了一道,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个人。 现在听顾瑾之说起,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问过顾瑾之有关于刘青的消息。 顾瑾之见他感兴趣,正想说说那一日听墙头时所听见的笑话讲给他听,门外却又传来李安煞风景的板平的声音:「主子、温公子,属下有事求见。」 顾瑾之原本的好兴致也被破坏了,唇角铺直,霎时便没了讲故事的兴致:「进来吧。」 李安目不斜视的走了进来,一贯的简洁作风:「主子,郢都来信了。」 他恭敬的弯腰将袖中的信封递上,便无声的退到了一旁。 顾瑾之面色一变,急忙接过了信封,急匆匆的就打开了来:「是皇兄?」 将信纸从信封中拿出,他有些急切的抖了抖信纸,将其展平,视线扫过只要寥寥几行字的纸面。 ——是皇兄的笔迹。 「阿瑾: 展信佳。数月不见可安好?阿瑶连月来念你数次,故而提笔书此信。还望青州事了后能速回郢都。」 前方还是很正经的语气,甚至还扯上了皇嫂。不过接下来笔锋一转,不知道怎的,竟就转到了温如归身上: 「太傅前两日到我这儿来,可是念叨过好几次他的宝贝孙儿了。你如何想兄长我是不知道,不过再有月余可就是阿远的婚期了。你同阿远年纪一般大,你看阿远都快结亲了,你看你是不是也该……」 之后的字迹被人为的涂抹了,想来应当是被皇嫂及时制止了,不过他想也知道,不过是某位大臣的女儿样貌可人、性情温和,是正妻的不二人选云云。 他皇兄别的兴趣没有,这么多年来给他找个良配的兴趣倒是丝毫没有改变。特别是听说温如归定亲之后,更是想着法子给他介绍这郢都的名门闺秀,不过他一个也看不过眼统统给拒了就是了。 不过,也确实该早些回去了。他们已经在青州耗费了太多的时间了。还有——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正仰头看他的温行远,苍白的唇色与面色衬得他面色更为病态,瘦削的下颌勾出了他的骨相,看起来易碎又脆弱。 自从到见风山,温如归就会时不时的咳嗽两声,似乎是身子骨受不得这见风山的潮气似的,最近面色一日不若一日。 桌边的温行远见他看向自己,以为是信中写了什么是要转告于自己的,微微睁大了眼,一副你说我听着的模样。 顾瑾之忍不住笑了起来,温如归这样的行为,竟会出奇的……可爱? 少顷,他才勉强收住了笑意。五指成拳抵在唇边,他正了正脸色,这才开口说道:「是皇兄催我们回去了。」 温行远凝眉:「是郢都的事还未曾解决好?那我们可得尽快找到刘青再揪出这背后的主使了。」 他右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撑上了下颌,掌心无意识的拖住了脸颊,思索着刘青可能会躲藏的地方。脑海中零零碎碎的将这几日所得到的信息整合了一番,挑了几个比较可疑的地方。 若是顾子瑜说的那地方没收穫的话,这几个地方或许…… 他想着,脑袋逐渐开始昏沉起来,思路一下子就断开了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但是理智就像是他的另一层意识,冷眼看着他的身体变得酸软却使不出劲来。眼皮一耷一耷的就要阖上,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似乎是顾瑾之。 他喊他的名字:「温行远!」 随后是一阵慌乱的奔走声,急切的脚步声越过门槛,进进出出,他听见耳侧焦急的唿喊:「来人!去叫府医!」 他似乎被人轻轻搂在了怀里,后背贴上了对方温热的胸膛,身上披了层暖融融的东西。在黑暗中,很快又迷迷煳煳的陷入了昏迷。 睡梦中,鼻尖萦绕着令人心安的熟悉薰香味。 面前的老府医鬚髮皆白,面容严肃,不疾不徐的对床榻上的人的病症下了论断:「大人,那位大人的情况,或许是传闻中的『梦平生』。小人不曾见过这药物,但是他的症状同医书上所记载的症状相同。再加之,小人的确分辨不出那位大人究竟该如何用药,故而……」不敢随意开方。 他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完,便被面前的人一个抬手给打断了。 顾瑾之没说话,只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他:「你不曾见过,那若是,郢都之中的御医呢?」 老府医一惊,下意识地打直了身子。他在青州府待了许多年了,见过的达官贵人也不算少。先前见这位大人时,见对方周身气度,便知道他家世必定不凡。可竟能求到御医,怕还是他太过看低了对方。 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他还是如实回答了顾瑾之的问题:「若是太医院的陶院首,或许会有办法。」 他已经是青州最好的大夫了,就算是在郢都,也并非拿不出手。可太医院的院首陶宛,却又是众人都心服口服的人物了。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院首。 第55页 在太医院这种熬资歷的地方,这是极为难得的。 顾瑾之听了他的话,皱得死紧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轻轻唿出一口气,挥手示意对方下去。 老府医见状,也不多留。收拾好了方才看诊的东西,躬身便准备退下去。方走到门槛处,身后却传来一声迟疑的问话:「『梦平生』……会有什么症状?」 老头子脚步一顿,头也不回:「不过是平生一梦,浮世三千。将自己心中最难以割捨的,最渴望得到的,都化作梦中的一切罢了。不是什么坏事,对于一些人来说,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在不能企及的一切中,逐渐迷失自己,消弭在这人生天地、匆匆苦痛之中,不知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美事呢。 看也只看那位大人是否有这等心思了。 顾瑾之听他这话,却是忽地笑起来,口中吐出的话几近呢喃:「可他最为挂念的东西,不都还在这世上吗?有什么理由不醒来。」 家族、亲人、仕途、百姓,还有……妻子。 方才与他交谈时还仿佛患了耳背的老大夫此时却耳朵灵光得像是顺风耳。听见他的话,欸嘿一笑,说道:「大人,何人告诉过你堪破便能醒来?这『梦平生』,即便是堪破,也只能无奈沉溺于其中。」 「单单靠自己,可醒不来。」 顾瑾之一怔,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那府医已经一摇一晃的哼着小曲儿踏出了房门,不再回头。 他也不再强求,回身扫了一眼床榻上睡得十分安分的温行远,上前两步,将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伸出的手挪回了被褥下。看着对方柔和的眉眼若有所思。 看来,青州的事必须尽快完成。 不能再拖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申榜后自作自受,前几天不写,拖到最后,还差八千我能行。感谢在2021-04-24 14:57:49~2021-04-27 13:5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栗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蒋府 顾瑾之找到刘青的时候,对方正沉浸在温柔乡里,甚至连有人进来都不曾察觉。 待他从这温柔乡中脱离出来时,见到的便是团团围住这座宅院的官兵。面带寒霜的顾瑾之从众人中央缓缓走近,黑面白底的靴子不像是踩在地上,倒像是踩在他的心头。 一下更比一下重。 跌跌撞撞被人从从床榻上扯下来的刘青看着对方的神色,一瞬间心底升起一种直觉:对方不会跟他浪费时间了。 他的神色忽然慌张起来,原本因为被制住而被迫弯曲的腰背下意识的挺直,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膝腕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下撞击,上半身失了支撑的力气,竟直直的就跪坐在了冰凉的玉质地板上。一时间,刺骨的寒气从膝盖刺入,一下便窜过了他的全身,让原本还有些混沌的大脑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膝行两步,全然没了再青州府时的跋扈,而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一般,对着眼前握住他性命的人摇尾乞怜:「大人、大人!我说,我说。我是受他人蒙蔽的,是蒋芸,是她在我耳旁吹枕边风,去使了这药!对了,那药也是他给我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 蒋芸是他妇人蒋氏在闺中时的名字。 顾瑾之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对着身后的姜宁使了个神色,便毫不在意接下来的事情了。 既然该得的情报已经得到了,那他也没有必要再跟一条丧家之犬多费口舌。如今的情势,他可耗不起时间在这里。 蒋家是青州数一数二的望族,所在的宅邸在青州城也算是有名的精緻华美。虽比不上郢都寸土寸金、世家王侯林立的宅邸,但也算是勉强能够入了顾瑾之的眼。 刘青的夫人蒋氏在刘青出事后便收拾东西回了婆家,再也没有露过面。据说这蒋氏早已有了身孕,虽说刘青所犯之事不算小,但是当初顾瑾之也没打算赶尽杀绝。 可是既然牵扯到了,他也不是圣人,这一次可没再打算放过蒋家。 「来人。」看着眼前恢宏大气的门匾,顾瑾之随手往身后叫了个人:「把蒋府围上,不许放任何一个人出去。若是有了漏网之鱼,便自行去找廖将军说吧。」 他这次行动特意去找廖明要了人,这些人如今全权听他指挥。他这一次的行为称得上是大张旗鼓,不过他在两日前便封了城门,进出皆需要经过层层严查。蒋府一家人若是想逃,也必定会被守城门的人抓出来。 原本今日廖将军听见他说要人,面色一下子就像难看起来,不过一窥见他的脸色,顿时又不敢造次,只得捏着鼻子将军中身手不错的挑着给了他那么几个。 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士,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主子的话,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听见他一下令就毫不犹豫地列阵将蒋府给围了起来。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府外响起了震天的喊声,蒋府内却还是一阵寂静无声。 顾瑾之眯了眯眼,鼻翼翕动,抬起手来捻了捻露出府墙的一株古榕的枝叶。忽地,毫不留情的一扯,啪嗒一声便扯断了细长的枝。 「似乎还是,跑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蒋府门前的何勇与李平,见主子寒着一张脸,也是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只是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气。 第56页 也不知道温公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主子这个样子,即使是已经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也很少见。 垂下头看脚尖的两人透过脚下的阴影,一下一下的数着阳光下榕树枝叶的摇动次数。数到最后,几乎连身体也随着枝叶摇摆起来。 主子这么还不说话。 仿佛是听到了两人心中的抱怨,还在看着蒋府牌匾的顾瑾之忽然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怎么过来了,本王以为你会更想要与姜宁呆在一起。」 何勇知道,这话是在对他说。主子方才将处置刘青的任务交给了姜宁,又在离开时根本没有让他走的意思,是想要让他将这件事处理了。 否则刘青将永远会是横亘在他心头的一道枷锁,除不掉也解不开。 他笑起来,圆润的脸上挤作一团:「主子,属下不需要。的的父亲自小教我要『以德报怨』,虽说我从前这么些年原本也没做到过,不过这一次,就算是听了他老人家一次话了。」 ——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听他的话。 顾瑾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原本他也就没打算放过刘青。 一是这个人原本就心思不正,留不得。从前能因为百姓的爱戴就想要杀了何勇一家,之后自然也会做出更为过分的事情。而是何勇跟了他这么些年,从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是如何跟着他养成如今这副皮糙肉厚、挨打挨骂不还手的跳脱性子的,他也是一直看着的。 总不能寒了对方的心。 可何勇竟放过了刘青。对方这么些年本就是靠着想要为阖府上下报仇的信念才能走这么远,如今却是说放下就放下,实属不可思议。 「行吧。」顾瑾之总算将视线从蒋府的牌匾上移开了来,扭过头看向身后的两人,面色还算平和:「那就进去看看吧。」 他们在这府外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府内不会毫无察觉。除非,这府中已经没有人了。 或者说,已经不再有——活人。 寂静。 这是几人推开蒋府大人之后的第一反应。 太静了。静到连府中的鸟目虫鱼都失声了似的,只听见风带起的树木摩挲的沙沙声,听不见一丝一毫的人声。 完全失了活气。 顾瑾之拦住了想要上前的士兵,率先踏了进去。 府内打扫得很干净,门墙边还倚着一把木制的扫帚,仿佛它的主人只是稍稍离开了一小会儿,打了个盹,不过片刻就会再次回来,拿起它,继续悉悉索索的扫着地上不知何时落下的叶片。 远处小亭中还摆着表层沾着水珠的新鲜瓜果,半遮半烟的幕帘向来人展示着在片刻前宅邸的女主人还坐在厅中饶有闲情的观赏着近处的紧緻,享受着甘甜的瓜果。 身后跟进来的人接二连三的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吸气声,一时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最先回过神来的,反倒是何勇。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毫无人气的宅邸,心中的预感几乎快要成真。 但顾瑾之没给他们继续呆立在原地的机会:「去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似乎也发现了什么,面色阴沉了下来。却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向前走了几步,顺着其中一条小径踏进了蒋府深处。 身后的何勇以及李安连忙带着几人追了上去。 顾瑾之一走一停,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将这条路走到了底。小静前方是幽静的竹林,冷冷清清的通向一座不大的祠堂。 「主子。」何勇见状,快步上前,拦住了就想要进去的顾瑾之,请求道:「让我与李安进去吧。若是有危险的话,我们也能有所防备。」 一旁的李安也沉默的点点头,显示出了帮主子探明情况的决心。 顾瑾之失笑,无奈的停住了脚步,准许了两人的行为:「既然你们想进去,那就去吧。不过若是见到什么吓人的东西,记得动静小一些。」 毕竟,里面大概率是没什么好东西的。 何勇不以为意:「有什么东西能吓到我。」 一旁面无表情的李安却暗暗记下了这句话,脚步稍稍落后了半步,将视线半边落在了何勇的后背上。 半刻钟后。 「啊——主子!」祠堂内传来一声悽厉的惨叫。 片刻后,满面惊悚的何勇从祠堂里飞奔而出,仿佛身后追着什么妖魔鬼怪似的。落后他半步的李安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脚下轻点,就落在了何勇的前面,拦住了对方想要拉住主子的手。 何勇一击不成,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只是委屈的看向了顾瑾之:「主子,你怎么不早说。要是早点说这里面是那种东西,我打死也不会先进去的。」 顾瑾之一挑眉,自温行远昏迷后就沉郁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打诨,竟然也稍稍好了一些:「我可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况且你主子我方才没有提醒你吗?」 何勇见他这样,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主子你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那里面的情形确实是,难以想像。很难想像一个女子,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顾瑾之也确实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只是他的五感向来比常人要更出色些。只是循着一丝细微的血腥气才找到了这儿。 原以为最多不过是知道他们来了,有人先行自我了断了罢了。 第57页 可看两人的脸色,看来是有什么更为严重的事件了。 当顾瑾之踏入祠堂,越来越重的腥气传来,到门外时,那股血腥气更是浓郁到了刺鼻的程度。 顾瑾之伸出右手,毫不迟疑地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看见其中景象的那一剎那,他还是忍不住感嘆了一句:「还真是,难以想像啊。」 入眼是一片猩红,祠堂几乎被红色的血海包围了一般,每一个角落都洒满了滚烫的鲜血。地板、木桌、圆柱,唯一干净的只有刚刚踏进来的三人以及桌面上一座座的牌位。 而血迹的来源,便是被一一陈列在祠堂左侧的一具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还十分鲜活,除了面上微微的苍白以及腕间深可见骨的伤口,昭示着这祠堂中所发生的一切。 他甚至在陈列的尸身中找到两具看起来似乎还不足十岁的孩童,以及一具襁褓中的婴儿。 更令人吃惊的是,祠堂的横樑上,直直的挂了一具女人的尸身。 她的腕间依旧开着大大的伤口,甚至比左边的尸身手腕上开得更大。腰腹处隆起大大的一圈,这是她——已有七月的孩子。 顾瑾之似乎没想到,蒋家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看着木桌上的紫檀镶边的牌位,先考蒋先妣蒋氏、蒋氏罪人蒋芸……竟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竟已经给自己立好了牌位吗? 「罢了。既如此,便将这些蒋家人埋在城西吧。」顾瑾之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踏出了祠堂。 城西,据说是蒋家的祖地。可这一处,向来是州府的地方。 这也算是,求仁得仁。 「是,主子。」 何勇与李安对视一眼,两人合力将横樑上的人给轻轻放了下来,妥善的与左侧的尸身安置在了一起。 何勇一声嘆气:「走吧。」 他起身,见衣摆上沾了几丝血污,也不在意,转身就打算走。 却被身后的李安喊住了:「等等!还在动……」 「什么还在动……总不会是人……」吧。 何勇一怔,快速的转过头,矮下身,顿时瞪大了眼:「孩子……孩子……还在动!主子!主子!不对,去叫大夫,要大夫。接生婆,对!还有接生婆……」 他大喊起来,声音惊住了早已守在门外的守军。 霎时间,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人死了婴儿还能不能活,但我想写活…… 第34章 溱洧(番外) (一)廊回檐 隆冬风厉,百卉凋残。 正值寒冬腊月,郢都内却是鲜有的热闹景致。家家户户屋前檐角皆挂满了朱红灯笼,大街小巷俱是人声鼎沸。 顾瑾之手中持剑,沿着郢都的主街缓步行着。分明是赏玩的姿态,掠过街边喧嚷处时,却始终目不斜视。唯有偶尔经过一二酒肆,才会略略顿足,打量片刻后再行离去。 顾瑾之行了小半个时辰,却是忽地在一片废墟前驻足。这是从前的皇宫,而今,早已不復在。他微微凝眸,似是想从其中寻到几分昔日的模样。半晌,却是忽地垂下眼睑,转身离去。 有细雪飘落在他的肩头,更映得红衣似火,乌髮如墨。右手中所握的长剑却像是知悉主人的心意一般,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嗡鸣。似悲,似喜。 漫天风雪中,顾瑾之踏雪而行。他身后是满城温暖的灯笼焰火,身前是凛冽的刺骨寒风。他一步一步,迎风雪而行,背浮世而去。 他一步一步朝皇宫而去,缓缓地,缓缓地,行向故地,寻故人迹。 无边黑夜里,有萤萤烛光在湖间长廊中跃动,不知是何处寻来的宫灯。顾瑾之修长的左手提着宫灯,缓步行过长廊,灯下风铃随着他的脚步摇曳,在寂静的暗夜中叮噹作响。 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唿唤:「顾子瑜——」 顾瑾之倏然转身,入眼的却只是转角处被夜风扬起的帘幕,以及远处寂静的山石。 心蓦地一疼,而后这疼却是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片刻便侵蚀了他的心神。提着宫灯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似是有些握不住一般。 顾瑾之微微躬起身,右手抚住左胸,疼得指骨也微微泛白。似是疼得受不住了,顾瑾之缓缓蹲下身,靠坐在了游廊边的支柱上,额际冷汗不住的淌着。 顾瑾之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疼过了,依稀记得当年温行远死讯传回时,似乎也是这般感觉。甚至比起此番疼痛还更甚。 只要一遇到和那个人有关的人或物,他的心啊,总是这般。仿佛不再属于他。 剧痛中,似乎连神智也开始恍惚起来。朦胧中,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一身白衣,惊才绝艷的少年公子。他对他笑,而后伸出白晳如玉的手,叫他:「顾子瑜。」 果真是魔怔了。顾瑾之想。却仍是抑制不住地将右手递向了眼前的人。 明知是虚幻,却仍旧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他想起少年时同温行远于皇宫畅饮,又忆起那年青州案时两人相互试探,记起后来郢都中与荒谬的一夜,记忆的最后却停留在初见时漫长而又隽永的一眼。忽地,竟就红了眼眶。这样多年以来,他唯一一次,想要流一滴泪,将这些年以来的一切难过,伤心,都让那人知道。 顾瑾之缓缓伸出手,两手掩面,却仍旧不曾哭出来。他只是有些哽咽地,轻声道:「温行远,你为什么丢下我……」 第58页 忽地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了他的双手,带着熟悉的温度。那人嗓音低哑,是他最熟悉的语气,他说:「阿瑾,我从未丢下你。」 顾瑾之身躯一颤,急切的动了动右手,一把握住了眼前人的手腕。入手,亦是一片温热。顾瑾之抬眸,便望见温行远熟悉的笑颜。 他有些怔然的望着眼前之人,手上又用了几分劲。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松了松。 是活着的,温行远。 活着的。 (二)少游宴 郢都的晚冬,不若青州,连霜雪都带着些温柔的意味。而是实打实的冰锥子,刺骨的冷。往常顾瑾之时时会觉得冷,然而今日,却像是温热盈了满身,心温暖而炙热。 顾瑾之原是不怕冷的,只是温行远怕冷,每到寒冬便唠叨个不停。可后来不知怎的,他自己竟也畏寒起来。每逢冬日,便鲜少出门。 除却少年时,今日竟是头一遭真真正正地踏街而游。 顾瑾之望着眼前温行远的背影,心中忽地就生出了几分缱绻的意味。若是当年,未曾有破国之险,不曾有温行远的他国之行,那他们,应也是如今这般模样吧。可惜经年,错过的岁月却是如何也回不来的。 「阿瑾——」身前的温行远忽地转身,却没能得到想像中的回应。挑了挑眉,竟自顾自的将手伸向了顾瑾之的腰间,一把抓过了他的钱袋。 待顾瑾之凝神,却见温行远自钱袋中摸出几枚铜钱,递向了身前卖面具的小贩。挑了两个面具后,一个自己戴上,然后竟将另一个戴在了顾瑾之的脸上。 顾瑾之伸手欲取,却被温行远噼手拦住,口中连道:「哎哎哎——阿瑾!」 「这两块面具可是一对儿的。你若不喜欢,我便只能送给寻一位姑娘送与她了。」 顾瑾之闻言,伸出的右手一顿,却是缓缓落回原处。 「既然阿瑾喜欢,那便那便戴着吧。」 温行远瞧着顾瑾之别扭的模样,越瞧心中越觉得欢喜。狐狸面具下的唇角不住上扬,眼中星星点点的,是化不开的笑意。 他含着笑,眉眼温和,轻声叫道:「阿瑾。」又像是不满足一般,温声又叫了一遍。而后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一个名字。 一声比一声轻,却一声更比一声温柔缱绻。 温行远每重复一遍,顾瑾之的心便熨帖一分,竟就这般,将他平日里溢于周身的冷意给一分一分地化去了。 此时的顾瑾之,才仿佛真正走进了这浮世繁华。 温行远略微上前一步,在顾瑾之看不见的角落里,他悄然伸出了白晳如玉的左手,缓缓地覆上了顾瑾之的右手。而后,十指相扣。 顾瑾之的身体霎时僵了僵,而后,却是小心翼翼的扣紧了五指,将温行远的左手紧紧攥住。 「温如归,我……」 「阿瑾,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温行远不等顾瑾之说完便拉起他的手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有些事情,不必说出口,两人心里都清楚。更何况,良辰美景,赏心悦事,又何必纠缠过往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又何故待明日?温行远处事向来豁达。与其想着昨日,不如悠游今朝。 温行远如此想,便也如此做。 他带着顾瑾之走过流经城中的溧水河,望见许多百姓正往河中一盏盏的放着莲灯,映得碧绿的河水都微微泛起了红。不知怎的,心中忽地就想到了《诗经》中的*《溱洧》,情不自禁地,竟就吟了出来: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兰兮。 ……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兮。 …… 吟着吟着,却是展眉一笑,回身对身后的顾瑾之道:「阿瑾,不若,我们也去放一盏莲灯吧。听说,可以许愿的呢。」 「你若是想放那便放吧。」顾瑾之虽不信这许愿一说,但只要温行远想,那他便陪着。 温行远得了顾瑾之肯定的答覆,当即放开了阿瑾的手,兴致颇高的买莲灯去了。 顾瑾之望着温行远的背影,动了动手指,心头忽地就有些不痛快。嗯,有些……后悔。 不过片刻温行远便一手提着一盏紫色莲灯回到了顾瑾之身侧。另一只手中,却是书写用的纸笔。 温行远将顾瑾之领到溧水河旁的平地处,就着地面便铺上了纸,提笔蘸了蘸墨,微顿。他敛眉思索,该许何愿呢? 温行远忽地抬眸瞥了顾瑾之一眼,展眉一笑,提笔写下六个字——今愿与君偕老。 顾瑾之望见那六个字心尖微微一颤,薄唇微动,那几个字便仿若读了千百遍般流畅地倾泻而出:「愿与君偕老……」 少时与君结缘,今愿与君偕老。 温行远笑,看着阿瑾少有的失态,心中是无尽的欢欣与喜悦。他望着风雪中姿态卓然的红衣剑客,温声道:「不若阿瑾也许个愿吧。」 顾瑾之提笔,却是未曾思索便在纸上落下了几字。 温行远细细一瞧,脸上便笑开了来。只见雪白的宣纸上,由他先前的六字整整齐齐的对下来不过尺寸的地方笔风凌厉的写着——吾与汝皆安好。 「这还真不像是阿瑾你的性格呢?」 顾瑾之一听,耳廓微红,却是不做答。 如今温行远虽完好的在他眼前,可他的心中,却总会觉得,这个人,会在有一天,突然从他的世界消失。一如当年他出使梁晋时一般。他不想,重蹈覆辙。 第59页 多年前曾发生过的事情,如今,他再不会让其有再次发生的可能。他与温行远只能有一个结局,一起活着。 同如今一般地活着。 (三)意缱绻 后来啊,温行远带着顾瑾之去了许多少年时曾许诺与他同去的地方。虽再也无少年时那般执拗轻狂,顾瑾之却还是鲜有地带上了几分期待。 风景是少年时所预想的那般秀美,山风也如同梦境中那般轻柔。是顾瑾之自温行远到梁晋后便再未经歷过的悠然时光。 最后啊,青年的白衣公子握着他的手,笑望着他,眼里是点点星光,他对他说:「阿瑾,你可愿了我一桩心愿?」 话语是从未有过的诚挚。仿佛捨去了年少时的枷锁,再不去回望那些年步步为营的岁月。他便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执拗的、纯粹的、却带着丝丝狡猾的少年模样。 顾瑾之望着温行远,只是很轻的一声轻嗯,却是他所能想到的最能从心的回答。 无论温行远想要什么,他总会去一一满足。 在之后数日的行程中,温行远却好像忽然安静了似的。每日只是静静的坐在木质的马车中,看着他随车带着的一个紫红木箱出神,再也没了往日的闹腾劲。 顾瑾之曾问过温行远箱中为何物?温行远却只是望着他有些戏嚯的笑,却是不做答。 他便也不再过问。 大抵是些旧物吧,顾瑾之想。 顾瑾之想过很多次温行远究竟想带他去何地,但唯独未曾想过,竟是——青州。 他与温如归曾在青州共同经歷了数月的时光,虽说并不算什么极致和谐的日子,但少有的,在两人心中都留下了不可忘却的刻痕。 「阿瑾,多年前我自郢都离去时,曾询问过一个问题。」温行远望着眼前依旧高耸的青松道。 「哦,是什么问题?」顾瑾之有些好奇。 「我问祖父:这大周真的能够让百姓安居,让这大好河山不再受战火纷扰吗?」 顾瑾之向来是只相信自己的,故只是沉默。 温行远却是自顾自的道:「祖父颔首,我便听了。因此我去了徐州,又转道青州。」 「然这些年来,大周屹立不倒,离族、梁晋再无还手之力。我却再无少年时那般以家国天下为先的心胸,这些年独自一人时,我常会忆起你、我二人人在郢都的时候。」 「那般肆意轻狂,悠游自在的年少岁月,竟是悄然自指尖流去。」温行远一嘆,又道:「如今,我只有一个心愿未了。」 「便是这些年,」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又像是顾瑾之的错觉,便听他道,「未能寻到一位共度一生之人。」 顾瑾之剎时僵立住,回想起他这一路的反常,脑中一片乱麻,舌头却像是打了结一般:「温,温行远,你……」 「阿瑾,」温行远笑得张扬,却是步步紧逼,「不知可否愿意?」 那时顾瑾之才知晓,那紫红木箱中所装的究竟是何物。不是他所以为的旧物,而是两套新得不能再新的喜服——只有外袍,却均是男子款式。 大红的喜服被整整齐齐地摺叠在暗红的木箱中,亮丽的艷色似乎愈发灼人眼。 顾瑾之瞧着,竟是兀地红了眼眶。 那喜服之上并无太多繁复的纹饰,只是最简单的龙凤呈祥的花样,但顾瑾之却仿佛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般,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却是温行远,轻轻执起顾瑾之的右手,珍而重之的将大红的喜服,放到了他的手中。神情虔诚,动作却异常果决。 「一拜天地——」面向皇天后土。 「二拜高堂——」朝向万里河山。 温行远的声音有些轻,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力度。唱和声伴着轻柔的晚风,在寂静的山崖上四散开来,和着林间山鸟清脆的鸣叫声,更显悠远。 他忽地声音一转,略带些急促: 「夫妻对拜——」 顾瑾之握着手中的红绸,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心心念念了十数年,放在心间鲜有人知晓的白衣青年走去。 在知道对方离世时剪去的乌髮而今早已再次及腰,披散开来。在晚风的吹拂下,缓缓盪起了时光。 脚下分明是结实的山石,他却仿佛踩在云端。 一步,两步,三步。 停。 顾瑾之紧紧盯着眼前人如玉的面庞,似乎一瞬也不愿错过,就这样牢牢地,牢牢地盯着。 而后,他缓缓地,缓缓地,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低下头。头顶轻轻碰上了温行远的头顶。 礼成。 没有众多宾客,没有喜娘临门,没有亲朋祝贺。远近处有鹤鸟双飞,身侧是公子如玉。 他与温行远,就这样,以一种近乎玩闹的方式。拜了堂,成了亲。 将命运栓连在了一处。 自此以后,这万里河山,悠长岁月,他二人便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身侧,常有君伴。余生再无龃龉。 「阿瑾。」温行远语中含笑,修长的食指挑起顾瑾之耳边一缕髮丝。而后,竟将平日向来一丝不苟的髮带扯下,青丝四散。亦于鬓间挑起一缕乌髮。 两相缠绕,二者便密不可分。 他道:「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第60页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今时良辰,何辜朝夕? (四)梦回还 「布谷布谷——」 寂静黑夜中,有布谷鸟悄然掠过夜空,划过湖心长廊,划破原有的寂静。 有绿蛙悄然跳过荷叶,鼓动双腮,却像是怕惊扰了廊中之人一般,不曾发出声响。 抬眼望去,整座长廊,竟静的吓人,一点声响也无。 有单行的萤虫瞥见廊中星点萤光,缓缓飞往源处,却是在丈远处顿了足,缓缓落下。 它亦不忍去扰那廊中之人。 夜风掠过,拂起廊檐幕帘,窥得那廊中之景——宽大的廊柱旁倚着一个男人。长发,红袍,左手边是一盏依旧燃着微弱烛光的宫灯。 宫灯灯油已尽,却仍强燃烛火。 那红衣客双眸轻阖,唇角微微勾起,却是忽地自眼角留下一滴清泪。 夜风似乎也被侵染,忽地一顿,幕帘下落,夜风却转向别处。连风声似乎都歇了,只是偶尔露出一两声呜咽。 谁也不愿去打扰那梦中之人。 黄粱一梦几十年,也不过怅惘的片刻罢。 梦中得见,亦何其有幸。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阿瑾和温温换个性格,但是信念不变,温温出使梁晋,死在了梁晋。阿瑾发奋助皇兄压下樑晋的气焰,随后四海为家的一个if番外。 *【溱洧】引自《国风·郑风·溱洧》 【原文】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兰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嚯,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嚯,赠之以勺药。 *【绸缪……如此良人何】引自《诗经 绸缪》 【原文】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第35章 回郢都 顾瑾之最终还是留下了那个孩子。 在被抱出来时他远远的看了一眼,皱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像皇兄所说的他出生时一般,粉嫩圆润。 他将这个孩子交给了何勇,便再没关注过。接下来的日子他忙着为蒋府的事善后,也时刻注意着温如归的身子。不过温如归除了时不时会在床榻上发出意味不明的呓语之外,他再也没见过对方有醒来的迹象。 此次蒋府的事说大不大,要说小也不算好解决。 他们进蒋府时是大张旗鼓,教此处的街坊四邻都知道蒋府招惹到了青州府最近新来的大人,纷纷避之不及。可如今蒋家阖府上下遭此行径,怕是会惹得青州城中流言四起,百姓恐慌如今的州府行事狠辣,不近人情。 故而顾瑾之若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处理好这些事,恐怕是需要藉助一些别的东西。 猝不及防的是,在蒋府灭门后的第三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是蒋府过去的主事人,蒋老爷子。 在蒋府祠堂时,顾瑾之叫人清点过尸体的数量,以及相对应的特徵,是否符合蒋府中人的体型外貌。李安清点时一一比对过,蒋家所有人都在此列。 几乎人人在赴死前都给自己准备好了体面的妆容,以及足够郑重的装束,面上的神情也称得上是放松。就连小孩的表情,也是如出一辙。 出于尊重,李安并没有伸手去触碰已经逝去的人的躯体,免得扰人安眠。这也就致使他错过了最关键的一个步骤,检查尸体是否有易容的迹象。 顾瑾之在知道蒋老爷子出现在青州城楼上,并且制住了所有的守城士兵,威胁将要毁掉青州全城时,神情是少有的怔愣。 廖明的军队如此无能? 但转瞬他就回过神来,这蒋老头应当是藉助了什么东西暂时制住了守城的人。 「是怎么回事?」他看向前来汇报的李平,眸色平静。 李平挠了挠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是……」 顾瑾之见他畏畏缩缩不敢说,加重了声音:「说。」 「是『梦平生』。守城的士兵都中了同温公子一样的药,不过似乎是剂量下得没有像温公子那般重,只是短暂陷入了昏迷状态。那位大夫说了,这药效只能管两个时辰。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守城卫都被制住了,似乎是他手中的药并不多,使用的时候也是十分小心。」李平一口气将话给说了出来,说完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仍旧坐在案后的主子。 出乎意料的,顾瑾之并没有什么生气的神色,反倒是若有所思的敲打了片刻桌面,随即自言自语道:「所以他只有两个时辰的机会。就算给他两个时辰,他又能做到什么呢?」 蒋老爷子除了蒋府的势力,也就剩下了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不过这种时候大多都是落井下石,更别说施以援手,他能得到的帮助并不多。 他从前那些商会之中的伙伴或许会看在往日情分上帮衬他一把,当然是仅是保证自己不曾将对方的行踪透露给官府,但是绝对不会在这个关头还跟对方有过多牵扯。 第61页 许多时候,民不与官斗这句话,适用于各个时机。 顾瑾之抬头,看向一旁站得笔直的李安,扬了扬下巴:「何勇呢,叫他将那个孩子抱过来。小心一些,别伤着了。」 随后自己一撩袍子,便施施然朝着州府外去了。 「叫你们的主事人出来!」顾瑾之方才走进便听见了城墙上传来一声嘶哑的吼声。 周围的士兵扶着在梦平生的效用下倒下的兄弟,被蒋老爷子带来的黑衣人挡在了原地,双方兵刃相见,一时间都有些蠢蠢欲动。 一声突兀的说话声出现在了守城士兵身后:「我就是主事人。」 众人回头,便看见慢悠悠迈着步子摇着摺扇走来的青年。他一身红衣猎猎,眉目含笑,风流天成。 那满目疯狂的蒋老爷子一见他,就像是发了失心疯似的:「是你、是你,是你!」 「是你害死了阿芸,还有她肚中将要出世的孩儿!」他疯疯癫癫的大笑起来,原本打理得整整齐齐的毛髮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被七零八落的甩落下来,挑挑拣拣的搭在他鬓边,肩头。看起来更像一个疯老头了。 顾瑾之纠正他:「老爷子,这你可赖不到我的头上。在我进蒋府之前,蒋府众人便已经自行赴死。准确来说,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忽然,他眉头细微的一皱,面色忽然严肃起来——不对,味道不对。 他面色自然,背在身后的左手却悄悄握紧了,他对着身后跟上来的姜宁比了个手势,右手仍是自然的摇  着手中的摺扇。 对方却像是真的疯魔了,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我要让你和我的阿芸陪葬!」 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中竟出现了一只火摺子,上方沾着星点火星,正燃着细小的光。 他也不欲废话,扬手便将手中的火摺子从城墙扔了下去,霎时间,沖天的火光自城门处燃起。根本来不及反应,剧烈的燃烧着的火舌便卷过了城门内的木制物。 滚烫的热浪从城门处蔓延开来,不过片刻就有向城中席捲的趋势。首当其冲的,便是守在城门出的士兵们以及顾瑾之。 火舌趟过来的时候,顾瑾之示意士兵们后退,自己却向前踏了两步,飞身便上了已经被火焰包围的城墙,向着最为火焰热烈的地方而去。 「大人!」留在下方的士兵们惊唿一声!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已经涌到身前的火焰给逼退了脚步。 「向后退!」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 姜宁带着方才召集起来的人马将就近的水源借着百姓家中的锅碗瓢盆接了不少过来,一时间近处的百姓都在奔走,就连远些听闻了风声的百姓乡绅也带着人前来援助。众人齐心协力将火舌即将覆盖的区域的木制的抑或是其他会被燃起的东西都给移开了来。 一时之间,火势虽不小,但也渐渐不再往远处蔓延,被收束在了城门内外不远的距离之内。 才感到的何勇手中抱着瘦小的婴儿,远远的站在离火势较远的地方,也不敢走进,怕这本就身体不好的孩子给这烟雾一熏,留下什么病根。 「主子就这么上去,真的没事?」他问神叨叨立在他右侧的李平。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安眉毛一挑,颇有自信:「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主子趁着这时候去跟那老头子套点儿有用的信息,正是最好的时机。」 「看这老头子如今之一心赴死。否则也不会将石油倒在城墙周围,而将自己置身在最为危险的城墙之上,明显是心存死志。主子这时候上去,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算是因着这孩子的面子,那老头也会说实话,将幕后主使之人的身份给说出来。」 何勇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是,我的意思是:主子在这城墙上呆了这么久,真的能够受得住?」 主子五感本就比旁人灵敏些,如今身在这浓烟之中,周身皆是火舌环绕,如何能保住自身这样长的时间? 谁知道,回答他的,不是李安,而是一道颇为熟悉的沙哑嗓音:「还活着,死不了。」 他一怔,就想要去扶,却被手中的孩子掣肘住了手脚,手忙脚乱的忙活了半天,却只是将自己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 原本一身形容狼狈的顾瑾之,在看见他这一系列行为后,颇为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声音一懒,眼前发黑,意识开始迷煳起来,嘴中迷迷煳煳吐出一句话:「我说师傅,您老人家看了这么久戏,也总该出来收拾一下……」局面了吧。 话未说完,身体便毫无预兆的向后倒去。 斜斜的靠在树上的黑衣剑客一笑,透过繁密的枝叶从看了一眼自己的便宜徒弟,发现对方已经灰头土脸的倒在了地上,顿时口中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这个臭小子现在的样子,他能笑一年!待那个姓温的小子醒了,他再去讲给那个小子听。 到时候他逢人便讲一讲,不多时就能将这小子如今的糗样传遍整个大周。 下方的何勇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传出声音的地方,而后又看向呆在原地的李平:「你再不将主子扶起来,待主子醒了,第一个受罚的就是你。」 也不知道这人方才在想什么,才能放任主子倒在这里。 李平这时才回过神,颤巍巍的将主子扶了起来,又做贼心虚的轻轻伸手扫掉了方才倒下沾染上的尘土。而后对着抱着孩子的何勇眨了眨眼:你懂的。 第62页 何勇面无表情:我不说,你也要看看书上看了全程的人会不会到处说。 第二日顾瑾之醒来的时候,正是天蒙蒙亮,周遭的天色还沉浸在夜晚的黑暗中,只有丝丝光亮透过屏风洒了进来。 ——是负责守夜的姜宁。 「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顾瑾之一开口,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一般,嗓子像是被针扎过一般,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屏风外侧的姜宁听到动静,急忙跑了进来,手中端着来回换了多次的温水,连忙递给了顾瑾之。 「主子。大夫说您这是吸了太多的烟尘,嗓子有些伤着了,日后得养着些。您慢些,润润嗓。」 顾瑾之却是在闷头将杯中的水喝下去之后,张了张嘴,口中发出依旧有些嘶哑的声音:「回郢、郢都。」 他调整了一下,又再次重复,异常执着: 「回去,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8 23:06:11~2021-05-02 00:3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栗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磕cp!!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若依♀君莫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他的鹿神 顾瑾之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前往郢都的马车上。马车停在了一处,似乎是在稍作休憩。 李安做事细心,为人少语,便被几人感到了马车内照顾他,马车内还算安静。反倒是门外传来一阵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他轻轻咳了两声,门外的人像是正吵得火热,压根儿没注意到车内的动向,仍旧在吵吵嚷嚷的争辩着什么。 李安见他醒了,只是沉默抬起头,将早先就准备好的药递给他:「主子。」 顾瑾之正好嗓子有些发痒,顺手接过他手中的药丸,就这一旁的茶水就将其一口气咽了下去。 「主子,您这样做会消解药性。」李安想要拦他,却被他一个眼神给退了回去。 马车外的人似乎这时候才察觉到他醒了,属于何勇的那一道声音勐地一剎,就此消了音。反倒是与他争论的人,见他沉默,越发气焰高涨。 一番沉默之下,顾瑾之便听到了赵瀚深情绪激昂的一声大喝:「这二人,当然是温公子在上!」 他说完之后,顿觉底气十足,环视了一圈周围,见人人都低下了头,更是昂首挺胸。忽然,背后传出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这些日子以来,赵大人似乎过得太过悠闲了些。看来本王应当给你找些事做做的,免得赵大人这般闲适,误了日后的国事。」 ——是瑾王爷! 赵瀚深连忙转过身,发现顾瑾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左手扶着漆木覆盖的车门,正饶有兴致的盯着他。可脸上的表情怎么看也算不上好看就是了。 原来周围的人低下头闭上嘴,那里是认同他的话,只是因为看见了顾瑾之从马车里出来,一个个的,也就不敢放肆了。 忒!这些小人,竟独自逃难而不提示他,也是忒阴险了。 他连忙补救:「王爷,下官只是适才想到您与温兄都遭此横祸,多有受罪。于是乎有此感慨,觉得温兄此番受的磨难更在您之上。」 顾瑾之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面色缓和了半分,温和道:「赵大人如今既然想得如此之多,想必是在徐州以及青州时满腹学识无用武之地。待回了郢都,本王必当在皇兄面前诉诉大人的苦楚。让皇兄知道,如今大周也是有许多能人志士想要有大作为却时无处施展的。」 他一口一个赵大人,一口一个本王,几乎要把赵瀚深的冷汗都给吓了出来。 他连忙躬身,表示自己在青州这些时日,不仅没有闲下来,反倒是将自己毕生的聪明才智都用到了其上。若是再有比这更为难缠的事件,他也是分身乏术,无力完成的。 顾瑾之见他十分狗腿的凑上来,面上的神色简直就差写上「求饶」二字,顿时嫌弃的撇了撇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大人与何勇倒是颇为相似。也怨不得你二人能在这荒郊野外也能吵得如此激烈。」 何勇便是方才与赵瀚深争吵时及时消音的另一方。原本以为不会波及到自己而作壁上观的何勇一听这话,顿时就怂了起来:「主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属下就是有些碎嘴罢了。方才也的确如同赵大人所说,不过是突发奇想,觉得主子您的病状比之温公子要更加严重些,故而与赵大人起了争执。属下——」 顾瑾之不愿多听他的废话,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转而问道:「温如归呢,这几日可曾有醒过?」 何勇连忙回答:「温公子这几日不曾有过要转醒的迹象,反倒是平日里梦魇的次数似乎增加了,常常在昏迷中发出一系列的呓语,有时甚至还会面色痛苦的挣扎片刻。在昨日更是出手伤人,姜宁昨日守着温公子,公子突然出手。姜宁怕伤着他,便暂时将人给制住了。如今是沈大人与那位青州府中的大夫在公子的马车中。」 他与姜宁这几日轮换守着温公子,对于对方的表现十分清楚,故而不等一边的姜宁开口,他便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主子。他们也知道主子醒来最关心的肯定是温公子的境况,因此对于温行远依旧是秉着比从前还要小心的态度去照顾的。 第63页 「那个老头?」顾瑾之这才想起来何勇口中的「青州府中的大夫」是谁。 想起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儿,他额角青筋一跳。不过转念一想,既然那老头能识得温如归的病症,或许会有一些暂时缓解的方法。 不过那老头前几日还一副离不得青州府的样子,如今怎么会随着他们离开青州? 马车外顾瑾之还在听着姜宁几人汇报今日的行程。他们在日头刚出来时便听从主子的吩咐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好了车马,将顾瑾之与温行远二人都各移到了准备好的马车上,各自分出了几人轮流照看。 按照他们的教程,回到郢都大概需要三日。在出发前几人特意给郢都送了信,告诉陛下他们今日便会返程。沈秋生与赵瀚深二人在原本是主心骨的两人都失去意识后表现得倒是颇为可靠,将青州剩余的事宜安排得十分妥当,在于廖明交接时特意将原本青州的事务都整理得十分清晰。即使对方是武将,在朝廷的任命官员到来之前,也能将青州打理好。 这两人可谓是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众人几乎都快忘了两人殿试时位次是在温行远之上的。 两人处理起事情来得心应手,利落至极,风格竟也有几分相似。干净利落的行事风格,也算是给顾瑾之省了不少事。 顾瑾之听到姜宁的一系列汇报,心中暗自点头,看来两人也算是没有辜负皇兄这一番歷练的心思。也算是可用之人。 不过,一想到那两人,他的脑海中又闪过,离开火海时那个姓蒋的老头在他耳边说的话:「大人,不要太过相信身边的人。」 他答应给那个孩子找个好去处,那老头最终也就只吐出来这样一句有用的话。他原本是想救下对方性命的,毕竟,一个活人总是比一个死人有价值得多。 可那老头心存死志,在发现他细微的动作之后便忙向后退着攀上了城墙。这时的城墙早已被炙热的火舌烘烤得一片滚烫了,顾瑾之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感受到难耐的热意。可他生生的攀着城墙边缘站上高处,却仍像个没事人似的,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身体上传来的疼痛。 眼睛转过来看向他,眼底一片黯淡。嘴角却忽地撤起了一抹笑,在他皱纹纵横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怪异:「大人,我在这青州成家立业,这么几十年,才有了这蒋府。我不把青州当家,青州亦不是我的故乡。今日我死了,您便把那孩子随意安置吧,只是,别再找个蒋姓人家了。」 他的话几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似乎是死前只能有他这么个人倾诉了,也不在意对方是否听从了他的建议。一倒头,便朝着身后的火海跃了下去。他的双眼圆睁,直直的看着这还算恢弘的青州城门,被身后的火舌吞吃入腹。 总归是,身躯归还尘土,冢上两只残花。 顾瑾之勐地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回到了马车之中,望着杯中的清茶发了半晌的呆。 而后方马车内的另两人,气氛却有些沉凝。 沈秋生面色深沉,他看向对侧正悠哉游哉哼着牡丹亭,手上动作还不停的老头:「你来干什么?」 老头抬起头来,毫不在意地给自己倒了被热茶,挪到嘴边吹了两口,颇为豪放的一口喝了个干净,装模做样的抹了把下巴上的白须,这才开口回他:「老夫这么就不能来了,老夫如今可是这青州府正儿八经的大夫。」 沈秋生见他喝茶时这般动作,顿时皱起了眉头,听他开口说话皱得更深。一开口便是训斥的语气:「你看看你如今的举止,还像是——」 「哎——」对方抬起手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得意洋洋的一挑眉:「你如今可管不了我。况且,我可是奉了命来的,你也阻止不了我跟着你们去郢都。」 简直不想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反倒像个活泼好动的少年人了。 沈秋生还想再说什么,对方却不给他机会,用接下来一连串的话堵住了他的嘴:「你也别急着说我,看看你自己如今的作为,可是和从前的行事风格大相迳庭啊。还有,你莫不是忘了你的目的,自打到大周后你便再没传消息回去过了,若不是有人跟着你,时不时会传回来点儿消息,那些人可是要怀疑你此行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了。」 当然了,那些被传回来的消息,或许原本就是他故意让人给传出去的。 说完,他才又想起什么似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还有,你能不能一见面就一副训斥的语气,搞得就像真的关心我似的。」 不过他也知道,这人除了他的鹿神,才不会关心任何人。 一提到这个,他又好奇起来:「话说,你这次来大周,找到你的鹿神了吗?你从前总说那人就在大周,如今找到了吗?」 沈秋生听了对方的话,却是忽地眉头一松,露出了平日里从未出现在人前的一面来,原本显得有些阴鸷的眉眼缓和下来,神色温和:「找到了。」 他对面的人努了努嘴,看向难得安静得躺在一边的温行远:「是他吗?」 沈秋生:「不是。」 他对面的人十分震惊:「不是他你干嘛一直守在他身边。难道你这么快就变心了?你从前不是还对你的鹿神忠贞不二,说是此生唯一的明光的吗?」 沈秋生眉头一跳:「我对于『他』并非俗世意义上所说的心慕。况且,他是『他』的心上人。」 第64页 他对于那个人并非是这种浅薄的想法,但他也想知道对方会恋慕的究竟是何种模样的人。 他的指代不是很明晰,但一向能跟上他想法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话——前一个他指的是他的鹿神,而后一个他则是指面前躺在面前的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咳,鹿神这个称唿比较中二,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第37章 近在咫尺 两日以后的晌午,顾瑾之的队伍终于迈入了郢都的城门。 他这几日勉强恢復了些精神,偶尔还会出去跟着护卫的几人骑骑马,只是大多数时候都坐在温如归的马车里。他在马车里也大多只是沉默,有时会絮絮叨叨对着昏迷中的人说些什么,不过其实说的都是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废话。 他也没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说给对方听,且不说对方听不听得到,按照那老头的说法,温如归如今是陷在美梦里。可平日里公务就已经够多了,他这时候再念叨这些事不是让人闹心吗。 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在沉默。守在马车外的人也识趣的不会在这时候进来打扰,算是给了他与温行远独处的时间。不过是一醒一躺罢了。 这几日在他的催促下,勉强缩短了半日的行程。几人回来得低调,也未曾告知除陛下以外的其他人。故而城门外冷冷清清,只有进出的百姓商贾。 早已经得到消息的顾怀之派了大太监张清在城门处想要将几人引进宫,却因为温行远的状态而犯了难。 顾瑾之先前未曾将温如归的遭遇传回郢都,故而就连他皇兄也不知道如今温如归的情况。以至于如今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既如此,」大太监犹豫了片刻,看向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小王爷,「还请王爷稍等奴才片刻,待奴才禀告陛下后再做定夺。」 皇宫里一向是不允许马车进入的,能在宫中坐马车行进的多是贵人以及年纪大些受了特赦的老大人们,温公子虽得陛下恩宠,虽说不太合规矩,但此番情势特殊,想必陛下也不会在意。 「不用了。」顾瑾之却抬手拦住了要往宫中去的大太监,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眼神坚定:「我来吧,不用去请示皇兄了。一来一回的,还耽误了时辰。」 大太监脚步被迫顿住,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小王爷耳廓一抹红,顿时露出恍然大悟一般的眼神。往后退了两步,将马车前的空处更大了些,笑眯眯一拢手:「那就麻烦王爷了。」 一旁等候的几人还没明白过来,就看见顾瑾之独自一人进了马车。老太监连忙驱人将早已备好的踩踏物放好,对众人探究的眼神不予回应,乐呵呵的等着。 少顷,顾瑾之才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等到他全身踏出马车,没了遮掩,众人才发现他怀中被红色披风裹了个严严实实的人。 只比他低两指的温公子被瑾王爷两手揽在了怀里,帽兜掩住了半边脸,另一半浅浅的埋在了瑾王爷的颈边,只能看见隐约露出的尖下巴。 就算是极度熟悉的人,也不会认出此时顾瑾之怀中的人会是那个名满郢都的温小公子。 「愣着干什么?走啊。」顾瑾之看似十分镇定的对着众人催促道。但他扣在温行远肩头的五指却不自主的收紧,白皙的指节扣在鲜红的披风上,皱起了一道道指痕。 大太监十分上道:「几位大人,那就跟奴才走吧。」 说完便转身目不斜视的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身后顾瑾之怀中抱着人,面色不改的跟着几人从宫门口一路走到了太医院,将人交给了已经步入中年的陶院首。得到了对方的保证,最后才转道去了内廷。 在去太医院的途中许多宫女见数月不见的瑾王爷回宫都纷纷上前见礼,于是许多的宫女太监都见到了瑾王爷怀中抱着个人,一时间面色颇为奇异。不多时,瑾王爷此次出宫带回来个美人。 顾瑾之到殿门外的时候,恰好听到殿内传来他皇兄的声音—— 「既如此,此番徐、青二州实在是辛苦二位了。此番舟车劳顿,朕便不多留了,二位早些回府。」 沈秋生、赵瀚深:「谢陛下隆恩。臣等告退。」 顾瑾之在殿外顿了片刻,待沈赵二人远去才踏进了大殿。甫一进殿,上方便传来他皇兄揶揄的声音:「朕听张清说,你方才抱着阿远大张旗鼓的从宫门一路走到了太医院?」 早就知道这太监在皇兄这里收不住话,哪知道就这么一会儿时间竟就被皇兄给知晓了。不过顾瑾之也不算是很心虚,他有正当的理由。 「不过是因为这次情况特殊罢了。温如归如今昏迷不醒,皇兄你总不得还想着让他自己走进宫吧。」 他皇兄却不吃他这一套:「若是要让阿远进宫办法多得是,你这般作为,倒像是明晃晃的在昭示自己是何居心了。皇兄可是话先说在前头,下月可就是阿远的婚期了。温太傅前几日日日到这宫中来打探阿远该何时回来,便是着急将这大婚给办了。」 顾瑾之一扬眉,面色不变,反问道:「那皇兄以为我是何居心?」却是对于婚期一事闭口不谈。 身着常服的皇帝陛下终于从案后抬起头来,却是面色严肃,不再同他打哑谜:「你如今年纪还轻,总是会有些年轻人的冲动,行事大胆些,也没错。不过这可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够有所得的。」 第65页 面容不经风霜,依旧俊朗的陛下似乎深有感触似的:「阿瑾,你可知道,你这般作为,日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顾瑾之低下头,乌黑的髮丝失去了束缚似的丝丝缕缕的落下,遮住了他的神色。他搭在身侧的五指缓缓收紧,修剪得光滑平整的指甲几乎扣进了肉里,他开口:「我知道,皇兄。是整个郢都,不,整个大周的舆论,门第、偏见。还有,温家人的阻挠和、和……」 他像是难以为继一般,再难说出接下来的话。 屏风后的一道声音接过了他的话,撕开了他心底最后的一丝妄念:「和阿远。」 顾瑾之勐地抬头,看向屏风后缓步走出的人,一惊:「皇嫂!」 走出屏风遮挡的方瑶慢慢走下来,站到了顾瑾之身前。她伸出双手,一手将他扣紧的五指分开,另一只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眉目间却是透出几分与往日不同的强势来:「阿瑾,别怕。只要是阿远与你心意相通,温太傅那里皇嫂替你去说。」 从前老太傅能看着那两人在这郢都碍眼,如今也未必会真的这般阻拦这两人。 顾瑾之唇角向上一挑,对着眼前仍旧貌美如霜雪凝住一般的皇嫂,露出撒娇一般的语气:「就知道皇嫂最疼我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皇后对着这个臭小子一番宽慰的顾怀之眼皮一跳:「你个臭小子,可别像矇混过去。如今摆在眼前的,可是阿远的婚约。以及,明日你该如何逃过太傅的一番追问。」 老太傅从前也是他的老师,如今年纪也大了,正是应当在府中颐养天年的时候。如今最大的操心事就是独孙的婚事,若是让他知晓了今日里他这个傻皇弟说的话,怕是明日早朝结束就要当着全郢都上下的面冲进皇宫以头抢地了。 从前最中意的学生让周玘那浪荡子给勾跑了,如今已经这么些年不再回来,老太傅平日里与他闲聊时也不会再聊起方穹,假装自己没这号学生。如今若是再知晓温家的这跟独苗苗又被顾瑾之这厮给惦记上了,怕是要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自家的小子立刻就与那娄尚书家的小姐完婚。 毕竟,顾瑾之这小子在郢都的名声,比起当初的周玘,可是丝毫不差。 顾怀之在一些无关紧要小事情上他一向是不会逆了对方心意的。不过若是对方来找他哭诉,他也只能将这事再推回给这臭小子。 况且,从顾瑾之这傻小子今日只敢趁着对方昏迷意识不清时做出这样的事情,也能够看出他二人仍旧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这以后的路啊,还长着呢。 想到这里,顾怀之面色一肃,开口:「阿远如今的情况如何了?还有,别做出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模样,又不是治不好了。」 顾瑾之先前浮于面上的欣喜,这才又消息无踪,脸上带着少见的阴沉:「我不知道。」 他方才将人送到太医院时,那个或许会有办法的太医院院首陶宛,却只是在他的再三逼迫下保证回竭尽全力去想办法。对方似乎也听过梦平生的大名,也知道它的药效,却仍旧不敢保证能够使温如归醒过来。 况且,又想到那蒋老爷子临死前的话,他又抑制不住的心底发慌。 「大人,这梦平生,只梦这一生。待这妄念结了,这人,也就不会再活着了。」 他们在青州已经耗费了三日,又在路上行了两日半,可谁知道,温如归会在何时堪破他的梦境,会在何时……死去。他如今倒宁愿对方就这样无声无息陷入梦境了,至少,还算活着。 他正想着,殿外却传来了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十分焦急,待到踏进殿内时,连气也赶不上出,直直的就朝着前方的天子拜了下去。 「陛下,温小公子似乎、似乎快要醒了,臣、臣恳请陛下准允,让师傅出手。」 醒,自然不是因为药性被解除,而是因为温如归的「妄念」不再困扰他。顾瑾之低下头,发现那个气喘吁吁跪伏在大殿中央的人,正是他方才才见过的太医院院首——陶宛。 而他皇兄在听他提起这个「师傅」的时候,却是面色微妙,似乎不太愿意让对方出手。 顾瑾之连忙上前,一掀衣袍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皇兄,还请您准许他老人家出手!算是皇弟求你。」 他下意识的以为对方是个白髮白须的老头,却被身侧传来的一声笑给扰乱了思绪,只听他皇嫂笑着说道:「阿瑾,只要你求皇嫂,皇嫂如何不会出手。况且,这可是阿远,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顾瑾之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皇嫂,出手?皇嫂你就是他的师傅!」他看向一旁鬓角已有几分斑白的陶宛,再看了看自己依旧容颜年轻的皇嫂,面目有些呆滞。 他皇嫂掩面一笑:「否则的话,我方才如何会说那样的话。」 顾瑾之脚步虚浮的跟着众人再次来到了太医院,见到了床榻之上面色苍白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什么梦魇当中的温行远,脑子才终于清醒了些。 直到被皇嫂赶出房间,与他皇兄站在门外面面相觑时,心中才有了一些实感。一直悬着的心又下意识的提高,悬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他皇兄倒是淡定异常,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松些。 顾瑾之全身上下却是越发紧绷,瞧着那拿着药材的侍者进进出出,到后来进去时端的是清水,出来时却是红得吓人的一盆血水,心底越发发憷。 第66页 他都快要以为温如归不是中了什么陷入梦境的药,而是在外受了什么伤重不治的上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不大的木门被一只手拉开,他皇嫂略带疲惫的脸出现在了门前,对他露出一抹笑,顾瑾之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实处。 「没事了。只是接下来需要静养一些时日,阿瑾记得转告老太傅。」方瑶说完,便被顾怀之揽着朝休息的寝殿去了。聚精会神这么长时间,她也确实疲惫了。 顾瑾之见皇兄与皇嫂走了,忙不停的就大步踏进了房门。 一进门,便与床榻上恰好被人服侍着起身的温行远看了个眼对眼。 顾瑾之脑子一抽,张嘴便来:「你可算醒了,下月可就是你的婚期了。」说完,便想抽自己两巴掌。 床榻上的人听见他这话,细密的长睫扇了扇,左手腕间还缠着雪白的布条,想必就是方才见血的地方。无甚血色的脸上突兀的露出一抹笑来,苍白的唇瓣开合,竟应了他的话:「是啊,婚期将近了。」 顾瑾之观他面色,心头一沉,原本还想上前的脚步一顿。 两人之间分明只有尺远,中间却像是隔了千般重峦,万重险阻,刺得他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醒了醒了醒了,解法瞎编的。 第38章 我心悦你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当在这时候与温如归纠缠下去。可在他还没说服自己时,面色就已经沉了下去。 在一旁伺候的下人看得懂眼色,知晓这时候不是他们应当在的时候,一个个都找着藉口便退了下去。一时间,房间内只能听见两人和缓的唿吸声。 顾瑾之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对方也不甘示弱的看着他,仿佛这时候谁先移开谁就输了似的。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对方因为病态而显得有些脆弱的脖颈,又划过对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忽然觉得在这时候,自己的行为简直是蠢透了。 他忽然移开了视线,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一切杂念都甩了出去,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是一片坚定。 他面前的温行远还没意识到对方为何突然移开了视线,只是略有些疑惑的眨了下眼,清亮的眸中透出几分不解来。 顾瑾之却忽然鼓足了勇气,迈步上前,几步就走到了塌边,站在了温行远身前:「温如归,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否如实回答我?」 他身量高,这样站在榻前,阴影几乎盖住了温行远全身。温行远半倚在床榻上,仰头看对方的脸。 温行远瞧他说得郑重,便也不由得板正了脸色,就听顾瑾之问他:「你的心上人,是那位娄三小姐吗?」 温行远一怔,面上划过一抹诧异,没想到顾子瑜这次竟然出奇的……直率? 他忽然想逗一下对方。唇边带上了一抹笑,他的眉眼霎时柔和了下来,原本苍白的面色也染上了微不可察的红晕,他轻声开口:「不是她。」 顾瑾之见他这副模样,心尖一动,忽然就觉得嗓子有些痒。他遮掩似的揉了揉鼻尖,似乎不太在意的随意开口:「那你心慕的人,我认识吗?」 在顾瑾之看来,他此时的面色应当是十分平静的,就像是随意问了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但在温行远看来,这人就差满脸写着「快说是我」了。 他稍稍低下头,披散的半遮住了面对着顾瑾之的半边脸,声色低落:「不过,我虽慕他久矣。但对方却是看不得我半分心意的,心肠最是冷。就算是告诉你了,也不过是徒增困扰罢了。」 顾瑾之身后摇得正欢的尾巴顿时就僵住了,温如归这说的,也不像是他啊。不过察觉到对方耸动的肩头,他立马就意识到了对方这是在拿他逗趣。 「温如归。」顾瑾之气恼的喊着对方的名字。 「你这半分也不像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道的人,反倒像是方才从这太学下学一般,倒像是又退回从前了。」 温行远肩头一耸一耸的,还收不住,后来干脆将脸埋到了膝前的的薄被之中,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闷笑声。笑到最后就连藏也懒得藏了,将埋住的脸抬起来,毫不客气地嘲笑着顾瑾之。 顾瑾之看他原本毫无血色的脸笑得红晕遍布,苍白的唇瓣也充满了丝丝红润的色泽。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想要试一试,假使他现在亲上去,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但是现在还不行,时机不对。再等等。 他在心底默默念了两遍从前上太学时先生让背下的一篇关于清心的佛家经文,又快速将脑海中不该有的东西驱逐出境,才将心底的念头给平息了下来。 下一刻,一道冰凉的气息贴了上来,正正的映在了他的唇上。 不过贴了一下,便快速离开了他的唇瓣。却教顾瑾之一下子傻了眼。他伫在原地,半响也没动弹。 大半刻钟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动了动手指,抬起又放下,手足无措了半晌,这才故作镇定的开口:「温如归,那、那个,你的婚期就在下月,你、你这样做……」不是对不起娄三小姐吗? 温行远却一副负心人的口气:「我可没说过我要负了娄三小姐。不过却是要苦了王爷您了,跟着我受这样的委屈。您是这大周的贵人,却不得不跟着我这一介书生受这尘世之苦,你原本应是这天上皓月,那曾受过这样的曲折。此番是我负了你几分真心,若是有来日,定当——」 第67页 温行远正说到兴头上,却被从左侧伸出的一只手抽走了他掩在薄被下拿在手中半露出的小册子,他顿时伸手去夺,却都被另一只手给噼手拦住了。 他颇为怨念的看了一眼弯下腰来的顾瑾之,眼神又飘向他手中的小册子。顾瑾之一手拦住他,一手就着温行远方才打开的一页看起了其中的内容。 一打开,果然就是刚才温行远念的那一段—— 「明日便是我的婚期了,我本不该在此时来见你。可公主,您跟着我,受苦了呀。您原本是这祁元国的金枝玉叶,是这天上的皓月,本不该到这人间蒙尘。若不是我不过是一介书生,给不了你想要的,负了您这一番真心,辜负了您……」 对方方才分明就只是把其中不太适用的改了一下,便活学活用到了他这里。 顾瑾之唇角一抽,面色有些危险:「温公子您这刚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呢,不知这话本又是从何处寻来的。」 他话音一转,原本还算疏朗的面容又沉了下来:「还有,你可别想把我绕过去。你如今的意思是,你下月仍要与娄三小姐成婚?」 温行远也没想把对方绕过去,只不过是见对方的反应有些有趣,便下意识地逗了一下对方。见话题又拐了回来,他稍稍将方才因为争夺而倾向对方的身体退回来了些许,轻轻靠在了身后的床柱上,面色还算镇定:「对。下月我便会与她成亲。」 顾瑾之眸中透出不解:「可你方才……那又算什么?」 温行远一笑,眉眼间透出几分不可捉摸来:「这是我答应娄三小姐的,我不可食言。」 说完,他又仰头对上顾瑾之黑沉的眸子,似乎瞧见对方深埋在其中的几分火光,继而反问他:「顾子瑜,你可是心慕我?」 顾瑾之方才的表现其实已经很明白了,可他还是这样问了。 「是,我心悦你。」顾瑾之沉默了片刻,毫不迟疑地开口。 可是…… 不给他纠结的时间,一双手却忽然扶上了他的肩头,蜿蜒着攀上了他的后颈。紧接着,他被迫低下了头,对上了对方如墨的双眼。他眼睁睁看着这张看了近二十个春秋的白皙面庞缓缓凑近,他能清晰的窥见自己映在对方瞳孔中的身影,感受到对方唿吸时喷洒出的热气,以及两人交错起伏的胸腔中愈演愈烈的撞击。 顾瑾之的瞳孔微微放大,看见对方细密的长睫,笔挺的鼻尖几乎要抵上他的,细腻的皮肤上小小的绒毛几乎都能看见。 对方缓缓阖住了眼眸,环住他后颈的两手收紧,苍白的面容一点点放大。 顾瑾之心一横,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气,方才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双手骤然扣住了温行远的腰身。两手一收,便把人紧紧扣在了怀里。 「顾子瑜,你……唔。」温行远想说些什么,接下来的话却都被迫咽回了嗓子里。 顾瑾之低头咬住了他还有些泛白的下唇,轻轻的吮嘬了几下,满意的看到对方泛起红润色泽的唇瓣。他将扣在对方腰间的左手缓缓下移,掠过那一丝弧度,落在了腿外侧,强迫对方将身体往上移了几分,脸颊正正贴上了他的脸。 温行远只觉得唇瓣上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分明只是碰了一下,却有些受不住似的,开口也带了些茫然的鼻音:「顾子瑜……你怎么……」 顾瑾之瞧他这般模样,微微侧过脸,轻轻凑到了他的耳边,灼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耳廓:「温小公子,不知有没有去过这郢都的花楼呢?」 温行远有些意识不清:「可是、可是……」花楼不都是姑娘吗? 顾瑾之只觉得迷迷煳煳的温小公子确实难得一见,他扑哧一声笑出来:「这花楼里只有姑娘,可其他的地方,可不只是有姑娘。」 这郢都大大小小的花楼,他从前几乎都去过。虽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但是他也是这郢都有名的纨绔。与他相熟的世家子在无事时,也常约他出去喝个花酒什么的。他这一番只敢嘴上提一提,不会真正动手的作为,当年也是招了不少人的调笑。 可就算没真正做过,该见的不该见的,他也都见过。 顾瑾之盯着对方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耳珠,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便察觉到怀里的人身躯一阵颤慄。他缓声蛊惑道:「能告诉我,你与那娄三小姐,约定了些什么吗?」 温行远被他这一声笑弄得清醒了些,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骤然回过神来,瞧着两人的姿势,脸颊上后知后觉的泛起红晕来。 他清了清嗓子,却仍是不愿说出他与那位娄三小姐交换了什么,只是颇为神秘的眨眨眼:「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了。你只需要知晓,娄三小姐有自己的心上人,而且那人你我都认识。」 顾瑾之见他又开始打哑谜,便也就随他去了。毕竟,这人就是这么个性子。只是—— 「你还是先考虑一下现下的事吧,温小公子。」 他俯身再次低下头去,这次,唇瓣不偏不倚正正落在了温行远的唇上。 窗外的斜阳半边映在了半阖住的门扇之上,透过细细的缝隙,丝丝缕缕的落在屋中人的发尾,泛起了点点金光。柔和的晚风也懂得绕过这旖旎的一刻,晃晃悠悠朝远处去啦。 只此一刻,君心似我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线可太难了,感觉自己快秃了,一下午写了一千三百字…… 第68页 第39章 剖白 温行远第二日一早便遵从皇后娘娘的医嘱从宫中搬回了府中静养。当然,也不是他自己独自回去的,「挂念」老太傅身体的瑾王爷,也一併随着他到了太傅府上。 顾瑾之一点也不见外的跟着温行远便进了太傅府。虽说他从前也常来,但也不是同此时一般的心情。从前只想着他与温如归是手足情谊,可歷经昨天的一番事后,他竟少有的有几分心虚。 毕竟,按着老太傅的心思,下月便是独孙的婚筵了。日后他便能放心将温家交予孙儿手中,安享晚年了。 如今他做了这等事,岂不是让这温家绝后了? 是以在太傅府上只喝了半盏茶的顾瑾之,便觉得座下的椅子有些发烫,觉着老太傅不经意间瞥向他的目光也烫得灼人。他有些不自在的低头抬袖,一口一口啜饮着手中的热茶。一时间,又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想到青州,想到一切迷雾背后的那一双与一切事件都有关的手;想到大周,如今的内忧外患,以及皇兄将他们支使去青州之后这郢都所发生的事;又想到,他与温如归。 自那一日过后,顾瑾之与温行远的关系就变得有些难以分辨起来。 按理说,他挑明了自己的心思,对方看样子也是接受了他的一番心意,可是如今太傅府与尚书府两处对于婚礼的准备可正是如火如荼。双方都是这郢都出了名的高门大户,郢都的百姓在得知这双方即将结成姻亲的时候,也多会感嘆一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这温公子打小便是这郢都出了名的才子,今岁方才当了探花郎,又是面容俊朗如芝兰玉树,时而给人以翩翩君子之感,不只是多少郢都女子的梦中情郎。而这娄三小姐亦是在及笄之年便以性情、才名以及容貌扬名,在此前已有许多世家子弟慕名求娶,皆是被一一拒绝。 如今偏偏瞧上了温公子,恐怕是早听过对方的名头,心慕已久。 每每顾瑾之在郢都街中听到这种的说法,都有种微妙的自己见不得光的情绪。 坐在另一侧同温太傅说着话的温行远似乎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原本十分轻缓的说话声骤然提高了几分,惊得顾瑾之连忙放下的杯盏,正好听到温行远同老太傅温声请辞: 「那祖父,孙儿便告退了。」 两鬓斑白的老太傅一挥手:「走吧,走吧,别在这儿同我这老人家耗费心思了。既然身体还需静养,那便好好在府中养着,明日我叫人送些药材到你的院子里。」 温行远闻言俯首作揖:「孙儿多谢祖父关怀。」 温行远转身便走了,原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顾瑾之也连忙起身,就想要追着人离开。 却被首座上的老太傅给留住:「瑾王爷,可否再留片刻?老臣有一事不明,欲请教于您。」 顾瑾之从前还未封王建立府邸时,常常往这太傅府来。偶有几次,便会遇见正在同温行远说教的温太傅,见他来了,也从不过分尊敬,有时还会请他过来一同与温行远习读古文。所以算起来,老太傅也算他半个先生。 或许是因为在太学时的先生都过于放纵他,又或许是听说这位大名鼎鼎的温太傅曾是他父皇为他皇兄请的先生,便下意识地将对方归在了会纵容自己的那一类里。于是乎,在温太傅的教习中不认真的瑾王爷,从前吃过不少来自对方的板子。 在多次以身试法后,当时顾瑾之才回过神来,这位面容看起来十分温和的老太傅在教习中实际上是个十分严格的老师。 不会因着他身份尊贵,兄长又曾是自己学生的名头便纵容于他。对待所有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包括他自己的亲生孙儿。许多时候,一抬拐杖便是一顿打。 即便是皇兄,也对这位老太傅十分敬重。 因着这一层关系,顾瑾之对于这位面善的老太傅,一向是秉持着敬畏且能远离便不会接近的心态。如今骤然被这般尊敬的称唿,又想起曾经在这里挨过的板子,身体骤然一僵。 顾瑾之不太自在的回过身,还是依着学生的身份给老太傅行了一礼。随即又坐到了老太傅下首右侧的位置。心中没底的看向面色仍旧平静的老太傅:「不知太傅有何要事要问询于小子。」 他革去了身份,只是以学生的身份同老师相处。 老太傅也没说什么,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扫过他,接过身侧服侍的下人递过的茶,挥挥手让人退了下去。热气缭绕间看似不经意的开口问他:「在王爷看来,您同阿远是什么样的情分?」 顾瑾之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胸腔中的心跳一下子急促起来,他谨慎的回答:「我同阿远年少相识,情分自是要深厚些。若是有一日他身陷险境,我必当竭力相救。」 ——拼上性命。 老太傅见他如此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将手中的茶放到一侧,神色不虞,却是没再追问下去,而像是骤然失了耐心一般:「下月便是阿远的婚期,府中早已为王爷单独备好了帖子,还望王爷到时能赏脸到这府中。阿远这么些年总是念着王爷这个交心人,还望王爷莫要负了他这一番好意才好。」 一提到婚筵,顾瑾之面色便有些收不住,不过他也不会将这份气撒给老太傅,只是恭顺的应下了:「本王当日定会到府上,还望太傅不嫌本王叨扰。」 第69页 老太傅听他开口,似乎是察觉到他心中有气似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再次回来的温行远给打断了:「祖父,瑾王爷昨日在太医院守了孙儿几个时辰,先前又是舟车劳顿,还请祖父大人不要为难于他。」 原本面色还算平和的老太傅一见他这副作态,顿时吹鬍子瞪眼起来:「你小子可别在这里跟我说得冠冕堂皇,你不就是心疼这臭小子吗?我还能吃了他不成?这对方还没承认呢,你就这么维护着他。若是这臭小子以后再做些荒唐事,你岂不是又白白断送了自己……况且、况且帝王家,又有什么好的呢。」 丝毫没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有什么问题的老太傅一口气将先前憋的火气都撒了出来,说完时布满皱纹的脸上都出气不顺似的涨得有些红。 温行远上前走到祖父身后为他顺了顺气,手掌轻轻顺着嵴背,温和道:「祖父,我已经不小了。我是心疼您,不必生他的气,也不必为了这件事与我置气。其实您从前就看出了苗头的不是吗?」 一旁自温行远出现后就傻站着的顾瑾之在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就明白了老太傅的意思,他出乎预料的就面朝上位的老太傅跪了下去。 坚硬的膝盖磕在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老太傅见他这般行径,面色一变,起身就想要去扶他:「你这是做什么?」 顾瑾之再怎么好说话他也是这大周的王爷,是流着皇家血脉的龙子。纵使他占着半个老师的名头,那也受不得他这样大的礼。 顾瑾之却纹丝不动,他上半身挺得笔直,即便是这样的姿势,他也有他自己的傲骨。 「老师。不用否认,您确实担得起小子我一声老师。我知道,您只是担心温如归,您只有这一个孙儿。若是他与我在一起,这温家这一脉的香火就算是断了。不止您担心,我也担心。温如归他从前是这郢都出了名的疏朗公子,若是沾了这样的名头,说不得那些人背后会如何议论他,他这么些年积攒的好名声也就彻底没了。 「我倒是没什么名声。在这些大臣眼里,我向来是浪荡惯了,男女不忌。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温如归不一样,他这二十年里,唯一沾上的不好的名声,或许就是同我交情颇深。」 站在老太傅身后的温行远听他这么说,想要说些什么,顾瑾之却完全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生来在帝王家。都说生在帝王家,就多是薄情寡义。可您也知道,我从前能为了那一句辱骂去争一口气,日后也能为了温如归这个人去争一口气。我生在顾家,自小享了这锦衣玉食,便不得不担起之后的责任。大义之前,家国为先;家国之后,我必然会把他放在最前方的位置。」 原本见他下跪还有些愠怒的老太傅听他如此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从前总觉得这孩子是远不如陛下的,因为陛下在他这个年纪是肩上所担的担子,实在是太沉了,就让原本还是少年的陛下异常成熟。可陛下这个胞弟,在年纪一般时所作所为,实在难以入眼。 如今听他这样一番话,又恍然觉得:或许这血脉里流淌着的,仍旧是与当初的陛下一样的东西。 温行远听他这样剖白,顿时愣在了原地。 ——或许他从未想过,就连顾子瑜这样的脾性,也会有这样的顾虑。 在两人的愣神中,顾瑾之掷地有声的下了结语: 「若日后我死了,他便能再娶个喜欢的姑娘家,为温家延续香火;可若是我活得好好的,有幸与他到白头,那我便决计不会辜负他。」 作者有话要说: 理想化写手,我不想要阿瑾和温温得不到家人的祝福,就不写来自家人的阻拦啦!我爱平平淡淡的恋爱! 第40章 标记 「我竟不知,你还有如此广阔的心胸?」温行远斜身倚在院外的亭廊柱上,颇有些揶揄地看着院中的顾瑾之。 顾瑾之见他虽面上带笑,眼神却不尽然,心中也知道自己方才在太傅面前的一番话惹恼了他,怕是现在心里正窝着火。 「温行远。」顾瑾之叫对方的名字。按照通常的情况来说,此时他二人互明了心意,他也得到了皇兄与皇嫂的支持,他们如今应当是情意绵绵的时候。 可他却对另一件事更为好奇。他立在院中,直视着廊边的白衣公子,满目都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与欣悦:「你是不是从前就喜欢我?」 自二人同年及冠以来,他向来是喊对方的表字。是因为礼节,也是因为两人之间渐渐生出的疏远与嫌隙。温行远亦是如此,自及冠起便同他以表字相称。 顾瑾之此时叫他的名,不过亦是心中藏着的那一分从前的情谊。或许是因为昨日那一吻,又或许是因为温行远此次的遭遇让他又生出了些别的什么。 温行远似乎也没想过要瞒他,十分坦然的就回了他:「是啊,我从前便心慕你。」 他的神情姿态仍是懒懒的,仿佛不知道他方才的话对于对方来说是如何令人震动。 顾瑾之也未曾料到他会这般坦诚,细微的怔了一下,又立马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态,再次开口,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可你为什么……从来未曾表现出来过?」 如今他能与温如归两相坦诚,不过是因为他在青州对对方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对方大略是看出来了,见他畏缩不前,便先于他踏出了这一步。可若是他未曾生出那样的心思,温如归又当如何? 第70页 他似乎是问了个蠢问题,因为他下一刻便听见来自对方一声极轻的嗤笑声:「顾子瑜,我有时会想,你确实生了个好脑子,你从前学不进那些文章策论,是因为你其实总想着要做个武将。毕竟,你府中不少兵书阵略你都踏踏实实一页一页做了批註,且都是些一阵见血的字眼。对于笔者所举的古时战例,也总是能走出自己的法子。」 说完,他话音一转:「可有些时候,我会觉得你确实只适合做一个武夫。」 他点到即止,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转而收身从廊边的阶梯上一步步走了下去,停在了最低的那一级。正站在顾瑾之身前。两人身量相当,只是顾瑾之略高他些许。这样的角度,使得他的视线略高于对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微微倾下身来,原本搭在肩头的髮丝掉下来,落在顾瑾之的胸前,额发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顾瑾之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息,一下又一下的扫过他的皮肤,带起一阵痒意,而后耳边传来他一贯温润却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意味的嗓音:「可是殿下,您从前混迹于风月场所,可曾有人同您说过——您实在是不适合这一道。」 顾瑾之喉间发痒,有些不自在的换了口气。听他这般说,忽地就想起来,确实有人曾这样对他说过。 那人是真正的浪荡子,在这郢都的情人数不胜数,可谓是日日溺在这芙蓉帐暖春宵一刻之中。但是对方的风评在这郢都之内竟奇异的比他还好些。 那一日众人约了鸣翠楼小酌几杯,人人都点了位相熟的姑娘,他却不知怎么突兀的就想起温如归来。想着按对方的性子,此时大抵是还在府中备着来年的春闱。他二人该是有月余未见了吧,可两人似乎都像是忘了对方一般,假作丝毫未曾察觉到对方的疏远一般。 顾瑾之抿了口杯中的清酒,又觉得有几分不是滋味起来。 对方与他与温如归也算是旧识,叫顾白晟,是个老皇叔的独子,自出生起便得了个世子的名头,也算是与两人是打小便认识的。察言观色他向来拿手,饮酒后见他如此神色,忽地大笑起来,对着他道:「我说表兄啊,你瞧着实在是不像是在这鸣翠楼来寻欢的寻芳客啊。小弟我看你方才的神色,倒像是还在惦记着哪家的姑娘。既然是心有所属了,那你如今到这风月之地来也就失了意趣了。」 顾瑾之听这话,顿时怔住了:「心有所属?」 对方以为他是不想承认,便笑着揭过了话题。不过大抵是多饮了两口酒,酒气上头,开口时便有些放肆了:「在我看来,表兄其实完全不适合到这种地方来。毕竟,表兄你瞧着,可是个少有的痴情种。」 说完,便满脸通红的带着酒气醉倒在了桌边,周围的人仍在饮酒作乐,根本没把这边的动静放在心上。 原本还想追问的顾瑾之见他这副模样,顿时静了下来。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忽地觉得有些没意思。 他甩手将手中的酒樽放回桌边,便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楼阁。见他默不作声离开的众人,一时静默了半晌,不过片刻后鸣翠楼中又想起嬉闹声。 神思回笼,顾瑾之骤然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对方贴过来的面颊,面色有些不自然。 温行远却是不在意的直起身,神色自然的理了理白色衣袍下摆,看着他的眼中含了几分探究——他不过就是拆了他台而已,这人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还没追问,顾瑾之却再一次问出了之前的问题:「温如归,你是从几时开始察觉你对我是年少慕艾而非一般情谊的?」 他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台阶上的温如归,似乎非要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似的。 温行远见他神色执拗,似乎是在暗自较劲一般,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的看着近处一身红衣似火的顾瑾之,笑了起来,眉眼似玉:「瑾王殿下,您方才不会是想要告诉我您从前便已经倾慕于我了吧?」 顾瑾之被戳破了想法,方才那一点隐秘的比较的心思便再也藏不住,有些羞恼的看了对方一眼。而这一看,却又看出了些别的心思来。 他向来知道温如归是生得好的,与他不同,这人打小便是生了一张翩翩佳公子的脸,平日里行事也十分温和,是以向来是爱慕者众多。他从前只觉得温如归好看,如今却能一一列出对方是哪里好看,如何好看—— 温如归的脸生得好,肤色白皙。长睫细密,扇起来时十分勾人,眉宇间是同别人不同的温润之气。如鸦羽般漆黑的髮丝长长的落下来,披散在嵴背,有几缕飘飘扬扬飞到了耳侧,落在了颈侧,更衬得他皮肤白皙。 让人看着,很想咬一口。 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似的,几步前的的人略略垂下眼来,视线正落在了他的唇侧。而后,微微张了张口: 顾瑾之看了他的唇形,眉头一跳,几步并作一步便走到了台阶前,轻轻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将人给锁在了自己怀中,双唇封住对方的唇瓣。 「唔……」温如归轻哼了声,也没做出什么推拒的动作来。反而是十分顺从的迁就了他的动作,两手缓缓攀上了他的腰侧。 毕竟,方才是他自己先挑逗的对方。 顾瑾之细细舔舐了一番怀中人的下唇,带起酥酥麻麻的轻微痛感。一番动作之后,他稍稍退开些许,仔细端详着温行远白皙面上的遍布的红晕以及在他的亲吻下微肿的唇瓣,眉眼一弯。 第71页 对方似乎是不解他为何退开似的,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 可他不知道,他如今的模样在顾瑾之的眼中,是如何的动人。被他带着水色的眼眸一瞧,顿时又心痒痒起来。 想到温如归方才对着他挑衅一般的「来吗」,顾瑾之再次将人揽紧,倾身将右手落在他后颈,半强迫的按下了对方的头。额抵着额,两人的唿吸交错,顾瑾之细细密密的轻吻落在温如归的唇角、耳侧、颈窝,却独独不碰他的唇。 亲了半晌,两人的气息都有些喘。顾瑾之微微侧开脸,将面颊半埋进对方颈侧。开口的时候,炙热的吐息落在喷洒在温如归的皮肤上,铺起一阵绯红。 「阿远……」在这样的境况下他的声音有些模煳,可温如归却听得十分真切。 他抬手,五指轻轻拂过对方的发尾,挑起几缕髮丝在指间,一直抚到髮根,指间落在了他的发顶。仿佛他们之间这数十年的岁月亦像是这一抚,从总角到如今,也不过这寥寥一挥间。 他不做声,顾瑾之也只是埋在他颈间默不作声,只是扣在他腰间的左手越发用力,像是想要将人嵌进自己怀中一般。 「阿远,阿远,阿远,阿远……」他忽然又叫起这个年少时的称唿,一声比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急。到最后,几乎就化作了唇齿间的一声呢喃,随风而去。 温行远刚想说些什么,却忽地一吃痛,勐地「嘶」了一声。 「你做什么?!」他看向不知发什么疯咬了他颈侧一下的顾瑾之,面色含怒。 顾瑾之却笑嘻嘻的退开两步,对着他一摊手:「做了标记哦。」就算是日后他死了,因着这一茬,温如归也能记住他吧。 温行远一听他这话,便知道他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了,面色一沉,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骤然出现的下人给打断了—— 「公子,宫中来了人,须得您去接旨,太傅已经在厅外候着了。似乎说是陛下对您此次青州之行赞赏有加,故而有些赏赐。」是祖父身边的下人。 温行远面色一肃,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下人识得眼色,见瑾王爷也在此处,完成了任务便识趣的告退了。 温行远理了理因为方才的胡闹而有些散乱的衣衫,一丝不苟的整理得不见一丝褶皱了,便打算往前厅去。刚抬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几步上前,便走到了顾瑾之身前,微微抬头,唇便映在了对方的唇上。 顾瑾之配合的放松了身子,唇瓣却倏地一痛。而后,耳边传来温行远的声音:「我的。」 「嘶——」待他再抬头时,已经只能看见对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顾瑾之抬手抚上下唇,指间一抹,放在眼前便看见指间一抹殷红。他忽地笑起来,眉间的朱色小痣霎时间灵动起来:「还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第41章 北境 「传陛下口谕:此次青州一行,若非诸位大人同心协力,将那贼人伏诛,恐有伤我大周根基。故此,诸位大人皆有赏赐。」大太监笑眯眯的将方才陛下的话转述了一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朝身后挥挥手,便有人将手中捧着的东西给小心呈了上来。 温行远略略扫了一眼,都是些古玩珍奇、碑帖字画、绸缎布匹,有好些也算是在郢都也寸金难求。例如前些年边牧进贡的白玉髓,据说是难得一见的极品暖玉,只是一直都只是宫中在用着,宫外着实少见。又如只是生在北境的九忆花,虽说开花时景象的确难得一见,美得动人心魄,但在郢都这还算温和的气境中难以养活,须得有专门的人士尽心看护、细心养育才是。 陛下这一番也算是给了几人一个安抚。 温行远恭恭敬敬受了陛下这些赏赐。老太傅年岁大了,前些年得了「不用下跪」的赦令,如今只是拄着拐杖,微微躬着腰身埋下头。 大太监将老太傅扶起,转头看向温行远,面上依旧带笑:「温小公子。啊,如今已是温大人了,此番青州一行,多亏您照应着殿下,不然以殿下的性子,还不知会遇见多少麻烦。」 温行远知道他这是说顾瑾之,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公公可别说了,小子可要脸红了。这一路多亏了瑾王殿下的照拂,反倒是我这一路尽给殿下添麻烦了。」 他自小与顾瑾之形影不离,从前在太学时也常常见这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两人一来二去的,也算是将身边的人都认了个清。从前张宛总是陪着顾瑾之,进太学前将他送进来,下学时有将他接走。分明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却像是服侍顾瑾之起居的太监似的,总是忙里忙外的帮着顾瑾之打理事务。 对方看着顾瑾之长大,也算是一同也照看了一下他。从前性子还要软弱些,受了气觉得告诉顾瑾之这厮实在是丢脸,就算说了也少不得引来一顿嘲笑,因此从前也没少找对方哭诉。 是以,在对方面前,他一向是以晚辈的标准来做的。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张宛听了他的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拱拱手:「奴才还要去通知另两位大人,就不多留了。还望温大人见到殿下时,能转告一句:陛下近日颇为想念他。」 「呦呵——」大厅外传来一道惊奇的声音:「我怎的不知道皇兄平日里这般挂念我?」 ——是方才还在温行远院中的顾瑾之。 第72页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自己晃到了门外。 大太监一看见他,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殿下,原来您记得陛下这个皇兄的吗?今日奴才刚出宫时陛下可嘱咐了多次,要让您在今日进宫一趟。」 说完,他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掠过瑾王殿下破了的唇角,顿时面上的笑就有些收不住,又扩大了一些。 顾瑾之十分坦然的回视了他的打量,还特意侧了侧头,将那一点痕迹露给了后方的太傅大人,然后就忙不迭的对着张宛说道:「既然你还没有完成皇兄的命令,那本王便自己进宫了。」 说完转身就走,仿佛刚才放肆的那一下只是临时发挥,做完刚刚那个小动作心中的气焰便又消了下去。 大太监见顾瑾之走了,也没有留的意思,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跟上,又提布往下一处去了。只是那脚步比起进府时,要轻快了许多。 毕竟,一下子,得到了两个好消息呢。 顾瑾之进宫向来不挑时间,见天色也不算晚边直直的进了宫,连几月未曾回的王府也没有顺道回去一趟。 进了宫,他便朝着平日里皇兄最常见的内廷去了,却被看守的护卫拦在了殿外。 「殿下,陛下下令此时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所以还请您稍等片刻。」今日值守的还是个老熟人,是羽林军右监——林执。 他也算是了解这位瑾王爷的脾性,将礼数尽了,也不担心对方非要强闯进去。 顾瑾之一听是皇兄的指令,也只好在一旁候着。 在等候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也没闲着。一点不嫌弃的四处抓着人聊,从天南聊到海北,又从衣食聊到民生,将对方转得一脸懵之后,又旁敲侧击的打听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郢都发生了些什么。 聊了好几个人后,顾瑾之将信息零零散散的汇总起来,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在把他们支出郢都之后,皇兄收拾了不少蛀虫,就连郢都一些世家大族都受到了牵连,但是皇兄出手向来狠辣,绝不留情,故此后续对方也没有翻出什么大的风浪。 总之最近那些原先对皇兄的行动颇有不满的世家官员都噤声了,或许是迫于皇兄的威严,又或许是——正在酝酿着更大的计划。 既然如此,皇兄今日叫他来的目的或许就与此相关。 皇兄今日不曾给温如归一官半职,只是口头上说了几句,又不痛不痒的赏赐了些珠宝器物,想必另两人的赏赐也相差不大。看来是打算让几人再在翰林院磨砺些日子,今日还不打算有大动作。 那将他唤来,会是有何事交给他呢…… 他正思索着,接下来自己会被皇兄派去处理什么事情,却被殿中传出的声音唤了回神:「你这是还要在殿外站多久?皇兄可是叫了你好几声了。」 顾瑾之连忙抬头,却见不知何时林执已然退到了殿门两侧,将原本拦住的殿门大敞开来。 顾瑾之抬步踏进殿内,有宫人领着他进了里侧,一如既往的看见了一身明黄正坐在案后批摺子的顾怀之。 「皇兄,你这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勤奋吶。」他调笑道。 不过心中却是也是这么想的。自打他幼时起,还是少年人的皇兄便是这般刻苦的模样,仿佛这大周所有担子都压在了肩头似的。分明那时的太子还不是皇兄,而是另一个还算有贤名的兄长。 可直到后来大周陷入那般险地,周围全是豺狼,稍有不慎便是灭国亡家之灾,父皇死了,太子死了,最后是从江湖一番歷练回来的皇兄顶了上去。原本尽是给皇兄唱衰的大臣们仿佛那时才知道,这位瞧着平平无奇的皇子殿下,竟有着这般的手腕,将濒临灭国之灾的大周又从那种境况中拖了回来。 原本或许还有些别的打算的世家大族,或许是承认了他的手腕,又或许是屈服于皇兄的强硬动作之下,这才乖觉了好些年。可如今,才沉寂了不过近十年的声音又再次冒头。 看来是,皇兄让他们过得太好了。 顾怀之见他进来了,放下了手中的硃笔,抬手挥退了守在身边的人。不过片刻,大殿内就空洞得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阿瑾。」顾怀之唤了他的名,神色还算轻松。 「在,皇兄。」顾瑾之答。 顾怀之视线扫过他,又落在他脸上,顿时眯了眯眼睛:「你们这是,已经说开了?」 顾瑾之点点头,丝毫没有因为唇角那一点破开而感到害羞,反倒是十分坦荡的对上了他皇兄探究的眼神:「对,我同阿远说了。」 顾怀之有些不屑:「你先开的口?才刚说开就叫上阿远了,前些日子不还是叫表字的吗?」他又不是没经歷过这些,这个臭小子想要在他面前炫耀一把,也太嫩了些。 被皇兄看穿了意图,他也不在意,只是以一种微妙的胜利者的口吻说道:「阿远说了,他从前就心悦我了。我可不像某些人,从前皇嫂喜欢的,可是另有其人。况且,的确是我先开的口,不过嘛……」是阿远先动的嘴。 他还没说出口,便被顾怀之一下子给止住了接下来的话:「停。」想也直到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 「我今日找你来,是有正事要交代。」顾怀之正了正面色,又恢復了在朝堂之上的威严感。 顾瑾之见皇兄正了脸色,也面容一肃,不再开玩笑:「皇兄,到底是何事?」 第73页 顾怀之起身,顺手将一直放在案上左上角的摺子拿了起来,将摺子递到了身前的顾瑾之手中。 顾瑾之抬手接过,打开摺子,粗略翻看了一下内页的内容,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们又有动作了?」 「又?」顾怀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反应过来:「你在青州也遇见了离族的人?」 顾瑾之想到在见风山上发现的衣冠冢,又想到他一入青州便遭遇的那一对老妪夫妇,在刘青败露后便销声匿迹,再也不曾出现过。还有在这背后教唆刘青的人,必定也与离族有关。 他攥紧的拳头,说道:「我的人在见风山上发现了离族圣女阿莉莱的衣冠冢,还有,那个在徐州时,我的另一个属下也曾见过离族人。还有……温如归所中的『梦平生』似乎也是由离族特有的相生花制成。」 顾怀之听他一说,便明白了其中关窍:「离族如今往北境派去了人马,或许是将要有什么大动作。之前在青州想必是想要搞出什么大动静来,但是却被你们破坏了。不过为何独独阿远中了『梦平生』呢?分明你才是更好的目标。」 他皱了皱眉,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骤然发问:「你方才到青州时,所见的青州是什么模样?」 顾瑾之老实答道:「百姓积贫,食不果腹,街道之上萧条至极,青州城中行人寥寥无几。」 顾怀之眉头皱得更紧,几乎分成了两道沟壑:「食不果腹……可是青州的粮食呢?你在抓住刘青后可曾询问过他粮食到哪里去了?」 顾瑾之一愣,骤然想起,自他到青州后,似乎百姓过得一直是食不果腹的日子。之后也是靠着青州府中的一点剩余勉强安抚住了百姓。可青州的粮食呢? 青州从前是郢都最为富裕的州城,一直是以百姓富饶风光秀丽闻名于天下。可他看见的青州,与传闻中几乎完全不同。青州盛产粮食,每年的赋税几乎是他地还多一倍,但百姓仍会有余粮。可如今,青州的粮食呢? 顾瑾之面色一变:「青州的粮食被离族给拿走了!」 顾怀之嘆了一口气,他在众人离开青州时也未曾想过这一方面:「阿瑾,如今恐怕,不得不让你去北境走一遭了。离族在青州这些年恐怕是贮存了不少粮食,如今再到北境,想必其中的关节你也能想明白。」 顾瑾之面色一凝,少有的严肃:「北境,有着北野骑。」 北野骑——大周最精锐的骑兵。平日里驻守在北境,震慑着大周北部的边牧以及虎视眈眈的梁晋。有着大周最精锐的士兵以及最精锐的装备。 离族以及从大周取走了粮食,再到北境,恐怕下一步,就是大周的武器。 他们,是想与大周开战! 可一个边陲游牧民族,拿什么来与大周这样的国家抗衡?除非—— 「除非,」顾瑾之喃喃道,「他们早已有了强大的盟友。粮食和武器,都是作为结盟的互惠互利。」 「皇兄,北境这一遭,我一定会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鸽王我赎罪 感谢在2021-05-10 23:01:24~2021-05-14 22:0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eterogeneou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若依♀君莫负 15瓶;盲盲撞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喵 自那一日入宫后,顾瑾之回了王府,便再也未曾进过宫。只是时不时的就会从他的王府中跑到温太傅府上,在温行远恰恰下值时在院外将人给截住。 温行远几人得了皇帝的赏赐,如今仍是在翰林院熬着,每日下值的时间还算早。顾瑾之像是估摸好了一般,无论对方提早抑或是押后下值都能被他正正堵住,然后在拉进院中胡作非为一通。 这是温行远的院子,负责服侍的也都是他身边的老人,每每见到瑾王殿下来了,便会识趣的退了下去。那两个护卫有些不明所以,反倒是大丫鬟弄月十分懂得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见着他便掩着笑意眉眼弯弯的下去了,还顺便把没眼色的另外两个给拉了下去。 「王爷,公子很快便下值了。您就在此处,奴婢先下去了。」如今温行远已是身有品衔,但她仍旧习惯于称他公子。 顾瑾之也没打算瞒着温行远身边的人,闻言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就算是听到了对方的话。 服侍的下人都退了下去,一时间院中就剩了他一人。他有些百无聊赖的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檀香的桌木发出沉闷的响声,迴旋在屋内。 顾瑾之敲了几下,又觉得脑子有几分昏沉,眼皮一耷一耷的,困意竟涌了上来。他大手撑住头左侧,抬手掩了掩门外透进来的昏黄的日光,昏昏沉沉打了个哈欠:「啊——」 「温如归怎么还没下值……」声音轻得像是从鼻中冒出来的,含着浓浓的睏倦之意。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煳起来,四四方方的桌面恍然间变成了圆形,细细垂落下来的细丝缓缓放大,铺满了眼底,眼中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起来,就连原本撑在桌面的手肘也渐渐松软了下来。 好睏啊…… 「喵——」一声粘腻软糯的幼猫叫声唤醒了他几近于无的神智。 朦胧间睁开眼,感觉到一团毛茸茸的物体在他的手边蹭来蹭去,一拱一拱的,就拱上了他的手臂,还想王他的怀里钻。 第74页 勐地睁开眼,一扭头,便与一双澄澈的天蓝色竖瞳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喵。」似乎是见对方终于看见了它,没有白费它方才一番奋力的动作,一身白毛的小猫又娇娇的叫了一声。 顾瑾之听见它这么一声,浑身上下都有些僵硬,连面部表情都难以摆出来。 「哈!」熟悉的笑声从门边传来。 顾瑾之僵硬的一扭头,就看见了一身白色,显然是方才从里屋换下了官服的温行远。对方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与他怀中的小猫。 他有些无奈的嘆了口气,纵容的将怀中的动物伸手一捞,便稳稳地放在了桌上。而后抬眼看向已然走到身边的罪魁祸首:「你这又是从何处寻来的?」 温如归早知道他会问,回他:「方才下值时它非要跟着我回家,我便顺手将它给带回来了。你看,还挺聪明的不是吗?」 像是知道两人正说道自己似的,被放到桌面上的小苗仰起头叫了一声,又哼哧哼哧的刨着爪子想要跳到顾瑾之身上来。 顾瑾之见状伸出一根指头抵住了它的额头,它便再不能寸进。 温行远看见这一人一猫的动作,顿时笑开了来,不贊同的看了一眼顾瑾之:「它还这么小,你欺负它做什么?」 却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颇为有趣的看着这俩一来一回的进行着「拉锯战」。 顾瑾之一听他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慢腾腾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不欺负它,难不成……欺负你?」 他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只是点了一下,又将视线落回了桌上的白色幼猫身上。对方还在不懈的往前刨着两爪,却是一动也不能动,只得气急败坏的朝着顾瑾之又气又急的叫了好几声。 顾瑾之却不为所动,仍是坐如钟一动也不动。仍旧小傢伙再怎么蹭也不让它上前一步。 「行了。」看够了戏,温行远终于出手,将桌上的小东西搂到了自己怀里:「你就别欺负它了,看起来还是个奶娃娃。」 顾瑾之见他将猫抱起,两眼一眯,面上的神色有些难以捉摸。 他轻声开口:「阿远。」 温如归:「嗯。」 敷衍。 「温如归。」「嗯,在。」 「温行远!」「在!」 顾瑾之眉头一皱:「你敷衍我!」 温行远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无奈的回他:「我哪有。你方才所喊的每一声,我不是都回了吗?」 顾瑾之无话反驳,但他还是觉得对方就是在敷衍他:「你刚刚明明就是,你一直盯着那个小东西,我叫你都不看我。」 温行远气急反笑,反问他:「顾子瑜,你几岁了?」 顾瑾之下意识的答道:「二十。」 …… 「好吧。」顾瑾之妥协:「我不过就是看不过眼你一直盯着它瞧吗。这小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宫里比它毛色纯比它长得乖巧的比比皆是。还不如看我,这天下长得比我还要好看的可是没有几个。不对,就连有没有也是个问题。」 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很清晰。如今也知道会利用自己的长处来引诱他了。 他今日为了来堵温行远,特地穿了一件瞧着颇为低调轻便的的红色衣衫,髮丝束了一半,被一柄玉质的白色玉簪挽住,剩下的一半梳得整整齐齐的落在了嵴背上。额间有几缕颇为心机的被撩到了耳边,虚虚的掩住了耳廓。眉眼间的朱红小痣显得更加出彩,狭长的眉眼瞥向他时眼中含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形貌比西子更胜半分,气度较潘安不输分毫。 温行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中暗暗点头。这人确实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收回视线时,却是假作毫不在意的继续抚摸着手中小猫顺滑的皮毛,似乎完全没有被他今日的精心做出的形象影响。 但下一瞬,腰间一股大力却迫使他不得不向后倒了去。 他原本还有些慌乱,但是一察觉到身后有人,便也就随他去了。最后正正的落在了顾瑾之腿上。 顾瑾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调好了姿势,将原本面朝门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改为了面朝身侧站着的温行远。趁对方不留神,一伸手便将人捞在了怀中。 不过对方一脸镇静的模样却又让他不大高兴:「我说温如归,你这样我一点也没有成就感。」 温行远依旧一脸淡然:「这样的把戏,你这些日子耍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潜台词就是:我已经习惯了,你这样是吓不到我的。 顾瑾之也不气馁,只是伸手将人又往怀里挪了点,放在腰间的手又有些不老实。 温行远一手拎住猫,空出来的手拍了拍腰间不规矩的手,示意他老实点儿:「你就不能规规矩矩的在这里坐上一个时辰吗?」 顾瑾之委屈:「可我干看着不能吃,我怎么可能做到。」 温行远:「可你从前去那鸣翠楼不也是叫了姑娘,便让人家坐在一旁吗?」 顾瑾之大怒:「这能一样吗?我从前又不喜欢那些姑娘,可如今我心中有你,你就想让我当个和尚啊?」 说完又得寸进尺的从后方将下巴尖搁在了温行远的肩窝,在对方耳边蹭了蹭,直到双方面上都泛起热意才停了下来。 温行远有些不自在的侧了侧头,避开了身后的磨蹭:「你干嘛。」 第75页 顾瑾之理直气壮:「蹭你啊。」 温行远:「干嘛蹭我?」 顾瑾之横眉一挑:「你方才不是喜欢那个小东西蹭你吗?那我蹭你不也一样,我还这么大一个呢,那小东西什么用也没有。」 温行远眉心一跳,问他:「顾子瑜,连这种醋你也吃?」 顾瑾之点点头,十分理所当然的回他:「吃啊,为什么不吃。」 说完又没脸没皮的往对方颈边靠近了些,十分不客气的蹭了蹭,口中还说着些没边际的话:「阿远,你身上好香啊。」 温行远没辙,也就随他去了:「不过是原先衣物上的薰香罢了。」 他手里还抱着那只小白猫,对方被他摸得舒服了,十分不客气的就露出了白白的肚皮,对着他一声一声的叫,像是求抚摸似的。 感受着手中的磨蹭,以及身后人越发过火的动作。一时间,温行远竟有种自己养了两只猫的错觉。 ——不过,身后的那只大猫,是要开荤的。 顾瑾之磨磨蹭蹭了半响,见他的注意力还在手中的猫身上,咬了咬牙,一狠心,口中骤然蹦出一声:「喵。」 他怀中的温行远骤然听到这一声,原以为是手中的猫又在叫,下意识的又轻轻挠了两下它的下巴,却在对方迷濛的眼神里意识到什么,手上一抖。差点将手中的猫甩了出去。 顾瑾之趁势伸出一只手将那只猫接了过来,然后远远的放在了檀木桌的另一侧。 温行远再次开口时的声音都有些抖:「顾子瑜,你、你做什么……」 顾瑾之笑得眉眼弯弯,十分无辜的模样:「既然阿远喜欢,那我也可以啊。」 「可……唔。」温行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顾瑾之接下来的动作惊得浑身一震,差点没坐稳。若不是顾瑾之牢牢环在他腰间的双手,他几乎要掉到地上去。 原来顾瑾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挑开了他的衣带,微凉的五指触及温热的肌肤,激起一片片绯红的云霞。 「唔……顾子瑜……」 耳边是顾瑾之带笑的嗓音,有些哑:「叫我什么?」 温行远咬紧了牙关,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动作,但还是老老实实喊了出来:「阿瑾……」 身后的人奖励似的亲了亲他的耳尖,像是在蛊惑:「乖,阿远。」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开始莫名激动了起来! 第43章 别怕 似乎惬意的时光总是这般转瞬即逝。囫囵间窗外老树又新换了绿被,院中的花儿又引来了新的一月。 郢都仍是从前那般热热闹闹的景象,大街小巷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的车马行商络绎不绝。仿佛在外的一切都影响不到百姓们的生活,只有闲暇时的摆谈仍旧活跃在城中的街巷。 「哎,你们听说了吗?」一位归来的农妇神神秘秘的拽住了屋旁经过的街坊,压低了声音:「明日就是那位温公子与尚书府小姐的婚筵了,据说许多大人物都会去呢?」 被她拉住的妇人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十分不屑的说道:「这件事老早便在这街坊邻里传开了。这温公子是什么人,尚书府又是什么样的人家。据说啊,这两家明日里可是会有大排场呢。我可早就打算好了,到时要去沾沾光,这些权贵人家结亲,到时少不得会让我们这些人沾沾喜气。」 说完,她四处看了看,犹豫了一下,一手掩住半面,凑近了对方,竭力压低了声音:「据说啊,明日太傅府的那些人会在这街边撒些零碎银钱。」 说道银钱的时候,她的双眸明显的亮了一下,原本因为接连的劳动显得有些疲惫的面庞也骤然有了神采:「你想啊,对于那些大人物只是些零钱。可若是拿到我们手里……」 她伸出右手,大拇指与食指併拢,搓了搓,接着道:「那可是够供咱们一家子过好些好日子了。」 听她这么说的农妇登时一惊,没忍住放大了声音:「银钱?」 说完她又心虚似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二人的谈话,又做贼似地压低了声音,靠得更近了:「是真的吗?那太傅府的人真有这么大手笔,要在满街撒银……」这得是多大一笔数目的钱财啊! 对方见她反应这般大,有些鄙夷的瞥了她一眼,假作语重心长的批驳起来:「我说你啊,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是这么一点数目的银钱,那太傅府会出不起?那些当官的手里可有得是钱,据说家里的金子都是专门找一间房子来放的呢。」 农妇恍然大悟,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动了动嘴皮:「是、是我没见过什么世面……」 屋外的黄狗又开始汪汪叫了起来,不知是谁无意闯入了家中,那狗叫声悽厉至极,若不是有东西拴着,怕是下一秒就要咬上去的模样。 怕是家里遭了窃贼! 农妇连忙回身,急急的朝着家中跑回去,连句话也没有留下,脚下一步比一步迈得急,不过片刻就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另一人见她走了,也无甚兴趣的甩了甩手,朝着原本要去的地方去了。 一起闲聊,就这样,轰轰烈烈开端,又匆匆忙忙结束了。 而此时,他们闲聊的其中一位主角,正在不远处的巨大古树横生的枝节中,悠悠闲闲地横卧在粗壮的枝干上,半睁半闭的晒着树荫间透出的太阳。 第76页 「温如归,你听听,你现在在百姓间的名气,可是有这么大?」顾瑾之一只长腿横过自己所躺的枝干,直直的搭上了温行远所在的那一根,另一只长腿像是无处安放一般,期期艾艾的又朝着身侧的那一根移了过去,却被左侧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毫不留情的一拍,顿时不敢再前进,只得委委屈屈的缩回了原地,然后赌气一般的,直接滑在了身下的枝干一侧。 拍完他不规矩的腿,温行远这才规规整整的躺好,无视了他的问题,将右手抬起掩在了双眼之上,盖住了逐渐变得有些刺眼的日光,又悠悠的闭上了眼。 不过小片刻,鼻中的气息就变得绵长而又和缓,到真像是陷入了浅眠似的。 顾瑾之却不依不饶,他一下子弹跳起身,盘腿坐在了枝干上,看向装睡的人:「哎,温如归,你可别装睡啊。我还不了解你,在这地方你能睡着?没有软被绸缎,没有安神薰香……」 按照温如归「榻不软不眠,屋屋香不睡」的脾气,这人能睡得着就有鬼了。 另一根枝干上的人仍旧无声无息,连吸气唿气的节律也不变动分毫,放在面上的手动也不动,像是全然陷入了梦乡的模样。 顾瑾之长眉微挑,心生一计。既然你不愿意起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咳咳——」顾瑾之五指成拳放在唇边,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而后放缓了出气频率,从气腔里挤出一声:「远哥哥……」 躺得正好的人顿时浑身一抖。正陷入熟睡的温行远放在面上的手一放,露出了藏在其下一双十分清明的眼瞳。 ——他方才确实是装的。 他气急败坏的开口:「顾子瑜,你一天到晚能不能干些正经事啊?」 顾瑾之见他变脸,迅速收拾了脸上的笑意,十分严肃的开口:「我这不是想和你探讨一下方才的问题吗?你想要迴避,可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啊。」 「温如归,自从我同你谈起婚约一事,你就开始下意识地避开话题。你不是都同我说了这件事是你与那娄三小姐交换的条件,有什么条件又不能同我说?明日便是你二人的婚期了,你今日再不说,日后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顾瑾之说到最后,是实打实的已经没有了方才看他出糗的笑意,而是十分认真的同他在说这件事。 明日便是温如归与那娄三小姐的婚筵,温如归若是今日还不打算解释,那他可就真会怀疑对方到底瞒着他什么是不能在两人间说开的。 温行远听他的语气,也知道他如今是认真的,不过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同顾瑾之说。他有些犹豫的思索了一下,一咬牙一闭眼,狠下心来:「我并不知道明日婚约是否会照常举行。我虽然与娄三小姐当时已经立下了契约,但是我二人当时立下的契约是若是双方各自得到了自己心慕的人的喜爱,那便各自分道。」 顾瑾之一怔,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顿时火气就上来了:「那温如归,那这些日子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骗我?若是娄三小姐未曾得到她心爱之人的倾慕,那你便仍会娶她为妻?我原以为,你与她明日的婚筵,不过是一场昭告郢都你与我在一起的契机罢了,可原来……可原来……」 温行远也知道这一番是自己没同他说明,若是对方执意要同他讨一个说法,他确实也找不到什么可辩驳的。所以这几日每每顾瑾之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避开,或是将话题挑到其他的地方去,又或是如同今天一般,不言不语将这件事揭过去。 可今日顾瑾之铁了心要得倒一个答案,他再瞒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温行远有些自暴自弃的闭了闭眼,将方才因为紧张有些而微微屈起的上半身又躺了下去,颇有些放弃解释的意味:「就是这样,所以我前些日子不敢告诉你。我怕你想着我在骗你,可我从前也不曾想过……」 ——他与顾子瑜还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 他从前总想着,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与顾子瑜最最好的局面,或许就是日后在朝堂上两两相望,还能不咸不淡的问候对方一声。毕竟,祖父从前同他讲过的话,他一句也不敢忘。 温家日后要交到他手上,若是真有那一天,他与顾子瑜也不过一个图穷匕见罢。 黑暗中,他听见预料之中的话语:「温如归,我从不曾想过,你心里竟还是想着娶妻。我原想着,你同我在一起,断了温家香火,这是我欠你的,可你却……」 对方像是难以为继似的,说道这里,骤然短了话语。或许是气的,又或许是——觉得再没必要同自己说下去了。 温行远原本高高悬起的心一下子就跌落谷底,他有些自嘲的撇撇嘴。分明就是早就想过的画面,可怎的,还是会抱有一丝奢望?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 「噗嗤——」 而后是顾瑾之熟悉的含笑的嗓音,带着难以察觉的嘲笑:「哈哈哈哈哈哈温如归,你脑子里所设想的我知道了之后的反应是不是这样?悲痛欲绝,然后与你斩断联繫,最后老死不相往来?」 顾瑾之又笑了两声,似乎是觉得十分好笑:「我说阿远,你是不是明日便要迎娶新娘了,心中紧张。我看你最近好像看了不少话本,难不成,竟是被话本中的情节影响了脑子?」 第77页 温行远勐然睁开双眼,刚想起身,却被突然覆上来的高大身躯给撞得又落了回去。 顾瑾之连忙伸手揽住他的后背,怕他头撞上坚硬的树干。抬起眼来便看见对方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顿时没憋住笑意:「看呆了吗?」 「唔。」对方似乎脑子还有些木,只是转了转眼珠,有些呆呆的。 顾瑾之拍了拍他的背,又顺气似的抚了抚,温声喊他:「阿远?」 温行远眉间微蹙,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勐地抬起了头,急切地覆上了顾瑾之的唇。但是却只是不得章法的在唇角啄来啄去,不得其法。 顾瑾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又在他唇边落下一吻,轻声道:「别怕,我不会这么轻易离开你的。」 「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果然还是虐不起来…… 第44章 温小郎君 翌日,天方才蒙蒙亮,太傅府上下便都起了个大早。早便装饰好的府院中各种都点缀着大红的色彩。长长的红飘带从府门两侧贯穿而过,亮亮堂堂的红色装点着原本有些清寂的府邸,带上了些许喜庆。 大丫鬟弄月卯时一刻便早早收拾好了一切,守在了自家少爷的门外。 为了应和大婚时的喜庆氛围,她特意换上了一件颇为应景的浅粉色纱裙,头上戴了示意吉祥的饰物,只等着一会儿见了主子能讨个好。 四处瞧了瞧,她眼神一定,抬手指了指院角的一处,随手点了两个人,吩咐道:「你,你,你们俩,去把院子里剩下的红布拿一些过来,将那个角也掩掩。有些太素了。」 她见众人脚步匆匆的开始忙碌了起来,这才收回视线,正好听见身后的木门开合的声音。 回首便看见他家公子一身新郎制式的红色衣袍,腰间束了一金丝镶边嵌龙凤呈祥图案的玉带,头上束了一顶紫金冠,袖边纹着金丝流云状的纹路,衣衫下摆是刻意弄出的鎏金碎边,抬步时似乎连着天上的流云也招来了,随着衣衫主人的步伐而随心流动。 温行远原本常常是只束一半的乌髮被全部束进紫金冠中,露出了细长玉白的脖颈,额发被略微散乱的捋到了两侧,露出了完整的脸庞。 他平日里爱穿些浅色的衣裳,再配上玉白的配饰,衬得他如芝兰玉树、温润如玉,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样貌。再加上面上常带笑,便显得整个人都温和起来。如今换了一身打眼的红色衣裳,霎时便把原本掩在温润面皮下的桀骜带出来些许,如玉的面庞竟被衬得有几分艷色。眼中含着笑意,像是有盈盈水波,盪人心弦。 他有些调笑的看着身前的大丫鬟,眉间含笑:「怎么,看呆了?」 怔愣住的弄月使劲点点头,见对方像是不信一般,又大力的点了几下,开口道:「公子,奴婢今日可终于知道您平日里为何不穿些亮眼的色了。您这一身要是平常日子穿出去,还不得迷倒郢都多少名门闺秀。可惜今日是您大婚的日子,不知有多少女子又要泪洒闺中了。」 温行远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见她吃疼的捂了捂头,这才笑着开口:「我说你这小丫头,这好话可都是叫你一个人给说尽了。怎的,怕新的夫人来了会容不下你,故此先讨好一下公子我,好叫日后公子来护着你?」 弄月瘪了瘪嘴,小嘴一张:「公子,你可别想着诓奴婢。今日这大婚虽说照常了,之后的可不一定呢。您说的新夫人这会不会进门还另说呢。」 这些日子她看着他们公子和瑾王爷同进同出的,要说这两人之间没什么猫腻,可是院中那只新来的携白也不会相信。况且,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从前公子还在太学为瑾王爷做伴读时便有些不对味了。 她可没见过哪位皇子殿下会和自己的伴读有着这么深牵扯的,也不曾见过什么关系一般的「好友」会在对方有性命之忧时会时时刻刻守在对方身边的。 她可是听说了,公子自青州回来时昏睡不醒,恐有性命之忧,在到郢都时可是瑾王爷亲自将他们公子给抱到太医院的。 温行远观她神色,就知道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了,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院外传来的一连串的请安声给压住了。 「参见王爷。」他身旁的弄月也连忙行礼。 「免礼。」院门处传来顾瑾之的声音,含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温行远原本也想行个礼,却被快他一步的顾瑾之给拦住了。他的声音中含了几分笑:「阿远就不必行礼了。毕竟几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本王过来不过是蹭个喜气,也就不让你好不容易打理好的一身装扮功亏一篑。」 温行远一礼不成,也没有勉强,将方才顺势低下的头抬起来,便看见了对方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 心中一动。 顾瑾之却不在乎他心里想什么,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周围的人下去。 「这……」 众人面面相觑,虽说王爷的话不得不听,但今日是公子大婚的日子,若是因着这个耽误了吉时,实在不是个好兆头啊。 「还愣着做什么,跟我走吧。」是弄月先回过神来,率先走到了院门处,回过头来催促着院中还剩下的人:「待时间到了我会来提醒公子的。如今其余的事宜早已准备好了,不过是等个吉时罢了。」 「实在是闲着不若与我去看看其他的东西置办得如何了,赖在公子这里做什么。」 第78页 众人连忙起身:「是、是,弄月姑娘说的是。小的们这就去检查一下是否准备妥当。」 待到乌压压一群人从院中退出的时候,顾瑾之面色还有些奇怪。 他有些艰难的扯了扯唇角:「你的那个大丫鬟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温行远笑得眉眼弯弯,假意听不懂他的话:「嗯,有什么误会?」 顾瑾之见他这副模样,顿时不再忍耐,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靠近了他的脸,危险道:「你说有什么误会?」 方才那个小丫头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可是很小声的说了一句:「王爷,今日是我们公子的大婚之日,还望您能忍一忍。」 分明就是以为他来找温如归是想要做什么。天知道他今日来这么早不过是想看看温如归是否还像昨日一般紧张,若是还是那般的话,他也好安抚安抚。但是那丫头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温行远见他脸色五彩纷呈,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嘲笑道:「我说顾子瑜,你也会有因着被人说了这样的话而气急败坏?从前不是还是郢都的纨绔浪子吗,怎的如今转性了?竟变得格外害羞起来。」 他说完,意料之中的见对方又羞又怒,似乎要出言反驳,先一步开口堵住了他将要出口的话:「不过,你敢说如今不想做些什么吗?」 他眉眼间仍旧带着笑,说完眼神锁住了顾瑾之的双眸,透过对方的瞳孔看见了自己的身影,眼底似乎烧着焰火。 顾瑾之被点破了心思,反倒是又冷静了下来,半分不见外的点了点头,薄唇挑起一抹弧度:「我如今的确像做点什么,温小郎君。」 温行远骤然听他称他为小郎君,脑海中骤然又忆起了在青州时与沈秋生同乘时在马车中无意间翻开的话本—— 「『不知这位小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可有妻小?』 『既然家中无妻小,那阿远可否,与我共白头?』」 一时间脑海中的记忆与现时的情景就重合了起来。不过时候不同,所歷经的场景也就不同。 温行远一时失笑,有些懊恼的甩了甩头,这才扔开了脑海中渐渐涌现出来的描写。 顾瑾之却不紧不慢的凑近了他,口中一字一句的说着:「不知,小郎君可否愿意?」 顾瑾之确实很是心动。他从前也不曾见过温如归这副模样,这人打小便仿佛是玉堆成的,单单是长身玉立在一处,旁人便也再生不出去打扰他的心思。他向来是穿些淡色的衣裳,如今乍然看到对方穿上一身大红,冲击力几乎是成倍的。 他也知道,今日是温如归仅有一次的扮相,若是错过了这一次,日后想要再见到,怕是再难得了。所以今日这么早的跑到温府来,不怕他人诟病,只怕错过了这一次。 心中想着,他面上也适时的表现出几分诱导来,几乎是有些惑人的开口:「不知温小郎君,可否满足在下这一番心愿?」 温行远见他是真的有些意动,便倾身上前,鼻尖缓缓抵上了对方的,而后,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便又轻轻退开了。 顾瑾之得到了温如归的鼓励,气息粗了一瞬,原本还落在他手腕的五指顿时一松,向后一滑,就环在了他的腰间。腕间发力,便将人揽在了怀中。 左手轻轻落在他颈间,有些许强势的让对方扬起了头,缓缓低下了头。 「公子,吉时——」就快要到了。 小跑进院中的弄月一眼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她家公子被瑾王爷强势的锁在怀里,后颈被迫扬起,而同样是一身红衣的瑾王爷正想要亲上他们公子的唇瓣。 大红色的衣袍交织在满是红色帘帷的庭院中,阶梯之上的两人身形倚在一起,方才从天边升起的太阳慢悠悠洒下一丝金辉,落在交织的二人身上。 院门处的弄月一时被震住,略微结巴了一下:「公、公子,迎亲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到尚书府的距离要过半个郢都城,所以需要早些出发,您看……」 温行远有些不自在的拍了拍抱着他的人,示意他方手。 顾瑾之哼了一声,却还是乖乖的放开了怀里的人。 「走吧。」温行远理了理因为方才的胡闹而有些凌乱的衣袍,冲着院门处的弄月点了点头。 下了台阶,才想起来还在原地的顾瑾之,回首对他笑了笑,因为大婚特意被抹了些色彩的唇瓣一挑:「还不走吗,瑾王爷。」 顾瑾之咬牙切齿的回他:「走,本王这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婚可能还会写几章…… 第45章 迎亲 眼睁睁看着温如归两下跨上了马,在前后人的牵引下行到了仪仗队的中央,只遥遥望得见一个背影。顾瑾之撇撇嘴,转身便跃上了房檐。 接亲的队伍见新郎官终于来了,生怕误了吉时,连忙摆好了阵势,震天的乐声顿时响了起来,很是符合此时喜庆的阵仗。 红色的人潮霎时间涌动起来。 而骑在马上的新郎官也顺从的跟着队伍,轻轻夹了夹马腹,慢悠悠的跟上了前方的空轿。 而立在房檐之上的顾瑾之,见他这么一副从从容容的模样,又开始磨起牙来。心里一想到方才未尽的事,心中的火气又开始往外冒—— 这人分明就是算准了时辰,才叫他如今不上不下的卡得难受! 第79页 见下方的接亲队伍已经抬起了花轿,朝着既定的方向去了,顾瑾之也顺势又跃过两座高墙,跟上了队伍,紧紧的缀在了队伍的右后方。 今日里郢都城内是格外的热闹。许多百姓早早的便知道了今日是太傅府与尚书府结亲的大日子,大清早便熙熙攘攘的挤在了道路的两侧,想要一睹这两家是如何的大手笔。见结亲的队伍终于迈开了脚步,一时间人人都伸长了脖子。 不过预想之中的当街撒银子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结亲的队伍都是太傅府特意找来的老行家,只是两侧跟着些府上的家奴,时不时朝着街两侧会派发一些碎银子,算是讨个喜庆。 街两侧的百姓要说失望也谈不上,但要说是完全满足了心底的好奇也不算。站在前方的人运气好得了下人派发的彩头,顿时乐得合不拢嘴,乐呵呵的将银子塞进了袖口。而被挤在了身后的人见前面的人得了银子,一时眼红,便开始推推嚷嚷的向前挤。一时间,两侧的人群有些混乱。 太傅府上的府兵见人群开始推嚷,几乎要撞到大街中央的接亲队伍,顿时板起了脸,抽出了腰间的武器。 「温公子来啦!」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马上的温公子身上。 「是温公子啊!」人群前方的女子压抑不住的低声抽气。她从前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如今骤然一见,只觉得面上的热气掩盖不住一般不住的往外冒。 她从前只听说这温公子是这郢都出了名的才子,据说在少年时便以诗才闻名大周。其容貌更是超然于世,是郢都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从前只觉得自己脑中所能想像出来的最好看的人物便是温公子的模样了,但如今一见,才恍然发现——她从前脑海中所幻想的人,远不及眼前人的十分之一。 马上的人生得是面冠如玉,唇红齿白,一身红袍披在他身上,眉眼间也能透出几分温雅之气来。他仿佛生来便应该是这般模样,芝兰玉树,似谦谦君子。 温行远踏马掠过人群时,不知道是如何想的,心中一动,竟兀地转过头来,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右后方的房檐之下,锁住了一片被视线所限制的阴影处。 而后,勾唇一笑。 见身侧跟着的人疑惑的看他,这才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继续跟着队伍游街。 而站在人群前方的姑娘却乍然红了脸,眼神小心翼翼的扫过马上的一袭红衣的温公子,又扫过方才温行远扭头笑起来的房檐下的阴影处,脑中闪过方才惊鸿一瞥的俊美面容,以及飘然而过的红色衣角,心中骤然闪过一个想法:为何会觉得,今日更像是这俩人要成亲一般。 毕竟,两人都穿了红衣呢。 不过扭头看了看周围还在热烈的讨论着温公子与娄小姐是一对璧人的百姓,又缩了缩脖子,还是不要说出口了吧。 感觉她好像是□□。 身侧有认识她的人,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说小阿秀,你不会是见了这温公子的面容,便对他一见倾心了吧。这可不是件好事,他可是快要成为别人的新郎官了。」 云秀听他这么一说,反驳道:「才不是呢。我可没想这些事,我可是要陪着我阿爹到最后的。」 男人听他这么说,更是笑得厉害,笑完又笑呵呵的对着她说:「小阿秀啊,你如今年纪还小,自然就会生出这种想法。带到日后有了心仪的男子,自然就会求着你阿爹去让你嫁了。」 云秀柳眉一皱,小巧的面颊皱作一团:「才不会呢,那些个男子都是一副德行,不过是看上了我阿爹的银子罢了,我日后才不会嫁给那些男人呢。」 男人见她这么正经,憋笑道:「那小阿秀觉得那些男人是好的,不会贪图你阿爹的银子呢?」 云秀拧眉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松,大声道:「就像方才的温公子!」还有刚刚躲在房檐下的红衣公子也勉强算吧,因为温公子看起来很喜欢他。笑起来的时候不是装出来的笑,而是眼睛里有温度的。 男人听了她的回答又笑起来:「小阿秀啊,你是觉得这长得好看的男子都是好人吗?若是温公子的话,那是人家的家业比你阿爹的还要大,怎么会稀罕你阿爹的银子。」 云秀见对方不信自己的话,气急道:「才不是呢!我不是因为他好看才这么觉得的!」 说着,她又压低了声音:「但是,他确实长得很好看就是了……」 就算压低了声音也没有逃过男人的耳朵。男人的笑声就没有停过,但却渐渐湮灭在吵闹的人群里,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男人的嘲笑声:「小阿秀,还说不是呢……」 …… 而这边再次踏上了房檐的顾瑾之,却仍旧想不通温如归方才是如何发现自己的。 「怎么可能,温如归不过是年少时学了几式拳脚的皮毛功夫罢了,连入门都算不上……」怎么会被他发现呢。 对方从前学的那些拳脚功夫不过是太傅为了让他强健身体,才请了师傅教的,学到后来几乎是只有每日的基本功还练着,其他的怕是连温如归自己也不记得了。 就凭对方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察觉到自己? 顾瑾之脚下不停,跟着前方的迎亲队伍,见队伍已经走到了尚书府所在的临街,便飞跃几步,快速越过了迎亲的队伍,身形消失在了远处的房顶之上。 第80页 一刻钟后,太傅府迎亲的队伍停到了尚书府的门前。早已准备好的喜娘开始与尚书府的人交谈,双方早已敲定好了细节,此时不过是做做样子。 太傅府的人按照先前的计划将准备好的花轿落在了尚书府门前,尚书府的人进了府中去请新娘,而温行远这个新郎便在府外等候。 温行远百无聊赖的下了马,在府外等着娄三小姐。 但一刻钟后,尚书府外的气氛越发焦灼。只因吉时已经快到了,府内通传的人也屡去不归。直到迎亲的人几次催问,尚书府的人也是满脸无可奈何,给出的答案都是新娘还不曾准备好,还请稍候片刻。 太傅府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真正的新郎官温公子却是在心里猜测:这娄三小姐不会是逃婚了吧? 心中漫不经心的想到,对方可没有通知自己,竟就逃婚了? 就在这时,府门处传来一声唱:「新娘出府——」 温行远轻声啧了一声,遗憾道:「没逃啊。」说完便端端正正的立直了身子,等候着新娘的到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色镶边的红色衣袍,而后是整个衣摆、上身,以及盖头。待到新娘走出府门时,整个轮廓也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看见那个轮廓,温行远抑制不住的大声咳嗽起来,见众人关切地看向他,脸上又挂起温和的笑:「无事,不过是昨夜心中有些急切,到院中走了片刻,或许是不慎着凉了。」 可是脸上的神色怎么看怎么怪异。 围在两侧的人群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新娘怎的看起来不太对劲啊……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觉得不太对……」 「当然不对!你哪里见过这般虎背熊腰的女子。这娄三小姐看起来,竟是比这温公子还要高大些许。要我说,温公子方才那一声咳嗽,分明是被这新娘给吓到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温行远忽视掉身侧百姓的低声谈论,麻木着脸看着新娘蒙着盖头却仿佛还生了一双眼睛似的,直直的朝着他走过来。 身侧的丫鬟都快要追不上「她」的步伐,只能提着裙摆跑起了小碎步才能勉强跟上。 「新娘」刚要走到新郎身边,却被身旁的喜娘给拦住了:「小姐莫急,按照规矩,您须得射箭跨盆后才能——」 卡了壳的喜娘下一刻便看见「新娘」顶着盖头大刀阔斧的一步踏过了早已准备好的火盆,而后将夺过身后人手中的弓,拉满弦朝着远处射了三箭。 「咻——咻咻——」钉在了远处的树干上。 而后转身将弓箭递迴了喜娘手里。 喜娘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说道:「是……」要新郎向坐有新娘的花轿射三箭。 在「新娘」隔着盖头无声的瞪视下,她连忙转弯:「可以了。」 「新娘」欢欢喜喜的几步走向新郎,朝他伸出了双手。 温行远原以为是对方兴趣来了,想要牵个手,刚递出右手,却被盖着盖头的「新娘」一把抱了起来。突如其来的腾空感让他不由自主的揽着了对方的脖颈。 肌肤相抵间,他似乎听见对方一声轻笑。 而后,「新娘」便大摇大摆地将自己的新郎官抱上了花轿。 徒留下原地满脸茫然地百姓与喜娘。 ——这或许是他们见过最颠倒的迎亲。 作者有话要说: 抱新郎这不是新娘子的特权吗,谁说不可以呢。 (ps:成亲过程我瞎写的) 第46章 吾心不改 接亲的队伍在尚书府外形成了一条长龙,见新郎与新娘上了花轿,虽说有些诧异于新娘的剽悍,但也不敢误了吉时,连忙催促着轿夫起轿。不过片刻,红色的长龙又流动起来,迂迴了来时的方向。 而平稳行进的花轿中,未曾露出面容的「新娘」正与新郎面面相觑。 方才经歷了一场心惊肉跳的「上花轿」的温公子面色有些怪异,瞧着身侧的新娘子张了张唇瓣,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又及时收口,闭上了嘴。 盖头遮掩下的人轻轻笑了声,透出几分奇异的愉悦,连头上的盖头也跟着身体压抑不住的有几分发颤:「怎么,温小郎君这是想要始乱终弃?见新娘子这般壮硕的模样,便想要临时反悔?」 温行远见他连自己的声音都懒得掩饰,只是懒懒散散的半靠在了身后的花轿一侧,就朝他发起难来。便也十分随意的接了他的话: 「在下这不是此前从未见过这般有气力的的新娘子,故而有些惊奇罢了。」他眉目含笑,不动声色的将话又挑到了另一头:「反倒是『小姐』您,此番作为实为不妥。若是明日这事传出去,你我便再无什么名声可讲了。」 他特意咬重了「小姐」两个字,可面前的人却仍是不太在意一般,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姿称不上端庄,更谈不上文雅,但却依旧能说得上是赏心悦目。 花轿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喧闹声不绝于耳,在太傅府接亲队伍的烘托下,喜庆非常。而在红帘遮掩下的花轿之内,似乎窗外的一切都随着人声隔绝在耳边,只有两人的唿吸声此起彼伏。 原本微微倾身的温行远见他无声无息,似乎不欲与他多交谈一般。也颇为无趣的想要退回原地,也失了想要与他逗趣的心思。心中思忖着,顾子瑜这又是从何处寻了事来堵了自己的心。 第81页 他脑海中想着今日之事,又觉得对方的别扭来得没缘由。莫非,还在为着今晨那一个小玩笑气急? 温行远正想着,却不曾注意到,方才还好好坐在一侧的「新娘」不知何时已经半侧过身,将半边身子都移到了他身后,分明有一张盖头挡在脸上,却仿佛又张了一双眼睛似的,正正将身子对着身前人的后背。 温行远一时不察,后背便直直的靠在了身后的坚硬的胸膛之上。他一怔,伸出手撑住腿边的空余处想要支起身子,却被掠过耳边的一双手给惊得再次跌坐了回去。 那双手犹如看得见一般,顺着他的鬓边又折回耳后,将他方才在马上时嫌麻烦别到耳后的几缕额发尾端挑回了颊边。五指轻轻的在他发间梳过,把仍有些凌乱的额发理好,而后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头。他能感觉到对方修长的十指不经意间划过他脸上时轻微的刮蹭感,指腹间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扫过肌肤时带来一种不甚明显的痒意,直刺心间。 在感受到对方的指腹摩挲过自己耳后的那一小块软肉的时候,温行远的身体先于头脑一步微微颤了一下,撑在两侧的五指不自觉的蜷曲,被修剪得十分圆润的指间泛起了一层微微的红。待他反应过来时,身体的反应早已瞒不住身后的人。 「呵。」低沉的音节在他耳后响起,微微上挑的尾音昭示出声音主人愉悦的心情。 温行远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肩,想要挣脱他并不牢固的钳制,却被身后人骤然握紧了双肩。 ——「别动。」 隔着厚重的盖头,红布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力度,将温行远牢牢箍在了身前。而后,温行远听见他一身很轻很轻的唿唤。 他眼神一动,也轻轻应了他一声。 「阿远。」「嗯。」 这一唤一和后,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其实温行远有很多事可以问,有很多话可以说。比如那位娄三小姐是真的逃婚了吗,比如他为何要走今日这一出,又比如……那日入宫见陛下,两人说了些什么,他又瞒了自己些什么。 但是在这一刻,他忽地有觉得自己这几日的忧虑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眉间一松,又将方才露出的一丝忧愁藏回了心间,顺着肩头的力道轻轻靠回了身后的胸膛。身后的顾瑾之见他想通了一般,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原本放在他肩头的双手往下一滑,松松的落在了他的腰间。 一路无话。 …… 直到花轿不再颠簸,在静寂了片刻后,帘外传来一道女声:「公子,到了。」 去时耗费了几个时辰的弯街绕巷在这寂静之中仿佛不过是片刻,接亲的队伍就已经到达了太傅府。而后是花轿落地的颠簸感,温行远这才起身,掀开了轿帘。 他几步下了轿子,却忽然回身,向着身后的花轿伸出了白皙的右手。 跟在身后的喜娘瞧见他的动作,想要开口提醒这不合规矩,却陡然想到先前在尚书府时的一幕,又缩着脖子退到了一旁。只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只露出一点指节其余部分都包裹在红色的喜袍之中的手掀开帘布,而后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了新郎的手上,而后一个借力从轿上跃了下来。 喜娘一捏手中的红帕子,咬了咬牙,想着太傅府给的那一大笔银子,又默不作声地将头扭向了一边,不再关注两人的举动。总归是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出钱的主愿意,那她便也只能假作看不见。 待到两人终于进了府,前方的下人领着两人往早已布置好的前厅走,一路上所见都是亮眼的红,灼人得很。 如今已是黄昏,按着时辰再过片刻便是早已定好的吉时,府中早已聚满了宾客。温行远大略扫去便看见了不少在朝堂之上德高望重的老大人。祖父年纪大了,从前又是陛下的老师,因此许多大人也愿意卖他一个面子。 今日是温太傅的独孙成亲,日后这老太傅的人脉必定会交到这个独孙的手中,今日不少大人也派了小辈来,也算是为日后的结交留了一线。 推杯换盏间,免不了就谈到了家中的小辈。说到这郢都中风头最盛的年轻子弟,又总是越不过这温如归。许多年轻人也是从未见过从前便名冠郢都的温如归,今日便是藉此机会来看看,这常常被家中父辈挂在嘴边的温家小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其中也不乏与温行远相熟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却陡然发现从前总跟这温公子形影不离的瑾王爷,却是不曾现身。众人对视一眼,却是不再言语。 此前从宫中传出来的风言风语,他们这些人可清楚的很。若是宫中所发生的哪一件事是真的,那瑾王爷不来参加这温如归的婚筵似乎就更坐实了这一传言。 原本他们以为就算如此,也是这瑾王爷与温如归两情相悦。可是如今看来,反倒像是瑾王爷一心念着对方,而温如归却是一副铁石心肠了。 几杯酒下肚,众人都默契的略过了这个话题,不再纠结于这两人之间的八卦。再怎么说,这瑾王爷的身份也不是能容他们揣度的。 皇家的事情,即便是世家子弟,在许多时候也不得不三缄其口。 而另一边,刚进府的温行远二人,却被前来的傧相递上了红绸,交握的双手不得不暂时分开。在分开时,不太正经的「新娘」还依依不捨的捏了捏新郎的手心,而后两者才分开。 第82页 之后,他接过手中的红绸,轻轻握住了一端。他能感受到,温如归握着另一端。 即便是在盖头的遮掩下,顾瑾之也能够想像对方现在的模样。顺着红绸向前拉扯的力道,顾瑾之一步一步抬脚。最后,在一旁傧相的提醒下跨进了花厅。 站定。 手中被换上被点燃的香火,顾瑾之顺着身侧老太傅的声音屈下身,双膝落在蒲团之上,恭恭敬敬的朝着身前一叩首,而后将香火插.进炉中。 ——吾心不改。 老太傅的声音随着他这一跪微微发抖,旁人或许听不出来,但顾瑾之五感向来比一半人要敏锐些,对于这些细小的变化也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其实他本不必这样做。温如归其实并不需要他这么去做,温如归向来把这两件事分得很清:温如归与他在无人时,是两心无间;可在朝堂上,在家国前,他先是姓顾,温行远亦先是姓温。 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远远不止这些年岁之间的隔阂。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更深的东西。 可如今,他确实实实在在的,想要将他这一颗真心,拿给温如归看看。 ——或许日后会变,但至少今日,他仍旧是爱他的。 越过似火的红绸布缎,顾瑾之跟随着身前人的步调,一步一步的踏进了前厅。掠过两侧熙熙攘攘却安静异常的宾客,径直走向了最中央的位置。 太安静了。 顾瑾之有些不解的蹙眉,掩在红布下的面色有些沉。藏在袖中的五指握紧,却在听到前方传来的话语声时陡然放松。 「既然今日娄尚书不能前来,那本宫今日便想讨个喜庆。阿远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今日阿远成了亲,本宫也想坐坐这上方的位子。」是皇嫂。 席中无人敢反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亲自前来本就是给足了两府面子,如今在这么一说,几乎就是承认了她对这温小公子的偏爱,明明白白告诉众人:温如归惹不得,温家也惹不得。 而早已认出新娘是谁的温老太傅,更是忙不迭地将人请上了首座,在下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坐在了另一个位子上。 吉时已到。 前方传来双方傧相的的唱和声:「一拜天地——」 顾瑾之手握红绸,微微弯下腰。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对着首座上的长辈,同时弯下了腰。 「夫妻对拜——」 顾瑾之起身,将身体转向左侧的温行远。顺着手中的红绸走近两步。而后,绸缎两边的二人同时弯下了腰,发顶相碰。 ——两心相通。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啦我错啦,我是鸽子呜呜呜…… 另外成亲乱写的,我就初中歷史水平呜呜呜 第47章 煜王世子 之后的场景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在敬宾客时并未有人过多的刁难温行远,就连那些平日里行事颇为放浪的世家子弟,此时也表现得极为守礼,拿出了从前在家中也十分少见的姿态。 或许是因为心戚戚于首座上的皇后娘娘,又或许是受了家中长辈的嘱託,行事上也拘谨了许多,不在席间大声唿喝,姿态做了个十成十。 待到敬完酒,一旁的「新娘子」被一旁的侍婢搀着引向早已铺饰好的房间。却在半道的时候,突兀的被高大的「新娘」拦在了身后。注意到原本有些许垂下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盖头下的眼睛似乎能看见似的,朝着右侧院墙的方向偏了下头。 却是无声无息的立在了原地,不再动作。 后方的侍婢神色一急,想着若是在此处耽搁了时辰,回去少不得被院子里的嬷嬷呵斥几句,快步向前两步,就想要再次上前好生劝说一番。却被接下来的一幕给惊得傻了眼: 只见那丈高的院墙上突兀的出现了一抹人影,穿了一身雪白的料子在身后深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显眼。手中摇摇晃晃不知道把玩着个什么。 「来——」她刚想喊人,却被一粒坚硬的东西击中了颈间,眼前骤然黑了下来。 记忆的最后,是那个白衣的人从院墙之上一跃而下,将她似乎是移到了什么能倚靠的地方,随后在她身前蹲下身来,像是轻轻笑了一声: 「小丫头。回去告诉温如归,他的新娘子我就先带走啦。若是他问起是谁,就说是娄小姐歷经千辛万苦才终于挽回的……嗯,苦恋许久的一位风流公子。」 而后耳边的话语声就渐渐消弭在晚风中。 见地上的人终于失去了意识,半蹲下去的白衣男人回头,看向仍旧沉默的站在长廊之中的身影。似乎是才想起对方的身份一般,悻悻的摸了摸鼻头,含混的开口:「那走吧。」 「你还挺怜香惜玉的嘛。」盖头下的人开口。 立在廊中仿佛一尊石俑的人终于动了,抬起手来随手便取下了白日里仿佛定在脑袋上的盖头,露出了那一张昳丽的面容。似乎是不太适应一般的眨了眨眼,这才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白衣人,疑惑的问:「还有,走?为什么要走?」 白衣男人哑然:「我如今是来劫亲的,当然是同我走啊。难道你还不想走,表兄?」 月光透过院中的枝丫细细碎碎的落下来,洒在白衣男人的面上,赫然是顾瑾之那位皇叔的独子,身上打小便负者世子之位的顾白晟。 第83页 顾瑾之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眉峰一扬:「要说劫亲,你是今日一早便劫了吗?如今不过是再来做个样子罢了,要什么新娘子跟你走。」 顾白晟见他似是真的不想走,这才颤巍巍的起身,拍了拍因为蹲得久了有些发麻的腿,站直了身体。一瞬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摸下巴,饶有兴致的看了顾瑾之一眼,嘴里吐出几个意味不明的字眼来:「顾子瑜,你该不会是想要……我从前以为你不是这种人来的。」 他特意在重点字眼之后加了段意味不明的停顿,眼神越发好奇。 听他说了一堆废话的顾瑾之像是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挥手朝他甩了个什么东西,银光霎时掠过他的耳根,擦落几缕碎发。若不是他闪躲及时,这一下扎在身上怕是得在府中修养好些日子。 顾白晟旋身躲过这一下,回身的时候右手顺手一捞,便把那闪着银光的物事握在了手中,而后看也不看的就塞在了袖中,对着顾瑾之一拱手:「多谢了。」 「话说,你真的不走吗?」 顾瑾之见他跃跃欲试的眼神,似乎还想要一起留下来跟着他看看他留在这太傅府接下来还想干什么似的。唇边勾起一抹笑,饶有深意的开口:「这郢都之外可有不少新奇玩意儿呢。白晟啊,我看那娄三小姐似乎很是喜欢那些没见过的古怪玩意儿。我前些日在在府中翻出了不少从前独自外出时搜集的新奇玩意儿,原本是想着等过些日子送给娄三小姐。可转念一想,还是要她自己去看看为好,你说是不是?」 顾白晟一听他提到娄唤歌便不淡定了,在听他后面的话,面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这是明摆着的威胁。若是唤歌听了这人的话,真跑到钦州那荒无人烟的边陲之地,那他最近这些时日所做的不就全都白费了。 「无耻之徒!」 顾瑾之见他这副模样,一副意料之中的口气:「所以说,乖乖自己回去不好吗?」 顾白晟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不想再看见他那张脸。 「既然你另有打算,那我便也不便干涉了。」他说着,飞身跃上了院墙,在将要落下之际看看剎住脚,再次回过身来:「虽然此时你心中想必是有数的,但作为表兄弟还是要提醒一声:你知道该如何去跟陛下解释你今日的行径了吗?」 说完,他有些期待的看向下方一袭喜袍的顾瑾之,看好戏的意味毫不掩饰。 顾瑾之却毫不在意:「皇兄那边我自会去说。」 他略一停顿,稍稍抬起头来,视线正对上院墙上方传来的看好戏的目光,声音带上了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反倒是你,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跟皇兄解释吧。」 他那个皇叔,脾气可不太好。 顾白晟不解:「解释?为什么要解释?」 他今日可未曾暴露自己的身份。没人比做儿子的更了解自己的亲爹的了,他今日上来便把那个丫鬟弄昏,打得便是速战速决,祸水东引的念头。故而只是模煳不清的说了些废话,并没有说出过自己的身份,怎么会…… 但当他看见顾瑾之脸上的神情的时候,他骤然反应了过来:「你做了手脚?!」 顾瑾之面色不变,唇边仍旧挂着笑意,神色含着几分揶揄:「你说呢?」 院墙上的人身形一晃,似乎想要再次跃下来,却被另一方骤然传来的哄闹声给惊得又缩回了身形。而长廊中的顾瑾之身形一闪,不知何时又盖上了盖头,飞身一跃便跃上了院墙,落在了顾白晟的身旁。 长廊之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人影,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新娘子被煜王世子劫走啦!」 院墙上的白衣身影一抖,差点没掉回院中,见走近的人越来越多,横了身侧的人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飞身越过了院墙,几个纵跃间消失在了院墙之上。 别以为他不知道,方才那个喊话的分明就是温如归身边的大丫鬟,他从前可是见过好几次了。这两个人竟然合起伙来坑他,果真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在他不注意的一边,他身侧的「新娘」,也被他一同带走。 好不容易跃上了自家府墙的煜王世子一回头,差点没一口气没咽下去:「你怎么跟着我,不是要留下吗?」 再次取下盖头的顾瑾之漫不经心的一挑眉:「谁说我跟着你?再说本王爷这不是马上就要回去了吗,再不济也不会跟着你进煜王府啊,我可不想再被煜王叔发现在院墙上跟着你不清不楚的。」 世子殿下好不容易出出去的那口气又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儿,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开口:「谁跟你不清不楚的啊,小爷我根本瞧不上你好吧。」 顾瑾之听他这般说,有些疑惑:「你从前在郢都风流,寻人的要求不是喜穿红衣,乌髮及腰,姿色上等,男女不忌吗?」 顾白晟一时没反应过来,迟疑的回他:「是……那又如何?」 而后在对方理所当然的眼神下,终于回过神来,崩溃道:「小爷我对你可没兴趣!你确实……确实……」满足这几点,但是—— 「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你!」 什么样的人才会看得上顾子瑜这个狗脾气啊! 噢,忘了。温如归那小子看得上。不过看今晚这情形那傢伙果然和顾子瑜是一丘之貉!竟然派自己的丫鬟来污衊自己! 第84页 顾白晟理直气壮地想着,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全然忘记了这件事并非是无中生有,而是切切实实发生的。弄月方才的话语并没有污衊他半分。 从前他就觉得这两人不太对劲,哪知道这两人最后竟然会走到一起。不过这两人果然都很招人厌啊! 「是哪个臭小子大半夜的在老子的墙上嚎!」王府院墙下突然传来一阵暴喝声,吓得原本就被顾温二人气得发抖的顾白晟一时不察,脚下一滑,竟直直的从院墙上落了下来。 常年未有人清扫的角落里霎时激起一层灰,脸着地的一瞬间整个人便变得灰头土脸起来。拍拍衣服从地上爬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的世子殿下发现视线之中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个人,松了一口气,鬼鬼祟祟的就打算熘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哪知一抬头,便看见了蹲在院墙上的一张鬍子拉碴的脸。对方看着他,眸中含怒。 顾白晟张了张口,正想解释,却被对方一声狮吼给怔在了原地:「你小子是谁?竟敢跑到本王的府中行窃,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顾白晟一时呆愣在了原地,见对方是真的想要将他当作小毛贼直接动手,这才急急忙忙的开口:「爹,我是您儿子呀!您唯一的亲儿子!」 煜王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是你小子呀。这大半夜的不在自己的屋里,跑到这院墙上,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难道是偷偷去抢了哪家的姑娘?」 顾白晟:…… 怎么说呢,其实爹您讲得真没错。 只是那个「姑娘」实在是……一言难尽。 作者有话要说: 阿瑾:我,姿容上等。 阿瑾对自己的脸有着清晰的认知。 第48章 心有灵犀 待到被煜王世子抢走的「新娘」顾瑾之再次回到张灯结彩的太傅府时,府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原本喜庆的氛围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陡然怪异起来。 年纪大一些的大人见惯了风雨,面上仍是一副风雨来岿然不动的表现,那些年纪轻一些的小辈却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起来。一时之间,前厅之中尽是压抑不住的低语声。 「怎么回事?这煜王世子不是与温如归向来要好,怎么会在对方大喜的日子做出这种事?」有人压低了声音同身侧的人讨论。 他身侧的人却是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但见询问之人确实是满脸疑惑,只好凑近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这还用问?咱们都知道这煜王世子同温如归交好,可你却别忘了,从前为这两人牵线搭桥的可是瑾王爷。」 「那又如何?」 被他询问的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这小子一眼,心中暗道对方不开窍。嘴上还是实诚的说出了答案:「这瑾王爷刚回郢都时,这宫中传出来的风言风语可是不少。若是这瑾王爷当真如同传言中所说,对这温公子有着那般心思……」 他说着,往四周看了看,扭头却正好对上了自家父亲大人警告的眼神,顿时收了八卦的心思,坐直了身子,掩饰一般的端起了案上的茶水,为自己慢慢斟了一杯,不再说话。 下方宴席中的宾客再片刻的吵嚷后又再次恢復了安静,而首座上的老太傅也如同其他老大人一般,仍旧端坐在上方,仿佛对后方所发生的事早有预料一般。 原本在席间的皇后娘娘在新人拜堂结束后便带着人回了宫,仿佛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走一遭,就真的只是来救个急,或者说是——显出陛下对温家的态度。 既然连太傅都不担心,那席中的人也就更加无所谓。不过这始终是别人的家事,不少人见这势头,便有了想要藉机离开的想法。 「温兄,既然府中还有事要料理,那我便先走一步。」最先开口的是右相大人。他与温太傅从前还未入朝时便是同窗,理念相近,故而许多年来情谊还算深厚,此时见众人都不曾开口,便算是顺势推了一把。 温太傅见他开口,这才慢悠悠的放下手中还未饮尽的茶饮,抬起头来,态度十分亲近:「维安今日肯赏脸来参加我孙儿这婚筵我便是感激不尽了,此番是我招待不周,还望维安不要放在心上。」 维安是右相的字,从前为读书时的同窗都是这么叫他。只是后来年纪大了,脑子就有些煳涂了,那些老大人们多是以官位相称,也就渐渐不再有人喊他表字了。如今骤然从对方嘴里听见,一时还有些愣神。 怔愣了片刻后,眉眼间沟壑纵横,已然面皮发纵的右相深深笑起来,朝着首位上的老同窗摆了摆手,随即脚步轻快的转过身。 「此番的确是以泽你招待不周。若是日后有机会,可是须得备上些好东西,否则下次我可不会再来了。」 以泽,是温太傅的表字。 略有些佝偻的背影伴着与年纪不相称的爽朗大笑远去,只留下留在席间面面相觑的众人。 他们几时见过这般性情的右相大人,一时间竟傻傻愣在了席间。 少顷,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一个接一个的起身朝着住座上的的老太傅请辞,找的藉口也是千奇百怪,不过老太傅也不会深究,只是客套一番便叫了外边候着的下人领着人离开了。 不过小半刻钟,原本还有些拥挤的筵席中只零星留下了几个人影,却不是宾客,而是太傅府中的下人见来客都已经离去,便被安排着开始整理有些许凌乱的桌案。 第85页 「大人,是否需要奴才搀着您……」一个下人眼尖的瞥见主子转了个身,似乎想要往后院去,急忙撇下手中的事务上前。 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可不放心大人就这么独自一人到公子那里去。 老太傅摆摆手,神情还算平静:「不用了,我不过是自己回院子罢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没脆弱到这个地步,走两步路还需要特意找人给我照看着。你自己去忙自己的吧。若是阿远那小子来找我,便让他到我的院子来找我,我有事同他说。」 「是,大人。」 下人不放心的看了老大人一眼,还是听话的退到了一旁,看着他杵着拐着慢慢的踱到了前往住处的小道上。 唉,也不知大人受不受得住。分明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哪知道竟会出这样的变故。 而这厢,「被掳走」后又再次折回来的顾瑾之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温如归的院子,果然在院门口看见了正盯着院子中的的野草发呆的新郎官。 他脚踩在房檐上,正想着要不要飞身下去吓唬对方一下,院子里的人却一下子抬起头来,视线精准的对上了他所在的那一片阴影:「在上面站着作甚?」 顾瑾之神色一讪,只好一步跃了下来,落在温行远身前。不过他仍旧有些疑惑,眼神里也透出几分浅浅的不解来。见对方抬眸看过来,便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我说你怎么每次都能发现我?今日白日时在外面也就罢了,怎的如今这么暗的天色你也能一眼瞧见?」 温行远面色坦然,反问他:「谁说我看见你了?我不过是下意识地觉得那一处不太对罢了。若是你硬要说的话,就当是你我心有灵犀?」 他说着,眸中神色在隔夜中显得有些暗沉,对顾瑾之莫名的就是在其中读出了几分认真的意味:「就当作,无论你在何处,我都能第一时间发现你。然后,找到你。」 听他这般说,顾瑾之脸皮一扯,唇角上挑,面上露出一抹笑来,说出口的话又开始不正经起来:「既如此,阿远日后可得日日看着我。」 温行远闻言似是十分莫名的看了他一眼,眼也不眨的许下了承诺:「我自会处处看着你。毕竟你今日刚同我拜了堂,又对着列祖列宗上了一炷香,就算是他们不认也得认了。」 顾瑾之见他说起这样的话来也是面不改色、一脸正经的模样,有些压抑不住的笑了两声。随即发现自己这样在对方眼中应该是有些不正常了,这才堪堪收住了笑意,又忍不住调笑了两句:「我说阿远吶,你列祖列宗若是直到他们温家的独苗找了我这么个男人,怕是在天之灵都忍不住想要将我给碎尸万段。」 温行远闻言不贊同的看了他一眼:「你今日同我拜了堂,成了亲。已是名正言顺的的夫……」妻。 他一时顿住了,想要说什么,却又被眼前的难题给挡住了——他从未考虑过,他同顾子瑜如今这般关系,若是日后闹起来,谁才是占主动权的那一个。 按理说,他二人都是男人,按照平常人家中夫妻的办法是行不通的。寻常夫妻二人都会各自有所分工,一主内一主外,将家中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可他与顾子瑜,如今可是……双双主外? 顾瑾之见他果真在认真思考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也忍不住地捧腹大笑起来,剧烈的胸腔欺负合着着发颤的尾音,整个人连带着气息都有几分喘不匀。 「哈哈哈哈哈……我说,阿远……你怎么会这般好玩……还真是……真是和从前在太学时一样的脾气啊……」 只要是被一个问题难住了,温行远便会一直抓住这个问题不放,直到找到正确的答案。从前在太学时,有好几位先生一度被他这个脾气弄得同痛不欲生。每日要卡着时辰踏进学堂,上完每日的课程便急匆匆的逃走,在讲课期间不会看温行远一眼。 连离开时听见对方叫住自己的声音也当作没听见。若是余光瞥见这个十分固执的学生追了出来,真恨不得□□骑了一匹马,脚步硬生生要跑出残影来。 温行远这位小神童当时在太学时的威慑力可见一斑。 不过先生们的行为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哪位教授《尚书》《孟子》《中庸》的先生会知道,为何院中的树无花也能结果呢? 反正顾瑾之是不知道。 不过许多先生从前教书时还是很喜欢这位名冠郢都的温小公子的。因为当时的温行远完全就是先生们脑海里刻出来的好学生的模样:勤奋好学,认真肯问,在课堂上也不吝于向先生们提出自己的疑惑,进而举一反三,得到属于自己的见解。 除了偶尔会问出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便再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当然,在他们眼里,好学生温行远会有这些问题也多半是跟着那位不学无术的瑾王爷厮混,进而学了些稀奇古怪的理论,才会扰得他们不得安宁。身为伴读,自然是不能干涉皇子殿下的决定的。 这样看来,罪魁祸首,还是瑾王爷。 顾瑾之想也知道当时那些老先生们为何每次一见到他便吹鬍子瞪眼的,或许其中一小部分确实时因为恨铁不成钢,但绝大部分原因都是觉得他带坏了温行远这个好苗子。 不过,要是被那些先生知道如今温行远与他混在了一起,怕是要痛心疾首,恨不得当初没有教过他这个小兔崽子了。 第86页 这般想着,顾瑾之面上的笑容越发大了,到最后几乎是收不住了。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连腰也直不起来。 直到身前的温行远见他像是笑够了,这才缓缓开口,声色与以往并无什么不同:「既然你开心够了,那也该同我说说,你过些日子要去做些什么了吧。赶着今日与我拜堂,不惜毁坏了名声,不就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吗?」 顾瑾之的笑声戛然而止,原本有些急促的唿吸也骤然缓和了下来,面色有些沉凝。 第49章 入洞房 顾瑾之缓缓直起身,嵴背的弧度有些紧绷,原本上挑的唇角也慢慢被抚平,眼底是如同极夜一般的深黑。他的面上并不是惊异,而是带有几分早就猜到而对方终于戳破的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神情。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顾瑾之轻声开口。原本鲜红的喜袍像是要融进身后无边的夜色里,暗暗沉沉就像是如今他的神色。 他微微低下头,手中的抓着的盖头被他握紧又放松,松开又握紧,原本细软丝滑的绢布在他的手中变成了满是褶皱的模样。半晌后他才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视线仍旧半分不离的落在他身上的温行远,神色无奈:「我说阿远啊,有些时候也许假装迟钝一些会比较好。」 温行远不以为然:「同你相处,我向来是按着心意行事。再说你如今已然与我是这般紧密的关系,若是你有心事我却无法察觉,那日后若是你有攸关性命的事情瞒着我,我岂不是连知晓的机会也没有。」 顾瑾之哑然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人似乎在他面前永远都是这样一个性子,算是有话说话。可在外的时候,又总是端着一副面孔,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样看来,也能算是两人之间特殊的相处模式吧。 「既如此,你为何不早来问我?看你的样子,分明就不是今日才想到的,怎的就憋到了现在?」顾瑾之问他。 温行远听他这么问,少见的有些脸红,嘴唇上下翕动,似乎是想要解释,但又像是有些说不出口一般,犹豫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说了出来:「不是今日日子特殊吗,我就想看看你会如何做……」 他在这之前见顾子瑜一副胸有成竹似乎早有把握的模样,一边想着对方会如何做,一边又想着要是今日出了变故对方会怎么做。心中像是有爪子在挠似的,好奇极了,也就将质问的事一推再推,推到了今日。 顾瑾之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一身红色喜袍发冠高束,显得丰神俊逸的青年,心底发软:「那你可有想过,若是我方才顺势跟着顾白晟那小子走了,便不再折回来,一去不回了怎么办?那你憋在心底的疑问,岂不是再也闻不出来了?」 温行远闻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十分理所当然的回道:「你不会无声无息就离开,我知道。」 顾瑾之简直要被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逗笑了:「你就这么肯定,我一定会回来?嗯,温大人?」 温行远见他已不再紧张,也不打算接着再跟他绕弯子。那双在周遭的红色景致中显出几分清亮的眸子动也不动的盯着他:「你这不是回来了吗?既然打定心思要来告别,想必也是做好了向我坦白的打算。」 「现在有得是时间,瑾王爷您可以慢慢说。」到最后,他甚至带上了私下相处时许久不曾用过的敬称,想必是对顾瑾之瞒着他心中也有气。 但他神色还是和缓的,甚至在旁人看来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意,眼中透出的也是难以掩饰的温和之意。但只有顾瑾之清楚,温行远现在的心情绝对算不上美妙。 若是他现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日后便别想再在外面同温大人亲热了。 虽说从前也过的是和尚的日子,如今两人虽然没到最后一步,但在尝过各中滋味之后,想要让他真的清心寡欲,还是太过这莫来。 顾瑾之本着少说少错,说多错多的心态,简洁明了的概括:「最近北境有人不□□分,皇兄分不开神,便想让我去看看。」 温行远敏锐的察觉到他保留的那一部分:「是谁不安分?」 他思索了一瞬,北境虽说是大周边陲,虽说四季更迭,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严冬。再往北便是一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而侧方便是一直以来都与大周处于对立的梁晋。作为军事要塞,北境向来是由大周最为善战的军队驻守着。虽说北境地苦,但是由于陛下登基后,十分体恤民情,对于北境的军士们亦是大加犒赏,连带着北境的百姓也渐渐富足了起来。 虽说如今相较于其他富饶之地的百姓生活来说仍旧相对贫苦,但是绝不至于到衣食不足的地步。而至于北境的那一支军队,就更谈不上安不安分了。 他们从前是那个人的直属,保卫大周,如染血银.枪攻无不克;如今及时那个人不再是他们的统帅,但军中仍旧保留着属于他的职位。 北野骑从前是周家直属,在上一任统帅卸任后便是陛下的直属。北野骑歷任统帅都忠于大周,要说有异心是绝无可能的。 那么,不安分的,便也就只有——外族。 温行远皱眉思索了片刻,将近些日子的经歷串联起来。最后一锤定音:「是离族?」 顾瑾之也知道他心思玲珑,对于许多事情的直觉简直准确到可怕,但也没料到他竟然这么一下子便猜出来答案来。 第87页 「为何不会是同青州一般,是百姓动乱?北境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温行远:「青州动乱原本就是因为州府自己搞的鬼,身后也有离族的影子。若不是我在最后关头中了那『梦平生』,或许还能抓出一些线索来。不过……」 他勐一停顿,骤然想起来,似乎自他中「梦平生」起便没有人去探寻他究竟是何时中的药,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关注过是何时沾上的。那时是毫无缘由的便倒下了,便是青州最好的大夫也束手无策,再加上当时陛下的催促,顾子瑜只得将青州的事草草收尾,便马不停蹄的赶回了郢都。 顾子瑜或许是关心则乱,在他好后便不曾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回想起来,他沾上这东西的时间似乎也难以论断,但是真要说的话,似乎是—— 在顾子瑜被假的刘青绊住脚步,而自己为了因对方上钩便假意被抓。虽说早早便借着顾子瑜的手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幕后黑手落网,但是他中途却是实实在在的昏迷了一段时间,意识陷入了黑暗,在醒来时见到了便是早已埋伏好的顾子瑜的人手干净利落的解决了。 对手简直潦草得有些敷衍,就连早已准备好的人手也只是堪堪用上了一半。 ——那一半里或许还有一半是最后收拾时用上的。 他与顾子瑜因着被幕后之人摆了一道而气愤,却未曾想过这样儿戏一般的行动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只抓他一个人,害浪费了刘青训练了多年的替身,只是为了这样草草摆他们一道? 「那幕后之人抓我是为了给我下『梦平生』?」温行远眉头微微皱起,神色满是不解。 「可是,为什么?」 是想要他的性命?若是最后没有皇后娘娘出手,或许他如今确实是早已丢了性命,死得个不明不白了。可是他的性命又有什么重要的,须得浪费众多人力物力只是为了给他下一样这样的药?那些见血封喉、一击毙命的毒药岂不是更好? 不仅是温行远不解,就连顾瑾之遭他这么一提醒,也一时想不出那幕后之人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布置。 这分明吃力不讨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 但顾瑾之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打算再接着去想。待他此番再到北境走一遭,对方总会露出更多的马脚。还有那对在青州时想要对他下杀手的老夫妻,他手下派去追踪的人前两日来向他禀报的时候,便说按照那两人如今的行迹,便是往北境去。 虽说两人已经极力掩饰自己的行踪,但是顾瑾之的手下的情报来源也是多年混迹于市井中,对于这样的把戏早就见过不知几何,因此经过几日的追踪与盯梢便确定了对方的行踪。 此番北境一行,或许还会遇见更多的熟人。 他或许,还需要做更多的准备。但这些,他并不打算告诉要留在郢都的温行远。温大人只需要在郢都坐镇后方就行了,而那些需要用到武力的事情,还是交给他好了。 温如归只需要安安心心呆在郢都,跟着皇兄处理那些不听话的老头子就行了。 不过他现在,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顾瑾之看着眼前仍在埋头思索的温如归,看着他头顶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乌髮,轻轻喊了声:「阿远。」 「嗯。」温小郎君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敷衍。 顾瑾之却是半点不生气的模样,又耐着性子喊了一声:「阿远。」 「嗯。」敷衍。 顾瑾之眨了眨眼睛,眼底的神色有些深。 事不过三。 「阿远。」 正在埋头思索的温公子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倏然抬起头来,神色不变的看着微微俯下身的男人,喊他:「阿瑾。」 顾瑾之气急反笑:「这下知道说好话了?」 还真是掐准了他不会对他生气。 但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又放缓了几分神色,眉眼间的神色竟显出几分诱哄的意味:「阿远,我今夜折回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和你告别。」 「嗯?」 「你看你我拜了堂,成了亲,是不是还有一件事没做?」 温行远有些不解,眼里透出真实的困惑:「还有什么?不就是坐了花轿、游了街,拜了堂、成了亲,不就——」 温行远原本有些迟钝的脑子一下子反应过来,倏然瞪大了双眼。 顾瑾之笑着替他开口,眉眼间满满都是笑意:「想起来了吗,阿远?」 「成了亲自然是要入洞房啊。」 第50章 此时好风光 这话甫一出口,温行远的神色便变得有些难言起来。按理说,他与顾子瑜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同寻常人那般确实应当行夫妻之实。可是、可是…… 他还未曾研习过有关于两个男子该要如何去做。他从前只是隐约听旁人说起过,两个男子行此事应当是有些痛的。若是他不注意伤着了对方该怎么办?按照他从前遍阅群书的经验来看,若是第一次留下了阴影,那之后就很难再次放心的将自己交给对方。 温行远想着,有些艰难的张开嘴:「有关于入洞房这件事,或许可以稍后再议。待我——」先去多找些绘本,来研习研习。 他接下来的话还没能出口,就被顾瑾之给打断了。 「阿远,你可是不愿意?」顾瑾之见他纠结的模样有几分好笑,故意压低了声音,半垂下了几根髮丝,掩住了眼中的神色。 第88页 见身前的人半晌不作答,心中也稍稍有些摸不着底。眉峰微敛,漆黑细密如蒲扇般的的眼睫轻轻落了下来,视线的余光落在一侧深红的床幔上。 在察觉到对方心中的不安时又适时的抬起眼眸来,视线牢牢锁住了身前人的双眼。淡黄色的烛光浅浅的掩住了他半边脸颊,分明是淡淡的,温如归却奇异的从他脸上看出了些委屈的意味。 「不是!」他连忙开口否认,却有些支支吾吾的接不出下句:「只是……只是……」 顾瑾之见他犹豫了半晌也不曾说出个缘由来,神色一时之间幽深起来。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可以让对方在此刻拒绝他的原因来,心中亦生出了些难以言说的心绪。 眉宇间假作的沉凝也渐渐化作实质,眉心颦起来,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眼中火红的喜服似乎也被窗外黑沉的夜色映得深沉了起来,再开口时,似乎连说话也有些滞涩: 「阿远——」 纠结半晌的温大人没再让顾瑾之再说下去。 正酝酿着情绪的瑾王爷正在腹中编排着即将要出口的话语,却被一团清清凉凉的云雾骤然扑到了怀中。他被撞得向后退了两步,却还是下意识的张开双臂,紧紧箍住了扑进他怀中的人。 脖颈被紧紧环住,丝滑的绸缎紧贴着他的后颈。由于双手向上,原本略长的袖口朝下滑落些许,露出半截手腕,冰凉的触感引得顾瑾之的后颈轻微的战慄。两人紧紧相贴的肌肤一冷一热,几乎是剎那间便让顾瑾之脑海中的那根弦紧绷了起来,嵴背也不由得挺直。 后来的句子还不成出口,便被温如归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带着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也变成了脑中一片密密麻麻乱窜的丝线,怎么也想不起来方才想要说的话语到底是什么。 「温大人,唔——」情急之下,他连温大人这样的称唿也说了出来,却被怀中的人再一次瓦解了所有防线。 ——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 失去了视觉,身体上的触觉与鼻尖隐约传来的气味便更加清晰。再加之他原本就比常人更出色些的无感,一时间顾瑾之就像是陷在了这片独属于温行远的天地里。 抬手可及,皆是心上人。 顾瑾之是知晓的,温行远的身上总是带着股林间草木般清清雅雅的香气,不知是因他衣饰在每日上身前总是要经过府上的香薰,还是他自身便带着这样清浅的味道。 至于他为何会有如此想法,便全是因为从前他曾从旁人口中听过一嘴。 这样浅淡的气味平日里不显,可若是两人在一处待久了,便会不知不觉中丝丝缕缕的缠在与之相处的人身上。他从前便曾因着这个原因,被他皇嫂笑着调侃是不是金屋藏娇,在府中藏了个出水芙蓉般的美人儿,否则怎的浑身都萦绕着一股清香。 那时他尚未察觉自己的心思,只是在听见皇嫂那一声调笑的时候,下意识的将温如归的脸与出水芙蓉对等了起来。思索了半晌后,却又出人意料的觉得似乎没什么不对,对方那张脸比他见过他那些个美人可要好看得多—— 无论是那张脸,亦或是那身骨,无一人可及。 一番比较过后,又在而后心底暗戳戳的想:若是筑一金屋藏着这温如归,似乎,也不是不行? …… 如今被完完全全笼罩在属于温如归的气息里,顾瑾之的神思竟也不曾飘飞,只是所有的关注与情思都落在了怀中人的身上。 今日是温行远少见的主动,往日总是顾瑾之哄着他。他平日里虽也总是不声不响给顾瑾之下了套,让对方又气又笑,可两人之间武力的差距总是巨大的。往往是他先挑了火,将顾瑾之的气给挑了起来,而后两人笑闹一番,闹到最后,却也是顾瑾之占了便宜—— 故事的结局大都殊途同归,最终都是狡猾的温大人被起了火的瑾王爷制住了双手,就连双腿也动弹不得,而后只能「被迫」的承受方才自己挑起来的火。然后再耳根通红,唇瓣发肿,顶着已然变得嘶哑的嗓音用一贯的温温和和的语调要求瑾王爷将他抱到榻上去,不过片刻就昏昏沉沉陷入梦乡。 待到下一次,又不知悔改的用不同的手段,去撩拨对方,直到气息被夺走,再也出不了声。 顾瑾之想着,紧了紧放在对方腰际的手,却发现环在他颈间的手也顺着他的动作收紧了些许,温凉的五指扣在他的颈间。这一下,两人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隔着厚重的喜服,也能感受到双方肌肤的热度。 颈肩处属于另一人的鼻息就像要透过布料落在他的皮肤上,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两人周身。眼前的五指将他的双眼完全拢在其中,有些冰凉的指尖将属于温如归的体温传达到了他的面庞,而后蔓延到四肢。 顾瑾之启唇,想说些什么,却被耳边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止住了动作。几乎称得上是炙热的吐息从颈肩的交界处,缓慢的、一点一点挪到了他的耳际,夹杂着湿气的热风轻飘飘的拂过他的耳垂,带来一阵难以言说的刺激感。 而后,熟悉的清雅嗓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别动。」 便说着,又收紧了覆在男人面上的左手五指屈了屈,将男人的视线掩盖得更加彻底。 顾瑾之下意识的动了动十指,却在回过神来后又缓缓放松了下来,将原本睁着的双眼缓缓阖上,一副任君采颉的模样。 第89页 细密的眼睫扫过温行远的手心,突如其来的刺激激得他不由得稍稍扬起了下巴,却在下一刻,双唇触到了一处柔软的地方。 他明显的能够感受到男人身形的僵硬。唇角悄无声息的一勾,而后便大胆的张开唇瓣,将男人的耳垂轻轻含住,牙齿轻启,便咬住了那块软肉的尖端。 「唔……阿远。」顾瑾之口中难以抑制的发出一声难耐的喘息,声色低哑。 扣在他腰间的右手再一次收紧,将怀中的人紧紧的禁锢在了身前,左手下意识的摸索着往上,从腰际上升到肩胛,最后落在了温行远的后颈处。 顾瑾之的手不似温行远,在平日里便是温热的,在如今这般境况下更是堪称滚烫。每掠过温行远身上的一处,便撩起一阵无端的火,将原本还有些冰凉的人彻底转化成了同他一般的火热。肌肤相贴的那一刻,两人的身体都发出了一阵近乎喟嘆的战慄。 完成了这一动作,顾瑾之再次安安静静的立在了原地,不再动作。面色在那只玉白修长的手的掩盖下不甚分明,唯有颈间跳动的脉络,昭示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温行远的动作不停,唇瓣自他的耳垂不断向上,落在耳侧的软骨处,再次轻轻含住,而后用牙齿轻轻磨了磨。 「唔。」那一瞬间的满足感几乎涨破了顾瑾之的心间,霎那间便不管不顾的从他的心头涌向全身各处。身体就像是燃起了一把火,从耳际开始蔓延到全身。 怀中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反应,唇瓣缓缓抽离了他的耳际。在对方离开的时候,依凭着过人的五感,他几乎能够在脑海中想像出那殷红的唇瓣勾连出的一线银丝,随着对方的远离而渐渐拉长,最后,「啪嗒——」一声,断裂开来。 就在温行远快要离开他面庞的时候,顾瑾之放在对方后颈处的左手勐然张开,堪称温柔的将怀中人的脑袋按在了与自己仅分毫之距的地方。而后,扣在后方的食指与中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后颈的皮肉。 温行远几乎是在片刻就有了反应。放在顾瑾之面上的手失了力道,颤巍巍的跌了下来。 一抬眼,便对上了顾瑾之近乎黑沉的双眸,以及对方面上,堪称艷丽的笑容。 艷丽这个词,向来是和男人沾不上边的,可是用在顾瑾之身上,却是少有的恰当。 男人侧过头来,在这种时刻第一次堪称温和的向他开口,可是嗓音确实压抑不住的喑哑,说出口的话也像极了诱哄:「乖,亲一下好不好?」 温行远愣愣地点头。 而后便是近乎窒息的亲吻。 在开始时还是轻柔且耐心的啄吻,密密麻麻覆遍了他的唇瓣。之后便逐渐迫切起来,到最后,已经近乎是想要将他这个人吞入腹中一般。 到结束的时候,温行远的身子都有些发软,唇瓣更是肿得不成样子。原本扣在男人后颈的手也同左手一般,松松垂了下来。男人粗重的唿吸声落在他耳侧,粗暴的席捲了他的全身。 温行远心尖有些颤抖,唿吸急促,只觉得这一切似乎和他原本想的不太一样。 他难道……不应该才是顾瑾之那个位置吗? 顾瑾之以为他是有些害怕,再次放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诱哄:「今天不做,用手好不好?」 他原本也没想过今天要做到最后,不过是说出来想要讨些好处罢了。哪知道,对方今日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又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怀中人的后颈,轻声道:「好不好?」 温行远听他如此说,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开口时声音还是哑:「嗯。」 随后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却被身前的人一把打横抱起,几个跨步便放到了床榻之上。 刚坐到榻上,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起身走到了一旁的木桌旁,折腾了片刻,方才慢慢走到了榻边。 温行远有些疑惑,却见对方走近时手中两方酒盏,顿时恍然。 「合卺酒。」顾瑾之解释。 温行远毫不迟疑伸出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抬手与男人的右手交错,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瑾之接过杯盏,手上使力,两个酒盏便稳稳的落在了不远处的桌上,相撞时发出叮咚的响声。 做完这一切,顾瑾之耐心的俯下身,将面上泛上绯红的温大人身上的喜袍一件接一件解下,到最后,只剩下纯白的里衣。 温行远在喝下那酒后便晕晕乎乎的,任由他动作,还十分配合的伸展开了双手。脱好后,便乖乖巧巧的坐在了榻上,两眼亮晶晶的注视着榻前方的男人。 顾瑾之慢条斯理的将身上碍事的衣衫解开放在一旁,见榻上的人仍旧两眼晶亮的盯着自己,眉眼间染上无奈。 「醉了?」 床榻上的人乖巧的点点头。 「分明平日里酒量还不错……」 顾瑾之俯下身,双眸正对着他的双眼,倏尔一笑,笑声从喉间逸出来:「醉了也好。」 他俯身上榻,朝着身前的人伸出手,那人便乖巧的倾身上前来搂住了他的脖颈脸颊贴上他的。顾瑾之侧过头,搂住怀中青年的腰,倾身向前倒了下去,将青年正正压在了身下。 身后的床幔在两人倒下去的剎那便层层滑落了下来,遮盖住了其中一室春暖。 皎洁的月光自窗外层层倾泻进屋中,照亮了不知何时被吹灭的红烛,为满室红装都裹上了一层素银,唯余榻上吶一抹红色暖意。 第90页 远处的风儿也知晓此时不适时,虫鸟屏了息,只听见近处不知是何人发出一声欢愉的呜咽声。 原是夏暖今还春。 此时好风光。 作者有话要说: 温温对自己的定位十分不清晰[狗头] 阿瑾明天就离开啦,儿子开始异地恋(bushi) 先插个旗,立个日更的g,当然能不能做到是个谜…… 但是话先放出去嘛!感谢在2021-06-06 23:59:12~2021-07-19 01:2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栗子、人闲车马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三方枢纽 第二日卯时,起了个大早的温大人探手往身旁一摸,只触到了一手残余的温热。仿佛人方才离开片刻。 神情不变,他缓缓直起上身,将覆在身上的薄被一掀,散开的髮丝便顺势落回了身侧。 「来人。」温行远朝着门外唤了一声。 「嘎吱——」一声响,早已在门外候着的弄月应了声,将昨日吩咐着准备的东西指使着下人一一送了进来。 她手中端着早就备好的净面的水进了屋,方踏进房门便看见他家公子手中捧着一方瞧不出面目的漆黑匣子,修长的十指在匣子表面抚过,面上的神情似是有些不解。 见她进来了,方才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而后才从他手中接过方帕,仔仔细细的洁了面。待将五指上的水渍细细的揩干了,温行远才回过头来望向在一旁候着的大丫鬟。 他似是有些疑惑,又像是已经瞭然:「你说,他此番离去,郢都城中又该是何种光景?」 弄月低眉,默然不语。 温行远似乎也没想着要得到一个答案,见她沉默,也只是近乎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喃喃:「大周,快要变天了。」 「主子,马匹已经备好了。」郢都城郊,何勇牵着一匹毛色黝黑、身形高大的骏马,朝着不远处望着城墙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顾瑾之细声细气的喊了一声。 见主子依旧跟个望夫石似的,何勇也没再开口,只是用手肘顶了顶身侧的李平,压低了声音:「诶,你说,咱们主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想着接下来要与温公子分别这么些时日,心中不舍?」 李平十分不屑的睨了他一眼,想到今日一早按照主子的吩咐去太傅府上叫人时所见的场景,以一种「你小子什么也不知道,然而我早已掌握一切」的神情,将脸转向了另一边的另一块「石头」: 「你想不想知道我今日到太傅府时见到了什么?若是你求我的话,我或许还会告知你们哦。」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不远处片刻前还一动不动的顾瑾之转过了身,眼神淡淡的落在他们三人所在的地方,脑子里顿时敲起了警钟,话头一转就避开了主子的目光:「不过,我也不是这般爱扒主上闲话的人。今日就要去那北境了,你俩可得机灵点儿,这次姜宁不在,保护主子的任务可都落在咱们身上了。」 一侧的李安十分不屑于回答他的话,只是神情十分冷漠的点了点头。反倒是与他同为一丘之貉的何勇,闻言异常兴奋的拍了拍胸脯,答应得掷地有声:「这你可放心了,这一行我可是为咱们主子准备好了所有能用到的东西,无论是咱们还是主子,这一趟都一定会舒舒服服的。」 李平敷衍一笑,呵呵了两声。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给接下来的北境之行立下了一个不太好的前兆啊。 况且北境是边陲之地,自古多苦寒。他们几人虽说也算得上是阅歷广泛了,但是也就只有他真正的去过北境,知晓哪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至于其他人,多半也是从书中游记或是坊间传闻中得知的北境境况,其中差异之处不知凡几。第一次去北境的人多半会有些难以适应当地的环境以及风俗,少不得要生上一场大病。不过他们习武之人,身子骨总是比旁人要硬朗些,要说难捱也说不上。 他想着,视线又挪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走到了那匹马前的顾瑾之身上,神情突然间又变得欢欣起来,语气轻松:「我说主子,你真要带小黑去北境?小黑可金贵着呢,要是带去北境给冻坏了怎么办?」 顾瑾之依旧是一身飒然的红色劲装,一手握着垂在马颈侧的红色缰绳,一手轻轻落在马的毛髮上,五指轻轻掠过被打理得发亮的的毛髮。听见他的话,手中的动作一顿。 哪知道他手下的马像是知道李平在夸它似的,十分得意的扬了扬脖子,鼻中哼出一口气,四肢不耐地刨了刨地,倒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嗤,」顾瑾之笑了声,手上的动作又继续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继续顺着马的毛,方才郁闷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它叫黑云压城。」 ——而不是小黑。 李平闻言挠了挠头,面色一滞,支支吾吾了半晌才低声开口:「您取这么个拗口的名字,小黑……云压城属下老是记不住。」 他面上的表情十分诚恳,心中却十分诚实地想到:小黑这身毛可养得真好看啊,油光水滑的。 顾瑾之也不再说什么,反倒是自言自语的小声嘟囔起来:「……这个时辰……该起了……看见……东西……」 第91页 何勇离得近,半猜半蒙的想了一下,决定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和温公子有关的,他们可插不上话。 不过他们主子可真是,分明一早便要求他们准备好了在这里候着,最后自己姗姗来迟不说,竟还要在此处等着到了温公子醒来的时辰。 不知主子留了些什么给温公子。何勇有些好奇。 不过转头一想,他们主子这一次连姜宁都给留在了郢都,再留下些什么更贵重的东西好像也并不是那般令人诧异。 唉,有了心上人的男人,特别是像他们主子这样的男人,果真是恨不得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心上人的眼前来任他挑拣。 嘆了口莫须有的气,何勇默默挪了挪脚步,朝另一边挪远了些。 另外两人也识相的朝他的方向凑了些。 顾瑾之却并没有如三人所愿的有什么动作,只是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半刻钟后,他才回过神来,一簇光从林间透了过来,清清浅浅的洒在他眉眼间,像是有了满身的金辉,将昳丽的面容也在斑驳间映出了几分圣洁来,显得柔和而又美丽。 一旁的李平感嘆了一句:「别的不说,就怎么主子这张脸,的确抵得上这满都城的绝艷了。要是日后温公子跟咱们主子闹别扭找的理由是这容色不及,那就算是温公子说的我也不信。」 手肘处被人轻轻撞了一下,李平还毫不察觉的犹自说了下去:「这大周再怎么看,也找不出比咱们主子容色更胜的人来了吧。噢不对,还有温公子。不过咱们主子是艷绝郢都,温公子是芝兰玉树……嘶——」 脚尖勐然传来一阵剧痛,滔滔不绝的李平终于停下了他大逆不道议论主子的行为。不敢抬头,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哒——哒——哒——」 耳侧传来几声马蹄落地的声音,而后头顶上方传来清晰的冷笑声,以及接下来毫不留情的话语:「本王看最近是太惯着你们。李平、何勇,从北境回来后自己到府中领罚。」 身侧憋到一半的笑声戛然而止,何勇震惊地抬起了头,双目圆瞪。浑圆的四肢抽搐了一下,上下唇瓣动了动,却没发出声来。 不过下一瞬,便同李平一起,单膝跪地,恭敬地垂下了头颅,胸腔震动:「是,王爷。」 顾瑾之目光掠过两人,落在下方一同跪下的李安身上,双手一拉缰绳,双腿一下子夹紧了马腹,口中喝了一声:「走!」 见主子驾马前行,跪在地上的三人毫不犹豫的起身,翻身上马,「驾」的一声便追随在了前方红黑相交的人影身后,朝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疾驰而去。 马蹄声渐渐淹没在愈渐葱茏的山林间,掠向更远的北方。 …… 半月时光,转瞬即逝。 前往北境的一行人已经行到了到达最北方所需经过的最后一座城池。 「这北幽城瞧着,倒是热闹得紧。」顾瑾之换了身装束,将往日鲜艷的大红色换了下来,变了身青绿色的长衫,手中照旧捏了把摺扇,晃晃悠悠的在脸侧上下摇动,面上的神情有几分新鲜。 同样是一身富家公子装束的李平微微侧过脸来,接着摺扇的遮挡将嘴凑到了他耳边,假作二人兴起耳语的模样,低声道:「主子,这里是与离族以及梁晋走商往来的地方,三方货物钱币往来之地,所以向来是热闹非凡,在这北部有个汇交之城的名头。」 顾瑾之听了,微微挑眉,面色自然的开口:「从前以为这三方往来是那雪中城,却不曾想,原是这北幽城。李兄果真是本地人,对此处比我要了解得深些。」 身后的何勇与李安尽职尽责的充当着下人的角色。 一旁的李平笑了笑,面上神情十分骄傲:「从前的确是那雪中城是三方来往之道,可那雪中城地处最北方,咱们大周人与许多梁晋人便受不得此处的寒气,那些离族人倒是习惯了。不过三方来往,离族总归是最为势弱的,也就只能迁就着咱们将这地方牵到了咱们北幽城。」 「这么些年过去,此处早已是名副其实的三方枢纽了。」 顾瑾之瞭然地点点头,十分自然地开口邀请这位初次相识的友人过府一叙。 不过片刻后,两人便一同回到了城中的一处宅邸。 方一进门,便有下人手中持着信件走了进来,恭敬地递向他:「主人,家中来信。」 顾瑾之接着进屋的动作一顿,接过了信件,随后才快步走进了内间。 此处是他的一处私宅,其中的人都是他手下的人,几人在此处歇脚而没有立即启程去雪中城,是由于到此处时暗中的探子传来消息,雪中城中有异动,所以他才按兵不动至今日。 这几日倒是常有探子来报,郢都来信还是第一次。 顾瑾之撕开外封,轻轻展开信纸,便看见了上方短短的一句话: 陛下命沈秋生、温如归、赵瀚深三人分别入职户部、吏部、刑部。 顾瑾之攥住信纸的手一紧,幽深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值得庆贺,明天一天都在车上,可能没时间写,不过晚上可能会码一下,更不更都有可能嘿嘿嘿。感谢在2021-07-19 01:25:28~2021-08-22 23:3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2页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人闲车马慢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94341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943414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心中所念 顾瑾之沉吟半晌,却是招了招手,身后的阴影中瞬间便出现了一人,恭敬地立在了他的后方。 阴影中的人影一如既往的沉默,顾瑾之却在对方出现后罕见的沉默的了。 一时之间,屋内是一片寂静。 「罢了。」他一摆手,原本跪立在后方的人便即刻上前来,站在了他斜后方。在屋中烛火的映照下,就像是他的一道影子。 顾瑾之不再犹豫,唇瓣开合,轻轻吐出几个字来:「你先行去将昨日吩咐你暂缓的事做了。你手上的事情,暂时交给影一去做。」 「是。」影子说完,便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顾瑾之望着桌案上明明灭灭的烛火,有些无力地嘆了口气,右手十指蜷曲,轻轻扣在了案上—— 「咚、咚——咚——咚、咚、咚——」 「嘎吱——」一声响骤然出现在顾瑾之的耳中,他微微抬头,将目光转向推门进来的人。 看清来人后,他长眉微挑:「是你。」 来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案前的顾瑾之没有赶人的倾向,这才缓缓开了口:「想必您已经对鄙人的来意十分了解,鄙人也就不再多加赘述了。昨日冒昧打扰,未得您接见,故而今次便不得不出此下策,多有叨扰,还请江先生见谅。」 江如瑾,是他如今所用的名字。同他皇兄一样,化用的是他母后曾经的姓氏。 听见对方状似恭敬的话语,顾瑾之十分不在意的将身子斜过,半身的重量都落在了支在额边的手上。目光似有若无的扫过来人身后的房梁处,又幽幽的落在了来人的身上。 他不言语,来人却是在他开口之前变得有些急躁,拢在袖中的手不动声色的紧了紧,额角一抽。但下一瞬,他脸上便有挂起了堪称谦卑的笑容: 「江先生,鄙人知道你们大周人对于住处总有些别样的情结。您的这处宅院又是如此雅致,怕是当初购置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与银子。」说道银子时,他面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势在必得。 毕竟,他的主子,最不差的,就是银子。有了「那些人」帮助,不过是在这北幽城购买一座宅院,就算是在那寸土寸金的郢都,也能购置一座像模像样的府邸。 想到这儿,他的底气愈加充足,面前的青衫男人垂眸不语,他面色一寒,有些阴森森的开口:「江先生,我的主人是真心喜欢您的这座宅子,还望您能忍痛割爱。我们主人出的银两,足够您在这大周任何一处购置一座比这里还要繁华的宅院。还望您……能够好好考虑考虑。」 他说完这话,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顾瑾之,眼神不像是一个走商行贩,倒像是那林间的一只豺狼了。浸着碧绿的油光,正迫切的等待着即将入口的猎物。 他刚说完,便察觉房樑上传来一声响动。 唰的抬头,却只看见了一只全身黑色的的猫摇着尾巴沿着房梁跑动,随后消失在了窗口。 一直沉默着的顾瑾之却在此时开口,声音中含着几分笑意,开口却是推拒:「塔木提,你也看见了。我这院中不知道有多少这野猫,平日里连赶也赶不走。你们离族人不是最为厌恶这黑猫的吗?我这宅子可是到处都是,我记得你的主人也是个离族人吧。」 塔木提见他推脱,原本还算恭敬的面色一改,再开口时竟带了几分威胁之意:「我的主人喜爱这宅子,自然不会因着这小小的畜生便心生退意。江先生,我知道您身家必定不凡,可您们大周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吗?」 在说道「地头蛇」三个字时,他的面色一改之前的阴沉,与有荣焉一般的开口:「在这北幽城,我的主子,便是这地头蛇。您若是日后想在这北幽城求个心安,总是绕不过我们主子的,还望您能——」 「——识时务些。」 顾进听他说完,面上的一时难以言说,有些像是想笑,又有些像是新奇。 他仍旧不曾起身,只是换了个姿势,将原本撑在左边的身体换到了右边,左手伸出,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塔木提见他仍不松口,面色再次阴沉下去。他狠狠的看了一眼顾瑾之,像是要将他的血肉都剜下一块一般。 顾瑾之面色不变,扬了扬下巴,赶人的意图十分明显。 塔木提无法,只得灰熘熘的转身离去。 离开前,面色却忽地由阴转晴,又露出了和煦的笑意:「江先生,那我们下次再见。」 显然,他并不认为顾瑾之一时的推拒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这一次,是他登门拜访,下一次,可就不知道他们是已怎样的方式见面了。 将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塔木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话语。 「我可是许久没有遇见过,叫我识时务些的人了。」 ——是顾瑾之。 塔木提脚步不停,心中冷哼一声:井底之蛙,自然是识不得这天空的广阔的。 顾瑾之眼望着肩宽背阔的塔木提离去,这才终于直起了身子,随手又翻开了此前放在桌案上的那一封信件,两指轻轻拂过其上的「温如归」三个字,面目柔和。 第93页 一阵风落下,原本空荡荡的房樑上骤然落下一个浑身漆黑的人,脚步一跃便轻轻落在了顾瑾之案前。 「回来了?」顾瑾之的目光依旧在手中的书信上,头也不抬的开口。 「是。」对方的回答十分简短。 顾瑾之这才空下手来,抬起眼,询问:「影子传给你的任务你可清楚了?」 来人,便是影一。 顾瑾之在影子离开时让他将手中的事暂时交给影一,影一这么快便回来了,想来也是得知了他的指令。 影一点头:「清楚了。属下明日便代替统领的位置。」 见他点头,顾瑾之也跟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见影一抽身就要再次隐蔽,顾瑾之忽然开口,截住了他:「作为一号,你的隐匿身法似乎太差劲了些。还有,我记得今夜事影七当值,你今夜不用在这里,便替我去送一封信吧。」 影一身形一顿:「是,主子。」 他依从顾瑾之的示意微微俯下身,目光扫过食指所点的位置,接过早已准备好的信封起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去往雪中城。 「何勇。」顾瑾之轻轻唤了一声。 「属下在。」方才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忽然窜出了一个黑影,以出乎意料的矫健脚步几个大跨步就进到了屋内。 顾瑾之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我方才在进府时不是嘱咐你留下吗?怎么,来这北境几日,反倒学会消极怠工了?」 何勇连忙陪笑:「主子,我可没有消极怠工。我方才可一直都在这门外,那个塔木提威胁您的话我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一句也没落下。您放在唤属下,属下不是立马就来了吗?」 顾瑾之没再和他扯皮,指节敲了敲桌面:「我方才的话,你可记清楚了?」 何勇连忙敛住神色,恭敬道:「主子放心,定然不会让您失望的。」 「既然听清楚了,那就去办吧。」顾瑾之丝毫没有多说的打算。挥了挥手,就轻阖上了双眸。 何勇见状,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动作轻缓地合上了门,将一切喧嚣都掩在了门扉之外。 在门紧闭的下一刻,顾瑾之原本禁闭的双眸便倏然睁开,瞳孔深处映出一点红色的亮影。 他在脑海中缓缓构建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黑髮、碧玉簪、苏合香。面容是一如既往的丰神俊逸,神色从容温和,步调不疾不徐,音色温润,十指修长。 那人在他眼前或坐或立,面容仍旧是往常可见的温和,可他偏偏就能从这温和中看出对方暗藏的冷芒与机锋,瞧见他笑意晏晏下不曾显现出来的难过与哀切。 顾瑾之缓缓抬起手来,以一个五指张开的姿势,在半空中缓缓握紧,仿佛抓住了什么似的,有一种他正与人十指紧扣的错位感。 他有些杂乱的想:温如归现如今在做什么? 是在府中老老实实的休憩,还是被吏部压榨着处理其中大件小件,琐琐碎碎的杂事?又或者,是同他一般,在想着对方的模样,一笔一笔的,将他的面容也在脑海中描绘出来? 他轻轻嘆口气,随后笑起来,眉眼间染上一丝势在必得:「阿远,你只需在郢都坐镇,我会将前方的一切都处理好。」 下次相见,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长长久久朝朝暮暮。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郢都,太傅府。 府中一处院落的灯火明明灭灭晃动了一整晚,寂静的院落中只能听见屋中笔墨划过纸张的摩擦声。窸窸簌簌,响了一夜。 而透过门窗,便能看见方才处理完政务的温大人,正提着笔,在面前的白纸上一笔一笔勾勒着什么。 笔锋柔和,一笔一笔连接在一起。 若是有同时熟悉两人的人在场,保不齐会看着那画一声惊唿。因为那画上,赫然是远在北境的—— 瑾王爷。 一袭红衣,风姿绝世。 手中一柄银剑,锋芒毕现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阿瑾:他会不会也在脑海中描绘我的样子,嘿嘿。 温温:画.jpg 阿瑾还是太low了。 —————————— 本来九点前写完了想蹭个九点的玄学,结果电脑关键时刻给我死机,折腾了半天时间过了,所以咱来蹭个十二点的。 第53章 请君入瓮 第二日天一亮,顾瑾之便早早地带人出了这北幽城,朝着城外而去。 北幽城城门处戒备森严,出入都有看守的士兵核查过所并进行进行盘问。但顾瑾之毕竟是皇室中人,甚至无需假造,他就能拿出一重完美无缺的身份来。故而城门口的士兵也并没有关注这位从别处到城中行商的的青年。 他出发时特意将面容遮掩了一些,虽说露出的半截下颌也会让注意到的人多看两眼,但城中商贩进出不绝,皆是行色匆匆,也并没有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待出了城,他将一早便准备好的东西递给身旁的李安,左手在一侧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将东西保管好,便独自一人向前两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被留在原地的李安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是一只精巧的瓷制小瓶子,分量不重,但是瓶口处被仔仔细细的密封好了,看起来十分安全。他盯了几秒手中的小瓶子,轻轻将东西给塞进了怀中,然后便扭头找了一棵距离此处最近的一棵大树,跃到了树干上——放风。 第94页 而独自离开的顾瑾之,却是在将东西交给李安后,再次折返回了城中。 再次进城后,顾瑾之大摇大摆的从城门口途经城中最为热闹的街道,而后才慢悠悠的跺着步子在自己的宅子门口转了一圈。似乎是终于晃悠够了,这才又再次转身朝着城门处而去。 而在他身后,一个小贩模样的男人缩头缩脑的将眼珠子转回了自己的小摊上,再次大声地吆喝起来。 他倒是一脸理所当然,反倒是负责检核的士兵见此人多次进出城门,一时间神色有些狐疑。正打算拦住人盘问两句,却不成想不远处忽然爆出了一阵喧譁,吵闹间人群中忽然间有道男声惊唿一声:「杀人了!!杀人啦!!!」 一时之间,人群的喧譁声更加大声,士兵立刻上前去想要疏散百姓,以防在城中闹出恐慌。 在他小跑着到人群边上的时候,人群中央正好有个胖胖的男人在大喊,神色惊慌。听声音似乎就是方才喊出杀人的男子。 「停下!城中不可……」 他开口想要叫停那人,声音却被人群恐慌下的喧闹声淹没在了洪流中。待到他终于分开人群进入到中央的时候,却发现方才那个男子却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仿佛是在混乱中已经离开了人群。 而方才的「杀人」现场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席孤零零的草蓆在风中摇曳着。 「该死!」士兵气愤的咒骂一声,重新回到了城门处的岗位上。 面色不虞。 而方才那个在城门处行踪诡异的青年,却已经在混乱中藉机出了城。 顾瑾之不紧不慢的抬着步子,出城后的方向看起来就像是随意走的一般。有时朝着东行几步,有时又向着西迈两步,毫无规律可言。偶尔兴起,还会对着一旁道路上的树木自言自语,说着一些旁人难以理解的话语。 一刻钟后,日头终于爬了上山,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原本还有些昏沉的道路上也被光亮照起,照得林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终于停下脚步的顾瑾之在一片竹林旁站定,没有回身,他有些懒散的打了个哈欠:「我说几位,跟着我这么多天了,不说是有些旧情,而今几日日日相见,怎的就非要取我性命不成?」 说道「取我性命」四个字时,顾瑾之的面色一凌,由春化冬,双眸一片冰寒。 身后一时间寂静无声,就连风吹过时树叶的沙沙声也小得几不可闻。 顾瑾之依旧沉着,似乎并不为对方的沉默而恼怒,脚下依旧不动,只是手中悄然出现了一道银色的暗光。 「既然诸位不愿交谈,那便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说完,他勐然旋身,五枚银白色的光亮射向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处林中。霎时间,五道漆黑的身影从林间飞身而出。 在最首位的,赫然是从前他刚入青州时所遇见的老妪夫妇。 两人并未改换装扮,只是穿了一身漆黑的劲装。他们今日就是为了顾瑾之而来,今日的行动,他们早已筹谋了许久,在顾瑾之方才从郢都出发时,他们的暗哨便已经一步步将消息传到了此处。故而这一次的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只要他们今日的行动成功了,他们主子的行动便也就只差最后一步收束了。 老妪见他如此不慌不忙的姿态也并不惊慌,只是盯着他的脸呵呵笑了起来,直叫人难以忍受:「既然瑾王爷早已知晓我等的动作,那么今日便是请君入瓮了?」 顾瑾之但笑不语。 老妪也不羞恼,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若是您能早一步便束手就擒,那咱们今日便无需费这般周折。您说呢,王爷?」 她一遍一遍的叫他王爷,似乎在提醒他如今的处境,言语中句句都是劝顾瑾之束手就擒。 但顾瑾之听了她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眉眼间是化不开的锋芒,吐出口的话语也是毫不客气:「在大周境内,本王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本王说出这般的话。你既知道本王是请君入瓮,那接下来的一场戏自然是本王早已准备好的瓮中捉鳖,不知诸位是要如何逃出这翁中呢?」 老妪还未曾开口,她身旁的老头子却先一步拦住了她:「迟则生变。」 老妪闻言狠狠地看了顾瑾之一眼,却也不再说话。与老头子对视一眼,两人五指成爪,朝着顾瑾之袭来。 顾瑾之见状脚下不慌不忙的几个迴转,旋身避开了两人的攻击。两手背在身后,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旁边三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不曾出手,只是在一旁紧紧盯着四周,似乎是在警惕着周围忽然出现他的埋伏。 三人你来我往,那二人转瞬间便已经攻击了数十次。顾瑾之却是一步一退,并不与对方直接接触,而是凭藉着比对方更快一筹的身法速度四两拨千斤的应对着两人的攻击,甚至连髮丝也没有一丝凌乱。 顾瑾之并不与二人硬碰硬,这二人的力气相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也算得上是大力。上一次在青州时接了那老头儿一下,想起来虎口便是一麻,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老妪心中暗道:这小子,比从前更为滑熘了。 突然,她动作一改,变爪成掌,见状就要噼向顾瑾之的脖子。顾瑾之闪身向另一边躲去,可谁知那老妪另一手袖中竟窜出一根银白细丝,转眼间就从另一边袭向了他的脖颈。 第95页 「李安!」顾瑾之大喝一声。 下一刻,就有一滴褐色的液体从顾瑾之耳边擦过。 「嗡——」的一声,那银白色的细丝便从中间被融成两端,失去了力道,轻飘飘的被风吹落到了顾瑾之的眼前。 他两指夹住,放在眼前细细的端详了两眼,而后笑意晏晏地看向面色铁青的老妪,开口道:「早知道你有这巫蛊丝,本王总不可能在同一个陷阱里跌两次跟头吧?」 老妪冷冷哼了一声,看他的眼神怨毒得似乎能凝出实质来。转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阴森森的开口:「这就是瑾王爷你的后手?」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在顾瑾之一声喝之后便从书上跳下的李安身上,神色不明:「要说是瓮中捉鳖,可您这翁似乎不算太牢实,只消一只大鱼便能将这鳖给捅破。」 说完,她勐地大喝一声:「一起上!」 顾瑾之顿时向后疾退两步,原本站在一旁的三人顿时飞身上前,截住了他的后路。也顺便将一侧想要上来帮忙的李安给隔离在了战圈之外。 李安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是手上的攻势却愈发兇勐,臂膀不慎被对方的匕首划了一道,他却仿佛是不知疼痛一般,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一招一式威势逼人,不过片刻就将原本勉强能打成平手的对手打得节节败退,逐渐向顾瑾之的方向逼近。 五人分出了一人去阻拦李安,顾瑾之便不得不一人承受着四人的攻击,即使是他的速度比所有人都要快些,但是要同时避过四个人的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故而一小半刻过去,身上也减价的落下了些伤口。 那老妪见状再次开口,手中仍旧是一爪一爪攻向他的要害处:「瑾王爷,老身劝您还是少做些挣扎,也就不用受这些无用的皮肉之苦。」 她似乎是真的想要劝说顾瑾之不在抵抗,老老实实的伸出脖子,任他们施为。 顾瑾之冷笑一声:「不挣扎,难道本王还要等着在下一刻身首异处吗?」 老妪闻言有些诧异,似乎是不解他为何会说出这话:「我们从未说过要取王爷您的性命。」 听见这话,顾瑾之心中狐疑,开始思索起这群人行事背后的目的,面色却仍旧不改:「你说这话好歹也先看看你们如今的阵仗。不杀本王,难不成还想要将本王给活捉了?」 老妪见他不信,也不再多说。 战局再次陷入了胶着。 而一旁的李安,却在这时将身前的人一刀抹了脖子,朝着顾瑾之而来。 紧随其后的,是竹林间突然出现的一队人马,数十人手持弓箭,将面前的几人团团包围在了正中央。 ——是顾瑾之的人马。 领头的,正是在一直不曾出现的李平。 老妪冷笑一声,扭头朝着身侧的老头子说了一句:「老头子,如你所说,这小子果然还藏着后手。是我小瞧他了。」 老头桀桀笑了起来:「老婆子,现在的这些小年轻,心眼可多得很。不过,还好咱们早有准备。」 话一说完,他朝着身后一挥手,又是数十位黑衣人手持长弓,箭尖赫然指向对面的一行人。 剎那间,局势反转,决定胜负的关键再次落到了中央的几个人身上。 李安方才杀掉了一人,两人的对手便只剩下了四人。不过那老妪与老头联手,就算是顾瑾之也有些难办,李安一时之间只能勉强应付两人。 顾瑾之的的神情有些凝重,面色紧绷。 正在攻击的两人,面色得意:「如何,如今瑾王爷您已是砧板上的鱼,任我们宰割了。不若此刻便束手就擒,跟我们走,我们定不会怠慢了您。主子曾下过命来,我们这些下人不得伤您分毫。若是您此刻乖乖的,待养好了伤,跟随我们去见主人,我们必定会……」 「等等,」顾瑾之开口打断了她的臆想,面色奇异,「你笃定本王无力反抗?这么说来你们是真的没后手了?」 老妪无所谓地摆摆手:「我们有没有后手不打紧,如今的局势是,您可没有后手了。」 顾瑾之闻言,微微一笑,十分灿烂:「谁说本王没有后手了。」 根本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他两手在身前轻轻一拍—— 乌压压的人群从双方人马外围将此处团团包围了起来。新来的一批人装备精良,手中的弓箭以及手中的盾,分明是——军队的制式。 ——是北幽城的护城军。 第54章 离族 在看见护城军的那一剎那,他们就知道,这次的计划不可能再完成。终究是顾瑾之技高一筹。 不过对方竟会请来这护城军,是两人都始料未及的。就连从一开始便寡言少语的老头也惊讶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解的看向已经趁势退到了丈外的顾瑾之,阴沉着脸:「老夫有些想不通,你如何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你到这北州,不就是为了暗中调查吗?如今贸然暴露了身份,岂不是功亏一篑?」 北幽城与雪中城同属北州,但因位置特殊,被特意分化成为了两座城池。 他们在这北幽城行事,便是料准了顾瑾之此行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完完全全的将北幽城的护城军这一足以左右计划的完成的干扰项排除在外。 却不曾想,顾瑾之竟是一点儿也不犹豫的将护城军给叫了来,将他们原本的计划给完全阻断。 第96页 哪成像,顾瑾之听了他的话,面色略有些怪异,像是想笑又硬生生收住了。他停顿了几秒这才开口:「谁告诉你请这护城军须得我亲自出马?」 本王的身份多着呢。 不仅仅是大周的王爷,还是温太傅的编外弟子,小温大人的夫婿…… 心中这般想着,他的神色却依旧是平平稳稳的,只是心中像是有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挠着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再见一眼温如归。 见败局已定,被团团围在中央的黑衣人竟齐齐从口中喷出一口血,噗通一下便倒在了地上。就连那对老妪夫妇也同时栽倒在地。 不过片刻,那数十人便全部失去了气息,身体横七竖八的倒在林中。 顾瑾之冷眼看着那些人倒下,这才漫不经心的招了招手。 下一刻,那护城军的队伍中便窜出来一个人,身宽体壮的正是何勇。他观顾瑾之面色看不出喜怒,这在腆着脸凑上去:「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瑾之侧过身,从何勇手中接过手帕,一根一根的擦着手上方才沾上的几滴血迹,这才漫不经心的开口:「你找几个人将那两人的尸体运到山庄,其余的,看看能不能看出是哪一方的人马。若是看不出,便找个无人的地方埋了。」 说完,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视线落在李安身上。对方仍旧低着头,似乎是对他的注视有所察觉,身体有些紧绷。 「今日做得不错。便允你休息一日,明日再回我身边。」顾瑾之开口。 李安不曾抬头,但他知道,这是说给他听的。 他有些侷促地动了一下,顿时扯动了手上的伤口,原本已经止住的血液霎时间再次流了出来,浸透了他的衣衫:「主……主子,我……唔——」不需要休息。 他话还不曾说完,就被一旁突然伸出的手给捂住了嘴。耳侧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一贯的吊儿郎当:「主子,你放心,属下一定会带他好好逛逛这北幽城的。明日一早便回来。」 这话说得天衣无缝,但谁都知道,他这是也顺势蹭了一日的休息时间。 他说话时余光偷偷瞄这顾瑾之的脸色,见主子没有再说什么,脚步十分欢快的拉住李安不曾手上的那一只手,将人给拉走了。 隔了老远,也还能听见李平的声音:「你个榆木脑袋!手上的伤再不上药,别说明日,就算是再过三五日你也回不了主子身边。主子可不养废人……」 顾瑾之看着两人远去,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只是对李平,还是对着李安。 又或许,是对着这两人。 身后忽然传过来一道幽幽的人声:「主子,你让他们都走了,属下怎么办?」 顾瑾之微微一笑,语调温和:「怎么,你也想休假?」 何勇却听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挥挥手,表示了自己誓死追随主子的决心:「不不不,主子,怎么会呢?能够跟着您,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够随时伺候在您左右是属下毕生所愿,哪里会生出这般心思呢。」 顾瑾之轻轻笑了一声,音色动人,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尽如此:「既如此,那你便随我回去吧。正好我瞧那塔木提不太顺眼,你同我过两日去回回他。」 何勇面色一苦,但一想到主子方才的「温和」笑容,还是点了点头,跟在了顾瑾之身后。 「大人,这些人的尸身都整理好了。待到今夜子时,便会有人负责处理。」是方才那一批护城军的统领。他朝着顾瑾之行礼,欲言又止。 顾瑾之皱了皱眉,开口道:「可有什么发现?想说什么便说。」 那统领这才鼓足了胆子,再次开口:「那些人似乎像是……离族的人。」 离族人,又是离族人,最近这离族似乎越来越活跃了。 听他说到「离族人」的时候,顾瑾之原本想要抬步离开的动作一顿。他回身,看着统领的眼睛:「你如何判定,他们是离族人?」 统领解释道:「这些人后肩部都有一个像是树枝模样的印记,不过那其实不是树枝,而是鹿角。」 顾瑾之:「鹿角?」 离族人崇拜鹿。对于他们来说,鹿是一种能够通灵的神兽,能够将他们的祷告传达给上天,让他们的部族年年丰收。离族的图腾便是一只鹿。在离族,许多物品的制式都是按照他们的图腾刻画,不同的器皿上刻有鹿身上不同的部分,象徵着不同的寓意。 他记得鹿角的寓意,似乎是:英武勇勐,战无不胜。 不过这个北幽城的士兵是如何一眼就辨认出这独属于离族的标志的?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统领挠了挠头:「大人,我从前一次战时曾经见过离族的鹿角标志,故而也就能够辨认一二。」 顾瑾之瞭然的点点头,不再过问。 「既然确定了身份,那就把人处理好便算了结了。今日之事,还请替我谢过你们城主。」 统领连忙拱手:「哪里哪里,您与我们大人是同门师兄弟,不过是摆个威势罢了,大可不必言谢。」 说完道了声告辞便带着手下的士兵离开了。 顾瑾之听了,又想起那位北幽城的城主。北幽与雪中二城的城主皆是武将,其实他同对方并不十分熟悉,但是据说对方从前竟是师从温太傅,不知为何竟到这北幽城做了城主。 第97页 他不由得握紧了袖中那一枚玉佩,想到他离开前见到温太傅的场景: 太傅年纪已经很大了,满头白髮,但在顾瑾之看来却仍旧是步履稳健,他如今不会惧怕那些刀枪剑影,却每每在想到从前受过的教鞭时仍会有些畏缩。 但太傅那日来,却并不是如同从前一般,检查他课业,而是秉着一颗作为祖父的心,嘱咐一下他这个他孙儿认定的人。 老人对他说:「殿下,我年纪大啦,管不了阿远了。既然那臭小子认定是您,那便是您了。还望殿下此番出行,能够平安归来。老头子我也就不在这里耽误您了。」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件物什,塞到他手里,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的说了一句:「我没什么能帮得了殿下的,这枚玉佩还望殿下收好,到了北州,或许还能有些用处。」 顾瑾之抬起手,仔仔细细端详了片刻手中的玉佩,发现那是温太傅在所有弟子拜师时都会送出去的那一枚。 样式很普通,上面刻了一朵不甚明晰的莲花,被一根红色的细绳穿过,十分朴素。 他曾见过着同样的玉佩,他皇兄有,就连温如归身上,也同样有一枚。 他大抵能够猜到这枚玉佩的用途,北州大概有温太傅曾经的学生。将玉佩交给他,是为了一个以防万一。以他的权势与地位,大概是不会缺少这样一份助力的,不过他此番行动是隐秘行事,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温太傅送上这样一枚玉佩,在必要的时候也就成了掩盖他身份的手段。 顾瑾之并非是温太傅的学生。他不过是从前年少时,总是趁着温如归日日在府中温习功课的时候会到对方府上来骚扰对方。 许是来得多了,温太傅也就知道这位小王爷的性子,便也开始日日于此时在府中候着他,待他到了,便将他拉着同自家的小孙儿一同研习功课。 温如归倒是习惯了日日被看管,倒是他,不得不被迫同对方一起,将书本中那些冗杂的知识给一一塞进本就给四书五经留下的不多的空隙里。每日从温府离开,都是落得个头昏脑胀的下场。 顾瑾之想着,一阵失笑。太傅从未承认过他是他的学生,当日给他这枚玉佩,不过也就是为了阿远。即便是对方不说,他也能够察觉到,太傅的想法。 那北幽城主竟能够记住从前这份师生情谊,允诺他在这城中便宜行事,想来太傅确实是个好老师。不过他从前课没听进去多少,反倒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将温如归从府中骗出来同他去别处玩闹。 顾瑾之立在原地,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想罢,他开口示意站在一旁安静垂着脑袋的何勇:「走。」 何勇连忙回答:「是,主子。」 这北幽城中,或许还有其他一些,他此前从未设想过的东西,正等待他去揭开。 那塔木提的主人,或许就是个不错的入手点。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人.jpg 五个点击,大概get了,四个审核再加一个我。 第55章 自投罗网 顾瑾之甫一踏入门槛,便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何勇更是悄然停住了脚步,视线落在小径旁的那一株梅树枝干上,右手下意识地停在了腰间。 院落中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就连往日里叫个不停的虫鸟也息了声。 他还没去找对方,对方竟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该说是对方倒霉呢,还是他今日实在是运气太好? ——倒是好事成双。 顾瑾之却是面色如常,三两步便跨进了院内,他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进入屋内,而是直直地站定在了院子中央,将原本立在院中的一桿银.枪拿在手中,十分利落的挽了朵枪花。而后缓缓的开口: 「既是登门拜访,躲躲藏藏似乎也不算什么好做法。塔木提,我原以为你不会如此沉不住气。」 他话音刚落,院墙上便出现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是昨日夜晚到府上来的塔木提。 塔木提见他早已识破了自己,也不恼,纵身跳下了院墙,装模作样的朝着顾瑾之拱拱手,算是尽了礼节。这才笑着开口:「并非是我等沉不住气,而是江公子您实在是顽固得很。我的主人等不及了,我这个做下人的也就不得不出此下策。否则的话,按照江公子您的脾气,这院子怕是永远也让不出来。」 顾瑾之手中长.枪的枪尖一下一下点着地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他面上亦带着笑:「既然是本公子的院子,自然是随本公子如何处置。你如今的行径,可算不上什么光彩的法子。」 塔木提却不在意的一笑:「光彩不光彩我们主人可不在意,只要最后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便好。」 「听你的语气,似乎是势在必得?」顾瑾之问。 塔木提:「在这北幽城,只要是我们主人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他说完,朝着身后比了一个手势,而后便面带笑容的站在了原地,似乎是在等待带来的人行动。 片刻无声,寂静得出奇。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塔木提面色逐渐变得僵硬起来,原本胜券在握的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在了脸上。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怎么回事,我带来的……」人呢。 第98页 「扑通——」一声,一道黑影被扔在了塔木提的眼前。他定睛一看,正是他先前从主人那里带来的人的装束。 不等他说话,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扑通」声在耳边响起,数十个身着黑衣,蒙着面的人被人一个个的从院墙外扔了进来,落在了呆立在原地的塔木提身上。 「这不、不、不可能……」塔木提在回神后疯狂后退,他面色惊惶的指着顾瑾之大声喊叫:「你、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你不是普通商贩,你是谁?你是谁?」 口中喊着,他后退的脚步却不停,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已经退到了院门处。 眼神余光瞥见院子的门槛时,他面色一喜,转身拔腿就跑。 只要能跑出去,凭藉他对北幽城的熟悉程度,没有人能够在这城中找到他。只要、只要他回到主人身边…… 「锵……」一桿银.枪从身后擦过他的面颊,直挺挺的插在了他面前的院墙上。 一股后来的战慄与恐惧席捲了他的全身。 若是、若是方才这枪再歪一分,那么刚刚就不仅仅是擦过他的脸,而是从他的脑袋中穿过。 「扑通」一声,塔木提竟是被方才的一枪给吓得双腿一软,双膝着地,跪立在了院墙边上。 而后,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才见面不过片刻,怎么就如此着急走呢?不若在我这府上多留两日,正好本公子也有许多疑惑需要你解答。」 声色悦耳,然而在塔木提听起来,就仿佛是一道催命符。 轻缓的脚步声在耳中响起,一下一下,像是踩在他的心上。塔木提浑身颤抖起来,撑在地面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在地面上扣出了痕迹。 他这时才惊惧的想起来,昨日夜里他离开时,从顾瑾之口里说出的那句话: 「我可是许久没有遇见过,叫我识时务些的人了。」 那时只觉得对方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再想起来,却像是赤.裸裸地扇了他一耳光。 ——井底之蛙是他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亦是他自己。 不过如今再去后悔,为时晚矣。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慢悠悠走到他身边的顾瑾之抬手从墙中拔出了那一桿.枪,握在手里轻轻转了两下,满意地看到对方眼里的那一抹畏惧。这才抬起枪尖,轻轻贴在了塔木提的下巴上,微微往上一抬,便将原本垂下的脑袋扬了起来,迫使对方不得不直视他的目光。 顾瑾之有些戏嚯的勾唇,眉峰一扬:「本公子对你那位『权势滔天』的主人十分感兴趣。不若你与我说说,你那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能够在这北幽城称做『地头蛇』。」 塔木提知道大势已去,眼也不眨的将他原本忠心耿耿的主人给卖了个精光:「我的主人是这北幽城最大的商贩,手中掌控着这城中商贩往来的渠道,同时也是整个北幽最为富有的人。」 顾瑾之闻言,双眸微眯,枪尖稍稍使了些力:「不止如此吧。应当还有,他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 「嘶——」察觉到痛意,塔木提连忙接话:「是的。不过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小人只是曾经听主子提起过,他上头的可是那上面的人。」 塔木提伸出手指了指郢都的方向,指代的意味十分明显。 他本就不是大周的人。他们离族夹在两方强国中间,本就是两难。而本身的实力也并不强,故而两国从前多次交战也从未想过这区区的游牧民族。在需要他们时,便给些甜头;不需要时,便又一脚踹回去。 故而,这能够让大周自己人狗咬狗的事情他也不吝于告诉顾瑾之。 他原本说的也是实话,他也不至于为了栽赃而不顾自己的性命。他相信对方能够听出他话中的真假,他还不会蠢到用自己的命去做赌注。 见顾瑾之沉默不语,他心中暗喜,原本惊惧的内心也渐渐平復了下来。心底暗暗快意:这些大国的人总是这样,因为一些小小的利益便分崩离析,人心不齐。 在他们离族,鹿神所选出的圣女便是他们一族唯一爱戴的,必须遵从的人。只要有圣女在,他们便永远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呵。」十分突兀的,顾瑾之笑了起来,面上不带一丝阴霾:「既然如此,便带本公子去见见你们的主人吧。就算他的背后没有什么人,我对你这个主人还是十分好奇的。」 虽说他这一趟主要是为了北境的事情,但是顺便将郢都的蛀虫都给清理了也不错。 毕竟,要是他现在不处理掉的话,日后再上报给皇兄,或许派过来的就是温如归呢。毕竟,皇兄现在使唤起他们阿远可是顺手得很。 瑾王爷可不想日后待他回去了,温如归反倒是被派到这儿来了。到时独守空房的可是他自己。 塔木提一听他要去见主人,顿时满面惊恐,求饶道:「这可不行,主人的性子最是独断,最容不得他人背叛。他若是知道我背叛他,我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颈间一瞬间的刺痛霎那间惊醒了他,看着顾瑾之面带笑意的脸,再对上那双幽深不见底的双眸,塔木提浑身一哆嗦,他连忙改了口:「不不不,既然公子您想见主人,我便为您引路,能为您做事是小人我的荣幸。」 听了他的话,顾瑾之满意地将手中银.枪收回些许,却依旧没有从对方的脖颈间离开。锋利的枪尖闪着寒光,时时刻刻威胁着跪坐在地上的人。 第99页 「影二。」顾瑾之朝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喊了一句。 下一刻,空地上便出现了一名浑身漆黑的蒙面人,恭敬地单膝跪在了顾瑾之的面前。 顾瑾之目光扫过满院子的尸体,将任务将给了方才出手的人:「带人把院子里处理干净。」 影二:「是,主子。」 见影一风风火火带着一群影卫处理着院子里的尸身,顾瑾之对他的高效率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转过头去看向一脸呆滞的塔木提,十分和蔼的开口:「那么,带路吧。」 塔木提面色呆滞的点点头,站起身来。动作恭敬的对着顾瑾之行礼,这才脚步僵硬的带起路来。 只要一想到之前他带着一群人进院子时,就有这么多的蒙面人正藏在院子各处,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而他们还满心欢喜的以为捡到了个能够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埋伏到院子各处,打算在目标到来的时候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却没想到,在他们做这一切的时候,就有一群人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就心肝一颤。 似乎落得个现在这样的下场,也不算特别难以接受? 毕竟,这一出,是自己带人自投罗网之后,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最后被对方一网打尽。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还不走吗?」 塔木提一个激灵:「走,走,这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阿瑾独守空房嘿嘿嘿。 第56章 画卷 在塔木提的带领下,顾瑾之十分顺利的就进入了对方隐藏在城中的秘密据点。途中有几次盘问,都被塔木提以顾瑾之假身份的由头给骗了过去。 在两人终于走到最后一扇门前时,却被守在门外的下人给拦了下来。 拦路的两人面上带笑,脸色却有些微妙:「大人,不是小的我们您进,而是主人在进去前吩咐过了,不论是谁来了都不能进去打扰他。您看……您要不还是在这门外再等片刻?」 塔木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原本向上的嘴角拉了下来:「既然如此,那便等等吧。」 他回身将身后的顾瑾之带到了一旁的视线死角,脸色一改方才的阴沉,十分殷切的开口:「公子,您看,如今这地方任何人也不能进。不若……咱们另寻他日再来?」 顾瑾之嘴角噙着笑,懒洋洋的半靠在墙边,说出口的话却是不容置喙:「改日本公子可没什么时间。既然要你等着,那便等着吧。再等等也不错。」 他说完便自顾自的阖上了眼皮,双手抱在胸前,闭目养神去了。 塔木提脚步一动,面色有些犹疑。但当视线落到顾瑾之身上的时候,原本已经抬起的步子又悄无声息的落回了原地。而后老老实实的站在了角落里,等待着他上一任主人的传唤。 一刻钟后,终于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塔木提抖擞了精神,正打算提醒这位江公子可以进去了。却没想到—— 那脚步声的主人直接掠过了他,然后直直的走到了靠在墙边的红衣男人面前,恭敬地弯下了身:「主子,已经处理好了。」 顾瑾之这才懒洋洋的睁开眼,搭在胸前的两只手百无聊赖的伸了伸。而后扭头看向正在心中庆幸的塔木提,开口道:「那走吧。」 塔木提:「是、是。」 他在前方引着,顾瑾之便带着何勇在他后方不紧不慢的跟着,半点儿也不着急。 「主子。」何勇在顾瑾之身后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的人已经控制住了整座宅院。 顾瑾之颔首,没说什么。依旧是十分悠闲地踩着步子,脚步声不急不缓。 反倒是走在前方的塔木提浑身汗涔涔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沉默的在前方引着路,生怕自己的那句话引起了身后人的不满,自己的小命就不保。 进了一处院落的小门,除却已经倒在院门口的两个守门的下人,整个院落里十分安静,就连半个人影也无。 而塔木提口中一直在此处会客的「主人」更是不知所踪,连踪影也无。 塔木提望着这似乎根本就没有人迹的院子,双腿止不住的发软,几乎就要想先前一般跌落在地。但是手心处被掐出的痛意让他的最后一丝理智回笼,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 他转身看向后方的顾瑾之,对方面上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如锋刃一般的落在他的身上,不发一言,似乎是在等待他的解释。 他知道对方费了这么大功夫将此处明里暗里的守卫都给处理了,如今却得倒这样一个结果,想必心中十分不满。若是自己给不出合理的解释,恐怕是小命不保。 「公子,这里、这里有一处密道,若是那个人不在,必定是察觉到什么,躲藏到了密道之中。我知晓密道的所在,只要让我……」他说得越发激动,仿佛只要让他进入密道,就能抓到对方似的。 「你知道密道的位置?」顾瑾之打断了他的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慌乱的脸:「据你自己所说,你虽是对方的得力下属,但远远算不上是心腹。既是逃命的密道,又如何会让你知道?」 塔木提忙声解释:「是我、是我在无意中发现的。」 似乎是怕顾瑾之不信,他又补充道:「那时主人正在交代给我一些任务。可是忽然有人进来同他说了几句密语,主人面色有些奇怪,也没有继续之前同我说的任务,便挥手叫我下去了,还斥退了所有的下人,将院子封闭了起来。 第100页 「我那时心中有些好奇,便悄悄躲在院中偷听了一会儿。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我看见与主人交谈那位蒙面人不知同主人说了什么,主人往四周看了一圈,然后便领着对方进了密道,之后我便不敢再跟,怕被主人发现。那条密道就是我在那时候发现的。」 紧接着,他快速交代了密道所在的地方。生怕顾瑾之不信似的,神色十分殷切的想要继续带路去找到他的「主人」,以证明自己没有一句假话。 顾瑾之挥了挥手,身后的何勇便会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院落。 不过片刻后,就再次回到院中,安静的立在了顾瑾之的身后。 院落中的两人正处于一种无声的沉默之中。塔木提是不敢开口,顾瑾之确实不想开口。 「既是这样,」顾瑾之终于开了口,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却是在沉默半晌后反问他,「以你的隐匿功夫,能够在那两人都如此谨慎的时刻不被察觉?」 塔木提听了他的话,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辩驳自己的隐匿功夫也是很不错的。但是乍然想起来自己先前被抓住的情形,顿时有些讪讪的闭上了嘴。 有些难以启齿:「我们主人不会功夫。而且,同我们主人交谈的那个女人似乎也并不是很精通探查,只是十分随意的扫了一眼四周便不再查看了。若是我当时被发现了,也活不到如今。」 顾瑾之还没开口,他身后的何勇却是十分贊同的点点头,神情十分肯定:「看来的确是如此。」 看起来对于塔木提的隐匿功夫很差这一说法也十分的贊同。 然而顾瑾之却注意到了他的另一句话:「你说,和你的主人交谈的那个人,是个女人?可是你先前不是说对方是个蒙面人吗,你有时如何肯定对方是个女人?」 塔木提一听这话,毫不犹豫地开口,掷地有声:「当然是因为对方的身形。那个蒙面人比起一般的男子来说身形实在是过于娇小了。就算是那种矮个的男人,也很难有身形这么小的。」 顾瑾之假设:「那假若就是个矮小的男人呢?」 塔木提斩钉截铁:「那一定是个女人!若是个矮小的男人,怎么也不可能身子还能凹出曼妙的曲线来吧。当日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女人的身材那叫一绝,身上的披风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可是令我们主人那种见惯了美人的人都瞪大了眼。不过他是有贼心,没贼胆。那个女人一看就是上面派来的人,没准就是上面哪位大人的人。他要是敢抢上了床,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顾瑾之听着他的话,想像了一下当时的画面,不知是该感嘆他大胆还是他的主人大胆。 单手扶额,他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开口道:「把人带下去吧。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不用过问我。」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何勇还没有动手,阴影中便有两道黑影倏然出现,无声无息的捂住了塔木提的口鼻。 塔木提瞪大了双眼,挣扎了两下便彻彻底底的昏了过去。原本满是笑意的脸一点点变得灰暗。他原以为之后等待着他的会是自由,却没想到竟会是如此。 见人倒下,两个影卫十分熟练的将人抬了起来,眨眼间消失在了原地。 一旁观看了全程的何勇十分同情的看着渐渐远去的魁梧身影,心中暗暗想到:这大块头或许是见他们主子最近说话温温和和的,误以为他们主子是个好说话的了。还真是惨吶! 要不是因为温公子,他们主子从前是脸上笑着,心里可指不定在想些什么。 想毕,又不由自主地感嘆一声:这有了心上人的主子可比从前好伺候多了。 虽说主子从前对着温公子的时候也向来是没有办法的,他们自打入府起便是半个温公子的人,不过像如今这般好说话的主子,他还是十分珍惜的。 这般想着,他脸上笑眯眯的朝着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朝着主屋的门走进的顾瑾之开口:「主子,等等属下啊。」 他小跑两步屁颠屁颠的追了上去,再次紧紧地跟在了对方的身后。 这厢顾瑾之方才踏进门槛,便眼尖的察觉到了前方的桌案上摆放着的一副画卷——画上是一方山水间,一袭红色劲装的墨发公子与一身白衣的俊雅公子踏马齐行,两人正侧身交谈,面含笑意,神色缱绻。 从后方看去,就像是红衣公子将白衣公子给揽在了怀中,两人鬓髮相贴,交颈耳语,好不亲密。画卷中所展现出来的两人间的氛围,是他人难以插入的难言的和谐。 画中山水不及人,画中人皆是这世间少有的绝色。红衣张扬,白衣俊雅,皆是世人难及的俊美。 而画卷的一旁,有人用墨笔题了一句——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顾瑾之第一眼,便认出画卷之中的两人——是他与温如归。 ——是那一日在见风山。 作者有话要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出自唐·卢照邻《长安古意》感谢在2021-08-30 20:48:12~2021-08-31 20:4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抱走这只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展信悦 看着那副主人公明显是自己的顾瑾之,少有的沉默了。 第101页 身后的何勇见状默默的往后退了出去,轻轻拉上了房门,守在了屋外。 他方才转过身,便看见自己方才派出去的人手中架着一个身材肥胖的华服男子,正朝着院子里走来。似乎是看见他守在屋外,在走到半途时十分自觉的往手中架着的人的嘴里塞了团布料,堵住了对方这一路来十分吵闹的嘴。 其中一名属下快步走到何勇身前,略微倾身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开口:「这就是主子让抓的人,刚刚咱们已经叫人确认过了,确实是他。」 而后便快速的退了回去。吩咐手下的人将架住的人放开,不知道从何处掏出来一根十分粗大的绳子,动作利落的将人给捆来个严严实实。 随后便任由已经不再有行动能力的男人瘫坐在了地上,几人十分迅速的环视了一圈四周的环境,然后各自挑了一处合适的位置戒备了起来。 一炷香后。 「嘎吱——」一声,屋门被推开来,一点一点显露出从门扉之中走出的人。 顾瑾之面色有些沉,眉眼间透露出几乎要溢出来的阴郁之色。在出现在众人眼中的那一剎那,他极快的调整好了神色,将那些不可示人的阴沉都掩盖在了唇边的那一抹笑意之下。 他的眼神越过守在房门外的何勇,落到被仍在院中的男人身上,目光中透出刺骨的冷意。 开口时,他神情中依然带着笑,却令人感受不到半分的暖意,反而是彻骨的冷:「听说,你上头还有人。我有些好奇,你上头到底是些什么人?」 瘫坐在地上的男人依然被先前的折磨给吓破了胆,颤颤巍巍的张了张口,却被口中的布料给堵住了口鼻,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一直跟在顾瑾之身后的何勇见状,迅速上前撤掉了他口中的布,终于让他唿吸变得顺畅了起来。 抬眼便迎上顾瑾之含笑的眼,霎时间浑身一个激灵,他倒豆子一般的将自己知道全都告诉了对方:「是、是白家!是白家人找上我让我在北幽城中暗中掌握着一条线,暗中为他们提供一些便利,而他们则为我提供一些行动上与钱财上的支持。我们是互惠互利,我真的不知道白家到底让我运了些什么啊大人!您要是查他们这可是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一个打白工的呀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呃——」 白家是大周百年望族,出过不少德高望重的大臣,从前先帝在时白家可谓是权势滔天。当时的皇后便是白家嫡出女,先帝昏庸无道,沉溺酒□□,不理朝政。身为国舅的白家家主时任威勐大将军,在皇后的扶持下,在朝中不断安插自己的人,几乎将整个朝堂变成了他们白家的一言堂。 正是由于白家把持朝政,祸乱朝纲,先帝不仁,百姓苦不堪言。不过短短一载,大周便从国富民强的强国转变成了旁人眼中人人都可以咬上一口的肥肉。原本被镇住的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将这一只大肥羊给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便是这白家以及先帝的不作为,将大周推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若不是他皇兄在那时硬生生扛起了整个大周,将原本岌岌可危的国家一番整治,才再次强大起来。如今外患仍在,内里却又开始不安分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他的脖颈,渐渐向上,直把他肥硕的身躯给一丝一丝地提了起来,脚尖渐渐脱离了地面。 「呵呵……大人……」他挣扎着,原本抓着顾瑾之手腕的双手无力的松开,面色涨得通红,急促的唿吸昭示着他的处境。 顾瑾之仍在笑着:「与你无关?从前白家叫你运送货物时,你从未偷看过一眼?你这话说出来,倒是显得十分不诚恳了。还有,我听别人说,你曾在这里密会过一个女人,我对她可是十分感兴趣。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她的身份呢?」 被扼住脖颈的男人连忙上下抖动这下巴,示意自己确实偷偷看过。 但扼在他颈间的手没有半分的松懈,反倒是越发紧了,一丝绝望慢慢在他的脸上瀰漫开来,他的面色逐渐呈现出一种死灰色。 却在下一刻,脖颈间的手骤然松了力道。 勐然唿吸到新鲜的空气,他下意识的勐咳了几声,脸颊憋得通红,再开口时,连说话也有些不利索:「粮、食,是粮食。白家托我运的,全部都是粮食。那个女人,我不认识她,但是、但是我知道她不是大周人。大周人从来不会那样讲话……要是、要是能再见到她,我能认出来……咳咳……」 顾瑾之听见「粮食」二字时,瞳孔勐地一缩。脸上也渐渐失了笑意,他回过身,面无表情地吩咐守在一旁的人:「把人带下去,好好看着。」 「是,主子。」 「你去把屋里的画卷拿着。我倒要看看,是谁心思如此灵巧。」顾瑾之冷声开口。 身后的何勇会意的走进屋内,不过片刻手中便抱着画捲走了出来。将手中画卷闹闹抱在怀中,何勇跟着顾瑾之再次回到了宅院中。 院中同他们出去时,并没有什么分别。原本因为塔木提一行人被糟蹋得有些杂乱的院落已然恢復如初,可见一众影卫处理这事也是驾轻就熟,十分得心应手。 不过顾瑾之的心情同今日一早出去时,可谓是天差地别。 而早就处理好一切,拉着李安在外好好逛了一圈的李平,终是拗不过对方,早早的候在了院中,等待着顾瑾之回来。 第102页 见主子回来了,面色却是一改先前的从容,而像是拱着一团火一般,沉着张脸,是说不出的阴沉。 李平连忙开口,试图打散瀰漫在空气中的氛围,笑嘻嘻的开口:「主子,方才属下在外时,发现了一个小玩意儿,属下觉得您肯定会感兴趣的……」 说着,从袖中掏来掏去,终于掏到了想要的东西,面色一喜,刚想要递到顾瑾之面前,却在对方浸着凉意的目光下渐渐放下了手,悄悄往后缩了缩。 一个转手就把手中的东西塞到了何勇的手里,笑呵呵的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感兴趣,特意给你留的。」 说完就识趣的闭上了嘴,和何勇两个人悄悄退到了后方,两个人悄悄咬着耳朵。 李平:「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今日我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变成这样了?」 何勇:「不可说,不可说。」 李平闻言磨了磨牙,握紧了拳头,啪的一下就朝他脸上揍去:「你个臭东西,还跟我装起来了?」 何勇也不甘示弱,抬手给了他一拳。两人你来我往,竟然不顾场合的缠斗了起来。 一时之间,此处院落里,此起彼伏的都是两人的叫骂声与挨打时的惨叫声。无人叫停,两人打得愈发惨烈。 「你到底说不说?啊?」「你再打?你还打!」 「你说不说?」「我就是不说,你能如何?……啊!你偷袭……」 听着耳边的惨叫声,顾瑾之颇为无趣的扯了扯嘴角,刚想开口说什么,一只沉默着的李安却忽然开口。 「主子,温公子来信了。」他的手心是一方信封。 顾瑾之的眉头一动,原本幽深黑沉的双眸中渐渐透出一分光亮来,面色也不由自主的放柔了些,唇角下意识的带了从前最喜在对方面前露出的,不羁的笑。 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但原本吵吵闹闹的庭院却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正在叫骂的何勇与李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动作,静悄悄的走到了李安的身旁,在看见顾瑾之将信封接过去的剎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人拉住了李安一只胳膊,连拖带拽的将人给带走了。 霎那间,庭院中便只剩下了顾瑾之一人。 庭中有夜风掠过,撩开他的眉眼,点点滴滴浸进了他柔和下来的面容之中。晚风吹走了他一整日的阴郁消沉,只给他留下的最好的面貌去呈现给对方。 ——即便只是书信相通。 顾瑾之打开信封,轻轻抽出其中的信纸,慢慢伸展开来: 「阿瑾: 展信悦。 已有月余不见,你可还安好?我在郢都如今日日关注着朝中事,反倒是忘了同你写信。我如今在吏部任职,想必你已知晓,吏部尚书孙大人从前是我祖父的学生,故而对我总比他人严厉些。或许是近些日子被抓得紧了,我竟隐约记起从前你逃学时同我说得的那些抱怨话。如今想起来,我竟能同你感同身受了。 我前日去你府中停留半日,你院中的花还盛着,被打理得很好。老管家同我问起你,我心想你的消息他自己应当比我更清楚些,但还是开口与他说了你两句。今日再想来,你回来时或许还需要同他说几句。 一日夜里不知为何,心有所念,做了一副画。如今托人将信连画一同给你,也能算是我一份赠礼? 不过你大抵是不太想听这些。我便简短些: 阿瑾,我心中念着你。还望你能早日处理完北境事务,我在郢都等你。 或许你回来时,还正能赶上七夕。我前几日见弄月扎了一盏花灯,颇有意趣。待你归来,你我可一同去城郊的溧水河边放一盏花灯。若你赶不回来,我便先将我的心愿同你说,你自放一盏也能得其中意。 『愿与君偕老,不闻人间闹。』 ——阿远」 顾瑾之再也顾不得先前的沉闷,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阿远。他目不转睛的望着信上最后一句话,唇角的笑意抑制不住的放大,眼中的光芒愈盛。 身后不知何时再次回到院中的何勇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画卷放在顾瑾之身旁的石桌上,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而察觉到他动作的顾瑾之却也没有管他,只是将目光落向石桌上的画卷。他伸手拿在手中,在月色下缓缓展开,整副画卷便缓缓展露出了全貌—— 画中的红衣公子一手持剑,纷落的桃花有一朵悄然落在他头顶,却不及他灼灼眉眼间那一抹骄傲与势在必得。 画卷右方用小字题了一句诗: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人间。」 ——出自宋·苏轼《失题三道》 第58章 比试 第二日何勇几人再见到自家主子的时候,自然都能察觉到顾瑾之身上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变化。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的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的日子里,可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呢。 却不曾料到,方才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主子便差人将两人请到了书房。 何勇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影七,又看了看身侧同样是一脸沉默的李安,和一脸无奈的李平对视一眼,眼神中透露出同样的意味:要不是有我们在,这主子的属下可算是完了。 第103页 再踏进书房的前一刻,两人快速的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正正经经的推开了房门。 见几人来了,顾瑾之屈起食指叩了叩面前的桌案,示意几人过来看看案上正被展开的印信。 李平第一个凑上去,他一眼便认出,开口便是惊唿:「这是北野骑的印信?!」 顾瑾之点点头,没有说话。 何勇闻言,瞭然地点点头,询问的眼神看向案后的顾瑾之:「那主子,咱们是不是要准备准备了?」 既然和北野骑通上了信,那他们也就没有必要留在这北幽城耗着日子了。 顾瑾之闻言却没有言语,只是看着面前的信纸,目光落在右下方红色的印信上,指节一下一下的叩这桌案,眸色幽深。半晌,薄唇微动:「既然如此,那便走吧,明日便动身。将那个人交给城主,他应当知道如何处置。」 说完,他挥了挥手,便阖上了眼眸,不再言语。 一日的时光转瞬即逝。 经过小半日的行程,顾瑾之一行人已经停在了雪中城外。 恢弘的城墙延绵数里,城门上方的牌匾上题着遒劲有力的两个大字——雪中。歷经数百年的城墙浸着无数将士的鲜血,歷经风霜,仍巍巍然屹立于此地。 顾瑾之目光落在城门上方的牌匾上,那是他皇兄亲自题的字,似乎是专程题给当时的镇远侯周玘,不知怎的几经周折,竟就挂在了这城门上方,化作了这座城的标志。 他一夹马腹,胯.下的黑云压城长长的嘶鸣了一声,十分激动的奔跑了起来,朝着城门处飞奔而去。 「哒哒哒……吁——」他勐地一拉缰绳,黑云压城的马蹄一扬,便十分迅捷的停在了城门前。 「什么人?」守城的士兵怒目喝道。 顾瑾之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直直地扔向了守城的士兵,口中轻描淡写的吐出三个字:「顾子瑜。」 拿着令牌的士兵剎那间便收起了手中的武器,「哐镗」一声,城门处的士兵竟整齐划一的齐齐单膝跪地,声震云霄:「参见瑾王爷。」 话语铿锵有力,毫不迟疑。 顾瑾之扫了一眼不远处骚动的人群,抛出句:「免礼吧。」 说完便一扯缰绳,毫不迟疑地便驾马朝城中而去。身后的何勇三人拿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气势,呈拱卫之势,紧紧跟在了顾瑾之身后。 马蹄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满城的惊疑与感嘆声。 而这厢顾瑾之驾着马,便直直的朝着城主府而去。他今日入城的首要原因,便是见一见这位雪中城的城主,如今北野骑的副将——陈知。 他手中的印信,便是从对方手中所得。 许是早已得了消息,待顾瑾之赶到时,城主府外早已有一批人马在等待着他。一见他下马,便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在他示意免礼后,便立刻有人迎了上来:「今次不知王爷到访,怠慢了王爷,还望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开口的人正是陈知。 顾瑾之打量着面前的人,青色长衫,头戴儒冠,面目亲和,看起来,更像是个文官,而不像是一位镇守边关多年的老将。 在周玘走后,这北境的一切几乎都是陈知在打理,几乎从未出过什么差错。要说这些年来最大的问题,便是此番顾瑾之来的目的。 顾瑾之一边打量着对方,一边笑着开口:「无妨。今日是本王贸然来访,是本王打扰到了大人您才是。」 陈知笑意温和,举止恭敬:「不知王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顾瑾之却不打算和他绕弯子,直接道:「本王前几日已经派人给将军您送了书信,想必大人心中也清楚一些缘由。本王想知道大人你的调查结果如何?」 陈知笑着弯腰,伸出一只手做出引路的手势:「王爷里面请。」 顾瑾之随着对方踏进了城主府,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府中的摆设与装饰。有着很明显的军人的风格,简洁、冷肃,但是在一些地方却十分突兀的摆上了一些文人喜爱的装点,但二者相结合起来,却是奇异的和谐。 走在前方的陈知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十分及时的开口,带着几分怀念:「王爷想必也对这其中的摆设十分好奇。不过这些并不是末将置办的,都是从前将军在时,先生摆的。将军谈不上喜欢,但又不敢随意翻动,便也就留了下来。」 顾瑾之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两人安静的走到了城主府中央的地方,远远看起来只是一个大些的院落被改成了处理公务的地方,看样子恐怕依旧是周玘在时的风格。 陈知领他坐下来,话语中含着几分歉意:「此地简陋,还望王爷见谅。」 顾瑾之已然习惯了对方说话的节奏,十分随意的坐下,摆了摆手,开口道:「无妨。」 见他面色正常,陈知的忽然笑了起来,见顾瑾之看过来,这才连忙收敛了笑意:「抱歉,还望王爷海涵。」 见顾瑾之面色无异,他这才开口,开门见山:「王爷此番若是因为北境的动乱而来,那末将便斗胆直言,大周很快就要迎来一场战争。」 顾瑾之握住茶杯的五指一紧,眸色不由自主的加深:「噢,那大人以为,这仗,是同谁打?」 陈知斩钉截铁地回答:「是同北方的豺狼。」 梁晋地处大周北部,对大周始终虎视眈眈,乃是豺狼。 第104页 顾瑾之有些玩味的反问对方:「分明有异动的是离族,大人为何肯定这背后是梁晋的手笔?」 陈知:「离族不过小族尔,岂敢与我大周单独开战,必然是身后有所依仗。能给予其依仗又能够暗中支持其行动的,也只有向来与我大周敌对的梁晋了。 「梁晋窥伺大周已久,此番不知因何缘由竟使得离族与其联手。我等应当早做准备,为防后患。」 顾瑾之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知大人这些话可曾上报陛下?」 陈知拱手:「末将在许久前便呈奏陛下,言明其中的隐患。也正是因此,陛下才派王爷您到此处来不是吗?」 顾瑾之不紧不慢的继续道:「那你可知,皇兄让我来这里最终是为了什么?」 「北野骑。」陈知面色不改,脱口而出。 听他这般果断,顾瑾之反倒有些惊讶了。他看着陈知的眼睛,目光如炬:「你愿意?你觉得我能统领北野骑?」 陈知垂下眼睑,声音平和:「只要是陛下的命令。无论是谁,都能统领北野骑。末将不过在是个副将罢了,无关意愿,只要是陛下的命令,我等必然遵循。」 顾瑾之却不依不饶:「本王问的是你是否愿意,你如实回答便是了。即便是皇兄的命令,若是你不想听从,本王也并非不能理解。」 他这一句一句的,似乎就怕对方顺着杆子便下去了,将一切都推给皇命,莫敢不从。他希望陈知能够对他不服气,那他才有出手的缘由。 ——他需要这个机会立威。 陈知闻言,倏尔笑起来。不是先前那般温文尔雅的笑,而是一种军中常见的,粗放、豪迈的笑。他看着顾瑾之的眼睛,笑容灿烂:「既然王爷想要证明自己。那正好末将也想知道,将军的接班人到底如何。」 顾瑾之瞭然:看来是周玘先行给对方打过招唿,怪不得他方才如何说都不奏效呢。 两人在城中一处校场设了擂。 原本只是两个人的比试,在比试双方有意的渲染之下,不过片刻的功夫,校场中便围满了跃跃欲试的北野骑军中将士,凡是今日不曾当值的,几乎都聚集在了校场之中。校场外甚至还站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其中北野骑的将士最为激动,一听说是王爷要挑战他们副将,顿时一个个兴奋得手舞足蹈,活像是几年没见过人比武似的。一个个的还没开始就在下方大声起闹: 「陈副将,你可要争气啊!赢不了的话被将军知道了可就丢人了!」 「是啊是啊!」「要是打不过的话就下来,让俺来帮你打!」 也有一小撮平日里被陈知欺压惯了,竟开始为顾瑾之加油鼓气起来:「王爷您一定要狠狠地揍陈副将,让他知道平日里他揍我们有多痛!」 「就是就是,让陈副将也感受一下痛苦的感觉嘿嘿嘿……」 再加之在何勇等人的鼓动之下,支持顾瑾之的唿声竟只比支持陈知的声音稍微矮了那么一截,再加上何勇等人不要命一般的唿喊,双方竟显得势均力敌。 而擂台上。 陈知微微一笑,神情温和:「请吧,王爷。」 顾瑾之亦是面色不改,唇边带笑:「请吧,陈副将。」 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给我写抑郁了,六点开的电脑十点半才写完…… 第59章 北野骑 校场上一时间人声鼎沸,双方支持者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凑在一起,简直像是要把整个校场都掀翻一样。 在众人的注视中,一身红色劲装的顾瑾之率先出手。他脚下发力,迅捷如风,手上的动作直指向对方面门。陈知见他袭来,倾身向一侧闪避,脚下同时发力,就要攻向他的下盘。 两人手上你来我往,擂台上的身影也不断移动,上一刻还在中央,下一刻两人便双双出现在了擂台的外围。 不过数十招的功夫,两人的脸上都已经挂了彩。刚开始时衣冠整洁的情态早已不復存在,两人都打出了狠劲儿来。 …… 眨眼间又是数百招,台下的欢唿声早已停了下来,每个人都仔细地盯着台上的两道身影,生怕自己错过了接下来的那一处细节。 忽然间,陈知卖了一个破绽,顾瑾之激流勇进,毫不怀疑的便攻向了对方露出来的破绽。 台下的将士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心想着着瑾王爷恐怕是要栽在他们副将手里了。 却不曾想到,下一瞬,顾瑾之朝着后方勐然退了一步,将陈知原本准备好的偷袭姿势瞬间展现在了众人眼前。他快速欺身上前,趁着陈知来不及收回攻势的瞬间一个手刀便噼向了对方的后颈。 在他的手掌即将触碰到对方脖颈的时候,身下的陈知大喊一声:「认输!」 顾瑾之动作一顿,却不曾想到陈知豁然一笑,脚下急退几步,便退出了顾瑾之的攻势氛围。他笑眯眯的开口:「兵不厌诈。」 顾瑾之闻言,原本紧抿住的双唇轻轻分开,眼神中有几分戏嚯:「确实是……兵不厌诈。」 刚退开的陈知面色忽然一变,原本疾退的脚步一顿。顾瑾之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快速近了他的身,脚狠狠踹上了对方的腰际,直接将人给踢下了擂台。 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竟已经打到了擂台最边缘的地方,不过一步之遥,身后便是擂台之外。 第105页 「王爷威武!!!」在陈知被踹下擂台的那一剎那,校场上顿时想起了一阵震天的欢唿声。无论是放在押陈知赢的,还是押顾瑾之赢的,都在这一时刻,一同欢唿起来。 顾瑾之飞身跃下擂台便被众人团团围住,这些个肌肉横实的将士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十分惊异的看着这位郢都来的王爷,像是在看什么珍稀动物一般。 而正在整理衣冠的陈副将,也被众人团团围住,一片叫衰的声音: 「我说副将你行不行啊,不行的话明日就让俺老冯上。俺可是觊觎这个副将的位置很久了。」开口的人是如今北野骑中的一位老将,也算是与陈知同期,两人关系还不错。 见他开口,一旁的一些年轻士兵也跟着起闹:「是啊是啊,副将,让老冯也见见世面吧,您看他那个没出息的样子。」 校场上的氛围一片和谐,全无顾瑾之之前所想的明争暗斗。 看来这北野骑随的是师傅的性子。顾瑾之心想。 不知何时,围在他身边的人群竟自发散开了,被众人簇拥着的陈知阔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了下来,大声喝道:「北野骑副将陈知,恭迎将军。」 顿时周身是死一般的寂静,整个校场乍然安静了下来。 下一刻,整齐的装甲落地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道冲破云霄的吼声:「北野骑麾下部属,见过将军。」 就连混杂在其中的何勇等人,也在这一刻与其他人一同跪在了地上。 ——是心悦诚服的,拜见他们新任的将军。 顾瑾之知道,从今日起,这大周昔日的雄师,便是他麾下,最锋利的刀。锋刃为他所用,为大周所用。 他望着身侧一道道身披甲冑的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些豪气来:「北野骑诸将听令,起。」 他的声音不大,却完完整整传到了整个校场。 下一剎,原本单膝跪地的众人齐齐起身,甲冑发出清脆的鸣声,似乎也在期待一场战争。 ——一场让觊觎大周的豺狼再次看到这北野雄师的锋利爪牙的战争。 在这一日后,雪中城便成为了整个大周的焦点。 大周将要与他国开战的消息甚嚣尘上,一时间,朝野譁然。朝中上书劝谏者不知凡几,但都被皇帝陛下选择性的无视了。 那些想要探听口风的人一时间也摸不到右相府的门道,只得每日焦急的等待着宫中特意传出的或真或假的有关于皇上态度的传闻。 直至半月后,一向在看见北境问题便避而不谈的皇帝陛下竟在早已告老的温太傅一封奏摺后,在第二日将不少在朝中身处高位的官员请到了宫中。 一时间,朝中上下一片譁然, 被请到了,疑惑自己为何会被邀请;而不曾被请到的,又在心中几番思索为何没有自己。 唯有几人,在被邀请的队列中,一时有些战战兢兢。生怕是自己平日里在朝堂上露出了什么马脚,惹得了陛下的不快,想要当着众人的面除之,杀鸡儆猴。 然而当日的讨论一只进行到了申时,眼看着陛下也并未提及有关于他们的话语。而是将讨论的范围拢在了北境的战事之上,一时间齐齐送了一口气。 心一落了回去,胆子就开始大了起来,说话时也就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大胆:「陛下,臣以为,此时理应休养生息。我大周十余年前才方才从那四方的的豺狼口中的得以生存。如今不过区区十余年,开战既耗费国库,又使百姓陷入窘境。先帝的境况绝不会出现在如今我等的眼前,陛下勤勉,励精图治,只要再过数年,大周必能回復以往的强盛,故而大可何必急于这一时。」 说完,十分诚恳的低下了头,掩住了面上的神色。 「哦,李卿所言有理。」那主案上的明黄色身影淡淡开口,似乎是肯定了他的说法。 下方低着头的李大人面色一喜,只要陛下放弃此次征战,那么他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哪知道那道声音语气一变,忽然就变得有些难测起来:「可是按李卿所言,数年后的大周,会是谁做主呢?是朕,还是白家?」 李大人原本上扬的嘴角一抖,额角划过几滴冷汗,浑身颤抖起来,脑子里一时千迴百转,开始思索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或许只是陛下的一次试探。来来回迴绕了几圈,才干巴巴的从嘴里蹦出几个字:「自然是陛下您。陛下您是大周正统,这白家如何能够……」 顾怀之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反倒是点了在场另外两位大人的名字,从御案上抽出一张摺子,甩到了几人身前。 三人哆哆嗦嗦的从地上捡起摺子,一摊开,便看见上面齐齐整整的列了几人好几条罪状,其中最为显眼的一条用硃笔勾画了出来:「私通敌国,其罪当诛。」 拿着奏摺的手一哆嗦,刚捡起来的奏摺便再次掉到了地上。 顾不得落在地上的奏摺,三人颤抖着身躯「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御案之前,一时间老泪纵横:「陛、陛下,臣等也是一时煳涂,与那白家搭了线,并没有干过通敌卖国的勾当,还望陛下明鑑啊!」 三人齐齐叩首:「还望陛下明鑑!」 御案后的皇帝陛下轻轻笑了起来,却是惹得下方的三人身躯越发颤抖。 顾怀之看也没看三人,反而是一挥手,将一个年轻的面孔招到了自己身前。他看着这位年轻的吏部侍郎,语气亲近:「温卿,你说,这三位爱卿所为,该如何处置?」 第106页 竟这样轻描淡写的将这决定人生死的问题交在了对方的手上。 跪在地上的三人顿时抬起头来,看向了这位如今在朝中可谓是如日中天的吏部侍郎,目光热切。 却不曾想,温行远朝着御案后的陛下轻轻一作揖,语气淡然:「按照我朝律法,三位大人所做之事,当诛。」 说完,便面色淡然的退到了一旁,似乎丝毫不为他这一句话便夺去了三人的性命而感到动摇。 御案后的顾怀之听了他的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就按温卿说的做!」 一旁的大太监及时的呈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宣判:「礼部侍郎李于凭……三人私通敌国,即日打入天牢,次日行刑。族中人皆流放北境,三载不得回。逆党白氏,即刻捉拿。」 三人顿时面如死灰。 ——陛下从一开始便不曾想过放过他们。 三人很快便被带了下去,整个殿内一时间竟寂静无声,无一位大臣敢开口。 有几位方才开口应和那位李大人的,已经不知第几回抹掉了额头上的冷汗,心中暗暗警醒。他们是真的觉得此时开战不妥,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缘由。要是早知道的话,他们也不会出这个头了。 见众人不语,心情不错的皇弟陛下一拍桌子,乐呵呵的开口询问:「不知诸位,对于这北境是否应当开战,有何种见解?」 众人连忙笑着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当然是应当给对方雷霆一击,叫对方知道我们大周绝不是他们可以觊觎的。」 笑话,谁还敢反对? 今日将那三位大人在众人眼前处理了,这不明摆着的杀鸡儆猴吗。 众人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今日陛下为何会请他们:在这其中的,大多是近几日在朝堂上最为激烈的反对北境出兵一事的官员。 见众人口径如此一致,顾怀之的心情明显更好了些,面上的笑容越发真挚:「好!好!既然诸卿都如此以为,那北境的事务便全凭征远将军调度。朕还会派一人前往北境监军,诸卿可有异议?」 「全凭陛下吩咐!」众人的口径出乎意料的统一。 至于征远将军是谁,有脑子的都知道是瑾王爷。至于上面时候封的,管他呢。陛下说是那就是,现在封的他们也没辙。 陛下十分迅速的就公布了自己挑出来的监军人选:「那就温卿去吧。温卿行事稳重,也正好压着些阿瑾的性子。」 下方的官员闻言,暗中对视一眼,心中对于这半年来郢都的一则传闻心中有了更加真实的认知。 ——看来传言非虚啊。这温大人同瑾王爷,果真是如同传闻中一般的关系。 一旁的温行远闻言,有些讶异,但还是恭敬的回答:「是,陛下。」 心情不错的陛下闻言随意挥了挥手,示意诸位大臣可以离开了。 而后在温行远即将离开时,叫住了任:「阿远留下,朕有话对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在红字上凉透了呜呜呜,真的有人看吗?打算迅速完结了…… 第60章 重逢 此番威慑之后,朝中上下一时间都安静下来。原本极力反对战事的几位大臣也算是看清了陛下的态度,在之后几日的朝堂上,再也不曾提过半句有关于战事的谏言。 两日后,正式筹备好的军粮与物资的队伍,终于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温行远也跟随着队伍,一同踏上了那前往北境的路途。 而在另一边的北境,在与北野骑磨合了将近一月后,顾瑾之终于有些懂得了从前在周玘身边时,对方所说的那句话:「打仗可不会看你是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敌人随时会露出他的爪牙。」 战时多讲究的是一个随机应变,考验的是主将对于局势的迅速分析与考量,从而做出正确的抉择。因此,主将的大局观极为重要。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顾瑾之渐渐同军中的将士有了些许默契。这一日,正值军中上下休整,军中将士便都闲了下来。不止是谁提了一嘴,要与将军比试比试,将士们的热情竟就高涨了起来。 顾瑾之间众人都十分兴奋,一挑眉:「正好也很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那便来吧。」 一时之间唿声震天。众人喊得凶,跃跃欲试的也不少。不过片刻,就有三五人走到了顾瑾之面前,笑嘻嘻的朝着顾瑾之开口:「将军,您待会儿可得轻点儿。」 原本顾瑾之与陈知比试时就有不少人手痒痒,想要上来松松皮,但是陈知完全没给他们机会就将顾瑾之给完全架到了将军的位置上,这一月以来又忙着训练与磨合,也找不到机会与顾瑾之切磋两手。如今可是人人都想要看看自己对上这位新将军,会是怎样的结果。 清好了场,下面的人很快就跃跃欲试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的跳上了台,连前戏也没有就朝着顾瑾之沖了上去,可谓是一个顶一个的不讲规则。 不过比武嘛,顾瑾之也由着他们。 那些个上了台的,多是想要看看自己会被顾瑾之几招给撂下去。顾瑾之也不负他们所望,将人给揍足了劲儿,就一脚给人踢下了台,任由下方一片鬼哭狼嚎还掺杂着几声喊衰的起闹声。 其中也不乏是真的想要与顾瑾之练练手,过两招的。都拿出了真本事,下手那叫一个稳准狠,不给顾瑾之丝毫轻松下来的机会。一来二去的,顾瑾之也打起了兴致,逐渐认真了起来。 第107页 温行远到校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情形。 一身黑色劲装的顾瑾之正死死搂住了一人的腰部,叫人直从擂台一边疾退到了另一边,顺着对方出手的角度勐然发力,直直的便把人从台上撂了下去。 被撂下去的人撑在地上一个翻转,就再次混进了人群。而台上的顾瑾之,却是笑得肆意而又张扬:「来,本将军倒要看看,你们谁还想要上来试试?」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紧紧贴着他的肩背,显露出流畅而又具有力量感的流畅线条,下颚处挂着几滴晶莹的汗滴,要掉不掉的,看着竟有几分从前从未见过的野性。 顾瑾之已经连胜了四五人,正是猖狂的时候,目光环视擂台四周,见不知什么时候,四周起闹的人竟自发的向后退了些许,在擂台周围留下了近一米的空地。 顾瑾之正寻思着是有什么人来了,这群人竟然这般识趣。哪知道目光一转,便看见了正从人群中央穿过,缓步走近擂台的一身白衣的青年。他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擂台边缘,半倚在了围栏上,原本脸上的笑掩也掩不住。 目光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牢牢锁在一步步走近的人身上,一眨也不眨。 而第一次进入军队校场的温大人,在离擂台还有一臂距离的时候,十分自觉地停下了步子。见顾瑾之疑惑的眨了眨眼,这才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下从袖中掏出了一方白色的手帕,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温大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好认:那就是明晃晃的嫌弃。 顾瑾之见状,再次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在这么长时日不见之后,温大人见到他的第一个表情会是嫌弃。 不过温行远可不会在意他的表情,右手依旧固执的举在顾瑾之的眼前,眼神里透出的含义十分明显。叫他赶紧接过去。 顾瑾之还没开口,外方忽然想起来一阵嘈杂的哄闹声,原本围在外面的士兵们顿时哄闹起来。顾瑾之一个眼神扫过去,原本有些兴奋的众人一下子便偃旗息鼓。 毕竟这一段时间的磨合期,顾大将军学到了不少,北野骑的众人也被他罚了不少次。 见众人安静下来,顾瑾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眼神再次落回了眼前的温大人身上,表情似乎有些委屈。 「阿远,这么久不见,你见我的第一个表情居然是这样……」嘴里这样说着,他的眼角余光却是悄悄撇着温大人的脸,想着接下来会得到什么样的回应。 哪知道温大人听了他这话,十分正经的摇了摇头,食指点了点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方才我见你第一眼神色分明就是惊艷,是你没看见,这可怨不得我。」 顾瑾之听了他这话,一下子便神采飞扬起来:「我最近可是学到了不少,你方才看到的,不过是其中的分毫罢了。」、 说完,他眼神扫过四周,正看戏的士兵们顿时齐齐转过来头,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就是讨论的东西都和这里正发生的事情沾不上边。 周围嘈杂的声音掩盖住了顾瑾之接下来的话语,他缓缓弯下了身躯,两手撑在围栏上,目光仍是居高临下的,但神情却十分诚挚:「阿远,我想你了。你可曾想过我?」 半晌无言。 正在他想要跃下去的下一刻,他听见下方传来熟悉的温润的声音:「我亦心中念着你。」 其实顾瑾之并非不知道答案,在收到对方那一封信的时候,在看见那一幅画卷的时候,他便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来自温行远的思念。他只是,想要在两人如今再相见的时候,从对方口中亲耳听到答案。 温行远并非不知道,但他由着对方。因为他亦是同样的心情。 顾瑾之听了他的话,面上的神色一下子便明媚起来。他在方才比试时神情是有些冷肃的,但现在,那仅剩的一丝肃然也化去了,只剩下了满面的笑意。 他飞快地抬手接过了对方手中的手帕,飞快的在面上胡乱擦了两下,而后便一手撑着一侧的围栏,脚下一跃,便翻身从擂台上方跃了下来,直挺挺的落在了温行远的眼前。 顾瑾之惊奇的发现,他似乎又拔高了些,他现如今已经能看到温行远的发顶,似乎眼前的人一下子就变得能被他一手便揽在怀中,嵌进骨血里。 他这么想着,也就如此做了。 入手的那一剎那,他有些恍然的想到:这人似乎又瘦了。在郢都的这一段时日,或许又不曾好好照顾自己。 而原本十分嫌弃的温大人,在被笼罩在眼前的眼影覆盖的时候,并没有开口。更是在对方伸出手时,顺从的将自己靠在了对方的肩头。 在他耳际的声音伴着热气,每说出一个字,他便能感受到一阵温热,吹散了那一身的凉意:「阿远,走吗?」 半张脸埋在他肩头的温大人默许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于是扭头看见了这一幕,正打算起闹的北野骑众将之间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原本还在擂台旁的两人已经不在了身影。 众人十分惋惜。片刻后又再次扭过头同兄弟们聊起了自己所知晓的有关于他们将军和这位温大人从前的故事,那剧情可谓是一个跌宕起伏,令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不过片刻,那人身旁便聚集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人,表情都是迫切想要两人故事的难耐。 第108页 而另一边,抱着温大人离开的顾瑾之,却是笔直的朝着自己休息的卧房而去,猴急得活像是几百年没吃过肉似的。 ——不过他的确不曾把肉吃到手就是了。 方一进门,顾瑾之便将人给压在了门板上,额头抵在温行远的颈间处。鼻尖嗅着对方身上熟悉的苏合香,神色逐渐安静了下来。再开口时,竟带了些鼻音,撒娇似的:「阿远。」 温行远的声音仍旧温和:「我在。」 「阿远,你说,那个沈秋生到底是什么人。」顾瑾之微微阖上了眼眸,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是他话语中的内容,说得却是正事。 温行远见他提到沈秋生,也不列外。顾瑾之在收到那副画卷之后便同他说过此事,并在写信时一併将画卷带给了他。他在亲眼见到画卷后便觉得有些眼熟,后来仔细瞧了瞧,那确实就是沈秋生平日里的字迹。 对方似乎是连隐藏的心思也无,就这么大剌剌的连笔迹也不曾改过分毫,便将证据摆到了两人身前。 温行远也有些拿不准:「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就连我也有些拿不准。」 就这般留在郢都,似乎也并不害怕身份暴露以后会面临何种境地,也不曾想过真的要掩盖自己的身份。说是不是要针对大周,可如今这场原本毫无根据的战事,查来查去,便也就落在了他头上。但要说是他的行动是为了图谋大周,似乎也完全没有道理。 温行远想着,也觉得有几分头疼。 但是靠在他肩上的顾瑾之没再给他继续思考下去的机会,湿润的口腔包裹住了他的耳垂,战慄感瞬时席捲了全身。 「阿瑾……别……唔……」 顾瑾之的动作却不停,声音有些含混:「那什么沈秋生先放在一边,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什么。」 「当然是共度良辰。」 第61章 战书 当然最后顾瑾之也没能将温大人给吃进嘴里。 只有在最开始解了一把馋,之后就被满脸嫌弃的温大人退开,怎么也不许靠近。最后也就只能捏着鼻子去叫人烧了水,然后老老实实的沐了浴换了身衣裳,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温行远施施然进了屏风之后。 顾瑾之透过屏风看见对方瘦削肩背的影子,撑着下巴在桌子边唉声嘆气:「阿远,我原本想着这么长时日不见,你会同我更亲密些。哪成想……唉……」 他虽然没再接着说下去,但想要说的话尽在那声嘆息中。 屏风内传出温行远的声音,一贯的清润:「将军您可别忘了,下官此次前来,是为监军。」 他的声音柔和,但说出口的话却令顾瑾之的脸色更难看了。刚上任不久的征远将军对于即将刀剑相向的梁晋没有丝毫的好感,低声说了句什么。 却让屏风内的温行远听了个清清楚楚,让正专心沐浴的温大人动作一顿。而后缓缓开了口: 「陛下此番派我来,是为了看着你些。如今统领北野骑,你还是应当稳重些。」 顾瑾之面色一改,十分正经的开口:「我如今可不是一般的稳重。阿远你若是不信的话大可出门去问问那些北野骑的兵士,看看我这些日子究竟是何种模样。」 当然那群小兔崽子早就被他教育过了,要是敢在他们阿远面前说他的坏话的话……顾瑾之按了按指骨,发出清脆的响声。 温行远却不再接他的话,而是专专心心的擦拭起周身。 一刻钟后,洗得干干净净的顾瑾之终于再次将人给揽在了自己怀里,下巴搁在了对方肩窝处,一脸满足的模样。 而早就熟知了对方行动的温大人十分淡定的看着手中的书本,目光落在书页上,说出来的话却是与书无关:「青州的粮食可曾找到了?」 顾瑾之闻言,下巴蹭了蹭温行远的肩窝,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白家起初和梁晋通了线,中间又有离族中转,原本的有些粮食已经运出去了,看样子应当是在离族的地盘。剩下的那些来不及送出去的都被我扣下了,如今正在城中。」 温行远皱眉:「已经运出去了一些?我原以为他们动作不会这么快,但看样子,梁晋这一次已然是迫不及待了。」 顾瑾之见他皱眉,探出一只手轻轻抚平了他的埋头,嘴唇凑到他的耳边:「他们想打那便同他们打,大周这些年不曾缓过来,梁晋也不见得就完全恢復了生息……你别皱眉头。」 温行远由着他,舒展了眉眼,不再纠结于被运出去的那部分粮食,而是将问题转回了正题:「不知梁晋是如何说动离族的。自从上一任的离族圣女阿莉莱消失后,离族便一直悄无声息,不再崭露头角。也不知,梁晋是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 顾瑾之的想法却与他不同:「或许不是梁晋开出了什么条件,而是因为离族自愿帮助梁晋。」 坐在他怀中的温大人听他这样说,动了动身子,将自己调整成了脸向着顾瑾之的姿态,目光中是罕见好奇:「你是不是查出了什么?」 顾将军见状,轻轻一挑眉,眉间一点红色在烛光下显得更为惑人。他近日在这雪中城,跟着将士们作息,肤色竟是一点没变,反倒是一张脸,似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突兀的多出来些凌厉感来。因此一扬眉,倒是比之从前在郢都时更为张扬,嘴里吐出来的话也十分符合将军的人设: 第109页 「温大人,要本将军回答你的问题,可是要付出些代价来,否则本将军可是亏大了……唔——」 温大人没有给顾将军坐地起价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吻上了对方的唇瓣,眼睛直直的看着顾瑾之的脸,脸上闪过几分来不及收回的笑意。 自觉看透了对方小心思的顾将军十分尽职的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左手落在温大人的后颈,稳稳按住了对方想要一触即离的脑袋。在温大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凑上去收取了自己的利息。 「唔……」 半晌后,顾将军终于收完了他的代价,将耳际已经泛上红潮的温大人松开,施施然理了理衣襟,假模假样的咳了声,这才开口:「是因为沈秋生。沈秋生的母亲是阿莉莱。」 他在发现那副画卷后便回想起从前沈秋生的种种不对之处,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忆起见风山那一夜。何勇等人无意间发现了阿莉莱的衣冠冢,那时沈秋生掩在黑暗中神色看不太清楚。但顾瑾之夜视能力极强,他无意间回头时曾瞥见对方脸上的神色:像是悲伤,又像是——憎恨。 他那时只觉得或许是曾见过类似的场景引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如今再想起来,却是又发现了不少端倪。 后来细细想了一下,便暗中派人去了当时找到阿莉莱衣冠冢的地方,发现原本在那里的衣冠冢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原本安置那位那位哑女「利兰」的人家,竟早已人去楼空。 顾瑾之补充道:「我后来差人去打听过了,当年阿莉莱的身边有一位侍女,就叫做利兰。而阿莉莱消失之前,确实是有着身孕。但当时追求她的人很多,没有人知道孩子是否是那些人其中的一个。」 温行远瞭然:「原来如此。」 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既然沈秋生是离族人,那他为何要帮梁晋?难道他的生父,竟是梁晋人。如此一说,也就说得过去了。」 不过沈秋生此人,其言行实在是可疑。若是离族人,想要参加大周的科举,可谓是难上加难。但是沈秋生竟能顶着大周人的身份毫无破绽的考取功名,并且取得头筹,说明那个身份确实是一个真实的身份,且对方对于陛下如今的想法看得十分透彻。 但既然是梁晋打算安在大周的棋子,沈秋生的行为未免有些太过漫不经心了。自从青州以来沈秋生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异常,似乎也不怕他们发现。就连如今所有的矛头都已经指向了他,他却仍旧安安稳稳的呆在郢都,不动如山。 顾瑾之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表情有些神秘:「阿远你是不是想为什么沈秋生还留在郢都?」 看见温行远点头,顾瑾之反问他:「你为什么不怀疑,郢都里的那个沈秋生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沈秋生呢?」 温行远一怔,他下意识的反驳:「可我在郢都时,曾多次与他交谈。那个沈秋生分明……」 不对,他每次与沈秋生相见时,对方都是神情温和的同他交谈,三两句后便会同他拜别,每一次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他那时只以为对方是对于今日发生的事焦头烂额,但现在想来,应当是为了防止和他过多交谈引起了怀疑。 温大人盯着一脸事情尽在掌握的顾瑾之,神情有些不解:「你是如何察觉郢都的沈秋生是假的?」 顾瑾之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眼神避开了对方的眼神:「那时在青州的时候我觉得那个赵瀚深不太对劲,就趁着你不在吓了吓他,那个人被我诈了一下,就……就认出他是假的了。」 温行远眼眸微眯,品出了其中的不对味:「你为什么会觉得对方不对劲,仅仅是因为感觉?」 顾瑾之左顾右盼,说话的声音逐渐减小:「就……他非要住你隔壁的院子,我就想吓吓他……这不是诈出他来了吗?」 说着,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理直气壮地开口:「要不是我当日诈出了他,后来就不会怀疑那个郢都的沈秋生,现在你就不会知道沈秋生到底是为什么要留在郢都了。因为他早就离开了,根本就没有留在郢都。」 温行远无力反驳。 顾瑾之说得不无道理。若不是因为他诈出了对方,现在也没有人会怀疑沈秋生是假的,毕竟从外表与声音上根本就识别不出对方是真是假。 虽然最初的目的不那么……磊落,但也算是误打误撞得到了好结果。 温行远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什么,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放在他腰间的手臂,示意顾瑾之放开,有正事了。 顾瑾之面色一垮,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将怀中的人放了下来。然后变脸似的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面无表情的快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是陈知。陈知向来会看场合,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对方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他。 「何事?」顾瑾之的声音带了几分认真。 陈知面色严肃,将方才被掩在袖中的信封递了过来,只见信封上十分明确的写了:顾将军亲启。 顾瑾之随手接过,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目光落在最后一句上:「三日后愿与将军会猎于玉野。」 ——是战书。 玉野位于雪中城外,位于大周于梁晋交界处,向来是两国争执不休的地盘。 他眼神一动,扭头看向已然走到他身侧的温行远,唇边勾起一抹笑。 第110页 温行远亦是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知见状,便知晓了顾瑾之的意思。但还是象徵性的开了口:「将军,可接?」 顾瑾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允许了他接下来的动作:「接,怎么不接。三日后,便让他们看看,大周的北野骑究竟还有昔日几分实力。」 而不知何时已然聚集到此处的北野骑士兵们,竟自发的唿喝起来:「战!战!战!」 唿喝声从城主府传向全城,像是浪潮一般,迅速席捲了整座雪中城。就连城中百姓亦多是从前镇远侯在时见过大场面的,瞧见此景,城中竟是在夜中亮起了万家灯火,满城不灭。 此战,必胜。 不可不胜,不能不胜,不敢不胜。 作者有话要说: 快速拉剧情嘿嘿嘿感谢在2021-09-06 20:58:42~2021-09-08 23:2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抱走这只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秋生 时光如梭,三日的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 北野骑的将士们在城门外整装待发。身着甲冑的士兵们列作齐齐整整的方阵,手中的重长.枪锋刃相斜,开过锋的枪刃闪过寒芒。 ——无一人发出声响。 顾瑾之纵身上马,一夹马腹,身下的黑云压城便低声嘶鸣了起来,顺着他的力道便奔跑了起来,锃亮的皮毛随风而起,掠过列成阵列的骑兵纵队。那些坐骑也像是知道即将迎来什么似的,一时间都有些兴奋躁动起来。 他今日是同往日完全不同的装扮。长.枪银甲,面色冷肃,眉眼间是前所未有的冷然。 而一身白衣的温行远今日也披了一身轻甲,却只是远远的缀在人群尽头,目光落在最前方的那一抹红色,唇边缓缓挑起了笑意。 到底是,成了将军。 顾瑾之目光扫过身前的北野骑,这支从前响彻这片疆土的大周铁骑,在这十余年间,比之从前锋芒毕露的模样,多变得有些内敛,就连像从前的锋芒也一併收了回去。而今,这群战场上的狼再次露出了他们的獠牙,将要在那些觊觎大周的鬣狗面前,撕开他们的血肉,好叫对方知晓:大周,不可觊觎! 无论何时。 「走!」这一声指令之后,沉寂的暗色长河缓缓流动起来,甲冑相碰的声音和谐一致,没有出现任何打乱节奏的声音。远处一抹光亮缓缓溢出了地平线,映着前方一身银甲身躯挺拔的青年将军,骤然撞破了这篇荒野。 甫一到达玉野,顾瑾之便做出了最为精细的部署。上至统军者,下至步兵小卒,不敢有一丝遗漏。 梁晋与离族的结合,让他不得不严阵以待。 然而战时阵前,梁晋的统领,却依旧出乎了他的预料。 ——竟是沈秋生。 「竟是你。」顾瑾之有些讶异。他原本以为,沈秋生不过是梁晋的一枚棋子,但是看如今对方的地位,倒是他低估了对方在梁晋的重要性。 沈秋生倒是半分也不意外,见他开口眉眼一弯:「孤可是等候王爷多时了。」 孤?顾瑾之握住缰绳的五指一紧,原本冷然的神色更加深沉:「你的父亲,是梁晋的皇帝。」 他用的是肯定句。 沈秋生闻言,笑意晏晏的点头:「对。」 「可我从未听说梁晋曾立过太子。」顾瑾之道。 对方似乎完全不意外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神色依旧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三日前,父皇立了孤为太子。」 三日前,便是收到战书的日子。 顾瑾之忽然没头没尾的提起了个人:「那个赵瀚深是怎么回事?你的人?」 沈秋生面对他时似乎脾气格外的好,有问必答,就恍如他们现在不是在两军对峙,而是友人在茶馆中闲话家常。他开口时十分随意,仿佛将他所有的秘密都敞开在了顾瑾之的面前: 「赵兄可不是我的人。您曾经见到的,不过是舍妹调皮,玩性有些大,所弄出来的笑话罢了。」 他刚说完,一道略显娇俏的声音从他身后插了进来:「皇兄,我可是一把年纪了。你怎么还当我是个小孩子?」 顾瑾之这才注意到,骑马缓缓从沈秋生身后走出来的少女。一身黑色劲装,长发飞扬,眉眼间透出八分张扬。 电光火石间,顾瑾之便明白了对方是谁:那个青州时曾短暂出现的「赵瀚深」,那个同他们一同离开青州前往郢都的青州大夫,也是那个曾经出现在北幽城的蒙面女人。 一只手从侧边伸了过来,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后,耳边传来熟悉的清润嗓音:「别分神。」 说完,手背上的触感消失。他扭过头去,便看见了温行远流畅的侧脸,以及半勾着的唇角。顾瑾之忽然有些意动,他再次转过头,看向丈外的沈秋生,目光桀骜:「既如此,那便稍后见真章。」 闻言,沈秋生笑意不改,但脸上的笑却像是照着调出来的一般,目光中竟少有的显出几分狂热来。 他应了下来:「好。」 我的鹿神。 两人都骑在马上,八风不动。而两人身后的将士,却是自发的擂起了战鼓。 顿时,沉闷的战鼓声在战场上响起。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111页 在战鼓响起的一剎那,双方阵列都严阵以待。身着甲冑手持盾牌长.枪的步兵快步上前,形成了一个防守的阵势,而防线之后的骑兵缓缓将敌人纳入了己方的射程范围之内。 长弓被拉成满月,闪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敌人上方的天空,弓弦发出了应景的啸声。 唿啸声响起,漫天的箭矢铺天盖地的射向敌人。而对方也予以回击。 ——战争,开始了。 …… 有人倒下,有人又爬起来。血色染红了这一片土地,火红的烈日冉冉升起,像是映照着这旷野的杀伐与消逝。 日復一日,又循环往復。 双方的人马都在一日接着一日的减少,而双方的主将却不从曾真正的交过手。 每一次,他二人都只是短暂地相碰,便再次退回了人群之中。 …… 待到这一日太阳落下余晖的时候,双方都已经是筋疲力尽。然而人群中的沈秋生与顾瑾之,却在一剎那间,四目相对。 沈秋生蓦然笑了起来,他直直的提枪朝着顾瑾之不管不顾的沖了过来。完全不在乎正在拼杀的士兵,无论是大周的,还是梁晋的。 「锵——」 两人枪刃相接的那一剎那,强烈的反震震得枪柄嗡嗡作响,两人纷纷向后疾退两步。 顾瑾之眼神凌厉,手中长.枪一转,便三两步跃到了沈秋生近前,噼了出去,将人死死压在了下方。沈秋生眼疾手快,双手一横,便将他的攻势挡在了胸前,再不得进半寸。 顾瑾之腕上发力,沈秋生的脚几乎将沙土踩实了。前进不得,后退不得。 但是他却忽然发了狠,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在一瞬间气力暴涨,把顾瑾之整个人给推开了来。 「锵——」长.枪曳地的声音。 顾瑾之瞥了眼已经开始渗血的户口,面色不变的抹了把脸,半跪下的身躯慢慢立起来,手中的长.枪枝撑着他的身躯。十分突兀的,他竟在此时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再来!」 浑身浴血的顾瑾之一手举起手中的长.枪,枪尖直指丈远处的沈秋生,目光凌厉,说出口的话却是嚣张无比:「今日,你我之战,便是两军胜负之时。」 「你的命,定然是我的。」 沈秋生眸色幽深,他回望着顾瑾之,唇角一点一点上扬,勾出了一副十分熟悉的笑,刚想开口说话,却被顾瑾之突兀的打断了: 「还有,你最好不要再模仿我们阿远。」顾瑾之说着,眉峰微微压低了些,话语中潜藏了几分危险:「我瞧着你的模样,实在是碍眼得紧。」 闻言,沈秋生唇角的的弧度一下子拉平了,原本还有些温和的面容一下子便显出了几分阴鸷,眸色暗沉,再开口的时候原本假作的温和再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腔的阴冷:「孤以为,王爷是喜欢的。」 他总是在强调双方的身份,似乎这样,他们的身份便是对等的。 顾瑾之却完全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我喜欢阿远,便喜欢他这样笑。你总是这样模仿他,你自己不膈应,我心里可膈应得很。」 说完,他不再等对方开口,手中枪一挽,便朝着沈秋生攻杀了过去,完全没有给对方喘气的机会,长.枪碰撞间,便是数十招过去。 「锵——锵、锵——锵——」 片刻间,便是数十招。两人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已经兵刃相接数次。偶尔有周遭的士兵冲上来,但似乎完全影响不到两人,都是在片刻之中解决之后便又是几招。 兵刃划破肌肤,鲜血霎时间染红盔甲。不知何时,两人竟连盔甲也一齐卸了,结结实实的碰到了一起。 有好几次,兵刃都险险的从两人胸前划过,寒光划过顾瑾之的颈侧,带出了一道血痕。 他喜欢红衣,今日也依旧是一身红衣。血色将他的衣袍染成深色,他浑身浴血,神色冷然,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一招一式都带着劲风,挥出时,一下更比一下重。活像是战场上的修罗,毫不留情的收割着眼前的生命。 沈秋生比之顾瑾之更是惨烈,原本白色的衣衫染上了暗红的血液,唇边也流出了血液,看起来极为可怖。 但是双方的攻势都越来越强,根本不给对方丝毫反击的机会,一下接着一下,枪刃几乎擦出了火花。 下一瞬,沈秋生面色一变枪尖豁然朝身后一转,左手向前想要挡住顾瑾之的枪尖。 「噗呲——」利器入肉的声音。 沈秋生受伤了,同时被两方刺进了血肉。同时,他的枪尖,亦贯穿了身后的人。 「咳咳、咳……唔——」他自喉中咳出了一口血。之后便是停不下来的剧烈咳嗽声,血液不断从他的口中流出。他颤抖着放开了握着枪的手,种种捂住了口鼻,但猩红的血液还是透过他的指缝显了出来。 「皇兄!!!」远处传来少女撕裂般的唿喊。 沈秋生却已经没有力气回復她了。只是下意识的笑了一下,忽然又想起来以他如今的样子无论做出何种表情对方都是看不见的,忽然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他心说。 等一等,等一等皇兄再带你到江南走一走可否? 等一等,等一等皇兄。 待到他终于从浑身剧烈的的疼痛醒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他的五指动了动,触到了身下潮湿的泥土。 第112页 是血吗? 恍然间他看见顾瑾之扶起了一道黑乎乎的身影,然后朝他靠了过来。 「你其实……更喜欢握剑对吗?」声音很轻,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他知道,不是顾瑾之。 混混沌沌间,他想了起来,动了动脸颊,想勾起一个笑,但是失败了。 他开口:「……小孩儿……我还记得你,你看我的眼神……很、咳咳很有趣……」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喉管处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思考,但还是断断续续的说完了一整句话。说到最后,他的耳中出现一声声的嗡鸣,再也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他没有听到对方的回覆,或许是听不见了,又或许,是不再能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他的枪尖,贯穿了对方的心脏。 沈秋生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一个冗长而又不再会醒来的梦。 梦里,有温柔的母亲,唱给他带有离族曲调的摇篮曲;有那个已经垂垂老矣卧病在床的父皇,握着他的手,最后颤巍巍给了他太子印;还有那年秋天—— 他从乞丐堆里抬起头来,笑着将一锭银子放入他手中的红衣少年。 他身后是漫天红霞,美不胜收,在他眼中却是始终及不上他唇边那一抹笑。 小乞丐心如擂鼓。 从今日起,他便叫秋生。 作者有话要说: 打算再写一两章就完结。 第63章 终章 沈秋生死了。 何勇也死了。 梁晋没了主将,战场便变成了一边倒的态势。战场之上,人心最为重要,而勇气次之。梁晋失了主将,士兵便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慢慢显出了颓势。 而大周众人气焰正盛,见敌人败退,更是步步紧逼。 忽然,后方忽然传来了嘹亮的鸣金之声,顷刻间便扩散到了整个战场。 「呜——呜呜——呜——」连续不断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梁晋的士兵顿时疾步回身后撤,快速重整了队列,回身将手中的武器重新指向大周的士兵。而后,眼神凛冽,步伐缓慢的退了回去。 大周的士兵们还有些追击之意,却是在瞧见旗势后,迅速整列了纵队,快速收束原本因为鏖战而显得有些分散的队伍,很快便又构造起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防御。 而战场后方的精锐骑兵,听从指令再次拉起了长弓,箭矢锋芒不减,迅疾如风地射向了正在撤离战场的敌人。 如雨滴一般的箭矢似飞燕掠影,每每追上一个敌人,便会溅出鲜红的血花。 顾瑾之并没有下令去追,而是在敌方撤出己方射程范围之后,便下令停止了射击。他立在被血色浸染的土地上,衣衫被血浸成了暗红色,目光落在不远处敌方撤退的阵列上,眸中似有火光不灭,復又被掩映在前方向他走来的那一抹白色中,显出了细碎的光。 白衣墨发的青年公子缓缓朝他抬起手来,额间的碎发微微被风扬起,勾勒出一如他本人的柔和眉目,眼眸中倒映着的,是他的脸。淡色的唇瓣展现出的是一如既往的弧度,恰到好处。 玉白的五指骨节分明,根根细长,握拢的手掌缓缓在他面前摊开,露出了藏在其中的一朵白色的野花,他笑意晏晏的开口:「胜了。」 顾瑾之轻轻覆住了他的五指,然后微微收拢,眉眼不羁:「嗯,胜了。」 凛冽的风吹拂过被血色浸润的土地,唿啸着奔向远方。分明还是秋日,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冬日里的刺骨清寒,丝丝缕缕远去,带走了战后的最后一缕血气。 他们身后是遍野的尸骨,休战后的片刻,数万名北野骑的军士无人出声,身子还健全的士兵动作很轻地走进人堆里,开始用手扒开堆叠在一起的身体,一张一张的确认着自己记忆中的面庞。 然后,手掌抚过仍旧半睁着的眼眸,缓缓阖上。 众人十分有条理的处理着战后的事物,一具一具地将找出的尸身抬到了后方,等待着回城的时候一併带着,回家。 纵是马革裹尸,亦不改归乡志。 *** 大周历嘉元十二年秋,大周与梁晋战于玉野。征远将军顾瑾之斩梁晋太子于野,梁晋败退。 三日后,梁晋帝崩于晋都,未立太子。二皇子在母族的支持下登基,九公主消失无踪。 离族在此一战后不再露面,渐渐隐于草原之上。 一月后,两国和谈。 梁晋方为获得新帝登基后的短暂平和,虽是据理力争,但仍是抵不过大周方面的官员舌灿莲花,最后只能一再退让,最后悻悻离去。 而大周无论百姓与官员,得知捷报,都喜不胜收。 百姓们每家每户都热热闹闹,一大早便到了城门处去迎接这位新任的「征远将军」。许多人手中还提着自己做出的吃食,硬是要塞到北野骑诸将的手中。这群在军营里糙惯了的铁汉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待遇,一时间竟有些羞赫起来,全然不似在战场上时的冷酷无情。 而城门前方,一身明黄的皇帝陛下正领着百官面带笑意的望着正缓缓从远处策马走近的两道身影。 一红一白,□□是正相反的两匹骏马,黑白的反色将两人的身影衬得越发和谐。两人皆是这大周难见的上等姿容,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气度,各有千秋。 第113页 到城门前,顾瑾之利落地下马,动作十分潇洒。 哪知道他不待众人开口,就再次回过身去,握了温大人伸出的一只手,便将人给扶了下来。 而后,两人这才恭恭敬敬的朝着陛下行礼。 「陛下(皇兄)。」 顾怀之倒没什么,早便知道了,故而面上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对此毫不在意。而他身后的百官,却是因此变得有些面色古怪,众人面面相觑了半晌,齐齐扭头看向缩在队伍后方的温太傅。对方却老神在在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众人投过来的目光。 百官顿时明了,这老匹夫,合着是早便知晓了,却不曾走漏半点儿风声. 对于近段时日中郢都的传闻百官中亦有些知晓的,此时只觉得自己先各位同僚一步,眼角顿时扬了起来,只觉得身侧的各位都及不上自己。先知先觉,早已洞悉了一切。 而一位年轻的官员却是面色难看,像是怒火中烧的模样,十分激愤的开口:「陛下,臣以为王爷此举——唔!」 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捂住了他的嘴,让他将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他扭头看去,怒目而视,却发现不让自己开口的正是自己的老师。顿时讪讪的闭上了嘴,往后退了两步低下了头。心中却有些不解,不知道老师为何不允许自己说,方才那两人的行径实在是、实在是……而且还是两个男子,更是…… 这位年轻官员抬起了头,环视了一圈周围,似乎是想要寻求认同感。却发现那些年轻一些的官员都低下了头,而那些老官员看他的眼神就十分惊奇了,似乎在说: 年轻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留有这般的思想?真是太过迂腐了。 年轻官员:??? 我感觉我才是歷经三朝的封建迂腐老头子,而四周都是接受了改革思想的年轻后生。 一时间,这位年轻官位脸色麻木。 就在这时,原本默不作声的皇帝陛下忽然开了口,语气中有几分玩味:「那卿以为,阿瑾方才的行径如何?」 年轻官员有些茫然,但在周围同僚不停扫来的眼风之下,似乎隐约间理解到了什么,忽然大声道:「陛下,臣以为,瑾王爷与温大人此举,实乃我辈典范。我等官员,不应不思变通,如此迂腐,理应顺从时宜。」 给他使眼色的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顾怀之听他这话,倏尔朗声大笑起来:「好,爱卿说得好!当赏!张宛。」 「奴才在。」一只守在旁边的大太监应声。 而后他随口说了些字画珍玩,统统叫人赏给了这位十分「敢言」的官员。 年轻官员还有些懵,在身旁人的催促下慌忙谢了恩,小心翼翼的退到了后方,掩在了人群之中。而同他一同熘开的好友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语气莫测:「苏大人不曾同你说起过么,陛下不喜欢你方才想要说的那些话。」 苏大人,便是他的老师。 年轻官员还有些茫然,愣愣的扫了前方的人群一眼,嗫嚅道:「或、或许有吧,但、但老师同我说政务以外的事情的时候,我很少听。」 好友一想到那位老苏大人八卦的性子,忽然就有些理解了对方,但还是问了他一句:「那你平日里听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年轻官员:「写摺子。」 好友:…… 再次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对方一眼,他十分语重心长的开口:「你平时里也要放些心思在别的地方,不要总是想着政务。若是日后再犯了陛下的忌讳,可没有今日这般简单。」 年轻官员深以为然。今日回府,他一定同自己夫人多了解此道。他记得,他曾在妻子卧房见过有关于瑾王爷与温大人的书籍,应当是对此颇有了解。 好友不知道,他今日一番话,造就了日后的顾温话本大手。 这位大手在之后的许多年里,致力于书写两人的话本故事,成为了圈子里十分有名但又非常神秘的一位文手。 而他的夫人,正是圈子里最大的画手。 两夫妻一文一画,创造了顾温两人话本的半片天地。 *** 而顾瑾之与温行远,在拜别了百官之后,不再在郢都街道上游行,而是两人偷偷摸摸的回到了王府。 一早便收到了两人回来的消息的老管家,笑呵呵的将两人领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院落里,然后悄无声息的关上院门退了出去。走时顺便斥退了四周留守的下人,只留下院中的两人。 顾瑾之将唇瓣凑到双眼被他一手盖住的温大人耳边,唿出的热气染红了对方的耳廓,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猜猜看,是什么?」 温行远眼前一片漆黑,原本就是被对方捂着双眼一步一步带到此处,原本走着的时候还会有几分慌乱,但握着对方的手,感受着对方强劲的脉搏,有些乱撞的信顿时就安定了下来。 他面色不变,声音平淡:「院子。」 顾瑾之握着他手腕的五指一紧,面色一变:「你如何知晓?张向那老头儿告诉你的?」 那老头子真是越来越多事了,早晚有一天他要去找皇兄把张向换过来…… 温行远十分平淡的打断了他的猜测:「不是。我去北境前来过一次,看见这里在修筑。」 顾瑾之半晌无语,发觉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惊喜似乎早就已经被对方察觉了,有些丧气,但是温行远的下一句话让他又重振旗鼓:「但那日只想着同你写写你府中的变化,未曾细看。」 第114页 「那便随我看看吧。」他的声音一下子昂扬了起来,復而又压低了一下:「我猜你一定会喜欢的。我可是跟张向说了好久,琢磨了好一段时间,都是按你的喜好来的。」 说着他缓缓放开了覆在温行远眼前的手,让眼前院落的全貌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温行远大略扫了一眼,确实是他的喜好。 院子四处都种上了梅树,虽然还未至冬日,但是也已经有几株早已开出了朵朵白梅,星星点点的缀在茂绿的枝叶中,瞧着好不可人。一条小径从院门处一直延伸到院子一角的凉亭处,庭中被摆上了香炉,正缭缭浸出青白色的烟。萦萦缭绕在凉亭中,有些朦胧的美感。 岔出来另一条一道直通屋外的阶梯,阶梯两旁都摆放上了几株时宜的花盆,争相斗艷,开得颇为张扬。而透过半开的窗棂,能够窥见其中颇为素雅的装束,窗边似乎摆了一方桌案,案上是一些常用的笔毫,而案中央早已被铺上了一张空白的镇纸。 一桠绿枝穿过了打开的窗扇,悄悄探进了窗内,似乎也想知道屋内是怎样的光景。 而走过凉亭,再沿着小迳往后方去,就能瞧见一方碧绿的湖泊,窥见其中正等待着餵食的锦鲤。湖泊一旁靠着假山,瞧着十分逼真,将后院的空间顿时隔成了两片。 温行远顺着小径走了一群,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他清了清嗓子:「院子很漂亮,的确是我喜欢的样式。但——」 顾瑾之脸上原本漾开的笑容一顿。但什么…… 温大人扬了扬下巴,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眸中含着笑意:「我允许你在前院空出来一片,日后清晨起来给本大人耍耍枪。」 最后那句话说出的时候,他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回过头目光直直的看向还有些回不过神的顾瑾之。 见他看过来,顾瑾之耳廓漫上红意,而后回过了神,眸光中又沾上了几分危险,他缓缓靠近了些,使得两人的唿吸相连:「噢,想要本王爷给你耍耍枪?」 说完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一手将对方拦腰一截,另一只手放在腿腕处,便将人轻轻松松给抱了起来。 「啊。」温行远小声惊唿了一声。却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反而两手搂住了顾瑾之的脖颈,将面庞凑到了他的眼前,细腻的清香便透过衣衫传了过来,勾得对方控制不住的偏过了脸,咬住了他的唇瓣。 温行远十分大方的仰头回应了他,气息交换间,耳边尽是两人粗重的唿吸声,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灼然。 「可以吗?阿远。」他的声音暗哑,喉咙像是被灼烧过一般。 怀中人再次将唇瓣印在了他的唇上,以行动来表明了自己的回答。 顾瑾之揽住人的两手一紧,唇舌再次狠狠地侵入了对方的领地。像是要将人真真正正的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唔……阿瑾……」 脚步声越发急切,「砰」的一声,是屋门被从里撞上的声音。 不知何时,院中竟纷纷扬扬飘落几片雪白的花瓣,随风飘飘扬扬,掠过凉亭,掠过枝桠,飘进了窗柩,落在洁白的画卷上,渲染出一片春意。 …… 树上三两枝桠,传出一声声清脆的鸣声。眨眼间冬日将至,春亦悄悄走近。 待到来年春日,三二两清酒,愿与君醉。 览尽山河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张向和张宛是亲兄弟噢,那个年轻官员的妻子是前面出现过的妹妹噢(不记得的话就不用想了嘿嘿嘿)。 写了这么久终于完结了,感谢我的两个宝子嘿嘿嘿。 也谢谢栗子和燃晚宝贝,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