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夜行》 第1章 被亲爹卖了 长安雄城,永安坊。 李秘坐在家门前的马扎上,满眼激动与兴奋地看着这个古老却又全新的世界。 暮鼓还没敲响,宵禁尚未开始,坊中十字街上行人匆匆,一个个都往家中急赶。 “死丫头,还不快滚回去,天一黑,那淫贼又要出来祸害人,快走快走!” 女子扫了李秘一眼,下意识捂住胸口,满目惊慌地小跑起来。 一名老妪挎着个竹篮,见了李秘,同样捂住胸口,呸了一口:“不要脸的浪荡子!” 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路过,下意识捂住了屁股,红着脸快步路过。 李秘:“???” 虽然穿越到这大唐来,内心充满了期许和幻想,但老子的神色也不至于猥琐到这个地步吧? 能够领略一千多年前繁花似锦的长安城,李秘是幸运的。 所以,即便魂穿到了同名同姓的这具身体之上,他也能欣然接受。 他只是个通宵码字,写写剧本杀,疯狂痴迷探案小说和影视剧的阿宅,在这大唐盛世,又能有什么作为? 除了做个大神探,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虽然古代刑侦技术极其落后,可仅凭自己这点理论知识,想当上神探,扬名天下,李秘心里还是没底的。 更何况,他还摊上了一个极其不靠谱的便宜老爹。 “二郎!二郎,快出来吃饭!” 李忠耿满身酒气,从外头跌跌撞撞走进来,啪嗒一声,将一个荷叶包拍在了案上。 一颗热气滚滚的羊头,已经煮得烂呼脱骨,一壶温热的绿蚁浊酒,无不在引诱着李秘的味蕾。 李忠耿刚要坐下,屁股沾地又“斯哈”一声弹了起来。 因为他的屁股已经被打烂了。 李忠耿是长安城长安县永安坊的坊正,换算一下,算是小区的居委会主任吧。 最近半年,一个采花贼在永安坊中四处流窜,已经祸害了好几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因为迟迟抓不到人,李忠耿三天两头被训斥,最近还挨了板子,听说采花贼竟流窜到了坊中员外郎的家中。 上头追责下来,一层甩锅给下一层,他这个坊正就吃了法曹的一顿板子,再捉不住人,只怕连坊正都没得做了。 “抓到那淫贼了?” 李秘找来一个蒲团,让老爹轻轻靠着。 老爹撕下一块脸颊肉,大快朵颐,灌了一口酒,含糊道: “就凭那帮子脓包怂货,还抓什么贼,你阿爷我打算不干这坊正了,明日就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还以为咸鱼翻身,原来是彻底躺平了。 “不做坊正,往后怎么过活?” 想到生计,李秘头疼了起来。 是字面意思的头疼,前几天为了帮老爹挡板子,衙役一棍子敲在了他的脑袋上,这才让他魂穿了这身体。 “二郎,阿爷错过一次,今次不能再错了,往后我老李家,可就靠你了!” “靠我?” 李秘也是一脸懵逼。 李忠耿虽然只是个坊正,但野心颇大。 李秘刚出生的时候,他就找了个道士给娃娃看相。 道士说李秘骨骼精奇,面相奇正,一定能当上大官。 这神棍只是骗钱,李忠耿却是信了。 但家庭条件并不允许李秘读书,他就让李秘入了道观,做了个道士。 大唐虽然有科举,但寒门难出贵子,无论是秀才明经进士科,还是明法明字明算科,名额大多被望族豪门占据。 普通人家读不起书,就算读得起书也很难考上,就算考上了,在官场上也是举步维艰。 李忠耿听信了道士的预言,想着李唐独尊道家,将老子尊为李家先祖,做道士肯定有前途。 前两年,皇帝陛下果真开了道举科考试,只是没两年,武后掌权,崇拜起了佛教,道士们当官的念想也就彻底断绝了。 现在的李秘,基本上算是修错了天赋技能,除了回炉再造,投胎个好人家,基本上看不到人生的希望。 李忠耿却不以为然。 “二郎,你长得这么俊,不靠你难道靠我?” 李秘脸皮抽搐,这老爹虽然不靠谱,但不至于让自家儿子出去卖吧? “二郎啊,咱们坊里十字街东隅绸缎铺子的武三娘你知道吧?如今她的生意做得可大了,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丰腴美艳……” 完了,这不靠谱的老爹果然想让自己出去当“二叔”! 这个武三娘他是知道的。 老爹只说对了一半,丰腴是足够丰腴,虽然大唐以丰腴为美,但美艳是如何都谈不上,毕竟还得看脸。 武三娘二十七八岁,在李秘观念里不算老,但在这个十三四岁就当爹妈的年代,二十七八确实老了些。 所谓脏唐乱宋,大唐的婚恋观念应该是最自由的,武三娘虽然守寡,但经常包养二叔,没想到竟看上了李秘。 “打住!我是不会出卖色相的!” 李秘不是不喜欢吃软饭,前提是得符合他的审美。 “二郎,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嘛……” 李秘抬手制止了老爹的劝说。 “此事不要再提,我可以子承父业,我来做坊正,我来抓贼!” “你?抓贼?”李忠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打小在终南山伏龙观修道,从未沾染世俗,懂个屁的抓贼,人武三娘就是看你干净……” 李秘早知道老爹不靠谱,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难怪武三娘能看上他李秘,原来看上的是他干净的身子…… 李秘正要反驳,外头吹吹打打来了一队家仆,抬着好几口箱子的聘礼,武三娘竟是上门来接亲了! 难怪有钱买羊头,原来商量之前,老爹就已经把他李秘给卖了! 街坊邻居全都跟在队伍后头看热闹,武三娘昂首阔步,一脸得意,风风火火就进了李家小院来。 “你已经收钱了?” 李忠耿讪讪一笑:“不止收了,还花光了……” “花光了?” “我要花钱去县衙赎买,不然我捱不过明天那顿板子,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就没了爹吧?”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 所谓赎买,其实就是上缴罚款,交了钱就能免去皮肉之痛,或者雇个人替自己挨板子。 “李坊正!李坊正!我家二郎可在里头?” 说话间,队伍已经停在了小院里。 武三娘果是人高马大,李秘虽然有个一米七六的个头,但武三娘足足一米八,手脚粗壮。 相较之下,李秘就像一条干瘦的甘蔗,正要让她带回家去,只怕一晚上就要榨成渣了! “爹,我还有道籍在身,不能嫁娶,我这就回伏龙观继续清修去,这人间不值得!” 李秘见状就要跳窗,李忠耿一把揪住了他。 “二郎,为父昨日已经去道录司给你脱了道籍……” “坑啊!” “来人来人!快给我家姑爷换衣服,接回家里去!” 这武三娘也是个讲究人,居然带了个媒婆子,一番招呼,几个人上前来,不由分说,摁住李秘,七手八脚换上新郎官的衣袍,戴上大红花,欢呼着推上马背。 李秘骑着马,在永安坊的十字街上游街,一路吹吹打打,路人看了笑个不停。 好嘛,这才穿过来,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大笑话。 更要命的是,武三娘那眼神,恨不得当街把他给办了,今晚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清白,李秘裆下很着急啊! 第2章 夜敲寡妇门 李秘今天可算是出尽了洋相,整个永安坊都知道他成了武三娘的小郎君。 虽然没有正式结亲,并非“合法”夫妻,武三娘每隔几个月就要“热闹”一次。 但李秘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不过李秘并不在乎名声,他在乎的是清白! 武三娘酒量惊人,喜宴上虽然推杯换盏,但夜里竟是格外清醒,整个人散发着炽烈的热气,随时可能陷入“狂暴”状态。 “二郎,过来陪我喝一杯!” 武三娘将外衣扯了下来,此时李秘才看清楚。 虽然她很是高大,但身材曲线很是爆炸,像个熟透了的葫芦。 若不看脸,就凭这身材,活脱脱的大码模特了。 只是这一晃神,酒气扑鼻,李秘已经让武三娘拉到了怀中,坐在了她的腿上。 “三娘且慢!” 李秘挣脱开来,心里飞速寻思着对策。 “三娘今日辛苦了,且让二郎我去打一盆水,帮三娘洗一洗。” 武三娘点了点李秘的额头:“果然是个爱干净的,去吧去吧。” 说话间,又拍了拍李秘的屁股,李秘整个人都发紧,赶忙逃出了卧房。 武三娘开了家绸缎铺子,家底殷实,这大院豪宅,院墙也很高。 李秘看了看,也没法翻越,咬了咬牙,只能用最后一个法子了。 早在白天的时候,他就发现墙角处有一丛白色喇叭花,这玩意儿叫白花曼陀罗,正是蒙汗药的原材料。 李秘摘了一朵枯萎阴干的花朵儿,打了盆水就回到房间来,趁着说话的空当,将干花捻成碎渣子,投入到了酒水里头。 “二郎果真懂得疼人儿,来,让三娘好好疼你!” 武三娘又将李秘拉入怀中,此时的她如同雨后的大牡丹,娇滴红艳。 李秘端起酒杯就怼到她嘴边:“三娘满饮此杯!” “哟,本以为二郎在道观里修炼童子功,没想到这般晓情识趣!”武三娘一脸媚态,咕噜噜将一盏酒饮尽,抱着李秘往床上走。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这角色是不是掉转过来了? “三娘慢一些……我……我还没准备好……” 武三娘哈哈大笑起来,眼中的欲望更是炽烈,她就喜欢李秘这样的雏儿! “你放心,三娘会教你!” “三娘,我在观中学了一手推拿按摩,三娘今日也累了,我帮你按摩一番?” 武三娘双眸一亮:“啧啧啧,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原来还练了房中之术,不枉我花了一千金来买你!” “房中之术?推拿按摩怎么就成了房中之术?”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不过武三娘不对他动手动脚,已经是万幸。 武三娘趴下之后,李秘替她按摩肩背,白花曼陀罗已经起效,再加上李秘按摩,武三娘很快就鼾声大作。 “总算是保住了清白……” 李秘长吁一口气,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总不能每次都给她吃白花曼陀罗,这玩意儿毕竟是毒物,万一拿捏不准把三娘毒死了可就麻烦了。 “还是得尽快抓住那采花贼,老爹毕竟是个坊正,过了这个坎,说话也硬气了……” 如此一想,李秘穿上圆领袍就出了门,直奔坊丁铺子来。 这坊丁铺子其实就是小区治安巡视值班室,每班会安排两名坊丁,在坊里巡视。 “二郎?今儿可是洞房花烛夜,你怎么来了!” 今夜值守的是老坊丁董大,露出一口黄牙笑着,如何都掩饰不住窃笑。 “董叔您就别笑了,白日里那都是做戏,其实是阿爷让我来查案的!” “查案?这跟查案有什么关系?” 本以为董大是个糊涂蛋,三言两语就能含糊过去,没想到是个精细之人。 “这本是机密,不过你是老坊丁了,与你说说也无妨。” 李秘给他戴了顶高帽,当即就胡诌起来。 “武三娘是开铺子的,八面玲珑,消息灵通,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也都见得多,阿爷让我委身于她,正是要打听那淫贼的来历。” 董大肃然起敬:“啧啧啧,为了查案,竟让二郎受这等委屈,李坊正令人钦佩!” 李秘摆了摆手:“这也都是为了保护街坊邻里,再说了,抓不住那贼,我阿爷还得吃板子,他这把年纪了,哪里还顶得住……” “是是是,李坊正平日里没少关照弟兄们,二郎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这可不是董大的客套话,李忠耿虽然不靠谱,但为人豪爽,对待这些坊丁从来不吝啬。 李秘也不啰嗦:“你先把卷宗拿来我看看。” 虽然也听老爹说起过这些案子,但卷宗的记录才是真材实料。 然而董大却摇头苦笑:“二郎你说笑了,咱这只是个坊丁铺子,想要看卷宗,得到县衙法曹那里去讨……” 坊丁铺是最低一级的治安单位,这些坊丁大多是游手好闲的浪荡之徒,跟后世的街溜子差不多,每天巡逻一下混日子罢了。 没有卷宗,就只能询问当事人。 这采花贼半年来祸害了好几家,但碍于名声,没人会到处宣扬,受害者更不会轻易露面。 “董叔,没有卷宗也成,我如何都得找人问一问,您认得人多,又知晓内情,我该找谁?” 董大呵呵两声,一看李秘就是外行,也不放心上。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谁让你问?再说了,被祸害的都是女儿家,这三更半夜,总不能去敲人家的门吧?” 长安城施行宵禁制度,入夜就会全城落锁,只能在各自坊里举行夜间文娱活动,一旦上街,被坊丁或者武侯,巡城使等抓到,打屁股算是轻的了。 可老爹明天就会去辞职,今夜没取得些进展,以后会更难。 见得李秘愁眉苦脸,董大也有些于心不忍:“二郎是个孝顺孩儿,你去东一里找温寡妇问问吧,她是最近一桩案子的苦主,她倒是不忌讳说这事儿……” “夜敲寡妇门?”李秘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想想明天就要撂挑子的老爹,想想垂涎自己清白身子的武三娘,他也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上了。 “董叔,铺子里的号服能不能给我一件?” 坊丁巡查之时,都穿坊丁的号服,算是制服,如此一来,好歹是有个身份,否则谁敢给你开门? “这……好吧,不过明早必须还回来,否则我交不了差的。”董大为难了片刻,到底是同意。 李秘换上坊丁号服,腰里插了根坊丁棍,便来到了东一里温寡妇家。 抬手正要敲门,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好你个淫贼,终于是露头来!” 第3章 洁身自好的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夜敲寡妇门。 李秘早有顾虑,要不是形势所迫,他也想白天再来询问当事人。 只是没想到,早有人伏击在暗处,竟把他当成了淫贼! “别动手,我是坊丁,来查案的!” 李秘果断举手,蹲在了地上。 他可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以现在这身子骨,挨个两拳三棍,吃亏的是自己。 “坊丁?查案?查案那是县衙公人的事,小小坊丁有什么资格查案!” 暗处之人缓缓走了出来,虽然扮了男装,但劲爆的身材还是出卖了她女子的身份。 此女约莫十七八岁,肤白胜雪,穿一袭蓝色圆领袍,身后跟着两名挎刀武士。 武士沉默不语,但眉宇间暗藏杀气,一看就是好手。 对于这样的人,李秘可不想得罪。 “我是永安坊正李忠耿之子李秘,父亲为了这个案子吃了板子,屁股都被打烂了……” “我怕阿爷被打死,就想着替父亲查明此案,这才来询问温寡妇……” 女子走上前头来,借着灯火,李秘也看清楚了她的脸面,长得竟有点像宋轶,很是清纯干净。 “李秘?哦,我想起来了,在县衙公堂上被敲破了头的那个大孝子嘛。” 大唐崇尚孝道,如果是为父报仇,杀人也无罪,如果检举父亲犯罪,儿子先因为违反孝道而去坐牢的事情也常有。 李秘因为替父亲挡板子而头破血流的事情,也赚来了不小的名声。 然而女子话锋一转,突然质问道:“还以为你是个大孝子,没想到是个淫贼,就算是查案,白天不能查?一定要晚上来寡妇家里查!” “来人,给我抓起来,明日送县衙拷问清楚!” 武士得令,上前就扭住了李秘。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赶紧辩解说:“兄弟你这是误会了……” “兄弟?谁是你兄弟!” 这人女扮男装,自是不想暴露身份,李秘也不想戳穿她。 “小郎君你有所不知,阿爷为了活命,只能四处筹钱赎买,没奈何,只能把我卖给了绸缎铺子的武三娘,我……我为了保住清白之身,只能漏夜来查案,若案子查不清楚,我只能委身武三娘了……” “什么?把你卖给了武三娘?都说父慈子孝,这算哪门子的父亲!阿大,你去打听打听,敢说假话,打断他的腿!” 这女子果真愤慨了起来。 李秘心说,我的好爹爹啊,你卖儿子在先,可不能怪儿子这时候拿你出来挡枪了。 叫阿大的武士快步离去,也不消片刻,回来与女子耳语了一番,后者也是惊诧。 “还真有这样的事,简直枉为人父!” 女子让武士松开了李秘,又气恼地吩咐道:“明日去县衙,让长安县剥了坊正衣服,他儿子给他挡板子,头都被敲破,他转眼把儿子卖给武三娘这种浪货,这种人就该活活打死!” 这人喜怒无常,但看来是个有权有势的,万一真把便宜老爹打死了,可就真麻烦了。 “小郎君万万不能这样,若真把父亲打死了,我李秘就成了不孝子,死了要下油锅的!” 女子还在气头上,见了李秘这软弱姿态,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愚孝!” 李秘轻叹一声:“再怎么说也是我阿爷,他也是迫不得已,只要查清楚案子,他得了解脱,就能想法子把我赎回去了的……” 女子感动了:“都这时候了还替你那不值当的父亲说话……也罢,我帮你查!” “那可太感谢小郎君了!” 女子摆了摆手:“别一口一个小郎君,叫我进贤就行。” “那就先谢谢进贤兄弟了!” 李秘始终没有点破她的女子身份,这让进贤很得意。 “你打算怎么查?” “先问问温寡妇,她是最近一个苦主,对那淫贼多少应该有了解。” “那便进去问问。” 进贤也不含糊,一个眼色,武士便敲开了温寡妇的家门。 温寡妇三十出头的样子,虽然身材肥胖,但皮肤白皙,五官也长得周正圆润,一双桃花眉眼属实勾人。 那两个武士配着横刀,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人,温寡妇也不敢造次,将众人迎进了屋里。 “你来问吧。”进贤大马金刀坐在马扎上,武士干咳一声,提醒之下,她才并拢双腿。 李秘假装没看见,朝温寡妇问起案发经过,后者也不敢隐瞒。 “我是个寡妇,时常受人欺负,夜里时常有闲汉和不良子来敲门挑逗……但那人翻过院墙,撬开了卧房来用强,我这么个弱女子,哪里抵挡得了……” 说到此处,温寡妇也哭了起来,不过哭了几声挤不出眼泪,进贤也厌烦了:“问你就说,假哭给谁看!” 温寡妇果然收了声。 “温娘子,那人长什么样,多高多大,有什么特征?” 温寡妇回想了一下:“那时候黑灯瞎火的,哪里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过身量该是又高又壮……” 李秘:“???” 温寡妇倒是说得起劲了:“这人应该挺年轻,有把子蛮力,不过我敢肯定他是个雏儿……” 李秘算是涨了见识,这算哪门子的采花案,这分明是你情我愿啊! 认真计较起来,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进贤毕竟是个女子,听得这话,虽然强作镇定,但也忍不住喉头耸动,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本就雪白的脸颊红润滚烫得像煮熟的虾。 李秘有些失望,照温寡妇这说法,她遇到的淫贼是个新手,又哪里可能犯下那些采花案? “走吧,浪费时间,这是哪门子的入室强奸,这根本就是勾搭成奸!” 进贤也有些气恼,起身就走了出去。 李秘跟在后头,路过房门之时,下意识检查了一下门栓。 虽然是老式的木门栓,但温寡妇这门栓却很是牢靠。 李秘又试着开关了一下房门,房门合缝很严密,用小刀之类的很难插入门缝去敲门栓。 “你说那人是撬开的房门?” “是啊,我可是个洁身自爱的女人,天黑就锁门的……” 听到洁身自爱这四个字,李秘忍不住内心发笑。 “你说谎!如果是撬门,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你这门栓和门缝完好无损,根本就不是撬门!” 听闻此言,进贤让武士上来检查,武士也点头,认可了李秘的判断。 “好你个贱婢,敢在本官面前说谎!” 进贤一声沉喝,温寡妇顿时面色煞白,噗通跪了下来。 李秘也惊诧不已,进贤分明是女子,怎么敢自称本官? 古时女子为官那可是少之又少,武后当国时期虽然有,但也屈指可数,这进贤到底什么来历? 第4章 宫中尚仪 进贤一声沉喝,温寡妇顿时跪倒在地。 “诸位官人饶命!愚妇知罪!” 温寡妇虽然有些小心思,但哪里经得住进贤的威慑,当即道出了实情。 “愚妇并没有被强奸,那人是愚妇的冤家,整日里游手好闲,也没个着落处,就到白马寺削发做了和尚……” “这冤家油嘴滑舌,惯会讨好,得了国师的赏识,前两日过来找我,说是从国师那处学了一门房中秘术,叫什么乐天功,就来与我玩耍……” “愚妇身上和脖颈留了不少……留了不少伤痕,怕人说道,就只能诈称遭了强奸……” “国师?梁国公薛怀义?”进贤惊呼出声来。 李秘也惊愕不已,因为薛怀义他是知道的,那可是武后的男宠,白马寺主持! “此事还有谁知晓?”进贤脸色有些难看。 温寡妇摇头道:“除了我那冤家,愚妇哪敢与人说道,若非如此,也不必诈称被强奸了……” 进贤点了点头,朝她恐吓道:“不想死,就闭上你的臭嘴,把这桩事烂在肚子里,知道么!” 温寡妇固是磕头道谢。 进贤冷哼一声,就要往外走,李秘却抬手道:“进贤兄弟且慢!” 进贤脸色并不好看:“你又有什么话好说?” 李秘迟疑片刻,还是朝她说:“进贤兄弟能不能帮看看温寡妇身上所留的伤痕?” “伤痕?” 照着温寡妇所说,这些伤痕都是她与那冤家和尚荒唐之时留下的私密痕迹,李秘自是不可能去检查。 他一直没有戳穿进贤的女子之身,但这条线索他决不能放过,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进贤对薛怀义显是很忌惮,毕竟现在的薛怀义是武后最受宠的面首,权倾朝野,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位薛师,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等没羞没臊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你要看就自己看!” 李秘一脸尴尬:“我倒是想看看,可男女有别……” “好你个李秘,原来你早就看出来,心机也是够深的!”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小姐姐您身材这么哇塞,除非我眼瞎,否则哪能看不出来? “我听父亲说过,那些受害女子身上的隐私部位都留下了不少牙印和鞭痕……” “你怀疑这和尚就是淫贼?”进贤的脑子也转得快。 李秘却谨慎起来:“如果痕迹相似,即便淫贼不是他,但多半也脱不了干系的。” 进贤迟疑片刻,又重新回到屋内,将李秘推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里头不多时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响,温寡妇时不时发出羞臊的低语,想来是回答一些细节。 约莫一盏茶功夫,进贤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 “怎么说?” 进贤嘴唇翕动了好几次,到底是没有回答,而是朝俩武士下令:“守住院门,一会那和尚会来,进门就拘起来!” 虽然进贤没有多说,但李秘知道,她应该认定了温寡妇身上所留痕迹,与受害者身上的一样。 这进贤也不知道什么来历,她能守在温寡妇左近,想必也是在调查这一系列的案子。 她自称本官,那就是官府系统的人,对案情应该比李秘更了解,对于伤痕的鉴定,应该是正确的。 许是看了那些伤痕,身为女儿家的进贤也有些心不在焉,脸色仍旧通红,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这些的秃驴真无耻!” 李秘也不好多问,也不消一会儿,外头传来欢快的口哨声,有人敲起院门来,敲击颇有节奏,长长短短,该是暗号。 武士相视一眼,用刀鞘将门栓抬了起来。 一颗卤蛋也似的光头先探了进来,弓腰搓手,一脸猥琐淫笑的和尚嘿嘿笑道:“我的好六娘,我来也!” 话音未落地,武士从两侧扑出,将和尚压制在了地上。 “什么人!敢偷袭白马寺的大和尚!找死是么!” 进贤吐出冰冷二字:“掌嘴!” 武士将和尚拎起来,左右开弓,啪啪给了几个耳光,打掉了和尚半嘴的牙。 那和尚就像啃了一口玉米,噗噗将碎牙混着血水吐了出来。 “尹……尹尚仪!” 和尚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眼眶凹陷,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模样。 “你这小秃驴认得我?” 和尚哭丧着脸,瑟瑟发抖:“您是尹若兰尹尚仪,小僧先前陪薛师入宫觐见圣人,见过尹尚仪……” 李秘也没想到,这进贤的真实身份竟是宫中女官! 照着隋唐后宫官制,设有尚宫、尚仪、尚服、尚食等六局以及下属的二十四司,而尚仪正是六局当中尚仪局的主官。 尚仪掌管礼仪教学,音律之事,导引内外命妇朝见,可是个正五品的官职,那些王公贵族的女人们,想要入宫觐见,必须经过尚仪。 不过尚仪虽然是高品位的女官,也拥有权势,却不能插手朝政。 李秘知道尚仪,却并不知道这位尹若兰尹尚仪却是个特例,她可是武后身边的红人,武则天给予了她极大的权柄,甚至让她监视群臣,刺探官民情报。 尹若兰还担负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替武后搜罗男宠面首,也正因此,她才拥有着极大的权柄! 尹若兰的身份被点破,也很是不快:“既然知道是我,那就老实交代,员外郎的女儿宋芝芝可是你祸害的!” 那和尚吓了个半死,一边叩头一边分辨道:“尚仪明鉴,小僧万万没有这个胆子啊!” “还敢狡辩!这永安坊中受害女子,身上皆有牙印,诸多隐私部位留下的伤痕,也都如出一辙,岂容你抵赖!” 和尚面如死色,也是急了:“尚仪饶命,我等师兄弟轮流侍奉薛师,都得过薛师传授这乐天功,说不定是我那些师兄弟干的!” “尚仪且饶了我,明日我便把这些师兄弟全都找来,是谁做下的事,一问便知!” 似这等入室强奸案,受害人和家属都不愿提及,询问和盘查都极其艰难,李秘想要今夜查清真相,难度可想而知。 万万没想到,中途杀出了个尹若兰,虽然不清楚她与员外郎千金宋芝芝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插手此案,但毫无疑问,她帮李秘找到了一条捷径! 第5章 是不是兄弟? 尹若兰女扮男装,办事同样毫不拖泥带水。 “把这淫僧押下去,关起来,明早让他照着办,办不到就躲了他手脚!” 俩武士自是领命,尹若兰又指着温寡妇道:“连她也一并带走,省得她去通风报信。” 温寡妇被殃及池鱼,但也不敢告饶,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尹若兰转向李秘,也不消她多说,李秘自己开口:“兄弟放心,我自然也跟着你走。” 尹若兰气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叫我兄弟?” 李秘嘿嘿一笑:“尹尚仪做事雷厉风行,不输男儿,叫一声兄弟又有何不可。” “那就走吧,兄弟!”尹若兰嫣然一笑,露出少女姿态,那张高级处女脸突然就变得更加的清纯俏皮,丝毫不见刚才的凌厉狠辣。 有对比才有伤害,经历了武三娘的“噩梦”之后,此时的尹若兰,简直如天使一般,李秘忍不住心头悸动。 离了温寡妇家,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员外郎的宅邸。 宋玄问原本是吏部考功司的员外郎,虽然只是从五品的官职,但这个职位却相当特殊。 大唐沿袭隋朝官制,尚书省下设六部,六部之下又设置二十四司,各司又设置员外郎一名,郎中是主官,员外郎是次官,相当于副司长。 而这二十四司的员外郎当中,考功司算是奇葩,考功司员外郎死后,史官要为其立传,太常要议谥,有突出贡献的还会铭记于碑,由考功司郎中通报其家属。 又是立传又是赐予谥号,这等待遇可绝非一个从五品官员能有的,其他司的员外郎更是望尘莫及。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 因为考功司顾名思义,就是考察文武百官功过与善恶及其行状的部门。 所以,即便已经退休,但宋玄问还是拥有着庞大的人际关系网络。 可就是这么个老人,此时亲自挑着灯笼,在宅邸门前迎接尹若兰。 “尹尚仪辛苦了!” “宋员外怎么亲自出来,若兰实是惶恐……” 宋玄问呵呵一笑:“尹尚仪为了小女之事四处奔走,老朽又岂能怠慢……” 两人闲叙了几句,便入得府中,又命人关押那和尚和温寡妇,这才落座于茶厅之中。 早有华服奴婢鱼贯而出,碟儿盘子杯盏等等,流水也似地端上来。 李秘跟在尹若兰身后,见得这场面,也有些怯了。 倒是宋玄问主动问起:“这位小朋友又是何许人?” 尹若兰呵呵一笑,朝李秘投来一个戏耍的眼色:“这是我新认的兄弟。” “兄弟?呵呵,倒是有趣!”宋玄问呵呵一笑,也不看李秘,李秘也知情识趣地在角落找了个席位坐下。 尹若兰与宋玄问谈起今夜的过程,宋玄问也频频点头,似乎没有女儿被侵犯而讳莫如深的姿态。 李秘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被侵犯的不是宋芝芝,而是宋芝芝的贴身婢女。 女儿差点被侵犯,惹得宋玄问暴怒,给长安县施压,长安县才将李忠耿等底层人推出来背锅。 尹若兰与宋芝芝似乎是闺蜜关系,为了防止淫贼再度上门,所以决心要揪住这恶贼。 李秘之所以去找温寡妇,是因为她是唯一选择。 而尹若兰凭借自己的权势,已经盘查询问过所有的受害人。 可惜她与宋玄问并没有提及太多细节,李秘也无从推敲案情。 不过有了和尚的供述,嫌疑人的范围已经缩小到薛怀义身边那些淫僧的小群体,想要找出真凶应该不难。 又坐了一会,宋玄问回去歇息,尹若兰去见闺蜜宋芝芝,李秘被安排在了客房。 毕竟是陌生地方,虽说房间条件很好,床铺也干净舒适,但李秘还是一夜未眠。 因为他没有回去,武三娘发现他“失踪”,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再加上老爹明日要去辞职,就更让他焦头烂额了。 一旦老爹辞了职,就算这个案子破了,李秘想要再次进入探案行列,难度又提升一个台阶。 老爹没了坊正的身份,想要赚钱就更难,李秘想要摆脱武三娘,更是难上加难。 辗转反侧,总算是捱到了天亮。 府中奴婢早早端来茶水让李秘漱口,甚至给李秘准备了一领新衣。 那名叫阿大的武士就守在门外,似乎生怕李秘逃走。 见得李秘出来,就带李秘来见尹若兰。 身体主人从小在伏龙观修道,餐霞饮露,念经冥想,气度清新,不然尘俗,便宜老爹虽然坑了些,但有一句话没说错,李秘真的可以靠脸吃饭。 这从尹若兰的反应就能得到验证。 昨夜里光照不好,焦点又全放在了案子上。 今早见得换上新衣的李秘,尹若兰毫不掩饰地审视李秘,目光仿佛要深入他每一个毛孔之中一般。 “兄弟,没想到你长得不差啊。” 她颇有些“顽皮”地撩起李秘的小巴,看着李秘高耸直挺的鼻梁,深邃又纯净的眼眸,仿佛在观赏刚出炉的新瓷器。 李秘拍了拍她的手,呵呵一笑:“兄弟你也很漂亮。” 这一波商业互吹,令得尹若兰笑起来,脸上竟隐约浮现两个小梨涡,青春少女的形象更是凸显。 谁又能想到,就这么清纯可人的十七八女子,竟是负责刺探情报,满天下替武则天搜罗面首? “怎么,喜欢我?那你得努力啊,以你家坊正的家境,想要赶上我,怕是要奋斗个几百年了。” 李秘轻笑一声:“我不想努力啊兄弟,吃软饭我也是可以的。” “你现在不正吃着软饭么,我可听说武三娘时常打骂她那些小郎君,你一夜未归,回去怕是要挨打了。” 李秘正发愁呢,当即试探道:“既然是兄弟,尹尚仪不打算拔刀相助,拉我跳出火坑么?” 尹若兰是何等人也,如果她愿意帮忙,摆脱武三娘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然而尹若兰却故意说道:“你喜欢我,我又不喜欢你,武三娘出了名的丰腴妖艳,多少人想做她的入幕之宾都求之不得,你还不知满足?” 正说话间,另一个武士快步走了过来,禀报道: “尚仪,那些白马寺僧人已经全都带回来了!” 尹若兰立马收起少女姿态,又恢复了冰冷威严的尚仪姿态,朝李秘道:“走,去揪出那淫贼!” 然而当他们来到庭院之时,李秘顿时傻眼了。 和尚口中的师兄弟们,此时跪在庭院中,就像一箱刚开封的电灯泡,粗略估算下来,竟有二三十人之多,想要短时间内揪出那淫贼,只怕不容易了…… 第6章 我看你只是想占便宜 跟着尹若兰来到庭院左侧的茶厅,奴婢们早已备好了果盘茶具,尹若兰竟是坐了下来,从窗户看着庭院里已经早已不耐烦的僧人们。 “这尹若兰是个聪明人啊……” 李秘不由感慨。 在他看来,尹若兰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先观察这些僧人。 如果淫僧在里面,一定会做贼心虚,说不定会露出马脚。 然而尹若兰很快就“原形毕露”了。 “我是宫中尚仪,与薛师又有交情,不方便出面,这件事交给你,没问题吧?” 李秘一脸黑线。 本以为自己是靠脸吃饭,没想到尹若兰只是把他当枪使。 薛怀义是谁? 那可是武则天的第一男宠,权势熏天,谁人敢惹! 李秘如果直接去拷问这些僧人,怕是要得罪薛怀义,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但父亲李忠耿今天要去辞职,武三娘此刻应该已经发现李秘“逃婚”了,说不得正派人四处搜查自己。 情势对自己不利,李秘如果再不抱住尹若兰这根大长腿,往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没问题!” 李秘稍稍挺胸答应了下来,当即朝宋家的奴婢吩咐道:“来人,摆下宴席,款待这些大和尚!” 尹若兰微微一愕,对李秘流露出一丝赏识。 李秘端着一个托盘便混入到了奴婢当中,他是不可能打草惊蛇的,等这些大和尚吃饱喝醉了,这才容易套话。 “大师,俺们家的伙食可合胃口?比得上白马寺么?” 李秘端上一锅羊羹,满脸堆笑地跟一个白胖大和尚搭讪。 那大和尚正吃得满嘴流油,听得此言,改了脸色,颇为高傲地回答道: “虽然不错,但比白马寺可就差远了!” 他们都是薛怀义的狗腿子,所谓狗仗人势,平日里吃香喝辣,骄横惯了。 李秘呵呵一笑:“大师所言极是,我家阿郎不过小小员外郎,自是不能跟薛师相比的。” 听得员外郎三个字,大和尚也有些尴尬。 他们正是不敢得罪宋玄问这个吏部员外郎,才老实来到这里,温寡妇那个相好的和尚,虽然以赴宴的借口把他们召集过来,但大和尚们心里都知道,这些官员没有平白无故宴请他们的道理。 “虽然比不上白马寺,但比大慈恩寺的要好。” 李秘也听出了言语中的失落。 薛怀义虽是第一面首,但最近似乎有些失宠,他又蛮横跋扈,四处惹事,御史周矩告他谋反,武则天就让他暂时离开洛阳,到长安大慈恩寺来挂单散心,手底下这些酒肉和尚自然也就跟了过来。 大和尚也是喝多了,红着脸就开始诉说薛怀义过往的风光,李秘也是小心陪着。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李秘突然抓住那大和尚的手,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与大师一见如故,今夜想请大师去永安坊玩一玩!” 大和尚微微一愕,而后甩来李秘的手,鄙夷道:“永安坊能有甚好玩的!” 尹若兰一直从旁观察着,本来有些不耐烦,见得此状,也是双眸一亮。 “小心思倒是不错,放松这些僧人的警惕,突然抛出永安坊这三个字,若果真是淫贼,一定不敢去永安坊!” “姐姐是说,谁不敢去永安坊,谁就是淫……谁就是凶手?那这个大和尚岂不是……”一旁作陪的宋芝芝也激动起来。 “就算不是,也一定很忌讳永安坊,否则反应不会这么大!”尹若兰稍稍坐直,正要让人把大和尚捉来,却发现李秘已经转移了阵地。 眼看着李秘要错过真凶,尹若兰也看得直皱眉头。 “你到底怎么想的!” 她实在坐不住,让奴婢把李秘叫了回来。 “怎么想的?当然是麻痹他们,然后套取口供了!” 尹若兰白了他一眼:“那大和尚不敢去永安坊,说明他心里有鬼,抓起来拷问一番不就都清楚了么?你还要往哪里走?”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我的大兄弟啊,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如果我是凶手,听到永安坊三个字,当然会有反应。” “但冷静下来之后呢?敢不敢去永安坊?” “一定会去啊,因为不去的话,不就等于心虚了么!” 尹若兰恍然大悟:“所以你不是在找不敢去永安坊的,而是找那些敢去的!” 李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也没时间多解释。 此时宋芝芝却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宋芝芝打小养尊处优,根本就是个傻白甜,远没有尹若兰的阅历,傻乎乎的小可爱一枚。 李秘走到她身边来,朝她问说:“芝芝娘子可知我为何抓住那和尚的手问话?” 宋芝芝茫然摇头,尹若兰也来了兴趣:“为何多此一举?” 李秘呵呵一笑:“因为手是人类最依赖的身体部位,反应也是最直接的,打个比方,有东西飞过来,或者受到攻击的时候,人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是抬手格挡!” “聪明!”李秘朝尹若兰竖起个大拇指,后者竟有些飘飘然地得意,而后又恢复正色,心说李秘分明只是个坊间平民,得到他的夸奖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人类的双手很灵活,是最主要的防御手段,通过双手的举动,就能判断他是否讲真话了。” 李秘可不是信口胡诌,通过双手的反应来测谎或者进行某些心理探测甚至心理暗示,比观察瞳孔变化更直观有效。 “简直胡扯,真要有效,还用得着严刑拷打?”尹若兰直翻白眼。 李秘嘿嘿一笑,扫了案几一眼,凑到了宋芝芝身边来:“我们可以现场试一试。” 不由分说,他就轻轻托起宋芝芝的双手,左右手分别与她的左右掌心轻柔贴合,而后反复抬起放下。 “宋娘子昨夜睡得很不好啊……” 尹若兰一脸鄙夷:“家里遭了贼,谁能睡得好?” 李秘却摇头:“宋娘子之所以睡不好,不是因为家里遭贼,而是因为不断起夜!” 宋芝芝原本跟着李秘的节奏上下抬手,此时动作突然停滞定格。 “看到没?当你被说中了之后,手就会不自觉地停下来,这就是测谎的基本原理!” 尹若兰一把将李秘拉开:“我看你不过是趁机占便宜罢了,不要以为芝芝妹妹好骗!还不滚去揪你的淫贼!” 李秘尴尬一笑,但宋芝芝却仍旧一脸惊愕,目瞪口呆,久久无法平静。 尹若兰将李秘拉到一旁,到底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她频繁起夜,没法入睡?” 李秘闻了闻手上的余香,也没多想:“得了糖尿病,自然会这样……” “糖尿病?” “哦,中医上应该叫消渴病吧?” “你到底是甚么人!”尹若兰一把将李秘摁在了墙上。 宋芝芝得了消渴病,这可是极其隐私之事,唯有父母家人和尹若兰这样的闺蜜才知道,李秘他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唯一的解释就是,李秘居心叵测,早有图谋,已经把宋芝芝调查得一清二楚! 第7章 鞋上的斑点 李秘本来只是想逗一逗傻白甜宋芝芝,顺便向尹若兰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谁能想到让尹若兰当成居心不良的贼人了。 “尚仪你先松手,有话好说嘛!” 李秘挣扎了一会,尹若兰有武艺在身,也不怕李秘耍花样,当即松开了他。 “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淫贼就是你!” 李秘可不敢无视尹若兰的警告,毕竟连宋玄问都敬她三分。 揉了揉双手,李秘解释起来。 “你的案几上摆的都是油茶奶酒肉脯等物,但宋娘子身前却是一大壶清水,零嘴儿也全是梅干之类生津解渴之物。” “消渴病最明显的病症就是口干口渴,宋娘子多饮多食,却形体消瘦,必是消渴病无疑,而消渴病的另一个症状就是多尿……”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李秘并没有说出来。 尹若兰在观察他的同时,李秘何尝不是偷偷关注着茶厅这边的动静? 这才多大一会功夫,宋芝芝已经喝了两大壶水,离席三四次,每次回来都让奴婢给她净手,必然是离席去上厕所无疑。 “你懂医术?”尹若兰大吃一惊,因为李秘的推断合情合理,而且尹若兰知道,他都说对了! 李秘哼哼一笑:“我懂的可多了,何止医术!” 虽然有自夸嫌疑,但李秘也没有完全撒谎,为了剧本杀创作,他涉猎的知识面极其广泛,虽然很多都是纸上谈兵,但放在大唐这时代,绰绰有余! 尹若兰自是惊诧于李秘的表现,但她又岂能输给一个平民小子,被父亲卖给武三娘做小的李秘? “你若真有本事,又何必这么麻烦,一个个去套话,不过是江湖人的歪门邪道罢了,一个两个尚且还行,等你试探的人多了,必然会被发现,贼僧生了警惕,还能任由你继续套话?” “那尚仪的意思是?” “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找不出那贼僧,就给我滚回去乖乖伺候武三娘,再休想借着查案来翻身!” 李秘也不知道尹若兰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因为嫉妒自己的本事?还是因为他占了宋芝芝的便宜? 无论如何,尹若兰彻底戳中了李秘的软肋,如果不能破案,李秘真没法摆脱目前的窘境。 “好,就一盏茶的时间!” 李秘闭上眼睛,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想要从二三十人当中揪出一个嫌疑犯,而且不能挨个试探审问,这显然难于登天。 如果循规蹈矩,是没办法完成的。 眼下这时候,李秘不得不动用一点小聪明了。 睁开眼睛,李秘已经拿定注意,取了扫帚抹布,就混入席间,给这些大和尚清理桌面的残羹剩骨。 因为是单人单席的分餐制,大和尚都盘腿或者侧坐,李秘挨个儿审视了一圈,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白衣僧人的身上。 “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他了!” 尹若兰这一盏茶还没喝完,听得李秘已经找到了,也有些狐疑。 “为什么是他?” 薛怀义原本是街头闲汉,但仪表非凡,得宠之后喜欢穿白衣,风度翩翩,他手底下诸多酒肉和尚也有样学样,都穿白色僧衣。 当然了,也只有他的亲信才有资格这么穿。 这白衣僧人尹若兰是认得的,名叫处一,可不是一般的酒肉和尚,而且从小就熟读经典的正经和尚。 李秘也不含糊,朝尹若兰解释道: “因为他的鞋!” “鞋?” 尹若兰微眯双眸,放眼一看,处一的罗汉鞋整齐摆放在席位侧面,与其他浪荡无形的僧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的鞋有什么不对?” 李秘压低声音道:“他的鞋面上有漂白的斑点。” “漂白?什么漂白?” 尹若兰一脸疑惑,李秘也耐心解释: “永安坊的街坊们做什么生计最多?” “染坊啊。” 李秘面色微微发红:“正是!” “永安坊里头最多的就是染坊,也正因此,坊中水沟里污水横流,都是染坊排放的废水,这些废水里有草酸等成分,只要沾染,很容易染色或者漂白。” “我家大人在家时常抱怨,我对案情也略知一二,那淫贼飞檐走壁,翻墙越院,但永安坊的坊墙很高,而墙根下就是排水道,除非他真的会飞,否则不可能不沾染到排水道里的染坊废水!” 尹若兰也去过永安坊几回,刺鼻的染坊废水给她留下过极深的印象,毕竟她是宫中尚仪,对气味和脏污很是敏感。 但仅凭黑色罗汉鞋面上的几个白斑,就断定处一和尚是嫌疑人,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我实话告诉你,处一和尚是薛师的爱徒,只凭几个斑点就断定他是淫贼,若抓错了人,得罪了薛师,你连伺候武三娘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秘早看到处一和尚气度不凡,知道他的贵气是长期将养出来的,但其他人没有涉足永安坊,却是一目了然的。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即便再不靠谱,那也只能是真相。 再者,除了鞋子之外,李秘还在处一和尚的身上发现了其他疑点,只是现在没法跟尹若兰解释罢了。 “他或许未必是真凶,但一定跟永安坊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尹若兰遥遥看着处一和尚,后者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他甚至连酒肉都不沾半点。 迟疑了片刻,尹若兰到底是下了决心。 “若是搞错了,你只能自求多福!” “来人,把处一和尚请过来。” 奴婢得令,不多时就将处一和尚请到了茶厅来。 处一和尚见了尹若兰,也有些惊诧:“贫僧拜见尹尚仪!” 尹若兰也不与他客套,开门见山地质问:“处一,我问你,你去没去过永安坊!” 处一和尚身子一震,脸色煞白,但很快就恢复常色道:“去过。” “好你个处一,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却做出这等肮脏龌蹉的丑事,来人,拿了这淫僧,我要去万年县!” 处一和尚满目惊慌:“尚仪这说的哪里话,贫僧怎么就成了淫僧?” “还要我说清楚么!永安坊那些女子,正是被你所害,岂敢再狡辩!” 处一和尚恍然大悟,苦着脸道:“尚仪这是冤枉贫僧了,处一虽然挂单大慈恩寺,但从不敢忘记佛法,每日都会游街渡济,周遭坊市都是去过的,永安坊也去过几次,但都是去施粥,还请尚仪明鉴!” 尹若兰意识到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鞋子的漂白斑点,只能证明处一去过永安坊,综合温寡妇那个相好和尚的供词,这里的僧人都会乐天功那一套淫邪之术。 按说处一又懂邪术,又去过永安坊,给他个嫌疑人的身份并不过分。 但问题就在于,他去永安坊不一定是晚上去,鞋上白斑也未必是翻墙造成的,这些都并非直接证据。 李秘感受到尹若兰的目光,如同一把锋锐的尖刀,朝他刺了过来。 不过李秘并没有太过意外,如果没有别的证据,他又岂敢轻易招惹薛怀义的亲信? 第8章 好你个狐狸精 尹若兰眼中满是杀气,李秘也不敢再招惹她。 走到处一和尚的身边来,李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撸起了他的袖袍。 “这些抓痕又如何解释!” 尹若兰微眯双眸,放眼一看,顿时眼光大亮。 但见处一的手臂上有几道抓痕,有些地方甚至刚刚脱痂,露出粉色的鲜嫩新皮。 “这就是受害者防御之时留下的抓痕,你还有何话可说!” 尹若兰不是蠢货,古时断案口供为王,本来就没有成体系的侦缉系统,所以才会有用刑的惯例。 而李秘提供的这些间接证据,在现代世界或许非常牵强,但在她眼中已经确凿无疑了! 处一和尚下意识将衣袖放下,遮盖住抓痕,满脸惊恐地辩解道: “这是寺中的野猫抓伤的……” 李秘摇头轻叹:“猫爪子尖细,动作迅捷如闪电,抓痕必定细直且深,但你这抓痕宽浅且边缘不平整,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吧……” 处一和尚被李秘揭穿了谎言,也是面如死色,冷汗直冒。 但他咬紧牙关,一脸的悲愤,昂起头来,好不心虚地说道: “贫僧问心无愧!” 这通常来说已经是无力辩解的最终陈词了。 尹若兰也是大皱眉头,朝他道:“你若老实坦白,我卖薛师一个面子,也不必去县衙受皮肉之苦,若再执迷不悟,便只能大刑伺候了。” 处一和尚仍旧高昂着头:“贫僧问心无愧!” 尹若兰彻底被惹怒了。 “好,那便去县衙见分晓!” 家奴得了话,取来牛皮索就将处一和尚绑了起来。 虽然“证据确凿”,但处一毕竟是薛怀义的亲信,尹若兰似乎没有太多的喜悦,反倒像惹了什么大麻烦一样焦躁。 “若兰姐……要不我让阿耶去县衙走这一趟吧……”宋芝芝虽然是个傻白甜,但也看得出尹若兰的难处。 尹若兰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这件事既然交给了我,姐姐就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案发当时,淫贼偷入宋芝芝的闺房,阴差阳错祸害了宋芝芝的通房丫头,若不是宋芝芝因为糖尿病起夜,受害的可能就是她了。 宋玄问为此大发雷霆,也是情有可原。 旁人看尹若兰是圣人身边的红人,但尹若兰也是有苦难言,宋玄问的背后是世家望族,她必须巴结,否则这样的事情她又何必从洛阳赶来,亲自调查? “去县衙!” 尹若兰一声令下,家仆便押起了处一和尚。 她一身男装,骑着高头大马,李秘只能跟在马屁股后面吃灰。 不过李秘好歹安心了,有了这桩功劳,淫贼也抓到了,那便宜老爹自然也能继续当坊正了。 可这才刚走到十字街上,行人便都投来怪异的目光。 “他是不是李秘?” “应该是他,昨天骑马游街的新郎官,没错了的!” “听说洞房花烛夜灌醉了武三娘,然后逃了!” “啧啧,年少不知寡妇好,错把少女当成宝啊,武三娘虽然年纪大了些,却是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啊!” “谁说不是呢,武三娘还开着绸缎铺子,吃喝不愁的,这等好事都不要,怕不是打小修道把脑子给修傻了!” “弟兄们,好事这不就轮到咱们了么,武三娘正在气头上,今日悬赏五百钱来捉他,足足五百钱啊!” 街边闲汉的窃窃议论越发大声,李秘顿觉不妙。 闲汉们渐渐围拢过来,也不动手,只是派人去通风报信,而后缓缓尾随着。 眼看着就要走出坊门,武三娘领着家丁和奴婢,火急火燎就赶了过来。 “好你个李秘,我武三娘对你掏心掏肺,你居然敢逃婚,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见得正主儿到场,闲汉们便展开行动,将李秘等人围了起来。 “三娘,我等没骗你吧?赏钱是不是五百?” 武三娘见得李秘不慌不忙的,气不打一处来,大声下令道:“给我绑回去,赏钱再加三百!” 闲汉们眼睛如饿狼一般发亮,摩拳擦掌就要冲上来。 这身体原主虽然在伏龙观修道,打小修炼内家功夫,但也只是养生保健,哪里打得过这些街头闲汉。 李秘朝尹若兰道:“兄弟,你不打算管管?” 尹若兰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其实早就察觉到闲汉的举动,只是一直默不作声罢了。 “当然要管,谁说不管了。” 他朝扈从阿大使了个眼色,后者走上前来,亮出个牙牌,身似铁塔,闷声如雷地喝道:“差人办事,闲人退避!” 诸多闲汉见得那牙牌,一个个都缩了。 武三娘却叉腰骂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李秘是我刚过门的丈夫,与你们何干!莫不是欺负我这个寡妇不成!街坊邻居们可得替我做主啊!” 话音落地,武三娘就开始撒泼骂街,十字街本来就人潮熙攘,岂是看热闹的更是水泄不通,都哄笑起来。 更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纷纷围上来,指着阿大就一通垃圾话疯狂输出。 尹若兰面色如常,呵呵一笑道:“我可没想掺和你们的家事,我办我的差,你抓你的人。” 李秘:“???” 武三娘听出了言外之意,挥了挥手,让闲汉们都让开一条道。 尹若兰果真带着处一和尚等人,径直往前,果断把李秘给抛弃了! 本想着让她帮忙解决麻烦,没想到这女人竟翻脸不认人。 眼看着闲汉们都围起来,李秘指着尹若兰就骂了起来: “好你个负心的女人,昨夜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用得着的时候把我夸上天,用完了就弃之如履,真是最毒妇人心!” 李秘与尹若兰之间自是清清白白,但这三言两语,就将她彻底拉下水,两人瞬间就成了奸夫淫妇的典型! 尹若兰也傻眼了,早知道李秘有点歪聪明,没想到耍起手段来居然这么脏! “你胡说八道甚么!” 她可不是武三娘,她最注重的就是声誉,因为她在宫中做事,名声才是最重要的,若这种传言散播开来,只怕要毁了她的前途! 武三娘本就多疑善妒,见得李秘跟在尹若兰的马屁股后面,本就有所怀疑,如今得了李秘亲口证实,当即勃然大怒。 “好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竟敢勾引我刚过门的夫婿,街坊邻居们可都听见了,大家都给我做个见证,我武三娘出钱三千,摆流水席宴请大家,劳烦大家帮我扭了他们见官!” 诸多吃瓜群众一个个热血沸腾,还有什么比当街抓奸更过瘾的事! 第9章 和尚跑了 武三娘可不仅仅只是永安坊的笑话。 多少人一边笑话她,一边又羡慕她。 虽然惯会撒泼骂街,但她乐善好施,出手大方,时常接济街坊邻居。 长安城的坊里制度就有这么个好处,每日宵禁,街坊邻里只能在坊里活动,彼此间的邻里情分也深厚。 虽然坊里鸡飞狗跳,但出了事一定会一致对外。 武三娘此时可谓一呼百应,非但那些闲汉,连围观群众也都涌上来,动手要绑尹若兰。 阿大是个极其厉害的扈从,但总不能当街伤人。 拉拉扯扯,推推搡搡之际,那马儿也受了惊吓,差点没把尹若兰给掀下马背。 李秘本只是想将尹若兰绑在一根绳子上,毕竟大唐风尚开放,对于名节应该没那么看重,没想到这次玩脱了。 人群汹涌而来,扈从和宋家的家仆都护着尹若兰,却给了处一和尚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他几乎一瞬间就融入到了人群之中,眨眼就消失没影了! “那淫僧跑了!” 李秘朝尹若兰大声喊道,后者猛然一震,知道误了大事。 “阿大!” 尹若兰是真的发怒了。 阿大也不含糊,抽出横刀来,冲着闹得最凶的一个闲汉,唰就划了他一刀。 虽然只是手臂中刀,但鲜血横流,众人当即被镇住了。 “杀人啦!官差杀人啦!” 武三娘等人最会撒泼,带领着诸多妇人当即哭喊起来。 尹若兰毕竟是宫中尚仪,面露杀机,威严顿时弥散开来。 “简直无知!都是愚蠢的刁民!” “你们冲撞公差,放跑了淫贼,全都要吃官司!” “淫贼?” “什么淫贼?” “刚才跑的那个就是永安坊流窜作案,祸害妇人的淫贼,你们误了大事,一个个都别想干净!” 尹若兰本不想宣扬此事,但眼下不得不拿出来震慑这些刁民。 也果不其然,听说因为闹事而放走了淫贼,众人生怕惹上官司,一个个骂骂咧咧,嘀嘀咕咕,眨眼却是全都散了。 武三娘也不闹了,抓住李秘的手臂道:“跟我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秘苦着脸看向尹若兰,后者冷若冰霜道:“他要帮我抓贼,你敢带走他,我就抓你见官!” 武三娘有些色厉内荏:“淫贼跑了,与我……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放走的!” 尹若兰气恼地骂道:“不是你啸聚百姓闹事,那淫贼能跑?” 武三娘一脸委屈,尹若兰到底怕她再生事端,对李秘又有气,当即补了一句。 “就他这模样,除了你,谁看得上他?” 尹若兰本是好意安抚,武三娘却气恼起来:“我家李郎哪里差了!要你来说他坏话!” 尹若兰也是无语,知道跟武三娘没法纠缠,当即认输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他李秘最有本事。” “我实话告诉你吧,淫贼就是他抓的,现在我要借他去抓淫贼,你想清楚了,他如果能把淫贼再抓回来,那可就是大英雄,以后谁敢看不起他?” 武三娘顿时脸上有光:“你是说,我家李郎抓的那淫贼?” 李秘也是脸皮抽搐,他可不像武三娘这么直肠子,早看出尹若兰的那点心思了。 押解处一和尚去县衙之时,她可没说淫贼是李秘抓出来的,眼下人跑了,才说人是李秘抓的,这根本就是想让李秘负责到底。 尹若兰这是典型的好处我全拿,黑锅你来背。 “是,就是李秘抓的人,现在人跑了,如果抓不回来,他要被问责的,你还不赶紧放开他!” 武三娘赶紧放开了李秘,神态变得极其温柔。 “二郎,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莫让那淫贼伤了你,三娘会心疼的……” 按说李秘该起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反胃想吐。 可武三娘真情流露,似乎真的在乎他这个人,李秘莫名地心头温暖起来。 “知道了,你先回去,我办妥了差事就回家。” 武三娘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得李秘说出这等贴心话,脸颊都红润了起来,乖乖带着家仆回去了。 人群散去,只剩下尹若兰一行人,她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别看我,要不是你想抛下我,就不会生出这些事来。” 李秘抢先坐实她的责任,省得她再甩锅。 尹若兰自知理亏,也不提这话了。 “眼下怎么办?偌大个长安城,这淫僧便似鱼入大海,怎么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李秘本想回大慈恩寺去做背景调查,处一和尚必然有落脚的地方,照着这个规律去找就行了。 但话到嘴边,他又留了个心眼。 尹若兰不是狐狸精,但却比狐狸还要狡猾。 武三娘的麻烦没帮着解决,便宜老爹的事怎么都不能再让她袖手旁观了。 念及此处,李秘朝她建议道:“照章办事总该没错,咱们先去县衙,与知县说清楚,先让他发个海捕文书,一来能搜集线索,二来也能提醒百姓。” 尹若兰毕竟是宫中尚仪,见多识广,对这些事也清楚得很,当即领着李秘等人,往长寿坊去了。 长安县衙今日放告,衙门前跪着伸冤的人,不是有人被拖出来,丢在大街上,屁股和后背赤裸着,鲜血淋漓。 都说大唐是盛世,怎么县衙乱七八糟的? 李秘直犯嘀咕,但回想了一番,也就释然了。 因为武后称帝,身边全是奸佞,诸如薛怀义等一众男宠,再加上周矩等四大酷吏在祸乱朝纲,一时间百姓也是怨声载道的。 正在门口寻思之时,李秘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惨叫。 “县尊饶命啊,我已经花钱赎买了,今日这坊正不做也罢,怎地还要打我屁股,哎哟,这是要人命的!” “老朽这旧伤还没结痂,再打可就没命了!” 便宜老爹的惨叫差点掀翻整个县衙,李秘心道不妙,这真把李忠耿打死了,他可就成孤儿了! “是我家大人!”李秘朝尹若兰喊了一声,径直冲进了县衙公堂。 “棒下留人!” 李秘高喊着冲进来,父亲李忠耿已经被拔掉裤子,趴在条凳上,两个衙役举着水火棍,作势要打。 “又是你?上次被打到脑袋,还不知道怕?”县令钱启庸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今天又是替你家大人挨板子来的吧?虽说救父心切,算你孝顺,但冲撞衙署,先打十鞭再说!” 钱启庸伸了伸腰,将令批往地上一掷,衙役们也不管李忠耿,水火棍架住李秘,就要将他摁倒在地! 第10章 提拔小情郎 大唐盛世,太平安定,刑罚方面也比较宽松。 唐太宗李世民时期,一年到头被判死刑的也没几个人,甚至过年过节能允许犯人回家团聚,节后再回来报道。 可到了武则天时期,因为奸佞当道,尤其是周矩来俊臣等四大酷吏为祸朝廷,开发出了各种酷刑,刑罚的花样也越来越多。 好在此时这四个酷吏还没有发迹,钱启庸所说的打鞭子,其实就是笞刑。 照着隋唐五刑的规矩,打十至五十下为笞刑,六十至一百下为杖刑,通常用竹条或者木板来打臀部腿部和背部。 笞刑用的是竹条,小刀割肉才最痛,这竹条打人虽然不会伤筋动骨,但皮开肉绽是免不了的。 李秘被摁倒之后,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尹若兰。 这女人腹黑得很,刚才就把自己果断留给了武三娘,现在不会又袖手旁观吧? 眼看着要吃“竹笋炒肉”,尹若兰却无动于衷,李秘只能咬牙朝知县大喊道:“李秘有要事禀报,县尊且听我一言!” 李秘好歹是出于孝道,钱启庸虽然不耐烦,但还是抬手制止了衙役。 “你有何话可说?” 李秘松了一口气:“启禀县尊,李秘虽打小修道,但不敢忘却亲恩,为了让父亲少吃点苦头,昨夜里便去追查淫贼,眼下已找到嫌疑人了!” “什么?你找到那淫贼了?人在哪里!” 因为早起升堂签押,钱启庸直到此时都有些昏昏欲睡,听得淫贼二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长安县令虽然比其他县令要风光,但毕竟是京都县衙,上辈子作恶多端,才得了这样的报应,其中苦楚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因为这淫贼案子,钱启庸饱受压力,否则也不会层层加码,用李忠耿这样的坊正来背锅。 如果再抓不到淫贼,再打李忠耿也无用,要处置法曹,甚至连他自己都要受到责罚。 他已经不管李秘是什么身份,只要能抓住那淫贼,那就是大功一件! 然而李秘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泼了一瓢冷水。 “那淫贼跑了……” “跑了?” 钱启庸又失望地坐了回去,一旁的法曹却冷笑道: “偌大个县衙上百捕快,武侯铺子和坊丁铺子,巡城使昼夜搜查,连那淫贼的真面都未曾见过,你个小小刁民,能找到那恶贼?” “怕不是信口胡诌,消遣县尊,替你父亲说好话罢了!” 法曹这么一说,钱启庸顿时微眯双眸,目光如刀:“好你个李秘,敢欺骗本官,怕不是找死!给我打!” 人嘛,不怕绝望,有了希望又失望,才最令人厌烦。 钱启庸也是彻底恼火了。 李秘赶忙分辨道:“县尊明察!我一个小小道人,哪有这等本事,那淫贼是宫中尹尚仪抓到的!” 尹若兰一直微笑不语,此时看着李秘,眼中满是杀气。 她之所以不开口,就是想让李秘提出这一茬,如此一来,不管犯人抓到了还是跑了,都跟自己没关系。 因为处一和尚是薛怀义的亲信,坐实了他是淫贼,就会得罪薛怀义,她在宫中行走,岂能得罪薛怀义,当然要李秘来当这个替死鬼。 谁想到李秘比她还心黑,大庭广众,公堂之上,竟把她尹若兰给推到了前面来。 表面上是吹捧她尹若兰,实际上却是把这个黑锅又甩回到她尹若兰的头上了! “尹尚仪?” 钱启庸眯眼一看,顿时惶恐,当即起身来行礼:“果是尹尚仪亲临,小县实是惶恐!” 这就是京城县衙的优越所在,地方县官一年才有机会赴京一次,有些甚至两三年都未必能见到皇帝一面。 而京城县官在这方面可就方便太多了。 也正因此,钱启庸才更明白尹若兰的身份地位是何等尊贵。 虽然尚仪作为女官,只是五品宫中内官,说白了就是皇家的奴婢,但尹若兰可是圣人身边红人,旁人巴结尚且不及。 尹若兰挤出一个笑容来:“钱知县好久不见了,我只是宫中奴婢,可不敢插手公务,只是受了宋家伯伯之托,打听一下案子进展,知县不必如此的……” 钱启庸是个人精,否则也不会做到长安县令,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本事可少不了,当即顺水推舟道: “是钱某无能,让尹尚仪操心了,员外郎那边,钱某也是两天跑三趟,手底下人手尽出,不敢怠慢半分的……” “多得尹尚仪提携,今番能找到嫌疑人,已是我长安县的福分了。” 尹若兰心里不知把李秘骂了几遍,冷笑一声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都是李秘做的好事。” “他一个小小道人,刚刚还俗,不通人事,哪里能找到嫌疑人,尚仪就不要谦虚了,本官马上报到雍州府,为尚仪请功!” 钱启庸并不知道嫌疑人是薛怀义的亲信,巴不得将所有功劳都堆到尹若兰的身上,但他越是讨好,尹若兰就越是反感。 “这就是李秘的功劳,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我说是,就是!” 尹若兰很少会如此专横,更何况对面还是堂堂县官,眼下的她属实有些失态。 钱启庸也当场愕然,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尹若兰,又看了看李秘,猛拍额头道:“本官明白了!确实是李秘的功劳!” “你明白了?” “明白!” 尹若兰看着表情古怪的钱启庸,总算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这昏官肯定以为李秘是她尹若兰的相好,尹若兰是想把功劳让给李秘,好拉扯提拔李秘! 尹若兰本想解释,但她深知这种事越描越黑,加上李秘窃喜不已,她也气恼起来。 “既然明白了,我就斗胆给县尊提个建议。” “愿闻其详!” 这可是攀附尹若兰的绝佳机会,钱启庸岂能放过! “李秘聪慧过人,心思缜密,擅长推敲,办案本事更是过人,他父亲我看着也老了,与其如此,不如子承父业,这坊正便让李秘来做,限他三日内将嫌疑人抓捕归案,否则按例法办!” 尹若兰的想法很简单,李秘这小混蛋只是平民之身,没法子让他吃苦头,让他做了坊正,就可以借口无法破案,光明正大打他屁股。 然而到了钱启庸这边,想法可就不一样了。 这分明是给机会提拔李秘这个小情郎啊! “本官正有此想法!来人,拟文用印,让李秘接管这个案子!” 李秘:“……” 难道真斗不过这腹黑女? 第11章 子承父业当坊正 尹若兰到底是冷着脸离开了县衙。 钱启庸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将李秘带到了二堂来,让人端上茗粥水果。 “没想到啊,二郎竟得尚仪垂青,往后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哈哈哈!” 李秘自然不会放过尹若兰这条大粗腿,虽然明知道她给自己挖了个坑,但只要钱启庸配合,三天之内找到处一和尚,并不是什么难事。 “哪里,终究是寄人篱下,往后还得县尊多关照才是……” 钱启庸呵呵摆手,突然想到一事:“我听说二郎昨日里才与武三娘玉成好事,尹尚仪那边会不会有些麻烦?” 李秘稍稍昂头:“三娘通情达理,不会介怀的,再说了,若兰毕竟在宫里,总不能光明正大……县尊你懂的……” 钱启庸微微一愕,不由感慨道:“年轻有为啊……” 能把宫中尚仪当小房来养,是个男人都觉得脸上有光,他对李秘属实是羡慕嫉妒恨了。 又是寒暄了一阵,李秘便起身告辞,毕竟追捕处一和尚才是当务之急。 钱启庸道:“不急,你刚当上坊正,有些事宜需是要交接的,李忠耿,坊门钥匙可以交给令郎了。” 李忠耿一直陪坐在一旁,也不敢吭声,若不是沾儿子的光,他哪有机会与县令坐一块? “是是是,一会我便带他回去,把差事都交接了。” 李忠耿将钥匙递给了儿子,李秘也不含糊,大方接过钥匙,却又听钱启庸说道:“二郎且稍坐,吃吃茶果,一会让你见个人。” 钱启庸给法曹交代了两句,后者领命下去。 毕竟是放告日,钱启庸也不能久坐,招呼了一声,又回公堂办案去了。 二堂里就只剩下父子二人,李忠耿讪讪一笑道:“二郎你如何认识了宫中贵人?可得上心一些,往后咱家就靠你了!” 李秘白了他一眼,也懒得跟他计较:“先说好,我只负责抓人办案,往后坊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你来做。” 李忠耿虽然不靠谱,但擅长交际,在街坊邻里中声望很高,大家对他都服气,李秘对这些家长里短可不感兴趣。 坊正就是居委会主任,平日里的工作除了让坊丁按时巡逻,更多的是处理各种邻里纠纷等等,都是一些鸡飞狗跳的杂事。 “这是自然,有为父助力,吾儿必定能平步青云!” 李忠耿也是个混不吝的,嬉皮笑脸,仿佛把儿子卖给武三娘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坐了一会,法曹带进来一个人,李忠耿也是站了起来。 “曹帅!” 来人约莫三十来岁,脸上一道红色刀疤,左腿有点跛,一看就是个退伍的百战老卒。 “这是永安坊武侯铺的不良帅曹不凡,抓贼事宜,尔等好好商量一下吧。” 法曹对李秘似乎有些不满,也不知这份不满从何而来,或许没有眼缘罢了。 介绍了一番之后,法曹退出了二堂。 武侯铺设置一正一副两位不良帅,曹不凡可是正帅,一个武侯铺大概有五十个武侯,武侯相当于片警,李秘这个坊正不过是居委会主任,手底下的坊丁其实就相当于小区保安,其中差距可想而知。 平素里李忠耿对武侯铺只有讨好的份,本想着出了衙门,上街买个礼物,再带李秘去见一下不良副帅,好歹能让他们关照一下李秘的工作。 谁想到钱启庸竟让人把不良帅曹不凡给请了过来。 曹不凡是个死脑筋,毕竟是上过战场,见过无数生死的人,性格很是冷漠。 “说说吧,怎么一回事?” 李秘也不啰嗦,跟这类人打交道,直来直往才是正经。 “曹帅,这嫌疑人是白马寺的僧人,在大慈恩寺挂单,名唤处一,本来是押解到县衙来的,中途生乱,让他趁机跑了……” 李秘将温寡妇的相好如何交代,又顺藤摸瓜,如何与尹若兰如何揪出处一和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曹不凡只是点了点头,算是了解整个经过。 “打算怎么做?” 李秘早就有了腹稿,组织了一下语言:“劳烦曹帅差人调查一下处一和尚的底细,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人际关系搞清楚了,就能知道他在何处落脚藏身了。” 曹不凡手底下的不良人都是城狐社鼠,想要调查一个人的底细并不难,当即点头应下:“好。” 李秘正要客气几句,曹不凡已经起身,稍稍抱拳,叉手为礼,径直离开了。 “倒是个雷厉风行的,能用!”李秘最欣赏这样的汉子,不用拐弯抹角,反倒轻松。 送走了曹不凡,李忠耿便催促李秘回家,毕竟儿子现在算是出息了,“衣锦还乡”横竖得好好吹嘘一番。 然而李秘却说:“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李忠耿眉头一皱:“你不会嫌弃为父吧?我让你很丢脸?”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你把我卖给武三娘可想过丢脸?” “武三娘多好,多少人抢不来的好事,怎么能算丢脸?要不是我老了,我都想入她家门……” 李秘知道跟这便宜老爹说不来,三言两语把他打发了回去,便找到了法曹的签押房来。 “李秘见过参军,有点事想叨扰一下参军,还未敢问参军名讳……” 这法曹参军已经三十几岁,留着一部极其漂亮的胡须,看起来颇为刚正,不苟言笑。 “本官徐宏敏,李坊正有何事?” 徐宏敏? 李秘心头一震,疯狂搜索记忆,突然想起一人来,不由肃然起敬。 “参军可是人称徐无杖的徐有功徐法司?” 徐有功微微一愕,抬起头来,面色稍霁,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听说二郎是长安人士,打小上山修道,最近才回家,怎知徐某人之事?” 李秘痴迷于探案,又岂能不知道大唐神探徐有功的名号! 所谓神探狄仁杰,那都是野史传闻罢了,徐有功才是大唐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真正神探! “徐参军在蒲州之时,力求宽仁,三年期满,竟无一次动用杖刑,感化民风,百姓称颂,李秘便是在山中求道,都听民间居士传颂过徐参军的贤名,实是敬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秘将他的事迹娓娓道来,徐有功又岂能拒人千里。 蒲州司法参军之时的政绩,正是他最大的官场资本,奈何来到京城,他却不受重用,在这长安县衙里郁郁不得志,能有人记得自己曾经的风光,徐有功又如何能不宽慰? “坐下说话吧。” 听得此言,李秘算是松了一口气,有了徐有功的帮助,这案子可就更容易了。 第12章 神秘身世 徐有功对李秘有所改观,这让他感到有些荣幸,毕竟这可是活生生的大神探。 “徐参军,我冒昧而来,其实是想看看案子的相关卷宗,我知道有些僭越,但卷宗能让我更了解这个案子……” 徐有功微眯双眸,意味深长地问道:“不是找到人了么,将他抓捕归案不就结了,还看卷宗做什么?” 李秘正色摇头:“没有找到确凿证据,没有经过判决,他都只是嫌疑人,都应该是无罪的。” 这是无罪推定的核心主旨,但在口供为王,刑讯逼供合法而且常规的古代,谁会有如此超前的思维? 然而徐有功却指头轻颤,因为李秘点出了他一直以来的自我怀疑! 他是个宽容着称的司法官,他经手这么多案子,从来没有动用过刑讯逼供,甚至没有打过嫌犯一鞭子,这才有了“徐无杖”的美誉。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想给这些人一个机会,一切都因为宽仁。 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跟李秘所说的如出一辙,之所以宽仁,归根结底是因为没有审判之前,他都认为嫌犯是无罪之身! “说得好!二郎能有如此见地,当得是个刑案推官的好苗子!” 从他的称呼改变,就足以看出他对李秘的印象又提升了好大一截。 对李秘刮目相看之后,一向铁面无私公事公办的徐有功也破例拿出了相关的卷宗。 时间紧迫,李秘也不含糊,当即查阅起卷宗来。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卷宗太过简略,而且受害人寥寥无几,都不愿意开口供述,很多地方语焉不详,根本没有太多细节。 毕竟是奸案,宣扬出去要损害名节,受害人不愿多说也情理之中。 饶是如此,李秘还是看出了个大概脉络。 这淫贼手法老道,而且作案持续时间已经很长,三年来作案数十起,而每个受害人都留下了相同的痕迹,甚至隐私部位的伤痕都出奇的一致。 “徐参军也一直关注这个案子?” 徐有功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李秘点了点卷宗上的标记:“卷宗里留下不少标记,而且墨色有新有旧,可见参军时常反复研究卷宗……” 徐有功调笑道:“我法曹有不少吏员和书手,他们也会过手卷宗,为何就一定是我做的标注?” 李秘嘿嘿一笑,指着桌面摊开的公文:“因为徐参军的标注符号很特殊,像这个圈,闭口之外留一条小尾巴,这是习惯笔迹,模仿不来的……” “哈哈哈!很好,眼光够利,心思细腻!” 李秘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问道:“徐参军可看出什么端倪来?若能得徐参军指点一二,这案子唾手可破矣。” 徐有功收起了笑容,谈到案子就一脸严肃:“我不认为处一和尚是凶手。” 李秘很是讶异:“此言怎讲?” “我曾在大理寺做司刑,办过一件案子……” “有个纨绔之徒在白马寺欺辱一名女信徒,被寺中僧人撞破,那僧人阻拦之际,错手把这纨绔子的男根给割了下来,这僧人就是处一和尚。” “虽然他做得隐秘,但本官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而这纨绔子的父亲是从四品上的黄门侍郎,可见他对淫邪之人恨之入骨,又怎会是淫贼?” 李秘万万没想到处一和尚竟如此嫉恶如仇,而且下手狠辣,说实话这等义举属实大快人心。 在古代这种背景下,李秘也不想死守什么法律,因为此时的法律不是公法,而是王法,代表的不是老百姓的利益,而是统治阶级的利益。 “后来怎么收场?” 徐有功摇头苦笑:“这处一和尚未出家之前是一名仵作,而后又在军中充当军医,拥有着极其深厚丰富的下刀经验,我当然要秉公执法……” “奈何薛怀义很信赖处一和尚,让他跟着编撰《大云经》,那黄门侍郎被撤职,我被剥掉了大理寺的官服,这才来到了长安县当法曹……” 《大云经》李秘还是知道的,薛怀义组织僧人编写了这部《大云经》,可以说给了武则天称帝的理论依据,处一如果真的参与了编纂,无异于多了一件复活甲。 “这就是参军看不惯我的原因吧?因为知道处一不是真凶,而我口口声声说找到了凶手?” 徐有功哈哈笑道:“不打不相识嘛,虽然你我年岁差了些,但你很对我胃口,办案理念更是不谋而合,往后也不要叫什么参军了,你我平辈论交,我虚长几岁,你称我一声阿兄,不过分吧?” “那我可就厚着脸皮攀结一番了,徐兄,哈哈哈!” 李秘好不扭捏,徐有功也满怀欢喜,举起茶碗,与李秘对饮了一碗。 彼时大家都吃茗粥,把茶煮成糊糊在吃,但徐有功却直接泡的茶叶,又叫庵茶,虽然苦涩却极其提神。 正喝茶之时,曹不凡已经回来了。 “徐法曹,李坊正,处一和尚的事有眉目了。” 这跛脚不良帅果真有些本事,这才多久的功夫,竟有了消息。 “快说说!” 李秘给他倒了一碗苦茶,曹不凡竟然眉头不皱就一饮而尽,抹了抹胡须上的水渍,便讲起处一和尚的底细。 “这处一和尚俗名邓太素,岐黄世家,曾祖可是名噪一时的大神医,后代也大多坐馆行医,奈何家道中落,到了他这一辈,已经沦落为仵作。” 曹不凡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 “没了?” “就这么多。” 李秘:“……” 这也叫底细?除了他俗名叫邓太素,家传医术,做过仵作,根本没有太多信息了。 “这些消息还是来源于薛怀义,照着薛怀义的说法,他未发迹之前,在洛阳街头贩卖野药,因此结实了邓太素,两人的交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弟兄们通过户牒等档案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关于邓太素的情报,他与薛怀义相识之时已经二十五岁,在此之前的人生,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没人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李秘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本想利用不良人的情报网络,将处一和尚的底细摸排清楚,谁能想到他竟如此神秘。 “人际关系方面呢?除了白马寺那些僧人,有没有其他俗家关系牵扯?” 人际关系是查找处一和尚的关键,李秘自是不可能放过的。 曹不凡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大慈恩寺的僧人说他时常往平康坊跑,似乎跟三曲的一个暗娼是相好……” 跟暗娼有猫腻? 李秘不由看向了徐有功,因为徐有功提供的信息可知,处一和尚应该是个远离淫邪的人,所以推断他应该不是淫贼。 如果他果真跟暗娼是相好,只怕这个论断要被推翻了。 本想着能借着不良人的调查,拨开迷雾,谁能想到适得其反,使得处一和尚这个人越发模糊,案情也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能带我去找那暗娼么?” 曹不凡点了点头,李秘毫不含糊,果断跟了上去。 第13章 可怜的苦命人 长安一百零八坊,平康坊是如何都绕不过的一个坊。 很多人只知道平康坊乃风流薮泽,靡靡之地,却不知平康坊还有很多达官显贵的宅邸。 诸如前隋太师申国公李穆,国子监祭酒韦澄,太宗第十九女兰陵长公主以及国子祭酒孔颖达,尚书仆射兼书法大宗师褚遂良宅,乃至于李靖等等全都安家于此。 除了住着达官贵人,平康坊里头还有同州华州河中徐州等等十几个地方的驻京进奏院,也就相当于驻京办事处吧。 真正是烟花之地的,其实只有北门东回的三曲,称南、中和北曲,大唐历史上的名妓诸如王苏苏、楚儿、郑举举以及杨妙儿、王团儿等等,尽皆居住在此三曲。 而这些都是艳名远扬的青楼妓女,更多注重娱乐和社交,很多都是卖艺不卖身。 此次之外,很多女人连青楼都没资格进入,只能在三曲附近做起了暗娼,也不懂那些个吹拉弹唱舞,琴棋茶酒书,单纯做皮肉生意。 王软软就是这样一个暗娼。 此时的她浓妆艳抹,袒胸露乳,坐在肮脏的床上,像一块待售的肉,已经谈不上任何尊严。 “黑阎王!” 认出曹不凡之后,王软软赶忙扯起衣物遮挡胸前,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身为不良帅,曹不凡在这些灰色地带,甚至在长安城的地下王国,在三教九流之中,那都是凶名赫赫的。 “不要怕,不是寻你麻烦,李坊正有几句话要问,你老实回答。” 王软软满目惊恐,捣蒜一般点头:“奴婢遵命!” 房间破旧逼仄,弥散着一股子腐臭,若有若无,像屋里藏着一只死老鼠,却如何都找不到。 李秘走进房间来,端详了一番,总算找到了源头。 虽然极力遮盖,但仍旧能看到,王软软手臂等部位都是一个个疱疹,发脓溃烂,看来花柳病很是严重。 “你认识处一和尚?” 王软软满目迷茫,突然问道:“李坊正会看我的脸么?” 李秘:“???” 王软软一脸苦涩:“生意就是生意,他们只把我当成人尽可夫的娼妓,我只把他们当成寻欢作乐的男人,至于来的都是什么人,我已经不在乎……” “来找我的和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人人都只图一个爽快,谁会在乎我姓名,我同样也不会问他们姓甚名谁。” 李秘心中满是感慨,这是个被生活抹掉了一切人类印记,只为生存下去的可怜人。 偌大的长安城,曾经的国际大都会,生活着煌煌贵胄,阴暗之处也不知有多少似王软软这样的苦命人。 李秘轻轻撩起她的下巴,认真看了看她的脸。 虽然疱疹已经开始蔓延到脸上,又被浓厚的脂粉遮盖,如同刷了一层腻子,但仍旧可以看出她曾经的美丽容颜。 “或许有很多和尚来找过你,但我要找的处一和尚,跟我一样,是个会看你脸的和尚,我想这样的和尚应该不多吧?” 李秘其实也是照着徐有功的推断来说这话,如果处一真的不近女色,来找王软软的目的就不会是为了泄欲。 再者,以处一和尚的身份地位和财力,三曲里的女人他可以随便找,何必找王软软这么一个暗娼? 王软软身子一颤,低下头去,显得很是心虚,李秘知道答案了。 “他……他是个好人……” “怎么个好法?” 王软软生怕自己的话语会给处一带来官司麻烦,也变得谨慎起来。 “他是来给我看病的,每次给我带药过来,坊正你也看到了,我浑身花柳,除了那些穷困的急色鬼,哪个男人敢靠近我?” “但他不一样,他……他……他像一个母亲一样照顾我,亲自帮我擦拭身体,用药汤给我清洗,给我涂抹药膏,时不时给我带来饭食……” 看来王软软是处一和尚的感情寄托,虽然他身世神秘,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人生当中一定发生过巨大变故,或者失去至亲,这才把情感投射到了王软软的身上。 “你们平时都交谈些什么?” 王软软苦涩一笑:“他话不多的,每次我想攀谈,他都拒人千里,我对他也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他是个好人,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 王软软不断强调好人二字,生怕自己稍有不慎会害了处一,或许这是她仅有的报恩能力了。 “你放心,我只是例行调查,并没有要对他如何,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王软软面容痛苦,仿佛陷入了地狱般的回忆中:“那还是半年前,有个客人发酒疯,差点打死了我,他突然撞了进来,将那人打走,便与我相识了……” “突然撞进来?” 以处一和尚的心思,这么多暗娼,不可能碰巧撞见,说不定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王软软的生活。 这个王软软到底有什么吸引了处一和尚? 将曹不凡拉到门外来,李秘朝他问道:“曹帅,能不能查一查这王软软的经历?” 曹不凡也无二话:“我找平康坊的同僚和朋友问问吧。” 李秘重新走回到了房中,朝王软软问道:“他一般间隔多久来看你一次?” 王软软顿时谨慎起来,只是摇头,再不说话,却开始坐立不安。 李秘知道,或许她已经察觉到李秘的企图,这是在保护处一和尚。 但从她的病情来看,处一和尚必须间隔几天就得过来给她涂抹烂疮,否则王软软早就死了。 李秘不想利用王软软,但想要找到处一和尚,他不得不这么做。 “我实话告诉你,处一和尚犯了命案,长安县发了海捕公文,如果他能主动投案,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你若真心为他好,还是主动交代他的行踪,这才是真正的帮他!” 王软软整个人都瘫了下来,抹掉眼泪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坊正您就放过我吧……” 李秘冷哼一声,甩袖道:“简直糊涂,我见你可怜,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想起什么来,就到永安坊来找我吧。” 丢下这话,李秘就走出了屋子,却是在附近拐角蛰伏了起来。 处一和尚如今是通缉犯,躲藏太久,无法救治王软软,说不得会冒险来找她。 而王软软想要保护处一,说不定也会主动去给处一通风报信,无论哪一种,只要蹲守在此处,一定会见个分晓! 第14章 守株待兔 天色渐暗,暮鼓响起,依次传递,摊贩开始匆忙收拾,行人匆匆,赶回各自的坊里,长安城即将进入宵禁。 曹不凡总算是回到这里来。 “王软软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儿,曾在悲田坊待过一段日子,后来被卖到了青楼,而后才沦落成了暗娼,今年也不过十九岁……” “十九岁么……”李秘听得这情报,也是一阵烦闷。 悲田坊类似后世的福利院,是大唐用来接济无家可归者的福利机构。 “处一和尚出身医学世家,会不会在悲田坊做过郎中?” “聪明!” 曹不凡沉默寡言,务实干练,对李秘也不冷不热,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夸奖李秘。 但见他从兜里摸出几个泥偶来,做工粗粝,怪模怪样,也只能简单分辨出五官手脚。 “这是什么?” “这叫化生,街头小儿捏的泥人,乞巧节的时候就会捏这样的泥人来玩耍。” “磨喝乐?”李秘也有些讶异,这玩意儿在宋朝叫磨喝乐,算是儿童玩具吧。 曹不凡又讶异起来:“二郎见识很广啊,只有少数西域胡僧才会叫这玩意儿磨喝乐……” “这跟处一和尚有什么干系?” 这些磨喝乐做工实在太粗糙,看着都很丑,七歪八扭,毕竟是小孩的手艺。 “二郎细看,这些化生有何共同之处?” 李秘拿起两个来对比,虽然姿态各有不同,但他很容易就找到了相同点。 因为泥偶不大,五官都只是勾勒刻画,但每一个泥偶的左眼下方都有一个小孔。 “这小孔?” 曹不凡双眸发亮:“正是!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小孔……” 李秘心头一震:“是一颗痣!” 处一和尚的长相顿时涌上心头,他可不正是有这么一颗美人痣么! “这些泥偶,就是处一和尚?” 曹不凡点头道:“这个是在悲田坊的神龛下找到的,找了几个孩儿问过,他们捏的是陈郎中,曾经在悲田坊治病救人,照料病儿。” “这几个则是在阳化寺,菩提寺,万安观等处搜罗来的,他们是郑允郎中,周衍郎中等等。” 曹不凡身为不良帅,也办过不少案子,但眼中的激动兴奋仍旧难以掩饰。 这些不同地方,以不同身份捏出来的磨喝乐,都拥有着同一个特征,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们刻画的人物真的是处一和尚,就意味着他这些年利用不同的化名,生活在各个不同的地域,也难怪曹不凡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人生经历了。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要隐藏些什么? 毕竟四处行医,治病救人,这些都是天下称颂的善举,没必要遮遮掩掩吧? 是躲避仇家?还是另有隐情? 李秘将自己的疑惑与曹不凡讨论,后者也摇头,不明所以。 “可以肯定的是,处一在悲田坊的时候,对王软软很照顾,后来还回到悲田坊寻找王软软,可惜她已经被卖入青楼了。” 正说话间,一声吱呀,王软软竟开门而出,一身黑色袍子,遮头盖脸,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来了!” 李秘所料不错,王软软果真知道处一和尚的藏身之处! “跟上!” 曹不凡身为不良帅,对长安城实在太熟悉,追踪本事过硬,李秘跟在他后面,也不必担心被发现。 王软软一路疾行,不多时就来到了十字街北面的嘉猷观。 “这处一和尚果是狡猾如狐!” 曹不凡不由感叹了一句。 嘉猷观乃是女观,里头全是出家修行的女道士,这三更半夜的,曹不凡和李秘一旦露头,必然打草惊蛇。 谁又能想到,一个和尚,居然藏在女道观之中,这处一和尚心思之缜密也就可想而知了。 “要守株待兔,还是主动出击?” 这是摆在李秘和曹不凡眼前的问题。 嘉猷观在长安城也算小有名气,因为圣人曾御书金字额以赐之,宫中嫔妃和公主等,也时常来烧香祈愿,曹不凡一个小小不良帅,大半夜的想要硬闯进去,并不容易。 可嘉猷观不止一个出口,王软软分明是来示警的,处一和尚得了消息一定会漏夜逃走,守株待兔的风险实在太大。 “他不会走正门,后门是给宫中贵人走的,想要逃走只能走东侧小门,你去那里守着,我翻墙进去看看。” 曹不凡不愧是不良帅,魄力胆色都一流,即便皇家青睐的道观又如何,老子想翻墙就翻墙。 想了想,曹不凡还是解下了腰间的短刀,塞到了李秘的手中。 “拿着,以防万一。” 这柄障刀只有三四十厘米长短,鲨皮刀鞘极其精美,想来该是曹不凡珍爱之物。 李秘不会武功,更不会刀法,但曹不凡的担忧不无道理。 处一和尚实在太过神秘,虽说在宋家之时,家仆们一拥而上成功捉拿了他,但处一和尚当时没有反抗,所以无法确定他懂不懂搏杀。 “好,谢曹帅关照。” 李秘也不啰嗦,紧紧握着障刀就往东侧小门来了。 东侧小门两只大灯笼已经被熏得黑乎乎,许是用的动物油脂来做灯油,此时冒着黑烟,周遭也跟着忽明忽暗。 李秘在拐角处藏了约莫半个小时,侧门果真开了一道小缝,溜出一道黑影来。 抓贼跟推理可不一样,李秘的理论知识富足有余,但真要动起手来,整个人就怯了。 万一这处一和尚反抗,就算他拿着刀,也根本应付不来。 思来想去,李秘只得咬牙,硬着头皮大喝道:“邓太素你站住!” 之所以称呼真名,李秘也是想给处一和尚一些心理暗示,让他有所忌惮。 那黑衣人身子一紧,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果真是处一和尚。 “你们不该打扰王软软,更不该利用她的善良。” 处一和尚目露杀机,走到前头来,此时李秘才发现,他那黑袍底下竟藏了一柄环首汉剑,已是拔剑出鞘,锋刃银白,寒芒四射。 “艹,比我的还要长!” 感受到处一和尚的杀机,李秘也是咽了咽口水,将障刀拔了出来,双手紧握,做出防御的姿势来。 然而他的手势太生硬,一看就是没摸过刀的,处一和尚嘴角露出讥笑,拎着长剑就疾行而来! 第15章 长安神秀崔六郎 李秘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胆量。 当处一和尚提剑而来之时,他的腿脚不自觉地颤抖发软,手中的障刀重若千钧,差点拿捏不住。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脑子一片空白,内心满是惊恐。 他毕竟只是个宅男,最多在网络世界打打嘴仗,平日里会刷搏击视频等等,但实战经验是半点没有的。 几乎发自本能,李秘张口喊道:“曹帅,救命!快来救命!” 他不知道曹不凡有没有在附近,他只希望叫喊能吓走处一和尚。 李秘很是懊悔,刚才应该跟踪处一和尚,而不是贸然叫住他,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他的叫喊并没有引来曹不凡,反倒让处一和尚加快了脚步,朝他猛冲而来,举起手中汉剑就刺了过来! 李秘下意识后退,但腿脚发软,整个人跌倒在地。 眼看着宝剑就要刺中他,李秘脑海中浮现各种场景,恍惚间仿佛做了一个梦,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大梦一场。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暴喝,将李秘拉回到了现实。 “住手!” 一道高大的人影从暗处横插进来,拎着李秘的后领,将他拖扯过去,堪堪躲过了处一和尚的刺击。 “和尚,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 大难不死,李秘大松一口气,扭头看时,救他的乃是一个白白胖胖的高大男子。 处一和尚微眯双眸,也不搭话,箭步上前,又是一剑。 胖子脸色一变,抽出腰间横刀,叮一声挡下一剑,破口骂道:“不至于拼命吧?要不要这么认真!” 话才落地,处一和尚又刺向了他的要害。 胖子也不敢大意,两人叮叮当当打了几个回合,看得李秘大气不敢喘,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冷兵器的搏杀,给他带来了颠覆三观的震撼。 这可不是武术套路表演,剑锋哪怕差错那么一丢丢,都有可能见血。 胖子虽然牛高马大,但身材臃肿笨重,动作迟缓,呲啦一声,手臂中招,鲜血顿时横流。 “你个秃驴还真要命啊!” 胖子刚开口,处一和尚又冲杀过来,根本没给他喘息之机。 “别发愣,打不过了,快跑!” 李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胖子拖起来,谁知道李秘腿麻,两人滚作了一团。 处一和尚又是一剑,刚要斩下,处一突然收回剑刃,往背后挥舞。 “叮!” 汉剑被打飞出去,处一和尚脸色大变,知道来人凶悍,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也顾不上那柄剑,撒腿就要跑。 曹不凡哪里给他这个机会,追上前去,将处一和尚扑倒,两人扭打了一阵,处一和尚还是被曹不凡给压制在了地上。 胖子松了一口气,骂道:“真他娘的晦气,早知道临出门前就该先占一课!” 李秘总算是缓过来,解下腰间束带,帮胖子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多谢兄弟救命之恩,怎么称呼?” 胖子一脸讶异:“你居然不认得我?” “我该认识你么?”李秘也是一头雾水。 胖子鄙夷道:“你不是长安人吧?这偌大长安城,还有人不认得我长安神秀崔元桔的?” “长安神秀?崔元桔?”李秘虽然不是历史学者,但历史知识也够用的,可绞尽脑汁,愣是没找到崔元桔这号人物。 崔氏在大唐朝可是大族,在世家望族乃至于朝野上下,都有极大的影响力,崔姓权贵名臣等等,李秘都知道不少,就是没有关于崔元桔的半点印象。 “是我孤陋寡闻了,小弟刚从终南山伏龙观还俗回家,对社会上的事情还不是很了解……” 崔元桔双眼一亮,仿佛彻底忘记了疼痛:“伏龙观?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你居然是伏龙观的道士,往后就是我崔元桔的亲兄弟了!” 李秘不由奇怪:“崔兄想修道?” “修道?这人间花花绿绿的,修个什么道啊,我可听说了,伏龙观的老道士都懂房中养生之术,而且炼制的丹药固本培元,强壮龙阳,崔某一直找不到门路,今天可是撞大运了,兄弟你可得教我!” 李秘:“……” 正要解释自己不会这套玩意儿,崔元桔已经攀结起来:“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李秘。” “好,李秘兄弟,往后你跟着我,等我去了洛阳,进了宫,一定提携你当个大官儿!” “你要进宫?当太监么?”崔元桔的性格开朗跳脱,人又讨喜,李秘也忍不住调侃起来。 崔元桔却白了他一眼,昂起头道:“当什么太监,我要进宫做圣人的面首!” “圣人能看得上你?”李秘差点没吐槽出来,但到底只是讪讪一笑。 崔元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怎么?觉得圣人看不上我?” “老实告诉你,我长安神秀可不是浪得虚名,这几年狠下功夫,这平康坊三曲哪一家的娘子不认识我?” “除了苦练房中之术外,我老崔学习百家杂学,每日锻打身体,眼下已经到了一个男儿最巅峰的状态,保管把圣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李秘恨不得马上将便宜老爹介绍给崔元桔,这俩人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拥有如此“远大理想”,并为之付诸行动的人。 “那就祝崔兄早日成功了……” 崔元桔听出了李秘的敷衍,鄙夷道:“你不也一样的心思么,大家都是来嘉猷观的,何必装清高。” “嘉猷观跟面首又有什么干系?” 崔元桔愕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谁不知道千金公主来嘉猷观烧香,其实是为了给圣人网罗面首?我今夜过来就是想找找门路,只要得了千金公主赏识,不日就能让她举荐我进宫了!” 李秘也没想到,一个个小小的嘉猷观,竟还有这等灰色的背景。 不过他也来不及多问,曹不凡已经将处一和尚捆绑了起来。 “可曾伤着?”曹不凡将处一和尚丢在地上,过来查看李秘的情况。 “我没事,不过这位长安神秀崔元桔崔兄弟为了救我,倒是受了伤……”李秘指了指崔元桔的手臂。 “崔……崔六郎?”曹不凡脸皮抽搐,这个不苟言笑的沉默男人,竟然露出罕见的谄笑:“六郎今日赶早啊……” 崔元桔斜瞥了一眼:“哪里的不良人?” “永安坊不良帅曹不凡。” “扶我起来吧。” 曹不凡竟然真的走过去,老老实实把崔元桔给扶了起来! 第16章 亲兄弟送大礼 曹不凡虽然只是不良帅,但他是退伍的悍卒,看淡了生死,一副谁都不鸟的样子,可为何对这般奇葩的崔元桔却如此忌惮? 关于崔氏,对历史稍有研究的都该听说过。 放眼整个大唐朝,但是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两个家族中人,做过宰相的就有二三十个。 唐朝初年修订《氏族志》,崔氏居然排第一,搞得李世民很不爽,下令重新排定,把皇族李氏排第一,皇后长孙氏排第二,博陵崔氏排了第三。 唐初的皇帝们都下令禁止七姓十家相互通婚,就是怕这些望族势力联合起来,连皇族都压制不住。 可即便如此,仍旧禁不住那些王侯将相想要与这些大家族通婚,就连魏征房玄龄和李积等名臣都不例外。 但这些世家豪门赌气一般,就是不跟皇族通婚联姻,以致于百姓都觉得皇室都高攀不起这些望族。 难道说这个崔元桔崔六郎,就是世家子弟,所以曹不凡得罪不起? 虽说武后登基做皇帝之后,这些望族势力渐渐消沉,但崔元桔也不至于要靠充当武则天的面首来发迹吧? “曹帅,这崔六郎是清河崔氏还是博陵崔氏?” 押着处一和尚,搀着崔元桔来到了平康坊武后铺之后,李秘到底是没忍住,向曹不凡打听了起来。 然而曹不凡却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都不是,不过……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李秘最讨厌别人卖关子,但曹不凡性子冷漠,他也不好多问,更来不及多问。 因为崔元桔的到来,令得平康坊整个武后铺都热闹起来,除了不良帅,其他不良人也全都召了回来,就连巡城使等,几乎整个平康坊的人都来探望。 平康坊里头住着的达官贵人也都派人来慰问,诸多青楼的人也不知如何得了消息,纷纷派人来送礼,老郎中就来了十几个。 本以为长安神秀只是崔元桔自夸的外号,瞧这样子,他大有长安城“一哥”的派头啊。 “二郎,你过来!” 李秘原本被挤在外头,正想趁着空当去审问一下处一和尚,刚要走就被崔元桔拉了过去。 “诸位,这位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他叫李秘,往后谁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我崔六郎面子!” 李秘也是尴尬,抬手行了一礼,众人也都呵呵笑着回礼。 “崔兄,我还有事,你这里也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李秘本想打个哈哈,崔元桔却兴奋起来:“你们都听到了,我兄弟有事,那就是我有事,都听我兄弟吩咐!” 李秘哭笑不得,处一和尚只是嫌疑人,万一宣扬开来那就是打草惊蛇,哪里敢泄露半点案情。 “崔兄,我是永安坊正,在追查案子,不宜泄露机密……” 崔元桔恍然大悟,高声喊道:“我兄弟是永安坊正,他要办案子,不能泄露,你们都回去吧,都赶紧散了散了!” 李秘:“……” 众人如蒙大赦,眨眼间就散了。 本以为崔元桔就这么放过自己,李秘到底是天真了些。 “兄弟,人都走了,你可以说说案情了,我长安神秀可不是浪得虚名,上天文下地理中人情,三道百家,三教九流,就没有我崔六郎不会的!” 李秘总算体会到曹不凡的言外之意了。 这崔元桔是什么家世尚且不清楚,但他这行事风格,属实让人头疼,根本就是个疯子。 李秘向曹不凡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却无奈点头,李秘也就把案情简单说了一遍。 崔元桔装模作样地敲着桌子,沉吟片刻,摸着肥厚的下巴,而后面色凝重地摇头道:“老弟啊,这和尚虽然心狠手辣,但做不来淫贼这种事的……” 虽然徐有功早有推测,但崔元桔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怎么连他都这般认为? “崔兄又如何得知?” 崔元桔靠坐下去,将一把葡萄丢进嘴里,哼哼道:“兄弟我每日在秦楼楚馆里练本事,阅人无数,这和尚连胡子都不长,入宫做个宦官还行,淫贼这种事,他有心无力。” 本以为他有过人的推理能力,看出什么端倪来,结果却是这么个言论,李秘也是一脸无语。 “崔兄果然目光如炬,得了崔兄提点,我也有些眉目了,兄弟我这就趁热打铁,去好好审一审他,有了崔兄这情报打底,就不怕他不招了!” 李秘总算能体会曹不凡的苦心,对于崔元桔这种人,想要赶紧打发,不给他瞎掺和的机会,就必须顺着他来。 崔元桔果然很受用,高昂着头颅,一副尽在掌握的姿态,突然又拍了拍额头:“我去取样东西,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李秘:“……” 这货不会也是穿越者吧,这网梗用得熟啊! 崔元桔在刚才送来的礼物堆里翻找了一会,而后将一个长条刀匣塞给了李秘。 “这柄刀送给你当见面礼,男儿就该带刀佩剑,如此才有威严,那和尚虽然有些本事,但经不住吓唬的!” 李秘打开刀匣一看,里头竟是一柄新打的唐横刀! 唐刀可是刀剑工艺的巅峰之作,工艺繁复,成本高昂,每一把都价值连城,而且必须耗费一年半载才能打造出来。 曹不凡是百战老卒,如今又是不良帅,可连他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横刀,只有一把障刀,平日里还舍不得用,只是用铁尺。 “我不会用刀,不如送给曹帅?” 李秘也是想借花献佛,做个顺水人情。 曹不凡身为不良帅,或许是因为长安县令钱启庸,才卖力协助李秘,但他是地头蛇,李秘想要在探案方面有所建树,少不了要结交曹不凡这样的人。 然而崔元桔却不高兴了:“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崔六郎虽然大方,但我不是冤大头,这把横刀出自名家之手,少说也值半栋宅子,他一个不良人也配?” 曹不凡被当面羞辱,竟只是讪讪笑了几声? 不应该啊! 李秘有些看不懂了。 本以为曹不凡只是不想招惹崔元桔这样的疯子,可他都当面羞辱了,曹不凡但凡还剩下一丁点血性,说什么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吧? 崔元桔瞥了曹不凡一眼,亲自给李秘配上了这柄横刀,上下打量,满意地点头道:“很好,这才像个爷儿们!” 李秘实在忍不住:“崔兄,你我素不相识,这才刚见面,为何送我如此贵重的东西?” “怎么说话呢!我崔元桔与你一见如故,是真心把你当兄弟!” “说实话!”李秘有点听不下去。 崔元桔嘿嘿一笑:“这不是想让你赶紧结案,教我伏龙观房中术,有空了给我炼龙阳神丹呢么,我急着去洛阳服侍圣人的……” 李秘:“……” 他总算知道当初自己要给武三娘推拿按摩,后者马上联想到房中术了。 第17章 挑衅犯案 崔元桔虽然有些不靠谱,但不得不承认,配上这柄刀之后,李秘莫名其妙生出一股底气来,胆量都壮实了不少。 “崔六郎这么说话,曹帅难道不生气么?” 李秘不是从中挑拨,而是真心好奇。 以曹不凡的性子,若换了别个,如此讥讽,当面羞辱,他怕是早就杀人了。 然而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曹不凡,在崔元桔的面前却有些嬉皮笑脸。 “曹某之所以能留在长安,能当上这不良帅,都亏得六郎提携,又岂会因为三言两语而气恼,崔六郎就是这么个性子,谁都知道的……” 因为崔元桔的提携才当上了不良帅? 李秘也是大为震惊。 本以为崔元桔是长安树先生,大家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乐子来看,给他面子也多半怕他发疯瞎掺和。 大家都笑树先生,谁曾给过树先生半点帮助和利益? 可这些人给崔元桔送来的礼物却是真金白银,对他的感恩和佩服也是实打实的。 崔元桔到底有多大的身家背景,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曹不凡似乎看出了李秘的疑惑,但并不想多解释,只是含糊其辞道: “别瞎想,六郎既然能看上你,来往多了你就都知道了。” “哦对了,他说处一和尚不是淫贼,那他必然就不会是淫贼了。” “???” 这就让李秘有些不敢苟同了。 虽然徐有功对处一和尚也做过调查和推论,但曹不凡是办案的不良帅,只凭崔元桔随口一句话,就排除了处一和尚的嫌疑,会不会太过儿戏?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武侯铺的羁押房。 两名武侯把守着,也不敢松懈,见了曹不凡,赶忙起身来行礼。 处一和尚正在羁押房里闭目打坐。 李秘坐到前面来,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问道:“为什么要去永安坊?” 处一和尚的罗汉鞋上有被漂白的斑点,这是他去过永安坊的证明,也是他区别于其他僧人的最大嫌疑。 处一睁开眼,平静回答说:“去传道,去施粥。” 他仍旧坚持自己的说辞。 “大慈恩寺在万年县的晋昌坊,距离长安县的永安坊有六七个坊的距离,与东西两市之间的距离差不多,几乎要横穿大半个长安城,这未免太麻烦了吧?” 对于李秘的疑虑,处一只是平淡回应:“我佛慈悲,普度众人,又岂会区分远近,更不会在乎这一点点距离。” 李秘点了点他手臂上的抓痕:“那这又怎么解释?” “可不要再跟我说被猫抓伤之类的鬼话了!” 处一和尚眉头微皱:“这是我个人私隐,没必要跟你说。” 言毕,处一和尚又闭上了眼睛。 “事关案情,又岂是私事!” “你若能说清楚这个问题,嫌疑也就洗脱了大半,但闭口不言,只能惹来麻烦,如此执迷不悟,只能说明你心里有鬼!” “你现在不说,明日把你带回县衙,可就要受苦了!” 处一和尚似乎铁了心,李秘如何劝说,他便只是闭目打坐。 李秘不是土着公人,也不想给他用刑,而且他只是个坊正,思来想去,只能等到明天,送他回县衙再审讯了。 徐有功是个办案老手,把处一和尚交给他,相信一定能得出个说法来。 武侯铺子并不大,李秘只能在武侯们歇息的大通铺上凑合了一宿。 脑子里全是案情,他在嘉猷观又差点被处一和尚杀死,通铺里全是脚臭,呼噜声跟打雷一样,李秘也是彻夜难眠。 到得第二日,早早起来,正准备押送处一和尚回长安县衙,没想到尹若兰的扈从阿大却寻了过来。 “宋家出事了,尚仪让你赶紧过去看一看。” “出了什么事?” 阿大看了曹不凡一眼,也不隐瞒:“那淫贼又犯案……” “案发了?” 李秘也吃惊不小。 淫贼再度犯案,而处一和尚整夜都被关在武侯铺,这无异于洗脱了处一和尚的嫌疑。 但这个时机是不是太巧了些? 李秘是看过完整卷宗的,虽然案发细节语焉不详,但案发时间却记录得很清楚。 这大半年时间里,淫贼平均一个月就犯案一次,犯法频次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短。 到了最近,已经是半个月作案一次。 而宋家的案子在五六天之前,再者,宋家有官府背景,如果说第一次作案只是随机挑选,案发之后宋家已经做好了防备。 这种情况下再去宋家犯案,可就不是激情作案,而是故意挑衅! “曹帅,劳烦你把处一和尚押回县衙,我去宋家一趟。” 曹不凡自是应下,如今能押送处一和尚的也就只有他,毕竟处一和尚功夫不弱。 李秘跟着阿大走出武侯铺,正要离开,崔元桔却心急火燎地追了出来。 “老弟你等等我啊!” 崔元桔衣衫不整,连鞋都只穿了一只。 “我要办公事,回头再到府上拜访崔兄……” 崔元桔却摇头:“我可不管什么公事私事,今日必须让我跟着你!” “老弟你不知道,我昨夜里占了一卦,今日只要跟着你,就一定能撞大运,我昨天才送你一把刀,你不会今天就忘恩负义吧?”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 崔元桔果真不是什么冤大头,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李秘也只能讪讪笑道:“那咱们可得说好,公事方面还请崔兄不要插手……” 崔元桔嘿嘿一笑:“放心放心,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看了看阿大,后者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李秘也只好应下。 “李坊正骑我的马吧。” 宋家出事,阿大是骑马来通报,案情如火,自是想让李秘尽快赶回去。 李秘却是尴尬了:“我不会骑马……” “坐我马车回去!” 崔元桔也无二话,点了一个武侯,那武侯赶忙跑腿,也不多时,竟真的找来一辆马车。 虽说武则天已经迁都洛阳,长安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 但长安城内不得纵马,这个规矩大家还是要守的。 大唐初期,即便是王公贵族,也习惯坐牛车,而不是马车,阿大是尹若兰的扈从,又有官方身份,骑马倒是无妨,但崔元桔似乎并没有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李秘也无二话,上了马车,不多时赶回到宋家来。 可进得家门,看到案发现场,李秘也傻眼了。 第18章 凶残至极 宋芝芝的侍女名叫草儿,打小与宋芝芝一并长大,情同姐妹,一直陪伴着宋芝芝。 早先那个案子,宋芝芝起夜之后幸免于难。 按说宋家这样的背景,又是府邸豪宅,家仆如云,不同寻常人家,这淫贼再如何胆大,也不敢来招惹了。 自打那件事之后,草儿备受折磨,因为名声受损,在府里也不受待见,亏得宋芝芝保护她,才算安生下来。 宋芝芝不敢再住自己的闺房,搬到了东厢房去住。 谁能想到今次这狗贼却变本加厉。 他杀掉了草儿,将尸体悬挂在了宋芝芝房前的走廊里! 非但如此,他还割掉了草儿的女性特征,将草儿如白羊一般宰杀! 李秘虽然读过无数探案悬疑作品,可毕竟都是理论,看到这一幕,脑子都空白了,浑身麻木,肠胃发寒,只想呕吐和拉肚子。 “入娘的狗贼真不当人子!” 崔元桔见得此状,也是破口大骂。 长安县令钱启庸已经去安抚宋员外郎,毕竟出现这种凶案,他这个知县也不好过。 尹若兰陪着受惊的宋芝芝,法曹徐有功正在勘查现场。 “这是挑衅!这淫贼真是胆大包天!” 徐有功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但李秘却又不同的看法。 “徐兄,作案动机和作案模式,就连作案手法都发生了改变,这可不像淫贼的风格……” “这淫贼是为了满足自己不正常的欲望,前几次作案都没有伤人,受害人身上的伤痕也只是侵犯过程中留下的……” 徐有功也沉默了片刻:“所以你认为,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这次太过明目张胆,要么不是同一人所为,要么就是淫贼受到了什么刺激……” “你想想,淫贼都是翻墙入户,凭恃的是受害人碍于名声而不敢揭发他,从这一点来看,这淫贼胆量并不大,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罢了。” “但这一次分明是报复,而且挑衅意味十足,差别实在太大了……” 李秘的分析也合情合理。 “如论如何,必须抓住这恶贼,若他再犯案,整个宋家都不得安宁……” 徐有功遭受过官场的毒打,知道宋员外郎正在给知县施压,若再破不了案,已经不是把李秘这个坊正推出去背锅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李秘也深以为然:“先让仵作勘验尸体,看看有没有线索,闲杂人等不要跨入案发现场,要保护好一丝一毫。” 徐有功虽然是大神探,但他的长处在断案判决,现场勘查他很少插手,李秘这么一说,他就知道是行家里手,也就将现场交给了李秘。 尸体已经被放下来,平躺在走廊里,用草席遮盖着,已经有人去喊仵作了。 李秘查看地面痕迹,而后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间。 厢房里一片狼藉,搏斗痕迹很明显。 虽然是临时搬到厢房来居住,但宋芝芝是千金小姐,里头的摆设也比较多。 李秘指着地上的痕迹,与徐有功分析了起来。 “徐兄你看,凶手没有撬门,而是强行破门,说明他作案决心很大,而且目标确定,就是奔着宋芝芝来的。” 地上躺着半截崩断的门栓,李秘模拟着凶手撞门而入。 “外间的草儿率先惊醒,仓皇之下拿起瓷枕来防御,但凶手没有给她反抗的空间,用钝器击打她的头部,使得草儿瞬间丧失意识……” 地上破碎的瓷枕和喷溅在屏风上的血迹,加上李秘的现场还原,徐有功就像亲临现场。 “宋芝芝从内寝出来,手里应该是拿着这把剪子,趁凶手拖拽草儿之时,刺伤了凶徒……” 李秘停顿了一下,扫视一圈。 “屏风内侧和内寝间隔的帷幕以及四周都没有血迹,说明凶手没有击打宋芝芝,而是……” 李秘躺了下来:“而是将宋芝芝压制,扼住她的咽喉,想要把她掐死!” “只是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么麻烦的杀人方式?”李秘坐了起来,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一旁的徐有功却满目震惊。 因为他已经问过宋芝芝,得到了整个案发经过,之所以没有明说,就是想看看李秘办案的本事。 如今李秘只是通过现场的勘查,竟然能还原案发过程,而且丝毫不差! “徐兄想到什么了?” 李秘察觉到徐有功的异常。 徐有功摇头,意味深长的说:“匪夷所思啊……” 也不知他说的是案件匪夷所思,还是李秘的推理过程匪夷所思。 李秘也不多想,摸着下巴沉思道:“如果我是凶手,用锤子等钝器最趁手,而且已经从草儿身上得到了验证,一击毙命,再轻松不过,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费力去掐死宋芝芝?” 李秘沉思之际,外面的捕头战战兢兢地禀报道:“法曹,仵作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要……要不要请大理寺的刑官来看看?” “都是废物!”徐有功有些恼了。 不过也是情有可原,这年代没有法医的概念,直到宋朝的宋慈写出洗冤录,才算是开创了司法鉴定这门学术。 眼下这些仵作,与其说是法医,不如说是入殓师。 他的职责更多的只是收敛尸体,在收敛尸体过程中发现尸体上的一些异常,为破案提供一些线索,仅此而已。 徐有功冷静了下来,朝捕头吩咐道:“你赶回县衙,让曹不凡把处一和尚带过来。” 虽然曾在大理寺供职,但徐有功吃一堑长一智,如果去请大理寺的人介入,就无异于长安县无法处置,知县钱启庸所受的压力就更大。 处一和尚昨夜一直关押在武侯铺,可以证明不是这起案子的凶手,但他没有彻底洗脱嫌疑,毕竟还要考虑共犯甚至团体作案的问题。 按说他就不该染手这个案子,但徐有功对处一和尚似乎有着异样的信任,李秘也不好说什么。 这年代连刑侦都没有成系统,更别提什么取证程序合法,李秘也就由着他们去做。 房里的现场勘查算是告一段落,李秘走出来,想要看看周围环境,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此时崔元桔正在外头凉亭里坐着,嘴里兀自骂骂咧咧,取出几个铜钱来占卦。 “不对啊,卦象分明大吉,该是撞大运,怎么就碰上这么晦气的玩意儿?” 正在此时,尹若兰已经安抚了宋芝芝,赶到现场这边来。 “尚仪……” “进展如何?” “尚仪英明,让人把李秘叫回来是对的了……” 起初尹若兰让人去请李秘,徐有功认为不必要,可刚刚看了李秘的勘查过程,他算是信服了。 将李秘适才的表现简单与尹若兰说了一遍,后者也看着正在墙角寻找线索的李秘。 正要去询问李秘,一个胖子突然就跳了出来。 “你是……你是尹若兰,是不是?是不是你?!!!” 尹若兰似乎一眼就认出了崔元桔,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第19章 步法追踪与占卦 李秘正在墙角搜寻线索,听得崔元桔叫唤起来,也来了兴趣。 他想知道尹若兰到底能不能压住崔元桔,这位长安神秀是不是真能够在长安城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然而尹若兰的反应到底是让李秘感到诧异的。 对着嬉皮笑脸的崔元桔,尹若兰没有半点含糊,掷地有声地丢出一个字来:“滚!” 崔元桔却仍旧厚着脸皮,满脸堆笑:“还果真是尹尚宫!先前便只是远远见过,今番我俩算是正式认识了!” 尹若兰警惕地朝四周扫视一圈,压低声音道:“闭嘴!” “好好好,尹尚仪让我闭嘴,六郎闭嘴就是。”崔元桔夸张地捂住了嘴巴,却跟班儿也似地跟着尹若兰走了过来。 “找到什么了?” 李秘迟疑了片刻,直视着尹若兰道:“虽然为时过早,但……我好像找到凶手了。” “找到了?是谁!” 徐有功听了,也快步走了过来。 李秘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谨慎地回答说: “凶手应该是个年轻人,一米七的个头,身材消瘦,体重约莫一百一十几斤,驼背含胸,社会地位不高,经常受欺负。” “一米七?” “哦,大概是你们说的五尺一左右。” 徐有功和尹若兰愕然当场:“你认识的人?” “不认识。” “那你又如何得知?” 李秘指着地上一枚脚印:“就凭这个。” “凭一个脚印?” 墙角处放着几个盆栽,想来经常浇水,以致于地面很软,留下了一枚极其清晰的脚印。 可只凭一个脚印,就能知道如此精确的信息? 李秘也不含糊:“通常来说,人的身高约等于七个足长,这里留下的鞋印大概是40码的鞋子,扣除鞋子,脚长差不多是24厘,哦,也就是七寸二这样,换算下来,应该算是身高五尺吧。” “通过脚长能算身高?”徐有功是个办案老手,这些知识可谓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也是后世常用的刑侦手段,严格来说,足长与身高之间的比例公式应该是身高=足长*6.876. “体重又是如何算出来的?” 徐有功是彻底入迷了。 李秘继续解释道:“这个也简单的,越重的人,踩下的脚印会越深,我知道了自己的体重,在旁边再踩一个脚印,计算脚印之间的差,通过我的体重,就能推算出凶手的体重了。” 徐有功蹲下来一看,旁观果真有个李秘的脚印,不由感慨道:“二郎你居然还懂数术?” 李秘讪讪一笑:“简单的计算罢了。” 尹若兰却有些犯嘀咕:“身高体重这些也勉强说得过去,含胸驼背,身份卑贱,经常受欺负又是怎么知道的?总不能算出来吧?” 李秘之所以主动掺和,就是为了做神探,这种时候自然要显摆一二。 “这叫步法追踪术,通过足迹能判断行走规律和走路姿势,走路姿势能推断人的个性,再从脚印的轻重、步态、幅度以及压力等等,即可分析出性别、职业、身材以及习惯,甚至连年龄和身体特征都能推测出来。” 此言一出,徐有功更是惊为天人。 足迹刑侦学即便在后世都是很重要的刑侦手段,放在古代,这些技术无异于通灵一般的虚幻之事了。 “尚仪你来看,这枚脚印前掌深,后跟浅,说明他弯腰低头,通往房间那边虽然没有完整脚印,却留下了泥点,通过这些残缺足迹,可以判断他的步子并不是很大,甚至有些细碎。” “从年龄层面来说,少年犯步子较短,脚印间距并不规则,路线也是弯曲的,而青年人脚印大,步子也大,脚印间距均匀,通常走直线,中年人则走路沉稳,慢,脚印间距又变短了,老年人会变得更短,脚后跟压力要比前掌重。” “除此之外,如果脚步很乱,间距不均匀,那说明罪犯有可能精疲力尽或者受了伤,如果两侧脚印深浅不同,还能推断罪犯有残疾等等。” “总之,别小看了一枚小小的脚印,说不定就暗藏着破案的关键!” 李秘一口气解释完,徐有功也算是大开眼界,啧啧称奇之余,也在心中默默记忆。 而尹若兰却有些不服气:“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卖弄罢了,长安城内遍地贩夫走卒,符合条件的一抓一大把,这也叫找到凶手?” 李秘还未来得及回应,崔元桔已经在一旁符合道:“就是就是,尹尚仪说得对,搞得这般神神叨叨,算来算去,还不如我占上一卦!” 话音未落,崔元桔从怀中摸出三颗铜钱来,往地上一丢,扫了一眼道:“上坎下震,初九卦,水屯雷,欲进不进,需是绝处逢生,凶手是个鱼贩!” 崔元桔收了铜钱,朝尹若兰讨好道:“尹尚宫,我这一手不错吧?可比李秘精准多了,此人能爬墙进来,仓皇之际,竟连盆栽都没踢倒,说明对宋家布局极其了解,只要找来过宋家的鱼贩,那便是凶手了!” 李秘对占卦是半点不懂的,徐有功却是摇头笑道:“六郎占的一手好卦,不过这卦可与鱼贩半点关系也没有。” 被徐有功当场戳破,崔六郎也是脸色涨红:“这么能没关系,我说鱼贩那就一定是鱼贩!” 徐有功仍旧摇头:“如何确认是鱼贩?” 崔六郎正要辩驳,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确实是鱼贩。” 众人闻言,扭头看去,却见得处一和尚不知何时已经被带过来,蹲在草儿的尸体旁,轻轻放下了掀起的草席,可见已经查看过尸体了。 “死者额头遭钝器击打,伤势明显,但真正伤她的却是后脑的击伤,后脑的伤口边缘参差,受击面积也大,伤口崩开,颅骨却没有开裂,并非铁器,应该是木槌一类的。” “鱼贩子杀鱼之前,会先用木槌敲击鱼头,将活鱼敲晕或直接敲死,再者,她的头发上还残留着鱼腥味,甚至还有一片鱼鳞,可见这木槌是凶手常用之物。” “崔六郎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对鱼腥之类的浑浊气息最是敏感,想来也是嗅闻到了鱼腥味,才推想到鱼贩这一节。” “另外,死者身上的切割痕迹,平滑整齐,由深而浅,线条堪称完美,没错的话应该用的片鱼刀。” 处一和尚虽然仍旧被绑着双手,但他神色泰然,满目睿智,此言一出,连李秘都感受到浓浓的权威,仿佛在听一个老法医在做工作分析! 虽然没有亲眼见识彼时仵作的工作过程,但刚才那些仵作连查验尸体都不敢,仵作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专业素质,李秘也算是有所领教。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处一和尚言语之间充满了自信,言之凿凿,这不是信口开河,甚至没有半点疑虑,更像是令人信服的经验之谈! 第20章 畏罪自尽 崔元桔被处一和尚戳破之后,也是恼怒了。 “什么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我崔六郎天天与民同乐,街坊邻里谁不知道我为人最是随和,你个贼秃瞎说什么!我最喜欢吃鱼了,怎么会讨厌鱼腥气,这就是我占卦所得!” 见得他如孩童一样梗着脖子死不承认,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但不得不说,处一和尚还是有点东西的。 不为别的,只为他这一身气度,就足以令人折服。 李秘不厌其烦地解释步法追踪的原理,到头来抵不过他的经验之谈,这也让李秘暗暗留了个心眼,往后不能再长篇大论了。 “如此一说,找后厨问一问,近期是否有鱼贩上门,应该就能锁定人犯了,大家随我去见员外郎吧。” 徐有功虽然不置可否,但办案思路比其他人都要清晰。 尹若兰没有意见,众人自是跟着来到了宋邸的宴客厅。 此时员外郎正在气头上,长安县令钱启庸竟只是垂手站在一旁,连个坐的资格都没有。 见得众人进来,钱知县也满脸通红,宋玄问挤出一个笑容来,打圆场道:“启庸啊,这腰疼可不能靠站着就能养好,该坐还是得坐,不然诸位都觉着我宋某怠慢了县官呢……” 钱启庸得了台阶,也就坡下驴,呵呵笑道:“是是是,员外郎提醒得是。” 如此一说,就在旁边坐下,也不敢坐实,只是侧身,半个屁股沾着胡床。 “案子有眉目了?诸位都坐吧。” 宋玄问发话,尹若兰率先坐下,徐有功坐在末席,崔元桔却是大大咧咧坐在了尹若兰了身边。 李秘只是个坊正,也没他位置,只好与处一和尚站在一旁。 尹若兰和徐有功将适才的事情都告之了宋玄问,钱启庸脸上有光,屁股总算结实坐了下去。 宋玄问面色稍霁,看了看李秘,朝家仆道:“去后厨问问,平日里送鱼的贩子都是什么来历。” 又朝一旁的高丽婢女吩咐道:“给李坊正找个坐。” 婢女点头应下,快步到偏房去,不多时就找了个马扎过来。 这高丽婢女颇有些风情,李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交接马扎的时候,李秘小声道谢,然而低头之时,却死盯着她的手腕。 “啊!” 婢女闪电缩手,满目惊慌。 李秘抬头,所有人都看着他,宋玄问更是眉头紧皱。 崔元桔暗自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仿佛在说,牛啊老哥,竟敢当着主人家的面调戏人家的婢女! 尹若兰更是鄙夷不已,钱启庸也是满目怒容,却又不得不赔笑道:“坊间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让员外郎看笑话了……” 宋玄问摆了摆手,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是官场打拼了大半生的老狐狸了:“一个奴婢罢了,无妨。” 说着,又让另一个奴婢给李秘送来一个小矮几,摆上茗粥和果脯。 李秘这次可不敢再动手,但他的目光仍旧没离开奴婢的手腕。 “不对劲啊……”李秘心中暗自沉思起来。 此时家仆匆忙回来,向宋玄问耳语了一番,后者也是勃然大怒:“好个田舍奴,竟有如此祸心!” 宋玄问突然拍案,众人也吓了一跳。 “可是有了眉目?”钱启庸小心翼翼地问道。 宋玄问满脸愠怒,点头道:“坊里二曲的鱼贩子荣怪儿,此子平日都往我家后厨送河鲜,一来二往,竟看上了草儿,说是攒了一笔钱,打算把草儿买出去,被芝芝发现,赶了出去……” “这荣怪儿心生不满,越想越魔怔,因爱生恨,竟敢做出这等事来!” 钱启庸也是大喜:“还真是鱼贩!员外且少坐,我等这就将他捉拿归案!” 也无二话,钱启庸亲自出马,李秘等人也不敢再坐。 曹不凡押着处一和尚,徐有功带着诸多捕快,尹若兰又领了宋家的家仆,一行人浩浩荡荡就来到了永安坊三里二曲的贩鱼铺子。 “荣怪儿!还不开门吃官司!” 此时已是近午,铺子却没有开门做生意,想来该是荣怪儿做贼心虚,亦或者早已逃走。 捕头拍了拍门,没有回应,又试着推了推,门已经反锁。 “撞开!” 钱启庸有些不耐烦,捕头便点了个身高体重的捕快,轰一声就撞断了门栓。 门户大开,阳光照了进去,众人却下意识后退了数步。 荣怪儿悬挂在房梁上,口目鼻耳残留着血迹,双目突出,吐着黑紫长舌,不知何时已经自尽了! “好一个贼子,竟畏罪自杀了!” 捕头招了招手,诸多捕快就要进去,然而李秘却顿觉蹊跷。 虽然经过了足迹推算,又有处一和尚印证,但他总觉得太过顺利,案情发展太过平滑,心里总是没底。 “且慢!” 李秘一开声,钱启庸也皱了眉头:“李坊正有何高见,回头再说,宋员外还等着回复呢。” 坊正二字也是在提醒李秘自家身份,县令法曹捕头都不说话,你个小小坊正居然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加戏,未免太难看了些。 然而李秘却硬着头皮道:“县尊,办案不能先入为主,若荣怪儿不是自杀,快班弟兄们一拥而入,怕是破坏了案发现场。” 钱启庸气恼起来:“说什么胡话,本官办过的案子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这房门反锁,适才废了多大力气才撞开了门,说明无人进入他的房间,这不是自杀,难道还有鬼将他挂起来不成!” 他也不多解释,大手一挥:“都给本官进去,人既已死,也没了口供,都给我好好搜一搜物证!” 多亏了李秘,他们才追查到这一步,但捕快们早就眼红不已,对李秘更是羡慕嫉妒恨,此时李秘还想出风头,他们自是不干,当即就哗啦啦冲入房中。 “处一,你去把尸体放下来,收敛一下。”一事不烦二主,钱启庸向曹不凡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放开了处一和尚。 此时房中的捕头突然大喊一声:“找到了!找到了!物证找到了!” 众人闻言,放眼望去,但见捕头抱着一堆女子的胸衣和亵裤,呼一声丢在地上,里头不少竟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真真是个不当人子的狗奴!” 非但如此,捕快们陆续搜出不少证物,其中一部分饰物和衣裤,想来该是此贼犯案之时顺手牵羊了。 铁证在前,荣怪儿便是流窜作案的淫贼,确凿无疑! 众人尽皆兴奋难当,然而李秘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这未免太顺了些,属实有些不对劲啊…… 第21章 还有疑点 众人还在为破了大案而欢呼雀跃,李秘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他走到了处一这边来:“可有异常?” 处一摇了摇头:“该是自缢。” 钱启庸冷哼了一声,朝李秘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怎么?李坊正难道不该跟咱们一样高兴才是?” 李秘讪讪一笑:“是,李某很高兴……” 钱启庸拍了拍他的肩头:“年轻人嘛,有想法是好事,凡事多想一道也不是坏事,但优柔寡断可不成,铁证如山的案子,总不能再这般折腾,难得尹尚仪看得上你,千万别节外生枝才好。” 李秘只好点头,感谢钱县令的提点。 后者满意点头,朝处一和尚道:“淫贼既已伏法,你的嫌疑也洗脱了,收敛一下,帮着把尸首送到义庄去,便回你的大慈恩寺吧。” 处一和尚双掌合十,口呼佛号,权当感谢。 钱启庸朝李秘道:“你也回去吧,这件事你有大功,本官都记着呢,等见过了员外郎,本官再看能不能提拔你一二吧。” 李秘自是不敢多说,毕竟老爹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可一想到要回家,面对武三娘,李秘就有些发怵。 “六郎,你不是要跟我学房中术,要我给你炼丹么?我这就跟你回去呗?” 李秘将崔元桔拉到一旁来,后者却正眼也不瞧,目光全都落在了尹若兰的身上。 “学习的事咱们先放一边儿去,我得好好巴结尹尚仪,回头再找你!” “她不过就是个宫女头子,你们一个两个巴结她干嘛……” 虽然对大唐官场不算了解,但尹若兰充其量就是个宫中女官,又不能插手政事,李秘实在搞不懂大家为何趋之若鹜。 崔元桔却像见了傻子一般,压低声音解释道:“你可真是个呆子!” “尹尚仪不好好呆在神都洛阳,为何来这长安城?” “来散心?宋家请她来的?” 崔元桔哼了一声:“尹若兰名义上是宫中尚仪,伺候的是圣人,但与千金公主和太平公主都有交情,眼下千金公主就住在长安。” “你打小在山里,不通世事,不知道也正常,我告诉你吧,冯小宝没有入宫之前,正是被千金公主收入幕中,本来伺候的是千金公主。” “后来千金公主才把他献给了圣人。” “不止千金公主,便是太平公主,也把手底下能用的男宠,献给圣人,但她们毕竟是宫外之人,想把这些人送进宫里,只能通过宫中尚仪,也就是尹若兰!” “这意味着什么?” “我崔六郎想要进宫,想要得到圣人的宠爱,尹若兰就是我的登天梯啊!” “你可别小看了尹尚仪,不止我崔六郎,但凡是个男人,想要飞黄腾达,谁不得巴结尹若兰?” 李秘恍然大悟,他早就料到尹若兰除了本职工作外,一定会有过人之处,才能得到宋玄问以及钱启庸之流来吹捧逢迎。 但万万没想到,尹若兰之所以如此受尊敬,竟是给武则天拉皮条! 崔元桔跟着尹若兰屁颠屁颠走了。 李秘心中莫名烦闷,正要找徐有功阐述自己的疑点,但徐有功却需要主持大局。 看着徐有功忙碌的身影,李秘也有些于心不忍。 这位大神探,明明是雍州法曹参军,那也是正七品上的官职,而钱启庸这个知县也才正七品。 但徐有功却被下派到长安县衙来坐班签押,而且还是常年坐冷板凳,他的苦闷更是可想而知。 或许这也是他暗中关注这桩案子的原因。 如今案子破了,他或许就能回到雍州府衙了,又岂能不忙碌起来? 这一瞬间,李秘突然有些心灰意冷了。 他到底是回到了家中,老爹不知道去哪里喝酒赌钱了,锅灶都是冷的。 思来想去,李秘还是决定去武三娘的铺子看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横竖是要跟武三娘摊牌,不能耽误人家,更不能耽误自己。 铺子里很忙,平素里衣衫讲究的武三娘,此时穿着一身旧衣,与工人一道扛着布料。 那些劣质的布卷刚刚染过,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空气中弥散着粉尘,武三娘吃力地背扛着大卷布料,活像工地上的搬运工。 李秘突然想起一句俏皮话,你们都只看到贼喝汤,却没看到贼挨打,旁人只看到她的阔气,觉得她浪荡,又哪里见过她的苦楚? “三娘,我来!” 李秘抬起了布卷的尾部,想要将整个布卷接过来,却低估了布卷的重量,一个踉跄,武三娘想拉住他,但失去了平衡,两个人摔在了布卷上。 “二郎你回来了!” 武三娘下意识拍打身上的粉尘,似乎为自己的狼狈样子感到羞耻。 “你已经当上坊正了,知县又看重你,往后前途无量,哪里要你来做这下贱活儿!” “来来来,快进屋坐,吃个茶!” 武三娘不由分说,将李秘推到了铺子后院里。 李秘本想跟武三娘说清楚,要解除这门亲事,毕竟只是摆了宴,也没婚书,只要把钱还给她,再加上自己已经是坊正,总不能强留他李秘。 可武三娘褪去了艳俗的妆容之后,便是个高大丰腴的大姐姐,笑起来温柔讨喜,哪里还有半点泼妇样子。 实话实说,李秘见得她这模样,可比尹若兰甚至宋芝芝都要合眼。 “三娘,你也过来坐。” 武三娘羞赧一笑,不好意思地坐在了一旁。 “案子破了?刚才街坊都在传,说是县衙那边敲锣打鼓,张贴公告,淫贼已经死了,二郎可有功劳?” 李秘苦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武三娘也不笑了。 “二郎有心事?” 也不知为何,李秘仿佛回到了现世,总觉得武三娘突然变成了知心姐姐一样。 “三娘,案子算是破了,但我总觉得有些疑点没捋清楚,可大家都觉得尘埃落定了,我……是不是我想多了?” 武三娘微微一愕,而后认真想了想。 “二郎,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对这些也不懂,但我觉得二郎是个干净的男儿,二郎的想法,总归是对的,若二郎觉得有问题,那就必然有问题!” 李秘本以为武三娘是个生意人,本该最圆滑世故才对,可她却劝李秘坚持己见,这让李秘感到惊诧,内心更是感动不已。 “如果因为犯疑而得罪了别人呢?或许连坊正都会丢掉的……” 武三娘嘿嘿一笑:“丢掉了更好,我还怕你用坊正的身份来压我,不要我这个又蠢又丑的老女人呢!” 李秘心头莫名一酸,眼眶有些发热,生怕武三娘看见,赶忙起身,扭头就往外走。 “好!那我就再去查!” 到了门口,没忍住,李秘扭头朝武三娘露出初夏阳光一般的笑容来。 “谢谢三娘啦!” 看着李秘离开的背影,武三娘也眼眶湿润,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第22章 新的线索 今日的永安坊提前过年。 县衙特意在坊门口张贴了告示,人人奔走相告,只说淫贼已经伏法,街坊邻里跟着耆老们,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去县衙送表匾,匾额上书四个大字:“为民除害”。 李秘行走在热闹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些像逆行者。 荣怪儿的屋子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得知他是淫贼之后,永安坊的居民义愤填膺,几乎要将他的屋子彻底冲烂了。 此时小院外头堆满了垃圾,墙上全是墨迹和狗血,不少人还制作了血淋淋的稻草人,就插在他家周边。 李秘到来之时,这里仿佛成为了永安坊的禁地,没人再敢靠近,邻居家大门紧闭,生怕殃及池鱼。 现场被破坏成这样子,李秘也没抱太大希望。 但来都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搜寻起来。 无论是钱启庸,还是徐有功,之所以认定荣怪儿是真凶,皆因为这是一间反锁的密室,由此判断荣怪儿是畏罪自杀无疑。 再加上家里搜出来的女子衣物,更是“铁证如山”。 那么反过来,如果找到这不是密室的证据,就能间接证明有人进入房屋,荣怪儿就有了他杀的佐证。 荣怪儿的房子很是破旧,土木结构,因为没有窗户,光照并不是很好。 房门是唯一的入口,也正因此,捕快们破门而入,也成了荣怪儿自行反锁的最好证据。 李秘查看了门扇,并无异常,转到门后来,那半截被撞断的门栓落在地上,残余的另一半仍旧卡在门上。 下意识摸了摸,李秘只觉得油腻腻的。 “润滑油?” 按理说门栓不是金属结构,并不需要润滑油,倒是门铰之类的地方,需要一些油脂来充当润滑。 门栓是下落式的老式门栓,而门扇之间则是半扣式的缝隙,想要插入利刃来操控门栓并不现实。 李秘又转到门口,仔细观察了一番,也不敢放过半点。 “这是……熏烤的痕迹?” 门栓部位有一处黑色的痕迹,上面残留着一些黑灰,似乎有人烘烤过这个地方。 捻了捻指尖的油腻,李秘沉思了片刻,脑海中模拟着的画面,突然就形成了闭环,成功链接在了一处。 “我明白了!这不是密室!这不是密室!” 拨开迷雾,豁然开朗给李秘带来了满满的成就感,更让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离开了荣怪儿的屋子,李秘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了义庄。 义庄位于永安坊的西南隅,这地方有些荒凉,除了一些穷苦人家以及流浪汉,但凡有点能力的,都早已搬离了。 看守义庄的是个老仵作,许是常年不见光,脸色死白,毫无生气。 “我是永安坊正李秘,我想……” 李秘刚开口,老仵作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头。 但见他走到义庄里头,点了三支线香,交给了李秘。 仵作是老行当,通常做事之前都要烧香拜拜,省得冤魂缠身。 亏得身体原主从小修道,李秘几乎是肌肉记忆,上线的姿态也很是自然。 老仵作从旁伸出一只手来,李秘也是一头雾水。 “不管来做甚,先给洗手钱,给了钱随便你做什么。” 原来想要钱,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他并非古板,也不是不通人事,只是他现在身无分文,想给钱也没有。 无奈之下,李秘只能摘下腰间的横刀,放在了老仵作的手里。 “这个先押着,回头再给钱。” 老仵作麻木不仁的浑浊眼眸突然亮起一点光,将横刀丢回给了李秘。 “既是贵人,何必戏耍老朽,你想如何便如何罢了!” 如此一说,甩袖离开了。 不得不承认,这唐刀也是身份象征,某种程度上倒是成了通行证了。 李秘着急查案子,也不多纠缠,径直进入到义庄内部。 这堂屋阴冷得紧,角落里堆着几口陈旧的薄棺,仿佛嗅闻到了人气,哗啦啦从里头爬出来十几个大老鼠。 长案上躺着几具尸体,空气中弥散着令人作呕的尸臭。 尸体只用破席子遮盖,露出脏污发紫的双脚,绿黑色的尸水流淌而下,周围蚊蝇乱飞,白胖胖的蛆虫四处乱爬。 李秘用袖子捂住口鼻,如何都忍不住呕吐的冲动。 屏住呼吸,尝试了几次,李秘总算是稍微适应。 亏得荣怪儿是新送进来的,尸首就放在最外头,也不难找。 李秘将他翻了过来,明显能看到他的后颈处有一道紫黑的勒痕! “果然是被勒死的!” 判断死者是否自缢,从古代就有一个简单的法子。 那就是八字不交法。 所谓八字不交,是指缢死者的绳子着力部位都在脖子前部,一般在甲状软骨与舌骨之间,而后绕向颈部左右两侧,到了后脑,也就是头枕部,会形成提空,像个八字一样,不会相交。 而如果是勒死,那就是环桩的勒痕。 除此之外,如果是自缢,绳索上提,勒痕的面积以及形态,也跟被人勒死截然不同。 从勒痕来判断,荣怪儿分明是先被勒死,而后才伪装成了自缢的案发现场。 那么问题来了。 是谁杀死了荣怪儿? 会不会是真正的淫贼? 如果是淫贼所杀,那他必然极其了解案件的进展,对李秘等人的调查一清二楚,否则没办法赶在李秘等人到达之前,就杀掉荣怪儿。 而且他的目标很明确,甚至用女子衣物等栽赃荣怪儿。 另一个令李秘极其不安的因素是,处一和尚骗了他! 处一和尚曾经是仵作,而且可以看出他在尸检方面有着其他仵作无法企及的本事。 按说如此明显的勒死痕迹,他不可能忽视或者误判。 但他为什么要骗李秘? 因为被关押,处一和尚没有作案的机会,所以他并不是勒死荣怪儿的凶手。 可如果他有同谋呢? 走出义庄,李秘坐在庭院外,借着线香的烟雾来驱散身上的尸臭。 他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之所以来调查,是因为李秘在宋家发现了新的疑点。 想要解决这些疑问,最终还得回到宋家。 拿定了主意,李秘也无二话,快步往宋家去了。 因为义庄地处偏远,再不往回赶,便要入夜,届时会更加麻烦。 第23章 要见新罗婢 尹若兰属实不够义气,“破案”了之后就把李秘丢一旁,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好不容易赶到宋家,天色已经暗下来,亏得是在永安坊中,也不怕宵禁。 李秘到了门房,让门子通报下去,想见一见宋玄问。 也不多时,门房回报说,我家阿郎累乏了,今日不再见客。 李秘又让他去找尹若兰,后者却说尹若兰是贵客,闲杂人等不得叨扰云云。 人都说宰相门房三品官,这员外郎家的门子就已经这般狗仗人势,也属实让人厌烦。 李秘感到挫败之余,也有些生气,若不是自己只是个小小坊正,也不会连宋家的门都进不去,往后说什么也要往上爬一爬,否则案子都难办。 宋玄问不见客,尹若兰又连通报的资格都没有,李秘寻思了一番,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兄弟,崔元桔崔六郎可还在府中?” 那门子已经跑了两趟,而且李秘连跑腿费都不给,一点眼力价也无,他实在懒得理会。 但他毕竟不敢惹崔六郎,咬了咬牙,还是通报去了。 然而让李秘万万没想到,崔六郎确实在府中,但居然同样不见客! “兄弟可曾提我名字?” “坊正你就别为难我了,六郎说了,让你先回去,他都知晓了。” “他知道了?他知道个屁啊!”李秘也没好气,但门子已经不拿正眼看他,李秘也无计可施。 “李坊正莫在门前徘徊,一会儿家将要过来巡视,动起手来需是不好看了。” 门子下了逐客令,李秘也无可奈何。 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得一阵哭声,从侧面的小花园里传了出来。 “这都入夜了,谁在哭?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门子一脸嫌弃:“别瞎打听,坊正赶紧回吧!” 也亏得李秘是坊正,若没这个身份,门子都让他滚了。 李秘哪里能放过这机会,探头进去一看,就见得宋芝芝一身素雅绿衣,正在花园里烧纸,估摸着是在悼念死去的奴婢草儿。 “芝芝娘子!芝芝娘子!是我啊,李秘!” 李秘这一声大喊,把门子彻底惹恼了:“你这人怎地这般混不吝!若非见你是坊正,早让家将轰你了,怎地还唐突起来了!” 门子从门房出来,一把将李秘推了出去。 不过李秘叫得大声,宋芝芝很快就走了过来。 “李……李坊正?” 宋芝芝对李秘印象是不错的,她年纪虽然不小,但深居简出,没有尹若兰那么老辣。 李秘居然能说中她的隐疾,又是个年轻俊俏的小郎君,而且从小修道,气质出尘,宋芝芝岂能不暗生好感。 “小娘子,我有事要找员外郎,但他们都不见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芝芝是个藏不住事的天真性子,微微一愕,摇头道:“家里没什么事呢……” 没什么事为何都不见客? 李秘也不多想,朝宋芝芝道:“我想进去找个人,芝芝小娘子能不能帮我?” “找人?” 李秘帮助尹若兰调查案子,替草儿伸冤,她是知道的,到底是纯真的性格,也没想过男女有妨的事,到底是朝门子点了点头。 “你想找什么人?” 李秘也不含糊:“我在你家的时候,员外郎让一个高丽婢女给我递了个马扎,我想见见那个高丽婢女。” “高丽婢?” 高丽婢其实就是新罗婢,与昆仑奴和菩萨蛮并称唐朝贵族的三大标配奴婢。 所谓昆仑奴是来自东南亚地区的黑人或者深棕色人种,吃苦耐劳能挨打,干活又有力气。 而新罗婢则因为专业素养强,懂得伺候人。 至于菩萨蛮,则来自于更远的中亚等地,充满了异域风情,虽然专业素养比不上新罗婢,但架不住更漂亮更吸引人。 宋家那些高丽婢都是用来伺候阿郎和诸位少郎君的。 唐时的奴婢可是私产,在贵族当中甚至成为相互赠送的礼物。 李秘一个外人,又不是什么尊贵身份,想要见宋家男人们的“禁脔”,这就有些不妥了。 宋芝芝虽然天真,但毕竟懂规矩,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应。 李秘看得出她的顾虑,当即解释道:“这个案子还有些疑点,我只是向她求证一下,芝芝小娘子不必多想,小娘子若是不放心,可以在一旁看着听着。” 宋芝芝咬了咬下唇:“帮你可以,但有件事要你做。” “你说。” “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小娘子,叫我芝芝就好……” 宋芝芝养尊处优,如同笼中金丝雀一般,原本还有草儿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陪着她,如今草儿也惨死了,她就更是孤独。 虽然已经十七八岁,但草儿之死,还是让她迎来了迟来的叛逆期,她渴望朋友,而不是长辈或者奴仆,更对一潭死水的千金小姐生活感到厌烦了。 “好,芝芝你先带我去见那个高丽婢女。” “一个奴婢,何必去见她,叫她过来就行,你跟我走。” 宋芝芝也无二话,将李秘带到了自己的书房,虽然有家仆在门外候着,大门敞开,灯烛大亮,但毕竟是晚上,气氛也渐渐有些暧昧起来。 “芝芝你还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户人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样!” 李秘在书房里看着,也忍不住感慨。 宋芝芝一脸愁容:“千金又有何用,连个小小的草儿也保护不住……” 说这话之时,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上面依稀还能见到浅粉色的一道扼痕,受袭击时候的心理阴影又笼罩上来。 “草儿?这就是你和草儿?” 李秘看得那长案上摆着一幅仕女图,两个无忧无虑的女子,在花树之下玩耍,其中一个年幼些的,举着一个藤球,二人追闹嬉戏,兴高采烈,跃然纸上。 宋芝芝眼眶湿润,点了点头,摸了摸画纸,朝李秘道: “这画是我有感而作,只是心情烦乱,尚未题诗,只觉得对不起草儿……” “题诗?” 难怪李秘觉得总缺少那么一点味道,原来只有画而没有字。 “芝芝若是不嫌弃,我来题诗一首?” 李秘记得的诗词可是不少,但他又不混文坛,没必要做文抄公。 只是今夜毕竟得了宋芝芝帮忙,这小姑娘眼下正难过,少不得投桃报李,给她一些抚慰。 再者说了,宋芝芝是尹若兰的闺蜜,跟她相处得好一些,往后指不定还能多一条路。 宋芝芝果然双眸发亮:“那自是好的!” 李秘微闭双眸,陷入了沉思,搜索着记忆中的诗词,该用哪一首呢? 第24章 普通男女朋友 李秘之所以想题诗,也是为了草儿感到可悲。 办案要理性,不能感情用事,但并不妨碍办案人员要有人文关怀。 沉思片刻,李秘睁开眼睛,提笔写了起来。 他的毛笔字并不好,但身体原主打小修道,每日抄写经藏,一手蝇头小楷工整流畅,也属实赏心悦目。 写字之时,李秘生出一种灵魂游离之感,仿佛与身体彻底契合,那种玄之又玄的感受,令得他终于对这个时代有了切实的归属感。 搁笔之后,李秘又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种微妙的感觉。 而宋芝芝却大睁美眸,死死盯着纸面,两行清泪禁不住啪嗒落下。 “别梦依依到宋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这本是一首相思诗,可各花入各眼,到了宋芝芝这边,读到的全是对草儿的思念与悲愤。 草儿是她的玩伴,更是她情同手足的姐妹,然而除了她,所有人都将草儿当成卑贱的奴婢。 即便草儿惨死,也无人问津,很快就被这个世界所忘却。 正如这诗中所言,只有这深深的庭院,上空的冷月,仍旧为这个离去之人,照着落花。 宋芝芝已到适婚年龄,甚至已经有些“超龄”。 家里也不是没想过给她许配婚事,但宋玄问仍旧在“待价而沽”,毕竟官宦人家的女儿,没有婚恋自由,只是政治联姻的工具。 为了让宋芝芝能“卖”个好价钱,这个大姑娘就只能独守深闺,这其中寂寥与幽怨是无人能体会的。 李秘这首诗,写出了草儿的卑微,写出了她与草儿相依为命的那种情愫,更让她读出了自己的哀怨。 她见过不少才子,那些妄图通过她,来攀附宋玄问的人,也读过不少惊世之作。 但唯独李秘这一首,让她怦然心动,只觉得有人懂得自己,是多么的梦寐以求。 李秘已经从玄妙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见得宋芝芝沉默不语,以为自己弄巧成拙,当即道歉说: “是我写得不好么?对不起啊,毁了你的画……” 宋芝芝抹了抹眼角的残泪,露出幸福的笑容:“不,写得很好,芝芝一定好好收藏。” 李秘讪讪一笑:“那就好。” 其实他想解释一下,这是他抄的,而不是写的,但想想,原作者还没出世呢,也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宋芝芝小心翼翼地收起画作,有些羞涩地问道:“我听说李坊正就你一个独子,为何大家都叫你二郎?” 李秘也有些愕然,因为他搜索了记忆,但原主人似乎将这份辛秘深埋心底,如何都回忆不起来。 “叫惯了吧,名号嘛,就是让人叫的,怎么叫都成。” 宋芝芝脸色羞红:“那我能不能也叫你二郎?” 李秘心说,这小妮子一定是被我的诗才给折服了,自是乐见其成。 “当然可以,芝芝你若不嫌弃,往后我们就是朋友。” “朋友?” “对,朋友!” 大唐朝风气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并不出奇,外出社交更是稀松平常。 举个例子,就好似从荣怪儿屋里搜出来的那些女子衣物。 在唐朝以前,贴身内衣物叫心衣,也就是胸衣,无不想方设法将女子胸部裹起来,仿佛要灭掉这个女性特征一般。 可到了大唐,她们将心衣改成了没有肩带的诃子,类似于后世的无肩带乳罩,为的不是裹住胸部,而是为了塑形,使得胸部更加的突出。 大唐女性的服饰更是裸露大部分的胸部肌肤,若论女性的社会风气开放程度,大唐在整个封建社会都是独一份的。 也正因此,很多大唐女子都有正常的非情侣的男性朋友,她们会改穿男装,甚至穿女装,与这些风流才子们称兄道弟,互交朋友。 但宋芝芝只有草儿相伴,何曾有过这样的朋友。 李秘在这个时候出现,仿佛就是为了填补草儿的空缺,让孤独的宋芝芝,抓住了一根可以依赖的稻草。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尴尬又旖旎起来,李秘心说坏了,不会太过了些吧? 正寻思着该如何破冰,外头家仆总算是把那高丽婢给带到了。 “奴拜见小娘子……” 高丽婢屈膝行礼,宋芝芝有些不悦,似乎在嗔怪她搅扰了她与李秘的交谈。 不过想到李秘要来办事,她也就摆了摆手:“二郎有话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高丽婢抬起头来,见得李秘,莫名感到心虚,又重新低下了头。 李秘走到前头来:“伸出你的手,掀起袖子。” “李二郎……奴……奴不敢!” 宋芝芝也察觉到了异常,一个奴婢,别说掀开衣袖,就是让你去给李秘暖床,你也必须照办的。 “照做!” 宋芝芝虽然脾气好,但到底是宋家千金,高丽婢哪敢忤逆,当即将手袖撸了上去,露出了雪白的双臂。 然而宋芝芝却捂住了嘴巴,差点没惊叫出来。 因为高丽婢的手腕上,赫然留着一道又一道捆绑的伤痕,非但如此,她的玉臂上,竟留着大大小小的牙印! “这怎么回事!” 其实李秘早就发现了,非但这个高丽婢,宋家其他奴婢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伤痕。 而这些伤痕,其他几桩淫贼案的受害人身上,都出现过! “草儿身上也有吧?”李秘朝宋芝芝这么一问,后者也满目悲愤地点了点头。 “是,本以为只有草儿一人受害,未曾想到,你这奴婢竟也早已被淫贼所害,你为何不告诉我家大人?!” 宋芝芝很是恼怒,如果这些奴婢能早些报告上来,宋玄问必然警惕,要么报官,要么加强戒备,无论如何,那淫贼也不至于再敢祸害,草儿或许也就能幸免于难了。 然而那奴婢只是瑟瑟发抖,而后跪了下来,朝宋芝芝磕头道:“奴什么都不知道,小娘子不要再为难奴了……” 李秘朝宋芝芝道:“我在其他奴婢的身上也发现了这些伤痕,淫贼祸害的可不止是她一个。” 宋芝芝也是后怕不已:“亏得二郎找到了那淫贼,逼得他畏罪自尽,否则真不知还有多少人受害!” 李秘却摇头:“不,荣怪儿并非真凶……” “什么?!!!”宋芝芝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脸色煞白,下意识往外看,仿佛那淫贼就潜伏在某处黑暗中一样。 李秘趁机问道:“芝芝,你知道这奴婢为何不敢回答你呢?” 宋芝芝目露惊恐:“难道说……那淫贼就在家里?!!!” 第25章 恶人先告状 对于淫贼就在宋家的推测,宋芝芝显然是惊慌失措。 但在李秘看来,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着太多间接证据可以佐证。 大胆推理,小心求证,这是李秘的办案指导。 也不说其他,单说李秘已经是坊正,而且来过宋家,还是跟着尹若兰进来的。 饶是如此,门子对他仍旧百般防备。 进了宋家之后,身强体壮的家将把守在宋芝芝门外,适才路过庭院之时,李秘接连碰见了两队巡逻的家仆。 即便已经“破案”,荣怪儿已经伏法,可宋家的守备仍旧森严如斯,前段时间只怕是苍蝇蚊子都未必能飞进宋家来。 可如此森严守备之下,荣怪儿却能潜入宋家,顺利找到刚刚搬到东厢去居住的宋芝芝房间。 如果没有家里人协助,荣怪儿又不是专业刺客,只是个鱼贩,又如何能做到? 而且李秘已经找到了更直接的证据,不过还需要最后一步验证。 他将宋芝芝拉到了一旁来,朝宋芝芝耳语了一番,后者脸颊滚烫,通红似滴血,紧咬着下唇,忍不住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 “真……真要这样做?” “虽然她只是奴婢,但我怎么能……再说了,这种事不能找个老妈子来做么?府里就有老妈子,有乳娘,有接生的稳婆,都可以来做的……” 李秘的想法也很简单。 虽然高丽婢的手腕和脚踝这些可见部位出现了捆绑的伤痕,手臂上也有牙印,但身体其他隐私部位,到底有没有与受害人一样的印记,还需要进一步印证。 如果能确认,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虐待高丽婢的那个人,就是淫贼案的嫌疑人。 “不能,目前只是推论,一旦找其他人来做,走漏了消息,就会打草惊蛇,这个事只有你我知道,便是最好。” 宋芝芝看向了高丽婢:“如果她说出去呢?” 李秘摇了摇头:“她是奴婢,不敢忤逆你,再者,这种事她也羞于启齿。” 宋芝芝迟疑了片刻,到底是咬咬牙,硬着头皮将高丽婢喊到了内室去。 李秘就在外室等着,不多时就听到了内室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怎么会这样!”宋芝芝惊呼出声来,压抑不住语气中的愤怒。 可就在此时,外头的家将警觉了起来,大喝一声道:“谁人在前头!” 话音刚落地,一队家将明火执仗便冲了过来。 “好你个狗贼,竟敢偷入我宋家,骗我妹妹!” 李秘还没反应过来,门外的家将已经脸色苍白:“四……四郎!” 宋舞阳宋四郎,一袭白衣,戴着软脚幞头,领着一队家将撞入到了房间之中。 也不由分说,先将李秘摁倒在地,而后踢翻了屏风。 此时高丽婢衣物尽去,宋芝芝举着灯盏在检查她身上的伤痕。 突然被闯入撞破,也是尖叫起来。 宋舞阳面若冰霜,指着宋芝芝就怒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贱婢,竟然与一个小小坊正暗中苟合,坏我宋家名声,我宋舞阳今日饶不了你!” 宋芝芝也傻眼了。 因为这高丽婢正是宋舞阳的奴婢,非但这个高丽婢,据她交代,其他婢女也遭受了同样的厄运,一个都逃不过宋舞阳的魔爪。 照着李秘的推断,她的兄长宋舞阳才是真正的淫贼! 如今宋舞阳突然闯入,目的也就不言而喻,这是恶人先告状,贼喊抓贼,先给李秘和宋芝芝泼一盆脏水,让他们有冤难鸣。 之所以没有让老妈子来验伤,正因为李秘考虑到情报的保密性,如今看来,还远远不够,只怕那门子就是宋舞阳的人。 如果真凶是宋舞阳,那么一切也都讲得通了。 他是宋家公子,想放荣怪儿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这也解释了为何荣怪儿没有杀死宋芝芝,因为宋舞阳并不打算杀死自己的妹妹,否则宋芝芝根本就活不下来。 “阿兄!你怎可以这般无中生有,诬陷于我!” 宋芝芝是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直到此刻都有些难以置信,平素里温文儒雅的哥哥,竟是个衣冠禽兽。 宋舞阳苍白阴鸷的脸上凝聚了冰霜一般,大声呵斥道:“三更半夜,他在你房里做些什么勾当,难道还要人说么!” “你自己浪荡也罢了,竟连我房里的奴婢也敢沾染,让这卑贱的狗东西来糟蹋,我宋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 宋芝芝这样的傻白甜,哪里是宋舞阳的对手。 三言两语,夹枪带棒,宋芝芝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目中含泪,满是悲愤,三观都已经崩塌了。 “来人,给我把这狗东西绑起来,投到井里!” 李秘早先就分析过淫贼的犯罪心理。 这一类人内心其实是怯懦了,所以只敢挑选弱势女子来施暴,在施暴过程中寻找自信,通过欺凌弱者来彰显自己的强大,反而是懦夫的行径。 也正因为怯懦,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之中生长,宋舞阳很清楚,一旦事情败露,他无法承受家主父亲宋玄问的怒火。 所以他会迁怒到李秘这个卑贱的弱势人士身上,用李秘来宣泄自己的心虚和惧怕。 他们都是欺软怕硬的人,在强权者面前唯唯诺诺,对弱势者却重拳出击,草菅人命。 所以当李秘听到要把他丢进井里之时,当然会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宋舞阳无异于坐实了自己的罪名。 他要杀李秘灭口! 家将们已经将李秘摁在地上,此时七手八脚将李秘绑了起来,吭哧一声就扛在了肩上,往庭院外的水井走去。 宋芝芝也醒悟过来,如果李秘死了,这个事就彻底被掩埋了。 宋玄问是什么人,她心里很清楚,为了宋家的声誉,死掉一百个李秘,这个家主都不会眨一眨眼睛,草儿的冤屈也将永远无法昭雪。 “阿兄!你不能这么做!阿耶不会放过你,尹姐姐也不会放过你的!” 宋舞阳才二十来岁,身子却已经被掏空,一副外强中干的姿态。 听得此言,他跳起脚来就甩了一个耳光。 “啪!” 宋芝芝的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吃里扒外的贱婢!为了一个狗坊正,竟敢用父亲来压我,尹若兰不过是个外人,皇家的奴婢,也配拿来压我!” “来人!芝芝受了李秘蛊惑,鬼迷心窍,神志不清,以致于胡言乱语,先绑起来!” “这高丽贱婢与李秘私下媾和,坏我名声,一并给我丢到井里去!” 宋舞阳一声令下,家将们便涌了过去。 第26章 各人各命 宋玄问从吏部员外郎的位置上致仕,即便已经归田养老,但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势力仍旧不可小觑,否则尹若兰也不会为了宋芝芝而从洛阳赶过来。 也正因此,宋家的这些家将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他们之中不少人都是曹不凡那样的退伍悍卒。 大唐虽然能称盛世,但谈不上什么太平,因为边境的局部战争一直在持续。 即便是李治这样的皇帝,即便到了武则天当政,仍旧没有放下开疆拓土的雄心。 正是有了这些局部战争,所以出现了不少因伤退伍的士卒。 这些人被贵族阶级豢养成家将,用以看家护院,更像新罗婢昆仑奴等私产一样,同样是用来炫耀的资本之一。 这些人投桃报李,为主人家做着下三滥的脏活,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 三两个人扛着李秘就来到了庭院的水井边,其他人则堵住了高丽婢的嘴,将她硬生生拖过来,丢在了一旁。 李秘一直沉默不语,怕固然是怕的,而且怕得要死。 一想到水下窒息而亡的那种痛苦,试问谁能不怕? 但他看穿了宋舞阳的犯罪心理,眼下想从犯罪心理推断出他的性格弱点,这个弱点,就是救命的关键。 这一类人的弱点在哪里? 当然是懦弱! 他们欺软怕硬,但李秘再如何硬气,也不过是个坊正,根本无法震慑宋舞阳。 正因为他只是个小小的坊正,即便他搬出尹若兰,乃至宋玄问,都已经无法消除宋舞阳的杀心。 眼看着要被投入井中,李秘已经来不及多想,大声道:“够种就杀了我,横竖你也活不了几天了!” 宋舞阳哈哈笑了起来:“死到临头了还吓唬谁来?” “你就没想过,我是如何查到你头上的?” 李秘其实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宋舞阳能挑唆荣怪儿杀死草儿,将所有罪名推到荣怪儿的头上,必然对李秘的调查进展了如指掌。 否则他根本来不及赶在李秘等人找到荣怪儿之前,勒杀荣怪儿再制造成自杀的假象。 越是胆小的人,就越是多疑。 他想杀死李秘,本意自是灭口,但根本原因是消除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影响。 死到临头,李秘却口出狂言,他一定会怀疑李秘是不是还有后手。 果不其然,宋舞阳色厉内荏地冷哼道:“别垂死挣扎,今日我必杀你!” 李秘呵呵一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如果我没留一手,又岂敢贸然来你家?” 宋舞阳确实是个聪明人。 “勒死荣怪儿,制造成自缢假象之后,你用一块烛油卡住门栓,关门之后,在外面稍微烘烤,烛油融化,门栓落下来,便造成了反锁的假象,我没说错吧?” 彼时的烛油可不是蜡烛,而是牛油等动物油脂制作的,这些动物油脂虽然是固态,但很容易融化。 宋舞阳利用了这一原理,成功制造了一个假密室。 如果不是李秘重回现场,反向推导,快速破解了这个假密室,只怕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认为荣怪儿伏法,这个案子便算了结。 宋舞阳听得李秘的解释,脸色大变。 在他看来,自己的伎俩已经聪明绝顶,这世上根本没人能看出来。 便如徐有功这样的神探,也没察觉到半点猫腻,李秘一个小小坊正,卑贱人儿,又怎能破解?难道他背后还有高人指点?所以才浑然无惧? 若果真如此,李秘说不得是那幕后之人指使过来的,自己跳出来杀李秘灭口,无异于认罪了啊! 宋舞阳脸色苍白,他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 “谁告诉你的!根本就是胡诌!荣怪儿是自缢,他就是元凶!” 李秘哈哈笑了起来。 “你是宋家少郎君,你说胡诌便是胡诌,不过别怪我不提醒你,下一个可就轮到你了。” 宋舞阳心虚道:“你……你威胁我!” 李秘不笑了,微眯双眸道:“你可以不信,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让这些家将寸步不离,否则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李秘可不是吓唬他,之所以今夜一定要见宋玄问,是因为李秘推测,真凶就藏在宋家,而真凶距离死期不远了。 如果真凶被杀,又毁掉所有证据,那么这桩案子就只能以荣怪儿伏法而结案,这绝不是李秘想要展示给世人的真相。 宋舞阳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咬牙切齿,朝家将下令道:“把嘴巴堵起来,先丢到柴房再说!” 正如李秘所料,他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懦夫。 搬出宋玄问或者尹若兰,或许无法镇住他,但搬出死神,却可以。 “这奴婢呢?” 家将指了指高丽婢。 宋舞阳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地摆手道:“一并带走。” 家将也无二话,将李秘和高丽婢一并丢进了柴房,而后从外头锁起了门。 两人被绑成了粽子,高丽婢便只是惊恐地流着眼泪。 李秘像虫子一样蠕动,而后坐了起来,朝高丽婢使了个眼色。 后者也努力坐了起来,李秘便将嘴巴凑了过去,高丽婢下意识躲避,李秘便停了下来,支支吾吾,用眼神和神态,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意图。 高丽婢果是名不虚传,都说高丽婢心思玲珑,单靠一颦一笑就能领会主人的心意,李秘算是彻底领教了。 高丽婢不动之后,李秘凑过去,嘴巴磨蹭,总算将高丽婢嘴里的布团给蹭了下来。 高丽婢红唇轻启,咬住李秘嘴里的布团,也扯了出来。 两个人总算是大松一口气,李秘朝她说道:“你转过身来,我用嘴巴试试,能不能帮你解绑。” 高丽婢下意识转身,但很快就停了下来。 “李郎,四郎是个心狠手辣的,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宋家都能找到,奴婢若是逃走,与死无异……” 高丽婢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相比于逃走,不如老实待着,说不定宋舞阳回心转意,还能饶他们不死。 她们只是奴婢,这辈子得靠着主人家生存,她们没有独自谋生的能力,也从未想过自由的生活。 就算逃出去,就算宋家找不到她,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换一家来做奴婢,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在宋家。 她们的世界只有这么小,她们就像被豢养的猫狗,永远无法跳脱身份的束缚,起码在她们心里,这就是宿命的禁锢。 躺平的李忠耿,落魄的徐有功,抗争的武三娘,悲惨的王软软,亦正亦邪的处一和尚,只是短短几天,李秘就见识了不同族群的宿命。 李秘果断转身:“那你帮我解绑。” 高丽婢却无动于衷,甚至挪到一旁,躲得远远的。 “我若放了你,那就半点生机也没有了,少郎君是不会放过我的。” 李秘无语了。 他也无意去改变别人的三观,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第27章 死要面子的家主 每个群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或许安分守己就是高丽婢的生存之道,任由李秘如何劝说,她都没法跳脱这份禁锢。 环视一圈,这柴房里头也没有利器,更无柱子之类能让李秘磨断绳结的助力。 虽然不再堵住嘴,但叫喊只是无用功,这偌大宋家,谁敢来解救宋四郎关押的人? 李秘不想坐以待毙,但眼下只能闭目养神,好好寻思逃脱之法。 他也是累乏了,闭目了一会儿,便昏昏打起瞌睡。 恍惚之间,吱呀一声开了个门缝,灯笼的光圈之中,出现了宋芝芝的俏脸。 “芝芝,怎么是你!”宋芝芝该是被宋舞阳的爪牙给绑起来才对,怎么就溜到柴房来了。 “二郎!” 宋芝芝将灯笼挂在一旁,就过来给李秘解绑。 “宋舞阳呢?” “他在饮宴呢,我趁着那些狗奴松懈,偷跑了出来,你快走,四郎他还要杀你的!” 李秘揉了揉手腕,朝宋芝芝道:“我不能走,我不是吓唬宋舞阳,他随时有可能被杀,你现在带我去见员外郎,否则就迟了!” 宋芝芝也是大惊失色,但很快就噘着嘴,忿忿地骂道:“他害死了草儿,被杀了也是活该!” 都说皇家无亲情,便是官宦人家,兄弟姊妹之间也没有太多温情。 宋芝芝虽是宋玄问的掌上明珠,但只从这话,便听得出她与宋舞阳并不亲近。 宋舞阳作恶多端,祸害了这么多无辜妇女,自是死有余辜,但李秘既已经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淫贼,就一定要将之绳之于法。 如果宋舞阳死了,死无对证,就很难再给他定罪,整个淫贼案只能以荣怪儿是真凶来盖棺定论。 “他还不能死,他要跪在公堂上接受审判,这样才能告慰死去的草儿,以及那些被害的女人们。” 李秘提到了草儿,宋芝芝也就冷静了下来。 “你走不走?” 李秘扭头朝高丽婢问了一句,后者瞬间陷入挣扎,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李秘也不勉强,跟着宋芝芝离开了柴房,便来到了宋玄问的卧房。 诚如李秘所想,整个宋家守备森严,即便已经“破案”,但宋玄问房外仍旧有家将在值守。 “谁!” “是我!我要见阿耶。” 宋芝芝最受宠,这些家将也不敢阻拦,任由她上前敲门。 此时已是二更天,宋玄问已经睡着,被宋芝芝吵醒,也没什么好脸色。 “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 宋玄问揉了揉眼睛,下意识问道,可当他看到宋芝芝身后跟着李秘,两人身边又没有仆从陪伴,脸色可就更难看了。 “这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成何体统,若传将出去,你这脸皮还要不要,简直不像话!” “阿耶你说什么呢!李坊正有要紧事跟你说!” 宋芝芝气鼓鼓地白了父亲一眼,朝值守的家将下令道:“还不掌灯!” 家将们赶忙将房中烛台全都点燃,整个房间放亮起来,家将们自觉退了出去。 “进来吧。”宋玄问没好气地看了李秘一眼,仿佛自家白菜很快就要被李秘这头猪给拱了。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宋玄问对自己抱有如此敌意,再告诉他真正的淫贼是他儿子宋舞阳,这位员外郎又该是何等样的反应? 他很快就领教了宋玄问的官威。 “你个赤脚田舍汉何敢污蔑吾儿,简直找死!” 宋芝芝刚给父亲倒了一杯葡萄酒,听完李秘讲诉来龙去脉的宋玄问,已经将玛瑙杯连带葡萄酒都摔在了地上。 那玛瑙杯弹了几下,滚到了门边,家将们哗啦啦就冲了进来。 宋玄问到底是官场打滚大半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挥手屏退了家将,待得家将重新关门,他才目光如刀地看着李秘。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舞阳是真正的淫贼,你就是在指控他想要玷污自己的亲妹妹!” 尹若兰之所以从洛阳赶过来,正是因为淫贼潜入了宋家,差点奸污了宋芝芝,虽然最后阴差阳错,草儿受了害,但他们都认为淫贼的真正目标应该是宋芝芝。 李秘先前也有同样的疑惑,但得知荣怪儿的作案动机之后,一切也都解释得通了。 “玷污草儿的并非宋舞阳,而是荣怪儿。” “此子垂涎草儿已久,长期来宋家后厨贩卖鱼鲜,他对宋家的布局和路线了如指掌,他的目标不是芝芝,本来就是草儿。” “宋舞阳岂能让荣怪儿做的案子算到自己的头上,找到荣怪儿之后,本想杀掉,但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把自己的所有罪行,全都栽赃到荣怪儿的头上。” 李秘说到这里,却被宋玄问粗暴打断了。 “一派胡言!” “那淫贼每次作案,受害者的隐私处都会留下特有的伤痕,草儿身上也有,若荣怪儿不是淫贼,他必然不知道这一点,又怎会在草儿身上留下同样的痕迹?” “你的说辞根本就自相矛盾,我看你才是居心不良,想栽赃吾儿,坏我宋家名声,你说,到底收了谁的钱!”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草儿身上的伤痕,不是荣怪儿留下的,而是宋舞阳留下的,不仅仅是草儿,府上其他奴婢也全都遭了宋舞阳的糟蹋,那些高丽婢一个都未曾幸免,宋公身为一家之主,不可能半点都不知道吧?” 李秘被反泼脏水,也是急不择言,宋玄问果然恼怒起来。 “好胆!你这是在指责我纵容吾儿作恶!” 当初草儿被辱,宋玄问不仅仅给县衙施压,使得李忠耿这样一个坊正都要被打板子,还不惜将尹若兰从洛阳请了过来。 此举足见他有多在意名声,只是李秘没想到,为了保护他家的名声,宋玄问竟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 这件案子到了此时已经相当明朗,再加上诸多佐证,几乎可以坐实宋舞阳的嫌疑,但这位家主却仍旧宁可将脏水泼到李秘身上,也不愿承认现实。 “宋公!切莫为了家族名声,耽误了宋四郎的性命啊!” “你这是在威胁我?来人,把这田舍奴给我轰出去!” 宋玄问一声令下,家将们便冲了进来,叉着李秘便往外走,毫不客气地将李秘丢出了宋家。 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李秘不由苦笑。 这黑幽幽的宋家大宅,仿佛一尊张开大嘴的恶鬼,就怕宋舞阳活不了多久了。 第28章 另寻他路 或许很多人都不理解。 这些人包括宋玄问和宋芝芝。 宋舞阳既然是真正的淫贼,为什么会死?难道不该怕他再祸害其他人才对么? 宋玄问也曾问过李秘这个问题。 但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李秘没法因为一个已经坐实了淫贼嫌疑的宋舞阳,而去污蔑另一个人。 没错,这个人就是处一和尚。 处一和尚痛恨淫邪之人,所以不可能跟宋舞阳沆瀣一气,更不会是宋舞阳的帮凶。 因为他是薛怀义的亲信,这座靠山已经足够巨大,没必要去讨好巴结一个宋家的纨绔公子哥。 但他给荣怪儿尸检的时候却说了谎,以致于荣怪儿成了畏罪自杀的替死鬼。 是什么动机令得他这么做? 思来想去,李秘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处一和尚早已知道真正淫贼的身份,他知道淫贼就是宋舞阳。 之所以帮宋舞阳打掩护,不是为了保护宋舞阳,而是为了杀掉宋舞阳。 虽然不清楚处一和尚的人生经历,但他足够神秘,也足够强大。 这份强大给他足够的自信,令得他跨越自信,变得自负。 像宋舞阳这样的大淫贼,必须死在他处一和尚的手里,才能弥补王软软这样的女人悲惨的人生。 此刻已是三更天,宋家是如何都进不去的了。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宋家父子为了名声,不听李秘的劝诫也就罢了,宋玄问竟还污蔑李秘收了别人的钱来诋毁宋家声誉。 李秘不是圣母,宋舞阳祸害了多少女子,这种人自是死不足惜。 但真相不能掩埋,更不容歪曲。 荣怪儿玷污了草儿的清白,而后又被宋舞阳威胁杀掉草儿,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但宋舞阳决不能因此逃脱,真相该是如何,便是如何,世人有权知道真相。 宋家既然不听劝,那就去找处一和尚。 处一和尚如此笃定宋舞阳是淫贼,他的手里必然有证据,即便没有证据,他的证词也足以揭露宋舞阳的罪行。 打定了主意,李秘也不再逗留,不多时就来到了永安坊的武侯铺子。 永安坊不比平康坊,武侯铺子也小很多,因为荣怪儿伏法,淫贼案告破,武侯兄弟们也放松了警惕,此时正在喝酒庆祝。 令得李秘吃惊的是,曹不凡竟然滴酒不沾,只是抱着那柄障刀,偶尔撕扯一点肉干,慢慢嚼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兄弟们喝酒吹牛。 “是李家二郎来了!” “不对不对,应该叫一声小李坊正才对头!” “可不是,若没有李二郎,这案子又岂能这般破解,二郎当饮一杯!” 武侯们相当于后世的片警,负责永安坊的治安,对李秘这个新任的“居委会主任”自是亲切的。 李秘倒是想跟他们亲近亲近,奈何不是便宜老爹那样的社牛,哪里应付得来。 再者说了,他还有正事要办,也不敢耽搁。 倒是曹不凡看出了他的窘迫,帮着解围道:“二郎是伏龙观下山的童子,哪里能喝酒,尔等别带坏了二郎。” 曹不凡倒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对李秘改观了之后,也是哥气十足,关键时刻护着李秘。 “出了什么事?” 将李秘拉出铺子之后,曹不凡也是开门见山。 身为不良帅,眼力还是有的,若不是着急,李秘又岂会三更时分来武侯铺子。 “曹帅可知道处一和尚的下落?” “处一和尚?又生了什么事?” 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李秘也不好下论断,但他总需要个帮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李秘相信曹不凡是个信得过的人,也就没有半点隐瞒,将自己的推测都告诉了他。 曹不凡也是恍然。 “难怪了,他对刀械了如指掌,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这和尚只凭着伤口,便能推断出荣怪儿用的是片鱼刀,曹某从军多年,也做不到这地步……” 感慨了一句,便听得他继续道:“二郎你稍等,我去问问兄弟们,一会带你去寻人。” 也不等李秘回应,曹不凡转身回了铺子,不多时又出来了。 “荣怪儿伏法,钱县令便放了处一和尚,但他没有返回大慈恩寺,也没有去平康坊找王软软,今夜正是落脚永安坊了!” 无论是坊丁,还是武侯,本职工作都是维持本坊的治安,对于长居人口以及进出的人员,都有着监察的任务。 似处一和尚这种曾经被抓过的人,更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虽然已经破案,但处一和尚留在永安坊,武侯们还是清楚的。 曹不凡提着灯笼,李秘跟在后头,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总算是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城隍庙。 说来也是奇怪。 李唐虽然尊崇道教,但佛教的发展并没有因此而衰落。 尤其是玄奘法师取经归来之后,更是大兴土木,新修建的寺院就有五六十所,而原本前隋朝就有七十一所,加起来足足一百二十多所寺庙,分布在长安城各处。 而永安坊竟然没有其中的任何一所佛寺! 永安坊内固然也有夜生活,也有娱乐的地方,但处一和尚并没有去落脚,而是选择了香火凋零的城隍庙。 城隍庙的大门已经破败倒塌,跟着曹不凡走进去不远,就看到一个火塘在噼噼啪啪燃烧着,旁边有个白衣僧人正闭目打坐,可不正是处一和尚么。 许是听到脚步声,处一和尚陡然睁开眼睛,见到李秘和曹不凡,似乎也并不意外。 虽然不懂用刀,但李秘仍旧心有余悸,下意识摸了摸后腰上横插着的那柄横刀。 “看来你也是刚从宋家回来呢……” 处一和尚眉头微皱:“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小僧一直在庙里打坐,对宋家也不感兴趣。” 李秘呵呵一笑,指着火堆道:“你看这火塘,新架上去的都是短尾的柴火,说明什么?” “说明你离开了很长时间,柴火烧到断头了,等你回来,才把烧断的那些重新架上去,如果你一直呆在这里,看顾着火堆,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处一和尚呵了一声:“就算我离开过,就不能去别的地方?为什么就必须是宋家?” 李秘指着他放在一旁的罗汉鞋:“你的鞋底沾着黑色的泥胶,那是宋家花园子里用的花肥。” 处一和尚彻底沉默了。 李秘早先在宋家勘查现场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李秘还根据脚印展示了一番步法追踪术,对宋家花肥自是印象深刻。 强迫症害死人啊,若非处一和尚习惯将僧鞋摆放在旁边,也不至于让李秘一进来就戳破了他的行踪。 坐实了他去过宋家,李秘心里也就更有底了。 只是处一摆出这样的姿态,只怕杀意已决,想让他揭发宋舞阳,前景不容乐观了。 第29章 惩恶扬善的使命感 三更虽已过,破晓还尚远。 柴火劈啪燃烧的声音,显得城隍破庙更加的安静。 处一和尚仍旧盘坐着,他对李秘的指控不置可否,只是淡然地说: “小僧一介出家人,没有作奸犯科,更没有坏了宵禁规矩,这永安坊内,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曹不凡哼了一声:“永安坊虽不是晋昌坊,但也不是哪里都去得,照着规矩,入夜闭坊之后,百姓只能在坊内活动,不得上街,更不得流窜,单凭这一条,就能拘你回铺子,打个几鞭子再说话了。” 唐朝特有的宵禁制度是保证长安城长治久安的法宝,虽说武则天已经迁都洛阳,长安的处境也大不如前,宵禁规则也没那么严厉了。 但武侯或者巡城使想拿捏你,便是走在坊内十字街上,都能打你一顿板子。 曹不凡的话显然没能给处一半点震慑:“这么说,不良帅这是要打我咯?我白马寺的和尚都敢打,也属实少见了。” 因为薛怀义将白马寺当成了大本营,寺中那些假僧人跟着薛怀义四处横行霸道,一度无人敢惹,这些僧人自是充满优越感,甚至膨胀到不把一般的公人和规矩放在眼中。 曹不凡是吃过大亏的人,早已被生活磨掉了军中的凌厉,听得白马寺三个字,果然皱起了眉头来。 李秘也不与他罗嗦,开门见山地问:“荣怪儿分明是被勒死的,你却说自缢,之所以骗我,是想自己动手,杀掉宋舞阳吧?” 说话之际,李秘一直注视着处一和尚的微表情,关注着他的一丝一毫变化。 果不其然,听到这里,处一和尚喉头耸动,咽了咽口水。 这根本就是身体反应,即便他再如何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也无法掩盖。 “我之前确实混过仵作行,但仵作只是仵作,查验尸身不是我的专长,若荣怪儿不是自缢,那也不是我骗你,只是我能力不够。” 虽然说得轻巧,但处一和尚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越是沉稳,说明他越是有恃无恐。 李秘也不再跟他绕弯子:“我提到宋舞阳的时候,你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甚至都不问一声这个人是谁。” “其实你早就知道宋舞阳才是真正的淫贼,对么?” 处一和尚索性不再答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李秘轻叹一声:“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杀他么?” 处一和尚仍旧沉默。 “这世道只有王法,没有公法,虽然总在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我也知道这样的法律没办法惩戒特权阶级。” “宋舞阳是死是活,我并不关心,但我希望世人能知道真相,就算是死,我也希望宋舞阳以真正淫贼的身份死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秘不是圣母,更不会一厢情愿地把现代的那一套法治观念带到古代来。 立志成为神探的他,必须泾渭分明,可以对这个时代的王法不抱希望,但绝不能因此而使真相蒙尘乃至歪曲。 处一和尚终于是睁开了眼睛:“你也觉得他该死?” “他该死,但不该以宋家少郎君的身份死,一码归一码,他犯下的罪行,必须公诸于众,如果你愿意揭发他,就算他入了狱,你一样有机会能杀他。” 处一哈哈笑了起来:“你当我三岁小孩?一旦入狱,宋玄问必定死命保他,上得公堂,即便我是薛师的人,也扛不住宋玄问反咬一口,你太小看宋玄问了。” “你认为尹若兰这样的尚仪,为何从洛阳来长安,为何要如此巴结宋玄问,你可曾想过?” 李秘微微一愕,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对政治实在不敏感,对朝堂那一套根本就没有半点觉悟,更别提这个朝代这个阶段,朝堂争斗又多么的诡谲和惨烈。 处一和尚看着李秘,只是摇头一笑:“宋玄问的罪孽比宋舞阳更深重,但他们一家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么?” “你不用白费劲,就凭你这样的手段和心肠,只能整治一些鸡毛蒜皮的街坊纠纷,能保得永安坊风平浪静就不错了。” “回去吧,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处一和尚再度闭上眼睛,仿佛瞬间石化,变成了一座雕像。 李秘知道,今夜是不可能再让他开口,便向曹不凡使了个眼色,走出了破庙。 “曹帅,想要釜底抽薪,还得重新调查处一和尚的家底,他必然经受过悲惨的人生,甚至与宋玄问有极大的关系,说不定正是宋玄问,才导致他今时今日的下场,务必请兄弟们再挖一挖!” 曹不凡固是愿意帮忙,他不是蠢货,从处一和尚的话语中也听得出来,李秘所言不错,这处一根本就是想自己动手,杀掉宋舞阳! “可,你又为何如此笃定,是宋玄问害得他落入如此窘境?” 李秘迟疑了片刻,到底是组织了语言,朝他解释了一番。 “处一这是典型的义务警员心理,哦,就是将惩恶扬善当成使命,虽然不是公差,但却认为公差都没用,只有自己的方式能够真正剿灭罪恶,这类人大部分披着惩恶扬善的外衣,满足自己杀人的欲望。” “当然了,也有个别正义之士,在你们这个时代,应该算是真正的侠士吧。” 曹不凡有些诧异:“这有什么不对?惩恶扬善的心思,很多人都有,大不了就是个绿林豪强,这跟宋玄问害他又有什么干系?” 李秘早知道这时代的人法制观念不同,但没想到他们开明到了这地步。 “义务警员的犯罪心理通常与个人经历有关,他本人或者亲近的人,很有可能遭遇过巨大的变故,而且成为了无辜的受害者,导致他们的人生和命运发生极大的转折。” “他们会复仇,起先是针对迫害他们的凶手,但这种复仇满足感会消退,于是犯罪冲动会扩大到同类型的其他坏人身上。” “这种人通常善于隐藏自己并习惯这种戴着面具的生活,他们有着极强的自尊和自信,以及自我认同,他们会说服自己,这种犯罪是为了净化社会,使得这个世界更美好,具有崇高而神圣的属性。” “继续发展下去,他们会神化自己,从而掌握他人生死,选择的对象也会从有罪的人,扩展到没有大罪却犯了小错的人,会越来越极端,他最终会变成一个杀人狂魔。” 李秘解释的都是犯罪心理学的理论东西,但曹不凡却听得目瞪口呆。 因为这无异于是李秘对处一和尚的命运判词,这种预言,不是神棍口中的故弄玄虚,更像曾经的袁天罡和李淳风那样的预判! 李秘也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当即讪笑道:“伏龙观的老师父教我的,曹帅见笑了……” 曹不凡这才恍然大悟,终南山不愧是神仙之地,李秘这么年轻,就已经有了如此智慧,往后只怕要鱼跃龙门了。 然而正要说话,曹不凡却突然目光呆滞,遥遥望着远方,大惊失色。 “走水了?那是什么地方?” “怕不是宋家吧?” 李秘远远一看,冲天的火光正是宋家方向! 第30章 家庙起火 火光冲天,人声鼎沸。 永安坊就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瞌睡猫。 坊中居民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拎着水桶就往水井方向跑。 然而当他们提着水来到起火地附近,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因为起火的地方,他们进不去。 或者说,他们没有资格进去。 李秘和曹不凡只猜对了一半。 起火的不是宋家本宅,而是宋家的家庙。 所谓家庙,也就是祠堂。 这个词虽然最早见于汉代,但直到宋朝,祠堂文化才渐渐普及开来。 在汉朝以前,漫说寻常百姓,就是士大夫阶级都不能私自建立祠堂,必须有爵位或者封赏的人才有资格建立私庙。 大唐朝礼乐有定例,诸臣之享其亲,庙室、服器之数,视其品。 也就是说,能不能立庙,多大规模,用什么样的规格,都要根据官品来定夺。 而古时的家庙通常建造在陵墓周围,方便拜祭,但到了后来,这些特权阶级为了图方便,就将先祖请回到了家里供奉,家庙也就修建在家宅周边了。 家庙被烧,与祖坟被挖几乎是同一个性质。 更何况宋家这座家庙,承载着他老宋家的荣耀,列祖列宗全都供奉在里头,除了七姓十家,就是他老宋家的家庙最为尊崇。 宋玄问领着宋舞阳等一众宋家人,在家庙周遭跳脚大骂,指使着家仆们取水灭火。 然而火势实在太大,根本就无计可施。 李秘和曹不凡赶到之时,武侯铺子的武侯们也已经抵达。 武侯铺可不仅仅只是维持治安,还有“消防局”的职责。 他们扛着“溅筒”,敲锣打鼓作为示警,又组织坊中居民,纷纷行动起来。 所谓“溅筒”,乃是唐朝的消防器械。 一丈来长的大竹筒,打通了竹节,用整张牛皮缝一个大水袋,连上大竹筒,使用的时候三四个壮汉挤压皮带,就能将水喷出去灭火。 可别小看了这溅筒,那水袋能装三四百斤水,压出去的水柱威力也不小的。 此时居民们帮着往水袋里装水,其他武侯则用水桶和铜盆等器物去汲水泼洒,但根本没半点作用。 李忠耿也带着诸多坊丁赶了过来,马不停蹄就加入了灭火行列当中。 “曹不凡,李秘,若这火灭不得,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宋玄问也是急了,他们的家人原本以为单靠自家的奴婢,能成功灭火,所以迟迟不愿放武侯和居民进去帮忙。 如今火势控制不住了,又要诘难于曹不凡这个不良帅和李秘这个新任坊正。 宋家这座家庙比处一和尚落脚那个荒废城隍庙还要大,算是个小型的“建筑群”,一旦火势继续蔓延,非但家庙,周围的建筑也得遭殃。 曹不凡也没有争辩,身为不良帅,他有着一整套应对火情的法子,但不是一般的民宅,这是宋家的家庙,他也有些投鼠忌器。 李秘看出了曹不凡的窘迫,当机立断,大声道:“诸位兄弟,去准备的勾镰和撞锤,拆房!” 曹不凡身子一震,不由朝李秘投来感激的目光。 这种火势之下,等你装好水袋,火势已经蔓延开来,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及时止损才是最佳策略。 然而李忠耿可吓坏了。 这不是百姓的房子,这是宋家的家庙,拆了他家的家庙,便等于挖他家的祖坟! “你在山上修道修坏脑子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宋舞阳也大骂道:“你个贱狗奴,让你灭火,何敢拆我宋家的宗庙!” “你这分明是公报私仇,等灭火了,看我宋舞阳如何收拾你!” 李秘浑然不惧,也不理这废物,朝宋玄问道:“宋公,如今起火的只是配殿,若及时拆掉,可保住主殿和其他几进殿房,若是舍不得这配殿,连主殿都保不住!” 宋玄问是老狐狸,又岂不知壮士断腕的道理。 但他身为家主,比其他人更入戏,比其他人更迷信,责任和压力也更大,一时间竟也迟疑了起来。 “来人,全都过去帮着汲水!” 他们原本鄙夷这些寻常百姓,甚至不愿意让他们踏足宗祠之地。 但如今到了宗祠的存亡时刻,他也顾不得许多,即便是配殿,他也不想拆,也不能拆。 李秘不由摇头,高声道:“诸位都听到了,身为坊正,我李秘已经尽职,宋家不愿拆,不是我不作为,尔等兄弟且都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他知道宋舞阳一定会事后报复,甚至宋玄问都会迁怒于他,与其如此,不如丑话说在前头。 宋玄问却冷笑道:“火政本就是武侯铺与你坊正的职责所在,你不想着如何灭火,倒想着拆我宗祠,你看我宋某人饶不饶你!” 曹不凡赶忙过来劝架:“先灭火,莫说这许多!” 将李秘拉过去之后,曹不凡便命令武侯们加快速度。 大水袋倒是装好了,但拼命挤压水袋,水压也远远不够,溅筒喷射出去的水根本够不着,若是离得太近,消防人员就会被灼伤。 “宋公,不行了,火势太大!” 非但曹不凡,宋家的家将和奴仆们也都意识到,这火势已经失控了。 宋玄问终于急了:“那……那就拆!拆了这配殿!” 曹不凡轻叹一声,摇头道:“晚了……火太大,没法靠近,勾镰不够长,撞锤更是用不上……” 宋玄问脸色涨成红黑色:“怎么就拆不了!灭火是武侯铺的职责所在,就算你们的武侯全都死光了,也得给我拆了这配殿,若保不住主殿,我让你们所有人不得好死!” 曹不凡也怒了,冷着脸道:“刚才不让拆的是你,现在要我等拼命拆的也是你,我兄弟的命抵不过你一座庙耶!” 曹不凡平素里就爱惜兄弟,武侯们一个个对他服服帖帖,此时与曹不凡站作一处,人人义愤填膺,这些退伍的老兵可都是狠辣角色,真要逼急了,他们可是会咬人的。 “曹不凡,你想死么!”宋舞阳可没有老爹那样的涵养,跳脚指着鼻子就骂起来。 家将们感受到武侯们的杀机,也纷纷挺身而出,将家主和少郎君保护起来,双方对峙着,随时可能触发一场恶斗。 然而大火熊熊燃烧,噼噼啪啪,房梁被烧断,轰隆一声,房顶坍塌下来,火种四处飞溅,很快就引燃了周围的建筑! 第31章 火势失控 宋玄问的眼中只要家庙,曹不凡要保护兄弟。 他们甚至忽视了眼前巨大的危机。 这不是一座家庙的事,一旦火势继续蔓延,周遭的民宅要遭殃,甚至整个永安坊都要被烧掉! “都给我闭嘴!” 李秘实在是忍不了,走到两个阵营中间,大声呵斥。 “再不控制火势,别说家庙,宋家,永安坊,整个长安都得烧掉!” 李秘如此一骂,如同当头冷水,使得双方都陷入了恐惧之中。 “都听我的,曹帅,带人去拆周围的民宅,务必拆出一条隔火带来,过后由宋家出钱,坊丁和武侯出力,帮他们重修或者重建。” “宋公,你家的家将和家仆全都去拆家庙周边的房子和围墙,将墙砖和瓦片全都投进去灭火!” “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凭什么要我宋家出钱!”宋舞阳刚骂了一半,已经被宋玄问喝住了:“闭嘴,照做!” 宋玄问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火是他宋家烧起来的,牵连到民宅倒也好解决,如果火势蔓延开,殃及其他坊甚至演变成整个长安大火,别说家庙,就是整个宋姓都要遗臭万年。 砖瓦这些东西都不可燃,投进去固然可以压制火势,但拆的速度可比不上烧的速度。 亏得武侯铺早早敲锣打鼓,示警撤离,又组织坊间青壮来帮忙,眼看着火势总算是被压下去一些。 李秘也是灰头土脸,指挥着武侯们不断用溅筒在压制火头。 正当此时,他突然就听到了熟悉的骂声。 “哪个天杀的敢放火,真是误了我崔六郎的天大好事!” 但见崔元桔崔六郎和尹若兰竟是联袂而来。 身后还跟着起码几百号人,浩浩荡荡就加入了灭火的队伍。 这两位不是作客宋家么?怎么从外头回来? 李秘今夜去求见,这两位都没能见到,感情他们根本就不在宋家,但门子却没明说,说明他们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见得崔六郎,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有这两位在,也不必跟宋玄问父子瞎吵吵了。 “这火怎么就坏了你的好事?” 崔六郎带来了几百人,压力顿时减了不少。 李秘对这位崔六郎的号召力可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他带着人来,也属实有些奇怪。 崔六郎看了看尹若兰,压低声音道:“我送给圣人的礼物就放在隔壁,真要烧了,没法再讨好圣人不说,只怕整个长安都不复存在!” “长安城都不复存在?”李秘不由心头一惊。 思绪飞转,李秘不由想起了影视剧里看到的那些璀璨画面,脱口而出道: “你的礼物不会是烟花吧?” 崔六郎差点跳了起来:“伏龙观就这么神?连这个都能算到?” 李秘忍不住想骂人,这货分明就是来添乱的! “东西存放在哪儿?” 崔六郎撇了撇嘴:“这可是我的私家珍藏,今夜才搬过来,打算带着跟尹尚仪回洛阳的……” “放在哪了!” 崔六郎被李秘这么一喝,也不敢再打马虎眼:“就在隔壁……隔壁一曲……” “草!” “带我去看看!” 李秘忍下掐死这货的念头,推着他往前走,不多时就来到了仓库。 “怎么样?六郎我够不够大气?这玩意儿可是江南西道袁州府的宗师们制作的,整整攒了一年呢!” “宗师们可说了,这一套名唤降世佛母,烧起来如同佛母降世显灵一般,整个洛阳都能看见!” 袁州府…… 烟花这玩意儿,据说最早出现于大唐武德四年。 当时李世民害怕被山鬼所害,布衣猎人李畋发明了烟花爆竹,以此来驱赶邪恶,李畋也因此被尊威烟花鼻祖。 而大唐盛世,为了彰显繁荣,烟花之类的浮夸之物就迅速风靡,短短十几年就已经得到了飞速的发展。 到了武则天时期,烟花焰火就更是成为了年节以及重大庆典的必备之物。 武则天穷奢极欲,大兴土木,建造了明堂等等建筑奇迹,官员们一个个对她阿谀奉承,似烟花之类的瞬间唯美艺术,虽然烧钱,但最容易讨得武则天欢心。 按说崔六郎确实是个懂来事儿的,但时机太凑巧了。 这什么降世佛母,装了满满一仓库,别说整个洛阳城能看到,真要被引燃了,也别等送去洛阳,先把整座长安城给炸了! 崔六郎还在洋洋得意,尹若兰却突然赶了过来。 “隔火带没有用,火种快要蔓延过来了!” “怎么会没用!” 李秘也惊讶,走出仓库一看,一阵夜风吹起他的发梢,李秘心里顿时发凉。 也是天公不作美,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居然刮起了大风! 也难怪隔火带没有用,大风一吹,火种四处下落,再宽的隔火带怕也防不住了! “不要慌……不要慌!”李秘喃喃自语了一番,闭上双眸沉思对策。 “可别再神神叨叨了,真要蔓延到这仓库,别说是你们,便是我也回不去洛阳了!” 尹若兰本就被崔六郎逼急了。 这崔六郎似狗皮膏药一般天天粘着,她也只是敷衍。 可当她看到这套“降世佛母”之后,也不由动了心。 圣人能不能看上崔六郎,她倒是不在乎。 只要让圣人看到这“降世佛母”,必然能令得龙颜大悦。 谁又能想到,这宋家宗祠竟在这个节骨眼烧了起来。 李秘被她一拉扯,也回过神来,目光坚毅道: “把你的人都叫过来,给我搬!” “搬?你莫不是开玩笑!你倒是说说,搬到哪里去是安全的?” 尹若兰本想着李秘该有些本事,毕竟拆房子拆围墙以及隔火带等等,都是李秘在指挥,谁想到这最后关头,他竟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这套“降世佛母”少说也有上千斤,分成了上百个箱子,每个箱子都有防潮布之类的东西隔着,许是轻拿轻放,这时候哪里能来得及搬。 再说了,如今宵禁,所有人都被关在永安坊之中,一旦火势蔓延,又能搬去哪里?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李秘却一脸坚定:“搬到隔壁火场去!” 李秘此言一出,崔六郎都捂脸了。 谁都知道焰火必须远离火种,这李秘是不是被吓傻了,这节骨眼竟然还要将这些东西往火场搬? 这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拉着大家一起陪葬啊! 第32章 降世佛掌 李秘要将火药往火场去搬,尹若兰和崔六郎自是觉得他疯了。 但李秘秉持着一贯的理念,正如探案一般,要大胆推理,小心求证,凡事要放开想象力。 “不想死就信我一次!” 见了李秘坚持己见,素来玩世不恭的崔六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尹若兰却率先开口道:“我去叫人!” 崔六郎也一脸愕然,她不是最不待见李秘么,怎么在这件事上,如此干脆果决? 直到尹若兰临走时撂下一句话,崔六郎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嫩了。 “我丑话说在前头,若真出了事,需是算在你的头上!” 崔六郎身子一缩,啧啧道:“好阴险的女人!” 李秘也是无奈摇头。 若没有这一仓库焰火,就算火势蔓延,也未必会加剧局势。 这分明是她和崔六郎的锅,但最终又让她推到了李秘的头上来。 尹若兰生怕李秘反应过来一样,不多时就叫了几十号人过来。 “这玩意儿不是谁都能点放的,应该有袁州府的炮手跟着过来吧?人呢?” 崔六郎喊了一声:“炮手都过来!” 话音刚落,便有十几个黑脸膛的中年人聚了过来。 他们皮肤泛着古铜色,矮小精壮,十指污黑,一看就是“售后客服”。 “这里头那些是冲天的?” 烟花的种类其实很多,诸如喷花,旋转,火箭类的等等,李秘对古早烟花没有半点了解,但能塑造佛母这样的形象,这一套焰火必然极其复杂,包含各种功能的组件。 也果不其然,炮手指着角落里的几口箱子道:“这些都是冲天的,不过威力很大……一定要小心……” 李秘也无二话,指着那几口箱子道:“要的就是威力大的,把这些都给我搬到宋家宗祠那边去。” 这些箱子上都写有编号,应该是一套组合,李秘也不清楚如何组合,得亏有这些炮手。 这些人搬箱子毕竟慢,李秘先走一步,赶回到火场来。 “曹帅,召集兄弟们,把附近所有的大水缸全都搬过来,必须要窄口大肚的,越大越好,阔口的通通不要。” 虽然不知道李秘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眼下火势失控,他们用溅筒也只是杯水车薪,房子和围墙也拆得差不多了,又起了风,哪里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曹不凡点了点头,便带着武侯和坊丁以及宋家的家仆,出去搜罗水缸。 无论武侯还是坊丁,对各家各户的情况最是清楚,不多时就将十几口水缸全都带了回来。 这些人也多有生活经验,并没有硬扛死搬,而是倾斜了水缸,旋转着,将水缸滚了回来。 宋家父子以及诸多居民见得此状,也有些不明所以。 难道他要用水缸来灭火? 可这水缸又该如何用?除非是巨灵神降世,否则谁又力气能用上这样的大水缸? “都给我放倒,扇形排开,缸口对准火场!” 李秘下令之后,曹不凡等人也只有照做。 此时崔六郎和尹若兰也带着那些人,将焰火搬了过来。 “开箱,将焰火都放到缸里!” 若崔六郎也是穿越客,估摸着应该看出李秘的意图,可惜他不是。 没错,李秘就是要做一个简易的空气炮! 空气炮的冲击波用来灭火,最是神速,利用巨大的冲击波,能够瞬间扑灭火头。 这些窄口大肚的大水缸,就是炮管,而崔六郎的焰火,正是最好的火药! 此时大火熊熊,永安坊岌岌可危,妇孺一个个躲得远远的,或惊恐,或担忧,有人哭,有人叹。 武侯和坊丁们已经无计可施,所有人灰头土脸,一身黑灰,见得李秘如此指挥,只盼着真能带来奇迹。 “这是在摆阵?简直胡闹!” 古时多迷信,似宋玄问这样的老儿,家大业大,吃穿不愁,很多人都会崇拜鬼神,亦或者念佛修道,一来修身养性,二来养生延寿。 这也不是古代才有的现象,即便到了现代,很多曾经走在时代前列的科学家,到了晚年都会变成有神论者。 宋玄问见得这水缸摆下,已经大皱眉头。 李秘是伏龙观的道人,关键时刻,走到了穷途末路,到底还是要请神招鬼之类的这一套。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这是拿我宋家,拿永安坊,甚至整个长安城来玩耍!” 李秘对宋玄问已经没有半点好感,若不是他阻三阻四,火势能失控? “闭嘴!” “你……你好胆!” 李秘眼看崔六郎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便高声喊道:“除了炮手,其他人一律退开!” 曹不凡和李忠耿等人纷纷将百姓等众人都劝退。 “曹帅,让弟兄们站在水缸后头,顶住水缸。” 曹不凡自是照做,李秘又朝炮手道:“听我号令,同时点火,必须是同时!” 炮手们专门负责燃放,对这些比李秘还要清楚熟练,自是不必提,一个个都点燃了火种,等候着李秘的信号。 李秘举起铜锣,朝他们道:“铜锣一响,就给我点炮。” 也不啰嗦,扫视一眼,李秘果断敲响了铜锣。 “哐铛!” 锣声刺耳,引信兹兹,如同小火蛇一般钻入水缸,而后便是“砰”一声闷响! 无形的空气炮从呈现扇形的包围圈,将地上的灰烬全都冲散开来,仿佛整个大地荡起一阵涟漪。 众人被冲击波掀起衣裙和头发,眼前突然一暗,不是眩晕,而是眼前的大火被瞬间吹灭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宋玄问等人站得远,看得更加清楚。 不过瞬间灭掉之后,火场再度复燃起来,只是火势已经不如从前。 “装药,再来!” 炮手们比其他人更了解火药的用途,已经知道李秘的意图,只是他们同样惊骇。 他们知道火药是易燃易爆之物,谁能想到,还能反其道而行,用来灭火? 这简直是翻云覆雨的神仙心思! 更让人惊愕的是,无形的冲击波过后,水缸吐出来的烟雾,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手掌,缓缓压向了那座被烧了大半的家庙。 “这是佛掌!” 这一套焰火本来就是降世佛母,炮手们搬来的连号箱子,正是佛掌和莲座,毕竟佛头和佛身不可乱动。 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居然还组合成功了! 巨大的佛掌随着厌恶扩散,变得越来越大,几乎遮蔽了整个家庙上空。 “这狗东西……他……他真的在摆阵!” 宋舞阳整个人都傻了,父亲宋玄问早就怀疑李秘在摆阵,见得这阵势,宋舞阳以及其他人又岂能不惊骇。 甚至有些老人已经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口呼佛祖显灵。 本想甩锅给李秘的尹若兰,见得此状,不由紧咬下唇。 该死的李秘,又让他化险为夷,转危为机了! 李秘可不管这些,向武侯们下令道:“溅筒做好准备,一会炮响,将火头吹灭,溅筒就接上,别让火头再复燃了!” 众人见识了佛掌,对李秘只有崇拜,伏龙观下山的经历,更使得李秘蒙上了一层神秘且强大的光环,他们的心中都生出同一个念头来。 有了李秘,这场大火,一定能灭! 第33章 丹书铁券 李秘对火药历史的了解也有限。 他只是依稀记得,似今夜这佛掌焰火,在宋朝已经开始盛行,时谓“药发傀儡”。 此时的他其实与其他人一样,内心都充满了震撼。 或许那些袁州府的炮手们也是一样的心情和想法。 因为这套焰火的燃放必须严格按照他们的排列顺序以及燃放先后,而李秘只是将他们塞进了大水缸里,最终却还是得到了完美的呈现。 借助这土法“空气炮”,在加上武侯铺的溅筒,以及拆房子和围墙所得的砖瓦等不可燃物,这场大火总算是灭掉了。 虽然烧的是宋家的家庙,但后果会波及整个永安坊,所有人都将之视为整个永安坊的胜利。 即便是宵禁,百姓们也忍不住欢呼起来。 “二郎好样的!” “亏得二郎习得伏龙观神仙阵法,否则吾等必是葬身火海了!” “我早说过李家二郎是个有大出息的,李忠耿这不当人子的,竟卖给了武三娘,太可惜了……” “可不是,大家可都看在眼里,适才李二郎对宋员外张嘴就骂,别提多解气了!” “可惜啊,若不是武三娘捷足先登,我都想替我家闺女提亲去了……” “你别做梦了,我二舅家的侄儿在县衙当差,听说李二郎让宫里人看上了,说不得要飞黄腾达,哪里是咱们这等寻常人家能攀附的……” 众人一边收拾着残局,一边窃窃议论。 但他们看着李秘的眼神里,无一不是充满了崇敬。 李秘新任坊正,原本还担心自己无法服众,经此一役,倒也省了不少工夫。 大火虽然已经扑灭,但烟雾仍旧没有散去,滚滚浓烟四处弥散,曹不凡继续让武侯们汲水浇扑。 忙活了这一夜,东方露出鱼肚白,晨钟依次敲响,李秘不得不去打开坊门,毕竟钥匙在他身上。 巡城使以及其他坊的人早已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打开坊门的那一刻,长安县令钱启庸早已领着佐贰诸多官吏以及三班衙役,守候多时。 “什么?宋家的家庙被烧了?都是酒囊饭袋!”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钱启庸显然对李秘和曹不凡的工作很是不满。 也不再理会李秘,钱启庸领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便赶到了宋家来。 钱启庸带来的生力军解决了不少问题,他本人则与宋玄问在交谈,全程战战兢兢,显然意识到自己要摊上大麻烦了。 李秘可不管这些,经此一役,虽然他收获了百姓们的尊敬,但也对宋玄问不再有任何好感。 “曹帅,派个手脚利索的兄弟,赶去平康坊一趟。” 虽然大火已经熄灭,但起火时间太凑巧,如果说是失火,李秘是不太相信的。 处一和尚落脚城隍庙,并不在场,如果是他主谋,必然有帮手,而李秘能想到的帮手,就只有王软软一人。 曹不凡是老手,又全程参与了案子,自然领会李秘的意思。 如果是王软软放的火,她必然还留在永安坊之中,李秘刚刚才打开的坊门,就算她第一时间偷溜出去,也比不上武侯的腿脚。 曹不凡当即点了个跑得快又熟悉路线的兄弟,虽然劳累了一夜,但那武侯撒腿就跑,李秘看他精神头儿十足,也就放心下来。 确定王软软的行踪只是第一步,想要确定失火还是纵火,必须经过火场调查。 李秘刚要回想火场调查的方法,火场那边已经闹腾起来。 “你宋家就是这么对待街坊邻居的么!” “就是,太让人寒心了!” “街坊们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扑火,火头刚灭就要打人,简直不当人子!” 李秘看向曹不凡,后者也是眉头紧锁,压抑着怒气。 “曹帅别急,先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李秘安慰了一句,带着曹不凡来到了家庙废墟前。 但见得宋舞阳抱着一个残缺污黑的铁牌,口中骂骂咧咧,正在踢打一个坊丁,而老爹李忠耿正在一旁劝着。 “董叔?” 李秘心里腾得窜起一股火来。 此时挨打的正是老坊丁董叔,当初借了号服给李秘去调查温寡妇的那一位。 董叔可不仅仅是坊丁,还是老爹李忠耿多年的老兄弟,年纪不小了,身体也不好,被宋舞阳这么踢打,哪里受得住! “住手!” 李秘一脸寒霜,大喝一声,将小心赔罪的钱启庸都吓了一跳。 宋舞阳见得李秘过来,就更是得劲:“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出了点风头就可以在我宋家胡作非为!” “这老儿平素里惯会捡便宜,居然想偷太宗皇帝御赐我家的丹书铁券,打杀了他也不过分!” “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李秘早知道宋家有些底气,万万没想到这家庙里竟供奉着免死金牌! 宋舞阳手里这丹书铁券有些弯曲,如同一块覆瓦,上面依稀能看到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宋玄问听得此言,也快步走了过来,从儿子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铁券。 “尔等贱民何敢冒犯至此,都给我滚出去!” 原本家庙被烧,就已经令得他悲痛万分,如今连御赐的丹书铁券都被差点被这些贪小便宜的人偷走,他又如何不怒! “老朽没偷!老朽一生光明磊落,何尝做过偷窃之事,不过是与街坊们清理废墟,你宋家不知感恩便罢了,竟还不分青红皂白,污蔑老朽,老朽不服!” “好!好一个不服,不服就打死你这老儿!” 宋舞阳本就是个暴戾乖张的变态,此时就更是变本加厉。 李秘顿时怒上心头。 “你敢!” 崔元桔送给他的这把横刀,李秘还没用过,这两天只是挂着壮胆,此时忍不住抽刀出鞘了。 “你个贱种坊正,也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你知不知道,这块丹书铁券意味着什么?”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宋舞阳指着铁券,嚣张至极。 李秘总算是看明白了。 这宋舞阳看来是半点觉悟都没有。 虽然没法说服处一和尚揭露宋舞阳的淫贼身份,但他自己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就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或者恐惧? 事实证明,他仍旧觉得自己能够逍遥法外,正因为家庙里的这块丹书铁券! 照着铁券的意思,子孙能免死三次,一般的罪行,官府不得追究,这无异给了他嚣张的资本,难怪如此有恃无恐。 虽说丹书铁券这玩意儿跟爵位一样,不一定世袭罔替,亦或者随着子孙繁衍,恩荫也会递减,但太宗皇帝时期到现在,他老宋家也就三代人,这铁券的恩荫还是管用的。 见得李秘迟疑,宋舞阳得意了起来。 李秘昨夜里出尽风头,显得他老宋家刻薄愚蠢,这个场子怎么都要找回来。 他要让这些贱民知道,这永安坊的百姓,该敬畏的是他老宋家,而不是李秘这个看门狗! 第34章 自求多福吧 自打魂穿大唐之后,李秘就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低调,不要自找麻烦。 可宋舞阳属实刷新了李秘的三观,突破了李秘的底限。 街坊邻居冒死救火,没得到半句感谢不说,现在还要反过来污蔑董叔偷窃,大庭广众要打杀街坊,李秘又如何能忍! “二郎,董叔为人亲近,坊中哪个没得过他帮忙?今日只要二郎一句话,赴汤蹈火,弟兄们绝无二话!” 坊丁兄弟们灰头土脸,满脸满手都是污黑,那身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个个已经不成人样,唯有眸子爆发出愤怒的烈焰。 他们站到李秘的身边来,手里或拎着被烧焦的木头,或抓着破碎的砖块石头。 武侯们也聚到了曹不凡的身边,齐声道:“曹帅,可不能让弟兄们寒了心!” 宋舞阳这边,家将和鹰犬们也都聚拢了起来。 钱启庸心里忍不住破口大骂,漫说平头百姓,坊丁武侯,便是他这个知县,都得看脸色过活,尊严算个屁啊! “李秘!你胆子不小,这是要聚众殴斗么!” 他本以为李秘是尹若兰看中的男宠,可这两天下来,他已经知道,李秘并非尹若兰的入幕之宾,反倒崔元桔崔六郎与尹若兰走得更近。 身为长安县令,夹缝中生存,若连这点眼力价都没有,他早就完蛋了。 这也是他对李秘态度急转直下的原因之一。 佐贰官吏以及三班衙役也都簇拥着钱启庸,但没有站到中间去劝阻,反倒是站在了宋家阵营这边。 李秘心中固是悲愤寒心,但他知道,冲撞起来,吃亏的只能是这些兄弟。 这个节骨眼上,一群人突然从外头冲了进来。 “一群狗东西!我看谁敢动我家二郎一根毫毛!” 但见武三娘领着一群铺子伙计,气势汹汹来助阵。 因为铺子在永安坊东北隅,距离宋家实在太远,她也是今早才得知了消息。 生怕李秘在救火行动中受伤,她早早就出门,连妆容都顾不上。 “三……三娘?” 李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倒也不是因为武三娘为他出头,而是武三娘一直化着唐妆,今日没来得及化妆,素颜的武三娘竟变了个人也似。 她本就高大丰腴,又是二十七八的年岁,此时素面朝天,旁人都觉得丑陋,李秘却眼前一亮。 因为素颜的武三娘,与《武林外传》里的祝无双扮演者倪虹洁实在太像太像了! 每一个大龄青年心里都住着一个曹丞相,像倪虹洁这样的大姐姐类型,简直是李秘的梦中情人! 李秘颇有些捡到宝的感觉,暗自庆幸自己得亏没有向武三娘提出“离婚”。 “二郎你莫怕,三娘我就是拼掉这家底,也护得你周全,大不了陪你流放三千里,我倒看看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街坊邻居们对武三娘的印象大多停留在人傻钱多,虽然武三娘出手阔绰,也经常帮衬街坊,但因为她总找些不靠谱的男人,所以大家暗中都鄙夷。 可见得武三娘如此仗义,人人心中涌出一股敬意来。 起初大家都认为她是贪图李秘年轻俊俏,此时看来,她对李秘确凿是真情实意了。 连武三娘都豁出身家来,光脚不怕穿鞋,大家的理智就更是被怒火烧没了。 “二郎,我等也无二话!” 那些个街坊也纷纷抄起了家伙来。 钱启庸差点没跳脚。 谁能想到,刚刚当上了坊正,李秘竟能一夜之间,凝聚如此人心。 这大火刚扑灭,但宋家的家庙给烧了,他正是焦头烂额,如今又要演变成一场大乱斗,钱启庸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 “李秘,你挑起民愤,对峙公人,这是要造反不成!” 大唐朝初期,刑罚很是宽容,很少会判死刑,而判死刑的大部分犯人,都因为谋反。 提到造反二字,李忠耿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这帽子一旦扣下来,李秘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忠耿醒悟过来,猛拍了李秘的后脑:“你个不孝子,到底要干甚么!” “你身为坊正,街坊邻里有误会,当是分解清楚,如何能意气用事,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李忠耿虽然懦弱平庸,但正因为和得一手好稀泥,所以坊正做得风生水起,大家都满意。 这话一出,无异缓和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崔元桔也嬉皮笑脸走到前头来,打手一挥道:“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收拾歇息,有什么事往后再说,都给我崔六郎一个面子!” “你算什么东……”宋舞阳刚要开口,宋玄问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对于神秘的崔元桔,李秘一直没个头绪,直到此刻,即便盛怒之下,宋玄问也要制止儿子冒犯崔六郎,李秘就更是好奇崔六郎的身份了。 李秘也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冲动,当即收刀入鞘,走到了前头来。 “让开。” 面对县衙的公人以及宋家的家将,李秘一脸漠然,将董叔搀扶了起来。 “宋员外,虽然你宋家不厚道,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若再放纵宋舞阳,你老宋家怕是要家破人亡了。” 宋玄问不敢得罪崔元桔,但你李秘算什么东西,竟当面诅咒老宋家? “崔六郎,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宋玄问小气,实是这李秘欺人太甚!” 崔元桔也是头疼:“二郎,你这话说得就难听了,是不是昨夜救火,整个人都被熏得不清醒了?还不快给宋员外赔个不是!” 李秘呵呵一笑:“崔兄,宋家守备森严,你我都是见识过的,连个苍蝇蚊子都飞不进去,家庙里头有丹书铁券,防守就更不必说,这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走水?” 崔元桔不以为然:“家庙里有长明灯,昼夜不灭,常年不熄,今夜风又大,失火又有何值得奇怪的……” 然而尹若兰却听出了李秘的言外之意:“你是说有人故意纵火?” 此言一出,宋玄问也心头一紧,他陡然想起了李秘今夜闯入宋家对他们的忠告。 只是没想到,李秘接下来更是语出惊人。 “这还得多亏了宋舞阳,如果我想得没错,这场火只是一个开始罢了,接下来这些天,宋家会鸡犬不宁,自求多福吧。” 第35章 故意纵火 钱启庸只觉得崔元桔和尹若兰只是出来打圆场。 他们毕竟跟李秘相识一场,事情闹大了李秘要吃亏,对宋家的名声也不好。 可李秘并没有改口,竟仍旧认为宋家会鸡犬不宁家破人亡。 而身为老油子,他很快就抓到了关键点。 李秘认为有人故意纵火,这对于他而言,却是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只是失火,他这个县令要背锅,最终要推到武侯和坊丁的身上。 可如果是人为纵火,那可就不同了。 只要找到纵火者,所有人都不用背锅,宋玄问的怒火可以全都发泄在纵火者的身上,而且他还能破案,赢得政绩,还能讨好宋家! “李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有何证据,证明有人纵火?” 李秘曾经一度冲动地决定,不再干涉这件事,宋家不识好歹,宋舞阳死有余辜,宋玄问也不是什么好人,干脆让处一和尚全霍霍了也罢。 但原则终究是原则,他可以不圣母,但真相永远是真相。 处一和尚未必是好人,但杀掉宋舞阳之后,这一辈子也彻底毁了,如果能够阻止他,或许能给他的命运带来转折。 如此一想,李秘也就忍下了对宋家人的鄙夷。 “证据大把,就看宋员外信不信了。” 李秘走到废墟前面来,指着被烧毁的配殿道。 “通常来说,火场调查无外乎几个要点,顶棚、墙壁和地板、房梁等的燃烧特征,热流和热辐射方向等等。” “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李秘也不打算科普,走到近一些,指着两边墙壁上留下的燃烧痕迹道。 “看看那两面墙,都留下了v字型的燃烧特征,可以证明这就是起火点。” 生怕他们不懂v字,李秘用手指摆了个v字型,与墙上痕迹遥遥重合,只要不是蠢货,应该都懂了。 “再看看通往主殿的隔墙上,同样也有v字型的燃烧特征。” “也就是说,现在可见的就有三个起火点,试问如果是失火,怎么可能三个点同时失火?” 曹不凡是不良帅,消防是他本职工作,他是曾经见过的,当即恍然。 钱启庸等人却是一头雾水:“烧成这样如何看出是起火点?” 李秘不得不耐着性子:“简单来说,火焰是从下往上烧,而不是水平方向伸展,顺着温度梯度向着起火点的上方蔓延,自然就会形成这样的燃烧痕迹,可以回去看看灶头的墙壁,也就一清二楚了。” “曹帅应该见过不少,我说的没错吧?” 曹不凡点了点头:“二郎所言不错,确实如此,再者,这三个点的地板上都留下铜疙瘩,应该是经幡上的铜扣被烧融了。” “而其他地方的铜扣却仍旧完整或者部分残缺,融化程度没有那么高,也足见燃烧点正是这三个地方。” 曹不凡用障刀的刀尖挑起一块铜疙瘩,以及从门口处残留的半个软化变形的铜扣。 如果说李秘是外行,那么曹不凡的话语,总该权威了吧。 钱启庸双眸一亮:“如此说来,还真是人为纵火,可知凶手是谁?” 李秘缜密的推理,令得钱启庸回想到了李秘先前精彩的案情剖析,此时忍不住顺着问了一句。 然而李秘却只是笑了笑:“宋员外家大业大,权势通天,想抓一个凶手还不容易,烧的又是他家宗祠,咱们这些贱民,哪里有资格说三道四。” 众人原本还憋屈,听得李秘这番话,心中也是解气不少。 武三娘也走到李秘旁边来,挽住李秘的手臂道:“二郎说得对,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只会偷东西,不被打杀就谢天谢地了,也累了一夜,还是回去歇息吧。” 言毕,又朝诸多武侯坊丁和街坊道:“多得各位叔伯兄弟关照二郎,大家回去洗一洗,都到我铺子来,三娘让人备下酒席,聊表谢意,希望大家都能赏脸!” 武三娘是个生意人,这番话博尽了街坊邻里的好感,众人顿时欢喜起来。 李秘被武三娘的素颜所惊艳,她不顾身家地保护自己,李秘更是庆幸万分,心头暖洋洋的,也漫提多幸福。 临走之时,李秘还不忘提醒了一句:“哦对了,宋员外如果言而有信,周遭街坊被拆掉的房子,宋家可得出钱来修。” “当然了,咱们只是贱民,宋家不出这个钱,咱们也是投告无门,只能恳请诸位街坊邻里群策群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 这番吐槽令得宋玄问脸色铁青,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差点没当场昏过去。 钱启庸哪里肯放过李秘,当即追了上来:“李秘,你是坊正,可不能撂挑子,这个案子,你得查啊!” 李秘故作惊诧:“查案?我一个小小坊正,哪有资格查案,县尊没什么吩咐,我就回去洗澡吃饭了。” 也不由分说,李秘便与武三娘回家去了。 这边钱启庸语塞当场,李忠耿却追了上来:“二郎,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这口闷气撒出去,倒是舒爽,但日子还得过,你先回去休息,县尊那边我帮你盘桓一二,该调查还得调查,想要成就大事,心胸和格局就必须要大些……” 这便宜老爹属实够油滑,场面即便闹得这么难看,他仍旧想着从中调和,李秘也不得不佩服。 “那就让他们先别动家庙的火场,破坏了现场,以后想要调查就难了,让他们找徐有功吧。” 虽然通过三个起火点可以确定是人为纵火,但如何纵火,用了什么手段,通过这些调查,有利于缩小纵火犯的范围,甚至能通过某些线索,直接锁定嫌疑人。 李忠耿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不能只凭一口气过日子,解气归解气,该做的还是得做,既然如此,不如给自己留点便利。 否则往后钱启庸又将案子压在自己身上,到时候想查都没条件了。 李秘也算是仁至义尽,正要回去,突然又被李忠耿拉住:“三娘,你先走一步,我与二郎交代点事……” 李忠耿一脸赔笑,武三娘也不好说什么,松开李秘手臂,也只是往前走了几步,便停在前头等候李秘。 “还有什么好说?” 李忠耿老脸一红:“这三娘是个好人家,并没有街坊邻里传言的那么不堪,否则我也不会把你卖……哦不是,不会让你与她好。” “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夫君给她留下了铺子,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守得住,于是便想了法子,找些男儿来坐镇,但这些男人过不得多久就发现只是假成亲,便也就过不下去,离开了武三娘……” 李秘总算明白老爹的意思了。 他是想告诉李秘,武三娘并没有传言中那样的浪荡,只是个想尽法子存活于世的干净女子。 “行了我知道了。” 虽然面上不说,但李秘心中那是万分窃喜。 都是男人,如果说一点都不介意,那是骗鬼,起码李秘是做不到的。 得了这个内幕消息,李秘对武三娘就生出了更多的期待和幻想,整个人都火热了起来。 “三娘,咱们快点回家!” 李秘主动牵着武三娘的手,后者愕然,再看李秘炽烈的目光,顿时心猿意马,脸颊滚烫,心儿乱跳,紧咬下唇,将头轻轻靠在了李秘的肩上。 第36章 三娘的本性 情况与想象中有些差距。 大浴桶里装满了水,飘着一些也不知是什么树叶和花瓣,散发着一股子清凉。 李秘美美地泡在里头,通体舒泰,自不必说。 但武三娘只是派了自家身边那个瘦不拉几的小奴婢,给李秘添水搓背,自己却似乎在躲避李秘。 李秘自然不可能让小奴婢帮搓澡,他对武三娘也有了重新的认识。 看来便宜老爹说的没错。 武三娘只是表面装作浪荡不羁,实则只是想找个男人当担门面。 “可是第一天晚上她分明……” 李秘又想起了自己给武三娘喂了白花曼陀罗才“躲过一劫”。 那时候的武三娘可是巴不得把李秘整个人都给吃了。 如今看来,她或许只是想把李秘灌醉,亦或者,她真的想让李秘成为她的男人。 “试一试应该知道了……” 横竖大火已经灭了,李秘成就感满满,心情大好,眼下也轻松写意。 “三娘救我!” 李秘大喊一声,脑袋一歪,就“昏迷”了过去。 小奴婢跑进来一看,也吓傻了,摇了摇李秘,大喊几声姑爷,呲溜一声就跑出去找武三娘。 武三娘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也吓傻了。 “不会是大火烘烤,火气攻心了吧,楚儿,过来搭把手,先扶她到床上。” 小奴婢哪有什么力气,武三娘一把抱住李秘,正要用力,李秘突然嘿嘿一笑,反抱住她,噗通一声,竟是将武三娘拖入了浴桶之中。 “啊!” 武三娘尖叫一声,再看李秘一脸狡黠笑容,顿时明白过来,满脸怒容,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 “啪!” 这一个耳光把李秘彻底打懵了。 大唐服饰本就讲个轻薄大气,武三娘又是葫芦样的完美身材,此时泡在水里,那光景自不必说。 武三娘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埋着头爬出浴桶,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人都说两人相处切忌轻易试探,李秘算是深有体会了。 “楚儿,我问你,三娘以前也这样对待其他姑爷么?” 楚儿毕竟年纪小,也没什么心机。 “回姑爷,三娘虽然说话做事很是凶恶,但人不坏的,对待以前的姑爷也都挺好,只是那些姑爷都不长进,总是偷三娘的钱在外头拈花惹草,但三娘每次都好聚好散……” 楚儿这么说,李秘算是都搞清楚了。 武三娘与这些姑爷并没有发生过夫妻之实,所以这些姑爷才会到外面去找女人。 如此说来,李秘也是自作多情。 以武三娘的套路,她找男人只是为了找个安全感,让外人不敢欺负她这个寡妇,并不是真要找老公。 原本他对化了妆之后的武三娘并没有喜欢可言,但见识了素颜的武三娘之后,这种大姐姐的气质,实在太吸引他,李秘也有些情不自禁。 如今一看,你能看上人家,人家武三娘未必看得上你呢。 如此想着,李秘心中也颇有些失落,泡澡的心思也没有了,也不必让楚儿帮忙,自己换上了新衣,便出门去了,横竖留在家里也尴尬。 永安坊十字街虽然也有大把铺子,但生意人通常都会去西市,坊里进出的人流量也非常巨大。 不过武侯铺这边并没有太过忙碌。 昨夜里忙活了一宿,人人打着瞌睡,唯独曹不凡仍旧抱着刀,嚼着薄荷叶提神,如同镇墓兽一般,看守着永安坊。 李秘换了一袭蓝色圆领袍,神清气爽,他不会缠幞头,就随意挽了个道髻,连自己都觉得风度翩翩。 整个武侯铺的兄弟们都为之眼前一亮,加上昨夜的同仇敌忾并肩作战,对他都很是亲热。 “二郎不睡一会儿?” 曹不凡虽然保持着一贯的冷淡,可语气之中的亲近是感受得到的。 “时辰过了,没什么睡意,王软软那边什么情况?” 曹不凡摇了摇头:“查过了,一直留在平康坊,有个闲汉在她的娼寮过了夜……” 王软软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意味着她并不是纵火犯。 “会不会还有其他帮手?”曹不凡也在寻思这个问题。 李秘想了想,否定了这个念头:“应该不会,知情人越多,风险越大,帮手多了未必是好事,处一和尚心思缜密,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所以,纵火的还是处一?可他在城隍庙,如何能到宋家去纵火?”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李秘对此并没有太多疑惑,曹不凡却想不通。 “怎么做?” 李秘轻轻一笑:“还记得宋舞阳在荣怪儿那里使用过的伎俩么?” 曹不凡自然记得李秘的推断,宋舞阳勒杀了荣怪儿之后,用烛油卡住门栓,而后在外头烘烤,烛油融化,门栓就落下,制造了无人进入的假密室。 “这种延时性的小机关技术含量不高,但也算巧思,寻常人是万万想不到的。” “打个简单的比方,用油纸或者火绒缠在线香上,等线香燃烧到点位,就能引燃火绒,这不是简单的延时机关,甚至可以算是定时机关。” “如果线香质量好,燃烧均匀,理论上甚至能控制点火的具体时间地点。” 线香本来就是古代的计时工具之一,稍加改造,就能变成一个定时点火器,类似的机巧,李秘能罗列几十个。 但在曹不凡听来,这可就是别出心裁,旁人哪里能想得到。 毕竟他碰到的凶案都是简单粗暴,谁会费尽心思去搞这些? “咱们去火场看看?” 曹不凡的意思很明确,既然是延时性的机关来点火,说不定会残留一些部件或者线索。 但李秘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因为这场大火太猛烈,连铜扣都能烧融,就算处一和尚设计和制造了这样的机巧,多半也被烧掉了,这才是处一和尚的高明之处。 当然了,也有可能李秘将处一和尚想得太聪明,横竖去调查火场是少不了的环节。 只是李秘很好奇:“曹帅对宋家似乎没什么怨言啊……” 曹不凡严肃地摇了摇头:“我可以不在乎宋家,却不能不在乎永安坊的街坊们……” “如果真如二郎所推测的那般,处一便是杀掉宋舞阳,也不会满足他的复仇欲念,迟早会祸害其他人……” 在这一点上,李秘确实不如曹不凡,他只是一心想着破案的事,但曹不凡却考虑到案件背后的长远影响,始终将老百姓的人身财产安全放在第一位,只凭这一点,曹不凡就是个合格的治安官。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武侯突然站了起来:“宋家来人了!” 一名宋家的家仆踉跄着闯了进来,大喊道:“曹帅和李坊正何在!快!快救命!” 也不消说,宋家肯定又出大事了。 第37章 大规模投毒 李秘对宋家再无好感,这是事实。 但他不会让个人情感左右断案动机,他破案不是为了宋家,不是圣母地为了让宋舞阳接受审判,只是为了百姓,为了真相。 虽然武侯兄弟们仍旧有怨气,但职责在身,他们还是有职业操守的。 “曹帅,老样子,先派几个兄弟去确认处一和尚和王软软的行踪,最好能一直跟踪监视。” 曹不凡也无二话,当即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前往平康坊和城隍庙。 家仆焦急万分,李秘也不啰嗦,跟着曹不凡,领着诸多武侯来到宋家,李秘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钱启庸双眼血红,眼袋都快垂到下巴,徐有功也是愁眉不展。 “李坊正来了!” 相较之下,其他人看着李秘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这种敬畏甚至带着一股神圣,仿佛在瞻仰一尊佛像。 “不至于吧?” 李秘微笑着稍稍点头回应,而后便踏进了宋家。 只是宋玄问和宋舞阳都没有出面迎接,倒是宋芝芝迎了上来。 “二郎,你可得救救我家!” 这话刚出口,宋芝芝便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 尹若兰并没有陪伴在她身边,崔六郎也不在场,李秘就更是诧异了。 “有人投毒,宋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全都中毒了……” 徐有功这么一说,李秘也吓了一跳。 虽然他早知道处一和尚不会放过宋舞阳,但从纵火开始,李秘就扩大了范围,处一和尚的目标从宋舞阳,变成了整个宋家。 这也是他断言宋家会鸡犬不宁的主要依据。 因为家庙的家族特征实在太过明显,如果只是针对宋舞阳,完全没必要闹得这么大,以处一的本事,有一百种方法能杀死宋舞阳。 现在的情况来看,处一和尚并不急于杀人,而是要慢慢折磨宋家! 饶是如此,大规模投毒还是让李秘感到震撼。 因为宋家还有不少无辜的人,投毒固然直接有效,但会牵连无辜,可见处一已经不管不顾了。 当然了,处一目前只是最大嫌疑,并不能确定他就是凶手,或许李秘的推测全都是错,也不一定。 但目前看来,这种推测的可能性最大,仅此而已。 “带我去看看。” 情势紧急,李秘也不敢马虎。 钱启庸走到前头来:“我带你进去!” 他对李秘颇有些成见,但他要凭纵火案甩锅,本打算今天找李秘回来查案子,谁能想到,纵火案还没开始查,又发生了投毒案。 到了内宅来,李秘也震惊了。 里头一片死寂,有些人跟宋芝芝一样,侥幸逃过,此时都在无助哭泣。 偌大个宅子,满是哭声,郎中和药工们四处奔走。 为了方便治疗,下人和奴婢全都躺在了堂屋里,一个个呕吐不止,也有人在发疯,大喊大叫,又哭又笑。 令人感到头皮发麻的是,这些人都带着诡异的苦笑,仿佛有无形的缝线,拉扯着他们的表情,制造出苦笑的面容。 尹若兰和崔六郎也中了毒,郎中们基本上都围着这些贵人在转悠。 “典型的苦笑面容,这是中枢神经中毒的迹象了……” “什么中枢神经?”钱启庸和徐有功相视一眼,对这个生僻名词自是不解。 李秘想了想:“换个简单说法,应该是马钱子之类的毒物。” 钱启庸大吃一惊:“二郎真神了!” 李秘只是笑而不语,他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古时毒物有限,都是些生药或者矿物药,以及少量的动物药。 大规模投毒必须够毒,否则需要用到大量的药材,范围一下子就缩得更小。 宋玄问已经缓解,靠坐在床头,白发散乱,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下去,半只脚踏入了棺材。 “李……二郎,你来了……” 宋玄问再没有昨日的威严和风采,甚至带着些许羞愧。 如果他能听从李秘的告诫,或许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了。 “员外你莫急,二郎聪慧过人,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是马钱子,凭他的本事,一定能很快就抓住凶手的!” 钱启庸给李秘戴起了高帽,一下子又成了李秘的案子了。 李秘也不摆架子,毕竟他也真的想查清楚这个案子。 “宋公好好休息吧,我尽力而为。” 宋玄问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能放下面子,只是叉手为礼道:“那就辛苦二郎,我宋某人必知恩图报,往后……” 说到此处,他又咳嗽了起来。 李秘也不介意,径直离开了房间。 尹若兰那边不方便去,崔六郎躺在床上哼哼,只是腹痛难当,嗷嗷叫着,让李秘务必抓住凶手之类的。 “煮点甘草绿豆水给那些下人和奴婢服下吧,否则要耽误了性命……” 其实宋家这些要紧人物都没有大碍,反倒是医疗资源全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那些仆人病情更严重。 钱启庸自是吩咐下去。 趁着这个空当,李秘朝徐有功问道:“有眉目了么?” 徐有功摇了摇头:“我等也是刚来不久,控制了场面,着急救人,只是关了宋家,除了报信的家仆,无人能进出。” 徐有功不愧是司法官,先把大局势控制了再说,对现场的保护还是非常到位的。 “参军,我是这样想的,如此大规模的投毒,不可能精细,如果是我,只要往大家都会吃的东西里投毒就够了。” 徐有功点头认同:“我也是这么个想法,咱们去问问宋芝芝吧。” 宋芝芝此时六神无主,她本就是个金枝玉叶,被保护得很好,现在家里只有她当家做主,哪里能应付,对李秘自是言听计从。 “一样的食物?”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是大家都吃了,但你没吃的。”李秘换了个说法。 宋芝芝拍了拍额头:“是胡柑汤!” “胡柑汤?什么胡柑汤?” 李秘也没听说过,宋芝芝一着急,将李秘带到了厨房来。 只是看了一眼,李秘就恍然了。 这胡柑,其实就是柚子。 胡柑汤不是用柚子来煮汤,而是用柚子叶和菖蒲香茅之类的东西,熬煮出来的汤水。 照着他们的风俗,家庙起火,是大凶之兆,为了辟秽驱邪,要熬煮柚子叶来洗澡或者引用。 “四郎很是气恼,把我关了起来,我与他赌气,又嫌弃这汤水太苦,所以就没喝……” 这样的东西,宋家上下都喝,想来凶手就是在这玩意儿里面投毒了。 “熬煮叶子水的是谁?” 探案嘛,不外乎顺藤摸瓜,不等李秘发话,徐有功已经行动起来了。 第38章 如何投毒 宋家的厨子名唤胡阿鲁,外号葫芦,曾经也是长安城的名厨。 葫芦已经四十来岁,却不似印象中头大脖子粗,而是个黑瘦的高个子,留着卷曲的八字胡,棕色眼睛,颇有些异域风格。 此时他被家将丢在柴房里,手脚被缚,披头散发,鼻青脸肿,想来已经被家将们拷问过了。 “胡柑汤是你经手的?” 李秘与徐有功走进柴房,也没有拐弯抹角。 胡阿鲁不敢怠慢,爬了过来,点了点头:“是是是,是我!” “详细说说。” “今早得了阿郎吩咐,西市一开,我便去买了胡柑叶和菖蒲,济生堂的陈十三郎给的货,平素里家中生药都是在他铺子里买的……” “谁想到会是这样……我服侍阿郎也有二十多年了,又岂会害了宋家,阿郎需是信我的,诸位可否让我见见阿郎,我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再打可就不活了!” 徐有功闻言,问说:“你认得生药?” 胡阿鲁用力点头:“我生于甘州,打小就跟着阿娘采摘生药,陈十三郎又是老熟人,济生堂更是长安老店,我每张叶子都亲自检查过,并没有其他生药混进来,为何会有毒,我是半点都想不通的……” “那些胡柑叶和菖蒲可还有剩?” “有,我这就带二位去看看!” 胡阿鲁看来也是被打怕了,急于洗脱自己的嫌疑。 李秘也不多言,让家将解开了胡阿鲁,便来到了储物间。 到了储物间,李秘也愣了。 胡阿鲁似乎有强迫症一般,储物间好几个架子,堆满了打小一样的小竹筐,框里放着各种生药和菌类干货。 “我家阿郎肠胃不好,吃食比较挑剔,平日里我也就留了个心眼,但凡经手的生药或者药膳,我都会留一小部分下来。” 李秘不由想起了后世云南地区吃菌类的习惯,因为很多菌类有毒,居民们吃菌之前都会留下一些,中毒之后就可以知道是哪一种菌类,方便救治。 就好像被蛇咬伤,最好把蛇也带到医院,医生才知道是何种蛇毒,用何种血清来解毒,一样的道理。 “胡大哥小时候经常吃蘑菇?” 李秘只是随口一问,胡阿鲁却是满目惊诧:“李坊正真神了!阿鲁生于甘州,乡亲们多喜食蘑菇,也常有中毒的,为了便于解毒,就养成了吃一半留一半的习惯……” 李秘恍然,让胡阿鲁将留下的柚子叶和菖蒲取了出来。 徐有功细细查看了一番,朝李秘摇了摇头,这些东西并没有残留粉末或者气味。 其实也不难想象,如果是撒在这些生药上,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熬煮之前需要清洗。 既然这些生药是干净的,那么下毒只能在熬煮这个环节,或者熬煮出来之后。 “去厨房看看。” 胡柑汤端出厨房就会被分食,总不可能一碗一碗分别去下毒,所以最好的投毒时机和地点,必然在厨房。 厨房如今成了禁地,几个家将守在门口,脸色苍白,满脸冷汗,应该是强忍着中毒的不适,仍旧在把守。 门外丢着一只死猫,应该是用来试毒的。 宋家厨房很大,里头五六口灶,还有一些三足铁镬,以及甑之类的炊具,当中有个大铁鬲,就是用来熬煮胡柑汤的。 鬲里还留有小半的汤水,大老远就能味道一股子苦味。 “除了你,还有谁帮着熬煮,谁进过厨房?” 胡阿鲁摇了摇头,露出有苦说不清的表情:“只得我一个,但凡涉及到生药的,只有我能动手,这是阿郎对我的信赖……” 也难怪他被打个半死,只有他能接触这个事,不是他下毒,还能有谁? 他也清楚这一点,当即跪下,朝李秘和徐有功求道:“二位官人可得相信我,我胡阿鲁能活到现在,多亏阿郎收留,是万万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真不是我下的毒!” 求告着,胡阿鲁就哭了起来。 李秘安慰了两句,查看了铁鬲,也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既然没人能进来,原材料又没有毒,完全就是个闭环,凶手是如何投毒的? 难道是原材料跟这铁鬲起了反应,引发了重金属中毒? 但铁鬲就是铁鬲,如果铁鬲有毒,使用了这么久,不可能没有中毒事件。 除了铁鬲还有什么? 李秘猛然睁开眼睛:“用锅铲了么?” “锅铲?锅铲是什么东西?” 胡阿鲁一脸茫然,李秘也回过神来。 大唐朝彼时炊具还没有革新,铁锅是宋朝才普及开来的,而锅铲的主要作用是翻炒,唐朝连炒菜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锅铲。 “我是说,做饭的时候你用什么东西来搅拌?” 胡阿鲁恍然,打开了橱柜,里头有一把大铁勺,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陶器,角落里塞着一根圆润的大棍子。 “用这个……” 胡阿鲁将棍子抽了出来。 李秘掂量了一下,棍子入手沉重,散发着一股子肉桂的香气,敲击了一下,应该是实心的,也没法藏毒。 “你有没有中途离开过厨房?” 胡阿鲁摇头:“阿鲁做事哪敢分心……” 李秘也有些失望,这胡阿鲁身为老厨子,做事牢靠,可越是牢靠,反倒越是没有破绽,这个案子就越发难解。 “除了这些,就没用过其他东西了?” “其他东西……哦,还有一个!” 胡阿鲁猛拍额头,在橱柜里翻了一下,取出一个精美的木匣来。 这木匣实在太过精美,以致于跟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当胡阿鲁打开之时,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木匣中是一把半尺来长的银质小剑,雕花很是精美。 “这又是什么?” 这东西放在厨房里,实在有些太过突兀,李秘顿时来了精神。 “这是四郎的试毒剑。” “试毒剑?” “是,每次熬煮生药给阿郎服用,四郎都会亲自过来试毒,用的就是这把银剑,四郎说若是有毒之物,银剑就会变黑……” 宋舞阳的东西? 也不知为何,牵扯到宋舞阳,李秘总感觉找到了方向! 而当他将银剑拿起来之后,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 因为这银剑看着很厚实,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 第39章 剑中藏毒 或许是刚刚那个搅拌棍给了李秘对比,这把试毒小银剑入手之后,李秘感觉轻飘飘的,初步判断,这银剑极有可能是中空的! 正当李秘要仔细研究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炸喝。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宋舞阳一脸仓惶,冲进来就要抢李秘手中的银剑。 这分明是做贼心虚! “怎么?做贼心虚了?莫不成这把剑有什么猫腻?” “你……你胡说!凭你这贱人也配碰我的东西!” 宋舞阳伸手要抢,李秘将银剑藏在了背后:“我现在怀疑这把剑与投毒有关,你不给我查?那我只能去员外郎面前说理了。” 宋舞阳脸色苍白,咬牙道:“你查你的投毒案,为何碰我的东西,再不放下,斩断你的手!” 话音一落,宋舞阳便扑过来强抢,李秘抽出横刀:“你敢乱动,我先砍了你!” 宋舞阳骄横嚣张惯了,也没被吓住,伸出脖子道:“有本事往这砍,没本事就乖乖把剑还给我!” “吵闹个甚!”正拉扯着,宋玄问出现在了外头,宋芝芝赶忙过去搀扶。 “阿耶,李秘这狗奴死咬着孩儿不放,三番四次想要诬陷我,如今又要拿这试毒剑来做文章,孩儿万万忍不了!” 宋玄问也是眉头微皱,许是身体状况不好,说话有气无力。 “李秘,这把剑是舞阳从终南山请回来的,能驱毒辟秽,平日用来试毒,并无古怪,还给他吧。” 李秘用银剑在案几边上敲了敲:“员外郎听见了?这银剑是中空的,是可以藏毒的。” “你个田舍贼真是疯了,你这是污蔑我向阿耶投毒,我杀了你!” 李秘不为所动,将银剑放在桌上,举起了手中横刀:“是不是藏毒,斩开看看就清楚了!” 宋舞阳脸色大变,宋玄问也怒了:“够了!李秘你是个聪明人,我也知道你查案有些本事,但在我宋家乱来就过分了!” “这把剑是舞阳费尽心思请回来的,如何能斩了,得罪了神灵,你担得起么!” 宋玄问呵斥了几句,整个人都喘了起来。 李秘一直在观察宋舞阳的反应,这个人绝对有问题,这把剑也绝对有问题! 可他趁着空当观察了一番,这把剑并没有什么机关,就算是中空的,没有孔洞之类的,密封的情况下,也没法投毒。 眼看着宋舞阳大松一口气,一脸得意,李秘也不敢再浪费时间,将剑塞给了胡阿鲁。 “胡大哥,你怎么试毒的,做一次我看看。” 胡阿鲁虽然不敢得罪宋舞阳,但急于洗脱自己的嫌疑,也就硬着头皮演示了起来。 “平素都是四郎在用,我等也不敢乱动的,只是昨夜里起火,大家都累乏了,四郎也睡下了,我才斗胆取了出来,照着四郎的法子请了神才敢用……” “请神?” 胡阿鲁点了点头,双手平举小剑,凭空拜了三拜,而后又将小剑掉转方向,向一旁挥舞了几下,似乎在斩杀虚空中的邪恶,而后才将小剑回归原位。 众人见得这繁复的动作,也有些愕然。 大户人家就是讲究,只是一把小剑,居然还搞这么复杂的仪式,横竖是试毒,放进汤里泡一会儿不就完了么。 然而宋舞阳却如断线的木偶,整个人颓然松懈,而后目露凶光,扑向了胡阿鲁。 “大胆奴婢,谁要你多事,给我去死啊!” 他一脚踹过去,胡阿鲁整个人都往后摔,差点将铁鬲给撞翻了。 宋舞阳趁势去抢夺银剑,然而宋玄问却一声大喝道:“逆子还不住手!” 宋舞阳身子一僵,定格在了原地。 因为不仅仅是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胡阿鲁手中的小剑上。 但见小剑的剑柄处,原本那颗绿松石宝珠被隐藏了起来,露出一个小孔,一股黑灰色药粉从小孔沙沙流出,顺着血槽从剑尖流落下来。 难怪要搞这么复杂的仪式,原来这些仪式是为了打开剑的机关! 宋舞阳浑身颤抖,而后突然噗通跪在了宋玄问的面前,咚咚磕头道:“阿耶,这不是马钱子,这是蒙汗药,是蒙汗药啊!” “阿耶,这是我给家里奴婢用的,这些奴婢都是欠收拾的,孩儿玩耍一阵就喊痛喊死,孩儿这才给她们下药,这是我用来下药的!” 所有人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家中奴婢被宋舞阳虐待,这是李秘揭发的事情,早先他们虽然有所猜测,但谁都没敢乱嚼舌根。 而现在,宋舞阳当众承认了自己的恶行! 因为这些奴婢受了虐待会大喊大叫,宋舞阳就以试毒的借口,给她们下药。 身为少郎君,他有一百种法子给这些奴婢下药,甚至可以命令这些奴婢直接喝下去,但他却用如此复杂的机关小剑,用试毒的借口,这并不合情理。 宋玄问脸色铁青,而后涨成猪肝色,迟迟不见呼吸,仰头就喷出一口老血来。 “阿郎!阿郎!” “快叫郎中!郎中呢!” 家仆们慌乱起来,七手八脚抬着宋玄问往房间走。 徐有功则将小剑收了起来,又收拢了那些粉末,朝赶来的捕快们道:“先押下去,好生看管。” 宋舞阳一脸阴鸷,毒蛇般的眼神盯着李秘道:“你这狗奴诬陷我!你迟早会付出代价的!” 路过门口之时,他又朝宋芝芝道:“芝芝,你知道的,我不会毒害阿耶,再说了,阿耶是我的靠山,把阿耶毒死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个废物,没有了阿耶庇护,我早不知死多少回了,我不会毒害阿耶,你快去跟阿耶解释,芝芝你要信我!” 宋芝芝眼中满是悲愤的泪水。 “就算你不会毒害阿耶,可家中那些奴婢呢?草儿呢?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他们不是阿猫阿狗,他们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宋芝芝本性善良,草儿惨死,令得她厌恶这个家,如今宋舞阳的恶行被揭露,她更是感到恶心。 宋舞阳闻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奴婢乃私产,与家畜无异,生死尽在主人手中,我不过玩玩她们,这又何妨,她们本就是我的,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便是闹到公堂上,也合情合理,又算什么大事!” “宋芝芝,你这软弱心肠,迟早要害死我宋家!” 宋芝芝看着宋舞阳,仿佛看到了一个恶魔,只感觉浑身发冷,哪里还有半点家人的温情。 捕快们这才将宋舞阳押走,曹不凡从外头跑了进来。 “二郎,处一和尚并不在城隍庙,如今失去了踪迹,兄弟们找不到了!” 第40章 老实交代 钱启庸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炸了。 原本想让李秘调查纵火案,妄图扳回一城。 谁能想到纵火案还没开始查,又来了个投毒案,而投毒案最终查到了宋舞阳的头上来! 此时他与徐有功等人一众佐贰官,枯坐在宋家茶厅中,一个个如坐针毡,愁眉不展,这事怕是很难收场了。 “李秘,事情是你挑出来的,你来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拿不出个主意来,我只能把你推出去了!” 钱启庸一脸冰冷,恨不得把李秘当场生撕了。 李秘却呵呵一笑:“这种情况下,县尊就是把我推出去,也平不了这个事,就不要再想着推搪了。” “你!” 钱启庸气得七窍生烟,但不得不承认,李秘说的是实话。 虽说情势确实如此,但李秘可不想彻底得罪钱启庸。 这知县就算背锅,最多也就是撤职,但他李秘身为食物链的最低端,到时候可就彻底完蛋了。 “县尊,咱们先不要想这些,回归到案子上,只要案子落实了,便是宋玄问,也不敢拿县尊怎样,说不得还能替县尊赚一个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美名。” 李秘固然说得合理,所谓有理走遍天下,但哪有这么容易? “案子?你还有脸提案子!纵火案,投毒案,哪个有确凿证据了?总不能让我拷打宋舞阳吧?他家可是有免死金牌的!” 李秘早猜到他不敢动宋舞阳。 “纵火案虽然没有眉目,投毒案也不好说,但有个案子却可以定性了。” “还有什么案子?” “淫贼案!” “淫贼案?荣怪儿不是已经伏法了……”钱启庸说到这里,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县尊明鉴,我早说过,淫贼案的真凶不是荣怪儿,而是宋舞阳,他适才自己承认了,给家中奴婢下药,虐待这些奴婢,而奴婢身上留下的伤痕,与淫贼案中诸多受害者一模一样!” “单凭这个,就想给他定罪?” 李秘不由感到可笑,这些县官平素里都是口供为王,严刑拷打是最主要的破案手段,轮到宋舞阳头上,就要讲证据了? “县尊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请跟我来。” 钱启庸等人相视一眼,咬了咬牙,到底是硬着头皮,跟着李秘来到了西厢房。 宋舞阳正是被关押在西厢房,虽说是关押,但房中几个奴婢伺候着,此时正打骂奴婢撒气,而捕快们只敢在门外守着。 “钱启庸,你来得正好!这李秘几次三番污蔑我,甚至栽赃陷害,你还不把他抓起来!!” 宋舞阳指着李秘,跳脚骂了起来。 李秘冷笑道:“宋舞阳,知子莫若父,你做了什么,你家大人会一无所知?知父莫若子,这个事情若传出去,你宋舞阳要毒杀自己的父亲,你觉得宋员外会放过你?” “这种情况下,就算把我抓了,往我身上泼脏水,也挽救不了你老宋家的名声,反倒会激起民愤,街坊邻居口耳相传,你老宋家只怕连丹书铁券都得再薄三分,你怎么还敢如此猖狂!” 宋舞阳躲在父亲的庇护下成长,张扬跋扈惯了,但官场觉悟远比其他人要高,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李秘的预测极有可能会发生。 李秘走到他面前来,抓起了他的手,展示给钱启庸等人。 “县尊且看,他手上这些伤痕,正是勒杀荣怪儿之时留下的,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早在他争夺银剑的时候,李秘就已经发现他不敢用力,而后发现了他手掌上的伤痕。 宋舞阳赶忙缩手:“你……你放屁!这是我……这是意外受伤,与荣怪儿无关!” 钱启庸不是笨蛋,又岂能看不出来。 荣怪儿脖颈上的勒痕,以及留下的绳索等等,只要拿来对比,并不难验证。 也亏得他们的刑侦系统并不完善,不需要做得十全十美,李秘做到这个地步,在李秘看来,漏洞百出,但在县衙这些公人眼中,已经算是证据确凿了。 李秘趁热打铁道:“宋舞阳,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是我,就不会轻易放过了。” “其实我相信马钱子不是你投的,因为你没有作案动机,但人言可畏啊,你现在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这种节骨眼,只有承认淫贼案,才能洗脱你没有向父亲投毒,你有免死金牌,认下淫贼案也无妨,可如果你不认,所有人都认为你毒杀生父,你觉得宋员外会放过你?” “这么说吧,你肯定比我们更了解员外郎,你觉得丹书铁券和你,员外郎会选哪个?” 宋舞阳颓然坐下,抓着头皮,想要发狂,却又极度压抑。 宋家的庇护,是他作恶的保护伞,正因为有了宋家,有了丹书铁券,他才可以肆无忌惮,用极其卑劣变态的手段,来发泄他内心的邪恶念头。 可如今,自作孽不可活,一个投毒案,让他成为了大冤种,他却只能忍气吞声,将所有的冤枉都吞下。 钱启庸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他比李秘更紧张。 李秘摇了摇头:“既是如此,我只能交给宋员外来做决定了,横竖都是一样的结果,只是你在员外郎心中的分量,可就大打折扣了。” “如果是主动牺牲自己,员外郎还会想方设法保你,但如果让员外郎主动抛弃你,那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言毕,李秘转身要走。 “等等!” 宋舞阳猛然抬头,紧咬着嘴唇,终于是满目悲愤地坦诚道:“我认!是我干的!我认了!” 钱启庸长长吐出一口气,以致于李秘都能听到他那难以压抑的喜悦呼吸。 “什么事是你干的?” 李秘朝钱启庸身边的佐贰官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取出一个小本子,舔了舔笔尖,摆开架势,要将宋舞阳的口供都记录下来。 “永安坊的奸淫案,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宋舞阳流下了泪水,这份羞耻不是来自于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他受到了李秘的侮辱,长这么大,还没人让他如此委屈! 然而李秘仍旧不饶人,继续问道:“荣怪儿呢?” 心理防线一旦被击溃,宋舞阳也就再没什么可坚持的了。 “荣怪儿也是我杀的,是我放他进宋家,甚至是我挑唆他奸污了草儿,跟他说生米煮成熟饭,草儿就会跟他走。” “也是我威逼草儿,不让她离开我家,是我挑唆荣怪儿杀掉草儿,是我栽赃了荣怪儿!” 饶是李秘曾经推理过,可当宋舞阳亲口承认,并讲诉出来,甚至还有其他无法了解的细节和案情,众人也都彻底震惊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徐有功义愤填膺,忍不住质问了一句。 宋舞阳却冷笑了起来:“为什么?因为我可以做,因为我能做,把别人的命运捏在手里,就像驱赶着两只蚂蚁,你不觉得很好玩么?” “好玩?”钱启庸冷若冰霜,如果是他早先还有迟疑,如今听得宋舞阳袒露心迹,他就再没有半点疑虑了。 “带回去!” 李秘抬手:“等等,先让他画押,摁手印。” 李秘是怕宋玄问翻案,如今将口供记录下来,所有人都是见证,又有宋舞阳的签字画押,他就彻底翻不了身了。 只是角落里的宋芝芝,全程听着,此时深埋着头,仿佛在痛恨自己的宋家血脉,仿佛这份血脉给她带来了无尽的耻辱。 第41章 百姓有眼 身为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洞察军政,盘点人事,是必不可少的本事,宋玄问又岂会不知自家儿子是什么货色。 但再如何长大,在父母眼中都是孩子,这一点放眼古今皆准。 宋玄问对宋舞阳这个幼子的疼溺,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这也是他为何被气到吐血的原因之一。 可当他冷静下来,一切也都想清楚了。 “快去提醒四郎,让他什么都不要招认!” 没人比他更懂,舆论对名声的影响有多大。 如果宋舞阳认罪,宋家必定声名扫地,名声这玩意儿,想积攒起来不容易,但想要毁掉,也只是朝夕顷刻之间罢了。 他不是没考虑过,在场的见证人实在太多,宋舞阳想要洗白自是不容易,但他相信儿子没有恶毒到给家里投毒。 他担心的是淫贼一案,一旦宋舞阳成了淫贼,那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家仆得令,撒腿就往外跑,这才刚出了门口,就与冲进来的奴婢撞作了一处。 “阿郎,大事不好了!他们要抓走四郎!” “你说什么!” 宋玄问惊坐而起,苍白的老脸再度涨红。 “永安坊正李秘劝说了四郎,说什么投毒和行奸要挑一个,四郎捱不过,已经吐了口供,画了花押,当场认罪了……” “好胆竖子,这是要陷我宋家于万劫不复了!” 宋玄问胸膛如破烂的风箱一般,甚至能听到他呼吸之时的嘶嘶声,他强忍怒气,压着胸中欲吐的一口老血,如暴风雨前的闷雷般沉声道: “给我打杀了这田舍奴!” 宋玄问纵横官场,一身好修为,在这一刻彻底破功了。 横竖儿子成了淫贼,声名是保不住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展露爪牙,既然韬光养晦无法赢得尊敬,那就用强权让他们感到畏惧! 家将们都知道宋舞阳是宋家阿郎的心头肉,也不敢多劝,点了几个人便到了茶厅这边来。 此时徐有功与捕快们正打算把宋舞阳押回去,这才刚要走,家将们突然哗啦啦冲出来阻拦了去路。 李秘之所以急着带走宋舞阳,就怕宋家阻拦,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县尊,我等皆是人证,又有犯人亲口供状,签字画押,如何措置,便看你了。” 这种情况,无论他这个坊正,亦或是曹不凡这个不良帅和雍州府司法参军的徐有功,都比不过一个长安县令,就看钱启庸能不能硬气一回了。 钱启庸也知道,这摊子事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众目睽睽,铁证如山,如果连人都带不回去,宋家是保住了,但他这个知县也到头了。 “宋舞阳已经认罪,本县要带他回去审判治罪,尔等奴婢岂敢阻拦!都滚开!” 钱启庸拿出了气势来,这些个家将竟是不惧不退,反倒纷纷抽刀,将众人围拢了起来。 “好胆!围攻公差,尔等想要造反么,再不退开,一并以共犯论处!” 曹不凡等人也都纷纷举起了兵器来。 李秘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见到这种对峙的场面,对宋家这条地头蛇的底气,总算是有了深刻的了解。 一个致仕养老的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就已经能够在长安城这样的地方耀武扬威,肆无忌惮,若真到了神都洛阳,还不知道是何等光景,这世道真的不让屁民好活了。 钱启庸毕竟师出有名,公人们也愤慨于宋舞阳的恶行,此时更不可能在家将们面前露怯。 “你们要干什么,还不让开!” 宋芝芝对宋家早已心寒到了谷底,此时见得家将胡搅蛮缠,当即站出来呵斥。 然而家将们不为所动,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眼看着大战一触即发,又有七八个奴婢,竟是将宋玄问连人带床给抬了过来。 “钱启庸,宋某虽已致仕,但人在市井,心系朝堂,规矩老夫还是懂的,老朽可不敢为难公人。” “只是李秘这狗奴巧舌如簧,诓骗吾儿,逼他认罪,毁我宋家名誉,此子歹毒阴险,老朽必不饶他!” 来了,所有人都知道,宋家这是要睁着眼睛颠倒黑白了。 他们都暗自为李秘感到惋惜,因为在他们看来,胳膊拧不过大腿,一个小小的坊正,又岂能抗衡长安望族的宋家? 李秘知道再如何解释也无用,因为宋玄问明摆着来硬的,再怎么解释也只是白费口水罢了。 “宋员外这是要挑我这个软柿子来捏了?” 宋玄问也不搭话,朝钱启庸道:“钱启庸,你年轻有为,前途无量,难道要为了一桩糊涂案,为这般样的小贼而葬送了前程?” 钱启庸顿时陷入了迟疑之中。 他知道如果妥协,便得了宋家人情,即便被戴上昏官狗官的帽子,也不妨碍他青云直上。 李秘也不再说话,因为他同样需要钱启庸的表态。 这个县官值不值得他信任,能不能托付,这对李秘而言,很重要。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钱启庸也是湿透了后背,他知道自己的决定,会决定他的仕途,他的人生。 “拿下这小贼!” 钱启庸长久的沉默,在宋玄问的意料之中。 虽然有些意料之中,但李秘还是感到失望透顶。 眼看着家将们朝他扑过来,一道高瘦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宋舞阳已经认罪,诸位都是见证,口供画押都在这里,谁敢妨碍办案,以共犯论处!” 声线虽然有些疲累和嘶哑,但语气中透出的正义力量,使得周遭的人都为之一震。 “又是你?” 宋玄问眉头一皱,看着挺身而出的徐有功,露出了三分讥笑。 “徐有功,你身上还有几层皮?大理寺大好前程不要,如今被贬为法曹参军,却连雍州府都进不去,只能派驻到长安县来签押,难道还不觉悟过来么?你是要执迷到底耶!” 徐有功微微昂首,挺直了腰杆:“我徐有功只是肉体凡胎,也怕死,也因为被贬而郁郁,但我决不能坐视不管!” 宋玄问哈哈大笑起来:“所以你还信这世间有公理?还是说天真地妄想着老天会开眼?你永远玩不懂朝堂那一套,我劝你还是别在官场混了!” 徐有功紧抿嘴唇,摇头道:“公理如果只靠老天爷,那是天理,不是公理,所谓公理,是公众之理,是百姓之理,即便老天不睁眼,我也绝不会闭眼,不会视而不见!” 掷地有声。 徐有功扭头朝一众公人道:“诸公,且睁眼!” 李秘心头一震,看着徐有功这背影,忍不住眼眶湿润。 第42章 丹书铁券的效用 李秘因为钱启庸而冰冷的心,又因为徐有功而燃了起来。 更令他热血沸腾的是,无论捕快还是武侯,亦或者是坊丁衙役,他们全都站到了徐有功的身后! 不怕世道不好,就怕百姓麻木。 这些卑微的低层人,他们的眼中还有光,这人间,就还值得! 宋玄问如隐忍的病虎,死死地盯着徐有功,沉声道: “老夫纵横官场四十余载,什么硬骨头没见过?徐有功,你将来是要后悔的。” “来人!恭请御赐丹书铁券!” 宋玄问一声令下,早有家眷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将丹书铁券请了出来。 宋玄问颤巍巍站了起来,脚下就是那张大床,但没人觉得可笑。 此时的他展露出那股子威势,稍弱一些的人都差点跪下了。 “太宗皇帝圣恩炽隆,赐下铁券,我宋家子孙可免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看谁敢动吾儿!” 宋玄问也是无奈之举,他知道徐有功是个认死理的人,如果真要硬来,只怕今日要血流成河。 他虽然有权有势,但总不能杀掉这些公人。 当然了,除非像薛怀义这样的红人,这位可是连文武百官都敢打得头破血流,管你是宰相还是御史,看你不爽就打。 李秘大松一口气。 虽然宋玄问搬出了免死金牌,但这也变相承认了他儿子的犯罪事实! 再者,上面只说若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但没说杀人不能追究! “宋舞阳设计勒杀荣怪儿,犯了杀人之罪,这可不是常刑,再说了,员外动用丹书铁券,难道不需要有司衙门批复?即便要免死,那也要等审判过后吧?” 李秘早知道规矩对宋玄问没用,但有些话必须要亲口从他嘴里说出来。 果不其然,宋玄问也顾不得这许多。 “有司衙门如何,那都是老夫的事,与你何干,事急从权,免死金牌与尚方宝剑一般,有先斩后奏之权,你们只管留下吾儿,过后老夫必然给你们一个交代。” 李秘要的就是这句话,罪也认了,宋老儿还将责任全都担下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更不必着急了。 正要说话,钱启庸开口道:“既然宋公都这般说了,本县就给宋舞阳一点时间,让他与家人团聚,希望宋公明日能送他来县衙自首。” 底限这玩意儿,一旦失守,很快就会沉沦下去。 钱启庸刚才没有坚守,现在出来打圆场也就不必厚着脸皮,因为他已经没有脸皮了。 众人义愤填膺,但钱启庸面不改色。 “多谢体谅,钱知县这份情义,老夫记下了。” “不行!”徐有功也是没有退路了,又要站出来反对,却被李秘拉住了。 “宋员外,有个事我得提醒你一句。” 宋玄问不置可否,只是冷眼相看。 李秘也不在乎:“经过了纵火和投毒,难道宋员外还不明白么?” 其实李秘早先以为处一和尚是义警犯罪,但现在看来,这不是出于公愤,而是私仇! 他针对的不仅仅只是宋舞阳,而是宋玄问,甚至是整个宋家,这不是私刑处决,而是冷血复仇! “明白什么?”宋玄问这是有些明知故问,生怕李秘再拿这个事来大做文章。 李秘也不含糊:“我觉得宋舞阳住在县狱里才是最安全的,继续留在宋家,怕是活不过三日。” 搬出丹书铁券已经让宋玄问沮丧万分,他不是为了这个狗儿子,而是为了宋家的权威。 李秘再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懒得再说李秘威胁之类的话语了。 “这个老朽自有决断,不需要你来操心。” 李秘早有所料,良言难劝该死鬼,他也不再多说什么。 “参军,既然是县尊做的决定,出了什么事自然有县尊担着,我们就不必瞎搅和了,大家都回去补觉吧。” 徐有功固是一根筋,但他只是执着于公正,过于刚正不阿,而不是愚蠢之辈,又如何听不出李秘的意思。 钱启庸脸皮抽搐,但也无言以对,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再如何狡辩也推搪不了,既然与宋家绑在了一起,怎么都要背下来了。 “是,这桩事由本县亲自主持,不过你们还不能走,投毒案还未查清,到底是谁在宋四郎的剑中藏毒,还需要调查清楚,纵火案也要查,想补觉还是省省吧!” 众人本就对这位县令很是不齿,但形势比人强,谁让你身份卑微,还得给老板打工,此时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是低头散去,各做各事。 李秘却伸了伸懒腰,朝钱启庸道:“查案可不是我的本职,李某新婚三日,昨夜又值了夜班,坊里还有一堆鸡毛蒜皮的事要清理,就不奉陪了。” 身为坊正,他本来就没有查案的资格,只有协助办案的本分,眼下要回去,也无可厚非。 钱启庸还怕他留下来再惹麻烦,巴不得把这尊瘟神给送走,自是应了下来。 宋芝芝几次三番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没有开口。 李秘看着她的样子,也只是一声轻叹,压低声音提醒道:“搬去跟尹若兰住,那样安全一些,记住了么?” 待得宋芝芝认真点头,李秘才放心离开了宋家。 只不过他并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武三娘那处,而是径直来到了武侯铺。 曹不凡几乎带走了绝大部分当值的武侯,铺子里就只剩下三四个值守,白日里也不敢放松警惕,毕竟闹事的闲汉还是不少的。 “二郎有事?曹帅怎不见一并回来?” 李秘也直奔主题:“宋家出了事,曹帅走不开,兄弟们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 虽然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但当值的武侯还是咬牙应承了下来。 “二郎且说说,我让兄弟们多留个心眼儿。” “一个平康坊的暗娼,名唤王软软,我要知道她的过往经历,今日闭坊之前能查到么?” 武侯不假思索:“一个暗娼罢了,这个容易,这些下九流的人,本就是武侯铺子的重点关注对象,只消去平康坊问问同僚就清楚了,二郎且稍坐,我现在就跑一趟。” 听得此言,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既然处一和尚身份神秘,查不到生平,换个角度,调查王软软,总该没问题的。 毕竟王软软是目前与处一和尚交集最深的一个目标人物,说不得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收获意外之喜,也是不一定的。 如此一想,李秘也就安心在武侯铺子里等着,顺便帮武侯值班。 只是刚坐了一会,便有个小厮冲了进来,大喊道:“有人要烧我家大娘的铺子,诸公且快去!” 李秘一看,也愣住了,这不是武三娘家的店博士么,有人要烧三娘的铺子? 这还了得! 第43章 畏威而不怀德 听说武三娘的铺子有人搞事,李秘也急忙跟着店博士来到了铺子。 武三娘虽然泼辣,却是个懂生意的,竟请了名家写了个招牌,龙飞凤舞,上书“花团锦簇”四字,一下就抬高了铺子的档次。 此时铺子前聚集了不少人,街坊邻居都在声援武三娘,闹事的几个人则脱掉了上衣,堵在铺子门口,开口就喊打喊杀烧铺子。 “这是闹哪样!” 李秘面沉如水,摆出架子来,按住后腰横刀,一脸冰冷。 “二郎来了!” 自打李秘组织了宋家救火的行动,街坊邻居们对李秘也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七嘴八舌就说道了起来。 武三娘却是低着头,不敢直视李秘,许是还在为洗澡那件事而尴尬,眼神中还略对愧疚。 “三娘,怎么回事?” 李秘光明磊落,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武三娘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 “这几个新罗人前几天到店里买了一批布料,今日送回来,说我卖给他们假货次货,死活要退钱,但送回来的根本不是我家铺子的货物!” 武三娘可是永安坊出了名的“悍妇”,若是长安人士,必然不会轻易招惹她,那些街头闲汉更是不敢来挑事。 闹了半天,原来是新罗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武则天已经迁都洛阳,此时洛阳才是天下的经贸文化中心,但长安城底蕴深厚,不少异国商人和使节团,还是以长安为中转站和落脚点。 对于新罗人,李秘是知道的。 半岛上曾经有高句丽和百济以及新罗三方势力。 后世的韩人声称这些就是他们的先祖,但事实上,高句丽是我大华夏的一个东北民族政权,百济同样也是。 也就是说,高句丽和百济其实是东北人的国,只有新罗是由半岛南方的斯卢部落发展起来的。 这些新罗人狡猾得很,在唐太宗和高宗皇帝时期,他们协助唐军灭掉了高句丽和百济。 大唐再平壤设置安东都护府,想要统一半岛,但新罗人却不乐意,派兵攻击了驻扎在熊津都督府的唐军,兼并了百济故地,又接纳高句丽遗民,各种小手段层出不穷。 彼时大唐与吐蕃正在打仗,也无力兼顾半岛地区,新罗王就派使者来谢罪称臣,成为了大唐的藩属国,也算是实现了半岛的统一。 但这些新罗人岛民意识很重,极度自卑又目中无人,一方面不断向唐朝输出新罗婢这样的劳动力,对大唐俯首称臣,以能做大唐的狗子为荣,另一方面又想着占大唐的便宜。 他们在洛阳的使节团拼了命巴结朝中权贵,而在长安的商人又蛮横无理,经常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来占便宜。 身为资深键盘侠,李秘对后世的半岛人并没有什么好感,虽然新罗不能完全说是韩人的祖先,但这种坏印象还是会有所延伸的。 “我是永安坊正李秘,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我永安坊寻衅滋事!” 李秘敢对着宋玄问骂闭嘴,钱启庸他都懒得理会,自然不会忌惮这几个外强中干的新罗人。 太宗皇帝曾经说过,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简单来说就是这些周边的少数民族政权落后野蛮,你对他动粗,他们就会害怕和敬畏你,但他们又没有半点感恩之心。 对于这样的人,越是给脸,他们就越是跳得欢。 果不其然,李秘摆出威势架子,那为首的新罗行商听说是坊正来了,就有些怯了,但还是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说道: “坊正来了又如何,我等是新罗使节的商团,我是团头朴成桂,这烂铺子欺负我等不识货,尽挑假货次货卖与我等,道理在我等这边,便是皇帝来了也是这么说!” “嫖成鬼是吧,既然要讲道理,那咱们就先讲讲道理。” “是朴成桂!” “知道了,嫖成鬼嘛,我知道,你有证据证明这些东西就是这家铺子买的么?” 朴成桂冷哼一声:“凭什么要我证明,铺子能证明这些东西不是从这里买的么?” 李秘呵呵一笑,谁主张谁举证,这是后世的原则,他也不知道在这里是否适用。 但可以肯定的是,朴成桂这伙人分明就是来闹的。 武三娘做生意很上心,也很细心,肯定有这批货不是自家铺子的证据,但李秘不想这么做。 “若各执一词,那就不叫讲道理了,新罗是我大唐附属,对外皆称大唐新罗国或者有唐新罗国,尔等国内的文化以及官制等等诸多事物都效仿唐制,即使如此,便该遵守我大唐规矩。” “大唐规矩?什么规矩?” 李秘挺直腰杆,冷声道:“我大唐规矩就是,要么拿出证据来,要么给我滚蛋!” 朴成桂脸皮抽搐,阴狠道:“凭什么要我拿证据,你这是仗势欺人!” “我等不会给证据,也不会滚蛋,要么赔钱,要么就烧了这铺子!要么你一刀捅死我!” 如此蛮横无理的叫嚣,实在让人愕然,这与后世的碰瓷耍赖没什么分别。 永安坊的街坊邻居们也是摇头叹气,纷纷劝说武三娘破财消灾,息事宁人,否则这些无赖三天两头来闹,这铺子的生意是如何都做不下了。 也有人曾经吃过这些新罗无赖的苦头,纷纷诉说自己曾经的遭遇。 这些人对店家蛮横,对自己也够狠,经常去店里寻衅滋事,动不动就自残,而后诬赖店家对他们进行了殴打等等。 总之,耍无赖的手段实在是下流无耻至极,不少人都只能忍气吞声,毕竟做生意就讲个以和为贵。 武三娘是何等泼辣的悍妇,本来不断招赘婿,就是为了塑造强硬的姿态,让人不敢欺负她。 然而今次,在街坊邻居们的劝说下,她竟然也迟疑了。 李秘知道她心中不甘,也知道这些无赖汉不知坑害了多少善良店家,今次既然撞上了,又岂能放过他们! 不等武三娘表态,李秘就将横刀连带刀鞘给抽了出来,抱在胸前,朝朴成桂等一帮无赖冷声道: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烧了这铺子吧。” 朴成桂满目愕然,仿佛听错了一般:“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们烧铺子,谁不敢烧,谁是狗娘养的!” 第44章 匪夷所思的作案手法 街坊们都知道李秘连宋员外都敢怼,但所谓阎王易躲小鬼难防,宋玄问或许看不上李秘,但这些新罗无赖可不管这些的。 见得李秘如此强势,他们也纷纷劝说起来。 当然了,大家都是成年人,皆知生活不易,解气固然解气,但为了一口气,毁了一家铺子,这可不值当。 成年人的生活哲学就是,遇到这种无理取闹的事,就只当是踩了狗屎。 然而李秘知道,若一味忍让,对方只会得寸进尺,整治这样的街头无赖,正是他这个坊正的职责所在! 脏话来自于生活,最直接贴切,不管哪个时代的脏话,都能直接听出好歹来。 朴成桂固然倍感耻辱,但李秘坚决的态度,却让他迟疑了起来。 放火烧铺本来就只是威胁,如果真要这么做了,谁还管你买的是不是假货,先把你当成纵火犯给惩治了。 即便放火,也不是现在。 “好!你有种!给我等着瞧!” 街头争斗就是这样,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朴成桂一招手,小弟们纷纷跟着离开了。 然而武三娘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多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过活,对这些泼皮无赖实在太了解。 虽然今天的挑衅算是结束了,但过后他们必定会耍各种阴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是今后有得头疼了。 武三娘今日又化了个庸俗至极的大浓妆,此时一笑,就露出牙齿上残留着的唇红,朝众人笑道:“没事了,有我家二郎坐镇,这些宵小泼皮哪里还敢再来,今日多谢诸位街坊助阵,大家都到店里吃口茶吧。” 众人平日里都习惯了武三娘的豪爽阔绰,也不假惺惺推脱,欢欢喜喜就进去吃茶。 武三娘这才走过来,朝李秘笑道:“二郎可真有本事!” 李秘自是看得出她的担忧,朝她认真道:“三娘你不必担心,我李秘说过要保护你,就一定不会让人再欺负你,你今夜大可放心睡觉,一切都交给我。” 武三娘微微一愕,眼眶便湿润了起来。 多少年了,她一个人苦苦支撑,甚至不惜自毁名声,也要招婿来自保,但这些赘婿就没一个有出息,要么觊觎她的身子,整天吵着要合房睡觉,要么就偷骗她的钱财。 起初她也没对李秘抱太大希望,只是觉得他是坊正的儿子,又是伏龙观的年轻道人,伏龙观曾经得了太宗皇帝题词,又有老师父在朝中宫观任职,说不定李秘能有些人脉关系。 可如今看来,李秘属实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年轻,但做事沉稳老辣不说,对她也是真心实意。 想起昨夜里自己还打了李秘一个耳光,武三娘也很是愧疚。 “二郎,今夜……今夜早点回家,我……我等你……” 李秘听出了她的暗示,心头一荡,整个人都酥了。 但他有正事要做,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能想入非非。 “三娘,你且好好看着,等我惩治了这些无赖,再回家与你好好说话。” 武三娘也听出了李秘的回应,自是羞臊地埋下了头。 李秘也不含糊,他已经想好了如何整治这些无赖的法子,马不停蹄回到武侯铺子来。 不过曹不凡却是回来了。 “曹帅怎么回来了,宋家的事情办妥了?” 曹不凡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打发,投毒的案子也没个眉目,有徐参军坐镇,哪里用得上我,不过……徐参军倒是发现了一些端倪,让我回来调查调查。” “什么端倪?” 曹不凡四处扫视了一番,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 展开一看,里头抱着一个木片,二指那么宽,一掌来长,一头粘着一些发黄的糊糊。 “这是硫磺?” 李秘研究了一下,嗅闻到那些发黄之物有硫磺刺鼻气味。 “对,这玩意儿叫引光奴,削了杉木条,蘸染硫磺,遇火即燃,若是夜中有急,便作灯之缓,也有人称之为火寸。” 曹不凡这么一解释,李秘也就恍然了,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火柴嘛。 这也算是东边不亮西边亮,投毒案没头绪,反是找到了纵火案的线索。 “徐参军怀疑这火寸正是纵火案的引火之物,只是纵火犯如何利用此物来纵火,却是如何都想不明白。” “若是内贼所为,直接用家庙里的长明灯就行,连点火泼油都算多此一举,没必要用上这引火奴。” “不过引火奴可不是家常之物,一般人家用不起,如今也就宫中比较常用,照着徐参军的推测,处一和尚是薛怀义的亲信,想要弄到引火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就算有引火奴,他到底是如何得逞,还是想不通……” 听得此言,李秘也陷入了长久的思索,而后又将引火奴拿过来仔细研究了一番。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破案这种事总归需要调查实物,不能光靠空想。 也亏得李秘的思维比他们更宽大一些,对痕迹侦缉也更加的细腻。 他很快就发现,这引火奴的中段偏上位置,左右两侧都被切割出了一个小凹槽,中间也留有一些摩擦的痕迹。 而让李秘兴奋的是,硫磺部位,竟然沾了几根柔软的毛发! “这和尚鬼点子还真多!” 李秘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曹不凡也坐了起来:“二郎看出来了?” 李秘点头,哈哈笑道:“难怪薛怀义如此信赖处一,这和尚有两把刷子的!” “刷子?什么刷子?” 李秘也不卖关子,指着那毛发问道:“曹帅可知这是什么毛发?” 曹不凡有些失望了。 “这是鼠毛,又有什么稀奇的,这引火奴落在家庙附近,家鼠四处乱窜,被粘上几根毛也正常。” 李秘却摇了摇头:“这不是鼠过留毛,而是有人把老鼠绑在了引火奴上,或者说,把引火奴绑在了老鼠身上!” “绑在老鼠身上?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何要绑老鼠身上?” 曹不凡摸了摸下巴,仍旧一头雾水,李秘不得不启发了一下:“老鼠最喜欢吃什么?” “老鼠什么都吃啊……” 李秘也是无语:“老鼠惯会偷灯油吃啊!” 彼时的灯油都是动物油脂,放久了会散发臭味,最容易招惹老鼠。 如果将引火奴绑在老鼠身上,老鼠偷吃灯油的时候,就会引起火种,炙烤之下,老鼠会逃窜,而从长明灯想要逃窜,只能是顺着经幡下去! 曹不凡茅塞顿开,整个人通体舒泰,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一样舒畅。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即便是家鼠,也有野性,被绑上这么重的引火奴,该是上蹿下跳,想法子甩脱这引火奴,又怎会老老实实去偷吃灯油?这说不通啊……” 李秘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曹帅你看这引火奴上的凹槽,这应该是为了绑得更稳固,但如果只是一次性使用,背面应该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摩擦痕迹,说明这是反复使用的。” “反复使用?这引火奴遇火即燃,怎么可能反复使用?” 李秘露出得意的笑容:“这说明处一和尚对这些老鼠进行了无数次的训练,先用没有硫磺的杉木来训练老鼠,让老鼠习惯和适应,而后才蘸染硫磺,所以这些老鼠毛发才会粘在硫磺里,这是蓄谋已久的纵火犯罪!” 曹不凡闻言,也是目瞪口呆,为了这个,竟然训练老鼠?这是什么操作! 但不可否认,若真被李秘言中,那么即便处一和尚不在场,老鼠也能引火,这就给了处一和尚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这是天衣无缝的高招,即便是徐有功这样的神探,只怕也未必能够识破! 想通了这一点,曹不凡再看李秘,眼神可就不一样了。 亏得他是坊正,若他想要作奸犯科,试问谁能抓得到他? 第45章 温顺家鼠 身为不良帅,曹不凡也经手过不少凶案,但从未想过会有如此“精巧”的作案手法。 训练老鼠来纵火,这根本就是天马行空一般的想象力。 而更让他惊奇的是,李秘竟然能通过引火奴上面粘着的几根鼠毛,就推出了整个作案过程。 “我这就派人去城隍庙看看!” 若真如李秘所推测的那样,处一和尚落脚城隍庙的理由也就成立了。 一来城隍庙在永安坊内,二来那里荒废已久,不缺老鼠,训练起来也无人发现,而且那里有神像神坛,也有经幡,与宋家的家庙布局有相似的地方。 如果处一和尚真的在那里训练老鼠,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李秘属实有些不放心,毕竟对于武侯们而言,这是从所未见的作案手段,即便去侦查,也很容易忽略细节。 “我跟你一起去!” 曹不凡也想亲眼见识一下,此时的他已经抱着学习的态度了。 李秘点了点头,便与曹不凡来到了城隍庙。 处一和尚已经离开城隍庙,而且脱离了不良人的监视,如今无人知道他的行踪和下落。 李秘与曹不凡这才刚走进去,便发现神坛烛台上巴着几只老鼠。 听到人声,这些老鼠非但没有吓得四下逃散,反而主动跑到了李秘二人的脚边来。 “有没有小零嘴?” 李秘这么一问,曹不凡就从口袋掏出了一把怀香豆。 他滴酒不沾,平时值夜的时候就靠着这些豆子和薄荷叶之类的打发时间,提振精神。 嗅闻到豆子的香脆气味,老鼠们顿时吱吱叫了起来,甚至还人立而起,前爪做乞食状。 “还真有这样的老鼠!” 曹不凡也看得寒毛直竖,处一和尚应该是批量训练老鼠,这些都是淘汰的,用不上的老鼠。 这些老鼠虽然也是家鼠,但野性全无,温顺听话,毛发又干净,曹不凡当下就趁着吃豆的空当,抓了两只,老鼠也乖巧,并无反抗。 “有了这些老鼠,就能验证甚至重演纵火过程,这下处一和尚再也无话可说了!” 曹不凡兴奋起来,拉着李秘就要去宋家,然而李秘却拒绝了。 “宋家嘛,我还是暂时不去的好,横竖你都知道了,给他们演示一下就好。” 想起李秘与宋家的冲突,曹不凡也不好多劝。 李秘让他去演示,无疑是给了他一个长脸的机会,毕竟谁都没见过如此精妙,令人瞠目结舌的作案方式。 但这背后的压力也很明显。 处一和尚连老鼠都能训练,不需亲自动手就能烧掉宋家的宗祠,如今丢失了他的行踪,连防备都难,更别提将他抓捕归案。 李秘看出了他的心思:“曹帅不必担心,处一和尚像个鬼一样,但却并非无处可寻,我已经让武侯兄弟去查王软软,处一能跑,王软软却是跑不掉,他们二人绝计脱不了干系,抓住一个,就能抓住两个!” 曹不凡也松了一口气,由衷地感谢道:“多亏有二郎相助,否则这桩案子怕是要成无头案了。” 时机已到,李秘也毫不含糊:“曹帅真要感谢我,能不能帮我一把?” 曹不凡愣了愣,郑重道:“义不容辞!” 李秘压下他的手:“曹帅言重了,只是一件小事,想惩治几个泼皮无赖罢了。” “泼皮无赖?谁敢这么大胆子招惹到二郎头上!” 李秘便将朴成桂等人刁难武三娘的事情说道了出来。 曹不凡也恍然:“我说谁这么大胆,原来是这群新罗奴!” “曹帅也知道这些泼皮?” 曹不凡轻叹了一声:“街坊们也是委屈许久了,只是这群新罗奴跟着新罗使节团来做生意,咱们不好下手罢了。” “新罗使节团?” “是,他们本去神都朝贡,但未能得到圣人召见,听说薛怀义来长安大慈恩寺散心,就跟到了长安来,想巴结薛怀义,让薛怀义帮使节团说几句好话……” 李秘也没想到,朴成桂这些人还真就跟使节团有渊源。 对于大唐的朝贡制度,李秘也知道一些。 这些小国都尊大唐为宗主,使节团其实都是来占便宜的。 他们带来自己国家的一些土特产,供奉给大唐,而大唐却每次都会回赐极其丰厚的赏赐,用土特产来换真金白银,只需要喊大唐一声爸爸,这样的便宜谁不占谁是王八蛋。 也正因此,这些撮尔小国都想方设法得到召见,甚至不惜为此而贿赂朝廷官员,寻找各种门路关系,都快形成一个灰色产业链了。 不得不说,新罗使节团还是有些眼力价的,薛怀义如今正当红,只要能巴结上薛怀义,想要得到圣人召见,也就一两句话的事。 看这些泼皮的嚣张姿态,使节团应该是抱上薛怀义这条大粗腿了,否则也不敢如此猖狂。 “二郎,这事牵涉到薛怀义,还是小心一些,稍有不慎,得罪了薛怀义,那可就麻烦了。” 李秘又岂会不清楚这一点,但他对得罪薛怀义已经没有太多忌惮,因为处一和尚迟早要抓,得罪薛怀义自然也是迟早之事。 “曹帅,你会不会觉得我每次都独占功劳,不分给兄弟们?” 曹不凡微微一愕,而后摇头苦笑。 “二郎你不说我也知道的。” “抓了处一和尚,必定得罪薛怀义,你不是独占功劳,而是不想连累兄弟们,我曹不凡虽然没有二郎这般本事,但虚活了这些年,眼睛看得清,心里想得更清。” 这算是给李秘交心了。 李秘也不拐弯抹角:“既是如此,那曹帅就把这群新罗奴交给我来整治,我泱泱大唐,岂能让几个新罗狗奴欺负我长安街坊邻里!” 曹不凡迟疑了片刻,毕竟背后是薛怀义,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他最终还是开口道:“二郎打算怎么做?” 李秘早就想好了法子,当即向曹不凡耳语了几句,后者听完也是满目愕然。 他看着李秘,一时半会儿竟看不透这个年轻人。 亏得与他做朋友,若是敌人,哪里玩得过李秘。 第46章 今晚的月色真好 暮鼓再度敲响,长安城就好像一个疲累的老女人,送走了恩客之后,呆呆望着一盏青灯,眼中满是说不出的苦闷和悲凉。 李秘就在坊门守着,与诸多坊丁清点出入的人员,直到确认朴成桂等人混进了坊里,才算安心。 关闭了坊门,李秘下班回到家中。 武三娘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今次没有让楚儿丫头来帮忙,而是满脸红霞,亲自伺候李秘。 “三娘,我帮你卸妆吧。” “???” “我还是喜欢你素颜的样子……” 大浓妆的武三娘,颜值实在不敢恭维。 她化的典型唐妆,脸上的脂粉比腻子还要厚,腮红极其夸张,在加上花黄,点眉之类的,就更是浮夸。 武三娘深埋着头,咬着下唇,到底是点头同意。 李秘的动作很轻柔,仿佛在剥离一尊蜡像,而蜡像里头包裹的是血肉鲜活的完美女神。 武三娘心头噗噗,也不敢与李秘对视,唯有脖颈上动脉快速凸跳着,雪白的脖颈渐渐变成了粉红之色。 李秘也忍不住心跳加速,浮想联翩,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三娘可有紧身一点的衣服?” 武三娘心跳更快,但眼中难免露出一丝失望。 本以为李秘是个不晓人事的雏儿,谁能想到他竟然对着装有特殊要求,分明已经是花丛老手了。 “有的……” “那就换一身方便行动的,我简单洗一下,一会带你去个地方。” “要出去?” 李秘笑了笑:“一会你就知道了。” 武三娘也不好多问,打从李秘挺身而出,信誓旦旦要保护她之时,她就已经认定了李秘是可托付的男人。 李秘简单地洗了个澡,也不好泡得太久,换上一袭道袍,便走出了浴室。 此时武三娘也已经洗好,竟是换了一身男装,素面朝天却英气勃发,又a又飒,妥妥的精英御姐范儿。 “怎么了?二郎不满意?要不我再去换一身?” “不不不,太满意了!” 虽是男装,但圆领袍活生生让武三娘穿出了旗袍的感觉,她那丰腴的葫芦样身材,将衣服撑得极其饱满。 李秘也不敢多看,带着武三娘来到了庭院中的小凉亭,旁边已经竖着一张梯子。 “咱们上去!” “上去?上哪儿啊?” “上凉亭的顶!” 武三娘有些愕然,抬头一看,圆月高照,难道是要赏月? 武三娘有些迟疑,脸色不悦:“听说二郎给宋家小娘子写了一首诗……” “让二郎失望了,三娘只是个粗俗的寡妇,风花雪月这些都不感兴趣,也没有这样的才华和雅致……” 李秘摇头一笑:“说什么呢,不是赏月,给你看点好玩的东西!” 武三娘苦笑一声:“也好,只要二郎开心,三娘作陪便是。” 如此一说,她抬腿就要去攀爬梯子,李秘的视野突然被“圆月”遮挡,强忍着鼻血,朝三娘道:“我先上去,再接你。” 不由分说,李秘麻利爬到顶上,这才将武三娘接了上来。 这凉亭虽然小,但还算结实。 李秘在上面铺了一块毯子,居然还准备了点心和葡萄酒。 武三娘更是失望,觉得自己的格调太过粗俗,二郎终究是清丽脱俗的文雅人,只怕要更瞧不起她这寡妇了。 “三娘,咱们喝一杯,一会你就知道了。” 李秘看得出她的心思,但也不着急。 武三娘咕噜噜将葡萄酒一饮而尽,似乎在发泄心中的失落,几杯下肚,雪白的脸颊已经泛起红晕。 “来了来了!” 正当此时,李秘戳了戳她的肩膀,武三娘顺着李秘的手指,便看到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她家铺子的后面。 亏得月圆之夜,她与李秘占据高处,将这些人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 “是白日里那些泼皮无赖!” 武三娘顿时酒醒了三分。 这些新罗奴虽然刻意模仿唐人,但他们不缠幞头,而是束发或者辫发,即便蒙了面,也很容易辨认。 武三娘还在吃惊之际,朴成桂等一众泼皮已经用火镰打火,咔咔嚓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也不知使用了什么物件,轰一声就燃起了大火来。 “遭了,他们要烧我家铺子,这要烧铺子了!不行,我得去报武侯!” 武三娘腾得站了起来,凉亭的瓦片咔嚓嚓被踩碎了两块。 “三娘别急!看着就是!” “二郎!不能看着,这家铺子是我这辈子的依靠,没了就完了!” 李秘拉住她:“三娘,你信我,我说过,要保护你,谁敢欺负你,我就让他们付出代价,你再看看!” 话音还未落地,小巷里突然冲出一群人,浩浩荡荡少说也有二三十人,穿着软甲,披着黑衣,着装统一,步伐整齐,颇有纪律。 “是宋家的家将!怎么……怎么会是宋家的家将!” 武三娘还未反应过来,宋家的家将已经扑上去,围着朴成桂等一众泼皮就是拳打脚踢,手上全是木棍之类的。 虽然不致命,但围殴场面也属实让人感到肉疼。 朴成桂等人嗷嗷惨叫,很快引来了巡逻的武侯和坊丁,虽然喝止了几声,但家将依旧我行我素,照打不误。 “三娘,要不要再喝一杯?”李秘露出白牙,笑容干净,一脸人畜无害。 然而武三娘却满怀惊骇,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家二郎的安排? 可二郎彻底得罪了宋家,又怎可能使唤得动宋家的家将? 虽然不解,但不得不说,这实在太解气了! 武三娘本就是街坊悍妇,最喜欢看八卦,此时忍不住猛喝一口葡萄酒,吃起了茶点来。 开铺子只是她的工作,吃瓜才是她的梦想啊! “怎么样?这比赏月带劲儿吧?” 武三娘频频点头:“这是自然!” “啧啧啧,打得可真狠……哟,这一脚,狠啊,下半生怕是没着落了……” 她本就因为失落而喝了不少酒,如今吃瓜看热闹,就差没抖脚了。 李秘也是笑了起来,直到那群泼皮动弹不得,家将们才停了手,让武侯们将朴成桂一众拖回了武侯铺子。 “怎么样?这出好戏合三娘胃口么?” 武三娘已经喝高了,搂着李秘肩膀道:“我二郎真懂事!姐姐我就好这一口!” “哪一口?是我这一口么?” 武三娘微微一愕,月光之下,脸泛红晕,美眸迷离,红唇上残留着葡萄酒的红润和香气,如等待采摘的娇艳樱桃。 李秘到底是没能忍住,暗自润了润唇,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便凑了过去。 今晚的月色,真好。 第47章 是不是捡来的? 外头鸡叫,天色将明,李秘醒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的纯净,仿佛身体内所有的东西都被掏空,连骨头都被抽了出来,身体轻盈得如一片羽毛。 想起昨夜的美梦,就像品尝了一道极品美食,唇齿间仍旧残留着余味。 这浓春之夜,桃蕊再开,狂蜂恣采,李秘仿佛在攀爬一座高山,但最终还是被高山压在了底下,如同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乖乖被抽走了灵魂。 “姑爷,你起来了……” 李秘这才刚走到门口,突然感到背后发凉,只觉着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自己。 “难道那些新罗奴还不死心?” 李秘顿时警惕起来,目光如刀,扫视一圈,还真在墙根儿处看到了一个影子! “是谁!快出来!” 李秘抽刀,大喝一声。 “姑爷,是我,是我!” 楚儿丫头突然就钻了出来,满脸都是尴尬,小脸蛋却是炽烈的火炭一般红通通的。 “这么早,楚儿你蹲那儿干什么?” 楚儿支支吾吾,埋着头,声若微蚊道:“奴婢……奴婢等着伺候三娘起身……” 李秘免不了脸皮抽搐,这小丫头不会在外头守了一夜吧? 武三娘也被李秘的叫喝声给惊醒了,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裹着一张毯子就跑了出来。 “二郎!” 李秘指了指楚儿:“没事,是这小丫头在听墙根儿呢。” “姑爷,我没……我没有!” 武三娘白了李秘一眼,将楚儿拉进了屋里,朝李秘道:“你个小冤家,楚儿是自家房里的丫头,过得几日让她也搬进来,听听又有什么关系!” 李秘愕然:“这……这封建糟粕思想,实在要不得,等我回来再深入批判批判你!” “瞎说什么,昨夜里也不知道谁一口一个姐姐地讨饶,还不赶紧去开坊门!”武三娘一把就掐在了李秘的腰眼上,李秘顿时跳了起来。 讪讪一笑,李秘这才刚走出两步,便听得楚儿与武三娘嘀嘀咕咕起来。 “三娘,怎地好几张床单要洗……” “这床榻我明明记得有腿儿的,怎地一夜间变成没腿儿的了……” 作为罪魁祸首,李秘赶紧逃离了现场。 家仆和老妈子们已经在庭院和厨房里忙碌,见了李秘,一个个喊着姑爷,脸上皆保持着“你懂的”笑容。 武三娘演了这么多年的戏,终于真正意义上给他们找了个真姑爷,二郎偏生又是个俊俏聪慧的年轻人,各种羡慕嫉妒恨固然是有的。 铺子外已经被收拾干净,但仍旧能看到昨夜里纵火残留的痕迹。 看到这些,李秘对今日又有了几分期待。 朴成桂的背后是新罗使节团,而且还成功抱上了圣人宠儿薛怀义,昨夜里他们却被宋家的家将打得妈都不认识。 宋玄问的底气再硬,能硬得过薛怀义? 李秘与武三娘昨夜就已经找到了共同点,他们可都是吃瓜群众,今日且准备好瓜子饮料,坐山观虎斗! 打开了坊门,叮嘱坊丁们把守坊门,给街坊们放行,李秘顺路买了一份馎饦,几张大饼,便回到了家里。 便宜老爹还在呼呼大睡,四仰八叉,摸着大肚腩,嘴角挂满了口水。 “起身吃朝食了。” 被李秘唤醒之后,李忠耿仍旧睡眼惺忪,但看到馎饦和大饼,便舌底生津,也不洗漱,端起馎饦就吃。 “照着约定,这是你的了。”李秘将坊门钥匙放在了食案上。 案子虽然已经明朗,但李秘往后要走探案这条路,自然不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居委会主任这个位置上。 就比如早晚开关坊门这件事,就完全可以交给便宜老爹来做,甚至绝大部分坊正的日常工作,都可以交还给老爹来处理。 李忠耿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这些年来他与街坊邻居早已融为一体,这几日也是心不在焉。 所谓退休不褪色,余热映初心,与其让他无所事事闷闷不乐,还不如让他继续管理永安坊。 李忠耿一把将钥匙抓了回去,便似与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了一般。 “亏得二郎你没忘记你阿耶,事情如何了?” “事情?什么事情?” “你就别瞒着阿耶了,平白无故的,你让我去找崔六郎讨要引火奴,又卖给那些新罗奴,这背后没鬼才怪了,你阿耶我好歹也活了几十年,这点心机还是有的吧?” 李秘不置可否,反倒问说:“他们可见着你的脸?万万不能被认出了……” 李忠耿哼了一声:“你阿耶我混迹长安城,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这些新罗野佬比三岁孩儿还容易哄。” “你可不知道,新罗那种穷山恶水之地,山野刁民哪里见过引火奴这等玩意儿,虽说新潮,但引火奴烧起来浓烟滚滚,呛死个人,火力却是弱,有钱人拿来显摆罢了,寻常人家谁会用这个?” “偏生这些新罗奴,听说能起浓烟毒雾的,就两眼放光,全给我买了,全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冤大头。” 李秘翻了翻白眼:“寻常人家是用不起吧?” “用不用得起是一回事,用不用是另一回事,二郎,你可莫要歪了心思,咱们虽然只是坊正,但需是光明磊落,可不能走了歪门邪道,这些新罗奴分明没安好心,你却让我兜售引火奴,万一要害了街坊邻居,阿耶良心何安啊……” 李秘看着他一脸伟光正,不免吐槽道:“你这种卖儿子的人,也配谈什么光明磊落?” 李忠耿仍旧严肃道:“二郎,我可不是跟你说笑的!” “虽说阿耶迫不得已,牵了你与三娘这门亲事,但三娘是个极好的女子,你若不愿意,我与她说,解了这门亲便罢,你可不能将气撒到三娘身上,堂堂男儿汉,打女人可不成的!” “我打女人?我什么时候打女人了?” 李忠耿表情冰冷:“你没打三娘?铺子隔壁的杨五郎一大早跑来跟我告状,说三娘嗷嗷叫了一夜,又是什么要命了,救命了云云,你还敢狡辩!” 李秘不由翻了个白眼:“我是你捡来的吧?” 李忠耿脸色涨红,将筷子丢到了案上:“你胡说什么呢,怎么就成了捡来的!” 看着他的表情,李秘极度怀疑自己是真的捡来的。 如果李忠耿真的碰过女人,杨五郎的情报不该解读成打人吧? 李忠耿还要辩解之时,曹不凡急匆匆赶了过来:“二郎可在家?” 李秘生怕便宜老爹醒悟过来,当即拿了张大饼,就走了出来:“我在,曹帅有事?” 曹不凡点了点头,脸色红润仿佛喝醉了一般兴奋:“快去县衙!” “县衙?” “打起来了!新罗使节去县衙要人了!” 曹不凡难以压制语气中吃瓜的兴奋,昨日也不知道谁说李秘太狠了,今日却比李秘还兴奋。 李秘却一脸严肃,就跟李忠耿适才一模一样的表情:“曹帅啊,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啊,去凑这热闹干嘛?” “没关系?” 曹不凡猛然醒悟过来,不由后背发冷,够狠啊! 第48章 仇恨之源 曹不凡是退伍的悍卒,如今更是不良帅,他深知情报的重要性。 但他如何都没想到,李秘的一句情报,让宋家踢到了铁板,这种借势压人的本事,堪称神鬼莫测的妙招。 李秘只是让他把引火奴是纵火案重要物证这个消息提前告知了宋家,仅此而已。 宋家已经与李秘闹翻,是绝计不会再用李秘,更不会让李秘参与纵火案和投毒案的调查。 徐有功分身乏术,如今趁热打铁,正调查着投毒案,而纵火案烧掉了宋家的宗祠,宋玄问一定会让家将去调查。 也果不其然,家将四处探听引火奴的相关消息,最终找到了朴成桂这群新罗奴的头上。 宋家的家将不乏城狐社鼠,只消在长安城中打听一圈,也就锁定了目标。 万没想到的是,这些新罗奴竟拿着引火奴去武三娘铺子放火,让宋家的人抓了个正着,这可算是“破案”了! 宋舞阳承认罪行,宋家吃了血亏,正急着找补,朴成桂等人撞到了枪口上,宋玄问又岂能放过他们。 本以为李秘得罪了宋家,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谁能想到,只凭着一句情报,李秘彻底扭转了这个局面。 因为宋家接下来要面对的可不是李秘,而是新罗使节团,以及他们抱上的粗腿,薛怀义! 跟在李秘后头,曹不凡也暗自庆幸,亏得自己没有与这位李二郎交恶,真要得罪他,怕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曹帅,今早你找我是来铺子了解情况,明白了么?” 李秘这是要彻底撇干净,曹不凡自是清楚,当即点头道:“这是自然,昨日你让兄弟们调查王软软,已经有眉目了。” “那可太好了!” 好消息接二连三,李秘也充满了干劲。 来到武侯铺子,昨日里当值的武侯也禀报了调查结果。 “我就知道是这样!” 结果并没有太过出乎意料,李秘早知道王软软与处一和尚必然有很深的关联,却没想到关联会牵扯得这么深厚。 他也终于明白处一和尚对宋家的滔天仇恨是从何而来的了。 王软软的父亲乃是监察御史王世朗,此人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因为揭发弹劾宋玄问结党营私,买卖功勋,而受到了朝堂侵害,最终家破人亡,王软软也沦落为妓。 而照着王软软这条线去调查王家,武侯们终于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联。 处一和尚家道中落,流落街头,是王世朗将他收养,赐名王树宁,他是王家的养子,王软软就是他的干妹妹! “他到底还有多少个身份……” 听得处一和尚在王家的名字,李秘也不由感慨了一句。 这个处一和尚实在太神秘,说不得除了为王家报仇之外,鬼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经历。 无论如何,总算是找到了根本原因。 如果是这样,就刚好验证了李秘的推测,处一和尚不是义警犯罪,而是在向宋家复仇! “兄弟们可找到处一和尚的踪迹了?” 曹不凡摇了摇头:“此人便似千面郎君,似他这等人,一旦入了江湖市井,想要找到怕是很难了……” “王软软呢?” “也一并失踪了……” 武侯们也有些失落。 他们才是长安城真正的城狐社鼠,想要找人,就没有他们不良人找不到的。 但这次他们属实在处一和尚这里栽了个大跟头。 “他又不是神鬼,更不可能通天彻地,既然咱们找不到他,那便守株待兔好了。” “守株待兔?” “不错,他一定是把王软软带到了安全的地方,曹帅,如果是你,为何要这么做?” 曹不凡已经习惯了李秘的作风,在商讨案情的时候,李秘习惯发问,既能给别人引导,也能启发自己。 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曹不凡代入了处一和尚的处境。 “如果是我,能为王家复仇做到这个地步,宁可冒着暴露自己身份,也如此关爱王软软,今番必然会先把她藏起来,如此才能心无旁骛,无牵无挂去复仇,而不必担心宋家的报复。” “正是如此!”李秘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曹不凡身子猛然一紧:“妹妹安顿好了,接下来就是对宋家的最后一击了!” 再看李秘,曹不凡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这个年轻人的推算能力实在太恐怖了。 难怪他要守株待兔,处一和尚这样的人,有心要藏匿,不良人都没法找到,但他一定会找宋家复仇,只要守住宋家的人,就能瓮中捉鳖了! “曹帅厉害啊!那你再想想,如果你是处一和尚,该向谁复仇?或者说,他的第一目标会是谁?” 李秘继续引导,曹不凡又闭眼沉思了起来。 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如若是我,宋家一个都跑不掉,看不到宋家人家破人亡,我是如何都不会罢手的,而且……” “而且我会让宋芝芝也沦落到王软软这样的境地!” 李秘不由心头一惊,因为曹不凡对他太诚实,没有半点隐瞒。 毕竟祸不及家人,这是基本底限,宋芝芝严格来说是无辜之人,宋舞阳作恶多端,死了也就死了,但宋芝芝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即便复仇,也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但这也证明曹不凡对他的信任。 不良人之所以称为不良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出身和经历,以他们的心性,报复心足够强,不死不休也不足为奇。 “是不是吓着二郎了?其实……其实是二郎常年修道,心思太干净,不只是我曹不凡,便是长安城中的每个人,但凡有点血性,应该都会这么做吧……” 李秘毕竟不是原住民,没有在这个世界成长,虽然觉得他们的复仇有些过分,但也能够理解,如果你不能理解,那就无法融入这个时代,也就不必再提什么未来了。 “虽然不赞同,但我能理解,宋舞阳被关押在县狱,相对安全,但也不能放任不管,还是要提醒一下徐参军,至于宋家,就辛苦兄弟们,夜里盯紧一些,我有预感,处一和尚很快就会动手了。” 曹不凡自是点头认同,吩咐武侯兄弟们分头行动去了。 “二郎接下来去哪?” “宋家不待见我,守株待兔有你们就够了,我自然要主动出击!” 还有后续?李秘说要主动出击,自然是要找处一和尚,可他们这些不良人,对长安城每个角落都无比熟悉,他们都束手无策,李秘又该如何去找人? 曹不凡心中充满了期待,期待着李秘再一次给他带来新的惊喜。 第49章 求神拜佛? 长安,曾经是这个时代的第一城市。 这个曾经的天下首城,人口百万,规模比同时期的欧洲最大城市君士坦丁堡要大七倍。 虽然圣人已迁都洛阳,但长安的底蕴仍在,仍旧热闹非凡。 辛弃疾曾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来形容节日的热闹非凡。 而长安城曾经也是个鱼龙乱舞的地方。 只是这个鱼龙,只得不是舞龙,而是鱼龙漫衍。 所谓鱼龙漫衍,就是古代的大型杂技或者古彩魔术戏法等民间艺术的表演形式。 杂技和戏法,亦或者幻术等等,在大唐得到了飞速的发展。 不管是中华本土的戏法,还是来自西域的魔术幻术,在长安城随处可见,尤其在大型宴会,节庆时节更是如此。 虽然洛阳已经取代了长安,但彼时长安城中还是有不少街头艺人在讨生活。 李秘正是要通过这些人,来寻找处一和尚的踪迹! 城隍庙里那些老鼠可不是一般家鼠,那地方太过偏僻,老鼠比猫还要大只,野性也比寻常家鼠更大。 想要训练这样的老鼠,没有专业指点,不懂其中门道,是万万做不到的。 而杂技人群体当中,就有驯兽师之类的存在。 他们可以耍猴,耍蛇,驯服狮子老虎,但这些东西并非唾手可得之物,更多江湖人会驯养蛇鼠猫狗狐狸之类更容易获取的生物。 李秘道出寻找方向之后,曹不凡也恍然大悟,这确实是一条不错的思路。 “我知道一个好去处,我带你去!” 说到方向和思路,李秘固是超人一等,但要说到具体执行,哪里比得过曹不凡。 他们这个组合就像哆啦a梦,李秘是大雄,总有些奇思妙想,而曹不凡就是叮当猫,你想要什么,我就从口袋里掏给你。 李秘自是信得过曹不凡,当即就跟着他离开了永安坊。 一路到了西市左近,李秘也是涨了见识。 虽然有身体原主的记忆,但并不真切,亲身走在西市之中,李秘才感受到这个时代有多么的伟大。 基础设施建设固然比不上后世,但热闹程度,堪比后世一些二三线城市,只能说摩肩擦踵,挥汗成雨,挥袖如云。 长安东西两市,东市周围全是达官显贵的豪宅大院,又接近宫城,算是奢侈品商业区。 而西市则更平民化和大众化,天南海北的往来客商,以及扎根落脚的各国使节团和胡商等等,全都一头扎进了西市。 当然了,除此之外,舞姬乐伎,曲艺杂耍,三教九流的江湖人,也全都聚在西市。 这里聚集了酒肆茶楼、衣行柜坊、医馆药铺,珠宝铁铺,声色艺伎等等,可谓包罗万象。 不过曹不凡却是过门而不入,带着李秘穿过西市,来到了西市西南角的弘化坊。 “这是尼姑庵?” 李秘看着“月爱庵”这山门,想起了曾经去过的嘉猷观。 不过月爱庵这个寺名更直观,也更让人浮想联翩。 虽然仍旧是白日,山门前也安安静静,似乎门可罗雀,可当他跟着曹不凡来到后门之时,李秘也惊呆了。 来这里拜神的,全都是男信徒,上山的途中,他从未见过半个女信徒。 非但如此,这些下山的男人们一个个脚步虚浮,面带笑容,这种姿态根本不像求神拜佛,而是寻花问柳。 “这尼姑庵不是正经地方?” 曹不凡也难得露出一个“你懂的”笑容:“二郎聪明!” “这月爱庵的主持自号净光如来神师,据说来自河内,所以坊间都叫她河内神尼。” 河内? 李秘愣了一会,而后才反应过来,这可不是后世的河内,而是指河南沁阳县。 “这河内神尼养了几十个女弟子,一个个都精通妖媚之术,惯会讨好男儿,可比平康坊更好玩……” 李秘早看出这是个不正经的地方,没想到会这么不正经,古人真是会玩。 “只是,你带我来这作甚?跟驯养老鼠又有什么干系?” 曹不凡神秘一笑:“旁人只道河内神尼是个扯皮条的老鸨子,但我却知道,不少达官贵人来光顾,根本不是为了女人,而是为了占卜。” “占卜?” “正是,河内神尼自称能预知未来,趋吉避凶,而且极其灵验。” “而且据说她已经辟谷多年,平日里只吃芝麻,分明是八十岁的年纪,却是二十岁的容颜……” 李秘不由摇头苦笑:“我让你找驯兽师,你带我来找什么神婆,难道她还能算出处一和尚的藏身之处不成?” 曹不凡卖了个关子:“去了就知道了。” 见得这表情,再看曹不凡一改往日的冷淡,颇有些火热,李秘忍不住问了一句:“曹帅看来是熟客啊……” 曹不凡当即冷下脸来:“曹某整日窝在武侯铺子里,滴酒都不沾,又岂会来这等乌烟瘴气之地!” 话未说完,一个路过的下山男客迎面走了过来,打招呼道:“哟,曹帅今日赶早啊!” 曹不凡脸色通红:“是是是,来巡逻,来巡逻……” 那男客看了看李秘,淫笑道:“明白明白,多巡逻巡逻西院,西院哦,嘿嘿嘿嘿……” 李秘忍不住想笑,曹不凡却梗着脖子,老脸通红:“平日里巡逻,总见着他们,所以都熟了……” 李秘学着那男客的表情和语气,拍了拍曹不凡的肩膀道:“明白的明白的。” 又走了一段,到了后殿的罗汉堂前,又有几个男客走了出来,像吃饱了叼着牙签子回味一样,脚步轻飘飘的,一脸猥琐啧啧啧。 “哟,曹帅来了,今日去西院,西院来了个狐狸精,长了尾巴的,是真的长了尾巴的,啧啧啧,曹帅一定要去啊!” 李秘:“……” 玩这些? “这西院……听起来挺……挺好玩的哈……” 曹不凡当即义正言辞:“咱们不去西院!” 许是生怕再遇到熟人,曹不凡果真往东院去了。 天井里居然有个玄武池,养了一池子老王八,七弯八拐的,总算是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园子,园子里种着松柏,居然还有不少佛塔,好像塔林的去处。 刚要进去,李秘便被守在门口处的东西给吸引了。 这总算是靠点谱了。 一只黑翅白背的掉毛老八哥停在了门口的石兽头上,正盯着李秘二人。 李秘还以为是标本,但走进了看过,实在太鲜活,忍不住盯着看了许久。 那八哥也盯着李秘,却半点也不动,过得良久,终于喉咙耸动。 “你是哑巴吗?你说话呀,你说话,你说话!都是狗男人,都是狗男人!” 李秘:“……” 只能说,鸟倒是好鸟,就是有点不太正经。 第50章 五百年高龄的老神棍 李秘知道这月爱庵不是什么正经去处。 只是没想到遇见的八哥都这么不正经。 曹不凡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朝那八哥喊道:“扁毛畜生,还不进去通报!” 八哥歪着脑袋看着曹不凡,好像在辨认,又好像在确认对方的态度。 过得片刻,扑棱棱飞进了塔林,嘴里兀自叫着:“傻狗!傻狗!傻狗!” 所谓鹦鹉学舌,李秘知道鹦鹉和八哥之类的鸟能学人言,但他们只是机械地重复人类的语句,是长时间训练的条件反射,并不能理解语句的意思,更不可能做到日常对话。 但曹不凡好像将这八哥当成了能对话的高智商生物,而这八哥竟真的听懂了一样。 八哥飞进去不久,一个小矮子就走了出来。 李秘看了,也是目瞪口呆。 因为这小矮子一身红毛,披着一件破烂兽皮,竟是个猿人! “尼玛这是什么地方!” 李秘心中惊叹,那猿人却已经走到前头,如奴婢一般卑躬屈膝,欲将李秘二人请进去,看得出还是个女猿人,虽然脸上也全是红毛,但一双眼睛很是温柔,甚至带着一些惊恐。 曹不凡朝女猿人点了点头,径直跟着她走进了塔林。 这塔林偌大个苑子,建了好几间木屋,散发着野兽的膻臊味和粪尿气息。 只怕这里真住着一位驯兽师,因为李秘已经听到不知名野兽混乱的叫声了。 前方一座二层的小木楼,一名波斯胡僧站在门口迎客,肩膀上就停着那只老八哥。 “摩勒上师,许久不见了。” “曹帅您安康,久仰了,快请进来。” 这波斯胡僧留着一部络腮胡,唇上八字胡往上翘成弯刀的形状,却是一个重瞳碧眼儿。 他的眼睛碧绿如猫眼,瞳孔界限也模糊了,看着好似两个瞳孔,给人产生一种眩晕的错觉,活像某种催眠的道具。 “这摩勒是什么来头,怎么这么邪乎?” 李秘忍不住小声问起。 “摩勒上师乃波斯高僧,是学习了外道法术的神僧,都说他懂得禳星续命之术,能活七百年,如今已是五百岁的高龄了……” 李秘起初见到老八哥和女猿人,多少还有些惊奇,可听到这胡僧自称五百岁的时候,顿时有些失落了。 李秘是无神论者,是相信科学的,虽然不知道大唐朝是什么光景,这古代到底有没有什么超自然的现象发生,李秘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 但摩勒五百岁的事情,让李秘瞬间将他打入到了神棍的黑名单之中。 亏得只是来找他了解驯兽方面的知识,而不是占卜算命或者治病救人。 许是察觉到了李秘的情绪变化,摩勒主动问起:“曹帅,这位小朋友是?” “哦,他叫李秘,现任永安坊正,也是我的小兄弟。” “今日过来拜访上师,正是有个案子想请上师出手相助。” 摩勒只是呵了一声,不置可否,请了李秘和曹不凡落座,又让女猿人端上茶果等,这才开口道。 “曹帅想让老僧做些什么呢?” 曹不凡也无二话:“今日出了件案子,凶犯训练了老鼠来纵火,这活计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上师想必该有些头绪吧?” “训练老鼠?” 摩勒眉头一皱,摇头道:“禽兽也小,脑子也越小,听不懂人话,训练起来也就越难,老僧倒是没听说过,曹帅白跑这一趟了……” 在曹不凡看来,摩勒是驯兽的宗师,如果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他一定会知道,他说没有,自然是没有的了。 “上师可否再好好想想,果真没有么?” 曹不凡仍旧有些不死心,摩勒却是笑了笑:“曹帅该是知道的,我等自西域而来,正是要在这大唐天国做出一番事业,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结交诸多权贵,还指望着曹帅给指条明路,老僧对曹帅从来知无不言,没有就是没有,何敢隐瞒……” 曹不凡难为情地讪笑了两声:“是是是,案子太急,是我想太多了,那就叨扰上师了,来日备了厚礼,再来拜访上师。” 给李秘使了个眼色,曹不凡站起来就要走,此时那老八哥却又聒噪起来,呱呱喊道:“臭穷酸!臭穷酸!傻狗!傻狗!” 摩勒上师脸都绿了,朝老八哥喝道:“闭上鸟嘴!” 曹不凡脸色也不好看,摩勒赶紧道歉说:“这扁毛畜生整日在外面迎客,也不知哪里学的污言秽语,曹帅莫怪……” 曹不凡摆了摆手,笑着说不碍事,这鸟儿这般说话倒也有趣云云,横竖是缓解一下尴尬。 但李秘却算是看出来了。 这摩勒是个神棍,是个骗子,骗子的最终目的自然是要骗钱骗人,所谓无利不起早,曹不凡空手而来,又怎能撬开这胡僧的嘴? 思来想去,李秘到底是走到了前面来,朝摩勒道:“上师,初次见面,我等办案太急,也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柄刀,便送给上师,还望上师笑纳……” 每一柄唐刀都价值连城,这可不是烂大街的东西,需要宗师纯手工打造,成本巨大,耗时耗力,往往有市无价,有钱都买不到,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李秘将唐刀献上之后,摩勒果然双眼发亮,但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 “这位小朋友不愧能当上坊正,人情世故倒是看得清,不过无功不受禄,老僧真的爱莫能助……” 李秘一直观察着他的微表情,说话之时,这老儿分明吸了吸鼻子,又挠了挠脖子,这分明是说谎的表现! 鼻子和脖颈动脉和微血管极其丰富,说谎之时情绪波动,心跳等体征发生改变,鼻头等部位就会发痒,这是生理反应,不管你心机城府再深,也很难掩饰,除非拥有极其强大的反侦查能力。 处一和尚是何等人也,能设计如此精妙的作案现场,又岂能不瞻前顾后,查漏补缺,就算他训练老鼠的技术是向摩勒学习的,亦或者摩勒知情,处一和尚也必然先堵住摩勒的嘴,不可能让他走漏了消息。 明白了这一点,李秘心里也就有数了。 摩勒固是守口如瓶,但架不住他有个爱说话的老八哥啊! 李秘虽然不懂得训练这些动物,但万变不离其宗,想要训练出条件反射,必须有个应激点,是个指令关键词,或者动作。 动物听到了这个关键词或者看到动作,就会做出相应的反应。 对于八哥这种学舌生物,自是关键词,可到底哪个关键词,能让这老八哥开口,并说出摩勒隐藏的事情呢? 第51章 傻鸟有傻鸟的好处 对于关键词,李秘也考虑了很久。 唐诗虽然流传千古,但大唐民俗的一些俚语却不如宋明清等朝代多。 尤其是宋朝和明朝,骂人的话简直能写好几本书。 但李秘来到大唐这么久,骂人翻来覆去无非就那么几句。 骂人“田舍奴”,大概就是土包子之类的,或者骂人“穷措大”,最通用的应该是狗和贼,什么狗奴,贼秃,贼子之类的。 所以这老八哥开口爆粗就是什么傻狗之流。 在他看来,老八哥学习的应该都是一些口语,诸如迎来送往的一些问候语。 当然了,随着训练的进展,八哥也会形成学习的习惯,即便主人没有刻意训练,它也会学习一些听到的声音。 曹不凡空手而来,他就骂臭穷酸,可见平日里都是这么一套,是摩勒利用这个鸟来提醒客人该送礼了,不然就要丢脸了。 而适才李秘送上横刀,这傻鸟居然在一旁喊:“祝君安康,祝君安康!” 可见他有一整套的关键词,能触发他训练的成果。 思来想去,李秘便朝那八哥喊道:“油!灯油!” 这是李秘最终拿定的关键词。 处一和尚想要训练老鼠,最终的目标就是灯油,想要让老鼠去偷灯油,自是少不了这个关键词。 如果处一和尚是在这里学的训练老鼠,与摩勒胡僧寸步不离的老八哥,应该会听到。 虽然老八哥仍旧傻了吧唧,没有半点反应,但摩勒却是脸色大变。 “李坊正不要逗弄这扁毛畜生了,它虽然有点脑子,但除了老僧,它听不懂其他人话的。” 如此一说,他就向曹不凡抚胸道:“老僧需要做功课,就不多留二位了,二位请。” 这是下了逐客令,而且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仿佛李秘冒犯了他一样。 曹不凡也不想得罪摩勒,他可不是李秘,他是大唐土着,他可是迷信得很。 “是是是,给上师添麻烦了,二郎,咱们还是回去吧。” 李秘也有些失望,转身刚要走,又忍不住朝老八哥道:“傻狗!” 老八哥这次倒是快:“傻狗!傻狗!傻狗!” 这扁毛畜生竖起毛发,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展现出好斗的姿态来。 李秘也管不了这许多,从曹不凡的袋子里取出一把怀香豆来,摊开手掌,那老八哥嘎嘎叫着,果真过来叼了一颗豆子! 这是驯兽师惯用的伎俩,打一棒子给一颗枣子,只有这样,才能让宠物形成条件反射,让它们意识到,按照主人的指令去做,就能得到奖励。 “李坊正你这是作甚!这扁毛畜生不能乱成东西,会死的!” 摩勒是真的恼怒了,一边呵斥李秘,一边吹了声口哨。 然而曹不凡的零嘴怀香豆实在太香脆,果仁类的食物可是这些鹦鹉和八哥最喜欢的食物,它又哪里抵抗得住身体本能。 眼看老八哥美滋滋嗑着怀香豆,李秘又突然开口道:“油!灯油!烛油!火!烛火!烛台!” 他几乎将有关联的关键词一股脑说了出来。 因为他不确定,无法精确知道处一和尚所用的关键词。 但在这种情况下,老八哥彻底回归到身体本能,只要它真的听到过这些词语,说不定能重复出来。 “够了!” 摩勒快步上前,就要去抓那老八哥。 老八哥叼起一颗怀香豆,扑棱棱飞了起来,嘎嘎叫了起来:“去吃去吃!去吃去吃!” 李秘也心头一紧,但并不确定老八哥说的是不是处一和尚的指令。 “去吃去吃!快去吃!”李秘重复着老八哥的词语。 此时老八哥仿佛被激发了词汇,又嘎嘎叫道:“火火火!跑跑跑!” 火字一说出来,摩勒顿时呆立在了原地,他的脸色铁青,也不去追老八哥,而是转向李秘,怒目而视。 “李坊正也是行当中人?也懂得训鸟儿?” 李秘摇了摇头:“只是见过,略懂。” 摩勒冷哼一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扰乱我的鸟儿,会教坏我的鸟儿!” 李秘知道这些都是借口,不可能让摩勒借题发挥。 “上师,你可知道处一和尚烧的是宋家的宗祠?哪个宋家他可有跟你说起过?” “处一和尚?我不知道什么和尚,曹帅,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今日便到此为止,再这般说话,莫怪我不客气了!” 曹不凡微皱眉头,朝他说道:“上师,正因为你我相识,曹某想提醒你一句。” “或许他用了化名,或许他隐瞒了身份,但这个在你这里学习训鼠的人,烧掉了宋玄问宋员外郎的宗祠,你来长安也这么多年,该知道宗祠被烧意味着什么吧?” “上师一心想要结交权贵,得罪了宋家,你便无路可走,宋玄问可是吏部考功司员外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宋家又是豪阀望族,后果如何,上师还是考虑清楚吧。” “永安坊的宋家?宋员外郎?”摩勒想要攀附权贵,自然对寓居长安的这些致仕官员一清二楚。 事实上他正是想另辟蹊径,讨好攀附这些退休官员。 因为现任官员都在洛阳,而且炙手可热,人人都想巴结奉承,他没有半点优势。 但这些退休官员,谁都想延年益寿,向向天再借五百年,而且攀附的门槛较低,这些人才是他这个大神棍最青睐的目标人物。 “上师,这个案子已经闹翻了天,若捉拿不住纵火犯,宋家上下都不得安宁,若宋员外知道上师有所牵连,上师又该如何自处?” 摩勒脸色唰一下变白,额头上冒出米粒大小的冷汗来。 “确实……确实有个同门来,但不是什么和尚,乃是我祆教的信徒……” 所谓祆教就是拜火教,没想到处一和尚竟还能伪装成拜火教徒来获取摩勒的信任,此人说是千面郎君半点都不过分了。 见得摩勒慌乱起来,曹不凡也趁热打铁。 “上师,你可知道如何找到这个人?若能找到这个人,那这件事就与上师再无干系,曹某向你可以保证。” “如何找到他?我祆教的信徒遍布整个长安城,当时他也没留下什么……老僧……老僧怎么能找得到他!” 摩勒也是着急了起来,全然没有了五百岁高僧的老辣稳重。 都说缺什么就炫耀什么,怕死之人自然要炫耀自己高寿,巴不得自己能活千年万年。 沉思了片刻,摩勒突然猛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我能找到他了!” 摩勒正要继续开口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呵斥:“摩勒,闭嘴!” 摩勒听得这声音,身子为之一紧,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52章 河内神尼 本以为摩勒终于能吐出一点线索来,未曾想临门一脚又节外生枝。 李秘扭头一看,一颗小心肝儿顿时噗噗乱跳起来。 来人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女尼,姿色平庸,乍看之下也就路人脸。 但也不知为何,她的一双眸子仿佛拥有着勾魂摄魄的魔力,如同黑洞一般,令人无法逃脱。 她明明穿着宽松的僧衣,却让人感觉身材爆炸,明明是尼姑的庄严姿态,却又时时刻刻在撩动你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欲望。 李秘第一次觉得原来女人秃头也可以风情万种。 这女尼生动完美地诠释了“狐狸精”这三个字的定义! “神师……”曹不凡也是双眼发直,回过神来才收敛了眼中的火焰,变得虔诚卑微起来。 曹不凡是个见惯了生死的人,但此时似乎对这位女尼不敢有半点亵渎。 摩勒只是上师,这女尼直接就神师了,也不用猜,这位应该就是月爱庵的主持,河内神尼了。 河内神尼走了过来,也不知有意无意,擦身而过之时,僧衣轻轻从李秘的手背拂过,香风扑鼻而入,竟让人瞬间沉浸其中,恨不得如一条狗子一样跟在她屁股后头。 “难道是这香气的缘故?” 李秘也没有太过丰富的恋爱史,更没有阅女无数,但后世讯息大爆炸,各色各样的美人,李秘可是见过太多了。 许是因此,李秘很快就淡定了下来。 “你就是永安坊正李秘?” “神师听说过我?” 适才他们与摩勒对谈,这河内神尼应该不至于偷听,因为木楼厅堂很大,距离门口有很长一段距离,在门外应该是偷听不到的。 河内神尼转过身来,也不藏着掖着:“听说李坊正认得尹若兰尹尚仪?” 李秘心中顿时恍然。 “认得是认得,不过……” 河内神尼抬手打断了李秘的话头。 “万事皆有价,你想要训鼠人,就要拿出诚意来。” 也不消多说,李秘已经知道她的目的了。 这些神棍大肆宣扬,其实就是想装神弄鬼,能攀附结交权贵,尹若兰这样的圣人宠儿,她又岂会放过。 “只要你让贫尼见到尹尚仪,我便让摩勒帮你找那个人。” “见到就行?” “见到就行,不需要你举荐,也不需要你说好话,贫尼要的只是一道缘分。” 李秘与尹若兰虽因查案而相识,但也没有太多交情,若说要举荐,属实有些为难,但如果只是牵线搭桥促成一次会面,这还是不难的。 “好,我应承了。” 河内神尼露出淡淡笑容,曹不凡突然就脸红了起来,李秘也是心头一荡,就好似体会到了“一笑倾城”的感觉。 可这女尼分明平平无奇,为何能操纵人心?难道她真有什么邪术? 李秘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摩勒,这胡僧面色如常,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李秘曾经怀疑她用了什么药物,但诚如后世社会新闻里那些谣言,并没有什么药物能让人一拍就晕,拍拍肩膀就乖乖听话。 后世都没有这样的药物,难道大唐朝会有? 李秘保持怀疑态度,但没有更确凿的结论之前,这种怀疑是无法消除的。 或许有了这样的怀疑,李秘对她有所戒备,这种“迷魂”状态也就减轻了不少。 “李坊正果然爽快,那我等这就走吧。” “去抓人?” “去见尹尚仪。” 这女尼不仅仅是狐狸精,还是人精,虽然着急着寻找处一和尚的下落,但如今线索着落在摩勒身上,李秘也没有浪费时间来讨价还价。 “那就走吧。” 河内神尼也无二话:“二位少坐,待贫尼换身衣服。” 她离开之后,摩勒也守口如瓶,任由李秘如何探听,他也不泄露半点口风,甚至连那只老八哥都闭了嘴。 也不多时,河内神尼便让僧人来通报,说是已经在山门等着了。 摩勒让老八哥停在自家肩头,带着李秘二人便走了出去。 山门处停了一辆牛车,两头拉车的青牛高大健硕,车厢很大,用黑色的车篷和帷幔遮盖。 河内神尼已经换了一身黑色僧衣,头上还戴着幂篱,似乎不想让人轻易看到她的容颜。 “二郎上车来坐坐吧,贫尼叫你一声二郎不生分吧?” “我上车?” 李秘看了看曹不凡和摩勒,前者一脸的羡慕,恨不得能替李秘上车。 河内神尼呵了一声:“二郎不会是怕与贫尼同乘一车,会坏了你的清白名声吧?” 虽然这尼姑邪乎得很,但李秘总不能输了气势。 “自是不会,能与神尼同坐,是李秘的荣幸。” 嘴上说着,李秘却是从曹不凡腰间袋子里摸出一把薄荷叶,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让神师见笑了。” 车厢虽大,但毕竟有限,嚼个薄荷叶,清新一下口气,也是礼貌之举。 “二郎倒是体贴。” 李秘哪里是体贴,实在是担心这尼姑不知道下什么药,这薄荷多少有点提神避秽的功用,指不定能抵抗她的迷魂药。 饶是如此,上车之后的李秘很快发现自己上了贼船。 这车厢很大,但两面车厢窗户都有帷幔,外头看不见里头,两人虽是对坐,但河内神尼故意留下极小的位置,李秘再钻进来,两人就成了真正的促膝而坐了。 更要命的是,河内神尼是跪坐,李秘明明坐在她的对面,但脑海里全是她饱满到爆炸的葫芦样背面。 车厢内的气温瞬间就飙升了起来,李秘只觉得浑身燥热,开始有些后悔上车,只能猛嚼薄荷叶。 “二郎很热?脱了外袍也无妨的。” 她是在暗示什么吗! 李秘顿时心猿意马,整个人热血上头,偏偏那女尼已经凑了过来。 “让我来帮你。” 李秘正要开口说话,嘴唇已经被一块融化的热巧克力被封住了。 过电的感觉袭来,李秘脑子一片空白,这种感觉缥缈又极致,仿佛做了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李秘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心里有三娘,这女尼又来路不明,而且还是月爱庵那种地方的主持,李秘有一万个理由不能就此妥协。 可他的身体根本动弹不得,就好像鬼压床一般,却没有鬼压床的那种不适,反倒舒爽得如同躺在一团云朵里。 这下麻烦了! 第53章 宋家遭围 “二郎,准备到了,可以醒了。” 河内神尼的声音如同盛夏的冰泉,将李秘从半梦半醒之中唤醒过来。 他头靠着车厢,嘴巴发苦,一摸身上,衣衫完好,河内神尼却意味深长地笑着,李秘也是后怕不已。 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什么药物,但此女必定深谙迷魂之道,这是确凿无疑的了。 看来适才真的只是一场梦,但梦这个东西没有指向性,虽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法太迫切,做梦的概率也会高一些,但并不是想梦见什么就梦见什么。 可这河内神尼也太过邪乎,非但不仅能操纵你入睡,甚至好像能操纵你的梦境,这种手段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当然了,也有可能李秘防备心太强,潜意识里越是排斥,就越容易陷入其中。 无论如何,李秘算是知道,这是河内神尼在向李秘展露自己的本事,这是一件非常令人不爽的事。 “车子过不去了。”牛车停在了宋家宅邸前的街边。 李秘忍耐着心中不悦,下车之时仍旧感到头重脚轻,心中更笃定这娘儿们给自己下药了。 但一看眼前场面,李秘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难怪车子到了巷口就进不去了,原来宋家宅邸前全都聚满了人。 只消看穿着打扮,以及吵杂的鸟语,李秘便知道他们的身份。 不管是商人,还是闲汉,亦或是读书郎,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来自新罗! 许是人离乡贱,本该抱团取暖,又或许是这个群体本来就心胸狭窄,朴成桂等人吃了大亏,他们自然要来宋家闹腾。 “是他!就是他!花团锦簇铺子的那个男主人!坊正李秘!” 李秘这才刚冒头,已经被一个当日找麻烦的新罗泼皮给认了出来。 “肯定是他搞的鬼!” “打杀了他再说!” 或许他们认为李秘告密,所以宋家的人才来抓了朴成桂等,亦或者他们只是为了迁怒泄愤。 亦或者,李秘只是单纯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和时间。 这些人呼啸着就冲了过来,他们手里可全都拎着棍棒甚至刀剑! 曹不凡与摩勒一直跟着牛车步行,所以落下了一段距离,李秘没有帮手,一看这场面,也有些发软。 他倒是想跑,可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哪里跑得过。 李秘一咬牙,便重新钻进了车厢里。 “惹了麻烦?” 河内神尼面色如常,李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正寻思着如何能三言两语解释一下。 河内神尼却没有追问,而是朝他说道:“我帮你摆平,你欠我一个人情,适当的时候帮我做一件事,这买卖接么?” 李秘气得想骂人,这根本就是趁火打劫嘛! “如今你我在一个车厢里,我若被打死了,少不得溅你一身血,神师就不要计较这许多了。” 河内神尼笑了起来:“贫尼虽然太大本事,但摩勒是西域神僧,长安城的外来人都是知道的,这些新罗奴不敢为难我,我只需要下车就好了。” 如此一说,河内神尼抬起屁股就要下去。 李秘赶忙将她拉住:“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河内神尼一脸得逞的笑容:“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你。” “我事先声明,违背良心,作奸犯科的事我不做,力有未逮的也做不了。” 河内神尼点头道:“理当如此。” 此话一落,她便率先下了车。 诸多新罗人呼啦啦围拢了上来,见得河内神尼,也不敢吵闹,想来都是认得河内神尼的了。 “神师,李秘此贼害了我朴氏子弟,请神师将之交给我等!” 朴姓可是新罗一族的皇姓,与金氏一样,是新罗最尊贵的姓氏,这朴成桂或许有些什么身份背景,否则他们也不会连宋家都不惧。 河内神尼也不含糊,朝那些说:“我今天要用他,你们想要找麻烦,等我用完再说。” 李秘差点没当场骂人,这是哪门子的摆平! 这尼姑手段下流,惯会下药迷魂之类的下三滥手段,如今又给李秘来这么一手,李秘哪里忍得住。 “一群猪狗一样的奴婢,也配在神师面前讨价还价,还不给你家耶耶滚开!” 李秘跳下车,就躲在了河内神尼的背后。 你这尼姑不仁,那就别怪我李秘不义,两人捆绑作一处,除非真的摆平这些人,否则谁都脱不了身。 河内神尼也有些气恼,扭头朝李秘投来埋怨的目光,李秘却变本加厉,一把挽住她的手臂,“撒娇”道:“神师刚刚还说要保护二郎的……” “原来是相好的姘头!难怪要替他出头!” “都说河内神尼是个狐媚子,如今看来没错了,这李秘狡猾如狐,两人正是蛇鼠一窝!” “说不得她也有份陷害成桂兄弟,谁不知道她想占据西市的地盘,这女尼心狠手辣,手段肮脏,谁不知道!” “给面子叫你一声神师,不给面子就是神婆娼妓,今日不把李秘交出来,便一并当街打杀了!” 新罗人群情激愤,河内神尼也怒火中烧。 她并不怕什么当街打杀,而是此人骂她娼妓,她最是受不了! 李秘感受到她的怒火,故作瘪三样,指着那人跳脚回骂道:“你才娼妓,你全家都是娼妓!” “我家神师玉洁冰清,岂容你这狗奴在此污蔑!” 新罗人本就自卑至极,又自负至极,听得李秘叫骂,更是怒不可遏。 为首一人突然抽刀,便斩落了下来! “好,我便砍了你!” “卧艹!” 李秘心头一紧,发自本能将河内神尼往后拉扯。 但这一耽搁,他已经来不及拔刀,再说他也不会用刀,腰间横刀只是用来耍威风,根本就没想到拔刀这回事。 眨眼之间,李秘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条断臂噗一声落在地上,鲜血喷溅,手指还兀自颤动! 李秘浑身发凉,脑子嗡一下就不知所措,麻木当场。 转头看时,河内神尼却面色如常,仿佛早已见惯了这场面,幸亏她的双臂也完好无损。 视线往前,一道高大的背影挡在了李秘的面前。 这人的左臂已经断了半截,伤口哗啦啦流着血,触目惊心! “二位,没事吧?” 那人转过头来,没事人儿也似,竟是摩勒! 他的脸上见不到半点痛苦神色,断了一臂仿佛断了根头发一般轻松! 第54章 七圣法 李秘忘记了自己的呼吸。 他也见过不少钢铁硬汉,当然了,是在文学或者影视作品里看到的。 但眼下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接踵而至的曹不凡也大惊失色,抽刀喝退了那些新罗人。 “呔!何敢当街行凶,都退下!” 不良帅才是真正的地头蛇,这些泼皮闲汉等一众外来人,又岂有不认得的道理。 半截手臂就躺在街面上,冲击力也大,这些人也冷静了下来,哪里还敢聒噪。 “宋家有郎中,我送你进去求医!” 曹不凡毕竟处理过太多紧急事件,当即要去搀扶摩勒。 然而这胡僧却不慌不忙,他甚至保持着微微的笑容! “不必如此,老僧活了五百年,什么没见过,只是半臂,小事罢了。” 如此一说,他便将地上的断臂捡了起来,重新接回到手臂上,用腰带缠绕了起来。 “这……”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上师,这……”曹不凡正待要劝,摩勒却抬起手来,示意无妨。 而他抬起的正是左手,正是接回去的那条手臂! “这……这不可能!” 一众新罗人也吓住了,有些胆小的已经丢下手中的家伙,旁边看热闹的已经跪下来了。 “神仙!这是真神仙啊!” 下跪的行为起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人纷纷跪倒在地,向摩勒膜拜起来。 而摩勒和尚似乎早已习惯享受这样的待遇,他仍旧面带笑容。 但此刻,他缓缓解开了手臂上缠着的腰带,撸起袖子来,那手臂上除了一条红色的断痕,再无鲜血流出,断臂真的接驳了起来! “轰!” 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哪个还承受得住如此直观的冲击。 一些新罗读书人开始癫狂地念经,双眸满是惊骇,指着摩勒就大骂妖僧,有些人干脆被吓跑了。 摩勒却面不改色,朝河内神尼道:“神师,可以上车了,去宋家吧。” 河内神尼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缓不急上了车,又朝李秘招呼道:“二郎,上来吧。” 李秘脸色凝重,但还是闷闷登上了牛车。 “二郎,被吓到了吧?不妨事的,摩勒习得外道术法,便是被砍了头,也能活七天七夜,及时接上的话,又能重获新生,以后你就习惯了。” 李秘不由呵呵了一声。 “这就是传说中的七圣法吧?神师想唬我,可是找错人了。” 河内神尼脸色顿时一沉,却很快恢复如常:“二郎说什么,贫尼不是很懂。” “你又怎会不懂?七圣法又叫七圣刀,乃是祆教的幻术,摩勒这么凑巧就是祆教的僧人,不是七圣法又是什么?” 河内神尼终于叹了口气:“我听说二郎是伏龙观的道人,不通世事,怎会知道七圣法?这可是祆教的机密。” 对于别人自然是机密中的机密,但对李秘却不是,因为这玩意儿就是高级一点的古代魔术,史料上都有记载的。 “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祆神庙,每岁胡商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酹神之后,募一胡为祆主,看者施钱并与之。” “其祆主取一横刀,利同霜雪,吹毛不过,以刀刺腹,刃出于背,仍乱扰肠肚流血。食顷,喷水呪蛭,平复如故,此盖西域之幻法也。” 这玩意儿现在或许还是妖法,但到了后来,渐渐传开,已经成了西域胡商们年节的常规表演节目。 而且因为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和魔术效果,七圣法一直流传,到了北宋时期更是鼎盛一时,每年的清明节,诸军向皇帝上演的百戏之中,就有这个节目。 北宋的七圣法甚至还有所发展,同样的开膛破肚,血流成河,发展成了七个人,相互格斗击刺,破面剖心,斩手断脚,而后又恢复如初。 李秘当然不会点破,只是朝河内神尼道:“你既知道我在终南山修道,怎么不问问我师父是谁?” 河内神尼也有些诧异,因为她还真不知道李秘的师父是谁。 李秘之所以提这一茬,就是要保持神秘感,让河内神尼知道他是行内人,不要再在自己面前装神弄鬼。 “尊师是谁?” “我师父嘛,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话到嘴边,李秘突然愣住了。 因为他发现,他居然忘记了师父的名字,甚至连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这没有半点道理啊! 因为他已经继承了身体原主的记忆,在伏龙观长大修道十多年,怎么可能连师父的名字和模样都记不住,这绝不可能! 然而任由他如何搜索记忆,就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我师父是个隐世之人,还是不跟你说的好。” 李秘只能含糊其辞,心中却有些不安。 河内神尼还要再试探口风,牛车已经停了下来。 宋家的家将一直在把守,见得牛车,也戒备起来,一个个剑拔弩张。 “我来见尹尚仪,劳烦通报一声。” 李秘下了车,也不客气,这些家将分明将适才的事情看在眼里,目光全都落在摩勒的身上呢。 “二郎……李坊正稍等,俺们这便通报进去!” 有人应承了一声,便派人往府里跑,其他人则取了几个马扎,让李秘和河内神尼等人坐下,甚至还端来了几碗牛乳。 虽说如此,但河内神尼却很是紧张,李秘能明显感受到她的拘谨。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既然摩勒有这样的本事,河内神尼又有迷魂的法子,凭着他们的本事,想见尹若兰又有何难?为什么一定要李秘来引荐? 吃一堑长一智,无论是河内神尼,还是这个摩勒,都邪乎得很,更是阴险狡诈,李秘顿感不妙。 这边还在寻思着,宋家大门已经打开,尹若兰在护卫的簇拥之下,款款步出,崔六郎这狗腿子亦步亦趋,看来还在巴结尹若兰呢。 尹若兰的脸色并不好看,经历了纵火和投毒,再加上新罗人闹事,她在宋家过得并不轻松。 其实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 这些新罗人背后是新罗使节团,真正的大粗腿是薛怀义。 如果没有得到薛怀义的允许,他们又岂敢来宋家闹事。 说明薛怀义根本没给宋家面子,尹若兰承受的压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尹尚仪,好久不见了。” 李秘笑着打招呼,然而尹若兰却将目光全都投在了河内神尼的身上。 “李秘,看来你真的是嫌命长了。” 尹若兰这一句话落地,李秘没来由后背发凉了。 第55章 被胡僧给卖了 虽然早知道河内神尼有古怪,但为了尽快抓住处一和尚,李秘还是同意将她引荐给尹若兰。 万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尹若兰一句嫌命长,也让李秘感到头疼不已。 “我只是带她来见你,你要见便见,不见就不见,其他事情可跟我没关系了。” 李秘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河内神尼刚才也跟那些新罗人说,要打杀李秘也要等她用完再说,李秘只不过回敬她罢了。 然而尹若兰却摇头冷笑:“天真!” “你可知道她为何躲在月爱庵里偷鸡摸狗?是因为她得罪了薛师,在洛阳呆不下去,这才回到长安来的!” “众目睽睽之下,你把她带来这里,就与她彻底绑作了一处,你看薛师会不会放过你!” 李秘仍是不信:“不至于这么极端吧?” 再说了,李秘也不想去巴结什么薛怀义,他的目标是处一和尚,起码目前阶段是这样,薛怀义或者其他人如何想,他倒是不在意,横竖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神尼,我可是说到做到了,我要找的人呢?” 河内神尼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了尹若兰身边,压低声音与她耳语了一番,仅仅只是短短几句话,尹若兰便脸色大变,满目皆是惊愕。 李秘也听不到她们的对话,但能够明显看得出,尹若兰对河内神尼彻底改观了。 “进去再说吧。” 尹若兰这一句话,无异于被河内神尼说服了。 但李秘心中满是不安,如果这么容易能说服尹若兰,为何还要李秘带过来,随便找人送一封信或者传一句话的事,为何一定要选李秘来当中间人? 李秘有种即将被卖的感觉,但又没法去探查,只能过后再去追究了。 “摩勒,我与尹尚仪有话要说,你带他去找人吧。” 好歹她还知道信守承诺,李秘也就催促摩勒赶紧上路,毕竟处一和尚太过狡猾,错过了就再难抓住了。 摩勒也无二话,领着李秘便来到了晋昌坊。 “不会藏在大慈恩寺吧?”曹不凡对长安城的布局可太过熟悉了,很快就有了猜测。 李秘也没想到,绕了一圈,处一和尚居然还是回到了老巢。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李秘也有些大意了。 处一和尚最大的靠山就是薛怀义,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地方比大慈恩寺更安全? “如果他真的回到了薛怀义身边,这大和尚出面保他,该如何是好?” 曹不凡身为不良帅,这个时候居然给李秘抛出这么个问题来。 李秘也是摇头苦笑,自己只是个坊正,职权比曹不凡这个不良帅要低太多,连曹不凡都不敢抓人,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 “摩勒,你确定他就在大慈恩寺里?” 摩勒点了点头:“他来训鼠的时候用的烛油,可是上等货,名叫鲛人脂,这种烛油很是珍贵,通常用来点长明灯,偌大个长安城,只有大慈恩寺售卖,他必定在大慈恩寺里。” 李秘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会不会是他提前带出来的?” 摩勒呵呵一笑:“不能够,因为这东西不容易保存,为了能散发特殊的檀香味,需要临时调配,所以他必是经常往返,如果他真的藏起来,这里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当然了,这也是我自己的推测,如果你有其他好去处,自顾去寻他便是了。” 李秘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烛油,竟然能做得如此讲究,不得不承认,他到底是低估了大唐朝的奢靡程度。 对于寺庙文化,李秘也不好置评,但大慈恩寺周边的商业活动实在太热闹,以致于李秘也是大开眼界。 据说长安城内的大寺庙,全都拥有极其丰厚的田产,而且还做起了五花八门的生意,僧人们一个个富得流油。 眼下李秘也算是亲眼得见。 大慈恩寺乃是长安城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之一,此时香客和商人络绎不绝,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李秘三人也没有半点阻碍就进入到寺中,可是该去哪里寻找处一和尚的踪迹,李秘也没什么头绪。 毕竟对方在暗处,有心藏匿,指名道姓要见他没有任何意义。 关键时刻,摩勒主动开口道:“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小僧在寺中有朋友,不如小僧先进去打探一番?” 李秘本来就有这个意思,自是点头应允。 可摩勒一进去,李秘心中的不安就更加浓烈了。 “有点不对劲……” 无论是摩勒,还是河内神尼,都是唯利是图的神棍,他们可没有什么道义可讲。 摩勒绝对不会因为公义而去做这件事,他和河内神尼所做的每一件事,必然有他们的目的性,所谓无利不起早是也。 “曹帅,有没有觉得这胡僧有什么不对头?” 曹不凡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担忧:“摩勒上师本事了得,有他帮忙,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李秘有些失望。 因为曹不凡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思想禁锢,封建迷信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他对河内神尼和摩勒胡僧,是非常信任,甚至崇拜的。 心头的不安一阵阵涌上来,李秘心生退意。 “我们先回去,晚上再来侦查。” “可是摩勒上师还在里头,万一他得了消息,咱们不盯着,打草惊蛇之下,处一和尚怕是要跑……” “大慈恩寺实在太大,出口又多,就算把弟兄们全都招呼过来,也未必能盯得住的……” 曹不凡的顾虑自是合情合理,但李秘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强。 联想到河内神尼让他引见尹若兰,李秘就更是心绪烦乱,甚至发自本能地有些恐慌起来。 “放心,有我在,二郎不必多虑,且再等一等。” 曹不凡也察觉到李秘的异常。 在他看来,李秘素来是个沉稳性子,怎么一到大慈恩寺,就变了个人一般? 正当此时,摩勒匆匆走了出来,朝李秘和曹不凡道:“那和尚就在后院,且快跟我来!” 曹不凡心头大喜,拉着李秘就跟着摩勒往里走。 可这才刚刚进入天井,两侧突然跳出十来个白衣僧,拎着少林棍就将李秘和曹不凡围拢了起来! “果然被卖了!” 李秘也是懊悔不已,如果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不至于被卖了! 不过此刻也为时不晚,正好可以验证一下河内神尼等人的意图,毕竟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搞清楚了她的真正意图,也就不必再如履薄冰了。 第56章 小宝啊,这不是你该惹的祸呢 后世的影视作品中,有不少演员塑造了薛怀义的形象,这也给李秘造成了不少既定印象。 所以当他看到眼前这位,被摩勒尊称为薛师的年轻男人之时,李秘瞬时间也有些愣住了。 薛怀义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的样子,正是年富力强的鼎盛时期。 虽然剃度秃头,但妥妥的国风美男子,一张丰润的国字脸,下巴骨如刀削斧刻般清晰,唇上留了一字胡,身高得有一米八往上,身姿挺拔如枪,身着白色僧衣。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左眼下有颗泪痣,如同美人痣一般,也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点上去的。 “你就是李秘?” 艹! 本以为颜值已经逆天,没想到他的嗓音少年感十足,入耳便是满满的朝气,活像十七八的少年,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了期待,拥有着无限的可能。 “永安坊正李秘,见过薛师。” 虽然知道被摩勒卖了,但事到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秘也不卑不亢。 “你很好啊,居然栽赃处一,还坑了新罗人一把,想让我跟宋家打一架,你可知道,上一个敢这么对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李秘算是彻底明白了。 河内神尼只怕把曹不凡也算计了一把,曹不凡能找到摩勒帮忙,估计也是河内神尼放出的消息了。 这狐狸精一样的女尼,分明一直在关注着案子的进展,早就想把李秘卖给薛怀义,以此来消除她与薛怀义之间的芥蒂。 因为宋家的一系列骚操作,再加上李秘的推波助澜,尹若兰可把薛怀义得罪不轻,河内神尼此时将李秘推出来背锅,尹若兰又岂有不接受的道理。 李秘没想到,自己碰到的都是坑货也就罢了,居然有种“全员恶人”的既视感。 见得李秘不答话,薛怀义也昂着头,炫耀起自己的“战绩”来。 “这么跟你说吧,朝中那些狗屁御史,就没有一个没挨过打的,当初我要建白马寺,右台御史冯思勖居然敢弹劾我,一口牙半粒不剩,老儿最后差点连命都没了。” 其实不消他吹嘘,李秘对薛怀义的“赫赫战功”早有耳闻的。 这街头卖大力出身的闲汉,简直就是网文小说主角,得了武则天宠信之后,张扬跋扈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最荒唐的是,他纠结了一帮狐朋狗友,在白马寺里胡作非为,他给那些娼妓提供剃度服务,让她们能“正经”做生意,能得到白马寺的庇护而不必提心吊胆。 自己做了和尚之后,薛怀义的乐趣变成了让全天下所有道士都改做和尚。 街上但凡见到道士,就强行抓过来,给他们剃光头,甚至连弘首观这样的大道观的观主,都被薛怀义抓去做了好几年的和尚。 平素里薛怀义会带着那些走狗鹰犬,在大街上纵马,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躲闪不及就会被踩死,即便没有被踩死,也会被他的手下打得头破血流。 李秘不想得罪薛怀义,河内神尼把他卖了不假,但他并不想自己往火坑里跳。 但身为穿越客,李秘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清楚,薛怀义已经在走下坡路,躲在长安的这段时间,是他最后的“辉煌”,即将进入“回光返照”的阶段了。 念及此处,李秘也停止了腰杆,突然伸手摸了摸曹不凡的头。 曹不凡一脸惊愕,不知李秘的用意。 此时却听李秘老气横秋,语重心长地劝诫道:“孩子你记住了,武侯铺子才是你出入的地方,大慈恩寺是薛师吃斋念佛的地方,你没事到这里来闯什么祸呢?” 此言一出,曹不凡顿时僵硬在原地,脚底板涌出一股凉气,整个后背都湿了。 薛怀义更是难以置信,回味过来之后,整个人气得直发抖,一张俊俏的白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李秘这番话可不是随便调侃,这可是有典故的。 薛怀义虽然恃宠而骄,无人敢惹,但也有踢到铁板的时候。 李秘适才现场“重演”的,正是薛怀义最狼狈的经历之一。 话说有一次,薛怀义带着自己的小弟进宫,在宫门前遇到了宰相苏良嗣。 薛怀义根本没把苏良嗣放在眼里,结果让苏良嗣叫来小弟,摁住薛怀义就是一顿暴揍。 薛怀义气不过,就到武则天面前撒娇告状,结果武则天对他“谆谆教诲”了一番,大概意思就跟李秘适才说的一般。 武则天摸着薛怀义的光头,告诫他北门才是薛怀义该出入的地方,南衙是宰相理政的地方,你薛怀义没事去那里闯什么祸呢? 这简直是杀人诛心,令得薛怀义倍感耻辱。 摩勒也瞠目结舌,本以为李秘会吓破胆子,然而李秘非但没有两脚发软,竟然主动提起薛怀义的黑历史,而且还是最不堪的一段! 摩勒不由想起了尹若兰对李秘说的那句话,这李秘果真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 “来人!给我打杀了这贱贼!” 薛怀义指着李秘的鼻子,跳起脚来,几近咆哮地下令。 李秘不慌不忙,将腰间横刀摘下来,递给了曹不凡。 “曹帅,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看着眼前的横刀,曹不凡也陷入了内心挣扎当中。 他是个落魄之人,这条瘸腿,是他一生的噩梦,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他的刚正不阿,害得他失去了腿,失去了军职,失去了大好前程,也毁掉了他的人生。 所以他变得亦正亦邪,最后成为了不良帅。 但李秘相信他,相信这位不良帅,心中仍旧有光亮,否则他会变成长安城真正的地下王者,而不是不良帅。 李秘不想轻易把自己的生死托付给别人,但曹不凡是他唯一的生机。 被摩勒和河内神尼卖到大慈恩寺,就意味着再没有退路可言。 横竖走不脱,还不如趁机考验一下曹不凡。 他要在此间立足,必然需要帮手,需要兄弟姐妹,便宜老爹算一个,武三娘算一个,但他们都只是街坊平民。 在这官场之上,在工作之中,李秘需要更多的助力,徐有功他需要拉拢,而武力值方面,曹不凡绝对是目前的第一目标人物。 薛怀义的狗腿子们举起少林棍就冲了上来。 以薛怀义的脾气,以他们对薛怀义的了解,这一顿乱棍打下来,李秘断无活命的可能。 曹不凡却仍旧在做着人生之中的第二次选择,也是最艰难的一个岔路口。 一边是只手遮天的薛怀义,而另一边则是籍籍无名的卑贱坊正李秘。 第57章 瘸腿阎罗也是阎罗 曹不凡被长安城的地下世界称之为黑阎王。 李秘对这个称号印象尤为深刻,第一次听到这个凶名,还是去调查王软软的时候。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里也听到几次,但都没有太过真切的感受。 曹不凡在崔六郎面前唯唯诺诺,甚至有些“卑躬屈膝”。 真正见识到曹不凡动手,也只是制服处一和尚。 或许是李秘不识货,亦或者处一和尚武艺不济,李秘总觉得过程太过平淡。 直到此刻,当曹不凡终于接过他那柄横刀,李秘才深刻体会到,为何他会被称为黑阎王。 瘸腿的阎罗,始终还是阎罗! 曹不凡右手平举横刀,左手藏着那柄短一些的障刀,如同眈视的孤狼,身子伏得很低,目光如水,古井不波。 薛怀义这些狗腿子都是从洛阳跟过来的,平素里又住在晋昌坊,对驻扎在永安坊的这个不良帅,并没有半点了解。 许是骄纵惯了,每日被吹捧,他们对不良帅这样的卑贱之人,实在看不上眼。 他们狐假虎威,连朝堂上的御史都敢暴揍,也就漫提李秘这样的坊正,曹不凡这样的不良帅了。 挥舞着手中的少林棍,这群人就这么直直冲了上来。 然而曹不凡突然化作黑色的鬼魅,无影的杀神,那条瘸腿并没有拖累他的步伐,反倒像减轻了重量,使得他更加轻盈迅捷。 “着!” 面对首当其冲的白衣僧,曹不凡迎面而上,后发先至,横刀削在对方手腕上,少林棍呼呼打着旋,从他头皮飞过,那白衣僧一声惨叫,捂着鲜血淋淋的手腕,已是失去了战力。 曹不凡如饿狼扑入羊群,横刀磕飞一根少林棍,障刀噗嗤一声攘入一名僧人的肩窝,顶着那人往前疾行,竟活生生将那人钉入到廊柱之上。 反手又是一脚侧踹,将偷袭的僧人踢飞出去,那僧人如同破沙包一般倒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整个人无法呼吸,脸色通红,过得许久才吐出一口老血。 曹不凡是沙场征战的悍卒,回到长安之后又在地下江湖厮杀,能正面冲锋,也深谙下三滥的阴招,此刻凶猛得像个战神。 李秘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不是第一次见识冷兵器时代的搏杀,他也曾被吓得两腿发软。 然而此时他呼吸急促,却不是因为场面太过血腥。 而是因为曹不凡的搏杀简直就是艺术,时而迅捷如雷,时而又突然停滞如时空定格,时而又爆发如狂风骤雨,时而又似毒蛇出洞,一击即中,惊心动魄,画面唯美简直跟剪辑过的电影画面一般。 酣畅淋漓的曹不凡并没有仰天长啸,优势越大,他反而越是沉默,仿佛不愿浪费任何一丝力气来发声,将所有力气都凝聚起来,不动则已,动则杀伤! 他的招式直接有效,简单粗暴,总能够以最直接的方式,令得对手失去战斗力。 若不是他刻意留手,只伤不杀,只怕此时早已尸横遍地。 虽然屡屡得手,但架不住对方人多,这些人跟着薛怀义,也知道薛怀义的脾性,若拿不下李秘,他们的下场会更惨。 所以,即便被曹不凡好生震慑了一番,但这些人竟没有一个敢后退,反倒对曹不凡发动了围攻。 不得不承认,薛怀义手底下也全非一击即溃的酒肉狗腿子,曹不凡也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此刻也不缠斗,长刀一抖,直取薛怀义。 薛怀义虽然是街头卖大力的闲汉出身,也懂些街头殴斗的下三滥招数,但哪里敢跟曹不凡这样的黑阎王刚正面。 “救我!” 惊叫一声,薛怀义就往人群里钻,还将一旁看热闹的信众和僧人都拉过来挡刀,场面一下子就混乱了起来。 那些狗腿子也醒悟过来,不再跟曹不凡正面死拼,一些人去保护薛怀义,另一些人则围魏救赵,朝李秘杀了过来。 李秘如今手无寸铁,又不懂武功,只能抱头鼠窜,跑去寻求曹不凡的救助。 “曹帅!” 曹不凡是何等老辣,当即减缓了步伐,将李秘护在了身后。 薛怀义也大松一口气,尖声叫喊道:“这俩恶贼当众杀人,快杀了他们,杀掉他们!” 大慈恩寺是什么地方,这可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 就算已经迁都洛阳,寺庙也永远不会缺人,更不会因为迁都而香火凋零。 可以说信众是最虔诚也最稳固的群体。 即便是后院,骚乱一起,此时也是大乱起来,人群也不敢再看热闹,纷纷往外逃窜,一边大喊着杀人啦杀人啦。 大慈恩寺是重点区域,外头有值守的坊丁和武侯,听得动静全都冲了进来。 薛怀义心头大喜,朝他们下令道:“快杀了这两个狗贼!” 然而武侯和坊丁们可不是这些洛阳过来挂单的假和尚,他们都是本地本土人氏,无论坊丁还是武侯,都是些城狐社鼠,又岂能不认得黑阎王曹不凡! “曹帅,有话好好说,这位可是白马寺国师薛怀义薛师!” “是啊曹帅,万万得罪不起,这是怎么了!” “一定是误会,曹帅快停手,给薛师赔罪则个!” 他们不敢动手,只能将曹不凡和李秘围拢起来,举起武器做出防御姿态,远远劝说曹不凡。 那些白衣僧也如蒙大赦,纷纷退开,将薛怀义都簇拥保护起来。 “尔等废什么话,还不快点动手拿人!” 薛怀义没想到曹不凡有如此威严,更是怒不可遏,跳脚咆哮。 李秘也觉得可笑,这薛怀义,怎么说呢,就像后世那些流量偶像,看着是光鲜亮丽的美男子,但一开口就露出了粗鄙不堪不学无术的街头闲汉本质。 曹不凡可不管这些,开弓没有回头箭,李秘将生死托付给了他,他也将自己的前程和人生都交给了李秘。 “二郎,怎么说?” 李秘一直躲在曹不凡的背后,此时探出个头来,朝薛怀义大喊道:“交出处一和尚,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谁敢动手,就是窝藏包庇,一律以共犯论处!” 这是李秘第一次说出处一和尚的名字。 谁知薛怀义并没有否认,而是昂头大声回应道:“处一就在这里,和尚我就要保他,我看谁人敢动!” 虽然不知薛怀义是赌气,还是说了真话。 但可以确认的一点是,薛怀义与处一之间的交情,超乎想象,已经到了让薛怀义舍命保护的程度。 即便处一和尚不在这里,薛怀义也必然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第58章 神尼的阴谋 薛怀义从未吃过这样的血亏。 手底下那些狗腿子虽然都是些街头闲汉,剃了头跟着他混,但那些都是他冯小宝未发迹之前的好兄弟。 处一和尚更是他冯小宝识于微末的恩人,当初他街头卖大力,被人识破,差点被打死,烂在街头,被老鼠啃食,是处一和尚救活了他,还倾尽所有来照顾他。 别说处一和尚杀了人,就算杀了官,薛怀义也一样会保护处一和尚。 他薛怀义确实不学无术,但心思活络,而且讲义气,如果没有处一和尚建议他编纂《大云经》,以此讨好圣人,根本就没有他今时今日的飞黄腾达。 只是他骨子里就是个街头闲汉,对公差有着先天的血脉敬畏,曹不凡又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百战悍卒,这一身杀气又岂是薛怀义能顶得住的。 “好你个不良人,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我让你满门抄斩!” 跳脚说狠话,这一招用出来,反倒显得他无计可施了。 白衣僧都倒了,赶来的晋昌坊武侯和坊丁不敢对曹不凡这位黑阎王动手,场面一下子就僵住,李秘知道总算能说话了。 “薛师,没有审判之前,只有嫌疑人,而不是犯人,每个人都有为自己辩解的权利,我们只是想问处一和尚几个问题,又何必生死相见?” 薛怀义破口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伎俩,老子在朝堂上暴打御史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捡食呢!” 李秘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见得众人都不敢动手,就放心走到了薛怀义的面前来。 “不见处一和尚也可以,我有几句话想跟薛师私底下说说,薛师不会连我都怕吧?” 请将不如激将,薛怀义这样的街头人物,突然发迹,哪里肯认怂。 “我冯小宝连宰相都敢打,会怕你,有屁就快放!” 李秘轻笑一声,走得近了,压低声音道:“我知道薛师是被圣人赶到长安来的,如果再胡作非为,这辈子别想再回洛阳了,但如果你听我一言,我有法子让你重获圣人宠信,如何?” 薛怀义脸色大变:“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旁人都以为他来长安散心,实则圣人已经越来越厌恶他薛怀义,喜新厌旧的圣人已经“移情别恋”。 而这件事,即便是刚才替他卖命的狗腿子兄弟们都不知道,李秘这么个长安城的坊正,又怎么可能知道! 李秘总不能告诉他,历史资料上都写着呢。 思来想去,还是神秘兮兮地朝摩勒扫了一眼,低声道:“我能查到处一和尚的头上,自然有法子知道这些。” 薛怀义是何等毒辣的眼光,察觉到李秘的视线,顿时恍然大悟:“好一个河内神尼,竟敢出卖我!” 他的推测也顺理成章,他不可能承认失宠,因为圣人的宠信是他唯一的资本,一旦没有了,他又跌落成街头闲汉,所以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河内神尼这样的神棍,掌管月爱庵,实则利用手底下那些淫尼,搜集各路情报,却谎称自己能未卜先知,这消息绝对是河内神尼泄露给李秘的! 李秘不置可否,接着蛊惑道:“薛师,你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吧?这尼姑一面让摩勒把我卖给你,自己却已经去宋家找尹若兰了。” “你觉得她为何要找尹若兰?” 薛怀义最担心的就是别人抢走圣人宠信:“她想进宫!” “正是如此!” 李秘露出“孺子可教”的赞许眼神,接着忽悠道:“她把我送到你嘴边,不过是为了麻痹你,也为了消耗你的名声。” “薛师来长安,不正是为了韬光养晦,不再落人口实么?我一个小小坊正,若是往日,打杀便打杀了,可她进宫之后,与圣人告状,说你不好好反省,还打杀了坊正,甚至是不良帅,你觉得圣人还会召你回洛阳么?” 薛怀义本就是个街头闲汉,小打小闹的歪聪明自是有的,但这等大格局,他哪里看得出来。 “这神婆误我!” 薛怀义有些后怕起来,仿佛从悬崖边上走了一回,但他很快就起了疑心。 “我凭什么信你?” 李秘指着摩勒道:“你可以问他,河内神尼是不是在宋家,谁都知道新罗使节团抱上了您的大腿,而宋家与新罗人打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她去宋家,这不是和尚头上长虱子,明摆着的事么。” 薛怀义闻言,当即拎起摩勒的衣领:“我且问你,河内老尼是不是在宋家!” 摩勒也听不见二人对话,突然被薛怀义这么一抓,也慌了神,心中暗道不妙,却由不得他寻思对策。 “敢诓骗我,现在就剐了你!” “你不是自称能断头重生么,本座今日就试试!” 摩勒吓坏了,当即招了供:“是在宋家,是在宋家!” “去宋家意欲何为?” “去找尹若兰尹尚仪……” 口供对上之后,薛怀义的怒火自是转移到了河内神尼等人的身上,摆了摆手,让狗腿子全都撤退了。 “我不为难尔等,离开大慈恩寺,莫要再来搅闹了。” 李秘却摇了摇头:“我本就不是来闹事,我要的是处一。” 薛怀义又怒:“不要给脸不要脸!处一是我兄弟,不可能交给你,再说了,他不在大慈恩寺,言尽于此,我劝你还是识趣离开,莫耽误了自家性命!” “薛师说不在,那自然不在,但我等有公务在身,劳烦薛师借个光,让我等进去溜一圈,也好回去复命。” “你要搜查大慈恩寺?”薛怀义目露杀机,虽然只是来散心,但大慈恩寺如今就是他的地盘,他薛怀义的老巢,何人敢进去搜查过! “薛师,河内神尼诡计多端,还不知道挖了什么坑等着您跳进去,我不敢说能做您的帮手,但眼下这节骨眼,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薛怀义迟疑了片刻,他到底是市井出身,最吃江湖那一套,讲个拉帮结派,李秘今日能把情报告诉他,算是将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不就是想进去看看么,本座亲自带你去,若搜不到人,我要你好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李秘知道,薛怀义是妥协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薛怀义敢让他进去搜查,就证明处一和尚怕是真的不在寺里,这可不是好消息。 第59章 画皮 薛怀义如此放心大胆让李秘进去搜查,处一和尚大概率被他藏得极好,要么真就不在寺中。 失望之余,李秘也有更深层的考量。 就算处一和尚没有藏在这里,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的住所在这里,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薛师,这寺院这么大,既是走过场,也不必到处乱逛,大家都节省点时间,劳烦带我去处一的住处看看便好。” 薛怀义本就着急对付河内神尼和尹若兰,也乐见其成,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到底是将李秘带到了僧舍来。 处一和尚身为他的恩人兼兄弟,待遇自是不一般,但处一和尚的住所却极其寒碜。 他住在藏经阁旁边的小书院里,那里曾是翻译经文的地方。 房间不大,里头全是书籍,角落里一张无脚小榻,旁边一口小水缸,上面漂着一把小葫芦瓢。 便只是看着这场景,李秘就能够想象处一和尚的日常生活了。 看书,渴了就用水瓢喝水,累了就在小榻上躺一会儿。 或许也正因此,处一和尚才如此妖孽,毕竟知识就是力量。 “要看便快进去,我还有事要做的。” 本着保护现场的原则,李秘先在门口查看了一番,薛怀义却已经等不及了。 李秘也无二话,向曹不凡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进入到屋里搜查起来。 房间的摆设也是一目了然,李秘第一时间翻看了处一和尚放在床头附近的书籍。 他想做事,必然要搜集相关的资料,从这些资料,自然也能反推他即将要进行的计划。 不过李秘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这些书籍太过繁杂,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筛查,时间上并不允许。 曹不凡倒是浑不在意,反正他已经豁出去了,此刻翻箱倒柜,动作极其“豪爽”。 “二郎!且过来看!” 李秘扭头一看,曹不凡从书柜后头搜出一个竹笈来。 这竹笈是古代书生游历天下常常背负的“箱子”,曹不凡已经打开,从里头扯出了一身衣服,却是寻常的破旧号服。 “囚服?” 李秘也有些讶异。 古代犯人是有囚服制度的,尤其是大唐朝推行“宽仁治狱”,朝廷会专门拨款给囚徒制作囚服,此举方便管理,大大减轻了工作压力。 但大唐发展到现在,贪官污吏实在太多,连军饷都敢贪,何况囚服这玩意儿。 所以绝大部分的罪犯是没有囚服可穿的,只有那些被流放的人,才会穿囚服,方便路上示警,表明身份等等。 而另一种可能就是那些即将被问斩的死囚,为了最后的体面,会给他们穿上囚服。 “这和尚做好了坐牢的准备?”看着赭色的粗麻囚服,曹不凡也犯了嘀咕。 然而李秘却很快就警觉了起来。 “不是想坐牢,他是想混进县狱,他要杀宋舞阳!” 处一和尚如同飞天遁地一般,可以说,如果不是李秘紧咬不放,就凭着他的本事以及薛怀义的庇护,这辈子逍遥法外是轻而易举,又岂会自备囚服等着坐牢。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想混进县狱里,杀掉宋舞阳! 如果真让他成功做到,对宋玄问的震慑必然是翻天覆地的级别,因为在牢里都不安全,宋家上下谁能安心? 处一和尚有一百种方式报复宋家,但他却选择了最具难度,也最具震慑力的方式,先是烧宗祠,而后投毒,如今挑战最高难度! 但曹不凡很快就提出了异议:“二郎,还是不对,如果他想混进去,自然会把囚服带走,囚服留了下来,说明他放弃了这个计划……” 李秘点头表示认同,又翻了那竹笈,却是翻出一个鎏金的漆盒来。 “膏药?” 打开漆盒之后,李秘看到了乳白色半透明的药膏,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奶腥气。 用手指挖了一点,在指肚上捻开,粘合力很强。 “哼,还以为你多有本事,真是少见多怪。” “此乃鱼胶,用鱼鳔等物蒸煮熬制的胶水,是处一用来修补书籍的。” 薛怀义抱臂而立,看着愁眉不展的李秘,仿佛在看一个土鳖。 “鱼胶?这玩意儿怎么这么耳熟……” 对于这玩意儿,李秘如同隔靴挠痒,许是太过久远,又或许太生僻,越是回忆,就越是想不起,眼看着答案呼之欲出,就是想不起具体的来历。 李秘也不强求,就好像东西不见了一样,越是拼命找,越是找不到,不找的时候,反而不知不觉就出现在眼前了。 不过事情并不顺利,翻遍了整个竹笈,到底是没再找到其他线索。 “看也看了,翻也翻了,快滚出去吧。” 薛怀义不耐烦地催促着,李秘咬了咬牙,心说只能去县狱看一看了,他即便放弃了囚服,但应该是想到了更好的法子,杀宋舞阳,固然是挑战,但以他的性格,大概率会这么做。 正当此时,曹不凡却严肃道:“二郎且稍等!” 但见他弹指敲了敲竹笈两侧的竹筒子,而后面露喜色道:“这里还有东西!” 竹笈的框架是用竹筒子做的,书生们通常会把文书之类的东西塞到竹筒里,防潮防水,也有人在里面藏财物。 曹不凡扭开了竹筒子的软木塞,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里头没有文书,也没有财物,而是装满了黏糊糊鼻涕样的液体。 “晦气!” 曹不凡甩了甩手指头上的黏液,仿佛沾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心里估摸着也在骂处一是个变态了。 李秘却不这么认为。 处一是个极其自律的人,从他这房子里的书和水缸等物就看得出来,他非但自律,而且有精神洁癖,对变态狂应该是极其痛恨,断然不可能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让我看看。” 李秘将竹笈拉过来,仔细端详,发现黏液里头呈现旋涡状的线条,不过实在太模糊,不认真观察真看不出来。 伸出两个手指,李秘夹着边缘,用力一抽,便抽出了一个圆筒状的半透明卷子。 “这……这是猪皮?” 卷子的外层是半透明的保护膜,有点像动物的皮,上面残留着的毛孔来看,有点像熬煮过的猪皮。 展开这保护膜,李秘惊呆了。 “这玩意儿,是……是面膜?” 可曹不凡却大惊失色,行走于地下世界的他,对这个东西也只有耳闻,今日总算是大开眼界了。 “这是画皮!” 李秘也是心头一震,所谓画皮,就是人皮面具! 难怪处一和尚能以各种身份隐匿于世,他居然懂得制作易容所用的人皮面具。 “不好,快去县狱!” 李秘终于回想起来,鱼胶这玩意儿,可不正是用来黏合人皮面具的么! 有了这人皮面具,处一和尚自然不用伪装成囚徒,只怕此刻的他,已经凭借着人皮面具,成功混入县狱了! 第60章 神鬼般的操作 大慈恩寺所在的晋昌坊在朱雀大街右侧第三坊,与芙蓉池只有一坊的距离,那里已经是整个长安城的东南角,想要去长安县衙,要穿过大半个长安城。 即便曹不凡从武侯铺找了一辆轻快马车,赶到长寿坊的时候,堪堪踩着关闭坊门的时间点,总算是有惊无险进入了长寿坊。 亏得李秘将坊门钥匙交给了老爹,否则他是赶不回永安坊关闭坊门了。 此时县衙早已散衙,街上也没有了行人,两人乘骑马车赶到县狱来,门前却仍旧守着不少宋家的家将。 他们俨然将县狱当成了自家柴房,在县狱不远处生了火堆,此时正在熬煮晚饭。 县狱的看守们似乎也习以为常,当值的狱卒还在宋家的家将这边蹭酒喝,说着粗鄙的笑话,气氛好不热闹。 李秘已经成了宋家的眼中钉,这些家将对李秘再熟悉不过。 不过李秘并没有去理会,径直到了班房,朝狱头道:“宋舞阳关押在哪里?我要探一探他。” 狱头早就收了宋家好处,说不定钱启庸也有过叮嘱,鼻孔朝天,懒洋洋地敷衍道:“县狱已关,没有知县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 “陈鱼头,有人要杀宋舞阳,我等只是进去确认他的安危,你职责所在,不让我等进去也无妨,但你好歹进去看一眼,这样总成吧?” 这位外号鱼头的狱头,自是认得曹不凡,毕竟平日里少不得打交道。 “曹帅,您就别为难兄弟了,员外郎和知县都千叮万嘱,谁都不能接近宋舞阳,俺们也是听令行事……” 曹不凡还在跟狱头扯皮,李秘知道不容易,径直走到了家将这边来。 “有人要杀你家少郎君,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进去看一眼的好。” 那家将呸了一口唾沫:“凭你也配!要不是你,我家少郎君能入狱吃这般苦头?现在来装什么好人,我呸!” “晦气,不想挨揍就赶紧滚蛋!” 李秘见得他们无动于衷,而且已经撸起袖子,也不再多劝。 曹不凡也悻悻而归,朝李秘说:“那陈鱼头也不知道拿了宋家多少好处,水泼不进,连我的面子都不卖,需知平素里他最是窝囊,今夜倒是硬气……” 看着谈笑风生的宋家营地,李秘总觉得坐立不安,说不出的诡异。 “有没有探听到什么口风?” 曹不凡看了狱头一眼:“这软货窝囊惯了,也不好惹我,但说县狱这两日如同铁打一般,饭菜都是宋玄问亲自来送的,其他人不进不出,苍蝇老鼠都没放跑半只……” “戒严两日了?” “是。” 李秘倒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处一和尚想杀宋舞阳,只能在两天前这个窗口混进去,而两天时间足够他杀死宋舞阳几百回了。 宋玄问每天送饭,不可能连自家儿子死了都不知道,可以肯定,宋舞阳还活着,指不定处一和尚还没混进去的。 “县狱能做到这个地步?” 李秘也惊诧于县狱的严防死守,毕竟县狱可不是什么天牢,虽然是长安县的县狱,远比其他地区的县狱要森严,但毕竟也只是个县狱,硬件上就先天吃亏。 曹不凡却是摇了摇头:“倒也不全是,这两天太热,下午的时候死了个老囚徒,宋家人嫌晦气,让人扛到义庄去了。” “死了个老囚徒?” 李秘刚刚放下的心,此刻又提了起来。 “曹帅,这些人都不对劲,能不能四处打听一番?” 曹不凡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长寿坊如果有生面孔,或者异常之人,应该是能探听得到的,这就是城狐社鼠地头蛇的本事,与后世片警一样,对辖区居民自是要了如指掌。 曹不凡自是点头应承,转身之时却发现李秘没跟上:“二郎不去?” 李秘摇了摇头:“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我要去义庄走一趟。” 这些宋家人实在太诡异了,李秘不得不心生警惕。 曹不凡将横刀递给了李秘:“二郎小心。” 李秘却将横刀推了回去,从他腰间抽出那柄障刀,塞在了自己腰间。 “我用短的,长的不会用,也浪费。” 曹不凡也无二话,正要走,李秘又叮嘱了一句:“这些家将不对劲,曹帅可多多打听宋家的动静。” 曹不凡点头离开,李秘也离开了县狱,赶往义庄。 长寿坊这边的义庄倒也不远,而且比永安坊那边的要“豪华”不少。 坐镇的老仵作正在门房里喝酒,老眼昏花,佝偻着腰身,李秘道明了身份,他虽有不悦,但也不敢忤逆,当即提着灯笼带李秘进了敛房。 “就这个。” 指了指停尸案,老仵作留下了灯笼,也就回去继续喝酒。 李秘毕竟有了些经验,提起灯笼先观察了表面,连遮盖尸体的草席都没放过。 然而当他看到裸露在草席外头的那双脚之时,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因为这双脚干净完好,皮肤紧绷,肤色白皙,分明是个年轻人! 心头一震,李秘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也顾不得这许多,哗啦一声掀开了草席。 灯笼光圈之下,死者蒙上了一层朦胧光晕,而他的脸却像融化的蜡像一般,变得一片模糊。 更像是从黏液中出生的某种怪物,五官都糊在了一处。 李秘扫视了一圈,从旁边装死者破衣物的竹筐上,掰下一截竹片,便将死者脸上的黏液全都刮掉。 这才刮了一半,李秘已经倒抽一口凉气。 “宋舞阳!这是宋舞阳!” 死者正是宋舞阳! 李秘心思飞转,脑海中顿时有了推断。 毋庸置疑,处一和尚杀掉了宋舞阳,而后用画皮将宋舞阳伪装成热死的老囚徒,将之送了出来。 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导致画皮融化,这才造成了面目模糊的样子,这等鬼样子,仵作必然觉得晦气而没有第一时间验明正身。 也难怪处一和尚会把画皮放在竹筒黏液里,这玩意儿没法长久戴在脸上。 但李秘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 宋舞阳被送了出来,县狱里却还有个宋舞阳,不用多想,那个宋舞阳,只怕就是处一! 将受害者送走,凶手却顶替受害者在坐牢,这颠覆了常理的操作,试问谁能想得到! “二郎!二郎!” 曹不凡满脸热汗,浑身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撞了进来,朝李秘喊道。 “大事不好,兄弟们都已经收到消息,今晚要配合演戏,宋家今晚要劫狱!” 处一和尚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宋家若劫狱,不就相当于将凶手拱手送出了门么! 第61章 县狱被劫 宋玄问应该是真的被逼急了。 以宋家的势力,又有丹书铁券这种逆天的保命道具,居然要用劫狱这样的昏招。 钱启庸估摸着早已跟宋玄问商量好,照着曹不凡带回来的情报,宋家的人会伪装成绿林好汉去劫狱。 而且他们演戏做全套,劫的是牢里一个江洋大盗,届时宋舞阳会趁机一并被劫走,也就顺理成章了。 至于往后宋舞阳如何生活,对于宋家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离开长安,换个地方继续逍遥法外。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处一和尚早已捷足先登,宋舞阳已经躺在义庄里,结束了罪恶的半生。 曹不凡也看到了案上的遗体,看清楚脸面之后也是大惊失色:“这……这是宋舞阳!怎么……怎么可能!” 李秘也不多说,向曹不凡道:“决不能让他们劫狱,否则处一就跑了!先去县狱!” 离了义庄,两人提着灯笼一路疾行。 曹不凡一把扯住李秘:“怕是来不及了,我去拖住他们,二郎你去长寿坊的武侯铺,那里有左右翊府的禁军在值守,你拿着我的牌子去把他们都叫来,决不能漏走了处一!” 武则天迁都洛阳,但严格意义上来说,大唐的首都仍旧是长安。 名义上来说,长安属于京畿府,而洛阳归属于河南府,长安是“京”,洛阳虽然叫神都,但终究只是“都”,陪都的都。 武则天虽然带走了绝大部分的禁军,但长安城还是要留人管理的,左右翊府就是昼夜巡警的长安保卫力量。 他们隶属于金吾卫,除了巡视之外,还会在各坊武侯铺驻扎守军,负责夜里执勤,不过如今也只剩长寿坊之类的重要里坊,才有守军,其他不起眼的里坊,守军大多怠惰,夜里驻守武侯铺也看心情。 情势紧急,李秘也不作多想,接过牌子就跑到了武侯铺来。 这长寿坊的武侯铺可比永安坊的大得多了。 值守的翊卫仗甲不离身,摁刀而立,不时有巡夜的卫士回来又出去,旁边居然有个马厩,一个老头在喂夜草,战马的皮毛在灯光下折射着迷人的朦胧光晕。 “什么人!前方止步!” 翊卫出刀三分,威严喝止了李秘。 李秘赶忙将曹不凡的牌子举了起来:“某乃永安坊正李秘,缉查凶案至此,获悉今夜有人劫狱,特持不良帅的番牌来求援!” “劫狱?哪里的狱?” “长安县狱!” 翊卫脸色一变,查验了牌子,也不敢怠慢:“快跟我进去见左郎将!” 长安城的宵禁制度是维持长安城长治久安的根本制度,宵禁之后,只有少数执行公务的人,才能通行,谁也不敢没事瞎溜达,翊卫自然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性。 左郎将柴不周正在当值房里擦拭刀甲,旁边小泥炉温着一壶小酒。 这个大胡子听了翊卫的禀报,却有些不以为然。 “知道了,你回去吧。” 县狱被劫,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若发生在他当值的夜里,罪责必是少不了,但柴不周却是这么个姿态,说明什么? 李秘根本不用多想,以宋玄问的势力,说不得早就跟柴不周打过招呼,甚至极有可能挑了他当值的时间来表演劫狱大戏! “柴将军,宋舞阳已经死了,再不去县狱,谁都脱不了干系的!” 李秘本就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这节骨眼,火烧眉毛,更是单刀直入。 “你说什么?宋舞阳死了?!!!” “是,凶犯使了个偷天换日的奸计,宋舞阳此刻就躺在义庄里头!” 李秘将事情经过简单描述了一番,柴不周也是大惊失色,朝翊卫下令道:“快备马,召集所有人,去县狱!” 柴不周不是蠢人,如果宋舞阳死了,县狱再被劫,事情发酵起来,宋玄问都要遭殃,更莫说他这个左郎将。 翊卫的执行力果然不同凡响,呼啸之间已经集合起来,跨上战马,威风凛凛,哒哒践踏长街,便往县狱去了。 静谧的夜晚,马蹄声如同敲击着长安城的心脏,虽然只有十来匹马,但李秘总觉得千军万马的压迫力扑面而来,满满的铁血气息。 唯一不足的是,他这个小虾米,只能跟着翊卫步卒和武侯们跟在骑队后头跑。 骑兵呼啸而去,李秘与步卒渐渐追赶不上。 只见县狱方向,火光冲天,遥遥就听到了骚乱动静。 “快走快走!” 步卒旅帅咆哮着下令,披甲的步卒如奔腾的钢铁洪流,在静谧无人的街上疾跑,铠甲摩擦碰撞的声音,整齐有力,极具震慑力。 李秘跟在后头跑着,也是上气不接下气,渐渐连步卒都追不上了。 等到他赶到县狱,火已经灭掉,骚乱也被镇压下来,毕竟是演戏,他们不敢真的烧掉县狱,放火也只是摆设。 宋家雇来的那些“绿林好汉”,大多是街头闲汉,见到翊卫就全都吓尿了,一个个趴在地上,哪里敢动弹半分。 钱启庸只穿着睡袍,披散着头发,极其敬业,演技也到位。 “快清点人数!” 狱头带着狱卒清点了人数,当即报了上来。 “劫匪带走了几个囚犯,这是名录。” 钱启庸只是扫了一眼,嘴角浮现出难以察觉的笑容。 “都是些宵小蟊贼,把这些人押下,关起来,明日再发海捕文书,务必尽快抓捕归案!” 一系列命令下达之后,他又来到了柴不周的面前来,笑呵呵地说道:“给柴将军添麻烦了,小骚乱而已,无碍了。” 柴不周脸色难看,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宋舞阳死了么,这能是小事?” 钱启庸脸色一变:“谁说宋舞阳死了,名录上有他,该是逃走了,逃走了啊柴将军!” 说话之时,他还特地给了个暗示的眼神,无外乎告诉柴不周,一切都照着原计划发展呢。 然而柴不周却指向了李秘:“这永安坊正又是怎么回事,他可是说宋舞阳死了的。” 钱启庸怒目而视,劈头盖脸就骂道:“怎么又是你,我知你对宋家有怨气,但也不能胡说八道!” 李秘正要解释,宋玄问假模假样地赶了过来,在家仆的搀扶和簇拥之下,赤着双脚,满脸惊慌:“听说有人劫狱,吾儿如何了!” 钱启庸脸色为难:“员外郎,令郎……令郎让悍匪给劫走了……” 宋玄问跳脚骂道:“都是酒囊饭袋,好端端一个人,怎会被劫走!这些悍匪也不知是什么来路,万一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 这场拙劣的表演,李秘实在看不下去,轻叹一声道:“宋舞阳已经死了,凶手刚刚被你们放走,我劝你们看清楚一点,趁着没天亮,赶紧挨家挨户搜查,否则还会有人要死的。” 宋玄问此时才看到李秘,听得此言,气疯了:“你才死了,该死的是你,你个狗奴何不去死!” 李秘反倒有些可怜这老儿了,这才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成拙了。 第62章 嫁祸构陷 宋玄问对于自己的劫狱计划很有信心,毕竟勾连了钱启庸和柴不周等,可以说长寿坊内都是他的人。 计划分明很成功,今夜过后,他儿子就可以离开长安,继续逍遥快活。 这个节骨眼上,这该死的李秘竟然又出现在这里,他又岂能不气。 他是个谋而后动的人,这已经是官场养出来的谨慎,但今夜他决定临时起意,冲动一把。 “钱知县,他是永安坊正,却出现在此,已是玩忽职守之罪,偏偏就发生了劫狱的事,我怀疑他跟劫狱的绿林悍匪有勾连,请知县先监押此贼!” “谁都知道他对我宋家不满,几次三番诅咒我宋家之人,还威胁老夫,栽赃吾儿,他必是此间内贼,我宋玄问检举此人,请知县即刻拘拿审问!” “可怜吾儿身陷囹圄,吃了这许多苦头,如今又被悍匪劫走,吾儿生死不明,哭死老夫也,吾儿的下落,必定着落在此贼身上,请知县加紧审讯,找回吾儿!” 李秘本想将宋舞阳已死的真相告诉他,但这老儿胡搅蛮缠,攀咬嫁祸,甚至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 曹不凡刚要开口,李秘已经拉住了他,暗自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嘴。 “诸公既是怀疑到李某人头上,那便拘了我吧,我李秘虽卑微,但骨气还是有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这世道还是有公正的!” 李秘大义凛然,高昂头颅,宋玄问冷笑不已,钱启庸却是摇头轻叹,估摸着也在可惜李秘看不清楚局势,这时候了还逞强,也就由不得他钱启庸狠心了。 “既是如此,那便关押起来,待本官措置妥当诸多事宜,便行审讯!” 捕快们得令,便上前来捉拿李秘,李秘自是束手就擒,但看到宋玄问的目光之时,不由打了个寒颤,开声道:“且慢!” 钱启庸差点要骂人:“李秘!你有点眼力,大祸临头,还嫌死得不够快么,还要闹什么!” 李秘反倒笑了:“知县误会小可了,我是在提醒知县,永安坊不良帅曹不凡与我同行,也有共犯嫌疑,抓我不抓他,不太好啊……” 不止是钱启庸,连曹不凡都目瞪口呆,不知李秘葫芦里卖什么药。 按说李秘被抓进去,他曹不凡留在外头,也好替他传信求援,四处活动,一旦两个人都被抓,只怕麻烦了。 可李秘朝他使了眼色,曹不凡也咬了咬牙,不去争辩。 宋玄问哈哈大笑起来:“贱民就是贱民,死到临头还不忘拉个垫背的,曹不凡,亏你还是黑阎王,最后还要被这贱奴摆上一道,活该!” 钱启庸头疼不已,虽是演戏,但也希望能在可控范围内解决此事,宋玄问多此一举无疑要节外生枝,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摆了摆手,让人把曹不凡也绑了。 他看向曹不凡,仿佛在说这位不良帅遇人不淑,摊上了李秘这么个坑货,眼中多少有些惋惜和恨铁不成钢。 到得牢房里,李秘朝捕头道:“兄弟们给个面子,让我和曹帅同住一间吧。” “这……” 捕头迟疑之时,曹不凡扫了他一眼,后者也只能咬牙,将两人关押在了同一间牢房里。 “二郎,这又是为何?” 捕头和狱卒刚离开,曹不凡就迫不及待地问起。 李秘呵了一声:“宋玄问已经走火入魔了,他今夜必定会派人来杀我,曹帅没法离开长寿坊,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想要追击处一也难于登天,不如留下来保护我。” “杀你?不至于吧……” 李秘素来不愿把人类想得太坏,但他分明感受到了宋玄问的杀心。 “虽然是劫狱,但偏偏是宋舞阳被劫,传出去大家都会心知肚明,为了转移舆论焦点,他一定要制造一个大噱头,所以才会嫁祸栽赃,让我变成劫狱的主犯。” “那些劫狱的绿林好汉都是他雇的人,有这些人指证,想要构陷我实在太简单。” “可他们没有证据,我又有不在场证据,时间久了必然拿不住我,如果是你,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曹不凡不是蠢货,自然能联想到宋玄问的后续想法。 虽然只是临时起意,但不得不说,宋玄问这老狐狸实在太老辣精准了。 只要杀掉李秘,死无对证,李秘背上劫狱的罪名也说得过去,因为李秘威胁诅咒过宋舞阳,人人都知道李秘巴不得宋舞阳早点死,李秘把宋舞阳劫出去也就合情合理。 如此一来,就能完美地掩盖他策划劫狱的阴谋诡计了。 想清楚之后,曹不凡也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在战场上厮杀,在地下王国里纵横,下九流的阴招也见识过不少,但宋玄问用的是朝堂上勾心斗角那一套,杀人不见血,若不是李秘多一个心眼儿,怎么死都不知道。 “二郎你躲到角落里去,有我守着,没人伤得了你。” 曹不凡虽然跛了一只脚,但李秘早已见识过他强悍的战斗力,此时自是放心,盘膝坐下,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曹不凡解下腰带,缠在手臂上充当臂甲,挥舞拳头,调整呼吸,也有些“枕戈待旦”的意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那头突然传来咔嚓嚓的开锁声,那些所谓绿林好汉,竟然全被放了出来。 李秘睁开眼睛,看着这些人,并没有太多意外。 用这些“绿林好汉”来杀李秘,营造成内讧的假象,这个计划就更是天衣无缝了。 这十来个绿林好汉将走廊堵了个满满当当,竟然毫不顾忌地取出钥匙来,咔哒哒打开了牢房。 “二位,都是讨生活,大家都不容易,不要白费力气垂死挣扎,兄弟们保证给你们一个痛快。” 为首一个刀疤脸,手里掂量着一把障刀,正是从李秘身上缴获的,也不消说,狱卒也是宋家的人了。 另一人则拎着李秘换给曹不凡的横刀,气息内敛,看起来比其他人要更冷静,也更狠辣,应该是个老练的刀手了。 曹不凡也无二话,紧握拳头,缠在手臂上的腰带咔咔直响,差点崩断。 “二郎,要不我教你使刀?” 在曹不凡的眼中,这些街头闲汉出身的所谓“绿林好汉”,不过是土鸡瓦狗,他早就想教李秘用刀,好歹让李秘有些自保之力。 李秘双眼一亮:“我从未练过武,能学?” 曹不凡咧嘴一笑:“杀人术,从来就不是传统武功,只要你够狠,很快就能学会。” 李秘腾得弹了起来:“学!” 第63章 头不见了 宋玄问没有回家。 在没有确认李秘死讯之前,他不会离开县狱。 对于李秘,打一开始他是有些欣赏的。 但李秘出身卑微,这注定了他的格局和眼光都无法与官宦人家相比。 宋芝芝是他用来政治联姻的最好对象,但李秘却与宋芝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宋玄问还看到了李秘给宋芝芝写的那首诗。 知女莫若父,宋玄问知道女儿心中仰慕李秘,再加上李秘几次三番给宋家带来了麻烦,还揭发了宋舞阳。 从这时候开始,李秘就已经成了宋家的敌人。 宋家的敌人从来都只有一个下场,就如同多年前那个刚正不阿的御史王世朗一样。 虽然是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但宋玄问并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 “去查一查李秘的行踪,今日都去过哪里,见过哪些人,或者有没有人见过他,这些人的口供必须统一起来。” “喏!” 家将们本来就是给宋家做脏活的,对自家阿郎的意思,自是心领神会,这是要将李秘与绿林悍匪彻底钉死作一处了。 县狱里不时传来惨叫声,钱启庸已经借故离开,他并不想掺和这个事情。 “曹不凡不愧是黑阎王,估摸着还要好一会,兄弟们需要慢慢耗死他,阿郎不如先回家?” 宋玄问毕竟年纪大了,又被投毒不久,还被李秘气了个半死,如今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但对于家将统领的建议,宋玄问只是冷哼了一声。 “狮虎也架不住群狼,他曹不凡便有三头六臂,今夜也必栽在此处,要怪只能怪李秘拖他下水,若他还有三分聪明,不如主动杀了李秘,倒是可以饶他一命。” 言毕,他也不再多话,闭目养神,嘴角略带笑容,仿佛终于要祛除心头大患了一般。 然而过不了多久,散出去的家将们开始回禀情报了。 “阿郎,这李秘去了大慈恩寺,而后赶来县狱,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隔壁不远的义庄!” 宋玄问脸色大变,但很快就满目狠辣:“他去见过薛怀义了?” “这该死的竖子,竟想联合薛怀义来对付我宋家,该死!” 宋玄问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之处,这也是他的格局和眼光决定的,旁人或许看不到,但他一直提防着薛怀义,关注点自是不同。 家将们有些犹豫,暗自推来推去,窃窃催促着对方,但没有逃过宋玄问的目光。 “别在老夫面前耍心眼,有什么话就直说!” 那家将迟疑了片刻,到底是叉手为礼,如实禀报道:“阿郎,义庄那边有些古怪……” “义庄?有何古怪?” “李秘到了县狱,被我等兄弟轰走,估摸着向牢头打听了,就去义庄查那个热死的老囚徒……” “他查那老囚徒作甚?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我等到了义庄之后,发现老仵作昏倒在地,义庄里有具尸体的头颅被割掉了……” “头颅割掉了?李秘割的?” 家将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我等唤醒了老仵作,那老儿说李秘离开之时,一切都好好的,想来该是打昏他的人割去了。” 宋玄问冷哼了一声:“世道变了,什么人都有,居然连死人的头都割……”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不过这有什么古怪的?” “阿郎……那无头尸穿着老囚徒的破烂号服,但……但身子却是个年轻人……” “年轻人?” 宋玄问这样的老狐狸,对危机的感知比任何人都敏锐,短短呼吸之间,万千思绪已经从他心头闪过。 “接应四郎的人还没回来么?快去催催!” 照着计划,“绿林悍匪”劫狱,会顺便把宋舞阳劫走,而后把宋舞阳安顿下来,等明日坊门打开了,就秘密送出去。 可直到此时,那些接应者都没有及时回报消息,宋玄问心中越发不安。 正当此时,几个人撞撞跌跌跑了进来。 “阿郎!阿郎不好了!” “我等被四郎用毒烟熏倒,醒来之时,四郎已不知所踪!” “胡说八道,四郎毒尔等做甚!” 宋玄问猛然站起来,刚骂出口,心头却咯噔了一下。 “快带我去义庄!” 虽然他不愿去想,但这种可能性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他历经世事,见识过不少离奇又荒诞的人间闹剧,虽然不清楚自家儿子为何要逃跑,但种种异常纠结在一起,就好像一张黑暗的网,死死缠住了他的呼吸。 他的脚步甚至有些轻浮,几乎靠家仆驾着他赶到了义庄。 老仵作被打破了头,此时已经睡觉去了,义庄无人值守。 家将们开路,将灯笼全都打亮,把敛房照了个通明。 无头尸仍旧被草席盖着,因为被割去了头颅,暗红色的血液流淌下来,大部分已经凝固成黑色,桌子边缘只剩下一些滴滴哒哒。 宋玄问甩开家仆的搀扶,颤巍巍走到桌案旁,掀开了草席的一角,当他看到尸体惨白的手臂,呼吸已经急促起来。 鸦雀无声的敛房,只剩下呼出的气体摩擦着宋玄问那浓密鼻毛而产生的嘶嘶声。 他强忍着心中的猜疑,用力摇头,仿佛在不断否决自己的猜测。 然而当他鼓起最后的勇气,抓起死者的手臂,翻转过来,看到手肘处那一小块蚕豆状的长毛胎记,他的世界还是瞬间崩塌了。 “舞阳!是我的舞阳!” “啊!呜呜……啊!” 宋玄问大叫一声,又干嚎了两声,而后又是一声大叫,整个人瘫倒在地。 他的呼吸停滞了,老脸憋成了猪肝色,双眸之中全是血红,如同复活的野鬼。 他发了疯一般站起来,将整块草席掀开,头颅果真被人割去,只剩下碗口大的断口,断口处的鲜血虽然已经凝固,但皮肉收缩,使得骨骼和血管气管格外的扎眼,有些家仆忍不住跑出去呕吐起来。 “不可能!舞阳分明已经逃出去了,这不是舞阳,一定不是舞阳!” 他拼命地去扣手肘的胎记,仿佛这只是贴上去的假胎记。 许是已经死去,又或许是他太用力,抠了几下,那胎记还真让他抠掉了一小块。 “我就知道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四郎已经逃出去,逃出去了,哈哈哈,我一定是老糊涂了!” 家将和家仆人见得自家阿郎状若癫狂,不由分说就把他架了出去。 “阿郎,咱们先回家,我等兄弟全都派出去,天亮之前,一定把四郎给您找回来!” “好,好好好,你们很好,快去快去!”宋玄问赞许了一句,也不管县狱这边是何等结果,任由家仆们将他送回了家里。 大娘们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一到家就把宋玄问接回了卧房。 大房主母已经将卧房的灯盏全都点亮,奴婢们也全都守着。 她轻轻掀开了一半被窝,让家仆们将有些僵硬冰冷又语无伦次的宋玄问“塞进了被窝”里。 然而就在此时,宋玄问仿佛触电了一般,大叫一声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有东西!被铺里有东西!” 第64章 宋家服软了 人类最大的恐惧永远来自于未知。 宋玄问刚被“塞”进被窝,就摸到了黏糊糊的一团,像泡湿的水草,包着一个大西瓜。 联想到义庄那具无头尸,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心里冒出来的也只有一个念头。 这就是他儿子的头颅! 不管对方是谁,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把宋舞阳杀死之后,割去了头颅,而后塞到了他的被窝里! 这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想法,他根本无法控制,他的心里此刻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舞阳……是舞阳!是我的舞阳!” 他疯狂地扑上去,掀开了被子。 灯光的照耀之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并不是宋舞阳的人头。 而是宋家老祖的人头! 宋家宗祠里供奉了一尊宋家先祖的不朽金身,是用金泥包裹宋家老祖的肉身塑造出来的。 亏得李秘的“空气炮”,宋家宗祠的主殿没有被烧,这尊金身才算保住。 如今倒好,头颅居然被割了下来,还被塞在了他的被窝里。 宋玄问感觉自己随时会陷入疯癫。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现实,哪怕掀开被子看到的是宋舞阳的头颅,他也就认了。 但峰回路转,如此突兀的转折,反倒让他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失望。 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想象去发展,这使得他更加的恐慌。 对于他而言,这是最大的折磨。 他宁可这就是宋舞阳的头颅。 折腾了大半夜,心境几次三番被推到深渊和悬崖的边缘,大起大落之下,宋玄问终于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终于从噩梦中再度惊醒。 家人们都守在他的身边,仿佛他时刻会死去,即便这个场景他幻想过无数次,但心里仍旧不是滋味。 因为这些人当中,没有宋舞阳。 他知道这个儿子不成器,长子和次子都在洛阳做官,混得风生水起,宋舞阳这个幼子只不过是混吃等死的啃老族。 但人心就是这样,他虽然对长子次子多有扶持,几乎将家族资源都投进去培养,可最爱的却是这个幼子。 宋舞阳小的时候喜欢踩蚂蚁,而后淹死家里的老鼠,再大一点就是将猫狗都吊死在后院。 这个儿子不太正常,宋玄问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当李秘指控宋舞阳是淫贼之时,宋玄问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但他认为这不是什么罪过,无论奴婢还是市井里那些贱女人,与牛马没有什么区别,这些奴婢不也一样当礼物一样送来送去的。 可宋舞阳终于得到了报应,或者真如李秘所言,是报复。 “对,是报复!”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者说,他终于面对现实了。 “我要见李秘,快把李秘给我找来!” 挣扎了一会,稍有激动,他就心痛如绞,只能向家仆们下令。 宋舞阳的头颅没有下落,到底怎么死的,死的时候有没有痛苦,凶手是谁,他也一无所知。 此刻,李秘成了他复仇的唯一希望。 因为李秘是最了解案情的人,没有之一。 找到宋舞阳的头颅,找到凶手,只有李秘能做到。 宋家这半夜来经历的事情,足以让这个长安望族摇摇欲坠,因为这些事动摇了宋玄问,而这个老人,是整个家族的根基所在。 家仆们不敢怠慢,他们很快就返回到了宋家。 “阿郎……” 家仆有些欲言又止,宋玄问顿时懊恼了起来。 “李秘死了?” 在他看来,雇佣的这么多“绿林好汉”,即便只是京畿外的闲汉,但也不乏狠辣的好手,曹不凡再如何强悍,也会被慢慢磨死,李秘就更不在话下。 这简直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自己一气之下要杀掉李秘,如今也就不必发愁了。 然而家仆们却摇头道:“李秘没死,但他不愿来见阿郎……” “没死?怎么会没死?” 家仆们也同样难以置信,此时苦笑道:“非但没死,据牢头所说,曹不凡把那些人挨个送进牢房去喂李秘,让李秘学习杀人之术……” 宋玄问惊愕得目瞪口呆,但很快就露出了笑容来。 “很好,没死就很好,扶我起来,既然他不见我,那老夫就去找他,我亲自去!” 家中主母哭着过来劝说:“阿郎万不可再动了,郎中说要静养,四郎已经不见了,阿郎你再有个闪失,我宋家该如何是好……” 宋玄问脸色一沉,仿佛又回到了他身居高位之时那种掌控大权的权威时期。 “你是在说我老了无用了?” “阿郎!我又岂会作这般想法,当务之急是保养身体,如此才能挽我宋家的危急啊!” 宋玄问还待再骂,尹若兰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 “宋公,大娘所言不差,这是宋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本不该过问,但既然李秘去过大慈恩寺,见过了薛怀义,这就不再是宋家的事了……” 宋玄问眉头一皱:“尹尚仪有什么想法?” “李秘分明是吃软不吃硬,就算宋公亲自去,他也未必给面子,毕竟龃龉太深,想化解并不容易……不如换个人去。” “换个人?尹尚仪要亲自出面?” 尹若兰摇了摇头,指了指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宋芝芝。 “不是我,李秘同样不会给我面子,要让芝芝妹妹去。” “芝芝?”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尹若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宋芝芝对李秘产生了倾慕,在他们看来,李秘何尝不对宋芝芝动心? 即便两人没有男女之情,试问谁能拒绝宋芝芝这样的女子? 宋芝芝一直躲在角落里,一来是不知所措,二来是心情复杂。 她是个极富同情心和正义感的人,宋舞阳残害妇女,她心中厌恶至极。 但毕竟是家人,血浓于水,她也在纠结于自己的正义与家人羁绊的冲突。 听得宋舞阳极有可能已经被杀的消息,宋芝芝也是五味杂陈,如今尹若兰竟要利用她去游说李秘。 她一直将尹若兰视为知心大姐姐,可如今看来,尹若兰要的不是她这个闺蜜,而是与宋玄问联手,她宋芝芝不过是被他们玩弄的棋子罢了。 这种失落感充斥着她的内心,使得她对整个世界都失望了。 “芝芝,你去县狱见李秘,务必把他请回家里来,不管用什么法子,听明白了么?” 父亲的命令不容置喙,而且潜台词也不言而喻,翻译过来就是就算你色诱也要把李秘给找回来。 他还把自己当成女儿么? 还是说他一直是这么唯利是图的人,从来都将女儿当成可以交易的财产,只是自己一直没发现或者不愿意承认? “女儿遵命。”宋芝芝深埋着头,言语中再无半点感情,如同一个死去之人。 第65章 如何成长 这是李秘睡过最深沉的一觉,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但仿佛睡去了一个世纪。 醒来之后虽然腰酸背痛,比与武三娘春风一度那一夜还累,但整个人神清气爽,也堪比那一夜。 不过“后遗症”很快就展现了威力。 虽然得到了曹不凡杀人术的精髓,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十几处,此时疼痛袭来,也很是要命。 许是为了掩盖这件事,狱卒们早已将现场打扫干净。 这一大早,也无人敢进来,仿佛曹不凡和李秘就是夺命噬魂的降世大鬼。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遵照曹不凡的要求,送来了金疮药和干净的绑布。 曹不凡也算是“久病成医”,太多兄弟死在他的身边,对于这些外伤的治疗,他比大部分郎中都要有经验。 “曹帅,二郎,宋家又来人了……” 李秘吃着热气腾腾的馎饦,头也不抬,朝牢头问道:“是宋玄问亲自来么?” 虽然宋舞阳已经死了,但处一和尚已经逃走,案子还没有结束。 想要抓到处一,他必须去宋家找线索,而且如今宋家比他还要渴望抓到处一,宋家能提供的帮助,绝对是最大的。 所以李秘也不想抛弃宋家这么个冤大头,但宋玄问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导致儿子死了,闹成如今这个模样,居然还派人来杀李秘,这口气,李秘是如何都要发泄出去的。 牢头却是摇头道:“不是宋员外郎,而是宋家小娘子宋芝芝……” “宋芝芝?” 李秘微微一愕,呼噜噜吃着馎饦的曹不凡也停了筷子,轻叹一声道:“也是个可怜人……” 连曹不凡都看出宋芝芝被利用,李秘自是心里清楚。 “这里太脏太臭,让她在班房里等我吧。” 钱启庸自知大势已去,一大早就来释放李秘,但李秘一直赖在牢房里不走,钱启庸头大如斗,又让徐有功来劝,都没什么用。 正打算让人去请李忠耿和武三娘来把李秘接走,亏得宋家来人,钱启庸才打消了这念头。 他们对李秘自是有求必应,听牢头说李秘肯出来了,刚忙清理了班房,把宋芝芝请了进去。 李秘漱了漱口,便来到了班房。 牢头和狱卒,以及一直暗中关注李秘的钱启庸,全都退了出去。 宋家的那些家仆和奴婢,也不敢进来,仿佛刻意给自家小娘子营造一个“献身”的机会一样。 李秘看了这布置,知道的是班房,不知道还以为这里是洞房。 宋芝芝深埋着头,平素里包裹紧实的她,今日竟是换了一身淡蓝水烟纹的襦裙,胸前白雪如脂似玉,呼之欲出,红唇如火。 先前的她便如一朵清莲,此番却是绽放最艳的芍药。 然而她的眼中却饱含清泪,满目皆是委屈与失望。 “二郎……这世间果真没有真情么?便是父母子女,也只不过是可随意买卖的工具,若是如此,还有何意义?” 这一句话说出口来,宋芝芝再也忍不住,肩头耸动,无声抽泣。 李秘抬手想拍拍肩膀安慰她,但还是放下了。 然而此时,宋芝芝突然就扑入了他的怀中,泪水很快就浸润了李秘的胸膛。 这个年代,孩子的思想普遍早熟,十四五岁成亲生育的女子实在太多,甚至十七八不嫁人就已经是“剩女”。 宋芝芝这个年纪,已经算是“老姑娘”,可她就像笼中金丝雀,仍旧保持着那份纯真与烂漫。 而今,她终于迎来了迟到的成长。 父亲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彻底抛掉了所有的天真,成长为一个本该成为的女子。 她不再无忧无虑,也不再怀着诗文中的那种情怀,她的眼中多了一份冷漠与厌世。 这才是成熟女子该有的眼神,而不再是小女孩了。 “芝芝,可以对这个世界失望,但千万不要绝望。” “人生是你自己的,做你想做的事,就很好。” “我想做的事?”宋芝芝抬起头来,鼻尖堪堪贴着李秘的下巴。 她愣了许久,眼中全是迷惘,却又有一点说不出来的光亮。 抹掉了眼泪,她离开了李秘的怀抱,挤出一个讪笑:“芝芝失态,让二郎见笑了……” 李秘也笑了:“不碍事,你能想明白就好。” “多亏了二郎,我想明白了。” 宋芝芝露出真心的笑容来,走到班房门后,将房门反锁起来。 她一步步走向李秘,红云渐渐爬上她的脖颈,爬上那白腻胜雪的俏脸,心中泛起的欲望咬得她耳根通红。 轻纱落地,无声,她就像出浴的神女一般,一步步走到了李秘的面前。 “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跟着二郎,周游四海,我没有绝望,我的希望就在二郎的身上!” 当她再度扑入怀中之时,李秘也惊呆了。 宋芝芝饱受闺怨之苦,如今终于看清了人生,只是转变太快,让李秘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芝芝,你的希望是你的希望,不要轻易把希望放在别人的身上,要活出你自己,这才是你的人生!” 李秘赶忙将轻纱捡起,包住了宋芝芝。 “二郎……二郎嫌弃我?” 李秘摇头苦笑道:“芝芝你美若天仙,冰雪聪明,又多才多艺,普天之下哪有男人会嫌弃你。” “只是,人的心境是会变的,不要在失落甚至绝望的时候做决定,那并非你的真意。” “说实话,我很欣赏你,但也只是欣赏,起码目前为止是这样,若在这个时候占你便宜,我李秘成什么人了?连你也会看不起我吧?” 宋芝芝没想到居然被李秘拒绝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这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但她到底是个聪明女人,很快就理解了李秘的意思。 他们之间确实太突然太仓促,或许她真的太一厢情愿,而这也恰恰证明,李秘跟其他男人不一样,很不一样。 这反倒坚定了她对李秘的心意和态度。 “芝芝明白了,二郎不喜欢,那芝芝就等着。” 李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讪讪笑道:“我知道你为何会来这里,芝芝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你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跟你去宋家。” 看着李秘逃一般地离开班房,宋芝芝也笑了。 以前的她,只觉得武三娘粗鄙不堪,根本就是个下三流的悍妇,如今,她却万分羡慕武三娘。 第66章 兵分三路 李秘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找个借口逃出洞房也似的班房罢了。 “二郎要去宋家继续查?” 曹不凡虽然没有听墙根儿的恶趣味,但宋芝芝此行的目的,不用多想都知道了。 李秘点点头:“处一和尚一天不归案,就有可能继续杀人。” 处一和尚这样的人,一旦隐入市井,是很难追捕的。 长安城虽然不似之前那般繁盛,但大大几十万人口还是有的,想要追捕处一这样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还是一根擅长隐匿的针。 他既然砍下了宋家老祖的金身脑袋,必然在宋家留下线索,这是值得去追查的一个方向。 “那我去义庄看看,再让兄弟们查一查宋舞阳头颅这条线。” 李秘笑了:“不怕宋家对我不利?” “如今宋家求爷爷告奶奶,连宋芝芝这样的金枝玉叶都要送给你,谁都可能害你,唯独宋家不会。” 曹不凡倒是看得清,只是他又补了一句:“再说了,经历了昨夜之事,我想,寻常杀手都奈何不得你了。” 曹不凡这是由衷的实话。 他不是没教过徒弟,战场上很多新兵想活命,都是他们这些老卒来教。 这玩意儿不讲基础,只讲意志,李秘昨夜里的表现,已经足够曹不凡震惊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展现出三四十岁的决心和意志,他甚至一度怀疑李秘的体内活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李秘拍了拍腰间的障刀,嘿嘿一笑:“是师父教得好。” 与曹不凡约定了交换情报的时间地点,李秘便率先离开了牢房。 宋芝芝已经不在班房里头,李秘走出牢房,便见得徐有功在外头等着他。 钱启庸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李秘肯离开县狱,他就好似送走了一尊大鬼,心里乐开了花,但心里有鬼,愣是不敢见李秘。 “二郎,我跟你一并去宋家吧。” 徐有功是除了李秘之外,最了解案情的人。 李秘却摇头道:“徐参军,曹帅已经去调查宋舞阳那条线,我去宋家调查处一和尚,我想让你去调查另一条线。” “王软软?”徐有功不愧是神探,一点就透,李秘不由竖起大拇指。 “正是!王软软是处一的义妹,也是处一最放不下的软肋,只要能找到王软软,便能找到处一的下落了。” 徐有功也无二话,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到底是开口说:“钱知县让我捎句话,只说二郎你受委屈了,往后他自有找补……” 李秘摆了摆手,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身为父母官,钱启庸公器私用,勾连宋家,干出这么多违背职守的事情来,迟早是要遭到清算的。 “徐兄,这样的人,不配当官,以后还是离他远点,省得被殃及池鱼。” 徐有功呵呵苦笑了两声:“愚兄自是知道,只是在等一个机会,多谢二郎提醒。” 点了点头,李秘也再不啰嗦,径直走了出来。 宋家的马车就停在外头,绿呢车厢,帘纱后头是翘首以盼的宋芝芝。 “二郎,你……你上来……” 毕竟孤男寡女的,车厢也不大,若有其他选择,李秘宁愿步行。 但昨夜里一场搏杀,他浑身是伤,每走一步都牵扯痛得呲牙咧嘴,横竖已经跟宋芝芝讲开了,也不再婆妈,爽快地登上了车。 “二郎,你……你流血了!” 马车嗒嗒往前,走了一段路,宋芝芝就看到鲜血从李秘的绑布中渗了出来。 “无妨的,小事罢了。” 宋芝芝却眼眶通红:“怎么能是小事,让我看看!” 她打小就被当成政治联姻的筹码来培养,不仅仅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样的才艺,如何伺候人也是必修课。 伤口虽然不深,但对于宋芝芝而言也是足够触目惊心。 她取出车厢后头备着的药箱,便给李秘重新清理伤口,敷药包扎。 宋家的东西可比县狱里头的要好太多,宋芝芝动作又轻柔,李秘可算是轻松了不少。 宋芝芝仿佛带着天生的体香,充满了整个小小的车厢,原本就疲累不堪的李秘,有些架不住,靠着车厢便打起了瞌睡。 眼看李秘摇摇晃晃,随着车子的颠簸,后脑勺不断磕在车厢上,宋芝芝也很是心疼,咬了咬牙,将李秘轻轻放倒下来,头枕着她的大腿,就这么睡去。 李秘倒是睡得香甜,甚至还像小奶猫一样,用脸蹭了蹭宋芝芝的大腿。 宋芝芝却是心跳似鼓,脸颊如烧,整个身子紧绷着,心猿意马,思绪荡漾。 也不知旖旎的氛围作怪,还是宋芝芝沉醉于这等甜蜜接触之中,不知不觉,她竟也趴在李秘的身上,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秘感受到呼吸困难,脸上有些黏糊糊的液体,陡然醒了过来,没想到是宋芝芝的口水流到了他的脸上。 “二郎……” 宋芝芝也惊醒过来,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尴尬得无地自容,赶忙推开了李秘。 李秘也讪讪一笑,但他的笑容很快凝固了。 因为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马车不知停下了多久,而周围的建筑已经渐渐消失,两侧全是荒草,放眼一看,都是低矮零落的破旧土房。 “这是哪里?我们走了多久?” 李秘跳下了车,宋芝芝也跟了下来。 “这里是……是延祚坊!” “延祚坊?”李秘努力搜索了有关这里坊的记忆,顿觉不妙了。 延祚坊是长安城最南边的一个坊,朱雀大街最末尾,挨着明德门,这里距离皇城中心最远,乃是长安城的贫民窟。 武则天迁都洛阳之后,长安城也随之呈现衰败之势,延祚坊这样的贫民窟就更是严重“退化”。 这里坊虽然占地很大,但建筑破败,人口主要集中在贫民窟里,外围却已经渐渐变成了农田或者荒地。 “老五叔,为何要带我们来这里!” 老车夫笼着手袖,微眯着双眼,蹲在地上,也不知等了多久。 此时抬起头来,朝宋芝芝道:“晚娘,老朽想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他的眸子很是浑浊,像死鱼的眼睛一般,蒙着磨玻璃一样的白翳,但此刻他呼吸内敛,李秘感受到了威胁的意味。 “老五叔你这是作甚啊!阿耶还等着咱们回家去呢!” 宋芝芝可是温室里的花朵,如今天色已暗,周围又影影绰绰全是荒芜,她下意识就躲到了李秘的身边来。 李秘虽然学会了杀人之术,但以他现在的状况,自己逃走应该没问题,但想要带走宋芝芝,显然不行。 再者,对方应该没有恶意,否则他们昏睡的时候早被杀死几百回了,又何必开口废话。 “那便劳烦五叔前面带路。” 李秘轻轻拍了拍宋芝芝的手背,但也不敢掉以轻心,虽然感受不到死亡的威胁,但这一趟怕是不太平。 第67章 都是受害者 都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李秘算是有了真切的感受。 永安坊本就不是繁华的富人区,李秘感受的应该是长安城寻常小老百姓的生活。 他一度认为长安百姓再不济,也是永安坊这样的水平。 但他也知道有悲田坊之类的所在,那里全都是等待接济和救助的孤儿寡母和乞丐流民。 直到此刻他看到了延祚坊。 天色已暗,贫民窟到处是火堆,这些火堆就像续命的希望,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火堆旁边有人熬煮着泔水一样的糊糊,小孩则将抓来的老鼠窜起来烤,眼巴巴望着,口水亮晶晶的。 妇人抱着头上全是癞子的小孩,小孩脸色通红,哭得声音嘶哑,像个呼吸困难的小猫小狗。 老人躺在地上呻吟,双脚早已溃烂发臭。 年轻的女人们衣不蔽体,有人过来给口吃的,就僵尸一样跟着男人钻进草棚,牲口一样没羞没耻地扯下不多的遮羞衣物。 很难想象,这是盛唐的社会一角。 李秘起先还担心自己和宋芝芝的安危,宋芝芝也同样如此。 可当她看到这一幕幕惨景,担心的不是这些贫民如狼似虎的目光,而是在内心震撼于这个地方的存在。 她的生长环境比李秘更优渥,这样的对比和反差,给她的震撼更大,仿佛从天堂一下子跌落到了地狱之中。 老五叔沉默不语,走在前头,很多虎视眈眈的贫民,见得他之后,都打消了对李秘和宋芝芝的那种觊觎。 一路深入,来到了一座稍宽大的院落,这已经算是非常“豪华”的宅院了。 天井中同样燃着火堆,左右两侧的房间里点着灯烛,几个老郎中和妇人来回奔走,走廊里一排的小药炉,咕噜噜熬煮着汤剂,空气中满是药味。 这里应该是个“卫生所”,不少人都躺在天井的火堆旁,等待着救治。 老五叔带着李秘二人,径直来到了主宅的堂屋。 堂屋里灯火通亮,远远便看到里头聚集了不少人。 然而当李秘渐渐走进,能够分辨清楚这些人的脸庞长相之时,他的心也渐渐揪了起来。 坐在主位的是长安县衙的捕头周仓,除此之外,李秘还看到了永安坊的老坊丁董叔,县狱的牢头,曹不凡手底下的一个武侯等等等等。 李秘虽然叫不出这些人的名字,但都是见过面的人! 捕头周仓率先站了起来,叉手行礼道:“李二郎,宋小娘子,恭候多时,多有唐突,还请谅解。”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复杂的看着李秘。 宋芝芝有些不知所措,李秘却眉头微皱:“你们都是处一的帮手?” 李秘的推想顺理成章,虽然他不愿承认,但这是最有可能的推论了。 处一和尚到底只是肉体凡胎,他不会飞天遁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宋家,做出一桩又一桩匪夷所思的事情,没有帮手是不可能的。 但李秘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帮手竟然占据了各行各业,虽然都是小人物,但关键时刻都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这些人在诸多事件当中微不足道,很多人都不会想到他们能发挥作用。 但只要他们给处一和尚开一个口子,处一就能轻易达到自己的目的。 让李秘奇怪的是,这些人为何要听处一的指使和摆布? 尤其是周仓这样的公人,他已经是捕头,为何要以身犯险,成为处一的帮凶? “不愧是二郎,一眼便看到了关键。” “不过二郎这话说错了,我们不是帮手,我们都是主谋,所有的事情,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恩人出手,我等从旁协助,各有分工而已。” “恩人?处一和尚么?” 周仓也不回答,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李秘带着宋芝芝,坐了下来。 “宋芝芝,你该见到外头那些人了吧?” 宋芝芝仍旧处于震惊当中,满目悲悯地点了点头。 周仓苦笑了一声:“你确实该可怜可怜他们,因为没有你宋家,我等就不会沦落至此,这些人家破人亡,全拜你宋家所赐!” 李秘算是明白了,这是“复仇者联盟”的大本营! 难怪处一和尚能将这些力量全都联合起来,因为他们都是宋家的受害者! “这……这怎么会!”宋芝芝捂住嘴巴,也是难以置信。 周仓指了指老车夫:“老五叔,你来打个头,让宋小娘子看清楚她父亲的真实面目。” 老车夫嘴唇翕动,但到底是开口道:“晚娘,老朽本名杨楚真,乃朝中侍御史,因弹劾宋玄问结党营私而遭陷害,我的儿子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妻女被卖作官妓,被蹂躏至死……” 老车夫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了披散的头发,但见他的老脸布满了陈年的刀痕。 也不消多说,他自毁容貌,混入宋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了。 老车夫杨楚真掀开了控诉的序幕,屋里的人,一个个开始讲诉自己的故事。 一样的家破人亡,不一样的悲惨痛苦。 宋芝芝养尊处优,在无忧无虑之中长大,唯一的抱怨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夫君,只能沦为政治联姻的工具。 但在她心里,父兄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她单纯认为这只是官场的立足根本和手段。 直到宋舞阳被李秘揭发,她才发现兄长是个恶魔。 而此时,这些人血泪俱下的控诉,彻底刷新了宋芝芝的三观。 她的世界在一点点崩塌,以致于她整个人都麻木僵硬,就好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荒诞不羁,像个骗局。 “你们胡说!我阿耶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都在骗我!别以为我不谙世事,把我当软柿子来捏!” “你们都是卑贱的骗子!” 宋芝芝素来淡雅有礼,此刻却面目狰狞,饱含愤怒的泪水,不顾仪态地咆哮着。 人群没有愤怒,眼中更多的是同情。 在他们看来,宋芝芝是仇人之女,他们恨不得生撕了来解恨。 可看到宋芝芝如此表现,他们只是觉得宋芝芝与他们一样,都是受害者。 李秘默默听着这些往事,紧紧抱着宋芝芝的肩膀,避免她做出过激的行为来。 待得宋芝芝平复了一些,他才朝周仓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想让我放过处一,不要破坏你们的后续行动?” 周仓摇了摇头:“恩人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可怜,我们只想让你知道我们的故事。” 李秘眉头一皱,心头突然一颤:“你们是调虎离山!你们要对宋家做最后一击!” 周仓露出笑容来:“不愧是二郎,可惜,你们回不去了呢。” 李秘闻言,后背陡然发凉。 第68章 自信到自负 周仓虽然身为捕头,但李秘刚学得曹不凡的杀人之术,并不是很忌惮。 奈何带着宋芝芝这么个拖油瓶,眼下也不能轻举妄动。 今夜的故事令人义愤填膺,说到底,宋玄问便是被杀了也是死有余辜。 但这些都是一面之词,没有调查之前,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李秘也无法确定。 这也是坚持原则的好处之一,只有用证据和事实说话,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周仓和牢头等人都站了起来,围住了李秘和宋芝芝。 李秘抬起手来,以示善意:“诸位不必如此,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芝芝更是柔弱似水,没必要动手动脚的。” 牢头呵呵一笑:“二郎也是贵人多忘事,你杀那些宋家走狗之时,我和狱卒兄弟们可都看在眼里,你若发难,我与周捕头未必能奈何你。” 李秘尴尬一笑:“这不是还有芝芝嘛,咱们都不必动手,我又没跑,今夜便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诸位放心则个。” 如此一说,李秘就解下了障刀,轻轻放在了桌案之上。 见得此状,周仓和牢头也松了一口气,将障刀收了过去,朝李秘道:“二位随我来吧。” 言毕,小心翼翼上来,将李秘和宋芝芝给绑了起来,带到了旁边的一处小房子里。 贫民窟里污水横流,屎尿遍地,这地方就像美人屁股上的一块烂疮,上等阶层的人只看到长安城的光鲜繁华,哪有可能见识这等地方。 “今夜就委屈二位在此宿一晚,明早便放了二位回去。” 周仓一边说着,一边将李秘和宋芝芝丢到了那小房子里,替他们解开了捆绑,留下一个水葫芦,从外头上了锁。 房间里有个火塘,虽然开着天窗,但通风不好,烟雾弥散,呛得两人眼泪直流。 宋芝芝没有叫苦叫屈,自打听到了这些人的故事之后,她就陷入了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当中。 “二郎,我渴了……” 宋芝芝打开了水葫芦,想要喝水,却皱着眉头,很是无助地看着李秘。 李秘拿过水葫芦,便嗅闻到一股臭味。 宋芝芝养尊处优,即便在家都没喝过生水,更何况这是贫民窟的水。 “等我一下。” 李秘在房间里翻找了一会,还真找到一个小陶罐,架在火塘上,给宋芝芝烧开水。 “二郎,我家阿耶真的是他们说的那样么?” 宋芝芝到底是有些难以置信,在她看来,李秘能查清楚案子,他的话一定是可信的。 然而李秘却是摇了摇头:“没有调查之前,谁都说不准呢……” 宋芝芝双眸突然放光:“也就是说,有可能他们是污蔑我阿耶?” 李秘仍旧摇头:“不知道呢,明日回去问问宋员外吧。” “我觉得他们不会再放我们回去了……”宋芝芝低下了头,双手有些颤抖。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她是这些人,好不容易将她这个仇人之女骗过来,又岂会轻易放走?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吧。” 其实李秘心里也没底,但这个时候,他就是主心骨,让宋芝芝处于恐慌状态,对他们并没有好处。 烧了开水,给宋芝芝喝了之后,后者也渐渐睡了过去。 房子里没有床铺,周围都脏兮兮的,李秘将外袍垫在地上,让宋芝芝有个躺下的地方。 火塘噼噼啪啪烧着,李秘也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确实是处一和尚的帮手,因为他们在诸多案件发展之中,都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本名杨楚真的老车夫,能协助处一和尚潜入宋家,捕快能引导线索,牢头能让处一混入县狱,协助送出宋舞阳等等。 更漫提还有坊丁董大叔以及其他里坊的一些武侯坊丁等等。 这些人虽然身份卑微,但同样毫不起眼,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除此之外,今夜绑架李秘和宋芝芝,应该是他们自己商量出来的主意,处一和尚应该是不知情的。 李秘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因为处一和尚是个极具智慧的罪犯,他的布局能力实在太过强大。 他的自信几乎变成了自负,在他的心里,自己已经凌驾于王法之上,衙门公差在他眼里连屁都不如,他根本不需要用挟持绑架之类的手段。 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给李秘和宋芝芝带来了麻烦。 但这些帮手,亲自破坏了处一和尚的整体布局! 处一想要去宋家,必然会把李秘也算在其中,可李秘并没有回到永安坊,而是被他的“猪队友”绑架到了延祚坊,这就是变数。 而对于习惯掌控全局的处一和尚而言,他是不会喜欢任何变数的。 一旦变数出现,他只能改变计划,或者放弃原有的计划。 从这方面来说,这些“猪队友”已经是好心办坏事,弄巧成拙,给了李秘一个机会。 那么接下来,李秘只需考虑一个问题。 尽可能让处一知道这个消息,知道李秘和宋芝芝在延祚坊,如此一来,处一应该不会再照着原计划进行了。 延祚坊虽然大片都是荒废之地,也全无守卫,更没有人来巡街之类的,堪称自生自灭的“无主之地”。 可毕竟是宵禁时分,出入口的坊门已经关闭,临近就是明德门,明德门那边可是有大批守军的。 如何才能让处一知道自己和宋芝芝被关在这里了呢? 如果猜测没错的话,处一和尚此时应该在永安坊,等待潜入宋家的机会。 两个里坊距离实在太远太远,想要通知处一和尚,必须有人冒险穿越大街,随时有可能会被巡查的巡城使和武侯抓住。 除了两个职业,一个是打更人,一个就是巡逻人员。 “复仇者联盟”里头真有职业的职业,毕竟他们散布在了各行各业当中。 可李秘必须找到,并说服他们去给处一和尚通风报信。 李秘沉思了片刻,轻轻将宋芝芝摇醒了。 宋芝芝一脸歉意:“二郎,我是不是心太大了?这等节骨眼居然还能睡……” “应该是车厢里用了迷香,现在药效还没过,不怪你。”李秘安慰了几句,又严肃起来:“不过现在是你表演的时候了。” “表演?”宋芝芝有些懵了。 李秘却狡黠一笑:“想要全身而退,就靠芝芝你了。” 第69章 无毒之毒 永安坊之中,没人敢说自己是看着李家二郎长大的。 因为李忠耿把年幼的李秘送到了终南山伏龙观去当了童子,只有过年才能回家来。 但李忠耿是何等样的人,无论是温顺的老实人,还是街上的不良子,对他这个坊正都心服口服。 永安坊未必是最繁华最有钱的里坊,但绝对是最和气的一个坊。 董大与李忠耿是老兄弟的交情,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敢说看着李秘长大,那必然只能是他董大。 当他被人冤枉之时,是李秘站出来替他辩解,解决了他的麻烦。 虽然他也有过往的冤屈故事,他也想着报仇雪恨,但他是如何都不愿意看见李秘吃苦的。 他在周仓等人面前主动请缨,要守在小房子外头,就是不想其他人来伤害李秘。 他听到烧水的声音,听着宋芝芝轻轻的鼾声,也就放心了。 毕竟年纪不小,不知不觉,董大靠着房门就打起了瞌睡。 眼看着二更梆子响起,房中突然传来了动静。 透过门缝,他看到火光之中的宋芝芝,突然变了个人也似,她骑在李秘的身上,身下的李秘发出轻轻的呻吟。 董大顿时羞红了脸,心说现在的年轻人都玩得这么开么? 这宋芝芝也属实看不出来,都说是深居闺房的千金小姐,也未出阁,莲花也似的清白,万万没想到啊,竟还这么主动。 李秘更是了不得,他“暴揍”武三娘,两人嗷嗷叫了一夜的光荣事迹,早已传遍了永安坊,成为了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话题。 这才几天过去,李秘竟然连宋家最金贵的小娘子都拿下了,谁还敢说他是修道多年的愣头青? 然而董大的羞臊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听得出来,李秘的呻吟不是因为爽快,而是因为痛苦! 宋芝芝正在掐着李秘的脖颈,这小娘皮要杀掉李秘! “糟糕!” 董大也来不及叫人,取出钥匙开了锁,便冲了进去。 “放开二郎!快放开二郎!” 抽出腰间的短棍,董大扬了扬,如同驱赶一条发疯的狗子。 宋芝芝仍旧不依不饶,董大用短棍击打她的肩膀和手臂,后者吃痛,这才松开了李秘。 李秘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一阵眩晕。 也顾不得这些,抓住了董大就急忙道:“董叔不好了,我们都中计了!” 董大将李秘扶起,也是一脸迷惑:“中计?中什么计?” 李秘指着宋芝芝道:“这宋家的人实在太歹毒,他们早就看破了你们的计划,他们早就在宋家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处一今夜上门去呢!” 董大知道李秘聪慧过人,这一路查案,李秘比其他任何人的成果都要大。 这架势也不必多想,必然是李秘推测出了宋家的诡计,宋芝芝要杀李秘灭口! “好狠毒的贱婢,果然是宋家的种,看老朽不打杀了这贱婢!” 董大举起短棍就要往宋芝芝头上招呼,后者眼中满是惊恐,但仍旧强忍着,昂起头来,唾骂道:“一群卑贱的虫豸,还想着加害我家大人,简直找死!” “我家大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怕你们不敢上门!” 李秘赶忙拉住董大,急劝道:“董叔,她只是个弱女子,成不了气候,还是赶紧警告处一,他若是死在宋家,你们的大仇报不了不说,这延祚坊所有人只怕都要遭殃!” 董大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当即扶起李秘往外走,可周仓已经堵住了门口。 “董叔!你好生糊涂,怎么能让这两个年轻人给骗了呢!” “骗我?二郎为何要骗我?” 董大有些气恼,因为李秘救过他,不可能害他。 再说了,李秘也是市井孩子,与他们一样仇富,怎么可能为了保护宋玄问这种十恶不赦之人,而期盼他这个老大叔? “董叔!”周仓有些苦口婆心,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怎么还不明白,李秘学了曹不凡的杀人术,我等都不敢靠近,宋芝芝这么个弱不禁风的死丫头,又怎可能制服得住他!” 董大愣住了,而后双眼通红,转向了李秘:“二郎,你为何要骗我!” 李秘也急了:“董叔,周捕头,我李秘在你们眼中便这般不堪?便是个助纣为虐的狗腿子?” “这女人是柔弱,但你们可没有搜她的身,她身上可藏着不少毒药的!” “她只说口渴,又说喝不得生水,我便烧水给她喝,谁知她在水里下毒,你们好好看看我的脸面!” 周仓一听这话,举起灯笼来细看,李秘脸上脖颈手臂全都是红疹,还真是中毒的迹象! “周捕头若是不信,可找一只猫来,一试便知了!” 贫民窟里确实有不少流浪猫狗,大唐朝所谓的肉食,指的是羊肉,猪肉没人吃,鸡肉完全不算肉,猫狗通人性,寻常人也不会吃,所以他们宁可吃老鼠,猫狗则任由在坊中流浪。 周仓果真抓了一只小奶猫回来,喂了一口水之后,那猫咪咕噜噜低声哼叫,而后咕咕吐了一地,变得昏沉摇晃起来。 “还真有毒!” “快!让几个兄弟偷出坊去,让恩人别动手!” “不不不,能出去的全都散出去,若宋家抓住了恩人,可是大大不妙了!” 周仓下达了命令,也不管这许多,将李秘和宋芝芝绑了起来,重新丢回了房子里。 董大是坊丁,有权巡逻,此时也跟着去救人。 临走时,他还带着愧疚朝李秘道:“二郎你安心等我回来!” 几乎是眨眼间,贫民窟仿佛活过来的僵尸,这些人都有自己的门路,纷纷离开了延祚坊,展开了对处一的援救行动。 李秘也松了一口气,宋芝芝则虚脱了一般瘫坐于地。 她很快醒悟过来,扑到李秘身上,带着哭腔道:“二郎你没事吧?我没想过真把你害了,你若被毒死了,我又该如何自处……” “没事的,只是过敏罢了,明日就消退了……”李秘赶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了起来。 “过敏?什么是过敏?” 宋芝芝听得这生僻名词,也一头雾水,她又想起一事来。 “对了二郎,我这香囊只是用槟榔龙胆薄荷之类的香料所制,这些都是无毒的,怎么会毒到你?又怎会毒到那只猫?” 也亏得宋芝芝是女子之身,周仓等人也不好搜身,李秘才能成功策划这一出戏码,如今也不是解释的时候,该好好想想怎么逃出去了。 第70章 打弹弓的熊孩子 宋芝芝还是无法理解,自己常年佩戴这样的香囊,如果真有毒,为什么自己不会被毒死? 可刚刚那只小奶猫分明被当场毒到了,她可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 李秘本不想多解释,因为当务之急是先逃走。 但宋芝芝这样的金枝玉叶,生活经验近乎于零,给她科普一下,以免往后受到伤害,也很有必要。 “彼之蜜糖,汝之砒霜,不同的物质有着不同的性质,有些东西或许对人类不会造成毒害,但其他动物吃了不一定无害。” “举个简单的例子吧,那些毒蛇对人类有害,但为什么不会毒死自己?” 李秘想说巧克力对猫狗致命,但人类却当成美食,只是又要解释巧克力是什么东西,也就不再展开。 “香囊里的槟榔等含有的药物成分,对猫是有害的,但人类却能利用来提神醒脑,个体大小,生理构造等等,造成了这一切。” 李秘还担心宋芝芝听不懂,但后者却一脸崇拜:“二郎你真厉害,什么都懂……” 知道她听进去了,李秘也不多解释了:“咱们先离开,看能不能掏出延祚坊再说。” “门已经锁了,咱们怎么才能逃出去?”宋芝芝试着拉了拉门扇,外头的铜锁和铁链咔哒哒响了起来。 李秘早有打算,指了指头顶道:“咱们从上面走。” “上面?” 宋芝芝虽然没有生活经验,但聪慧过人,顿时心领神会,也是一脸欣喜。 她这样的闺秀,打小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对接下来的逃生可是充满了期待。 屋子里也没太多可用的东西,这年代,连个板凳也没有,只有一张破旧的矮几。 李秘站在矮几上,用力压了压,承受能力还行。 “芝芝你上来,我抱着你的腿,你应该能够得着了。” “你……你抱我?” 宋芝芝顿时红了脸。 今日她为了“色诱”李秘,穿着上可是花费了好大一阵功夫,除了长长的裙子,里头可没什么剩下的了。 “要不你来抱我?” 李秘也是无可奈何,他虽然也是高瘦身材,但宋芝芝是娇小身形,哪可能把李秘托举起来的可能。 宋芝芝犹豫片刻,到底是咬了咬下唇,慢慢走了过来。 矮几并不大,她站上去之后,几乎与李秘身体相贴,虽然深埋着头,但整个身子发烫,像喝醉了一样晕乎乎的。 “芝芝你集中注意力,摔下来可就麻烦了。” 李秘见她有些扭捏,当即开了句玩笑,后者也意识到,这是要干正事,也不敢有什么心猿意马。 宋芝芝确实太瘦了,轻飘飘的就好像个中学生。 李秘环抱着她的双腿,用力往上一举,宋芝芝低声惊叫一声,差点将两个人摇晃下来,赶忙抓住了房梁。 这贫民窟的房屋本来就低矮破旧,这已经是董大叔等人为了关押的考虑,挪出来的“好”房子了。 屋顶是瓦片不错,但年久失修,不少地方都用草棚来代替,糊上泥浆,压着一些小石头。 宋芝芝稳住了身形之后,尝试往上推,尘土簌簌落下来,迷了她的眼睛,搞得灰头土脸不说,还不断流泪。 “二郎,我上不去了!” 宋芝芝虽然成功把遮盖破洞的草棚给扒拉到一旁,屋顶露出个大洞,甚至能看到头顶的当空明月,但她没法借力房梁,爬到屋顶上去。 李秘用力托着她,甚至努力踮起脚跟,但到底是差了点。 “我来试试。” 宋芝芝只能下来,尝试着抱了抱李秘,除了两个人都羞红了脸,她是没法把李秘抱得更高一些了。 “把束带解下来。” 李秘一边说着,一边去接自己的裤腰带。 宋芝芝就更是羞臊了,低头不语。 “你想什么呢,我要把腰带接起来,挂在房梁上,这样借力应该能爬上去。” 宋芝芝这才讪讪一笑,将腰间束带给解了下来,交给了李秘。 将两人的束腰带连接在一起,李秘总算是顺利爬到了房顶,再用腰带将宋芝芝给拉了上去。 屋顶已经很老旧,李秘试探着走了几步,也只敢顺着屋脊走,生怕一用力就踩塌了。 宋芝芝早就没有了那种刺激感,她发现自己居然恐高,此时趴在屋脊上瑟瑟发抖,撅着屁股,像个受到威胁的小兽。 “二郎……我动弹了不得了……” 李秘也没想到宋芝芝会恐高,此时她脸色发白,闭着眼睛,根本就不敢往下看。 可就在此时,“啪”一声脆响,宋芝芝尖叫一声,陡然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捂住了屁股。 这突然一用力,宋芝芝便往旁边滑了一下,李秘赶忙将她拽到了怀里,脚下的屋顶哗啦啦已经坍塌了一大片。 “有贼,大家快来抓贼!贼要跑了!” 屋顶之下,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拉着弹弓,瞄准着李秘二人,一边大声摇人了。 “小英雄别喊!再喊她丈夫该发现了,这不得打死我!” “你别喊,我有钱,我给你一大笔钱!” 李秘也是心里大骂,哪有熊孩子大半夜不睡觉,拎着个弹弓到处打人屁股的! 毕竟是贫民窟的孩子,“见多识广”,这种狗男女见过太多,一下就信了,听说有钱,这不得狠狠敲一笔! “你先说,给多少钱!” 他也不喊了,弹弓放下,叉着腰,学着大人的样子。 李秘见他这姿态,也就松了一口气。 亏得周仓等人急着去救处一和尚,带走了大部分人,这小孩又在隔壁家,这一声吆喝倒也没招来什么人,毕竟这里是贫民窟,喊抓贼可再寻常不过了。 “先等我下来,凡事好商量,我们又不缺钱。” 这熊孩子哼哼道:“你骗小孩呢!有钱人谁回来延祚坊找女人,有钱人去的都是平康坊!”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平康坊的女人谁都可以找,延祚坊这里的才新鲜!” 虽然不想污了这熊孩子的三观,但李秘只能尽量用他听得懂的话来解释。 熊孩子果然点了点头:“话倒是没说错,但这女人不是我们坊里的,你们骗人!”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这个坊里的?” “延祚坊都是穷人,她屁股这么大,一看就是天天吃好东西,而且穿得这么漂亮,延祚坊可没有!” 不得不说,这熊孩子真是太聪明了。 宋芝芝听得屁股大三个字,想起自己刚才撅着屁股被弹弓打中,也漫提多羞臊,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李秘在身边看得一清二楚的。 “你真聪明!不过小英雄你想岔了,我们是永安坊的,本想着私奔呢,到了明德门这里,城门已经关了,只能躲在延祚坊里,谁想到被贼给抓了,明天要送我们回家,我俩就想着趁夜逃走。” 李秘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滑下来,总算是站到了两家中间的土墙上,将宋芝芝也接了下来。 “我见过不少偷人的狗男女,似你们这般的,迟早会被打死!” 熊孩子撇了撇嘴,一脸的苦口婆心,仿佛早已见惯不怪了。 见得此状,李秘不由心头大喜,因为他听出了言外之意,这小孩,有用! 第71章 飞将军小英雄 李秘将宋芝芝放下了土墙,那孩子又将弹弓举了起来。 “你们可别欺负我人小,这弹弓可是百步穿杨,要打脑袋打脑袋,要打屁股打屁股!” 李秘举起手来:“放心,小兄弟你看我是个动粗的人么。” 熊孩子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敢偷别家婆娘,谁知道你能做出什么事来。” 李秘笑了:“小兄弟,这种事你也见过不少吧?” 熊孩子昂起头来:“那是自然,我延祚坊飞将军可不是白叫的,坊里没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飞将军,果是名符其实,刚才看你这一手弹弓,就知道小英雄厉害!” 李秘竖起大拇指来夸赞,那熊孩子就更得意。 不过他还是警惕道:“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骗到我,钱呢,钱都拿出来!” 李秘讪讪一笑道:“刚才那屋里的贼把我俩的包袱都搜走了,你陪我去取回来,我全都给你!” “飞将军”顿时不悦:“你骗谁呢!” “我哪敢骗你,只要小兄弟再喊几声,我俩就跑不了了,明天被带回家,说不定要被沉江,小命都难保,若换做是你,你敢扯谎?” 熊孩子摇头晃脑,故作思考状,这才点头道:“好吧,我信你一回,你跟我去拿包袱!” “那些贼守着呢,说拿就拿?” “飞将军”哼哼一笑:“他们早就走了,就剩下一个老瞎子,成不了什么事。” 言毕,“飞将军”带头往隔壁屋子走去。 “二郎,不过是个孩儿,你打不过他?” 宋芝芝走起路来有些别扭,双手一直挡着屁股,还在为刚才的事而羞臊难当。 李秘也是讪讪一笑:“打得过自是打得过,但我总不能打死他吧,再说了,咱们可以离开这里,但想要离开延祚坊,还得靠他。” “靠他?” 李秘指着“飞将军”的背影道:“你看他走路的姿态,像延祚坊的孩子么?” 成长环境对一个人的养成很重要,延祚坊的孩子在困苦中长大,要么市侩精滑,要么卑微怯懦。 可这“飞将军”走路生风,昂首挺胸,有恃无恐,实在太过自信了。 “再者,他刚才用什么来打你?” “弹弓啊,有什么问题?”宋芝芝见得李秘旧事重提,又是一阵害羞。 但李秘却笑了:“正是,你觉得延祚坊的孩子会有弹弓么?” 宋芝芝陡然反应过来:“他是从别的坊偷溜进来的?” 古代的弹弓可不是后世那种形制,后世的树杈式弹弓,是弹性材料现世之后,才渐渐形成的。 弹弓虽然自古有之,但古代弹弓所用的弓与弓箭的是一样形制,只是弓弦和弹丸不一样。 这熊孩子用的弹弓就是小一号的弓,别说延祚坊的孩子,便是永安坊的孩子,也没有耍弹弓的,因为耍不起啊。 古代弹弓可是公子王孙纨绔子弟才用得起的玩意儿。 所以这“飞将军”绝不是延祚坊的孩子,说明他有法子从外头偷溜进来。 至于为何选择来延祚坊,估摸着延祚坊这种贫民窟,比其他坊要更危险,也更刺激。 此时“飞将军”已经领着李秘二人顺利回到了正屋,李秘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东西。 他身上是没什么钱,只有一条皮子蹀躞,坊正牌子以及障刀等等,全都插在了蹀躞上头。 这蹀躞其实就是多功能腰带,什么钥匙钱袋等等,全都可以挂上面或者插在上面。 根据社会身份和阶层等级不同,蹀躞的材质和形制也有严格的规定。 比如那些士大夫阶级和官僚阶级,他们用的蹀躞就有金银铜铁和玉石等各种材质。 李秘身为最低微的坊正,只能用皮质的,而且还是最低级的。 宋芝芝虽然没有被搜身,但她身上的诸多金银首饰全都被撸了下来,包作了一处,也很是闪耀,不过“飞将军”似乎并不太感兴趣。 “你叫李秘?是永安坊正?” “飞将军”翻着李秘的蹀躞,除了那柄障刀,其他东西他根本看不上眼。 这也再次验证了李秘的猜想。 因为这孩子,他居然识字! 延祚坊这里的孩子,哪个能读书? 便是周仓这样的捕头,也不过是粗通几个字,那些被宋玄问陷害的落魄官员,或许会偷偷教孩子认字,但谁敢展露出来? 再者说了,他自诩“飞将军”,说明他对历史人物有了解,该是崇拜飞将军,才取了这个外号。 “是,我是李秘,敢问小英雄名讳?” “飞将军”哼哼一声:“不该问的别问,对你没好处。”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这熊孩子警惕性倒也高,难怪敢半夜到延祚坊里玩耍。 “是是是,飞将军,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不如你带我们离开延祚坊,这些金银首饰全都送给你了。” 宋芝芝为了“色诱”李秘而置办了一身的华贵行头,闪亮得很,就算小孩子,也能看出价值来。 但“飞将军”却没有多看一眼:“女人的玩意儿,我用不上,不过嘛……”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那柄障刀之上。 这“飞将军”喜欢玩弹弓,自是喜欢“征伐沙场”那种气概,对刀剑一类哪里可能放过。 虽然只是跟曹不凡交换,但情况紧急,这障刀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大不了以后搞清楚他的身份,再赎回来。 “宝刀配英雄,飞将军若是看得上,尽管拿去玩,只要能带我俩离开延祚坊,我家里还有把横刀,过后找个机会一并送给小英雄。” “还有横刀?你一个小小坊正,哪来的横刀?” 李秘呵呵一笑:“我不止有横刀,不良帅听说过吧?长安城的黑阎王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他可是退伍下来的杀人王,若能得他传授几招,别说这延祚坊,往后小英雄哪里不是横着走?” “黑阎王曹不凡是你拜把子兄弟?我怎么没听说过?” “飞将军”显得有些激动,他敢来延祚坊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混,听说过曹不凡的凶名也就不奇怪。 “我永安坊的坊正呢,曹帅不也在永安坊呢嘛……” “飞将军”恍然,这就对了,这长安城的夜里,他四处玩儿,除了皇宫,只有一个地方不敢去,那可不就是永安坊么! 咬了咬牙,“飞将军”忍痛将障刀塞回到了蹀躞里头。 “这刀我也不要了,我送你们出去,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小英雄你说。” “我要拜曹不凡为师,你若做不到,就算私奔了,我长孙傅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砍了你的狗头!” 毕竟是孩子,一时口快,这熊孩子到底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来。 难怪有这等样的底气,原来是长孙家的孩子! 第72章 偷偷回坊 “小英雄是长孙家的?那个长孙家?” 长孙傅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只是白了一眼:“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该问的别问,要走就走。” 李秘也不问,拿起蹀躞,带着宋芝芝就跟了上去。 长孙傅对这延祚坊还真是了如指掌。 这地方本就偏僻,宵禁也形同虚设,或许这也是他为何夜里来玩耍的原因之一。 但出了延祚坊可就不同了,延祚坊出去就是朱雀大街最南边,再过去就是明德门。 “想出城是不可能了,你们要去哪里?” 虽然目标明确,但李秘还是故作沉吟,“考虑”了许久,待得长孙傅不耐烦了,才开口道:“我们还是回永安坊吧,那里我熟,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长孙傅也不疑有他:“也好,横竖要找黑阎王兑现承诺,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他若不收我为徒,我可要告发你们了!” 言毕,长孙傅也不多言,带着李秘和宋芝芝,便往朱雀大街去了。 朱雀大街是长安城的主街,巡逻守卫来来往往,乃是夜里戒严最厉害的地方。 可这长孙傅仿佛算好了巡逻的时间一般,总能堪堪躲过巡逻的军士,竟真就将李秘和宋芝芝带回到了永安坊。 “开坊门吧。” 这次轮到李秘尴尬了。 因为坊门钥匙他已经交给了老爹李忠耿。 “有没有办法偷进去?我是出来私奔的,那可能带着坊门钥匙……” 长孙傅眉头一皱,但到底是带他们绕开了坊门,到了后面去,搬开一个大缸,露出了一个狗洞来。 高大的坊墙将整个长安城分割为棋盘一般的布局,但蛇有蛇路,鼠有鼠路,无论是孩子还是蟊贼,总能找到坊墙上的狗洞。 “看来我这坊正不称职啊……” 李秘也是摇头苦笑,因为这正是坊正的职责所在,永安坊的坊墙有个狗洞他居然一无所知。 长孙傅哼了一声:“你不称职的地方多了去了……” 李秘自是听得出言外之意:“还有哪里?” “不该问的别问。”长孙傅老气横秋,李秘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同样是魂穿过来的。 跟着长孙傅钻过狗洞,李秘想要扶宋芝芝,没想到尴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宋芝芝被卡在了中间,因为她的臀部实在太丰腴了。 “大屁股就会坏事,哈哈哈!” 长孙傅笑了起来,李秘也确认他是个孩子,而不是魂穿者。 因为只有小孩才会笑话女人的屁股大,成年人只会求之不得。 宋芝芝羞臊难当,想起这熊孩子用弹弓打她屁股,对他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到了永安坊里头,李秘可就轻松多了。 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虽然常年在伏龙观,过年才会回来,但到底是比其他地方要更熟悉。 “你们要去哪儿?” 长孙傅有些不自在,毕竟永安坊是他的夜间禁区。 “不是说要拜师嘛,我带你去武侯铺。” 长孙傅顿时警惕了起来:“咱们是犯禁偷溜进来的,你不会是想让武侯铺的人抓我吧?” “飞将军也太小瞧李某人了,我能骗你?” 长孙傅狡黠的双眼滴溜溜直转,李秘趁机说道:“你若不敢去,那就先回家,明日来找我,我再带你去拜师。” “不,这就去,谁说我不敢去!” 李秘笑了笑,也无二话,将他带到了武侯铺子来。 “二郎,你可回来了!” 留守的武侯见了李秘,也是一脸惊喜。 “怎么了?曹帅呢?” 武侯看了看李秘身边的宋芝芝,朝李秘道:“因为宋芝芝失踪,宋家差点拆了武侯铺,眼下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呢!” “搜查?谁搜查?” “他们要出坊,自是不能,所以发动了家仆在坊里到处搜……” 李秘一听,也不淡定了:“这是曹帅的徒弟,你先看着他,等我回来再说。” “曹帅的徒弟?”武侯扫了长孙傅一眼,后者年纪虽小,但气度不凡,他也就信了。 将长孙傅丢在武侯铺,李秘拉着宋芝芝就往宋家赶。 他有些明白老车夫为何要将他和宋芝芝迷昏了送去延祚坊了。 因为李秘和宋芝芝失踪之后,宋家必然要派人出去搜查,家里的防备就形同虚设,处一和尚可不就能够趁虚而入了么! 这才刚走了几步,便看到便宜老爹提着个灯笼,腰里别了根短棍,带着两个坊丁在巡查。 “前面什么人!” 李忠耿一脸警惕,李秘:“是我,李秘。” “二郎?你怎么会在这里!宋芝芝?” 李忠耿可比李秘称职多了,身为坊正,他对里坊的街坊一清二楚,什么人没回来,他也是知道的。 “闲话别说,坊门关了之后,董叔是不是带人回来了?” “董大?他没回来过啊,有我守着,谁能进来?” 李秘白了他一眼:“我不就是坊门关了之后回来的么?” 李忠耿差点没噎住:“董大今日休沐,真没回来过,更别说带其他人回来了,他这么个老实巴交大半辈子的人,怎会做这等事……” 想了想,李秘也有些犯难了。 董大是熟面孔,若他果真回来,李忠耿不可能不知道。 当然了,也不排除他跟长孙傅一样,有其他渠道。 “他会不会有从一些秘道回来?” “你说的是董大?他跟我做兄弟几十年了,他有什么我能不知道?” 李忠耿翻了翻白眼,显然不相信。 “你暂时别当他是兄弟,他只是个混了几十年的老坊丁,若想带几个人偷进来,有没有可能?” 李忠耿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摸了摸下巴,寻思了起来。 “倒是有这种可能,他清楚咱们巡视的时间和路线,但若说带几个人,那就不太可能的。” “因为宋家小娘子失踪,打从关门到现在,巡视实在太过密集,但凡三个人以上,断然没有避开耳目的可能。” 李忠耿抬起头来:“不过现在好了,宋家小娘子回来了,宋家也能消停下来,街坊们也算是能安心睡觉了。” “兄弟们,护送小娘子回宋家再说。” 李忠耿将李秘稍稍拉到后头来:“二郎你可不能犯糊涂!三娘是个好女人,你怎么能搭上宋芝芝呢!” “男人三妻四妾也正常,你若有钱,找再多我也不干涉,但宋家有钱有势,可得罪不起,这宋芝芝留在家里,那是宋员外待价而沽,要留着跟官宦人家结亲的,你这么一搅,他岂能饶过你!” 这坑货突然正儿八经,苦口婆心来劝,李秘倒是有些诧异了。 “今天怎么想起说这些?” “宋芝芝失踪之后,宋家来了不少军士,怕是他亲家以为你拐走了宋芝芝,要来宋家兴师问罪,你这小小坊正,夹在中间,必死无疑!” “亲家?我怎么不知道宋芝芝还有亲家?” 李忠耿哼了一声:“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反正这宋家你千万别去,否则不知道怎么死!” 李秘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虽然宋芝芝被老车夫骗去延祚坊是意外,但宋芝芝是自家老爹派来游说李秘的,这种事会坏名声,他怎么可能让亲家知道? “难道又是处一搞的鬼?” 想到此处,李秘越发觉得自己中了处一的计,一切似乎都在处一的掌握和摆布之中。 这宋家,到底还要不要去? 第73章 醋坛子打翻了 去往宋家的那些军士到底是什么来头,李秘并不清楚。 但他知道,董大和周仓等人已经混入永安坊来,必然回去救援处一和尚。 这些人都是宋家的受害者,一旦冲突起来,他们只有吃亏的份。 李秘对宋玄问没有好感,巴不得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但绝不是这个方式,但也不能让这些受害者再度受到伤害。 “芝芝,你家里曾经给你指过亲事?” 追上了宋芝芝,李秘也开门见山地问。 宋芝芝微微一愕,但愁云很快就爬上了她的脸庞。 “是,很小的时候许配给了许家……后来许家失势,便也不来往了,半年前,许家老太公回到长安致仕养老,这才又重提这桩婚事……” “哪个许家?” 大唐朝的名门望族太多,再加上各种开国功臣的后代等等,王公贵族多如牛毛,李秘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想到这么多。 “是许敬宗许相的曾孙子许望。” 听得许敬宗三个字,李秘有些麻了。 这家伙是李世民秦王府的十八学士之一,元老中的元老,而且他永远站在对自己有利的位置。 在所有人都反对武则天,拥护李唐皇室的时候,是他极力协助武后排除异己,在高宗年间就已经做到了中书令,右相,太子少师等。 此老如今已八十岁,以特进的身份致仕,婉拒了武则天的挽留,从洛阳回到长安来养老,但一应规格待遇却从未减少。 李秘心里正发愁,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宋家。 此时宋家府邸门前灯火通明,黑甲军士明火执仗,把守着整个宋家内外。 或者说不是把守,而是围困! “芝芝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一员红甲小将见得李秘一行人,看清楚了宋芝芝脸面,当即就迎了过来。 看他脸庞圆润,油光满面,大腹便便,应该年纪不小,但牙齿却很白,细看之下,唇上还没胡子,而且又称宋芝芝为姐姐,年纪却又不是很大。 “李秘,你可算撞上大麻烦了!我都说了让你别来,这可是黑甲羽林军啊羽林军!” 李忠耿将李秘拖到一旁去,声音都有些颤抖。 宋芝芝也是一脸惊诧:“眺之弟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将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来,孩儿邀功一般笑道:“宋伯伯说家里来了贼,让我来抓贼呢!” “家里进贼了?”宋芝芝虽然知道处一和周仓等人要对宋家动手,但没想到他们真就来了。 “二郎,如今该怎么办是好?”宋芝芝几乎是下意识地向李秘求助。 然而小将看在眼里,顿时打翻了醋坛子。 李忠耿捂住了额头:“这下麻烦了,二郎,千万别说话!” “芝芝姐姐,这位仁兄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 宋芝芝竟然有些心虚:“这位是……是永安坊正李秘李二郎。” “哦对了,二郎,这是我眺之弟弟,名唤许望,是许相的曾孙,如今是……” “是右羽林将军!”宋芝芝没说完,许望已经接过话头,昂头挺胸,好斗的公鸡一般示威。 “原来是羽林将军,久仰了。”李秘不卑不亢地叉手行礼,后者颇有些倨傲,也不跟李秘打话,伸手去拉宋芝芝道: “芝芝姐姐金枝玉叶,怎么跟这样的卑贱人往来,一个小小坊正,米粒大的玩意儿,倒是拉低了姐姐的身份!” 宋芝芝将手缩了回来,严肃地回答说:“许望你别瞎说,二郎是个有本事的人,能与他结交,是我宋芝芝高攀了才对。” 李秘闻言,也是心中叫苦,李忠耿更是如坐针毡。 宋芝芝是个天真烂漫的人,也不懂得这许多说话之道。 打从宋家出事之后,一直是李秘在调查这个案子,一路以来,李秘的判断从没错过,李秘的帮助,让她看到了李秘的本事。 两人之间又经历了不少旖旎之事,她甚至已经向李秘袒露过自己的倾慕之心,两人的关系可不是寻常朋友可比。 起码在宋芝芝心里,李秘已经是她的意中人,不管李秘有没有接受她,她都不容许其他人看低了李秘。 “时辰不早了,坊里还有事要办,叨扰了,我等这就回去。” 李忠耿知道大祸临头,当即要拉走李秘。 然而许望却听出了宋芝芝的意思。 许家虽然也经历过起起落落,但与宋家之间的往来从未断绝。 在他眼里,宋芝芝就是他的梦中情人,是最理想的妻子人选。 宋芝芝在宋家或许是娇生惯养金枝玉叶,可一直将许望当成弟弟来看待和爱护。 许望也依赖宋芝芝,像姐姐,更像如何都离不开的未婚妻。 “给我站住!” “你个小小坊正,市井烂泥里打滚的爬虫,竟敢对我芝芝姐姐图谋不轨,这大半夜的还骗我芝芝姐姐出去,你还想去哪里!” 许望可是右羽林将军,一声令下,那些黑甲羽林军纷纷涌了上来。 这些开国功臣的二代三代甚至四代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做派,李秘早就有过接触。 旁的不说,单说宋玄问只是个吏部考功司员外郎,仗着望族家底,宋舞阳已经霸道到了这样的地步,许敬宗这样的老功臣,他的曾孙就自不必说了。 “许望!你想干什么!二郎是爹爹请来的贵客,你不要无理取闹!” 宋芝芝对这个任性弟弟自是最清楚,也知道他吃醋了,但总不能去解释,她也不想解释,这个时候只好搬出老爹来挡枪。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之所以去找李秘,不就是老爹让她去的么。 说到宋玄问,李秘也有些不解。 宋玄问分明有这么多可用之人,诸如许家这样的势力,想要解决问题根本不难,为何要“牺牲”女儿,让女儿来找他李秘帮忙? 也幸亏许望不是个能藏心事的人,当即反驳道:“芝芝姐姐,你清醒一点!” “宋伯伯之所以把我叫来帮忙,正是因为这淫贼把你拐走不说,还勾结贼子,来宋家杀人放火,这等市井匪徒,狼子野心,哪里能挨碰半点!” “什么?阿耶果真是这么说的?” 宋芝芝也脸色大变,她实在想不通,父亲为何要这样说李秘,李秘怎么就成了勾结贼人? 许望却冷哼一声:“他可是坊正,守护永安坊是他的职责所在,没有他帮忙,这些贼人岂能轻易偷溜进来,他不是贼,谁是贼?” “来人,给我拿下!” 李秘都没来得及辩解,也知道辩解根本没有意义。 宋芝芝烂在李秘身前,大声娇叱道:“许望你敢!要抓他,便连我一并抓!” 李忠耿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就宋芝芝这脑子,三个都比不上武三娘半个,往后真要跟着李秘,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儿们! 许望可不管这些,他就如同撒尿圈地的狼子,宋芝芝已经是他的,哪里容得李秘这种卑贱之人来“偷家”! “拿下!” 第74章 绑起来,打! 李秘早知道宋玄问是个极其务实的人,或者说唯利是图见风使舵之人。 但如此反复横跳,已经触碰了李秘的忍耐底限。 宋舞阳被杀,目前为止都没能找到头颅,死了都不安生。 宋玄问认为李秘是最合适的调查人选,不惜让女儿宋芝芝来“色诱”李秘。 可当他发现李秘和宋芝芝被车夫杨楚真拐走之后,又急着找来了右羽林将军许望。 如今贼人被羽林军围在宋家里头,宋玄问认为万事已定,又任由许望对李秘发泄怒火。 如此过河拆桥,用之则弃的行为,实在令人不齿。 李秘从不认为坊正这个身份能让自己成为大神探,想要调查案子,就必须有足够的官场资源。 但此刻的李秘,迫切渴望着能进入官场,而且不满足于一官半职,而是要进入大理寺等法律中枢衙门,如此才能放手去成就自己的理想。 许望虽然只是个开国功臣后裔,但他堂堂羽林将军,足以压死李秘这个小小坊正,这就是现实。 李忠耿是个滑溜如鱼的人,见得大事不妙,也不纠缠,带着坊丁就匆忙离开了宋家,他要给李秘搬救兵去,毕竟今次得罪的可是许家! 看着坑货老爹狼狈逃窜的样子,李秘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想提醒老爹,去找崔六郎来救急,但崔六郎或许还在宋家里头,再说了,老爹有自己的门路,说不定这市井气十足的老家伙,能给自己带来意外的惊喜呢。 宋芝芝跟着走进了家里,一路上也不断替李秘求情。 但许望铁了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李秘已经夺走了宋芝芝的贞洁,偷摘了许望的“桃子”。 今夜潜入的贼人全都被绑了起来,衣物全都被扒了个赶紧,如牲口一般丢在庭院里头。 不少人正在军士的严刑拷打之下苦苦支撑,惨叫哀嚎不绝于耳。 庭院旁边的廊柱上,帮着宋家的老车夫,为了报仇而自毁容貌的杨楚真,虽然年纪很大了,但此刻还是遭受了鞭打,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皮。 宋玄问坐在一个不大的胡床上,身前放着一个案几,旁边有高丽奴在给他煮茶。 李秘扫视了一圈,发现周仓等人皆已落网,唯独不见处一和尚。 “给我扒了衣服,绑到柱子上!” 许望一声令下,羽林军便过来扒拉李秘的衣服。 宋芝芝急了:“许望,你到底想干什么!二郎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敢打他,往后别指望我跟你说半句话!” “芝芝姐姐!你是不是被他欺负了,怎么老是替他说话,你放心,就算你被欺负了,我也不嫌弃你,你还是我的芝芝姐姐!” “我许望喜欢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身子,我不是那等庸俗之人。” “芝芝姐姐你莫怕,我许望今夜就扒了他的皮!” 许望说话也没个忌惮,宋芝芝脸色通红,羞臊难当:“休再胡说!并没有这样的事,二郎也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就最好,这卑贱的狗奴没安好心,不好好教训一顿,他不会长记性的,来人,扒衣服,绑了!” “许望你敢!”宋芝芝是真的恼怒了。 许望从未见过宋芝芝发这么大的火,也是心痛不已:“芝芝姐是不是喜欢上这狗奴了?” 宋芝芝紧咬下唇,正要承认,知女莫若父的宋玄问却站了起来。 他知道女儿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千金小姐,碰上李秘这样的年轻人,又岂能不芳心暗许,他更清楚女儿想说些什么。 一旦宋芝芝承认了自己喜欢李秘,许家这边的亲事可就蒙上一层阴影了。 虽然是政治联姻,但面子和名声是如何都要兼顾的。 “芝芝,你一个女儿家,留在这里成何体统,不怕脏污了眼睛么,还不回避!” 此时庭院里全都是被扒光了的贼人,宋玄问如此一说,便让奴婢将宋芝芝给架走了。 “世侄啊,你该知道,芝芝深居简出,不懂得人心险恶,这李秘又是个奸猾之徒,几句花言巧语就蒙蔽了心智,往后你多照看一下芝芝就对了。” 许望闻言,仿佛第一次接过父亲递烟的男孩一样,瞬间觉得自己长大成人了,一下子责任感爆棚,对宋玄问表态道: “宋伯伯您放心,有我许望在此,这卑贱狗奴耍不出什么花样来,待我扒了他的皮再说!” 李秘听得二人对话,也是心寒。 “宋员外,这么做可不厚道,我若不是帮着寻找宋舞阳的首级,也不至于被你家仆人拐走,这笔账如何都算不到我头上吧?” 宋玄问走了过来,满目阴鸷:“李秘,若不是你对舞阳死咬不放,他就不会入狱,荣怪儿畏罪自尽,这是皆大欢喜的最好结局,你偏偏要追查到底,吾儿之死,自是要算在你的头上!” 早知道宋玄问是个善变之人,没想到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一般,只是想为儿子的死,找一个报仇的对象。 “宋玄问,既然你这么不厚道,我李秘也算是仁至义尽,往后你宋家只能自求多福了。” 许望哼哼道:“自求多福?有我许望在,那些宵小毛贼连宋家都没法靠近,谁人能伤害宋家人一根毫毛!” “你个小小坊正,蝼蚁虫豸一样的东西,也配大言不惭!” 李秘对宋家确实已经仁至义尽,他本想着坚守原则,让处一和尚得到应有的审判,即便他不是圣母,也不认为这世道的王法能代表百姓的利益。 但此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要扒皮便扒皮吧,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句,这些贼人里头,可没有处一和尚的影子,如果我是你,还是先确认一下家人是否都安全了吧。” 李秘本想拖延时间,然而宋玄问似乎打定了主意。 想想也正常,女儿跟李秘出去这么久,为了平息许望的醋意,只能拿李秘来开刀了。 “省省吧,有羽林军坐镇,便有飞天遁地之能,也叫他有来无回,就不劳李二郎操心了。” 宋玄问丢下这话,许望双眸便炽烈起来。 “扒!” 一声令下,军士们三下五除二就将李秘的衣物都扒了个一干二净,将李秘绑在了廊柱之上。 许望亲自挑拣了一根带刺的荆条,李秘见了也是皮肉发紧,这一鞭子打下来,怕是要撕扯下一大块皮肉! 第75章 说倒就倒 虽然便宜老爹有时候很坑,但李秘知道,他内心是关心自己的,李忠耿必然会去搬救兵,自己只要拖延时间就行。 但宋玄问很明显要拿李秘来弥补许望,眼看着一顿鞭子要落在身上,李秘不得不尽快寻思对策。 “要冷静!要冷静!” 李秘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之后,世界仿佛安静和缓慢了下来。 许望已经来到他的跟前,高高扬起了手中的荆条。 他看到许望脖颈的动脉在亢奋跳动,看到他额头上冒出米粒大的汗珠,看到他唇上的绒毛,仿佛最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能听到许望噗咚咚的快速心跳,能嗅闻到他身上一股子汗臭味。 “我说什么不对劲,原来是这个!” 李秘瞬间就找到了对策,朝许望道:“且慢!” 许望的荆条定格在空中,反倒笑了起来:“怎么,怕了?跪下来给我磕三百个头,我可以饶你这一次,如何?” 李秘摇头一笑道:“你信不信,我只消一句话,就能让你不省人事?” 许望微微一愕,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要跟我来装神弄鬼这一套了?” “神棍神婆我见得太多了,要么磕头,要么还是省省吧,一会挨打需要力气喊疼的。” “不信就过来,这话我只说给你听。” 许望是何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当即附耳过去:“你说说吧,我倒要听听,什么事能吓死我许望!” “许望,我知道你喜欢宋芝芝,不过嘛,你也不要太强人所难,她已经与我私定终身,生米煮成熟饭了。” 虽然许望也有这样的猜测,但他刚才已经说过,就算宋芝芝被李秘玷污了,他也不在乎。 可他毕竟是男人,这种事就算无关于贞洁观,也关乎占有欲和掌控欲。 唐人的风俗比较开放,李世民的女儿们反复改嫁也不少,民间就更是如此,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毫无廉耻,贞洁观念虽然淡薄一些,但占有欲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男人最在意的。 “你胡说!你想激怒我,你算是成功了,越是激我,一会挨打就更狠,你继续说!” 李秘呵呵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信,我偷偷告诉你,宋芝芝后腰和臀上有一处红色胎记,半个那般大,像个下弦月的模样。” “这不可能!” 许望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他小时候曾在宋家住过,与宋芝芝可算是青梅竹马,虽然长大之后男女有别,但宋芝芝这胎记小时候经常被家人取笑,他是知道的! 眼看着他有些语无伦次,李秘又加了一把火:“还不信?她的下腹处有三点梅花烙,应该是做艾灸留下的,身体的其他地方还有一些印记,要不要我都告诉你?” 许望浑身颤抖,已经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知道,李秘说得都对! 宋芝芝从小体弱多病,又有消渴病,郎中时常给她做针灸和药灸等等,若是家中姨娘奴婢等,固是知道。 可李秘是个外人,是个男人,还是个市井中的贱人,除非宋芝芝果真跟他发生了见不得人的丑事,否则根本不可能知道。 “芝芝……芝芝姐真的……你这贱人,我打死你!” 许望暴怒起来,抬手要打,然而荆条刚落到李秘身上,他整个人身子一僵,如触电一般僵直,木桩也似地倒地,竟是抽搐起来! 众人只听得李秘对许望说狠话,却不曾听到他们之间的悄悄话。 此时见得许望果真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当即慌了! “你个田舍奴倒地使了什么妖法,还不快解开!” 宋玄问也是大惊失色。 许敬宗荣归故里,致仕养老,整个长安城都在巴结。 他还指望着通过许望对宋芝芝的痴迷,重新搭上许家这条线。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许望对于许敬宗意味着什么。 许敬宗当了一辈子官,他最看重的一个官职就是太子舍人,这是最好的投资。 所以他让儿子许昂做了太子舍人,许昂是个极其有才的人,他遗传了父亲的才华,也继承了父亲的风流,他居然跟自家父亲,也就是许敬宗的侍妾虞氏私通,简单来说就是睡了自己的后妈。 许敬宗一怒之下告到了皇帝那里去,剥夺了儿子许昂的官职,把儿子流放到了岭外。 许昂的儿子许彦伯,也就是许敬宗的孙子,同样的有才,许敬宗又开始培养孙子,让许彦伯也当上了太子舍人。 晚年,许敬宗开始着书立说,他甚至让孙子许彦伯给他代笔,然而孙子许彦伯英年早逝,几年前得病死了。 许敬宗大受打击,又开始培养许望这个曾孙。 他不敢再让许望去做太子舍人,甚至也不指望曾孙多有才,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不要再逼迫后代,不奢望他们能功成名就。 所以就算他看穿了宋玄问和宋家的底细,但许望想娶宋芝芝,许敬宗也默许了。 这个节骨眼上,许望来帮助宋家,却突然倒地抽风,若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政治结盟,许敬宗的报复,就能令本来就风雨飘摇的宋家,顷刻覆灭! “快叫郎中!快叫郎中!” 整个庭院都慌乱起来,宋玄问也顾不上李秘。 宋家这段时间“多灾多难”,宋玄问又被气得半死,几个老郎中几乎住在了宋家,此刻也全都赶了过来。 又是推拿按摩,又是针灸穴位,总算是将许望给救了过来。 “宋公,小许将军先天不足,受不得刺激,听不得重话的……” 老郎中们到底是没忍住,将病因说了出来。 宋玄问也恍然大悟,难怪李秘底气十足,原来是看准了许望的症结所在。 可问题是,他一个小小坊正,如何能看出许望的病症? 先天不足这种病,本来就很是含糊,什么发育不良,身材矮小,发育迟缓之类的,只要解释不通的,都可以用先天不足或者体弱体虚之类的说辞来囊括。 就算李秘看出许望生长迟缓,他又如何确定自己的言语刺激就能引发许望昏厥抽风? 难道说,他早已调查过许望了? 可许望一直没在长安,最近才跟着致仕的许敬宗回到长安来,李秘又刚刚从伏龙观还俗,是不可能提前调查的。 既然没有提前调查,难道李秘真的有这等样的神通妖法? 宋玄问还在起疑,复苏的许望已经又怒火中烧了。 “好你个田舍奴,我要杀了你!” 他已经不再喊打了,而是开始喊杀了! 第76章 有病没病只消看一眼 许望虽然一脸凶狠,但李秘看得出他眼中的心虚。 “被动怒了,还是先把病治好,否则下次就不是抽风,而是抽筋扒皮了。” “你才有病!我这是体虚!” 李秘摇了摇头:“你这不是体虚,而是缺乏络氨酸转化酶。” “什么梅?” 打从在宋家门前第一次接触,李秘心里就起了疑。 这许望好歹是名门之后,打小养尊处优,虽是男子,又是什么将军,不似宋芝芝这般金枝玉叶地养着,身上有股浓重的臭汗味也正常。 但他身上却带着一股子烂白菜的气味,这就不同寻常了。 李秘是个研究探案的,对这种奇奇怪怪的冷知识,最是熟悉。 体味能反应一个人的健康状况,甚至能反应出一个人是否患有某些罕见病。 比如体味臭鱼腥,那可能是鱼腥臭综合征,这是一种先天性的遗传病。 臭尿骚味,则是慢性肾炎或者肾病,甚至已经发展到了尿毒症。 而糖尿病患者会散发烂苹果的气味,这种气味他在宋芝芝身上就闻到过。 许望的烂白菜气味并不是因为他翻垃圾,而是因为他体内缺乏络氨酸转化酶。 这种病人一般表现为生长发育缓慢,甚至很容易并发佝偻病和肝功能不全以及低血糖症等等。 许望看起来就是个“大聪明”,这就是生长发育迟缓的主要表现。 这种病人很容易发生低血糖昏厥或者抽风,这大半夜的,许望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又因为吃醋而情绪不稳定,对李秘暴跳如雷。 这等情况之下,李秘再强烈粗暴地刺激他的心理和情绪,他不抽风那才叫怪了。 “你这个病可大可小,不过隐晦得很,寻常郎中根本不懂,幸亏我在伏龙观的炼丹师父教过我……” 李秘这么一说,许望白了一眼:“你以为我会信你?” “呵,你是不是从小就讨厌吃鱼?” “不可能,你……你怎么会知道!你暗中查我?” 许望是真的惊诧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与李秘素未谋面,李秘根本不可能去查他。 就算李秘真的提前去查过他,也不可能做到,因为曾祖父许敬宗对他的保护实在太过周到体贴,寻常人根本近不得他身边。 而且他一直住在洛阳,李秘却是长安里坊的小老百姓,双方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李秘自是要端起架子来:“这种小事还需要查?” “我不仅知道你有病,还知道你家中老人也有病,而且病得很重。” 这可不是李秘瞎说瞎猜。 许望身上有很重的檀香味,起初李秘以为是用来掩盖身上的烂白菜气味,但如今看来却不是。 他的脖颈上挂着一个大慈恩寺的祈愿牌,手指上戴着一个蝙蝠纹的玳瑁戒指。 这些东西,都是给老人祈福所用的。 他老爹已经死了,爷爷被流放到了岭外,家中最值得他牵挂的,也就只有曾祖父许敬宗了。 这老儿可是整个许家最后的支柱,用苍老佝偻的腰杆子,支撑着整个许家的大厦。 许望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病,但许老太公如何都治不好,尤其这段日子,更是水米不进,已经卧床好些天。 李秘能看得出来,说明他极有可能有本事治好曾祖父许敬宗! “你……你果真是看出来的?” 许望说出这句话,已经输了。 李秘笑而不语,许望更是犹豫不决,朝宋玄问低声道:“宋伯伯,这李秘什么来路?他果真懂得医术?” 宋玄问更是不好回答。 为什么? 因为李秘曾说出了宋芝芝患有消渴病! 按说李秘不需要望闻问切,只凭肉眼就能看出这些隐疾,堪称神医级别的表现。 但宋玄问派人调查过李秘的底细,几乎将他的底裤都扒了。 李秘出生在市井之间,年幼就被送到伏龙观去。 伏龙观虽然名号听着很大气,但其实终南山上的道观不要太多,伏龙观却是那样的不起眼。 且不说伏龙观香火凋零,平日里只靠着帮人做白事过日子,里面并没有什么隐世的高人神医,就算有,也轮不到李秘去学。 照着调查的结果,李秘在伏龙观就只是挑水砍柴念经,偶尔会跟着老师傅们出去做些法事,只能说表现平平。 “这……此子眼力倒是有些,不过惯会耍嘴皮子,老朽也吃不准……” 此事关乎到许敬宗的治病,宋玄问哪里敢给许望一个确凿的回答。 后者却点了点头:“宋伯伯这么一说,侄儿就知道怎么做了。” “你怎么就知道了?”宋玄问也是一脸苦笑,心说自己含含糊糊不正是想撇清干系么。 谁能想到许望是个“大聪明”,居然从他话里“听”出了暗示。 “李秘,你跟我回去看看我家太公,今天的事情我咱且放你一马,若是不答应,现在就打杀了你!” 宋玄问不由捂住了额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到时这大聪明欢欢喜喜领了李秘回家去给太公看病,还不得说是他宋玄问建议的。 万一治出个好歹来,他宋玄问就算有六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李秘,你可得机灵点!” 许望是如何都说不通了,宋玄问只期盼李秘能“悬崖勒马”,别充大头。 然而李秘却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朝宋玄问道:“我本来就不是个机灵的人,宋员外让我去给许家太公治病,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出了什么事可别来找我。” 宋玄问心里已经将李秘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但许望哪里听得出两人的暗中交锋,大咧咧道:“你放心,宋伯伯不会看走眼,他说你行,你就行!” 宋玄问脸皮抽搐,差点骂出声来:“我可谢谢你了!” “去你家可以,但这些人都是街坊邻居,若他们果真做了贼,也需是让县衙来处置,羽林军不得滥用私刑,这样会污了你太公的名声,若让你太公知道,你的病也别治,太公先把你打死。” 许望知道李秘是个聪明人,如果在给太公治病的过程中,多说几句话,他擅自带领羽林军来宋家,怕是太公饶不过他。 这些羽林军是他从洛阳带来的,其实就是许敬宗荣归故里的仪仗队,他许望却“公器私用”,真要传出去,被御史们抓住话柄也不好。 “行了行了,都是些下贱田舍奴,我真能跟他们计较?” 许望颇为大气,挥了挥手,让军士们停了手,将这些人全都放了下来。 “宋伯伯,这里就交给你,事不宜迟,我带李秘回去看太公!” 宋玄问也吃了一惊:“这么急?” 他知道许敬宗是回来养老,但看许望这姿态,许敬宗只怕命不久矣。 他必须抓住最后一点点机会,无论如何都要促成宋芝芝和许望的亲事,因为许敬宗一死,许望极有可能会成为许家的新家主! 第77章 半路劫杀 虽然没有找到处一和尚,但好歹保住了周仓和董叔等人。 如今成功忽悠了许望,想要化解这桩麻烦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虽然已经宵禁,但对于许望这样的人而言,坊门可有可无,领着几个羽林军,带着李秘就想赶回许家去。 许家的宅邸位于永嘉坊,挨着兴庆宫,这宅第可是奢华至极的所在。 因为支持武则天,许敬宗可以说是位极人臣,而他又是个好色之徒,家中豢养的舞姬乐伎侍妾等等几百个,许家宅第的规格已经到了越矩的地步。 长安城虽然富豪遍地走,高官多如狗,但建房子是不能随心所欲的,更不能随意建造高楼。 然而许敬宗不仅仅建造了高楼,还连成一排,那几百个女伎甚至可以在上面骑马。 李秘早听武侯们说过,许家已经成了“网红打卡点”。 今夜总算能去见识一番了。 或许是因为给自家太公找到了李秘这个救星,许望也是脚步轻飘,满怀欣喜。 他骑着高头大马,行走在街上,几个羽林军带着李秘,巡夜的军士见了也只能避让而不敢上前来问一句。 然而这才刚离开永安坊,李秘前方的羽林卫突然闷哼一声,木桩也似地倒了下去! 李秘一看,也是头皮发麻。 那军士脖颈处插着半截无尾弩箭,显然是被袭杀了! “将军小心!” 这些军士都是羽林精锐,一把将许望拖下马背,躲在了战马的后头。 黑暗之中不断传来“嘣嘣”的弦响,无尾箭四处激射,战马中箭,吃痛要逃,军士们拉扯不住,只能带着许望和李秘躲到了街边的坊楼之下。 “起码有十张劲弩,将军莫要离开俺们几个的身边!” 军士们举起小圆盾,抽出长刀来,将许望和李秘保护在垓心。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暗箭一下子又停歇了下来。 一群黑衣人突然从暗巷之中冲了出来。 这些人蒙着红色面纱,手持刀剑,粗扫一眼,起码有二十来人。 “诸位将军,我等乃坊间侠士,永安坊正李秘强抢民女,为祸街坊,我等今夜要为民除害,并非想冲撞将军们,还请将军们高抬贵手,将李秘交予我等。” 为首之人明显在掩饰自己的真实嗓音,声调压得极其低沉,嘴里应该是含着枣子之类的东西,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许望勃然大怒:“我不管李秘做了什么勾当,我许家如今用得上他,尔等就算要为民除害,也等他为我做完事再说,给我滚开!” 身为右羽林将军,将羽林军从神都洛阳带回来,衣锦还乡的许望还没耀武扬威,竟让一群坊间宵小偷袭,还死了一名羽林卫,他又如何能忍。 不过此时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群人是真的奔着李秘来的。 那支暗箭应该也是为了杀死李秘,只是那个羽林卫比较倒霉,挡在了李秘身前罢了。 黑衣人听了许望的叫嚣,也是杀气腾腾,竟分毫不让。 “将军,我等杀意已决,若将军一意孤行,可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言毕,黑衣人纷纷举起了手中劲弩。 “这些都是军弩的形制,尔等是要造反么,还不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身为羽林将军,许望还是有些眼力的。 大唐尚武,民间也不禁刀剑,但弓弩和铠甲却是违禁之物。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是为民除害的豪侠,但手里拿着的却是制式军弩,来历可就不清不楚了。 “许望,别给脸不要脸,否则连你一并射杀!” 黑衣人也是急了,居然喊出了许望的姓名来。 “好啊,看来是早有预谋,既然认得本将军,尔等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许望还在叫嚣,但李秘心里却打起鼓来了。 起初他以为这些人是老爹李忠耿搬来的救兵,便宜老爹虽然是个坑货,但架不住他路子比较野。 可羽林卫被射杀了一员,以李忠耿的胆魄,是不敢这么做的。 李秘还在抱怨老爹找的都是些什么狠角色,竟然敢杀官军。 然而此时,这些人喊出了许望的名字来,李秘就有些疑惑了。 心里正寻思之时,那为首的黑衣人突然又放了一箭,竟又射中了一员羽林卫。 “许望,再不交出李秘,下一个就是你!” 许望也怕了,扭头看着李秘,内心也在挣扎。 但他毕竟是个发育迟缓的“大聪明”,太公的病可以在寻访名医,自己的小命却只有一条。 “给他们!” 许望一声令下,羽林卫就将李秘推了出去。 “你们好胆,敢抢到我许家头上,本将军迟早会找到你们,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丢下李秘之后,许望在羽林卫的簇拥之下,狼狈逃往永嘉坊去了。 黑衣人也松了一口气,提刀走到了李秘的跟前来。 李秘心脏狂跳,极力保持着冷静。 “是宋玄问让你们来的吧?” 为首的黑衣人马上反驳道:“我等为民除害,与宋员外无干!” 李秘笑了。 “我到底还是把宋玄问想得太好了。” 宋玄问这样的老狐狸,反复无常,几次三番要害李秘,一旦李秘治好了许敬宗,他想杀李秘几乎就不可能了。 他之所以让宋芝芝去“色诱”李秘,不过是权宜之计。 在他心里,宋舞阳就是被李秘害死的,杀子之仇,他不可能不报。 所以他干脆地让李秘跟着许望走了,如此一来,自然不会得罪许家。 但他又不能让李秘真的去了许家,也就只剩下半路劫杀这个办法了。 “杀了我,宋家会更麻烦,你们若果真是宋玄问的心腹,就该为他好好着想。” 李秘并不认为自己能说服这些黑衣人。 因为这些人下手果决,绝对是职业杀手,说再多也是无用。 但李秘需要时间来观察逃走的路线,他在回想曹不凡教给他的杀人之术,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反杀此贼。 可惜他的障刀送给了长孙傅,眼下只能利用的就只有腰间这条蹀躞了。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举起了手中长刀:“这些话,你还是托梦给宋公吧!” 寒芒闪现,长刀劈砍而下,李秘屏息凝神,解开了蹀躞的扣子! 第78章 飞将军紧急救难 李秘心里自是着急的,但着急也无用。 但凡他的身份地位再提升一些,能用上铁质蹀躞,如今反击的倚仗都能好一些。 眼下这条皮带,不能说临时救急,只能说连挠痒都不如。 贼人长刀眼看要落下,李秘挥舞蹀躞就往对方脖颈上打。 关键时刻,突然一声弦响,那贼人啊一声惨叫,捂住了眼睛。 这蹀躞两头有扣,就好像打猎用的绊索一样,打中了贼人,紧紧缠住他的脖颈。 “还愣着作甚,快逃啊!” 一声清脆的叫喊,李秘心头大喜,扭头看时,便见得坊墙上探出半个脑袋,可不正是“飞将军”长孙傅么! 这小家伙爱凑热闹的,半夜敢去延祚坊寻刺激,又岂会老实留在武侯铺里,说不得一直在跟踪李秘呢。 关键时刻,他一颗弹丸精准命中了那贼的眼睛,鲜血竟从指缝流出,估摸着那只眼睛算是废了。 李秘也无二话,一脚踹向那贼人的胸腹,咔嚓一声,也不知道肋骨断了还是颈骨断了,反正蹀躞重新被李秘扯了回来。 “大哥!” 其他贼人纷纷涌上来,接住那贼头,举起手中的弩就要射杀李秘。 “着!” 长孙傅又是一声沉喝,弯弓发射,今次竟是射出一个药包来。 白色粉末打在贼人身上,弥散开来,气味刺鼻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毒粉,竟是将这些人迷得睁不开眼。 “走!” 李秘趁机跑进了暗巷之中。 长孙傅从坊墙上跃下,如同猫儿一般轻柔。 拉着李秘就往永嘉坊的方向跑。 虽然年纪不大,但这家伙头脑属实机灵,只要到了永嘉坊,那是许家地盘,以许望的性子,哪里能饶过这群贼人。 然而李秘到底是低估了这群职业杀手。 “兄弟们,抓活的,竟敢伤我,势必将这小贼抽筋扒皮!” 那贼头狂怒咆哮,杀手们纷纷扣动扳机,弩箭都冲着李秘和长孙傅的双脚激射而来。 长孙傅对长安城实在太熟悉,连延祚坊都敢去,这家伙才是真正的城狐社鼠。 暗巷出来已经是永嘉坊附近的街道,两侧全是商铺。 虽然已经关门闭户,但商铺前面有屋廊,有水渠,还有不少铺子的货柜等物。 长孙傅带着李秘四处乱钻乱窜,可这些职业杀手也是顶尖货色,三下五下,已经将李秘二人截住了。 贼头果是专业过硬:“先斩了他们的脚趾,捉回去慢慢玩!” 贼人们冷笑连连,围拢了过来。 长孙傅也怕了,颤抖着声音道:“你们敢!小爷只是跟你们闹着玩,我可是长孙家的,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这弹弓!” “长孙家?哪来的野孩子,也敢自称长孙家的公子,长孙家的能半夜里四处乱窜?” “兄弟们,斩!” 这些人可不是死于废话的反派,他们出手果决狠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秘将长孙傅拉到身后,从他后腰上拔出了自己那柄障刀,藏在后背,压低声音道: “我动手,你就跑!” 贼人从前后左右包了过来,伸手要抓李秘。 李秘猛力挥刀,两截手指啪嗒落地。 “好贼!还有刀!” “先剁手,再斩脚!” 贼人纷纷抽刀出来,一人率先斩向了李秘。 “跑!” 李秘不退反进,肩头硬生生挨了那贼人一刀。 这一刀可不是开玩笑,刀刃都卡在了李秘的肩胛骨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李秘的上半身。 而李秘的障刀已经攘入对方的心窝,那人来不及叫喊就已经无了。 这就是曹不凡传授的杀人术。 对于李秘这样没有基础的人来说,赌的就是一口气,是一股气势。 因为李秘没有武功基础,干脆就彻底放弃防御,以命搏命,才能杀人活命。 “四弟!” 贼人们本想着李秘一个年轻仔,加上长孙傅这么个八九岁的孩子,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不如拿来玩一玩。 谁能想到,这俩家伙竟是奇计百出,让这些职业杀手猝不及防,阴沟里翻了船。 “杀了他!” 贼头也不敢再玩,此时勃然大怒,杀手们举刀就砍,哪里还有半点含糊。 长孙傅倒是想跑,但此刻被围在人群之中,连钻裤裆逃窜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秘完全没有了冷静理智。 肩头的疼痛,过多的失血,使得他整个人都不太清醒。 绝望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的心绪。 或许这就是他在雄城长安的最后一夜,魂穿的人生即将要走到尽头了。 可就在此时,眼看刀剑加身,街面上突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贼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整个人都汗毛倒竖。 昏暗的光照之下,街头渐渐现出一排人影。 他们缓缓走过来,压迫力属实惊人,无论贼头还是贼子,都不敢轻举妄动。 “是许望带兵回来了?” 李秘忍着剧痛,看着这影影绰绰的人群,仿佛这些人刚从墓穴爬出来,像满是铁锈味的古代战士,刚刚从陪葬坑中复活过来。 “是……是长林军!” “大哥,快走!” 贼头不舍地看了看李秘,又看了看已经走到近处的人群,似乎在做着艰难的取舍。 他们没能杀掉李秘,却损失了几个弟兄,而且自己还丢了一只眼睛。 若就这么走了,实在是太亏。 可长林军不可能无端端出现在这里,他们说不定就是冲着李秘来的,如果不顾一切杀掉李秘,便得罪了长林军。 谁都知道,在长安城,你可以得罪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人,但绝不能得罪长林军,尤其是江湖中人,谁都不能得罪长林军! 贼头的刀仍旧没有放下,李秘悬着的一颗心,和悬着的一条命,同样没有落下。 这个孩子就这么看着仍旧跪地的杀手们,他的眼神淡定如水,甚至有些好奇地审视着这些人。 似乎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反应,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他就好像在观察和研究人心人性,就好像刚刚下凡的神仙,想要窥破这些蝼蚁的心理。 这种高高在上的漠视,仿佛他不是这个世间之人一般。 这种孤傲不像养出来的,而是与生俱来的。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掌控这些成年人,让这些杀手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第79章 大唐朝未来真正的大佬 李秘的历史知识不敢说充沛,只能说比略有了解要多一丢丢。 关于长林军,他只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大唐朝的废太子李建成。 据说长林军是李建成的私军,明面上是军队,但事实上是长安城最大的黑帮。 长林军不仅追随李建成四处征伐,还掌控着长安城,乃至于整个大唐朝的绿林江湖。 只是随着李建成被杀,党羽被清剿,长林军也渐渐销声匿迹。 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长林军只怕早已彻底融入到了江湖绿林的地下王国,所以这些贼人才如此忌惮。 李秘早先还在心里夸赞过这些职业杀手,果决狠辣,并非那些婆婆妈妈,因为废话太多而被杀的反派。 只是此时贼头的一个迟疑,他们已经丧失了逃跑的最佳时机。 “大哥……来不及了,投降吧!” 贼人们哐当当将刀剑丢在了地上,竟是主动跪了下来。 贼头的眼睛虽然用布条绑了,但仍旧有鲜血不断渗出来,此时很是狰狞,紧抿着嘴唇,到底是无奈地放下了手中长刀,大势已去。 李秘总算是看清楚了长林军的模样。 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披甲执刀,只是穿着寻常圆领袍,照着长安人的习惯,圆领袍的领子敞开一半,后腰插着一根短棍。 “二郎,果真是你!老天眷顾啊!” 李忠耿眼眶湿润,从贼人堆里跑了过来,将李秘扶住。 看着李秘肩头那恐怖的刀口,李忠耿也是勃然大怒。 “好!好个狗贼,是谁指使你们伤了我儿!” 贼头浑身颤抖,也不敢直视长林军那一边,额头触地,声音颤抖,回答道: “是永安坊的员外郎宋玄问……” 李忠耿满目悲愤:“好个宋玄问,我家二郎为求公义,几次三番将那悍匪凶徒拦在宋家门外,若不是我家二郎,他宋家早已家破人亡,今番却要来害我二郎,此贼该死!” 长林军那边,为首一人叉手为礼道:“忠耿叔,打算怎么做?” 一向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儿的李忠耿,此时满目杀气:“十九,你看着办。” 李秘此时才看到了李忠耿说的十九。 这是个俊俏的年轻人,唇红齿白,看着像个读书郎,年纪也不大,约莫十五六岁。 与别个不同,他腰间没有插着短棍,而是塞着一卷书。 谁能想到,这一群长林军的话事人,竟会是个半大孩子! 这孩子走到前头来,睥睨着地上跪着的贼人,开口道:“年纪最小的站起来。” 贼人相视一眼,人群最末的一个少年颤抖着站了起来。 这少年也就十几岁,但眼神却如鹰似隼,他的眼中有恐惧,也有不甘和愤怒,颇为复杂。 腰里塞书的长林军孩子声音冰冷:“除了他,其他都杀了吧。” 李秘正要开口说话,李忠耿已经捏了捏他的手,而后将长孙傅拉扯过来,用手捂住了长孙傅的眼睛。 “李盟主,是我等鬼迷心窍,我等知错,求您饶了我等吧!” 贼头吓坏了,赶忙求饶,磕头的声音像敲鼓一样。 长林军的孩子露出白牙来,笑道:“也行,我给你们半个时辰,拿宋玄问的人头回来,换你这个小兄弟。” 贼头愣住了。 “怎么?不敢?” 孩子话音一落,身边一莽汉一步走出,抽出短棍,“卜”一声,将一员贼人打破了脑袋,后者闷声到底,再没能起来,只剩下鲜血无声流淌。 “李盟主,杀了宋玄问,我等与死无异,不如现在就受戮!” 孩子呵呵一笑:“这么怂,那就都别活了。” 诸多长林军纷纷抽出短棍,杀手们也慌了,纷纷劝道:“大哥,横竖是死,去宋家指不定还能活,俺们拼一把吧!” 贼头紧咬牙关,终于是抬起头来:“谢李盟主给机会!” 言毕,扭头看了看被留下来的少年,杀手们到底是往宋家去了。 李忠耿也松了一口气,长孙傅已经扯开他脏兮兮的手掌。 “李邕哥哥,你心软了啊,怎么能放他们走?他们可以不去宋家,自顾逃命的。” 李秘也没想到,长孙傅居然认得这个名叫李邕的长林军孩子。 不过想想也就清楚了。 因为长孙傅时常出来寻刺激,四处疯玩,而李邕被称为盟主,应该就是长林军的首领,双方又岂能没有交集? 只是李秘诧异的是,长林军按说是长安城最大的黑帮,帮主竟然会是个半大孩子。 “李邕……李邕……李邕……” 李秘在记忆中疯狂搜寻,这一刻,仿佛一道雷电击中了他的思绪。 “小哥表字可是泰和?” 这次轮到李邕诧异了:“二哥在伏龙观学到真本事了?我这表字才刚刚定下,准备过得半年,行了冠礼才用,除了我可是谁都不知道的!” “果然是这个李邕!” 李秘已经听不见李邕的话语,因为他的内心已经被震撼填满了。 这个李邕,可是个极富传奇色的人物。 他出身江夏李氏,父亲李善是个文化人,唐朝着名学者,文选学的奠基人,一生清廉,刚正不阿,古代君子的最典型代表。 不过算算时间,他的父亲眼下应该是去世不久。 而李邕本人,如同开挂了一般。 他继承家学,年少成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才,文章写得好,书法更是浑然天成。 李邕在后世的名气或许没有其他大宗师那么响亮,但李白杜甫都对他恭恭敬敬,杜甫没成名之前,正是得到了李邕的提携。 而书法方面,很多人都拿他跟王羲之相提并论,后世的大书法家,无论是米芾,还是赵孟頫,对李邕都崇拜万分。 就是这么个文化人,背地里却是大唐朝最狠辣最强大的黑帮老大。 他继承了李建成余孽组织长林军,掌控着长安和洛阳的地下世界,长安城流传着一首关于他的童谣。 “生不怕太上皇,死不畏阎罗王。” 他抢劫,杀人,无所不能。 据说他抢劫了日本的使节团,劫走了十几艘大船的全部贡品不说,还把整个使节团都杀掉灭口。 而这个使节团足足有五百多人! 他是文坛巨擘,他是书法宗师。 他更是大唐朝货真价实,无人敢惹的黑帮大佬! 后世有人说李太白是个剑术高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侠客,是个家底殷实的富二代,否则做不到周游四海,到处吃吃喝喝,满天下都留下自己的诗作。 李秘起初还抱着怀疑的态度。 如今见到了李邕,李秘倒是有些信了。 第80章 嫂娘好手艺 李秘在好奇,李邕也在好奇。 据说李邕靠着黑老大的身份,富可敌国,而且乐善好施,喜欢结交朋友,经常接济百姓,口碑极好,长安城的百姓甚至戏称他为“夜天子”。 而此刻的“夜天子”,同样在打量着李秘,仿佛想要看穿李秘的心思。 对于李秘如何预知自己的表字,他似乎难以置信。 李秘才想起,这个黑帮大佬眼下才十五六岁,或许才刚刚开启他的传奇人生,羽翼未丰。 “好像是阿耶还是谁说起过,我依稀记得而已。” 李秘含糊其辞,李邕也不追究,只是笑着说:“多年不见,二哥倒是狠了不少,这一刀虽然凶,但一刀换一命,值得。” 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眼神却极其老辣,言行举止都像四十来岁的沉稳中年人。 “行了行了,也不分个轻重缓急,先带你二哥去疗伤再叙旧。” 旁人对李邕毕恭毕敬,或许只有李忠耿把他当成小孩了。 “是是是,忠耿叔教训得是……” 李邕讪讪一笑,赶忙让人去街边找了块旧门板,抬着李秘,回到了他家中。 李邕的家并不起眼,是个老宅子,但就好像蒙着一层泥皮的金疙瘩,宅子低调奢华,文化气息十足,哪里像什么打打杀杀的黑帮大佬的家。 “好你个李邕,又惹事!” 家仆刚刚打开门,一名妇人就冲了出来,举起荆条就要打。 “阿嫂,今次不是李邕惹事,是我家二郎受了委屈……” 李忠耿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可面对这妇人,竟也是犯错孩子一样的姿态。 李秘一看,这妇人约莫四十出头,不似武三娘那样的丰腴身材,倒是有点像年老之后的佟丽娅。 “好你个李良,要不是你败光了你大哥的家底,我家李邕能到处去混么,上次又要来骗钱,骗不到就卖儿子给武三娘,怎么?现在知道心疼儿子了?” 我的个乖乖,李秘也不由为坑货老爹捏了一把汗。 他继承了身体原主的记忆,但竟然连身体原主都不知道李忠耿原名李良,是李善的同胞弟弟,忠耿只是他的表字。 自打魂穿的那一刻开始,李秘就幻想着自己能穿到王公贵族家里,做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或者搞搞娱乐行业。 谁知道碰上了李忠耿这么个坑货。 如今倒好,原名李良的李忠耿,竟有这样的家庭背景。 唯一可惜的是,大哥李善是着名学者,侄儿李邕是未来长安城的地下王者,而他李忠耿仍旧是坑蒙拐骗的街头混子。 李秘实在有些看不懂。 按说这样的家庭环境,耳濡目染之下,多少能沾染一点文学细菌。 可李忠耿别说文学细菌了,斗大的字能认识两箩筐就谢天谢地了。 “阿嫂,您别生气,先帮二郎看看伤……” “中年佟丽娅”走过来一看,也吓了一跳:“我的二郎哟,这是怎么了,竟是伤成这般模样,还不快抬进房里!” 李秘的原记忆中,似乎没有这个嫂娘的模样,不过似乎在渐渐被唤醒。 就好像李忠耿的原名李良是一个开关,将身体原主封锁起来的家族记忆,慢慢打开了一般。 嫂娘“佟丽娅”的动作极其熟练,轻柔精准。 止血,清洗,缝合,包扎。 她就像个身经百战的外科医生,有条不紊,沉着稳重,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这才小半个时辰,她已经将李秘肩头的伤口给措置妥当了。 “二郎,嫂娘知道你从小在伏龙观修道,该是个安静的孩子,怎么会惹上这种血腥之事?” 可能是因为她长得符合李秘的审美,又许是身体原主对这位嫂娘敬重至极,李秘对她竟然不敢有半点隐瞒的心思。 当李秘将这段时间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之后,“佟丽娅”也默默点了点头。 “二郎,你还是心太软,若是我,这宋家分明是罪有应得,那个和尚该如何报仇就如何报仇,毕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又不是公人,坚守公道没有意义。” 若是旁人,李秘也懒得解释,但在这个嫂娘面前,李秘却不能不解释,因为心里不想她误解自己。 “嫂娘,报仇只是个借口,今天他可以为自己报仇,明日就可以为别人报仇,后天就可以用为百姓报仇的借口,四处杀人。” “杀人这种事,再怎么冠冕堂皇,都只是借口,恩怨情仇本就乱如麻团,谁也说不清楚。” “就算他们要报仇,也要先调查清楚,总得有个是非对错。” “这是非对错不是他们说了算,若是他们说了算,这天下不就大乱了么……” “佟丽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官府的话也做不得准啊,那些公人也有偏心眼的,亦或者能力不够,谁冤枉谁还不定呢。” 李秘笑了笑:“所以要用证据说话,不管是官是民,主观意识总会犯错,我们要找客观证据。” 嫂娘李氏微微一愕,而后轻叹了一声:“你阿耶是个不学无术的,单凭这一点,你倒是像你大伯多一点,总算有点咱们李家人的样子了……” “李忠耿他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人?我阿娘……” 这还是李秘第一次主动追寻自己的身世,因为身体原主关于这方面的记忆,一直封存着,李秘没有半点头绪。 “佟丽娅”也是一脸心疼:“你那不成器的阿耶说过,你的头挨了一棍子之后,很多事都记不得了,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你那阿耶年轻时候也是个豪爽的人,只是经过了那件事……” “那件事?” 李秘早知道,李忠耿这种性格,肯定是经历了什么人生变故,不可能一直碌碌无为,落拓颓废。 嫂娘正要继续说,李邕却在门口道:“二哥,那些贼人回来了,要一起去看看么?” “佟丽娅”剜了儿子一眼:“你二哥已经伤筋动骨,得躺着静养,哪里能走动,你别来蛊惑!” 李秘自是想听听自己父母的往事,但这些杀手回去刺杀宋玄问,事关重大,他可不能错过。 “嫂娘,我没事的,您的手艺这么好,明早我又活蹦乱跳了。” 这可不是李秘的恭维话,嫂娘李氏缝合的技术是李秘见过最好的,堪比后世的外科医生,伤口缝合极其稳固,用的也不是一般的缝线,李秘此时只是感受到极其轻微的疼痛。 从床上爬起来,李秘披上衣服,便跟着李邕出去见那些杀手。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些杀手给李秘带回来一个措手不及的消息。 第81章 守捉郎啊守捉郎 李邕将最年幼的小贼扣留了下来,其他贼人并没有因此而各自逃命,反而老老实实履行了承诺,兄弟情义到底还是坚守住了 跟着李邕来到前厅之后,李秘便发现这些贼人跪在厅堂当中,只是其中好几个都负了伤,鲜血淋漓,从庭院一路滴滴答答延伸到了厅里。 “李盟主,我等已经尽力了,虽然没能杀掉宋玄问,但宋家的那些家将,尽数杀伤,已是十不存一,还请盟主宽宏大量,放过我家小弟!” 李秘属实被震撼到了。 宋家那些家将可都是退伍的悍卒,其中好几个连曹不凡都有些忌惮。 这些家将专门替宋家做些见不得光的肮脏差事,也不是什么善人,手段更是狠辣残忍,谁又能想到,竟被宋玄问自己雇佣的职业杀手给反杀了。 做到这个份上,李秘顺理成章地觉得,李邕应该放这些人一条生路。 毕竟都是江湖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江湖不就讲个人情往来么,谁都有落难的时候,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该是这么个道理才对。 然而李邕却只是轻笑一声,走到了独眼贼头的跟前来。 “尔等该知道我李邕是什么人,我能接手长林军,让诸位叔叔伯伯都听命于我,讲的就是一诺千金,今日若是放了你们,我李邕往后如何服众?” 此言一出,厅外的长林军便涌了进来,将长刀架在了贼人们的脖子上。 那贼头倒也是个识趣之人,突然转向了李秘。 “李坊正,是我等有眼无珠,被宋家的钱迷了心窍,才伤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等兄弟,若李坊正心中有气,要杀要剐,便冲我袁破甲一人来,且放过我这些兄弟!” 袁破甲将衣服撕碎,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双手奉着一柄锋锐如霜的短刀,呈到了李秘的面前来。 李秘不是圣母,这些可是职业杀手,要杀李秘的时候可没见他们讲什么盗亦有道那一套,连废话都不多说一句。 若一时心软,放了他们,往后多少人被杀,阴德都得算到李秘头上来。 李秘上下审视着袁破甲,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他右颈处,那里有一块细长的烙印,被衣领遮着,并不容易观察到。 需知脖颈处是颈动脉所在,最危险的部位之一,袁破甲居然在这个位置有个烙印,属实有些奇怪。 李秘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这也是他成为侦探的天赋之一。 他的目光转向了其他贼人,居然发现了同样的烙印! 这些烙印很是丑陋,并没有什么花纹,但这几个人的烙印大小和形状竟然都差不多,应该是用了同一块烙铁。 “李邕,这几个人本事不小,杀了浪费,不如留下来听个差遣,平日里跑跑腿什么的也不错的。” 李邕虽然是他的堂弟,但李秘也不知他小名,加上两人并没那么亲热,也就直呼其名了。 李邕只是笑了笑:“二哥,能做事,敢杀人的街上大把,为何看上这几个了?” 李秘本不想说破,但李邕明明看出来了还要故意提起,李秘就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说破这件事了。 “袁破甲,尔等都是东北人吧?” 袁破甲目色惊诧:“李坊正好眼力,吾等正是辽东人士,不知坊正如何看得出来?” “你们手上都是冻疮的痕迹,再加上牙齿的状况,以及穿衣习惯,不难猜测的。” 辽东是苦寒之地,战乱不断,诸多因素造就了辽东人与中原人以及西北人的不同之处,稍有经验的老人都能一眼看破。 只是李秘太年轻,又是长安本土人,还打小修道,他能看出来就有些奇怪了。 李邕仿佛在故意挑刺:“圣人灭了高句丽之后,大量辽东人南下逃难,辽东人虽然彪悍善战,但长安城中逃难的辽东人实在太多,我为何要用他们?” 李秘指了指袁破甲道:“他们的脖颈上都有同样的烙印,应该是用来遮盖原本的刺字的吧。” “我大唐刑罚宽仁,虽保留了墨刑,但唯有流放的配军会在刺字,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边镇的守军。” “作为守军,却抹掉了刺字,那便是逃兵,如果我猜得没错,尔等都是守捉郎吧?” 袁破甲脸色大变,神情激动道:“我等正是辽东巫闾守捉城的守捉郎!” “果然是这样!” 猜对了这些人的来历,李秘同样激动不已。 因为守捉郎可不是一般的逃兵。 中国古代的边患很大一部分是时期都在北部或者西北部,大唐与这些游牧民族也是摩擦不断。 彼时大唐朝并没有明确的国界线,边疆地区常常爆发小规模的流血冲突,因为谁占据了,地盘就是谁的。 为了有效控制边疆,大唐就在边境线上设置了不少守捉城。 这些守捉城比军镇要小一些,算是军政合一的防御城堡,人数也不固定,大一些的有个七八千人,最小的也有个三四百人。 这些驻守守捉城的军士,一部分来源于正规军,而剩下的则是被流放的罪犯和配军,除此之外,还有随军的家属等等。 毕竟是边疆贫苦之地,很多守捉军为了生存,要么当了逃兵,要么就做一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人买卖。 久而久之,守捉郎就形成了极其严密的纪律,势力范围甚至遍布中原地区,成为最神秘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 被李秘道破了身份的袁破甲等人,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这位被长孙傅的弹弓射瞎了一只眼睛的首领,此时突然反握短刀,咔嚓一声,切下了一截尾指,双手奉给了李邕。 “吾等守捉兄弟切指发誓,必死忠追随,请李盟主收留!” “守捉郎,守捉郎,恩必报,债必偿!” 其他贼人闻言,也终于昂起头来,齐声高喊道:“守捉郎,恩必报,债必偿!” 话音一落,纷纷要上前来切指明志。 李邕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些没用的举动不必做了,留着手指好握刀。” 袁破甲闻言大喜:“谢盟主不杀之恩,吾等必效死以报!” “都起来吧,以后别跪,明早去帐房,家里有人领你们去城东,那里有我一处空宅子,你们的家眷可以安置在那里。” 袁破甲这一伙人除了被杀的,还剩下八个人,若果真有家眷,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这宅子能安置得下,得多大一座。 李邕出手阔绰,袁破甲却是大惊失色:“盟主如何知道我带着家眷?” 李邕淡然一笑:“守捉郎都是死士,若无家眷,了无牵挂,早就自尽,以免消息走漏,岂会像尔等这般苦苦求生。” “不过我丑话说前头,若死心跟着我,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的,可胆敢有二心,我先杀你们的家眷!” 李秘听得皮跳,这哪里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能说出来的话。 原本觉得诸多悍匪杀手听命于一个半大少年,实在有些荒诞,可见识了李邕的言行举止,李秘终于是相信,这李邕非但是神童天才,能缔造未来的传奇,那是从娃娃就开始抓起了的! 只是他父亲李善只是个学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小魔头?亦或者说,李邕背后还有高人调教? 第82章 藏器与鸣鹤 扣留最年幼的兄弟,让他们反杀宋玄问,将袁破甲等人逼到绝境,再用一栋宅子,揭破他们带有家眷,再用家眷来威胁,恩威并施之下,这些守捉郎自是服服帖帖。 李邕这等样的手段,绝对超乎了他的年龄,真不知道这样的少年人到底是如何成长起来的。 “二哥早看出这些人的身份,而且知道我有心要收这些守捉郎了吧?” 李秘只是笑笑:“我哪知道,只是瞎猜的,李……” “叫我十九吧,家里人都这么叫,叫我名字太生分。” “那二哥我就不客气了,说实话,二哥有个事正想拜托十九帮我一把……” 李秘之所以没有点破,主动帮助李邕收服这些守捉郎,正是想着能借助这份人情,让李邕帮他一个忙。 宋家如今连家将都被守捉郎给打死打残了,整个宋家的防卫如同筛子一样,全是洞,这无疑又给处一机会了。 宋玄问几次三番坑害李秘,李秘不会圣母到还要保护他。 但李秘不能放过处一和尚,继续发展下去,仇恨的怒火会彻底烧尽处一的理性,再这么下去,他会变成漠视生命的连环杀人狂,迟早有一天是要伤及无辜的。 然而李邕似乎早就看穿了这一点。 “二哥是想找那个白衣僧人吧?” “十九能找到他么?” 李邕轻笑:“能找是能找,但我不想惹他。” “十九也怕薛怀义?” 李邕呲之以鼻:“不过是个街头卖药的闲汉,我怕他做甚。” “那十九怕的是处一?” 李秘有些难以置信了。 煮茶粥的小泥炉咕噜噜冒着泡,李邕给李秘分了一碗茶。 “先帝还在的时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让先帝流血,你可知道是谁?” 先帝指的自是唐高宗李治。 李治登基做皇帝也极其曲折,在位期间也发生过不少谋反大案,但毕竟是皇帝,谁能让李治流血? “先帝有头风,发作起来很是要命,有一次头痛欲裂,几乎不活,此时有个御医站了出来,提议要给先帝放血,彼时武后差点将这御医给拉出去砍了脑袋。” “但先帝头痛难忍,还是采纳了提议,这位给先帝放血的御医名唤秦鸣鹤,你说的处一和尚,本名秦藏器,正是秦鸣鹤的儿子。” 如果说李邕在守捉郎的事件中展示了超乎年龄的成熟,那么现在,他则展示了自己无所不能的软实力。 自打案子发生之后,李秘追查这么久,处一和尚的身份也一直在变,这个和尚就好像千面郎君,有着不同的身份。 而此时,李邕是第一个说破他真正身份的人。 而且李秘听得出来,李邕对处一和尚,也就是秦藏器的来历以及他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既深得先帝信任,又是御医,秦藏器为何会被王世朗收养?” 李邕呵呵一笑:“秦鸣鹤为先帝放血之后,先帝头痛立解,彼时天后亲自背了一白匹彩帛赏赐给秦鸣鹤。” “可先帝这是顽疾,天后搜罗天下神医的同时,也请了不少妖道来炼制丹药,秦鸣鹤是极力反对的,因此也得罪了天后。” “先帝弥留之际,天后命令秦鸣鹤保住先帝的命,否则要满门抄斩。” “你知道秦鸣鹤提出了一个什么想法?” 李秘摇头一笑,他哪里能猜到,毕竟这些都是宫廷秘闻。 “秦鸣鹤要给先帝换个身子,把先帝的头砍下来,安在年轻人的身上,若成功,先帝能再活一世。” “我艹,这尼玛是什么鬼!” 李秘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骂人。 难怪秦鸣鹤敢给皇帝的脑袋放血,这么激进的想法,放在后世都有些难以置信。 然而李邕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把李秘震惊了个外焦里嫩。 “而且他还真就这么做了!” “为了让天后相信此计可行,秦鸣鹤在自己身上做了试验。” “当着天后的面,他给自己换了个身体,不过只活了半天。” “而当时给他换身体的,正是儿子秦藏器,当时的秦藏器与我一般大,差半年才满十六。” “我这个年纪或许能在长安城横着走,但秦藏器这个年纪已经砍下父亲的脑袋,给父亲换了个身体,还硬生生让父亲活了半天,这样的人,我敢惹?” 李秘心脏狂跳,整个人的三观都被刷新了。 “不是说他幼时失祜,被王世朗收养,与王软软一并长大么?” “那些都是编造身份故事罢了,试验是秘密进行的,虽然失败了,但活了半天,天后看到了这个技术的可能性,就没有杀秦藏器,而是让王世朗收养了他。” 李秘冷静下来,想了想,又摇头道:“既然天后知道他,为何宋玄问还敢害王世朗?” 李邕瞥了李秘一眼:“二哥,亏得你没有做官,你若做官,活不过三天。” “什么意思?” 李邕没有半点忌惮:“要杀王世朗的不是宋玄问,而是天后。” “或许是受了蛊惑,又或许是见识了试验的整个过程,王世朗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而且越发严重,白天黑夜疯言疯语,王家人就都知道这个事情了。” “这是能外传的事?” 李秘恍然:“所以,为了保密,王家被灭口了……” 这个秘闻说完之后,李邕也是满怀感慨。 “你知道人头被砍之后还能活多久么?” 李秘摇了摇头,虽然在后世听说过相关的一些知识,但也不知真假。 但人被砍头之后能存活一段时间,这是毫无疑问的。 “秦藏器来见过我,他想在长安城通行,不受宵禁阻碍,我让他给我个理由。” “于是他跟我说了另一个秘密。” “在砍头之前,他的父亲秦鸣鹤与他约定,人头落地之后,秦鸣鹤会拼命眨眼,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秦藏器告诉我,他的父亲人头落地之后,眨眼九次。” 李邕的眼中露出了惊恐之色,这个时候,便只是回忆,他都感到了忌惮。 “我见过很多人,胆小如鼠的见过,艺高胆大的见过,杀人如麻的见过,视死如归的也见过,但我从未见过秦家父子这等样的。” 李邕越说越起劲,站了起来:“二哥你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如此说着,就把李秘带到了后院的花园子里来。 花园子有个暖房,暖房里有个鎏金笼子,笼子里趴着一只黑脸的白猫。 李邕将白猫抱了出来,李秘此时才发现,这猫儿瘸了一条腿。 可当李邕将那条瘸腿抬起来,李秘也目瞪口呆了。 因为那猫儿的瘸腿,竟是一条兔腿,虽然比例不同,而且没有活动功能,但这条兔腿是活的! “这是秦藏器送给我的礼物,作为他夜里通行长安城的交换。” 李邕盯着李秘:“你觉得,这样的人,我敢惹么?” 第83章 复活之人 虽然李邕没有帮助找出处一和尚,或者说秦藏器,但李秘也并非没有收获。 秦藏器的来历,李秘算是搞清楚了。 可正因为知晓了他的人生经历,李秘就更笃定,秦藏器已经走上一条极端的不归路,他是不可能回头的。 他的理念超过这个朝代几百上千年,但这个朝代没有足够的技术支撑。 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秦藏器只能变成一个疯子,一个变态,一个漠视甚至践踏生命的危险人物! 宋舞阳的头颅给割下,李秘起初以为秦藏器只是报仇泄愤,亦或者故意激怒宋玄问。 但现在看来,这里头还有另一层涵义和渊源。 “十九,我还是想找到他。” 李邕将白猫放回到笼子里,朝李秘道:“二哥你就不怕?这样的人,不是神,就是魔,无论哪一种,我都不想招惹。” “他现在毕竟还是肉眼凡胎不是?若不及时阻止,他才会变成真正的魔。” 李秘稍稍昂头,严肃地回应。 李邕长久地看着李秘,到底是轻叹了一声:“说实话,所有人都小瞧了忠耿叔,没人知道忠耿叔的魄力和本事,但今日,我只能说,虎父无犬子吧……” 如此表态,李秘算是得到了李邕的支持了。 “不过,我能做的只能带你去见他,其他的我可不管。” 李秘大喜:“足够了!” “你身上有伤,先休息,明早再说吧。” 李秘也知道,虽然李邕答应了,但想要找到秦藏器,或许还需要些时间,横竖自己也要思考对策,也就回房躺着去了。 辗转反侧,李秘也在寻思见面之后该如何做,不断地制定针对性的方案。 肩头的刀伤到底是有些严重,李秘半边身子都在发烫发痒,若不是嫂娘“佟丽娅”半夜又让奴婢送来了药汤,李秘还真就撑不住。 这药汤苦得很,似乎有麻醉之痛的功效,不过后劲儿也大,李秘整个人都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中午。 嫂娘过来给他换药,见得伤口有些肿胀,又拿来冰块给李秘冷敷,李秘也是大呼神奇。 直到他看见李邕端着一碗“冰激凌”,心里有些不平衡了。 这玩意儿叫“酥山”,就是冰沙加上各种乳酪和干果等等,几乎与后世的冰激凌没有什么差别了。 “别拿这些东西来诱惑你二哥,滚出去吃!” “我偏要吃,馋死他!” 嫂娘对李邕没好气,李邕也嬉皮笑脸,或许只有在母亲面前,李邕才展现出一个少年人该有的调皮。 冰敷之后,伤口消肿,李秘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毕竟心里挂念着秦藏器的事情,李秘吃了朝食,告别了嫂娘,到底是与李邕出了门。 也不消李邕的手下来禀报,一路上李秘就听到了宋家的消息。 行人纷扰,摊贩等市民全都在传说,宋家昨夜里差点被灭门,这可是天大的新闻。 不过这些贼人倒也讲究,除了家将,其他奴婢都没有杀,宋家那些家人也没有伤到。 守捉郎虽是杀手,但毕竟是逃兵的身份,自己又带有家眷,做事不敢做绝,也是能理解。 若他们不管不顾,成了亡命之徒,李邕也不会纳为己用。 因为一个人了无牵挂,李邕就没有任何羁绊能收服他们,这样的人无法控制,自然无法使唤。 李秘对宋家已经彻底失去了好感,听说许望又带着羽林军去把守宋家,也就懒得去理会。 今天的重头戏是见秦藏器,只要能解决这个麻烦,宋家自然也就安全了。 李邕看穿了李秘一样:“二哥,你的野心比我还大,不过想要说服秦藏器,几乎没可能的……” 李秘也笑而不语。 也不知受了什么市井书文的影响,李邕出门也不骑马,更不坐车乘轿,他的坐骑是一头小青牛,牛角上挂着一个书袋。 虽然嘴上不说,但李秘心想,这小子属实会装,就这么样的派头,整个长安城谁比得上? 当李邕带着李秘再度进入晋昌坊之时,李秘皱起了眉头来。 “秦藏器不会就在大慈恩寺吧?” 上次分明追到大慈恩寺来,难道被薛怀义骗到了?亦或者秦藏器是昨夜里才回到大慈恩寺的? 许是宋家遭难的事情引爆开来,今日的大慈恩寺格外热闹,人人都来祈福,寻求佛祖的庇护。 “山门太高,懒得走,在这里等吧。” 李邕望着高高的台阶,有些微微气喘,便在山门旁边的一个小茶肆坐了下来。 茶博士赶忙过来招呼,当垆的妖艳老板娘带着老实巴交的丈夫,过来给李邕行礼,看来这些做生意的,就没有不认得李邕的。 “你去寺里,给我找个人过来。” 李邕朝那丈夫吩咐,后者也战战兢兢:“是,不知十九郎要找什么人?” 李邕从牛角的书袋里取出一根拂尘,递给了茶肆老板。 “你拿着这个进去,自然会有人跟你下山。” 茶肆老板也吓了一跳,脸色唰一下就煞白。 谁不知道薛怀义如今在大慈恩寺,这个和尚要将天下所有道士都变成和尚,最恨的就是道士。 这时节拿个道士的拂尘到佛寺里去,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然而老板还是咬了咬牙,毕恭毕敬接过了拂尘。 便只看这一点,李邕说自己不怕薛怀义,倒不是吹牛皮了。 妖艳的老板娘提心吊胆,但还是端上各色果脯小食,小心伺候着。 也不多时,老板果真领了个和尚回来,一身白衣,面容俊俏,线条清晰,身若寒竹,可不正是李秘苦苦追查的处一和尚,秦藏器! “十九,这个李秘有古怪,迟早会给你带来大麻烦,你为何确定要帮他?” 秦藏器坐了下来,一开口竟是劝说李邕。 “我二哥哪里古怪?” 秦藏器微眯双眸,盯着李秘道:“他是个复生的活死人。” 就这么邪乎?!!! 自打魂穿之后,李秘还从未这么紧张过,难道秦藏器真的看出了自己,亦或者说,他自己就是个魂穿过来的科学狂人? “奇……奇变偶不变?” 李秘没来由想要跟他对个暗号,不过这句话到底埋在了心里,万一说出口,可不让秦藏器当场抓包了么。 “和尚说得没错,我本来就是个大难不死之人,不过为了我家阿耶,这点苦受了也就受了。” 秦藏器仍旧摇头:“你在查我,我也一直在查你,原来的李秘已经死了,你到底是谁!你怎么做到的!” 李秘这下真的震惊了,难道他真看得出来?!!! 万一他真的确认了这件事,以他这种科学狂人的态度,怕不是要开始研究他李秘了! 第84章 开窍和打赌 魂穿这煌煌大唐之后,李秘也不敢放肆生活,虽然自觉不可能有人发现自己是“借尸还魂”,但李秘也一直保持着低调。 秦藏器是目前为止,给他最大压力的一位。 他的目光深邃如星辰,仿佛勘破了世间所有的奥秘,没有什么秘密能躲得过他的眼神。 “为何觉得我是复活过来的?” 李秘忍不住问道。 秦藏器沿着碗边哧溜溜吸了一口茗粥,慢悠悠放下碗来。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必然与他的生活环境和经历相关,生在贫民窟的人,不会浪费食物,在官宦家中长大即便再顽皮,也会惧怕长辈,这不过是简单的道理。” 秦藏器指了指李秘:“就像你李秘,从小被送到伏龙观,道门岂能不教规矩?” “旁的不说,防非止恶,进善登仙,众行之门,戒不可少。” “道经有说,置身尘俗,六情染着,五欲沉迷,唯有入道持戒,才能超凡脱俗,这该与佛门是殊途同归的。” 秦藏器说到这里,李秘隐约知道他的意思了。 “虽然你已还俗,但道民三戒,箓生五戒,祭酒八戒,想尔九戒,明真二十四戒,这些总该要守的。” “可这段时日你李秘都做了什么?” “与武三娘犯了淫戒,跟着曹不凡学习杀人术,而且还杀了守捉郎一人,犯了杀戒,其他诸如妄语戒等等,几乎将所有戒律全都破了。” “这些戒律你从小守到大,即便还俗,要破戒也得有个过程,但你肆无忌惮,仿佛从未受戒一般,行事肆无忌惮,说话毫无章法,这说不过去的。” “还有一个,你曾与徐有功等人教授步法追踪术,该知道步态是一个人最明显,也最难改的习惯,因为走路的姿态是从小塑造的。” “但如今的你,走路姿态不是一个修道十几年的童子该有的。” 李秘本想辩解,自己在县衙替父亲挨了一棍子之后,已经失忆了。 但秦藏器这一番话,彻底让他的辩解变得毫无意义。 因为就算失忆了,走路的习惯也是没法改变的,这可是身体的本能。 李秘终于明白为何强大如李邕,也不愿招惹秦藏器。 这个秦藏器简直就不是人! 李秘并不想装神弄鬼,但李邕已经因此而怀疑自己。 如果李邕认为他是个恶鬼,占据了自家堂哥李秘的身体,那麻烦可就大了。 面上虽然云淡风轻,但李秘心中早已寻思了对策,当即开口道。 “大和尚果然是个智慧之人,不过大和尚既然也讲道,那就该知道,我可是修了十几年的童子功,也该到了开窍的年纪了吧?” 提到开窍儿子,李邕也面色稍霁。 “二哥,开窍这玩意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人都说这叫千圣不传,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便是给我十两金,也不传一口意,伏龙观似乎也没有这样的老师父,即便有,他们会轻易传给你?” 李秘呵呵一笑:“临下山前,师父给了我一个口诀。” “一窍不通九窍通,窍窍皆通气如虹,不在人间通窍窍,直上九霄也不通。” “我本以为这是红尘炼心之法,但后来挨了一棍子,总算是明白了。” “怎么说呢,用你们佛门的话,应该叫顿悟吧?” “那一棍子,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苦短,不若返璞归真,万事不为,不如无所不为,为所不为,不如为所欲为。” 秦藏器用道家戒律来揭发李秘,李秘用道家开窍来应对,合情合理。 李秘的解释简单来说就一句话,死过一次了,怎么潇洒就怎么活,这有什么好奇怪? “倒是大和尚你,与我一样,同样死过一次,为何还要执着于仇恨?” 李秘反将一军,秦藏器却只是淡然一笑。 “谁说我是为了复仇?” “杀死我父亲的,不是天后,而是父亲对医道的执着,我向谁复仇?” “既然不是复仇,为何要对宋家穷追猛打,为何不能放过宋家?” 秦藏器神情严肃:“因为我相信这世间还有公义,延祚坊那些流民,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李秘也是头疼,不怕连环杀人狂是变态,最怕连环杀人狂神化自己。 因为神化自己之后,他们会认为自己才是正义,他们拥有审判和惩罚别人的权力。 “公义自有律法来维护,如果人人似你这般滥用私刑,岂非天下大乱?” 李秘说得有点心虚,因为这个时代的律法不是公法,而是私法,维护的也不是平民阶层的利益,而是贵族阶级的利益。 果不其然,秦藏器只是冷笑:“公义公义,自是大公之义,既是这般,天下之人,人人都有责任来维护。” “我也不与你辩论,宋家已经穷途末路,今夜,我会杀掉宋玄问,李邕,要么现在杀掉我,要么我可要杀掉宋老儿了。” 秦藏器将目光转向了李邕,在他看来,如今能留住他,能给他造成威胁的,就只有李邕,李秘是不够格的。 李邕翻了翻白眼:“别看我啊,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杀你作甚,我只是个读书郎,哪会杀人……” 秦藏器淡淡一笑:“能不愧是长安之主,这魄力无人能及。” “你可别瞎说,被旁人听去,要砍我脑袋的,可别害我。”李邕赶忙撇清,但小表情属实有些得意。 “你呢?”秦藏器终于又转向了李秘。 “长安之主都没法子,我一个小小坊正又有什么能耐……”李秘也是顺势调侃了一句。 李邕不由白了李秘一眼:“二哥,就冲你这句话,我确信你是真的开窍了。” 秦藏器将碗里的茗粥喝完,拍了拍大腿,站了起来。 “既是这样,那我就走了。” 李秘赶忙跟着站了起来:“且慢!” “我想跟你打个赌。” “打赌?赌什么?” “虽然宋玄问该死,但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我想跟你赌一把,就赌你杀不了他。” 秦藏器仿佛早有所料:“虽然开了窍,但耐性到底是差了点,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不过,我也想跟你赌,赌注是什么?” 李秘微眯双眸,直视着秦藏器道:“如果过了今晚,宋玄问还活着,以后你跟着我吧。” 秦藏器哈哈笑了起来:“好,不过我可提醒你,如果我赢了,我会把你的脑子剖开,看看是不是真的开窍了哦。” 李秘闻言,不由一阵蛋紧。 以秦藏器这“科学狂人”的态度,说不定真会把他李秘开膛破肚好好研究一番! 第85章 劫后的宋家 秦藏器是走了,李秘却有些懊悔起来。 找到秦藏器,已经是李邕最大的帮忙,想让他留下秦藏器,这是不可能的事。 单靠自己,李秘也没法控制秦藏器。 跟他打赌,李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秦藏器虽然神出鬼没,宋家的家将也几乎全军覆没,但还有许望,还有羽林军,再加上李秘这边能调动的人手,想要保住一个宋玄问,而且只是一个晚上,无论如何想,都是很容易的事。 这个概率和优势,也是李秘敢跟他打赌的最主要原因。 至于赌注,李秘也有自己的考虑。 如果说李秘勉强算是个侦探,那此时的秦藏器,是正值巅峰的犯罪大师。 以目前的证据和条件,是抓不到秦藏器的。 所以,将秦藏器留在身边,就是最好的法子。 当然了,李秘也有私心。 以秦藏器如此恐怖的外科技术,以及尸检和医疗能力,绝对是个bug级别的存在。 只要利用得当,李秘往后的神探之路,会无往不利。 与其灭掉一害,不如变害为利,让秦藏器造福百姓,这不是更好的选择么? 只是这一切都必须在赌赢的前提之下。 “我得去宋家了。” 眼下已是午后,想要防御,就必须抓紧时间,李秘也是一秒都不敢再耽搁了。 李邕仍旧有些老气横秋,朝李秘道:“二哥,想要赢这一局不容易,不过我给你一个掀棋盘的机会。” 言毕,他掏出一个竹筒样的东西来,塞到了李秘的手里。 “这是一支穿云箭,需要的时候,就点了,我的人,会帮你。” 李秘明白李邕的意思。 秦藏器与他对弈,如果输了,李邕这个掀翻棋盘的意思,自是耍无赖,杀掉或者捉住秦藏器,这是要为李秘,跟秦藏器翻脸。 虽然不厚道,但好歹是个保险。 “十九,我听嫂娘的意思,李忠耿对你家似乎不是很好,你为何要帮我到这地步?” 李邕微微一愕,也不说假话:“我李邕交朋友,只看有没有用,我觉得你以后会对我有用,算是对你的投资吧。” 李秘略微有些失望,因为魂穿之后,摊上李忠耿这么个坑儿子的货色,李秘并没有体验到亲人的归属感。 而刀子嘴豆腐心,又符合李秘审美的嫂娘,却给李秘带来了家人的感觉。 可到了李邕这里,他只看利益,不看血脉亲情,多少令李秘感到失望。 “那我还是不要了。” 李秘不是三岁孩子,这弱肉强食的世界,规则本就是这样,李邕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成为了长安之主。 但他也清楚,这玩意儿烫手得很。 就好像他想收服秦藏器一样,李邕这是想将李秘纳为己用。 如果赌输了,就算掀翻棋盘,秦藏器也不会真心实意追随自己,这个穿云箭的意义并不大,何必要欠李邕的人情? 李邕没有多说,将穿云箭收了回去:“也行,那就祝二哥好运了。” 也不敢耽搁,李秘离开了大慈恩寺,便赶到了宋家来。 此时的宋家愁云惨淡,虽然宅邸仍旧豪华大气,但总觉得笼罩着一层沉沉的死气。 宋家毕竟被守捉郎冲烂了,死伤了几十人,这可是惊天大案。 眼下宋家周围全是羽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钱启庸带领的长安县公人,只能把守最外围,而后是雍州府的人马,大理寺的人正在里里外外勘查。 李秘总算是看到了宋家真正的势力底蕴。 “李秘,你怎么还来!” 钱启庸如今焦头烂额,官帽子已经掉了一半,见到李秘就头大了起来。 宋家“灭门案”还没个头绪,李秘这麻烦精又上门来,他不跳脚才怪了。 李秘也不含糊:“有人要杀宋玄问,就在今晚。” “还用得着你说!没什么事赶紧离开,别在这里碍眼,里头的贵人们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 钱启庸没好气地下了逐客令。 在他看来,宋家被贼人冲杀了一阵,死伤这么多人,虽然万幸的是家眷没伤着,但街上谣传纷纷,何止杀宋玄问,还有人说贼人很快就卷土重来,要杀官造反云云。 这个事可不仅仅关乎到宋玄问的生死,还关乎到李秘与秦藏器的对赌,总不能让一个钱启庸挡在了门外。 “我来看看宋芝芝,这总可以吧?” 钱启庸更是火大:“这个节骨眼,就不要再提什么宋芝芝了,你别掺和就是最大的帮忙,赶紧滚吧!” 李秘知道他是没法说得通,也不去触霉头,悻悻离开之后,却是找到了徐有功。 徐有功身为雍州府法曹参军,却被下放到长安县衙来签押,本就是个边缘人物。 虽然有“徐无杖”的名声,但眼下大理寺接管了案件的调查,他又是从大理寺被赶出来的,谁会用得着他? 徐有功是个锲而不舍的人,虽然没法进入核心,但仍旧没有放弃调查。 此时的他正在周边走访排查,不过街坊邻居一个个人云亦云,夸大其词,彷如亲见,也查不到什么有营养的情报。 见得李秘,徐有功也有些欣喜,不过看到李秘渗血的肩头,又担忧了起来:“二郎你没事吧?听许望说你被贼人所虏,最终得脱,也算是侥天之幸了,怎么还跑过来?” “徐兄,我见过处一和尚了。” “什么?你找到他了?人在哪里!”徐有功顿时激动了起来。 李秘摇头苦笑:“你先听我说……” 虽然将李邕一笔带过,但李秘到底是将来龙去脉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他与秦藏器之间的对赌自是不会为外人道,但秦藏器要杀宋玄问,这个必须要传递到宋家里头去的。 徐有功是最先调查秦藏器的人,听得这家世渊源和人生经历,徐有功也是震惊不已。 “若果真是他,宋玄问今夜怕是凶多吉少了……” 徐有功曾经被提拔到大理寺,他经历了先帝驾崩的事件,虽然不清楚秦鸣鹤的内幕,但秦鸣鹤受宠于二圣,他是知道的。 “二郎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这次轮到李秘有些讶异了。 这个节骨眼上,徐有功被排除在外,还有什么人能让他进入宋家? 第86章 传说中的狄仁杰 本以为徐有功能把自己带入宋家,李秘终究还是失望了。 他们穿过坊内十字街,来到了通衢大街上,又直行了几百米,停在了一座宅邸门前。 大唐朝的建筑有着极其严格的规制,寻常人家的家门是不能朝通衢大街开的,只能往里坊内部开门。 只有拥有一定社会地位或者得到朝廷嘉奖赏赐的贵族,才能将门口朝向通衢大街打开。 这座宅邸虽然有些古旧,但建了一座乌头门,至少也是六品以上的官员才拥有这样的资格。 徐有功上前敲门,等了许久,才有个中年人来应门。 “雍州府司法参军徐宏敏,求见狄公,劳烦通报一声。” 门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到底是通报去了。 李秘本还有些好奇,听得狄公二字,也是心头发紧:“徐兄,咱们要见的不会是狄仁杰吧?” 徐有功稍稍昂头,淡笑道:“愚兄在大理寺办案之时,曾得狄公提点,如今狄公从洛州司马升任地官侍郎,代理尚书事务,加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已是我大唐宰相。” 还真是狄仁杰! 不过武则天在神都洛阳,为什么身为宰相的狄仁杰会出现在长安? 非但如此,细想起来,不管是尹若兰,还是薛怀义,仿佛大牌们全都往长安这里来,这是为何? 这心思也不过是一闪而过,也不知徐有功的名字有些分量,还是狄仁杰比较平易近人,门子再出来之时,竟和和气气把李秘和徐有功接了进去。 终于要见到大名鼎鼎的狄仁杰,李秘也有些紧张起来。 不过到了书房前面来,见到了真人,李秘倒是有些失望。 与影视作品里的大胖子不同,狄仁杰是个精神矍铄,又高又瘦的老头子,留着花白的络腮胡,戴着软脚幞头,许是有腰痛之类的毛病,看得出他一直努力挺直腰杆。 “有功,怎么知道老夫躲在这里的?” 狄仁杰只是称呼徐有功的表字,可见与徐有功还是有些交情的。 而且此时的他已经是宰相,而徐有功不过是个司法参军,官职和地位都相差太远,但他全无架子。 “狄公,许久不见了,今日有个事想与狄公说说,就唐突叨扰了……” 狄仁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了李秘:“这位小朋友是?” 也不等徐有功介绍,李秘开口道:“区区永安坊正李秘,拜见狄阁老!” “好,眉目清秀,气度出尘,小朋友有前途。” 也没想到,狄仁杰就像后世的小老头儿一样,初次见面还会说些吉利话,一下子就拉近了关系。 “书房有点乱,咱们到凉亭那里坐坐吧。” 狄仁杰这么一说,就率先走向了庭院中的凉亭里来。 想想也是,人家这么大一个宰相,什么机密公文全都在书房里,在里面见客属实有些不合适。 仆人已经在凉亭里排布妥当,茶果清简,不过也看得出用了心思,并非怠慢。 “小朋友在家行几?” 突然被这么一问,李秘倒是有些发懵,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行几。 “不瞒阁老,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大家都叫我二郎。” 狄仁杰呵呵一笑:“好好好,二郎你也坐,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狄仁杰的仕途并非一帆风顺,也是数度起落,想是自己淋过雨所以也希望给别人打伞,如今终于拜相,却是半点架子也没有。 见得这架势,李秘心里也就有了着落。 然而当徐有功让李秘讲诉了案子经过,以及最终的调查结果之后,一直默默听着的狄仁杰,却皱起了眉头来。 “所以,这个秦藏器,算是为养父王世朗报仇吧?” 秦藏器这个案子涉及到宋家与朝堂争斗,甚至涉及到了高宗皇帝的死,以及武则天。 但狄仁杰的关注点似乎全不在这上面,反倒问了个李秘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表面看起来算是复仇,但若深究,他是想主持公义,这是用私欲凌驾王法。” 李秘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解释,但狄仁杰似乎并不认同。 “我担任大理寺丞的时候,一年处理几千件积压的陈案,一万七千余人,并无一个苦主喊冤,你们可知道为何?” 徐有功同样有“徐无杖”的美名,自是知道办案的精髓,当即回答道:“礼法要兼顾……” 这几个字道出了大唐朝司法的现状与尴尬。 从唐太宗开始,为了缔造盛世的场面,统治阶级推行宽仁治狱,办案的时候要遵从律法,但也必须兼顾礼法,有时候甚至律法都要给礼法让路。 这是统治阶级层面的考量,要在百姓中推行礼法,如果人人都遵从礼法,就不会有人犯罪了。 狄仁杰点头道:“不错。” “有功你也是推官,该知道复仇杀人在我唐律之中并无明确的规定,唯有以杀人罪处置,但杀人出自何等动机,却需要斟酌考量。” “高祖时候的高季辅案,独孤修德案,太宗时期的王君操案,卫无忌案,高宗皇帝时候的赵师举案,智氏兄弟案等等,这些都是轰动一时的复仇案子,最后的结果如何?” 徐有功略略沉思回忆道:“独孤修德仅被免官,王君操免死,烈女卫无忌非但免罪,还得到了嘉奖,给传乘徙于雍州,并给田宅,仍令州县以礼嫁之……” 李秘听闻这些也是惊诧不已,虽然早知道这个时代的律法条文并不多,无法面面俱到,但真正要分析案件,却又复杂至极,因为可依凭的法律条文越少,争论的空间就越大。 但没想到这些复仇杀人案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甚至还得到嘉奖,并大肆宣扬。 更重要的是,李秘从这对答之中,读懂了狄仁杰的意思。 这位狄阁老的意思很明确,秦藏器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那些延祚坊的人,为了给家人报仇,而对宋家下手,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潜台词似乎在说他李秘多管闲事? 他好歹是当朝宰相,又做过大理寺丞,断然没有道理在这个案子上和稀泥吧? 宋家“灭门”案刚发生,羽林军还在守卫着宋家,这个事情喧嚣尘上,闹得整个长安城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狄仁杰不可能没有耳闻,唯一的可能是,他想尽快平息此事? 但想要平息这个事情,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抓住秦藏器么? 还是说,他也想趁机拔掉宋家? 第87章 说服阁老 在李秘所了解的历史知识当中,狄仁杰从来就不是以神探而名垂千古。 他在历史上的定位是大唐的名臣,是武则天最信赖的股肱之臣,几经起落,二度拜相,死后被追封国公,被武则天尊为“国老”。 他曾任大理寺丞,办理过无数的案子,对于复仇案之类的,他应该心知肚明,但此时却拿诸多前例来说事。 李秘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狄仁杰考虑的关键不是案子本身,而是政治。 在政治面前,所有的案子都必须为之服务,为之让路。 说得好听一些,权且可以说成是“大局为重”吧。 那眼下这个“大局”,又是什么事情? 李秘的历史知识有限,毕竟不是研究历史的学者,他只能记住诸如迁都之类的大事节点。 寻思下来,李秘试探地朝狄仁杰问道:“阁老,圣人……圣人是不是要驾幸长安了?” 尹若兰,薛怀义,如今又是狄仁杰。 一个个权倾朝野的人,都往长安城跑,可能性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为武则天来长安提前做准备! 武则天虽然迁都洛阳,但严格来说,洛阳只能算东都,而长安才是真正的都城。 武则天的家就在长安城附近,虽然长安城太过臃肿,人口庞大,物资又无法及时补给,种种考量之下,武则天到洛阳去住了,但长安是如何都代替不了的政治经济中心。 高宗皇帝还在世的时候,武则天就劝说李治回到过长安,还在这里祭天,封禅等等。 甚至有人因此而认为,李治就是在奔波中累死的,是武则天让李治回来长安,频繁举行这些活动,才导致了李治驾崩。 无论如何,落叶归根,人越来,越是思乡,亦或者还有别的政治考量,武则天回到长安城,在历史上是有记载的。 然而狄仁杰却被李秘的发问彻底吓了一跳。 因为这件事,除了他们这些亲近宠臣,外人是无从得知的,李秘这么个小小的坊正,他又如何知道的? “二郎为何认为圣人要来长安?” “因为国储……” 眼下这个节点,武则天虽然称帝,但太子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 武则天纠结的是,到底是立李唐的子孙为太子,还是选择她老武家的孩子来做这个太子。 因为这个事情,朝堂也分成了两派势力,一个是保李唐,另一边则是拥护武家。 斗争愈演愈烈,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再不解决这个问题,只怕会引发更大的矛盾和分裂,整个朝堂都要分崩离析,指不定会引发造反暴乱的事件。 李秘只是依稀记得这些大事,狄仁杰等人来长安的时间点太微妙,他只能往这方面考虑了。 万万没想到,国储二字一说出口,狄仁杰就脸色苍白,目光严厉地喝道:“二郎噤声!” 他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李秘的推测,是正确的! 武则天想要回来长安举行活动,以此安抚李唐一派的怒火。 因为此时的天下格局,长安就是李唐旧势力的标志,而洛阳则代表武家。 武则天如果回来长安,算是给李唐一派表个态,又能拖延很长一段时间,为她争取解决问题的时机。 狄仁杰将仆人全都屏退,这还不放心,又将李秘和徐有功带到了书房里,把门关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二郎,这些事情你都是听谁说的?尹若兰?还是薛怀义?” 李秘起初还以为狄仁杰对秦藏器的案子一无所知,所以开始就一五一十说了个仔细。 可此时狄仁杰这么问,分明很清楚李秘与尹若兰薛怀义之间的交集和往来。 如此推敲,他不可能不认识李秘,先前表现出来的平易近人,只怕是逢场作戏罢了。 李秘总不能说自己记得历史记载,含糊说道:“阁老身为宰相,不在洛阳主持政务,而是来到长安,又隐匿行踪,再加上薛师和尹尚仪等人都来了,这分明是来打前站的……” “能让诸位都来打前阵,那就只有圣人,这并不难推想吧?” 狄仁杰慎重地想了想,点头道:“也是这么个道理,既然你知道圣人要驾幸长安,就该知道,这段时间不能再生任何乱子了。” 如果狄仁杰要将这个事情压下去,宋家只能吃个闷亏而无处伸张。 但秦藏器不可能让这个事情就此消停。 “秦藏器要杀宋玄问,就在今晚,若他成功了,再如何也压不住。” 狄仁杰瞳孔收缩:“他还要杀人?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秘本不想将自己与秦藏器的往来告诉狄仁杰,但事到如今,只有狄仁杰能让他进入宋家,他也只有坦白了经过。 “宋家如今有羽林军把守,又有人雍州府和长安县等处的公人,诸多武侯也在戒备,这里外三层全是人,苍蝇蚊子都飞不起来,秦藏器如何能杀人?” 李秘也知道这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有些超乎常理,但连他自己都相信,秦藏器说要杀掉宋玄问,就一定能办到。 因为他跟李邕一样,深入了解了秦藏器之后,对这个人的本事没有任何质疑,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想去招惹秦藏器。 “秦藏器的触手太长太广,阁老敢保证羽林卫和那些公人之中,没有秦藏器的帮手?” “当初他能混入县狱,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宋舞阳,正是得益于这些人的帮助。” 狄仁杰身为宰相,又曾经是大理寺丞,无论是细节,还是大局,他都拿捏把握得极好。 他知道李秘的顾虑在哪里。 如果这些守卫当中潜伏着秦藏器的帮手,就有了内应,外部看来再坚不可摧的堡垒,都避免不了从内部被攻破,这些防守就形同虚设了。 “你想怎么做?” 李秘在前往宋家之前就想好了对策,而且在脑海中进行了无数次的推演。 “这些守卫可以继续驻守,但只能守在外围,所有人不能靠近内宅,内宅用咱们信得过的人,将宋玄问保护起来。” “这个保护圈必须极度压缩,压缩到最小,就像个铁豌豆一样,唯有如此,才能做到无懈可击,让秦藏器无处入手。” 狄仁杰沉默了片刻:“谁是信得过的人?” 这个问题,李秘也考虑了很久,谁才是信得过的人呢? 第88章 再度登门 狄仁杰明白李秘的用意。 这等关键时刻,想要保住宋玄问,捉住秦藏器,自是要用信得过的心腹。 可问题是,像宋玄问如此多疑之人,他会有真正信任之人么? 即便有,被守捉郎这么一番冲杀,家将已是十不存一,又去哪里找人手? 若是用许望的羽林卫,倒也不是不可以,但羽林卫之中难保没有秦藏器的人,许望这么样一个“大聪明”,指望他能挑几个靠得住的人,只怕也是悬乎。 “去宋家一趟吧。” 狄仁杰之所以来长安,正是要为武则天还乡扫清障碍,这桩事情是如何都绕不过的。 原本打算强行压下去,但秦藏器扬言要杀掉宋玄问,又是这么有本事的妖人,狄仁杰也不得不提防起来。 狄仁杰出行也很是低调,没有卫兵,没有仪仗,只带着随从的老仆人。 这老仆人像条病蔫蔫的老狗,眼袋都垂到下巴了,两条白眉像枝秃笔。 到了宋家门前,李秘拉住了狄仁杰,朝他道:“阁老,有些话我想跟你先说明一下……” 狄仁杰似乎早有所料,侧耳过来,李秘便低声耳语了一番,后者也是眉头紧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就怕弄巧成拙……不过法子倒也可行,便这般样去做吧。” 李秘也不想兵行险着,但秦藏器在暗处,宋玄问在明处,若照着常规办法,只能被秦藏器牵着鼻子走,毕竟这妖人实在太可怕,估摸着早就设计好了一切。 两人在这边说着话,把守在宋家门前的许望却是个眼力好的,居然让他远远见着了,当即就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我不是让你滚开么!” 只要见到李秘,许望就想起这个小坊正与宋芝芝发生的那些事情,原本想让李秘去帮许家太公看病的,中途被劫杀了一场,许望已经笃定李秘是个没法靠近的丧门星和麻烦精了。 然而当他走到近处来,看清楚了李秘身边的狄仁杰,脸色就越发不对了。 “狄……狄相!” 狄仁杰面色不悦,抬手道:“某私服出访,不要拘礼。” 许望的曾祖父许敬宗再如何了得,也已经致仕养老,狄仁杰可是当朝宰相,他这样的后辈,哪里敢多说半句。 “是是是,是小辈唐突了……” 狄仁杰这才点了点头:“我有点事要与宋玄问说,过得两日再去府上与你家太公叙旧。” 许敬宗活得够久,隋唐之乱开始追随瓦岗李密,而后归顺李世民,到现在可称之为四朝元老,两为帝师,又监修国史,是个真正有才之人。 但此人毁誉参半,而且并不太注重人际关系,甚至连很多官员的名字他都懒得去记。 如今的他已经致仕养老,而狄仁杰如今也才六十岁不到,两人真要说有什么交情,也未必。 不过狄仁杰的客套话到底是给足了面子,许望赶忙让人通报进去。 也不多时,宋玄问就慌慌忙忙地出来迎接了。 这才短短几日,他的头发已经全都白透了,根根如银丝,活像戴了个假发套。 也不知是真的紧张,还是逢场作戏,这老儿只穿着一只木屐,在门房处见了狄仁杰,便老泪纵横。 “狄相亲自登门,宋家惶恐!” 县官不如现管,他老宋家再如何势力滔天,也不可能放着当朝宰相不去巴结。 更何况如今的宋家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宋员外,好久不见了,如何闹成这等模样,这人生最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员外郎需是保重身体……” 不得不说,狄仁杰还真是个场面人,这一句问候全没将宋玄问当外人,也难怪后者感激涕零。 “难得狄相记挂,老朽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呐……” 狄仁杰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 “我记得令郎在朝中做官?” “是是是,两个不成器的不孝子,若有什么闪失,还请狄相多多提点则个。” 狄仁杰不置可否,寻思了片刻:“你老宋家可都是人才,早几年出了个宋璟,十七岁便进士及第,如今已是中书舍人,前途无量啊……” 李秘听得宋璟之名也是吃了一惊,因为这宋璟可是大唐名臣,后人都说,唐有三臣焉,曰狄仁杰之密,宋璟之坚,郭子仪之大。 没想到此时刚刚踏入仕途不久的宋璟,就已经进入到了狄仁杰的视野当中。 能让当朝宰相记得住你的名字,宋璟就已经算是成功一半了。 当然了,或许这也是狄仁杰与宋玄问说的客套话,但无论如何,这是要跟宋玄问攀亲近,后者自是受宠若惊。 “是是是,虽是远房,但也是我宋家子侄,难得狄相垂青,是此子之福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宋玄问是何等样的老狐狸。 他向狄仁杰推荐自家两个儿子,狄仁杰一句也没多问,反倒提及一个不想干的宋璟,这话中之意,也只有官场老人才听得懂了。 李秘也不想听他们打哈哈,朝狄仁杰道:“阁老,我去见见尹尚仪。” 狄仁杰扭头朝宋玄问道:“尹尚仪也住这里?” 宋玄问看着李秘,目光极其复杂,但也不敢含糊:“是是是,老朽这就让人带着李二郎过去。” 虽然不清楚李秘为何会与狄仁杰走在一起,但宋玄问心里越发没底。 毕竟他对李秘可不太厚道,若李秘果真巴结上狄仁杰了,他老宋家无疑雪上加霜。 李秘可没想过这些,横竖现在是“仗势欺人”,有狄仁杰这根大粗腿,他自是紧紧抱着不松手的。 也不知谁通报的消息,尹若兰也知道狄仁杰上门来了,不等奴婢带李秘去找她,后者已经赶到了前厅来。 “若兰拜见狄相!” 尹若兰可以在宋家肆无忌惮,可到了狄仁杰面前,还是要毕恭毕敬的。 不过她身边狗皮膏药也似的崔六郎,却似乎没有这方面的觉悟。 李秘往她身后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河内神尼和摩勒胡僧,估摸着尹若兰都不好意思带他们出门。 “尹尚仪不必多礼,李二郎正打算去寻你,没想到你来了,都是年轻人,多聊几句吧。” 尹若兰也是吃惊不小。 宫中谁都知道,狄仁杰刚正不阿,从来不搞拉帮结派那一套,李秘这小子凭什么入了狄仁杰的法眼? 第89章 要说正事儿呢 尹若兰虽然不解,但李秘攀上了狄仁杰,这是她亲眼所见之事。 她虽是武则天的亲信,但比薛怀义要会做人,打够还得看主人,即便李秘只是个小有聪明的坊正,她也不敢因此而得罪了狄仁杰。 “是,那就不叨扰狄相了。” 行礼告退之后,崔六郎一把将李秘拉了过去。 “二郎你有眼力啊,居然攀上了当朝宰相,我六郎都要甘拜下风了!说说,用了什么法子?” “我听说狄仁杰不近女色,莫不是你出卖了自家色相?” 李秘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是你,要靠出卖色相来过活?” 崔六郎挺了挺胸:“我这怎么能叫出卖色相?伺候圣人,那是每个大唐子民的义务与荣耀,祖坟冒青烟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是是是,我是没六郎你这样的福气,敢直呼当朝宰相之名,见了也不行礼,说到底还是你牛,你到底什么家庭?” 崔六郎哼哼了两声:“这你就别管了。” 尹若兰见得两人叙旧,气不打一处来,朝李秘喷道: “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李秘讶异:“我能搞什么花样?” “你可知狄相来长安所为何事,好端端把他拉来宋家作甚!” 李秘掏了掏耳朵:“我已经查清楚处一和尚的身份,非但如此,他还扬言要杀宋玄问,而且就在今晚,你说呢?” 也不含糊,李秘将秦藏器的身份来历以及今日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什么?好大胆的秃贼!” 尹若兰勃然大怒,但李秘却云淡风轻:“人老秦一家子以前好歹跟你一样,都是在宫里伺候人的,没必要骂人家秃贼吧,难道不该兔死狐悲么?” “晦气!我怎么可能跟秦鸣鹤一路!”尹若兰轻呸了一声,倒也有三分可爱。 李秘懒得计较:“我不是来找你的,不会把你牵扯进来,你带我去找那尼姑,我有事要跟她说。” “找她作甚?” 尹若兰峨眉微蹙,崔六郎却是一脸狭促:“哟,二郎机灵了,这是要把狄仁杰胯下吃的亏,从老尼姑身上找补回来了,这口味,可真有你的!” “别瞎扯,找她说正事儿呢!” 崔六郎一脸猥琐地盯着李秘:“那老尼姑虽然年纪不小了,但风情万种,那妖媚是发自骨子里的,漫说二郎你这样的初哥儿,便是我也顶不住,你找她是不是正事儿,谁都清楚的。” 李秘白了他一眼,也不多言,朝尹若兰道:“今番能不能保住宋老头儿,就看这老尼姑了。” 尹若兰知道李秘并非急色之人,也不再听崔六郎插科打诨,径直带着李秘来到了河内神尼居住的厢房。 河内神尼此时正在厢房中打坐念想,背对着房门,小小的蒲团根本无法承受她丰腴的底盘,僧衣绷得极紧,腰臀线条极其惊人,活像个坐地的大葫芦。 “我的个娘咧,这哪里是吃斋念佛的尼姑,这分明是销魂尸骨的女妖,老子一眼也不能多看!” 崔六郎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逃也似地离开了。 河内神尼也不在意尹若兰的目光,缓缓起身,这举动又让李秘浑身燥热起来。 “找我有事?” 李秘驱散了心猿意马,朝尹若兰道:“我要跟神尼单独谈谈,劳烦尹尚仪回避一下。” “不是要谈正事儿么,有什么好回避的?” “怎么?你吃醋?” 尹若兰是好奇李秘密谋之事,竟把狄仁杰也给搬出来了。 若换做别人,她必然能气定神闲,可碰上李秘这货色,她竟是恼了起来:“我吃什么醋,胡说八道什么!” 吃醋那可是大唐名相房玄龄的典故,尹若兰跟他李秘又不是什么男女关系,突然冒出这么个说法来,尹若兰那雌雄莫辩的脸颊顿时通红滚烫,甩手就离开,还把门给重重地关上了。 河内神尼看着这一切,朝李秘道:“二郎艳福不浅啊,居然连尹尚仪的心都撩拨得七上八下的……” “我才七上八下呢……”李秘随口接了一句,谁知河内神尼却意有所指地问道:“哪儿七上八下?”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李秘,李秘顿时觉得房间的气温急剧上升。 “我想问你要个人,今天就要。” “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 其实李秘想找的人,去找李邕帮忙最合适不过。 但李邕并不想得罪秦藏器,李秘也不想欠他人情,只能退而求次,希望河内神尼能给他找这个帮手,毕竟河内神尼身边也有不少装神弄鬼的奇葩人物。 “你不知道?那我怎么找?” “我想……” 李秘正要开口,却发现河内神尼给他使眼色。 往身后一看,李秘便看到门扇后头出现了尹若兰的剪影。 好嘛,还以为咱们的尚仪气炸了,谁能想到居然不顾仪态在偷听! 河内神尼顺势走到李秘面前,玉臂一搂,靠在了李秘的肩膀上,柔声细语地说道:“二郎想找什么样的,贫尼都从了便是……” 李秘耳朵发烫,恨不得将她推开,但尹若兰就在外头听着,他也只能“委身于贼”了:“我要找……” 两人在咬耳朵,好似一对璧人耳鬓厮磨一般,尹若兰定力再好,透过门缝见了这光景,也被气了个半死。 “青天大白日的,简直不知羞耻!” 李秘听到她在外头嘀咕,心里也在苦笑:“我可没有白日啊……”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而且差点营养跟不上,但河内神尼好歹是听懂了李秘的要求。 李秘所料也不差,河内神尼手底下还真有这样的人才。 正事儿说完,李秘也如蒙大赦一般逃出了房间。 “这些都是什么人嘛,一个比一个妖孽!” 李秘不由吐槽起来。 深不见底的秦藏器,勾魂摄魄的河内神尼,天下无惧的崔六郎,长安之主李邕,李秘所碰到的人,一个比一个逆天,一个比一个更像主角。 从厢房出来之后,李秘发现尹若兰已经不在外面,崔六郎也不知所踪。 正打算去找狄仁杰,却发现墙角处探出半个脑袋来,正盯着房门,眼神之中满是幽怨,可不正是宋芝芝么。 李秘也是头疼不已,尹若兰是不是真吃醋,他不敢确定。 但宋芝芝怕是真的误会他与河内神尼做了苟且之事,这小妮子是真的吃醋了! 第90章 蜡烛大阵和野猫军团 认真计较起来,宋玄问这员外郎的官职,还真不算什么。 吏部考功司虽然是个极其重要的衙门,但当然还有比这更厉害的。 只是宋姓是大姓,虽然不在五姓七家里头,但确实算是底蕴极其深厚的一个大家族。 宋玄问即便致仕养老,但影响力仍在。 可他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骄横跋扈,即便是宋舞阳,也不是那种欺男霸女的恶霸衙内,宋玄问只是暗中包庇变态的宋舞阳,仅此而已。 说起来也真是有些令人意外。 今夜,还是宋玄问第一次打破了宵禁的规矩,坐在冷冷清清的朱雀大街上。 朱雀大街从长安城外,穿过最南边的明德门,一直通往帝国的心脏,那座宫城,是长安城最着名的主街。 朱雀大街又叫天街,足足有一百五十米宽,五千多米长,各国商人和使节等等,想要进入长安城,这都是必经之路。 很多人都以为李秘会将宋玄问藏起来。 这种节骨眼上,为了应对秦藏器,最保险的战术当然是防守。 最好把防御圈缩到最小,如果可能,把宋玄问塞到一个坚不可摧的铁盒子里就更稳妥。 但李秘却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藏器的本事比他李秘的大,比其他人的也大。 真要藏起来,不管怎么藏,都未必能躲过秦藏器。 与其如此,不如剑走偏锋,让宋玄问暴露在天街之上。 这天街太过宽敞,宵禁之后,李秘让人在街面上点起了无数盏烛火。 别说一个人,就算是一只老鼠经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宋玄问等各方选出来的人,都集中了起来,将宋玄问保护在中心处。 天街两边全是槐树,两侧的水渠边上则种着垂杨柳,这些地方容易藏匿,李秘让人全挂满了灯笼。 虽然这些蜡烛都有灯罩,夜风没法吹熄,但摆布得太过密集,就好像一个玄奥的法阵,但凡有人想要靠近宋玄问,就必然会踢倒这些灯火。 而宋玄问身边则是三个人。 一个是“黑阎王”曹不凡,一个是狄仁杰身边的老仆人,另一个则是宋玄问“钦点”的一个老人,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 或者这是宋家最后的杀手锏,毕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老头压轴出场,想来该是极其厉害的人物。 可怜李秘这个出谋划策的人,与秦藏器对赌的人,只能盘膝坐在蜡烛阵的最南面。 而蜡烛阵的最北面,则由许望来把守。 左右两侧全是羽林卫,周边还有日常巡逻的长安守军,这些人今夜全都装备了弓弩,谁敢靠近,第一时间会被射杀。 就这样的队伍和布置,别说刺杀宋玄问,就是想靠近都难! 当然了,李秘这个计划也不是毫无破绽。 那就是蜡烛的燃烧时间,虽然用了庙里守夜用的牛油大烛,但未必能够撑到天亮。 李秘此时把守着南面,似乎隐约能看到尽头处的明德门。 明德门作为进出长安城的大城门,那里驻守了大量的守军。 当然了,这只是李秘的错觉罢了,与永安坊水平相齐的这段朱雀街,距离明德门太远,即便有最亮的月光,都未必能看到高大的城门,更何况今夜月黑风高。 打更人的梆子声时不时传来,朱雀大街两侧的里坊,传来长安人那醉生梦死的歌舞之声。 李秘的身边放着一张短弩,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眼看着就要进入三更天,众人开始困乏起来。 尤其是宋玄问,也不知道是紧张害怕,亦或者是体力不支,身形开始有些摇晃起来。 “什么人!” 水渠边的羽林卫突然大喝了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来了!”宋玄问打了个激灵,身子都僵硬了一下。 由于水渠边的垂杨柳上,全都挂满了灯笼,众人看得是一清二楚。 一只通体雪白的野猫,突然从树上越了下来,刚发出一声尖叫,已经被羽林卫给射杀了! “原来是一只野猫……” 可那只猫儿发出的尖叫,仿佛某种号令一般。 一只又一只野猫,在黑暗之中显露出在夜里放光的眼眸。 整个蜡烛大阵仿佛被无数萤火虫包围了一般,那些都是猫的眼睛! “不至于吧?就这么神乎?” 李秘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 他知道秦藏器能训练老鼠来纵火,这可是经过了摩勒胡僧证明了的。 只是谁能想到,秦藏器竟能号令仿佛整座长安城的野猫。 当然了,长安城数十上百万人口,流浪的野猫野狗何止百万,今夜聚集过来的或许只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 可饶是如此,这么多野猫不断往这边来,可不是动物趋光的本能。 他们仿佛训练有素的野猫军队,就这么朝宋玄问发动了冲锋。 “放箭!” 许望一声令下,两侧的羽林卫开始雨线一般发射箭矢,一只又一只野猫嗷嗷叫着被射杀。 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又是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仿佛一只只全都丧失了理智一般。 疯狂地冲击之下,蜡烛大阵形同虚设,用来防守秦藏器的这个大阵,就这么被野猫军团给冲散了。 李秘也是头疼不已,好不容易布置出来的“大阵”,竟然被秦藏器这么轻易就化解了,看来什么河内神尼的法子并不管用。 装设弄鬼到底只是虚架子,只是也不能说毫无收获,起码秦藏器也是以虚对虚,用装设弄鬼来应付装神弄鬼。 但深层次寻思了一番,李秘就有些背后发凉了。 李秘这个计策,从未对别人透露过一丝一毫,甚至连宋玄问都蒙在鼓里,直到入夜才将他硬生生从家里的“堡垒”拽了出来。 既是如此,秦藏器对李秘的蜡烛大阵应该是毫不知情的,又岂会临时想得出用野猫军团来应对? 训练野猫或许比训练老鼠更容易一些,但这些野猫数量实在太庞大,一时三刻之间是断然不可能训练成熟的。 也就是说,秦藏器其实早就在训练这些野猫,这些夜猫军团也不是用来对付蜡烛大阵的,而是另有用途。 那么他原本的计划又是怎样的,需要用到如此庞大的野猫军团? 李秘越想,就越觉得落入了下风。 因为秦藏器总有无数出人豫料的法子,来给其他人设下陷阱,也可以轻而易举来破解李秘的计策。 遇上这样的对手,属实不幸。 但,能遇上这样的对手,却又是另一种幸运! 第91章 宋舞阳复活了 野猫实在太多,尖叫着,如同发疯了一般冲击着蜡烛大阵。 被蜡烛燃烧了毛发之后,这些野猫更是狂野,守军的弓弩根本就不够看的。 这些虽然都是军中制式武器,准头也有,但射击移动中的目标,又是野猫这种体型,命中率可就不要太感人了。 要命的是,李秘的这些蜡烛,都是牛油大烛,又加了灯罩,被冲翻了之后,就开始燃烧起来。 整个蜡烛大阵,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垓心之中的宋玄问差点没被气死,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声音似乎有些嘶哑,就好像声带被撕裂了一般,可见他的怒气多盛了。 李秘弄巧成拙,大阵彻底闹了个大笑话。 关键时刻,曹不凡站了起来。 他没有拔刀,而是弓着腰,如同一个蛰伏的独眼豹子。 四肢着地,头颅扬起,曹不凡似乎在模仿着狮子老虎的姿态。 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冷血,仿佛瞬间失去了人性,取而代之的却是猛兽一般的气质。 “吼!” 曹不凡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如狼虎一般的兽吼! 而正是这一声兽吼,竟然让这些发疯的野猫如临大敌,仿佛遇到了最可怕的天敌一般,眨眼间就四处逃窜。 “你……你是擒虎军的人???!” 狄仁杰的老仆从眉头紧皱,颇为讶异地看了曹不凡一眼。 曹不凡收拾了姿态,又回归了盘膝而坐,淡淡地点了点头。 老仆人轻叹一声:“都是人才啊……” 也亏得李秘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否则一定会好奇,这擒虎军到底是何等样的来头。 如果是李邕,那应该就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了。 所谓擒虎军,要先说守捉郎了。 守捉郎原本大部分都分布在西北和北面边疆,后来才沿用到了辽东。 而守捉郎在辽东的日子并不好过。 于是就有人成了雇佣杀手,另一部分人并不想沦落为杀人机器,就选择充当了赏金猎人。 不过他们狩猎的不是逃犯之类的人类,而是真正的猎人。 去捕猎银狐等一系列奇珍猛兽,为王公贵族和富豪大户们装点门面。 彼时的大唐朝豢养野生动物成了风尚,有人养狮子老虎,甚至有人养大象等等,还定期举行展览和相互比拼。 由此,这一批打猎的守捉郎,就成了擒虎军的雏形。 真正让擒虎军出圈的,是武则天没称帝之前,为了讨高宗皇帝的欢心,为了高宗皇帝颐养天年,逗些乐子,就四处搜罗天下奇珍异兽。 而武则天招募的猎手,正是这批最精锐的守捉郎,虽然没有给他们正式的编制和番号,但他们已经成为了人人皆知的“擒虎军”。 擒虎军人人都有狩猎的好本事,能模拟各种野兽的形态,模仿他们的动作和声音,以此来诱捕或者驱赶野兽。 当然了,在紧急避难的时候,他们也会模仿野兽,对抗一些体型庞大的凶猛野兽之时,他们更是懂得如何求生。 比如遭遇到熊瞎子之类的大型猛兽,擒虎军会三人叠成一个罗汉,披上巨大的兽皮,戴上夸张的鬼面,用口技模拟古怪而巨大的兽吼。 很多人都知道黑阎王曹不凡是个退伍的悍将,知道他在战场上瘸了一条腿,但谁都不知道其中原因。 曹不凡逼退了野猫军团之后,李秘也极其尴尬,朝左右守军举起了令旗。 “收回来!” 两侧的羽林军不见动静,李秘来到了中心处,朝北面的许望举了举旗子,后者也收拢了过来。 羽林军并非全部可信,他们只能负责外围防御,而不能靠近宋玄问。 经过李秘的布局,许望已经下达了死命令。 这些羽林军必须相互监督,谁敢迈出圈子,其他人就将突出者当场射杀,所以他们如铁桶一般守着外围,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哇……哇哇哇……” 突兀响起的婴儿哭声,使得所有人都汗毛倒竖。 借着地上灯罩燃烧着的火光,众人放眼一看,便见得一个步履僵硬的人,迈着极其古怪的步伐,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外围的羽林军见得此状,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正当他们要射击之时,却有人突然高声喊道:“是宋舞阳,是宋家的少郎君宋舞阳!” “什么?!!!” 羽林军是许望的亲兵,从洛阳带来的亲兵。 他们曾经守卫过宋家,羽林卫里不少人都是勋贵子弟,有人认得宋舞阳,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谁都知道,宋舞阳已经死了,而且连头颅都被人夺走,直到如今都尚未找到啊! 火光由下而上地照着,宋舞阳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竟露出一根根黑色的血管。 他的身躯很别扭,活像钟楼怪人,脑袋就像挂在胸前一样,手脚也极其不协调,动作极其僵硬。 “是茅山炼尸术!” “看他脸上的符箓!” 众人放眼看去,但见得宋舞阳脸上并非黑色的血管,而是密密麻麻刻上去的符咒。 他的身躯在流淌着黑色的尸水,恶臭弥散开来,令人作呕。 “这不可能!” 宋玄问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大汗淋漓,以致于脸面都有些模糊不清。 但他的目光仿佛重新注入了灵魂,灼灼地盯着一步步走来的僵尸。 走得近了,李秘也看清楚了“宋舞阳”的真正形态。 他的身上披挂着古朴而锈迹斑斑的甲片,仿佛拼拼凑凑起来的缝合怪。 而他的嘴巴没动,肚子上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却一开一合,就好像有人在他肚皮上开了一张嘴。 他的肚子里仿佛有个婴儿,哭声正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羽林军再如何强悍,那也是人,是大唐的人。 古人普遍迷信,羽林军也同样如此,别说古代的迷信之人,就算是现代人,见了这怪物,也得吓一大跳。 没有许望的命令,羽林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宋家那个老古董突然缓缓睁开了眼睛,朝许望道:“射击。” 许望刚要举起令旗,宋玄问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能杀!那可是吾儿舞阳啊!”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仿佛疲累和惊吓到了极点。 但语气之中的担忧,是骗不了人的。 宋玄问突然就站了起来,张开双手,怒视着许望。 而此时,他身后的“宋舞阳”,哭声似乎更惨烈,有些生硬艰难地抬起手来,水渠之中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一个个湿淋淋的人形之物,便从水渠底部站了起来。 就好像水底的沉尸,突然全都复活了一般! “不仅仅是炼尸,而且还是尸王,居然能号令别的尸体!” 有人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羽林军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惊吓,纷纷后退,阵型顿时大乱。 然而李秘却死死盯着眼前的“宋舞阳”。 他不相信神鬼,自然也不会相信什么活尸僵尸,这玩意儿虽然古怪,但绝不是宋舞阳,更不可能是什么炼尸之术! 第92章 神鬼问审 随着复活的“宋舞阳”出现,长安城的天街,似乎霎时间变成了“鬼街”,变得极其阴森恐怖。 羽林军不敢射击“宋舞阳”,宋玄问似乎在保护自己的儿子,使得他们更加投鼠忌器。 “宋舞阳”一声令下,水渠里咕噜噜开始冒泡,而后便升腾起袅袅烟雾,这些烟雾形态怪异,仿佛一颗颗骷髅头,就好似无数幽魂野鬼凝聚而成的鬼气。 在灯笼光亮的衬托之下,这种效果就更是惊人。 羽林军纷纷后撤,而“宋舞阳”则行走在即将烧尽的蜡烛阵之间,迈着僵硬怪异的步伐,嘤嘤哭泣着往宋玄问这边走来。 “宋玄问,你还我命来!” 水渠里爬出一个人来,面目模糊,穿着一身破烂的官服,长发披散在脸上,双眼已经腐烂成空洞。 “你……你是何人!” 宋玄问脸色大变。 然而一个接一个的“死人”穿着官服从水渠之中爬了出来。 他们纷纷爬向宋玄问,如索命的死鬼。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别找我啊!” 宋玄问是彻底被吓傻了,再无往日的威严,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死白。 也不知是不是涂抹了遮掩脸色的脂粉,宋玄问的脸竟有些“破碎感”,好像要掉皮了一般。 “保护员外,快来保护员外!” 许望领着几个亲信,便冲到了宋玄问身边来。 “尔等是何人,生死有界,尔等还不速速退去!” 宋玄问派来的老人终于站了起来,大声呵斥着。 “他是右史董斯恭!” 一道人影从“水鬼”群中走了出来。 他一身白色僧衣,俊俏如妇的脸面,眼下有颗泪痣,可不正是处一和尚秦藏器么! “董斯恭?这又是谁?” 宋玄问一脸疑惑。 秦藏器一抖手里的念珠,指着许望身边的一名亲信,大喝道:“宋玄问,如今冤魂索命,你敢不认罪!” 宋玄问有些退缩,声音颤抖道:“我……我不知道啊,我认什么罪啊!” 然而许望身边那名亲信却颓然瘫坐在了地上。 众人放眼望去,但见那亲信摘下了头上的锅盔,露出苍老的脸面,他才是真正的宋玄问! “这……这是怎么回事!” 狄仁杰的老仆人也腾地弹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宋玄问。 秦藏器指着宋玄问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什方道人吧?还不现出真身!” 此时的宋玄问讪讪一笑,用衣袖往脸上一抹,而后轻轻将脸皮揭了下来。 “原来是个假货!” 狄仁杰的老仆人也是吓了一跳。 “这易容之术端的如此了得,竟是毫无破绽!” 老仆人看向了李秘,后者也是尴尬一笑。 没错,这个什方道人,正是他向河内神尼借来的人才。 什方道人和摩勒胡僧都是河内神尼手底下的得力干将,胡僧摩勒自称能活五百年,而什方道人比他更夸张。 这位老道人居然能炼制长生不老药。 你摩勒也只是自己长生,我什方道人却可以让每个人都能长生不死。 什方道人精通炼丹等杂学邪术,对易容术也有着极其深厚的研究造诣。 照着李秘的计划,正是用什方道人假扮宋玄问,而真正的宋玄问,混在了羽林军之中,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保障宋玄问的安全。 然而没想到的是,秦藏器居然能认出宋玄问的真身来! 不过冷静下来,李秘也就释然了。 这个距离之下,秦藏器固然没法看清楚什方道人的面部。 但通过言行举止和神态气质等等,还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何况秦藏器还能通过一个人的步态就判断出这个人的职业等等。 李秘也并不奢望什方道人能坚持多久,他的最终目的也不是这个。 瘫坐于地的宋玄问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 他被这些索命的水鬼彻底吓傻了,此时指着秦藏器身边的水鬼,居然一个个都喊出了他们的名字。 “这是右史董斯恭,侍郎王世朗,监察御史郑如松,都水监李存潮……” 秦藏器冷笑一声:“所以,你认罪了?” “我认什么罪!我宋玄问忠君报国,尽忠职守,只是做了该做之事,又何罪之有!” 秦藏器手指往身后划了半圈:“这些人都死于龙朔舞弊案,你敢说自己无罪!” “你主持科考,却徇私舞弊,安插望族门生,泄露考题,违规提拔,还巴结彼时的中书令许敬宗,为你遮掩,右史董斯恭本是你的共犯,但良心发现,揭发你的丑行。” “董斯恭联络了朝堂上下诸多官员,检举告发,你却倒打一耙,蒙蔽二圣,这二十余官员全都家破人亡,你敢说自己无罪!” “认罪!认罪!认罪!” 秦藏器细数宋玄问的罪行,那些怨鬼也都纷纷谴责起来。 “我宋玄问只是做了该做之事!我无罪!我无罪!”宋玄问勃然大怒,撕扯着头发,状若疯狂。 然而此时,“宋舞阳”却抬起一只腐烂的手,指向了自己的父亲。 宋玄问如遭雷击,披散着的头发之下,双眼血红,满是绝望。 “舞阳,你怎么也变了,你阿耶我一生最重名声,可是为了你,阿耶对你做的那些事视若无睹,暗中帮你遮掩打点,如今你却帮着这些死鬼来指摘我?” 秦藏器又指向了其他水鬼,朝宋玄问骂道:“关中河道决堤案,死伤数千百姓,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就因为你庇护的贪官污吏搜刮了饷银,这些文官告发之下,你又全身而退,却令得这些好官一个个被撤职夺官,妻离子散,你可认罪!” 秦藏器没有停顿,又道出了七八桩大案来,在场众人以及羽林军也全都听傻了。 这些朝堂大案,一桩桩一件件,都曾经轰动一时,他们自是都听说过。 然而谁都没想到,幕后的黑手,竟然会是一个位卑权重的考功司员外郎宋玄问! 宋玄问满眼的绝望,看着自家儿子那死白的脸面,终于匍匐在地,痛苦了起来。 哭了许久,他才抹掉鼻涕,抬起头来,朝这些水鬼叩头道:“我认罪……我认罪……我认罪!” 都说官场之人,爬得越高,就越是如履薄冰,然而也有一些人,渐渐失去了敬畏之心。 正如宋玄问这样,他出身望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上下,他不怕朝堂上的斗争,他怕的是神鬼,不怕生前报复,却怕死后索命! 秦藏器有些动容:“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认罪了!” 然而宋玄问却哈哈笑了起来:“我认罪又如何?就算我认罪,如今我已是致仕之人,半只脚踏入了棺材,你能拿我如何处置?” 众人也没想到宋玄问如此厚颜无耻,到了最后居然还如此执迷不悟! 第93章 公开审判 宋玄问明明已经认罪,但又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来,也属实无耻到了极点。 他分明是害怕死后有报应,分明怕这些索命的冤魂,为何还这般有恃无恐? “装神弄鬼到底是装神弄鬼,这些所谓的索命鬼,都是假扮的吧?” 宋玄问站了起来,指着秦藏器身边的那些水鬼,面目也变得阴冷了起来。 “如果是真的冤魂恶鬼,早就把我生撕了,又何必多费唇舌?” “不得不说,虎父无犬子,你父亲秦鸣鹤是天降之才,你也一样,我说得对吧,秦藏器?” 就像他能认出每个怨鬼一样,宋玄问居然认出了秦藏器的身份。 “秦鸣鹤确实是个神通人物,不似这人间凡夫,但最终还不是落入我的手里,身首异处,家破人亡?”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所有的才智,都不过是幻影,一戳就破,就算你秦藏器机关算尽,用这些人来假扮怨鬼索命,最终还不是被我识破?” 宋玄问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满是自负,仿佛这世间再也无人能制裁他,他的认罪根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为了争取机会来勘破这些水鬼的真假! “当我认罪之时,这些怨鬼激动得都要落泪了,一个个浑身颤抖,试问哪里的鬼会流泪会颤抖而且还留有影子?” 说到此处,秦藏器也是面无表情,那些水鬼却全都卸下了破碎的官服,将披散的头发全都撩了起来。 他们是捕快周仓,是坊丁董大,是坊间武侯,是狱卒,是街头小贩,是阁楼娼妓,是戏子舞姬,他们是协助秦藏器的“团伙”。 今夜,是他们来追讨正义的盛会,是最后的清算。 但宋玄问这个最大的罪人,却仍旧嚣张,无法无天,不知悔改。 可此时的秦藏器却长长松了一口气,他朝水渠便的一刻老槐树大声喊道:“狄仁杰,你可都听到了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李秘却笑而不语。 狄仁杰缓缓从槐树后头走了出来。 他面色如铁,死死地盯着宋玄问,而后者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狄……狄仁杰!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你个狄仁杰,竟然勾结这些民间悍匪恶贼,想要陷害我宋某人!” 狄仁杰却摇头一笑:“狄某人可不认识秦藏器,是李秘的安排。” “李……李秘?” 宋玄问难以置信地转向了李秘,脖颈就好像生锈的机关一般僵硬艰难。 这连环计层层相接,环环相扣,正是李秘的设计!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把握胜过秦藏器的算计和布局,所以利用了天时地利,将“战场”安排在了天街。 需知能够决定战场所在,这场战争就已经赢下一半了。 虽然临时安排能打乱秦藏器原有的计划,使得他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但李秘不敢大意轻敌。 他自觉未必能保住宋玄问,既然如此,就用李代桃僵偷梁换柱的计策,向河内神尼讨要了擅长易容的什方道人。 只是万万没想到,什方道人不知入戏太深还是演得太过,竟喝止了羽林军,让他们无法“射杀”复活的宋舞阳。 说实话,宋舞阳登场之时,李秘也吓了一跳。 但后来冷静想想,什方道人不是入戏太深,而是垂涎秦藏器这一手炼尸之术。 他对这些旁门左道最是痴迷,这些技术可都是他装神弄鬼最大的倚仗,见到了又岂能不觊觎。 如果让羽林军“射杀”宋舞阳,这场戏或许很快就能结束。 可惜,什方道人阻碍了计划的进展。 好在李秘还有后手准备,那就是狄仁杰! 李秘本来的目标就是收服秦藏器,既然无法打败他,那就打败宋玄问,转换一下矛头,能收到同样的效果。 毕竟宋玄问不是什么无辜之辈,他是逍遥法外的罪人。 李秘不会圣母到想要保护这样的人,他应该得到应有的审判和惩罚,但这个审判不能让秦藏器来做。 而眼下,就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那就是狄仁杰! 事实证明,李秘的方向是对的。 之所以安排这一切,让狄仁杰来旁听,主持公道,秦藏器帮助这些人讨回了公道,达到了他的目的,又保住了宋玄问的命。 无论如何算计,李秘都是赢家。 当然了,秦藏器和那些苦主,也是赢家。 宋玄问是不是输家?这要看他的良心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缓缓走了过来,就这么看着狄仁杰,目光阴鸷。 “狄仁杰,你才刚从谷底爬上来,终于成了大唐宰相,也不想就这么栽在这里吧?” 狄仁杰呵呵笑了:“宋玄问,你该知道我是怎么跌下去的吧?我狄怀英正是因为不吃你们这一套,才跌下去的,既然我能爬上来,就证明圣人是英明的!” “英明?哈哈哈!” 宋玄问笑了起来:“一个贪恋男色,沉迷于此的老妇人,连薛怀义这样的秃驴都能带兵打仗,封侯赐爵,为所欲为,英明在哪里?” 如果狄仁杰还抓不到他宋玄问,再加一个尹若兰如何? 听得宋玄问这大逆不道的话,李秘朝另一侧喊道:“尹尚仪,你可都听见了!此獠诋毁圣人,该当何罪?” 宋玄问早知道尹若兰和崔六郎等人都留在宋家,谁又能想到,这些不该出现的人,竟然全都让李秘安排到了这里。 此时他算是清楚了。 李秘今夜根本就没打算保护他,而是要揭发他的罪行! 尹若兰带着崔六郎与河内神尼等一众鹰犬,从暗处走了出来。 宋玄问知道大势已去了。 “李秘啊李秘,你个小小坊正,不当人子的东西,竟敢合着贼子暗算老夫,你当死!” “许望,给我杀了这竖子!” 宋玄问对李秘的仇恨,已经盖过了其他人,已经盖过了他的理智。 然而许望迟迟不见动静。 他可是许敬宗的曾孙,虽然有些发育不良,变成了“大聪明”,但耳濡目染,警惕性还是有的。 刚才秦藏器分明说宋玄问巴结彼时还是中书令的许敬宗,才搞出了这许多冤案来,许望但凡有一点点朝堂觉悟,这个时候就该撇个干净,而不是一头扎进去,给宋玄问陪葬! 事实证明,这个“大聪明”有时候还有些真聪明的。 “宋玄问,你无恶不作,祸乱朝堂,我许望身为右羽林将军,有义务也有权利拘拿你,请狄相主持公道,捉拿此贼,重审诸案,给苦主一个公道,还人间一个清白,涤荡朝堂,扞卫正义!” 许望这一番话正义凛然,宋玄问却面如死色。 第94章 大势已去 感觉到大势已去的可不仅仅宋玄问。 还有秦藏器。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在布局算计这方面,彻彻底底输给了别人。 他看着李秘,心中满是不甘。 别看他孤家寡人一样,实际上他拥有着足以匹敌李邕的资源。 只是李邕的资源全都在黑暗的地下王国,而他的资源,在市井,在街头巷尾,在太阳之下的每一个角落。 而李秘又有什么? 从小修道,这才刚刚还俗回家,老爹李忠耿因为无法破案而被打屁股,迫不得已将他卖给了武三娘。 就这么一个李秘,混上了坊正,居然翻起滔天浪潮来,最终竟还促成了他秦藏器的大计划。 如果没有李秘推波助澜,想杀死宋玄问很容易,但想要让他认罪,想让他得到真正的审判和惩罚,却很难。 以秦藏器的手段和资源,可以随时杀死宋玄问,他想要的从来都是让宋玄问认罪。 而最终,是李秘做到了这一点。 他知道自己输得彻底,但他仍旧是不甘。 眼看着狄仁杰已经下令,许望率领着羽林军,要将宋玄问捉拿归案。 秦藏器终于坐不住了。 他取出一枚鸟哨,用力一吹,尖厉的哨声顿时刺痛每个人的耳膜。 这哨声如同铁血战场上空的鹰隼呼啸,又如深夜的鬼泣。 羽林军下意识后退,可就在此时,笨拙僵硬的“宋舞阳”突然加速起来! 他变得迅捷无比,疯狂冲向了宋玄问。 他的动作有些不管不顾,以致于那些甲片从身上震落下来,沿路撒了一地。 更诡异的是,眼看到了宋玄问跟前来,他连自己的脑袋都甩掉了! 宋舞阳的头颅! 他的肚皮上那张嘴,突然撕裂开来,一只血淋淋的鬼爪从里面伸了出来,一把抓向了宋玄问。 羽林军举着火把,火光之下,一只浑身浴血的小鬼闪亮着两只血色的瞳仁,扑向了早已吓傻的宋玄问。 他已经万念俱灰,看到儿子的头颅如烂西瓜也似地滚落街头,更是肝肠寸断。 然而尚未来得及悲痛,血色小鬼已经闪现到了他的跟前。 “老祖宗救我!” 与狄仁杰老仆人和曹不凡组成品字形保护阵型的老家伙,此刻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一直闭目养神,仿佛不是人间之人,此间发生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李秘心头一惊,他预料之中的事,终于要发生了! “曹帅,动手!” “老图,动手!” 李秘和狄仁杰几乎同时喊出声来。 原先三叉戟一般保护着宋玄问的三人,此刻同时出手。 但他们的目标却又截然不同。 名唤老图的老仆人从侧面杀出,抽刀出鞘,寒芒一闪,那血色小鬼头颅落地,半空之中就被劈死了。 然而另一侧的曹不凡却抽刀冲向了宋玄问口中所呼叫的老祖宗! 睁眼抬头的老祖宗,此刻却是扼住了宋玄问的咽喉。 他的手背暴起枯枝一般的扭曲血管,老朽的躯体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只要他手腕一扭,就要将宋玄问的脖颈扭断! 亏得曹不凡有备而来,一刀斩向他的手臂,后者不得不撒开了宋玄问。 “老……老祖宗!” 宋玄问是如何都想不到,请来保护自己的宋家老祖,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不是保护他,而是杀他。 他更没想到的是,最后保护自己的,居然是未卜先知一般的李秘! 其实李秘也不能算未卜先知,因为这也是他临时想到的。 这位老祖宗或许一开始的任务确实是保护宋玄问。 但宋玄问认罪之后,这个任务可就要发生转变了。 宋玄问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这不打紧,嘲讽奚落甚至威胁狄仁杰,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他诋毁当今圣人武则天,这就是死罪。 别说宋家还挤不进五姓七家,就算真是五姓七家的豪阀,也不敢当众诋毁甚至辱骂圣人。 宋玄问这一句诋毁,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 但要死也是宋玄问自己死,他虽然是家主,但绝不是宋家的所有,宋家还有偌大个家族要延续下去。 老祖宗不可能让他宋玄问,葬送了宋家的未来。 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牵连整个宋家。 综合考虑下来,借着这个血色小鬼袭击的空当,错手杀掉宋玄问,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了宋玄问,那些陈年冤案就不会再被翻出来,诋毁圣人的事情,也就无从说起,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宋玄问之死而盖棺定论,最终烟消云散。 只是他没想到,李秘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意图。 更让他吃惊的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瘸腿不良帅曹不凡,竟能在瞬息之间反应过来。 或许李秘早先就与曹不凡商量过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这才有了应急预案,否则单凭李秘一句动手,曹不凡又如何第一时间锁定自己? 宋家老祖宗从来就没正眼瞧过族中任何一个弟子,不管是身为家主的宋玄问,还是有着变态嗜好的宋舞阳,亦或者那两个在朝中为官的孙子。 宋家的丹书铁券是他这个老祖宗挣回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可能将这份恩宠,浪费在宋玄问之类的后代身上。 如果真要说赏识一个人,秦藏器才是他最赏识的,即便他是个复仇者,要灭掉宋家。 如今么,宋家老祖宗的心里,有添上一人,那就是李秘。 被曹不凡阻拦之后,宋家老祖宗也不再动手。 他已经垂垂老矣,剩下的力气,只够杀死一个人,而且是一击必杀,他没法与曹不凡缠斗。 与其如此,不如果断放弃。 正因为这样的风格,他才将原本已经式微的宋家,再度扶了起来。 “累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老朽不再掺和。” 垂下手之后,他捶了捶老腰,轻叹了一声。 “李秘,秦藏器,有空来宋家找我。” 丢下耐人寻味的这一句话,宋家老祖宗就这么佝偻着身子,离开了。 宋玄问今番终于垂下了头,再没抬起来。 羽林军冲将上来,将他拿住。 有人举起火把,火光一照,众人也是哗然。 所谓小鬼,原来是秦藏器驯养的猿猴罢了。 什方道人比所有人都激动,他已经挤到了前排。 先前正是他阻挠了射杀宋舞阳,因为他觊觎垂涎于秦藏器的炼尸之术。 此刻,他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不由索然无味。 这是秦藏器最后的胜算。 不管李秘如何算计,只要他杀掉宋玄问,那么他就仍旧赢得对赌,仍旧是自由之身。 当宋玄问认罪之后,他也预料到了宋家老祖宗一定会断尾求生,杀掉宋玄问以保全宋家。 之所以指挥猿猴假人去袭杀宋玄问,不过是给宋家老祖制造一个混乱的机会罢了。 可惜,这一切终究逃不过李秘的眼睛。 从今夜开始,李秘这个名字,要响彻整座长安城了。 第95章 同桌而食相敬如宾 晨曦从云层之中喷薄而出,金光照耀千古雄城。 钟楼的晨钟开始一下又一下地响起,悠扬的钟声在回荡,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史诗般的大气。 李秘很喜欢这种感觉。 史诗级的bgm之下,是忙忙碌碌的市井烟火气。 李秘走在街道上,看着吃朝食的长安百姓,顿时感受到这个时代的雄浑非凡却又如此的朴实无华。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羊羹和馎饦,酥香的马奶羊奶等等,大唐食物的多样化,与其稍显落后的烹饪工具极其不对等。 这里的人们用超越时代的想法,在贫瘠的科技基础上,享受着划时代的奢靡。 李秘回到了武三娘的铺子。 此时的武三娘素面朝天,在唐人看来,她或许是个又丑又老的女人,可在李秘眼中,素颜的她才是最漂亮的,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风韵,只消一眼,又让他想起了武林外传里的祝无双。 她工作时候的某个侧脸角度,再加上她修长丰腴的身量,竟然有几分志玲姐姐的风情。 “二郎,你回来了!” 挽着袖子满头是汗的武三娘,丢下怀中的布匹,奔向了李秘。 李秘一把将她抱住,只觉得滚烫火热,李秘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然而武三娘到底是太过高大,李秘又奔走了这几日,一个踉跄,两人就摔在了软乎乎的布匹堆上。 “二……二郎……人都看在眼里呢……” 大唐虽然风气开放,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时常出游,甚至出现不少离经叛道“伤风败俗”的举动。 但毕竟还没开放到后世那等程度。 李秘却不管这些,扯起一卷布,呼一声将两人的身子盖住,便伏身下去,如同一个小八爪鱼要保住一条美人鱼一般,缠在了武三娘的身上。 “唔……唔……二郎……嘤……” 原本就香汗淋漓的武三娘,仿佛被浸泡在了葡萄酒浴缸里头,陷入了沉醉而无法自拔的状态。 洁白的布遮盖着他们的身躯,外头传来铺子伙计和奴婢们的窃笑,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布被武三娘掀开来。 她举起小拳拳打在李秘的胸脯上:“二郎……你……你发什么疯……” 李秘嘿嘿一笑:“案子已经结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武三娘知道李秘为了这个案子有多么辛苦,又经历过何等样的凶险,如今案子总算了结,她又岂能不替李秘开心。 “我让楚儿准备好酒好菜,咱们好好庆祝一番!” 武三娘站了起来,整理凌乱的衣物。 正要进屋,却是“啪”一声,整个人都过电了一般,屁股上挨了一掌。 “二郎!” 武三娘如同看着一个调皮的孩子一般,娇嗔地责备了李秘一眼,羞红着脸,跑回后院去了。 李秘感受着手掌残留的美好触觉,又重新躺回到了布匹堆上。 这样的日子,真他娘的逍遥自在啊! 案子完结,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重担,解开了所有的困惑,这种感觉,就好似炼丹炉里跳出来的孙大圣,洗精伐髓,通体舒泰,身心没有半点杂质,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纯净。 天上金光四放,云朵染上金边,长安城宏伟的飞檐翘角,都披上了一层金纱。 李秘懒洋洋地躺着,鼻子里全是新布的芳香,分不清是躺在布上,还是躺在云里。 “姑爷……三娘让您进去了……” 小奴婢楚儿一脸羞红,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声。 “给我准备浴汤,我要好好泡个澡!” 虽然还是早上,但美美地泡了澡,换上全新的宽松道袍,与武三娘一边吃早饭,一边聊着这几日的离奇经历,这样才叫人生。 武三娘本就是个街坊悍妇,聊起八卦来眉飞色舞,满满的烟火气,李秘更是满怀舒爽。 “二郎你先好好歇息,我得去看着铺子,省得那些个贱人又耍滑偷懒。” 来的时间长了,李秘也知道,在大唐,贱人这个词也并不是什么骂人的脏话,反倒有点中性的意思。 李秘连澡都洗了,哪里能让她给逃了。 “铺子又没长脚,看它作甚,我办案子的时候,抓了一只野猫,居然会倒立,而且还会亲嘴打啵。” “二郎你又耍我,世间哪有这样的猫。” “真的,我把它放在房里里,不信你跟我进来看看。” 武三娘刚走到门口,就意识到不对劲,脸色顿时羞红。 然而李秘已经将她拉进了房,用后脚跟把门带上了。 武三娘大呼上当,然则此时也是不管不顾,柳腰轻摆似蛇,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李秘直到傍晚时分才醒来,武三娘已经关了铺子,回到后院来,亲自给李秘下厨。 李秘肩膀上本来就有刀伤,亏得嫂娘帮忙缝合妥当,否则这一番胡天胡帝的折腾,少不得把缝线都给崩开了。 伤口虽然无碍,但李秘此时手脚软绵,腰背酸胀,感觉整个人都被榨干了。 “三娘,你都不累的么?” 武三娘此时如同狂风骤雨之中傲然挺立的大牡丹,非但没有败迹,反倒得到了雨水滋润,更加的娇艳。 “又说什么胡话,去亭子里喝喝茶,等着吃晚宴。” 此时的武三娘哪有半点悍妇姿态,比宋芝芝还要更服帖,更像贤妻良母,这种成熟的御女气息,自然而然弥散开来,根本遮掩不住。 李秘就喜欢挑逗武三娘,正要口花花说几句荤话,外头的楚儿却是来通报了。 “姑爷,外头有个贵人来拜访。” “贵人?” 李秘寻思了片刻,已经知道是谁上门来了。 “三娘,换个衣服,跟我出去见客。” 武三娘吓了一跳:“我一个妇道人家,见什么客……人老珠黄的,又是市井泼妇,怕不是污了二郎的脸面……” 李秘板起脸来:“说什么呢,你是女主人,跟我去见客天经地义,你不换我可亲自动手帮你换了!” 虽然李秘看着严厉,但武三娘忍不住眼眶湿润。 她只是个低贱的商贾,而且还是个妇人,为了保护自己,还自污名节,让人觉得她是个浪荡悍妇,这岂不是要连累李秘的名声。 可李秘并没有嫌弃她,与她同桌吃饭,甚至给她洗脚,这是所有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如今他还要带着自己去见贵客,武三娘又如何能不感动? 抹掉眼泪,武三娘学着街上那些贵妇人,端起姿态来,虽然看着有些笨拙可笑,但她脸上有光啊。 可当她听到李秘介绍来人的身份之时,还是被震惊到无以复加。 “三娘,这是当朝宰相狄怀英狄阁老,旁边这位是宫中尚仪尹若兰,这位是长安县令钱启用,而这位是我平辈论交的阿兄雍州府司法参军徐有功……” 第96章 要官! 武三娘自是拘谨,但狄仁杰是何等样八面玲珑的人,当即呵呵笑道:“能觅得如此良配,李二郎有福气啊。” 街坊们都知道李秘是被坑货老爹“卖”给武三娘的,狄仁杰却这般抬高,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武三娘虽是悍妇,但毕竟是生意人,知道在外面要给男人面子。 “阁老谬赞了,民妇是个粗鄙人,哪里配得上二郎……” 狄仁杰却摆了摆手:“不不不,我家娘子也比我大几岁,里里外外打理得熨帖周到,娶妻自是要比自己大,如此才稳当,贤伉俪似乎还没有正式婚书,哪天让老夫为你二人主婚吧。” 狄仁杰这么一说,武三娘就更是惶恐。 尹若兰有些看不过眼,酸溜溜地说道:“女人老得很快的……” 若是旁人,李秘不会反驳,但尹若兰显然是看不起武三娘,这可就碰触到李秘的逆鳞了。 “你大三,抱金砖,你懂个屁。” 尹若兰是宫中尚仪不假,李秘曾经也想过抱她大腿。 但这娘们儿三番四次给李秘挖坑,还跟宋玄问走在一起,她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对自己有价值的人,她才会给好脸色。 如今宋玄问栽了,她怕自己撇不干净,否则今天也不会跟着狄仁杰来找李秘。 其实李秘早就看出他们的狐狸尾巴,这是要在这桩案子上取得一个统一的口径。 毕竟武则天很快就会驾幸长安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大家的口径必须一致,否则谁都讨不了好。 “你大三,抱金砖,说得很好啊,呵呵呵。” 狄仁杰趁机打了个圆场,尹若兰有气没处撒,刚要反驳,又被狄仁杰瞪了一眼。 一旁的武三娘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是女人,能感受到尹若兰语气中的醋意。 她的李二郎是个有本事的,长得又俊俏,只要是个女人,谁不稀罕? 这尹若兰年轻貌美,又是宫中尚仪,她身后那个女尼姑,简直就是狐狸精转世,武三娘老早就感受到了敌意。 可李秘对这些女人竟然没有半点好脸色,甚至还说出了女大三抱金砖这样的话来,她武三娘便是铁石心肠,此刻都融化了。 李秘也不再多言,朝狄仁杰道: “阁老今日带着诸位过来,有事?” 狄仁杰呵呵一笑:“正事一会儿再说,我看三娘这铺子很不错,就是有样东西差了点。” “哪里差了?”李秘不是死守原则的人,反正案子已经破了,只要大家能达成共识,口径方面他可以让步。 但狄仁杰今日有些奇怪,他不得不警惕。 “那个字太差了。” 狄仁杰指着远处的铺子招牌,而后让老仆人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字幅。 上面龙飞凤舞,正是“花团锦簇”四个字。 “这是老夫今日仓促写的拙作,三娘若是不嫌弃,就挂上去充个门面吧。” 嫌弃? 这上面可有狄仁杰的落款,当朝宰相的用印,除非脑袋进水,否则谁会嫌弃! “这可使不得……”武三娘苦苦支撑着自家铺子,经营着自己的寡妇生活,为了自保清白,不惜绞尽脑汁,甚至自污名节。 她曾几何时能得到过如此贵人的襄助,当下看向了李秘,心说狄仁杰不会是想把自家二郎买走吧? 所谓无事献殷勤,狄仁杰这般慷慨,李秘也浑身不自在。 “三娘,你去吩咐奴婢们准备饭菜。” 武三娘如蒙大赦,逃也似地离开了客厅。 李秘环视一圈,这才朝狄仁杰问:“阁老,到底出了什么事?” 狄仁杰也不呵呵笑了。 “圣人不日就要进城,薛怀义已经提前去接驾,中午时分传来了一道口谕……” “什么口谕?” “圣人说心神不宁,夜不能寐,要处一和尚与薛怀义为他念经祝颂。”尹若兰接过话头说道。 李秘恍然大悟。 原来是薛怀义行动起来了。 虽然宋玄问已经落网,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但秦藏器杀了宋舞阳,又有组织有预谋地指挥诸多复仇者,冲击宋家,守捉郎反杀宋家的家将之事,似乎也算在了秦藏器的头上。 虽是复仇,但杀人是事实,秦藏器已经被徐有功抓到了牢里。 如今圣人传下口谕来要人,必然对这桩案子有了听闻,说不得薛怀义添油加醋,会在圣人面前说些什么。 狄仁杰虽然刚正不阿,但他是武则天的臣子,同时也是“好友”和亲信,如何才能完美解决这个案子,给这个案子一个结局。 他必须要跟李秘商量。 因为李秘是破案之人,打从一开始,就是李秘打开了突破口,是李秘一直死咬秦藏器不放。 而且很多事情之中,李秘表现出来的都是不卑不亢,宁死不屈的姿态。 在他们看来,这个案子想要和稀泥,李秘就成了最大的阻碍。 如果李秘这个不识时务的,在圣人驾幸的节骨眼上,在案子上坚持己见,不肯通融,原本可以消停的案件,必然会再次掀起血雨腥风。 李秘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 宋舞阳死有余辜,他又不相信大唐朝的王法,对于秦藏器杀害宋舞阳这个事,李秘并没有太多的抵触。 只是这些人把李秘想得太过刚正和“圣母”罢了。 但既然他们是这么个想法,李秘可不能放过这个“敲竹杠”的机会。 “我明白阁老的意思了,不过我想问问徐兄,如果是徐兄,该如何处置这个案子?” 徐有功可是正经的神探,从不偏袒,他才是真正的刚正不阿的典型。 果不其然,徐有功一脸漠然,不过却没有接话,看来连他都被狄仁杰给说服了。 “明白了,他们是许诺让你官复原职?回大理寺?” 徐有功没有回答,低下头去,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违背良心的亏心事,整个人都羞愧难当。 李秘也不折磨这个老实人,反倒宽慰道:“徐兄不必多想,于情于理,若放了秦藏器,也不是不行。” “王法王法,那就是王的法,是圣人的法,圣人说什么,那便是什么,我们又能如何呢?” 狄仁杰听闻此言,嗅出了李秘的意思。 “这么说,二郎也同意了?” 李秘呵呵一笑:“同意自是可以,但徐兄都能官复原职,阁老总不能用个题词招牌就把我打发了吧?” 狄仁杰也是哭笑不得:“你本是个白身,虽然子承父业,做了个坊正,但出身太低,又没有经过科举,若管我要个一官半职还是别想了。” 李秘还真想要个官职,但狄仁杰这么一说,他也失望了起来。 大唐朝是门阀政治的巅峰,寒门难出贵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任你再如何逆天,阶级隔阂都是极难打破的。 “虚衔也不行?散官呢?” 李秘到底还是没有死心,因为他经历过这种痛苦和麻烦,只要有个官衔在身,往后做事才能名正言顺,也不会再被那些阿猫阿狗欺负,这是起步的基础,一定要争取! 这次轮到狄仁杰为难了。 第97章 末流中的末流 老狄家打从五胡十六国以来,就一直是豪阀望族,狄仁杰虽然仕途坎坷,但没有登堂入室的阶层屏障。 狄仁杰虽然刚正不阿,但在举荐人才方面,他从来都不遗余力。 他曾经两次举荐张柬之,武则天采纳他的建议,任命张柬之为洛州司马,狄仁杰却仍旧不满意,跟武则天说,我推荐张柬之,因为他是有能力做宰相的人,推荐给你可不是为了做个什么司马。 于是武则天让张柬之做了刑部侍郎。 契丹的首领李楷固等,数次挫败唐军,不过最终还是兵败降唐,司法要论罪,狄仁杰却认为这些人骁勇善战,应该赦免,委以重用,武则天也采纳了他的意见,所以得到了这些悍将,让他们去征讨契丹。 狄仁杰早年被贬官,走到汴州的时候生了病,想要停留半天来治病,但汴州开封县令霍献可却勒令他即刻离境,不得逗留。 后来狄仁杰贬谪彭泽之时,又是这个霍献可,此时他已经升为御史,向皇帝请求诛杀狄仁杰。 可狄仁杰回朝做了宰相,却举荐霍献可,让他做了御史中丞。 狄仁杰非但外举不避仇,而且内举不避亲,他的儿子狄光嗣就因为老爹狄仁杰的举荐,被授予地官员外郎,也就是户部员外郎的官职。 李秘确实是个人才,狄仁杰不可能看不到李秘的才能。 但李秘主动讨官的情况下,狄仁杰却只是用一幅字来回报李秘,似乎从未想过要为李秘请功,讨要个一官半职。 这其中原因,李秘也有过考虑。 这个案子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淫贼案或者纵火杀人案,里头牵涉到的政治因素实在太多太多。 狄仁杰是经受过不少政治风波的,这好不容易回到朝堂核心,被任命为宰相,他又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为自己惹麻烦? “二郎啊,这个案子呢,你确实是首功,长安县这边也已经上报朝廷,该如何奖赏,安心等待便好,年轻人需是戒骄戒躁,万不可好高骛远。” 这话可就没有半点适才的奉承意味了。 说到底,此时的狄仁杰还是爱惜羽毛,说他是明哲保身也未必,只能说李秘在他心中的分量,还没有达到能让他为李秘讨官的地步。 在他看来,李秘但凡有些眼力和觉悟,这个案子就该含糊过去,放了秦藏器一马。 所以他认为,目前的李秘,就只值他的亲自登门外加一幅字以及几句奉承话,戴个高帽就能搞定李秘了。 李秘深知社会阶层对自己有多大的帮助,但凡有个官身,往后就能实现阶级迁跃,不必再受气,也能拥有更多的探案资源。 “阁老,并非我李秘贪功爱官,我毕竟得罪了宋家,这些豪门可都是同气连枝的,往后他们要报复我,我没个一官半职,又如何自保?” 狄仁杰似乎早有所料,呵呵笑道:“钱知县已经报上去,二郎你放心,不过你只是个坊正,大唐官制森严,虽也有破格录取的前例,但只凭这一个案子,怕是还不够的……” 钱启庸曾经得过宋玄问的好处,与宋家勾结,制造了劫狱的闹剧,今番也想着能快点平息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赶忙从旁笑道。 “二郎,本官已经为你呈报上去,谋个将仕郎是没有问题的。” “将仕郎?这是个什么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官,但只听这个名字,应该就是个刚刚沾上一点点边儿的公务员。 将仕郎嘛,顾名思义不就是即将入仕的意思么。 钱启庸却当宝贝一样,稍稍昂头道:“这是从九品下的散官衔,虽然是最低一等,但也算是踏入仕途了。” “最低的一等?”李秘也是心中苦笑,大唐官制,这将仕郎应该就是第二十九阶,末流中的末流。 钱启庸压低声音道:“二郎,你可别小看了这九品下的官,你若不懂,可以问问你家大人。” 李忠耿是个老社会人,可惜他现在并不在场,李秘便转向了徐有功。 “徐兄,这官怎么样?” 徐有功眉头微皱:“散官么,没有什么实权,不过……不过禄米月俸都是不错的……” “有多不错?” “照着朝廷规矩,九品官禄米52石,月俸一千五十,食料二百五十,杂用二百……还有职田另算……” 李秘心里快速计算了一番,整个人都震惊了。 唐朝一石米约等于85斤,照着两块五一斤米,折算下来,单单这个禄米就已经月入破万了。 而月俸和杂用等等加起来是一千五百钱,照着大唐米价,一贯钱能买10石大米,一千五百钱还能买15石。 这些全都加起来,李秘的月工资能有一万五左右,再加上职田的收入,那可就差不多两万一个月了。 一个最下等的官职,还是没有实权的散官,一个月就有两万的收入,也难怪人人都想着当官了。 当然了,身为一个魂穿者,想要赚钱并不难,更何况李秘还有武三娘养着,以武三娘的铺子为起点,李秘想要做点生意赚点钱,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对钱从来不太看重,之所以想要个官职,完全是为了自保,也为了往后的探案生涯。 虽然只是个最下等的将仕郎,不过钱启庸说的没错。 万丈高楼平地起,这也算是个起点,有了将仕郎这个身份,往后想要更进一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横竖已经算是拿到官场的入场券了。 “既然都已经说清楚了,那么二郎就好好休息,案子交给长安县来完结就好。” 狄仁杰似乎并不想沾染这些,起身来,掸了掸袍子,就要往外走。 在他看来,自己给了一幅字,又折节来拜访,已经给足了李秘面子。 将仕郎虽然只是个低微的散官,但对于李秘这样市井出身的人来说,已经是天降大运了。 可就在他们要离开之时,外头却热闹了起来。 李忠耿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 “二郎!报喜的来了!” “报喜?报什么喜?” 李忠耿喘着粗气,伸手指向了街面。 此时的街道上人流涌动,仪仗开道,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然而狄仁杰等人却是面色不虞,甚至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第98章 五品将军! 顺着李忠耿的指引,李秘往街面上一看,也属实吓了一跳。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金匾,上书四字:“游击将军”! 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赫然便是白马寺的大和尚薛怀义。 不得不说,这街头闲汉出身的国师,外形真的太出众了。 一身白衣,虽然一看就是个绣花枕头,但就像后世的偶像练习生一般,街边跟着无数大姑娘小媳妇儿,全都两眼冒桃心,活脱脱的一群私生粉。 而秦藏器虽然外形不输薛怀义,但他比较低调一些,骑着个老毛驴,慢悠悠跟着,低垂着眉眼,该是禁欲系男神这种款式。 薛怀义大咧咧翻身下马,将马鞭往后丢给亲卫,哈哈笑着就步入了茶厅。 “狄公,没想到你也在,小宝这厢唱个礼了!” 言毕,就叉手作揖。 狄仁杰眉头舒展开来,呵呵笑道:“白马寺主怎么也来了。” 这狄阁老可就话里藏针了。 薛怀义得了宠,可谓一飞冲天,如今成了名扬天下的薛师不说,还被拜为左威卫大将军,受封梁国公,这可是真正的国公爷。 狄仁杰仕途几起几落,如今也才做了宰相,虽然掌握实权,但连他都不是国公。 可在称呼上,他没有选择大将军,没有选择国师,更没有选择国公,只是选了个白马寺寺主,显然从未将薛怀义当成一回事。 薛怀义自是听得出来的,不过他被武则天“教育”过,其他文武百官他随便招惹不打紧,对于狄仁杰等一群实权老文官,是如何都不敢惹了。 “狄公,李秘李二郎破获这惊天大案,捉拿宋玄问归案,使得十几桩陈年冤案得以昭雪,可谓震惊朝野,圣人也很是记挂,这不,让小宝送嘉奖来了!” “陛下的嘉奖?”狄仁杰将目光投向了那块金匾。 薛怀义也昂起头来:“正是!某今日可是带着圣人的敕旨来了!” “永安坊正李秘听旨!” 李秘可从未见过此等大场面,一时半会儿有些愕然。 李忠耿却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拉着李秘就要跪下接旨。 不过牵扯了几次,李秘没跪,他这个父亲也就只好躬身哈腰,深深低头。 大唐朝不兴跪礼,薛怀义也不以为然,拿出绢黄敕牒,清了清嗓子,便朗声宣读起来。 “门下。” “朕闻天下之本,唯才是用,永安坊正李秘……” 敕旨并不长,没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也没有钦此之类的,结尾倒是念了不少中书令,中书侍郎,中书舍人,侍中,黄门侍郎,给事中之类的官职和人名。 不过关键信息李秘是听懂了。 武则天这是要授予他游击将军的官职! 虽然只是个武散官,但这可是从五品下的官职! 照着刚才的算式折算了一下,李秘也是吓了一跳。 五品官禄米就有200石,月俸和食料杂用等等加起来有3600,甚至允许配备24人的亲卫! 算起来月薪已经五六万,还没算上职田之类的额外收入! 当然了,这只是工资收入,更别提从五品下的官职所带来的诸多便利和好处,提升了自身的社会阶级和地位,权势生钱的速度可不要太快! 李秘也终于明白武则天为何要迁都洛阳了。 长安城官员遍地走,勋贵多如狗,一个个这样的待遇,就算整个长安有上百万人口,也养不起这么多闲人。 更重要的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狄仁杰这边扣扣搜搜就给了个从九品下的将仕郎,打了个擦边球,让李秘得到一个入场券,仅此而已。 而薛怀义一上来就是从五品下的官职,即便只是个武散官,那也是多少官员摸爬滚打一辈子都拼不来的乌纱帽。 大唐朝的官职可是非常值钱和稀罕的,照着常规路线来晋升,也非常的困难。 除了薛怀义这种逆天的妖孽,其他人只能按照二十九阶来打怪升级,不仅仅是官职和爵位,连代表着功劳的勋位,也是繁复至极,想要更进一步都非常困难。 当然了,如果是名门勋贵的后代,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家里长辈随便就能讨个文武散官,让他混吃等死,也并不奇怪。 对于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普通阶层,一个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只怕一个大头兵凭着一己之力打败敌人一个师团,也未必能赢来的功劳。 而李秘只是个小小坊正,破获了一个案子,仅此而已,就能得到如此殊荣? 李秘不是傻子,薛怀义正大光明带着秦藏器前来赐官,意思也在明确不过。 他要保秦藏器,这是在跟李秘做交易! 许是薛怀义拿出了李秘难以拒绝的筹码,狄仁杰脸色难看,将李秘拉到了一旁来。 “李二郎,你可想清楚了,一旦进入到散官里头,往后想要做些实事,并不容易的……” “不如这样吧,我回去跟同僚打个商量,让你担任长安县的司法佐,虽然只是个从九品上的官职,但这可是实权官,往后你就可以正大光明查案子,以你的本事,三五年之后必然能平步青云。” “从九品上的司法佐?”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这狄仁杰属实是抠搜,从最下一等的将仕郎,又给了个司法佐,虽是实权职事官,但也只是芝麻大的从九品上,一点都不利索啊。 李秘也不会被表象所迷惑。 薛怀义是恃宠而骄的佞臣,他可以非所欲为,可以为非作歹,可以在朝堂上暴打文武百官,也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大把官职撒给自己的兄弟。 可狄仁杰是什么人? 他可是当朝宰相,是刚正不阿的清官。 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也拿官职来跟薛怀义打拉扯,想用官职来拉拢李秘。 这才是李秘感到最不解的地方。 他们为何要拉拢自己? 这个案子走到今日这一步,脉络一清二楚,该怎么措置就怎么措置。 李秘的案件综述固然重要,但他身份卑微,只是个坊正,谁会在乎他说什么? 从他们的表现来看,李秘应该是可以一锤定音。 但问题就在这里了。 为什么这个案子一定要小小的李秘来一锤定音? 再者说了,薛怀义想让李秘放过秦藏器,所以能许以重利和官职,这合情合理。 可狄仁杰为何要讨好李秘? 李秘能想到的也只有一点,那就是狄仁杰也想平息这个风波,不希望因为秦藏器而与薛怀义大打出手。 可如此一来,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才对,为何李秘就这么重要? 第99章 圣人垂青 闹哄哄的人群终究是散去。 永安坊不比其他里坊那么有名,但今日,谁都知道永安坊成了焦点。 因为薛师和狄相同一天来到了“花团锦簇”这个小铺子,只是为了争抢刚刚破获了大案,为十几桩陈年旧案翻盘的小坊正李秘。 人人都在恭贺武三娘,心说这个出了名的悍妇,终于找对了人,各种羡慕嫉妒恨自也是随之而来。 很多人已经开始议论,武三娘根本就配不上李秘,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善事,才修来了这份福气云云。 李秘也管不了这许多。 他的面前摆着游击将军的黄绢敕旨,心中掂量着狄仁杰许诺的司法佐官职,他也在权衡。 李忠耿是个老油子,但眼界和格局也仅限于此。 这个坑货老爹一味强调圣意难违,敕旨下发,就再无更改收回的道理,这个游击将军,李秘不做也得做,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 但没有搞清楚他们的真正意图之前,不管是从五品的游击将军,还是从九品的司法佐,李秘暂时都不会考虑去接受。 将聒噪的坑货老爹打发走之后,李秘回到后院,打算好好考虑一下。 可此时却听到屋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三娘?你这是这么了?” 李秘一进屋,武三娘赶忙抹掉了泪水。 “没什么,我是替二郎感到高兴呢……我早知道二郎是个有本事的,没曾想这么有本事,我这小铺子也跟着沾光了呢。” “你是不知道,旁人都在羡慕我,能得到当朝宰相的题字,往后生意可就不用发愁了。” 武三娘虽然眉开眼笑,一副势利姿态,但李秘能感受到她的伤心。 “三娘,你不必去听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三娘对我好,我李秘也不会忘恩负义,既是认定了你,又岂会管旁人如何说。” 武三娘感动起来,泪水又蓄满了眼眶。 “我知道二郎对我好,只是……只是三娘我也有自知之明,我年纪大,又丑,配不上二郎的……”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照着唐人的审美,武三娘或许说不上美艳,但在李秘眼中,武三娘就是块宝贝,这可是曹丞相的心头肉类型! “瞎说什么呢,在我眼里,三娘最好看。” “我这话可半点都不违心,如果说先前我家贫困,要靠三娘养活,我说好话奉承你,但现在大好前程就捏在手里,我有必要说这样的话来骗你么?” 李秘这么一说,武三娘更是忍不住扑簌簌落泪,竟是一把抱住了李秘。 “三娘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薛怀义和狄仁杰跟你说了什么?” 武三娘摇了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只是个做生意的贱人,谁会跟我说话……” 李秘将她轻轻推开,捏住她的双肩,替她抹掉眼泪。 “三娘,我不喜欢藏着掖着,咱们干脆爽利,有话说话,有什么麻烦咱们一同面对。” 武三娘终于停止了抽泣。 “二郎你还看不出来么?” “我看出什么了?” 武三娘迟疑了片刻,还是抬头道:“二郎你入世未深,看不清也是应该的,但我是个妇道人家,看得清楚,薛怀义和狄仁杰之所以都来看你,可不是因为你办好了案子……” “而是因为……因为圣人看上了你!” 李秘心头顿时一紧:“武则天看上了我?哪一种看上?” 思绪飞转,李秘恍然大悟。 难怪武三娘会哭,难怪武三娘才能看得出来,因为她是自己的女人,这方面的直觉要比自己更强。 无论薛怀义,还是狄仁杰,他们不是看上了李秘的才能,而是因为武则天看上了李秘! 这种事情,李忠耿不会看不出来,这老家伙只字不提,是不想李秘丢掉了这份前程! 只是武则天为什么突然就看上了自己? “不能够啊……她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又岂会看得上我?” 李秘正在寻思,武三娘却满腹委屈:“我已经让楚儿去帮二郎收拾行囊,就等着宫里来人了……” “三娘,收什么行囊,我哪儿也不去,我会跟三娘好好过日子,别再瞎想了。” “可是二郎……若是忤逆圣意,你这辈子可就完了……三娘虽然惯会撒泼,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二郎切莫为了我这么个老女人,而放弃了大好未来……” 李秘板起脸来:“三娘,以后别再这么说话了,我李秘岂是那样的人!” “你再这么说,我今晚可得好好收拾你!” 听得此言,武三娘仿佛被泡在了蜜罐里,脸上浮现幸福的红晕。 “有二郎这番话,三娘也就知足了,也不枉我稀罕你一场,把身子和心肝儿都交予二郎,我武三娘一点都不后悔!” 说到此处,武三娘轻轻在李秘的嘴唇上亲了一口,低头走回了内室去。 李秘也是摇头苦笑。 在武三娘等人的眼中,普天之下,谁能违抗圣意,谁能拒绝武则天的垂青? 然而在李秘想来,这件事不过是猜测罢了。 正要进去好好“开导”武三娘,铺子伙计却来禀报了。 “姑爷,外头有个崔六郎要见你。” 话音未落,崔六郎已经走了进来。 “二郎,来陪我喝一杯!” 不由分说,这家伙的随从已经开始流水价儿摆下了宴席来。 “六郎这是怎么了?” 崔六郎摆了摆手,让随从退了下去,亲自给李秘斟了一杯酒。 “二郎你果然后知后觉。” “你可知薛师和狄公为何来讨好你?” 李秘试探着问了一句:“是因为圣人看上了我?” 崔六郎微微一愕:“看来二郎也并非迟钝之人……” 如果说武三娘的判断只是女人的直觉,那么崔六郎这话可就算是确凿的证实了。 “不能够啊,圣人又没见过我,凭什么看上我?” 崔六郎摇头一笑:“我为何要巴结尹若兰?” “因为她满天下巡视,正是为了给圣人寻找中意的才子!” 崔六郎喝了一口酒,自问自答道。 李秘顿时恍然。 原来是尹若兰在背后搞鬼! 可是她又图个什么? 她分明对李秘没有好感,而且自打相识之后,几次三番“坑害”李秘,怎么这个时候就把李秘献给了武则天? 第100章 进宫面圣 李秘很理解崔六郎的苦闷。 这个如今尚且“来历不明”的崔氏子弟,以吃武则天软饭为理想,为此天天跟在尹若兰屁股后面打转。 可到头来,李秘却捷足先登,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六郎,你跟着我,这个机会,我让给你。” 崔六郎猛然抬头,满目感激,但很快就摇头苦笑起来。 “雨露雷霆皆是天恩,这是圣人决意,由不得你改的……” 李秘捏住他的肩膀:“我不信什么天意,我只相信老天不负苦心人,你只要跟着我,不敢说一定能入圣人法眼,但我会给你制造机会!” “二郎……” 崔六郎是真的感动了。 对他而言,甚至很多男人而言,这是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 彼时大唐朝有一群这样的男人,以成为武则天的入幕之宾为奋斗目标,这个群体不乏皇宫贵族的子弟,平民阶层里头做这个白日梦的就更多。 李秘分明唾手可得,却让给崔六郎,且不说他最后能不能做到,单凭这个表态,就足以赢得崔六郎的兄弟情义。 “好,我跟着你!” 崔六郎也算是想明白了。 这段时日跟着尹若兰,非但没能得到面圣的机会,反而惹了不少麻烦,差点牵扯到宋家的漩涡当中。 有了李秘这句话,他又打起了精神来。 李秘要留他下来,但他却“嫌弃”武三娘的铺子太小,直接把隔壁给买了下来,当天就成了李秘的邻居。 因为要考虑如何应对这件事,李秘也不敢跟武三娘在搞三搞四,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寻思着对策。 只是没想到,翌日一早,尹若兰就寻上门来了。 “尹尚仪有何贵干?” 李秘对她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虽然两人之间发生过不少龃龉,但李秘万万没想到尹若兰会把自己推给武则天。 对于崔六郎之类的男人而言,这是天降大运,但对李秘而言,却是“无妄之灾”。 “二郎难道不该宰个羔羊来感谢我么,怎么一副吃人的样子?” 李秘白了她一眼:“有事说事,没事爬开。” “你考虑得如何?是要五品将军,还是要九品法佐?”尹若兰知道李秘是个“怪人”,也懒得跟他计较。 “我两个都不要,做个坊正就挺好。” 这是李秘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只要他不接受游击将军的散官,那就是抗旨,惹恼了武则天,这老婆子自然也就看不上自己了。 当然了,李秘还有另一层考量。 他始终相信天上不会掉馅饼,自己虽然办了个案子,但绝对不值一个五品官职。 突然给自己授一个五品官,里面肯定有猫腻,这点诱惑,李秘还是能抵抗的。 原本他倒是想接受九品司法佐的官职,但狄仁杰也有自己的算计。 自己在朝堂争斗方面没什么觉悟,面对狄仁杰等一众老狐狸,李秘没有半点胜算,既然斗不过,那就干脆不要入局。 尹若兰却呵呵一笑:“二郎你还是太谨慎了,到了嘴边的羊肉都不吃,还是不是男人?” 说话之间,她竟是伸出手来,摸了摸李秘的手背。 尹若兰是个雌雄莫辩,英气勃发,又a又飒的女人,总之就是帅气十足,但李秘此刻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她的动作实在太过刻意了。 “是不是男人,我家三娘知道就好,与你何干,问也问了,没事就回禀上去,就说老子不稀罕什么将军。” 若是往常,李秘这般说话,尹若兰早就跳脚暴怒。 但此时她却选择了隐忍不发,这就更加笃定了李秘的想法,这个官职背后,是自己烧身的火坑! 尹若兰强忍怒火,挤出一个勉强笑容来。 “话不要说得太早,圣人今日召见,你跟我走一趟吧。” “圣人召见?不去!” 早听说武则天要驾幸长安,昨天薛怀义说还有两天才抵达,今日怎么就要去面圣了? 武则天是不可能晚上赶路的吧? 既然选择了抗旨,当然要硬扛到底,如此才能引起圣人厌恶。 尹若兰已经有些忍不住了:“李秘,凡事有个底限,拒绝官职可以,但拒绝召见,这可是要杀头的!” 李秘可不敢去赌武则天的性格,这老婆子杀的人还少么,连儿子儿媳都杀,何况他一个李秘。 “面圣可以,我要带上崔六郎。” “崔六郎?”尹若兰眉头微皱,在她看来,死缠烂打的崔六郎,她是不厌其烦,巴不得早点甩掉的。 她甚至一度怀疑李秘是故意带上崔六郎来恶心她。 但她也知道李秘的脾气,这个小坊正又臭又硬,也只能各让一步。 “好,那便带上崔六郎。” 言毕,她就站了起来:“走吧,车驾都在外头等着了。” “这么快?容我收拾一下。” “不用收拾了,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稍后我还得给你讲解面圣的礼仪,抓紧吧。” “我总得跟三娘说一声,你要么等,要么自己去。” 也无二话,丢下尹若兰,李秘就走回了房里。 武三娘其实彻夜难眠,毕竟这个小奶狗老公随时可能被人抢走。 她已经将李秘和尹若兰的对话都偷听到了,此时赶忙坐回到床边,假装在梳妆。 “三娘,我得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武三娘转过身子,朝李秘眯着眼睛,温柔笑道:“二郎你是做大事的人,该走便走,想留就留,三娘只是个妇道人家,二郎不必事事跟我说的……” 李秘从后头抱住了她,在她的头发上亲了一口。 “三娘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也不啰嗦,抚慰了几句,李秘便离开了。 武三娘紧紧捏着梳子,那把木梳都变了形。 或许在她的心里,李秘这一走,便很难再回来了。 不过李秘能如此对她,她心里已经很满足。 虽然她昨夜里也想过,秉持一贯的泼妇作风,干脆闹到宫里,就算武则天是皇帝,想要抢自家男人,也要让她好好骂街一场。 但为了李秘的前途,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李秘知道武三娘为了他要去皇宫骂街,怕不是笑出声来。 不过此时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被入宫面圣的仪仗和车驾给好生吓了一大跳。 本以为只有尹若兰,谁能想到车子到了明德门之后,那里早已停了大量的马车。 薛怀义,狄仁杰等等,竟然全都在城南的明德门前集合了! “这可不是进宫的路……” 李秘对长安城的布局还是清楚的,三大宫都在北面和东面,南面可没有皇宫。 尹若兰淡淡一笑:“圣人驻跸翠微宫,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出发吧。” “翠微宫?” 难怪了,这是皇家避暑的宫殿,在长安城的南边,距离长安城挺远的。 不过,翠微宫虽然是避暑圣地,但同时也是太宗皇帝李世民驾崩的地方! 武则天先后伺候了李家父子,她既是高宗李治的妻子,同时也是李治的小妈,李世民和李治都死了,她居然敢挑前夫驾崩的地方来歇脚? 这老女人,厉害的! 第101章 翻经院闹鬼了 翠微宫是群山之中的建筑群,建造有翠微殿,含风殿,安善殿,太子宫等等,是个皇家宫苑。 天晴之时,李世民能坐在翠微宫,遥看长安城郭,整座雄城落入眼中,颇有一种睥睨江山的气势。 而且翠微宫与长安城连脉接气,尤其是盛夏酷暑之时,这里山风徐来,清凉如水,也便成了避暑的行宫。 李秘跟着大队伍来到山下,停靠在了翻经院。 玄奘法师取经归来,李世民在翠微宫召见了他,彼时打算在大慈恩寺建造译经院,没建好之前,玄奘法师就在翠微宫的翻经院里翻译经书。 因为这里是李世民驾崩的地方,皇族已经不再过来居住,翠微宫也渐渐有些荒废。 但翻经院却香火兴盛,甚至已经有官员提议,将翠微宫改成翠微寺,往后就对民众开放。 翻经院虽然有些老旧,但地方挺大。 车队停驻下来,稍作整顿,才能上山去觐见武则天。 毕竟面圣要经过礼仪培训,也要准备礼服之类的东西。 薛怀义早一步就上山去了,他毕竟是武则天的小奶狗,待遇自是不同的。 李秘和崔六郎被安排到了僧舍里居住。 夜里,尹若兰带着一些宫女和礼部官员,过来给李秘讲解面圣之时的规矩,言行举止等等,都需要规范得体。 而此时,他们拿来了一个鱼袋,李秘总算知道为何要让他做五品游击将军了。 因为五品以上才有鱼袋,有了鱼袋,才能进出宫禁。 大唐朝的官员太多,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面圣,五品就是一个分水岭,很多外地官员,就算品级够了,也未必能见皇帝一面,最多远远看着,连鼻子眼睛都未必分辨得出来。 当然了,人到底是皇帝,让谁来见,也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就算李秘是个平民,武则天想要见他,也就一句话。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武则天似乎承受着极大的舆论压力。 她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尽量合规合矩,不希望给人留下非议的把柄。 一个五品的游击将军,月薪五六万的工作,社会地位足以作威作福的官职,竟只是为了符合觐见礼仪? 李秘表示不信。 这背后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谋划! 崔六郎倒是兴奋不已,虽然他以李秘跟班的身份过来,但这是他迄今为止,距离武则天最近距离的一次! 点上灯烛,李秘还在推演这次见面的意图何在。 隔壁传来细碎的踱步声,显然崔六郎要彻夜难眠了。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凌晨时分,整个翻经院都安静了下来。 时不时会有不知名的野兽叫声,从外头传来,山林幽深,活像聊斋里的场景。 李秘甚至胡思乱想,会不会有狐狸精化作人形,来引诱他这个挑灯夜思的年轻人? 俗话说得好,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这心思才刚刚浮现出来,周遭的气温似乎都下降了不少。 翠微宫本就是避暑行宫,又在山中,夜里有些凉,气氛就更是诡异阴森。 说来也是奇怪。 寺院之类的地方,供奉神灵,按说是鬼怪的禁区,是最安全的地方才对。 可很多文学作品之中,一些寺庙道观,反倒最容易闹鬼。 这种心思一旦浮现,就很容易陷入。 李秘接受过现代教育,但并不代表他不怕鬼。 只是这个鬼,不是传统封建意义上的鬼怪,而是一些超自然的氛围,再唯物的现代人,也有被灵异气氛吓到的时候。 一阵夜风溜进来,烛火摇曳,仿佛一切都蒙上了灵异的滤镜。 李秘隐约听到有女子的喘息和呻吟,像个发情的女妖,也想刚刚苏醒的女鬼。 “不会这么邪乎吧?” 李秘耸了耸肩,将袍子披得更紧。 这里毕竟是皇家之地,又是翻经院,哪有鬼怪邪祟敢在这里放肆? 只是李世民驾崩之后,这里就进入了半荒废的状态,难保这些邪祟不会趁虚而入。 越是胡思乱想,这种感受就越是深入骨髓。 原本断断续续的呻吟,就越是清晰,李秘甚至怀疑崔六郎是不是在隔壁搞些不正经的事情。 思来想去,李秘还是将烛火放入灯笼之中。 他打算出去看一看,毕竟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可就在此时,啪嗒一声,一滴鲜血滴在了灯笼罩上! 李秘心头一紧,鸡皮疙瘩就涌了上来,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冲到了脑门上。 “啪嗒!啪嗒!” 不断有鲜血滴落,李秘的脖颈仿佛生了锈的机关,僵硬了起来。 他抬头一看,屋顶黑乎乎一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里的建筑普遍很高,屋顶有房梁,灯笼的光照也有限,没法照到屋顶。 原本不大的僧舍,仿佛变成了空荡荡,能产生回音的巨大空间。 李秘咽了咽口水,大声喝道:“谁在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他这是给自己壮胆,与此同时,也是在呼喊隔壁的崔六郎。 可隔壁并没有传来半点回应,踱步声仍在,而且越来越大,听得出这脚步声渐渐变得僵硬而有节奏,而且更清晰。 就好像……就好像崔六郎不是在地面上踱步,而是在墙壁上踱步! “六郎!” 李秘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句。 踱步声停了下来,过得一会儿,又继续。 李秘抓起桌上的石镇纸,硬着头皮来到了房门这里。 抬起门栓,正要推门,突然“砰”一声响,门格的窗纸上出现了一个手印! 这个血手印由淡而深,鲜血从外头渗到了里面来! “谁!” 李秘猛然推门,然而外头空无一人。 月光下,庭院之中一片死寂。 提起灯笼照了一下,门纸上并没有血手印! 李秘下意识往桌上的庵茶扫了一眼。 他不习惯吃茗粥,每次都是直接用茶叶来泡庵茶,虽然味道很苦,但与后世喝茶方式一般无二,不似黏糊糊的茗粥那么难喝。 “难道有人给我下药了?” 这是李秘的第一判断,基于科学认知的判断。 刚才他分明听到了响动,甚至感受到了门扇的震动,也清楚看到了血手印。 可如今再看,血手印却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发生过。 李秘下意识就觉得,一定是幻觉,一定有人给自己下药了! 正当李秘寻思之际,一声猫叫又抓挠着李秘紧张的神经! 月光之下,一只黑猫如通人性一般蹲坐在庭院里。 它的眸子散发着绿油油的光芒,就好像身体里藏着一个人的灵魂,就这么死死盯着李秘! 第102章 上官待诏 猫,据说是能行走于人间与阴间的使者。 鬼故事里少不了猫的存在。 这只猫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一些。 李秘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猫没了!” 再度睁开眼睛,那只猫果然没了! 一定是被下药了! 李秘伸出两根手指,放在灯笼罩上摇晃了一下,没有出现重影,身体状况应该还行。 他闭上眼睛,沿着地板上的格线,往前走了几步。 这是西方某些国家用来测试酒后驾驶之人的判断力以及认知力的小方法。 还能走直线。 应该不是被药了。 既然不是被药,认知能力没有减退,那就是有人故意搞鬼! 李秘冷静下来,寻思了片刻,结合当前的形势,心里也就有底了。 他回到门前,伸手摸了摸门纸,门纸上湿了一片,轻轻一戳,就破了。 灯笼往地上一照,也不消李秘如何搜寻,便发现地上留着一滩鼻涕虫痕迹一样的黏液。 李秘笑了。 他大步走到了隔壁,尝试着推了推门,没能推开。 喊了几声,崔六郎也没有反应。 虽然住得有些分散,但三更半夜的,李秘大呼小叫,居然也没人过来看一下。 这本身就有些不合常理。 李秘也打消了破门而入的念头。 他回到了自家门口,朝庭院远处朗声道:“出来吧,别再装神弄鬼了,把戏我都看穿了。” 话音落地,却久久无人应答。 李秘也不着急。 他干脆搬了个胡床马扎,坐在了门前。 “这伎俩确实高明,不过骗不了我李秘。” “还不出来?那我可要戳破你的手段了哦。” 庭院里头仍旧无人应答,李秘也就不客气了。 “这窗纸上的东西,应该是用樟脑和薄荷之类提取的挥发物,能快速挥发,血色能快速退散。” “用鱼胶之类的东西做个气球,把这些液体装进去,就能制造一个水弹,水弹丢在我的门上,制造出消失的血手印,是这样吧?” 其实李秘触摸门纸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挥发性的清凉感。 至于鱼胶之类的,因为早先接触过秦藏器制作人皮面具的经历,李秘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种材料。 点出了对方的伎俩之后,李秘也不着急。 可横等竖等,对方就是不现身,李秘也就兴趣索然了。 “再不出来我可就回去睡觉了。” 虽然找到了证据,从科学层面做了分析,但对方迟迟不露面,李秘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分析错了。 不过对方到底有些沉不住气。 庭院的假山后头,走出来一个女人。 借着月光,李秘也看不清她的五官,只看到他的脸庞很白皙,在月光下折射雪白的柔光。 一身白色襦裙在月光下格外的亮眼,怀中抱着一只黑猫。 此女太过娇小瘦弱,有点幼儿园老师的气质。 待得走近了些,李秘总算看清楚她的脸面。 这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大眼美女,有点港岛关咏荷年轻时候的美貌,乍看之下极其惊艳,而且极其耐打,五官堪称完美,哪怕看一百年都不觉得腻歪,总能在最细微处发现惊喜。 这张脸本身就像个宝藏一样,让人不忍心移开目光,也不忍放过任何一寸。 更惊艳的是她的眉心处竟然画着一朵红梅。 “听说永安坊正李秘凭借着宋家案子声名鹊起,今夜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敢问小娘子芳名?” 李秘毕竟是个lsp,见过太多的美女,不管穿不穿衣服,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观赏方面,不管是亚洲还是欧美,李秘对各国美人可是倒背如流。 也正因此,即便这女人再如何惊艳,李秘也不至于被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所措。 这女人分明用这些手段来试探李秘,李秘对她的观感自然也就平淡了下来。 “不需多问,早点休息吧。” 言毕,这女人转身就要走。 李秘岂能让她轻易走到,毕竟刚才也是差点被吓到半死。 而且李秘虽然有心要往上爬,也不排斥人家来试探他的本事,但试探之后没有一个好的态度,很让人不爽。 李秘最反感的就是这个时代的权贵阶级,没有半点亲和力,总自觉高高在上,将别人当成卑贱之人。 “崔六郎,给我死出来!” 李秘也不去追那女人,起身走到隔壁,一脚踹在了房门上。 “老子把你当兄弟,带你来这里,这才第一天你就背叛老子,我跟你没完!” 李秘这么一骂,那女人果然也停了下来。 “快出来,再当缩头乌龟,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房!”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崔六郎一脸谄笑:“二郎别恼啊,闹着玩儿呢……” “闹着玩儿?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竟勾结这女人来戏耍我,明天也不必再跟着我,以后也别叫我兄弟!” 这个事情也不难推敲。 闹鬼只是闹剧,那么踱步声之类的,自然也就是假的。 崔六郎独居一室,李秘是可以确定的,那么踱步声自然就是崔六郎搞出来的。 “二郎你别这么较真啊,六郎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李秘也有些讶异。 崔六郎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若不是为了能进入武则天的法眼,他才不会去讨好尹若兰,管她是不是什么尚仪。 可他却配合这个女子来戏耍考验李秘,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头? 大唐朝虽然也豢养奴婢,很多层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明,但总体而言,女子的社会地位,应该是除了母氏社会之外,封建朝代之中最高的了。 这也导致了各个阶层的女性角色在大唐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有名有号的传奇女性也尤其多。 这个眉心有红梅的女人,李秘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她是上官婉儿?” 崔六郎比李秘还要吃惊:“二郎见过上官待诏?” 李秘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史诗感,这女人原来就是青史留名的上官婉儿! 据说上官婉儿触怒了武则天,被判了墨刑,不过武则天垂怜她,就给她的眉心处刺了一朵红梅。 上官婉儿重新获得宠信之后,女人们都模仿她的妆容,连这红梅刺都模仿成了风靡一时的红梅妆。 也难怪崔六郎说出迫不得已四个字。 因为上官婉儿虽然与尹若兰一样是内官,算是宫女一类,但她却被尊称为待诏。 什么叫待诏? 她可是能替武则天草诏的人! 虽然大唐官职已经很完善,需要中书等诸部来行使职权,皇帝当甩手掌柜也无妨。 上官婉儿这个待诏也不像后世大明朝那些把持朝政的大太监,但她能协助武则天处理政务,这一点已经不是薛怀义那些男宠,或者尹若兰这样的人能比的了。 只是问题来了,上官婉儿为何要试探自己?会不会与自己被赏赐五品游击将军有关?亦或者跟今次面圣有关? 第103章 寝殿野猫 李秘居然一下就猜出了上官婉儿的身份,崔六郎也是惊愕不已。 毕竟他与上官婉儿素未谋面,又是个刚刚入世的还俗道士。 他崔六郎也算是有本事的人,迄今为止也不过是见了上官婉儿两三次面。 停步下来的上官婉儿也同样惊诧。 她出身名门,对平民阶级没有太多好感,似薛怀义之类的人,都是凭借着圣人的恩宠,一朝得势就张扬跋扈目中无人,可一旦失宠就会被打入深渊,没有半点底蕴可言。 对于宠臣群体,上官婉儿素来没有好感,虽然她如今也是宠臣群体的一份子。 但李秘顺利通过了她的考验,揭破了她设下的把戏,竟然还通过三言两语就勘破了她的真身。 “明日到含风殿来见我。” 留下这话,上官婉儿便抱着猫离开了。 含风殿?那不正是李世民驾崩的寝宫么?难道说,武则天就住在含风殿里头? 李秘留了个心眼,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上官婉儿的心思。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属实让李秘有些看不懂。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李秘也不去多想。 虽然明知道上官婉儿搞鬼搞怪,但这一夜李秘如何都睡得不踏实,总觉得气氛阴森森的,点着灯烛一整夜。 好不容易捱到了鸡叫,李秘总算是放心下来,这才眯了一会儿,又被尹若兰给叫醒了。 “换衣服,去含风殿。” 尹若兰已经换上了宫装,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她,在宫装的衬托之下,身材竟是异常哇塞。 李秘并不喜欢大唐妆容,总觉得再漂亮的女人,配上唐妆都得减分大半,可偏偏就有尹若兰这样的人,换上了宫装,化了唐妆,却尽显雍容华贵,而且不再是雌雄莫辩的英气勃发,女人味十足,极具诱惑力。 这还是李秘第一次换上官服,两个宫女伺候之下,足足半个小时才将这一身行头给支棱了起来。 也亏得翠微宫是个避暑行宫,即便穿上厚重的全套官服,也不至于闷热,反倒觉得保暖。 身为宫中尚仪,尹若兰的职责就是教导礼仪,引导官员觐见。 不过今日倒是不见薛怀义等人,虽然李秘主动开口提起,但尹若兰并没有允许崔六郎跟着。 到了含风殿来,一股子皇家压迫感扑面而来。 虽然闲置多年,又是太宗皇帝的驾崩之地,但含风殿保养得极好,想来时常有人来看顾和维修。 宫门外驻扎着大量的禁卫军,为首一员老将,身着明光铠,头戴凤翅盔,腰挎一根铜锏,活像一张刚印刷出来的门神年画。 “程将军,这就是新封游击将军李秘李二郎,接下来的几日,他可要自由通行含风殿,劳烦程将军方便一二了。” “李秘,这位是左骁卫大将军,平原郡公程务挺程公,出身广平程氏,乃东夷都护程名振之子。” 许是因为李唐有鲜卑血统,朝中又有太多的外族名将和官员,所以大唐人特别讲究血统出身,但凡介绍起来巴不得把族谱给你念一遍。 也正因为骁将名臣太多,李秘哪里记得住这许多,有名的程姓之人,李秘就知道个程咬金。 “还请程将军多多关照了。”李秘行了个叉手礼。 程务挺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便将李秘接住,往含风殿走去。 这才刚到门口,一股子血腥气便扑面而来,李秘也大皱眉头,程务挺却面色如常。 殿中不时传来叫喊声,仿佛有两个千人军团在其中混战。 程务挺朝左右点了点头,卫士缓缓将殿门打开一道缝,刚好能通过一人。 上官婉儿落在李秘身后,程务挺则同行,做了个请的姿势,李秘也不客气,率先侧身走了进去。 “喵!” 一声尖厉的猫叫突然响起,一道黑影就朝李秘飞扑而来。 “卧槽!” 李秘到底没能忍住,一声国骂脱口而出。 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猫! 这只黑猫充满了野性,不知道还以为是未成年的豹子。 诡异的是,这黑猫的眼睛居然是血红色的,仿佛陷入了狂暴状态一般。 程务挺虽然年纪很大了,但反应属实很快。 他抽出铜锏,“卜”一声闷响,就将这只猫当空打落,又复一锏,打烂了黑猫的脑袋。 猫血溅射到了李秘的鞋面和袍子下摆。 然而李秘一点都不在意。 因为他被眼前的场面给吓住了。 偌大的寝殿之中,几十名常服士兵正在追杀这些大猫,而宫人和宦官们则在收拢大猫的尸体,此时已经在殿中堆出一个猫尸小山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务挺并不多言,倒是紧随其后的上官婉儿淡淡地说了一句。 “圣人不喜欢猫。” 武则天不喜欢猫是一回事,这些猫又是怎么回事? 从外观来看,无论是翠微宫还是含风殿,房屋状态都非常不错,按说应该时常有人来维护,怎么就能藏着这么多猫? 而且这些猫活像变异种,李秘甚至见到一只跟土狗那么大,甚至还有士兵动用了短弩才成功射杀了殿梁上的猫。 气氛渐渐有些不对劲,李秘也不往前,而是转身朝上官婉儿问道: “所以,这次叫我来到底要做些甚么?” 上官婉儿看了看程务挺,也不避讳,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眼眸之中却有些忌惮。 “捉鬼。” “捉什么?捉鬼?”李秘也惊住了。 给自己一个五品游击将军,不会就是叫他来捉鬼吧? 不过昨夜里上官婉儿用血手印之类的把戏来考验自己,说明什么? 说明上官婉儿或许并不信鬼神,她认为有人在闹鬼。 明面上说是让李秘捉鬼,其实是让李秘调查,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李秘起初还有些惊诧,但心情很快就变得凝重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 武则天回长安来祭祖,这是头等大事,居住在翠微宫,不管意义如何微妙,都不必讨论。 让李秘感受到危机的是,居然有人敢给武则天装神弄鬼,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幕后之人敢这么戏耍武则天,说明他的胆量大,本事更大。 一旦闹起来,必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这些猫最近才出现吧?” 听得李秘发问,上官婉儿猛然看向了李秘,眼神之中多了一份赞许,仿佛在说,自己算是找对人了。 “没错,圣驾抵达的当天晚上才出现,起初只有一两只,这两天却似发疯一般,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李秘微微点头,而后朝上官婉儿道:“我需要一个帮手。” “想要何人,我给你带来。”上官婉儿也干脆果断。 李秘也不拐弯抹角:“秦藏器。” 秦藏器可以训练老鼠猴子,还组织过庞大惊人的野猫军团,对这些门路应该是最清楚。 而且秦藏器与李秘有过赌约,正好借这个名头,让秦藏器履行自己的承诺。 然而上官婉儿却皱起了眉头,看来即便是她这个待诏,对待薛怀义还是极其谨慎的。 “一定要这个人?不要行不行?” 李秘呵呵一笑:“不要也行,不过会慢很多。” 上官婉儿真的有些为难了。 第104章 粗俗不堪的家伙 所谓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上官婉儿陪伴的还是一只母老虎,一只掌握着整座大唐生杀大权的超级母老虎。 上官婉儿出身名门望族,祖上打从西汉开始就赫赫有名,祖父上官仪在高宗皇帝时期更是官居宰相。 可惜上官仪替高宗起草废黜武则天的诏书,后来被武则天给杀了,刚出生的上官婉儿也被配没掖庭为奴。 母亲郑氏没有屈服,教会她生存的智慧,让她饱读诗书,上官婉儿也争气,小小年纪已经能吟诗作赋,且聪敏异常,更精通于朝政和吏事。 她到底是得到了武则天的赏识,面对武则天的考较,她出口成章,文不加点,辞藻华丽,惊艳众人。 武则天免了她的奴婢身份,后来又让她负责诏命的起草,协助处理政务。 非但如此,她还替朝廷点评天下诗文,多少名扬天下的文人墨客,都以作品能得到上官婉儿的欣赏为荣,朝野上下那些文官词臣,大多聚在了上官婉儿门下。 饶是如此,上官婉儿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触怒龙颜,她眉心处的红梅刺印就是最佳证明。 她对宋家一系列的案子也是烂熟于心,否则也不会启用李秘这么个区区坊正,秦藏器精通野兽的驯养,她是心知肚明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考量诸多,毕竟秦藏器是薛怀义的人。 “没有秦藏器就查不了?那我要你何用,还不如直接找秦藏器…” 李秘也不争辩:“我本来就不想掺和,你若能让秦藏器取我代之,我求之不得。” 上官婉儿不仅仅权势滔天,还是武则天身边最炙手可热的女官,多少男人恨不得拿命来巴结她。 可李秘却如此混不吝,倒是让上官婉儿有点气恼。 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这口“恶气”,因为没人比李秘更适合这个差事。 “那你就等着吧。” 撂下这话,上官婉儿便离开去请秦藏器了。 李秘也没闲着,烫手山芋既然丢到了自己手里,那就必须今早解决,否则麻烦就会烧到自己身上了。 “程公,这些野猫可找得到源头?” 程务挺是个武将,冲锋陷阵还行,调查案子可就抓瞎了,而且他似乎对李秘并没什么好感。 “程某只负责灭猫和守门,其余一概不问也一概不管。”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虽说程务挺是平原郡公,又是左骁卫大将军,身份地位的差距就摆在眼前,但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喜欢鄙夷别人? 难道是我李秘长相不讨喜? 李秘也不强求,能得贵人相助自是最好,但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没这样的运气,到底还是得靠自己。 李秘不去管他,径自在含风殿中逛了一圈。 这寝殿算不上金碧辉煌,反倒有些幽深压抑,活像黑白色的素描,总觉得采光不够,阴阴暗暗的,角落里仿佛藏着几只哭泣的小鬼,感觉有点发毛。 因为寝殿太大,又留有诸多窗门和天窗,野猫进出的路径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没法锁定。 李秘又在外头绕了一圈,顿时有些头大了。 翠微宫建造在翠微山下,挨着终南山,虽然有恢宏的建筑群,但毕竟在山里,野兽出没的痕迹实在太多了,根本没法追踪源头。 想要通过追踪源头来寻找养猫放猫的幕后黑手,想来是不太可能了。 但李秘也并非全无收获,他在寝殿周围的灌木丛附近,找到了不少猫的粪便,还有几处呕吐物。 “病猫?” 这些野猫的体型格外高大,双眼血红,状若疯狂,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猫,只是没想到,这些猫留下了呕吐物。 虽然身体构造不同,但呕吐是生物自我保护机制,这一点倒是相通的。 这些猫之所以呕吐,自然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从这个角度进行突破,说不定能找到喂养者! 也顾不得这许多,李秘找了根小树枝,蹲下来就开始扒拉猫屎。 此时宫女和宦官以及卫士们正将野猫尸体搬到外头来,见得李秘在“玩屎”,一个两个也是面容古怪。 李秘也没想到,过后的几天,但凡他进宫,这些宫人都会捂住鼻子奔走相告,那个玩屎的家伙又来了! 上官婉儿虽然从小在掖庭长大,但毕竟是名门之后,有条件读书,小日子也不可能过得太差,见得李秘居然在猫屎里扒拉,顿时有些作呕。 “我从未见过如此恶心低俗之人!” “待诏也看过老版三国?看过丞相的鬼畜?” 上官婉儿自是听不懂后半句,但她也不明白这跟三国有什么干系。 李秘也懒得解释,因为他看到了上官婉儿身后的秦藏器。 这位“貌美如花”的白衣僧人眉头微皱:“李二郎既然已经找到了门路,为何还要找我?” 他的潜台词不言而喻,你李秘自己都能搞定,还要借上官婉儿的权势拉我入局,不就是想让我兑现赌约么? 秦藏器是个极其自负之人,输给李秘,他心有不甘,更不想成为李秘的跟班。 李秘却有了底气,因为秦藏器可是专业铲屎君,他说自己找对了方向,那就真的是对了。 “认赌服输,就算你不帮忙,也要跟着我,我要是你,还不如尽心尽力协助我尽早破案,说不定讨得我高兴,就把你当成一个屁给放了呢?” 对于秦藏器这种傲娇小伙,李秘可不打算迁就,更不可能哄着他来帮忙。 不过他还是希望秦藏器能主动出手帮忙,因为对于猫粪和呕吐物里的东西,李秘是没法分析的,毕竟没有仪器和试剂。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猫绝对不是野猫,而是人为豢养的。 因为这些粪便和呕吐物中,有鱼骨头和消化了一半的肉糜等物。 肉糜也就罢了,野猫不会捕鱼,周围也没有鱼池,足以证明是被投喂的! 而且这些猫粪和呕吐物并没有寻常的臭味,反倒弥散着一股子苦味。 这种苦味不会凭空而来,这是典型的中草药苦味。 此时再看这些野猫,更像是某种实验失败的产物,通过药物喂养而陷入了狂暴状态的“丧尸猫”! 第105章 离谱的家伙 秦藏器还真是耐得住气,冷冷站在身后,只是看着好戏。 “你不会真的打算袖手旁观到底吧?” 既然找到了突破口,李秘也不是没法子,但烫手山芋捧在手里一天,就多一天麻烦,若是节外生枝,那就难上加难。 如果秦藏器这个专业铲屎君能尽快工作,麻烦也能早些解决。 然而秦藏器却气定神闲,朝李秘挑衅道:“你若能找到养猫人的线索,我就帮你。” “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就不配让我伺候你了。” 到底还是自负在作祟,他全然不提李秘差点让他去坐牢的事情。 李秘白了他一眼:“早先的赌约都不兑现,说话不做数的无赖,也配当我小弟?he~tui!” 李秘呸了他一口:“我还老实告诉你,就算你不帮忙,老子也要吊着你,等这个案子破了,老子一定让你回去坐牢!” 李秘可不是胡乱说大话,心里毕竟已经有了底气,也不再理会秦藏器。 他让宫女给她找来一口炒茶用的小铁铛,煮茶的小泥炉,当即就烧起火来。 这小铁铛其实就是两头稍屈的厚铁板,无脚无耳,是唐人用来炒干茶叶水分的一种小茶具。 烧火的空当,李秘用茶勺和茶碗,将一些呕吐物都收集了起来。 “好恶心啊!” “他这是要作甚啊!” 宫女们一个个脸色发青,有些嗓子眼比较浅的,此时已经干呕连连,匆忙找地方去吐了。 上官婉儿脸色也是极其难看:“李秘,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秘也不理会,将收集起来的东西,都摊在了铁铛上。 “我的老天爷爷!他在煮屎!” “这个家伙他要煮屎!” 上官婉儿人都看傻了! 秦藏器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这些人都是养尊处优之人,哪里见过这等举动。 哪怕程务挺手底下这些士卒,征战大漠之时,或许做过喝尿救命这种事,但也不会无聊到当众炒屎啊! “李秘你放肆!你到底想干什么!” 上官婉儿是彻底被触怒了。 她为朝廷主持风雅,评鉴天下文章,她就是风流的化身,是大唐最优雅的女性,没有之一。 然而李秘这个家伙,竟然当着她的面,在炒猫屎,这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李秘不以为然:“上官待诏莫急嘛,你没学过灼烧法,我也不怪你,想学东西就好好看,好好学。” “我?好好看?好好学?我学你奶啊学!” 也亏得上官婉儿不懂这些脏话,不然早就这么骂出来了。 “什么灼烧法,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砍你狗头!” 这已经是上官婉儿所能想到的最狠脏话了。 毕竟大唐不似大宋,骂人的脏话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贼”“狗”“獠”“竖”。 大宋骂人可就满满的画面感,不过也就不多提了。 李秘也不理会她的警告,因为经过了灼烧之后,猫屎和呕吐物开始散发极其难闻的臭味,李秘都有点自我怀疑了。 “我的天,这家伙真的在煮屎!” 连程务挺和那些士卒都满脸尴尬的笑容,捂住鼻子远离此地。 “李秘!” 上官婉儿正要后退,李秘却喊住了她:“待诏且看!” 此时那些东西已经被烧掉所有水分,变得干燥,一缕缕白烟渐渐变成黑烟,气味也有些刺鼻。 李秘用小树枝“翻炒”着,最终还是停了手。 “要我看什么?” 许是烧完了,没有那么恶心了,上官婉儿用丝绢捂住口鼻,也凑了过来。 “待诏你看,这黑色的粉末没法确定具体是什么物质,但从性质来看,应该是矿物,而刚才灼烧的时候,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再加上里面残留的黄色小块,应该是硫磺…” “硫磺?” 里面用小树枝扒拉了一下,将粉末里头一颗粉色的小珠子给扒拉了出来。 “这又是什么?”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对这些残渣感兴趣。 “这是水银灼烧蒸发之后留下的杂质粉色的应该是氧化汞。” “你是说,这些野猫吃了水银?!!!” 上官婉儿没听过什么氧化汞,但水银她还是知道的,因为武则天手底下几百号道士给她炼丹! 李秘其实早有猜想,所以刚才捂住口鼻,就是怕被水银蒸汽给毒到。 虽然具体含量不清楚,但谁知道这玩意儿有多毒,再者说了,能残留这么大块的氧化汞,水银含量绝对不会太低。 李秘之所以决定“煮屎”,也正因为他有这个猜测来打底。 这些野猫更像实验失败品的产物,就像吃了某种实验药物而产生的丧尸猫,这给李秘提供了思路和方向。 而刚才他观察到水银蒸发的白色雾气,也证实了这一点。 “这些野猫是用来试丹的小白鼠!” 李秘说出最终结论之后,上官婉儿也脸色苍白。 亏得那些宫人和卫士全都躲得远远的,李秘出于保密的考虑,也没有声张。 “全都给我退出去!” 上官婉儿一声令下,诸多人等也是满脸疑惑地退出了含风殿外。 涉及到炼丹,就说明武则天的身边人参与其中,这事可就麻烦了! 上官婉儿本来就怀疑有内鬼要对圣人不利,所以才破格提拔李秘这个新手。 如今看来,自己的决定是极其明智的。 李秘这家伙虽然法子出乎意料,但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用这些猫来试药,导致这些猫变成了这等样子?”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李秘如此回答,又将目光投向了秦藏器,毕竟他刚刚才跟李秘再次打赌。 “可怜啊…但凡对制造炼丹有一星半点研究,也不至于用炒屎这么下作粗鄙的方法了。” 虽然李秘找到了正确答案,但秦藏器很显然是看不起他的。 “当小弟就要有小弟的觉悟,老子在下一盘大棋,是你这样的人能看出来的?” 李秘如此挽尊,秦藏器也是嗤之以鼻,不过他到底是没能掩饰住眼中的讶异,因为他自己属实没想过灼烧法。 如果是他秦藏器,固然能确认这些物质,但只能通过臭闻和肉眼观察,甚至要动手去测试触感等等,画面绝对不会比炒屎更好看。 “待诏,方向找到了,接下来就是排查了,谁有资格在翠微宫炼丹,名单总有吧?” 李秘这么一说,上官婉儿又要头痛了。 这些炼丹的大佬,能让圣人驻颜有术,能让圣人延年益寿,这些人可比薛怀义之流的男宠们还要受宠,这可不是她上官婉儿能轻易招惹的人物! 第106章 好看的侍御医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上官婉儿心里也清楚,今番召李秘入宫,无疑是明智之举。 李秘的举止虽浪荡浮夸又粗鄙,但效果却是肉眼可见的。 旁人都以为他是个玩屎的离谱家伙,可他却已经凭此找到了线索。 沉思了良久,上官婉儿到底是咬牙做出了决定。 “你随我来。” 刚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转身向秦藏器道:“你先跟着他吧,事情措置妥当了,再回薛师身边。” 秦藏器与薛怀义是生死之交,但他从不给薛怀义惹麻烦,反而处处维护薛怀义,可以说,如果没有秦藏器,以薛怀义这样的出身和性格品德,早就失宠了。 “全凭待诏吩咐。” 秦藏器露出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仿似对此没有半点怨言。 李秘对他是暂时不抱太大期许,因为知道他心里还是不服气,既是如此,当然要打到他服气为止。 上官婉儿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官,不多时就将李秘二人带到了弘法院来。 这弘法院就是翻经院的前身,如今的翻经院是经过扩建的部分,而原先弘法院的建筑比翻经院更加老旧。 让李秘感到奇怪的是,弘法院里头没有烧香拜佛的檀香气味,取而代之的却是浓重的药味。 李秘知道来对地方了。 宫人通报进去之后,一个男人不急不慢地出来迎接上官婉儿。 见得此人之后,李秘也属实惊艳了一把。 在他的印象之中,男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与英俊帅气没有太大干系了。 更何况大唐女性以丰腴为美,男人们则以高大健壮为审美标准。 诸如程务挺之流的大将军,大多挺着个大肚子,因为大腹便便才是一个成熟男人最具魅力的身体部位。 这一点从流传后世的画作就能看出来,这些历史人物的画像,大多拥有一个夸张的大肚子。 但眼前这个男人,却是身材高瘦,留着一部极其漂亮的胡子,他的脸型和五官完美地符合人体比例。 李秘一时半会儿无法做出一个合适的评价,这个人就好像将无数唐朝美男子的头像叠在一起,融合出来的一个形象。 任何人见到他,眼中便只有两个字:完美! 不过从眼角的皱纹等细节,可以看得出这男人该有四十出头了。 直到上官婉儿与之打招呼,短暂寒暄,相互介绍之后,李秘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多么的离谱。 “你就是御医沈南璆?!!!” 没错,此人就是武则天诸多男宠之中的一个,虽然正史上没有记载,但照着野史传奇的描述,此时的沈南璆已经五十岁了。 男人嘛,对吃软饭这个行当都格外的关注。 李秘的历史知识或许未必有多丰厚,但对于武则天的男宠们,却知道不少的。 这个沈南璆,正是薛怀义失宠之后,武则天的另一个“新欢”。 虽然只是侍御医,但沈南璆把控着整个尚药局,但凡进献给武则天的药食酒水膏丹丸散,全都必须经过沈南璆之手。 李秘想要找到炼丹之人,沈南璆就是最好的对象。 “怎么?李将军见过沈某人?” 沈南璆非但外形完美,性格更是完美无缺。 虽然是武则天的贴身近臣,但他完全没有半点架子,这不是假装出来的,他拥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武则天年纪大了,对房闱之事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热衷,之所以要找男宠,一来是效仿那些男性皇帝,彰显自己的权力。 二来只是想找些乐趣,有个年轻人陪伴,不必每天面对一脸麻木的朝廷官员,也算是工作之后的休息和娱乐。 沈南璆虽然年纪方面没有优势,但长期以来照顾着武则天的身体,与武则天是细水长流的情谊。 “沈御医说笑了,李秘只是个市井之人,哪里有这个资格,对沈御医只是仰慕已久,适才惊讶,是觉得御医您长得太好看了……” 李秘颇有种“傻乎乎”的耿直,这一份真实又淳朴的反应,可比任何夸赞都要受用。 “李二郎说笑了,男人到底是需要才华,凭靠容貌岂能长久……” 沈南璆曾经无数次劝谏武则天珍爱身体,远离那些没有规矩的男宠,也正因为他这份“坦诚”,平日里只听到奉承话的武则天,才觉得沈南璆与众不同,是真心为她好。 他这句话无疑在暗讽薛怀义等靠容貌飞黄腾达的弄臣,可见他的底气有多足了。 李秘也讪讪一笑:“李秘曾听过一句话,叫做长相决定收入,无论男女,长得好的人,命运通常不会太差,人生也比寻常人更顺遂……” “长相决定收入?” 沈南璆微微一愕,而后哈哈笑了起来:“李二郎是个妙人!诸位里面请!” 他是个极其睿智之人,虽然李秘煞有介事,但在他看来,李秘分明是嘲讽那些男宠像秦楼楚馆里的娼妓一样,靠着容貌来获取收入。 李秘之所以敢开这样的玩笑,是因为这段对话,在暗讽薛怀义的同时,也打击到了秦藏器! 沈南璆虽然平易近人,但打从见面开始,就没有正眼瞧过秦藏器哪怕半眼,可见他与薛怀义颇有些芥蒂龃龉,这是恨屋及乌了。 诸人落座之后,上官婉儿也直奔主题,将李秘的调查结果告之了沈南璆,后者也是眉头紧皱。 “圣人驻跸翠微宫之后,遇到了诸多滋扰,这两日都没法好好休息,万万没想到,竟有人敢背后捣鬼,此事自是要彻查到底,沈某也必是义不容辞。” 沈南璆表态之后,李秘也放心了不少。 这毕竟是他职责内的事情,但沈南缪没有因为担忧自己受到牵连而包庇手底下那些炼丹人,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且随我来。” 沈南璆也无二话,带着李秘等人,便来到了弘法院之中。 到了天井处,李秘就更是惊诧不已。 原先天井中间有个烧香的大鼎,此时却搭起大棚,改成了炼丹炉,几个童子把守着火头,只是从外头看来,里面就人来人往,拥挤不堪。 这弘法院不像寺庙,反倒像个充满工业气息的工坊,不少地方都升起浓烟,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子矿物燃烧的气味。 “如今尚药局专司炼丹者统共三百二十八人,李二郎要如何查找,尽管放手去做,搜查询问,全凭你一句话。” 沈南璆虽然干脆利索,但这次轮到李秘头大了。 这么多人,该如何排查? 第107章 找不到嫌疑人就找个冤大头 李秘是真的头疼了。 几百号人的排查,如果单凭他一个人,拖到猴年马月也未必能排查完毕。 而这个事情需要保密,否则会打草惊蛇,但这些人会共享情报,总不可能讯问一个就杀一个灭口。 如何才能保证被讯问的人不与其他人泄露讯问内容,就足够令李秘头疼。 李秘甚至有些怀疑,沈南璆这般好说话,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他会不会是个笑里藏刀的老家伙? 当然了,凡事要先讲动机。 沈南璆算是武则天的“男闺蜜”,而且多年来一直伺候着武则天,他断然没有伤害武则天的动机。 但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任何推论都是单薄无力,没法站住脚的。 打个比方,沈南璆确实没有伤害武则天的动机,但他可以有伤害别人的动机。 他可以制造这一切麻烦,栽赃到别人头上,通过触怒武则天来铲除异己,这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这么一想,那么李秘即便得到了现在的线索,对于整个案子的推进,价值也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大了。 “你打算怎么办?” 看着陷入长久沉思的李秘,上官婉儿也没有太多好脸色。 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个事情的难度到底有多大。 或许她也尝试过各种方法,正因为这个事情太难,所以才破格将李秘提拔了起来,召进了宫里来。 李秘的心中不断构建各种方案,而后又一一打上大大的红叉。 “李秘,事干重大,你若做不了,只说便是,我会另寻高明,莫要硬撑,反倒要误事。” 上官婉儿已经暗中摇头。 李秘睁开眼睛来,嘴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这多大点事,我心里早有主意了,但我李秘人轻言微,就算找到了嫌疑人,也未必能震慑对方……” “你找到嫌疑人了?”上官婉儿和沈南璆不约而同地投来好奇而惊喜的目光。 李秘阴险一笑:“敢问二位,如果我认为此人有嫌疑,但没有确凿的证据,能不能用刑?” 上官婉儿略微有些失望:“我可听说李二郎是反对刑讯逼供的,今次怎么会想到用刑?”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了调查的难度,毕竟连李秘都被逼着要用刑了。 她与沈南璆对视了一眼,后者沉吟片刻,满目厉色道:“圣人坐拥江山,庇护万民,若果真有人敢冒犯,莫说没证据,但凡有点嫌疑……” 他看向了上官婉儿:“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这话实在有些残暴不仁,但上官婉儿竟然没有反驳。 此二人都是武则天最信赖的人,他们确实有这个能力,在必要的情况下,动用国家机器来灭杀一切威胁。 李秘点了点头,又意有所指地问道:“如果这个嫌疑人背后有人撑腰,而且还是圣人宠臣在撑腰,又该如何?” 沈南璆和上官婉儿面露惊色,虽然早知道是内贼所为,但涉及到宠臣的话,那么连他们都被算在嫌疑人范围内了。 沈南璆只是个侍御医,这次也不敢再说话,倒是上官婉儿比较果决一些。 “不管背后有多大的势力,也不管圣人有多恩宠,只要威胁到圣人安危,一律法办,绝不姑息!” “宠臣的权势都来自于圣人,圣人能宠他,自然也能杀他,敢辜负圣人恩宠,更是该死!” 很难想象,如此狠辣的话,竟然出自于替朝廷品评天下诗文的上官婉儿之口。 当她说出此话之时,是真的杀机毕露,毫不迟疑。 “那我心里就有底了,我能不能先回去好生考虑考虑?毕竟干系到旁人生死性命……”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李秘与沈南璆打了招呼,后者给了他一个尚药局的通行铜牌,李秘便带着秦藏器走到了外头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李秘转向了秦藏器,后者也是一脸阴郁:“你这做法会不会太卑鄙了些?” 李秘哈哈笑道:“你横竖是跟着我,不出点力怎么成?” “如果这件事做成了,我就让你回到薛怀义身边。” 秦藏器是多聪明的人,他当然听得出李秘的意思。 李秘所说的嫌疑人那一套,所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秦藏器。 这李秘根本就没想过如何追查幕后炼丹人,他刚才沉思这许久,想的就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把他秦藏器给拉扯进去。 事实也没错,这正是李秘的计划。 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 如果事事亲力亲为,李秘就算懂得分身之术,也力有未逮。 照着李秘的线索,想要通过炼丹这方面来锁定嫌疑人,需要经过全面的排查,根本做不到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所以李秘打算调整调查的方向和突破口。 秦藏器是驯养野兽的高手,他有一百种法子能快速找到驯养这些野猫的人,秦藏器才是这个突破口。 但这家伙对李秘不服气,不可能心甘情愿协助李秘。 所以李秘就有了刚才那番对话,如果秦藏器继续不协助不配合,李秘就把他当成嫌疑人交给上官婉儿和沈南璆,管你是不是薛怀义的兄弟,涉及到武则天人身安全,就算是秦藏器也照杀不误! 更何况李秘还许诺,如果解决了这个案子,就让他回到薛怀义的身边。 这根本就是大一棍子给一颗枣子,恩威并施了算是。 “果真让我回到薛师身边,不再纠缠我?” 秦藏器是个极其自负的人,对于要不要履行赌约,心里也在挣扎。 但现在是李秘主动开口,放弃这个赌约的权利,对于秦藏器而言,这是最想要的事情了。 “是,解决了这桩案子,你就回去找薛怀义,当然了,也有个期限。” “期限?什么期限?” “哪天薛怀义失势了,你不能玩消失,只能死心塌地跟着我,怎么样?” 秦藏器哈哈笑了起来:“有我秦藏器辅佐,薛师不可能失势,一辈子都不可能失势。” 李秘顿觉好笑,老子可是早就知道薛怀义下场的人,若非如此,敢跟你这么约定? “那就看你本事了,既然答应,那就快点行动,明天早上之前,我要看到搞鬼之人跪在我面前。” 秦藏器露出白牙,自负地笑道:“不用等到明早,现在就给你找出来!” 虽然手段“阴险”了一些,但见得此状,李秘知道起效了。 这家伙分明早就知道幕后是谁,就是不愿帮忙,李秘也就没有什么道德负担了。 饶是如此,秦藏器接下来找人的手段和方法,还是让李秘大开眼界! 第108章 老药工 虽然手段有点“脏”,但能让秦藏器就范,也是值得的。 这家伙手眼通天,果然有点底气。 两人出得弘法院,李秘正想跟着他去找幕后黑手,却发现上官婉儿就守在外头。 “这地方不是你们能随便走动的,我和程将军陪你们去。” 李秘倒是没什么意见。 秦藏器却冷哼了一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交给了我等,又何必如此小气,成不了大事。” 上官婉儿可是待诏,替武则天掌管诏书的人,堪称大唐女宰相,谁敢当面说这种话? 秦藏器就敢! 上官婉儿峨眉微蹙,目光凌厉,只是愠怒不发,但程务挺可就有点受不了了。 “伺奉薛和尚的优伶小丑,也配大放厥词!” 程务挺可是战功赫赫的左骁卫大将军,又是平原郡公,秦藏器只是个白身,身份地位就摆在那里。 然而秦藏器却浑然不惧,呵呵笑道: “旁人皆以为你程务挺是靠战功上位,但你奉承圣人的样子可不比薛师好看多少,你以为我看不见?” “圣人要封赏你儿子程齐之为尚乘奉御,你却请求将官职封给你弟弟程务忠,圣人一欢喜,就封了你弟弟为太子洗马,原本他也就不过是个原州司马罢了。” “既想要好处,又怕落了佞臣的坏名声,名利都想要,你这叫什么?” 秦藏器扭头看向了李秘。 李秘随口接了一句:“这叫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 “妙啊!” 李秘只是随口回答,话一出口就后悔,因为这可把程务挺给气疯了! 老将军拔刀相向,吹胡子瞪眼,上官婉儿也只好打圆场。 “好了好了,当务之急是调查,都别吵,秦藏器有薛师庇护,你李秘势单力孤,凭什么对程将军说这话?这叫什么?” 李秘又随口道:“这叫有尾狗也跳,无尾狗也跳……” 上官婉儿身为大唐朝最风雅的女人,听得李秘这仿佛条件反射一般的粗俗俏皮话,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她刚才也算是提点了程务挺,秦藏器的背后是薛怀义,他程务挺惹不起。 老将军到底是收刀入鞘,愠怒道:“既然尔等这么有本事,那就请自便,老夫不伺候!” 身为平原郡公,脾气一上来,上官婉儿也拦不住,只好眼睁睁看着程务挺拂袖而去。 上官婉儿瞪了李秘一眼,也不再说话,朝秦藏器道: “要去查哪里?” 秦藏器连上官婉儿都不管,径直走到了弘法院旁边的一处药庐前。 这些药庐里工作的都是卑微的药工,没有资格进入弘法院内部去协助炼丹制药,只是在外头晾晒药草之类的。 秦藏器朝上官婉儿道:“让他们都集合起来,不得漏一人。” 没人敢这么使唤上官婉儿,不过调查为重,上官婉儿也不跟他置气,吩咐了一声,禁卫便将药庐里的药工全都召集了起来。 这些都是卑贱人儿,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纷纷趴伏在地,不敢抬头。 秦藏器走在人群之中,速度很快,眼光就像割草机,只是从人群之中扫了一眼,便指着角落里的一个老头子道: “你,跟我走。” 那老头身子一震,以为大祸临头,当即磕头如捣蒜:“官人饶命,老朽老实本分,从未犯错,请官人饶恕则个!” 秦藏器将他拎了起来:“怕什么,你走运了,跟我走。” 不由分说,秦藏器便带着老头子来到了含风殿。 此时宫人们正在寝殿一侧的花园子里挖坑,打算掩埋这些野猫。 “待诏……” 见得上官婉儿,诸人都停了下来。 秦藏器并无二话,拎着老药工走到前头来,下令道:“你去看看那些猫儿的脚底泥,告诉我这些猫都藏在哪里。” 李秘闻言,也是心头一震,再看秦藏器,仿佛找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因为秦藏器的调查思路,与李秘实在太过相似。 在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神探福尔摩斯就精通辨认各地的泥土,通过辨认泥土,就能确定第一案发现场的大概位置。 而秦藏器的办法也简单直接,让老药工来辨认野猫的脚底泥,以此来确认野猫的藏身之处。 这么多的野猫,不可能凭空出现,既然是大规模驯养和投喂,必然有个“大本营”。 通过它们的脚底泥,就能找到这个“大本营”! 足迹追踪和土壤刑侦,李秘也是有研究的。 但当时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获取的水银之上,想要抓住这条线索顺藤摸瓜,反而忽视了表面的线索。 老药工在药庐里当差,这里头的都是本土人氏,经常去终南山采摘药草,对翠微山更是了如指掌,在土壤这方面更是熟悉。 “官人,这些猫的脚底泥没什么异常,应该是时常流窜在太和谷方位……” 秦藏器皱了眉头:“太和谷这么大,你怎么不说就在终南山里?” 老药工被他的目光一剜,也是战战兢兢起来。 “老朽只是个药工……” 秦藏器却仍旧摇头:“你不是药工,要么告诉我答案,要么砍了你脑袋。” 那老药工紧咬牙关,到底是硬着头皮道。 “这些猫的肚皮和皱褶里有坑灰和一些青膏泥,应该是从墓葬里钻出来的……” “墓葬?不可能,这一带是行宫建造之地,早就勘查清楚,是不可能有墓葬的,再者,猫又不是老鼠,不会打洞,又岂会在墓葬里钻进钻出?” 上官婉儿当即反驳道。 老药工一脸的心虚,秦藏器却不给他任何机会。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带我去看看,要么就只有死了。” 老药工仿佛碰到了克星一般,终于是轻叹了一声道:“如果没看错,应该是在太和谷东面的佛陀洞……” “那地方曾经有个和尚墓,据说是后秦弘始年间的西域番僧昙摩流支圆寂之处……” “只是那佛陀洞一到晚上就传出诵经声,有人说见过和尚鬼魂,到了白日,那和尚就化作人形出来讲经,所以无人敢靠近……” 秦藏器打断了他的话:“别废话,带路。” 老药工颤巍巍站了起来,秦藏器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别在本座面前装模作样。” 老药工嘿嘿一笑,突然挺直了腰杆,整个人竟然拔高了半截,先前的孱弱,竟是装出来的! 第109章 又被灭口了 太和谷原本就是高祖皇帝李渊建造太和宫的选址之一,只是涵盖了大片区域,可不是小地方。 既然老药工提到了什么佛陀洞,上官婉儿又要随行,诸人也不敢大意,到底是请了程务挺过来,领了几百禁卫军一同前往。 “你怎么知道这个老药工一定知情?” 上官婉儿坐在马车上,秦藏器骑着白马。 这白马原本是为李秘准备的,只是李秘不会骑马,就换了秦藏器的小毛驴,让秦藏器骑了白马。 “这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秦藏器颇为不屑,上官婉儿也是咬了咬下唇,被气得不行。 她虽然聪明绝顶,但毕竟缺少市井生活的经验,对于三教九流更是鲜有接触。 上官婉儿偏生又是个求知欲极强的性子,不由将目光转向了李秘。 李秘也是无语,看着前头带路的老药工,简单地分析了一下。 “人嘛,历经风霜雨雪,必然会在身上留下痕迹。” “这老药工手脚皲裂,脸上和脖颈又有不少细微伤痕,应该是经常钻老林子采药才留下的痕迹。” 李秘如此一说,上官婉儿也恍然:“就这么简单,也值得骄傲?” 秦藏器只是呵了一声,不置可否,却看向了李秘:“你也是个一知半解的穷措大罢了。” 显然,他认为李秘并没有说到点子上。 李秘本只是想敷衍一下上官婉儿,但被秦藏器这么一激,也有些忍不住了。 这家伙对李秘一直不服气,李秘如何都要让他服服帖帖。 “其实你早知道他是个土夫子,对吧?” “土夫子?” “就是盗墓贼,不过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叫摸金校尉吧。” 这次秦藏器终于用正眼来瞧李秘了。 “别告诉我你也看出来了。” 李秘哼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的,虽然他看起来年纪大,但一双眼睛却清澈如泉,必然懂得保养眼睛的法子。” 古时之人营养不足,又没有条件保护视力,所以普遍有夜盲症,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东西。 只有一些三教九流之中的特殊群体,才懂得服用药膳或者药物来保持夜间视物的能力,盗墓贼就是其中之一。 “再者,虽然他手脚皲裂,看起来灰头土脸,但其实肤色苍白,该是昼伏夜出,做的是见不得光的行当。” “上山采药不过是他的幌子,其实是在寻龙定位,搜索墓葬,综合种种迹象,这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其实单从这一点上,李秘还是挺佩服秦藏器的。 人无完人,这世上本就没有全知全能的人,人类之所以能统治世界,就是因为人类擅长利用工具,也擅长利用别人的才能。 李秘不必万事亲力亲为,因为他可以拿捏秦藏器。 秦藏器也有着同样的做事智慧,所以他可以利用伪装成老药工的摸金校尉。 如果说辨认泥土,还有哪个行当比摸金校尉更在行? 被李秘戳破之后,秦藏器也自觉无趣,便也就一路无话。 这摸金校尉到底是有些本事,又有禁卫军开道,不多时就来到了佛陀洞前来。 佛陀洞居然是个悬空洞口,就修建在山壁之上,旁边的小路无法通行车马,只能爬上去,再小心翼翼通过山壁上的栈道,才能抵达洞口。 不过众人都没有注意小路,因为周遭蚊蝇乱飞,地上全是丢弃的动物尸体,腐臭刺鼻,蛆虫乱爬,令人作呕。 “找到了!” 虽然找对了地方,但上官婉儿掩住口鼻,不敢再往前。 她虽然自幼在掖庭长大,但母亲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不敢说养尊处优,但也没受过什么苦。 这又要攀登小路,又要行走栈道,她是个女儿之身,多有不便,就开口道:“程将军,劳烦带他们上去看看,我就不上去了。” 程务挺也无二话,虽然年纪大了,但常年征战,翻山越岭是不在话下的。 然而当他们来到洞口之时,顿时有些不淡定了。 这洞穴充斥着一股子药物和腐肉混杂的气味,就好像用腐肉和豆豉发酵出来的一样,便是李秘都忍不住干呕连连。 亏得那些军士都是出生入死的悍卒,程务挺更是浑然无惧。 可点起火把往里头一照,程务挺的脸色就变了。 “快进去看看!” 诸多禁卫军涌入洞穴之中,查探了一番,很快就又摇头了。 李秘落在了中段,等到他来到洞口之时,洞穴里已经点起了火炬。 但见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于洞穴之中,面色青黑,七窍流血,也不知道是服毒自尽,还是被人毒杀灭口。 秦藏器看都不看,只是扫了一眼,连洞口都没进,转身就要走。 “你干嘛?” “我说要替你找到幕后黑手,都在这里了,我得回去伺候薛师了。” 李秘:“……” “你如何笃定幕后黑手就在这里面?” 秦藏器呲之以鼻:“该是内鬼知道我们要来,提前毒杀了这些人,你看看山下那些动物尸骨,豢养和投喂野猫的人,应该就在洞里。” “我要找的是幕后黑手,不是养猫人,既然有人灭口,那背后必然还有黑手,你的任务还没完成。” 秦藏器白了一眼:“跟我玩文字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秦藏器到底是没再坚持离开,而是走进了山洞里头。 “都出去,别碍事。” 秦藏器将禁卫军都打发了出去,程务挺虽然怒火中烧,但到底没跟他争吵,冷哼了一声,便也走出了洞口。 秦藏器四处走动,抬手就要翻找,李秘赶忙阻止道:“这是案发现场,要保护好诸多痕迹,不要胡乱翻动。” 秦藏器虽然堪称全才,但探案侦缉方面绝对比不上李秘。 可他对李秘是满腹怨气:“不让我翻,那我就回去了。” 李秘无奈苦笑:“你一边儿呆着,我看完了你再来翻。” “晚了。” 秦藏器如此一说,又用脚踢翻了一具尸体。 这尸体本来斜靠着,倒下之时从怀中掉出一物来,哐当落地。 “金刚降魔杵?” 李秘一看,也被这金刚杵给好生惊艳了一把。 这金刚降魔杵通体玄黑,像生铁,但实在太黑了,像黑曜石,却又有着铁的质感。 降魔杵的一头雕刻的是八面不动明王像,整体像个枪刃,下端则是锋锐的尖头,杵柱上全是繁复的修罗雕像,就好似无数佛魔凝聚而成的一般。 跟在后头的摸金校尉见得此物,也是双眼放光,喉头耸动,大声咽了咽口水。 “这……这是昙摩流支的金刚降魔杵!” “这玩意儿价值连城不说,法力通天,镇魔驱邪,无往不利啊!” 秦藏器白了那老药工摸金校尉一眼,仿佛在看土包子。 “没见过世面,想要就给你。” 听得此言,李秘急了。 这是案发现场的证物不说,即便与灭口没有太大关联,也轮不到这老药工啊。 横刀送给了曹不凡,障刀送给了长孙傅,李秘手底下没有傍身武器,这精美的短棍,可不正好,又岂能让秦藏器送给一个盗墓贼! 第110章 为何是猫 昙摩流支的金刚降魔杵大小适中,刚好让李秘塞挂在蹀躞之中。 虽然沉重得要将整个蹀躞都拉垮下来,但沉甸甸的极其趁手,李秘安全感都提升了一大截。 当然了,伪装成老药工的摸金校尉可就一脸羡慕嫉妒恨了。 李秘可不单纯只是馋这金刚杵,这东西能留在现场,本身就说明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这玩意儿就算不识货的土包子,也能看出非凡的价值来。 但却被留在了这里,并没有被顺走,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人灭口,而且极其仓促,根本来不及翻找财物,那么自然也来不及毁灭证据! 或许这些人中毒而亡,未必能由此调查出投毒的凶手,但这些人驯养和投喂动物的“实验室”就是这个洞穴。 通过现场调查,极有可能找到另外的突破口或者线索,以此找到幕后之人! 然而李秘还是低估了调查的难度。 因为这洞穴太大,又是炼丹之地,存放的物件实在太多太多,想要通过这些物件来查找线索,除非有个专业的技侦和法医团队以及仪器试剂等等,否则根本无从着手。 既然无法从证物入手,那就只能进行受害人调查。 这方面倒是一目了然。 从现场来看,这些人正在吃午饭,而毒物就被投在了食物里头。 这意味着凶手极有可能是熟人,所以这些人才没有任何的防备。 但问题又来了。 李秘连这些人是谁都不知道,整个炼丹团队都有些什么人,更是不清楚,哪里知道当场死的是谁,又有谁逃脱了。 “程将军,这些人你可认得?” 所谓有对比才有伤害,相对于秦藏器,还是李秘更可爱一点。 程务挺反倒对李秘温和了不少,但也仅仅只是相较而言。 “这些不是尚药局和太医院的人,面生得很,应该都是些外人。” 李秘点了点头:“如果是外人,那么就有被幕后黑手雇佣的可能。” 如此一想,也算是找打了一些方向和思路了。 李秘不由想起了上官婉儿请他来的意图,当时上官婉儿透露了两个字,那就是捉鬼。 也就是说,这些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用野猫来装神弄鬼,应该是跟上官婉儿“捉鬼”有关。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是野猫? 这山崖下面有不少动物尸体,甚至连松鼠之类的野外生物都有,为何最终选择了野猫? 是因为野猫能承受得住他们炼制的丹药,还是其他原因? 从洞穴出来之后,李秘简单地汇报了里头的情况,上官婉儿也眉头大皱。 “为什么一定是野猫?” 李秘提出的这个问题,上官婉儿显然是心知肚明,但也讳莫如深。 “程将军,劳烦收拾一下这里,能带回去的都带回去。” 上官婉儿一声令下,程务挺自是吩咐军士行动起来。 她这才朝李秘开口道。 “这幕后之人必然是冲着圣人而来,而且还是深谙内幕的熟人,因为此人知道圣人喜恶。” “圣人喜恶?你是说圣人……怕猫?所以此人才故意用野猫?” 也不知道是读书太多记茬了,还是影视作品里的影响,李秘怎么记得武则天是个猫奴? 照着李秘的记忆和认知,武则天时期,宫里最具权势的除了武则天,就是她养的那群猫了。 《朝野佥载卷五》有说:则天时,调猫儿与鹦鹉同器食,命御史彭先觉监,遍示百官及天下考使。传看未遍,猫儿饥,遂咬杀鹦鹉以餐之,则天甚愧。 当时从西域进贡了不少波斯猫之类的品种,唐人又以豢养珍禽异兽为风尚,武则天应该是确凿无疑的猫奴才对,怎么又害怕猫了? 上官婉儿看了看秦藏器,到底是低声朝李秘道:“此事涉及宫闱之秘,不是谁都能打听的,不想死就只顾调查案子,别多问!” “我不明就里,怎么调查?”李秘听了也是直翻白眼。 上官婉儿瞪着他道:“正因为不能打听,才找的你,若是什么都告诉你,我找大理寺的人不比你强?” 李秘也是一阵无语。 上官婉儿许是太讨厌现场的气味,眼见禁卫军将一具具尸体抬下来,也嫌晦气,躲回了车里。 李秘可不能一头雾水去查案,起码的背景调查到底是要做的,不由将目光转向了秦藏器。 “你曾经在宫里呆过,对吧?” 秦藏器皱起眉头,仿佛又陷入了那段痛苦的回忆。 “是萧淑妃。” “萧淑妃?”李秘努力搜索着记忆,但历史上好像有好几个萧淑妃一样,一时半会儿他想不起半点具体事迹来。 “萧淑妃就是萧良娣,彼时圣人与萧淑妃争宠,萧淑妃又仗着王皇后,对圣人多有刁难……” “后来嘛,圣人赢了,王皇后和萧淑妃被打入了冷宫,后贬为庶人……只是……” “只是圣人尚且不满意,又让高宗皇帝下诏,将二人各杖一百,斩去手脚,装入酒瓮之中,名曰骨醉,王皇后和萧淑妃饱受折磨,含恨而死……” 李秘早知道古代的女人更狠,万万没想到,这种事同样发生在了武则天的身上。 “跟猫有什么干系?” 秦藏器轻蔑地哼了一声。 “萧淑妃可是个狠角色,临死前,萧淑妃给圣人下了诅咒,她说,阿武妖滑,乃至于此,愿他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意思很简单,萧淑妃发愿来世要当一只猫,让武则天变成老鼠。 秦藏器对宫闱秘闻似乎很了解,毕竟在宫中生活过不短的时间,父亲秦鹤鸣又是武则天曾经最信赖的御医官。 “据说王皇后和萧淑妃死后,宫中就时常闹鬼,圣人于宫中看见了王、萧二人的魅影,披发泣血,极其可怖,而且她们的冤魂时常附身于猫。” “圣人于是禁止在宫中养猫,皇宫内外的猫全都被灭杀干净,又搜罗和尚道人,于宫中禳除厌压,但并没有什么效果,圣人又劝说高宗皇帝搬到蓬莱宫,但二人的厉鬼很快就找到了那里。” “无奈之下,圣人只能迁都洛阳,这才摆脱了王、萧二人的冤魂……” 果然情报才是破案的关键,有了秦藏器提供的这些内幕,李秘算是掌握了大概的脉络。 但问题是,这些都是宫闱传说,无论古代还是后世,民众对权势阶级的丑闻总会津津乐道且添油加醋,道听途说的事情太多,最终落入耳中,总会面目全非。 说到底这些都不过是传说罢了。 但幕后之人用野猫来大做文章,那么此事就与王皇后和萧淑妃的传闻脱不了干系,也算是找到一个方向了。 第111章 深受牵连的过河卒 秦藏器对李秘素来不服,查案过程中也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积极性,今次却主动提起这一段宫闱秘闻,李秘倒是有些讶异。 “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么?” 李秘知道,重点要来了。 “这个案子不是你能参与的,一旦搅和进去,两头都得罪不起,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上官婉儿不是蠢人,大理寺人才济济,比你能断案的大有人在,为何要给你五品官?” “因为你如水中浮萍,毫无根基,便是死了,也只是个无名小卒,不会牵扯出朝堂争斗,能将影响压到最低。” “若换做大理寺或者御史台任何一名官员,这些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无论是谁,都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你,就是一枚过河卒,懂么?” 李秘没有太敏感的政治觉悟,秦藏器这么一说,李秘也是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能得到五品游击将军的武散官衔,虽然早知道这案子是个烫手山芋,没想到还是个要命的山芋! “我若死在这个案子里,你我的赌约便不作数,你不是得了自由么?为何要提醒我?” 李秘知道秦藏器没有骗他,但对他的动机也不是没有怀疑。 秦藏器倒也干脆利索:“如今你把我牵扯进来,我不是为了保你,而是为了自保。” “漫说你是李秘,便是我秦藏器,薛师也未必能保得住我,这个案子根本就沾碰不得。” 李秘终于明白秦藏器为何迟迟不愿协助自己,原来他怕殃及池鱼。 但从侧面也证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秦藏器对这个案子早有一个大概的认知! “所以,对于幕后之人,你心里也有了大概的推测吧?” 李秘这么一问,显然并不打算放弃这个案子。 秦藏器也有些苦口婆心起来。 “你怎么就不明白!” “于你这等市井之辈而言,固是富贵险中求,但有命求得富贵,也需是有命来享受这份富贵!” 他一把拉起李秘的手,拦下了两名军士。 军士抬着一具尸体,便放了下来。 秦藏器挥手打发了两名军士,便掰开了那尸体的嘴巴。 “你自己看看。” 李秘低头一看,那尸体一口黑牙,左侧牙槽却是镶了一颗金牙。 秦藏器又带他走到其他尸体,同样掰开嘴巴来察看,六七具尸体当中,起码有三具镶嵌了金牙! “这些人同一个组织?” 但凡拥有着相同标志物或者辨识物,通常是一个组织的证明,也是区分敌我的标识。 秦藏器点头道:“这些人是绥州反贼。” “绥州反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绥州在后世陕西绥德附近,这些人怎么会跑到终南山来? “不久前,绥州城平县少数部族稽人白铁余率众起事,铁余私埋了铜佛于地下,待其上长草,便告诉乡人,说他经常在这里见到佛光通天,骗得乡民聚众挖掘,果然挖出一尊铜佛来。” “这铁余又说得见圣佛者百疾皆愈,大家就都跟着他造反,把整个城平县都占据了。” “铁余自称光明圣皇帝,领着这些反贼,攻打绥德和大斌二县,杀官吏,烧村落,声势壮大起来。” “这些反贼里有不少混血种,铁余本身也是混血种,他们为了彰显自己的不同,就以镶嵌金牙为标识,自称金佛军。” “后来你可知道是谁去平叛?” 听到此处,李秘也竖起了耳朵。 “当时大唐朝派遣了右武卫将军和夏州都督去平叛,这两位几天时间就拔掉反贼城寨,俘虏了铁余,将这些反贼全都带回来。” “那个右武卫将军,就是现在的左骁卫大将军程务挺,凭借此役,他受封平原郡公。” 秦藏器说到此处,目光往上一扫,程务挺正威风凛凛地站在洞口边上,仿佛有所感知,朝李秘二人投来意味深长的警惕目光。 李秘也是心头大震,万万没想到,竟然牵扯到了程务挺的身上来! 这个案子内贼作案的可能性极大,但跟程务挺牵扯起来,可就麻烦了。 而令他吃惊的还没有结束。 “彼时的夏州都督,名唤王方翼。” 王方翼可是大唐名将,南征北战,无论是讨伐突厥,还是灭高句丽,都赫赫有名。 “很多人听过王方翼的赫赫威名,但民间之人并不知道,他的堂妹就是高宗皇帝的第一任妻子,王皇后。” “王皇后?那个王皇后?”李秘大吃一惊。 王方翼的堂妹,正是被武则天斩去手脚塞入酒瓮里“骨醉”的王皇后! 秦藏器冷笑一声道:“圣人为何突然回长安,你有没有想过?” “今番回来长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在谋划自己的阴谋诡计,除了程务挺和王方翼这样的明面棋子,水面之下还不知道有多少谋算,你一个毫无根基的李秘,连棋子都不配,只能是垫马脚的土块,填炮坑的石灰。” 秦藏器这么一说,李秘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史诗感。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如此一幕画面。 垂垂老矣的武则天,孤身躲在幽深黑暗的宫殿之中。 而宫殿之外,是无数个大唐的文臣武将,以及那些支持李唐的好强,阴影之中还藏着七姓十家的名门望族。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宫殿最深处那个佝偻的身影,他们张开了爪牙,在围剿着这个老妇人!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阴谋筹划,所有人的触角都伸出去,不断蚕食着武则天对这个伟大帝国的掌控。 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在地下的王国中,不断有杀戮和争斗在发生。 而李秘站在阳光之下,对此全然无知,还沉浸在调查案子的过程之中。 此时的李秘,就像站在一根万丈高的细长柱子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 到底是听从秦藏器的建议,悬崖勒马,放弃这个案子,放弃所有的官职,回到烟火气十足的长安城,与武三娘终老此生,做个麻木不仁的市井小民。 还是不畏凶险,调查到底,揭开黑暗,直面斗争? 原本只是立志要做个唐朝街探案的大神探,此时李秘突然觉得,这世间似乎没有单纯的案子。 每个案子总能牵出背后的社会意义,根本无法做到纯粹。 但也正因为这些社会意义,才赋予了这些疑案更鲜活更生动更感人的生命力,如果只是机械纯粹的探案,那与读一本探案集的大纲有何区别? 念及此处,李秘朝秦藏器道:“这煌煌大唐,岂能拱手让给那些藏头露尾见不得光的鼠辈!” 第112章 部落传承 秦藏器显然没想到李秘知道这些秘闻之后,居然还是选择了死磕。 李秘可是个魂穿者,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岂非枉费了这一遭? “你这是自寻死路。” 面对秦藏器下的论断,李秘只是呵呵一笑。 “你若没有这个胆量,我也不怪你,回去继续做你的和尚吧。” 秦藏器哼了一声:“你不用激我。” “那就跟着我去找幕后黑手吧。”李秘意味深长地伸出了手来,表达了合作的意向。 因为他知道,秦藏器只是在试探他! 没错,秦藏器的父亲秦鸣鹤死于这个世代的洪流之中,这是个极其悲壮的故事。 秦藏器的怒火该喷向何人? 他本该对武则天恨之入骨,但现在却在伺奉和协助武则天的宠臣薛怀义。 以李秘对他的了解,这样的举动是极其不合理的。 唯一的解释是,他在积蓄力量,迟早有一天,这个秦藏器会将大唐的天都给掀翻个儿来。 果然,秦藏器瞥了他一眼:“不管幕后是谁在搞鬼,必然还会再出手,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还不如守株待兔。” “你觉得去哪里守株待兔比较好?” “当然是去圣人寝宫!” 秦藏器分明想接近武则天,这家伙不会是想报仇雪恨,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吧? “咱们俩大老爷儿们,人家会让咱们留在寝宫里?” 秦藏器呵呵一笑:“那就看你本事了。” “我?” “你女人缘素来比我好,这种事总不能让我一个和尚来做吧?” 难得秦藏器开玩笑,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想了想,李秘还是与秦藏器找到了马车这边来。 “待诏,不能再用程务挺了。” 李秘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开口,矛头直指左骁卫大将军程务挺。 “为何?” 上官婉儿也是吃了一惊。 李秘遂将被毒杀灭口者皆是白铁余反贼的事情告知了上官婉儿。 “这怎么可能!” 上官婉儿这下可就怕了。 程务挺虽然不是她点名,但也是得到了她的批准,才负责寝宫防卫,若程务挺果真有坏心思,自己可就百死莫赎了。 “带我去看看!” 上官婉儿也顾不得厌恶,跳下马车就过去查看尸体。 见得这些死者的金牙,上官婉儿也是颓然叹气。 “是白铁余的残部无疑了……” 李秘倒是有些讶异:“待诏如何肯定?” 上官婉儿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镶嵌金牙?” “为了显摆?”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 “白铁余是个极其残暴之人,又自称光明圣皇帝,妖言惑众,底下反贼极其死忠,对他死心塌地,时常做些惊人之举。” “但凡白铁余的亲卫,都会敲掉一颗牙,一旦受伤昏迷不醒,就可以通过缺牙的位置来灌药。” 李秘也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节考量,这倒是与非洲一些诸如马赛之类的部落风俗有点相似了。 “白铁余称帝之后,这些人自觉飞黄腾达,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了,就用掠夺的黄金来镶嵌牙齿。” 李秘也好奇:“单凭这一点,也不能判定他们就是白铁余的亲卫吧?毕竟西北部很多游牧民族的人都会这么干。” 上官婉儿指了指尸体脸部:“你再好好看看。” “脸上居然有个小孔!” 因为秦藏器第一时间锁定了这些人的身份,李秘刚才也没有仔细查验尸体。 此时再细看之下,果然每个人的脸颊上都有一个愈合的小孔,就好像打了多年的耳洞一样,已经变得圆润细微,不仔细观察还真发现不了。 “这些人镶嵌了金牙之后,就没法灌药了,后来遭遇征讨围剿,他们又舍不得拔掉金牙,就用粗针在脸上开一个孔,以此来灌药。” 李秘是彻底目瞪口呆了,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做法。 敲掉一颗牙,以方便灌药,这个是可以解释得通的,也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 因为昏迷之后,很可能会出现牙关紧咬的状况,少了一颗牙,用秸秆之类的“吸管”,确实能够灌药。 可在脸颊上开孔,实在太蠢了。 因为脸颊开孔太小,就算能塞进秸秆之类的,还有牙齿阻挡,还不如从嘴巴灌进去。 “这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上官婉儿一听李秘这粗鄙的俏皮话,也是大皱眉头,厌恶得不行。 “游牧民族本来就有他们的部落仪式和文化传承,不仅仅是脸上,你看他们的耳朵,都是打了洞的,不少西域人还打鼻洞,唇洞,他们这是用身体的缺损来铭记部落的传承,不是我等盛世之人能理解的……” 也就是说,他们开这个孔,只是为了弥补镶牙,用这个孔来取代敲掉一颗牙的“优良传统”。 上官婉儿虽然深居宫闱,但不得不说,这见识属实有些广博。 “既然已经确定是白铁余的亲信,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说程务挺领兵剿灭了白铁余么?难道这老儿还有其他坏心思,故意留下了这些人?” 李秘只是随口言语,但上官婉儿却怒道:“事情没查清楚之前,程务挺仍旧是左骁卫大将军,平原郡公,不得无礼!” 在大唐朝,老儿老汉之类的话,可是骂老人的专用词,带着极其浓烈的贬义。 李秘也自知失言,只是讪讪一笑:“横竖是待诏惹下的麻烦,我也就这么一说。” 得嘞,一句话把锅全都甩回到上官婉儿的头上来了。 上官婉儿也是头疼:“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李秘看了看秦藏器,故作沉吟,而后说道:“敌暗我明,时间又紧,主动出击怕是来不及,我等想守株待兔。” “怎么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人必是蓄谋已久,我等才刚查到这里,就毒杀灭口,必然会有下一步动作,但无论如何,这些脏活都是冲着圣人来的。” 李秘的意思很明确,既然武则天是最终目标,也不必一路追查,直接守着武则天就好了。 上官婉儿差点没被气笑了。 “如今圣人身边禁卫如云,不需要你们操心,若只是被动防守,我用得着给你个五品的官身?” 李秘撇了撇嘴:“你是给了,但我也没要啊。” 上官婉儿可不跟李秘斗嘴:“你们继续追查,寝宫那边自有禁卫保护,不需要你们操心。” 听闻此言,李秘也看向了秦藏器,看来还是得主动出击。 第113章 圣人之怒 回到弘法院之后,李秘和秦藏器也坐下商议起来。 事到如今,这条线索还是有追踪价值的。 既然这些人与程务挺有关联,不管程务挺是否清白,只要追查到底,总得有个眉目。 但佛陀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找到目击者,可能性几乎为零。 没有目击者,想要找到投毒之人,只能通过毒物分析,调查买卖和持有毒物的人员,工作量可就不是两个人能完成的了。 “无论如何,既然是白铁余的亲信,程务挺必然是知情的,先问问他,总是没错。” 秦藏器的方向与李秘几乎一致,两人也不耽搁。 这刚走出僧舍,正要去找程务挺,外头突然撞进一队人马来。 “李秘何在!” 来人约莫三十多岁,方正国字脸,颇有些儒雅坚毅之气,眉目间依稀有几分程务挺的样子。 “我是李秘,这位兄弟是?” 那人大骂一声道:“好你个狗贼,某今日必杀你!” 话音一落,这人抽出腰间长剑,疾步而来,抬手便刺! 李秘吓出一身冷汗,抽出金刚杵防身,一下子就躲在了秦藏器的身后。 秦藏器也是一脸无语,将李秘推到前面来:“我又不会武功,你拿我挡死啊!” 两人只能疯狂后退,绕着天井的丹炉棚子逃窜。 这喊打喊杀之人似乎也没有武艺在身,而且才追了几圈,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跟着他来的那些卫士,也没有动手帮忙,只是将周遭包围起来,不让李秘二人逃出去。 眼见他要追上来,外头突然撞进一人,将那人给拦腰抱住了。 “齐之兄弟,你冷静!这李秘不能招惹的!” 李秘一看,也愕然了。 这不是右羽林将军许望么。 没想到这家伙也混到翠微宫来了。 “齐之?你是程务挺的儿子程齐之?” 李秘早先从上官婉儿和秦藏器那里了解过程务挺的生平,彼时秦藏器还骂程务挺是伪君子,圣人本来要封赏他的儿子程齐之,但最后让给了兄弟程务忠。 “是是是,他就是程大将军之子,尚乘奉御程齐之,他也是一时冲动,二郎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看来这个程齐之到底还是拿到了尚乘奉御的官职。 这尚乘奉御乃是五品官职,属殿中省,与尚药局,尚食局等同属六局,算起来跟沈南璆一个等级,但职权上却有极大的差距。 沈南璆负责的是圣人龙体康健问题,而程齐之这个尚乘奉御是尚乘局长官,但说白了就是个管御马的,有点“弼马温”的意思。 程齐之虽然只是给武则天养马,但好歹是程务挺的儿子,程务挺南征北战,威名赫赫,天下谁人不知,他自然也就张扬一些。 “许望你这是怎么了?他李秘不过是个卑微坊正,一朝得势便小人得志,胡言乱语,攀咬诬陷,祸害好人,又岂能轻饶了他!” 程齐之一通好骂,可把许望吓出一身汗来。 他倒不是怕程齐之真的砍了李秘,而是怕程齐之招来杀身之祸。 “齐之兄弟你刚来长安,不认得二郎也是正常,你且听我说!” 他压低了声音:“知道宋玄问吧?宋氏家主,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已经让李秘给铲了,铲了啊!” “你是不知道,狄公和薛师联袂去他家,抢着要给他官职,我家老太公都说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 “但你猜怎么着?不管是狄相还是薛师,他都不卖面子,官职也不受,饶是如此,他仍旧能身配鱼袋入宫来,你不好好寻思寻思么!” 许望也是被李秘吓到了,一个小小坊正,在案子里一根筋走到底,愣是将宋家给掀翻了大半,偌大个望族,如今只剩下半条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程家固是武将世家,底蕴也是有的,程务挺更是战功赫赫,得了平原郡公的爵位,但哪里比得过拥有丹书铁券的宋家! 李秘也没想到连张扬跋扈的许望,对他都是这么个印象,心里也是窃喜不已的。 毕竟有了名声,旁人就会敬畏你,往后办案子也便利不少。 但他没有沾沾自喜太久,因为他在程齐之的话语之中,捕捉到了重点。 “程奉御,可是程将军出事了?” 程齐之怒气未消,但到底是冷静了不少,冷哼道: “正是你说白铁余的反贼要对圣人不利,牵连到我家大人,圣人雷霆震怒,三日之后要处死我家大人,我程家上下三百多口人都要遭到株连,如今又何必假惺惺来问!” 这次轮到李秘被吓一跳了。 本以为上官婉儿只是将程务挺踢出调查团队,谁又能想到,事情会这么大条! 李秘不是不知道皇家无亲情之类的话语,打从李渊那一代开始,李世民玄武门之变等等,兄弟姐妹,妻女儿子之间的自相残杀,也不是没有。 皇家尚且如此,其他贵族也自不必说。 所以当他听秦藏器说起王皇后和萧淑妃的遭遇之时,只是觉得电视上那些宫斗剧都并非胡说。 早听说武则天多疑残暴,谁能想到竟会到这么个地步。 程务挺到底有没有参与,如今还无法确定,甚至连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白铁余反贼,都还只是根据身体特征来推测,毕竟死人无法开口。 可就是这么个情况之下,武则天竟然就能下达命令,要处死程务挺。 非但如此,居然还要连坐到程家整个家族! 李秘扭头看向秦藏器,后者表情也似乎在说,现在你知道了吧? “程奉御……我等只是负责查案,追查到这些白铁余反贼身上,仅此而已……” 虽然程家的遭遇让人惊愕万分,但李秘也不能因此而背负道德责任,更不会因此而愧疚,要怪也只能怪武则天。 但程齐之不会这么认为,他们无法反抗武则天,就只能迁怒于李秘,如果没有李秘调查出这些事情,程家自然不会承受无妄之灾。 “既然你是查案的,那就还我家大人一个清白!” “三天,只有三天了,我程家上下三百多口的性命,全都捏在你手里!” “你若不答应,我程齐之拼死也要杀了你,反正都是死路一条!”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虽然听到这个事情之后就已经决定要调查到底,但程齐之的表态,还是让他唏嘘万分。 也难怪程务挺要把封赏的官职先让给胞弟程务忠。 只是,程务挺已经被收监,如今又该从哪里查起? 第114章 不提当年勇 李秘与秦藏器寻思了片刻,到底还是由李秘来拿主意。 “程齐之,你家大人已经下狱,为何你能出来走动?” 程齐之刚才还在叫嚣,但或许是被许望给吓到了,此时也闷闷回答道:“我家大人素来乐善好施,朝中不少好友,诸多叔伯庇护,才留得我四处奔走,为父请命……” 李秘点了点头:“能探监么?” “能是能,只是……” “那便带我去见见你家大人,我有话要问他。” 李秘也不拖泥带水。 既然不知道从何处着手,那就有什么线索查什么线索。 程齐之迟疑了片刻,到底是点头应下。 武则天也不知道要在翠微宫搞什么大动作,虽然下令拘捕,但还没有将程务挺移送长安城,而是暂时收押在了金华门外的行营之中。 虽然只是行营,但一路走进来,李秘也被这些禁卫军的规模彻底吓了一大跳。 从山上俯瞰之时,营寨几乎占据了整个黄峪山谷口。 到了收押营的辕门前,程齐之到底是停下脚步。 “李秘,我听朝中叔伯说……夏州都督王方翼已经被剥夺了官爵,要流放到崖州去……你……请务必救出我家大人!” 李秘早听秦藏器说过,王方翼是高宗皇帝王皇后的堂兄,彼时与程务挺一道讨伐白铁余反贼。 没想到今番也受到了牵连。 崖州在后世的海南岛,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大唐时被流放到柳州都已经苦不堪言,很多官员都死在流放路上。 王方翼年纪也不小了,今次若不能洗刷清白,只怕要死在流放崖州的路上。 李秘宽慰了程齐之两句,到底是顺利进入到了收押行营。 这才一天不见,程务挺披头散发,仿佛大病了一场,给人感觉好似半只脚已经埋入黄土了。 “阿耶!” 程齐之见得自家大人这般模样,也是当场泪崩。 程务挺骂道:“我还没死呢,哭什么!” 言毕,又将目光转向了李秘,嘴巴高高翘着,颇为不满:“我让你去找帮手,让叔伯们说好话,你把这卑贱货色带来做甚么!” 程务挺担任左骁卫大将军之后,一直负责洛阳的防务,对长安城发生的事情也知之不多。 李秘呵呵一笑:“程务挺,你是怎么混上左骁卫大将军的?就凭你这眼力价,怎么在朝堂混得这么久的?” 程务挺愤而振袖道:“我程务挺虽然暂时失势,但还轮不到你个奴婢来嘲讽我!” 李秘也不跟他争吵:“你或许不知我李秘在长安的所作所为,但上官待诏既能召我入宫做事,横竖说明了我的本事,你连这一点都看不透,看人只看出身和官阶,活该你坐牢。” 言毕,李秘转身要走。 程齐之赶忙拦住了李秘:“二郎莫走!”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仔会打洞。 程齐之自然也是这么个德性,但他从许望那处得知了李秘的事迹,早先对李秘喊打喊杀有多狠,现在对李秘的期望也就有多高了。 他急忙向老父亲耳语了一番,将李秘的所作所为都简单说了一遍。 “二郎,我家大人也是着急了,请二郎消消气!” 程务挺侧过脸去,叉手抱拳道:“是程某无礼了……” “程将军是个耿直之人,礼不礼也不讲这许多……” 程务挺见得李秘没有纠结于自己的无礼,反倒豁达,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 “程某并非目中无人,也不是那等狗眼看人低的,只是此事牵扯甚广,怕平白把李二郎扯进来,于事无补,反倒害了你的前程……” 李秘也回报了一礼:“是李秘误会老将军了。” 程务挺轻叹一声:“唉……想我老程半生戎马,南征北战,却落得这么个模样……圣人真是……” 说到此处,他也不敢再置喙,又讲起王方翼来。 “你们这些年轻小辈许是不知的,当初我与王夏州讨伐白铁余,王夏州用飞石,烧营寨,平贼军,受封太原郡公,是何等的豪气……” “彼时阿史那元珍侵扰边地,王夏州见得仓中无甲,便断开六板,画上老虎的图案,再将六板合并一处,做成大盾,贼军的战马被吓得四处逃窜,摔下不知多少贼军。” “高宗皇帝亲自给王夏州查看伤势,措置伤口,重赏王夏州,是何等的恩宠。” “可如今呢?就因为几个白铁余的反贼搞事情,王夏州就被流放崖州,真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所谓好汉不提当年勇,一旦老人们开始谈论当年勇,说明他们是真的开始苍老,觉得自己无用了。 可见程务挺如今已然走投无路,觉得自己没救了。 李秘也不多言:“程老将军不要多想,李秘我今日过来是为了解决案子,还请程将军回答几个问题。” 程务挺也自知失态,苦笑了一声:“问吧,老朽知无不言。” “李秘是想问问程将军,这白铁余的亲信残部,怎么会出现在翠微宫这里,程将军可知内情?” 程务挺轻叹了一声:“也怪我当时心慈手软,白铁余被剿灭之时,留下了不少老弱妇孺,程某于心不忍,就留了性命,押回洛阳来了……” 虽然程务挺说得隐晦,但秦藏器并不给面子。 “不是心慈手软,是贪图功劳吧?” 秦藏器说的也是事实。 大唐朝边界未定,边境时常发生大小规模的局部战争。 若是遥远之地,通常会斩首,甚至屠城,以此来彰显战功,上报朝廷。 可如果离得近的,通常会将牲口和俘虏都带着班师回朝,沿途好好显摆炫耀。 原本在战争之地或许只是俘虏了几百口人,沿途一阵吹嘘,回到朝中就会说成俘虏几千甚至上万人,不过大半都死在了途中之类的。 程务挺也是老脸尴尬:“贪慕虚荣也是有的,只是这白铁余都是混血种,男女老幼都异常好看,彼时圣人也是欢喜的,所以留了这些人在掖庭里为奴……” 李秘听得不淡定了。 “所以,这些人在宫里听用?” 这是什么操作,贼军的俘虏竟然留在宫里? 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真要认真计较,她武则天好歹得负一半的责任啊! 第115章 嘴硬的监察御史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为何要将贼军的俘虏安排到宫中为奴,但也是因为李秘对唐朝的制度不了解。 纵观唐朝历史上的那些名臣骁将,尤其是开国初期,很大一部分都是降将,异族人更是数不胜数,很多人甚至青史留名。 由于边界未正式勘定,战争不断,所以这种事也并不稀罕,很多人是降了又反,反了又降,见惯不怪的事情。 “白铁余的人可懂得炼丹?” 李秘这一问属实是问到了关键。 程务挺摇头一笑道:“白铁余的部众都是藩蛮野人,虽不至于茹毛饮血,但哪里懂什么炼丹。” 这个回答在预料之中:“既然不懂炼丹,那么他们在佛陀洞中炼制丹药,改造那些野猫,必然有人教授,程将军可知平日里有什么人接近这些白铁余奴婢?” 程务挺沉思了片刻,摇头道:“这些奴婢挑选了一些好看机灵的入宫,剩下的都流落民间,老夫也记不得这许多了……” “还有流落民间的?” 这程务挺还真是牙膏一样,挤一下就吐一点,不挤就不吐。 “当时说是发配到边军为奴,但有人谏言,要弘扬圣人恩德,给拦了下来……” “那人是谁?” 程务挺摇头苦笑道:“朝中官员太多,老夫也记不得……” “是监察御史魏思温!” 程齐之突然猛拍了额头,惊喜地叫了出来。 “魏思温?这又是什么人?怎么名字这么耳熟……” 李秘总觉得这名字耳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什么出处,但心中总有一股子不安的预感。 程务挺也恍然大悟:“是是是,我想起来了。” “魏思温原本是监察御史,但因为几次三番谏言,被圣人所厌恶,多次被贬,最后贬到了盩厔做县尉……” “是啦是啦,我等回到陕西盩厔的时候,地方官府来犒军,当时不少俘虏暴病,原本要丢这些人到山里,是魏思温找了郎中来治病,才保住了这些人。” 李秘也是双眸大亮:“这魏思温可在这里?” 程家父子一齐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按说他担任盩厔尉,是没有机会回洛阳,也不可能随驾来到翠微宫的……”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这父子俩简直是一对糊涂蛋,但毕竟是大将军,对方只是个县尉,还是那种鸟不拉屎地方的县尉,也就情有可原了。 “魏思温在弘法院里。” 秦藏器虽然小声,但这句话无疑给了李秘一个激灵。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见过。” “你怎么认得?” 秦藏器沉默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想见他就跟我来。” 魏思温毕竟对白铁余的人展现出很大的善意,如今又不合常理地出现在这里,李秘没有不见的道理。 秦藏器也无二话,离了行营,又回到弘法院来。 “为什么偏偏是魏思温?” 秦藏器是个神秘莫测的人,但再如何神奇,认得魏思温也太过巧合,李秘不能放过这样的疑问。 “我父亲被限期炼丹之时,无人敢求情,唯有一个监察御史,大骂武后残暴无道,我又岂能忘记这样的人?” “魏思温骂过武后?” “何止,这朝堂上就没有他不敢骂的人,狄仁杰也被他骂过,但狄仁杰被贬之时,也只有他站出来替狄仁杰说好话……” “明明是盩厔尉,怎么会出现在炼丹人的群体里?” 这个魏思温彻底引起了李秘的兴趣。 他敢骂武则天,说明他不卑不亢,是个正直的诤臣,骂过狄仁杰而后又替狄仁杰说话,说明此人只认道理,不畏权势,底限起码是个好官。 可分明是监察御史出身,多次被贬,最终沦落到盩厔尉,如今又成了炼丹人,这就奇怪了。 因为监察御史这种官,是典型的位卑权重,吃力不讨好,文官中的清流,他们通常不会沉迷于炼丹修道之类的不正经事情。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使得他人生态度和理念发生了转变,从刚正不阿的清流文官,变成了装神弄鬼的炼丹人。 心里寻思着,李秘已经跟着秦藏器回到弘法院的炼丹房来。 李秘出示了先前程务挺给他的通行铜牌,顺利进入到炼丹房,让人把魏思温找了过来。 这魏思温约莫四十来岁,脸色苍白,两颊凹陷,头发黑浓,却没有胡须,活像个太监。 唐朝审美以蓄须为美,男子大多留着大胡子,微微上翘的八字胡更是漂亮。 看到没有胡子的魏思温,倒是给人一种诡异古怪的印象。 “魏公,可认得我么?” 秦藏器率先站起来,微微抬手给魏思温行礼。 魏思温表情漠然:“听说你成了冯小宝的禁脔,不觉得愧对你家大人么?” 一听这话,李秘就看出魏思温的为人了。 就这么个情商,多次被贬已经是轻的了,没死在朝堂上已经算是万幸。 秦藏器却也不恼,呵呵笑道:“当年发愿要涤荡朝堂的监察御史魏思温,如今不也在这乌烟瘴气之地制药炼丹么,这叫什么?” 秦藏器转头看向李秘,李秘随口说道:“这叫乌龟不笑鳖,都在泥里歇。” 话一开口,李秘不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也不知为何,在秦藏器身边,李秘仿佛加了个说俏皮话的被动技能。 魏思温呵了一声:“既然都这样了,没必要来叙旧吧?” 秦藏器摇头,神色凝重:“不是叙旧,只是想问你,既然救下白铁余的族人,又教他们炼丹,为何要狠心毒死他们灭口。” 李秘在一旁听着,也是恨不得竖起大拇指来。 这秦藏器还真他娘是个人才,别的不说,当头就给你扣个大帽子再说,省得拐弯抹角,先把你拉下水,魏思温必然要辩白。 若照着寒暄的套路,以魏思温的态度,必然不肯说实话。 眼下先“栽赃”,泼你一瓢脏水,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自然也就什么都吐出来了。 然而魏思温果然不是好对付的,呵呵笑道:“秦藏器,多年不见,你这嘴皮子倒是厉害了,歪心思也多,可惜啊,你栽赃不到老夫的头上,老夫与这事没有半点干系,我连佛陀洞在哪儿都不知道。” 秦藏器也笑了:“佛陀洞的毒杀案,只有我们几个知道,而且被灭口的是白铁余族人,这个情报也从未外传,你个无品无阶的炼丹人,怎么知道这个事?” 魏思温到底是嫩了,一开口就中计! 第116章 一棵塔黄 秦藏器来了这么一套话术,一开口就把魏思温推到了坑里。 李秘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也不枉他“脏”了秦藏器一手,有这家伙协助,事情可不要太顺利了。 但李秘心里也时刻保持着警惕,因为秦藏器实在太深不可测,谁敢保证他没参与其中? 毕竟这家伙也是有作案动机的,而且他最擅长的就是布大局,下大棋,草蛇灰线,根本无迹可寻,等你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天大的死局。 魏思温自知说漏了嘴,当即不再多言。 “你若有证据,可以把我拘了,若没有证据,就不要多言了。” 佛陀洞灭口案发生之后,武则天雷霆震怒,程务挺这样的大将军,王方翼这样的大都督都受了牵连。 如今弘法院里炼丹的人都少了大半,魏思温居然还好端端留在这里,可见他已经撇干净了的,又哪里能找到他的证据。 秦藏器却不慌不忙:“魏公,需是悬崖勒马,莫要玩火自焚啊……” 要不怎么说秦藏器是个人精呢,既然没有证据,那就打感情牌。 魏思温欲言又止,良久才正视着秦藏器道:“这句话同样回敬你才是。” 言毕,他转身要走。 见得油盐不进,秦藏器朝李秘使了个眼色。 李秘识趣地跟了上去:“魏公留步!” 魏思温皱了皱眉头:“李秘,你一个小小坊正,何必掺和进来,图什么?” “魏公认得我?” “我不认识你,但我认得你家叔父李善。” “你可知道你家叔父的世称?” 所谓世称,简单来说算是当时世人对某个人的雅称,只有名声响亮的人才有世称。 不过李秘倒是真不知道李善的雅称,毕竟李秘在修道的时候,李善就死了,两家又没什么往来。 “你叔父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学贯古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故人号书簏。” 这个簏,指的是一种用柳条或者竹子编制的圆筒状容器,书簏简单说就是装书的筐子。 “当然了,咱们这些读书人,并不觉得他是什么无所不知的书簏,但李善是我大唐第一君子,这是文官们都公认的。” 李秘也不明白,这好端端的,魏思温为何要提起李善。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仅仅认得李秘,对李秘的家庭更是一清二楚。 因为若不是上次遇到宋家刁难,李忠耿去求助于堂弟李邕,李秘都不知道老李家还有李善这号文坛巨擘,更不知道堂弟李邕才十几岁已经成了“长安王”。 “魏公到底想说什么?” 李秘知道这些人喜欢打哑谜,魏思温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些。 “我是劝你莫污了叔父李善的君子之名,有些事不是你能掺和的,还是明哲保身吧。” 虽然他好像什么都没说,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表明他对幕后之事一定有所了解! “魏公,我只是不想让白铁余那些族人死得不明不白……” “他们都是异族,又是奴婢,死了便死了,与你何干?” “好歹是人命……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再者,今日这些异族人可以稀里糊涂死去,明日就有长安百姓死得不明不白,这世间之事,不该是怎么个样子。” 这是李秘的由衷之言,也是他的志愿所在。 魏思温盯着李秘许久,又看了看李秘身后的秦藏器,突然叹了口气。 “我在盩厔做县尉之时,见得这些铁余人流传疫病,便救了他们,他们的首领曾与我说起过一物,叫做塔黄。” “塔黄?” “是,那是一种特有的花树,蛰伏在岩石之中,饱受寒霜侵袭,默默忍受着,但花开如塔,破石而出,高达数尺,状如金塔,惊艳万分。” 魏思温分明是意有所指,秦藏器似乎也读懂了,接口道:“再惊艳又如何?那等无人的苦寒之地,便盛开如绽,也无人得见。” 魏思温呵了一声:“你们可知为了这一刻的绽放,塔黄要等待多久么?” “三十三年。” 魏思温自问自答。 李秘却是震惊万分。 他知道大自然中拥有着无数神奇的物种,但这塔黄他是第一次听说。 他知道竹子六十年才开花,所以塔黄三十三年才开花,也就不奇怪,但听着魏思温平实的诉说,却给人一种随时泪奔的感动。 “蛰伏三十三年,就为了盛开,花开之后便凋零死去。” “那个铁余人说,他也只见过一次,这塔黄如野菜一样趴在石滩上,毫不起眼。” “铁余人说,他与那棵塔黄一起出生,如今塔黄死了,但他还活着,而且还能活很多年,但他觉得自己不如做一棵塔黄。” 魏思温说到此处,眼眶湿润,转向李秘和秦藏器,问道:“你们,也要做一棵塔黄么?” 话说到此处,也不消再点明戳破,这魏思温,一定跟这事脱不了干系! 李秘和秦藏器相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意。 魏思温只是冷哼了一声,摆手道:“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言毕,他甩袖回弘法院的炼丹房去,只剩下李秘和秦藏器二人。 “怎么说?” “他一定有问题,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口说无凭,拿他没辙啊……” 李秘还在寻思该如何追查下去,秦藏器却白了他一眼。 “办案需要证据么?” 李秘看了他一眼:“你想怎么做?这事可不能乱来,程务挺只有三天时间,咱们必须慎之又慎……” “我让薛师去请缨,负责这个案子,先把魏思温抓起来再说,不管他是什么角色,幕后之人必然紧张。” “你想用魏思温来作诱饵?” 李秘一下就读懂了秦藏器的意思。 “只要把他抓了,根本不需要他开口,幕后之人必然要有所动作,只要抓住魏思温这条线,肯定会有收获!” 虽然对这样的办案思路不是很认同,但时间紧迫,李秘也没有更好的突破口,思来想去,也就点头答应了。 秦藏器也无二话,当即去找薛怀义,毕竟武则天正在气头上,而且眼下对谁都不放心,也只有薛怀义这样的面首,才能取得她的信任了。 李秘只是在反复回想魏思温的那句话。 你们也要做一棵塔黄么? 第117章 恶鬼的足迹 早听说薛怀义是因为失宠了,才来长安城大慈恩寺散心,但李秘属实体会了一把他到底有多么的受宠。 这中午才与秦藏器定下的策略,到了晚上,薛怀义已经领着禁卫军四处巡查了。 没有任何意外,急于邀功的薛怀义,第一时间将魏思温给抓了起来。 要不是李秘千叮万嘱,估摸着此时已经把魏思温严刑拷打得妈都不认得了。 不过控制魏思温也只是权宜之计,毕竟对他只是怀疑,并无真凭实据。 李秘也好生体验了一把这个时代的办案“特色”,有职权捏在手里,即便没有证据,即便只是怀疑,也可以说拘就拘。 翠微宫建造在了山里,以“太乙宫”为中心,已经渐渐形成了一座“太乙城”。 太乙城原本是供给官员和仆从等居住,但随着翠微宫的没落,城中的普通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为了迎接武则天,提早进行了“清场”,但想要全面实行宵禁也有些难度。 夜幕降临,便只有武则天居住的周围区域严格把控,也算是外松内紧的防守模式。 秦藏器不放心薛怀义,已经协助他巡视去了。 李秘一个人留在弘法院,也反复在回想和推敲魏思温的言行举止,通过薛怀义从吏部那里得到的人事卷宗,对魏思温的个人经历展开初步的调查。 许是白日里太累,又许是弘法院里的药物气味太浓重,烟雾缭绕的,李秘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尖厉的惊叫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李秘猛然惊醒,周遭又平静得连虫鸣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尖叫声只是出现在梦中。 桌上的火烛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李秘摩挲着找到火种,咔嚓嚓打着火镰子。 这玩意儿可不好使,尝试了几次,李秘没能成功点着,只能端着烛台,到外头去借火。 然而到了外头才发现,所有的灯笼都灭了,周围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 “李秘!李秘何在!” 沉重杂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一队禁卫哗啦啦撞了进来,明火执仗,声势吓人。 “李秘在这里!” “呼!” 火把齐刷刷照了过来,禁卫军们脸色难看,也不由分说,抓住李秘就往外拖扯:“快跟我走!” 李秘见过这些禁卫,知道不是假冒,慌忙将桌上的蹀躞给带上,跟着禁卫急匆匆就出了门。 “这是……这是什么地方?” 白日里虽然因为查案而去了几个地方,但对于翠微宫整体布局和路线,李秘还没能掌握。 此时眼前一座恢宏的宫门,借着火光,能看到金华门三个大字,后头的宫殿灯火通明,就好像中心处安了一个小灯泡的透明玉蝉。 “此处原本是太子别院安喜殿,如今暂时作为圣人的寝宫。” “圣人的寝宫?武则天的住所?” 李秘也有些谨慎起来。 这大半夜的,武则天要召见自己? 可当他再走近一些,李秘意识到,刚才听到的尖叫声,应该不是幻觉。 此时宫人和宦官在安喜殿四处奔走,仿佛要将整个大唐朝的灯火,全都堆到安喜殿中,要点亮整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上官婉儿在殿前台阶上翘首以盼,薛怀义指挥着禁卫军,包围了寝殿四周的每一处地方。 “李秘,这里!” 上官婉儿一脸的焦急,率先将李秘接住,那些禁卫则留守在了外头。 “发生了甚么事?” 上官婉儿十来岁就跟着武则天,如今虽然也才二十几,但已经像狄仁杰之类的老人家那么成熟稳重。 毕竟日常协助武则天处理政务,轻易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可此时她的脸色极其难看,一副六神无主的姿态,李秘心头一紧,心说不会是武则天挂掉了吧? 不过魂穿者的好处很快就体现了出来,因为李秘知道,武则天还没到死的时候。 “你跟我来!” 上官婉儿在前头领路,到了殿门前,薛怀义见着,也朝李秘点了点头。 “李二郎你可算来了!” 李秘微微抬手行礼:“薛师。” 也不多寒暄,上官婉儿竟抓住了李秘的手腕,将他近乎拉扯一般带进了寝宫来。 上官婉儿是真的失态了。 到了这寝宫里头,李秘终于明白上官婉儿等人为何如此失态了。 这偌大的寝殿之中,灯火照亮每个角落,李秘率先看到寝宫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串串脚印。 要知道安喜殿可都是青石地板,为了迎接武则天,还进行过了翻修打磨,原本的青石条石都被打磨得跟细润光洁。 而此时青石地板上出现一个接一个的血色脚印,这些脚印还微微冒着青烟,散发着一股子刺鼻的硫磺气味。 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地狱炎魔刚刚路过这里,在这里留下一个个灼烧的脚印,连青石地板都被灼烧出一个个凹痕。 “闹鬼?” 李秘总算知道她们如此惊慌的原因了。 上官婉儿原本把李秘找来就是为了捉鬼,李秘起初还认为他们小题大做。 如今再看这装神弄鬼的手笔,终于意识到她们曾经遭遇的闹鬼有多么逼真了。 若非李秘来自于后世,见多识广,又有科学观念做支撑,便只是见到这些脚印,就足以吓个半死了。 这可是圣人的寝殿,又有人通宵把守,三更半夜突然无中生有,出现这么多差点烧穿了木地板的烈焰脚印,仿佛某个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刚刚在这里走了一趟,能不吓人么? 大唐讲究个天朝大国的风范,即便是寝殿,也是建筑群,周围众星拱月的侧殿偏殿都具有浴室饭堂书房之类的功能性。 而寝殿主题也分为三层,前堂是用来接待臣子的,相当于日常办公的地方,中堂则是休息的地方,后堂才是真正睡觉的地方。 李秘此时就身处前堂,单是这个前堂,就一大横排开了十几个门,偌大的前堂就像后世的博物馆或者展馆那么大。 这脚印从前堂中门一路延伸到了中堂左侧的转角入口处。 李秘一路追随着脚印,到了中堂来。 这才刚打开中堂的门,就听到一阵阵低沉的唱经之声。 远远看去,但见得无数僧人盘坐于中堂之中,唱经声嗡嗡不停。 他们显然刻意放低了音量,不至于影响到武则天的休息,但又必须让她听到唱经声,以此来驱散心中的惊恐。 而让李秘感到头疼的是,为首领唱的竟然就是白衣僧人秦藏器! 诡异的是,除了僧人之外,还有三个道人,显得格格不入。 河内神尼、胡僧摩勒和什方道人,此时手持法器,正在四处搜索恶鬼的踪迹。 而跟在他们身边的,赫然便是宫中尚仪尹若兰。 好嘛,要素齐全,装神弄鬼的全他娘的都聚在一块了! 第118章 一朝飞升的神棍三人组 见到这些神棍大集合,李秘也是叫苦不迭。 原本这个闹鬼案就足够让人头疼,如今又掺和进来这么多神棍,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不过武则天估摸着也能求个心安,尹若兰将神棍三人组招募到麾下,可不就是想有朝一日能供奉给武则天么,这样的机会她不可能放过的。 李秘也不去驱赶这些人,转头朝上官婉儿问说:“能出入这安喜殿的有多少人?” 上官婉儿眉头一皱:“这里是长生殿,往后不要叫安喜殿。” 这翠微宫毕竟是太宗皇帝李世民驾崩之地,虽然避开了含风殿,住在这太子别院,但估摸着也是想讨个吉利,居然改叫长生殿了。 李秘也不在乎这些:“长生殿就长生殿吧,多少人能进出这长生殿?” 上官婉儿也为难起来。 “这几日圣人都在前堂处理国事,文武百官都能进来,后宫的奴婢得有六千多人,若是再加上内卫,少说也有二万人……” 李秘有点头皮发麻。 那些脚印自是装神弄鬼,不可能是超自然的灵异事件。 虽然还没有深入去探究,但想要制造这样的假象,最基本的条件是能够出入长生殿,要避开目击者,而且需要停留不短的时间。 若是从这些方面来推算,应该能够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可当上官婉儿报出这个数字来,李秘整个人都麻了。 伺候武则天的宫人和宦官诸多奴婢等等就已经六千多人,这些人都符合条件,真要筛查起来得猴年马月去了。 “还得再次缩小范围才是……” 李秘指着神棍三人组,朝上官婉儿道:“待诏能使唤这三个人么?” 上官婉儿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尹若兰早几日就将这三人举荐给了圣人,圣人很是欢喜,此三人我是动不了了……” 李秘诧异万分:“这才几天功夫啊,就动不了了?” 上官婉儿白了他一眼。 “要不你去动来试试?” “那个河内神尼声称早就预知圣人乃弥勒转世,说自己轮回之时见过圣人的前世净光天女,圣人大喜,号为神师,把麟趾寺都赐给了她……” “胡僧摩勒,当着圣人的面,将自己的舌头给割了下来,丢到了菜盘里,然后又把断舌塞嘴里,自己缝接了起来,若不是圣人见不得血腥,他还想把自己的头砍下来再接续。” “圣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赏了他七宝马车,金银绸缎不计其数,准许他随意出入宫禁,还要跟他学习长生不老的法术……” 上官婉儿颇有些腹诽怨气,瞪着不远处“跳大神”的什方道人。 “这个韦什方才最离谱,他声称是左慈的徒弟,左慈是甚么人?那是三国赤乌年间的活神仙,算到现在,这韦什方少说也活了四百四十多岁……” “他倒是好,说自己能炼制长生不老丹,圣人更是欢喜了,因为尚药局和沈南璆这些人,最多就炼个驻颜丹之类的玩意儿。” “跟着胡僧摩勒,又是割舌头又是砍脑袋,就算修炼长生不老术,圣人也有些顾虑,可服用长生不老丹可就太容易了。” “这韦什方已经被圣人封为正谏大夫,还说过段时间让他做同平章事!” 李秘是彻底被震惊了。 原本上官婉儿给了他一个五品武散官游击将军,他已经感慨万千,心说这些人赏个官职就像给你丢个肉包子这么简单。 如今再看这神棍三人组,自己这个游击将军可就寒碜万分了。 这个正谏大夫原本叫谏议大夫,是正五品上的官职,而李秘这个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差了人家四阶不说,李秘只是个散官,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职官,那可是有实权的! 唐朝有着极其完善的谏官体系,除了三品的散骑常侍,就是五品的谏议大夫最给力,这可是能给圣人提意见和建议的正经官职。 大唐朝史上很多名臣都曾经担任过这个官职,如今却让韦什方这么个神棍给当上了。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即便你是泥地里的猪狗,都能一朝升天,什么名门望族,什么门阀阶级,在绝对的权威面前,不值一提! 也难怪上官婉儿叫不动这神棍三人组。 上官婉儿虽然也是女官,但毕竟没有正经的外朝官职,只是内官,说白了就是武则天私人雇佣的大号师爷。 而什方道人已经成了拥有实权的谏官,这真正诠释了什么才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上官婉儿固然看到了这些奸佞给朝堂带来的深远影响。 但李秘没有政治方面的敏感和觉悟,在他看来,这三人骤然得势,说明了武则天此时正困顿于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这位女皇极度渴望安全感,她正在面临良知的拷问,过往的所作所为,正化作冤魂在折磨着她。 所以她才如此急迫地需要神棍三人组给自己带来慰藉和保护。 或许在上官婉儿眼中,三人组气候已成,怕是薛怀义都难以动摇,但在李秘看来,这三人不过是一戳就破的梦幻泡影罢了。 李秘害怕杀手此刻,害怕秦藏器这样的神秘强者,害怕曹不凡这样的莽夫武将,没学会杀人术之前,甚至连长安城的街头闲汉都能让他忌惮三分。 可李秘最不怕的就是神棍! 那些把戏或许能骗得过这个时代的人,但绝对骗不过接受了现代教育的李秘! “看来待诏被这三人压得有些抬不起头啊……” 上官婉儿咬了咬下嘴唇,暗自瞪了尹若兰一眼:“早知道她野心极大,四处帮圣人搜罗面首,如今又献上这三个神仙,怠惰了圣人的雄才大略,此奴该死!” 李秘知道火候到了:“待诏,要不我替你教训教训他们?” “你?你别给我闯祸就谢天谢地了!” 长生殿闹鬼,圣人第一时间找了这些神棍来保护自己,唯独上官婉儿坚信这些不是鬼怪作祟,把李秘找来,一定要揪出幕后捣鬼之人。 虽然武则天没有阻拦,但从站位就能看出武则天的态度。 她让上官婉儿守在前堂,但却让尹若兰带着三人组守在中堂,说明她宁愿相信是鬼怪作祟,也不愿相信幕后有人捣鬼。 李秘本来就是上官婉儿硬着头皮请来的,若这个事情做不好,再加上尹若兰和三人组得宠,稍有不慎,上官婉儿的恩宠就要被夺走了。 但李秘却并不这么认为,或许全场之中,只有他笃定了这不是什么灵异事件,这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等着瞧,小弟我保证让他们三个服服帖帖!” 撂下这话,李秘稍稍昂头,走向了神棍三人组。 第119章 斩杀狐媚子 李秘不是第一次跟神棍三人组打交道了。 当初为了诱捕秦藏器,李秘还向河内神尼讨来了什方道人,让他易容成宋玄问。 对于这三人小团伙装神弄鬼的本事,李秘是心里有底的。 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骗过了上官婉儿。 照着上官婉儿的话来说,武则天之所以让他们来把守中堂,是因为他们当着武则天的面,斩杀了一头大鬼! 上官婉儿不是浮夸之辈,讲诉起来也很是平实。 可越是平实,就越让人感觉神奇,若非李秘早已洞悉了一切,只怕都要大呼不可思议。 武则天能安然留在后堂长生殿,就是因为什方道人成功斩杀了这只鬼。 “怎么知道他杀的是鬼?” 上官婉儿眼神中仍旧有些后怕:“韦什方挥舞手中桃木剑,口中念咒,又往剑刃上喷了一口符水,步星踏斗,于宫中穿行,往角落里一斩,那桃木剑上全都是鲜血!” 李秘见过了不少魔术,或许未必知道魔术的原理,但在李秘看来,越是简单,需要借用道具越少的魔术,效果就越是强烈。 打个简单比方,魔术师将一颗小球放入盒子里,再次打开盒子,小球消失不见,观众会下意识认为一定是盒子有机关。 可如果魔术师什么都不用,只是用手握着小球,再度张开手掌,小球消失,那可就神奇太多了。 同样的道理,如果什方道人不借助任何法器,凭空抓住一只恶鬼,那就是神奇,可动用了桃木剑,李秘只会第一时间将破绽都放在桃木剑上。 向上官婉儿打了包票之后,让上官婉儿帮他准备了两样东西,躲到角落里短暂准备了一会儿,李秘便径直来到了三人组前面来。 此时三人组还在唱经,见了李秘就扭过头去,唯独河内神尼迎了上来。 “二郎,你还真是热心肠,哪里都有你。” 李秘不信鬼神,却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妖媚之术。 似河内神尼这样的女人,应该就是修炼过媚术,利用各种妆容和妖娆姿态,给人们一种勾魂摄魄的观感,就好像后世的一些模特都能做到一样。 这样的人,对自身的优劣势有着极其清晰的定位,能够最大程度发挥吸引力。 在月爱庵之时,河内神尼展现出勾魂摄魄的魅力,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男人们的心弦与欲望。 可进入到翠微宫之后,她身上所有的妖媚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神圣光洁,仿佛她就是女菩萨的化身一般,庄严肃穆,令人无法生出半点冒犯和亵渎,见着她,便只想虔诚行礼。 好在李秘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假象。 再如何伪装,都无法掩盖他们江湖骗子的本质。 “这些脚印,你们能做到么?” 李秘直截了当,河内神尼却是故作讶异:“这些都是恶鬼邪祟留下的痕迹,我等虽然做不到,但斩杀邪魔,却是轻而易举。” 呵呵。 李秘走到她跟前来,河内神尼竟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若是在外头,她巴不得贴近李秘,戏弄李秘,后退的该是李秘才对。 “你们那套斩杀恶鬼的把戏,别人看不穿,我却是知道的,明人面前就不要说暗话了。” “这可是仙人左慈传下来的仙术,可不是你能随便污蔑的!” 亏得其他人都在唱经,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否则河内神尼早就跳脚了。 李秘也不啰嗦,凑到她耳边,几乎吹着她的耳根子说道: “桃木剑凭空流血,对尔等或许是不传之秘,但我李秘有一百零九种法子能做到这个效果。” “简直不知所谓!这等仙术,岂是你李秘能置喙的!” 李秘陡然提高了音量:“不好,我看到一只狐媚子附身在了神师的身上,且让我来打杀了她!” 这一声几乎像吼出来的一般,那些唱经的僧人都住了嘴,纷纷将目光投在了河内神尼的身上。 河内神尼三人组,如今可是捉鬼除魔的主力,如果连河内神尼都被附身,那问题可就大条了。 “你瞎说什么!” 河内神尼本就防备着李秘来搞事情,没想到这家伙半点眼力价也没有,竟然当众搞这一套! 李秘却是不管,抽出蹀躞里的金刚降魔杵,便有样学样地跳起大神来。 也亏得身体原主在终南山伏龙观修道,平日里会跟着师父下山做法事,李秘竟然懂得不少道家法事的套路和招式,耍起来竟比什方道人还要正统。 毕竟终南山可是彼时道教的名山福地。 令李秘感到吃惊的是,带头唱经的那个老和尚,竟是个识货之人。 他见得李秘手中的金刚降魔杵,当即惊呼出声来。 “这是明王棍……他手里拿着的是昙摩流支大法师的法器,八面明王棍!” “这不可能!”原本转身当“鸵鸟”的胡僧摩勒也猛然睁开眼睛,乍看了一眼,身子一紧就弹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李秘手中的金刚降魔杵,颤抖着声音道:“还真是八面明王棍!” 昙摩流支可是西域高僧,似摩勒这样的西域胡僧,为了打响名声,很多时候都要冠与自己一个显赫的身份,他便一直自称昙摩流支和鸠摩罗什、弗若多罗等西域名僧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还说陈玄奘法师西行取经的路上,他正好周游天下,还给陈玄奘讲了三天三夜的经。 不知道他是入戏太深,连自己都骗,还是为了营造真实人设而去学习相关的知识。 这家伙竟一眼就认出了八面明王棍。 眼看着摩勒一步步走过来,朝李秘道:“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李秘生怕他坏事,断了自己的节奏,哼了一声便冲向了河内神尼:“好个狐媚子,敢蛊惑人心,讨打!” 言毕,李秘解下蹀躞上的小葫芦,含了一口水便喷在了八面明王棍之上。 这一举动把三人组和上官婉儿同时给吓住了。 因为李秘在复制他们斩杀大鬼的行为! 这一口符水喷出来,可以看到清澈无色,喷上金刚杵之时也没什么变化。 可当李秘挥舞金刚杵,在摩勒身周四处乱打了一阵之后,那金刚杵竟是将斑斑血迹都溅射到了河内神尼的身上。 河内神尼穿着纯白的僧衣,此时那上面的血迹便如同从她身体内部渗透出来的一般,在灯火通亮的殿堂之上,适才还圣洁如圣母的河内神尼,仿佛瞬间就变成了杀人恶魔。 “这……这不可能!” 不止是河内神尼三人组傻了眼,上官婉儿都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李秘居然也会斩杀恶鬼。 而一直闭目念经的秦藏器也微皱眉头,因为李秘又展示了他以前不知道的技能,这让秦藏器失去了掌控感。 第120章 八面明王棍的机关 这等器物流血的伎俩,在彼时之人看来,或许神秘至极,但在后世,不过是常见的江湖骗术,菜市场卖假药的骗子就经常演示。 要说到这类骗术,后世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卖药佬可以把活鸡的骨头折断再接续起来等等,手段实在太多了。 李秘痴迷于探案,对于这一类玩意儿最是清楚。 虽然不至于像他自夸那样,有一百多种方法可以做到,但以他的知识储备,即便缺少化学药剂的这个朝代,李秘也能做到这个效果。 适才他让上官婉儿替他准备的也只是两样极其简单常见的物品。 只要先将姜黄水涂抹在金刚杵表面,稍稍风干,喷上枧水,就会产生反应,形成血色的液体。 李秘不确定什方道人用了什么法子,但反过来,神棍三人组也一定不清楚李秘的奥秘。 河内神尼却是个机灵人,如果她戳破李秘,无异于戳破自己,这个闷亏,她只能吞下,也必须吞下。 “呼……”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竟是缓缓软倒在了李秘的怀中。 这才片刻,她缓缓睁开眼睛,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担一般,整个人的目光又亮了起来。 “李二郎不愧是终南山伏龙观的神童,深谙道法神通,这昙摩流支大法师的金刚降魔杵更是法力通天,本座早觉得身边有个影子跟着,没曾想让李二郎给打死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将李二郎送到本座身边来!” 身为骗子,巧舌如簧那是基本素质,这一番话下来,虽然抬高了李秘,但与此同时,也保住了他们的人设。 这些僧人或许未必认可道法,但昙摩流支大法师的传说级法器,金刚降魔杵就在他们的眼前,他们又岂有不信的道理。 话音一落,那些个僧人极其捧场地拜了起来,河内神尼也大松一口气。 看着怀中的河内神尼,李秘暗自掐了她腰肢一把,后者怒瞪了一眼,却不敢声张,只能吃了这哑巴亏,对李秘已是恨得咬牙切齿。 虽然她时常以妖媚姿态见人,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她的魅力,但还没有哪个男人能占到她半点便宜,李秘算是第一个。 “神师既然这么看得上我,那李秘可要尽心尽力了。” 河内神尼强人怒气,推开李秘,恢复了清冷圣洁的姿态:“李二郎既是伏龙观出身,又有大法师的降魔杵,自是能出一份力。” 上官婉儿心中大石总算落地了。 她力排众议让李秘参与进来,也承受着莫大的压力,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关键一搏,如今好了,有神棍三人组替李秘背书,就算出了事,自己受到的反噬也会小很多。 什方道人却坐不住了。 凭空斩鬼,这可是他的成名技。 如今李秘当众展示,这是硬生生打了他的脸,偏偏他又要咽下这口气,实在是气不过。 “这什么明王棍真有这么神?看起来不像是真的呢,倒像西市番僧沿街叫卖的玩意儿。” 河内神尼差点没忍住出口骂人。 她担心的就是内讧,若是相互揭发,他们的神棍身份是要遭到质疑,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 也正因为什方道人格局太小,河内神尼才不愿多用此人,往日里都是胡僧摩勒顶在前头。 若非今番“捉鬼”要用上他左慈徒弟的人设,河内神尼都不乐意带他玩耍。 没想到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家伙不分轻重,竟要揭李秘的老底! 河内神尼虽然自称佛门中人,但她更擅长蛊惑人心的妖媚之术,对于什么法器之类的本身就不感兴趣。 在她看来,明王棍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即便是假的,此时都必须说成真的。 河内神尼正要替李秘辩解,打个掩护,没想到却让摩勒给抢先了一步。 “明王棍是真的!” “你怎么笃定是真的?” 摩勒昂起头来,朗声道:“四百年前,我得佛陀点悟,醍醐灌顶,当时便把这明王棍赐予了我,后来才流传到徒子徒孙的手里,没人比我更清楚真假!” 什方道人也是惊愕了好一阵,本以为摩勒要替李秘辩护,谁知道他趁机给自己脸上镀金! 李秘更是哭笑不得,这摩勒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而面不改色,也难怪能取信于武则天了。 然而摩勒的举动还没结束。 他走到李秘跟前来,将明王棍取了过去。 “这八面明王棍如果是真的,里头必然会藏有一把以身饲虎刀!” 话音未落,他拧动棍尾的铜头修罗,但听得咔嚓一声,像是触发了什么卡簧,他竟果真从棍尾抽出一柄短刀来! 这短刀笔直锋锐,闪耀着雪花纹,寒芒如霜,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当时佛陀传下来之时曾将其中奥妙一并传给了我,佛陀苦行之时,路遇恶虎,彼时我年轻气盛,便把拦路虎给打死了。” “岂知这母老虎的巢穴里还藏着一窝小老虎,佛陀于心不忍,就抽出这刀来,割肉喂养,这便是以身饲虎,由此将此刀命名为以身饲虎刀。” 这年代的人最信这个,不管什么烂七八糟的东西,只要赋予一个典故,价值就能直线飙升起来。 摩勒深谙这明王棍的机关,又知道这独一无二的来历,众人又岂会不信! 摩勒仿佛沉浸到了记忆之中,他紧皱着眉头道:“我得了这法器之后,谨记佛陀教诲,虽然往后不再遇到拦路虎,但仍旧带着这把刀,一路上遇到暴病之人,便割下股肉给他们吃了治病,所以这刀又叫割股刀。” 好一个超级大神棍! 李秘也是不由竖起大拇指,这瞎掰胡扯的功夫,老子能给九十九分,不给满分是怕他骄傲。 大唐朝以孝道为先,所以不少替父报仇而杀人者,不会被判死刑,甚至不会被判刑。 在当下的医疗水平,很多人都选择了割股疗亲的法子。 割下大腿肉煮给生病的父母治病,这么做的孝子往往会被传颂天下,成为人人敬仰的典型,甚至因此得到进入官场的机会。 摩勒深谙神棍之道,除了那些虚无缥缈高大上的东西,他也会讲这些接地气的故事,极其真切,极其感人,谁会不信? 虽然明面上是替李秘解围,是替李秘打掩护,但好处全他娘的都被摩勒给抢走了啊! 李秘可受不了这个,当即指着前堂地板上那些炼狱脚印,朝摩勒大声问道。 “上师果然了得,既是如此,想必上师该知道这些脚印是怎么一回事了?” 摩勒还在洋洋得意,被李秘将了这一军,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121章 灵台博士和尚方宝剑 或许在摩勒心里,这是神棍之间的较量。 但他却无法得知一个事实,那就是李秘拥有着科学知识,而他只有民间骗术。 虽然他借着李秘抬高了自己,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为李秘背书。 李秘将脚印的难题交给他之后,摩勒也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若照着他神棍的脾性,自是要将之渲染成灵异事件。 但他本身就是骗子,所以他知道,这灵异事件背后必然有人捣鬼。 事实上无论是唱经做法,还是虚空斩鬼,都不过是表面功夫,神棍三人组也在调查幕后之人。 念及此处,摩勒顺水推舟将烫手山芋丢回给了李秘。 “这等小事,花费些心思,自是不攻自破的,但我等三人要为圣人坐镇寝殿,唱经护法,李二郎有明王棍傍身,又是伏龙观高徒,这个事情便交给李二郎来做,如何?” 李秘呵呵一笑:“上师既然看得上我的本事,让我在这里为圣人唱经护法也可以的,毕竟调查这足迹更重要些。” 摩勒顿时语塞:“这……” 若说到装神弄鬼的本事,摩勒和什方或许比较厉害,但要说到为人处世,他们的老大,河内神尼才是老狐狸。 “二郎不要有顾虑,贫尼这就进去禀报圣人,圣人自有安排,二郎且稍等。” 河内神尼这是要拿武则天来压李秘,但李秘要的就是这个,一脸不在乎地揶揄道:“神师果然还是神师,不知道的还以为圣人什么都听你的呢……” 李秘这是暗讽河内神尼蛊惑皇帝,她自是听得出来。 她知道李秘探案有几分本事,若凭他们三人,装神弄鬼还行,想要查出幕后之人是不太可能的。 原本她想私下去找狄仁杰,通过大理寺之类的衙门,举荐几个人进行秘密调查。 没想到上官婉儿把李秘找了过来,李秘自然就成了第一人选。 李秘推脱搪塞此事,她也很不舒服,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已经重获武则天的宠信,李秘居然还如以往那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这对于一朝得势的三人组而言,简直就是羞辱。 河内神尼也不啰嗦,径直便走进了长生殿后堂,那里是真正的寝室,武则天睡觉的地方! 也不多时,河内神尼便走了出来。 她右手拿着一张黄绢,左手却是一柄宝剑。 “圣人已授你灵台博士的职衔,此乃临时差遣职事官,虽无品秩,但七日之内,你李秘有权出入宫禁,三品以下文武诸官,京畿各处衙门,皆可听你调遣,便宜行事,见此宝剑,如听圣命!” 虽然早有预料,但李秘还是属实给她吓了一大跳。 这河内神尼竟然为他讨了一把尚方宝剑! 李秘本意就是要调查这个案子,否则程务挺三日之后就要被满门抄斩,他自是信不过神棍三人组。 亏得河内神尼拎得清,而且对李秘信心十足,否则也不会将这么大的职权交给李秘。 有了这把尚方宝剑,加上灵台博士的临时差遣职事官衔,李秘算是可以放开手脚来大干一场了! “臣李秘,领命!” 李秘伸手就要去接黄绢,河内神尼却是收了回去。 “这只是草拟懿旨,还得交给门下去执行。” 古时圣旨可不是皇帝可以随意一句话就能下达的,需要经过宰相以及门下省等诸多衙门审核发布,才算真正拥有“法律”效力。 李秘也只是试探一下,如果河内神尼把黄绢交给他,那只能说明武则天只是糊弄他。 可如今看来,这道命令要交给宰相和衙门正式发布,这对于李秘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 见得李秘嘴角挂笑,河内神尼也知道自己上了当。 眼见其他人离得远,她便靠了过来,鼻尖几乎要贴着李秘,浓郁的女人香扑鼻而入,李秘甚至能感受到她那滚烫的体温。 她亲手将尚方宝剑挂在了李秘的腰间,甚至用那柔软的手,替李秘抚平了小腹的衣服皱褶。 便只是这么一个简单而寻常的动作,李秘竟然如坐过山车一般,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整个人都酥了。 “丑话说前头,找到搞鬼之人,不要声张,务必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麻烦闹大了,可就没人给你兜底收场了。” 李秘自是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就算李秘调查到真相,也要跟她商量,不能戳破她装神弄鬼那一套,这不是提醒,而是警告,甚至是威胁。 李秘正要说话,河内神尼突然与他拉开了距离,眼中那勾魂摄魄的妖媚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庄严肃穆。 “你讨到了圣人的手令?” 上官婉儿峨眉紧蹙,对河内神尼充满了敌意。 需知她可是待诏,平日里替武则天草拟敕旨的都是她,如今神尼三人一朝得势,一飞冲天,竟轻易就讨得了武则天的手令。 河内神尼也不躲避她的目光,微微笑道:“贫尼只是赏识二郎的本事,想让他为圣人分忧,爱才心切,这才越俎代庖,还望上官待诏莫怪。” 上官婉儿瞥了李秘一眼:“难怪不要狄阁老的九品官,也不要我的五品官,原来早就有人撑腰了,我算是小觑你了李二郎。”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这怎么听起来有点酸酸的? “都是为圣人分忧,待诏就不要分这么清嘛,哦对了,上官待诏是几品官来着?” 李秘这么一问,上官婉儿当即瞪了他一眼。 河内神尼更是得意:“贫尼没记错的话,上官待诏在宫中是知制诰的官职,为圣人起草诏书,不过这差事原本是中书省下中书舍人的,中书舍人乃正五品的官职,那么上官待诏也算是五品官了。” 李秘啧啧道:“上官待诏厉害的!” 转身又挺直了腰杆,亮出了腰间宝剑来,朝上官婉儿坏笑道: “咱这才进宫,也没当过官,刚才神师说三品以下文武诸官皆需听我调遣,不知道上官待诏在不在此列呢?” 上官婉儿恨得咬牙切齿,河内神尼更是不顾仪态,忍不住露出习惯性的媚笑来。 “上官待诏对这朝野内外最是熟悉,协助二郎最合适不过,都是替圣人分忧,上官待诏自是尽心戮力,待诏您说是还也不是?” 李秘听得这话,不由菊花发紧,这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便只是简单几句对谈,就已经火药味十足,几句话里包含了几百个心眼子,也属实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河内神尼所言不差,有上官婉儿使唤,这个案子可就成功一半了。 虽然上官婉儿一直对李秘不冷不热,但李秘从未想过要以牙还牙,毕竟这位待诏能调动的资源,是李秘如何都无法想象的! “那就有劳待诏了。” 原本想要三日内破案根本就没可能,如今李秘可以放手一搏了! 第122章 重压之下必有勇夫 有了灵台博士这个官职,再加上武则天的尚方宝剑,李秘也有了底气。 但破案思路比这些外在的职权要重要太多。 沉思了片刻,李秘便让上官婉儿开道,又回到了弘法院的炼丹房来。 诚如早先所想,能进出寝宫的人员实在太多,多到难以排查。 李秘只能摒弃这些枝节,从根本上来追溯。 在他看来,能制造出“炼狱足迹”的人,必然能长久在寝宫中逗留,能进入到寝宫中堂的,也必然是武则天身边亲近的人。 但这样的人员数量也是庞大的。 与此如此,不如从这些足迹本身来着手。 在李秘的认知当中,想要快速制造这些足迹,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酸蚀法。 利用稀盐酸或者硫酸等酸性物质,能够快速腐蚀这些青石,伪造出“炼狱足迹”。 而这个年代能制造出这种酸液的,估摸着也就只有炼丹师,毕竟彼时的炼丹师,算是半个化学家。 土法炼制硫酸之类的酸液,需要用到硫磺这样的原材料,需要高温条件,需要耐火的炉子等等。 这些东西看起来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代。 但如果真有,那么唯一可能的就只有在弘法院的炼丹房。 当然了,幕后之人也有可能提前制备好酸液,可武则天是个极其谨慎之人,驻跸的地点选择也是临时的。 这也只能说明,利用酸液来制造炼狱足迹,也只能是幕后之人的临时应对,那么这些酸液当然也必须临场炼制。 有了上官婉儿开道,李秘这次可就不必在乎沈南璆了。 上次碍于沈南璆坐镇炼丹房,只是匆匆一瞥,今番却可以将整个炼丹房翻个底朝天。 沈南璆就在炼丹房等着,脸色并不好看,估摸着也知道李秘全权负责此事的消息了。 “李秘,你也是道门中人,该知道这些炼丹之法可都是不传之秘,如果你想借着调查案子,来窥探他们的配方或者炼制之法,那可就是痴心妄想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你身为一个御医,居然对炼丹这样的玩意儿深信不疑,也是个十足的糊涂蛋。 不过他到底是武则天的“男闺蜜”,李秘也不好得罪。 “沈御医放心,我只是看看。” 也无二话,李秘一头就钻进了炼丹房。 到了里头才发现别有洞天,每个炼丹师都拥有自己的地盘,关门闭户,天窗升腾起袅袅黑烟,空气中满是火星子气。 走了一圈,李秘倒是有些失望了。 因为土法制酸需要用到大量的硫磺,硫磺的刺鼻气味自是遮掩不住的。 可这一趟走下来,虽然也见到了不少利用硫磺做原材料的炼丹炉,但气味不够浓烈,而且炉子也不对。 土法制酸需要高温蒸馏,炉子必是特制的,甚至像土窑一样,而不是金属丹炉。 “沈御医,炼丹的全都在这里头了么?” 沈南璆本来就有些抵触,不冷不热地回答说:“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是嫉妒还是吃干醋,但李秘能感受到沈南璆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这种时候,李秘没时间,也没必要跟他客气。 “我本来想找个土窑,既然没有,那只能转变调查方向了。” “上官待诏,麻烦给我调一队内卫的禁军过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 听到内卫禁军和掘地三尺这样的关键词,沈南璆有些恼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么!” 李秘拍了拍腰间的宝剑:“沈御医你这样说话可就不对了,圣人御赐的宝剑,怎么就成了鸡毛?你这可就有点诋毁圣人之嫌了哦。” 沈南璆顿时语塞,轻叹一声道:“你到底想找什么?” 李秘得逞,轻笑道:“我不是故意为难,刚才也说了,我想找一座土窑,能蒸馏大量硫磺的土窑。” “蒸馏是什么东西?再说了,我这里是炼丹房,哪里有什么土窑!” 沈南璆一度怀疑李秘是故意刁难,他深谙炼丹之道,可李秘说到的这些,他听都没听说过。 “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无人能进的禁区?或者说,大家都不乐意靠近,避之不及的去处?” 用硫磺来土法制酸,必然产生大量废气,而且是极具刺激性的废气,这炼丹房应该是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李秘可以通过硫磺的流向来调查,毕竟沈南璆手里握着诸多原材料的流向册子。 但时间上并不允许,所以李秘耍了个无赖,横竖是一事不烦二主,与其这么麻烦,不如把压力都施加在沈南璆的身上。 也果不其然,李秘这么一说,沈南璆也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有个地方倒是符合你的说法,不过却不是我炼丹房的地盘……” 重压之下,沈南璆果然没有令李秘失望! “什么地方,快带我去!” 沈南璆眉头紧皱:“就在黄峪村,要去你自己去。” 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善,沈南璆又补了一句:“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秘也不为难他,带着上官婉儿出了弘法院炼丹房,又叫上秦藏器,便往黄峪村去了。 上官婉儿让内卫禁军开道,秦藏器骑马,上官婉儿坐车,李秘也钻进了车厢。 “宫中盛行马球,想要讨好圣人,以后有空还是学学骑马吧。” 李秘微微一笑:“坐在车里,有美人相伴,多好,又何必学骑马?” “下流!”上官婉儿骂了一句,转过身去,看着车外,也不再说话。 也没走多久,上官婉儿便朝李秘道:“应该就在前面了……” 李秘探头出去一看,终于明白沈南璆为何要说,到了就知道。 前方升起一道道黑烟,野火烧山也似,空气中满是烟火气,想视而不见都难。 到了地方之后,李秘也有些愕然了。 因为这地方活像后世的垃圾焚烧场,地上挖了不少大坑,有些熊熊焚烧着,有些余火未尽,烟气弥散,眼睛都睁不开。 “这是什么地方?” 面对李秘的问题,上官婉儿也是蛾眉紧蹙,一脸的嫌弃,仿佛在说,早知道就不来了。 “这是将作监的营区……” “将作监?” 这个李秘倒是知道的。 所谓将作监,其实就是建筑局,负责城市建设和修葺之类的工作。 如此一想,这地方还真有可能建有土窑! 可这些垃圾焚烧场又是怎么回事? 第123章 弄臣典范 亏得身边有上官婉儿这样的“百事通”。 李秘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了。 “圣人决定驻跸翠微宫之后,工部和将作监的人率先过来修葺和整顿宫殿……” “那些废料就由将作监转运出来处置,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 上官婉儿虽然替武则天草拟诏令,平日里也协助处理政务,但不可能做到事无巨细,这种小事她也没放在心上。 “那边是什么地方?” 李秘指向了黄峪村东边。 “我哪知道这许多,自己去行署问。” 禁军校尉也不含糊,指挥队伍便来到了行署。 行署征用了黄峪村的一座土财主的豪宅,只是此时门前却立着一个古怪的木人。 这木人有点像和尚,光头,双手捧着一个铜钵,旁边挂着一个铜铃。 “有点意思。” 李秘打量着木人,禁卫校尉上前打门,久久不见有人来应门。 李秘看了看那铜铃,便拉动了铃绳。 铛铛铛响了三声,那木人竟咔哒哒动了起来。 但见那木人作揖一样上下拜着,像在乞讨一样。 李秘心思一动,从蹀躞里取了程务挺给他的铜牌,哐当一声丢在了铜钵里头。 铜钵像天平一样往下沉,木人的肚腹打开,将铜钵给“吞”了进去,铜钵再出来的时候,铜牌已经不见了。 过得片刻,大门轰隆隆打开,一名官员带着三五个随从,已经恭候在门后。 他手里拿着铜牌,见得李秘一行,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上官婉儿的身上,脸色顿时大变。 “将作少匠杨务廉见过上官待诏!” 李秘也没想到,这人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竟会是建造局的一把手。 将作监的一把手是将作大匠,但眼下已经成了虚衔,也就是个荣誉官职,毕竟是三品大员,通常是劳苦功高的退休官员,才会获得这个虚衔。 所以将作监的实际掌权人应该是将作少匠,也就是眼前这个三十出头的杨务廉。 上官婉儿也皱起眉头来:“杨务廉,你好大的胆子,在圣人眼皮底下,竟还搞这一套花样!” 杨务廉吓得哆嗦了一下:“杨某不敢!这……这不过是杨某发明的小机巧,用以自娱罢了……” 听得二人对话,李秘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上官婉儿为什么要发火。 “上官婉儿说的什么花样?什么意思?” 李秘不由转向了秦藏器,后者却是呵呵笑了:“一个厚脸皮的财奴罢了。” “厚脸皮的财奴?” 秦藏器指了指那个木头和尚:“想要见这位将作少匠,需是将金银财物放在铜钵里,而且要够重,否则连这个门都开不了……” 李秘恍然大悟,这家伙是变着法子在索贿! 将作监负责城楼宫殿等等的营造,那可是个肥差,可捞油水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 而这个杨务廉绝对是个黑到极点的人,居然连见他的门槛都这么高,不给钱连门都找不到! 而且就算用这个木头和尚做掩盖,但这也属实太过明目张胆,尤其还在武则天的眼皮底下,也难怪上官婉儿这么恼火。 偏偏他还能用制造一个小玩具自娱自乐,跟来访之人开个玩笑之类的借口,没有真凭实据还真没法追究他。 将作少匠是从四品下的官职,而且拥有实权,又是肥到流油的衙门,这个杨务廉可不是一般货色。 大唐朝从不缺有钱有势的人,而这些人想要造房子,需要照着朝廷的规矩来,台阶多高,门口多大,开几个门口,朝哪里开,房屋多高,能不能造楼等等,全都有具体的规定。 这也给了将作监极大的回旋余地,这些官员或者有钱人,会让将作监打擦边球,在规则内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建造出既不算僭越又豪华的宅邸来。 这杨务廉偏偏又是个极其有才的技术人才,颇得武则天倚重,毕竟武则天在洛阳大兴土木,建造了不少通天工程,亟需杨务廉这样的人才,今次翻修翠微宫,也是他的手笔。 “你好自为之吧。” 上官婉儿只是撂下这一句话,也算是敲打了。 杨务廉讪讪一笑:“上官待诏有什么事吩咐一句,杨某登门领命便是,如何敢劳烦尊驾亲临……” 上官婉儿指了指李秘:“这是圣人刚封的灵台博士李秘,给了便宜行事之权,赐了宝剑的,是他找你,你跟他说吧。” 杨务廉贪财恋权,最羡慕的就是薛怀义之类一朝得势的佞臣,听得李秘被赐了宝剑,眼睛都亮了起来。 “原来是太史局的李博士,将作监杨务廉有礼了……” 李秘这个灵台博士无品无级,可有可无,但杨务廉这个从四品下的职事官,却叉手行礼,给足了面子。 这个人足够势利,脸皮也足够厚,往后要么平步青云,要么戛然折戟,反正绝对是个厉害角色。 李秘也笑呵呵道:“李秘当不得这大礼,杨少监折煞我了。” 杨务廉抓住李秘手腕,将铜牌塞给了李秘:“李博士这铜牌,可有点烫手啊……” 这铜牌是程务挺的铜牌,程务挺三天后要被砍脑袋,这杨务廉连这个都知道,必然是时刻关注着朝堂动向,时刻准备着钻营官场的人。 李秘也不多说,开门见山地问道:“烫手是烫手了点,这不是找杨少监解决麻烦来了么……” “找我解决麻烦?” 杨务廉微微一愕,马上踢皮球:“杨某只是个泥瓦匠,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还指望着李博士和上官待诏提携一二呢……” 这人绝对是个官场老油子,朝堂滚刀肉,将弄臣的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于这样的人,李秘可不跟他玩花里胡哨那一套。 “李秘受命于圣人,调查一桩案子,还请杨少监从旁协助。” 说着话之时,李秘将铜牌塞回蹀躞,手却没收回来,而是按在了尚方宝剑上,稍稍挺起胸膛来。 杨务廉苦笑一声:“李博士要我做甚么?” 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 “李某就是想让杨少监带我去看看这营区里的土窑?” “土窑?这里不过是烧些废料……并没有什么土窑……” 杨务廉眉头微皱,似乎在回想,过得片刻才回答,仿佛很是慎重,看起来可信度极高。 但李秘是何等人也,他沉迷于刑侦探案,各种犯罪心理和行为学等等都研究过,尤其是微表情方面,更是精通,杨务廉或许能骗得过上官婉儿,但绝对骗不过李秘! 更何况李秘转头看向秦藏器,后者同样给他微微摇头,意思再明显不过,这货根本是在说谎! 第124章 土窑焦炭 杨务廉明显是在说谎,不止是李秘,秦藏器也看出破绽来了。 “杨少监,你是个机灵人,想必也该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等既然找到了这里来,你这么聪明,该不会耽误自己的前程吧?” 所谓君子晓之以义,小人晓之以利。 对待杨务廉这样的弄臣,根本不必跟他讲太多废话,因为他比你还怕死,自是一点就通。 杨务廉轻叹了一声道:“我也是事情太多,所以那些个琐碎事情,都交给了手底下的人去办……” 李秘呵呵一笑:“杨少监贵人多事,我等都看在眼里,只要杨少监积极配合,协助我等调查,其他事情也就都好说了。” 杨务廉这样的老狐狸,岂能听不出李秘的言外之意。 “那诸位便跟我来!” 也无二话,杨务廉此时比李秘几个还着急,带着诸人便来到了黄峪村南边的荒地。 “这里是右校署负责的,李宗臣这措大说要建几口土窑,方便焚烧废料,而且还能给圣人烧出上等的兽炭来,本官也就信了。” “李宗臣?这人什么来头?” 杨务廉讪讪一笑道:“他本是扬州士曹参军,找了个朋友,到我这里来疏通关节,便给他做了校署令……” 这杨务廉也属实是个肆无忌惮的,当着上官婉儿的面,竟也敢这般直截了当,把官场那一套人情关系都扔了出来。 “校署令是个什么官?” 李秘这么一问,上官婉儿也耐着性子解释了几句。 “将作监有左右校署,这右校署有令二人,正八品下,另有署丞三人,正九品下,掌版筑、涂泥、丹垩、匽厕之事,手底下监作十人,有府五人,史十人,典事二十四人。” 李秘听完有些糊涂了。 上官婉儿虽然说得正经,但这右校署分明就是负责刷墙和掏厕所之类脏活的衙门。 刚才杨务廉说,这个李宗臣是扬州士曹参军,应该与徐有功这个法曹参军同等级,那是正七品上的官衔。 而且扬州府士曹参军掌管河津及营造桥梁、廨宇等事,那可是妥妥的肥差,肥差中的肥差。 李宗臣竟从最富庶的扬州,从一个正七品上的肥差,通过跑动杨务廉的人脉关系,来这什么右校署做个正八品下的校署令? 这官职降了几个等级不说,放着河津渡口和桥梁廨宇之类的大工程不做,反倒来这里做刷墙和掏厕所的脏活? 这李宗臣图个啥? 除非他是个狗子转世,爱吃奥利给的老八,否则李秘实在想不通为何要这么做。 只能说明,他另有所图! “这套路看着有点熟啊……”李秘不由看向了秦藏器。 这个案子中,曾经是监察御史的魏思温,多次被贬,又放着盩厔尉不做,躲在弘法院里炼丹。 曾经是扬州士曹参军的李宗臣,又通过关系当了个掏厕所的右校署令。 他们都往低处走,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发挥着关键作用。 这不就是秦藏器的套路么。 这家伙最擅长动用这些底层人物,在旁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扭转局势,布下疑云,偏生又让你无迹可寻。 秦藏器稍稍昂头,呲之以鼻道:“都是些半吊子,差远了!” 李秘也忍不住笑了。 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如果真让秦藏器来布局,李秘不可能这么快找到突破口,更不可能这么快调查到李宗臣的头上来。 再者,如果是秦藏器,那么他动用的小人物就更加的低层,更加的卑微,比如一个都是故事的宫女之类的角色。 李秘也不多罗嗦,跟着杨务廉来到了营区里,只是这么扫了一眼,他也是惊诧万分。 因为他看到的不是土窑,而是一座小型的高炉! 或者说像高炉的一座土窑,而且还是三层的土窑。 这土窑的砖块呈现一种青白之色,仿佛越烧越白,这根本就是某种耐火砖啊! 更让李秘吃惊的是,此时窑工正在开窑,他们扒拉出来的竟是一堆黑色带光泽的煤块。 “这……这是焦炭!” 华夏民族发现和使用煤炭的历史非常悠久,据说隋唐时期就已经有了土法炼焦,用炼制出来的焦炭来冶炼金属,打造器械。 不过在后世人的印象当中,大唐朝绝不是科技爆发的一个年代,所以看到这些东西,李秘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形似高炉的三层土窑,青白通透的耐火砖,乌黑发亮的焦炭等等,这些玩意儿太过违和,竟有些穿越时空的错觉。 “杨少监,你这次麻烦可大了!” 李秘这么一说,杨务廉也慌了:“李博士你可别吓我,杨某胆小……” “你可知道那些都是什么?”李秘指着那一堆堆焦炭,问道。 杨务廉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那是李宗臣用来做兽炭的原料罢了。” 杨务廉是个建筑大师,很多名垂后世的建筑都出自他的手笔。 但对于焦炭这玩意儿,他显然了解不多。 这焦炭需要用煤作为原料,经过一千度的高温蒸馏才能制成,若不是李宗臣建造了这个三层的耐火土窑,以大唐的科技水平,根本没法达到一千度的高温。 而这个焦炭可以用来冶金和锻造,在古代,乃至于到了后世很长一段时间,民间和工业上都用焦炭来打铁! 李宗臣制造这么多焦炭,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锻造。 如果是普通农具或者其他器械,用大唐普通的打铁技术就能做到,根本没必要用到焦炭。 所以,这个李宗臣,只怕是在为秘密打造精良的武器装备而做的准备。 而打造武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想造反! 当然了,谁又能想到,这个人竟然在武则天的眼皮底下,就在翠微宫的附近,为打造造反所用武器装备而制造焦炭。 他如此肆无忌惮,凭借的正是没人认识焦炭这玩意儿。 因为杨务廉已经代表着这个时代建造业的最高水平,但连他都看不出来,只是单纯认为李宗臣是为了制作无烟兽炭。 李秘本想戳破,但到底是没有与杨务廉讲实话。 因为涉及到造反,武则天是最无法容忍的,到时候必然会人头滚滚,在没有搞清楚之前,李秘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导致无数个家庭家破人亡。 他将上官婉儿拉到了一旁来,凑到了她的耳边。 上官婉儿一脸嫌弃:“有什么话就直说,大声说!” 她毕竟是宫中女官,又是高高在上的女宰相,对李秘又气恼,哪有心情让李秘套近乎。 李秘却硬是将她拉了过来:“你听我说,我怀疑有人想造反!” 听得造反二字,上官婉儿也顿时变了脸色。 或许她早有怀疑,但从李秘嘴里说出这两个字,验证了她的怀疑,由不得她不紧张! 第125章 忠厚老实李宗臣 李宗臣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留着大胡子,活像一个实心的黑铁矮人。 营区的人见得上官婉儿和禁卫军的车驾,通报了进去,身为右校署令的李宗臣急匆匆就迎了出来。 此时上官婉儿已经听完了李秘的悄悄话,再看这个黑汉子,脸色就不是这么好看了。 虽然李秘千叮万嘱,再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但上官婉儿身为女宰相,对于造反这种事,又岂能耐得住性子。 没人比她更清楚,谋反这样的大事,对朝野上下的影响有多么巨大。 放眼整个大唐朝,边疆的局部战争似乎从未停歇过,但国内百姓的生活却还算安稳,没有出现过太大规模的叛乱和造反。 在太宗皇帝李世民提倡的宽仁治狱政策之下,很少有人被判死刑。 这种情况下,谋反就成了最血腥,最容易死人的社会事件。 每次处置谋反案件,总会人头滚滚,稍有不慎就会殃及池鱼。 上官婉儿身为武则天的左膀右臂,致力于为圣人打造一个太平盛世,哪里容得谋反的事情,就发生在这里的眼皮底下! “将作监右校署令李宗臣,拜见上官待诏,见过杨少监……” 这李宗臣虽然看着活像个贩夫走卒,但声音竟是浑厚低沉,而且言行举止都格外的令人舒爽,不愧是扬州那种地方生活过的人。 杨务廉并不知道焦炭的作用,但他也并不清楚李宗臣怎么就跟宫中闹鬼事件有牵扯,当下也不好发作。 “嗯,这位是圣人新封的灵台博士李秘,与上官待诏过来问你几句话,你务必知无不言,听清楚了否!” 李宗臣也不敢抬头:“是是是,卑职遵命!” “只是照例询问几句,李校署别多想,咱们还是进去聊吧。” 李宗臣不敢多说,将李秘和上官婉儿迎接到了营区的衙署里。 这衙署可比杨务廉的要寒碜太多太多,只是个普通的工房,用石木搭建起来,里头放了一张矮几,家徒四壁,简朴到极点。 “杨少监就不必进来了。” 这种事自然不可能让杨务廉知道,上官婉儿也让内卫的校尉都守在了外头。 秦藏器朝李秘道:“我也不进去了。” 这倒是让李秘感到诧异不已,因为焦炭的秘密,李秘并没有跟他说。 而刚才与上官婉儿的对话,完全是两个人的悄悄话,秦藏器是无法听见的。 但此时的秦藏器仿佛有个危机雷达,能时刻感知到危险的临近一般,居然选择了置之事外。 秦藏器与薛怀义有极深的交情和利益联结,李秘想了想,秦藏器不进来反倒也好,也就点头应下了。 进了屋之后,上官婉儿也不坐,压低声音叱问道:“李宗臣你可知罪!” 李宗臣脸色一变,赶忙躬身:“仆罪在何处,属实不知,还请待诏明示……” 上官婉儿本想诈一诈他,没想到李宗臣并不上当,仍旧是一副老实巴交的姿态。 上官婉儿十三四岁就能得到武则天的青睐,母亲打小就教她官场上那套东西,又岂是浪得虚名。 “李宗臣,我念你是个人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魏思温已经秘密下狱,你若执迷不悟,下场如何,你自己清楚!” 魏思温虽然与佛陀洞的事情有牵扯,但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并没有正式的罪名,李秘只是让上官婉儿将他秘密收监,以防止魏思温再从中作祟。 这个事目前还是保密状态,上官婉儿抛出魏思温,同样是在诈唬李宗臣。 这李宗臣听得魏思温之名,也慌了,扑通跪了下来。 “仆只是找魏思温要了些丹药,与他并无再多的交情,还请待诏明鉴!” “丹药?” “是,仆日夜守着火炉和土窑,火毒攻心,遂找了魏思温买了一些清新消暑的丹药。” 言毕,他就从腰间蹀躞中摸出一个小葫芦,啵一声拔掉软塞,倒出几粒白色丹丸来。 李秘挑了一颗,捻开来嗅闻了一下,鼻腔中满是薄荷和樟脑之类的清新呛鼻气味。 上官婉儿也拿过来观察了一番,皱起眉头来了。 弘法院的那些炼丹师都在沈南璆的管理之中,他们炼制的丹药,只能供奉给武则天来使用。 当然了,这种玩意儿拥有着极大的市场。 所以丹药也会流出一部分来,那些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很多人都暗中贿赂炼丹人,渴望能够得到武则天的贡品丹药。 只是没想到,李宗臣这么个八品小官,怎么就能买到丹药,而且偏偏就这么巧,找上了魏思温? “为何要找魏思温?而不是其他人?你与他是如何相识的?” 上官婉儿仍旧有些不死心。 “仆……仆原本是花钱托杨少监帮搜罗一些药物的,杨少监说能弄到丹药,便把魏思温介绍给了仆……” 杨务廉? 上官婉儿有些无语了。 杨务廉是大唐朝当下首屈一指的建筑大师,这是毋庸置疑的,他是不是好官,另当别论,但他绝不是个清官。 而且连他自己也都不去沾碰清官的人设,日常的言行举止,处处都显露出唯利是图的本色,并不忌讳旁人的目光,也不怕同僚检举,甚至在上官婉儿这样的女宰相面前,他仍旧厚着脸皮。 听得李宗臣交代杨务廉是他与魏思温的牵线人,李秘都有些怀疑杨务廉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了。 因为杨务廉“给钱就办事”的人设,会给他们带来完美的掩护。 正如此时一样,李宗臣是通过杨务廉认识的魏思温,或许未必真就这么凑巧,但他杨务廉就是一个拿钱办事的耿直人,计较起来也是合情合理,说不出半点毛病。 上官婉儿的诈唬到底是没能起效,只好看向了李秘。 走到前面来,李秘伸出手,朝李宗臣道:“李校署,我能看看你的双手么?” 李宗臣有些讶异,而后憨笑道:“仆整日里在工坊中摸爬滚打,一双烂手哪里能脏污了李博士的眼……” 虽是如此说,但他还是老实伸出了双手来。 这确实是一双烂手,满是茧子和大大小小的伤疤,手臂上也有不少烧伤。 “这些烧伤怎么来的?” 李宗臣摇头苦笑道:“李博士也见着了,仆懂得烧炭,这些伤疤就是烧炭的时候烫出来的……” 李秘总算是抓到他说谎了! 因为这些烧伤根本就不是被烧,而是酸液灼烧出来的! 如果是被火烧伤,伤疤会成片状,可这些伤疤是点状和块状,甚至能够看到其中的关联性,分明是酸液溅射造成的。 这个李宗臣,说不得就是利用土窑炼焦的副产物,制造出了酸液的那个人! 第126章 给我搜! 李宗臣或许能骗过其他人,但可惜他遇到的是李秘。 土法炼焦或许没有太高深的技术含量,但具备一定的危险性,尤其在没有科技基础的这个年代,很容易造成炸窑等可怕的后果。 而蒸馏的副产物,强酸的收集更是困难。 所以他双手或多或少必然会留下伤痕,这种事也不可能交给别人来做,因为这是超越时代的技术,李宗臣不可能轻易交给别人。 更何况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做的是杀头的买卖,更不可能让亲近的家人来做这个事。 综合种种,他的双手留下酸液溅射的灼伤,也就合情合理了。 “李校署,你好好看看我,我额头上写有蠢货两个字么?” 李宗臣一脸懵逼:“李博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就问你,我额头上有没有蠢货二字?” “没……没有……” “知道为什么没有么?” “不知道……” “因为我他娘的就不是蠢货!” 李秘猛然一喝:“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老实交代。” “我……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交代?” 李宗臣仍旧一副无辜的姿态。 李秘也不与他罗嗦:“上官,让禁卫进来,给我搜!” 上官婉儿并没在意李秘只称呼她的姓,而是疑惑道:“搜什么?你想找的具体是什么?” 李秘目光如刀地盯着李宗臣:“找铁罐之类的容器,里头装有酸液,那玩意儿有刺鼻气味,具有强烈腐蚀性,千万不能碰触,让他们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此言一出,上官婉儿也恍然大悟。 她终于明白李秘的用意,也知道李秘为何会调查到李宗臣的头上来了。 她是何等聪明之人,听到强烈腐蚀性这个词,想必也联想到了“炼狱足迹”的奥秘所在。 “来人!” 上官婉儿一声令下,校尉带着禁卫便撞了进来。 “给我搜,但凡见着铁瓶铁罐,亦或具有刺鼻气的液体,搜到即报!” 禁卫们得令,便四处翻找起来。 李秘之所以这么大张旗鼓,很大程度不是为了找强酸,因为这么危险和机密的东西,李宗臣也不可能存放在自家房子里。 再说,这也不是他的房子,而是右校署的衙署,试问谁会把机密放在办公室? 之所以这么做,李秘是想看李宗臣的反应。 李秘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微表情。 也果不其然,上官婉儿下令之时,李宗臣没有半点紧张,反而大松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嘴角甚至浮现一丝窃笑。 东西根本就不在衙署! “上官,分一队人去搜查他的住所!” 李秘一边下令,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然而李宗臣却仍旧没有半点慌张。 不等上官婉儿下达指令,李秘又朝秦藏器道:“和尚,你去土窑看看,要找的是一种粘稠状的液体,能腐蚀石土,烧伤皮肤,具有强烈的刺鼻味,极有可能藏在铁罐之中。” 即便李秘这么吩咐,李宗臣仍旧保持着冷静,仿佛他坦坦荡荡,也不怕鬼敲门那般。 也没藏在土窑…… 其实想想也是,土窑只是制备工场,制备出来之后,必然会第一时间转移。 在这个年代,具备如此高科技含量的玩意儿,简直就是超越时代的存在,这是他最大的机密,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 李秘一时半会儿也没看出他心虚,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的眼睛在转动,但李宗臣却低垂着眉眼,并没有四处乱瞟。 “似乎不太见效啊……” 李秘确实打错了主意。 都说人在紧张的时候,视线会下意识锁定自己关心在意的物品之上。 但这李宗臣有着极强的反侦查能力,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隐忍,为了压抑自己本能般的冲动,他甚至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了。 禁卫们已经搜查完毕,并没有发现铁罐铁瓶,秦藏器也从土窑那边逛了一圈回来,只是朝李秘摇了摇头。 不久之后,去搜查居所的禁卫也回来了,只是禀报说并没有发现铁制容器。 李宗臣睁开眼睛来,朝李秘展露一个挑衅的笑容。 上官婉儿也很是失望,有些恼怒,压低声音问:“会不会搞错了?我是你的奴婢么,只凭你一个突发奇想,就让我四处忙活?” 李宗臣此时叉手为礼,面朝翠微宫的方向拱手。 “上官待诏,李博士,我李宗臣虽然只是个八品右校署,但大半辈子兢兢业业,清清白白,我不知道李博士要查什么,但如此羞辱,我李宗臣说什么都要告到圣人那里去!” 此时,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杨务廉,也眉头紧皱。 他可不是李宗臣这样的“耿直”之人,他不可能轻易得罪上官婉儿,只是将矛头指向了李秘。 “李秘,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来蒙蔽上官待诏,但你凭空污人清白,差点害得本官都信了,如今搜不出证据来,杨某如何都要给我将作监讨要一个说法!” 杨务廉和李宗臣不反扑也就罢了,如今反咬一口,李秘更加笃定,这家伙绝非表面那么忠厚老实。 李秘几乎可以断定这家伙就是制酸之人,可没有证据,一切推论都白搭。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交给别人来储藏,更不可能藏在什么深山老林,因为最终用在了长生殿里头。 这意味着,他必须尽量缩短运输的距离,所以酸液一定会藏在附近。 可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李秘陷入了沉思之中,而上官婉儿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 她的眼神仿佛就再说,都是你李秘挑的头,现在人家要追究,你却要装死,难不成还要我堂堂待诏来应付? “李秘,说话!” “没有本事就被在这里鸱鸮弄舌,事到临头又当缩头乌龟!” 上官婉儿终于是拿出了女宰相的气魄和威严,朝李秘一番呵斥。 然而就是这一番呵斥,却是打断了李秘的思绪,将李秘从沉思之中强行拉扯了出来。 “我二郎读书少,敢问待诏什么是鸱鸮弄舌?” 思路被打断,李秘也很是不爽。 “说你没本事还逞能,似鸟儿一般学舌,还硬要逞能呢,用你的话该怎么说?” 秦藏器突然解释一句,李秘又被激活了被动说俏皮话的天赋。 “那就是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呗……” 这话音刚落,李秘如遭雷击,猛然抓住了些什么,仿佛拨云见月一般,豁然开朗。 “难怪这么有恃无恐!” 第127章 狠辣老实人 李秘死死抓住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句话。 打从一开始,他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他把李宗臣想得太高深,也高估了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 在他看来,能制造出这样的土窑,李宗臣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工匠。 在他看来,李宗臣制造出了浓酸,那就只能用铁罐来储藏。 可如果他李宗臣没法制造出如此高纯度的强酸呢? 如果是稀酸,就没法用铁罐,而只能用玻璃容器! “我且问你们,搜查过程中,可见过琉璃物品?” 李秘死死盯着李宗臣,当他听到琉璃二字之时,终于露出了惊慌之色,这种紧张是如何都掩盖不了的! 果然对了! 面对李秘的问题,禁卫们纷纷回想起来,但他们却纷纷摇头。 李宗臣的目光却投向了秦藏器。 果不其然,秦藏器此时朝李秘道。 “土窑那边有个瓷窑,做的是一些琉璃瓦。” 李秘顿时惊喜,但琉璃瓦太小,也没法做成中空的,想要储藏酸液不太可能。 “除了琉璃瓦,还有没有别的?” 秦藏器微微闭眼,沉思了起来。 李秘分明能看到李宗臣的胸膛在剧烈起伏。 杨务廉却是一脸不耐烦:“你别扯开话题,没有证据随意搜查我属下佐官,如今又想来栽赃陷害么!” “上官待诏,这个人是你带来的,你再任由他胡作非为,就别怪杨某到圣人面前弹劾你了!” 上官婉儿也不知道李秘葫芦里卖什么药,她也觉得自己被李秘戏耍了。 本以为李秘是个有本事的人,没曾想他只凭着一时机灵,根本就没有章法。 “李秘,你到底行不行啊。” 听得此言,李秘仿佛听到她在说:“细狗,你行不行啊。” 李秘当即挺起胸膛来:“我怎么就不行了!” 正要说几句荤话给自己挽尊之时,秦藏器给李秘带来了希望。 “你是想找伪装过的琉璃容器吧?” 李秘不得不佩服秦藏器。 虽然他没有听到李秘讯问李宗臣的对话,但将李秘的诸多命令看在眼里,竟完全猜出了李秘的用意。 “正是!” “那你跟我来。” 秦藏器率先转身,李秘激动起来。 “带上李宗臣,我要揭穿他的老底!” 李宗臣一脸颓然,李秘分明看到他的手指在轻轻颤抖。 “这么?怕了?现在坦白还来得及,要不你来带路?你愿意带路的话,我给你最后将功折罪的机会。” 李宗臣咬了咬牙根,腮帮子不断鼓动着,但到底只是冷哼了一声。 “李宗臣问心无愧!” 李秘也不再多说,朝禁卫校尉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下令将李宗臣押解在了后头。 跟着秦藏器来到瓷窑这边之后,李秘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这诸多瓷窑除了琉璃瓦,还有不少其他的建筑装饰,李秘甚至看到了一截半埋在地上的蟠龙柱,以及是一些石兽等等。 而存放琉璃瓦的仓库大棚旁边,就在阴凉的角落里,竟蹲着一大片形态各异的五彩琉璃小兽! 这些小兽有大有小,栩栩如生,都是五彩琉璃所制,应该是宫殿顶上装饰所用的屋脊兽。 而且这些屋脊兽种类繁多,传统的龙凤狮子之外,还有天马,狻猊,獬豸,狎鱼,斗牛等等。 “这些屋脊兽藏在角落里,若非我扫过一眼,还真没印象……” 秦藏器走到前头来,一脸的平静冷淡。 但李秘却佩服不已。 因为这些屋脊兽藏得够深,外头大棚里全是堆叠的琉璃瓦,便是细心搜寻,也未必能见着。 可他只是扫了一眼,这秦藏器的眼睛莫非是扫描仪,亦或者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凡入眼之物,重新回想起来,还能记得? “就是这些了!” 李秘也顾不上夸奖秦藏器,快步走到了这些琉璃屋脊兽这边来。 虽然这些琉璃兽是全封闭的,并没有开口,但李秘随便拿起一个来,摇晃了几下,侧耳一听,里头哐哐啷啷,还果真装有东西! 此时的李宗臣脸色煞白,但手指却不颤抖了,整个人都特别的淡定。 “不妙!” 这人太过冷静,只能说明他是个干大事的。 但凡这种人,被识破之后就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自尽灭口。 “扣住他!” 李秘来不及放下琉璃兽,便朝李宗臣奔了过去。 而此时的李宗臣,果真如李秘所料那般,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拔掉了软塞,就想往嘴里倾倒! “着!” 关键时刻,秦藏器猛然甩手,将腰间玉佩投掷了出去。 这一手属实漂亮,竟是打向了李宗臣的面门。 人的躲避反应那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本能,李宗臣根本压制不住,躲开玉佩的这个空当,那内卫的校尉已经将他扑倒在地,将毒药瓶子也夺了过来。 秦藏器就是行走于黑暗世界之中的人,对于这种套路实在太熟悉,也亏得有他在,否则李宗臣就要在李秘面前毒死自己,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被控住之后,李宗臣拼命挣扎,也不破口大骂,竟是开始咀嚼自己的舌头! “别让他咬舌!” 秦藏器到底是老辣,一声令下,那内卫校尉也反应过来,掐住李宗臣的下巴骨,咔嚓一声就将下巴关节给卸了。 杨务廉也是吓破了胆子。 他虽然是毫不掩饰的贪官,但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更让他害怕的是,平素里老实巴交的李宗臣,竟会干出服毒自尽这种事,而且李宗臣双眸血红,视死如归地咀嚼自己舌头,这场面属实吓到他了。 他还记得李宗臣想要来当右校署的理由。 在他看来,放着扬州府士曹参军这样的肥缺不干,挤破脑袋想来右校署,是几十年脑血栓都干不出来的傻事。 可李宗臣却憨厚地笑着对他说,他知道杨务廉或许不是最厉害的工匠,但却是最有权柄和话语权的工匠。 跟着杨务廉,他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能建造出名垂千史的建筑。 跟一个脸皮都不要的贪官谈梦想,这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杨务廉甚至怀疑过他的动机。 可李宗臣整日里沉浸在工坊而无法自拔,属实让杨务廉信了他。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杨务廉才发现,李宗臣才是隐藏得最深的那个人。 而他与上官婉儿等人一样,虽然惊诧于李宗臣的狠辣果决,但更惊奇于李秘怀里抱着的琉璃屋脊兽。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能令得李宗臣服毒自杀,服毒自杀不成,竟不惜嚼食自己的舌头? 第128章 引荐有功 李宗臣也万万没想到,李秘竟能料敌于先,又有秦藏器从旁协助,自己竟是连寻死都不成。 此时他双眼通红,满嘴是血,下巴脱臼之后,口水混着血水,不断流淌着,如同一条受伤的独狼。 杨务廉从惊吓中回复过来,朝李秘大喊道:“尔等这是要作甚,他李宗臣一个小小校署令,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们如此这般对他!” 他不是蠢货,只是想极力强调自己一无所知,撇清自己的干系罢了。 李秘也不惯着他:“杨少监,这个节骨眼,你还是少说少错吧。” 言毕,李秘朝禁卫们吩咐道:“都让开一些。” 禁卫们将李宗臣带到一旁,李秘举起手中那只五彩琉璃屋脊兽,突然便投掷到了不远处的石兽之上。 “嘭!” 屋脊兽四分五裂,酸液溅射到石兽之上,在肉眼可见之下,开始侵蚀石兽,兹兹冒着烟,众人见之,也是吓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东西!” 石兽就在众人眼皮底下,不断被侵蚀,化为一股股石水泥浆,不断往下流淌,雕刻精美的石兽,不多时已经面目全非! 上官婉儿是何等聪慧之人,美眸之中满是震惊,但心中也豁然开朗。 “这就是炼狱足迹!” “没错,长生殿里的脚印,就是用这种酸液伪造出来的。” 适才李宗臣服毒之时,上官婉儿整个人都陷入极度紧张的状态,毕竟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她,属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但此时,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是松懈了下来。 她有些暗自庆幸,庆幸自己力排众议找了李秘这么个小人物来调查这个案子,即便武则天对宫中闹鬼深信不疑的情况下。 上官婉儿虽然是女儿之身,但打小读书,时刻谨记先贤教诲,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这些灵异事物,不是不信,而是要敬而远之。 如今,酸液的作用就摆在眼前,以这神奇酸液的效力,制造出炼狱足迹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问题是,李宗臣只是酸液制造者,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进宫,那他又将酸液交给了谁,是谁潜伏在宫中,伪造了灵异事件? “将所有与李宗臣有干系的人全都抓起来,这些屋脊兽全都带走,封了右校署营区,所有人不得进出!” 上官婉儿一声令下,禁卫们便纷纷行动起来。 杨务廉面如死色,也有些怕了。 “待诏,杨某身为主官,出了这样的事,必是倾力协助,李宗臣平日里也不如何交际走动,人脉关系极其隐晦,请待诏把这个事交给我,杨某保证走不脱任何一个人,便是出入过李宗臣居所的老鼠都全给你抓起来!” 不得不承认,这个杨务廉实在太懂如何做官,如果做一个不羞不臊的官。 为了撇清自己,他果断将矛头指向了李宗臣,就巴不得当场杀了李宗臣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惜上官婉儿没有给他这个面子:“李宗臣放着扬州府士曹参军不做,偏要来做校署令,分明居心叵测,另有所图,你身为主官却毫无察觉,这个干系脱不了,杨少监也留在衙署,不要外出,随时听候传讯。” 杨务廉再如何滚刀肉,也抵不住一个认真起来的上官待诏,此时哪里敢争辩半句。 然而此时内卫的校尉一脸忧色地回来禀报了。 “待诏……我等……人手有些不够,是不是派人回去调些同僚过来……” “人手不足?” 上官婉儿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诚如早先所言,将作监有左右校署,这右校署有令二人,正八品下,另有署丞三人,正九品下,手底下监作十人,有府五人,史十人,典事二十四人,匠人和窑工等等就更是计算不过来。 李宗臣是个醉心于匠器之人,大小事都亲力亲为,这偌大的营区,几乎所有工人都跟他有过接触,想要排查,单靠内卫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 “那就抓紧去做,拿我手令,去调人!” 上官婉儿取出自己的印信来,交给了内卫。 李秘却一把喊住了校尉:“且慢!” “上官,这些内卫平素里负责宫禁防卫,巡查缉盗还行,排查询问怕是力有未逮,专业的事情终究需要专业的人来做……” 上官婉儿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在教我做事? 她似乎已经习惯李秘不尊称她为待诏,而只是单呼她的姓,这等略显亲昵,甚至带有不敬的称呼。 “你认为谁才是专业的人?” 李秘没有半点犹豫:“大理寺司刑寺丞徐有功。” 宋家一案过后,徐有功官复原职,早已不是下放到长安县衙的法曹参军了。 李秘自是想要抓住要点,一击即中,但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不可能每次都直指要害,调查案子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进行大量的排查是必不可少的作业。 而徐有功就是最好的人选。 再者,李秘也希望能与徐有功保持这份交情,往后必然绕不开大理寺,结交徐有功,必要的时候给他一个机会,也算是一种长线投资。 上官婉儿知人善用,她固然知道徐有功是个明察秋毫的好官,但她必须考虑朝堂影响。 这个事情涉及到宫闱私隐,是圣人最忌讳的事情,若是让大理寺介入,性质可就全变了。 因为大理寺办案,所有细节都必须记录在案,这也是她为何启用李秘这种野路子的原因之一。 河内神尼亲自举荐的情况下,圣人只给了李秘一个无品秩有实权的灵台博士,就足够说明圣人对此事的态度了。 圣人本来就反感她对此事进行调查,一味相信河内神尼那些神棍,如果再把大理寺扯进来,此事若是公诸于众,只怕她这个待诏也架不住圣人的怒火。 “此事还不宜公开,更不能让大理寺介入,还是你自己做吧。” “我做?我就是累死了也做不完啊!”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这么多人,就算他只是主持工作,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怕也排查不完,而程务挺三天之后就要人头落地。 上官婉儿又投来了鄙夷的目光,李秘仿佛又听到她在说:“细狗,看来你是真的不行啊。” 这可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徐有功如何都要争取过来。 “不公开就不公开,徐有功是个聪明人,你把他找来,我亲自提点他,保证不给你添半点麻烦。” 话已至此,上官婉儿略略迟疑,到底是吩咐校尉,回去求援的时候顺便把徐有功也带过来。 然而校尉前脚刚走,又有一名小校骑马疾奔而来,背后插着传令角旗,风尘仆仆,滚鞍落马便大喊道:“待诏,圣人召见!圣人召见!” 上官婉儿也是身子一紧,这边才刚有点进展,这宫中不会又出事了吧! 而且还出的大事,否则不会动用如此急迫的传令! 第129章 紧急召见 眼下已经是傍晚,天色渐暗,太乙城虽然不似长安那般有宵禁,但武则天驾幸驻跸,翠微宫还是守卫森严的。 上官婉儿也不敢耽搁,带着李秘就钻进了马车,内卫扈从全都留下,在徐有功没抵达之前,听从李秘的建议,由秦藏器来主持工作。 “不就是召见么,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上官婉儿并没有因为李秘与她同车而感到拘谨或者尴尬,因为此时的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你不在朝堂,更不在宫里,你又岂会知晓……” “你不说我怎么可能知道……”李秘到底没有把这句吐槽话给说出来。 别看上官婉儿已经是“女宰相”,但年纪也比李秘大不了多少,可此时她仿佛肩负千斤重担,扛着整个帝国在踽踽而行一般。 马车发了疯一般往前疾驰,颠簸得两人差点滚作一团,上官婉儿脸色苍白,甚至失态地干呕了几次。 李秘尽量贴着上官婉儿,朝她道:“不要反抗,就好像漂浮在海浪上一样,感受车子的颠簸,顺从颠簸,跟着颠簸,把握住节奏,就不会晕车了……” 上官婉儿长伴君侧,少有车马劳顿的时候,此时照着李秘的指引,还果真舒服了不少。 但这一举动也触动了她:“唉……人这一辈子,唯有顺从才能生存……” “谁不是这样呢……”李秘只是轻笑一声,本想给她好好灌一碗毒鸡汤,但话到嘴边,却只有这短短的一句感慨。 上官婉儿转头看了看李秘,又安静了下去。 外头已经天黑,唯有她雪白的肌肤,如同黑夜中的雪地一般。 传令兵在马车前开道,如今接管了宫禁的薛怀义也不敢阻拦,上官婉儿带着李秘,径直来到了长生殿。 “这是疯了吧?” 李秘也傻眼了。 长生殿前少说也聚集了几百号人,弘法院里的僧人,终南山的道人,全都聚在了前堂,四面八方全都是法坛,将整个寝殿守卫得滴水不漏。 而到了寝殿内,则是河内神尼为主的神棍三人组,将整个殿堂全都绘上了各种符咒。 尹若兰守在中堂前,见了上官婉儿马上就迎了上来。 “圣人……圣人见到萧淑妃了!” “胡说甚么!萧淑妃都死了多少年了,而且已经被废为庶人,往后别挂在嘴边!” 虽然同为五品女官,但尹若兰哪里比得上官婉儿,即便她一直暗中较劲,但上官婉儿显然从未把她放在眼里。 上官婉儿找到李秘之时,就说了让他来抓鬼,只是一直以来都纠缠于诸多案子。 如今总算是进入正题了! 所有的这一切,最终都会回归到一个目标人物,武则天的身上。 无论是翠微宫发疯的野猫,还是长生殿里的炼狱足迹,诸多布置,全都是为了营造一种灵异的氛围。 为的就是今夜的武则天见鬼! “这可是圣人亲口说的,不是我说的,圣人召你,你去跟圣人说,朝我发什么火!” 尹若兰引荐了神棍三人组之后,底气也足了,竟敢还嘴了。 可这话音未落,已经挨了上官婉儿一个大耳刮子。 “啪!” 尹若兰那英气勃发的紧俏脸颊上,顿时出现了五个指印。 “你!” 尹若兰被打懵了,怒火中烧,眼中满是杀气,刚要开口,上官婉儿又抬起了手掌,她下意识后退,被吓得住了嘴。 “待诏,圣人召见,您还是赶紧进去吧。” 河内神尼也快步走了过来,拦在了尹若兰的身前。 上官婉儿侍奉武则天很长时间了,知道河内神尼是新近的宠儿,如今的她得罪不起,也就给了她这个面子。 李秘倒是看得目瞪口呆。 因为上官婉儿作为大唐朝最优雅最文艺的女人,平日里的言行举止端庄大气,浑身散发着不可侵犯的神圣光芒,谁能想到她也有如此火爆的一面。 上官婉儿放下了手,冷哼一声,甩袖进了寝殿。 尹若兰捂住脸颊,两眼汪汪,看着傻眼的李秘,泄愤一般踩了李秘一脚。 “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你眼珠子!” 李秘是躺着也中枪,苦笑道:“跟我有什么干系……” “你们出双入对,动辄同乘一车,既然做得这些丑事,就不怕让人知道!” “不过是同车,怎么就是丑事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尹若兰却冷笑道:“你别忘了上官婉儿的身份!” “我知道,待诏么,那又怎么了……” “是她的另一个身份,她十三岁就已经是才人……” “她有才我就不能跟她同车?” “你跟我装疯卖傻有什么用,犯了忌讳,别说是你,上官婉儿自己都保不住!” 李秘一下子就冷静,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因为他意识到,尹若兰所说的才人,不是指有才之人,而是后宫嫔妃的称号! 照着大唐女官制度,才人是正四品的内宫命妇,武则天就曾经做过太宗皇帝李世民的才人。 说的简单一点,上官婉儿这个才人,就是高宗皇帝的妾,是高宗皇帝的女人。 虽然高宗皇帝已经驾崩了,但他李秘跟高宗皇帝的妾同乘一车,那也是极其犯忌的事情。 “怎么?知道怕了?有这功夫,往后还是管住自己那点心思,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你这卑贱之人死一百个一千个都无所谓,连累了上官婉儿,那才是罪过!” 李秘倒是有些讶异了:“不对啊,你应该劝我多干这种事,然后主动揭发,上官待诏落马了,也就没人敢打你耳刮子了,难道不应该这样才对么?” 若说尹若兰吃李秘干醋,或许只是李秘自作多情,可尹若兰最后的目的竟是保护上官婉儿,这就让人费解了。 被李秘这么一说,尹若兰也一时语塞,过得良久,才甩袖道:“少管闲事!” 河内神尼在一旁看着,只是面含微笑,李秘学着尹若兰的姿态,朝她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珠子!” 河内神尼仍旧笑着,贴近了李秘,低声道:“你我好歹相识一场,贫尼决定帮你一把。” 言毕,她从怀中取出了一粒黑红色的药丸来。 “把这药丸服下,你会腹痛如绞,口不能言。” “毒药?你决定帮我,所以给我吃毒药?”李秘抬手要摸她额头,没有个二三十年的大病,说不出这种话来吧? 河内神尼拍掉李秘的手:“一会圣人会召你进去,只有这颗药能让你躲过召见,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李秘就更疑惑了。 能得武则天召见,崔六郎怕不是高兴得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李秘虽说不想吃武则天老北鼻的软饭,但也不至于为了躲避召见而服毒吧? 然而李秘并没有想到,拒绝河内神尼的帮助,是他做过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第130章 赌上性命的差事 李秘还在考虑河内神尼赠药的动机之时,上官婉儿急匆匆从内堂走了出来,朝李秘招手道:“你过来,快过来,圣人召见你!” 李秘猛然看向了河内神尼,身体本能想要伸出手去,这根本不是他的想法,仿佛身体在自主求救一般。 然而河内神尼生怕上官婉儿看见,已经将药丸藏回到了袖中。 她只留给李秘一个惋惜的眼神,仿佛在向他说,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原本还自觉轻松的李秘,此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了。 需知他即将要见到的,是一只手捏着整座煌煌大唐的老女人。 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悍妇,她从李世民时代走过来,见过太多血雨腥风,多少人死在她的面前,死在她的手里。 口含天宪,掌控生死,这个女人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柄。 硬着头皮,李秘还是走到了上官婉儿这边来。 “一回跟我进去,不要抬头,不要开口。” 上官婉儿已经来不及像上次那样,像尹若兰那般,将觐见的种种规矩都说个清楚。 李秘只是低头跟在她的身后,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此时已经是黑夜,但周围竟然没有点上任何一盏灯。 这不是闹鬼么? 既然害怕,外头全是神职人员,为何长生殿中一点光都没有? 难道不应该点亮每一处黑暗的角落,让鬼怪无所遁形,如此才更有安全感么? 这才走了两步,李秘就绊了一下,也不知道提到什么物件,哐当一声,响声回荡在空空的寝殿之中,令人头皮发麻。 “牵着我的袖子。” 借着微光,李秘能看到上官婉儿雪白的肌肤,五官则有些模糊。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李秘耳边轻语。 李秘只好老老实实牵着她的袖子,有她领着往前摸索。 也不知走了多远,李秘突然后背发凉,稍稍抬头一看,但见得一条巨龙张牙舞爪,压迫感扑面而来。 李秘本能一滞,上官婉儿低声嘲讽了一句:“胆小鬼!” 此时李秘才发现,那巨龙不过是一面巨大屏风上的雕刻罢了。 绕过了屏风,又穿过了几道帷幕,前方终于有些亮光了。 那亮光仿佛从密云之中的晨曦,从几道缝隙之中漏出来。 走得近些,李秘发现竟然里头还有一个熟人,几个人肥胖臃肿的身体,围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阁老也在?” 狄仁杰仿佛不认识李秘一般,连点头示意都没有,反倒有些严肃,仿佛李秘喊出他的名字就是在犯罪一样。 其余几个人一个个面色凝重,有人微微抬起眼皮,也只是看了一眼,仿佛李秘身上长了刺,多看一眼就会刺瞎他们的眼睛一样。 李秘只是觉得这个画面就好像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 这些人神态各异,心怀鬼胎,几个人加起来几百个心眼子。 上官婉儿扯了扯李秘,李秘这才记起她的叮嘱,低下头去,不敢再抬起来。 但听得一个低沉的男声说:“你确定要带他进去么?若有个闪失,你自己掂量吧。” 上官婉儿紧咬下唇,没有回答,拉着李秘,径直往里头走。 穿过一道薄纱帷幕之后,李秘总算能看到一盏孤灯。 孤灯就在巨大的龙床旁边,几个老头老太跪在一旁,床边的脚榻上,坐着佝偻着腰身的御医,沈南璆。 那龙床虽然很高,但李秘毕竟是站立,即便低着头,也能顺势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代女皇,武则天! 李秘没心思去计算武则天的具体年龄,只知道她应该很老了。 但此时看她容颜,保养得极好,就像四十七八岁的妇人,只有发根处那霜雪一样的白发颜色,才泄露了她年老的秘密。 饶是如此,即便是仰躺的姿势,她脸部的肌肤仍旧紧绷着,并没有下垂或者皱褶。 真正让李秘震惊的是,这才站了片刻功夫,她的眼角处竟是流下一道血泪,一旁的沈南璆仿佛早有准备,用干净的白布轻轻擦拭。 武则天面容痛苦,嘴唇翕动,时不时会呓语几句,手脚会不由自主地突然弹起来,就好像在做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沈南璆站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朝李秘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秘虽然明白沈南璆的意思,但却叫苦不迭。 上官婉儿让他来捉鬼,他曾试想过无数的画面,比如诸多精妙的设计和布局,动用什么样的机关等等。 谁能想到,武则天极有可能是被鬼上身了。 不过在李秘看来,这世上没有鬼,自然也就没有鬼上身。 武则天这个模样,多半是中毒了! 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从上官婉儿的表现,以及外头那个男人说的那一句话来看,上官婉儿把他带进来,这是堵上自己的前程了。 李秘很清楚后果,这个事情搞不定,自己和上官婉儿都小命难保。 也难怪河内神尼让自己不要掺和这个事情,若是武则天就这么死了,他就是个背锅的,千刀万剐都轻了。 “要冷静啊李秘,冷静!” 深呼吸了几次,李秘在内心之中给自己打气,冷静下来之后,才走到了龙床边上。 他不是医生,虽然学过一些医学知识,但也只是冷知识之类的,并不系统,更多的是学习刑侦相关的一些毒理。 既然怀疑是中毒,李秘好歹有些底气。 旁边有个铜盆,李秘洗了手,便先扒开了武则天的眼珠子。 “畏光。” 难怪寝宫里不敢点灯。 毕竟是女皇,那些个老妈子又“虎视眈眈”,李秘总不能检查她的身体。 思来想去,李秘还是轻轻扒开了她的嘴巴。 正要俯身下去,一旁的黑衣老妈子一把将李秘扯住。 “你敢!” 李秘怒视了她一眼:“不想死就松手!” 这可是堵上性命的差事,若受掣肘,哪里做得成什么事。 李秘不过想闻一闻她的气味,因为很多毒药都有特殊的气味,比如苦杏仁味等等,那些都是中毒的迹象。 老妈子也被李秘吓了一跳,迟疑片刻,到底是松开了手。 李秘低头一闻,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圣人喝酒了?” 是的,李秘嗅闻到了极其浓烈的酒气! 这个酒气实在太过熟悉,令得李秘恍如隔世,仿佛回到了文明世界一般。 但正是因此,才不正常! 第131章 我是恶鬼? 李秘惊讶于武则天口中的酒气,沈南璆当场就甩脸子了。 “圣人每日都会小酌几杯,酒水也是尚食局良酝署专供,每日都喝的东西,能有什么问题?” 也难怪沈南璆会拉下脸面来。 因为他虽然是御医,但作为武则天的男闺蜜,实际上已经掌管了武则天的饮食起居,似这些御膳御酒,都必须经过他的点头。 李秘怀疑武则天被人投毒,如今又将疑点放在了酒水上,这是要给他沈南璆带来杀身之祸的! “上官待诏,立刻派出禁卫,将整个良酝署封住,不得进出,苍蝇老鼠都不准放走一个,所有人严加看管,防止他们自尽灭口。” 上官婉儿在右校署的时候已经见识过服毒自尽的李宗臣,回想起来也有些后怕。 这个节骨眼上,发动禁卫去封锁一个内宫官署,事情万一闹大,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可有把握?” 李秘略略一想:“九成九。” 上官婉儿咬了咬牙,当即要出去传令,沈南璆却低喝道:“李秘,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话要害死多少人!” 李秘也不怯他,微眯双眸,朝沈南璆道:“沈御医,你是想保住圣人的命,还是保住自己的命?” 沈南璆顿时脸色煞白,差点没跪下来。 “自是圣人要紧,只是……只是你无凭无据的,只凭着你一时念想,这是要给良酝署的同僚带来灾祸,多少人得家破人亡……” 沈南璆虽然有点看不上李秘,但不得不说,这个御医还是敬畏生命的,甚至于有些温柔,令人倍感亲近。 “沈御医,去准备蛋清,黄连,还有绿豆甘草,哦对了,还有皂角水。” 黄连和绿豆以及甘草等,都是中药材里常规的解毒剂,沈南璆自是知道的。 “蛋清是我想的那种蛋清么?” 李秘点头:“是,就是鸡蛋里的蛋清,只要蛋清,不要蛋黄,而且要大量,快去准备。” “皂角水呢?” “您是御医,该知道皂角有何用吧?” 沈南璆迟疑片刻:“皂角乃是涌吐药……” “知道还不快去。” 沈南璆沉思了片刻,到底是咬牙让宫中老妈子去准备。 上官婉儿也快步走出去,估摸着下达了指令,不过寝宫幽深,外头或许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但寝宫内却寂静无声。 李秘可不是无凭无据。 诚如他早先所想,武则天的酒气实在太过浓烈。 但这个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大唐朝只有酿酒技术,蒸酒技术只有在川蜀一带的某些地方才有,并没有推广普及。 而酿酒杂质比较多,浑浊寡淡,口感也不会太好,大唐朝的权贵们比较推崇和喜爱的是葡萄酒。 李秘在武则天口中嗅闻到的却是极其浓郁的烈性酒气,而且气味中还夹杂着木材的精气。 这是什么? 这是工业假酒的气味! 所以李秘第一时间断定,武则天是假酒中毒,也就是甲醇中毒了! 在连蒸酒技术都没有普及的大唐朝,武则天却喝到了甲醇,这并不合理。 若不是李秘今天抓住了李宗臣,他也有些难以置信。 可如今抓住了李宗臣,那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因为甲醇可以通过蒸馏木材得到,所以才会带有木材的精气,而李宗臣负责给宫廷烧炭,又建造了不少土窑,甚至利用蒸馏技术,土法炼焦,炼制出了焦炭。 想要进行土法炼焦之前,李宗臣必然会经过无数次的试验,蒸馏煤炭之前,先蒸馏木头,应该是合情合理的想法。 他能从炼焦之中得到强酸的副产物,自然也能在蒸馏木炭的过程中得到甲醇。 大唐人嗜酒如命,蒸馏出甲醇之后,李宗臣不可能不尝一下,说不定他手抖的老毛病,不是因为慌张,而是喝假酒的后遗症。 当然了,或许李宗臣让别人来喝,总之他一定能掌握甲醇的毒性。 再者,李宗臣背后极有可能还有其他同伙等等。 可以肯定的是,武则天这气味确实是假酒,而如今能提供假酒的就只有李宗臣的嫌疑最大。 除了气味之外,武则天畏光,甚至短暂失明,这些都是假酒带来的危害。 李秘是不太懂得医学知识,但毕竟看过太多书籍,至于有没有效,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武则天嗝屁了,自己和上官婉儿是要人头落地的。 宫中的老妈子一个个不敢耽搁,毕竟成千上万人服务于武则天一人,很快就将李秘要求的解读之物准备好了。 李秘先用皂角水给武则天催吐,他一个年轻男子,又是宫外之人,自是不能亲自动手,只是从旁指引。 实际操作还是得沈南璆和那些个贴身宫女来做。 一系列操作下来,沈南璆也是满头冷汗。 因为武则天贵为圣人,曾几何时吃过蛋清之类的玩意儿,如今为了催吐驱毒,更是搞得一塌糊涂。 忙活了大半夜,武则天的脸色有所好转,沈南璆摸了脉象,又检查了身子,总算是大松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此时他的身子早已湿透,诸多宫人见状,也都哭了出来。 “怎么样了?” 上官婉儿小心翼翼问着,沈南璆只是说了句:“应该是没事了……” 上官婉儿这才长吁一口气,此时的她也如同池塘里刚捞出来一般,原本轻薄的春衫都浸透了,紧贴着身子,展露出无与伦比的完美曲线来,只是这等节骨眼,谁还会关注这些? 每个人都在庆幸,都激动万分,但到底是为了武则天捡回一条命,还是因为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就不得而知了。 沈南璆歇息了一会,喘顺了气息,这才站起身来,朝李秘郑重行了个大礼。 李秘不是得势不饶人的人,赶忙虚扶了一把。 “沈御医这是作甚!” 沈南璆作为武则天的男闺蜜,往后用处可大了去,李秘岂能不趁机结交,讨他一个人情。 “李二郎,沈某人是个有话说话的,初次见面,沈某确实看你不过,只是如今,沈某是心服口服,若非有李二郎,今日非出大事不可,单凭今日这一桩,李二郎便值得沈某人一拜!” 沈南璆躬身行礼,那些宫人也跟着给李秘行礼。 而正在此时,上官婉儿却突然惊呼道:“圣人转醒了!” 众人望去,武则天已经幽幽睁眼,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四下环境,见得众人,也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婉儿……南璆……” 然而当她的目光投到李秘身上之时,瞳孔却突然收缩如针孔,仿佛见到了这世间最恐怖之物! 她抬起手来,指着李秘,如疯了一般,声音颤抖道:“你……你……你不是真的!你这恶鬼!快杀了他!来人!” “快召神尼,快杀了这恶鬼!” 李秘:“???” 这下又不妙了! 第132章 长相决定前程 河内神尼得了召唤,神棍三人组当即冲了进来。 见得武则天已经苏醒,也是大松一口气,可圣人指着李秘喊恶鬼,河内神尼也犹豫了。 对她来说,李秘是个潜在的威胁,而且是极大的威胁。 她对李秘有着骨子里的警惕,毕竟她是神棍,而李秘不信神鬼,这就是先天不和,纵使先前得了李秘的推荐,她才有机会见到尹若兰。 见得她迟疑,李秘难免紧张起来。 虽然还搞不清楚武则天到底出于何种原因,但可以肯定的是,往后武则天对他李秘绝不可能有什么好印象。 如果河内神尼趁机落井下石,他李秘这辈子只怕很难翻身。 关键时刻,李秘朝河内神尼眨了眨左眼,只是轻微眨了一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抛媚眼,但河内神尼不是蠢人,一定能读懂李秘的心意。 “神尼,你快来,快灭杀了这恶鬼!” 武则天如见救星,原本躲在沈南璆身后,此时探出半个头来,指向李秘。 河内神尼看着李秘,到底是讪讪一笑道:“圣人,此人就是圣人新封的灵台博士李秘,原本是长安城永安坊正,后来授了游击将军,圣人可还记得?” 武则天仍旧保持着警惕,转向上官婉儿问:“他就是李秘?上回你就是替他讨的游击将军?” 上官婉儿赶忙跪了下来:“启禀圣人,此子正是李秘,今日与奴婢左右奔走,以找到一些眉目,奴婢稍后再向圣人详禀……” 武则天的身子松懈下来,不再紧绷,但脸上的厌恶却仍旧没有消除。 “不用禀报了,出去告诉狄仁杰,夺了李秘游击将军和灵台博士的职衔,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永不叙用!”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李秘,所有人都惊诧了。 因为武则天虽然蓄养男宠,但她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沉迷男色,不过是为了颐养天年罢了,她对诸多丹药的兴趣,更甚于那些男宠。 而在国政方面,武则天一直保持着清醒头脑,知人善用不敢说,但赏罚分明还是有的。 可她与李秘素未谋面,李秘又救驾有功,上官婉儿已经替他说了好话,怎么就永不叙用了? 这四个字可不能顺便说出口的,因为永不叙用,会决定李秘此生的命运,除非换一个皇帝,否则李秘就永无抬头之日了。 老子招你惹你了? 李秘也想开口辩驳,但他知道,眼下这种状况,他说什么都会适得其反。 上官婉儿也慌了:“李秘虽出身市井,但属实有些才干,还请圣人三思,再给他一个机会!” 闻得此言,李秘心中也颇为温暖。 上官婉儿虽然言语刻薄,而且似乎瞧不上他李秘,但关键时刻,不惜冒着被牵连的风险,替他仗义执言,又岂能不让人动容。 许是有了上官婉儿开了这个头,沈南璆迟疑了许久,到底还是与上官婉儿跪在了一起: “圣人,今夜若没有李秘,圣人怕也没法这么快转醒,为救圣人,他确实有些冒犯唐突之举,但也是救驾心切,迫不得已,请圣人放过他这一次……” “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这是喝了他的迷魂汤不成!此子不是良善之徒,吾一眼便看透了的,来人,掌灯!” 武则天一激动,脸色又通红起来,宫人们赶紧去点灯,将整个长生殿都照得通亮。 李秘垂手而立,也不敢抬头。 周遭亮了起来,谁都不敢说话,宫人们的脚步如同猫儿也似,窸窸窣窣,灯烛噼噼啪啪燃烧着的声音清晰可闻。 武则天指着李秘道:“你走近些。” 李秘也不抬头,往前走了几步。 “停住!抬起头来!” 李秘迟疑片刻,到底是遵命抬头,神态不卑不亢。 武则天审视了一番,仿佛看到了一坨屎一样。 “就是这个脸面,就是这个嘴脸,就是这等样的眼神,就是这个人!” “出去!滚出去!” 本以为点灯之后会解除误会,但李秘算是彻底寒心了。 上官婉儿深谙武则天的脾性,此时给李秘辩白,只能是火上浇油,当即将李秘拉到了外头去。 “李秘,你无需多想,圣人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过得两日会给你个说法的……” 李秘正要吐槽两句,却听得一道声音传来。 “李二郎这个官怕是做不成了……” 狄仁杰缓缓走了过来。 “阁老?此话怎讲?” 李秘也有些惊诧,因为寝宫里发生的事情,狄仁杰不可能听到,怎么能料到这些,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狄仁杰呵呵一笑,指着李秘道:“因为你这张脸。” “我的脸?” 狄仁杰点了点头:“你可知李忠耿为何要把你送到山上去修道?” 李秘一头雾水:“因为我家大人想让我进道录司,考道试,以此踏入官场?” 狄仁杰摇了摇头:“因为是你叔父李善做的决定。” “叔父李善?” 李秘顿时想起了堂弟李邕,叔父李善可是文坛巨擘,凭着他在文坛的影响力,自家儿子怎么会成为黑涩;会头子,又把侄儿送到山中? “因为你长得太像某个人,圣人最痛恨的一个人。” “谁?” “褚遂良!” 狄仁杰可算是解开了所有谜团。 褚遂良作为托孤大臣,曾经是高宗皇帝的股肱之臣,当初极力反对武后干政,是武后最痛恨的一个臣子,不过已经死了好多年。 难怪武则天指谪李秘是恶鬼,厌恶李秘这个人,原来自己长得像褚遂良。 以她这样的脾性,说不定怀疑李秘是褚遂良的投胎转世都不一定。 这绝对是出乎意料的一个答案。 李秘曾设想过无数可能,谁又能想到是这么朴实无华却又极度不靠谱的原因? “呵,原来是这样,也罢了,这官不做也罢了!” 李秘嘲讽一声,将宝剑从蹀躞中摘了下来,轻轻放在了桌案之上。 正打算出去,李秘却发现桌案上有纸笔,估摸着是武则天夜里批阅奏章所用的。 横竖她武则天这么对自己,李秘岂能忍住这口气。 “李秘,这可是朱笔,你要干甚么!” 见得李秘抓笔,上官婉儿赶忙阻止,然而李秘已经饱蘸了朱砂墨,在那巨龙屏风上唰唰写了起来。 身体原主打小在伏龙观抄经,在书法一道可是有点书法的,当初宋芝芝就被李秘的字给震撼过。 李秘也是有感而发,情绪上来了,哪里管得这些,笔意狂放而悲愤怨怒。 龙飞凤舞写就,李秘将朱笔往屏风上一掷,朱墨如血迹一般溅射在字迹上,李秘哈哈大笑,便洒然出宫去了。 然而此时的上官婉儿和狄仁杰,死死地盯着李秘留下的字迹。 瞠目结舌! 第133章 圣人的心思你别猜 狄仁杰作为文官魁首,见过太多有才之人,这也是他与李善交好的原因之一。 他的内心是敬佩褚遂良的,毕竟此君是重臣不说,更是书法大宗师,足以青史留名的大宗师,文学造诣上同样令人崇拜。 他早就发现李秘的长相与褚遂良太过相肖,这也是他为何只给了李秘司法佐官职的原因之一。 狄仁杰是个惜才之人,又岂会看不到李秘的才能。 但他纵横官场这么多年,数度起落,更看得清人性。 以李秘的脾气,适合探案,但不适合官场,所以让李秘在基层干一辈子,衣食无忧之余又能维护百姓,这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上官婉儿还是执意启用李秘,狄仁杰也没法劝阻,到底还是发生了今夜之事。 可当他看到李秘留下的字迹之时,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而上官婉儿作为文坛女魁,替朝廷点评天下文章,甚至可以建设文学馆阁,多少文人墨客,甚至文官,都希望能得到她的点评,哪怕只是三言两语,都足以自傲。 唐诗流传万世,乃是最鼎盛的一个朝代,打从大唐开国开始,诗赋就成了衡量一个文人才华的最重要指标。 决定启用李秘之前,她也调查过李秘的底细,连李秘写给宋芝芝的那首诗也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很欣赏那首诗,甚至这也成了她选择李秘的其中一个原因。 在调查的过程中,她曾经也想过考校李秘的诗词功夫,奈何李秘与她总有些摩擦,一时半会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也见过太多太多足以称道的诗词歌赋,但李秘所留,还是深深震撼了她。 “莫道官场如浪深,莫言白身似沙沉。”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虽然刘禹锡还有大大几十年才会出生,但他的这首浪淘沙,李秘还是改了两个词。 诗意通俗易懂,莫说什么官场如惊涛骇浪那般令人畏惧,也不说平民出身的寒门士子会像泥沙一样埋没在水底。 虽然历尽千辛万苦,但经过了千万遍的过滤和筛选,泥沙淘尽,便能得到闪闪发光的真金! 李秘用这首诗,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即便遭遇到不公平,他也不会像泥沙一样沉入水底,是金子总会发光,他迟早有一天,也会让世人听到他的姓名! 诗词之道,华丽的辞藻只是装饰,真正震撼人心的,永远是意境和气魄,以及神韵。 李秘这首诗,用平直朴实的言语,道出了自己的决心和气概! 如果说与李秘一同查案的过程中,上官婉儿对李秘颇有微词,认为他吊儿郎当或者玩世不恭,身上始终带着市井气。 但看到这首诗之后,李秘整个人的逼格都提升了好几层楼高。 此时的他不再是个妄图往官场里钻,想要借着查案往上爬的奸猾之徒。 他拥有着高洁的灵魂和品格,他的境界超越了他的年纪! “狄公,你还反对我启用他么?” 上官婉儿与狄仁杰虽然没有明争,但其实一直在暗斗。 毕竟狄仁杰是名义上的文官魁首,而上官婉儿则是内宫中负责政务的“女宰相”,从根本上,他们就站在了对立面。 但在李秘的问题上,他们第一次取得了共识。 “李二郎不该被埋没,起码不是这个时候被埋没。” 上官婉儿点头表示认同:“狄公可有破局之策?” 狄仁杰摇头笑道:“有是有,但现在不是时候,你也清楚圣人的脾气,如今她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无用,甚至适得其反。” 正说话间,沈南璆从里头走出来,朝二人道:“狄相也在,那正好了,二位,圣人召见。” 两人相视一眼,便入得寝宫来。 武则天已经收拾停当,坐在了龙床上,下半身盖着一条毯子。 “婉儿,你先说说,这两日查到了些什么。” 见得她冷静下来,上官婉儿也欣喜不已,全然没有察觉到,狄仁杰正在给她使眼色。 “启禀圣人,我与李秘先是查了翠微宫……” 上官婉儿到底没有狄仁杰那般深沉的城府,还以为武则天该是知道了李秘如何救治她的过程,如今冷静下来,应该可以听听李秘的所作所为。 她也是心急了些,将李秘的发现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亏得她留了个心眼,没有将焦炭能锻造兵器的事情也给抖出来。 满以为武则天会回心转意,但狄仁杰却是越听越头大。 果不其然,武则天久久没有回应,突然问了一句:“我听说,你二人出入皆同车,有没有此事?” 上官婉儿顿时后背发凉,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涌上来,仿佛头上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就会削去自己的脑袋! “圣人……当时事发突然,又……” 武则天抬起手来:“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是浮浪之人,但这李秘分明是个奸猾之徒,你又纯良干净,哪里能抵得过他。” “圣人,李秘……”上官婉儿正要替李秘辩白,狄仁杰知道不妙,当即咳嗽了一声,抢先问道:“圣人打算如何措置?” 上官婉儿此时才后知后觉,暗暗投来感激的目光。 武则天是何等的眼力,自是将这些看在眼里,但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嘴角含笑。 若说沈南璆是陪伴他左右的男闺蜜,狄仁杰就是她的蓝颜知己,沈南璆照顾她的生活,狄仁杰却协助她的工作。 但狄仁杰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武则天一直在苦恼这个事情,也为狄仁杰和上官婉儿之间的立场冲突,时常感到头疼。 如今狄仁杰却愿意提点上官婉儿,武则天又岂能不高兴? 不过高兴归高兴,上官婉儿毕竟犯了忌讳,武则天不可能不敲打一番。 “婉儿你暂时不要管这些事了,这几日便好好歇息,宫中的事有神尼和若兰看着,宫外的是,就交给索元礼去查吧。” “狄相,让中书省拟个令,擢索元礼为游击将军,让他全权负责此案的查办。” 狄仁杰当即皱起了眉头,上官婉儿更是脸色煞白。 因为他们都清楚索元礼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武则天根本就是在赌气。 既然你为李秘讨了游击将军的官职,那我也给索元礼一个游击将军,他李秘能办到的事情,我武则天的人,也一样能办到。 李秘此时在宫外,哪里知道,这个索元礼会给他带来一个何等样的烂摊子。 外头黑暗无光,时不时传来夜枭和其他不知名野兽的叫声,仿佛在昭示着一个血色的黎明,即将到来。 索元礼可是武则天时期最臭名昭着的酷吏之一! 他一旦起势,必然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李秘一直想压住事态,就是为了避免因为此案而牵累无数家庭,可如今,他所担忧的无数家破人亡,只怕要来了! 第134章 舔狗将军 都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这雨露就像突如其来的幸福,令得李秘有了查案的特权,甚至还体验了一天的尚方宝剑。 只是雷霆来得也猝不及防,这宝剑还没摸热乎,又要交还回去了。 而且瞧着武则天对自己的态度,若不做出一点成绩来,改变她对自己的看法,往后的日子可就更难了。 从长生殿出来之后,虽然已经是夜晚,但李秘还是想回去审讯李宗臣,毕竟他是目前的突破口。 然而当李秘请内卫把自己送回去之时,这些内卫却无动于衷,没有宫里的命令,他们是不可能听李秘使唤的。 右校署营地本来就偏远,这黑灯瞎火的,连个月光都没有,山里野兽出没,李秘自己是不可能回去的。 可留在这里的话,又无处安身,李秘这一时半会儿,竟有些天地之大却无容身之处的感觉。 非但如此,这些内卫似乎得到了命令,将李秘驱赶出了宫禁。 “幸亏提前让上官婉儿把徐有功给找来……” 这可不是李秘的先见之明,毕竟查获了李宗臣,这可是大功,谁又能想到武则天会突然骂自己是恶鬼,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剥夺了呢? 不过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得亏把徐有功安排进来,否则此时真的无计可施了。 正寻思着如何安身之时,一队禁卫明火执仗就走了过来。 “李秘!” 李秘循声望去,也大松一口气。 来人正是右羽林将军许望。 “许将军怎么来了?” 许望有些欲言又止,终究开口道:“程齐之担心他家大人,听说你回宫来复命了,特地让我来打听一下进展,案子可有眉目了?” “是找到线索了,我要赶回右校署营区,不过这大晚上的,走夜路不方便,能不能给我安排一辆车?” 许望莫名激动起来:“有线索就好……有线索就好,某亲自送李二郎一程!” “那就劳烦许将军了。” 坐上了马车,李秘还想说,这小子还挺热心挺仗义,毕竟程务挺如今落魄入狱,随时可能会受到牵连,但他仍旧能伸出援手,这种雪中送炭的精神,在官场上是极其稀罕珍贵的了。 然而这才走了一段,李秘觉得有些不对头了。 李秘好歹是个侦探,沿途默记路径是基本功,这才走了一段,李秘已经发现路线偏离了。 此时的李秘就像打了个黑车,发现导航不断在提示偏航,心里也有些忐忑,暗自摸了摸金刚降魔杵。 这许望曾经将李秘视为情敌,两人之间也发生过龃龉,他家老头又是许敬宗,这荒山野岭的,真把李秘杀了埋了也无人知晓,喊破喉咙都没人救。 正当李秘犹豫要不要跳车之时,马车缓了下来,前头竟然出现了两朵灯火,白色的灯笼光照在漆黑的夜里就像虚空怪兽的眼睛。 “许望,你到底搞什么?” 马车停在了不远处,距离灯火还有一段距离,李秘探出头来问了一句,许望也尴尬不已。 “李二郎……这事有点难以启齿,但我……我只能拜托你了!” 言毕,许望竟是叉手为礼,低头谢罪。 许望可是根正苗红的三代,多少纨绔子弟都比不过他,平日里也张扬跋扈惯了,此时居然向李秘低头? “有事说事嘛,何必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这个十九岁的老同志……” 李秘到底是说起了俏皮话。 许望却高兴不起来,一脸沉重。 “李二郎,我也是迫不得已,若不把你诓来,芝芝可就要进宫了!” “宋芝芝?她怎么会进宫?” 虽然宋家倒台并没有过去多久,但再度听到宋芝芝的名字,李秘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毕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过密集,也太过曲折。 “宋玄问是倒了,但他家有丹书铁券,烂船还有三斤钉,如今宋家想要东山再起,老祖宗亲自出马,要将芝芝送进宫里去伺候圣人,如今他们就住在前面的龙塘驿!” 没想到啊,许望倒是个痴情男子,为了不让宋芝芝进宫,竟是把李秘骗来了这里。 “既是宋家老祖宗的意思,我怕是也爱莫能助啊……” 李秘又想起了宋家老祖宗那狠辣果决的姿态,当时他可是毫不犹豫想要杀掉宋玄问来为宋家止损的。 然而许望却没有放弃:“虽说是老祖宗亲自过来,但只要芝芝不愿意,我许望就是豁出去了,如何也要替她争取一番,如今是芝芝心如死灰,我就是想……就是想让你帮劝一劝她……” 宋芝芝是个大家族的牺牲品,李秘对她也是同情,但人各有命,李秘眼下又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理性告诉他,不要再掺和这种烂事,毕竟宋家老祖宗可比宋玄问更难缠,如今他自身难保,武则天看他不爽,李秘时刻在悬崖边上徘徊,再得罪宋家老祖宗,可就雪上加霜了。 然而许望家的老头子毕竟是许敬宗,如果能拿下这份人情,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就自己一命的。 思来想去,李秘到底还是决定帮他一把。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她能不能听进去,我可不敢保证……” 许望大喜:“你一定行的,芝芝她最信你二郎的话了!” 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李秘也是心头一软,摁住他的肩膀道:“兄弟,我劝你不要做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啊……” “舔狗?什么舔狗?谁会去舔一条狗……” “算了,当我没说,我这隔壁王哥就再帮你一把,带路吧。” “哎!” 许望欢欢喜喜应了一声,当即在前面带路,突然又醒悟过来:“什么隔壁王哥?” 李秘只是笑而不语。 这龙塘驿原本是个小驿站,条件并不是很好,但如今圣人驻跸翠微宫,那些个王公贵族全都涌进翠微山来,住处并不好找,宋家能独占这驿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老祖宗毕竟老了,睡得早,睡得也浅,稍有响动就会醒来,所以驿站一片死寂,也无人敢吵扰。 李秘跟着许望来到了驿站右边的二层小楼后面,后者指着二楼的窗户道:“那就是芝芝的房间!” “不能走楼梯?” “嘘!宋家太公就在一楼呢!” 李秘也是无语:“我又不会飞檐走壁,总不能飞上去吧……” “来!踩我肩上,爬上窗台!” 这位右羽林将军半蹲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好家伙,就差没说孩子生下来我养了,这哥儿们是真的能处! 第135章 神女有心 宋芝芝已经心如死灰,起码在她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她对宋家早已失望透顶,自己不过是棋子,是工具人,去哪里都一样,她也就破罐破摔了。 入宫其实也好,就当出家了吧。 可她一身琴棋书画的本事,再没人赏识了。 曾经倒是有个人能看到她的好,可惜那个人已经名草有主。 一想到那人,宋芝芝便心潮翻涌,下意识夹紧了被子,片刻又清醒过来,心中大骂自己不害臊。 就这么心烦意乱地辗转之时,她听到窗外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叫唤。 “芝芝,我是李秘!” 宋芝芝啊宋芝芝,你是真不要脸,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竟然到了幻听的地步,你是不是疯了! 然而外头又叫了一次,她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幻听! 三更半夜的,那个人,他居然来扒自己的窗户! 这意味着什么? 对于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而言,这可是随时有可能毁掉一生清誉的行为。 宋芝芝赶忙爬了起来,溜到窗边来:“真的是你么二郎?” “是我,我有话跟你说,快开窗,我要撑不住了!” 虽然有许望在底下垫脚,但李秘只能双手扒着窗台,他肩膀受过伤,哪里支撑得这许久。 这又等了许久,便听得里头的宋芝芝说:“也罢,横竖都要入宫了,便给了他也今生无悔了……” 李秘:“???” 这都什么跟什么,二位这是要“逼良为娼”啊,把我李秘当成什么人了! 窗户到底是打开了。 李秘尝试了一把,力气不够,爬不上,又朝底下道:“推你王哥一把!” 许望吭哧吭哧努力往上推,唉,他真的,我哭死,幸亏推的不是屁股。 上面的宋芝芝也不甘落后,双手伸到李秘的腋下,半拖半抱,这才将李秘给拖了上来。 李秘几乎是扑进房里,压在宋芝芝身上,差点没将她后脑勺都给磕破了。 宋芝芝本来就只是穿着亵衣,外头披了件春衫,这么一倒,李秘只觉得她浑身软绵发烫,香气扑鼻,当即从地上弹了起来。 “芝芝你……你没事吧?” 宋芝芝紧咬着下唇,埋着头,先把窗户给关上,房间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的呼吸很急促,心跳声如同擂鼓,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失控的心脏仿佛随时会破胸而出。 “二郎,你能来,我可真欢喜……” 她突然从后头抱住了李秘,这可把李秘吓坏了。 “二郎,你没有忘记我,这是老天给我宋芝芝的礼物,我算是无憾了……” 如此一说,她竟是扯掉了春衫。 李秘心道不妙,赶忙推开了她。 “芝芝你误会了,是许望叫我来的,他就在下面!” “许望?所以……你不是……”宋芝芝沉默了。 即便只是背对着她,李秘都仿佛能听到心碎一地的声音。 “许望挺好的,值得托付,他让我来劝你不要入宫。” 这种事就该快刀斩乱麻,不能在一起,就不要给虚假希望,不能为她穿上嫁衣,就不要脱下她的睡衣。 在这方面,李秘三观还是很正的。 虽然这是封建社会,三妻四妾也不会遭人非议,但李秘要的不是集邮更不是后宫,他要的是真情实感。 宋芝芝是个好女孩,这是毋庸置疑。 她也足够优秀,在某个时间点上,李秘也曾经被她吸引过。 但目前阶段,李秘还看不到这种可能性,反倒是许望的态度,让李秘感到有些心酸。 虽然讲个两情相悦,或许宋芝芝并不喜欢许望,但李秘必须给他们一个机会。 房里没有光,李秘也看不见宋芝芝的表情。 但他似乎听到了眼泪落地的声音。 “芝芝,你不要多想,你还年轻,若真的入了宫,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你是个渴望自由的女子,外面的世界才是你的人生,孤老在宫中,绝不是你的宿命……” 宋芝芝赌气道:“这又与你何干!” 李秘也是苦笑了一声:“不要拿人生来赌气,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好思考,不要带着情绪做决定,不管是绝望,还是愤怒。” 李秘不喜欢给别人讲道理,灌鸡汤,但他受托于许望,该说的话必须得说到位。 此时的宋芝芝根本听不进,她已经这么主动,结果却是表错情,这对于她而言,是莫大的羞辱,而且是自取其辱。 李秘知道讲道理无济于事,便打开了窗台,朝宋芝芝道:“你看看许望,便只是一眼,如果你还觉得入宫是对的,我就再不劝你。” 宋芝芝默默将地上的春衫捡起来,重新披上,却不去看许望。 “谢谢你的好意,你李二郎可真是个大好人,没什么的话请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李秘知道多说无益,往窗下一看,许望伸长着脖子,正静候佳音,实在不忍看他失望。 “别再爬窗了,走房门吧,你肩膀有伤,摔到了不好。” 赌气归赌气,眼看着李秘又要爬下去,宋芝芝到底是打开了房门。 看她这样子,李秘甚至有些动摇,自己是不是太绝情了? 然而他还是咬紧了牙关,道了声谢,看着窗台,许望可接不住他,迟疑了一会,还是打开了房门。 可房门刚打开,李秘便头皮发麻,整个人都过电了一般。 这三更半夜的,开门就看到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不被当场吓死已经谢天谢地了。 “老祖宗!” 没错。 这糟老头子正是宋家老祖宗! 这老头子深不可测,李秘本就不认为能骗得过他,这也是他选择走房门的原因之一,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跟宋芝芝没有猫腻,能保住宋芝芝的清誉。 只是没想到,这老头子不知何时已经在房门外听着了。 “宋公……我是来……” 李秘刚开口要解释,喉头一紧,已经被糟老头子扼住了脖颈。 莫看这老头子枯瘦如柴,一副行将就木的姿态,力气却出奇的巨大,竟是单手将李秘给顶了起来! 李秘毕竟跟曹不凡学过杀人术,也不会慌乱到四处乱抓,抽出金刚降魔杵,就往老头子的太阳穴砸了过去! 因为李秘感受到这老头子滔天的杀意,若不出手,只怕要被活活掐死! 第136章 愚弟阿晚 曹不凡的杀人术可不是开玩乐的,李秘在县狱之中实战修炼出来的技术,不动则已,动则杀人! 这金刚降魔杵沉重趁手,一棍子敲下去,宋家老儿怕不是当场被敲死。 然而他却轻飘飘地抬起一手,竟是铁箍一般扣住了李秘的手腕。 “呔!” 一声沉喝,李秘的手腕吃痛,整条手臂都发麻,金刚降魔杵哐当落地。 “太公饶命!太公饶了他,芝芝愿意进宫!芝芝愿意进宫!” 宋芝芝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宋家老祖宗的手臂。 这老儿双眸微眯,看了看李秘,又看了看宋芝芝,到底是将李秘丢在了地上。 喉头突然松懈,新鲜氧气涌入肺中,李秘忍不住拼命咳嗽,过得许久才缓了过来。 “李秘,你命犯煞星,地劫星坐于命宫,凡事必是三思而行,切忌好高骛远,不要有这山却望那山的野心,更莫要去浪里行舟。” “那武三娘虽是克夫之命,但与你却正好般配,两相抵消,所谓七煞止一,制伏二三,原有制伏,便是煞出为福……” 李秘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这年代的人,都喜欢故弄玄虚,搞装设弄鬼这一套? “能不能说人话?” 宋家老祖宗眉头一皱,对李秘的不敬也很是不悦,但到底还是耐心道:“简单来说,只要你这辈子守着武三娘,便能化鬼为官,化煞为权,行运引至印乡,必发富贵。” “芝芝与你命格不和,你若再来牵扯,岁运遇煞地,便会祸不旋踵!” 李秘算是听明白了。 “我与芝芝本来就没什么,宋老不必用什么命格来吓唬我,我也不信这一套,再者说了,若我真喜欢上了宋芝芝,就算命里相冲,我也会奋不顾身,不是你这些话能劝得住的。” 宋家老祖宗是真的被气坏了。 因为他老宋可是与李淳风袁天罡齐名的大相师,只是他修炼的是阴暗难明的黑暗之术,又碍于命格,所以才没有发扬自己的名声,只是默默坐镇宋家。 多少人花费千金万金想要求他占卜一卦,他老宋都未必正眼瞧上一瞧,这李秘竟是如此不识趣,亏他还在伏龙观修炼过童子功! “也罢,你这是要自寻死路,老夫不会拦你,但丑话说前头,往后你若敢再来,老夫可就不客气了!” 照着宋家老祖宗的实力,完全可以一言不发就能震慑李秘,但他为何突然给李秘算命? 心中不解之余,李秘也懒得与他纠缠,朝宋芝芝点头道谢,捡起金刚降魔杵便走下了楼梯。 许望一直在楼梯底下听着,李秘下来之时已经来不及躲了。 “唉……二郎你别在意,老太公也是这般与我说的,让我不要再接近芝芝……” “也说你是煞星?” “倒也不是,不过也是跟芝芝命格不合罢了……” 李秘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听到了,那便记住,人定胜天,不要信命,若真的两情相悦,那便奋不顾身去追求,但如果只是一厢情愿,那便果断抽身,对你对她,都好……” 许望这个舔狗,是个能处的,李秘也不忍再给他难看。 “二郎,话不是这么说的,宋家的丹书铁券,便是老太公帮太宗皇帝算命才挣来的,老太公算无遗漏,从来没有不应验的……” “他正是算到圣人会遇到麻烦,所以早早就订下了这龙塘驿……” 李秘顿时起了心思:“你是说圣人尚未驻跸,宋家老儿就订了这里?” 李秘可不相信什么未卜先知。 这宋家老儿要么能通过朝堂动向,推测出圣人会驾幸翠微宫,要么就是跟李宗臣那帮人有关联! 原本是为了许望这个痴情种子来劝说宋芝芝,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个意外收获。 眼下必须把这个宋家老儿列入重点关注的对象才是了! 许望见得李秘陷入沉思,以为他着急回去,便主动提出来:“夜也宴了,我先送二郎去右校署营区吧。” 李秘本不想让许望陷入单相思的舔狗生活,但这么个年代,能遇到个真心对自己好的男儿,对宋芝芝而言未尝是什么坏事。 “许望,我能看到你对宋芝芝的心意,你若果真在意她,就拼尽全力阻止她入宫吧,横竖拼一把,往后也不留遗憾。” 如果宋家老儿与李宗臣等人的密谋有关联,那么这个节骨眼把宋芝芝送入宫中,就必然有他的深意,说不定会成为以后的伏笔。 于情于理,无论是个人私心,还是对这个案子的发展,阻止宋芝芝入宫,都是明智之举,而许望有着最恰当最合理的理由,又有许敬宗撑腰,有谁比他更适合做这个事? 听闻李秘此言,许望也是露出了感激之色。 “二郎,说来惭愧,早先我还嫉妒你,甚至对你生出过坏心思,如今你却不计前嫌,我许望……都记在心里了!” 言毕,他抬起头,看着宋芝芝的房门,握紧拳头,暗自下决心道:“芝芝,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许望也绝不会让你进宫!” 李秘知道时机已到,点拨他道:“此事需是对症下药,宋家老太公不偏不倚,为何此时突然要送芝芝入宫,只有找到症结所在,才能让他主动放弃这个念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许望恍然大悟:“二郎所言极是!” 他顿时有些激动起来:“我许望虽先天不足,脑子不太好使,但手底下好歹也有几个好使唤的人,且让他们去查一查便知!” 在李秘面前,许望单纯得像个有口无肛门的草履虫,火候到了,李秘又关切道: “许望,宋家老太公可不是好惹的,你的人如果查到些什么,先与我商量商量,可千万别意气用事,冲动是魔鬼,到时候非但救不了芝芝,反倒连自己都栽进去。” 许望眼眶湿润:“二郎真是仗义,若是不嫌弃,往后便叫我一声阿晚,我认二郎做个阿兄!”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许望发育迟缓,脑子不够用,但确实是个极其单纯的人,这样的人固是容易结交,但心眼太浅,往后只怕是麻烦不断。 但人生嘛,能拥有几个赤子之心的“猪队友”,何尝不是好事? “好,切记我的话,不要冲动用事,凡事要多想想,做决定之前必须默数十个数,能做到么?” “默数十个数?”许望有些不理解,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小诀窍,会为他的未来,少惹多少麻烦,少走多少弯路,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正当许望在寻思这话之时,外头的羽林卫突然闯了进来。 “将军,东南方向有火光!” “火光?” 李秘心头一紧,东南方可不就是右校署营区的方向么! 第137章 中和反应 这已经是李秘不知多少次看到失火,他都有些麻木了。 难道除了纵火,这年代的人就没想到其他法子来毁灭证据? 亏得有许望的羽林卫帮忙,紧赶慢赶,总算是回到了右校署,见得徐有功坐镇中枢,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 此时明火已经扑灭,不过浓烟弥漫,呛得眼睛都睁不开。 “你问他。” 徐有功有些气恼,满是抱怨地看向了秦藏器。 “李宗臣守口如瓶,宁死不屈,我这不是想勘破他的机密,逼他开口么……” 虽然秦藏器说得理直气壮,但李秘却看穿了他心里的小九九。 秦藏器这么个大魔王,想要逼问几句话还不简单,各种阴招狠招谁比得过他。 就他这样的大魔王,哪可能会用这般费力不讨好的招数,他不过是想搞清楚土法炼焦和炼制强酸的法子罢了。 这家伙肯定是看到了强酸的价值。 李秘也不点破,在现场搜罗了一番,拎了个陶土罐子,便朝秦藏器和徐有功道:“走,带我去会一会这个李宗臣。” 李宗臣此时被关押在杨务廉的将作监衙署外头的行营里。 这行营已经满满当当,虽然已是深夜,但仍旧吵杂不堪,那些个右校署的“嫌犯”怨声四起,有人喊冤,有人哭诉,有人咒骂,有人无所谓,在角落里睡得鼾声大作。 也有人求菩萨告祖宗,画个圈圈祈祷自己不要被冤枉。 徐有功带来的大理寺佐吏游走其中,正连夜进行着排查。 这些佐吏倒也是有条有理,每次审查完毕,都会记录在案,而后将审问过的人押到一旁去,避免搞混。 饶是如此,看这进度,也并不乐观。 身为“主犯”,李宗臣倒是被另行关押,不过他被五花大绑着,连嘴巴都封住了。 徐有功将所有物证都存放在了一旁的仓房,李秘便让他去取了一个五彩琉璃屋脊兽,一同来到了李宗臣的“监房”。 “把口衔取了。” 李秘将陶土罐子和屋脊兽都放在了一旁,让人把李宗臣嘴里的口衔给取了下来,拔掉水袋软塞,递到了他的嘴边。 李宗臣倒是刚烈之辈,非但不领情,还朝李秘呸了一口。 “要不试试这个?” 李秘也不恼,取下金刚降魔杵,轻轻一敲,将屋脊兽敲开一个小洞,将强酸倒了一些出来。 这些强酸兹兹腐蚀着地面,众人见了也是下意识后退。 见得此状,李宗臣颇为肉疼,可见为了收集和提炼这些玩意儿,他也耗费了不少心力,也经历了不小凶险,甚至付出了不轻的代价。 而李秘没有停手,而是将水袋里的水,全都加入到了屋脊兽之中。 “怎么?心疼?觉得我不识货,糟蹋东西?” 李秘变本加厉,将那小洞敲得更大,而后便将陶土罐子里的白色粉末,全都倾倒了进去。 “你想干什么!” 这些强酸可是李宗臣的最大机密,也是他耗费了心血才积攒起来的,估摸着还是他计划中极其关键的一环。 李秘正是抓准了他的心理,打从被识破之后就一言不发的李宗臣,终于还是破例开口了。 见得此计可行,李秘就更是放肆。 端起了屋脊兽,李秘便摇晃起来,待得白色粉末完全溶解,又继续往里倾倒,直到粉末不再溶解,李秘才放心下来。 “既然心疼,那就还给你好了!” 言毕,李秘突然拎起那屋脊兽,便作势要往李宗臣的头上倒! “你制备出来的东西,你该清楚威力,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不老实交代,那我只能让你自尝苦果了!” 徐有功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他明知道李秘最反对严刑拷打,怎么今夜这般狠辣? 秦藏器却是微眯双眸,陷入了沉思之中,在某一刻,他陡然睁大了双眼,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在等待些什么。 众人可都是见识过这强酸威力的,若是倒在人的身上,可不得皮开肉绽,甚至化为血水! 李宗臣也是脸皮抽搐,他陷入了极度的痛苦挣扎当中。 然而他到底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李宗臣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要来便来,某若喊半声,便叫你一声阿耶!” “好!有骨气,我就喜欢有骨气的人,那我便不客气了!” 言毕,李秘毫不迟疑,竟果真将屋脊兽中的液体,一股脑从李宗臣的头上淋了下去! “我的老天!” 众人纷纷捂住眼睛,不敢看这想想都头皮发麻的场景。 然而秦藏器却大睁双眸,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果然如此!”秦藏器胸膛起伏,激动万分。 李宗臣紧咬牙关,差点没把钢牙咬碎,然而皮肤上只是轻微的刺辣,而后便无事发生了! “难道是假的?这不可能!刚才他分明倾倒在地上,这就是真的火龙涎,可又为何威力全消了?你到底干了些甚么!” 李宗臣一脸的难以置信,但他却全然忘记,这是他开口说过最长的句子了。 “原来你管这玩意儿叫火龙涎,名字倒是挺霸气,不过在我眼里,不过是寻常之物罢了。” “寻常之物?你不可能知道!这火龙涎是我李宗臣耗费半生才锻炼出来的,这世间除了我李宗臣,再无第二人能知其性!” 李秘哈哈笑了起来:“我不仅知道,还破解了,你又怎么说?” “不可能,你到底用了什么妖物!” “妖物?”李秘将屋脊兽放下,拎起陶土罐子,将罐子里头残余的白色粉末掏了一些出来,递到了李宗臣的面前。 “不过是你们刮下来的白墙灰罢了,哪有什么妖物,校署令不会连这个都不认得吧?” “白墙灰?不可能!” 其实李秘只不过是运用了最简单的中和反应罢了,这白墙灰里是熟石灰,正好能用来中和酸液。 李宗臣和杨务廉一样,都代表着这个时代建筑业的最高水准,但这年代的建筑业,专攻土木砖石,可没有相匹配的工业化学技术。 右校署的职责本就是刷墙抹灰,他对熟石灰之类的物料,最是熟悉不过,谁又能想到,这玩意儿竟是他研制出来的最强之物,火龙涎的克星! 更让他惊诧万分的是,世上分明没有第二个人能知道他的机密,李秘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 李宗臣虽然还在否认,但他的声音渐渐带着哭腔,仿佛自己这大半生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瞬间被李秘击碎了。 他最大的底气,最大的倚仗,都没有了。 他本以为自己掌控着这个时代最强的力量,可在李秘面前,屁都不是。 这种挫败感,击溃了他原本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 对于这种破碎和绝望的神态和表情,李秘并不陌生。 他知道,李宗臣算是拿下一半了。 但他仍旧不敢怠慢和松懈,他如今没有了官衔,在武则天的命令还没有下发到这里之前,他必须尽快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否则自己就再没资格参与此案了。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这段时间,就是李秘最后的机会! 第138章 反贼的立场 上古时期,一道雷电,或者火山喷发,亦或者阳光照在透镜一样的晶石上,自然产生了火种。 人类于是认识并开始使用火焰,将火焰运用到生存上来。 从某种角度来说,偶然是科技进步的契机,这种契机毕竟可遇不可求,文明世界的人类开始自己创造这样的机会。 而李宗臣这样的原始科学技术人员,除了等待这样的巧合,也像炼丹家一样,积极主动去寻求改变和进步。 或许他发现强酸也是一种偶然,但他一定也在研究和分析强酸的性质,以开发它的用途。 但很显然,他仅仅只是发现了强酸最明显的腐蚀特性,还没来得及研究其他性质。 否则他一定会知道熟石灰能中和这些酸。 对于李秘而言,这是中学化学里最简单的一个化学反应,即便成绩最差的学渣,也能掌握的知识。 可放在这个年代,足以击败李宗臣这样最顶尖的“化学家”,也足以让李宗臣将他视为神人,甚至顶礼膜拜。 李宗臣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就这么被李秘轻而易举击了个粉碎。 他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过得许久才长叹了一声,朝李秘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仍旧不相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强酸。 但李秘心里也清楚,近则不恭,只有保持神秘感,才能使人敬畏,所以他没打算正面回答李宗臣的问题。 “说说吧,这些焦炭打算运到哪里去?” 时间紧迫,李秘没有闲功夫,必须抓住重点。 宫中闹鬼的事情,都是为了麻痹武则天,让这位女皇无暇顾及政务,这些人背后的真正阴谋是要造反。 所以李秘不想浪费时间去调查诡案,只要找到幕后造反之人,一切也就都迎刃而解了。 李宗臣搭建土窑,土法炼焦,而且数量极大,必然清楚焦炭的性质和用途。 焦炭这玩意儿,历史上最早能追溯到南宋末年就有人开始用来冶炼,一直到建国后的七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仍旧有人用来打铁。 大唐朝有没有人懂得,史料上没有记载,但民间有没有人研发出来和加以利用? 或许有,只是没有大规模推广开来罢了。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李宗臣既然大批量进行土法炼焦,那他就一定发现了这玩意儿的价值所在。 “焦炭?什么焦炭?” 李宗臣一脸懵逼,亏得李秘早有准备,从兜里取出了一块焦炭,在手里把玩着。 李宗臣恍然,面色凝重道:“你叫它焦炭?你认得?” 焦炭是后世的称呼,李秘打了个圆场:“这东西用煤,哦,也就是用石炭来蒸烧的,使得石炭焦化,我便称之为焦炭,没毛病吧?” 李宗臣眼中闪露出些许敬意:“我也是无意发现的,当年在瓷窑的时候,窑工不小心将石炭放入了窑中,才偶得此物,窑工们叫它焦子,那些个炼丹的,则称之为黑丹……” “炼丹家也知道焦炭?” “哼,一群无知的蠢货,什么都拿来吃,便好似那些附庸风雅的,用石炭来雕刻一些把玩之物,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古人用煤来制作煤雕,李秘是知道的,没想到大唐朝就有这样的风尚,李宗臣显然是瞧不上这些人的。 “那你便该知道,这玩意儿能冶炼出质量上乘的精钢,乃是打造兵器的神物,趁现在还没酿成大祸,老实坦白吧。” “酿成大祸?哈哈哈!武逆谋篡大唐,祸乱朝纲,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煌煌大唐被搞得乌烟瘴气,早已是人间大祸!” 李宗臣义愤填膺,虽然没有交代焦炭的流向,但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是反对武则天的! “徐有功,许望,你们都出去!” 李秘赶忙让兄弟们全都退了出去。 因为武则天对异己从不手软,但凡反对他的,都是死路一条,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随时惹来杀身之祸,他们这些官场中人便是听了都得惹麻烦。 李宗臣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我大唐便是毁在这等胆小怕事的官吏之手!这些个猪狗仰老毒妇之鼻息,蝇营狗苟,一味追逐私利,大唐又岂能还复贞观之壮阔!” 这家伙像个信仰者那般不管不顾,想要用常规手段,是没法撬开他的嘴了。 “凭你这几句话,就足够杀头了,你就不怕死?” “哈哈哈!” 李宗臣又笑了起来:“我李宗臣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又岂惧一死!” 李宗臣好歹是扬州府士曹参军,虽说自降官职来做了右校署令,但毕竟是正经官员,又怎么可能孤家寡人! “监房”外头的案桌上,放着的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随身物品,李秘只是扫了一眼,便笑了。 “李宗臣,你若无牵挂之人,又岂会有大慈恩寺的福袋?” “你不止有牵挂之人,而且还牵挂得紧,只是明知道自己做杀头买卖,所以把他们藏起来罢了,你若不说实话,我可就派人去查了。” 李宗臣脸色一变:“你敢!” 李秘还未回应,房门已经被撞破,一条汉子随着摔倒在了破碎的门板上,正是许望! “他不敢,我敢!” 话音未落,一条昂藏大汉已经出现在门口。 李秘也被吓了一跳,因为这分明是个十足老外,卷发碧眼,高鼻深目,肤色似苍鬼,身段如罗刹,目测之下身高得有一米九以上。 许望必然是为了阻拦此人,但他可是许敬宗的曾孙,堂堂右羽林将军,竟然被这老外给打了! “你谁啊?你可知道他家老头是谁,那可是许敬宗!” 李秘将许望扶了起来,特地报出了许望的靠山,为了就是扯虎皮拉大旗。 然而这老外是半点也不买账。 “我知道,但我索元礼不在乎,索元礼的心里只有大唐圣神皇帝,其他人都不过是猪狗罢了!” 圣神皇帝? 这可是武则天的杰作了。 历史上那些皇帝们,什么庙号谥号年号等等称号也是让人脑袋嗡嗡的,但武则天又开创了一个尊号制度。 这个尊号其实就是皇帝皇后等在世之时,由臣子尊崇的褒美之词,说白了就是大臣们用来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抬高皇帝皇后的称呼。 武则天称帝之前,就已经加了尊号圣母神皇,称帝之后,就加尊号圣神皇帝,还有什么金轮圣神皇帝之类的一大堆。 这索元礼一开口就是一股子武则天胯下疯狗的气味,绝对是个不管不顾的二愣子! 可惜,李秘对他的印象到底还是有些偏差了。 若论腹黑心机和狠辣残忍,放眼整个大唐,就没有一个人比得上索元礼,便是武则天自己都亲口承认过! 第139章 取我铁笼子来 李秘并不知道索元礼被授予游击将军,顶替自己调查案子的事情。 见得索元礼如此蛮横,连许敬宗都不放在眼里,一副武则天死忠鹰犬的姿态,还以为这老六是个什么大人物。 对于这样的人,李秘可不惯着,如今李秘是光脚不怕穿鞋,真要落了下风,不得被对方拿捏得死死的。 “许望,你醒醒!” 许望虽然发育迟缓,但毕竟是个大胖子,皮糙肉厚,哪里伤得了多少,但李秘本想搀扶起来,此时一头将他摁在了地上。 许望也懵了。 “你看,把这孩子打的,都傻了!” 李秘先下手为强,朝徐有功问道:“徐有功,你身为大理寺司刑寺丞,你来说说,打骂朝廷官员,是个什么罪!” 徐有功对索元礼可是有所耳闻的,但他比李秘更清楚,一旦索元礼介入这个案子,那可就不知多少无辜之人要家破人亡了。 虽然尚且不清楚李秘的具体计划,但他知道李秘是想阻拦索元礼介入,便硬着头皮拼了一把。 “照我唐律,媵及妾詈夫者,杖八十,诸詈祖父母、父母者,绞;殴者,斩!詈伯叔父母者,徒一年,若詈师主,亦徒一年。” 所谓詈罪,就是骂人之罪,本以为大唐朝宽仁治狱,没想到唐律这么严格,媵妾骂丈夫就要打八十,儿子骂老子就要绞,殴打父母就要斩首。 “让你说官呢,别罗嗦!殴打官员是个什么罪!”李秘白了一眼,徐有功清清嗓子,硬着头皮道: “诸殴制使、本属府主、刺史、县令及吏卒殴本部五品以上官长,徒三年,伤者,流二千里,折伤者,绞!” 乖乖! 果然给力! 李秘心头大喜,朝徐有功问:“许望这右羽林将军是几品官?” 大唐朝的官制本来就繁复,赐官又多,什么勋官爵位职事等等一大堆,武则天又大刀阔斧改革了一番,恢复了什么春夏秋冬官之类的玩意儿,李秘更是搞不清楚。 在他看来,许望这个右羽林将军,应该是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 然而徐有功一开口,可把李秘好生震慑了一番。 “本朝置左右羽林军,大将军各一人,正三品,将军各三人,从三品,职掌统领北衙禁军,督摄左右厢飞骑仪仗,若遇大朝会则负责周卫阶陛,皇帝外出巡幸则来驰道为内仗。” 艹! 李秘差点没爆粗口,许望这孩子竟是从三品的朝廷大员,而且实打实掌管着禁军,还是武则天的仪仗队! “很好!很好!” “许将军,你别勉强,我这就带你去验伤!咱们上翠微宫告御状去,这人当众殴打从三品大员,说什么也得给他绞了!” 李秘现在是巴不得硬生生把许望的手给掰断。 许望虽然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胜在对李秘言听计从,用力点头道:“好,咱就告御状!” 然而索元礼却冷哼了一声,突然就拔出一把大宝剑来,这可有点眼熟啊! 我擦! 不会是…… 没错,李秘没认错,这宝剑可不正是武则天御赐给自己的那柄尚方宝剑么! 但见得索元礼仗剑往前,剑指许望和李秘,大喝道。 “本官得授游击将军,便宜行事,倘有人妨碍查案,本官可先斩后奏!” “许望阻拦在先,差点坏了本官大事,本官便是当场斩杀了,到了圣神皇帝面前,也是问心无愧!” “尔等推三阻四,躲躲藏藏,本官怀疑尔等与嫌犯密谋,来人,都给我拘起来!” 这一声令下,身后哗啦啦冲出一队红甲禁卫来,根本没把许望的羽林军放在眼里。 “将军!” 羽林军也冲了过来,双方陷入了对峙。 “都是为了查案,两位就不要伤了和气,都让开吧。” 声音清冷,却又充满威严,可不正是上官婉儿么! “哟,这大半夜的,劳动待诏大驾,是索元礼做得不好。” 索元礼朝上官婉儿微微躬身,叉手行礼。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朝许望道:“许将军还是起来吧,带着你的人,该回翠微宫巡夜去了,圣人有令,这案子全权交给索元礼了。” 在李秘看来,从三品羽林将军那是不可冒犯的存在,但上官婉儿眼中,许望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若不是看在许敬宗的面上,上官婉儿只怕都没那么客气。 “这是我家二哥的案子,他查的线索,他抓的人,岂能让这波斯奴来摘桃子!” 许望从小生在贵胄之家,脾气自是大,索元礼刚才踢了他一脚,他哪里气得过。 “二哥?谁是你二哥?”上官婉儿也愣了一下。 许望指着李秘道:“李秘就是我二哥,异父异母的亲哥!” 得,许望还算有点脑子,但不多,脑子虽然不好使,模仿李秘的俏皮话倒是极有悟性。 上官婉儿眼神古怪,瞥了李秘一眼,低声道:“你最好别把他们牵扯进来,否则会更麻烦。” 李秘知道上官婉儿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既然这么提点了,背后应该隐藏着滔天巨浪了。 “阿晚,让你的人退下。” 许望看了看李秘,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朝羽林军挥手道:“都退下!” 上官婉儿又转向了索元礼。 “索元礼,办案是要务,我想圣人也不希望节外生枝,这是一场误会,各退一步吧。” 索元礼呵呵一笑:“上官待诏说是误会,那就一定是误会,多有冒犯,索元礼他日再登门拜访。” 言毕,索元礼也不再理会李秘诸人,而是朝身后道:“来人,取我的铁笼子来!” “铁笼子?” 李秘还以为他要将李宗臣押解回去,然而当索元礼的随从佐吏把东西取来,李秘也愣住了。 “这……这么小的笼子能干啥?” 佐吏们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子,也就比西瓜大一些,李秘有些看不明白,然而徐有功却脸色煞白。 直到几天之后,这个铁笼子会成为所有人的噩梦。 李秘也终于知道,“取我铁笼子来”正是索元礼的口头禅。 “上刑!” 索元礼甚至没有问半句话,佐吏们便将铁笼子戴在了李宗臣的头上。 李宗臣手脚被绑,也没法挣扎,他也不乐意挣扎。 然而当佐吏们再进一步之后,他终于怕了。 这些佐吏竟是拿来一捆上粗下细的木楔子,一根根往铁笼子里塞,很快就充实了整个铁笼子,他们却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 楔子不断填塞进去,挤压着空间,李宗臣头痛欲裂,铁笼子都开始变形,往外膨胀了! “啊!杀了我!杀了我!” 适才还视死如归的李宗臣,连躺倒打滚都做不到,咬碎钢牙,满口是血,双眼流血,撕心裂肺地喊叫着。 李秘读过很多文学作品,也知道历史上不少酷刑,对大明锦衣卫诏狱等臭名昭着的酷刑都印象深刻。 而今夜,他看到了别出心裁又残忍至极的酷刑,彻底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终于想起了索元礼这个名字,武则天手底下最臭名昭着的酷吏之一! 第140章 闹鬼计划 李秘并没有向其他人透露焦炭的用途,所担忧的就是武则天会因为谋反的苗头而掀起腥风血雨。 但如今,她派了酷吏索元礼过来调查,这个案子必然会扩大化,旁的不说,单说李宗臣就要被夹爆脑壳了! “上官,务必要留李宗臣的活口!” 索元礼胡作非为,连许望都不放在眼里,就更是瞧不上李秘。 恶人终须恶人磨,作为宠臣的索元礼,倚仗的是武则天的宠信,他忌惮的也就只有比他更受宠的上官婉儿了。 “李宗臣利用土窑烧出了一件了不得的玩意儿……” 李秘压低了声音,在上官婉儿的耳边,将焦炭相关的情报以及用途,自己对此的推测等等,全都说了强调了一遍。 这等机密,右校署那些佐贰官以及营区中的匠人,自是不可能知道,如果虐杀了李宗臣,这个线索也就断了。 上官婉儿本就害怕这个事情牵扯到造反,但这个线索又不能忽视,万一真有人造反,后果更加严重。 沉思了片刻,她还是朝索元礼道:“此人要紧,留他几日。” 索元礼面色不悦,但瞬间就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是索元礼思虑不周了,待诏见不得血腥,这种事该是避着待诏才是,既然待诏要留他,便留几日,先审其他人。” 李宗臣算是死里逃生,但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视死如归的气概,劫后余生,因为惊吓过度,整个人都语无伦次,仿佛已经处于发疯的边缘。 铁笼子被取下的那一刻,李宗臣脸色死白,指着索元礼骂道:“你这恶鬼!” 索元礼蹲在他的前头,呵呵笑道:“不想受皮肉之苦,那就老实交代,等上官待诏回宫了,可就是我索元礼的玩耍时间了!” 虽然他面带笑容,一脸的人畜无害,但李秘清楚得很。 这家伙哪里是为了查案,他折磨这些人,根本就是为了享受这些人受苦之时的反应,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上官,有什么办法能夺回这个案子?” 如果不能把索元礼踢出这个局,只怕右校署这些人全都得遭殃! 上官婉儿脸色很是难看:“这是圣人的旨意,你说呢?” 李秘自是明白她的意思,武则天给的权柄,自然要由武则天来收回去。 可他李秘又被武则天厌恶,他甚至连原因都不清楚,又怎么能让武则天收回这道命令? 解铃还须系铃人,李秘如今又回归到了坊正的身份,连入宫都做不到,更不必谈如何游说武则天了。 李秘沉思了片刻,朝上官婉儿问道:“你可见过褚遂良的样子?” “褚遂良卒于显庆四年,那时候我还没出生……” “那……你可曾见过他的画像?” 上官婉儿也是无语:“圣人厌恶至极,宫中又岂会有褚遂良的画像……” “你到底想干什么?” 所谓富贵险中求,李秘自是想干一票大的,但这种事万不可能跟上官婉儿明说,甚至她连牵扯进来都不要有。 “你盯着索元礼,千万别让他伤人,给我争取一夜的时间!” 丢下这句话,李秘便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这无尽的黑暗,李秘心中筹谋着,竟也有些迟疑了起来。 因为他接下来做的事已经不能用火中取栗来形容,简直是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弄巧成拙,那就是砍脑袋的事。 “李秘,你这是在玩火啊……” 秦藏器不知何时已经跟在了身后。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李秘略有诧异,因为自己只是问了上官婉儿一个问题,秦藏器竟能凭此就推出他的全盘计划?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开口。” 李秘知道秦藏器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他愿意协助,成功率确实能直线飙升。 但问题是,秦藏器为什么要帮自己? 仿佛看穿了李秘的心思,秦藏器呵呵一笑:“很奇怪么?我只是觉得有趣,你要做的事情会很有趣,我喜欢这种感觉。” 言毕,秦藏器竟露出一个略显病态的表情来。 此时的他就像生活太过平淡,想要通过危险游戏来自我刺激,以此来寻找活着的感觉。 但李秘还有另一个担忧。 秦藏器的父亲毕竟因武则天而死,这家伙又帮助薛怀义成为武则天的宠臣,分明是想接近武则天,万一他的真正目的是替父报仇,借着这个机会杀了一代女皇,这大唐朝天下大乱,他李秘岂非成了历史罪人? 但权衡了一番之后,李秘还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因为以秦藏器的本事,想要杀武则天,说不定早就做了,毕竟薛怀义是武则天最亲密无间的情人,他有一万次机会能接近武则天。 或许他只是想看着武则天陷入痛苦,以此来满足他的复仇快感。 “那你先说说,我具体想做什么?” 秦藏器呵了一声:“你问起褚遂良的长相,自是想转危为机,将最大的劣势,变成最大的优势,这一手属实玩得漂亮。” 他真的看出来了! 李秘也是心头一紧,因为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正是将自己易容成褚遂良。 或者换个说法,李秘想要伪装成褚遂良的鬼魂。 武则天担忧王皇后和萧淑妃的鬼魂来索命,自然也会怕褚遂良的鬼魂。 既然她怕鬼,李秘就给她好好闹个鬼! 这是剑走偏锋,但也只有这样,以毒攻毒之下,才能让武则天改变对他李秘的态度,重新启用自己,即便不能取而代之,也能制衡索元礼,让他无法扩大事态的发展。 而想要把自己伪装成褚遂良的鬼魂,除了自己像极了褚遂良的先天条件之外,当然还需要秦藏器这样的易容大师。 然而秦藏器却还有下一句话。 “不过河内神尼三人坐镇寝殿,想要骗过他们并不容易……” 李秘白了他一眼:“若真这么容易,我能愁成这样?” “正因为太难,所以才好玩,你先把许望留下来,让他带着队伍送我们去个地方。” 这家伙果真看透了李秘的全盘计划,或者说,他看到了李秘想让他看到的那一部分。 因为想要闹鬼吓唬武则天,那就必须先进宫,而上官婉儿来催促许望回宫巡视,这就是李秘潜入宫中最好的机会。 当然了,潜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该如何做,李秘想先看看秦藏器的计划。 也不多言,李秘喊来许望,让他护送自己,许望没有半点迟疑就答应下来了。 毕竟刚才李秘这个二哥,面对着索元礼这样的狠人,毫不犹豫维护自己,许望又岂能不仗义。 只是李秘没想到,秦藏器带他去的地方,竟然也在翠微山上! 第141章 终南山中,活死人墓 这黑灯瞎火的,许望的禁卫纷纷点起火把来。 跟着秦藏器来到南麓的一处山坡之下,秦藏器便不让众人上去了,只是让许望领着人在山脚守着,自己与李秘举了火把上山去。 这大半夜的,又是荒山野岭,李秘难免有些犯嘀咕。 不过他也不担心秦藏器会害自己,便也就放轻松了。 到得山腰处,石阶变得宽大利落,这山腰处竟有一大片平整的地方,而且出现了大墓时常有的神道。 走过荒草漫生的神道,眼前便是一座圆顶大墓。 李秘举起火把来照了一下,竖立着的巨大墓碑上书: “大唐侍中明庄公避敬……” 毕竟离得远,光照也不是很好,后头的字迹也看得不太清楚。 但照着古代墓碑的书写规则,李秘已经知道这墓主人是谁了! “这……这是明崇俨的墓?!!!” 秦藏器微微点头,轻轻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敬重,甚至是李秘从未见过的敬畏。 早番也说过,李秘不是历史学者,但他的知识脉络从来都是从冷门知识开始。 这个明崇俨,李秘是知道的,因为这家伙可是大唐第一魔术师,宣称能请神驭鬼,神通无边。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薛怀义还是沈南璆,亦或者后续的张家兄弟等等男宠,若论真心实意,都比不过明崇俨。 认真计较起来,这些男宠要么是聊天工具人,要么是肉体玩偶,要么是养生顾问,但明崇俨这家伙可是正儿八经跟武则天谈过恋爱的,是武则天最心仪的男人,而不是单纯的男宠! 非但如此,这家伙可谓男女通吃,连高宗皇帝都特别疼爱他。 这疼爱到了何种地步呢? 高宗皇帝带着这家伙到栖霞寺去游玩,见着他的五代祖的一处故宅,高宗皇帝竟特制碑文,亲书于石! 不过这家伙装神弄鬼算是祖师爷级别,但能给别人算命,却算不到自己的生死,年纪轻轻的,竟在旅游的路上,让拦路打劫的盗贼给刺杀了。 武则天自是悲痛不已,高宗皇帝追赠他为侍中,封他儿子为秘书郎,也算是哀荣备至了。 别的也不说,单说他大墓旁边立着的巨大石兽,就不是旁人有资格立起来的。 这是一尊狻猊石像,狻猊可是龙生九子的其中之一,是正经的龙子。 人都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也各有所长。 狻猊喜欢烟火,抽烟喝酒烫头,跟于大爷有点像,所以经常作为香炉上的装饰。 当然了,高宗皇帝和武则天之所以选择狻猊,可能也因为狻猊长得漂亮。 毕竟狻猊的母亲是温柔漂亮的母狮子,而明崇俨可算是彼时的大唐第一美男子。 诸多相关信息涌上心头,更是激起了李秘的好奇之心。 “这大半夜的,总不会是带我来拜祭吧?” “你觉得呢?”秦藏器微眯双眸,颇有些考校的意思。 李秘沉思片刻:“你想挖坟,取里面的道具?” 在他想来,明崇俨是大唐第一魔术师,说不定将自己最高明最精巧的道具都带进了墓里。 秦藏器想要协助李秘“闹鬼”,想要骗过神棍三人组,自是要来“拜求”神棍祖师爷的道具了。 然而秦藏器却呵呵笑了起来。 “只猜对了一半。” 言毕,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黑铁令牌,走到狻猊石像前头,塞进了那石像的嘴里。 “铛!铛……铛……铛铛铛……” 黑铁令牌坠落和碰撞的声音不断回荡,仿佛这狻猊的肚腹之下便是万丈深渊一般。 “竟然有机关!” 这黑铁令牌的碰撞声消失没多久,地面便传来轻微的震动,仿佛地底下有条铁龙正在伸懒腰。 “轰隆隆……” 沉重的石板摩擦声响起,圆顶大墓侧面的石砖竟缓缓收回,露出一个一人高的石门,里头还照出了灯光! 我艹,要不要玩这么大! 李秘差点没骂粗口,这是大唐版的古墓派咩! 还在震惊之时,李秘便听得秦藏器道:“在外面等着。” 言毕,秦藏器将火把交给李秘,自己却是钻进了石门,那石门又轰隆隆缓缓合起来了。 他真的进去了! 李秘实在忍不住想爆粗口,这也未免太过离谱了,谁能想到还真有人敢这么干。 秦藏器进去之后,外头顿时又仅安静了下来,李秘也渐渐平复了惊诧的情绪。 “不对啊……认真算起来,明崇俨也没死多久,只怕尸体都还没变枯骨,他这么受宠,谁敢动他的坟啊!” 想到这个问题,李秘不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一阵夜风吹过,浑身寒毛竖了起来,李秘猛然睁眼,一个大胆的猜测,使得他心脏狂跳了起来。 他没能继续往下想,因为石门轰隆隆再度打开。 秦藏器抱着一口箱子,便走了出来。 “下山吧。” 李秘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问:“那个人……还活着,对么?” 秦藏器微微一愕,但很快就恢复了常色,眉头一皱道:“不该问的别问,对你没好处。” 李秘已经知道答案了。 明崇俨果真还活着,而且就住在自己的坟墓里! 这得有多大的想象力,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啊喂! 单凭这一点,明崇俨就已经是装神弄鬼的天花板,无人能出其右了! 细细一想,李秘也算是明白了。 如此神通广大的人,又怎么可能阴沟翻船,死在一个小小的拦路劫匪手里。 或许明崇俨比别人更有眼光,想得更加长远,知道武则天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所以用诈死来避祸。 当时武则天和太子争夺皇位,太子又与明崇俨走得太亲近,或许他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干脆两不相帮? 个中原因已经无从猜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敢住在自己坟墓里的家伙,绝对是个逆天的妖孽! 至于这么妖孽的人物,为何会跟秦藏器有干系,李秘也想到了原因。 因为明崇俨正是帮高宗皇帝治疗头风才崭露头角,而秦藏器的父亲秦鸣鹤,同样是这个原因,说不定他与秦鸣鹤还是同僚呢。 “怎么?怕了?” 许是见得李秘迟疑不动,秦藏器也略带嘲讽。 李秘看着他抱着的那口箱子,又转身看了看这座活死人墓,突然笑了起来。 “没上山之前确实有点怕,现在不怕了,走,咱们下山!” 这人连自己的墓都敢住,骗过所有人,将高宗皇帝和武则天戏弄于鼓掌之中,李秘不过是闹鬼吓唬一下武则天,还怕个卵子啊! 第142章 天生异象 许望心里到底有些不踏实。 因为他留下了两个羽林卫,与秦藏器和李秘互换了装束,二人得以混入了他的队伍。 虽然他不算有本事,脑子也不算好使,但一根筋的人更懂得坚持原则。 他原本还打算带李秘去帮曾祖父看病来着,可李秘一直脱不开身。 他不是信不过李秘,即便不是有求于他,他也是真心佩服李秘,但他确实信不过秦藏器,毕竟这家伙可是杀了宋舞阳的。 万一他要在宫里大开杀戒,许望这个右羽林将军做到头也就罢了。 “二哥,真的要进宫么……” 李秘自是明白他的顾虑:“阿晚,我李秘不过是市井小民,就算我现在扭头就走,大不了回去做坊正,也能混个衣食无忧,跟着三娘好好过日子,我没必要趟这浑水。” “但程务挺和王方翼的家族几百口人怕是要遭难,更别提右校署这些人,同样要吃尽苦头。” 许望肃然起敬:“二哥大仁大义,是小弟眼浅了,也罢,咱们这便进宫去!” 也无二话,许望领着卫队便回到了太乙宫城,李秘和秦藏器抱着那口箱子,巡夜的空当,故意掉队落在后头,找准机会就脱离了队伍,往长生殿这边厢来了。 “怎么说?是什么样一个计划?” 两人蹲在一颗老槐树的阴影之中,李秘率先问起。 秦藏器不冷不热:“各司其职,做好你分内的事,剩下的交给我便好。” “那我总得知道自己做的那部分吧?”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秦藏器却无二话,打开了箱子,取出了一个包袱来,丢给了李秘。 “这是褚遂良的寿服,一会儿你给换上,时机一到,你就走进寝殿,摸一摸那老妇的头,千万不要说话,就像摸自家女儿的头,给她一个轻轻的微笑,然后捏爆这颗丸子,就可以离开了。” “我?摸武则天的头?还要像摸自家女儿的头一样?我哪来的女儿啊!” 李秘心中不免疯狂吐槽起来。 因为闹鬼,长生殿外头全是僧侣和道人,寝殿里头更是守卫森严,就算最里面的卧殿,也有沈南璆与河内神尼等人。 李秘又怎么能走进去? 心里还在寻思,秦藏器又取了个甲包出来,唰一声丢下:“这是一套软甲,你穿在里头,以防不测。” “你不会是让我做棋子吧?” 李秘顿时警惕了起来,原本以为这家伙需要多么缜密而庞大的布局,没想到最后却是让他李秘去做诱饵? 秦藏器也不多解释:“做不做你自己决定,反正我会完成自己的差事,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时间紧迫,李秘也没再顾虑,横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脱下外袍,套上软甲,李秘整个人都有些胸闷,因为这软甲太重太小,压迫得他有些呼吸困难。 正要把褚遂良的衣服穿起来之时,秦藏器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匣子来。 先在李秘的脸上涂抹了一层墨绿色的药膏,而后给李秘沾上了假胡子。 “这药膏会有些不舒服,不过片刻就好,等结硬了自己揭下来就好。” 这哪里是不舒服,这简直就是折磨啊! 也不知道这药膏是什么成分,李秘的脸好像泡在硫酸里一样,又痒又热又痛,仿佛有人将他的脸皮连带五官都给扒了一样。 李秘还没反应过来,秦藏器已经带着箱子溜了出去。 来到了配殿旁边,秦藏器取出一个勾爪,咻一声就投掷了上去,拉住钩索就往上爬,速度飞快,竟如飞檐走壁一般轻松。 到得配殿的顶上,他又收回了钩索,投向了主殿,钩住主殿的屋脊兽,蹦极一般跳下,竟让他荡了过去! 脚尖在墙上一点,借力往上,秦藏器几番起落,竟到了主殿的屋顶之上。 打开了箱子,秦藏器抓了一把不知何物,便开始四处乱洒。 若非灯火通亮,李秘也没法看得如此真切。 做完这一切,秦藏器扒开了瓦片,将钩索放了下去,也不多时,身影就消失在了殿顶。 “卧槽!我什么时候该进去,你还没说呢!” 李秘也不敢开声,更不知道具体计划,只能盘坐下来,拼命深呼吸,以此来抵抗脸部的不适。 不过秦藏器倒是没有说谎,虽然感觉难以忍受,但片刻之后,还果真恢复如常了。 李秘长舒一口气,躲在阴影之中,死死盯着长生殿的方向。 秦藏器又没有约定时机,也只能自行判断。 今夜也是应景,无星无月的,一片黑麻麻,要不是长生殿内外全都掌灯举火,照得通亮,这氛围也是够呛。 正当此时,宫内突然响起一声悠扬至极的尖厉啸声,仿佛某种鸟哨的声音,却又活像女妖临死前的尖声嘶叫。 坐在长生殿外头的僧侣和道人们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李秘也打起了精神来。 然而就在此时,李秘左脚一沉,低头看时,一只硕鼠竟从他的脚面上窜了出去。 这女妖尖啸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原本静谧的夜晚,彻底被唤醒了一般。 无数的老鼠和獾,或者黄鼠狼之类的小兽,纷纷从黑暗之中窜了出来,仿佛得到了集合指令的散兵游勇,纷纷往长生殿跑。 头顶传来哇哇怪叫,李秘抬头一看,但见得无数夜枭和鸟类,扑棱棱飞向殿顶,在灯火的照耀下,如同一朵厚重的黑云,仿佛随时将通亮的寝殿压塌一般。 李秘也是惊呆了。 刚才秦藏器在殿顶乱洒“饲料”,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让李秘感到惊诧的是,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饵料,竟能将方圆的禽兽全都吸引过去! 僧侣和道人全都乱作一团,而这些野兽和鸟类开始包围寝殿,哇哇怪叫着,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这个节骨眼上,殿顶突然传来“咚咚”的声响,就好像一个无形的巨人,行走在殿顶上一般。 众人放眼看去,但见得夜空之中凝聚起一团黑云。 那黑云在火光的照耀之下,不断变幻着,竟如一尊大鬼一般张牙舞爪! “这是鬼气,是魔云!” 乱作一团的那些神职人员,此时更是吓破了胆子。 李秘可不信这些,因为这一幕实在太过眼熟了。 当初宋家纵火一案,李秘找来了袁州府的炮手,将炮仗当成空气炮来灭火,那时的焰火套装正是要献给武则天的。 利用这些焰火,甚至能打造出佛像的光影效果,秦藏器说不得也用了类似的手段。 他那口箱子里到底还藏着些什么鬼玩意儿啊! 不过李秘也来不及寻思,因为长生殿外围的神棍开始逃窜,而寝殿内也不断有宫人和宦官尖叫着逃出来。 秦藏器开始给他制造机会了! 第143章 搞鬼祖师爷 李秘确实期待着秦藏器能带来如何精妙且庞大的迷阵和布局。 只是他如何都没想到,凭借着一口小小的箱子,秦藏器竟是能制造出如此壮阔的气象来。 他能召唤禽兽,能制造恶鬼黑云,若不是知根知底,便是李秘也得认为他果真有神通异能了。 李秘此时恨不得马上冲进去,看看这家伙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了。 明崇俨可是大唐朝装神弄鬼界的一哥,据说高宗皇帝为了试探他,就在地窖里安排了一个乐伎团队,在里头吹拉弹唱。 然后故意问明崇俨,说自己经常听到冥间音乐之类的,让他帮着解决一下。 明崇俨一口答应,也不多时,地窖里的乐伎团队全都逃了出来。 高宗皇帝问她们怕什么,乐伎团队说她们看到一颗龙头从上空探头下来,高宗皇帝对明崇俨佩服得五体投地。 关于明崇俨的诸多传说可不要太离谱,他已经成为了弑神斩鬼杀魔捉妖的活神仙。 秦藏器求助于这个诈死之后住在自己坟墓里的家伙,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也就情有可原。 这些神棍已经尽得精髓,总能动用最细微的道具,取得最惊人的效果,李秘对此不好奇才怪了。 不过此时他只能躲在黑暗中等待着机会,眼看着宫人和奴婢们纷纷逃出来,偌大个长生殿,很快就逃了个空。 “差不多了吧……” 李秘又等了一会,脸颊僵硬,知道脸上药膏已经结硬了,便尝试了一下,还果真成功揭了下来。 夜风吹拂,李秘仿佛焕发了新生,脸颊凉飕飕,漫提多舒服。 振作了一下精神,李秘抬脚就走,然而迈步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因为他的身体很僵硬,意念无法控制身体一样,每走一步,都像醉汉一样,仿佛被人夺舍,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 亏得殿外的人全都跑光了,李秘吃力往前,到底是来到了殿前。 那些个老鼠和小野兽,密密麻麻集合在了殿前,全都围拢在香炉周围,竟格外的安静,拼命嗅闻着香炉散发出来的香气,陶醉痴迷,就像在嗑¥药…… 黑压压的小兽令人密集恐惧症都犯了,李秘快步穿过殿前的小广场,踩着长长的阶梯,总算是来到了寝宫门前。 宫门大开,里头烛火飘摇,然而空无一人,阴冷的气氛,光洁的地板,无风自动的帘幡等等,无一不透着一股子诡异。 李秘径直走到了中堂来,仍旧见不到任何一个人。 适才他在外头盯着,河内神尼等人应该是没有逃出去的,身为“护国神师”,这个节骨眼上丢下武则天,自己逃命,她也就玩完了。 以河内神尼的为人,是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 绕过中堂,来到寝殿,李秘算是知道她们为何没有逃走了。 河内神尼与什方道人等神棍三人组,此时各持法器,正在语无伦次地念着经文咒语。 他们呈品字形盘坐着,垓心处正是瑟瑟发抖的当朝女皇武则天! 四周的轻纱帷幕无声飘动,李秘只是扫了一眼,即便明知道是秦藏器再搞鬼,他都吓得头皮发麻。 因为这些轻纱帷幕显现出一个女子的形体,仿佛被无形的女鬼撑起了一个轮廓。 而武则天瑟瑟趴在地上,躲在河内神尼的身后,却是如何都不敢看什方道人手中的法器。 河内神尼和摩勒胡僧倒是死死盯着那面卍字铜镜。 亏得什方道人背对着殿门方向,李秘微眯双眸,依稀能看到铜镜上有个女子倒影,虽然模糊,但确实存在! “卧槽!” 李秘四处扫视了一圈,虽然不知道秦藏器利用了什么光学原理,但在这个朝代,能像投放电影一样,将一个女子形象投影在铜镜上,必然需要极其精妙的光学辅助设备。 这些设备不一定很精密,但背后的科技含量却堪称跨越时代了。 李秘本就好奇于秦藏器的搞鬼手段,在外头的时候还有些失望,如今进来,简直分分秒秒都在刷新自己的认知。 甚至某些时刻,李秘都怀疑这不是秦藏器背后搞鬼,而是真正见鬼了! 强压下心中的惊愕,李秘一步步往前,河内神尼率先察觉到了异常。 “且住!何方妖孽,也敢抛头露面!” 虽然大声呵斥,但河内神尼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 她毕竟是假李鬼碰到真李逵,装神弄鬼的人碰上了真正的鬼,她又岂能不怕。 若不是对权势的渴望帮助她压制内心恐惧,只怕这三人早就丢下武则天,各自逃跑了。 李秘倒是想给自己加戏,但秦藏器叮嘱过,不能开口,他也很清楚,一旦开口就露馅,便也默不作声,只是缓缓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身体被“夺舍”,还是药膏害自己有些糊涂,李秘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脚步。 河内神尼见自己的呵斥不管用,三人又加大了念经声音,从褡裢里抓出糯米来就往李秘身上撒。 也不知是距离把控不好还是如何,糯米竟没能撒到李秘身上。 河内神尼取出一个升仙镜,朝李秘大喝道:“呔,还不走!” 就这么一照,李秘整个人都僵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这倒影虽然有些模糊,但距离太近,李秘到底是看清了。 镜中的他脸皮耷拉,皮肤不再紧绷细腻,苍老发皱也就罢了,太阳穴等部位还有老年斑,根本就是垂垂老矣的相貌。 更让他惊诧的是,自己窍流血,形同死鬼! 李秘终于明白那药膏“面膜”的作用了,难怪又痛又痒又烧得慌,也不知道是什么药物,竟能短暂改变自己的肤质,使得自己变得苍老。 或许是某种过敏,以致于皮肤发生改变,又或许是某种胶水,黏连起来,制造了皱纹等效果。 无论如何,只涂抹一些药膏,像面膜一样敷一会,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李秘心底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本来就与褚遂良长得相肖,如今变得苍老,又穿着褚遂良的衣服,那便是足以乱真了! “圣人,认一认,贫尼需要知道他的姓名,如此才能驱赶他,圣人!” 河内神尼也是吓得半死,自己没办法,只能求助于武则天,说不得借助武则天的帝王之气,能赶走李秘这尊大鬼。 然而当武则天鼓足勇气抬头之后,她也是惊呆了。 “褚……褚相!” 与她对视的那一刻,李秘看到了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一个眼神。 第144章 鸡飞狗跳长生殿 如今李秘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褚遂良“鬼魂”。 然而武则天一开口喊的却是“褚相”,说明她对褚遂良的执政能力一直保持肯定的态度? 亦或者说,既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对褚遂良仍旧心怀愧疚? 否则为何要表露如此复杂的神情? 李秘的猜想其实并没有错。 对于武则天而言,褚遂良是让她“又爱又恨”的一个男人。 彼时高宗皇帝李治想要“废王立武”,废黜王皇后,由武曌取而代之。 但褚遂良却看出了武则天的野心,身为当时的文官魁首,宰相褚遂良极力反对,甚至不惜头叩丹陛,血溅金殿,以死直谏,武则天又岂能不对他恨之入骨。 后来武则天还是当上了皇后,甚至把持了朝政,她便对褚遂良疯狂报复,以谋反的罪名,将褚遂良贬斥到爱州。 爱州是什么地方? 那是后世的越南清化,比岭南和崖州还要偏远,根本就是荒蛮之地了。 褚遂良客死他乡,武则天连他的两个儿子都没放过,全都给杀了,那些个子孙和亲眷更是殃及池鱼,老褚家再无翻身之日。 这一声“褚相”,瞬间将时间拉回到了显庆三年,那时候的武则天才三十几岁,正是欲望和野心最膨胀的时期。 她的眼神仿佛一个黑洞,将李秘所有的情绪都拉扯了进去,在某个时刻,李秘真以为自己与武则天相识多年,拥有着共同的恩怨情仇。 许是氛围,也可能是武则天饱满到快要溢出的情绪,李秘一步步往前走。 河内神尼高举升仙镜,摩勒胡僧甚至抓过来一个紫金钵。 然而武则天却颤巍巍站了起来,分开了河内神尼等人,径直走向了李秘。 “圣人,万万不可!” 此时他们画地为牢,将武则天保护在垓心,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最后的壁垒。 但武则天并没有听从他们的意见,走到了李秘的面前来。 李秘的双眼仍旧流着血,他本想遵照秦藏器的叮嘱,伸出手来,摸一摸武则天的脑袋。 但她却突然扑入了李秘的怀中,李秘甚至能感受到她滚烫的眼泪浸润自己的胸膛。 “褚相,你总算回来了,武媚过得好苦……” 李秘心头顿时发紧,因为有了肢体接触,武则天一定会感受到他的体温,到时候可就穿帮了。 然而听得她这一句话,李秘没来由心头发软,对这个苦苦支撑着偌大帝国的老女人,突然生出了恻隐之心。 但秦藏器的叮嘱到底是让李秘清醒过来,正打算将武则天推开之时,李秘却感受到腹部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武则天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柄金色小剑,正刺在了李秘的腹部! 李秘终于明白秦藏器为何让他穿戴软甲,原来早就料到了武则天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女人虽然靠着弥勒佛转世之类的传说,为自己登基称帝提供理论支持,又蓄养诸多僧侣道人,替自己的篡唐营造君权神授的人设。 但她骨子里是不信神鬼,或者说不惧神鬼,无论是王皇后还是萧淑妃,亦或者褚遂良的冤魂,她都不怕! 生而为人之时,她能狠辣下杀手,即便变成了冤魂,她也毫不手软! 在李秘看来,武则天是彻底没救了。 本想着闹鬼一场,改变她的心态,如今看来,不过是笑话一场。 念及此处,李秘只是摇头苦笑,满目凄凉,伸出手来,原本想摸摸她的头,但下移了几寸,捧着武则天的脸颊,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这一刻,李秘将她当成了执迷不悟,走上了不归路的叛逆女儿,他将自己的情绪,彻底融入到了褚遂良的人设当中。 “你大胆!” 武则天推开李秘,顺势将金色小剑抽了出来,抬手又要再刺。 李秘摸出秦藏器给的小丸子,用力一捏,丸子啪一声爆开,竟如掌中的焰火一样,升腾起浓烈的白雾,遮掩了李秘的身形。 “这又是什么东西!” 李秘小时候玩过擦炮和掷炮之类的爆竹,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 但秦藏器给他的这个小丸子,竟能产生岛国忍者隐身遁形的效果,李秘心里也忍不住大呼神奇。 借着烟雾的掩护,李秘快速后退,出了寝殿,绕过屏风,溜出的长生殿。 这才刚回到藏身之处,薛怀义已经领着内卫前来,将长生殿包围起来。 这些内卫见得外头“嗑¥药”的小野兽,也是头皮发麻,当即点起火把来驱赶。 大和尚则领着亲信便冲入寝殿之中护驾。 李秘赶忙将褚遂良的衣物换下,假胡子什么的全都扯下来,塞回到包袱之中,又换回了羽林卫的衣甲。 做完这一切之后,李秘也替秦藏器担忧起来。 因为这家伙还在里头,若薛怀义的人搜查起来,怕是他也走不脱。 关键时刻,许望也带着巡夜的羽林卫过来了。 李秘顺势加入到了队伍当中,算是完美脱身了。 “阿晚,用火!” 此时殿外的内卫与那些小野兽打得混乱不堪,鸡飞狗跳,这些人或许不惧生死,但对于老鼠之类的东西,还是有不少人心里发毛。 更何况广场上全都是老鼠和黄鼠狼之类的野兽,被打扰了吸烟状态之后,这些野兽陷入了狂暴之中。 李秘对这一幕太熟悉了。 秦藏器不止一次动用同样的药物,制造出类似的效果来。 李秘甚至有点怀疑,翠微宫里的野猫大军,会不会也是利用了同样的药物,所以才陷入了狂暴状态。 许望见得李秘,也松了一口气,在李秘的指点之下,让羽林卫点起火把,甚至取来菜油等可燃物,四处泼洒。 这些鼠类和野兽浑身是油,火把一沾就熊熊燃烧,四处乱窜,不过跑不了多远就被烧死了。 广场上的场面镇压下来,薛怀义也从寝殿中走了出来。 见得此状,他朝许望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如李秘所料那般,命令禁卫四处搜查起来。 过不了多久,狄仁杰和那些个朝中元老大臣也全都聚集到了长生殿这边来,与薛怀义低声商议着。 李秘一直在寻找秦藏器的身影,以这家伙的本事,说不得早就换了衣服,混到队伍里头来了。 可李秘四处扫视,却没发现这家伙的身影。 这一场大闹就这么鸡飞狗跳地持续到了天光大亮,众人才精疲力尽地警戒在寝殿外围,那些个僧侣和道人也都被重新召了回来。 薛怀义搜查无果,只好暂停了行动,也不让道人和尚念经了,只是让众人守在外头,他进去陪伴武则天,就这么挨了一晚。 到得翌日,李秘仍旧没发现秦藏器的踪影,然而宫外却撞进来一队人马,可不正是上官婉儿和索元礼么! 第145章 造反案发 见得上官婉儿脸色不对劲,李秘便朝许望道:“阿晚,你去向上官婉儿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若没有大事发生,索元礼是不可能一大早就来求见。 再者,他大步流星,春风得意,就像考了一百分,拿着卷子回家的熊孩子,这嘴脸看着就欠揍。 许望也不敢耽搁,往前快走了几步,便喊住了上官婉儿。 两人的交谈很短,许望陪着上官婉儿一路走到寝宫门前,这才匆匆返回。 “大事不妙,有人要造反!” 李秘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索元礼虽然是个酷吏,但大刑伺候在这个朝代果然还是管用,到底是让他把这件事给挖出来了。 相较之下,上官婉儿就令人失望了。 临走前,李秘千叮万嘱,让她压制索元礼,千万不能让这个事情发酵。 她是挡不住索元礼,还是不愿意挡? 李秘也不愿多想,一场血雨腥风,已经压到头顶了。 “待诏说了,索元礼这狗奴简直不当人子,我还没见过上官待诏这般骂人……” 索元礼虽然是个波斯人,但冷峻阴鸷,腹黑奸猾,城府极深。 他可不是薛怀义这样的街头闲汉出身,为了博取武则天的宠信,他参加了正经的科举考试,是以进士的身份跻身官场的。 这家伙原本默默无闻,但他只是在蓄势待发罢了。 武则天得国不正,本来就疑神疑鬼,索元礼投其所好,三天两头就去武则天那里告密,渐渐也就得了武则天的关注。 “索元礼做了什么事,让待诏这么骂他?” “他撬开了李宗臣的嘴,找到造反的人了!” “谁?” 见识过索元礼那血滴子一样的铁笼子之后,对于李宗臣的招供,李秘也并不感到奇怪,说实话,就算李秘自己,也承受不了这样的酷刑,说不定还没上刑就麻溜儿招供了。 “是侍御史鱼承晔之子鱼保家!” “鱼保家?这又是什么来头?” 许望身为右羽林将军,平日里就是在宫中巡查,作为武则天的仪仗队队长,对于这些文武百官,他还是比较了解,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他们还负责朝会的会议纪律等等工作。 “二郎可见过铜匦?” “铜匦?这玩意儿永安坊的门口就挂着一个呢……” 许望所说的铜匦,其实就是大唐朝的“意见箱”,不仅仅永安坊,其他坊也有,长安县衙等地方也都设置了同样的铜匦。 李秘第一次见的时候,心里还佩服这大唐朝的匠人精神。 因为这“铜匦”意见箱,比后世的意见箱还要精致还要周到。 这铜箱子内部分成东南西北四个格子,分设了投书口,放进去就取不出来的那种。 而这东西细就细在四面的功能分类不同。 东面写着“延恩”,专门收集赞扬和歌颂武则天政绩的信件。 西面写着“伸冤”,是为了遭受冤屈者准备的,有点像后世的信访,也像古代的登闻鼓制度,给了平民百姓伸冤的途径和通道。 南面写着“招谏”,是为了收集对朝廷政策的一些建议和意见,也算是纳谏的新举措。 到了目前为止,这个铜匦意见箱,绝对是极好的一个创举。 让人诟病的是北面,北面写着“通玄”,是为了自然灾害以及军事机密,告发官员等等事件所准备的。 简单来说,北面这个投书口,就是为了告密者所准备的! 李秘还在回想这铜匦,却听得许望道:“这铜匦,正是鱼保家发明的,凭借着铜匦,鱼保家才得以进入了朝堂,继续为圣人发明创造一些新奇机巧。” 李秘早知道对于官宦人家而言,大唐的从政道路很宽,除了科举考试,写诗画画下棋甚至隐居都有机会做官,但没想到这家伙发明了一个意见箱都能做官。 自家老爹不也想着让他从修道这条路挤进官场么,虽然最后是狄仁杰点破了老爹不是为了让他做官,而是为了避难。 这鱼保家也属实有点脑子,知道武则天喜欢告密者,发明这么个东西,武则天又岂能不高兴? 武则天鼓励告密,否则索元礼这样的人,也不会得势。 她甚至给地方官员下令,但凡告密者,朝廷安排食宿,沿途的官舍和驿站必须负责接待进京告密的人,而且按照五品官的膳食待遇,无论是士子,农夫亦或者樵夫渔民,在告密这方面,真正做到了不分高低贵贱。 有鉴于此,竟催生出了一条新的从政捷径,那就是进京告密! 身为发明人,鱼保家不仅得到了大量的赏赐,还备受武则天重用,甚至破格加官进爵,漫提多风光。 但如今,索元礼把他揪出来,问题可就大条了。 鱼保家与李宗臣杨务廉等人一样,痴迷于科技发明,是技术型人才,李宗臣的焦炭,必然是交到了他的手里,说不好这个鱼保家,就是私造兵器的那个人! “索元礼必然会大做文章,这次怕是要人头滚滚了……” 听得李秘这般感慨,许望也脸色发白,眉头紧皱道:“那程务挺世伯又该如何……牵扯到造反,岂不是神仙也难救!” 李秘沉吟片刻,睁眼望着那幽深古旧的长生殿,也是忧心忡忡。 他总不能闯进去,秦藏器还没有出来,他在外头也是无济于事。 “阿晚,先把我送出去,我要找徐有功了解情况。” 许望担忧程务挺,原本还有两天可活,如今索元礼带来了造反的新线索,程式家族的灭顶之灾只怕又要提前了。 他也不敢耽搁,当即让人将李秘送到了右校署的营区。 此时的杨务廉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因为李宗臣涉及造反,又扯出了鱼保家,他这个上司,又岂能全身而退。 “李秘,你还来做甚!” 杨务廉是个贪官,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索贿受贿,正得益于他无可取代的营造技术。 但如今造反的火焰烧到了建筑圈,他这个建筑圈大佬,又岂能独善其身。 上官婉儿显然压不住索元礼,他是个老狐狸,对索元礼的为人也是听说过的,眼下正打算四处寻求庇护,哪有功夫理会李秘。 李秘呵呵一笑:“我要是杨少监,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哪有功夫再管别人的闲事。” “你……这可是我将作监的地盘!我杨务廉还没失势,凭你也敢踩在我的头上!” 杨务廉气得跳脚。 李秘却仍旧一脸笑呵呵:“行了,你这地盘如今是火坑炼狱,别人避之不及,我能来你就偷笑吧,有这功夫,赶紧去求人找门路,何必浪费在我身上,我就进去看看,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损失?” 言毕,李秘也不再理会,径直走了进去。 然而他却见得徐有功蹲在地上,面无血色,脚下则是一滩发黄的酸汁,估摸着能吐的全都吐光了。 看来,索元礼到底还是作孽了。 第146章 重振旗鼓 徐有功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打击。 他也算是大器晚成,进入官场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 或许也正因此,他少了年轻人的莽撞,懂得体谅为人之不易。 在蒲州担任司法参军的时候,他得了“徐无杖”这个美誉,顾名思义,他办案很少打板子。 可今夜,他如同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或者说,索元礼带着他在人间炼狱里逛了一圈。 “二郎啊,经典上都说,人之初性本善,果真如此么?” 李秘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有功一声苦笑:“我打算辞官了……” 李秘眉头一皱,苦口婆心地勉励道:“正因为这世间丑陋,所以我等才更改振作精神,发奋起来,还百姓一个朗朗青天,又岂能将这世界,拱手让给自己最憎恶的人?” “二郎!你是没亲眼看到啊……”说到此处,徐有功差点没掉泪。 “索元礼这胡狗简直不当人子,你也见着他如何刑讯李宗臣了,以铁笼赩囚首,加以楔,至脑裂死,若非毫无人性,又岂能做得出来!” “你走之后,他变本加厉,泥耳笼头,枷研楔毂,折肋签爪,悬发薰耳,卧邻秽溺,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若非魔鬼,如何能想出如此多残暴不堪的折磨人的法子!” 李秘是万万没想到,也难怪营区里一片哀嚎,撕心裂肺,不绝于耳,便是在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徐兄,越是如此,这个世界便越需要你这样的好官,我李秘不是当官的料,但只要我还在,就一定好好扶持你,请你好好照看这个世道!” 李秘也是有感而发,自己觉得有些中二,有些矫情,甚至有些尴尬。 但在徐有功听来,却直击灵魂,这么多年来,他郁郁不得志,年纪不小了,仍旧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司法官,还谈什么理想? 然而李秘这短短几句话,却让他热血沸腾,他不是轻易低头认输的人,否则也不会任由府里将他下放到长安县去坐衙。 狠狠地抹了抹脸,徐有功站了起来。 “那便有劳二郎了!” 见得他重振旗鼓,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想要对付索元礼这样的酷吏,需要的可不正是像徐有功这样的人么。 正要进营区去查看情况,许望领着一队羽林卫,快马而来。 “二郎,圣人召见,圣人召见!” 亏得这太乙城也就这么点儿大,否则这么来回折腾,李秘的两条腿都要跑断了。 “徐兄你守住这里,且等我消息!” 也无二话,李秘简单交代了两句,便跟着许望赶回宫里。 因为没有准备马车,李秘不得不由羽林卫骑马带着,一路颠簸,大腿都被磨破了,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像刚刚被爆了菊花一样。 狄仁杰等一众重臣都在长生殿前殿里守着,年纪一大把了,这一整夜折腾,老人家也是萎靡不振,顶着黑眼圈强打精神。 李秘这一路上也留了个心眼,可惜并未发现秦藏器的踪迹,这家伙仿佛要老死在这寝殿里一般,如何都不冒头了。 “阁老……” 李秘打了个招呼,本想探听一下内幕消息。 不过狄仁杰却只是点头应付,并没有开口的意思,李秘也就不好逗留。 狄仁杰没有善意提醒,说明今次应该没有危险。 同样也说明,昨夜里的闹鬼计划,应该是成功了,自己扮演褚遂良的鬼魂,应该是成功触动了武则天内心深处的良知。 揉了揉脸,李秘整理了一下衣物,步入到中堂。 说来也是神奇,昨夜里那个药膏面膜,一下子让李秘苍老几十岁,可夜风一吹,药物似乎挥发还是消解了,他的脸面又紧致起来,恢复了正常。 秦藏器到底还有多少神奇玩意儿,李秘是不清楚,但经历了昨晚,李秘笃定了一个心思,这家伙太过邪乎,如论如何都一定要留在身边! 上官娃儿和尹若兰等近臣都留在寝殿前方的屏风处,见得李秘进来,上官婉儿便迎了上来。 上下扫视了一眼,她竟主动伸出手来,整理了一下李秘的衣领。 趁着这个空当,她朝李秘低声提醒道:“想要活命的话,无论圣人说什么,你都要答应!” 上官婉儿很紧张,可见武则天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可惜她们都不清楚内情,李秘也不跟她多说,点头表示道谢,便走进了寝殿。 寝殿里除了神棍三人组和沈南璆,还有薛怀义,而索元礼则站在殿门的角落,旁边放着一个锦墩儿,他却没有坐下。 “臣李秘拜见皇帝陛下。” 李秘也不抬头,更没有往前走,刚跨过门槛,就躬身叉手行礼。 武则天的床榻前挂着帷幕,依稀能看到她靠坐在宽大的龙床上。 抬了抬手,武则天让沈南璆将床前的帷幕拉向两边。 她稍稍坐直,朝李秘道:“上前来。” 李秘依言上前,直到薛怀义稍稍抬手,距离武则天还有五六步才站定。 “抬起头来。” 李秘抬头,迎接他的,是武则天那诧异又复杂的神情。 “这天底下还果真有如此相肖之人。” 李秘也只是苦笑不言。 武则天又说:“听说你在外头屏风题了一首诗?” “臣知罪……” 李秘趁着赔罪,重新低下了头。 因为武则天的眼光实在太毒辣,锋芒毕露,威压太强,李秘浑身上下如赤身裸体也似,发自内心战兢起来。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这话倒是不错,韧性十足,不过却不像是你写的。” 这首诗道尽了怀才不遇却又不甘放弃的坚韧,若非在官场受尽冷眼之人,又如何能写得出来。 虽然李秘改了两个字,但意境差不多,以他的年纪,应该没有那么深的感悟,武则天提出这样的怀疑也是合情合理。 这首诗也确实不是李秘的原创,但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李秘是万万不能承认。 “臣只是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哼……” 武则天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身子稍稍前倾,仿佛在逗弄一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笑着道:“既是有感而发,那你就继续再发一发,来人,取纸笔来!” “让我写诗?” 李秘也有些愕然。 虽然预想过无数种情况,但武则天不提昨夜之事,也没提索元礼报上来的造反案子,反倒将关注点放在了屏风那首诗上,这就让李秘有些措手不及了。 第147章 关于死亡 上官婉儿本就有些担忧,听得武则天的吩咐,便将纸笔端了进来。 知道武则天竟让李秘写诗,她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圣人用意。 武则天却是呵呵一笑:“婉儿你来得甚好,且看看这李秘的诗才如何,若敢抄些穷措大的旧作来蒙骗,朕便让人拉出去砍了他脑袋!” 虽然口口声声砍脑袋,但武则天笑意十足,似乎只是想逗一下李秘。 诗词这玩意儿,似乎刻在华夏子孙的dna里,流淌在血脉之中,但凡读过几年书,多少能记住一些。 李秘的阅读量实在很大,对于吟诗作赋,他自是不惧,但如何才能用好,这才是关键。 沉思片刻,李秘也不含糊,执笔便唰唰写了两行。 “陛下朝见故人面,微臣夕贬路八千!” 只见得这一句,上官婉儿的心就凉了半截。 皇帝你早上见我像褚遂良,这才傍晚就把我贬斥到八千里开外,这不是在嘲讽武则天喜怒无常,残暴不仁么! “你不会就别硬凑瞎写,还不跪下谢罪!” 上官婉儿一把摁住,就要将那宣纸揉成一团,然而武则天却脸色一冷:“莫动!” 她抬起手来,朝沈南璆道:“扶我起来。” 沈南璆欲言又止,到底是将武则天搀扶了过来。 此时李秘才发现,武则天竟然只比自己矮半个头,身材并不臃肿佝偻,反倒丰腴匀称,与三十来岁的妇人相当。 “李秘,为何你的字……你连字都像极了褚相!” “因为我故意的呀,老北鼻!”李秘心中窃笑。 褚遂良可是唐楷的开派祖师爷,早在太宗年间,他就负责鉴定王羲之的真迹,深得二王真传。 他又取法欧阳询,借鉴了虞世南等诸多名家,形成了自己的“褚体”风格,乃是真正的书法大宗师。 褚遂良虽死,但此时正是他的书法风靡之时,身体原主在伏龙观抄经,偶尔也法帖,褚遂良的大字阴符经也不知抄写了千百次,早已烂熟于心。 此时李秘又故意为之,笔走龙蛇,刚柔并济,力美骨韵,融会贯通,漫提多清秀潇洒。 “臣打小在伏龙观抄经,写的就是这般样的字……” 因为这个字迹,武则天反而没心思去理会李秘的嘲讽了,催促道:“继续写!”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的眼睛却没放在纸面上,而是死死盯着李秘的脸面,以及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想从李秘身上寻找褚遂良的影子。 李秘知道她上钩了,又唰唰唰写下一句。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庸碌惜英年。” 这是赤裸裸的拍马屁,上官婉儿也松了一口气,武则天也是脸色稍霁。 见得此状,李秘一气呵成,将剩下两句一并补齐了。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位卑未敢忘忧国,好收吾骨白云边!” 李秘轻轻搁笔,等待着夸奖,然而武则天却埋着头,盯着纸面,一言不发。 “好……好诗!这是一首好诗啊!” 沈南璆没忍住夸了一句,声音都有些颤抖。 然而一道尖厉的呵斥差点没把殿顶给震塌了。 “闭嘴!给我出去,都给我滚!” 武则天柳眉倒竖,面寒如霜,仿佛头顶压着蕴含了无穷雷霆的乌云! 李秘也不敢说话,连角落里的索元礼也都退了出去。 河内神尼等三人组也跟着退了出来,她朝李秘诧异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等诗才,这首诗不敢说名垂千古,也足以流传一时,若不是这张脸,这首诗便值得一个七品官了。” “可惜啊,现在你越是有才,死得就越快,若你当初听我一言,吃了贫尼的药,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您这也叫夸奖?” 虽然嘴上轻松,但武则天这老北鼻喜怒无常,又多疑善妒,李秘心里也很是忐忑。 此时寝宫中便只剩下上官婉儿和沈南璆,两个人更是噤若寒蝉。 “啪嗒!” 一滴热泪滴落在纸面上,便再也禁不住。 武则天抚摸着那首诗,竟是抽泣了起来。 “褚遂良啊褚遂良,你始终不肯死去么!” 上官婉儿赶忙上前去搀扶,武则天顺势靠在她的肩上,竟是呜呜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上官婉儿从未见过武则天哭得如此真实。 不过这位女皇仅仅只是片刻功夫,便抹掉了眼泪,挺直了腰杆,便仿佛适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让他们进来。” 就如同被赶出去那般莫名其妙,李秘等人又被重新叫了进来。 “为何要用褚相的字?屏风上可不是这样的字,你写给宋芝芝的也不是这样的字。” 李秘大惊失色,本以为自己只是无名小卒,没想到武则天早就把他查了个一清二楚,甚至他在宋家写的诗都见过了! 到了这个时候,回答就要极其小心,稍有不慎,哪怕说错半句,只怕都人头不保。 但李秘扫了纸面一眼,他见到了武则天留在上面的泪痕! 轻轻吸了一口气,李秘稍稍昂头道: “圣人,这人的一生,统共有三次死去,圣人可知为何?” 武则天哼了一声:“朕只听说过猫有九条命,但你可见过宫中有一只猫?汝之生死,朕一言以决!” 李秘摇头一笑:“当心脏停止跳动,这是人的第一次死亡。” “举行葬礼,让亲朋好友来告别,切断所有的人际关系,这是第二次死亡,算是社会性死亡吧。” “而第三次死亡,则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把你给遗忘了,这个世上再无人记得你的名字,这世上再没有半点关于你的痕迹,那么,一个人也就算彻底死去了……” 古人迷信,对死亡很是忌讳,寻常人谈起死字都觉得晦气,谁敢在服丹食饵以求长生的武则天面前谈论死亡? 这不是论死,而是找死! 但李秘不知道的是,今日他的这番话,深深刻在了武则天的骨子里,以致于她死后,留下了一座无字碑。 “褚相虽然死了,但他的字永远留了下来,无数人学习他的字,他的故事也会一直流传下去,即便史官不记载,民间也会一直传说。” “圣上,是时候拨乱反正,给褚相一个公道了。” 李秘说出这句话,所有人都后背发凉,头皮发麻,虽然关于死亡的这番说话,很是感人,也很具启发性,但居然敢替褚遂良翻案,这简直是找死中的找死! 第148章 当谥文忠 李秘并不是第一个为褚遂良讨要公道的人。 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亦或者社会名声等等,根本就无法发声,若不是凭借查案,能进入到武则天的视野,他哪来话语权? 然而武则天这等样的女皇,顶着全天下男人的目光登上巅峰,试问她又岂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 李秘只能期盼他与秦藏器的闹鬼计划,多少能够撼动武则天,这是完完全全在打感情牌。 之所以要打感情牌,是李秘知道武则天的弱点。 人的欲望是最复杂的东西,即便老了,某些男女之间的欲望或许会变得冷淡,但也仅仅只是生理上,心理上仍旧会有这样的渴求。 当生理上的需求无法得到满足,便会从心理上找些弥补。 这也是武则天为何不断搜罗和蓄养男宠的原因,既是满足她情感的缺失,也是彰显她无上的权威。 她的年纪不小了,也到了找回老情怀,开始弥补人生缺憾的阶段。 尤其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封建迷信思想深入骨髓,他们在世之时可以无恶不作为所欲为,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们也怕死了之后会下地狱。 这个节骨眼上,李秘伪装成褚遂良的冤魂,如果还不能撬动武则天的情感阀门,那就没有谁能够做到了。 值得庆幸的是,李秘成功了! 武则天审视了李秘许久,终于是轻叹了一声道。 “你为何要替褚相声张?” 李秘摇了摇头,这套说辞他早就想好了。 “我不是在替褚遂良说话,而是在为圣人着想,虽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但微臣不想圣人留下冤枉忠臣的坏名声。” 其实李秘没有把话说得太直接,他总不能说,人终有一死,死了之后会被人唾弃之类的,毕竟武则天在服长生丹,巴不得再活五百年。 刚才谈论死亡是一回事,当面跟武则天说,等你死了会有人骂你,又是另一回事,除非脑子坏掉,否则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武则天沉默了许久,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尔等都出去吧。” 李秘也不敢多劝,径直退了出去。 “你这是嫌命长么!” 上官婉儿瞪了他一眼,李秘却嘿嘿一笑道:“怎么?心疼我啊?” “我是怕受你牵连!” 虽然直翻白眼,但上官婉儿还是脸色羞红。 “你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为什么要故意提起褚相?” 上官婉儿果是聪慧过人,很快就察觉到了端倪。 但李秘并不想解释,只是含糊道:“写顺手了而已……” 上官婉儿自是不愿放弃,两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言语试探,直到沈南璆和宦官宫女们簇拥着武则天出来,这才闭了嘴。 “婉儿,扶我去中堂。” 上官婉儿是贴身近臣,是武则天最信赖的女子,中堂又是办公的“御书房”所在,自是由她陪着去。 待得上官婉儿走过来,武则天又停了步,睥睨了一眼,朝李秘道:“你也进来吧。” 李秘叉手为礼:“喏!” 狄仁杰等一众重臣已经在长生殿的中堂等着了。 武则天坐在软塌上,朝狄仁杰等臣子道:“朕昨夜做了个梦,梦到褚遂良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谁都知道褚遂良与武则天之间的龃龉和矛盾,也知道褚遂良死在了爱州这等蛮荒之地,他的子孙同样被流放,不得回归中原,而且永不叙用。 这可是武则天的逆鳞,早几年但凡提起这件事的,哪个能有好下场,如今谁敢吱声! 武则天扫视了一眼,轻蔑一笑,指着李秘,朗声道:“这个年轻人叫李秘,是永安坊的坊正,除了狄相这等惜才之人,诸位怕是老死了也不会与这样的市井贱人有什么交集牵扯。” “但他适才向我谏言,认为我应该还褚遂良一个公道,诸公以为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李秘,这些目光仿佛一道道利剑,恨不得将李秘刺死当场。 像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愣头青,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没人敢接这个话头,但狄仁杰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李秘并没有死,而是好端端站在武则天的身边,这就是武则天的态度! 身为武则天的男闺蜜,狄仁杰比其他人都清楚武则天的脾气和心事,当即出列启禀道: “陛下,老臣以为,李秘所言虽唐突,但值得商榷。” 武则天微微一笑:“哦?狄相也这么认为?” 虽然这微笑看似人畜无害,但在场之人都替武则天捏了一把汗,也难怪这老家伙仕途不顺,数起数落,这种话也是能说的? 然而狄仁杰却像愣头青一样。 “是,臣恳请圣人降职,令褚遂良官复原职,赦免其子孙亲属,咸宁复业。” 众大臣又是一阵哗然,人人都在偷看着武则天的反应。 此时武则天若有半点不好的苗头,他们必然会群起而劾,说什么也要趁机把狄仁杰给赶下去,以此讨好武则天。 然而武则天却没有太多表示,只是扭头朝上官婉儿问: “婉儿,你的意思呢?” 上官婉儿虽然替武则天协理朝政,但这种大事让她拿主意,而且当着文武重臣的面,更是不妥。 李秘知道大势已定,不想上官婉儿错过这个好处,便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偷偷戳了一下她的纤纤细腰。 上官婉儿毫无反应,仿佛李秘并没有戳中她的一样,想象中的身子一紧,僵硬甚至惊叫都没有。 但她确实领会了李秘的提醒,躬身启禀道: “圣人,婉儿认为狄相所言极是,除了官复原职及赦免亲眷,臣建议追赠褚遂良为右仆射,且给他群议一个谥号。” 如果说狄仁杰出来讲话,众人还看不明白,如今上官婉儿也这么说,这些官场老狐狸便已经嗅到不对劲了。 官复原职也就罢了,竟还给他追赠,还要赐谥,这风向是要变了么? 众人的心中都在犯嘀咕,这李秘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样的年轻人,竟然能让狄仁杰和上官婉儿同时站在他一边儿? 但无论如何,他们是清楚地感受到武则天对此事的态度了。 “还要议谥啊,那婉儿你觉得议个什么谥号合适?” 压力给到了上官婉儿这边。 谥号算是对官员一生功过的盖棺定论,生晋太傅,死谥文正,这是官员们一生的追求和理想。 而且并非所有官员都能得到谥号,只有位高权重,德高望重的人,才有资格享有谥号。 得个美谥,便尽享哀荣,若是恶谥,便遗臭万年。 一个谥号,足以影响一个人的历史评价,重要性也就毋庸置疑了。 上官婉儿没敢说话,却听得她背后响起一个声音来。 “当谥文忠。” 说这话的,自是李秘! 第149章 忠于自己才是最大的忠诚 谥号是古代一直流传下来的礼制之一,规则并不简单,每一个谥号都需要经过极其严格的研讨,而且每个谥号所代表的意义,以及用法等等,都需要仔细斟酌和商议。 李秘对此自是不清楚的,也只是略知一二的程度。 之所以脱口而出“文忠”这个谥号,是因为他记得苏东坡欧阳修和张居正之类的文臣都得过这个谥号,而且他知道“文忠”仅次于“文正”。 褚遂良身为宰相,政治上成就很高,又是书法大宗师和文坛巨擘,拿个“文忠”的谥号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角落里却传来一声阴冷的嘲笑。 “文忠?李二郎可知文忠之意?” 索元礼可是正经进士出身,在这方面可比李秘要专业太多了。 “所谓文者,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圣谟丕显曰文,化成天下曰文……” 索元礼滔滔不绝就说出了二十几条来,李秘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若照着褚遂良的成就,文自是没有问题。” 索元礼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下来。 “但要说到忠么,却很是不妥。” “所谓虑国忘家是忠,让贤尽诚是忠,廉方公正是忠,但危身奉上也是忠,事君尽节也是忠,但他极力反对陛下,执迷不悟,甚至连死都不怕,就不知他这个忠,是忠于谁了。” 索元礼不愧是最为阴险腹黑,城府最深,心机最重的奸臣! 他是武则天的死忠,褚遂良反对武则天,忠于李唐,如今给褚遂良谥号文忠,旁人又该如何看待,该如何评价武则天? 可以说,他这番话,将这个话题推到了死亡的边缘,谁敢再议,可就要受到牵连了。 李秘不是文官,也没读过多少圣贤书,引经据典自是赢不过索元礼的了。 涉及到大唐朝最敏感,最忌讳的一个话题,无论狄仁杰还是上官婉儿,顿时哑火,甚至扭过头去,全当没看见李秘。 索元礼嘴角挂笑,在他看来,李秘已经是个死人了。 因为他给李秘挖了个坑,李秘还必须跳下去,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褚遂良反对武则天则是毫无争议的事实,他忠于李唐也是事实。 李秘沉思着着这个问题,只是片刻,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索元礼,我问你,你忠于谁?” 索元礼呵呵一笑,朝武则天叉手行礼:“我自是忠于陛下!” 李秘却摇了摇头:“不,你其实与褚遂良一样,与我等都一样,只是忠于自己罢了。” “忠于自己?” “是,因为你的一切,都是圣人给的,做了朝廷的官,我将无我,只求无负于君,无负于朝廷百姓,只有忠于自己,才能忠于陛下,忠于朝廷,忠于百姓。” “褚相应该也是这么一个人,朝堂上诸公也都该如此,如果连忠于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奢求能忠诚于陛下和朝廷?” 李秘这一回答虽然有些避其锋芒的迂回意思,但道理却是实打实的,也是无法反驳的。 “人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相信褚相会问心无愧,在他的立场和环境之下,他已经做到最好。” “他忠于朝廷没错吧?他忠于百姓也毫无争议吧?” “谁执掌天下,爱护子民,他就忠于谁,这也没问题吧?” “如果他能活到现在,我相信他也会与你我一样,忠诚拥护圣人,甚至比你索元礼还要死忠,因为他的为人,他的骨子里流淌着的就是忠君爱国的血液!” 这是个假设性的问题,但推论起来却毫无破绽,偏偏没人能够求证。 索元礼沉默了,他偷看了武则天一眼,这位女皇并没有什么表情,心如古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将无我,说得很好!” 武则天终于打破了僵局,她似乎被李秘这句话给打动了。 “狄相,拟招吧,就照着婉儿的意思去办,官复原职,赦免亲属,追赠仆射,谥号文忠,朕,都准了!” “都……都准了?” 谁都没想到,武则天最终竟做出了这么个决定! 褚遂良一旦翻案,朝堂的风向可就要变了! 在他们看来,这原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给褚遂良平反,无异于武则天给自己下了“罪己诏”,承认自己的错误,会影响到自己的权威。 然而她就是这么干了,而这一切,任谁都看得出来,完全出自于李秘的引导! “圣人英明!” 狄仁杰与上官婉儿带头之下,文武诸官也纷纷向武则天行礼。 唯独一个人,挺着腰杆,没有躬身,甚至带着些许抱怨,像个生气的孩子。 “索元礼,你的心意,朕已经知道了。” 这算是安慰,索元礼横竖是为了讨好武则天,女皇陛下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没了怨气。 武则天继续说道:“横竖要拟招,狄相,我要任命索元礼为推使,鱼保家谋反一案由他全权负责,尔等一并落实下去吧。” 要任命索元礼为推官? 这可不行啊! 李秘之所以闹鬼,帮褚遂良平反可不是他原本的目标,让武则天回心转意,对自己不再抱有成见,能让他李秘参与这个案子,不让索元礼殃及无辜,这才是李秘的本意啊! 然而武则天似乎并没有提拔他的意思,这论功行赏的时候,只给索元礼好处,却无视李秘,让人着急得很。 李秘忍不住由戳了戳上官婉儿的腰眼,后者实在忍不住,扭头瞪了他一眼。 但她终究是咬了咬牙,朝武则天启禀道: “陛下,李秘虽是坊正,但为人聪明,于侦缉刑狱一道颇有些法子,鱼保家这个案子庞大复杂,急需人手,臣斗胆举荐,恳请陛下给他一个机会。” 许是给褚遂良平反,她心中的愧疚尽去,再没有负罪感,自觉以后再也不会被褚遂良的冤魂所纠缠,整个人的情绪也好了起来,武则天竟朝上官婉儿投去一个磕cp一般的姨母笑! 上官婉儿如坠冰窟,她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她可是宫中命妇,是先皇的妾室,这cp哪里能磕,而且还是由武则天来磕! 武则天对上官婉儿实在太了解,看她煞白的脸面,知道她并无二心,反倒也开心起来。 “既是婉儿推荐,那便给个机会,狄相,你觉得这李秘能做个什么官?” 武则天果然还是多疑,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仍旧耍弄着权衡之术,既然是上官婉儿举荐的人,那就由她的对头狄仁杰来给官职,横竖是不能让你们串通一气。 这下又轮到狄仁杰沉默了。 这狄阁老也不是什么单纯人儿,李秘到底能不能入局,如今可全捏在狄阁老手里了。 第150章 大理评事举荐六郎 狄仁杰曾做过汴州判佐、并州法曹以及大理寺丞等司法官。 尤其是担任大理寺丞的期间,他在一年内判决了大量积压陈年旧案,涉及一万七千人,却无一人冤诉,也因功得任侍御史。 在司法判决方面,他与徐有功一样,有着同样的理念,就是维护公平公正,不冤枉任何一个人。 单凭这一点,他就不可能让索元礼单独负责鱼保家的谋反案。 他是官场老人了,自己又经历过数次起起落落,他明白冤狱对人生有多么巨大的影响。 索元礼这样的酷吏,一旦将事态扩大化,极端化,多少官员和百姓会遭殃,多少家庭会面临倾覆之祸。 也正因此,当武则天询问他意见和建议之时,他并没想过明哲保身。 他知道李秘在破案方面极有本事,但李秘的官场觉悟实在不敢恭维,他到底能不能压制索元礼,也是狄仁杰最顾虑的一个因素。 有鉴于此,他觉得李秘需要一个靠山。 沉思片刻,狄仁杰朝武则天回禀道: “陛下,老臣以为,李秘心思缜密,聪颖干练,可委任从八品下的大理评事一职。” 大理寺评事? “这是什么官?”李秘压低声音朝上官婉儿问道,后者也跟他说起了悄悄话。 “大理评事负责出使推按。” “出使推按?” “大理寺有评事八人,最近增加到十人,无论是京畿还是地方上,若是出现重大疑难案件,便派出评事去勘查决断。” 上官婉儿这么一说,李秘也就明白了。 这大理评事虽然只有从八品下,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但权力却不小,算是最高法院派遣的调查官,应该是最合适李秘的官职了。 李秘虽然没太多官场觉悟,但也知道大理寺负责全国的大案要案,而且三法司之中,大理寺是复核衙门,也就是终审部门,拥有着推翻案件判断的权力。 狄仁杰给他这个官职,是希望李秘能背靠大理寺,压制索元礼,让他不能为所欲为。 也就是说,李秘拥有了复核索元礼断案结论的权力! “才从八品下?我怎么听说咱们的李二郎嫌弃官太小?上回他就没给狄相面子呢。” 武则天这么一说,也是朝李秘笑了起来。 狄仁杰却是不够爽利,给个一官半职都扣扣搜搜的,但不得不承认,他每次提拔的官职,不管是司法佐,还是现在的大理评事,都与李秘非常契合。 念及此处,李秘也是讪讪一笑:“狄相的面子不给,陛下的面子还是得给,微臣谢圣人赐官!” 李秘这话说得毫无情商,甚至有些冒犯,但搭配上他“天真无知”的表情,武则天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既然你给我面子,那你就好好做这个评事吧。” “索元礼是个能吏,雷厉风行,干脆果敢,你二人一并查案,需是同心戮力,莫给我闹出笑话来!” 索元礼上前行礼:“陛下放心,臣知道怎么做,必不敢辱命。” “朕自是放心的,若无别事启奏,诸公可以出去做事了。”武则天收敛了笑容,稍稍露出疲态,仿佛刚才是勉力在支撑。 索元礼自是行礼退了出去,狄仁杰等人也都纷纷告退,李秘却有些迟疑。 “李秘,你还有话说?” 武则天这么一问,众人都停步扭头,李秘却是狡黠一笑:“陛下,臣有几句话想私下禀报陛下……” 武则天微微一愕,但到底是摆手道:“既是如此,你便留下吧。” 诸人也是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武则天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李秘:“你还有何话想说?” 李秘咬了咬牙,到底是开口道:“陛下,臣有个朋友叫崔六郎,他养了一只狗子,能说人话,臣觉得禽兽人言,该是盛世祥瑞,所以想请陛下给他一个机会……” “狗能说人话?” 武则天顿时来了精神。 这位女皇为了宣扬自己称帝的合法性,宣扬君权神授的思想,最喜欢搞祥瑞这一套,也不知道多少佞臣凭借着进献祥瑞而一步登天。 上官婉儿却是目瞪口呆,看向了一旁伴驾的尹若兰,后者也同样一脸愕然。 因为她们都知道崔六郎,也知道这家伙以吃武则天软饭为自己的终极人生理想。 但她们都没听说过,崔六郎什么时候养了一条能说人话的狗? 李秘也是信口胡诌,因为武则天见惯太多这种人,放眼整个大唐,太多年轻人,甚至天下名士,都以能成为武则天的男宠为奋斗目标。 很多人并没有被召进宫里,却对外宣称武则天如何看上了他云云,甚至已经成为了一门生意。 民间不少馆阁除了培养女妓,也有很多地方专门培训美男子,为的就是割这些吃软饭群体的韭菜。 也正因此,李秘凭借自己的人情,或者用寻常由头,都不可能让武则天召见崔六郎。 只有这种博人眼球,耸人听闻的奇闻异事,才有可能吸引武则天的注意。 至于崔六郎有没有能说人话的狗子,李秘是半点不在乎,也丝毫不担心。 这家伙实在太过妖孽,已经到了逆天的地步,就算没有这样的狗子,相信他也能圆回来。 横竖李秘答应过他,给他制造召见的机会,如今机会有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念及此处,李秘也干脆地回禀道:“是,这崔六郎年轻力壮,俊美非常,多才多艺,为人又凑趣,这狗子也是他特地为圣人搜罗的。” 武则天如今放下了对褚遂良的愧疚,也没有了心魔,如释重负之下,也想着自娱一番,李秘这举荐时机正好。 “若兰,你可听说过此人?” 尹若兰瞪了李秘一眼,心里也很是迟疑。 她自是知道崔六郎,也考察过这个家伙,倒不是不符合条件,而是这家伙太符合条件了。 一旦让他入宫,只怕武则天除了他崔六郎,就不会再看其他人哪怕一眼,到时候她们这些近臣又如何受宠? 然而李秘把爪子伸到了她的地盘来,越过她直接向武则天举荐了崔六郎,偏生她还不能从中作梗。 “是,妾见过崔六郎,确实是个有趣的年轻人,本想着带他回洛阳的,但此间事多,也就耽搁了……” 武则天闻言大喜:“好,你这便去把这崔六郎召进来!” “成了!” 李秘也是心中暗喜,有了崔六郎这个内应,他就可以放手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151章 能说人话的狗子有没有 之所以突然想到崔六郎,因为李秘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么? 这仅仅只是一部分原因。 武则天的身边充斥着太多奸臣佞臣,朝堂固是乌烟瘴气,但李秘不混朝堂,可仍旧对他的神探大计造成很多直接或者间接的影响和阻碍。 就如同在宋家的时候碰到了尹若兰,想要调查秦藏器,后者却有薛怀义做靠山,今次又碰到索元礼一样,这些人很大程度上阻碍了公平公正。 身为皇帝,武则天对这些的宠爱,本来就有失偏颇,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公平公正的事情,上梁不正下梁歪,任由这些人放肆下去,往后会有更多冤假错案。 以李秘现在的官场能量,想要扫除这些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这些人犯下案子,李秘还未必有资格去调查,如此一来就极其被动。 与此如此,倒不如在武则天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信赖的人,用魔法打败魔法,这才是真正的解决方法。 “李秘,你到底想干什么?” 尹若兰从后头追了上来,怒气冲冲地问。 “干什么?当然是替圣人分忧,让崔六郎给圣人枯燥的生活带来一点点乐趣和色彩!” 尹若兰峨眉微蹙:“你想抢我饭碗,那就想错了!” “我告诉你,你这次惹错人了!” 尹若兰虽然只是尚仪,但暗地里却是武则天的探子和搜罗面首的“皮条客”。 河内神尼三人组得了武则天宠信之后,她的地位和话语权也水涨船高,如今正是她最得意之时,本打算跟上官婉儿好好掰一掰手腕,谁想到中途却杀出个李秘,给她敲了一记闷棍! 李秘一脸讶异:“我没打算吃这碗饭,崔六郎是我介绍给你的,没错吧?” “河内神尼是我介绍给你的,也没错吧?” “认真计较起来,是你抢我饭碗才对,我这都不计较了,你还来威胁我,有意思?” 尹若兰脸色阴沉:“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有半点差池让我抓住!” 撂了狠话,尹若兰带着宫人便往前走,李秘看着她的背影,也是啧啧道:“果然是不好惹呢……” 走了一段,尹若兰扭过头来:“你跟着我作甚!” “我回去收拾东西,谁跟着你?” 尹若兰也不再说话,两人生了一路闷气。 回到弘法院,尹若兰才意识到,李秘还是崔六郎的室友,今番若不是李秘带着崔六郎,她得回到长安城去找人。 崔六郎也是百无聊赖,因为李秘耽于查案,他只能四处溜达,除了宫城没法进去,整个太乙城地界都让他逛烂了。 这两天他在弘法院偷师,自己搞了个小丹炉,也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脸上一片污黑,房里充斥着一股子狗屎味。 “二郎,你可算回来了,我炼了一炉丹,你快来试试!” 崔六郎捏起一颗黑乎乎的丹药,递到了李秘的嘴边,李秘赶忙躲开。 “不用,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 李秘倒也无所谓,但尹若兰却是眉头大皱,她身后的宫人更是眼色复杂,不过都在看李秘。 “看我作甚,又不是我搞的!” 李秘也是躺着中枪,这些宫人闻到这气味,估摸着又想起了翠微宫外煮屎的那个家伙。 “尹尚仪怎么也来了!” 崔六郎倒是意外,尹若兰冷哼一声:“这不得多亏了你的好兄弟。” “二郎?二郎干什么了?” 尹若兰哼哼一笑,开始挑拨离间。 “你这好兄弟已经向圣人举荐你了,你真得好好感谢一下好兄弟哦。” “什么?这是真的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崔六郎掐了掐自己的脸,狂喜大笑,又过来抱着李秘就亲了一口。 李秘赶忙抹掉脸上的口水印子,匆忙进房去收拾了些东西,全都装在蹀躞上,打算开溜。 然而尹若兰岂能放过他。 “六郎,你不问问好兄弟是怎么举荐的你?” “我家二郎可算是有本事了,竟能在圣人面前举荐我,不枉我当初看中!” 李秘讪讪一笑:“我得出去办案,你们慢慢聊!” 尹若兰一把就扯住李秘的袖子:“别走啊二郎,你不是说崔六郎有一条会说人话的狗么,不留下来开开眼?” “会说人话的狗?”崔六郎一头雾水。 尹若兰冷笑道:“可不是么,你这好兄弟禀报圣人,声称你豢养了一条狗,通人性,能人言,圣人大喜,便命我过来召你入宫。” “不过么,若没有这么样一条狗,或者这狗并不能说人话,那可就是欺君之罪,圣人的心情这才刚刚好些,若此事是假,你崔六郎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砍的了!” 被尹若兰戳破,李秘也是一脸尴尬:“六郎,我信你,你一定有法子的,加油加油!” 拍了拍崔六郎的肩头,李秘便打算“逃走”。 然而这次却被崔六郎给拖住了。 “二郎,你不厚道啊……” 崔六郎脸色阴沉如冰,眼眸中杀气毕露。 李秘只好试探道:“六郎你神通广大,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区区一条会说话的狗,你不会真的搞不定吧?” 崔六郎一把将李秘夹在了腋下:“二郎啊二郎,你真是给我惹下杀身之祸了!” “不会真搞不定吧?”李秘也没底了。 尹若兰哈哈笑了起来:“这就叫弄巧成拙,崔六郎,如今圣人召见,你不去也得去,我若是你,就实话实说,圣人见你俊美,我从旁美言两句,说不定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她的言外之意也很明确,把所有责任推到李秘的头上,她就帮崔六郎自保! 然而崔六郎却没有接腔,而是凝重道:“能说人言的狗子确实没有,但我崔六郎还真见过能说人话的畜生!” “还真有?”李秘也有些喜出望外,没想到今次歪打正着了! 尹若兰脸色有些难看:“如果你说的是摩勒那只会说脏话的扁毛畜生,那就算了,那扁毛畜生只会讲脏话,不适合献给圣人。” 李秘原本也想到胡僧摩勒那只会说话的八哥,本以为摩勒已经将之献给了武则天,担心不够新奇,所以才谎称有能说人话的狗子。 崔六郎却哼哼道:“跟我这个相比,摩勒那只丑鸟简直不值一提!” “劳烦尚仪给我备个快车,咱们回长安去,今番保证你我能让圣人另眼相看!” “二郎你也去!” 李秘正急着去查案,生怕索元礼再闹出什么惨剧来,哪里有时间跟他在这里胡闹。 “你们去吧,反正我已经举荐了你,也算是遵守了约定,剩下的事情看你的本事和造化了。” 李秘甩脱了崔六郎,也不再理会,径直寻索元礼去了。 只是李秘万万没想到,他在武则天面前随口胡诌的这番话,接下来会带来多大的风波! 第152章 狗腿子来投 李秘可没功夫理会崔六郎的“软饭”事业。 如今他得了大理评事的正经官职,有了钳制索元礼的权柄,哪里还由得这酷吏胡搞乱来。 离了弘法院,李秘便赶到了宫外行营。 太乙城中虽然有不少建筑,充当衙署还凑合,但想要用来做牢狱却不行,鱼保家等“反贼”只能暂时关押在行营之中。 鱼保家此时已是面目全非的“血人”,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皮。 索元礼可是严刑逼供的专家,既让你饱受折磨,却又不至于死去,真正做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索推官,此案的卷宗能否让我看看?” 索元礼呵了一声:“李二郎身为评事,自是可以看的,来人,取卷宗来。” 索元礼这么配合,也是李秘没想到的。 直到他看了卷宗,才明白过来,也难怪这家伙会这么干脆利索。 因为卷宗只有一页纸,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一大半是鱼保家的供词,摁了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在这个司法环境下,只凭着这张供状,确实可以结案,但事干重大,牵涉到谋反,就不能这么草率了。 一个屈打成招,毁掉了不是一个鱼保家的人生,这会牵连无数个家庭。 “索推官可找到相关证据了?” “证据?这供状还不够?” 李秘对二人的“合作”本就没抱太大的期许,当即笑道:“事干重大,务必做到滴水不漏,供词,人证,物证,旁证,该是一点都不能少,如此才算妥当。” “呵呵,也是,李二郎如今是大理寺的人了,办案自该如此,不过么,这鱼保家已经举家搬到洛阳,想要抄家也不太容易……” “抄家?一定要抄家才能查案?” “不抄家,去哪儿找罪证?”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这家伙手里没有半点物证,只凭着一张供状,就敢上报谋反案? “他总有落脚的地方吧?” “已经查过了,他住弘法院外头的群舍,里头没什么东西。” 原来已经查过了。 “索推官既然没有头绪,不如把他交给我?” 索元礼哈哈笑了起来:“交给你?谁说我没头绪,不过是等人罢了。” “等人?” 李秘还待再问,此时外头突然有人来报。 “推官,外头有个万年县人,叫来俊臣,说是来拜见推官。” “来得正好,让他进来!” 李秘听得这个名字,可就有点头疼了。 照着李秘的历史知识,这来俊臣可是与索元礼不分上下的武周酷吏之一! 来俊臣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留着大胡子,属实看不出具体年岁,不过穿着有些寒碜,脸上还留有一些瘀伤。 “奴来俊臣,拜见索推官!” 索元礼点了点头:“昨天就是你写的告密信?” “告密信?什么告密信?” 索元礼“哦”了一声:“本官之所以能查到鱼保家的头上,可不是因为李宗臣,而是因为一封迷信,这信么,正是来自于此人。” 李秘恍然大悟,本以为李宗臣熬不住铁笼夹头的酷刑,没想到李宗臣并没有交代什么情报。 “你在信上说鱼保家有个工坊?” “是,奴这便带着诸位公人去查抄!” 索元礼大喜:“如此甚好!来人,带上鱼保家,去他工坊查抄物证!” 索元礼一声令下,狱卒便将鱼保家拎了起来,后者软绵无力,没法行走,众人只好拿门板抬着出去了。 这来俊臣告密的时机也太凑巧,索元礼必然还有什么内情隐瞒,不过这家伙太阴鸷太腹黑,言语上怕是问不出什么来。 李秘只好跟着,到得下午时分才抵达,一看也愣了。 这不是什么工坊,分明是鱼保家的宅邸。 鱼保家在神都洛阳有大宅,今番随驾来翠微宫,暂住弘法院外的群舍,没想到在长安城外居然还有座老宅。 “阿郎!是我家阿郎!” 鱼保家搬到洛阳之后,这老宅就让仆人江河海一家照看。 他始终相信一个道理,再破的房子,只要有人住,就能一直坚挺,一旦没人住了,再坚固的房子也会很快老旧坍塌。 江河海有个糟糠之妻,已经瞎了眼,儿子不太成器,在西市做点小买卖,也不着家,独留下妻儿在家里。 “江伯……”鱼保家不是武将,受了酷刑,本就遭不住,如今见了熟人,意志顿时有些消沉。 索元礼也无二话,一挥手,来俊臣带头,佐官和狱卒便冲入老宅,翻箱倒柜搜刮查找。 这些人可不会放过抄家的机会,老宅里那些金银细软,全都当成罪证给搜刮一空。 江河海的老妻腿脚不好,常年卧床,竟被来俊臣丢在地上,从她床底下搜走了几件首饰。 江河海的儿媳抱着女儿,便只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如此搜刮了一阵,财物倒是不少,但物证却没有。 索元礼在里头走了一圈,颇有些失望,朝来俊臣喝道:“好你个田舍奴,如何敢戏耍本官!” 来俊臣赶忙跪了下来,朝索元礼道:“奴敢保证,这鱼保家必是想造反的,奴有个法子,必是教他开口!” “哦?什么法子?” 来俊臣扫视了一圈,面露难色:“这法子我只能跟推官私下说……” 索元礼微皱眉头,摆了摆手,让所有人出去。 来俊臣附耳说了一番,索元礼竟是双眸发亮。 “那你便去做!” 来俊臣大受鼓舞,用力点头,招呼了几个人,便离开了。 过得一阵,来俊臣带着这些人从厨房抬出一口两耳三足的大镬,架火烧起水来。 李秘也看得一头雾水,不过目前为止,索元礼倒也没有太出格的举动,李秘也不好小题大做。 直到镬里的水咕噜噜冒泡,来俊臣却是走到了江家儿媳面前。 “小娘子,这是你的女儿?” 那小妇人浑身颤抖,只是微微点头,将女儿抱得更紧。 来俊臣阴森森一笑:“能不能让我抱抱?” 小妇人陡然抬头,眼中满是死亡的恐惧,如同护犊的母兽。 然而她到底是无力抵抗,朝家翁哭喊了一阵,江河海正要过来,却被狱卒死死扣住了。 来俊臣本就是个街头闲汉,牛高马大,又惯会打斗,小妇人哪里架得住,而且他扯着那婴儿的一条手臂就扯,小妇人生怕伤到女儿,只得放手。 “鱼保家,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物证在哪里,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来俊臣言毕,竟是抱着那婴儿走到了沸腾的大镬面前,高高举起了那婴儿! 第153章 比谁更蛮不讲理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所以对知识的获取,也必须有针对性,不可能做到又博又专。 正如福尔摩斯一样,他所精通的学科,全都是有利于他破案的学科,诸如化学和解剖以及惊险文学拳击等等。 至于什么文学哲学和天文知识这类的,他是一窍不通。 以他的聪明才智,如果去学习,自然也能学得很好,但他不会将精力浪费在这些对他的专业没有帮助的学科之上。 李秘也是如此,他是个沉迷于推理和刑侦文学的阿宅,他的知识也是有个范畴的。 他的历史认知也是一样,或许他对那些文臣武将未必全都了解,但跟刑狱沾边的人物,他都有过了解。 这个来俊臣,可是个狠人。 他本来不过是个无业游民,整日惹是生非的街头闲汉,但他有个人生爱好,而且是极端的人生爱好,那就是告密。 他三天两头去县衙等衙门告密,无论是乡亲邻里还是亲朋好友,都大受其害。 他曾因为盗窃之类的罪行而坐牢,最后仍旧不知悔改,出来还还是继续告密。 而他的告密绝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甚至无中生有,有时候还会移花接木,官府公人查来查去,最终发现只是无事生非,便打他板子。 可来俊臣却没有放弃这份有前途的“职业”,老实一阵子之后又卷土重来,方圆百里的街坊邻居几乎都被他举报过。 就是这么个有些心理变态的人,居然让他走对了路子,攀上了索元礼这条大腿! 早知道索元礼是个酷吏,却没想到他居然容忍来俊臣,动用了如此极端的威逼手段! 鱼保家双眸怒睁,眼泪无声滚落,流下两道血泪来,朝来俊臣骂道:“你这个畜生!简直不当人子!” 来俊臣早已唾面自干,对谩骂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冷笑一声。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看谁更硬气!” “你若再不交代,一会我把那小娘子也剥个干净丢进去一块儿煮!” 言毕,这家伙还真就要将婴儿投入到滚滚的大镬之中! “且慢!” 李秘拦在了身前,微眯双眸,目光如刀。 “把孩子给我。” 来俊臣不过是个游民身份,但打从他见到索元礼的第一眼,就知道双方是一路货色,毕竟变态们都有专属的“雷达”,能感受到同类之间的默契。 有了索元礼这条大粗腿,往后便是他俊臣飞黄腾达的人生转折,哪里轮得到李秘来阻挡! “你是谁?也敢拦我!” 李秘还没说话,索元礼已经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来俊臣,这位李秘李二郎可是大理寺评事,从八品下的官职,你敢对他无礼?” 索元礼面儿上像是维护李秘的权威,但怎么听都像煽风点火。 也果不其然,来俊臣冷哼一声道:“我来俊臣虽然只是卑贱百姓,但也知忠君爱国,这鱼保家蓄意谋反,执迷不悟,我这是替朝廷,替天下百姓着想,李评事莫不是想包庇嫌犯不成!” 李秘活动活动肩膀,朝他冷声道:“你要找反贼,我也不拦你,但你祸害无辜孩子,这是人干的事儿?” “这娃娃绝不无辜,她是鱼保家的私生女!” “这街坊邻里早就传遍了,鱼保家还没去洛阳之时,便与这家奴私通,这娃娃不是江家的,而是鱼家的!” 李秘差点没被气笑了。 这封建年代就是有些荒唐,贵族们人人以蓄养奴隶为荣,养的奴隶越多,男奴越高大健壮越听话懂事,女奴越漂亮妖孽越多才多艺,主人家就越有面子。 王法规定了奴婢是私产,就如同主人家养的牛马一样,很多人会相互赠送奴隶,但又规定不能私下贩卖奴隶。 主人家可以肆意羞辱凌虐奴婢,家中女奴想如何对待就如何对待,但与女奴生孩子又成了令人蒙羞的事情。 说白了就是统治阶级又当又立罢了,私心充满了阴暗邪恶,表面却又装得道貌岸然。 看着鱼保家的反应,李秘也觉得来俊臣这次应该是没错,这孩子说不定真是鱼保家的。 但即便是鱼保家的,也不能这么干。 “祸不及家人,即便鱼保家要造反,与这娃娃又有何干?” 来俊臣微微一愕,突然就笑了起来:“李评事这是靠关系当的官儿吧?” 索元礼也火上浇油地笑了起来:“来俊臣,你本事不大,但眼力还是可以的,咱们的李评事与你一样,都是市井出身呢……” 来俊臣冷哼一声道:“这也就难怪了,李评事也不想想,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多少孩子因为父母甚至祖父母犯事而被牵连,男的充军,女的卖作官妓营妓,这种事可不是稀松平常?” “这娃娃既是老鱼家的,她老子要造反,若他还有点人性,就该老实交代,如果他执迷不悟,不肯坦白,那害死自家孩子的是他,而不是我!” 李秘算是大开眼界,刷新了三观。 他知道跟这样的人,是如何都没法辩论,更没法讲道理的了。 “这不是鱼保家的女儿,这是我的义女,再不把我的义女放下,可别怪我不客气!” “义女?李评事什么时候认的义女?” “现在。” 李秘朝那小妇人道:“小娘子,我要认你女儿为义女,你愿不愿意?” 那小妇人拼命点头道:“妾身愿意,妾身愿意!” 李秘转头朝来俊臣道:“你这奴婢,还不把我女儿还给我!” 来俊臣脸色冷峻,看了看索元礼,大胆道:“李评事,你明知道这是反贼鱼保家的女儿,还敢袒护,不得不让人怀疑,你包庇反贼!” 李秘神色一冷,朝索元礼道:“索元礼,你就这么放狗来咬我?” “哈哈哈,来俊臣不是官,更不是吏,他平头百姓一个,又没有诸多利益牵扯,他觉得李评事包庇反贼,难道李评事不该反省一下自己?” “我索元礼别的本事没有,但就是胆色足够,李二郎你执意要保护这孩子,分明不让鱼保家开口坦白,我只能举报到圣人那里去了。” 李秘算是知道他的路数和心态了。 李秘没再说话,而是一步步走到了来俊臣这边,一边走着,一边将蹀躞上的金刚降魔杵给解了下来。 “你……你想干什么!” 来俊臣有些心虚了:“你敢过来,我就把孩子丢进镬里!” 李秘冷笑一声:“你试试,你敢丢,下一个进锅的就是你!” 李秘可是见过生死的人,发起狠来,尤其是来俊臣这样的街头闲汉所能抵挡的。 正在他迟疑的片刻,李秘没有半点前兆,举起金刚降魔杵照着来俊臣的脑袋,就敲了下去! 第154章 疠病洗脱嫌疑 来俊臣本就是街头闲汉,惯会争强斗狠,藩蛮耍狠,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像李秘这样的正经官员,又怎么可能跟他这样的无赖闲汉一般下流无耻? 可惜啊,他遇到的是李秘。 李秘见过太多这种人,不管是身体原主,还是他这个来自于后世的灵魂,见过读过太多狗血又可恨的故事,对这种人是万不可能心慈手软。 更何况李秘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来俊臣将来会成为与索元礼一样的酷吏,遗臭万年的酷吏。 李秘正是觑准了来俊臣这样的心理,趁着来俊臣分神诧异之际,一棍子就敲了下去。 “啵!” 金刚杵敲击在来俊臣的脑袋上,后者身子一紧,双目圆睁,抬手指着李秘,嘴唇翕动,却如何都骂不出来。 他的脑袋鲜血迸流,整个人如同木桩一般倒下,李秘趁机将孩子接了回来,还给了江家儿媳妇。 “轰!” 无论索元礼,还是他带来的狗腿子,甚至是鱼保家和江家人,都被李秘突如其来的狠辣举动给震慑住了。 “李秘,你……你怎么敢!” 索元礼跳脚而起,指着李秘喝斥。 李秘却轻描淡写道:“他一个市井贱人,以下犯上,诬陷本官,打他算是轻的,索推官若是不服,我便依律告到县衙去,似他这般诬陷朝廷官员,打个几十一百棍,流放个三五千里算便宜他了吧?” 索元礼难得遇到了来俊臣这么趁手又臭气相投的狗腿子,正打算将来俊臣当枪使,让他来对付李秘,专做些自己不好出头的难看事儿,谁想到让李秘一棍子给收拾了! “来人,快,快抬去医馆!”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来俊臣抬了下去,索元礼的脸如锅底一般黑。 “本官现在怀疑江河海一家协助鱼保家谋反,来人,给我全拘了回去!” 索元礼一声令下,鹰犬们纷纷上前,江河海到还算镇定,那江家媳妇儿却是花容失色,怀中孩子更是嗷嗷大哭不止。 李宗臣有心谋反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原本以为索元礼是从焦炭之类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的鱼保家。 不过今日李秘才知道,索元礼之所以拿住鱼保家,并非因为李宗臣,而是因为来俊臣的告密。 说起来也是充满了黑色幽默。 鱼保家是靠着为武则天打造了告密神器铜匦才得宠的,而最终他却也因为告密而身陷囹圄。 鱼保家是否造反,是否跟李宗臣是“团伙作案”,必须排除屈打成招的可能性,也就是说,眼下还无法确定鱼保家就一定是反贼。 这样的情况下,索元礼要捉拿留守老宅的江河海一家,只怕又要来一套屈打成招的戏码,到时候这些人可就生不如死了。 但李秘并不是无脑圣母,万一鱼保家真是反贼一员呢?这江家人果真有协助过他呢? 凡事不能凭感情用事,更不能让自己的恻隐之心,影响了事实的验证。 李秘没有阻拦他拘拿,索元礼反倒有些讶异起来。 “李评事不是菩萨心肠么?怎么,这次不替他们出头了?” 李秘尚未说话,那些人已经冲进房里捉拿江河海的卧床老妻,然而他们很快就干呕着逃了出来。 “不就是个卧床老妪,尔等家中没有老娘老人耶!” 索元礼手下这些鹰犬走狗,那都是他精挑细选,一个个都是阴狠毒辣之人,什么脏事没干过,竟被一个糟老太婆给吓吐了? 然而那鹰犬却脸色煞白道:“索推使,那老妇……那老妇生有疠风,整个人都烂了!” 疠风二字一出,所有人都吓得退避三舍。 所谓疠风,也就是麻风。 这玩意儿在古代可是“谈虎色变”的疫病,古代人对患者极度歧视,弃之不顾,丢到荒山野岭任其自生自灭都是轻的。 秦朝律法中明文规定,疠者有罪,定杀,或曰生埋。 这条律法居然规定患者有罪,要么杀掉,甚至活埋,或者用水淹死,用火烧死等等,古代人对此病的恐惧也就可想而知了。 到了大唐朝,无论是医疗技术还是人文关怀,都提升了不少,对麻风病患者已经不再这般严苛。 唐朝麻风病盛行,朝廷把一些寺院或者人少的里坊开辟出来,作为麻风病的隔离病院,名唤“疠人坊”,专门收容和隔离麻风病人,而且还男女分住,可算是非常不错的。 饶是如此,无论官民,遇到麻风病人,谁又能不怕? 索元礼闻言,也是心头大骇,赶忙远离江河海等人,那些鹰犬已经捉住了江家儿媳妇,此时也都将她粗暴地丢开。 麻风病传染性极强,能通过皮肤接触或者飞沫传播,这些人小心谨慎也是合理的。 江河海也叹了口气,朝索元礼道:“诸位公人,老妻确实罹患了疠病,也正因此,街坊邻里和亲朋好友都不敢来探望和往来,我等更担心连累了阿郎,已经好久未见……” 虽然说得卑微,但江河海的辩解态度也很清楚,家里有麻风病人,就算有人造反,也不可能找他们帮忙的。 “快,快回去通知手足和郎中,把来俊臣先隔离起来!” 索元礼反应极快,因为他们之中,只有来俊臣接触过那卧床的老妇,一旦他染了疫,传播开来,麻烦可就大了。 此时那老妇也从屋里爬了出来,一股子腐臭味顿时扑鼻而来。 李秘放眼一看,也是头皮发麻。 这老妇已经病入膏肓,脸面手脚都已经溃烂,鼻子被腐蚀得剩下一个满是脓血的洞,露着里面的鼻骨,甚至有一条蛆虫爬了出来。 也别说那些鹰犬,便是李秘这种自学过法医学,见过无数遗骸惨状的人,都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原本奄奄一息的鱼保家,见得老妇这等鬼样,却是眼眶通红,悲痛万分。 “乳娘怎会变成这样……江伯,怎么会这样!” 许是内心被出动,又或许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一心求死,趁着那些鹰犬不注意,鱼保家竟是扑过去,要抱那老妇。 “拦住他!” 索元礼脸色大变,急忙大声下令。 因为一旦鱼保家接触过麻风老妇,便带上疠病,往后还怎么对他动刑,还怎么审讯他! 第155章 抢先一步的大和尚 亏得索元礼反应迅速,加上鱼保家受了大刑,原本就没法行动,总算是将他给制止了。 “好你个逆贼,竟敢以此来顽抗,来人,取柴火来,把这老妇烧了!” 索元礼是何等毒蝎心肠,他看出了鱼保家对这老妇的感情,认真对比起来,刚才那娃娃差点被丢到镬里,鱼保家都没有太大反应。 如今见得这老妇,他却开口呼唤,可见这老妇在鱼保家心里的地位如何了。 这可不似刚才那样,若是把婴儿投入大镬之中煮了,必然会成为人人唾弃的妖魔。 但烧死一个麻风病人,舆论压力可就没那么大了,说不定还有些内心阴暗的人会拍手叫好。 李秘知道索元礼是个极其果断狠辣的人,这一招也并没有太出乎意料。 然而江家人却是急了:“推使万万不可,我等真的一无所知!” 索元礼也光棍得很:“尔等都已经这样了,猪狗都不乐意靠近,能知道什么?” “鱼保家,我已经给你最后的机会,你若不交代,这些人全都因你而死,放心,我索元礼保证让你求死不能,一辈子受良心谴责和啃噬!” “你个畜生!畜生啊畜生!你必下地狱,万世为猪为狗,做牛做马!” 鱼保家饱含悲愤热泪,嘴里全是血水,悲愤欲绝地咒骂索元礼。 然而索元礼却不为所动:“来人,架柴!” 鹰犬们纷纷往厨房走去,不多时就搬出了柴火来。 江河海倒是想阻止,可他一有动作,鹰犬们就用刀剑逼退了他,警告他胆敢再动一步,就要格杀当场,他哪里敢再动。 鱼保家眼看到了这一步,竟是仰天大笑了起来。 “索元礼,你个恶鬼,助纣为虐,迟早会遭到天谴!” “说我鱼保家造反,我鱼保家永远是李唐臣子,造谁的反?” “武媚这个逆贼毒妇,篡夺天下,鱼肉百姓,祸乱朝堂,淫秽内宫,大肆迫害和追杀李唐皇裔,我等不过是替天行道,匡复李唐!” “我等光明正大,为了朝野,为了这天下苍生,为了千千万万李唐子民,又何罪之有!” 如果说他的供状只是屈打成招,那么如今这番陈述,算是坐实了他造反的心思。 当然了,在李秘看来,被逼到这个份上,他说气话也是有可能的,原本没想过要反,官逼民反的可能也有。 所以说凡事都要讲证据,不能光凭嘴上说话,就是这么个道理。 因为你分不清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被逼急了才说的气话。 然而索元礼却抓到了这个关键点:“好,既然你承认了就好,来人,带回去,继续用刑!” 索元礼一声令下,鹰犬们便押走了鱼保家,后者也是满目悲怆,朝江河海看了一眼,挣脱了鹰犬,突然跪在了地上,给江家人叩了个头。 李秘心里颇不是滋味。 虽然还没有确凿证据,但他内心已经先入为主,更倾向于鱼保家是反贼的事实。 为了他们心中所谓的大业,他们可以牺牲乳母老妇,可以牺牲江河海一家子,甚至娃娃都快被投入大镬,他仍旧不为所动。 这家伙已经被洗脑了。 这是李秘的第一想法。 有人为了理想,可以宁死不屈,这是值得敬佩的事情。 但作为李秘个人而言,他没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如果连身边的人都无法保护,还谈什么为千万百姓争取权益? 这些人谋反,打着匡复李唐的旗号,说白了还是政治战争。 不管谁当皇帝,维护的都是统治阶级的利益,谁当都是一个卵样,只要对百姓好,管他李唐还是武周呢。 亏得鱼保家这一番自白和怒喷,索元礼总算是放过了可怜的一家子。 李秘也生怕他继续用刑,正要离开,却被江河海拉住了。 “李评事且留步,老朽有两句话想与你说。” 他压低了声音,一脸的神秘兮兮。 此时索元礼等人已经走远,那小媳妇儿放下娃娃,赶忙将老妇给搀扶了起来。 那老妇爬起来之后行动有力,完全不像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有古怪!” 江河海也不含糊,朝李秘道:“多亏了处一大和尚事先提点,我江家才躲过这一劫,李评事无需担忧,我那老妻只是腿脚不便,并非患上疠病,身上那些脓疮烂肉,都是假的!” “假……假的?” 李秘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秦藏器比他和索元礼都要提前了一步,竟追查到了江河海这条线来。 那老妇此时已经往脸上一抹,扯下了一层薄猪皮一样的假面皮,果真是伪装的! 李秘本还担心秦藏器被困在长生殿里无法走脱,哪里想到这家伙不知何时已经逃出来,甚至抢先了一步。 细想起来,李秘也有些懊悔。 如果不是自己太投入,哪里会注意不到这样的细节。 告密者是来俊臣,这家伙是街头闲汉,是城狐社鼠,既然能找到江家人,必然有着足够的了解,又岂会不知道他们患有疠病? 明知道老妇患有疠病,来俊臣又怎么可能接触这家人,怎么可能为了搜查而将卧床的老妇拖下床? 如果不是自己太急躁,早就该想到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了。 “处一和尚留下什么话?” 李秘感到有些挫败,但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 既然秦藏器能抢先一步,说明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重要线索。 而秦藏器没法现身,必然有他的原因,说不定他已经查到了更深入的地步。 江河海略略回想,朝李秘道:“大和尚说了,让你拨云见月,不要受旁枝末节的影响,更不要理会索元礼。” “这么含糊?”李秘也是摇头苦笑,这跟打哑谜有什么区别。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因为秦藏器不相信任何人,不可能将线索直接交给江家人,能给个提示已经不错了。 他的话确实有些启发性。 一直以来,李秘想要参与这个案件,是担忧索元礼会将案子扩大化,会殃及太多无辜的家庭。 但李秘却忽略了最核心的本质。 如果真是造反,而且已经到了蓄势待发的地步,阻止一场内部战争,会拯救更多的百姓。 这个时候就必须直指本质问题,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楚谋反案,如此才能将损害降到最低。 而李秘只是顾着钳制索元礼,浪费了太多时间,也忽视了太多线索。 想明白了这一点,李秘顿时有了大方向。 只是秦藏器所说的拨云见月,又是什么意思? 第156章 铜匦才是本质 得了秦藏器的启发之后,李秘决定调整调查的方向。 他要回归本质,就要搞清楚,是什么打乱了自己的调查思路。 答案显而易见,是索元礼。 为了钳制索元礼,不让他殃及无辜,李秘做了太多无用功,只能被索元礼牵着鼻子走,跟在索元礼的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如此一来,会永远慢半拍。 索元礼这样的酷吏固然会对司法公正产生极大的影响,会祸害很多家庭,但始终比不过谋反战乱带来的死亡。 李秘颇有些一叶障目,是被索元礼的酷吏之名给遮住了双眼。 如此一想,李秘的调查重点必须回归到谋反案本身,回归到鱼保家的身上来。 索元礼之所以要搞扩大化,目的也很直接,那就是查找鱼保家的同伙以及幕后主使。 有了鱼保家这个点,自是要由点及面,而点和面之间,必然有一条线来联络,这条线又在哪里呢? 索元礼查到江河海的头上,就是怀疑江河海是这条线。 他查找的对象是人,他拥有着无数的资源,可以广撒网,但李秘孤家寡人,这个节骨眼也没时间也没资格去大理寺求援,即便求援,以他一个评事的官职,只怕能争取到的帮助也有限。 这也是李秘改变方向的原因之一。 既然联络人或者说上下线,已经有索元礼在追查了,那自己就该转换思路。 除了联络人,还能查什么呢? 查联络方式! 这是后世查案常见的手段,调查通话记录以及社交媒体等等,能摸底嫌疑人的人际关系网络。 念及此处,李秘不由浑身打了个激灵。 “我真是糊涂!” 猛拍了一下额头,李秘便回到了弘法院来。 也不去管索元礼,牵起秦藏器那头小毛驴便往长安城去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最根本的一个线索。 鱼保家因为发明了铜匦而平步青云,也因为铜匦而身陷囹圄,一直以来,铜匦才是他最大的资本。 那个铜匦是他发明的,而铜匦遍布朝野,无论是神都洛阳还是长安,亦或是地方官府,甚至是边远的军镇,这无数个铜匦,编织成了一张专属于武则天的告密网络。 但与此同时,这些铜匦里的告密信,会通过大唐朝最发达的驿站传信网络,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武则天的面前。 可以说,鱼保家就是大唐版的通讯行业大佬,他掌管着整个大唐朝最变态最快捷的通信网络! 而且还是个可加密的通信网络。 如果鱼保家真是反贼,又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一旦他利用这个网络来传递反贼们之间的通信,试问又有谁能查得出来,谁又敢查铜匦! 所谓做熟不做生,李秘趁着天还没黑,便赶到了长安县衙来。 不过小毛驴属实不给力,抵达之时,县衙还是已经散衙下班了。 李秘早见过县衙的铜匦,也无二话,便来到了铜匦这里来。 最早铜匦并非四面,而是一个单纯的铜盒子,分成了四个,放在洛阳宫城前,也就是延恩、招谏、伸冤和通玄,分别代表着拍武则天马屁,给武则天提意见,向武则天喊冤叫屈和给武则天告密等四种功能。 其实大唐有登闻鼓和肺石这样的途径,能够告御状,或者上书朝廷。 但登闻鼓院和肺石有禁卫把守,很多百姓都不敢靠近,毕竟禁卫认得你,一旦你告密,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 所以铜匦设立之后,就成为了风靡一时的告密唯一途径。 为了管理铜匦,朝廷还专门设置了一个官职,负责收集全国各地的告密信,由铜匦使者统一交给武则天。 但这里头还有一个问题,告密信必须交给各地的理匦官,再由理匦官收集起来。 这么一来,理匦官同样知道你的身份。 有鉴于此,鱼保家又进一步改良,将单纯的铜盒子,改成了四面都可以投书的小型版铜匦,分发到各地基层,告密者可以做到真正的“匿名”告密,完全不需要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 也正因此,鱼保家的发明,可谓是大唐告密史上的一大壮举。 李秘现在看到的,正是缩小版的铜匦,拥有四个投书口,放进去之后,除了收集告密函的理匦官,就再没法取出来的版本。 “李家二郎?” 有衙役认出了李秘,当即变了脸色,跑回内衙去通报。 钱启庸这家伙已经散衙,换了便服,此时匆忙赶了出来。 “原来真是二郎,你怎么来了!” 钱启庸配合协助宋玄问搞出了劫县狱的闹剧,亏得宋家壮士断腕,卖了宋玄问,钱启庸才算是保住了自己的官职。 李秘虽然初出茅庐,又只是个坊正,但凭着一系列案子,竟将宋家差点踩烂了,钱启庸又岂敢得罪。 他是长安县令,可不是一般的县令可比,虽然夹在中间难做人,但他的消息渠道也比其他官员要更灵通。 李秘得授游击将军,而后又改成灵台博士,还佩过尚方宝剑等等,钱启庸可都听说了的。 如今李秘又成了大理寺评事,虽然只是从八品下的司法官,但已经进入圣人的眼线,又岂是钱启庸能比的。 便只看他穿着木屐,李秘便知道他是匆忙从内宅赶出来迎接自己,态度上已经说明了一切。 “钱县令,本官奉旨查案,想看看这铜匦。” 朝廷设立匦使院,以正谏大夫、补阙亦或者拾遗分别一人掌管,担任知匦使,在朝堂前主管铜匦之事。 至于各地这些铜匦,便由当地基层的衙署负责,长安县衙这里的,自然就是长安县令来负责。 原本是每天搜集上交一次,但那是在洛阳。 武则天不在长安,所以长安城的铜匦通常是三五天清空一次,由理匦官收集一起,积攒到一定的份数,而后才统一送往洛阳。 这铜匦的钥匙并不在县令的手上,而是在理匦官的手中,也就是说,钱启庸应该是没有资格打开铜匦的,他只是负责派人将铜匦送到理匦官那里,只不过是铜匦的搬运工罢了。 “这铜匦可是敏感得很,二郎还是少碰为妙……” 若是往昔,钱启庸又岂会这么好心提醒李秘,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 李秘也不想浪费时间,若是错过了城禁时间,他就没法及时赶回翠微山了。 “多谢县尊提醒,劳烦县尊将铜匦放下来。” 钱启庸也没想到李秘果真要动铜匦,顿时为难起来了,这玩意儿可是谁碰谁死,他李秘惯会闯祸,出了名的惹事精,但每次他都能化险为夷,可他身边的人可就吃尽苦头,每次都被连累,他钱启庸可不想做这个冤大头! 第157章 天衣无缝的铜匦? 李秘早就看透了钱启庸的为人,也懒得浪费时间。 “县尊可以报上去,此时乃李秘一人为之,出了什么事也是一力承担,县尊不用担心。” 钱启庸仍旧有些皱眉头,小心翼翼试探道:“要不二郎先稍等片刻,本官让人通报一声,等理匦官过来了再说?” 虽然不再被索元礼的调查思路所困扰,但李秘也不能放任索元礼不管,毕竟自己有监督和复核之责。 本想急着赶回翠微山,碰上这么个胆小鼠辈,李秘也是头疼得紧。 “你先让人放下铜匦,我这边先看看,你可派人去找理匦官,等他来了我自有计较。” 钱启庸还想坚持,但李秘脸色不悦,他也只好妥协,让衙役帮着将铜匦放了下来。 李秘在门房里观察着铜匦,钱启庸寸步不离,李秘便朝他道:“县尊不如到外头去等着迎接理匦官?这东西有些麻烦,县尊也不想沾染吧?” 钱启庸被点破了心思,也是讪讪一笑:“无妨,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你不算什么,老子却着急啊! 思来想去,李秘只能朝他道:“县尊知道我的意思,不如县尊带两个人守在门外,保证没人进出这里,等理匦官来了,县尊好歹也有个说法,共处一室,怕是不好辩解。” 李秘如此体贴,钱启庸也如蒙大赦:“那就得罪了!” 嘴上虽然满是歉意,但他的动作可毫不客气,连忙叫了两个衙役,跟着自己把守在了门外。 李秘只是呵呵了一声,便从蹀躞上拆下了一段铜扣,将铜扣掰直,便成了一把“万能钥匙”。 古代的铜锁原理很简单,钥匙并没有太大的专一性,稍微改造一下就能同时打开几把锁。 诸如从汉代就有的三簧锁等等,原理其实都不难。 李秘专注于刑侦探案,对于各种门锁甚至保险箱等等的原理,那都是有过研究的,毕竟门锁这玩意儿可是探案小说里的常客,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元素之一。 不过李秘到底是低估了鱼保家这铜匦的技术含量。 这家伙竟然用上了青铜虾尾锁,这可是唐朝最具代表性的锁头之一。 因为经常用在钱柜或者盒子箱子之类,而且稳当难解,所以后世都叫这玩意儿钱将军,已经算是最精密的锁头了。 这玩意儿在唐人眼中固是无法破解,但对于李秘而言,连小菜都算不上。 利用门房的石镇纸简单地打磨了一下蹀躞铜扣改装的“万能钥匙”,李秘三下五除二就将铜匦给打开了。 里头的投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一来纸张并不便宜,很多都是写在小布片甚至是小竹片上,以致于铜匦的空间没法很好地得到利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据了铜匦大半空间,再加上三五天才清理一次,所以是爆满状态,但数量并没有太多。 铜匦四个格子,唯有拍马屁的延恩和告密的通玄格子是满的,给朝廷提意见等其他两个格子却是空空如也。 由此也可见,大唐朝的百姓已经渐渐形成了这样的一种共识。 向武则天拍马屁或者告密都是飞黄腾达的机会,向朝廷提意见是没有半点回响的,伸冤也是石沉大海,渐渐也就没人这么干了。 李秘粗略扫了一眼,纸书大多是拍马屁的,估摸着都是一些没有门路进入官场,但又有些文化底子和财力的群体。 而告密信则大多是布片或者竹片,这些人有点像来俊臣,都来自于民间,告密完全就是碰运气,像每天买彩票一样,期盼着终有一天能中大奖。 这年代可没有后世那么多变且层出不穷的加密技术,密文通常都是一些藏头诗,亦或者将特定的字符插入到语句段落之中,每个几个字提取一个字符,而后组成密文等等,总之加密等级并不高。 也有用声母韵母之类的来加密,加密等级同样不高。 古代虽然没有拼音字母,但声母韵母是有的,说韵等等研究语言语音的古代着作可不要太多,只是标注规则和标注符号与后世不同罢了。 李秘在这方面没有太多研究,也不敢下论断。 但鱼保家想要通过铜匦来传讯,必然需要这样的加密技术。 不过问题就在于,铜匦遍布各地,连各个里坊也都有,鱼保家未必投书到县衙这个来。 因为相较而言,县衙这个不如里坊的铜匦更隐秘,毕竟大隐隐于市,更不容易暴露身份。 李秘正要好好挑选筛查一番,外头已经传来脚步声。 “卢匦官来得好快!” 钱启庸这么大声招呼,像是示警一般,李秘都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偷看到自己打开铜匦了。 想要私藏这些投书是不可能的了,起码不能全部取走,李秘只好胡乱抓了一把,藏入怀中,便将铜匦重新锁了起来。 卢匦官也不敲门,哐当一声撞了进来。 “谁这么大胆子,敢动铜匦!” 铜匦如今算是最高机密,便是宰相来了也不敢乱动,毕竟告密的人还星级酒店,好吃好喝供着,谁敢触铜匦的霉头,简直是自寻死路。 这些理匦官严格来说是最清水的清水官,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但架不住任务太重要,吃保底就足够富足了。 卢匦官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清瘦阴冷,像个被阉割过的性冷淡患者,有点禁欲系的观感,油盐不进的铁面姿态。 李秘站了起来,叉手为礼道:“某乃大理寺评事李秘,奉旨查案,如今怀疑反贼通过铜匦来传讯和联络,所以来查一查。” 这样的人,李秘也不想闹什么矛盾冲突,省得节外生枝。 他的说法也是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而且特意加重了奉旨二字的语气。 卢匦官果然还是听懂了,既然是奉旨办事,那拳头可就硬了。 不过他还是眉头微皱道:“李评事,你虽是奉旨查案,但铜匦天衣无缝,是没法被反贼利用的,李评事要白跑一趟了。” 李秘摇头一笑:“卢匦官说得有道理,但所谓百密一疏,这天底下就没有毫无破绽的事物,如果是监守自盗,那就是防不胜防了。” 什么天衣无缝,老子刚才三下两下就打开了,你跟我说天衣无缝? 然而卢匦官的关注重点根本就没在这上面。 “监守自盗?李评事这是在怀疑本官么!” 李秘有些诧异,原本他想说的是鱼保家,因为鱼保家涉嫌谋反的事情还没有传开,只有内部核心人员才知道详情,所以李秘想拿鱼保家出来震慑一下这家伙,但这卢匦官突然心虚起来,那就大有问题了! 第158章 总有人能做手脚 李秘也没想到这个理匦官会突然心虚起来,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钱启庸这个老狐狸,便只是听得反贼二字,就嗅到了危机,朝李秘道:“二位先聊着,本官还有点事要做。” 也不等卢匦官回应,他竟是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并将房门都关了起来。 李秘用手指敲击着桌案,朝卢匦官道:“卢匦官应该已经知道李宗臣和鱼保家被抓了吧?你可知道主理此案的是谁,李宗臣和鱼保家又受了何等的酷刑?” 此案的调查过程高度保密,除了狄仁杰等核心重臣,旁人根本无从得知。 卢匦官分明只是个基层理匦官,说白了就是个快递站的站长,他怎么就知道内情? 眼见他脸色煞白,冷汗直冒,李秘沉喝一声道:“卢匦官可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还不从实招来!” 李秘并不喜欢虚张声势吓唬人,这不是他的作风。 但照着铜匦的流程和路径,这些理匦官是唯一能搞鬼的基层单位,再加上这卢匦官不打自招一般的心虚,也就显而易见了。 诸多基层铜匦点的投书统一上交到理匦官这边厢之后,会进行收集和密封,而后用驿马送往神都洛阳。 大唐的传驿系统可是赫赫有名的,传送军报以及朝廷公文邸报等等,用的可都是军马,而且一路打起旗号,无人敢阻拦,如果是加急,驿马一路上除了换马换人,根本就不会停下半分。 而铜匦的告密投书,跟军报一个密级,杜绝了路上发生交换或者增减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搞小动作。 所以,鱼保家等谋反之人想要通过铜匦传讯,就只能利用理匦官! 卢匦官被李秘这么一诈唬,果然也是浑身打颤,噗通跪了下来。 “李评事饶命!卢某只是……” 适才还禁欲男神一般的清瘦卢匦官,此时突然落了两行苦泪。 他下意识看了看门外,竟解下腰间蹀躞,唰一声就把裤裙给褪了下来。 “这……这是干什么!” 虽然是个大男人,但李秘也尴尬非常,直到他看见了卢匦官的大腿,整个人都惊愕了。 卢匦官的左右大腿处,各有一条长长的伤疤,许是医治护理不当,瘢痕凸起很是严重,看着极其丑陋。 然而李秘知道,这是割股疗亲的后遗症。 诚如早先所言,这年代的人很迷信,也很孝顺。 所谓割股疗亲,意思是他们相信割下自己的大腿肉给父母长辈吃,能治好父母的恶疾。 大唐提倡和崇尚孝道,很多人即便在科学上认为人肉无法治病,但出于孝道,还是会这么做。 “李评事,我家中老母亲卧床多年,卢某所有的俸禄全都用来救治老母亲,可匦使院本就是个清水衙门,卢某也是无奈……” “卢某虽然能打开铜匦,但却从不敢胡作非为,只是收了点钱给老母亲治病……” 卢匦官哭诉起来,也像倒豆子一般,李秘总算是搞清楚事情来去缘由了。 武则天没有安全感,日夜担忧有人推翻她的统治,所以大力推行告密制度。 告密很快成为了一条飞黄腾达的发财或者升官之路。 但也有人因为毫无根据的诬告而锒铛入狱,身陷囹圄。 有些官员想提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告密,甚至想压下跟自己有关的告密信,让这些告密信无法送到武则天手里,理匦官们自也就会成为突破口。 卢匦官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但又亟需救命钱,于是就答应了一个人的请托,在铜匦之外做了文章。 铜匦被安置在各地基层,统一收集之后,会层层密封,而后用锦缎包裹起来,送回神都洛阳。 这些锦缎原本都是朝廷统一发放,有着统一的规格,如此一来,到了分发中心,也无法辨认哪个铜匦出自于哪个地方。 然而有的地方官员渐渐嗅出了机会,别出心裁地换上定制的锦缎,锦缎上编织出歌功颂德的诗词歌赋,以此来讨武则天的欢心,渐渐竟也成了人人效仿的风尚。 请托之人正是想让卢匦官用自家生产的锦缎来包裹铜匦,希望武则天能看到自家铜匦的精美,万一自家锦缎能入选宫中,那就成了贡品了! 好家伙,竟把广告做到了武则天这里来,这打广告的手段也是逆天。 “那锦缎可还有?” 虽然卢匦官的想法很单纯,但保不准反贼们就是利用这一点。 须知这些锦缎能编织出诗词歌赋,那就能隐藏其他信息,用来传讯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谁又能想到,这些送给武则天的锦缎之中,会暗藏反贼们的通讯密信?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李秘的猜测,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卢匦官摇了摇头道:“长安县这边的铜匦一般是五日一理,半月才是送一次,上半月的已经送过了,下半月的要等他们送来……” “并没有事先给你准备好?” 如果没有这番话,李秘还不抱什么希望。 听了卢匦官的话,李秘的疑心就更重了。 如果只是打广告,完全可以事先准备不同样式的锦缎,全都存放在卢匦官这里,任他取用。 可他们却是每次上交铜匦之前才送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极有可能在更新锦缎上的内容,每一次发送的都是不同内容,才需要这么做! “就没留下半点?” 卢匦官想了想,突然拍了拍额头道:“有!有一张样品,是他们第一次请托我的时候留下来的!” “带我去看看!”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李秘本以为要等到下半月的锦缎,才能揭开这个谜团,可明日这个时候,程务挺的三日期限就到头了,远水解不得近渴。 谁又能想到,卢匦官居然还保留了一份样品! 从县衙出来之后,李秘才发现耽搁了不少时间,城门应该是关闭了,但如果加紧脚步,应该能赶在坊门关闭之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念及此处,李秘脑海中便浮现武三娘那御姐范儿十足的笑容,毕竟小别胜新婚,虽然只有几天不见,但已经如隔三秋。 心里寻思着,李秘顿时也变得火热,催促着卢匦官往他住处去。 只是锦缎拿到手之后,李秘也愣住了。 第159章 久别归家 华夏民族在织造方面那是世界之巅,半点也不过分。 神秘莫测的精绝古城遗址出土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就是最好的证明,古人非但能在锦缎上编织出各种各样的纹样,还能织造出各种各样的字迹。 只是李秘万万没想到,一张用来包裹铜匦的织锦之上,居然能织造出差不多一百个字的一首歌谣! “千龄所钟,万国攸向。浩浩海渎,神皇平之。” “福兮佑兮,在圣母兮;盛兮昌兮,在神皇兮。” “圣母皇皇,抚临四方。东西南北,无思不服。” “秃发狂瞽,侵我西土。皇赫斯怒,爰整其旅。” “荒徼之外,各安其所。穆穆圣君,受天之佑。” “圣皇为谁?神皇圣母!” 具体什么意思,李秘也懒得去看,但只看什么神皇,什么圣母,吹捧武则天的意味都要溢出来了。 只是后世考古出土的织锦,通常只有几个字,因为织锦也要符合织布纵横交错的基本原理,想要在这个框架下,织造出字迹,需要极其复杂的构想,字样越多,难度自然也就越大。 而这个百字织锦,竟然只是样品,最终并没有呈现到武则天的手里? 无论哪行哪业,想要做到极致,都要往深处去钻研。 似杨务廉这样的监作官,他们能建造出一座城池,武则天能建造天堂明堂等全天下最壮观的建筑,是往最高最大的目标去走。 而有些匠人,就如这些织锦匠人一样,他们虽然制造的是小玩意儿,但同样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李秘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卢匦官又不知对方底细,李秘寻思着能将织锦做成这程度的商家,应该是不多,武三娘也是业内的人,回去向武三娘打听也是一样,便也不多逗留了。 回到永安坊之时,李忠耿正要关闭坊门,见得李秘回来,也是惊喜不已。 “二郎,你怎么回来了!” 对于这个便宜老爹,李秘的感想也是极其复杂。 这家伙表面上市井庸俗,但慢慢揭开了一些事情之后,又让人觉得格局颇大。 就像上山修道这件事,原本以为是为了让李秘走捷径进入官场,事实上却是为了避祸,因为李秘长得与褚遂良几乎一模一样。 可如果他真想李秘远离朝堂,为何李秘接手他的坊正官职,甚至后面接连升官,得到狄仁杰等重臣的垂青,李忠耿为何不反对? “看你这一身风尘,快回家去,阿耶给你做羊羹吃!” 李忠耿老脸都笑成了菊花,李秘却撇了撇嘴:“吃什么羊羹,你是不是我亲阿耶都说不准……” “你这说的甚么话!我不是你阿耶,谁是你阿耶!你个逆子,当上了官儿就忘本了?” 李忠耿虽然板着脸,但却掩盖不住心虚。 “你老实说,我跟褚遂良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虽然现实中也有不少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长得极其相肖,可李秘始终有些不踏实。 李忠耿自是明白李秘的意思。 “有个屁的干系,褚遂良都死了这么多年,他的子孙也都被流放了,你想攀上个宰相祖宗怕是失望了!” 这确实是李忠耿的作风了。 “那为何要把我藏到山上?我是不是有什么神秘身世?会不会是王子什么的?” “这天才刚黑,你就开始做梦了!” 李忠耿的无情吐槽也让李秘颇有些失望。 “我的祖父李赎本是前隋朝的连州司马,父亲李元哲则是县令,你叔父李善最有本事,但最后被流放到了姚州……” “为什么被流放?” “哎……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章怀太子受封潞王之时,你叔父是他的参军,太子改封沛王,你叔父又成了他的侍读……” 难怪会被流放,章怀太子李贤虽然是李治和武则天的亲儿子,而且还是次子,甚至三次监国,得到了李治的信任,但他的下场可不是很好看。 或许正因为这段经历,所以堂弟李邕才不再做官,而是混地下社团去了? 李忠耿也是摇头叹息道:“旧事就不去提了,反正你可以当官,但别掺和宫里的事情就好。”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这老头儿未免太过天真了些,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些事哪里是你能掌控得了的。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别混了一段时间又捅出什么天大的秘密来哦。” 李秘微眯双眸,盯着老爹李忠耿,后者却露出黄牙来笑道:“哪来这么多秘密,真要有什么富贵身世,我能在这里做坊正给人看门?” 虽然他嬉皮笑脸,但李秘总感觉他还藏有秘密,不过他既不愿讲,再怎么也不可能问出来,李秘也就放过了他。 “我去三娘那里住。” 李秘也不多言,丢下老爹便往铺子去了。 倒也不是他只顾媳妇儿忘了老爹,而是因为这织锦的事情到底要想武三娘打听。 李忠耿虽然颇有些腹诽,一路嘀咕,但到底是陪着李秘一路来到了花团锦簇铺子。 敲开了院门,武三娘也是惊喜万分。 李忠耿是个明白人,也不方便留下,只是临走时,又有些欲言又止。 “二郎……” 李秘扭头道:“有什么话说?” 老头儿嘴唇翕动,最后还是慈祥一笑道:“好好吃饭!” 他越是这么别扭,李秘就越觉得他心里有事,多少有些不踏实。 不过想着堂弟李邕可是长安街的扛把子,必然会照顾好这个老爹,也就不再担忧了。 “你……你少喝点酒……” 这还是李秘第一次如此主动关心李忠耿,这老头子竟有些眼眶湿润,怕见了矫情,扭头便走了。 武三娘挽着李秘的手臂,亲热热进了院里,便让楚儿去准备热汤给李秘泡澡,又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此时的她已经卸下了庸俗夸张的妆容,回复到了李秘最喜欢的素颜状态。 李秘不是饭来张口的人,虽然这年代没有铁锅,但李秘还是与武三娘一起在厨房里忙活,凭着有限的条件,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武三娘虽然习惯了李秘凡事亲力亲为,又没有男尊女卑思想的做派,可毕竟独守空房了几日,见得李秘忙前忙活做菜给她吃,两人又在厨房里腻腻歪歪,是不是挨挨靠靠,搂搂抱抱,说说笑笑,摸摸屁股亲亲嘴啥的,其中风情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直到聊到织锦的正题,李秘才算是发现了武三娘令人震惊的另一面! 第160章 家有仙妻 我们或许终其一生都没法完全了解一个人,因为了解自己都已经够难的了。 李秘与武三娘正是如胶似漆的阶段,但李秘对她的了解并没有很多很深。 直到今夜向她请教织锦方面的知识,才惊叹于她的专业。 “二郎,这方织锦可算价值连城了。” “怎么说?” “织锦自古有之,但打从汉代开始,咱们行当里用的都是经锦织法,而这方织锦用的是少见的纬锦织法,只有扬州或者苏州等江南富庶之地,才会用纬锦织法……” “经锦?纬锦?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武三娘的眼中充满了艳羡:“经锦由多种彩线组成一组,而后缠绕在织机上,织娘操纵这些竖线的上下沉浮以织成各种纹样和质地。” “而纬锦则用两组或两组以上的纬线同一组经线交织而成,织机比经线起花机要更加复杂,能织出比经锦更繁复的花纹和宽幅的作品。” 武三娘抚摸着这方织锦上的字迹,忍不住惊叹道:“能织出如此繁复的字迹,那织机必是精妙万分,寻常匠人是没法做得出来的……” 李秘初时见得这织锦,虽然看不懂,但大受震撼,早知道是技术含量极高的玩意儿,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么多讲究。 “等等,你说只有扬州和苏州才有?” 武三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宫里自然也是有的,眼下只有极其奢华的富贵人家才用得起……” “扬州……又是扬州……”李秘想起了李宗臣,他可不就是放弃了扬州府士曹参军的官职,来杨务廉的将作监这里做了个右校署令么。 对于历史的重大节点,李秘还是很有印象的。 这个节骨眼上,调查的方向渐渐指向扬州,李秘心里也涌起极度的不安,因为万一指向了那桩历史大事,事情可就大条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秘对重大历史事件了解不少,万一真的是那桩事,李秘又有了“未卜先知”的先天优势,反倒没那么惧怕。 “三娘,这个纬锦织法既然这么复杂,有没有可能在里头暗藏猫腻?” “猫腻?什么是猫腻?” 武三娘已经习惯了李秘时常会说些难懂的词汇。 “哦,就是……我还是直说吧,我怀疑这方织锦里的字样,暗藏着其他讯息,有没有可能在这上面动手脚?” 武三娘也惊诧了:“二郎连这个都知道?” “知道?我哪里知道,只是猜测……等等,你是说,还真有这回事?” 武三娘点了点头:“女儿家们多半会有些心事,有时候不能在人前倾诉,便会将话藏在女红里,不过这些都是绣娘们做的事。” “刺绣讲个灵巧,花鸟鱼虫,想要多精细便能绣出多精细,在花鸟里藏个三言两语不成问题的……” “但织锦却是不同,因为织机有着基本的运作规则,既要保证织造出想要的纹样,又要保持本来的织锦结构,这个对织机和织娘的要求都太高了。” 李秘不免有些失望:“也就是说,刺绣能做到,织锦却做不到?” “万事无绝对,也并非完全做不到……”武三娘眯起眼睛来,温柔一笑。 “三娘,你不会这么巧,刚好就会吧?”李秘心头顿时雀跃起来。 武三娘捏了捏李秘的小脸:“什么叫刚巧,三娘我可是正经学过的,当年我家……” 说到此处,武三娘仿佛陷入了幸福的回忆之中,但很快又皱起眉头,眼眸中满是悲愤。 “这些个旧事,不提也罢,二郎不是想知道里头有没有暗藏玄机么?要不三娘我来试试?” 李秘刮了刮她挺拔的鼻子:“这事只能拜托姐姐,果真找出眉目来,二郎好好伺候姐姐作为报答!” 武三娘俏脸羞红:“谁要你伺候……” 李秘顿时心猿意马,赶忙压下幻想,以免扰乱了武三娘。 武三娘也知道正事要紧,将织锦平摊开来,紧绷在绣架之上,取出个女红匣子,便在织锦上做起了标记。 “想要暗藏玄机,又不能破坏织锦的结构,就只能在原有基础上添加织线,咱们反其道而行,将整个织锦一针一线地抽掉,剩下的便是添加的玄机暗语了。” 李秘也没想到,武三娘竟还有这等逆向思维。 就好像孩子掉水缸里,很多人想着把孩子捞出来,但逆向思维则是砸碎水缸一样。 李秘想着的是从织锦中提取密语,而武三娘则是拆掉整个织锦,剩下的自然就是添加进去的密语了! “不过……如此一来,这织锦可就毁了……” 这东西毕竟能作为物证,如果毁掉了,就算得到了密语,也破坏了物证,李秘多少也有些惋惜。 武三娘却不以为然:“二郎交托的事情,三娘自是做好周全,大不了耗费一些时间,再帮二郎还原回去便是。” 这织锦虽然不算很大,只能用来包裹铜匦,但瞧这繁复程度,真要复原回去,只怕眼睛都要看瞎,难度自是可想而知。 但武三娘面带微笑,全不当一回事,李秘也是心中感激。 “三娘你教我,咱们一起做!” 所谓闺房之乐,讲的是情趣,并非全是机械运动,只要两个人情意绵绵,一起做些私密之事,都能获得快乐,也更有情趣更高级。 从来就没有男儿会伺弄女红的道理,但李秘根本不理会这些世俗规矩和繁文缛节,这给武三娘带来了极其新奇和刺激的感受。 “好,咱们一起动手。” 其实李秘也是想着,学会了这一手,往后再遇到类似的状况,他不需要专程跑回来麻烦武三娘,也能节省时间,缩短调查进程,反正是一举数得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拆线可是极其枯燥的事情,但两个人你侬我侬,玩玩闹闹,便仿佛回到了当年在课堂上自习课撩女同桌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缺月疏桐,漏断人静,两人总算是将织锦给拆了。 李秘埋头拆线,起初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绣架上便只剩下一层单薄的白色加线。 李秘将灯盏举得近了些,朝武三娘道:“三娘你站到后头去。” 武三娘此时穿着白色春衫,知道李秘想要个背景色,好将白色暗语显现出来,脸色羞红,埋下头去,便将春衫给脱了下来,只留下粉色的小衣。 这一对比,白色暗语便显眼太多了。 李秘看着仅留下的八个字,双眸之中满是激动之色。 “三娘你真是我李秘的福气,你总能给我最大的惊喜!” 武三娘稍稍抬头,咬着下唇,如同熟透待摘的蜜桃,挑逗道:“你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李秘心头火热起来:“三娘……” “叫姐姐……” 听得此言,李秘的欲望便如万马奔腾,水库泄洪一般喷涌而出。 第161章 调查入关 李秘抱着武三娘,便如同抱着一团温暖的云朵,整个人都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之中那般。 灯烛早已烧尽最后一滴,就好像现在的李秘。 迷迷糊糊睡着,直到外头鸡叫,武三娘偷偷起床,准备出去收拾铺子,李秘才懒洋洋地醒来。 “再躺会儿……” 李秘又将武三娘拉回到身边来,后者却是掐了掐他的脸蛋。 “再睡就天亮了,羞不羞……” 听得天亮二字,李秘也不再犯懒,因为今天是程务挺最后的期限了。 但李秘并没有找到能排除他嫌疑的证据,昨夜里是找到了证据,但只是让事情更麻烦。 “千万狂怒,受天之佑”。 这就是昨夜里给织锦做减法所得到的密语。 这八个字藏在了那首马屁歌谣里,意思也很明确。 千万狂怒,指的自然是千万百姓在狂怒,受天之佑,是说这些造反的人受到老天爷的保佑,合天道,得神助,他们师出有名,是正义之举。 这织锦是送给卢匦官的样品,不会用来包裹铜匦,但幕后之人将卢匦官看成了与其他庸官俗吏,毕竟是歌功颂德的玩意儿,万一他献给武则天,那就有意思了。 老子明明写着要造反,你武则天却看不出来,这是挑衅,更是自负! 这算是一种隐晦的昭告天下,彰显着幕后之人极度的自负。 不过这个层面没有太大的意义,虽然幕后之人极度自负的性格,会给李秘带来突破口,但都是后续的事了。 当务之急,是要凭借这个织锦,找到幕后之人! 毕竟武三娘说过,这种织锦需要极其复杂的织机和织娘,只有扬州和苏州等地方才会有。 可山高水远的,李秘来不及去扬州实地调查,又该如何是好? 不对! 卢匦官说过,这织锦通常在上交铜匦的时候送来,是为了更新这些密语,也就是说,密语必须现做,想要现做,必然要有织机! “三娘,你知道长安城哪里有这样的织机么?” 武三娘摇头一笑:“长安自然也是有的,但各地风格不同,织机也就不同,能织造这种织锦的,必然是特制的织机。” “特制的就很好!特制的就很好啊!” 李秘捧起她的脸,用力亲了一口,把武三娘的嘴唇都给亲肿了。 因为特制的必然要从扬州等地带过来,只要去调查货物流向,就知道这织机存放在哪里了! “三娘,你能给我大概画个织机的模样么?或者说,这么复杂的织机,部件什么的有多大多重,如果是货运,用多大的车船?” 武三娘笑了笑:“不用画,这么复杂的织机,起码得装满咱们这个小屋那么大,如果真有人运过来,很容易找到的。” 许是受了李秘的耳濡目染,武三娘的思路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也无二话,将织锦留在铺子里让武三娘复原,李秘便整装出去了。 身为大理寺评事,有查案之权,他可以查阅入关货物,但长安城是何等样的地方,每日里入关的货物简直是海量,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找到不知耗费多少时间。 李秘第一时间想到了徐有功,这种事由他和手底下的佐官来做,最是合适,效率比李秘更高。 索元礼名正言顺接管了案子之后,徐有功也没法插手,太乙城那边又没有落脚之处,应该是回到长安城里来的了。 事实证明,李秘的推想是正确的,徐有功果然在家。 不过如今他是司刑寺丞,从六品上的官职,正儿八经是李秘的上司了。 狄仁杰之所以让李秘担任大理评事,就是为了能找大理寺撑腰,徐有功比李秘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听了案情分析之后,便召集了佐官,分头去城门处查验关牍去了。 “徐兄,这玩意儿太扎眼,太大了也难以运输,有可能会拆分成部件,分开运输,需是注意这一点。” 李秘又叮嘱了一些要点,便与徐有功分头行动,自己却是找到了堂弟家里来。 婶婶“佟丽娅”听说李秘来了,也欢欢喜喜把李秘接了进去。 “二郎,你最近憔悴了不少,是不是太忙了?我让奴婢们熬些药膳给你吃,你先坐一会。” 李秘哪还有时间吃药膳,嘿嘿一笑道:“婶娘不必麻烦了,我找十九问几句话就走,还有公务在身……” “要找十九啊,只怕是要白跑了,这孩子已经好些天不着家了,连我这个老阿娘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没回家?” “平日里也惯了,这孩儿三天两头都在外面,我也管不了这许多……” 李秘之所以来找李邕,是担心幕后之人将织机走私进入长安城,避开官方的盘查,这方面自是要找长安城扛把子问问。 “婶娘,我真有急事,他平常在哪家逗留,我该去哪里寻他?” 婶娘摇头苦笑:“这我就不清楚了,十九这孩儿玩心大,在外头做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多问的……” 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但你这儿子还没立冠呢,难道不是该你这老娘来管教么。 李秘越听越不对劲,婶娘不是扭捏之人,今日却如那些街头妇人一样,全无优雅气质,多是些推搪话语。 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她这是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李邕并不想见自己,或者说,李邕也在回避这个事件! 身为长安城的地下王者,年纪轻轻的李邕可算是天不怕地不怕,连他都在回避这个事,说明什么? 说明即将有天大的事情发生,这个事大到连李邕都不想惹麻烦! 李邕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既然察觉到了危机,不愿开口,便是找到他也无济于事。 李秘颇有些失望,但还是跟婶娘寒暄了几句,这才找借口离开了李邕的宅邸。 出得门口来,李秘寻思了片刻,也无二话,返回到永安坊来,却不是回家,而是找到了武侯铺子。 他要找不良帅曹不凡! 李秘虽然已经是大理评事,这一路经历,又结交了不少朋友,甚至有上官婉儿和狄仁杰这样的大人物,连武则天都打过照面了。 但归根结底,真正要办事的时候,还是这帮子基层老兄弟靠得住。 想查走私入城,既然找不到李邕,那就只能拜托黑阎罗曹不凡,但愿这位老哥哥能给力一点了。 第162章 还是老兄弟靠谱 宋家的案子尘埃落定之后,曹不凡也是有功之臣,但因为宋家刻意压制舆论,降低影响,所以他得到的嘉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不过曹不凡本就不是个追名逐利的人,对此倒也没什么怨气。 李秘再度来到武侯铺子,众人也是惊喜不已,因为昨夜里巡夜的兄弟已经得知了消息,所以人人都过来打招呼。 他们的消息最是灵通,知道李秘已经进入了大理寺,对于一个市井白身来说,这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更何况李秘还这么年轻,这简直是他们八辈子修不来的好运。 曹不凡昨夜里值守,正在铺子后头的群舍里睡觉,听说李秘来了,也是迎了出来。 “诸位兄弟,二郎我公务在身,查案子好些天了,也没带什么礼物来,等闲下来了再请诸位兄弟喝酒!” 人家已经是大理评事,并没有忘记大家,这样的话即便是客套,听着也舒服至极的。 寒暄了几句之后,曹不凡就将李秘带到了后面的群舍来。 “有事?” 曹不凡本就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也不喜欢婆婆妈妈。 李秘当即将调查的案子与他说了一遍,曹不凡也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大的牵扯,当即皱起了眉头来。 “二郎,这个案子倒不是很棘手,但沾染上了怕是有麻烦,你自己需是小心一些……” 曹不凡是个直肠子,既然认了李秘这个兄弟,自是要多加提点。 他虽然不在官场,但在军伍之中也受到排挤,他这条腿之所以会瘸,正是因为军中勾心斗角,援军迟迟不到,他才死了这么多兄弟,连自己的腿都没能保住。 对于官场的斗争,他最是反感,之所以做这个不良帅,是出于军人的本心和天职,是为了保护街坊邻居,也为了能安顿退伍的老兄弟们。 “曹帅,这不能碰也碰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咬紧牙关查到底了……” 曹不凡也是轻叹一声:“你说的那个织机如果真有这么大,即便拆分开来,也很是扎眼,若走私入城,兄弟们应该有所察觉……” “你少坐,我去问问。” 曹不凡很快就回来,脸色却并不好看。 “怎么了?” “那些东西确实运进来了,但有人担保,所以兄弟们没有动他们……” 不良人本来就游走于灰色地带,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群体,他们一来有官方身份,二来却能够与江湖绿林和地下世界纠缠不清,很多时候讲的是江湖道义而非官场王法。 “有人担保?是谁?” 面对李秘的问题,曹不凡竟迟疑了起来,这可有点少见了。 “曹帅,我既然插手进来,就已经寻思过最坏的结果,眼下最要紧是查清楚案子,你知道升官发财不是我的目标……” 曹不凡自然知道李秘的人品和心性,否则也不会认这个兄弟。 但就是因为看重他这个兄弟,曹不凡才不想李秘越陷越深。 “二郎,要不还是算了……” 李秘不是第一天认识曹不凡,这个黑阎王可不是轻易言退之人,到底是什么人,先让李邕对他避而不见,如今连曹不凡都如此这般? “曹帅,这个案子我必须查到地,程务挺家破人亡就在今日,不管他是忠是逆,我都要搞个清楚的……” “我再到别处去走走看看吧……” 李秘知道,这不是曹不凡的职责,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也无可厚非的。 “二郎等等!” 曹不凡到底是拉住了李秘,压低声音道:“担保的是袁破甲!” “袁破甲?” 李秘听得这名字,也是一时恍惚,片刻才回过神来。 这家伙不是那群守捉郎的头儿么,怎么会跟反贼有牵扯? 这么一寻思,李秘突然身子发紧了。 因为他陡然想起来,袁破甲这帮人,最后不是让李邕给收服了么。 李秘是见识过堂弟手段的,没有李邕的许可,袁破甲不可能给反贼走私做担保。 难怪对李秘避而不见,原来这个事,李邕也有份! 当然了,李邕身为长安城的社团扛把子,未必真有谋反之心,但他什么生意都敢做,说不定也只是单纯帮人家走私点东西罢了。 如今李秘也没法深究其中原因,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织机在哪里,只要找到织机,抓他几个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之人了! “东西现在存放在哪里,曹帅能帮我打听一下么?” 这么扎眼的东西,就算李邕作保,但想要瞒过不良人的眼线,应该是不可能的。 曹不凡犹豫了良久,到底是点头应承了下来,出去向兄弟们打听。 李秘也陷入了沉思,万一找到织机的藏匿之处,需是带人去进行抓捕,该找谁来执行这个任务呢? 思来想去,李秘还是找来纸笔,写了一封信,让一名武侯火速送去太乙城。 这边厢,曹不凡也回来了,不过却带给了李秘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兄弟们觉着是李邕的人作保,所以就没盯着了……” 李秘也在考虑,这种案子,也只有索元礼和来俊臣之类的大野心家,才会主动一头钻进来,其他人避只有恐不及。 毕竟造反之人通常扛着李唐的大旗,无论在感情上,还是道义上,很多人都不愿意做这个事。 李秘还在迟疑要不要厚着脸皮拜托曹不凡以及手底下的武侯之时,突然屁股吃痛,菊花一紧! 卧槽! 李秘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啪!” 一颗弹丸落在地上,墙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小脑瓜,正对着李秘坏笑呢。 “飞将军!” 这熊孩子可不正是擅长弹弓的长孙傅么。 当初昧了李秘一把障刀,还让李秘帮他拜师曹不凡。 “李二郎,多日不见,你的屁股比宋芝芝那娘儿们的还要大了哦!” 人都说童言无忌,这熊孩子专门用弹弓打屁股的习惯,得改啊! “阿傅,不得无礼!我与李二郎情同手足,认真计较起来,你得尊他为师叔,岂敢冒犯!” “这几日不曾见你来练功,只会四处玩耍,一来就唐突失礼,讨打是耶!” 曹不凡这么一骂,长孙傅也如斗败的公鸡一般跳了下来,低着头走到前面。 李秘抬手阻拦了曹不凡:“唉,曹帅不要动怒,他还是个孩子啊……” 长孙傅正感动之时,听到了李秘接下来的一句:“还是打死算了,省得长大了祸害……” 曹不凡:“……” 长孙傅:“我*&你@#娘¥%&!!!” 第163章 飞将军的线索 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这样对他,不如打死算了。 李秘只是随口玩了个后世的熊孩子网络梗,可没想到竟是把不苟言笑的曹不凡给逗乐了。 曹不凡本已经被曲折悲怆的人生打熬成了铁石硬汉,唯有在李秘这里,感受到了久违的市井快乐。 长孙傅却不干了:“好你个李秘,你敢怂恿师父打我,我就把你跟宋家大屁股小娘子私奔的事情告诉武三娘,看武三娘不打断你的腿!” 虽然年纪不大,但长孙傅能在市井里玩耍,在贫民窟里如鱼得水,早就奸猾如泥鳅。 “什么私奔?”连曹不凡都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李秘一把将长孙傅抓了过来,将他的头夹在了腋下:“曹帅,你这徒弟惯会胡说八道,还是扔出去吧,也别教他本事了,省得他以后给你惹麻烦。” 长孙傅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你个贼李秘,敢说我坏话,我就不告诉你织机藏在哪里!” “你知道织机在哪里?”李秘万万没想到,竟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但细想起来,也怪自己一时疏忽。 不良人或许不方便去探查,即便知道了也心有忌惮而不敢多说。 可长孙傅这样的孩子头,与城中那些流浪街头的熊孩子们一样,他们才是消息最灵通的,试问谁会防备一个孩子? 李秘一松劲,长孙傅便挣脱开来。 “知道也不告诉你!你个大屁股妖怪!臭死了,呸呸呸!” 长孙傅薅着脑袋,仿佛要把残留的李秘腋下的气味给薅掉一半。 李秘嘿嘿一笑,从蹀躞中抽出了金刚降魔杵。 “你……你想干什么,你这大屁股贼,是不是想欺负小孩!真不要脸!” “师父,我都听说了,这贼李秘竟在翠微宫里玩屎,他就是个癫种!” 李秘没想到自己“玩屎”的经历竟然传了出来,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但长孙傅连这种细节秘事都知道,消息灵通到何种程度,也就可想而知,只怕他是真的知道织机的藏匿地点! “没说要打你,只是让你看看这宝贝,这可是活菩萨昙摩流支的法器,降妖除魔,斩神杀鬼,无往不利!” 长孙傅痴迷拳脚兵器也不是什么秘密,他腰间佩着的障刀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告诉你织机的藏匿之处,你就把这个宝贝铜棍儿送给我?” 李秘一敲他的额头:“你想得倒美,送是不可能送,一辈子都不可能送,但可以给你摸一摸,沾沾上面的仙气。” 金刚降魔杵本就不是凡物,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东西价值连城,而且笼罩着神秘莫测的光环。 对于一个见猎心喜的熊孩子而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诱惑力? “我亲自带路,带你去找织机,这神仙棍儿你送我玩两天!” 身为孩子头儿,长孙傅讨价还价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织机太过重要,藏匿地点必然有反贼防守,而且应该还是高手中的高手,狠人中的狠人。 长孙傅虽然足够机灵,但跟着去的话只怕要陷入危险,李秘是不可能让他参与进来的。 “把位置告诉我,我给你摸摸,其他的就别想太多了,让你摸一摸,少说得吸走这降魔杵十分之一的仙气,足够你横行长安了。” 长孙傅一双贼眼滴溜溜转着,始终没脱离降魔杵,到底是架不住诱惑:“成交!” 言毕,长孙傅就将金刚杵抢了过去,死死抱在怀里,不断抚摸和嗅闻,双眼放光,整个人都升华了一般。 “行了行了,先说说,织机藏在什么地方了?” “就在西边延平门后头的丰邑坊东北隅二曲第三家。” “丰邑坊?”李秘也有点惊诧,因为丰邑坊最出名的是棺材铺,虽然靠近延平门,但很多人都嫌晦气,人流量并不是很多,也算是符合贼人的需求了。 李秘也无二话,向曹不凡道:“曹帅,我先过去踩一踩点,稍后右羽林将军许望若是带人来寻我,劳烦你带他们过去,进了丰邑坊,我会沿途留个记号。” 曹不凡摇了摇头:“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好歹有个照应,许望若是来了,让阿傅带他们过去就成。” 这案子牵涉到反贼,这可是杀头灭族的买卖,若李秘被发现,贼人必然会杀人灭口,李秘独自行动实在太危险。 “曹帅,我只是过去看看,无妨的……”李秘并不想连累曹不凡。 但曹不凡却摇头道:“二郎你在明,反贼在暗,不得不防,闲话少叙,我与你一并过去。” “阿傅,你留守在此处,羽林军一来,你便带着去寻我等,进得丰邑坊,我会沿途留军中暗号。” 长孙傅顿时兴奋了起来。 他自称飞将军,胸怀一个骑马打仗的梦想,如今师父终于给他下达任务,长孙傅又岂能不激动。 “喏!” 这家伙竟是给曹不凡行了个军礼。 曹不凡也是真心将他当成徒弟了,否则不会连军中各种暗号都教给他。 李秘趁着他行军礼的空当,将金刚降魔杵给抽了回来。 “小气!” 长孙傅骂了一句,李秘只是笑笑,便与曹不凡往丰邑坊去了。 照着古时丧葬之礼,出殡都是往西,所以丰邑坊开在西延平门也不奇怪,毕竟做棺材生意。 不过这里的人气到底还是低迷得令人鼻酸,虽然是大早上,但路上竟是行人寥寥,路人一个个阴气森森,仿佛头顶的太阳毫无温度一般。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到了坊里,李秘便觉得这里弥散着一股子灰蒙蒙的尘雾,就好像带着某种鬼片滤镜。 长孙傅虽然给了具体地址,但李秘总不能直奔主题,毕竟是反贼的落脚之处,这些反贼必然会在周围布置眼线探子,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 曹不凡身为不良帅,那可是真正的地头蛇,领着李秘七弯八拐,假装闲汉,甚至还去十字街的一家铺子里吃了顿霸王餐,这才渐渐摸近了目的地。 这一片宅子都是悬山式的屋顶,看着就阴森森的。 “二郎你先别动,我去踩一圈,看看哨探都布在哪里,里头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成色,还有没有其他出入口。” 曹不凡在军中本就是斥候,侦察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李秘自是放心得过。 然而李秘万万想不到的是,即便有曹不凡罩着,他也早已被盯上了! 第164章 被算计了 虽然早料到丰邑坊这反贼据点会有危险,但李秘也没想到,曹不凡亲自挑选的侦察点,竟然都这么快被发现了。 “李秘,不想死就别动手!” 这才刚举起金刚降魔杵要打,跳出来的几个人已经喝住了李秘。 “居然认得我!” 李秘心头一紧,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了。 这些人仿佛早料到李秘查到他们头上一般,而且能喊出李秘的名字来,怕是早就调查过,甚至掌握了李秘一直以来的调查进展! 当然了,也有可能他们之中有人认得李秘,虽然李秘没见到有熟悉面孔,但自己毕竟是坊正,又在宋家一案中出过风头,市井间有人认得他的脸面也不奇怪。 可再加上最后的警告,这种可能性就可以排除了。 “我就是个路过的,诸位别动气,我这就走,这就走!” 李秘讪讪一笑,陪着笑就要走。 然而他们已经将李秘拦住,冷笑道:“李评事不是来查反贼的么?还是进去搜一搜吧。” 他们连李秘成为了大理评事都知道,李秘也就没必要再演戏,只能苦笑一声,跟着他们走进了院子。 这才刚进门,李秘便吃了一惊。 因为庭院中聚集了少说也有上百号人,正在擦拭武器衣甲,这是要动真格了! 目光越过人群,李秘看到了悬山式的大屋之中,架设的庞大织机,一个高大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李二郎,你果然够胆色,竟真的来了!” 此人约莫三十来岁,整个人如实心的铁人那般稳重强壮,左右脸颊各有一个疤痕。 他说起话来有些含糊。 “你是安西军中之人?” 来人眼中浮现敬意:“军师时常夸赞,只说李二郎心思缜密,才智过人,今日一见,还果真如此。” “在下武威军韦超,不知李二郎是如何看出来的?” 李秘摇头一笑,指着他的脸颊道:“脸上应该是贯穿的箭伤,而且还伤到了舌头,所以韦将军说起话来才有些含糊。” “我遭贼了,被贼人射伤的不行?为何就一定是军中,而且还是安西军?” 李秘也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能抬杠,而且没有半点为难李秘的意思。 “我大唐军中制式箭簇是双钩轻羽箭等,平民禁弩不禁弓,但箭簇却是寻常样式,而你脸上的伤口参差不齐,能明显看到两边的撕裂伤,这应该是战场上拔箭再战所造成的。” “而能造成这样的伤口,只能是吐蕃等地的贼军所用的落叶箭簇,边缘极其不平整,创口会很大,而且擅自拔箭会造成二次伤害,否则只是单纯贯穿箭伤,伤疤不可能这般狰狞。” 韦超叉手为礼,赞道:“李二郎果是目光如炬,心思如丝,难怪军师如此看得起!” 这已经是韦超第二次提到军师这个词了。 而且他自报家门,没有半点忌讳,这哪里是反贼该有的姿态!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他们有恃无恐,要么就是杀意已决,前者因为他们认为自己赢了,后者则是迟早要杀李秘,也不在乎他会不会泄露出去。 无论哪一种,都说明他们的布局已经完成,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步骤。 从庭院里的衣甲来看,他们应该是准备要造反,可为何不选在城外,而是在丰邑坊里集结? 所谓擒贼先擒王,想要造反,应该去围攻太乙城,去翠微宫,围杀或者控制武则天才对,留在长安城中,就算夺了长安城,又有什么用? “韦将军准备在什么地方动手?” 李秘开门见山,韦超也直截了当:“兄弟们打算一起去翠微山呢。” “为何不在城外集结?这披坚执锐的,还没出长安城就被盯上了吧?” 韦超嘿嘿一笑:“武逆从洛阳带来的羽林卫和内卫,全都部署在太乙城周遭,在城外集结会打草惊蛇。” “韦将军倒也老实,不过就凭你这一百来号人,给禁卫塞牙缝都不够吧?” 韦超呵呵一笑:“所以,二郎有什么更好的计策么?” 李秘顿时不淡定了。 因为他在脑海中快速地进行了换位思考,得出了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结论。 如果他们人多,或许会进行强攻,但人少就只有一个对策,那就是智取。 要么他们有内应,要么他们只能潜入太乙城。 李秘和秦藏器当初就是混在许望的羽林卫之中,才混入的长生殿。 这一百多人看言行举止和神态眼色,应该都是军士出身,纪律性实在太好,从进门到现在,虽然忙得热火朝天,但竟没有半点吵杂。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非但是军士出身,而且还是百战悍卒! 先前李秘也见识过宋家那些护院,也都是退伍的军士,已经算是精锐了,但他们免不了会沾染一些不良的习性,表现出不专业来。 可这院里的人,处处透着一股子令行禁止的严明纪律性,绝对是执行力超强的悍卒。 李秘和秦藏器只有两个人,想要混入宫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里有上百号人,想要混进去可不容易,他们庭院中的衣甲和武器,与禁卫是不一样的。 毕竟边军和禁军的装备配置还是有差距,一个更注重实战,一个则偏向于震慑。 “不好!” 李秘心头一震,顿时懊恼不已。 因为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虽然不知道韦超口中那个军师是谁,但这个军师明显是个智谋无双的家伙,竟是把李秘都算了进去。 他们想要禁军的衣甲和武器,可以私自打造,但长安城内并没有这样的条件,如果从外头锻造了再运进来,也瞒不过城关。 他们可以走私织机,李邕可以睁眼闭眼,但如果他们运送武器铠甲,那可就是造反。 就算李邕也是反贼,以他的聪明才智,也不可能冒险运进长安城,藏在城外,行动之时再去取用会更方便也更安全。 他们并没有准备禁军的武器和铠甲,因为那个军师已经找到了筹备这些装备的方法。 而这个方法,就在李秘的身上。 许望! 李秘终于明白卢匦官为何会突然心虚起来,也终于明白为何还留有一张织锦的样品,他分明卖了个破绽,主动让李秘查到织锦这条线索来。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引诱李秘走到今时今日的这一步! 李秘确认了反贼的据点,必然会让人来围剿抓捕,而李秘能找的力量就只有许望。 许望身为右羽林将军,手底下有大量的禁卫可用,只要拿下许望和他那些禁卫,那么混入宫中所需要的武器衣甲等装备也就全都有了! 第165章 情比金坚 韦超很有耐心,胸有成竹地看着李秘,泰然自若。 “看来李二郎是想明白了呢,既是如此,还望二郎好生配合,我等不想打草惊蛇,但必要的时候,血流成河也未尝不可。” 这便算是彻底坐实了李秘的推想。 许望得了武侯送去的密信,一定会第一时间召集人手赶来支援。 目前为止,李秘的所有行动,几乎都在这位幕后军师的掌控之中,甚至于他还引导李秘进入他的布局,李秘彻底沦为了他的棋子。 这样的一个人物,必然会算到许望能带来多少人,所以伏兵一定不止庭院中这一百来号人,只怕周围民宅里,全都藏满了伏兵! 就算许望带来的人数超乎预期,以这军师的能力,也一定会半路上使手段,折损许望的人马。 如今能寄希望的就只有曹不凡了! 曹不凡不是李秘,他是长安城的守卫者,一定不会被抓到。 问题如何才能让曹不凡得知这个消息,让他警告许望,阻止许望跳入这个陷阱。 李秘有些后悔,没有向曹不凡讨教军中暗号,或者示警之法。 “桥豆麻袋!” 李秘突然意识到了。 这些人之所以没有动他,韦超对他有问必答,除了先前考虑的两个因素之外,应该还有第三个原因。 那就是安抚麻痹李秘的情绪,院子里无事发生,曹不凡就没法察觉到危险。 毕竟曹不凡不可能潜伏在近处,因为近处全都是他们的哨探眼线,周围民宅里说不定全是他们的伏兵,曹不凡根本没法近距离查看李秘的情况。 这样的状况下,李秘想要给曹不凡示警,只能把动静闹大,动静越大,曹不凡意识到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 念及此处,李秘也阴冷一笑道:“那就血流成河!” 话音未落,李秘已经冲向了庭院里的武器架。 这大白日的,院里没有火堆,没有火种,想要放火示警不太现实。 但李秘适才扫了一眼,发现武器架上有弓弩,这些人可都是军中悍卒,既然有弓弩,必然会有镝箭之类的传讯之物。 跑动的过程之中,李秘的目光疯狂搜索,还果真让他找到了鸣镝,这玩意儿绑在箭头上,有点像后世孩子们玩的冲天箭,北方叫窜天猴,南方叫冲天炮,比其他羽箭更加的显眼,更加好认。 韦超显然察觉到了李秘的意图,但他不敢大声下令,只是沉声道:“快拦住他!” 身边几个人听得指令,便朝李秘扑了过来。 但到底是距离太远,李秘又发了全力冲刺,取下弓箭,抓起一根镝箭就搭在了弦上。 然而李秘到底是低估了这军中制式弓箭的硬度,他发力一拉,竟只拉开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李秘本就不懂射箭,早先在嘉猷观还有脱弦的经历,但好歹也算有点经验,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 李秘已经用尽全力,双臂发抖,眼看要被抓,只能放箭。 然而镝箭头重脚轻,李秘拉开的弓弦弧度太小,力度根本不够看,镝箭只射出了几步远。 “fi~” 镝箭的声音就像小鸡拉稀一样,属实让人尴尬到抠脚。 李秘已经让几个人被扑倒在地,他一个头锤砸在一人的鼻梁上,后者鼻子喷血,但竟是没吱一声! 正要抽出金刚降魔杵,已经被人摁在地上,锁死了手脚,再不松手,只怕胳膊都要被扭断,偏生另一个人一脚踩在他的喉头上,李秘差点连呼吸都做不到,更别提呼叫示警了。 韦超也松了一口气,蹲下来,朝李秘道:“二郎不必叫喊,曹不凡被赶出了二曲之外,叫破喉咙他都听不见,不必白费这个力气。” 他摆了摆手,军士也就撤开,韦超取出一张手帕,递给了鼻子流血的手下。 捡起了金刚降魔杵,递给了李秘,韦超道:“二郎眼光不错,这金刚杵是个好东西。” 李秘坐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接下来什么打算?” “先拿下许望吧,毕竟需要羽林卫的衣甲。” “然后呢?杀我祭旗?” 韦超呵呵一笑:“二郎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军师惜才,万万舍不得杀你的。” “再说了,军师还指望着你能给咱们带个路,许望不够机灵,容易露馅,这种事还得二郎来做。” “让我当带路党?”李秘也笑了:“你觉得我会答应?” 韦超摇了摇头:“我也觉得你不会,但军师说你会,那咱们就得留着你,而且不能伤你分毫,军师神机妙算,而且算无遗漏,目前为止还没出过差池,二郎也省点力气吧。” “军师说我会给你们带路?” 李秘沉思片刻,脸色难看了起来,眼中渐渐燃起怒火。 因为他知道,对方是不可能说服自己,这位军师估摸着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否则早就现身了。 既然没法说服,又想让李秘听话,便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法。 威胁。 他们需要李秘代替许望,将伪装的贼军带入太乙城,不可能以李秘的人身安全作为威胁。 那么能用来威胁李秘的,便只有家人。 不是李忠耿,就是武三娘! 这造反不造反的,李秘并不反感,毕竟这是历史大势,更何况任何关于李唐的谋反,那都只是政治斗争。 不管武则天还是李唐子孙做皇帝,李秘都可以接受,只要不折腾百姓就行。 但这些反贼把主意打到李秘家人的身上,可就触碰到李秘的逆鳞了! 然而韦超去没有半点觉悟,呵呵笑道:“是,军师说了,你一定会就范。” 正说话间,院门吱呀一声打开,竟是武三娘! 李秘猛然扭头,眼中满是杀气,韦超却摊开双臂,以示无辜。 “我们可没有强迫她,是她自己要来的。” “军师只是派人去传了一句话,说你被劫了,要她拿钱来赎人,不愧是伉俪情深啊,居然真的来了,如今就看看二郎在她心中能值多少钱了。” 武三娘见了李秘,快步冲了过来,韦超也逢场作戏,抽刀架在了李秘脖颈上。 武三娘停步,将身上的包袱丢在了地上。 “这是我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所有身家,永安坊的铺子也可以给你们,你们快放了我家二郎!” 偌大的包袱被丢在地上,黄灿灿的光芒顿时闪瞎众人的眼睛,撒落在地上的,竟全都是金叶子! 大唐朝可不流通金银,大唐朝所谓的多少金,指的是铜钱,银子叫白金,黄金叫黄金,无论白银还是黄金,都不是流通货币。 但黄金的价值是最高的,所以富贵人家存钱,都会折换成白银或者黄金亦或者各种宝石。 这满满一包金叶子,足够普通一家人一辈子的花销了! 可为了赎回李秘,武三娘对这些金叶子弃之如敝履粪土,这份真情,无法不令人动容。 “三娘……” 不得不承认,那位幕后军师,这回真的戳到李秘的软肋,抓住李秘的痛脚了。 难道真要给他们当带路党? 就果真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第166章 真正的血流成河 武三娘丢下金叶子,便跑过来,尚未扑入李秘怀中,已经被一柄直刀给拦住了去路。 “我知道二郎跟曹帅学过战场搏杀之术,该知道此术讲究个一击必杀,咽喉心腹等要害之处,便是死穴,但二郎可知什么部位受刺只会流血而不会死么?” 韦超掂了掂手中的直刀,刀尖指着武三娘的肚腹,一边比划一边漫不经心地解说道: “脐中上三寸,建里旁开四寸,这个地方有个穴位叫腹哀,腹哀往上半寸,只要照着这个位置刺入一刀,便会缓缓流血,气紧痉挛,无法动弹,无法说话,腹痛如绞,却又死不了,那滋味,啧啧……” 李秘早预了他会用武三娘威胁自己,无奈抬手道:“行了行了,不就带路党么,我做便是,放了三娘回去吧。” “哈哈哈,你是不是当我傻?放她回去报信么?”韦超笑了起来。 而后收刀,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段时间就委屈嫂嫂先在此处住下,二郎去办完了事,嫂嫂自是安然无恙。” 李秘走过来,握住了武三娘的手:“三娘你便住下,我很快就回来接你。”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李秘心里属实没底。 造反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即便他们能混入太乙城,能成功刺杀武则天,那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但无论成败,李秘活下来的几率都不会很高。 武三娘是个外刚内柔的女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假装悍妇以求活,好不容易遇上了李秘这个真命之人,又如何舍得他去冒险。 但她知道,在恶人面前决不能露怯,当即挤出笑容来:“二郎你放手去做,不必担心,三娘会照顾好自己的。” 两人还要说话,一支镝箭突然冲天而起,发出尖厉地啸声。 “许望来了!” 韦超满目惊喜,朝二郎道:“先委屈贤伉俪到里屋等着。” 此言一出,便有人过来将李秘和武三娘都捆绑了手脚,丢到了里屋。 外头很快传来厮杀和惨叫,兵刀相接的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便是关上了门,仿佛都能嗅闻到甜腻的血腥气。 “铎铎铎!” 不断有箭矢钉在门窗上,甚至有无尾弩箭穿透了窗格,射到屋子里来,钉在二人的脚板前方。 武三娘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吓得脸色煞白,拼命往李秘怀里缩。 李秘知道他们设伏了,心有所料,倒也没那么惊慌。 躲在李秘的怀中,武三娘也安定了不少。 “二郎,三娘我此生能遇着你,是妾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便是今日死在这里,也知足了的……” 李秘用头轻轻靠了靠她的头,笑着安抚道:“想什么呢,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我还要跟你生十个八个孩子,哪会这么窝囊就死了。” 听得李秘插科打诨,武三娘也放松了下来,忍不住落泪道:“这可是你说的,你一定要全须全尾地回来,我等你!” 李秘手脚不能动,两人只能耳鬓厮磨,相互慰藉了一番,外头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韦超来打开门之时,浑身是血,仿佛刚从血池捞出来一般,却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齿,笑道: “托二郎的福,咱们第一步,成了!” 也无二话,他抖了抖刀刃上的血珠,将李秘身上的绳索割断。 “嫂嫂再委屈一下,稍后会有奴婢来伺候嫂嫂,我与二郎需是做事去了。” 李秘朝武三娘点了点头,以示安抚,才跟着韦超走出里屋。 这才刚跨过门槛,李秘也是惊呆了。 人都说血流成河,说实话李秘总觉得有些夸张。 他也参与过几场大混战,已经是非常惨烈的那种,可与眼前这一幕相比,简直不成样。 地面上,墙壁上,屋子上,尸体上,全都扎满了各种箭矢,死者生者伤者,全都泡在血泊之中,空气中弥散着的血腥气充斥着一股铁锈味,可见鲜血浓稠到了何种程度。 武威军的这些反贼,用随身小刀或者短剑来补刀,那些还在呻吟的伤员,全都一刀攘入脖颈,以免破坏了身上的铠甲。 不少人已经开始剥离羽林卫身上的铠甲,集中丢成了小山也似的一堆。 许望跪在庭院之中,他的身边则是瑟瑟发抖的程齐之,后者已经吓尿,整个人语无伦次,没当场疯掉已经算不错了。 韦超走到许望的身后,抽出一柄短剑,搁在了他的脖颈上,正要处决许望。 “韦将军剑下留人!” 韦超却冷哼一声:“若不是他曾祖许敬宗那奸贼把武逆扶上皇位,我李唐天下又何至于此,姓许的都该死!” “便是如何该死,也不该这个时候死,留他一命,也算是留条后路,有个好歹,还能拿来挡枪,你们的军师没有教过?” 韦超打从一开始就嬉皮笑脸的平易姿态,适才却冷峻非常,此时又笑了起来:“难怪军师如此赏识二郎,二郎果然与军师一般心思!” “原来只是试探……”李秘松了一口气。 “那便让他们去陪嫂嫂吧。” 一声令下,便有人将许望押了起来。 这位右羽林将军艰难抬头,看了李秘一眼,眼中满是感激,此时李秘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韦超又朝反贼们下令道:“着甲!” 庭院中的反贼们开始将仍旧滴着血的铠甲全都换上,有些铠甲上甚至还扎着不少箭杆子,也不说擦拭修补什么的。 “韦将军就打算这么穿着去翠微宫?” 韦超微微一愕:“有什么问题?” “我若是禁卫,见得这一身血迹,必然警觉,又岂能放尔等进去?” 韦超哈哈笑了起来:“二郎果然想得周到,不过这事儿就不劳二郎操心了。” 李秘本想拖延时间,铠甲这么多,要是擦拭修补的话,能拖延不少时间,但韦超似乎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 或者说那位幕后的军师,早已布设好整个大局,他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脱离那位军师的预演和谋算。 “你们这么穿,我李秘就是说破嘴皮,也没法带让尔等通行的,毕竟禁卫又不是傻子……” 李秘这也是在试探他的口风。 也果不其然,韦超只是淡淡一笑:“二郎能想到的,军师早就想过,二郎只需要打头开道,其他事情交给吾等兄弟,待得事成,二郎仍旧是头功!” 李秘倒是想尽量拖延,但韦超根本没给他半点机会,将李秘摁在地上,便给自己着甲,这是想要趁着城门关闭之前,前往翠微山了! 第167章 反贼兵分两路 韦超等一众反贼仿佛演练过了无数次,这才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竟都全副武装起来。 换上了羽林卫的衣甲之后,他们便仿佛刚刚从战场中复活过来的活死人军团一般,再加上他们眼中那视死如归的无畏目光,就更具震慑力了。 出得这庭院,丰邑坊的十字街上竟全都是反贼,但他们却并没有穿着羽林卫衣甲,而是穿了一水儿的玄甲。 “李宗臣的焦炭,该是都用来锻造这些刀甲了……” 李秘被强行推上了马背,由一名步军在前面牵马而行。 早先以为这个庭院是据点,如今看来,整个丰邑坊里全都是反贼! 也难怪他们选择了丰邑坊,因为丰邑坊一出去,便是西边延平门。 西正门是金光门,人流量最多,通关的都是胡商和西北行商马商等等,守备也更加的森严。 相较之下,长安人只有出殡才会走延平门,平日里嫌弃晦气,很少有人走这个门,城门处的守军也是寥寥几个。 也难怪他们选择了丰邑坊,只要出了丰邑坊的坊门,就能看到延平门的门楼,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兄弟们,出了这丰邑坊,便各安天命,成败与否,李唐天下能不能匡复,便仰赖诸位弟兄了!” 他振臂一呼,诸多反贼也是默默举起一拳,全场竟是鸦雀无声。 “有点不对劲啊……” 韦超之所以设伏许望,就是为了得到羽林卫的铠甲装束,以此来混入太乙城,可这些玄甲反贼的人数是韦超手下好几倍。 若这些人一并同去,就根本没有伪装的必要。 李秘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韦超已经大马向前,伪装成羽林卫的三百多人,径直开往延平门。 而剩下的玄甲反贼,却反向而行,往朱雀大街去了! “他们这是要兵分两路,韦超伪装成羽林卫去刺杀武则天,玄甲反贼们则去夺取长安宫城!” 武则天若是没有迁都洛阳,长安城的守备力量也不至于此。 如果武则天没有停驻翠微山,而是直接回来住大明宫,护驾的那些禁军全都驻扎在长安,这些玄甲反贼根本就不够看。 可如今守军全都保护着翠微山太乙城,连长安城这边的人手也都抽调了大半过去,这些玄甲反贼想要夺取宫城,岂非易如反掌。 “情势很不妙啊……” 李秘也在不断寻思对策,但他连消息都没法传递出去,又该如何是好? 正在为难之时,韦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朝李秘笑道。 “二郎不必担心,军师早就替你想过了,虽然二郎没法传递消息,向宫中示警,但有人会帮你做的。” “有人帮我做?为什么要帮我?” 一股子不祥预兆顿时涌上心头来。 这还没反应过来,牵马缓行的步兵已经停了下来,韦超也勒住了战马。 延平门前,堆满了棺材,将整个门洞都填满,将整个城门给封住了。 曹不凡拄着与李秘互赠的横刀,身上穿着虽然很旧但保养极好的一身黑色战甲。 这是他瘸了腿,退伍之后,第一次再次穿上战甲。 而他的身后,则是长安城的武侯兄弟们。 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粗扫了一眼,有钱拿横刀的也只有那么三五个人,其他的都是拿寻常刀剑铁尺铁头木枪,也有人拿祖传铜锏之类的兵刃,五花八门,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像一群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但他们的目光,却与韦超手底下的反贼一模一样,同样的视死如归! “难怪他们没有追击曹帅,原来是想让曹帅去通风报信!” 思绪飞快流转,李秘心头剧震,因为他总算是想明白了了。 之所以放过曹不凡,是想借曹不凡的口,向朝廷禀报反贼要夺取长安宫城。 翠微山那边得到消息之后,一定会发兵来防守,为了剿灭这些反贼,说不得会调动大部分的禁卫。 如此一来,此消彼长,翠微山的防守就薄弱了。 韦超这三百多精锐,借着羽林卫的装束伪装,一旦成功进入到太乙城的宫城范围,武则天可就大势已去了。 因为武则天为了抓鬼,禁卫们都只是部署在外围,内部全都是僧侣道人,是个外紧内松的防御姿态。 一旦让韦超的三百人混进去,就如同一把尖刀直插心脏,控制了武则天,这造反也就成功大半了! “曹卓之,好久不见了。” 韦超居然知道曹不凡的表字,莫非曹不凡也来自凉州军? 曹不凡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抽出横刀,双手紧握刀柄,侧身微蹲,刀尖向前,微眯着双眸。 “还是老脾气,已经丢了一条腿,还不够么?脑子就真不开窍?还要为这武逆的朝廷效忠到何时!” 曹不凡紧抿着嘴唇,到底是撂下一句话:“曹某与兄弟们守护的是这座城,是城中的百姓。” 韦超呵呵笑了起来:“我等又不是暴徒悍匪,吾等兄弟为的是天下大义,不会杀伤平民,只要不拦着,自顾来去。” 曹不凡没有跟他争辩,只是冷冷道:“下马,弃械!” 韦超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曹不凡带着的武侯统共也不过五十人,反贼这边可是三百号全副武装的精锐,而且刚刚才屠杀了羽林卫,士气可不要太炽烈。 李秘知道曹不凡想拖延时间,但这五十人根本不够塞牙缝。 如果是步战厮杀,或许还能拖一拖,但这些人骑着羽林卫的披甲战马,集阵冲锋,这五十个武侯瞬间就会被碾成肉饼子! “曹不凡你逞什么英雄!” 李秘破口大骂了起来。 “一个个都是卑贱货色,到处看人脸色,一个月才领几个钱,何必来送命!” “你的命不是命,这些武侯大哥的命就不是命?” “他们家有老小,枉死在这铁蹄之下,便是做了鬼,也无处伸冤,又何苦来之!” 李秘连珠炮一般骂着,非但武侯们惊愕万分,曹不凡眉头紧皱,便是韦超都笑了起来。 “二郎果然通透!” “如果人人都似二郎这般识时务,匡复我李唐天下,又何必等到今日!” 李秘怒视着曹不凡,希望他能读懂自己的心思。 这些武侯固然英勇,看着也是令人热血沸腾,悲壮感动,但根本没卵用。 曹不凡既然去示警了,为何没有守军前来,县尉以及周遭诸多守卫力量,竟全都没见人影,反倒让五十个武侯来送死,这是什么道理! 亦或者说,这背后还有李秘不知道的计划? 第168章 一夫当关 李秘不知道曹不凡还有没有后手准备,毕竟他与李秘一同在丰邑坊探查,这半日功夫,足够他去示警了。 然而此时延平门前却没有半个守军,连原本的城门校尉们都不见了,这绝不正常。 当然了,也有可能城中守军全都调遣到翠微山去了,也有可能曹不凡料到反贼不会孤注一掷,说不得也有可能派人去协防宫城。 但无论如何,守住城门,不让反贼逃脱,这应该是该有的应对之策。 如果说他们想将反贼放出城外,避免伤害城中百姓,这也并不合理。 因为丰邑坊的居民本来就不多,而且他们已经将棺材都堆叠起来,在城门后筑起了一道防线,这哪里是放走反贼的姿态。 曹不凡到底想做什么,李秘一时半会儿没法看透,但有一点他是真切知道的。 那就是双方的力量太过悬殊,在三百披甲重骑面前,这五十几个武侯还不如一坨牛粪,牛粪踩下去还嫌膈应。 李秘不希望看到无谓的牺牲,所以才开口大骂,但曹不凡似乎有些“执迷不悟”。 “二郎,我曹不凡在长安城窝缩了这么多年,有赖街坊邻居信任,今日便宁死也不退!” 韦超啪啪鼓掌,豪迈笑道:“好一个曹卓之,有骨气!” 赞了一句之后,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既是如此,韦某便成全你!” 韦超从马背上抽出角弓,嘎嘎搭箭弯弓,大声朝身后下令道:“控!” 延平门的街道很宽阔,但到底容不下这么多人,并排的也就几十人,此时前排的骑兵齐刷刷弯弓搭箭,瞄准了曹不凡等一众武侯。 李秘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来。 因为韦超是经验老道的战将,没有贸然发起冲锋,而是用最省时省力的战术,说明他不敢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他想要速战速决。 韦超的弓弦绷得嘎嘎直响,但他却只是控住弓弦,并没有放箭,这是给曹不凡最后的一个机会。 看来他还是不想发生冲突,或许是想节省体力兵力去翠微山。 李秘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可能是受文学和影视作品的影响太深,对冷兵器时代战争的印象,几乎都是错的。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长安城被主干道分割成了棋盘布局,朱雀大街这样的主要街道,宽度能达到一百五十米。 延平门外头就是墓葬区,城门这条横街也是主干道中最窄的,但少说也有个几十米。 可就因为这样,根本没法让骑兵展开冲锋阵型。 李秘不清楚这些,但曹不凡清楚,虽然武侯人数少,但这里毕竟是城门,又有棺材阵,曹不凡是真的想用这五十人,拖住韦超的三百重骑兵! 面对蓄势待发的弓箭,曹不凡却不慌不忙,朝身后兄弟们打了个手势,武侯们便散开,躲到了棺材的后头去。 这算是棺材版本的草船借箭,韦超可不想将箭全都浪费在这个地方。 “收!” 韦超到底是没有放箭,收了弓箭之后,抽出背后的护背旗,打了个旗令,前排的几十人竟是下马了。 果不其然,他们没法冲锋,只能步战! 骑兵们下了马之后,可就不轻松了,因为他们身上有战甲,行动极其臃肿笨重,而且很消耗体力。 眼看着骑兵们要冲杀过去,曹不凡的战术打开了李秘的新世界。 因为他一声令下,武侯们探出半个头来,竟轮到他们射箭了! 这可不就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战术么,这可是我军的制胜法宝啊! 弓这玩意儿,在大唐朝很是盛行,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官吏甚至不良人,都喜欢用来防身。 太宗皇帝李世民就是个神箭手,大战窦建德之时,李世民就曾有过射杀数人的辉煌战绩。 而大唐朝的制式弓有四种,长弓有点像后世的床子弩,体型很大,需要步兵团队协作才能使用。 像韦超刚才所用的角弓,就是骑兵所用的,体型虽然不大,但力度很大,最适合游弋骑射。 格弓则是仪仗所用,主要是造型好看。 而不良人和武侯等所用的乃是体型更小,射程更近的稍弓,适用于近战和偷袭,也是江湖人士的最爱。 曹不凡等众人装备的正是稍弓,所以他们要等韦超的步卒靠近才能射击。 稍弓的射击或许未必能破甲,但如果离得近了,那些没有护甲保护的身体部位,就极其容易中箭。 这可就轮到韦超头疼了。 他想要做的就是出其不意,想要混入翠微山,为此还挑了人流最少,守备最弱的延平门,毕竟这里是出殡“专用通道”,出了城就是墓葬区了。 谁又能想到,竟被曹不凡捏住了他的要害,五十来号人,加上十几口棺材,就这么硬生生挡住了他们三百重骑! 那些下马步战的反贼们也迟疑了。 “放箭压阵!” 韦超本就知道曹不凡是难啃的骨头,毕竟都是凉州地界的悍将,对彼此都有过了解。 他原本舍不得浪费箭矢,如今看来,想要兵不血刃地通关,是不太可能的了。 后方的骑兵居高临下,纷纷放箭,曹不凡这边厢也就不敢冒头,只能通过棺材阵的缝隙来射击。 饶是如此,他们也射杀了好几个反贼骑兵。 这些不良人和武侯本就跟江湖人士牵扯颇深,什么偷袭暗杀之类的手段玩得最溜,他们又是退伍的悍卒,来硬的也不怕,来阴的更喜欢。 即便放箭压阵,这些反贼都没法靠近,韦超也没了耐心。 “全都下马!举盾!往前!” 韦超率先下马,从马背上摘下了盾牌,这眨眼间,便只剩下李秘孤零零在后方了。 骑兵们随身只有小圆盾,但他们人数众多,全都举起小圆盾来,也能形成一个有效的防御屏障。 韦超冷笑连连,他要的就是一鼓作气,三百人一拥而上,曹不凡这五十人哪里能架得住! 李秘骑在马背上,也为曹不凡和不良人兄弟们捏了一把汗。 “也是死脑筋,骂都骂不走!” 心里吐槽了一句,李秘也在寻思对策。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双眸微眯,心头发紧。 所有人都下了马,李秘此时拥有了最高的视野。 当韦超率领这些人发起冲锋之时,李秘却看到棺材阵后头,隐隐约约升起袅袅的青烟。 第169章 重回据点 骑在马背上的李秘见得棺材阵后头的烟火,顿感不妙。 火药在唐朝末年才开始运用到军事上,到了两宋时期才开发出了各种军事用途和武器。 按说彼时是没有火器的。 既然没有火器,这个时候出现烟火,曹不凡意欲何为? 李秘灵光一闪,茅塞顿开。 虽然曹不凡没有用过火器,但他并非没有经验,因为他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步。 在宋家宗祠纵火案中,李秘曾指挥袁州府炮手们,将焰火改造成了空气炮! “曹老哥这是开窍了啊!” 李秘还来不及夸赞,棺材阵后头便燃起了越来越多的火头,而武侯们纷纷拉起绳子,棺材的彩头竟然纷纷被扯了下来。 棺材拆分开来有六块板子,上下左右四块长板,分别对应的是天地日月,前后两块短板则叫彩头和彩尾。 被扯掉了彩头之后,整个棺材就变成了一个“炮筒”,而曹不凡还在彩头后面塞了什么东西,用黑乎乎湿泥也似的东西封了起来。 韦超显然是没见过这些玩意儿的,他一心只想着速战速决,三百人咔哒哒抖着重甲就全速往前冲。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巨响震慑了所有人。 “轰!” “轰轰轰!” 烈焰喷吐,湿泥被强大的冲击力喷射了出来。 曹不凡到底不是专业炮手,即便专业炮手,也未必能计算准确药量。 十几口棺材,也就只有四五口成功炸响。 其他棺材有些只是冒出大量的浓烟,应该是密封性不够,也有一些许是装药太多,又或许棺材放得太久,质量不行等等,竟是炸得当场解体。 但棺材毕竟空间太大,又是传统黑火药,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就图个响儿。 可正是这一声响儿,正因为这喷薄而出的烈焰浓烟,却给反贼们带来了极大的震慑。 他们被溅了一身的湿泥,整个人都懵圈了。 因为烟雾太过刺鼻,起初他们还没在意,待得湿泥上身,他们终于是嗅闻到一股臭味了。 “居然是屎!” 韦超也万万没想到。 但他勃然大怒,彻底疯了。 他们身上本来就染满了鲜血,那些都是羽林卫的血。 如果只是鲜血,他们还可以混进翠微山去,因为浑身浴血说明他们足够英勇,也算是他们的“勋章”。 可如果全身是屎,谁会让他们进宫! 李秘还没来得及夸曹不凡真他娘是个人才,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炮声一响,这些马儿受惊,全都嘶叫着四处逃窜。 李秘本来就不会骑马,座下宝马失控之后,他只能抱着马脖子,跑出十来步的样子,他就被甩下了马背。 李秘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也不管身上擦伤摔伤,横竖还能动,忍着就往回跑。 曹不凡这一招实在玩得太漂亮。 这炮声把战马吓跑,就算韦超打赢了步战,也必须花大量时间把战马找回来。 毕竟这些战马不是他们的,而是羽林卫的,不可能一个唿哨就能将马儿召回来。 如此一来,算是极大地拖延了时间。 更重要的是,在心理上对韦超的折磨胜过战斗上的胜利。 延平门一战,曹不凡能不能活下来不知道,但在战略上,他已经完胜韦超。 李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沙场征战,但就算只凭想象,他也能看到,有曹不凡出现的战场,会是多么的波澜壮阔。 而正是这么样的一个将领,却只是缩在长安坊间做个不良帅,大唐朝文治武功,是何等令人向往! 不过眼下不是感慨的好时候,李秘收拾了心思,踉踉跄跄跑进了丰邑坊。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放火! 想到这两个字,李秘都有些审美疲劳了。 但也没办法,这年代没有什么高科技的新鲜玩意儿,想要传讯,想要示警,烟火就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丰邑坊本就是外郭城的里坊,还是个特产棺材的偏远小坊,跟个小小的鬼村一样,就算敲锣打鼓,估摸着也没几个人听见,就算听见了,也未必有人理你。 然而想放火哪有这么简单,这年代生火工具金贵得很,穷苦人家都是煮饭之后留着火种,明天吹亮了接着用,或者到邻居家去借火,亦或者轮流保存火种然后相互借。 更何况丰邑坊这个地方,李秘根本就不熟,两眼一抹黑,在这鬼村里,去哪找火头? 奔跑的过程中,李秘到底是咬了咬牙,从小巷里出来,辨认了一下方向,开始往回跑。 他知道哪个地方有火,那里算是这一片儿他最熟悉的一个地方,那就是反贼们的据点。 反贼们倾巢而出,据点应该是空虚的,回去放火该是没问题,说不定还能趁机把武三娘和许望给救出来。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李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之时,不远处的巷尾竟出现了一匹战马。 这些马儿四处逃窜,脱离了城门范围之后,也渐渐也就停了下来,但仍旧有些焦躁。 李秘不会骑马,倒也不想去惹这牲口,但架不住跑起来太难受,而且又太慢。 寻思了片刻,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上去安抚那马儿。 但这战马性子本来就烈,又刚刚受过惊吓,李秘又是个生手,连靠近都难。 正无计可施之时,李秘看到旁边一户人家,门口有一棵榆树,顿时大喜。 榆树浑身都是宝,饲料紧张的时候,以前的人就会用榆树叶来喂马。 李秘折下一大股榆树枝,扛着就走向了战马。 那战马还果真乖乖来吃树叶,李秘趁机爬上马背,就像举着一个棍子上的胡萝卜一样,用榆树枝引着,战马果真往前走了。 在李秘想来,所谓老马识途嘛,没有驾驭的情况下,战马肯定会去找主人。 事实证明,李秘的猜想是对的。 从小巷出来之后,战马开始提速,也不再吃叶子,咔哒咔哒往前小跑,李秘赶忙趴在马背上,抓紧了马鞍。 然而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战马没有将他带回据点,而是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庭院。 这庭院关门闭户,战马竟用头轻轻去顶撞房门。 李秘跳下马背,从门缝里瞧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来。 “这尼玛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170章 潜回老巢 这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幸运地遇着一匹战马,而且还利用榆树叶子成功忽悠上了马,谁又能想到,这马儿竟会把李秘带到这么个鬼地方。 便只是往门缝里瞧了一眼,李秘都有些发毛。 庭院里堆满了羽林卫的尸体,那些个反贼竟将尸体全都丢到了这里来! 虽说丰邑坊人烟稀少,周围也都清了场子,但留守据点的贼人必定不会很多,想要把尸体搬到远处的可能性不大。 也就是说,这个院子应该距离据点不远。 李秘也没开门,爬上了上马石,翻上院墙,便看到了据点那悬山式的屋顶,原来只是在隔壁。 本以为要弄巧成拙,但好歹“老马识途”,总算是把他带回来了。 正寻思着下一步行动计划,那战马已经将院门给顶撞开来了。 这马儿也是通人性,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在流泪,悲伤地喷着响鼻,便走到了尸体堆前,不断嗅闻着,想用前蹄把自己的主人扒拉出来。 李秘见不得这种场景,虽然时间紧迫,但毕竟是马儿救了自己,便帮着将尸体扒拉开来,轻轻放在一旁,直到马儿找到自己的主人。 战马嘶鸣着,不断用马头去拱自家的主子,李秘探手摸了摸,脖颈脉搏都没了,也只能摇头叹息。 “你好好陪着你的主人,我也要干自己的事儿去了。” 李秘抚摸了一下马脸,给它理了理鬃毛,便走到左侧的一具尸体前。 这具尸体还没有被扒掉铠甲,李秘给他抱拳:“我要借铠甲一用,兄弟莫怪,等尘埃落定了,我再给你多烧点纸。” 亏得李秘与秦藏器曾经假扮过羽林卫,费了点力气和功夫,总算是把铠甲都穿戴完毕。 正要离开,李秘脖子一紧,却是被那马儿拉住了战袍角儿。 战马喷了个响鼻,脑袋往后甩了甩,李秘也一头雾水。 “你想干什么?马大哥,我又不会马话,你有什么吩咐?” 马儿又甩了甩头,拱了拱主人的尸体,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你不会想让我带上他吧?” “虽然你忠心耿耿,我也很感动,但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秘不懂说马话,但马儿好像听得懂他的话,又去咬李秘的战袍。 “好了好了,我服了你,我把主人放你背上,你想去哪儿只管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李秘蹲下来,尝试着抱起那尸体,但这羽林卫刚刚死去不就,死沉死沉的,李秘也是费劲得很。 亏得那马儿好像听懂了一样,竟是屈腿跪了下来,李秘这才算是将那尸体放上了马背。 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但那马儿站起来之后,却仍旧不走,拼命扭头想去叼什么东西。 李秘顺着方向看去,甲包里垂下一个水晶坠儿,便顺势扯了一下。 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么一扯,竟是扯出一柄水晶坠儿的环首仪刀。 仪刀这玩意儿是宫中仪仗队所用的,算是禁卫的标配,虽然是仪仗所用,但质量精良,杀伤力也是有的,这人竟配了个水晶坠儿,可见身份家底都该是不错的。 “想把这玩意儿送我?” 在李秘看来,动物虽然也有智商,但也不至于这么懂人情,很多反应其实是训练出来的本能反应罢了。 可如今看这马儿,倒是真的通人性一般。 李秘也不多耽搁,将环首仪刀插在了腰间,拍拍刀鞘:“马哥,东西我收下了,这总成了吧?” 那马儿喷了个响鼻,嗒嗒往外走,速度并不快,生怕把自家主人从马背上给颠下来一样。 看着这一马一尸,李秘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若自己能提前示警,这些羽林卫也不会被反贼伏杀,若不是自己通知许望过来剿匪,这些羽林卫更不会死。 这么一想,李秘心里就更是愧疚。 “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 用力摇头,将心中杂念拍碎,李秘深吸一口气,快步往隔壁跑去。 诚如李秘所料,据点已经没留下几个人,虽然尸体都搬运到了隔壁,但庭院中还残留着黏糊糊的血泊,活像一片红色的泥泞。 李秘“气喘吁吁”地撞了进去。 “大事不妙,延平门有伏兵,兄弟们都被拦截了,快去……快去助阵!” 李秘翻出来的铠甲本就破烂不堪,饱浸了血迹,加上他奥斯卡级别的演技,这些个留守的贼人自是信了。 那留守的头目也是大惊失色,将李秘接了进去,便朝李秘道:“你去西厢房,把那对男女给杀了,再去安化门据点,务必要干净利落,切记了!” “安化门据点?”这该是他们的“安全屋”,发生突发状况之后的后手准备,可李秘又不是反贼,哪里知道这地方具体在哪里。 这种事也不可能多问,一问就要露馅,李秘只能点头应下。 待得这些人哗啦啦冲出去之后,李秘便来到了西厢房。 许望和武三娘被关押在了这里,两个头大身小的黄脸小奴婢正在窃窃聊着天,眼睛不时瞄着武三娘身上头上的首饰。 “大事不济,你们先回去收拾东西,我料理了此二贼,便与尔等退去安化门据点!” 小奴婢也慌了:“怎么会这样!” 那年岁稍大一点的倒是镇定,安抚道:“别慌,跟我走!” 言毕,她走到一旁去,打开了柜桶,抽出一个包袱,挎在肩上就要出去。 李秘眼前一亮,这不正是武三娘带来交赎金的那包金叶子么! “等等,外头不安全,这东西由我带给韦将军就成,放下吧。” 那大奴婢估摸着想趁乱偷走这东西,被李秘这么一喊,也就心虚了,毕竟李秘浑身是血,到底是咬牙,将包袱放了下来。 两人出去之后,武三娘忍不住落泪,李秘给她和许望松了绑,将包袱塞到了她的怀里。 “三娘,你跟着许望从侧门出去,先回家等我。” 武三娘本以为李秘会跟着回去,此时也慌了:“二郎你呢?” “我得看看他们后续想干什么。” 李秘何尝不想跟着回去,但如今他有这身铠甲做伪装,浑身满脸是血,旁人都认不出来,这是潜伏在贼营的最好机会了。 “这太危险了,二郎,不如你跟我们回去,我自去报信,朝廷会有应对之法的,何必自己去冒险!” 许望也是九死一生走了一遭回来,仍是心有余悸,自是担忧。 李秘却是坚决摇头:“阿晚,三娘交给你,请务必保护好她,我能不能信你?” 若没有李秘,许望早就死了,当即用力点头道:“二郎放心!” 李秘正要交代两句,外头又传来叫喊声,李秘将二人推了出去:“快走,莫回头!” 第171章 水下行走 李秘这才刚送走许望和武三娘,外头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已经很近,那些反贼极有可能又回来了! 见不着许望和武三娘的尸体,他们必然要怀疑到李秘的头上来。 正寻思着该如何解决之时,李秘突然听到啪嗒一声,原来那稍大点的奴婢一直在偷看,此时转身想溜,却碰倒了脚边的一个盆栽。 “快来啊,有贼!” 那大奴婢也是慌了,谁是贼? 你们才是贼啊! 李秘也来不及思考,飞身而去,将那奴婢扑在了地上,便捂住了他的嘴巴。 这奴婢该有个十八九岁,估摸着跟反贼混得长久了,也是狠辣的性子,张嘴就咬住了李秘的手,整个人像实心的机械鱼一般挣扎,摁都摁不住。 亏得李秘在体重上占据绝对优势,整个人压上去,钳住她的双腿,右手掐住她脖颈侧面的动脉。 李秘并不想杀她,只是想让她昏厥过去。 这奴婢脑部缺氧,眼睛渐渐翻白,但她胡乱间抓到了破碎的花盆,不管不顾就往李秘的头上招呼。 咔嗒一声,花盆彻底碎开,眉角开裂,滚烫的鲜血滑落下来,迷了李秘的眼。 但这小丫头总算是昏厥了过去。 此时院外喊声大作,李秘干脆躺下,“昏倒”在了奴婢的身边。 才过得片刻,有人冲了进来,大喊一声道:“不好!” 那人冲进了房间,又传出来一阵大骂,而后李秘便被踢了好几脚,被那人拎起来一通摇晃。 “你个废物,那对狗男女都杀不了,还能成什么事!” 李秘幽幽醒来,也是故作迷糊,慌乱道:“也不知道那男人怎么就挣脱了……他突然出手,某也是猝不及防……” 那人将李秘丢下,恶狠狠道:“要不是用人之际,今日便杀了你也不冤枉,还不跟我来!” 李秘战战兢兢地赔罪,想了想,还是指着地上的奴婢道:“这娘儿们怎么处置?” “你嫌命长是不是!都什么时候了,还怜香惜玉?这些娘儿们都是赔钱货,留在这里便罢,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也无二话,这人拖着李秘便来到了群舍这边,指着大通铺旁边的大布袋道:“背上,跟我走!” 说着,他拎起两个,左右各挎起一个,李秘也有样学样,挎着这两个长长的大布袋,便跟了出去。 到得外头来,便见得韦超灰头土脸,正在召集散兵游勇。 李秘粗略估算了一下,人员虽然有折损,但好歹还有二百来人的样子。 不过他们身上脏兮兮的,一股子屎尿气,臭不可闻。 “东西拿到了便走吧。” 那小头目将布袋丢到马背上,又从李秘这边厢抢了过去,同样丢到马背,便跨上另一匹马,跟着韦超呼啸而去。 战马有限,估摸着他们没能全部搜罗回来,不少人只能跟在后头跑,李秘自是跟着。 这些人对路径也是烂熟,或许早就踩过点,路线都经过设计。 一路从丰邑坊,急行到了大通坊才停下。 李秘抬头一看,不远处是安化门的城楼,估摸着他们所说的“安全屋”据点,就该在这里了。 这里本就是外郭城,但安化门作为南城门最西边的一个城门,乃是联通城内很重要的一个枢纽。 安化门外还有赤帝坛和黄帝坛之类的庙坛,每逢节日都会在这里举行郊祀,由于是郊游踏青的好去处,所以安化门内就是达官贵人的“别墅区”。 这些人之所以将豪宅别院选址于此,是因为引自潏水的清明渠和来自洨水的永安渠,这两条渠水从安化门西穿城而过。 有鉴于此,临渠处景色秀丽,不少达官贵人就引水入宅以建造园林。 “难道据点就在这些别墅区里?” 他们既然有胆造反,连李宗臣和鱼保家等朝廷命官都参与其中,军方的人诸如韦超等,也都甘为走狗,必然有更高级别的官员参与其中,这并不奇怪。 然而韦超等一行人兜兜转转,竟是绕过了这些豪宅,最终来到了一处荒废的宅院前。 众人下马,涌入宅中,却是来到了一处活水莲池前面。 “都拿上芦杆,下水!” 那小头目将马背上的布袋丢在地上,用刀刃划开,露出一大捆芦苇杆子。 这些芦苇杆子一看就是精挑细选,笔直得很,头部却有个弯曲的嘴儿,节眼处也都修理过,李秘取了一根,居然是将节眼打掉,变成了中通的管子。 这玩意儿像个尾巴很长的数字“7”,也像个芦笙一样。 “这是土制的呼吸管!” 虽然时常在文学影视作品里看到这一类水下呼吸的道具和情节,但李秘总觉得不过是情节需要而杜撰出来的,实际操作并不容易。 可没想到,这些反贼竟还真就动用了这个法子。 “还愣着干什么!” 李秘稍微恍神,又不知被谁踢了一脚。 但见这些人扯下布条,塞进鼻孔里,纷纷跳到了莲池里。 有人取来了长绳,朝众人吩咐道:“抓着绳索,跟着走,要是松了手被淹死了可怪不得别人。” 他们的动作没有半点含糊和迟疑,看来这就是他们的预案了。 安化门的守卫应该比延平门更森严,即便他们假扮成羽林卫,但曹不凡在延平门如此有力的阻截,安化门这边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 所以韦超到底还是动用了预案,他们想借助这些土制呼吸管,从这活水底下,偷出城外! 李秘跟着跳进了莲池里,按说池子里该是淤泥才对,但跳进去才发现是沙底,可见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地点了。 他们身上都穿着重甲,根本不可能潜游,只能像水下军团一样,踩着水底往前走。 万一水太深,淹过呼吸管,他们连浮上来的机会都没有。 可见他们早已设计好了路线,对水路的深浅全都掌握于心,否则一旦走错,就会被淹死。 这么多人在水底行走,很快就浑浊一片,亏得众人都抓着长绳,不然早就迷失在水底了。 虽说这芦管中通,但想要顺畅呼吸,还是得适应,李秘就极其难受,几次三番想要浮上水面来,奈何铠甲太重,根本就做不到。 这简直就是一场折磨,所有人的命,都交给了捏着长绳两头的人,这些反贼的凝聚力,真不是吹的。 李秘感觉自己渐渐被剥夺了感知能力,也不知过了多久,尝试着抬头,总算是出了水面。 只觉得这世界清朗得如水洗过一般,空气香甜万分。 放眼一看,安化门已经在身后,他们果真偷了出来! 这水下行走许久,他们身上的污秽之物和血迹也全都被洗干净,李秘看着前方的韦超,后者正鹰视狼顾,扫视着走出水面的人! 他可是认得李秘的! 第172章 重量级内应 韦超是何等毒辣的眼力,在曹不凡手里吃了血亏之后,对后续计划就更是谨小慎微。 李秘虽然混在反贼之中,但也容不得半点大意,眼看着韦超要锁定他,李秘当即沉入了水中。 此时他们已经站在浅水区里,永安渠出了安化门之后,外头倒是泥底,李秘再度浮出水面之时,便抓了一把污泥,涂抹在了脸上。 因为没有了战马,长安城距离翠微山还有不短的路程,眼看着天色也不早,韦超到底是没敢耽搁。 “都打起精神,去翠微山!” 他原本留下李秘,就是为了让李秘带他进太乙城,如今李秘逃跑了,他仍旧坚持原计划,这就有点令人意外了。 翠微山距离长安城五十里地,折算下来就是二十五公里,若是照着常人步行的速度,少说也要四五个小时。 但韦超手底下都是北凉军精锐,即便身负重铠,又全副武装,还经历了延平门一战,但他们一通急行军,竟是一个多小时就来到了山脚下。 李秘的体力实在吃不消,但又不能掉队,否则就会被发现,只能紧咬牙关死死跟着,差点没累到心脏病发。 不过这一路上,倒是让李秘忧心忡忡。 因为路上遭遇了好几波援兵,全都从翠微山方向往长安城进发。 贼军幕后那个军师兵分两路的计策起效了。 长安宫城受到攻击,翠微山这边的禁军不能坐视不管,很大一部分全都开往了长安城。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韦超停下做了短暂的整顿,李秘这才算放心下来。 因为山脚下的军营已经戒备起来,而且里三层外三层,关口也全都设卡,基本上不会放进去半个可疑之人。 李秘倒是想找个机会跑上前去示警,一通大喊大叫,无论如何,这二百来人一定会被控制住。 但韦超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远远就停下,只是派了贴身几个人出去探查守军的情况。 几个贴身亲信很快就回来,与韦超耳语了几句,后者便发布命令:“往南,去黄峪关口!” 李秘只能“随波逐流”,跟着大部队到了南边来。 韦超领着二百多人,又是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到了黄峪关口,但见得此处已经被禁卫里外把守,天色尚未全黑,能看到山脚下全是人,一路延伸到山腰,山道两侧全是卫兵。 “走!” 韦超竟然没有太多迟疑,便这么上前去了。 李秘心头大喜,只要进去,他找个机会与守军示警,定然能将这些人全都抓起来。 压抑狂跳的心头,李秘暗暗蓄力,等待着时机到来。 然而韦超走到前头时,李秘顿觉不妙了。 “尔等是何人!” 守军远远见着就喝住了韦超部,然而韦超却气喘吁吁道:“我等是右羽林将军许望部下,长安生乱,我等回来护驾!” 守军又问:“许将军呢?” “许将军他英勇作战,不幸被伤,如今……如今不知去向……” 他这么一说,身边的士兵也一个个低头抽泣或者抹眼泪,做戏倒是不错。 那两个守军校尉嘀嘀咕咕,面色冷峻道:“上头有令,眼下谁都不能进入翠微山,诸位手足可往南边行营暂作休整,待命吧。” 韦超似乎早有所料,当即朝那校尉道:“是,只是许将军走失之前,有要紧军机要上奏圣人,劳烦兄弟让我见见千牛中郎将王那相王将军,他是认得小可的。” 千牛中郎将?!!! 难怪即便没有了李秘,韦超还敢带兵前来,原来他们早有内应! 左右千牛卫相当于皇帝的大内侍卫,这个中郎将王那相就是实际司令官,难怪韦超选择了这个地方,王那相绝对是反贼的内应! 李秘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如果拥有这等级别的内应,就算他跳出来示警,只怕也没人相信他,说不定中郎将王那相一声令下,他就要被当场杀死。 韦超指名道姓,校尉也不敢怠慢,小跑到山腰大营,不多时,一员络腮胡大将便在左右簇拥之下,来到了辕门前。 “尔等果真是羽林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那相这内应倒也懂得配合,神色慌乱,快步上前来,甚至还挽住了韦超的手。 “事干重大,许将军吩咐只能面禀圣人……” “好,放他们进来,跟我去金华门!” 看着这两人打配合,李秘也有些坐不住。 但王那相又命令道:“尔等留下三百人把守辕门,谁敢靠近,格杀勿论,剩下的全跟本将去金华门!” 金华门乃是安喜殿的正门,安喜殿可就是武则天的寝殿,他们这是要逼宫了! 王那相手底下的千牛卫少说也有上千,李秘此时跳出来,只有死路一条,根本没有半点实际意义,也只能继续混在队伍里了。 虽说如此,但李秘还是渐渐往前面凑,不知不觉就挪到了阵型前头来,只是韦超和王那相一路嘀嘀咕咕,他却是半个字也没偷听到。 到了金华门之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镇守金华门的禁卫们正在掌灯举火。 这年代很多人都有夜盲症,距离稍远有些就看着模糊一片,亏得李秘从小在伏龙观修道,蔬菜之类的东西吃得多,并没有受到这样的困扰。 得益于他的目力,又偷偷挪到前排来,李秘第一时间就看清楚了守将的面容。 “索元礼?” 李秘是万万没想到,竟会是索元礼在这里守门,按说他不该是在查案么? 如此一看,他应该也是查到了有关谋反的一些内情,否则也不会出现在此处了。 金华门已经是外围最后一道屏障,过了金华门,便是安喜殿,里头也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内卫了。 也正因此,金华门这里的守军数量还是颇为客观的。 即便王那相领着七八百千牛卫,再加上韦超的二百多反贼,数量上也吃亏得很。 但李秘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再不示警,等他们通过金华门,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念及此处,李秘深深吸了一口气,偷偷将水晶坠儿环首仪刀抽了出来。 眼看着王那相要上前去跟索元礼搭话,李秘便突然冲了出去。 “斩杀武逆,匡复李唐!斩杀武逆,匡复李唐!” 李秘如同咆哮一般喊着,都已经破音了。 他的咆哮震彻整个翠微山,而在所有人短暂的惊愕之中,他抬手便是一刀,刺向了索元礼! 第173章 走投无路 李秘隐藏在敌阵之中,无人察觉,想要暴起发难,突然袭杀,韦超或许能躲过,但王那相必然躲不过。 可李秘最终没有选择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而是索元礼。 倒不是因为他对索元礼有成见,想要趁机除掉索元礼。 而是因为如果他喊有人造反,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震撼,因为大家都知道有人要造反。 如果他刺击韦超和王那相其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被反应过来的另一个给反杀。 但喊着谋反口号,刺杀索元礼就不同了。 在韦超等一众反贼看来,李秘不过是耐不住性子的手足,没法控制自己紧张的情绪,提前发动了攻势而已。 他们能做的就是顺势而为,没有进入安喜殿就必须提前发动攻击,而不是去杀掉李秘,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 也果不其然,李秘咆哮着杀出来,一刀刺入了索元礼的肩窝。 后者经历了短暂的惊愕和麻木之后,当即大喊道:“警戒!警戒!” 韦超和王那相纷纷抽刀:“杀!” 守军反应过来,纷纷往前涌,双方开始了争夺金华门的血战。 “是我!李秘!我是李秘!” 李秘发现索元礼双手死死抓住他的刀刃,赶忙抹掉脸上的污泥,大声道。 索元礼也是惊愕万分,但很快就愤怒起来:“你这反贼!” 李秘喝道:“索元礼你何时这般糊涂!我若是反贼,岂会提前进攻,这是为了示警罢了,否则我一刀攘入你心窝,你能活到现在?” 索元礼虽然是个奸佞之臣,但太过腹黑,正因为他有八百多个心眼子,所以很快就想通了李秘的用意。 “你喊口号就喊口号,没必要真的捅我吧?” 李秘嘿嘿一笑:“不真的捅你,哪有现在这样的效果。” “放心,我心里有数,我肩头中过刀,久病成医,这肩窝没有要害,我也没刺到肺部,皮外伤罢了,养几天就好。” 索元礼将刀刃拔了出来,此时李秘才发现,伤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这索元礼是个狠辣之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关键时刻,双手死死抓住了刀刃,虽然双手被割破,血流不止,但肩头的伤口却没什么。 “等这事儿过去了,有你笑的时候!” 索元礼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而后又大声呼喊,朝守军下令。 “寝殿有多少守军?反贼的首脑是凉州武威军的韦超,金华门未必能守得住,得回去示警才成!” “内殿有薛师坐镇,你不需操心。”索元礼显然不想让李秘插手这个事情。 然而李秘却不能坐视不管。 如果没见识过曹不凡靠着五十个武侯抵挡韦超那三百人,以致于最后他们都没能通过延平门,只能水下行走偷溜出来,李秘对这些守军还是有信心的。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韦超也是西北悍将,再加上王那相这个内应,金华门能不能守住,李秘是抱着质疑态度的。 无论如何,内殿必须做好十全准备,否则大唐朝就要改天换地了。 “我得去看看!” 李秘甩开了索元礼,便放里面走,索元礼受了伤,没法拉住李秘,只能跟在后头。 到了内殿这边来,薛怀义果真领着不少内卫,把守在长生殿前。 薛怀义是个好面子的,此时穿着一身金甲,身边禁卫也全都是银甲明光铠,活像一个个门神。 但李秘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些禁卫穿这么一身行头,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太过笨重,而且华而不实,叮叮当当的装饰太多,臃肿不堪不说,根本就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薛师,反贼来势凶猛,金华门怕是守不住,务必派人出去搬救兵才是!” 薛怀义面色一冷:“你这是质疑我这些死士的实力?” 眼下可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李秘朝他道:“眼下反贼在攻击金华门,薛师若果真有底气,何不将这些人派出去试试?” 薛怀义哼了一声:“我等的职责是扞卫圣人,岂能擅离职守。” “薛师坐镇中枢,主掌禁卫,有调兵遣将的权柄,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此刻金华门还有守军在死战,若果提前出击,或许还有些机会,如果连金华门的反贼都挡不住,薛师留在长生殿又有何用?” “你大胆!”薛怀义这是被李秘小瞧了。 虽然他是街头卖大力出身,但武则天给过他带兵的权柄,他还带兵打过仗,不管结果如何,最后他还是因为战功而被大封特赏,又岂容李秘质疑! 李秘又转向了索元礼,朝他道:“索元礼,你的意思呢?” 索元礼是整个大唐朝最有心机城府的人,这样的人同样也是最聪明的,审时度势谁能比他强。 李秘相信他一定会做出最好的判断。 果不其然,索元礼朝薛怀义道:“小宝,还是派人过去看看吧,事关圣人安危,耽搁不得。” 李秘万万没想到,索元礼竟然称呼薛怀义的小名,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 薛怀义出身街头,骨子里充满了自卑,所以特别看重那些旧日的狐朋狗友,靠着提拔这些狐朋狗友,给自己找找优越感和成就感。 毕竟朝廷上那些个衮衮诸公,表面上无论如何忌惮畏惧,心里对他都是极其不屑的。 有鉴于此,薛怀义身边就少不了各式各样的一些“朋友”了。 虽然不清楚索元礼与薛怀义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但很显然,薛怀义对索元礼竟是言听计从的。 “来人,去金华门!” 薛怀义抖了抖身上的金甲,抽出金刀来,便领着几百内卫冲了出去。 金华门那边喊杀震天,但薛怀义很快就灰头土脸地逃了回来。 “挡……挡不住了!” 薛怀义浑身是血,被两名内卫搀扶着才算是逃了回来。 “快去见陛下!” 索元礼没二话,当即往长生殿里头疾行。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抵挡不住这些反贼,如今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带着武则天逃跑! 然而他们话音未落,上官婉儿和沈南璆等人,已经搀扶着武则天,从长生殿中走了出来。 神棍三人组和诸多道人僧侣,宫人宦官等等,全都战战兢兢簇拥着武则天。 “李秘,你上前来。” “我?” 李秘也没想到,关键时刻,武则天竟召他上前。 他又不懂打仗,这节骨眼上,索元礼都比他强啊! 然而武则天却毫无惧色,甚至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李秘一时半会儿也有些懵圈了。 这老妈子最是怕死,整日里找这些个神棍来炼丹什么的,眼下却如此淡定,难道说,这老太婆还有别的什么计划? 第174章 临危受命 李秘虽然也算个随机应变能力极强的人,但在武则天眼里,他应该不是临危受命的最佳人选。 直到李秘走到前头来,他才算是看到原因了。 此时崔六郎穿着一袭白衣,搀扶着武则天,带着一脸纯真无暇的微笑,可奶可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有十三四岁。 他竟然还朝李秘挤眉弄眼,这根本是在邀功请赏!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崔六郎是在投桃报李,但李秘并不想去揽这样的活儿啊。 “李秘,六郎说你有点小聪明,可堪一用,朕今日便给你个机会,你打算怎么做?”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但这种时候,哪敢说不行,硬着头皮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臣需是先了解敌我双方的兵力差距如何……” 武则天闻言,眉头微皱,尚未说话,崔六郎已经率先板起脸来。 “二郎,圣人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该如何做,你自己琢磨,天亮之前,圣人要看到翠微山恢复原样!” 李秘心里已经将崔六郎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这家伙一朝得势就人模狗样,资本家看了都落泪。 偏生武则天竟没觉得他僭越,反倒一脸姨妈笑,亲昵地敲了敲崔六郎的脑袋道:“你个孩儿,以后不要插嘴。” 崔六郎竟是吐了吐舌头,他在装可爱,这家伙在装可爱! 虽然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但很显然,武则天对崔六郎这等极其“绿茶”的拙劣表演,竟是受用非常! “是,小姨娘教训得是,六郎也是着急嘛……” 小……小姨娘?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不是被包养成“二叔”了么,怎么又变成小姨娘了? 难道说,武则天还好这一口?辈分乱一些反倒能激发她的欲望? 李秘还在惊诧,武则天却是朝薛怀义道:“小宝啊,这件事就交给你来牵头,六郎给你做个帮手,他刚刚入宫来,就由你带着他,这小滑头是机灵,但很多规矩都不懂,你也不要太过苛责。” 我的个乖乖,武则天居然让男宠搞“传帮带”这一套,这种事还兴个老带新的? 亦或者说,武则天也想让男宠天团养蛊式的培养? 薛怀义一脸媚笑道:“是,小宝一定照顾好六郎。” 以李秘对薛怀义的了解,这家伙此时心里已经咬牙切齿快杀人了,但脸上竟没表现出半点怨气。 武则天也无二话:“朕有点乏了,先回去歇息,婉儿,你替朕盯着点。” 如此一说,武则天便转身回宫去了。 “这是在逼宫啊皇帝陛下!” 李秘也是想不通,反贼都已经打到金华门了,若攻破金华门,您老人家可就成阶下之囚,怎么就如此沉得住气? 难道这就是一代女皇的底气和魄力? 亦或者说,女皇陛下还有其他锦囊妙计能兜底? 李秘自不可能去问这些,目送武则天走进了长生殿之后,便朝薛怀义问道: “薛师,守军都是你的部下,金华门能支撑多久?” 李秘对排兵布阵没有半点研究,自不可能去了解那些细节,虽然薛怀义也是个草包将军,但到底比李秘要清楚。 薛怀义也没端架子:“内卫都是万里挑一的猛将悍卒,这些个逆贼虽然来势汹汹,但挡住了第一波攻势,往后就容易了……” 听得此言,李秘心里凉了半截。 谁不知道内卫都是些勋贵子弟来镀金的,毕竟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打打杀杀可干,甚至连小偷小摸的蟊贼都不会有。 这些勋贵子弟来充当武则天的飞骑等等,负责重大庆典的仪仗队之类的,立功受赏比边军还要丰厚,镀金之后就能名正言顺当官享福了。 就这么样的一些人,薛怀义竟说他们万里挑一,这显然是睁眼说瞎话。 如果他实事求是,李秘还能了解到真实情况,但这个生死存亡之际,他仍旧一味夸大其词,事情可就麻烦了。 “所以,他们能不能挡住第一波攻势?” 李秘点破了问题的关键。 薛怀义的脸色霎时间就变了,阴沉沉地朝李秘道:“这就看你二郎的本事了。” 果然,说到底还是要落到他李秘的头上。 都这个时候了,背锅不背锅也无所谓,真要输了,武则天都要落入反贼的手中,李秘背锅也无妨,只是薛怀义难道就没有半点觉悟? “这翠微山上有没有密道,能让圣人下山的?” 李秘可没想过能凭借这些勋贵子弟来力挽狂澜,反败为胜。 “密道?下山?”薛怀义仿佛听错了一般,他还没说话,崔六郎走到了前头来。 “二郎,圣人是不会下山的,更不会走什么密道,天亮之前,这些反贼必须拿下,翠微山要恢复原样,就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李秘本以为这只是崔六郎在武则天面前夸海口,没想到武则天的目标还真就是这个。 “我李秘总不能召唤十万天兵天将来阻敌吧,不是我说,就薛师手底下帮纨绔子弟,逃命都跑不过人家,能做个甚?” 这些人仍旧分不清个好歹,好像都在掩耳盗铃,李秘也就没必要帮他们自欺欺人了。 “说的什么话!这些内卫曾追随我征讨突厥奴……” “行了行了,薛师你也别多说,这些精锐能帮你拖延两个时辰么?” 李秘也不跟他废话。 薛怀义不悦道:“本座都说了,只要能撑过第一波攻势……” “那到底能不能撑得住?” “这得看你,反正圣人已经让你负责,若是将帅无才,再好的军兵也是白搭……” 李秘也是捂住额头。 “薛师的意思是,这些人全交给我了?” 薛怀义呵呵一笑:“何止他们,整个翠微山,我等与圣人,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性命,都交给你李秘李二郎了!” 李秘实在有点架不住了:“你们就这么信我?就不怕我瞎指挥,把你们全都害死?” 薛怀义变得一脸庄重:“我等不是信你,而是相信圣人,陛下说你能行,你就一定能行,陛下信你,吾等自然就信你!”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这都是些什么无脑粉啊! 事到如今,李秘也不想跟他多费唇舌,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活儿。 “薛师,这活儿我接了,我先到前面去查看一下军情,不过我要几样东西,你必须尽快给我准备妥当。” 薛怀义松了一口气,头顶上的大黑锅终于成功甩给了李秘。 “只要不是天上的月亮,大和尚我都能给你搞到!” 李秘呵呵一笑,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听得所要之物,薛怀义却是一头雾水。 “就这些?” “就这些!” “能退敌?” “谁知道呢……”李秘望着金华门的方向,到底是没把这句心里话说出来。 第175章 反贼的大仇 薛怀义巴不得将这个烂摊子扔出去,得了李秘吩咐,便如蒙大赦带人去给李秘准备想要的东西。 倒是上官婉儿不惧危险,朝李秘道:“我跟你一并去看看吧。” “不怕死?若是落入反贼手里,你这般样的大美人,可就被绑回去当压寨夫人了。” 上官婉儿白了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敢浮浪……” 李秘嘿嘿一笑,拍了拍水晶坠儿环首仪刀:“那一会儿你可得跟紧了。” 正要离开,崔六郎跟上了。 “二郎,我也去!” “你去找死?” “我去建功立业啊!” “小姨娘看得上我崔六郎,我可不能给她丢脸!” 崔六郎此时佩着一并金剑,还真就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 “行了吧,要不是你胡乱举荐,我李二郎能背这口黑锅?” 崔六郎板起脸来:“你说什么呢二郎,我这是把功劳送到你嘴里,你如何来怪我?” “功劳?一个不好是要死人的!” 崔六郎摇了摇头:“看来二郎你是不知道啊,圣人当政这些年,打仗可从来没输过,更别说只是小小内乱,圣人心里有数的。” “没输过?”李秘转向了上官婉儿,后者也点了点头:“圣人能回宫睡觉,便该是没问题。” 李秘整个人都要疯了,这些人脑子都有问题吧? 还是说,武则天果真有什么后手准备? “圣人还有别的计划?” 上官婉儿不置可否:“做好自己的事,不该问的就别问。” 事实上李秘与很多后世人一样,对武则天的基本印象就是她篡夺了李唐的天下,而且大肆蓄养男宠,淫乱宫闱。 但他并不知道,武则天在位时期,文治武功,都可圈可点。 单说武则天在位期间,对外战争统共二十六次,获胜二十一次,而武周讨伐吐蕃的十三次战役,也仅仅只败了一次。 如果他知道武则天拥有如此“华丽”的战绩,或许也就能明白这位女皇陛下为何到了这个关头,仍旧能回去睡觉了。 薛怀义的亲信举着火把,保护着李秘和上官婉儿三人,李秘却是让他们往山上走。 所谓当局者迷,金华门一片混战,李秘看不清楚形势,必须寻找附近的高地,才能看清整个战场局势。 一路上,李秘也简单地向上官婉儿说起自己的“卧底”经历,后者忍不住惊诧道:“你说贼军统领是武威军韦超?” “是,我可不止跟他打过照面,他知无不言,言之凿凿,对今次的计划信心十足的。” “上官你知道他的来历?” 上官婉儿苦笑道:“也难怪了……” “他的父亲是上一任将作监韦弘机……” “又一个包工头?” 李秘也有些想笑,自己怎么就跟这些建筑行业的官员纠缠不清了? “包工头?” “没事,你继续说。” “韦弘机早在贞观年就游历突厥西域诸国,撰成《西征记》,因此而擢为朝散大夫,累迁殿中监正,显庆年又出任檀州刺史,拜司农少卿,兼知东都营田,上元中,迁司农卿兼将作监。” “韦弘机帮着高宗皇帝建造了上阳宫、宿羽宫和高山宫等诸多离宫,深得高宗皇帝信赖……” 李秘没想到,韦超的父亲竟这么厉害,古代说三公九卿,司农卿可就是九卿之一,又帮着唐高宗李治建造了这么多名扬天下的宫殿,韦超怎么会走进反贼的行列? “韦弘机被祸害了?” 李秘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原因了。 上官婉儿果不其然点了点头:“仪凤年,被免官,死了。” 虽然说得隐晦,但李秘知道一定跟武则天有关系,不然不会把韦超逼成反贼。 他将上官婉儿拉住:“展开说说。” “这种事也是能展开说的?” “心病还须心药医,了解这个故事,我才能对症下药,即便不能劝降韦超,也能用这个来攻心不是?” 上官婉儿咬了咬下唇,到底还是道出了事件的真正原因。 “适才崔六郎说陛下对外征伐未尝一败,其实并不准确,其实我大唐败过一次,而且一败涂地……” “当时高宗皇帝想修缮长安和洛阳的寝宫,但前方正在打仗,韦弘机却说,他担任司农寺十年,节衣缩食,积攒了三十万绺,可以用来修缮宫殿……” “高宗皇帝龙颜大悦,命他为将作监,于是韦弘机就建造出了上阳宫……” “然而朝廷百官却认为高宗皇帝为了建造宫殿而挪用了军费,但又不能指责高宗皇帝,就拿韦弘机开刀……” “又是一个背锅的……谁这么不厚道?” 李秘也是无语,这也正是他讨厌朝廷政治的原因之一。 “是……是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和……和当时的侍御史狄仁杰狄相……” “什么?狄阁老也有这么样的过去?” 这倒是让李秘感到惊诧万分了。 上官婉儿也有些无奈:“人不由己罢了,坐得这官位,自是要做事的……” “当时韦弘机辩称,百官当各司其职,文臣辅弼朝堂,武将征伐天下,而他只是个管理后勤,修建宫室的,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但为了安抚惨败的边军,狄仁杰还是弹劾了韦弘机……” “这都行?人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韦弘机这就算要弹劾也找不到罪名吧?”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听说那时候恰巧韦弘机有家人盗窃,便以失察的名义弹劾他,韦弘机就被免了官……” “这么巧?”李秘也没想到,狄仁杰竟然还有这样的黑历史。 一旁沉默不语的崔六郎却是哼了一声。 “上官待诏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高宗皇帝太过信赖韦弘机,想把他召回洛阳,武后,哦,也就是圣人派了个道士去传信,但那道人太霸道,发生了些矛盾,韦弘机就把那道士给关了起来,密奏高宗皇帝,高宗皇帝就把那道士流放到边州去了。” 李秘恍然大悟:“韦弘机不是因为狄仁杰,而是因为得罪了圣人,所以才……” 也难怪韦超会加入反贼的行列,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被毁了。 他老爹为了给皇帝盖房子,当官十年节衣缩食的老本都拿出来,结果却被推出来背黑锅,甚至因此丢了性命,放在谁身上能忍得住? “这是宫中秘闻,你可不能到处宣扬……”上官婉儿有些后悔,毕竟这事关武则天的声誉。 李秘自是点了点头,苦笑道:“宣扬也是无用,这样的死结,根本解不开,想要劝降是没戏了……”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来到了一处升仙台,李秘也就清理了思绪,想好好审视一下战局。 然而这一看,顿时无语了。 下面打得热闹,但并非贼军,而是自己人在金华门的防线后头打了起来! 前方贼军猛攻尚且不知道能不能防得住,后方自己人先打起来,这还要不要命了! “快下去看看!” 这才刚登上来,李秘又只能拼了老命喘着粗气往下跑。 第176章 大兵小将 大唐朝在战争方面从来没软过,又因为对异族将士一视同仁,不少异族人都在军中为将,所以军营之中时常发生一些矛盾,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这可不是边军,而是禁卫。 这也不是什么平常日子,造反的贼军正在攻打金华门,距离武则天的寝殿也就临门一脚。 这等节骨眼上,竟然还窝里反,若不及时制止,根本不需要反贼来打,自己先内部崩溃了。 李秘紧赶慢赶地来到现场,但见得一员猛将如剑齿虎一般凶猛,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其余人等想捉拿他,却被他撞翻或者直接投掷在地,这家伙身高如塔,健壮如象,就像羊群里的坦克一般。 要命的是,他身边还跟着几十个死忠悍卒,与他一般不管不顾,愣头青也似地发疯。 “都住手!” 李秘喊了几声,声音很快被淹没在骚乱之中。 亏得武则天派了个承旨,乃是薛怀义身边的亲信,举起一面旗帜来,命人擂鼓,才镇住了这些人。 “圣人有令,千骑营诸多将士与御敌事宜,全权交与大理评事李秘节制,诸位可都听见了!” 临阵换将这种事,在军事上只能说是大忌,但如今事态紧急,也是情有可原。 承旨这么一说,将士们纷纷看向了李秘。 李秘却是盯着发疯的那猛将不言不语。 此人脸膛黝黑,满脸络腮胡,身高却足足有一米八几,身着银铠,大红披风,手里则是一柄马槊,包浆温润如玉,一看就是家传之物。 若不是拿的马槊,李秘倒是觉得他有几分像邋遢版的漫威英雄雷神。 “你是何人?为何在军中冲撞?” 那人尚且不服气,但到底是叉手行了军礼:“某乃千骑营旅帅陈玄礼,得授果毅都尉,我要退敌,将军不准,都是一群没胆子的怂人,陈玄礼羞与为伍!” 原来是个旅帅,照着大唐军制,旅帅能统领一百名士兵,高低也算是个小头领了。 不过李秘的关注点可不在此,而是他的名字实在是太耳熟了! “你说你叫什么?” “乃名唤陈玄礼,关中人士,三岁习武,五岁练枪,弓马娴熟,家中大人去世之后,便入了这千骑营。” “子承父业?” 李秘此言一出,陈玄礼眉头大皱,旁边的军士也纷纷投来不屑和鄙夷的眼神。 “我说错什么了?”李秘压低声音一问,上官婉儿也是苦笑。 “千骑营本就是太宗皇帝的百骑,彼时就叫父子军,你这一问,便露怯了,说明你对千骑营根本一无所知,将不知兵,谁服你?” 千骑营李秘是不知道,但百骑可是鼎鼎大名。 所谓百骑,原本是高祖皇帝李渊留下来宿卫宫禁的,号为“元从禁军”,都是跟他打天下的老兄弟以及他们的后代。 这编制可以世袭,平日里穿最帅气的衣甲,佩最精良的武器,跟着皇帝老儿进进出出,巡游打猎等等,那是宿卫之中的宿卫。 虽然都是勋贵子弟,但挑选标准极高。 取户二等以上,长六尺阔壮者,试弓马四次上,翘关举五,负米五斛行三十步,复择马射为百骑,衣五色袍,乘六闲驳马,虎皮鞯,为游幸翊卫,那是精锐中的精锐。 传到太宗皇帝李世民这里,又置北衙七营,屯营于左右玄武门,领以诸卫将军,直到高宗皇帝这时,左右屯营变成了左右羽林卫,这百骑也就变成了千骑营。 这些人是勋贵子弟不假,但本质上是北衙禁军,是皇帝的私兵,待遇和地位都比其他禁军高得多。 李秘也没想到自己随口问了一句,倒是成了将士们眼中的外行人。 不过他本来就是外行人,也不在乎这些目光。 “军中可有与你同名之人?” 陈玄礼微微一愕,而后摇头道:“没有。” “只有你一个陈玄礼?” “是,此间便只有我一个陈玄礼。” 李秘松了一口气,朝上官婉儿道:“圣人命我节制千骑营,我是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上官婉儿白了他一眼:“什么叫为所欲为,说得这么难听,只要能抵御贼军,明日前解决这场骚乱,你想怎么做都行。” 李秘点了点头,指着陈玄礼,大声下令道:“即刻起,千骑营交给陈玄礼指挥!”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哗然。 千骑营将军第一个挺身而出:“尔乃区区大理评事,不通军事,将指挥权交给陈玄礼,此人不过一介莽夫,又只有十五岁,这是要将我等与圣人的性命,全都悬在绳上!” 上官婉儿与崔六郎听得陈玄礼只有十五岁,也是惊诧万分。 因为此子实在太过老相,这将军若是不点明,他们还以为陈玄礼已经三四十岁了。 然而李秘却喜出望外。 “只有十五岁?那就对得上了!” 李秘将薛怀义那亲信承旨的旗帜扯了过来,单手举着,递到了陈玄礼的面前来。 “陈玄礼,我命你指挥千骑营,天亮之前,不得让贼军前进半步,可能做到?” “不让贼军前进半步?说什么胡话!” 军士们炸开了锅。 这场骚乱正因为千骑营将领都统们打算谏言圣人,趁早逃下山去,认为金华门已经无法守住。 而陈玄礼却领着自己的手下,坚持死守,双方才发生了分歧与争执。 按说陈玄礼不服军命,以下犯上,这是大忌,更是违反军令,不当场砍他脑袋就不错了。 谁能想到,来了李秘这么个糊涂官,竟与陈玄礼一般心思。 虽然千骑营也有千人编制,但贼军有韦超的二百多人,加上千牛中郎将的人,人数上占优不说,他们更是气势如虹。 而千骑营这边只能被动防守,形势上已经落了人后。 真要死守,只怕千骑营全军覆没都未必能守得住,劝谏圣人暂避锋芒,那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陈玄礼却心头狂跳,大马金刀走上前来,双手接过了令旗,朗声道:“陈玄礼必死战不退,不敢辱命!” 李秘点了点头,将旗帜交给陈玄礼,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这些人若都不服你,该当如何?” 陈玄礼面色一冷,如冰冷的木头一般,寒声道:“敢不从命,格杀勿论!” 李秘忍不住赞道:“好!就是要这种气魄!” 继而又转头朝那些千骑营将士道:“尔等可都听到了,此间军事交与陈玄礼全权指挥,敢有违抗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也算是一锤定音了。 但上官婉儿却一脸的担忧,压低声音问道:“你认得这陈玄礼?我身为待诏,对文武百官都有所耳闻,却是从未听过他的名号,为何你如此笃定此人能守得住?” 李秘神秘一笑:“因为他是陈玄礼啊……” 第177章 知人善用 上官婉儿或许对陈玄礼没有耳闻,但李秘却是如雷贯耳。 这位陈玄礼,起初只是个果毅都尉,后来跟着玄宗皇帝李隆基,诛杀了韦后和安乐公主,安史之乱时,又率军护驾,保护玄宗逃亡四川。 在马嵬坡,正是陈玄礼逼迫唐玄宗缢死了杨贵妃,发动兵变诛杀杨国忠等。 玄宗皇帝在位的四十五年里,他都是第一亲信。 而且此人不仅仅有谋略,个人武力值也是爆表,top榜上有名的大唐猛将! 别人只会以为李秘瞎指挥,看心情下命令,谁又能知道李秘有“未卜先知”的穿越者光环? 令李秘感到意外的是,上官婉儿感到奇怪也就罢了,连陈玄礼都来问他。 “李评事为何选我?” “为什么这么问?” 陈玄礼犹豫了片刻,还是老实回答道:“我想知道你是审慎而行,还只是随心所欲……” 便只听这一句话,李秘就确定陈玄礼是个靠谱之人了。 即便自己获得了指挥权,他也必须确定自己的上司是个睿智之人,而不是恣意妄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未来不会生变,毕竟上司如果只是一时起意,现在能给你权力,说不定下一刻就能拿回去。 对于这个问题,李秘也想好好回答一番,沉思了片刻,当即道: “孙子兵法上说,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智能发谋,信能赏罚,仁能附众,勇能果断,严能立威。” “虽然你太过莽撞,暂时不算智将,但智谋这玩意儿,也需要积累,你年纪还轻,假以锤炼,必能取智。” “你即便冲撞上官,手底下这一百号人仍旧能誓死追随,说明你平日里对他们仁义,爱兵如子是为将者的基本功。” “另外,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坚持自己的策略战术,便是勇,适才冲撞之时,一心想要擒贼先擒王,更是勇。” “而你手底下这些兵即便是混战之中,仍旧能保持阵型,进退有度,攻守兼有,这说明你平日里能严格训练。” “从这些方面来说,你都符合一个为将者的基本要求,只担任一个旅帅实在太过屈才。” 李秘一股脑说出来,非但陈玄礼,便是上官婉儿和其他人,都惊叹于李秘的判断,毕竟刚才只是混乱之中看了几眼,他竟然就能通过这些,看到陈玄礼的品质? 陈玄礼也是心服口服,毕竟有人能看清自己的军事能力和素质,真正得到李秘的赏识,他又岂能不开心? “那……那李评事符合为将者的基本素质么?” 陈玄礼突然问了一句,可把李秘给问住了。 摇头苦笑一声,李秘只是呵呵回答道:“我可没有这些,不然我自己带兵就好,何必找你,我对自己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知人善用,仅此而已。” 李秘并没有应付敷衍,这也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对具体的战略战术等等,并不精通,也不具备带兵打仗的本事。 他的优势在于他知道这些人的生平,因为一生共过都记载在后世史料之上。 然而陈玄礼却彻底服气了:“李评事确实不适合为将,但我家大人教过,知人善用,是为帅者的天赋,李评事或许不适合将兵,却适合将将,陈玄礼拜服!” 李秘摆了摆手:“别拍马屁了,你且说说,打算怎么守金华门?” 陈玄礼寻思了片刻道:“此处地势狭窄,我想让弟兄们往前死守,后方兄弟拆了群舍造个撞木。” “撞木?又不是攻城门,要撞木做什么?”上官婉儿也好奇起来。 陈玄礼却嘿嘿一笑:“我想把金华门撞塌!” 听闻此言,上官婉儿也是心头大震。 她不是愚笨之人,虽然没有打仗经验,但毕竟协助武则天处理政务,诸多战役也都了如指掌。 以此间地形,如果撞塌金华门,便能暂时堵住狭窄的隘口,反贼自是进不来,这是善用地利的绝好计策。 但金华门是行宫象征,敢问这大唐朝野,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魄力,宫门说撞塌就撞塌? 可李秘是非常时期,用非常之人,自然要行非常之事。 “好!具体战术我不插手,我只想问,你能坚守多久?” 陈玄礼紧抿嘴唇:“破晓时分。” 他没有兀自夸大,他知道迟早要守不住,除非长安城方面能驰援,但如今没法发出消息,长安方面什么时候能意识到这边出事,也只能看人看命。 明知道迟早守不住,还要死守,因为陈玄礼知道,带着武则天逃跑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只有他们死守这里,才能给武则天争取生存的机会。 单从这一点来看,他的大局观也超乎了他这个年龄,起码比原先千骑营的将军要强太多了。 “好,你好好守着这里,别说金华门,真到了生死关头,拆了前殿我都准了!” 有了李秘的许诺,陈玄礼也是热血沸腾。 对于他这样天马行空,剑走偏锋的将领,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上官的信任,李秘就是他最渴望遇上的上司! 李秘也无二话,将战场指挥权交给了陈玄礼,便朝上官婉儿道:“咱们回去,是时候考虑第二步了。” 上官婉儿身为待诏,多少人想通过她的关系,在朝堂上平步青云。 所以她也想着知人善用,也正因此,她看到李秘无条件信任陈玄礼之时,心里没底,却忍不住佩服李秘的魄力。 虽然不知道李秘为何如此看重陈玄礼,但从适才的对谈等等来看,她还是愿意选择相信。 “第二步该做什么?” 李秘看着长生殿的方向:“先回去看看薛怀义给我准备好想要的东西了没有。” “如果准备好了,你就可以上场了。” “我?要我做什么?” 上官婉儿没有说“我能做什么”,而是“要我做什么”,也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她可以为李秘所用,关键时刻,她可以听从李秘的命令。 李秘也不藏着掖着,朝她道:“我要你劝谏圣人,移驾,暂避锋芒。” 说到底,还是要逃。 但武则天是皇帝陛下,是一代女皇,她会听从建议,狼狈逃走么? 如果她真要逃,早就逃了,又何必信心十足地回寝宫睡大觉? 李秘不可能看不出武则天的心态,为何这个时候,要把这么一个任务,交给上官婉儿? 第178章 六郎说可以就可以 李秘回到安喜殿的时候,薛怀义已经准备好他所需之物,办事效率还是非常不错的。 这些东西在民间或许稀罕,但在宫中却是很寻常。 “硝石和蔗糖?” 上官婉儿见得这两样东西,也有些讶异。 硝石是炼丹的必备之物,而蔗糖则是宫中常见的调味料。 出乎李秘预想的是,蔗糖这玩意儿在大唐朝的运用已经非常广泛,虽然品质并不太好,而且并非白砂糖,但已经非常不错了。 他们甚至用蔗糖来熬煮糖浆,用来制作唐朝版的冰激凌酥山,或者其他的甜点和零食,甚至有人用来做蜜饯。 蔗糖大受欢迎,俨然有了从宫廷往民间普及的趋势,这也使得薛怀义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大量的蔗糖。 李秘也不多解释,朝薛怀义道:“给我把懂炼丹的道人全都找来。” 这些个道人和僧侣全都守着长生殿,而且人人都想投其所好,讨好武则天,能来这里的,谁没练过丹? 也不多时,薛怀义便将这些人都集合了起来。 李秘一看也有些惊叹,因为少说也有个大大几十人。 “先把硝石和蔗糖粉碎,混作一处,三分硝石二分糖,把宫中的铁镬都架起来,熬成稠汁,取棉絮浸之,而后风干,备用。” 为首的道长听得此言,也是一头雾水:“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尔等即刻去做,越多越好。” 这些人也不敢含糊,纷纷行动起来。 李秘在一旁盯着,看到他们准确称量出想要的比例,熬煮也没问题,李秘才放心下来。 “薛师,圣人睡了么?我有事启奏。” 薛怀义眉头微皱,略带嘲讽道:“这你要问崔六郎。” 李秘听得出他话语中的酸醋味,也只是心中摇头:“六郎,你进去问问?” 崔六郎昂起头来:“这点小事,还问个甚,放心跟我进去!” “这……合适么?”李秘有些忐忑,毕竟武则天喜怒无常,又捏着生杀大权,是真正的伴君如伴虎,而崔六郎这才刚刚得宠,就这么嚣张? 然而崔六郎却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别磨蹭,跟我走!” 临了,他竟然又停了下来:“薛师要一起么?” 薛怀义脸都绿了,闷闷道:“大和尚要守着外头,不敢擅离职守!” 崔六郎也不理会,转头朝上官婉儿道:“待诏也一并进去吧?” 上官婉儿有些迟疑,李秘赶忙道:“上官你也跟着进去吧,想让你帮劝劝圣人呢……” 这也只不过是李秘的借口,他是怕崔六郎万一惹怒了武则天,好歹有上官婉儿帮着兜一下底。 点了点头,上官婉儿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到得前堂处,神棍三人组居然守在外头,但已经不再念经,也不知道在打坐还是打瞌睡。 需知他们先前都是守在中堂处,如今竟是被赶了出来。 见得崔六郎进来,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与薛怀义并无二致,都将崔六郎当成了敌人一般。 李秘并没有在意这些,因为他竟然听到了丝竹之声,武则天竟在中堂里看歌舞? 与三人点头示意,李秘便跟着崔六郎走进了中堂。 此时中堂灯火通亮,几十个乐伎正坐在四处,武则天在沈南璆的陪伴下,竟果真在看歌舞! 让李秘惊讶的是,舞姬实在太过娇小,活像一个小孩儿。 武则天的面前放着一个灯台,灯柱只有婴儿手臂粗细,烛台也就两个巴掌大小,放了个水晶盘,然而那舞姬却是站在上面翩翩起舞。 这是在模仿赵飞燕的掌上之舞啊! 需知大唐尚武,舞姬们的舞蹈大多奔放豪迈,有舞剑的,有破阵之舞等等,又盛行胡旋等异族风浓重的舞种。 似赵飞燕掌上舞这样的“冷门”精细舞种,确实能给武则天带来极大的新鲜感。 “六郎你来了,快过来!” 武则天轻轻拍了拍身旁的软塌,崔六郎竟毫不避讳,大咧咧走过去,挽着武则天的手臂就坐了下去,半个身子都依着武则天,不像男宠,倒像儿子。 “小姨娘还看不腻么?过些天六郎再找些好玩的献给姨娘!” 武则天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呀,真是个滑头鬼……”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眼中满是宠溺,李秘看得崔六郎撒娇卖萌,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然而武则天却颇为受用。 “李秘,你先前认识陈玄礼?” 便只凭一句话,李秘就知道,武则天看似在欣赏歌舞,但实则对外头发生的事情,全都掌握于心。 “不认识……” 李秘正打算解释一下,却听得崔六郎道:“二郎,你上前来,隔这么远,圣人听得费力。” 上官婉儿也是脸色大变,虽然薛怀义等男宠也是为所欲为,但从不敢在武则天面前这么放肆,更不敢胡乱插嘴。 但崔六郎今天才得宠,怎么就敢如此? 然而武则天竟没有半点恼怒和不满,满目含笑道:“来人,给李秘和婉儿赐座。” 宫人得令,取了两个锦墩儿,放在了左下首的位置。 李秘忐忑地走过去,悬着屁股坐了下去,正打算解释一下自己的决策。 此时音律缓缓停下,那舞姬从灯座上跃下,裙带飘飞,身轻如燕,竟是来到了武则天面前。 李秘余光只是扫了一眼,但很快发现不对劲! 这看似孩儿身材的舞姬,即便浓妆艳抹,仍旧没个人样,这根本是一只猴儿啊! 早先他为了举荐崔六郎,只说崔六郎养有一只能说人话的狗子。 原本还好奇他如何破局,没想到他竟找了个会跳舞的猴儿。 大唐朝流行马戏等,称为百戏,长安和洛阳城中的马戏团可不要太多,耍蛇耍猴的一大把,懂跳舞的猴儿根本就没什么稀罕。 为何武则天偏偏对崔六郎进献的猴儿这般喜欢? 心中疑惑尚未解开,但见得那猴儿居然与宫女一般行了一礼,而后竟唱起了歌来。 “千龄所钟,万国攸向。浩浩海渎,神皇平之。” “福兮佑兮,在圣母兮;盛兮昌兮,在神皇兮。” “圣母皇皇,抚临四方。东西南北,无思不服。” “穆穆圣君,受天之佑。圣皇为谁?神皇圣母!” 这可不是李秘在卢匦官那份样品上看到的,为武则天歌功颂德拍马屁的童谣么! 这童谣在民间传播太广,未必说明这猴儿是反贼的阴谋诡计。 真正让李秘感到吃惊的是,这是什么猴儿,竟能说人话,而且说的大唐官话比李秘还要准! 这不可能! 因为猴儿看起来像人,能假扮人类,能模仿人类,但因为舌头和声带等生理构造的限制,猿猴等根本没有训练说人话的潜能! 第179章 大局在握的下棋人 李秘还在惊讶之时,那猴儿舞姬又捧起美酒来,献给了武则天。 武则天哈哈大笑起来,爽朗地接过了“猴儿酒”,也难怪她如此欢喜。 猴儿开口人言,还给她进献猴儿酒,这根本就是确凿的祥瑞。 可比那些云里雾里的玩意儿要更真实,要更具说服力。 那些个文武百官,朝野上下,谁见了这一幕,不得歌颂一句她武则天就是天选之人! 然而李秘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心头念想一旦浮起来,就再也压不住,他扭过头去,仔细审视了那猴儿。 “猴儿”像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皮肤绷得极紧,两只大眼睛活像个大头外星人,头上已经没有半根毛儿,甚至浑身上下都没有毛,即便涂脂抹粉,也看得出她猴模猴样。 但李秘却越看越不是滋味儿! “李秘,你不是有话要奏禀圣人么,怎么傻了?” 崔六郎一句话将李秘的思绪拉了回来,但他再看崔六郎,目光却没了半点和善。 只是看了看武则天,李秘到底忍了下来。 这个话题必须要问清楚,但绝不能在这个场合。 “圣人,千骑营虽勇猛,但寡难敌众,金华门怕是迟早守不住,我有办法在天亮之前制造一场大雾,借着大雾的掩护,圣人可以怡然移驾,所以斗胆请圣人做好移驾的准备……” 武则天闻言,脸色顿时有些不悦。 她摸了摸那猴儿的脑袋,猴儿便温顺地趴在她的脚边,如同猫儿一般听话乖巧。 “你说你能召唤大雾?像诸葛借东风那样?” “不是召唤,是制造。”李秘摇了摇头,到底不想搞装神弄鬼那一套。 他只是利用硝石和蔗糖,土法制造烟雾弹,凭借这些东西,他能制造大量的烟雾,足以构筑一道烟雾之墙。 即便反贼攻进来,借助烟雾的掩护,也能把武则天成功送出去。 武则天对这些个祥瑞之类的神神鬼鬼事物,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否则神棍三人组也不可能得宠,崔六郎更不可能凭借一个“猴儿”就顺利成为入幕之宾。 听说李秘能制造大雾,武则天又岂能不动心。 “如何个制造法?” 她还从未听说有人能制造大雾,顿时便来了兴致。 李秘本想跟她解释其中原理,但看了看武则天脚边的猴儿,到底是忍住了。 “只是在伏龙观学得的一些小机巧,用硝石和蔗糖就能生出大量的烟雾来。” 硝石和蔗糖是他让薛怀义准备的,配方极其简单,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但他并不想解释太多。 武则天听了果是兴趣索然:“朕就留在此处,哪儿都不去。” “万一金华门失守,又当如何?” 武则天呵了一声:“朕命你节制禁军,不就是为了守住金华门么?如果你做不到,那就砍你脑袋,就这么简单。” 李秘也是苦笑:“若果真攻进来,砍了我的脑袋也于事无补啊圣人……” 武则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既然你敢阵前换将,又能造出大雾,守住金华门又如何做不到?有这功夫劝谏,还不如早点出去做事。” 瞧武则天这姿态,李秘也不再劝说。 这老娘儿们泰然自若,要么没脑子,要么已经准备好了后手,李秘更倾向于后者。 “喏……” 李秘叉手为礼,朝崔六郎使了个眼色,便退出了殿外。 到得前堂来,等了一会儿,上官婉儿也退了出来。 “你安心守着金华门,万万不可有失。” “有消息?” 看得上官婉儿的目光,李秘就知道,肯定有新变化。 上官婉儿压低声音道:“圣人已经让薛怀义拿了手令去行营,她要放了程务挺和王方翼!” “这个节骨眼释放这两个人?”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 没有证据之前,没法证明二人是清白之身,万一他们真是反贼,放了他们,只能雪上加霜。 然而上官婉儿却看得很清楚。 “圣人的心思,吾等又岂能揣测……” 李秘呵了一声:“如果说有人最懂她的心思,除了你上官,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 上官婉儿却是摇了摇头:“这次我也看不懂……” “黄峪关外有北衙的禁军驻守,但程务挺和王方翼被关了之后,禁军便原地待命,这些禁军暂时由圣人亲自统领……” “按说没有圣人的手令,能调动这些禁军的,便只有程务挺和王方翼,但有个事情我想不通……” “横竖要派人从后山的悬崖下去传令,圣人完全可以直接调度禁军来援,何必多此一举放了程务挺和王方翼二人,再命令二人来调度?” 李秘看着上官婉儿,后者也没回避李秘的目光,两人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武则天这是要利用这份手令,来试探程务挺和王方翼! 如果他们是反贼,必然会调动禁军加入围攻长生殿的行列,反之,如果他们忠贞不二,自然会领兵来解围。 但这样也太过冒险,如此笃定,她必然还安排了其他后手,以防备两人真是反贼的突发状况。 如此一想,武则天高坐深宫,欣赏着猴儿跳舞,还真就像个下棋人一样,大局在握? 李秘起初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武则天能在对外战争之中大获全胜,即便用了薛怀义这样的外行人来领军,仍旧对大局没有半点影响。 战场简直成了她赏赐男宠的道具,想要谁去战场镀金,便派谁去,横竖最后的赢家都是她。 由此看来,这老娘儿们实在太可怕,也难怪她敢用索元礼这样有着八百个心眼子的腹黑酷吏,因为她比索元礼的心眼子还要多! “看来我还是想法子守好金华门吧,说不得我跟程务挺他俩也没两样。” 李秘这不是吐槽,而是真实想法。 如果武则天能用这场叛乱来试探程务挺和王方翼,说不得她早就掌握了所有的情况,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如此一来,让李秘把守金华门,说不定同样也是对李秘的一次考验。 与其去考虑武则天的安危,还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处境。 上官婉儿也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李秘能感受到她的心寒。 这朝堂上的算计,李秘从来都不喜欢,此时真诚地朝上官婉儿道:“你自己也小心些吧……” 上官婉儿不再对李秘有敌意,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也保重。” 李秘到底没忍住,眼看她要走,又问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不会选择另一种生活?” 上官婉儿紧抿着嘴唇,只是苦笑一声,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 李秘正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却被河内神尼捅了捅腰肢。 “跟我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李秘已经被河内神尼拉到了前殿阴暗的角落里来。 她一脸的凝重,甚至有些愤怒:“李秘,你这是在玩火!” “我?” 李秘也懵了。 第180章 狼烟 李秘渐渐意识到,武则天才是这场暴乱的绝对主角,同时也是绝对的掌控者。 虽然反贼之中存在一位深不可测的幕后军师,但李秘并不认为他能与武则天掰手腕,因为二者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见识了武则天的泰然自若,李秘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其中的分量竟多少有些可有可无的意思。 正打算回去做好本分工作,守好金华门,却又被河内神尼拉到了阴暗的小角落里。 “我玩什么火了?” 对于河内神尼的玩火之说,李秘是一脸懵逼。 河内神尼也不啰嗦:“你把崔六郎举荐给皇帝陛下,这可以理解,但怎么能如此没有底限?” “底限?就你们这行,也配讲底限?” 都是想做谄臣宠臣,讲什么底限? 李秘想了想,也有些明白了。 估摸着河内神尼被崔六郎抢了风头,心里抱怨崔六郎不地道,毕竟猴儿说人话这种事,所带来的震撼和影响实在太大。 河内神尼峨眉微蹙:“我等虽然都有各自手段,争宠也各凭本事,但崔六郎做得太出格,他自己遭天谴也就罢了,到时候却是要连累我等所有人!” 李秘算是听出来了,河内神尼也看出了那“猴儿”的真正底细! 摩勒本就是个极其高明的驯兽师,他手里就有一只能说人话,而且一开口就“口吐芬芳”的扁毛畜生。 以摩勒的本事和阅历,必然知道,猿猴类是无法通过训练获得说话能力的。 也就是说,河内神尼已经知道,崔六郎献给武则天的根本不是一只猴儿,而是一个像猴儿的女孩子! 也正因此,她才会谴责崔六郎毫无底线。 在这件事上,李秘自然是认同她的,用猴儿来扮人是高明,用人来扮猴儿,那就是造孽。 但李秘还没有机会细问崔六郎,这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待调查。 “等这事儿过了,我问问他吧。” 河内神尼不依不饶:“你最好记着,人是你送进宫来的,真要惹出什么事,祸害到大家,谁都饶不了你!” “事儿是崔六郎干的,怎么栽我头上……”李秘哭笑不得。 不过他心里清楚得很,所谓做媒包生崽,如果不是他举荐崔六郎,自然不会发生这些事。 河内神尼又要喷,李秘赶忙打住:“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个事算我的,这样总成了吧?” 时间紧迫,李秘可不想跟她多纠缠,离开了长生殿,便赶到了薛怀义这边来。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崔六郎的刺激,感受到了危机,做事也不再散漫怠惰,这才半个时辰,他已经督促着那些道人们,初步完成了土制烟雾弹的制造。 不得不说,这些道人还是非常好用的。 他们完全遵照李秘的教导和叮嘱,半成品看起来也有些惊人。 这些土制烟雾弹此时如同一托托豆腐,被整齐地摆放在风干架上,活像一块块海绵砖头。 “不错嘛,效率还挺高。” 风干本就是个漫长的过程,但这些人竟想了个法子,用水车带动鼓风机,正在加速这些烟雾砖的风干过程。 因为严禁烟火,薛怀义等人也没敢举火靠近,李秘只能借助远处的火光来察看。 然而走近了之后,李秘不淡定了。 配方相同的情况之下,这些烟雾弹砖的颜色应该或者相近才对。 可此时李秘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场景。 这数十个架子上的烟雾弹砖,竟是不同的颜色! 架子被分成了五个区域,烟雾弹砖的颜色分别是黑白红黄青,这就离大谱! 炼丹所制出来的颜色,可不是染布的颜色可以比的,那都是矿物本身的颜色,或者矿物相互反应之后产生的颜色变化。 这些砖头的颜色不同,意味着有人更改了配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这些烟雾弹是李秘用来制造大雾的关键,这些炼丹道人为了好看,胡乱添加矿物进去,根本就是画蛇添足,万一烟雾弹失败了,事情就大条了。 然而薛怀义却只是笑而不语,倒是架子后头走出一个人来。 “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 “秦藏器!” 李秘也没想到,秦藏器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自打他潜入长生殿,与李秘搞了“闹鬼”那一出戏之后,就再没出来过,李秘也没再见到他的踪迹。 谁又能想到,李秘去见武则天的这半个时辰,他已经将李秘的活儿给接过去了。 “李秘,你确实有点想象力,但不多。” 秦藏器取出一块帕子,擦拭着自己的双手,漫不经心地吐槽了一句。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秦藏器白了他一眼:“你知道狼烟这玩意儿自古以来都有在用吧?” “狼烟?” 狼烟跟烟雾弹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 因为二者都产生大量的烟雾! 李秘之所以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完全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祟。 后世很多人都以为狼烟是燃烧狼粪所产生的,很多人对此深信不疑。 这里头包括大名鼎鼎的军事家戚继光,他在自己的兵书里记载说,以前老祖宗都喜欢燃烧狼烟来示警,但南方的狼很少见,哪来的狼粪? 没有狼粪,没法制造狼烟,只能烧草,一里开外就看不见烟柱了。 潜台词也显而易见,大军事家戚继光是相信狼粪的效果最好的。 而李时珍也在本草纲目上正儿八经的记载,狼的肠子是直的,所以用狼粪来做狼烟,燃烧出来的烟柱也是直的。 事实上这种谬论出自于《酉阳杂俎》这本小说集,但这本书是晚唐诗人段成式写的。 在秦藏器这个年代,狼烟可是在兵部的《烽式》里有明确规定的。 这玩意儿根本不是用狼粪,而是每年秋天之前,采摘艾蒿、芦条和草节等材料来制作的。 沙漠地带则用红柳、罗布麻和骆驼草之类的植物材料,而且《烽式》里还记载了燃烧狼烟的做法,如何才能烧出最大最直最持久的烟柱等等。 为了达到最佳的效果,军备官甚至向炼丹家讨教,在狼烟里面加黄磷或者硫磺硝石之类的矿物质,以产生不同颜色的烟柱,以此来代表警讯的严重程度。 李秘痴迷于刑侦,在军事方面的了解只是表层,更别提历史军事这个层面,他更是抓瞎。 李秘一脸懵逼,秦藏器一如所料:“看来我是来对了。” “展开说说?” 原本还担心单纯靠制造烟雾未必能守住金华门,如今秦藏器回归,又带来了这么个“黑科技”,李秘反倒充满了期待。 第181章 生死开八门 李秘越发觉得当初留下秦藏器,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家伙虽然有连环杀人狂的变态潜质,但不得不说,他的才智实在是碾压了李秘。 向比自己强大的人学习,这并不丢人。 更何况李秘魂穿此间,历史知识却匮乏到令人发指,远远不够用,每每都生出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慨。 这种时候,能有秦藏器这么一个既是对手又是良师的人,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然而当李秘让他展开说说之时,秦藏器却又卖起了关子。 “跟着我,好好看,好好学。” 虽然他低调炫耀,深得凡尔赛的精髓,但李秘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秦藏器指挥着那些道人们,开始在金华门后头的山间布置烟雾弹转,每一处都留下点火的暗哨。 做完这些,三更天都过了,东方渐渐亮了起来,眼看就要天亮。 “听到三通鼓响,你就点烟,切记了。” 秦藏器交代了最后一处点火暗哨,便洒然离开了。 李秘默默跟着,每一处都用心去看去听去记去琢磨。 每一处的点火暗号鼓点都不同,想来秦藏器是想利用鼓点来操控燃烟起雾的时机。 秦藏器也没有太多停留,径直来到了阵前。 此时陈玄礼已经将金华门撞塌,不过并没有完全防住贼军,左侧留下了一个缺口。 好在缺口并不是很大,凭借这个缺口,陈玄礼几乎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堪堪拖住了韦超的攻势。 毕竟强攻了一夜,久攻不下,贼军也暂时退去,稍作整顿,应该是在天亮之后,就要发起最后的总攻了。 陈玄礼这边厢也在抓紧布防,秦藏器却是不管这些,朝陈玄礼下令道:“挑一百最擅冲杀的出来。” 陈玄礼看了过来,李秘点头,他才将本部人马叫了出来。 这本部一百人,都是他手足兄弟,最擅长冲杀,战斗力也最强。 秦藏器也无二话,让薛怀义的亲信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里头竟是一些黑色的布条,这一百人全都在手臂扎上了红色布条。 “再来一百跑得最快的。” 陈玄礼又调集了人手,秦藏器这次发的却是青色布条。 “来一百举盾的牌手。” 牌手们领到的是黄色扎带,白色扎带则发给了最胆小,只会摇旗呐喊的那帮千骑营纨绔子弟。 剩下黑色的布带,秦藏器则交给了薛怀义及其手底下那一百亲兵。 做完这一切,秦藏器便朝陈玄礼道:“这里不需要守了,一会见得烟雾,便让各部的旅帅带领各色士卒,自顾去找各自的阵地,阵地颜色与扎带颜色相同。” 陈玄礼一头雾水:“吾等到了之后又该如何做?” 秦藏器呵呵一笑:“不用多想,跟着烟雾走,务必藏身于烟雾之中,烟雾在哪里,尔等便去哪里,见人就杀便是了。” “见人就杀?若是自家人呢?” 秦藏器早就做好了准备,让薛怀义的军需官走了出来,一队军需官却是开始分发东西,每人一个。 “马铃铛?” “正是,我方所有人都戴上马铃铛,听得铃声,便是袍泽,如此便不会误杀误伤了。” “哦对了,入烟之前,每人都准备一方湿面巾,绑住口鼻,以免毒烟攻心。” 李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秦藏器准备了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满打满算,他也就动用了五百人,也就是千骑营的一半人马。 而且陈玄礼等人的任务也很简单。 看到自家颜色相同的烟柱,就去集合,然后跟着烟雾走,时刻保持藏身在烟雾之中,然后见人就杀,通过听音来识别友军,就是这么简单。 “剩下的一半人呢?”陈玄礼如此一问,秦藏器则看向了薛怀义:“剩下的一半人,交给薛师。” “交给他?” 陈玄礼对薛怀义显然很看不起:“交给他做甚?” “护驾。” “护驾?你想让陛下来观战?!!!”陈玄礼冷汗直冒。 秦藏器没有半点遮掩,扭头看向李秘,笑着道:“要怪只能怪李二郎,他向圣人举荐了崔六郎,夺了我家薛师的风头,此战我要让薛师重夺圣宠。” 言毕,秦藏器朝薛怀义道:“薛师,你可以去请圣人出来观战了。” 薛怀义心头大喜,领着五百人便往长生殿去了。 李秘却是大为不解:“陈玄礼,我看你也是个将才,虽然年纪不大,但深谙打仗的精髓,这秦藏器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套路,你就半点意见没有?” 这正是李秘最好奇的地方了。 在他看来,秦藏器虽然搞得神秘兮兮,但归根结底只有五百人,薛怀义带走了另外五百人,金华门就再没人留守,其他五色队伍散于山间,贼军岂不是长驱直入? 然而陈玄礼对此却半点意见都没有,起初还用眼神来寻求李秘的意见,到了后来,干脆直接听从秦藏器的指挥了。 陈玄礼却是面色凝重:“李评事可听说过八门金锁阵?” 李秘虽然历史知识不算太深厚,但八门金锁阵还是知道的,这不是诸葛亮创造的阵法么,读过三国看过三国的都耳熟能详了。 “桥豆麻袋!你是说……这家伙现在布局的就是八门金锁阵?!!!” “正是!生死开八门,可挡十万兵,秦藏器虽然缩减成五门,将八门阵改成了五行阵,但我相信一定能取得极好的战果,说不得能一举全歼了这些逆贼!” 李秘也万万没想到,陈玄礼非但深信不疑,而且还给予厚望。 这尼玛也太离谱了吧! 虽然古代作战的阵法确实存在,历朝历代也都在运用和改良,譬如后世军事家俞大猷和戚继光发明和使用的鸳鸯阵,在剿杀倭寇方面就取得了以一当百的效果。 军事界鼎鼎大名的马其顿方阵,后来热武器现世之后,三段式射击阵型等等,这些都是阵法。 但人家那可是攻防兼备的团队作战,秦藏器却是这里一拉,那里一坨,零零散散,本来就不多的兵力都被分散开来,即便李秘不懂军事,也觉得是昏招。 当然了,或许也正因为李秘不懂军事,或者说不懂这个年代的军事,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误解。 陈玄礼跃跃欲试,颇有些热血沸腾,朝李秘郑重行礼道:“李评事找来秦藏器如此高深之人,玄礼受益匪浅,但凡能学得一二皮毛,他日必能纵横沙场,再无敌手!” 李秘:“???” 这会不会太夸张? 但陈玄礼已经领着本部一百人,散入了山间。 薛怀义那边,仪仗和宫乐已经响起,隐约传下山来,武则天竟真的出来观战了! 秦藏器拍了拍李秘的肩膀:“走,跟我去阵眼,看我如何擂鼓。” “当然了,你也亲眼看看,我如何替薛师夺回圣人宠爱,把你那可笑的崔六郎踢出长生殿。” 秦藏器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笑得李秘背后突然有点发凉。 阵法啊,要不要这么玄幻? 虽然武则天极有可能还有兜底的谋划,但秦藏器将皇帝的安危和帝国的未来押在这五百人身上,会不会太儿戏? 还是说,他早就看穿了武则天的谋划,今次不过是给武则天带来一点娱乐节目? 李秘是越想,心里越凉。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几个人加起来上千个心眼子,李秘连人家一根腿毛都比不上啊! 第182章 尽灭十万兵 武则天的銮驾已经抵达长生殿外的升仙台,那地方能俯瞰整个金华门地界。 此时东方发白,晨曦喷薄而出,将长生殿的金顶渲染得绚烂耀眼,尽显奢华。 薛怀义领着一百亲兵,就在升仙台之下待命。 李秘跟着秦藏器,但见得他举起了一面黄色小旗,便有人在金华门附近点起了烟雾砖。 浓烈的烟雾很快就升腾起来,而后四处弥散。 手臂扎着黄布条的一百军士渐渐融入到烟雾之中,这烟雾却是渐渐延伸到了金华门两侧。 他们的手里举着盾牌,仿佛锻造了一条钢铁通道,一旦贼军杀入金华门,只能一味往前冲,而不能往左右翼冲突。 跟着秦藏器来到了升仙台下的阵眼,那里立着一面龙纹牛皮大鼓。 秦藏器微眯双眸,韦超那边厢吹起了号角,应该是发起总攻了,他便开始擂鼓。 他的鼓点很震撼人心,仿佛每一下都穿透胸腔,直接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各色的烟雾不断升腾起来,直到此时,李秘终于看到了整个五行阵的大体布局。 攻守袭扰打掩护,虽然八门阵缩减为五行阵,但功能性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李秘抬头往升仙台上看了一眼,因为旭日东升,耀眼至极,他没法看到武则天的身影。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个视野更开阔的地方,会更加直观地睥睨战场。 武则天的内心必然得到极大的满足。 因为秦藏器将战场塑造成了一个棋盘,而且是现实版的棋盘,里面的棋子都是真人,博弈的是双方的生死存亡。 这会给武则天这样的幕后下棋人带来何等样的冲击,李秘不用过多想象,都已经能感受到了。 秦藏器说,通过此战,让薛怀义将崔六郎的恩宠夺回来,李秘始终是信了。 因为此时冲进来的反贼们,陷入了迷雾当中,喊杀声不再响亮,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秦藏器可不是单纯添加了颜色,烟雾弹砖颜色不同,不仅仅赋予了不同代表意义,也赋予了不同的功能性。 比如黄色烟雾,里头添加的是硫磺,所以安排在了金华门左右两翼,能给贼军带来最大的刺激。 毕竟贼军没有提前防备,没有湿毛巾捂住口鼻,这硫磺烟雾弹使得他们睁不开眼,泪水直流。 而韦超显然已经是孤注一掷。 他们拖不起,之所以混进来,又有千牛卫的王那相做内应,就是为了闪电战,最短时间内控制住武则天。 否则等长安的守军反应过来,他们非但没法杀死武则天,自己也跑不了。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可他们到底是低估了这些烟雾。 有李秘的基础配方,产生的烟雾是巨量的,更何况制造出来的烟雾砖数量又属实惊人。 李秘说要制造大雾,但事实证明,他说大雾都已经是保守的了。 这场烟雾弥散在金华门方圆数里之间,如同岭南地区的瘴气一般,韦超等一众反贼目不视物,而牛铃铛的声音响彻耳畔,仿佛拖着镣铐的索命鬼。 秦藏器不断擂鼓,反贼的阵型被分割开来,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化整为零,而后被守军的五行阵所吞噬。 升仙台上的武则天,透过烟雾之间的缝隙,能看到血流成河,这些血流如同田埂一般,填充了烟雾大阵的缝隙,就好似棋盘上的血红线条。 薛怀义率领着一百亲兵,杀入阵中,牛铃铛的响声响成一片。 烟雾渐渐融合做一处,凝聚成一团巨大的五彩祥云。 升仙台上那些人,此时的心情是何等震撼。 因为阵眼擂鼓的那个人,活生生制造出了天上才有的五彩祥云! 古时之人喜欢吉兆,五彩祥云就是最渴望见到,也是最大的吉兆,尤其对武则天这样的帝王而言,更是祥瑞。 这相当于什么呢? 相当于武则天想要天上的星星,这个男人便为她摘了下来。 烟雾弹的思路是李秘想到的,也是他先做的,但如果以他原有的计划,根本没法做到这样的效果。 他想要制造大雾,拖延韦超的贼军,为武则天撤离争取时间,甚至连反击都没太想过。 可秦藏器在这个基础上,利用真正的战争阵法,以小博大,以少胜多,如今甚至要全灭贼军了! 这才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喊杀声已经渐渐消失,牛铃铛的声音也变得零零散散。 秦藏器停止了擂鼓,朝李秘道:“走。” 也无二话,他带着李秘,便来到了升仙台。 武则天站在露台的边缘,手撑着护栏,兀自有些轻轻颤抖,直到上官婉儿提醒了两次,她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转过身,她审视着秦藏器,问道:“谁的主意?” 秦藏器稍稍昂头:“臣的主意。” 李秘心里颇有些不舒服。 因为这是他的主意,虽然在秦藏器手里将效果放大了成千上百倍,得到了巨大的升华,但原创却是李秘。 可秦藏器没有半点犹豫,便将功劳全都夺了过去。 李秘也是人,心里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上官婉儿突然在他耳边低语道:“他现在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了……” 李秘一开始听不懂,渐渐才品味出这句话的意思。 他与秦藏器博弈不是一天两天,这家伙太过妖孽太过逆天,虽然有输有赢,但两人之间相互不服气,哪里算什么朋友,只能算是最熟悉最默契的对手。 可上官婉儿比李秘看得更清楚,因为她更了解朝堂的规则和武则天的心思。 以小博大,以少胜多,如果秦藏器是反贼,结果就会颠倒过来。 武则天连李秘的底细都知道,不可能不调查一路陪伴着薛怀义,一直扶持着薛怀义的秦藏器。 国家力量有多么强大,李秘是清楚的。 武则天知道秦藏器是秦鸣鹤的儿子,知道秦藏器的父亲多少因为武则天而被斩,秦藏器有仇恨的基础,那便是个隐患。 有鉴于此,秦藏器将所有功劳夺走的同时,也将所有的风险,从李秘的身上剥除了。 与其说是争夺李秘的功劳,不如说是在保护李秘。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觐见武则天,也是第一次与武则天“对线”! 果不其然,武则天微眯双眸,看了看李秘,又将目光锁回到秦藏器的身上,意味深长地问道: “如果你是反贼,怎么赢?” 第183章 人人皆是棋子 如果你是反贼,会怎么扭转局势,反败为胜。 秦藏器的五行阵所带来的震撼,已经是绝无仅有,如果他能有法子破局,只能说明他的水准更高,谋算更深不可测。 这根本就是个致命提问。 就相当于你的女朋友问你,如果你遇到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人,你会不会出轨一样。 无论如何回答,都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平日里腹黑到了极点的秦藏器,此时却像个一根筋的钢铁直男一般,直截了当回答了武则天的问题。 “如果我是首领,只需留下是个最精锐的悍卒,其他九百九十人放任送死,踩着九百九十人的尸体,直取升仙台。” “圣人身边除了宫女就是中官,甚至没有亲卫贴身保护,十人足矣。” 武则天微眯双眸,嘴角竟是露出微笑来。 “反贼首领是谁?” 秦藏器面无表情地回答:“前任将作监韦弘机的儿子韦超。” “他有你一半的聪慧与谋略么?” 秦藏器摇了摇头:“未必,但他是百战悍将,如果他目标足够坚定,因为会这么做。” 仿佛在验证秦藏器的推测,一群浑身浴血的反贼竟果真从迷雾之中冲杀了出来。 韦超带的不是十人,而是二十人。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反背着一具尸体,就好像将一张面具戴在后脑勺上一样,倒退着杀出来。 直到冲出了迷雾大阵,才将后背的同袍尸体解下来,抹掉脸上的血迹,抖落刀刃上的血珠。 “诛杀武逆,匡复李唐!” 十人齐声高喊,这是为了师出有名。 上官婉儿等人脸色大变,因为所发生的这一幕,正如秦藏器所预言的那般! 然而武则天却仍旧泰然自若,甚至面带微笑。 “那我该如何应对?” 秦藏器指着武则天身边的人,冷静道:“退回长生殿,如果这些人足够忠心,他们的尸体会堵住门口。” 此言一出,那些个宫人和中官以及伴驾的大臣们顿时哗然。 他们虽然不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但每个人都冷汗如雨,不少人都瑟瑟发抖起来。 秦藏器呵呵一笑:“当然了,圣人谋算无双,必然藏有后手,不会让你们去死的。” 武则天不笑了:“你觉得我的后手埋在哪里?” 秦藏器用手中鼓槌指了指韦超身边的红皮甲:“千牛中郎将王那相。” 这可让李秘吃惊不小,因为王那相是韦超的内应,如果他是武则天的人,凭借守军的数量优势,完全可以在金华门就剿杀了韦超那二百人了,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还让自己的袍泽死在五行阵里。 “为什么是他?” 秦藏器呵了一声:“虽然阵锁四方,但毕竟兵力只有反贼的一半,就算能剿杀,也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 “只能说明,有人帮着在杀死那些反贼,韦超的人不可能,剩下的就只有千牛中郎将王那相了。” 武则天微微一笑:“有点意思,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疑问。 秦藏器没有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武则天,这种眼神几乎在冒犯这位女皇,然而武则天却半点不恼。 李秘还在为她的格局而感到佩服之时,武则天又再一次颠覆了李秘的看法。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武则天到底是忌惮秦藏器,因为秦藏器看穿了她所有的布局,她还害死了秦鸣鹤,又岂能留下秦藏器? 然而秦藏器却举起了手中的鼓槌。 “圣人该听说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典故,如今,臣距离圣人便只有五步。” 意思也不消多说。 如果我真是反贼,真要报仇,现在就可以杀你,而且只用手中的鼓槌。 武则天紧抿嘴唇,一代女皇的威严顿时无声泄露,李秘突然感觉后背发凉,这种不怒自威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看在小宝的份上,你退下吧。” 此言一出,压在众人心头的千斤重担仿佛一下子卸去了。 秦藏器这才躬身叉手,退回到了李秘的身边来。 “你不是不想杀她,是不敢杀她吧?” 李秘压低了声音,与秦藏器说起了悄悄话。 秦藏器面色有些阴冷:“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这就对了! 微表情永远不会骗人,秦藏器对武则天确实有杀心,而且应该是无数次在心中权衡和计算可能性。 李秘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上官婉儿等人也一样,谁都知道武则天的意图,但聪明又大胆的秦藏器,最终却没有回答武则天那个提问。 是因为武则天将王那相和他的千牛卫,甚至整个金华门的守军,都当成了棋子。 她不怕韦超这些反贼,她甚至渴望主动引诱他们来谋反,而这些守军,作为内应的王那相,就是诱饵! 在这场博弈之中,下棋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则天,而且她在跟自己下棋,并非跟反贼下棋。 秦藏器可以在旁边看,但观棋不语真君子,一旦说破,性质可就变了。 可李秘了解秦藏器,以他的性格,但凡有一丝机会,他一定会报仇雪恨。 这只能说明,除了王那相,武则天还有另外的后手,而秦藏器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此时升仙台的石阶上突然传来惨叫,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但见得王那相临阵倒戈,突然刺向了韦超的副官,当场将那一脸懵逼的可怜虫给刺死了。 “她果然是想留活口,她要掀起这场谋反大案的序幕了!” 李秘心中涌起极度不安的预感。 王那相是双面间谍,是诱饵,他用整座金华门以及所有的守军,取得了韦超的完全信任。 他此刻就在韦超的身边,但却只是刺死了韦超的副官,而没有直接袭击韦超,原因也就只有留活口这一个了。 韦超又惊又怒,但他明白王那相的意图,根本来不及悲愤,咆哮着下令道:“死命往前,不要被他拖住!” 他们本来人就少,这些精锐之中的精锐,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刺杀武则天,又岂能浪费人手与王那相纠缠。 但他心中的意志似乎动摇了。 因为王那相没有杀他,只能说明,自己似乎落入了别人的陷阱。 可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心中也只剩下失败的预感。 好在,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切就都释然了。 心态短暂和快速的变化,在这些精锐之中达成了共识和默契,他们甩开王那相,沉默的疯狗一般冲上了升仙台! 第184章 宫女御剑 王那相毕竟孤家寡人,无法拖住韦超的全部精锐。 这韦超拎着一根黑色短棍便往冲上了升仙台来,上官婉儿等人也是花容失色。 “护驾!快护驾!” 上官婉儿大声下令,诸多宫人和中官虽然也吓坏了,但到底还是挡在前方,护住了武则天。 武则天却摆了摆手:“别挡着。” 那些个中官都是阉人,胆色什么的固是没有,听得此言,如蒙大赦,纷纷退到两侧去。 武则天微眯双眸,看着冲上来的韦超,突然转头看向了李秘。 “韦超这逆贼手里的棍子有点眼熟呢。” 李秘此时才注意到,韦超手里拎着的,可不正是他的金刚降魔杵么! 武则天虽然没有明说,但李秘心里清楚,这多疑的老太婆估摸着是怀疑自己了。 好端端的,你李秘的金刚杵,为何会出现在反贼手里? 李秘只能讪讪一笑:“臣前去调查的时候,让韦超给俘了,许望的羽林卫全军覆没,臣拼了命才趁机逃出来示警……” 虽然知道武则天掌控着事态动向,应该早就知道这个事,但李秘还是解释了几句。 武则天倒也没多说,只是朝李秘道:“听说你跟着曹不凡学过杀人术,朕给你个尽忠的机会,去擒拿这逆贼。” 李秘是叫苦不迭,曹不凡教给他的与其说是杀人术,不如说是拼命术,拼的就是个谁最不怕死,拼的就是谁能活到最后。 但韦超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面对一个视死如归的人,李秘半点胜算都没有。 韦超与曹不凡都是军中悍卒,李秘这种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就算决心再大,也不可能赢得过,毕竟他们双手染满了鲜血,是从战场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屠。 可武则天的意思不言而喻,要么去跟韦超拼命,要么你就是反贼。 听着像是有点强词夺理,亦或者故意让李秘对她表忠心,但你不可能跟一代女皇讲道理,更何况她本来对李秘就没有好印象,态度也才刚刚转变。 因为长得想褚遂良,以致于李秘要靠闹鬼来扭转她的观感,如今又要靠崔六郎给她吹枕边风。 韦超如今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姿态,李秘若嗷嗷叫着冲上去,必然是送死。 但迟疑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臣,李秘,愿为圣人赴死!” 言毕,李秘拔出那柄水晶坠儿环首仪刀,紧抿嘴唇,深吸一口气便迎了上去。 他没有豪情万丈地去冲锋,而是慢慢往前走。 因为李秘不是傻子。 一方面,他猜测武则天必然还有后手,亦或者秦藏器还有办法,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但凡事有个万一,李秘不敢笃定他们是否有后手,就算真有后手,谁敢保证他们不会拿李秘来当诱饵和送死的炮灰? 所以,李秘看似装成壮烈的姿态,其实是在观察事态发展,一旦他们真让自己去送死,李秘就算成了她眼中的反贼,也是要开溜的,不可能傻乎乎为了这老太婆去死。 韦超可不管这些,两名悍卒被王那相拖延在了后头,他领着剩余的七八人便冲将上来。 抬头便见得李秘,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就撞了过来。 李秘心中默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双手紧握仪刀,脚步却吃紧了地面,做好了开溜的准备。 韦超举起手中金刚杵便往李秘头上招呼,李秘心头一紧:“就是现在!” 正要拔腿开溜之时,韦超的身形戛然而止,如临大敌,收回了金刚杵便往左侧格挡。 “嘶!” 李秘耳边响起如毒蛇吐信一般的细微声响,幞头连带着一绺发梢,掉落在地! 一柄长剑从他身后飞了过去,亏得只是划到了他的幞头和头发,再偏一点点,怕是把他脖子给抹开了。 “终于是出手了……” 李秘长舒一口气,武则天果然是有后手的! 其实想想,自己也是多虑了。 如果没有厉害的影子护卫,武则天即便再注重个人隐私,又怎么可能让所有内卫都退出长生殿? “铛!” 那长剑被韦超的金刚杵一挡,兵刀相交,金铁声响,火星四溅。 诡异的是,那长剑打了个旋儿,竟是往回飞来,李秘下意识蹲下,那飞剑便从他头顶旋了过去。 “卧槽!” 李秘大呼惊险,心脏噗咚咚乱跳。 扭头看时,但见得那长剑旋转着飞向了武则天! “圣人小心!” 上官婉儿从右侧闪身而出,张开双臂,将武则天护在了身后。 “是不是傻啊!”李秘心里也不自觉地大骂了一句。 然而上官婉儿却一脸的坚毅,甚至闭上了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空气仿佛凝固,将长剑冻结了一般。 一道倩影从宫女人群之中闪了出来,双手舞了个姿势,并指如剑,指着那长剑,长剑竟是短暂定格,而后倒飞回来,让那宫女稳稳抓在了手中。 “这……这是他娘的御剑之术啊,要不要这么玄幻!” 李秘忍不住惊叫出声来。 虽然自己魂穿大唐属实是科学无法解释,但以他对大唐朝的了解,这年代确实有高手,但不会这么离谱。 这宫女是李秘第一次见识到超乎想象的手段。 李秘以侦探自居,凡事奉行“别相信,先质疑”的原则,自是不相信这宫女懂得御剑之术。 指不定跟神棍三人组一样,都是耍魔术的高手罢了。 但无论如何,即便是魔术,能达到如此这般的视觉效果,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 李秘之所以不信,是因为有后世的科学知识做基础。 可在武则天等一众大唐人看来,这根本就是神仙手段了! 李秘等人还在惊骇之时,宫女又双手飞舞,那长剑竟又脱手而出,再度飞向了韦超。 韦超虽然视死如归,但见得这场面,他也怕啊! 像韦超这样的人,他不怕死,但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到了后世文明世界,同样存在这样一个现象,人人都怕死后会遇到什么。 现实生活中或许无所畏惧,亦或者无恶不作的人,却同样担心死后会不会下地狱之类的。 韦超便是如此,这个宫女如神仙人物一般,谁敢保证被她杀死之后,会不会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韦超的迟疑和纠结显然很短暂,他连武则天都敢杀,还怕什么永世不得超生! 金刚杵再度挥舞出去,精准地将飞剑磕飞了出去。 那飞剑再度旋转起来,就如同冰面上的圆珠一般,因为角度和方向都无法预判,旁边一名悍卒躲闪不及,颈部顿时出现一道细微的血线。 那血线崩裂成大口,鲜血兹兹喷起一米多高,竟在他头顶形成了一团血雾! 李秘此时都怀疑这到底是魔术还是御剑术了! 第185章 神奇的御剑之术 虽然刚从鬼门关边缘反复横跳了两趟回来,但见得宫女这一手御剑杀人,李秘也是难耐激动,差点忘记了呼吸。 魔术和技术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魔术是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看着花里胡哨,其实没有半点杀伤力。 然而这宫女这一手玩得出神入化,竟真能杀人于十步开外! 而这也仅仅只是她表演的开端。 双手如飞蝶一般舞动,她突然便闪身向前,那飞剑竟四处乱飞,搅乱了悍卒们的冲锋阵型。 王那相做不到的是,这宫女只凭着一柄乱飞的长剑,就做到了! 但见她闪到前头来,耍了个花式,手中便多出了两柄子母双刀,一长一短,冲入悍卒阵型之中,如花间蝴蝶一般穿梭。 这才眨眼功夫,三个悍卒已经捂住脖子,鲜血从指缝兹兹喷出来,捂都捂不住。 她的杀人手段极其干脆利索,以李秘的见识,就算曹不凡也比不上。 无论曹不凡,还是韦超,都是战场上的猛将,拼的是不怕死的狠劲儿。 但这宫女所用全是下三滥的江湖人刺杀手段,指东打西,长短配合,长刀用来迷惑敌人,真正的杀招是那柄短刀。 脖颈两侧,耳洞,眼睛,胸腹,后腰,腹股沟,她所攻击的地方,要么是要害,要么就是大血管最集中的地方。 这些悍卒都是百战老兵,都是见过鲜血的,但四周围有把飞剑在乱舞,这宫女又打了个猝不及防,他们一下子就折损了五六个人,只剩下两个跟着韦超。 这三人背靠背结成防御阵型,从气势上来说,他们已经输了。 从原本的视死如归,到现在的结阵防守,恐惧在他们心里生了根,还发了芽。 这宫女如同神仙下凡一般的手段,漫说是这些悍卒,便是李秘这样的穿越客,都彻底看懵逼了。 按说这个事并不复杂。 李秘从科学的角度来推测,人类不可能拥有隔空御剑的能力,所以这把剑上应该有隐线。 所谓隐线,是魔术中常用的一种道具,肉眼不容易观察得到,能粘在扑克牌或者比较轻的道具之上,以达到遥控物体的魔术效果。 但这一类隐线通常很脆弱,承重能力并不强,所以只能拉起比较轻的一些物品。 想要操控一柄长剑,估摸着应该是极细的钢丝。 可先不提操作起来有多么困难,单说这钢丝就不是能制造出来的。 古时的冶炼技术并不高,锻造刀剑所用的钢纯度都不会太高,好钢很多都是西域进口的。 虽然手工业技术很不错,可以制造出金丝银线铜丝之类的,但因为这类金属比较软,有着极好的延展性,利用拉丝板等工具,就能够制造出来,但钢丝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还是细小到肉眼看不到的钢丝,李秘并不认为这个时代能制造出这样的产物来。 这也是李秘产生自我怀疑的一个很重要的关键点。 既然没有这样的钢丝,她难道真的能隔空御剑? 李秘到底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科学观,这把剑必然通过细线与宫女产生链接,只是不一定是钢丝,可能是自己并不知道的一些产品。 饶是如此,通过细线能操控飞剑打圈圈,常人都能做到,可想要做到如此复杂的操作,或许长年累月的训练都未必能达到,更何况还要用来杀人。 而且操控飞剑的同时,她还左右手拿着长短刀,细线不会把自己给缠起来? 诸多因素,叠加起来,也是李秘惊叹连连的原因。 李秘这边还在推理,宫女那边已经找到了突破点,飞剑打着旋儿再度出击。 而宫女则借助飞剑的袭扰,成功欺身而上,长刀打掩护,短刀又刺死了一名悍卒。 剩下韦超和一名悍卒,两人只能背靠背防御。 此时王那相也解决了拖延下来的那两名贼军,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韦超二人的身后。 韦超拎着金刚杵,扭头朝王那相骂道:“王那相你这狗贼,亏得军师如此信任你,你却临阵倒戈,给武逆当狗,对得起那些枉死的千牛卫兄弟么!” 韦超到底还是不够阴暗,始终不愿意相信王那相是一直潜伏的谍中谍,他更愿意相信王那相只是临阵倒戈,而不是用千牛卫这大大几百条人命,来麻痹韦超。 王那相却是冷笑一声,抖落手中长刀上的血珠,抬手朝武则天行礼。 “圣人万寿,我大唐国泰民安,这是人心所向,尔等逆贼妄图谋反,罪不容诛,王某人岂会与尔等同流合污!” “圣人英明,早就察觉到尔等的阴谋,命我潜伏其中,早就摸清了尔等底细,今日过后,便是尔等灭族之时!” 韦超面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王那相自始至终都是细作,匡复大计一直都在武则天的掌握之中。 这老毒妇隐忍不发,等着他们壮大,把他们当成猪一样来养,如今觉得养大了,是该宰杀的时候了。 自打起事以来,韦超从未退缩过,他心中有理想,始终坚信一定能成功。 直到此时,他才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挫败感。 这种挫败感,来自于只有十步之遥的武则天。 这个老毒妇深不可测,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韦超等人自信满满,可在她眼里,就像看耍猴一样,只是个饭后的娱乐节目。 韦超体会到了李秘曾经体会过的感受。 在武则天面前,人人皆是棋子。 他紧抿着嘴唇,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想要破口大骂武则天,亦或者想要悲壮地仰天长啸。 但他还是没有浪费半点力气,积蓄所有的力量,冲向了王那相!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他仍旧保持着冷静和理智。 因为这个宫女实在太强,他根本不是对手,武则天分明想要生擒他韦超,所以决不能给她半点机会。 王那相可就不同了。 此人能押上千牛卫来讨好武则天,必是个急功近利且心肠歹毒之人。 他也见识到了宫女的厉害,韦超对他动手,他必然欣喜若狂,因为如此一来,首功可就是他的了。 也正因此,他一定会对韦超痛下杀手。 而对于韦超而言,死在王那相手里,比被宫女生擒要好。 自己拼死一搏,如果能杀掉王那相,也算是为弟兄们铲除了这个可恨的细作,到时大不了自行了断,也决不能被生擒活捉。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王那相出手之时,宫女显然也意识到了韦超的考量,朝王那相大喝道:“留活口!”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第186章 擒拿扭打 王那相贪功冒进不打紧,万一韦超被杀,可就坏了武则天的大计。 那御剑宫女虽然看出了王那相的意图,但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而除了她之外,无论是上官婉儿,还是武则天,应该都同样能看出王那相的想法。 李秘没有官场上那些个花花肠子,反应也慢上半拍,宫女没法追上韦超,他自然也没办法。 然而就在此时,那宫女却朝李秘大吼道:“李二郎,跳!” 李秘微微一愣,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的位置实在太尴尬,武则天原本让他阻杀韦超,但中途杀出了这个高深莫测的宫女,他就溜到了旁边来,此刻正好站在露台的边缘。 而韦超和王那相则在露台下方的台阶上,李秘是垂直方向直线距离最短的人! 但这露台距离台阶少说也有三米,相当于二层楼那么高,脚下又是台阶而非平地,李秘又不会轻功,跳下去别说阻止王那相,不把自己当场摔瘸就不错了。 “傻批才跳!”李秘心中暗骂了一句,正打算故技重施,来个拖延战术,然而宫女并不给她这个机会,“飞剑”追不上韦超和王那相,但却追得上李秘。 许是看穿了李秘的心思,又许是给李秘一点“鼓励”,宫女双手一舞,“飞剑”脱手而出,竟奔着李秘来了! “好狠的娘儿们!” 李秘可没信心能像韦超那样把“飞剑”挡下,咬了咬牙,硬起头皮,骂骂咧咧就跳了下去。 韦超和王那相正要杀作一处,听得李秘的骂声,抬头看时,李秘已经落地,撞在二人身上,三人滚作一团,顺着台阶咕噜噜就滚了下去。 韦超和王那相就像被跳楼的人砸中的倒霉围观群众,本来就被砸得晕头转向,又从陡峭的台阶滚将下去,一时间也是头晕眼花。 亏得二人作了缓冲的垫背,李秘竟成了受伤最轻的那一个。 韦超毕竟更加硬朗,咬破了舌尖,强打精神,就要去捡遗落的金刚杵。 李秘也顾不得这许多,本能一般抓住他的手臂,两人扭作了一处。 韦超是何等人也,当即想要将李秘压制在身下,李秘也意识到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只要能拖延半刻,宫女就能赶来。 也不知是灵机一闪,还是本能反应,李秘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他经常观看的自由搏击画面。 到了地面,讲的是技术,李秘双脚钳住韦超的肩膀,双手死死地扭住他的手臂,无意间竟做了个巴西柔术里的“十字固”,这玩意儿堪称无解,韦超顿时动弹不得,也是心头大骇。 “你到底什么来头啊,怎么连相扑都会!” “相扑?” 韦超这么一骂,李秘也是一愣。 冷静一想,也就恍然了。 相扑本就是从中国传进日本的,这干架的事儿在秦汉叫角抵,南北朝直到宋朝都叫做相扑。 大唐尚武,除了射箭和马球等风靡一时,相扑这样的摔跤运动更是大受欢迎,上至宫廷宴会,下至平民娱乐,都少不了相扑的身影。 朝廷还特别设置了一个机构叫相扑朋,专门负责组织朝野相扑赛事,甚至于遣唐使之中也有相扑手,向我大唐勇士“取经”和竞技。 朝廷官方甚至从民间选拔相扑好手,入选的便称为“相扑人”。 韦超之所以认为李秘懂得相扑,是因为相扑同样是军中盛行的竞技运动,也是日常训练项目之一,甚至连武举考试的内容都跟相扑脱不了关系。 军中的相扑成了训练,以及军士们娱乐的项目,相扑好手比其他人更容易晋升,这些都是韦超亲身经历的。 李秘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一切都来源于李秘的道童身份,给人一种误导和错觉。 更何况李秘使用的十字固,在传统相扑之中并不常见,韦超也吃了个闷亏。 虽然他力气比李秘要大,但已经被砸得七荤八素,又从台阶滚落下来,受伤不轻,此时更不可能解开“十字固”。 王那相没想到嘴边的“桃子”就这么让李秘给摘去了,心里一横,捡起长刀来,就刺向了韦超。 这家伙已经上了头,想争功已经丧失了理智! “草啊!” 李秘此时所有力气都用来稳定“十字固”,哪里还有余地去阻拦王那相,只能大喊道:“宫女姐姐何在!” 话音未落,一道白色倩影已经如云中仙子一般落下,宫女手中长刀挥舞出一片银芒,堪堪将王那相的兵刃给打飞了出去。 “住手!” 武则天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来到了露台,见得下方这一幕,也是眉头紧皱。 王那相清醒过来,冷汗直冒,赶忙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是臣杀贼心切,差点坏了大局,臣死罪!” “你的功劳朕看在眼里,起来吧,先把韦超这逆贼给押了。”武则天虽然嘴上嘉奖,但眼色并没有缓和。 王那相赶忙爬起来,帮着李秘将韦超给捆绑了起来。 武则天也不去看韦超,反而看着李秘,眼神极其复杂。 “李秘,你打小在伏龙观修道,道观之中禁止相扑,你又如何懂得这擒拿扭打之术?” 相扑需是赤裸上身,显然是坏了道人们的清规,而且看着属实不雅,是以道观之中禁止相扑。 李秘本以为武则天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好歹韦超是他抓住的,这可是大功一件,但这老太婆与他没有眼缘,反倒处处看他不顺眼,李秘当即就警惕了起来。 “臣……臣哪懂什么相扑,慌乱之中乱抓乱扭罢了,想来这韦超摔得不轻,才让臣乘人之危了……” 李秘这十字固也是灵机一动,再让他来一遍,他未必能做到,而且动作极其生涩,武则天自然也就没有怀疑的道理了。 “王那相,把韦超押下去,交给索元礼,半日之内,我要他吐出所有秘密!” 王那相得了将功折罪的机会,顿时欣喜:“臣,领命!” 正要将人押下去,此时山下却是喊声震天。 旗帜似云,蹄声如雷,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更是撼动山岳。 众人俯瞰,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但见得山下黑压压一片,全都是军兵! 难不成逆贼还有后手援军? 若果真如此,这次可就真的走到头了! 第187章 始知天上女将军 这厢叛乱才刚刚平息,山下又涌上无数军士,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武则天却仍旧淡定,只是朝上官婉儿笑笑道:“是忠是奸,该见分晓了。” 这句话意味深长,但诚如她所言,很快就得到了揭晓。 两个老人身穿着囚服,打着赤脚,披头散发,健步如飞地登上台阶,跪倒在了露台下方。 “臣程务挺,救驾来迟,死罪!” “臣王方翼,救驾来迟,死罪!” 二人异口同声,也不敢抬头,可不正是因为谋反嫌疑而下狱的两位大将军么。 武则天大胆释放了他们,让他们去调动禁军来护驾,他们手里有着如此数量的禁卫,如果真要造反,武则天怕是要死在这里。 但她就这么赌了一把,不知道是还有后手,才有恃无恐,还是魄力果真大到了如此地步。 无论如何,这等手段和气概,便是男儿都远远比不上的,也难怪能当女皇了。 “起来吧,收拾了残局,回去换身干净衣服,把长安城也打扫一下,朕要回大明宫去住。” 程务挺和王方翼闻言,热泪盈眶,拜谢道:“臣,领旨,谢恩!” 两人指挥着禁卫将乱局全都一扫而光,武则天也不去看这些,此时薛怀义领着一百黑扎带的禁卫,一脸喜色地走了上来。 “圣人,小宝可算英勇?” 武则天温柔一笑:“算,小宝够勇!” 薛怀义摘下凤翅盔,挠着大光头嘿嘿笑起来,如同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儿。 武则天朝他招了招手:“小宝你送我回宫。” 崔六郎就站在武则天的身边,也不吃醋,反倒满脸真诚地朝薛怀义道贺:“薛师武功盖世,英勇无畏,堪是吾辈楷模!” 武则天也满意地笑了:“这就很好,都是朕的孩儿,就该如此,往后你们需是多亲近。” 武则天与那些皇帝一样,谁不希望后宫平安喜乐,和睦融融,不争不吵? 崔六郎此时突然惊讶道:“二郎,你怎么受伤了,这手不会断了吧,看着也属实吓人得紧!” 李秘这才回过神来,毕竟从露台上跳下来,虽然有韦超和王那相做垫背,但也从台阶一并滚了下去,磕磕碰碰,擦伤总是难免。 虽然他穿着禁卫铠甲,但手臂处没有臂甲,渗出些血迹来。 李秘对勾心斗角这套玩意儿并不敏感,也没法领会崔六郎的好意,只是摆手道:“小伤,应该没有伤筋动骨,抹点红药水就好。” 谁都不知道红药水是什么玩意儿,但李秘经常说些奇怪生僻的词汇,连武则天都有些习惯了。 “你还真是个没开窍的木头人。” 武则天都忍不住吐槽了李秘一句。 但或许正因为李秘没有这方面的腹黑心机,武则天到底是有些心软了。 “我还有事要跟婉儿说,玉婵,你带李秘去措置一下伤口吧。” 李秘毕竟是个男儿身,要在女皇的安喜殿里行走,多有不便。 那宫女也没有拒绝,但也没开口回话,面无表情地叉手应承下来,便朝李秘道:“李二郎且随我来。” 这宫女面上看着是个冰山美人,但一口一个李二郎,倒也不似李秘先前碰上的那些女人,一个个跟冤家也似。 “那就劳烦玉婵仙姑了……” “仙姑?” “适才见你隔空御剑,不是仙姑,又如何有这等本事。” 李秘本是客套几句,却被武则天听了去。 “李秘,你倒是会哄女儿家,朕此刻心情大好,你觉着玉婵是仙姑,便吟诗一首,限你七步成诗,若是作不出来,也不消去宫里包扎,兀自滚回长安城去。” 武则天说翻脸就翻脸,简直将李秘当玩具来耍,虽然早有先例,但李秘还是有些不习惯。 关键时刻,竟是宫女玉婵帮着他解围:“圣人,李二郎这才刚脱险,这惊魂甫定的,文思干涸,估摸着也写不出什么好句来,不若等包扎了再让他写……” 这倒是让李秘感到极其意外,这冰山美人,怎么就如此暖心? 然而武则天却是笑道:“李秘,机会可不等人,果真有才,便是沙场之上,也能豪饮十觥,吟诗作赋,杀人如麻。” 大唐人崇尚大气魄大格局,说白了就是爱吹牛批,所以李白诗作豪气万丈,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三分啸成剑气,秀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武则天自然也是同一个德性。 李秘也不含糊,沉吟片刻,迈出第一步来。 指着玉婵那盈盈一握的紧致纤腰道:“腰间宝剑七星文。” 第二步,又指着她的玉臂:“臂上红绫百战勋。” 第三步却是走到了玉婵身边来,稍稍抬头,指着天顶:“见说云中擒仙鹤。” 第四步,朝玉婵叉手行了一礼:“始知天上女将军!” 武则天本想戏弄李秘,免得李秘居功自傲,自己不好再拿捏他。 诸如上官婉儿等人,也都知道武则天实在强人所难。 毕竟玉婵宫女所言不差,这才刚脱得虎口,谁有心思吟诗作赋? 然而李秘这首诗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绝对不可能是旧作,因为每一句都契合,根本就是为玉婵宫女量身定做的! 短短的四步,根本没过脑子一样,他竟然就作出了一首诗。 虽然用词不算华丽,但架不住气魄大,意境深,尤其见说云中擒仙鹤,始知天上女将军,这两句简直让人热血沸腾! 听完这首诗之后,再去看宫女玉婵,此女便似浑身沐浴在紫霞和仙气之中那般超脱凡尘。 “好!好诗!玉婵,带他去偏殿疗伤,朕赏他一瓶白玉膏,宫中药散想用便自取!” 武则天再如何有成见,也忍不住了。 因为这活儿,属实当赏! 上官婉儿仍旧在惊艳之中,不过心里头多少有些酸溜溜的。 因为李秘与玉婵素未谋面,今日才有了交集,但却得了如此一首佳作,她与李秘算是经历过许多事了,都未尝得过李秘半个句子。 若非武则天要她做事,她都想替玉婵帮李秘包扎了。 玉婵得了这诗,却并没有太多惊喜,朝李秘道:“李二郎,且随我来。” 这句话听着耳熟,便好似刚才写诗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虽然长得美若天仙,身段又勾魂摄魄,但此女竟一点文学修养也没有? 然而李秘很快就发现,他想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第188章 小哥来练练啊 玉婵安静得可怕,一路疾行,李秘只能跟在后头,实在忍不住,便问了一句,想着好歹能打破尴尬。 “玉婵小娘子尊姓?” “我姓白,没外人的时候,圣人会叫我小白,二郎也可以这么叫。” 李秘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武则天给你的专属称呼,我李秘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叫啊。 让李秘感到奇怪的是,白玉婵交谈之时倒是没有什么架子,可又面若冰霜,就好像板着脸说暖心话,或者笑脸说狠话一样违和,给人一种极其不和谐的感觉。 白玉婵对安喜殿的布局很熟悉,先带着李秘到御药局取了武则天赏赐的白玉膏以及一些疗伤用品,这才把李秘带到了偏殿来。 李秘本以为偏殿很大,来了才知道偏殿很小,而且光照并不是很好,屋里有些阴暗,冷气森森的,还一个宫女或者奴婢都没有。 这孤男寡女的,氛围顿时就有些微妙了起来。 更何况这里自带宫闱属性,男人进得此间,就莫名生出一种幽会的刺激感。 不过白玉婵仍旧面色冰冷,对这等旖旎气氛仿佛没有半点感知。 她将漆盘放到了一边,走到了内室,将铺盖卷给搬了出来,弯腰就开始铺床。 许是常年练武的原因,她的下盘很圆润,此时双膝跪坐,弯腰铺床,身材就凸出夸张二字,李秘下意识感觉鼻孔发暖,鼻血都差点流出来,赶忙转过头去,不敢用目光去冒犯。 “玉婵小娘子……” “叫我小白,或者……或者直接叫玉婵,不要叫小娘子。” 李秘讪讪一笑:“是,玉婵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玉婵摊平了被铺,跪坐着面向李秘,一脸严肃:“我想跟二郎练练。” “练……练练?是我想的那种练么?” “二郎想的是哪种练?”白玉婵的表情纯真得如同无知少女。 “没事没事,玉婵你想练什么?” 白玉婵没有迟疑:“我想试试能不能解开你的擒拿,你就像擒拿韦超一样缠住我,我试试能不能解开。” 李秘恍然大悟,原来这女人想要破解他的十字固! 一听到这话,李秘就想起她适才铺床时那勾魂摄魄的背影,根本就是个如漫画一般夸张版的白玉葫芦身材,李秘顿时就心跳如擂。 若她死鱼一样让任由李秘摆布,自然能很轻松给她来个十字固,但这孤男寡女的,万一擦枪走火,可就是淫乱宫闱,要拉出去切了的。 “我知玉婵你醉心武学,但男女有妨,这擒拿又是贴身扭打,实在有些不妥……” 白玉婵却歪着脑袋,一脸的不解:“有什么不妥?你我只是交流武学,若是生死相搏,谁会在意你是男是女,我不介意的。” “你不介意我介意啊!”李秘哭笑不得:“我家三娘还在家里头等我,我李秘却在宫里跟女子扭作一团,我良心过不去……” 白玉婵微微一愕:“你我只是切磋,又不是行苟且之事,为何会觉得愧对你家娘子?难道二郎对我有非分之想?” 这不是废话么,只要是正常男人,遇着你这样天使脸孔魔鬼身材的女子,若没半点想法,那还是人么! 白玉婵一脸正经,像在讨论什么学术问题,但她无意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刻意引诱,可她一脸正气又拒人千里,实在是,怪怪怪! “玉婵你美若天仙,谁能没有非分之想?总之,这个事情做不得,我先回去了。” 李秘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要把持不住,赶忙想逃出去。 但白玉婵却一把拉住了他:“二郎,我知道了,都怪我太不通人情世故,这是你的秘术,想来该是不能外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教我,我只是想找找应对之法。” “不是不能外传……”李秘是真的急了,捂住额头道:“只是……怎么说呢……” 白玉婵却突然茅塞顿开一样:“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明白就好,明白了就放我回去吧!” 白玉婵却仍旧摇头:“你们坊间之人做事都有个价,你跟我切磋,作为交换,你可以提条件。” 她的目光很是坚定,李秘知道今日不从了她,是如何都没法离开的了。 “什么条件都可以?” 白玉婵微微皱眉:“只要不是非分之想……其他都可以。” 原来她也不傻。 李秘也尴尬一笑:“玉婵你误会了,二郎我不是那种人……” “这世上的男人都一样,除非死了,否则都有非分之想。” 看来这白玉婵并非想象的那么单纯,起码对男人的理解上,可以说是非常通透的了。 许是她也知道这句话有点伤自尊,当即转移话题道:“二郎想要什么?” 好奇,是李秘的天赋,是最大的优势和缺点,好奇心驱使李秘沉迷于探案,但好奇害死猫,很多时候都给李秘带来不小的麻烦。 就像此时,李秘好奇心又作祟起来。 “我想……我想看看你的飞剑!” “看我的剑?” 白玉婵的内心有些挣扎,平心而论,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但想了想,或许李秘用的擒拿之术,也是他的不传之秘,如此交换,也算是公平。 咬了咬牙,白玉婵果真将那柄剑给解了下来,双手奉到了李秘的面前。 这就是那柄飞剑,隔空杀人的飞剑! 李秘小心翼翼接过,不由被它精美至极的做工和不凡的气质给吸引了。 这是一柄铜地错银镂空金戈饕餮汉剑,造型简约古朴,雪花纹的剑刃,流光溢彩,仿佛刚从历史长河之中打捞出来,通体氤氲着岁月的沉淀。 剑格上的饕餮吞口栩栩如生,凶神恶煞,眼睛却是镶嵌的血红宝石,可谓价值连城的一柄剑。 不过李秘并没有在意它的价值或者它有多锋利。 李秘好奇的是飞剑的秘密! 照着李秘的推测,想要操控,必然需要利用钢丝之类的细线,李秘不由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剑柄尾巴部位,也就是剑镡之上。 因为没配剑穗,所以剑镡很显眼,照着设计,剑镡应该是饕餮的尾部,但李秘却发现,这剑镡铸件竟是个五尾的造型! 所谓龙生九子,饕餮是第五子,按说他是有尾巴的,但只有一条尾巴。 而且照着传说,饕餮最是贪吃,而且不懂节制,吃到最后,什么都吃光了,就只能吃自己,从手脚尾巴开始吃,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大头,所以是“有头无身怪”。 可这剑镡却是极其张扬的五尾,而且是愤怒状,五条尾巴像五条狂怒的蛇一般,这就很奇怪啊! “难道说……机关就在这尾巴上?” 李秘顿时紧张起来,搓了搓手汗,试着拉了拉剑镡尾巴。 第189章 传授搏击 李秘可是看过七百多集柯南的男人,懂得600多种杀人方法,精通200多种密室杀人法,认识上百种毒药,制造各种不在场证明,巧妙利用鱼线、匕首和毒针等多种作案工具。 没有什么比一个巧妙的机关装置更能吸引他,此时自然想要探究个所以然出来。 在李秘的推测之中,这操控飞剑,应该就是鱼线应用的变种,所以他毫不犹豫去拉动剑镡的饕餮尾巴。 但听得咔嗒一声,竟真让他拉出来了! 更令他惊讶的是,拉出来的不是一条线,而是五条线! 五条尾巴,分别连着一根透明丝线,这透明丝线如同耳机线那般粗细,但材质却像透明橡胶一样,极具柔韧性。 李秘原本因为她只通过一条线来操作飞剑,但如今想想,五条线才合情合理。 因为白玉婵操控飞剑之时,手舞足蹈,动作极大,因为要将五条线分配到她的手脚四肢。 如果只有一条线,不具备稳定性,无法做出复杂的操作,但如果是五条线,就好像将飞剑当成了一个人偶,五条线配合之下,自然能做出各种复杂的操作。 但问题又来了。 如果五条线分别连接宝剑的不同位置,是不是更容易做出各种操作? 李秘就好像相亲第一次见面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一样,只是看到这操控线,就已经脑补出了更深层次的操作手法等等,甚至还试着如何才能改进。 他还在寻思,沉浸在解谜的成就感之中无法自拔,然而白玉婵却是看呆了。 因为这飞剑是她最大的机密,她不认为李秘能勘破,没想到李秘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就好像把玩自家的玩具一样,一次就成功了! “这是什么线?弓弦?钓线?鱼肠线?还是羊肠线?” 古时没有钢丝,但却有琵琶,古琴,二胡等等诸多弦乐器,这些乐器的弦,都是用李秘所说的那些材质。 李秘在猜想,这飞剑的线,应该也差不离。 白玉婵愣了一会,有点破罐破摔地解释道:“这叫天蛛线,取的是雪山银蛛腹中未吐出的蛛丝团子,趁银蛛没死,一根根抽取出来,再与上等蚕丝等混杂,千万股绞缠而成。” “这天蛛线坚韧得很,能拉动牛车,刀砍不断,水浸不散,唯是怕火……” 白玉婵非但把机密说了出来,竟还将最大的破绽也给说了出来! 李秘闻言,也是微微一愕,因为他看到了白玉婵的诚意。 他对宝剑没有贪念,因为这玩意儿如果不懂操作之法,威力就发挥不出来。 “感谢玉婵给我解惑,受教了,接下来,轮到我了。” 李秘只对其中的机关奥秘感兴趣,如今解开了,也就索然无味,遂将宝剑双手奉还。 刚才白玉婵用飞剑的奥秘,刺激到了李秘的gie点,如今反了过来,轮到李秘用十字固来刺激她了。 李秘是谁? 老子母胎solo二十几年,看了十多年的岛国爱情动作片,精通上万种贴身肉搏姿势! 哦不是,老子看过成千上万场自由搏击的合集,精通各种技术动作,能运用拳击、泰拳、摔跤、巴西柔术、散打、中国传统武术、跆拳道空手道柔道等等技术,脑补出无与伦比的完美战斗! 然而当白玉婵坐到他对面之时,李秘的鼻子又发烫了。 这女人从小就营养极好,背影如白玉葫芦也就罢了,正面竟然也原地爆炸。 李秘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便念了起来。 “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啰罚曳数怛那怛写南无悉吉栗埵伊蒙阿唎耶……” 念叨了好一阵,李秘才松了一口气,成功进入了贤者模式。 “李二郎,这是什么功法,念的什么秘诀?” “这是大悲咒……” “大悲咒?难道是佛门的功法?我听说佛门之中那些淫僧懂得欢喜禅,与道家房中术相类,不会是那种功夫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一个宫女家家,哪懂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点啊喂! “不是秘法,只是用来静心宁神,排除杂念……” 白玉婵更是好奇了:“李二郎你是打小在伏龙山修道吧?怎么不念道经而念佛经?” 李秘顿时尴尬:“这不都是薛怀义干的好事儿么,别说念佛经了,差点没把咱们的头发给剃了,让我等都去当和尚,玉婵你在圣人身边,不会连这事儿都不知道吧?” 白玉婵恍然。 “闲话少叙,咱们开始吧,你先躺下。” 李秘这大悲咒有效期比较短,他也生怕贤者模式会很快过去。 然而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也低估了白玉婵的魅力。 站着,他比白玉婵高,坐着,他也比白玉婵高,即便跪着,他也比白玉婵高。 但躺着,白玉婵却比他高,而且高很多! “造孽啊!” 李秘暗骂了一句,只能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总算是清醒过来。 也不知道是想赶紧完事儿,还是白玉婵比较放松配合,李秘竟一次成功,完成了十字固。 可当白玉婵尝试破解的时候,李秘就架不住了。 “我要开始破解了。” 言毕,白玉婵开始尝试着用力,但她很快发现,越是用力,就锁得越紧。 力量上她并不占优,李秘到底是个男人,真要较劲起来,又有十字固这样的技术,白玉婵用尽全力都没法挣脱的。 于是,她开始尝试不同的方法,像条蛇一样扭动身子,与李秘纠缠在一处,不断翻滚等等,另一只手四处乱抓,腰肢用力,不断打挺,或者将李秘压在身下等等。 李秘哪里敢大意半分,白玉婵的衣裳本就是宫装轻纱,剧烈扭打之下,早已衣衫不整,此时香汗淋漓,滑溜得如同全身被润滑油泡过一般。 两人身躯滚烫,就像两条在肥皂水里打滚纠缠的蛇一般。 眼看着李秘撑不住了,白玉婵却突然气恼了。 “你作弊!你不厚道!” “我作弊?我哪作弊了……” 白玉婵此时被李秘压制着,俏脸通红,如怒放的牡丹,她忿忿地叱责道: “既是相扑搏击,如何能私带棍棒短刀这样的东西!” 李秘:“???” “我没带啊!” 四目相对,仿佛有一层水雾浮现在白玉婵的眼眸之上,红霞瞬间爬满了她的耳根,脖颈。 仿佛接通了一股强烈的电流,两人慌乱弹开,都背过身去,整个偏殿一片死寂,唯有两颗悸动的心,敲击着春天的节奏和旋律。 第190章 双重人格 白玉婵的“作弊”说法,带来了极其尴尬和社死的经历。 然而李秘很快就发现,尴尬和社死的只有他自己。 白玉婵一身搏杀之术,可不是在宫里学会的,那都是在江湖上漂泊,无数次出生入死锻炼出来的。 身为一名杀手,与男人们搏杀早已司空见惯,什么男女之防,那只会害自己丢掉性命,诚如她先前所言,生死关头之前,谁会在乎什么男女之防? 这个愤怒的“短棍”,非但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尴尬,反倒让她抓住了李秘的“把柄”,需知那可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是命门所在! 无论是自由搏击还是综合格斗,即便能综合运用各种搏击技术,但说到底还是一项竞技运动,还是有底线规则,那就是不能攻击裆部和后脑等致命部位。 可白玉婵要的是破解之法,是要运用到今后的搏杀之中的,她可不会跟李秘讲什么规则! 李秘还未从尴尬和社死之中回过神来,便蛋疼起来,这可是真正的蛋疼! “年轻人,你不讲武德!” 李秘吃痛,大骂一句,主动解除了十字固,但这只是他大意了,没有闪,并不代表他怕了,白玉婵的不讲武德,反倒激起了李秘的斗志! 需知除了十字固,还有裸绞,三角固,木村锁等等诸多压制敌人的地面技术。 李秘扭转身体,拿背之后,绕到了白玉婵身后,白玉婵一个后仰,后背将李秘死死压住,李秘顺势做了个裸绞。 “这次你还不认输!” 裸绞这玩意儿,如果真用上劲儿,白玉婵很快就会陷入缺氧昏迷。 而且李秘用双脚钳住了她的腰肢,像只章鱼一样巴在她的身上,白玉婵再如何翻滚,也挣脱不开。 但白玉婵已经尝到了不讲武德的甜头,她这次竟然掰了李秘的尾指,差点没把李秘的尾指掰断! “年轻人,你耗子尾汁啊!” 李秘原本也是切磋的心态,如今却让白玉婵彻底惹毛了。 虽然放开了裸绞,但李秘顺势给她做了个断头台! 白玉婵的脑袋被死死抱在李秘的下腹部,整个脖颈都像折断了一般。 “认不认输!” “不认!” 白玉婵也被李秘彻底激怒。 她从小就在江湖的血雨腥风里长大,杀人如麻自是不必说,她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正因为她的“勤奋好学”和争强斗狠。 也正因为这样的品质,她才决定如何都要学会李秘的招数,即便学不会,以后碰上了也有个破解之法。 她毕竟是女儿之身,相扑则是裸身竞技,她是如何都接触不到的,也找不到对手。 但相扑如今风靡整座大唐,无论朝野,男人们都很是痴迷,女人们也爱看,所谓学以致用,相扑里的一些技法,也渐渐被不讲规矩的江湖人运用到了实战之中。 如果她没有相关经验和应对之法,迟早是要吃亏的。 虽然她也时常去观看相扑的比赛等等,但都只是看,并没有实战,而且李秘的这些招数,又是从所未见的,这是她最好的机会,又岂能轻易认输,说什么都要将李秘所有的家底都压榨出来。 李秘也是被逼急了,手臂再度用力,又喝道:“认不认输!” “不……不认!” 白玉婵已经没法顺畅说话,她甚至没法再开口,但她仍旧拼命挣扎着,双手乱抓乱打,毫无章法,李秘的身上很快就多出了好几道“爪印”。 “不认输就让你心服口服!” 李秘持续用力,白玉婵的双手也终于不再乱舞,过得片刻,便软绵地落下,她,晕过去了! “呼……”李秘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松手,将她唤醒,可就在此时,白玉婵一个激灵,竟然是自己醒了过来! “还犟!” 李秘再度用力,然而此时,他突然感觉小腹黏黏热热的,有种极其怪异的感受,使得他的力道不自觉地小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 李秘一个大老爷儿们都瞬间脸红起来。 因为他发现,白玉婵正用舌尖在舔他的小腹! 偏偏那个部位最是敏感,被舔之后,会不自觉地收缩痉挛,肾上腺素飙升,难以自持,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会激发身体本能反应,根本不是意志能控制的。 李秘手一松,白玉婵便从断头台之中解脱出来。 她将李秘压在身下,却也不去压制李秘,此刻的她双眼迷离,仿佛春日的母兽,那水雾氤氲的眼眸之中,透着一股子楚楚可怜,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转变。 “李二郎,玉婵她不懂事,求求你放过她,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见得此状,李秘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脑海之中唯有四个字:“人格分裂!” 白玉婵一出手就是各种下三滥的阴招损招,有可能这也是迷惑李秘的计策,但如今李秘已经松开了她,没道理也没必要这么做。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女人有人格分裂症,刚才李秘的断头台,使得她昏厥过去,从而切换出了第二人格! “你是谁?” 白玉婵峨眉微蹙,泫然欲泣:“我是玉婵的姐姐玉梅……玉婵她还不懂事,求二郎放过她,好么?” 怪,怪怪怪! 李秘虽然读过不少人格分裂的文学作品,也看过不少人格分裂的案例,但现实生活中从未遇到过,今日也是头一遭。 这大唐朝可不比文明世界,白玉婵的双重人格,是要被当成鬼上身或者疯婆子的! “我们本来就是切磋较技,没有要害她的意思……” 李秘解释了一句,白玉梅却摇头道:“二郎你大人大量,对她倾囊相授,玉婵却争强好胜,差点伤了二郎,都是玉婵的错……” 说到此处,她突然又摇头道:“不,都是我这个做姊姊的错,玉婵打小就可怜,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都是为了保护我这个姊姊,如今轮到我保护她了……” “你保护她?” 关于人格分裂,李秘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本质上也是自我保护的机制,生活中遭遇欺压的弱势群体,通常会出现一个强势人格,强势人格保护弱势人格,而弱势人格则拉住强势人格的缰绳,以防止强势人格跌落疯癫的深渊,彻底迷失自我。 “你不用保护她,我也没打算伤害她……你先让我起来,咱们好好聊聊……” 此时白玉梅整个人都趴在李秘身上,与白玉婵不同的是,此时的她软若无骨,就像滚烫的巧克力人一样黏糊,仿佛随时会融化一般。 “二郎,我知你是个好人,请让玉梅好好报答你,希望你以后能照顾好玉婵……” 话音未落,白玉梅已经俯下身去,自己给自己做了个“断头台”。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李秘还没来得及吐槽,一条温热湿润的小蛇已经在他小腹上游走起来,而且越走越往下,再下去可就出“人命”了! 第191章 吃什么干醋 李秘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轻薄一个人格分裂患者,这不是占人便宜么。 “玉梅小娘子,万万不可如此!” 白玉梅被推开之后,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眼神之中充满了自惭形秽的卑微。 “二郎是嫌弃玉梅么?会不会觉得玉梅是个人尽可夫的女子?” “玉梅只是想保护好玉婵妹妹……玉梅不是随便舍身的女子,只是觉得二郎是个有天大本事的人,是值得托付的人,所以才厚着脸皮自荐枕席……” “二郎,玉婵这二十来年过得太苦,我希望能帮她找个好男人……” 这话说得,李秘都有些感动了。 “玉梅姐姐,玉婵是个自强不息的好女子,比天底下大部分的男儿都要强大,她还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识和重用,你不必保护她,你的使命可以结束了……” 虽然明知道人格分裂症需要药物治疗和心理引导,但李秘很希望能够通过主动暗示,来消除这个第二人格。 但也正是这句话,仿佛刺激到了白玉婵的某个应激点。 前一刻还是柔柔弱弱的白玉梅,此刻身子一紧,眼泪汪汪的大眼睛渐渐微眯起来,杀气毕露! “李秘,我姐刚才是不是来过了,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这瞬间的转变,李秘差点没接受过来。 李秘微微愕然,而后指了指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白玉婵道:“咱们能不能先起来再说话?” 白玉婵这才意识到,赶忙弹了起来,将早已凌乱不堪的衣物整理了一番。 李秘手臂和胸肩全都是抓痕,连脖颈上也全都是,此时火辣辣疼得难受。 “玉婵,你有个好姐姐,但人各有命,你姐姐始终放不下你,但我看得出,她也渴望拥有自己的人生……” 李秘本想继续引导,但他很快即意识到,专业的事情需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做,自己胡乱引导,反倒更加确认白玉梅这个人格的存在感,好心做坏事,会让她的症状更加恶化。 “算了,这是你们姐妹的事,我这么个外人,也不说什么了……” 起身整理了衣物,李秘转身就要走。 “你回来!” 白玉婵一声呵斥,李秘扭头道:“玉婵还有什么事?” “你来安喜殿是疗伤的,若这么出去了,我没法向圣人交代,过来!” 李秘本想拒绝,但脚步却如何都控制不住。 无论是自我人格,还是姐姐的人格,都太有特点,太过真实,要不是亲眼看到,李秘都要怀疑她果真有两个灵魂了。 姐姐像无数个传统女性一样,任劳任怨,包容万千,只为家人亲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妹妹。 而妹妹则强势冰冷,女王范儿十足,两个人格都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这些擒拿扭打技法,都是伏龙观的秘术?你的师父,他还收徒弟么?” 白玉婵到底是没忍住,一边给李秘上药,一边试探起来。 可见她对李秘的这些地面技术,格外的推崇和渴求。 李秘摇了摇头:“这不是师父教的……” “那你从哪里习得?” “这是不能说的秘密,还请玉婵娘子谅解……”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不打听别人的门户机密是最基本的尊重,白玉婵也不再多言。 正在上药之时,上官婉儿突然走了进来。 “上官待诏。” 白玉婵站了起来,即便面对上官婉儿,也是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冷淡。 毕竟她是武则天的影子护卫,可算是武则天最亲近的人,那是武则天睡觉的时候,在黑暗之中守护武则天安全的人。 但念及此处,李秘又生疑了。 既然是武则天的守护者,为何她没有识破接二连三的闹鬼事件? 是她也无法识破,还是没法出手,亦或者这些都是武则天的布局? 不过李秘也没来得及深思,因为他察觉到气氛有些冰冷。 抬头看时,但见上官婉儿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上半身,严格来说,应该是自己的脖颈。 更精确的是,她在盯着自己脖颈上的抓痕! “我与玉婵切磋了一下擒拿……” 李秘尴尬一笑,赶忙解释。 然而上官婉儿却微微一笑:“李评事不用向我解释什么,只是圣人觉得疗伤太久了,让我过来召见二位。” 虽然她笑容和煦,但李秘总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的愧疚,也是见了个鬼了。 上官婉儿转头看向白玉婵,后者也分毫不让地直视着上官婉儿,两人的目光都快在空中擦出火星子来了。 “既然圣人召见,那咱们还是干点正事儿吧……” 李秘生怕再这样下去,她们非得撕起来不可,赶紧出来打圆场。 上官婉儿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毕竟作为女宰相,格局就摆在那里,当即转身出了偏殿,李秘也跟了上去。 “上官,圣人为何召见?” “你去了便知道,问我作甚,这偏殿里快活得紧,哪里还管得圣人找你干什么……我可警告你,白玉婵虽然不是宫女,但乱了宫里规矩,照样要杀头的。” 酸! 上官婉儿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有些苍白又心虚地解释道:“我只是不想宫里乌烟瘴气的……” 李秘呵呵一笑:“明白,上官待诏用心良苦,李秘心里清楚的。” “你清楚个屁!” 需知上官婉儿可是大唐风雅第一人,此时急不择言,竟连屁字都用上了。 越是这般,她就越觉得自己心神难安,已经上头了。 李秘能明显看到她胸膛剧烈起伏,应该是在深呼吸调整情绪。 “弥生有些不舒服,病倒了,沈御医也束手无策,便向圣人举荐了你……” “弥生?这又是哪个?” 不管是谁,沈南璆都没法子,李秘哪里有什么应对之策,这不是自找麻烦呢嘛。 不过李秘给武则天解过毒,沈南璆和她都知道李秘医术了得,这并不奇怪。 上官婉儿有些愕然:“你不认得弥生?” “我为何要认得这个什么弥生?” “弥生就是崔六郎进献给圣人的那只能吐人言的狌狌啊。” 猩猩? 原来他们知道那猴儿是一只猩猩,不过大唐人称之为狌狌。 一想到那狌狌“沐猴而冠”,手舞足蹈的样子,李秘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因为他可以确定,那不是什么狌狌,而是一个人类女孩子! 这个事儿他还没来得及跟崔六郎算账,这位叫弥生的人类女孩又病倒了。 如果连沈南璆都没办法,估摸着病情已经危在旦夕,若果真死了,李秘绕不过他崔六郎! 可来到长生殿,见到了弥生之后,李秘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92章 紧急解毒 在这些人眼里,弥生只是个能吐人言的狌狌,但李秘心里清楚,因为声带和舌头的构造等,猩猩并没有被训练能说人话的潜能,所以弥生只有可能是人类。 此时的弥生毫无尊严,那一身华丽的戏服被脱下来之后,瘦骨嶙峋,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毛发,看着确实像没毛的猴子猩猩。 按说沈南璆身为御医,对人体构造应该是清楚的,他没道理会将一个人类小女孩误认为是猩猩。 但这个年代并没有太多的科学观念,在他们看来,猿猴之类的灵长类动物,能够修炼成人,也是最接近人类的一种动物。 或许也正因此,连沈南璆都没有提出半点异议来。 李秘很想揭穿这件事,但他知道这会给崔六郎带来杀身之祸,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是人类,身上却没有毛发,弥生说不定患有先天性疾病,亦或者后天得了病。 此时她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甚至有些痉挛抽搐的状况。 李秘先前见她之时,她还作掌上之舞,一切都好好的,怎么这才一夜过去,就突然得了急病? “昨夜里吃过什么?” 李秘转头看向了一旁的乐伎,后者脸色苍白,扑通跪下:“弥生与我等一样的伙食……” “一样的伙食?什么样的伙食?” 乐伎回忆了片刻:“吃的胡辣汤和大饼……还有一些果子和肉干……吃了些苦茶……” 这些都是唐人的正常饮食,应该能排除食物中毒。 当然了,李秘也不是没考虑过食物相冲相克之类的组合,但要综合弥生的个人病史来分析。 “六郎,这弥生本身有什么病没?” 崔六郎有些尴尬:“实不相瞒,我也不清楚,我也是刚买到手里,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对治疗没有帮助,但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弥生是崔六郎买来的,害她变成这样的,应该是另有其人,而非崔六郎造的孽。 “哦对了,昨夜圣人赐了她一颗姹女丹,会不会……” 崔六郎此言一出,沈南璆顿时打断了他的话:“六郎你莫胡说,那姹女丹驻容养颜,安神助眠,圣人都半月一服,你小心说话!” 崔六郎又岂是没情商的人,更不会在这种话题上触霉头。 当即朝武则天解释道:“圣人,六郎并非诋毁圣人的神丹,而是觉着弥生体弱命贱,受不住这神丹的药力……” 武则天摆了摆手:“无妨,李秘你也莫多言,抓紧治好她便是。” 女皇陛下显然很重视弥生,李秘也不啰嗦,将沈南璆拉到一旁来,悄悄问道:“这姹女丹都是什么成分?” “你懂不懂规矩,一开口就问丹方?这也是能轻易泄露的?” 沈南璆虽然知道李秘有本事,对他也有所改观,但这年代吃丹服散的人实在太多,丹方可都是价值连城的不传之秘,又岂是能随意打听的。 李秘才不会稀罕什么丹方,看了看弥生的症状,结合自己的推测,大胆地问道:“你只需告诉我,丹里有没有水银成分?” 沈南璆翻了个白眼:“没有水银如何叫姹女丹?” “水银跟姹女丹又有什么干系?” 李秘有些懵,直到沈南璆没好气地解释道: “看来你是真没练过丹,也不知道你在伏龙观都学了些甚,炼丹一道之中,姹女、神胶、元水、流珠、元珠、灵液、铅精、赤汞,这些全都是水银的别称。” “所谓姹女丹,便是以水银为主药而炼成的丹药。” 李秘恍然大悟。 后世人人皆知水银有毒,但在古代却将水银当成好东西。 不仅仅是中国古代,西方古代也一样,那些个古人口服水银和砒霜等,以此来美白美容,便是被毒死了也没半点觉悟。 得了这答案,李秘几乎可以确定,弥生该是汞中毒了。 但武则天半月服用一次,并没有因此而急性中毒,说明一颗丹药的含量并不高,并不足以导致急性中毒。 弥生之所以会中毒,一来是因为她体重较轻,身体孱弱,二来说不定她体内本身就沉积了汞,已经造成了慢性中毒,这颗姹女丹,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启动了从量变到质变。 “取土茯苓,热水泡开。” 李秘也不多言,吩咐下去,便有宫女问了剂量,不多时将药汤端了过来,将汤剂喂给了弥生。 原本还痉挛抽搐的弥生,喝了汤药不久,竟整个人都舒缓下来,连面容都不再那么痛苦了。 “还果真有点本事!” 众人见得此状,对李秘越是信赖,武则天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原理?” 李秘也不敢隐瞒,朝武则天禀报道:“弥生该是急性汞中毒了,这土茯苓解毒除湿,通利关节,能治疗肢体拘挛,筋骨疼痛。” “所以,你认为是朕的姹女丹有毒?” 武则天脸色一寒,李秘也是后背发凉。 “圣人,是药三分毒,无论什么丹药,那都是有利有弊,不过此之蜜糖,彼之砒霜,不同药物或者毒物,也要看受体状况,否则那些蛇和蜘蛛蟾蜍,为何没有被自己毒死?” 李秘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在想,这些所谓丹药,用的都是重金属矿物质,有百害而无一利,只不过这种话不能明说罢了。 “弥生本来就体弱,身子又轻,算起来也与几岁孩童差不多,或许她本来就受到了毒害,这颗姹女丹,不过是个引子。” “有人毒害她?”武则天顿时恼怒起来:“弥生能吐人言,擅掌上舞,何等美妙,乃老天造物之奇异,大唐盛世之祥瑞,谁敢害她!” “来人,召索元礼,让他去查!” 武则天果真将弥生当成了祥瑞,居然让索元礼去查。 “陛下,索元礼要查韦超的谋反案,弥生这个案子,不如交给臣去办?” 李秘的主动请缨,也让武则天感到欣慰:“好,那就你办,明日之前,我要看到毒害弥生的凶手!” “明……明天?” 眼下都已经快下午了,要不要这么急? “怎么?做不到?做不到就别逞强,索元礼正好给我举荐了一个人,就让他去办吧。” “索元礼向陛下举荐了哪个?” “我哪里记得这些。” 上官婉儿赶忙在一旁补充道:“圣人,那人叫来俊臣,万年县人,曾数次通过铜匦上书……” 来俊臣! 李秘听得这名字就头大,真要让索元礼这个小团伙崛起,整个朝堂都要被搅得不得安宁了。 武则天这分明是挖坑给他李秘跳,这好不容易平息叛乱,积攒了一点功劳,明天如果破不了案,这老婆子又要以此为借口,克扣李秘的奖赏。 看来这老婆子果真是个极其记仇的人,即便李秘立下这么多功劳,经历了这么多大事,她仍旧看李秘不顺眼,仍旧还要继续考验李秘。 甚至不惜用来俊臣这样的街头闲汉告密贼来恶心李秘! 第193章 调查水俣病 一想到来俊臣这样的祸害要上位,李秘便咬牙道: “圣人,还是交给臣吧,明日就明日!” 武则天微微一笑,就好像在说,老娘还不是把你这小屁孩子拿捏得死死的? “玉婵,你跟着他,顺便回长安看看,让他们做好接驾准备。” 白玉婵面无表情,叉手领命。 李秘看了她一眼,也是浑身针扎一样不自在,但好歹知道武则天为何这么着急了,因为她要离开翠微山,回长安城去住。 “劳烦沈御医给她开些解毒活血,强肾利尿的方子。” 李秘对如何消解汞中毒并不了解,只能提供大概的方向,让沈南璆来开药方。 见得沈南璆点头,李秘这才朝崔六郎问:“卖家是谁,住在哪里?” 崔六郎挠挠头,寻思了片刻:“西市的经纪,名唤吴大水,是个老牙子,随便问问就知道住处了的。” 李秘点了点头,便也就向武则天告退。 其实没有这一日期限的话,李秘是很乐意来调查这个案子的。 因为弥生被当成猩猩来养,这是惨无人道的事情,到底是谁在做如此缺德的事,李秘必须调查清楚。 出得长生殿来,白玉婵便向他问:“你如何知道那孩子被毒害了?” 李秘心头一震:“孩子?” 白玉婵冷哼一声:“别装了,从头到尾,你从未将她当成狌狌来看待,再说了,我见过不少狌狌和猿猴,就从未见过这等样的,那分明是个小孩子,我说得对么?” 李秘眉头紧锁,到底是点了点头:“是,这等不将人当成来对待的畜生,我必将他抓出来!”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如此笃定她受了毒害?” 李秘迟疑片刻,还是如实回答道: “她的症状有点像水俣病……” “水俣病是什么病?我虽然不学医,但时常受伤,对创伤和病症了解不少,为何从未听说过这个病?” 所谓水俣病,是因为吃了被有机汞污染的河鲜或者海产品,引发了汞中毒,亦或者孕妇吃了这样的产品之后,引起婴儿患上的先天性疾病。 因为首先在日本熊本县水俣湾附近的渔村发现而得了此名,这是一种慢性汞中毒引发的综合征。 李秘总不能跟她解释这些,便含糊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没遇上我之前,你不也没领教过我的擒拿扭打么。” 本以为白玉婵会气恼跳脚,未曾想到她却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 她本是个冰山美人,另一个人格白玉梅则是个受虐狂,李秘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切换了人格。 但看她表情,仍旧冰冷漠然,心里也有些抓不准,怎么就转性了? “你怎么确定她患上了这个水俣病?” 李秘摸了摸下巴,与她一并登上了马车。 “早在她跳舞的时候,我就发现一些端倪了。” “虽然是掌上舞,但她几次差点掉落下来,圣人她们只是以为她故作丑态来逗乐,其实她的抽搐有着规律的节奏。” “她习惯捂眼遮耳,不是扭捏作态,而是因为她畏光耳聋,受不得刺激,水俣病的典型症状就包含了这些,除此之外还有感知障碍,疼痛麻木,手脚无力,性格异常,精神迟钝,震颤乃至抽搐等等。” “综合种种,她应该就是汞中毒引发的水俣病。” “如果她是先天疾病,说明她的母亲在怀孕之时就受到了毒害,无论哪一种,那都不是人干的事儿!” 在李秘看来,背后的凶手必然不知道水俣病,但他们却知道投喂水银等重金属能导致毛发脱落等诸多毒副作用。 他们人为地制造出了弥生这样的“怪胎”,为的就是江湖黑道之中的“采生折割”。 所谓采生折割,最是恶毒,那些乞丐等群体,将孩子的手脚扭断或者砍掉,眼睛弄瞎耳朵刺聋,甚至将肚腹剜出一部分,人为制造残废或者“怪物”,以此来博取世人同情,借此获得路人施舍。 尤其是大唐朝这样的环境背景,百姓衣食无忧,精神需求旺盛,文娱产业兴旺,诸多乐伎舞姬尚且不够,西域“马戏团”遍地都是,驯兽师更是不缺。 这样的背景下,为了“内卷”,也为了博取眼球,采生折割之类的手段也就不足为奇了。 试问谁能拒绝一只会说人话能跳舞的猩猩? 只看武则天的反应就知道,这样的“怪物”能极大刺激和吸引看客,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了,他们肯定也会囤积居奇,否则秘密泄露开来,人人效仿,就没有新鲜感,不能做独门生意了。 而且从另一个层面来推测,这种方法的成功率应该是不高的。 因为他们根本掌握不了剂量,一不小心就会毒死那些孩子,说不得弥生这样的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这种事就不能想太深,人性本就经不起探究,李秘细思极恐,心头的愤怒就更盛了。 所以当李秘与白玉婵来到西市,顺利打听到吴大水的住处之后,李秘没有半点客气。 大唐朝有各种各样的经纪人,其实也就是掮客,牙人。 其中就有吴大水这样的人牙子,专门贩卖人口的经纪。 唐律里是明文规定不能贩卖良人的,将良人抢夺贩卖,成为别人的奴婢,这是要被处以绞刑,如果贩卖为别人的子孙或者妻子,也要处以三年的徒刑或者流刑等等。 但这里说的仅仅只是良人,那些低层人,也就是贱人,则不在律法保护的行列之中。 而奴婢形同私产,跟牛马一样,是可以随意贩卖的。 所以大唐朝的人口买卖可是非常兴旺,使得人牙子这样的行业,也发展得风风火火。 吴大水这样的人,正是靠着贩卖人口发家致富,做这一行的就没有正经人,哪个没有黑道背景,谁没有几个走狗鹰犬做些肮脏的活计? 李秘与白玉婵这才敲门,里头便传来了警惕的回应。 “外头什么人!” 听得杂乱的脚步声,院子里头的那些走狗们,应该是聚在一起了。 李秘本想照足了办案流程,但心里火大,加上又有白玉婵这样的高手在身边,期限又只有大半天了,也就不跟他们讲究了。 “嘭!” 一脚踹开大门,李秘便将刚从韦超手里夺回来的金刚降魔杵抽了出来。 “公人办案!”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火炬一般。 然而破门之后,李秘也是头大,因为庭院里竟聚集了十几个人,此时正狼顾鹰视,满目杀气地盯着李秘二人! 第194章 惹事精 吴大水的住所其实是一处邸店,也就是旅店。 大唐朝拥有数量极多的官驿,但官驿仅供出差的官吏居住,寻常平民旅行之时,只能寄居于寺庙之类的地方,所以很多古装剧里那些书生等,大多借宿寺庙道观之类的去处。 而大唐朝因此催生了邸店,为客人寄放行李,供客人休息。 邸店的老板大多是牙人,因为除了住宿,你要问路,要做生意等等,老板能为过往商人提供中间商的服务。 也正因此,作为牙人的邸店老板消息极其灵通,人脉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大多拥有黑道背景,毕竟邸店接收的可都是三教九流的江湖人。 安史之乱的始作俑者安禄山,年轻的时候就做过牙人,通晓多国语言,做的是“国际生意”,由此也认识了不少大佬。 吴大水做的是人口贩子,更是牙人之中最凶狠的一类。 大唐人管牙人叫“市牙”或者“牙子”,与一般的博士或者经纪又有所区别。 正因为他们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 吴大水麾下啸聚了不少江湖人物,此时聚集在邸店的庭院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准备出去干一票大的。 听得公人办差四个字,还以为计划暴露了,一个个面露杀机,再看李秘一个瘦不拉几的弱鸡,外加白玉婵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就更是有恃无恐了。 “头儿,这娘儿们细皮嫩肉,蜂腰葫芦臀,必然能卖上一个大价钱,这可是送上门的好事!” 即便是江湖人士,最忌讳的仍旧是冒犯官府公人,但人贩子可不一样,他们本来做的就是杀头的买卖,抓到了就要被绞,通常会与官府公人拼命。 白玉婵虽然戴着幂篱,但身段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此时的她就仿佛狼群之中的一头白羊,蚊子堆里散发着热气的丰腴美人,这些个凶徒早就垂涎三尺。 “还卖了作甚,如此尤物,倒不如先让兄弟几个尝尝鲜,哈哈哈!” 空气中充斥着下流淫邪,这些人的目光渐渐变得邪恶贪婪,他们肆无忌惮地用目光侵犯着白玉婵。 而白玉婵则面不改色,走到前头来:“谁是主事吴大水?” “我就是,小娘子这是要卖身还是买奴?” 吴大水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痴肥臃肿,眼睛眯成一道缝,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白玉婵尺寸爆表的上半身。 “不买也不卖,这位是大理评事李秘,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若老实回答,那便相安无事。” 手底下兄弟一直压抑着当场将白玉婵掠卖的念头,如今听得她口出狂言,哪里还坐得住。 “大理评事?很了不起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此时他们早已占住了四角,将李秘二人围在庭院之中,便是将二人杀了埋了,外头也是半点动静都听不见的。 那急色鬼也是忍不住,搓了搓手便朝白玉婵扑了过来。 李秘心里也急了。 江湖人到底还会跟你讲点规矩,这些人贩子可不会,今番他们又只得两人,好歹智取,岂能如此莽撞。 然而白玉婵根本就看不上这群人,一进来就先声夺人,李秘也是叫苦不迭。 紧握手中金刚降魔杵,李秘也盯死了吴大水,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是曹不凡传授的经验,擒贼先擒王,真要打起来,先把吴大水给打趴,总是没错的。 可就在此时,让李秘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但见白玉婵不慌不忙,娇叱一声道:“剑来!” 双手飞舞,她背着的那柄古朴汉剑便直冲云霄,众人也是瞠目结舌。 那长剑直飞而上,竟隐有电光,仿佛一道雷霆劈下来一般。 急色鬼人贩子猛然抬头,那长剑如落雷一般,钉入他身前地面,距离他的脚面也就半尺的距离! “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李秘是彻底傻眼了。 虽然白玉婵与他说过那坚韧雪山蛛丝线的奥秘,可电光这玩意儿,可不是随便能制造出来的,便是在后世都未必能做出这样的效果。 李秘这个拥有着后世见识的人,都被吓住了,也就漫提那些个人贩子了。 那急色鬼双脚一软,扑通就跪了下来,额头触地,趴着是一动都不敢动。 至于吴大水等人,算是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之后,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仙姑饶命!” 难怪有恃无恐,原来还有这么一手! 白玉婵有些傲娇地朝李秘抬起下巴,颇有些炫耀的意思,李秘也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正要发问之时,白玉婵却抢先开口了。 “本仙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派出一个相扑好手来,只要赢了李评事,我等马上就走,绝不纠缠,也不为难尔等。” “相扑好手?” 这次非但李秘惊愕当场,连这群人贩子也愣住了。 “干!”李秘没忍住骂了一声。 都这个节骨眼了,这娘儿们竟还惦记着李秘的擒拿技术。 她估摸着也知道,往后很少有机会跟李秘切磋。 而且她跟李秘只是切磋,自己的身子任由李秘摆布,并非真正的实战,她现在想要验证李秘那些技术的实战价值! 李秘正要劝她,吴大水等人却见到了曙光一般,当即磕头道:“谢仙姑恩赏!” 得,这成了恩赏。 在他们看来,李秘这么个毛头小子,瘦不拉几的弱鸡,居然敢挑战相扑好手,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古人与后世的竞技好手一样,拥有着朴素的认知,体重是最佳的提升,所以相扑好手都是重量级的壮汉。 要么体型巨大,要么精壮如铁,无论如何,在量级上都必须压制对手,自然也就赢了一半。 正如早先所言,相扑这项运动,风靡大唐,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那都是喜闻乐见的娱乐和竞技项目。 这些个人贩子本都是亡命徒,相扑就是他们锤炼本事,提升武力的最佳方式,又岂有不懂相扑的。 “谢恩”之后,也不消吴大水挑选,人贩子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人群后头最高的同伴。 这家伙比他娘的巨石强森还要高大,虽然肌肉不算精壮紧致,甚至有些臃肿痴肥,但无论身高体重,那都足以抵两个李秘。 “照着规矩,脱衣服吧,李二郎。” 白玉婵此言一出,无异于将李秘架在火上烤了! 然而那铁塔一般的肥仔版“巨石强森”,露出一口烂牙,朝李秘一笑,嗤啦一声就撕掉了上衣。 “干!” 他的胸大肌比李秘两瓣屁股蛋还要大,这哪里能打得过啊! 李秘扭头看着给自己“惹事儿”的白玉婵,心里已经开始寻思着,等这事结束过后,如何都要治她一番,好好找补回来! 第195章 重量级选手 相扑这玩意儿,历史悠久,司马迁的《史记》里有记载:“蚩尤氏头有角,与黄帝头,以角抵人,今冀州为蚩尤戏。” 秦汉时期叫角抵,兴盛于唐,到了宋朝达到巅峰。 水浒传里的浪子燕青就是相扑第一好手,除此之外,还涌现了赛关索、嚣三娘、黑四姐、赛貌多和女急快等女相扑高手。 据说宋徽宗曾偷溜出宫看女子相扑,而司马光则带队去扫黄,还将宋徽宗骂了一通。 不过宋朝的相扑规则与后世规则已经差不多,穿着犊鼻裤或者兜裆裤,只扑不打,更不许踢脚,以扳倒对方为胜。 但大唐朝的相扑并没有从武术范畴分化出来,比后世规则打得更加凶狠,除了推拉摔捉按闪和使绊等技巧之外,还允许拳打脚踢。 民间相扑更是各种下三滥手段都可以使用,也难怪白玉婵会拿捏李秘的命根来破解十字固。 饶是如此,面对高出好几个量级的对手,李秘也是叫苦不迭,半点自信都没有的。 这种悬殊但凡不瞎都看得出来,李秘唯一能倚仗的就只有速度,以小博大,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厢还在寻思战术,肥仔“巨石强森”已经走到庭院中间来。 白玉婵双手一舞,长剑飞升,竟然能主动“飞”回她背着的剑鞘之中。 这一手再度震慑了这些个人贩子。 她则走到中间来,用剑鞘“画地为牢”。 “出圈或被击倒者,败,没意见吧?” 大家对相扑的规则都很熟悉,自是没有半点异议。 李秘扭扭捏捏脱下衣服,露出精瘦的身子骨,不由惹来一阵嗤笑。 身体原主打小修道,年纪又小,活像个排骨精,与那肥仔版“巨石强森”一对比,小鸡儿也似,白玉婵都嘴角挂着嘲笑。 李秘扭头白了她一眼,也懒得理会,目光专注于肥仔的身上,寻找着他的破绽。 白玉婵将剑鞘挡在二人中间,左右一看,问道:“都准备就绪了么?” 肥仔自是咧嘴一笑,李秘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那便开扑吧!” 抬起剑鞘,白玉婵也跳出圈外,这女人竟死盯着李秘,活像个好学的孩子。 李秘可没心思看她得意的样子。 因为肥仔张开双臂,如狮子搏兔一般,他的体型本来就大,一个手臂的臂展就差不多抵得李秘大半个身高,双手张开之后,攻防范围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圈子,留给李秘腾挪躲闪的余地都不多了。 “过来!” 肥仔瓮声瓮气大吼一声,便朝李秘扑了过来。 李秘下意识后退,这才三两步,已经差点踩到边界,只能从他的侧面绕了过去。 可肚子一紧,裤腰带已经让肥仔扯住,差点给他勒出屎来。 “糟糕!” 若没有对策,肥仔稍稍用力就能把他丢出圈去,这还不到一回合,李秘就要输掉了。 “干!” 李秘心里一边“友好问候”白玉婵,一边像爬树的灵猴一般,双脚钳住了肥仔的手臂。 他就像牛皮糖一般巴在他的手臂上,后者伸出左手去扯李秘的腿子,李秘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撕扯的蜜汁鸡。 体型体重太过悬殊,所谓一力降十会,再多的技巧,在绝对力量面前,那都只是花里胡哨,一波带走啊。 眼见自己要像烤牛蛙一样被撕开,李秘瞄准了肥仔的眼睛,使出了阴招来。 “he——tui!” 一口老痰精准地糊住了肥仔的眼睛,他条件反射闭眼,松手去抹眼睛,这几乎是本能反应。 趁着这个机会,李秘掰住他的尾指,左脚一个侧踹,狗撒尿一般,一脚踹向他的中脘部位。 肥仔呼吸一滞,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好阴狠!好毒辣!”吴大水等人见得此状,也是直呼内行,就差没在后头跟一句:“好刺激!好喜欢!” 跌落在地,身上那点疼痛,李秘根本顾不上,一脚踢在了肥仔的小腿迎面骨上。 这部位算是除了额头,浑身上下皮最薄的地方之一了,而且痛觉神经和血管很是丰富,很少有人能吃得住痛。 可这一脚踢过去,肥仔竟只是眉头微皱,李秘却如同踢到了铁板一般。 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相扑好手,身体高大沉重不说,还经历过实战的捶打,寻常要害部位,对他根本不管用。 亏得他太过臃肿,行动迟缓,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张开双臂,只是想将李秘逼出圈子。 一计不成,李秘又踹向他膝盖的侧面。 侧面受击,膝盖一定会承受不住,毕竟身高体重是他优势不假,但也会给膝盖带来极大的负担,说不得他膝伤缠身呢。 可李秘再度失算了。 这家伙重心格外的稳,即便膝盖侧面受击,也纹丝未动。 李秘看不到半点胜算! 肥仔咧嘴,露出一口烂牙,嘿嘿笑了起来。 李秘倒是想攻击他的头部,口鼻眼睛耳朵太阳穴这样的要害,但这家伙身高一米九几,“制空权”在人家手里,李秘跳起来打人家胸口还差不多。 眼看着肥仔再度逼了过来,李秘步步后退,距离圈边也只有三两步的距离。 “我就不信毫无破绽,你总不能连铁裆功也练过!” 李秘绕开他的扑捉,一记直拳做掩护,一脚踢向了他的裆部。 然而他到底是低估了肥仔,虽然他行动速度不行,但反应能力还是在的。 作为重量级选手,他也肯定受到过类似的攻击,对要害部位的保护,已经养成了肌肉记忆。 伸手来了个海底捞月,他竟成功捞住了李秘的腿。 “呔!” 一声大喝,肥仔手上用劲儿,李秘整个人都被抡了出去! 他的力量有多大,李秘是心知肚明的,真要让他脱手,可不仅仅是抡出圈外,指不定要被掼在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扯头发!” 吐口水扯头发戳眼睛撩裤裆等等,李秘几乎把能想到的阴招损招都用上了。 主意一定,李秘便如鲤鱼打挺一般,弓起腰身,一把抓向了头部,然而他只是扯下了幞头,这家伙竟还是个秃子,头上一根毛儿都不剩,苍蝇停上面都得打滑! “我干!这怎么赢!” 李秘叫苦不迭,然而肥仔幞头被扯下来,秃头现世,引发一阵哄笑,他已经怒火攻心。 “小贼何敢!” 大骂一声,肥仔改变了策略,他要用力将李秘掼在地上! 以他的重量级和力量,真要得逞,李秘不得像几层楼摔下来一样,被摔成人渣! 第196章 以小博大 李秘的实战经验虽然不多,但纸上谈兵的理论知识还是充足的。 跟肥仔这样的重量级选手比拼,李秘完全发挥了速度上的优势,尽量不跟他接触和扭打,而是采用迂回和闪避。 但格斗场地极其有限,肥仔的体型又太过巨大,留给他腾挪的空间并不大。 如今被肥仔抓住,要看要将他掼成肉饼,李秘也是如坠冰窟。 这画面有些似曾相似,在某部武打电影之中,主角就是抓住敌人的头发等,以此来钳制对手。 但肥仔连头发都没有,而且李秘此时已经够不着他的头发或者耳朵了。 咬了咬牙,李秘突然松开了手,整个人垂落下去,倒栽葱一般,死死抱住了肥仔的右腿,双脚本想去夹肥仔的手,做一个变形的锁。 然而肥仔将他拎起到了高位,他没能夹住肥仔的手臂,反倒夹住了他的脖颈。 “夺命剪刀脚!” 李秘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慌乱之中,无意做成了个“夺命剪刀脚”! 但头下脚上,他的双脚没法用力,只能相互扣住踝关节,勒住肥仔的脖颈。 “果然还有新招数!” 白玉婵激动万分。 她之所以促成这次相扑,就是为了逼出李秘的绝学来。 自始至终,李秘都没有太过亮眼的表现,直到夺命剪刀脚出现,白玉婵终于看到了李秘的“真功夫”! 以弱胜强,以小博大,一直是白玉婵生存到现在的目标,身为女人,能成长为顶尖杀手,靠的可不仅仅是功夫和意志。 身为女人本身就是她最大的弱点,因为受限于体型和力量等先天条件,她已经无法更进一步。 而李秘的新功夫,则让她看到了希望。 这也是她对李秘的擒拿扭打如此感兴趣的原因。 她也不敢眨眼,甚至忘记了呼吸,除了记住李秘的动作之外,还在回想和推演李秘是如何使出这一招的。 肥仔实在太过健硕,李秘曾经试过打击他的颈动脉等等,但油脂层太厚,李秘力气又不够,根本就没法伤到他。 可双脚钳住就不同了,脚的力量本来就比手要大,否则也不会有胳膊拧不过大腿的说法。 而大腿的力矩比手臂更长,李秘夹头抱腿,肥仔像甩一块牛皮糖一样,却始终无法摆脱李秘的钳制。 李秘心里清楚得很,这是他活命的唯一机会。 因为一旦近身,他没有办点事衡算,如果让肥仔腾出手来,自己可就完蛋了。 然而他到底是低估了肥仔的相扑技术。 这家伙甩不脱李秘之后,只是冷笑一声,而后竟是往前扑倒下去,想要将李秘压在身下! 这家伙少说也有三百多斤,真要压结实了,李秘不得粉身碎骨! 呼吸之间,李秘反倒被激发了求生的欲望和潜能,他变得格外的冷静,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般。 思绪如光似彩,在他脑海中不断飞转。 他必须想办法影响肥仔的平衡,决不能让他得逞! 李秘松开了他的大腿,左手抓住肥仔的腰带,右手则竖起如手刀,使尽全力,戳向了他的侧腰。 腰部的软肋,应该是肥仔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但李秘早就尝试过,他的肥肉太厚,根本就伤不到他的肋骨。 李秘今次的目标不是打击他的软肋,而是他侧腰的痒痒肉! 俗话里的痒痒肉,就是指手心,腋窝和脚底板这些怕痒的部位,这些地方的淋巴神经极其丰富,受到刺激之后会使人发笑,身体会不有自己地扭曲,以此来保护自己。 而腰肢同样也有痒痒肉,所以那些少男少女才会追追打打戳对方腰肢挠对方的痒痒肉。 李秘竖起手掌当作手刀一般攘进去,肥仔果然吃不住,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扭曲变形。 他的体型太大,体重是他最大的优势,但摔倒的过程中,体重又成了最大的累赘,想要半途调整平衡是不可能的。 随着他身体不由自主的扭曲,原本想要压死李秘,最终却变成了两人侧身摔落在地。 肥仔实在太重了,如泰山崩塌一般,地面都抖了三抖。 李秘没有停手,他必须抓住这次反败为胜的机会! 趁着肥仔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空当,他的双脚松开了肥仔颈部,却是变换姿势,夹住了他的左腿,双手则抱着他的左脚。 李秘成功做了个膝十字固! 此时肥仔的左腿就像一棵树,而李秘则是像爬树的猴子一般。 双方的体型差距实在太大,李秘整个人估摸着也就跟他一条腿子差不多。 但李秘的膝十字固起效了! 肥仔的柔韧性极差,被李秘这么一掰,整个人都嗷嗷叫了起来。 他想要起身,但李秘就好像掐住了他的身体开关,掌控了他人体力学最关键的连接点一样。 他根本就起不来,调整姿势做不到,而他的肚腹太大,以致于没法弯腰,伸手想要抓李秘,几次三番都够不着。 人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李秘却用了最不可思议的方式,他就是拧住了肥仔的大腿! “我输了!我认输!快松开!” 肥仔瓮声瓮气地大喊着,无奈地用手拍着地板,以此来缓解疼痛。 他就像第一次学舞蹈被教练踩着做一字马,强行帮他拉筋一样,整个人疼得死去活来。 这可比在他身上打个几十上百拳都要痛! “输……输了?竟然输了!” 吴大水等一众人贩子眼睛瞪得像铜铃,皆是难以置信。 在他们看来,李秘根本就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他在肥仔面前是半点胜算也没有的。 然而正是这只小蚂蚁,正是这只小螳螂,最终战胜了一个巨人! 白玉婵的手指尖在轻微颤抖着,她难掩心中的激动,目光之中满是惊喜和震撼。 虽然她早就料到李秘还藏有绝技,私心里也站在李秘这一边,但双方差距太过悬殊,其实她也没多少底气。 可李秘最终还是赢了! 李秘可没功夫去观察白玉婵的反应,他松开了肥仔,整个人躺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身子早已被掏空。 当他扭头看着一脸惊喜的白玉婵之时,心里也不由骂道:“居然还笑得出来,别给我揪住机会,小爷定教你好看!” 吴大水这些人纷纷走了过来,本以为他们要将肥仔搀扶起来。 然而他们却是早就商量好了战术,其中一人藏在后面,突然就朝白玉婵撒了一把石灰粉,而吴大水已经举起藏在后背的匕首,刺向了躺着的李秘! 第197章 阴沟翻船 吴大水等一众人贩子是何等人也,那可都是亡命之徒,便如后世的d贩一样,被抓到就要死,必然会以命相搏。 白玉婵固然展现了自己那神乎其技的剑术,甚至一度被视为神仙一般的存在。 李秘以小博大,竟然能战胜那巨人一般的相扑手,也属实让人意外。 但吴大水等人岂能束手就缚,他们本来就是刀头舔血之人,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深入骨髓。 此刻一包石灰粉撒向白玉婵,吴大水的匕首已经刺向了李秘。 本以为能震慑住这些人,谁能想到他们竟敢对神仙姐姐动手,李秘也是大吃一惊。 刚才与肥仔的一番较劲,已经彻底掏空了李秘的身子,此刻力气全无,如同软趴趴的细狗,李秘哪里还能挡得住吴大水的突然袭击。 “神仙姐姐救命!” 虽然明知道白玉婵自身难保,但李秘除了呼救,只能抬起手来格挡。 那白色烟雾刺鼻至极,李秘起初还以为是石灰粉,但嗅闻着也不太像。 白玉婵却是早有防备一般,挥袖便将烟雾拨开,屏息凝神,目露杀机。 “好胆!” 一声娇叱,那对长短刀已经出现在白玉婵的手中。 吴大水虽然狠辣,但到底不是对手,长刀后发先至,毫不留情,竟将吴大水的手掌给斩落下来! “干!要不要这么凶残血腥啊!” 李秘心脏噗噗跳个不停,因为那断手就落在了他的身上,鲜血兹兹喷在他脸上,就好像沐浴在绿化带喷洒头之下一般。 吴大水微微一愕,过得几秒钟才感受到疼痛,回过神来,捂住手腕的断口就杀猪一般叫了起来。 其他人本想着合力杀掉李秘和白玉婵,撒粉的那个瘦子就在吴大水身边,手里拎着一柄短刀,此时也是瑟瑟发抖,咬紧了牙关,壮起一百二十几个胆子才刺出一刀来。 可他刚抬手,白玉婵的短刀已经攘入了他的心窝! 这些人贩子不知拐卖了多少妇女儿童,伤天害理,天地难容,白玉婵杀掉他们就跟踩死一只蟑螂老鼠一般,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仙子饶命则个!” 众人见得此状,齐刷刷便跪了下来。 人呐,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没有尝试过之前,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直到碰得满头包,才懂得吸取教训。 白玉婵拍了拍身上的白灰,朝吴大水问道:“用的什么药粉?” 吴大水面无血色,眼中却满是淫邪,嘿嘿笑道:“你既是仙子,又岂会不知这是何药?” 白玉婵峨眉微蹙,长刀指着他的左手道:“我若再斩你一只手,你连抓筷子都做不到了呢。” 吴大水抬起头来,颇有些傲然而立的意思:“我吴大水自打做了这营生,便预算到有今日,你便有些手段,吴某又岂会怕了你!” “三岁那年,已是寒冬腊月,我阿娘带着我,沿街乞讨……” 李秘听得吴大水叨叨絮絮,心中顿感不妙。 “玉婵,屏住呼吸!” 这家伙从三岁开始讲故事,分明是在拖延时间,他要等药效发作! 虽然白玉婵是江湖中人,也深谙这些肮脏手段,但药粉这玩意儿,微尘漂浮,除非你不呼不吸,否则防不胜防,终究要吸入一定的药粉。 李秘积攒了力气,站起来就要去脱白玉婵的外袍。 她外头穿着玄色道袍,粉末全都沾在上面,格外的显眼。 白玉婵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然而她的手臂开始软绵无力,手中的长刀都举不起来,无力垂下,最终拿捏不稳,当啷落地。 “兄弟们,给我拿下!” “别伤了她,敢斩我一只手掌,等我包扎妥当,看我不玩死她!” 李秘正要反抗,肥仔一手将他拎了起来,其他人纷纷扑上去,白玉婵双手捏诀,吴大水也是脸色大变。 “打昏她,莫让她使唤那神剑!” 十来个人贩子也变了脸色,七手八脚与白玉婵打作一处。 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一棍子敲在了白玉婵的脑壳上,鲜血横流不说,白玉婵扑通倒地,昏死了过去。 人贩子们松了一口气,但仍旧不放心,将白玉婵五花大绑了起来。 “先关押起来,我没回来之前,谁敢先尝甜头,就莫怪我不客气!” 吴大水捡起断手,便要出去找郎中疗伤。 此时肥仔却瓮声瓮气地问道:“大郎,这小贼如何处置?” “小贼?你没听到么,人家可是大理寺评事,正儿八经的八品官,我等都是贱人,又岂敢冒犯,赶紧放了这位差人吧。” “哎!”肥仔应了一声,将李秘放了下来。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又捏住了李秘的后颈:“不对啊大郎,若放他回去,他必是叫了一堆公人来抓俺们,又当如何是好?” 众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吴大水本来疼得呲牙咧嘴,却仍旧拿他开涮调侃:“你这脑子呀,既然知道,还不拎到后头去剐了他!” 这些人也不愧是狠辣角色,丢了一只手掌,就如同掉了一块皮一般,仍旧能说说笑笑。 肥仔也憨厚地咧嘴一笑,如同拎个小鸡儿一般,将李秘拎到了后厨来。 李秘算是看明白了,这肥仔有点脑子,但不多。 “小哥,你我好歹打了一场,所谓不打不相识,你叫什么名字?” 肥仔正要回答,但及时反应过来:“你莫想诓我,你当我傻子么,名号告诉了你,你通缉我怎么办?” “我都要死了,还怎么通缉你?” “小哥你想想,我死之后,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若是问起来,我怎么死的,又是被哪位英雄杀死的,我回答不上来,岂不是辱没了你的英雄之名?” “你想想,若阎王爷知道你的名号,岂非所有小鬼都知道你的名号,往后他们就算来向你索命,不得好好掂量掂量?” “也就是说,小鬼都不敢来找我麻烦了?”肥仔顿时双眼一亮。 “可不是,你好好琢磨琢磨,若小鬼不敢来找你,往后再干架,你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打不死?小强?小强又是什么?” 李秘见得这小朋友头上好多问号,顿时找到了突破口。 “小强嘛,是我家乡特有的一种神兽,便是脑袋掉了,也能活上七七十四九日!” “这世间竟有这等神兽?这不可能!”肥仔用力摇晃着大脑袋。 李秘继续忽悠道:“怎么就不可能?你刚才没见那神仙姐姐隔空御剑,伤人于十步之外么?” 肥仔想了想,点头道:“这么一说,只要我告诉你我的名号,往后我就是神兽小强?” “是这么个逻辑!”李秘忍不住竖起拇指来。 你说他不傻吧,却是有点不灵光,但你说他傻吧,他的逻辑还是非常清晰,甚至比很多人都强。 说白了他不是没脑子,而是脑子不会转弯,一根筋的家伙,仅此而已。 但对于李秘来说,足够了! 第198章 大忽悠和大聪明 忽悠肥仔这样的“大聪明”,李秘可谓经验丰富了。 被李秘这么一通拐弯抹角的忽悠,肥仔也松了口。 “我无名无姓,哥哥们都叫我阿兜……” 肥仔眼中流露些许自卑,盖因无名无姓之人,大多是孤儿出身,这阿兜估摸着也是了。 “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无名无姓的话,便是阎罗王问起,也不知道你是哪个呢……” 阿兜本来就是一根筋,听得此言,顿时大喜道:“那可太好了!” 李秘寻思了片刻,打了个响指:“有了!阿兜你英勇神武,无人能及,往后就叫龙傲天吧,多霸气的名字!” “龙傲天?好响亮的名字!”阿兜也开心起来,但很快又瘪了嘴:“可我到底是输给了你……” 李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知道大象最怕什么么?” “狮子?老虎?神龙?” 李秘摇了摇头:“都不对,大象最怕老鼠。” “老鼠?” “正是!” “老鼠太小只,大象太过笨重,老鼠会钻进大象的鼻子耳朵甚至屁眼里,咬死大象,大象却抓不住他。” 阿兜露出惊奇的目光来:“还有这事儿?” 李秘昂头笑了起来:“当然了,你是大象,我就是老鼠,虽然我赢了你,但多少人敬畏大象,又有多少人会喜欢老鼠?” 阿兜估摸着从小就是个受气包,被吴大水等人呼来喝去,从来没被人这么奉承过,当即朝李秘赞道:“李评事你真聪明,而且见多识广,真厉害!” “叫我二郎。” 李秘趁机套近乎,阿兜也点头笑道:“好,二郎你这么有才,一会我把刀磨快一些,让你好好死,绝不痛苦!” 李秘:“……”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后厨。 阿兜熟门熟路就找出菜刀来,果真找了块磨刀石。 吴大水这庭院既是人贩子据点,同时也是邸店,厨房里居然存放着不少食材。 李秘见此,又心生一计道:“阿兜……” “叫我龙傲天!” “是是是,傲天啊,你看,人刑场上的死囚都有一顿断头饭,你总不能让我做个饿死鬼,不如先让我做顿饭吃?我吃饱了好上路,你吃饱了好送我上路,如何?” “二郎你还会做饭?” 虽然嘴上这么问,但阿兜嘴角已经流口水了。 适才经过了一番恶斗,他早就饥肠辘辘,一路上肚子里像藏了十几只打盹儿的猫一样,一直咕噜噜叫唤。 李秘哼哼一笑:“你就安心吧,给我烧火!” 阿兜似乎时常打下手,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屁颠颠就烧起了灶火来。 虽然炊具有些落后,铁镬铁釜陶甑啥的,并不趁手,但李秘还是很快就搞了四菜一汤。 都是些家常菜色,但这大唐朝未必能吃得到。 尤其是那道葱爆羊杂,香气四溢,阿兜忍不住口水横流。 “二郎……你真的太厉害了!” 李秘将顺手铐软的大饼递给了阿兜,笑道:“吃吧!” 阿兜用力点了点头,便吃了起来。 本以为他会狼吞虎咽,但没想到这巨人一般的肥仔,吃相却极其斯文,小心翼翼地小口咬着,脸上也没有太多的欣喜。 “怎么了?不好吃?” 李秘这么一问,阿兜竟啪嗒啪嗒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最后竟是呜呜哭了出来。 “阿兜是个孤儿,被大郎收了之后,也从未吃过好东西,平日里,我都是吃那木桶里的残羹冷炙……” 李秘刚才就见过那木桶,那根本就是个泔水桶。 吴大水这些人贩子也简直不当人子,把阿兜当成猪狗来养,每顿只是让他吃潲水,阿兜也被pua得半点脾气也没有。 直到此刻吃上李秘的美食,他才品尝到这世界上的美味。 李秘拍了拍他的肩膀:“吃吧……” 本想趁人之危的李秘,到了嘴边的忽悠话,全都咽了回去。 阿兜虽然凶神恶煞,面目可憎,但拥有着一颗赤子之心,这孩子只是误入歧途,而且吴大水等一众人贩子,根本没把他当人看。 “嗯!” 阿兜抹掉了眼泪,终于不再舍不得吃,而是风卷残云一般吃了起来。 这才眨眼功夫,他已经一扫而光,抹掉嘴角的油渍,朝李秘道:“太好吃了!二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言毕,他又要去磨刀,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傲天你等等,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送我东西?” 李秘笑了笑,从兜里取出一物来,轻轻放在阿兜的手掌里。 那是一只草编的蛐蛐,这玩意儿李秘小时候没少玩,适才等熬汤的时候,用厨房里的草梗随手编出来的。 然而阿兜却像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国宝,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肥厚的手掌都有些颤抖,仿佛那蛐蛐是烧得通红的铁制品。 “这是……这是送给我的?” 他本就是个孩子,或者说他的智商比孩子差不了太多,打小是孤儿,又从未得到过半点关爱,哪里架得住李秘的“糖衣炮弹”! “二郎你对我真好!我……我……” 眼看着他又瞅向那把菜刀,李秘赶紧抬手,哭笑不得道:“别用好死来报答我了……” “那……二郎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一通忽悠外加糖衣炮弹,阿兜终于是开窍了! 李秘故作扭捏,讪讪一笑道:“傲天啊,不瞒你说,那个神仙姐姐,是我婆娘……” “人之将死,终有牵挂,临死前,我想见她一面……” 李秘还担心这家伙死脑筋,谁知道阿兜却坏笑了起来。 “我知道的,二郎你想跟她生崽子!” “生崽子?什么生崽子?” 李秘也诧异了,难道这家伙觉得自己临死前想给老李家留个香火? 然而阿兜接下来的话,却让李秘心头发紧。 “二郎你是不知道,大郎撒出去的药散名唤玉堂春,是跟一个游僧淫贼买来的,每次他用了这药粉,便去跟那些婆娘们生崽子。” 说到此处,阿兜竟是满脸通红,害羞了起来。 坏!坏!坏! 居然还是这种腌臜药! 也难怪吴大水信心满满,只说包扎好断手就来蹂躏白玉婵,原来是这种见不得人的药! 第199章 可可爱爱小猪猪 听说白玉婵吃的是玉堂春之类的腌臜药,李秘也不敢怠慢,找来一个大水桶,从大水缸里舀了一桶冰凉井水,便在阿兜的带领下,来到了关押白玉婵的地方。 吴大水也是足够谨慎,白玉婵已经被打昏,又被五花大绑,也不怕她逃跑,如今他反倒要防备兄弟们先下手为强,所以非但没让人把守房门,反倒下令,所有人不得靠近这个房间。 阿兜领着李秘来到房门前,便朝李秘道:“二郎你放心进去生崽子,我不会偷看的!” 李秘:“???” 这算不打自招? 阿兜感受到了李秘的白眼,心虚地挺胸道:“二郎你不信我?生崽子跟干架也似,还哼哼吱吱的,那些婆娘有时候还会咬人,没什么好头……”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那张胖脸却是红得像关二爷一样。 这家伙也就一个孩子心性,估摸着未必懂得男女之事,李秘也懒得跟他掰扯,提着水通便进了房。 也不用他动手,阿兜竟从外面帮他把门给关了起来。 这才眨眼功夫,便听得噗嗤一声,窗棂上的窗户纸多了个小洞。 “……” 人才啊。 此时的白玉婵被五花大绑,口中被塞了布团,脸色通红,两眼汪汪,眼神迷离,身子却蜷缩着,两条腿不断厮磨,可见药效已经发作了。 “玉婵!玉婵!” 李秘轻轻摇晃了她,后者幽幽睁开眼睛,见得是李秘,眼中顿时升涌欲望的烈焰。 “二郎……快解开我……求求你……” 李秘这才刚将她口中的破布团给抽出来,白玉婵已经开口哀求了。 不对劲啊! “玉梅?” “二郎还记得奴婢……真是我的好二郎……” 果然如此,白玉婵被打昏之后,第二人格白玉梅被激活了! 白玉梅此时身子软绵无力,双腿不断相互厮磨着,显然饱受着欲望的折磨。 仔细想来,这个人格也有些可怜。 白玉婵是强势人格,所有出风头的事情,全然白玉婵给抢了。 而轮到吃苦受难,又转换成白玉梅这个保护型人格,一个专门吃好处,一个一味受委屈。 李秘本想解开她的绳索,但想了想,还是停了手。 “玉梅,来喝水!” 拿去水桶里的葫芦瓢,李秘不由分说就给她灌了一通冰凉井水。 这些个腌臜药,想要解除,只能大量喝水,加速排泄,将药物成分排出体外。 然而白玉梅却不依不饶,或许她本来就是樱桃小嘴,又许是她不愿解药,紧抿着嘴唇,井水很快就打湿了她的前胸。 李秘只是无意间低头扫了一眼,心头忍不住悸动了一下,赶忙扭过头去。 “玉梅!赶紧喝水,你需是清醒过来,一会儿吴大水那群禽兽不如的家伙回来,可就糟糕了!” 白玉梅一脸委屈:“二郎仍是嫌弃我么……” 李秘哭笑不得,这跟嫌弃不嫌弃不搭噶啊! 不过很显然,白玉梅的理智已经彻底被腌臜药给迷失了。 “我不嫌弃,你赶紧喝水,喝水了我就不嫌弃了。” “真的?” “嗯!” “我的好二郎……”白玉梅刚要开口,李秘又灌了一瓢凉水。 接连灌了几通水,白玉梅的脸色却反倒越来越通红,李秘有些疑惑了。 “难道这吴大水的药不对?还是说药力太强?” “玉梅,感觉如何?”李秘没忍住,关心地问了起来。 白玉梅一脸娇羞,咬着下唇道:“二郎,我……我想……我想尿了……” “干!”李秘也是拍了拍额头,怎么就把这个给忘了,排毒排毒,自是要排出来的。 他们打从中午就出发,而后追查到吴大水这里来,又大战了一场,如今被绑在此处,又喝了这么多凉水,不尿才怪了。 “看我糊涂了!” 李秘拍了拍额头,便将白玉梅的绳索给解开来。 正要转身回避,没曾想白玉梅却从后头抱住了他! “二郎……玉婵不懂事,把你害成这般样子,就让我这个姐姐,替她赎罪吧……” 她浑身滚烫如同高烧一般,贴着李秘的后背,李秘只觉得半个身子都要融化了。 “玉梅你清醒一些,赶紧喝水排毒,咱们一会得想法子逃出去!” “奴婢不要逃,奴婢只要二郎……”白玉梅本来就是弱势人格,根本抵挡不住玉堂春的药力,此时已经没了理智。 她的手开始在李秘身上摸索,李秘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玉梅,你听我说!” 白玉梅是个受虐人格,被李秘这么一喝,倒是有点害怕了。 “玉梅啊,怎么说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郎想要如何,便是如何……”白玉梅一脸的委屈,甚至带着一些幽怨。 李秘想了想,开口道。 “说,有个少侠,跌落悬崖,被一位隐居的高人所救,高人有个善良又漂亮的女儿,问他说,爹爹,少侠还有救么?” 如此开头,便好似网文中的黄金三章,曲折又悬疑,顿时吸引了白玉梅的注意力。 “高人说了,这少侠中了江湖上最恶毒的奇淫合欢散,三日之内如果不找一个处子与之交合,便会毒发,爆体而亡!” “啊……二郎是说奴婢也会爆体而亡么?那二郎还不快点救救奴婢……”白玉梅又要黏上来,李秘赶紧稳住:“听我说完!” 白玉梅又老实了。 “少侠很是绝望,当即昏迷了过去,夜里迷迷糊糊的,听得开门声,恍惚看见了高人的女儿……” “这一夜,少侠做了个美梦……第二天醒来,身体已经恢复了,毒也解了。” “少侠明白了什么,便找到了高人的女儿,说你救了我的命,我一定不会辜负你,高人女儿也是满脸娇羞,而后说,要谢就谢屋后那头小母猪,给个市场价就行……” 李秘说完,白玉梅一脸懵逼,而屋外却是传来嘎嘎的坏笑。 过得片刻,白玉梅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二郎!” 李秘长松了一口气,明白就好啊,虽然自己曾经下定决心,要好好报复白玉婵,但总不能拿白玉梅来出气,更不可能趁人之危。 只要她明白,就不至于擦枪走火,万幸了。 然而白玉梅接下来的一句话,李秘是服气了。 “二郎就是那头小母猪?” 干啊! 连大聪明阿兜都听懂了,白玉梅不可能听不懂啊! 老子是想告诉你,解毒有很多办法,不一定非要干那事儿啊! 正要耐心解释,李秘却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呵斥:“阿兜!你个坏种在偷看个甚!为何笑成这样?还不快给老子滚开!” 是吴大水回来了! 第200章 火烧眉毛别磨叽 按说人的欲望总有个底限,手都断了,哪里还能想着男女那点破事儿。 但吴大水处理了伤口之后,还真就回来了。 在李秘看来,要么是真的变态狂,要么就只是想满足一下心理。 无论如何,对于李秘和白玉梅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糖衣炮弹是打出去了,阿兜也全都吃进去了,但这家伙到底能不能跳反,李秘心里还是没底的。 也果不其然,被吴大水一通呵斥之后,李秘便听到阿兜嘿嘿的傻笑声。 “大郎,李二郎在里头生崽子呢!” 听得此言,李秘也不由捂住了额头,这家伙还真是个直肠子的实诚人。 吴大水破口大骂起来:“哪个李二郎吃了熊心豹子胆,老子不都说了么,谁敢靠近半步,就把他裤裆里那话儿剁了喂狗!” “不对啊,我兄弟里头有几个行二,却没有姓李的,阿兜,你说的是哪个二郎?” 吴大水果然够警觉。 李秘是万万没想到,阿兜耿直到了这等地步:“就是大理评事李秘啊,他也行二!” “李秘?你犯什么傻啊,老子不是让你砍死他么!” 吴大水跳脚就给了阿兜一个耳光,后者皮糙肉厚,虽然不痛不痒,但他却很是委屈。 “二郎给我做饭吃,给我编蛐蛐,二郎是个好人!” “你个傻狗,吃泔水吃傻了!”吴大水抬手又打,然而手却被定格在了半空! 阿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正色道:“我不是傻狗!我叫龙傲天!” “龙……龙傲天?” 吴大水整个人都傻了。 彼时取名可是要避讳的,诸如唐初大将徐世绩,因为避李世民的讳,连“世”字都不能再用,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 而阿兜又是龙又是天的,居然还敢龙傲天,这不是作死么! “这是二郎给我取的名字,阿兜很喜欢!阿兜也是有名有号的人了!” 吴大水大骂起来:“你个傻狗,让人卖了都不知道,这名字是能胡乱取的么,他这是在害你,快让开,我等兄弟进去斩杀了这狡猾的狗贼!” 阿兜用力一捏,吴大水的手腕咔咔作响,也不知道骨头碎了没有。 “我不是傻狗,我是龙傲天!” 吴大水本来就断了一只手,如今另一只手还被捏着,呲牙咧嘴骂道:“行了行了,你先松手!先松手!” 阿兜却没有松开,而是正色道:“你们不能杀二郎,二郎的故事,阿兜听懂了,他就是故事里的少侠,我是里面的隐世高人!” “什么少侠?什么隐世高人?” 吴大水等人也一脸懵逼,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好好好,你先松手,我不杀他便是,那娘儿们没给你做饭吃,没给你编蛐蛐,也没给你取名字,我杀她,总成了吧?” 阿兜仍旧摇了摇头:“那也不能杀。” “为什么?” “因为她是小母猪。” 李秘听到这里,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是少侠,阿兜是高人,白玉梅难道不是高人的女儿么,怎么就成了小母猪? 这脑回路怎么回事,怎么就跟白玉梅一个想法!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个傻大个虽然傻了点,但傻得可爱,而且他知道谁对自己好,自己该对谁好,有恩必报,这就是他赤子之心的最佳体现! “什么小母猪?”吴大水整个人都懵了。 “大郎,别听他废话,阿兜,快滚开,免得讨打!” 一旁的人贩子再也忍不住,显然平日里也是这么欺负这傻大个的。 然而阿兜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大吼道:“二郎,我拦住他们,你快跳窗逃走!” 李秘也是一头黑线,就算让我逃,也别说出来啊! “玉梅,咱们走!” 可白玉梅却仍旧夹着双腿,一脸羞红,如何都站不起来。 “二郎,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想尿尿……” 李秘:“……” 这白玉梅像极了头回进城的村姑,一上车就想尿尿。 早先让她尿,她不尿,如今火烧眉毛了,她倒是忍不住了。 这房间也没个隔间或者帘子之类的,连屏风也无,而阿兜这么一喊,不等李秘跳窗,那些个人贩子已经绕到窗台后头去了,正在推窗户呢! 李秘跑过去顶住窗门,朝白玉梅道:“桶!” 白玉梅俏脸羞红,待得李秘背过身去,便窸窸窣窣撩起了裙子。 可就在此时,房门突然咔嚓一声破开,阿兜那庞大的身躯撞了进来。 吴大水这边厢十来二十人,阿兜又不敢对他们下死手,而且阿兜没兵刃在手,哪里抵挡得住。 不过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了。 因为他身上好几道刀伤都很深,露出黄色的脂肪,出血量却并不多,这身肥肉就像软甲一样保护着他。 “二郎,我挡不住了……” 李秘顶着窗门,只能扭头朝白玉梅咆哮道:“白玉婵,快出来啊,再不出来,大家都得死!” 此时白玉梅被吓坏了,一屁股坐在木桶里,水色有些发黄,看来好歹是解决了问题。 被李秘一吼,加上如此丢人的举动,她竟是昏了过去。 好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法分身去救阿兜,又要顶着窗门,如今连白玉梅都昏倒了。 轻叹了一声,李秘破口大骂道:“别撞了,我投降还不行么!” 此言一出,窗台外头果真卸了力气,李秘打开窗台,迎接他的是明晃晃的刀尖。 “行了行了,走正门,别爬窗了。” 饶是如此,这些人贩子还是守着窗台,生怕李秘骗走了他们,跳窗逃走。 吴大水已经领着兄弟们冲进来,长剑短刀架在了阿兜的脖颈上。 “吴大水,贩奴还有机会,杀官可就半点机会都没有了,你就不考虑考虑后果?” 吴大水举起断了手掌的右手来:“都这样了,还想让我放过你?做什么白日梦!” “李秘,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蛊惑阿兜!他是个傻狗,但一辈子都是我吴大郎的狗,你容你来蛊惑他!” 吴大水一脚踩在阿兜的脸上,朝他身上吐了口浓痰,就好像在彰显自己的主权一样。 阿兜被吴大水pua惯了,打小就被骂成傻子,吃的是泔水,却要玩命去打相扑比赛,跟着这些人贩子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时他满目悲伤和委屈,但这一脚就好像踩在他的命运之上,他竟不敢再有半点反抗。 见得这一幕,李秘莫名心痛,大声吼道:“他不是傻狗,他叫龙傲天!” 阿兜如遭雷击,李秘这一句话,仿佛一道雷霆,击穿了他灵魂上蒙着多年的乌云,击碎了璞玉外面的那层石壳! 第201章 我叫龙傲天 阿兜不是什么大冤种,他只是成长在人贩子集团这样的环境当中,被这些人pua了脑子,以致屈服于命运,而不敢反抗。 但李秘让他体验到了这世间最甜美的东西,也是他从所未有的东西,那就是尊重! 他抬起头来,眼中的光芒变得凌厉,不再麻木。 “我叫龙傲天……”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 “我!叫!龙!傲!天!” 阿兜一字一顿地咆哮起来,人贩子也傻眼了。 趁着这个空当,他一把抓住人贩子的手腕,用力一扭,咔嚓一声,拿刀的手已经被硬生生折断! “啊!” 惨叫声回荡在房间之中,吴大水等人也全都目瞪口呆。 “二郎,跟我走!” 丢下这句话,阿兜将李秘为他编织的蛐蛐含在了嘴里。 那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填补了他整个童年时代的缺憾,是他最为珍视的宝贝。 将蛐蛐含在嘴里,代表着他的决心。 即便刀砍剑刺,即便伤了身体,他也绝不会开口哼一声。 因为一旦开口,蛐蛐就会掉落出来。 见得此状,李秘也是热血沸腾。 抱起了昏迷的白玉梅,李秘跟在阿兜的身后。 吴大水遭遇了背叛,身为人贩子团伙的头子,他讨厌背叛。 更让他愤怒的是,这份背叛,来自于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一个人。 他不知道李秘做了些甚么,竟能将阿兜蛊惑成这个样子。 因为阿兜这傻大个,平日里“任劳任怨”,谁都能欺负他,戏耍他,无聊的时候就拿他来取乐。 这傻大个从来都是呵呵傻笑,从不知道反抗是何物。 而现在,李秘将这个温顺的傻狗,变成了凶蛮的猛兽! “我要杀了你!” 吴大水跳脚咆哮,用长刀指着李秘,疯狂地咆哮道:“杀了他,给我碎尸万段!” 人贩子统共有十来二十人,连窗台那边的也都放弃了自己的阵地,全都堵在了门口。 但房门只有这么宽,他们一下子没法涌进来。 阿兜只凭着身体,就堵住了房门,奈何他手无寸铁,身上手上很快就出现了一道道伤口。 如果是李秘,最明智的战术当然是堵在门口,有着一夫当关的战略优势。 一旦离开了房间,去到外头空旷的庭院,就会陷入人贩子的围攻。 可阿兜这样的脑子,哪里会思考战术,他一心想将李秘送出去,鼓起蛮劲,便冲了出去。 他就如同发怒的大象一般,非但撞飞了三四个人贩子,甚至将房门的门框都装断了! “先给我杀了这傻狗!” 吴大水倒是想杀李秘,但阿兜将李秘护在身后,如同一堵铜墙铁壁。 人贩子围攻之下,阿兜身上伤痕累累,厚厚的肥肉都没法保护住他。 此刻的他就像一头遭遇了狼群围攻撕咬的大象,这些人贩子如同一条条食人鱼,速度太快,沾之即走,每一次都会给阿兜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再这样下去,大个子要死在这里了!” 李秘也是心急如焚,当即屈膝蹲下,将白玉梅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力掐她的人中穴。 “白玉婵,给我醒过来!快醒过来啊!” 正呼喊之际,人贩子又发动了偷袭,有人往阿兜的后脚跟割了一刀,后者闷哼一声,一个趔趄,庞大的身躯便倒了下去。 他紧咬牙关,竟是如同天穹一般,将李秘和白玉梅护在了自己的身下! “二郎……走……走!” 他一开口,蛐蛐便掉落下来。 虽然沾满了口水,但那蛐蛐完好无损,甚至没有被他的唇舌压扁。 “剁了他!” 吴大水又是一声咆哮,人贩子纷纷围拢上来,举起手中屠刀,眼看着阿兜就要被当场砍死。 “唔!” 白玉婵发出一声嘤咛,发现自己躺在李秘的怀中,眼中顿时露出杀气来。 李秘知道,这不是白玉梅,而是白玉婵! “救人!” 李秘大喊一声,趁着白玉婵从他怀中弹起来的瞬间,一把托住她的屁股,将她往侧面抛了出去。 白玉婵俏脸一红,整个人如触电一般,但她很快便看清楚了局势。 如同花蝴蝶一般旋转了一圈,白玉婵闪电出手,空手夺白刃的功夫竟比她的飞剑更神奇。 那人贩子的动作还定格在半空,手中短刀已经被白玉婵夺了过去。 她本来的兵刃就是长短双刀,路数又是以快打快的袭杀套路,将短刀投掷出去,正中人贩子心口。 此时的白玉婵仿佛脱离了重力的束缚一般,如花间的蝴蝶一般穿梭在人群之中,几个起落,围攻阿兜的人贩子纷纷倒地。 “傲天!” 李秘将阿兜搀扶住,后者也松了一口气,露出傻笑道:“二郎……” 李秘将手中的蛐蛐塞进了他的怀中,捏了捏他的肩膀道:“你先歇息,看我帮你报仇!” 此时白玉婵已经将人贩子的阵型打了个大乱,李秘捡起一柄长刀,便冲向了吴大水。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李秘比谁都懂。 吴大水虽然是团伙头子,但他并没有太强的武功底子,如今又少了一只手掌,李秘自是要挑他这个软柿子捏。 一刀砍下去,吴大水也脸色大变:“救我!” 他手中拎着白玉婵的飞剑,却不敢动用,生怕伤了那柄剑一般。 李秘毫不含糊,跟曹不凡学习的杀人之术,仿佛融入到了骨子里一般。 这招数只有一个诀窍,那就是对敌之时气势不能输,千万不能怕死,起码让对方看起来,你彻底豁出去,如此才能压对方一头。 李秘积压了太多的怒气,此时所向无前的气概,震慑住了吴大水,这也正是他不敢反抗的原因之一。 这一刀被旁边的人贩子喽啰给接了下来,这家伙还有点本事,再复一刀,口中大喊道:“撒手!” 李秘虎口一痛,长刀就被震飞了出去。 “接!” 白玉婵一声轻喝,李秘扭头看时,但见一根黑乎乎的棍子飞了过来,可不正是自己的金刚降魔杵么。 将金刚杵稳稳接在手中,李秘也有了底气。 而白玉婵从人贩子手里夺回金刚杵之后,又去夺了自己的长短双刀,局势一下就扭转了过来。 “走!快走!” 见势不妙,吴大水哪里还敢恋战,在喽啰们的簇拥之下,便想往外逃。 可白玉婵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挥舞着长短双刀,便冲杀了过去。 按说双重人格之间并不互通,也就是说,白玉婵掌控身体之时,白玉梅是沉睡状态,并不共享双方的经历。 但白玉婵自然会发现身体的变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下装全是一股子尿骚味,玉堂春的药效还在隐约发作。 这些都足以燃起她的怒火和杀心! 第202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李秘终于明白白玉婵为何能成为武则天的影子护卫。 被怒火点燃之后的白玉婵,夺回了长短双刀之后,简直如杀神附体。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致于李秘拎着金刚降魔杵,跟在她后头,连个屁都吃不到。 那些个人贩子固然是亡命徒,但都是些野路子,这完全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要命的是,白玉婵下手从不手软,出手便是致命要害,每次总是一击必杀。 李秘想不通的是,这位姑娘明显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家伙,怎么会需要柔柔弱弱,拥有受虐倾向的白玉梅来保护? “留个活口!” 李秘根本没时间来寻思这些,亏得他提前开口阻拦,否则白玉婵连吴大水都给杀掉了。 吴大水虽然是人贩子团伙的头子,平日里伤天害理,坏事做尽,但轮到了他头上,也是比谁都怕死,当即就跪下求饶。 “仙子饶命!” 白玉婵收了长短刀,将古朴飞剑收了回来,朝吴大水道:“李秘有话问你,敢说半句假话,让你生不如死。” 吴大水磕头如捣蒜:“是是是,奴不敢隐瞒半分!” “那个叫弥生的女孩子,是你卖给崔六郎的?” “弥生?我这里的孩子太多了……这一时半会儿的……” “找死!”白玉婵一声娇叱,吴大水赶忙缩了:“是是是,奴虽然记不得那孩子的名字,但崔六郎是记得的,确实卖了个能跳舞的给他……” 吴大水算是证实了崔六郎的说法。 “其他孩子呢?还有么?有多少这样的孩子?” 这吴大水是个采生折割的,这样的人,死一万次都死有余辜,但他手底下这些孩子,必须要救出来。 然而吴大水却摇了摇头:“我手里头是没有的……” “没有?怎么会没有?” 吴大水苦笑道:“这些孩子都是从附近几条村子收回来的,说起来二位想来不信,这些都是弃婴,并非我等掳掠拐骗的……” “就好像阿兜,也是弃婴……” “弃婴?” 古时候弃养的情况并不稀奇,但这附近的村子都靠近长安城,百姓安居乐业,谁会弃养婴儿? 吴大水主动解释道:“起初我与二位一样,觉着不会有人弃养,但方圆的四五个村子,都出现了一种怪病,孩子都是些怪胎,要么缺手残足,要么面目可憎,有些甚至没有眼睛鼻子……” “百姓谣传说这些都是妖魔转世,所以很多孩子都被溺死在江渠里,终南山上有个老道长,于心不忍,便收养了一部分。” “到得后来,那些个父母不忍心杀死孩子的,就趁夜全都丢到道观门口去……” 吴大水说到此处,有些迟疑,但被白玉婵瞪了一眼,还是继续交代道: “这些人嫌弃自家孩儿,但吴某人却看到了商机,这些怪胎面目可憎,却容易吸引人气……” “人嘛,都有猎奇之心,见得美人儿,你会追着看,奇怪的是,见着丑八怪,同样也挪不开目光,心里总寻思着,想看看到底能丑到什么地步……” “我吴大水做人牙子也大半生了,拿捏了那些个百姓的心态,便会中途将一些天赋异禀的孩子偷走,将他们训练成狌狌来娱乐那些个贵族……” 白玉婵听到此处,已经听不下去了,抽出长刀来,架在了吴大水的脖颈上。 “你该死!” 她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杀人不带个人情绪,但此刻,连她这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都被惹怒了。 吴大水磕头道:“仙子饶命!我房里有金,有很多金,只要仙子放过我,那些个财宝,全都是仙子的了!” 生怕白玉婵不信,吴大水赶忙朝阿兜道:“阿兜,去把我的钱箱扛出来!” 阿兜并没有行动,而是看向了李秘,得到李秘点头应允,他才进房去,抱着一个大箱子就走了出来。 阿兜体型庞大,力气更没话说,即便浑身是伤,力气还是有的,可即便如此,都走得气喘吁吁,可见这钱箱多重了。 钱箱打开之后,李秘也目瞪口呆。 因为里头竟然全都是金叶子和宝珠,各种宝石和珍珠玉器等等,全是又小又贵的那种! 白玉婵却看都没看一眼,用刀刃拍了拍他的脸:“有什么遗言,现在可以说了。” 吴大水脸色煞白,颓然瘫坐在地,也不再挣扎了。 “我自知罪孽深重,所以这辈子都没有生养孩子,这些钱物,我希望……我希望二位能帮我转赠给终南山那道人,留给他抚养那些孩子,唯有如此,我在炼狱才能少受些折磨……还请二位成全!” 听闻此言,李秘用手指弹了弹白玉婵的刀锋。 “如此死法,太便宜他了,这种人应该交给官府,让他烂死在牢里,而且,我等奉命查案,终究需要一个交代……” 白玉婵有些冷漠,皱眉道:“弥生是个孩子,这事儿只有你我知道,若将他交上去,这件事就会暴露,圣人必然会失望,你就不怕害了崔六郎?” 李秘其实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崔六郎虽然并不知道弥生是人类的孩子,一直以为她是个猩猩,但这件事不能继续错下去。 弥生应该得到人类的尊严,而不是继续被当成猩猩来对待。 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如果连这件事都要瞻前顾后,与吴大水这样的人贩子又有何区别?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交上去吧,我与傲天骑不得马,劳烦玉婵你去通知官府,顺便也可以换身衣服……” 白玉婵收了长刀,走了两步又扭头:“你嫌弃我?” 李秘感受到她眼中的杀气,赶忙尬笑道:“没……你是小仙女,小仙女从头到脚都是香的……我又怎么会嫌弃……” 白玉婵峨眉微蹙:“粗鄙不堪的登徒子!”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到底是快步离开,才片刻功夫,外头便响起了哒哒马蹄声。 女孩子都爱干净,虽然是第二人格干的好事,但身上全是尿骚味,她哪里受得了。 李秘也不多想,将吴大水绑了,从屋里翻出金疮药,给阿兜清洗包扎伤口。 伤口虽然都不是很深,但实在太多,李秘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处理妥当。 阿兜看着庭院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再看看被绑的吴大水,突然情绪低落,轻叹了一声道:“阿兜没有家了……” 微微一愕,李秘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这地方本来就不是你的家,也不配称为一个家,往后你跟着我,叫我一声哥哥,你就是我的亲弟弟!” 阿兜猛然抬头,肥成一道缝的眼睛里,闪耀着泪光。 李秘正要说几句矫情话,外头再度传来马蹄声,想来是白玉婵回来了。 但马蹄声齐整有力,一听就是骑兵团,不是让她去找官府么,怎么来的是军方的人? 不会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吧! 李秘顿时有些不安了。 第203章 我就是贪财怎么了? 白玉婵到底是女孩子,果真换了一身洁净的白衣,这才刚走进来,一股子花香便弥散开来,也不知用了多少香料。 “二郎!” 领兵前来的竟是千骑营的陈玄礼,李秘多少有些惊喜,心中不安一下就打消了。 然而李秘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 因为陈玄礼躬身行礼的时候,露出了背后一张脸。 王那相! 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为了配合武则天的计划,将手底下那些千牛卫的手足都坑进去了。 “李评事好手段,这么快就查抄了一窝贼子,圣人必是龙颜大悦。” “王千牛。” 李秘表面一笑,打了声招呼。 王那相却皱起眉头来:“李评事这是看不起王某人啊,圣人已经命我统领千骑营,前来清扫长安城。” 李秘看向了陈玄礼,难免有些心寒。 因为陈玄礼是他“钦点”的大将,李秘虽然是便宜行事,将千骑营交给了陈玄礼,但叛乱刚刚平息,武则天就急着将千骑营的权柄收了回去,分明是信不过陈玄礼,或者说,信不过他李秘。 “李评事辛苦了,这里便交给我等措置吧。” “来人,收拾收拾,上报圣人!” 王那相见了功劳就像狗子见了热乎的屎一样,为了争功,连韦超都不留活口。 如今见得庭院里全是亡命徒的尸体,又有一箱子的财物,早已两眼放光,心花怒放。 这可是白捡现成的美事,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 正当那些士兵去抬钱箱之时,李秘却是将金刚降魔杵压在了箱子上。 “王将军且慢。” 王那相皱起眉头来了:“李评事这是想要中饱私囊?” 李秘不是杨务廉,不会贪墨这些钱财,但吴大水说的不错,这些不义之财,就该用来接济抚养那些孩子。 “人可以带走,不管死人活人,全是你的,你可以上报,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吴大水也是你抓的,这院子里所有东西,吴大水的产业等等,后续查出什么来,功劳都是你的。” “但,钱必须留下。” 李秘懒得跟他解释,反正他已经先入为主,再如何解释,他也一定会在武则天面前给自己穿小鞋,又何必多此一举去解释。 武则天几次三番提防着李秘,这让他感到非常不爽,也很是心寒,李秘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头。 “李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公然贪墨!” 李秘指了指阿兜,朝王那相道:“这是吴大水赠予这位龙傲天少侠的,严格来说,这是他的钱财,已经不属于吴大水。” 王那相冷笑道:“你说是就是?” 李秘走到他的面前来:“要么把活人死尸都带走,捡老子吃剩的功劳,要么现在就滚蛋,我李秘身为大理评事,手捏调查权,根本不需要你插手。” “你……你再说一遍!” 王那相显然受到了羞辱。 他拼掉了所有的手下,才得到了翠微山上平叛的功劳,总算是掌管千骑营,成为武则天最信任的亲卫首领。 如今武则天让他清扫长安城,明日要入驻大明宫,正是他最需要功劳的时候。 但李秘如果跟他犯倔,拉扯纠缠起来,李秘身为大理评事,还真就没有半点理亏。 要命的是,李秘这硬骨头并没有给他半点尊重,即便两人的官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谓新官三把火,王那相自是想用李秘来开刀立威,打响自己的名头。 但李秘似乎根本不吃这一套:“怎么?想抢?” “要不你来个杀良冒功,把我李秘也杀了,借口我都给你想好了,就说我与吴大水等一众人牙火并,全都死在这里了,如何?” 李秘其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里头,之所以如此激怒王那相,其实是以退为进,自己若果真出了事,王那相就是第一嫌疑人。 再说了,王那相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因为白玉婵还在看着呢! 咬了咬牙,王那相心里估摸着也是反转了几百个想法,到底是堆出一个冷笑来,朝李秘道:“好,李评事好魄力,你给我等着!” 撂下这句话,他便拂袖而去,但到底没有忘记叮嘱士兵们各处搜刮,将吴大水押走,庭院里的尸体也全都抬走了。 陈玄礼指挥着士兵们做事,趁着这个空当,替李秘担忧道:“二郎……王那相是个睚眦必报的,二郎往后需是小心……” 李秘摆了摆手:“无妨的,倒是玄礼小哥你,好好的千骑营到底没能交到你手里,是我失信了……” 陈玄礼嘿嘿一笑:“我人轻言微,年纪又小,空有一身蛮力,朝廷不用我也正常。” 见他心态如此平和,李秘也放心了:“有这份心胸就很好,好好干,我信你。” 陈玄礼却摇头道:“二郎一句信太轻易,好歹也补偿我一下才是……” 如此一说,陈玄礼便将目光投向了钱箱的方向。 李秘是真的有些心凉了,按说陈玄礼不该觊觎钱财这些身外之物,这样格局太小,以后哪里能当大英雄。 “玄礼小哥想分钱?” 陈玄礼微微一愕:“二郎你说什么呢!我陈玄礼岂是这样的人!” “适才我已经问过吴大水,这些钱都是给终南山老道去抚养孤儿的,我又岂会染指!” 陈玄礼不愧胆大心细,虽然看着像个莽夫,办事却是滴水不漏,这么快就从吴大水口中拷问出如此细节。 可见白玉婵所言不差,弥生是人类小孩的事情,必然会曝光出来的。 李秘也不多想,朝他问:“既然不是要分钱,那我该如何补偿你?” 陈玄礼指向了钱箱,李秘此时才发现,他看的不是钱,而是守着钱箱的阿兜! “我要他!” “这位小兄弟天赋异禀,只要勤加训练,善以指点,假以时日,必然又是个难得的无双猛将!” 李秘恍然大悟,陈玄礼虽然年纪不大,但高大威猛,对同样体型和身材的阿兜,自是生出好感来的。 “傲天……”李秘还想询问阿兜的意思,但陈玄礼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来。 他解下了自己的凤翅盔,给阿兜戴上,朝他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在他看来,自己找到了同类,或许阿兜也有同样的想法。 阿兜打小到大,从未提出过半点要求,他不敢奢望任何东西,他只是逆来顺受。 但今次,他正色朝李秘道:“二郎,我想跟着将军……” 李秘想了想,还是有些迟疑:“傲天啊,从军会很苦,你……” 其实李秘担心的不是吃苦,试问阿兜还有什么苦没吃过? 他担心的是阿兜心思太单纯太耿直,没点花花肠子,就只能当炮灰和替死鬼。 然而阿兜却昂首挺胸:“二郎,我想跟着将军,我穿上这身铠甲,就再没人敢欺负我,就能保护二郎!” 李秘眼眶有些湿润了。 第204章 终南山上老神仙 想起阿兜说,自己再没有家了之时,李秘心里颇不是滋味,如今他也算是找到了满意的归属,李秘也很是欣慰。 虽然他的动机是为了保护李秘,但也是个追求变强的过程,人生有了目标,他就不会再浑浑噩噩,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傲天,吴大水说的那个道观,你认得路么?” 阿兜点头道:“认得,每次他去抢孩子,我都跟着的……” “那咱们就趁着没关城门,去走一趟。” 听说李秘还要出城,陈玄礼当即开口道:“我带几个人,护送二郎。” 他毕竟是王那相的部下,擅离职守,李秘也怕给他带来麻烦。 但陈玄礼却冷哼一声道:“王那相就是个软蛋,哪天他能打赢我了,我便服他。”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陈玄礼虽然年纪小,但与李邕反倒有些相似之处,都是早慧之人,他是不太可能莽撞行事,说不得他手里有什么能拿捏王那相,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 “好,那咱们就趁早。” 虽然这才经历了一场混战,阿兜身上还带伤,但明日就要向武则天复命,哪里有功夫歇息。 陈玄礼让千骑营的禁卫将钱箱抬上马车,便往城外去了。 李秘和白玉婵坐在车厢内,陈玄礼却是教阿兜如何骑马,一路上倒也有趣。 白玉婵没有太多话语,闭目养神,似乎在避免与李秘交谈。 知道她还在介怀尿裤子的事,李秘也不去自讨没趣,车上睡了一会儿,便来到了终南山脚下。 此时天色已经漆黑,举着火把,沿着山路又走了一段,总算是来到了这处道观。 李秘下了车,举起火把一看,山门处挂着一块破旧的木头,上面刻着“白鹿洞”三个字,算是道观的牌匾了。 奇怪的是,山门处留了一盏孤灯。 居然有个老道人在那里打坐。 李秘走到前头去,那道人已经站了起来,含笑看着来客。 此人看不出年纪来,李秘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他的须发全白了,但皮肤很好,算是有些鹤发童颜的意思,但总给人一种戴着人皮面具的感觉,而且是质地很硬的那种面具。 偏生他的气质就像个田间劳作的泥腿子,古铜色的脸膛,穿着洗得发白的干净道服,却没有半点道骨仙风。 然而白玉婵见得此人,脸色大变,高傲似她,此时快步上前去,叉手行礼道: “玉婵惶恐,没想到坐镇终南的竟是叶天师,奴婢失敬了!” “天师?” 天师可不比薛怀义那种半吊子国师,似河内神尼之类的神棍,动不动就被尊称为国师。 所谓天师,那是正儿八经的道门魁首,是朝廷正式册封的! “李秘,此乃道门符箓派茅山宗道首,授金紫光禄大夫,拜鸿胪上卿,封越国公,开淳和仙府,号元真护国天师的景龙观主叶法善天师,还不过来行礼!” 乖乖! 李秘也没想到,这老农夫一样的道人,头衔竟比权游里的龙母还要长。 可听到叶法善三个字之后,李秘是明白了,这个人,是整个大唐朝最接近神仙的人! 这可不是来自于身体原主的记忆,而是李秘在后世文学作品以及野史等资料里读到过的人物。 叶法善打从唐高祖李渊开始,历经七个皇帝,实打实的七朝元老,民间流传关于他的种种神迹和传奇更是数不胜数。 “晚辈见过天师。” 李秘恭敬行礼,这是发自真心的。 原因只有一个。 这位老天师,之所以躲在终南山这里,是因为他劝说高宗皇帝李治不要听信那些神棍的谗言。 高宗因为头风的毛病,又被武则天撺掇,曾下令广召天下方士,准备炼制神丹,以求长生。 但叶法善却告诉高宗皇帝,这些所谓神丹都是有毒的,对身体有害无益。 高宗皇帝起初还听了他的劝谏,让叶法善去裁办这个事,叶法善裁撤遣退了差不多一百个的神棍,都是一时风头无两的大道士。 虽然得罪了道门的同仁,但高宗皇帝炼丹一事就此作罢,避免了劳民伤财和不正之风。 可他也因此,被武则天记恨,武周建立之后,他便躲到了终南山来清修。 身为最接近神仙的天师,他却能保持着如此三观,李秘对他的敬意当然发自肺腑。 更重要的是,他守着一座破旧的白鹿洞道观,还收养这么多的弃婴,这才是真正的道家风范。 叶法善审视了李秘一阵,饶有兴趣地问道:“小朋友来自伏龙观吧?” 李秘不由吃了一惊:“天师这都能算得出来?” “哈哈哈!” 叶法善爽朗一笑:“不是算出来的,伏龙观是整个终南山目前为止唯一还用《太平经》琢磨弟子的。” “修《太平经》者,用守一之法,百日为小静,二百日中静,三百日大静,成之则此神可睹。” 白玉婵听得一头雾水,但李秘却会心一笑。 谈到修道,身体原主的记忆就涌了上来,可见伏龙观给身体原主留下了一段不错的童年,并不需要李秘用一生来治愈。 “老天师说得太玄,其实就是穷,没法修炼其他内功,守一法练久了,一个个都像老头子一样,把人都练迟钝了,石头砸脑壳上了都慢半拍,不知道躲……还美其名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李秘这么一解释,叶法善也是大笑了起来。 “李秘小友这个说法,也是妙哉!” 李秘讪讪一笑:“老天师这是算到我们会登门拜访,所以在此等着?” 叶法善卖了个关子:“你是个聪明孩子,你觉得呢?” 李秘想了想,正色回答道:“天师是担心那些村民来抛弃孩子,若不及时接回,孩子留在外面,会被野兽叼走?” 说到这里,叶法善的微笑也消失了。 他捏了捏李秘的肩头道:“只说对了一半,起初我确实与你一般想法,不过后来我去了方圆几个村子,告诉他们不要夜里丢孩子在门口,想送来白鹿洞,白日里大大方方送过来便可。” 李秘想了片刻,看着老天师,到底是摇了摇头。 叶法善看着山下,有些失望地说道:“老朽一直在等,心里头巴望着有哪家的父母,来接回自家的孩子,可惜,一直无人前来……” 看着这老道人,再看看他身边那盏孤灯,李秘心里堵得慌。 再看叶法善,他的身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即便他不会算,也没有民间传说那般玄乎,谁敢说他不是活神仙? 在李秘心里,这才是真正的活神仙! 第205章 源头禁地甘露魔泉 李秘是真的被叶法善给触动了。 自打魂穿到这大唐朝之后,无论是道家还是佛门,都成了一种追名逐利的工具。 大慈恩寺等长安和洛阳的大寺院,靠着田产和生意,赚得盆盈钵满,就差没跟后世的少林上市一样。 而诸如河内神尼等一众神职人员,都想靠着装神弄鬼来踏入朝堂。 民间更是如此,诸多淫僧都在卖胡僧药,唐初之时,百姓们听到和尚,想到的是陈玄奘这样的大法师。 而到了武周,听到大和尚,能想到的就只有薛怀义这样的宠臣。 到了晚唐和五代等时期,更是出现了大规模的灭佛运动。 宋朝就更不用说了,和尚的名声就更不好。 可以说,在李秘看来,叶法善是这个时期最德高望重,也最高风亮节的一位神职人员了。 “没关系,我端掉了吴大水的人牙团伙,以后不会有人来抢孩子偷孩子,今日特地送了这些不义之财过来,让这些孩子能衣食无忧。” 李秘如此一说,陈玄礼便命人将钱箱抬了下来。 然而叶法善却摇了摇头道:“钱财素来都是身外之物,老道虽然穷困,但养孩子还是不成问题,只是我老了,白鹿洞里的道童照顾不了这么多孩子,这些钱倒是可以雇些人过来照看孩子。” 他也不避讳,朝李秘道:“小朋友可有什么建议?” 沉思了片刻,李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是我,我会把这些孩子的父母全都雇佣过来,让他们来照顾自己的孩子。” “或许是我太天真,我总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母性是动物的天性,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父母应该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孩子,我……” “我宁可再相信他们一次。” 叶法善也是愕然地看着李秘,良久说不出话来。 几个人听得对话,心里头也是沉甸甸的。 李秘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头,当即朝叶法善道:“老天师,这些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我今夜前来,是要釜底抽薪,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还希望老天师能帮我。” “彻底解决问题?” “是,我认为这些孩子患上了水俣病,源头应该是在水源上,我希望老天师能把这些孩子的来源告诉我,顺藤摸瓜,到这些村子走走,应该能找到源头。” 李秘将水俣病的相关信息说了一遍,叶法善也是眉头紧皱。 “我一直想不通,如今听得小朋友这么一说,倒是清楚了……” “老天师也调查过?” 李秘顿时有些欣喜。 叶法善也无二话,朝李秘道:“如今天色已晚,诸位也没法回城,今夜便留宿寒舍,明日老道带几位过去看看,便都清楚了。” 李秘倒是想住,但明日就要复命,哪里耽搁得了。 “老天师,能不能即刻出发?” 叶法善可是曾经登顶过道家巅峰的人,高宗皇帝对他恩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对官场那一套自是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朝堂压力,李秘不可能查到这里来,既然他要连夜调查,必是十万火急了。 “好,那咱们便走。” 叶法善返回白鹿洞去,吩咐那些道童照顾好孩子们,陈玄礼也顺势将钱箱给他送进去。 措置妥当之后,众人便驾着马车,照着叶法善的指路,来到了山下南麓的一处谷地。 这才刚刚进得谷口,便见得四周立起了不少法坛,周遭贴满了各种符咒。 “此处名唤甘露洞,原本是一处天然泉眼,泉水汇成水潭,再经由溪流,引至附近的村落。” “可几年前,这泉水全都变黑了,魔气滔滔,村民们都说这是妖魔作祟,甘露泉变成了魔泉,这里也就成了禁地。” 李秘听得出奇,朝叶法善问道:“他们请了老天师来驱魔?” 叶法善摇头苦笑:“彼时我还在洛阳,尚未回来休养,并不知道这个事,也是最近才问出来的……” 也不消说,这才刚靠近,李秘就嗅闻到了浓烈的臭气,就与工厂排污的气味一般无二。 只是大唐朝并没有重工业,根本就不会有废水排放。 莫看长安城有上百万的人口,但城市的排水系统极其发达,城内干净得不得了。 不像西方文明尤其是中世纪那种街头大小便的情况,我中华乃礼仪之邦,吃喝拉撒那都是有着一整套规矩的。 李秘之所以坚持要调查水俣病,也正是这个原因。 在他想来,有可能产生工业排放的,就只有鱼保家和李宗臣! 他们会土法炼焦,他们会冶炼钢铁,锻造兵器铠甲等等,而且李宗臣还掌握着制酸技术。 在这个朝代,他能捣鼓出这些东西,说不得还有其他点子。 只要找到水俣病的排放源头,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们暗中建造的“兵工厂”了! 虽然陈玄礼等人都举着火把,但毕竟是月黑风高的,能见度并不是很好,火把的光照范围极其有限。 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四周全是各种符咒和经幡等物,诡异阴森的气氛顿时就涌上来了。 “这地方有点邪乎……” 白玉婵用手按着长短双刀的刀柄,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 她是武则天的影子护卫,是职业杀手,对危机的感知最是敏锐。 她所说的邪乎,绝不是灵异,而是危险。 李秘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总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还来不及说话,前方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隐约能听见一些古怪的声音。 这些声音越发密集,有点像病人的呻吟,也像某种动物的低吼,咕咕噜噜,嘀嘀咕咕,似乎有人在胡言乱语,又有人哼哼。 李秘等一行人就像闯入者,惊醒了禁地里的“原住民”。 火光尽头的边缘地带,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四肢着地便冲了过来。 李秘放眼一看,也是大惊失色! 这家伙穿着破烂成碎布条的衣物,头上还残留着一些长长的发丝,有点像魔戒里的咕噜! 他好像很畏惧火光,被火把一照,稍作停顿,挡住眼睛,又窜入附近的黑暗之中。 周围越多黑影在靠近,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但各种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 这些都是患上了水俣病的人,他们大脑受损,丧失了理智和人性,他们像僵尸一样生存在这里! 李秘的心情极其复杂,但越发坚定了他铲除那些反贼的决心! 或许他们没想过,偷偷建设的“兵工厂”会带来如此巨大的伤害,但这些人失去的人生,必须算在这些反贼的头上! 第206章 都是可怜人 水俣病会造成中枢神经系统障碍,婴儿方面主要表现是畸胎,出生不久就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瘫痪或者智障,而且生长缓慢,发病起三个月内就会约有半数的重症者死亡,即使幸存下来,也会变成“怪物”。 而大人方面,则是神经精神方面的一些状态,诸如感觉障碍,性格异常,无故发笑等等。 大人的承受能力比婴儿要强,这些人患病之后,要么被当成疯子,丢进山里,要么害怕伤害到家人,自愿躲到了山里。 这里渐渐就变成了诸如后世“麻风村”一类的禁地,常人是如何都不敢进来的。 这些人在山里自生自灭,捕捉小兽老鼠鸟类,采摘野果,喝着被污染的山泉水,以此来求生。 李秘一行的到来,让他们感到恐惧。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感受到了威胁,毕竟他们尚有领地意识。 他们就像行走的丧尸一般,渐渐将李秘等人围困了起来。 长期的丛林生活,使得他们变得工具攻击性,在他们的眼中,李秘等人已经变化了敌人,甚至变成了食物! “原来这些就是活死人!” “活死人?” 叶法善点头道:“附近村落好些人去我白鹿洞求援,皆称有魔物袭扰,偷鸡摸狗,甚至伤人,这些魔物不似人形,散发恶臭,状若恶鬼,想来该是这些人了……” 李秘也是一阵心酸,他们本是受害者,但最后变成了加害者,还被妖魔化。 这大唐盛世的华丽外衣之下,竟是丑陋不堪地烂肉。 需知这不是什么偏远的蛮夷之地,而是长安城外,天子脚下! 李秘不由想起了秦藏器起初在宋家装神弄鬼之时,也用了猴子一类的东西,伪装成刀枪不入的僵尸,会不会当时他就知道有这些人的存在? 无论如何,水俣病的形成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诸如弥生和阿兜等人,能成长起来,说明水俣病的存在已经好多年。 如果水俣病与反贼的“兵工厂”挂钩,那就意味着这个“兵工厂”的存在时间以年来计算,说不得武则天还未登基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十来年的谋划和积累,反贼集团的势力和底蕴该有多深厚,也就可想而知了。 无论李宗臣鱼保家,还是韦超,这些说不得都只是表面上的小虾米,水面下的力量有多么的庞大,是无法想象的。 李秘意识到自己卷入到一个巨大的黑暗漩涡之中,一切都仅仅只是序章。 但眼下他没法考虑这么长久和深远的问题,他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先解决当务之急再说。 “退开!” 陈玄礼感受到了危险,一手举着火把,拔刀出鞘,挡在了众人身前。 他如同一员神将,威风凛凛,这些水俣病患者哪里敢靠近。 “将军且慢来!” “玄礼且慢!” 李秘和叶法善几乎异口同声,阻止了陈玄礼。 这些人或许具有攻击性,但他们说到底只是一些求生的可怜人。 “取几个大饼过来。” 陈玄礼等一众军士随身带着军粮,李秘一声令下,陈玄礼也就退了回来,将饼子塞给了李秘。 “别害怕,我等没有恶意……” 李秘将饼子塞给了阿兜,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将饼子放到前方地面上。 在李秘看来,倒也不是歧视阿兜,只是觉得阿兜也是受害者,应该能得到这些水俣病患者的认同。 然而李秘到底是高估了这些人。 他们长时间在山里求生,已经没有太多的人性思考。 见得此状,叶法善也摇头道:“他们已经没有了灵识,唯有气味能唤醒他们,饼子没有气味,不成,还是生火架锅吧。” 火堆生起之后,这些患者全都退回到了黑暗之中。 因为疾病的特性,他们畏光,昼伏夜出,一如野兽一般畏惧火光。 但火种是人类踏入文明的第一道门,人类天生对火种有种亲近又敬畏的感觉。 陈玄礼令士兵将头盔当成了铁镬,从葫芦里倒出干净的井水,放入肉干等物,熬煮成了肉汤。 香气弥散开来,果真如叶法善所言,成功唤醒了这些人的食欲。 吃熟食,这是人类与野兽的根本区别之一,头盔里散发出来的食物香味,将他们从野蛮拉回到了文明。 他们渐渐靠近过来,眼中的野兽之光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迷惘又怀念。 “咱们退开些。” 叶法善主动退后,李秘等人也跟着往后退。 这些患者先是试探,而后渐渐围拢了上来,不多时就开始“火中取栗”一般去抓汤里的肉脯来吃。 叶法善拿了个勺子,小心翼翼地靠近,教他们用勺子来舀汤喝。 许是常年照顾那些孩子,叶法善照顾这些患者已经有了自己的经验,懂得如何与他们沟通,渐渐也就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他将饼子浸泡在肉汤之中,泡软了再分发给这些患者,饱浸肉汤的饼子,蓬松多汁,漫提多香了。 叶法善朝李秘道:“二郎,老道打算将这些人带回白鹿洞,接下来的调查……” 李秘点头道:“无妨,救人要紧,辛苦老天师了。” 叶法善好不容易才取得了这些人的信任,如果不趁热打铁把他们带回去,让他们再逃回山里,就有些难了。 李秘也理解,横竖叶法善知道的也只有这个泉眼,往后也提供不了新情报,终究还是要靠李秘来查。 趁着这些人在吃肉喝汤,李秘带着白玉婵等人往里头走,很快来到了甘露泉周边来。 这哪里是什么泉眼,根本就是排污口,黑色的泉水咕噜噜翻滚,气味刺鼻,周遭的植被全都被破坏,方圆就没见活物。 让李秘感到不解的是,排污规模如此巨大,按说工业化的程度应该很高,亦或者“兵工厂”的规模应该很大。 但这不是什么荒野,而是长安城外的终南山。 不过想想也理解,终南山这么大,谁晓得里面都隐藏着什么秘密? 或许那个神秘的反贼军师正是利用了灯下黑的心理,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试问谁能想到,活神仙辈出的终南山,会藏着他们的“兵工厂”? 李秘对地下水系的勘探并不了解,但凡事都有其规律,这些废水能渗透到地下,污染地下水,必然有迹可循。 只是需要找对方向罢了。 如今找到了这个泉眼,该如何反溯到排放源头呢? 第207章 规模庞大的黑窝点 诚如先前所言,人力有穷时,全才可望不可求,李秘不可能将所有精力分散开来,所谓精通百家,必有得有失。 李秘知道水道探测的基本原理,但技术上做不到,古时的法子他又不懂,虽然知道朝廷有都水监,专门管理河道和水津,但眼下想要去找这样的人才也不太可能。 “都分散来看看,哪里寸草不生,咱们就跟着大方向找。” 这是李秘能想到最直接有效的法子了。 这些污水破坏了地表的植物,那么流经的地方,应该也会受到影响。 白玉婵等人照着李秘的吩咐,四下散开来寻找,不过甘露泉周边的植物全都遭到了破坏。 过得方圆二里,植物仍旧是发黄枯萎,又扩大了范围,才终于找到了一条没有长草的小路。 鲁迅先生曾说过,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但这条路没人踩踏,却仍旧寸草不生,这就是李秘要找的污水的“足迹”了! 这才刚找到了方向,李秘又遇到了一个麻烦。 他们带的火把要烧尽了。 亏得这山上都是松树,周遭又因为受到污染而枯死了不少,陈玄礼发动随从士卒,用松枝和松脂等物,扎起火把来,总算得以继续前行。 不过毕竟是夜里,这污水的“足迹”时断时续,直到下半夜,李秘等人才绕过了山坳,没想到前方竟出现了火光! “找到了!” 陈玄礼等人也是惊喜万分。 众人站在山腰上,俯瞰之下,偌大一个山谷,里头竟全是厂房和棚户。 “这……这可比一个小镇还要大!” 白玉婵也吃了一惊。 因为这山中的谷地藏着如此规模的镇子,他们总要吃喝拉撒,总要对外往来,为何一直以来都没被发现? 空气中飘荡着铁火之气,即便在夜里,仍旧听得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遥遥看去,李秘甚至能看到十几座高耸的土窑。 周边的树木全让他们砍伐干净,用作烧炭等,滚滚黑烟,空气中满是硝火之气,李秘甚至有些恍惚,仿佛来到了后世的一个工业园区。 这场面有点像网络游戏魔兽世界黑铁矮人的主城铁炉堡,颇有点赛博朋克的意思,李秘甚至一度怀疑,这幕后会不会是另一个穿越客在搞鬼。 “真是难以想象!” 李秘由衷感叹了一句。 需知古时科技水平并不高,虽然冶炼工业也有,但如此大规模,李秘从所未见。 若是朝廷工部等官方机构也还好说,这可是反贼的地盘。 “此事需是赶紧通知朝廷,派兵来剿才是!” 这地方规模太大,里头全是兵器,说不得有重兵把守,凭李秘几个,是不可能拿下的。 横竖他只负责调查,如今有了眉目,剩下的交给朝廷来办就好了。 但李秘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因为他担忧这会引发一场政治斗争。 所以,到底要将这件事交给谁来做,就成了李秘眼下需要考虑的首要问题。 “我回去一趟吧,这个事到底需要圣人来拿主意。” 白玉婵显然从李秘的迟疑中,读懂了李秘的顾虑。 在他看来,交给谁来办,应该是武则天的事,不该李秘来考虑。 但武则天深谙平衡的帝王之术,她就巴不得手底下的百官相互竞争,唯有如此,她才能稳坐龙椅。 如果文武百官都一条心,她会受到掣肘不说,哪天这些臣子联合起来,就会将她推下皇位。 所以她要善用这些大臣们,但也必须借助朝堂争斗来分化他们。 这也是李秘不想插手朝堂的原因之一,太耗脑子,也太残忍无情。 “玉婵,圣人让你我措置此事,这才刚开始,若就这么禀报上去,圣人必是觉着你办事不利,需是处理妥当,再启禀圣人,岂不美哉?” 白玉婵身为武则天的影子护卫,什么事没见过,李秘这点小心思,又岂能瞒得过她。 “你打算让谁来办?” 李秘指了指陈玄礼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是我玄礼贤弟来做!” “她连千骑营都保不住,被王那相骑在头上,拿什么来做这个事?” 白玉婵的嘲讽也不无道理,陈玄礼能调动的兵力有限,想要彻底围剿这个工厂,难免力有未逮。 但如果再加上许望呢? 许望的羽林卫折在了丰邑坊,自己都差点被韦超的人给杀掉,如今正需要一桩功劳来填补。 “如今长安已经宵禁,军士进出不得,玄礼可以去翠微山找许望,他手底下还有羽林卫。” 白玉婵又是一声嗤笑:“许望就剩下那么点人,给贼军塞牙缝都不够,你也不看看这地方有多大,想要封锁起来,没有个三五千人,做不到的。” 李秘想了想:“许望若是还不够,那就加上程务挺和王方翼!” “我算是想明白了,你是想让这些人东山再起!”白玉婵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算是吧。” 白玉婵也不忌讳陈玄礼,当面就吐槽:“李秘,你想用他们,是不是认为他们都是忠臣?谁忠谁奸,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判了?” 李秘清楚白玉婵的意思,平心而论,她说的也没错。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李秘确实不能主观去判断一个人的品行。 但无论许望还是程务挺王方翼,那都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 尤其是程务挺和王方翼,他们完全有机会围杀武则天,但最终都选择了支持武则天。 这是武则天自己出的考题,程务挺和王方翼都给出了满分的答案。 “这两位老将军是圣人亲自考验过的,值得信赖,而且他们领着北衙禁军,就在翠微山,不需要去长安调兵,能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这里。” “若是等到白日,三五千人行军,大张旗鼓,这些人必然会逃跑。” “你想想,这个黑窝点能如此长久,说明他们必然在半路甚至四周都布置了眼线哨点,夜里围剿是最稳妥的方案,这点你没意见吧?” 白玉婵也是一点就透的人,李秘这番推断,她也是认同的。 “你想找什么人我管不着,但这个事我必须禀报圣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言毕,白玉婵转身就走。 李秘有些懵逼,但很快就醒悟过来了。 “玄礼,快派人回去报信,照着我说的做,去找许望和程务挺王方翼几个将军,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领兵来剿!” 陈玄礼不敢耽搁,当即派了最得力的两个人,带着自己的印钤和李秘的铜鱼回去了。 然而李秘想不到的是,他们即便隐藏在暗处,也逃不过“兵工厂”这边的哨探,早在他们进入此地之时,就已经被盯上了! 第208章 暗语和谬筒 李秘的预料并没有错,如此规模的兵工厂,周边必然会设置哨探。 陈玄礼虽然年纪不大,但太过早慧,这家伙连兵法都懂,而且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他的实战经验竟也不浅。 白玉婵和传令兵回去搬兵之后,陈玄礼便带着剩余的两个扈从,散开探查了一番。 “二郎,情况不妙啊……这方圆十里之内就设置了十七个坐哨,游哨应该会更多,若不找个稳妥地方藏身,咱们迟早要被发现……” 李秘闻言,沉吟了片刻:“藏是藏不住的,这些人经营多年,对这山林比咱们要熟,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二郎的意思是?” “我等也学学韦超,设下埋伏,待得游哨过来,便打个措手不及,换了他们的衣裳,便也就安全了。” 陈玄礼有些迟疑,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点头道:“那便照二郎的意思办。” 也无二话,他领着扈从和阿兜,便灭了火头,唯独留下李秘,生了个小火堆,权当诱饵。 过得小半个时辰,还果真有个五人小队突然杀了出来。 这些游哨古时又叫斥候,在大唐叫探马或者探子,算是后世的侦察兵,无论智谋还是身手,那都是军中一流。 他们突然杀出,李秘也是措手不及。 亏得李秘早有准备,陈玄礼领着阿兜等人杀将出来,这些人还未来得及示警,已经被陈玄礼拿下。 可惜的是,没法留下活口。 想要速战速决,又想留活口,实在太难,唯有一击必杀,才能让他们无法发声。 “二郎,怎么不换衣服?” 陈玄礼一边扒着游哨的衣服,一边问李秘。 李秘却是摇头苦笑道:“我算是知道玄礼你适才在迟疑些什么了,这些游哨有军中切口暗语,我刚刚就没对上来……” 不得不承认,陈玄礼的心思实在太过缜密,这家伙根本就是典型的外粗内细,看起来像个莽夫,实则比谁的心眼都多。 “他们说的什么暗语?” “他们问我,有没有蛇……” “有没有蛇?”陈玄礼沉思了良久,突然想起什么来,飞快地在游哨尸体上翻找,不多时还真找出一物来。 “果真是谬筒!” “谬筒?”李秘走近来一看,也愣住了。 这所谓的谬筒,其实就像后世的圆筒密码锁一样,上面有八个密码轮,每个密码轮上都刻有文字。 照着这思路,只有将八个密码轮转到正确的位置,才能读取八个字的对接暗语。 李秘是万万没想到,这些反贼,便只是游哨,居然都用上了如此高端的玩意儿。 “玄礼认得此物?” 陈玄礼有些激动,兴奋得脸颊都红了。 “认得是认得,但第一次摸到手!” “认得?这都是反贼的东西,玄礼怎么会认得?” 陈玄礼朝李秘投来意味深长的眼色,李秘恍然大悟。 “这不是反贼的东西,是唐军的东西,因为连韦超都成了反贼,其他人应该也都是军中之人!” 陈玄礼点头道:“二郎聪明!此物乃李卫公发明的传讯之物,当初李卫公领着定襄军征伐漠北,孤军奇袭千里,便是用的此物来传令。” “李卫公将谬筒的使用法子,以及暗语的集合,全都藏在了《阴符机》当中,不过这已经成了军中不传之秘,外头流传的《阴符机》,已然被归入道家典籍的行伍。” 李秘恍然大悟。 李靖被称为大唐第一军神,这是没有太大质疑的,他留下了不少兵书,唯独《阴符机》被列入了道家书籍,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伪作。 原来这《阴符机》竟是军中暗语的密码本,也难怪没法流传出去了。 “玄礼你为何知道这些?” 陈玄礼嘿嘿一笑道:“薛怀义曾被圣人命为清平道大总管,领兵驱逐突厥奴,可这秃驴行军至定襄郡大利县的紫河,便不敢再往前了。” “定襄?” “对,正是当年李卫公驻军的那个定襄!” “彼时愚弟才十三岁,在军中厮混,便与那些驻地老兵整日插科打诨,才知道了这些代代相传下来的辛秘。” 李秘也没想到,简单的一句军中暗号,竟还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但反推过来,这些贼军既然知道这个辛秘,必然在军中有着深厚的根基。 “玄礼能破解这些暗语么?” 陈玄礼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暗语都藏在《阴符机》里,李卫公的兵书,我全都能背,《阴符机》自然也能背,但这谬筒……谬筒我第一次见……” 李秘也理解。 这玩意儿的流程应该是先转动谬筒,然后根据谬筒组合出来的暗语,从《阴符机》这个密码本里找到相应的暗语来对接,如此才算是完成整个对接暗号。 当然了,《阴符机》是一本书,这些游哨不可能将整本书全都背下来,应该是摘取了里头的一些语句,成为固定的对接暗语。 李秘细细查看了谬筒,这东西与后世旅行箱的密码锁一样,只是八个密码轮上,都有一个字,分别是天地风云龙虎鸟蛇。 “难怪他刚才问我有没有蛇,那就是从蛇这个转轮开始的了……但这些动物又代表说什么意思?” 陈玄礼没有半点迟疑:“这是太宗皇帝问李卫公兵法之时的对答,此乃古兵法的八阵。” “八阵?” “是,太宗皇帝问,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斯八阵,何义也?” “李卫公曰,传之者,误也。古人秘藏此法,古诡设八名耳。八阵,本一也,分为八焉。” “若天、地者,本乎旗号;风、云者,本乎旛名;龙、虎、鸟、蛇者,本乎队伍之别。” 陈玄礼这么一解释,李秘算是彻底搞清楚这一套原理了。 前面天地二字,代表的是旗号,风云代表旛号,后面的动物则是营团队伍的名号。 如此一来,一句暗语就能道出你所在的营团和队伍,如此才能识别你的身份。 也就是说,除了死去的这些士兵,外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自然不知道每个字的密码轮该转到哪个位置。 “先换上衣服再说!” 陈玄礼其实早有这样的顾虑,或许他早有心理准备,若没有这个谬筒,他应该是能对上切口,所以才没有反对李秘的提议。 可如今,无法破解谬筒的话,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抽取那一句暗语,下一轮游哨过来探查,如果对不上暗语,他们一定会露馅! 第209章 解密与破绽 李秘已经将游哨的衣甲都换上,坐在小火堆前,李秘开始研究这个谬筒。 这铜制密码筒入手沉重,表面包浆很是光润,应该是代代相传的老物件了。 身为一个痴迷刑侦的探案迷,李秘在解密方面还是有足够研究的。 密码筒之类的玩意儿,李秘见过的实在太多太多,而且五花八门,各有各的机巧,但基本原理大同小异。 比如历史上很有名的埃及密码筒,用来保存密信,密信用莎草纸制成,卷在玻璃瓶上,瓶里装有酸液,如果暴力破除,酸液就会将莎草纸融掉。 李秘并不确定这个谬筒是否有类似的自毁设计,尝试转动了密码轮,倒是放心了不少。 因为密码轮很是松动,而且上面镌刻的字迹都被磨得很浅淡,可见使用时间已经很长,而且这种随身携带的玩意儿,时常遭到撞击,应该是没有类似的自毁机关。 如果是专属使用,那么使用者必定每次都转动到同一个位置,根据磨损程度能推测出使用频率最高的几个转轮,如此就能得知密码池,剩下的就是排列顺序的问题。 而这些密码轮上不是数字,是文字,又打打降低了破解难度。 因为数字组合实在太庞大,但文字组合却有着具体的意义,能大大减少穷举法的难度。 而经过观察之后,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每个转轮上并没有像后世那样有十个数字,而只有六个文字,统共八个转轮,那么加起来也就只有48个字。 这48个字就是组合池,需要做的就是从里面挑出正确的字来,组合成正确的身份识别字符行。 “玄礼,定襄军的具体编制你可知道?” 这些贼军想要沿用这套暗语系统,就必须模仿定襄军的番号编制,否则对不上号,根本没法使用。 如果能知道定襄军的具体营团编制和番号,那么就变得更简单了。 陈玄礼在定襄之时懂得跟老兵讨教,如此机灵之人,又岂会放过这些。 而且大唐军制很严谨,都会登记造册,虞侯和书记会记录在案,兵部都可以查得到。 再者,李靖的定襄军威名赫赫,漫说陈玄礼,便是他身边那些扈从都知道营团编制,李秘这么一问,倒显得自己是个门外汉。 “这个自是知道的。” 李秘大喜,撕下一块白布,扒拉出一根炭条,便将谬筒的字符全抄写在左边,将陈玄礼说的营团番号写在了右边。 如此一对比,就能将所有营团全都排列组合出来。 有了这些,便只剩下挨个尝试,此时才算真正进入穷举的程序。 定襄军的营团番号很多,李秘本还担心要尝试很长时间,谁知道才试到了第四个,便听得咔嗒一声脆响,手里的谬筒轻微震动了一下。 “居然还有机关!” 此时谬筒的前端弹出一个锁芯一样的圆柱体,圆柱头部平整,上面刻着一个龙雀一样的图案,凹槽里还残留着朱红色的印泥。 好家伙,这谬筒居然还能当印钤来使用! “是灰鹊营的人!我知道了!” 陈玄礼心头大喜,取了谬筒过去一看:“灰鹊营是定襄军第四团,这里对应的是甲旅甲队第三火!” 照着大唐军制,十人一火,五火为一队,两队为一旅,两旅为一团,六个团则是一个折冲府的兵力。 李秘对军制不熟悉,对定襄军的编制和诸多番号更是陌生,但陈玄礼崇拜军神李靖,对定襄军更是了如指掌,当下就得出了答案来。 “二郎你真厉害!” 陈玄礼忍不住夸赞了起来。 但李秘却心虚得很,因为所有的信息都是陈玄礼提供的,他只是做了个整合,提供了一个解密思路和方法,仅此而已。 就算文字组合需要考虑实际意义,但文言文的特质就是用最少的字,表达最丰富的意思。 或许李秘读起来没有意义,但并不代表真的没有意义。 认真组合起来,说不定排列组合的数量要远超李秘的想象。 也亏得运气好,只是尝试了几次就成了,算是侥幸了。 有了具体的番号,陈玄礼便能回想到阴符机里的相关暗语,这个问题自然也就解决了。 将谬筒收了起来,陈玄礼与阿兜和扈从将游哨的尸体藏了起来。 几个人围坐在小火堆边上,烤着肉脯和大饼,补充了些体力。 也过不得多久,第二轮巡逻的游哨果然就摸了过来,听得动静,几个人赶忙将铁面甲给戴了起来。 这些游哨实在太过谨慎,每个人都戴着铁面甲,如此一来,下班之后,你都未必认得出自己的队友是谁。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缜密,这个兵工厂窝点才能经营这么多年而不被发现。 巡逻的游哨虽然分辨了衣甲穿着,但仍旧警惕地按住刀柄,目光冷峻地问道。 “今日有没有见到蛇?” 虽然破解了谬筒,但未必正确,李秘心里也没底。 陈玄礼却上前搭话道:“蛇是见着了,但已经让灰鹊啄瞎了眼。” 言毕,陈玄礼便指了指藏尸之处,这一队游哨闻言,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举火走过去一看,果真见得几条浴血的尸身。 “可探明了底细?是什么来历?” 陈玄礼走了过来,朝他们道:“看铠甲,是宫中禁卫,这红甲,应该是千骑营。” “居然是千骑营,这不可能,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那游哨也是惊呼一声,朝陈玄礼道:“尔等快回去报信,我等去守住入口!” 李秘听闻此言,也大松一口气,如此一来,他们就能顺理成章混入工厂内部了。 陈玄礼却没有立刻应承,他站在原地,原本就绷得快裂开的皮甲,此时像皲裂的泥皮一样,随着他的呼吸,不但开口闭口。 他在调整呼吸! “动手!” “杀了他们!” 陈玄礼和那游哨火长几乎同时开口。 李秘还未反应过来,那扈从已经将他护在身后,而游哨们一面围杀陈玄礼,另一人则朝空中放了一枝冲天镝箭! 镝箭的啸声便如发怒的仙鹤,静谧的夜晚瞬间被惊醒。 这方圆有十来个坐哨,游哨更是穿梭游弋巡逻,这一枝镝箭无异于李秘等人的催命符! 虽然不清楚他们是如何识破,但陈玄礼与那火长异口同声,说明陈玄礼也意识到自己出现了破绽。 不过这些都已经没有讨论的意义,当务之急是最短的时间内杀掉这些人,否则等援兵赶来,陈玄礼再勇猛也未必挡得住! 第210章 我中箭了 这些个反贼居然袭用大唐军制,一火游哨便是个十人小队,想要阻拦他们发警示的镝箭,根本就做不到。 镝箭一响,位置就暴露,虽然只是大概的方位,但这些贼人对地形太熟悉,很快就能锁定这里。 陈玄礼原本带有四个人,跟着李秘去白鹿洞,其中一个留在了白鹿洞,替叶法善照看道观。 到了这边来,又派遣一人回去求援,如今便只剩下两名扈从,加上阿兜和李秘,也就五个人,面对两倍于己的敌人,陈玄礼却没有半点慌乱。 那游哨火长与他同时下了杀令,陈玄礼出刀速度更快,话音刚落,那火长已经人头落地。 陈玄礼先声夺人,给游哨们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冲击,死亡恐惧很快就涌上心头来。 两名扈从能被陈玄礼选上,自是悍卒之中的悍卒,抽刀出鞘,便扑入了敌阵之中。 那小火堆噼噼啪啪燃烧着,光圈也就十来步,再远就一片黑暗了。 陈玄礼不慌不忙,将那火长的长刀捡了起来,塞到了阿兜的手中。 “傲天,跟着我,好好看着!” 我干! 这家伙竟跟曹不凡一个德性,都是在战场上教徒弟的货色。 说来这也是华夏军队传帮带的老传统,老带新,在战场上才最有体会,也记得更牢。 阿兜领着那柄长刀,就如同捏了一把玩具刀一样,但他面色冷峻,突然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场,倒是把李秘吓了一跳。 人数本来就不占优,但陈玄礼似乎并没想过要李秘动手。 那些个游哨已经被冲乱了阵型,不过他们占据了地利,熟悉地形是他们最大的优势,此时都往林子里钻。 “等等我啊!” 见得他们要离开,只剩下自己,李秘也急了。 他转身弯腰,想要将蹀躞捡起来。 正当此时,也不知哪个该死的游哨,回头就射出一支冷箭来。 这黑漆漆的夜里,按说陈玄礼不可能看得见,可他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突然就暴喝一声:“呔!” 话音未落,他已经推开了阿兜,估摸着这就是战场经验了。 陈玄礼和阿兜是躲过了,但李秘却倒了大血霉。 那支冷箭不偏不倚,射中了李秘的左边屁股! “卧槽啊!” 李秘骂了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虽然屁股肉厚,初时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疼痛,但那箭簇被肌肉咬紧之后,整个臀大肌都紧绷起来,李秘抽筋了! 李秘不是没抽过筋,这种感觉虽然难受,但到底是可以忍受的。 然而左腿抽筋之后,他失去平衡,一旦坐下去,折断了箭杆,箭头就会留在左臀里,而且箭头会插得更深。 李秘只能用手撑着地面,缓缓侧躺了下去,上身稍稍弓下,扳着前脚掌。 若有个人从旁协助,倒也很快能缓解抽筋。 李秘孤身一人,冷汗直冒,好大一会儿才算是缓了过来。 “二郎!游哨援兵要来,吾等到底得走了!” 陈玄礼带着阿兜和两名扈从,钻出林子来,便招呼李秘快走。 李秘侧着身,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指着自己屁股上的箭杆子道:“我倒是想走!” 陈玄礼猛然想起那支冷箭来,也是窃笑不已。 虽然战场上中箭是常有的事,但面子上到底是挂不住的。 “二郎莫急,我来看看。” 这些贼军用的是简单的铁质双翼簇,但双钩倒是磨得尖利,真要硬拔,必然会造成内部撕裂伤,拔箭比中箭的损伤还要大,需是切开伤口,才能将箭头取出来。 陈玄礼动作熟练,啪一声就折断了箭杆子,只留了手指那么长的一段,方便以后拔箭。 李秘固是疼得呲牙咧嘴,但陈玄礼却突然开口道:“二郎,血流得有点少啊……” “这不是好事么?” 其实中箭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出血量,因为肌肉咬住箭簇,反倒没有流什么血。 但陈玄礼却警惕了起来。 “怕是箭头有毒!” 也无二话,他取来一个游哨的皮制胡禄箭囊,抽出一根箭矢来,便只是看了一眼,神色便凝重了起来。 “这些该死的狗贼,果真煨了毒!” 李秘闻言,也是郁闷了。 箭头煨毒可不是小说电视胡编乱造,而是确有其事的。 弓箭是古时主要的远程武器,但杀伤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除非射中心脏或者脖颈之类的要害,否则很难做到一击毙命。 所以那些古典小说里,猛将身上插满了箭,也能继续作战。 而为了制造更大的创伤,古人选择在箭头上抹上毒药。 战争中最常见的就是“金汁”,也就是人或者牲畜的粪便,不过也不是简单涂抹就行了的。 他们会用马粪,因为马吃草,马粪纤维丰富,发酵快速,能产生大量的微生物。 用马粪熬煮之类的,弄成了金汁,浸泡箭头,中箭者很容易引发伤口感染等等。 当然了,除了这些,还有诸多矿物毒和生物毒。 据说刮骨疗毒的关二爷,中的乃是乌头碱,正是生物毒的一种。 而有些人还改良箭簇,在箭头上留下毒槽,毒槽里有药粉,中箭之后会迅速中毒。 虽然不清楚这些反贼涂抹了什么毒药,但李秘心里很清楚,必须尽快把箭头取出来,否则就跟关二爷那样,要刮骨疗毒才行了! 屁股中箭虽然不会很痛,但如果中毒,那情况就不同了。 万一损伤了神经,极有可能导致半身不遂,而屁股肉厚,虽然中箭不疼,但却增加了拔箭的难度。 很多人低估了臀大肌的咬合力,这可是人体最主要的肌肉群之一,箭头深陷其中,又有倒钩,就算拼着内部损伤,也未必能硬拔出来。 “二郎,咱们得放弃这个地方,保命要紧!” 如此一说,那两个扈从便过来搀扶李秘。 可李秘心头一紧,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因为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腿,仿佛下半身消失了一般! “等等!我……我的腿没了!” 说出这句话,李秘自己都感觉不妙。 因为他的语言组织能力显然也出现了问题。 更要命的是,此时他的下肢肌肉极其松弛,根本就使不上半点力气,仿佛中了武侠小说里的软骨散一般。 而正当此时,林子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贼军援兵该是围拢过来了! “抬起来,走!” 第211章 亡命山林 李秘虽然神志还算清醒,但整个人软弱无力,如同小孩子玩的史莱姆泥胶一样。 他若是绷直了身体,扈从像扛木头一样抬着他,倒也轻松。 如今软绵绵像条虫,又要在山林里逃窜,便拖累了大家。 “玄礼,把我藏起来,你们走!” 李秘固然是怕死,但总不能拖着大家一起死,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虽然山林里有虫蛇野兽,蜘蛛蜈蚣,但总比被反贼一刀砍了狗头要强。 “二郎说的什么话!” 陈玄礼果断否决了李秘的提议,此时贼军游哨已经杀了过来。 许是生怕成为靶子,这些人已经不再举着火把,凭借着对山林地形的熟悉,真就追赶了上来。 陈玄礼和阿兜举着火把,倒是成了活靶子,箭矢咻咻飞过,好几次都差点射中他们的后背。 “二郎你忍着!” 陈玄礼将李秘扛在肩上,火把交给了扈从,发力便往外头跑。 他们没法灭掉火把,一旦灭掉,就如同瞎子一样。 但如果不灭,他们就是活靶子,迟早要被冷箭射死。 陈玄礼身材高大,扛着李秘就如同披了一条毯子,可跑动起来,李秘就被颠簸得够呛。 陈玄礼固是有把子力气,但穿梭山林却是不够轻便,这才跑出一段路,脚下不平,一个踉跄,便摔了出去。 李秘整个人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也亏得没坐到屁股的箭茬子。 “二郎!” 阿兜奔过来将李秘抱起。 几个人灰头土脸,陈玄礼咬了咬牙:“傲天,你们带二郎先走,我留下来殿后!” “不行!将军若留下,必死无疑,我等愿同死!” 两名扈从都是死忠,不愿将陈玄礼留下来。 “岂有尔等说话的份,听我命令,快走!” 扈从可都是他的心腹,年纪也比较大,估摸着是父辈留下来保护陈玄礼的,便是抗命也不愿走。 陈玄礼本想拔刀相逼,但这一来一去又要浪费时间,当即求道。 “二位叔叔且顾全大局!” “傲天虽然有力气,但找不到出路的,若没有二位叔叔带路,他没法把二郎带出去,还请二位叔叔以大局为重!” 两名扈从梗着脖子道:“我兄弟二人打小看着你长大,我等不吃朝廷俸禄,我等是陈家的私兵,不受军命,也不看大局!” 李秘几次想开口说话,但此时连嘴皮子都发麻了,没想到这箭毒这么厉害。 这一停顿,又有一火游哨围了过来。 先是放了一波冷箭,陈玄礼也顾不上争论,拖着阿兜便躲在了山石后头。 这刚停下,游哨便围杀过来。 李秘被左拖右扯,像个沙包一样丢来丢去,鲜血喷射了一脸一身,直到十人小队被杀光,才算是落了地。 “二位叔叔,再这么下去,大家都得死!” 陈玄礼如此一说,扈从便开口道:“将军你带他们走,我兄弟二人留下!” 陈玄礼眼眶湿润,突然跪了下来:“二位叔叔待我如子,玄礼如何能将叔叔留下!” “父亲说过,马革裹尸,便是军人的寿终正寝,请二位叔叔成全玄礼!” 两名扈从也湿了眼眶,对着跪下道:“玄礼你还未娶妻生子,栽在这里,老陈家便断后了!” 三人竟是哭了起来。 李秘倒是想劝,心里也有法子,但箭毒发作,如今除了眼睛,哪哪都动不了,开口说话都做不到,只能干着急。 关键时刻,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废物!我才走了一会儿,怎么就变成这般样子了!” 陈玄礼从地上弹了起来,举刀戒备,便发现白玉婵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玉婵仙子怎么回来!” 按说她要回去翠微山禀报圣人,短短时间不可能走了一个来回。 难道说她中途改变主意了? 李秘心里很快就否决了这种念头,这娘儿们是武则天的死忠,无论出于何种考虑,都不可能藏下这消息不上报。 唯一的可能是,她在附近有接应的人,亦或者一直有人跟着他们,消息让藏在暗处的人送回去了。 她也不多解释,满脸嫌弃地朝他们道:“李秘交给我,你们多点几根火把,把游哨引开便好。” 妙计! 有她陪着李秘,就算藏起来,也不必担心野兽会把李秘叼走。 而陈玄礼等人举着火把,能吸引所有敌人,没有了李秘这个累赘,他们也能轻易逃走,完美! “让傲天留下,帮你背着二郎吧。” 陈玄礼看了看白玉婵的身段,似乎在说她一个女流之辈,怕是没法背起李秘。 白玉婵却白了他一眼:“怎么这么婆妈罗嗦,让你多点火把,就是为了吸引贼人,目标自是越大越好。” “你与龙傲天这样的身型,不被识破才怪了,见得你二人,贼人才信,别罗嗦,赶紧滚蛋!” 李秘起初也想到了,那些游哨为何能识破陈玄礼等人是假扮的。 大概率是因为阿兜和陈玄礼的体型太过庞大,太过夸张。 游哨们或许相互不认识,但放眼整个贼营,都没有如此高大如大象的人,他们又岂能不怀疑! 请将不如激将,听得此言,陈玄礼也不再扭捏。 “那二郎便交给仙子了!” 言毕,又折下松枝来,点燃之后,几个人便叫嚣着往外跑。 李秘靠着山石,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一切只能依靠白玉婵了。 周围很快黑暗下来,亏得白玉婵肤白胜雪,李秘依稀能看到轮廓。 “我先说好了,今夜过后,你李秘可就欠我一条命,可别忘了。” 言毕,便将李秘背了起来。 她的身材颀长健美,倒也与李秘相仿,不过李秘的头只能无力歪着,嘴巴便贴在她的脖子上,随着走动,口水竟顺着流了下来。 “恶心死了!” 白玉婵走着走着,也小声抱怨了起来,用力一抖,将李秘的头给抖到了另一边。 嘴上虽然万分不愿,但她动作倒是麻利,而且仿佛夜能视物一般,每次都能绕开各种荆棘和障碍。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她总算是停了下来。 不愧是武则天的影子护卫,这么长一段路,她虽然香汗淋漓,但也没有上气不接下气。 可惜,箭毒渐渐渗入体内,李秘迷迷糊糊陷入了昏睡。 停留在记忆中的最后画面,似乎有火光,白玉婵好像将他带到了一个山洞之类的所在。 但愿白玉婵认得这箭毒,能想到解毒之法,否则李秘死了都没能留下半句遗言了。 第212章 我想回家 李秘是被痛醒的。 他侧身睡在山洞里,一个翻身,压倒了屁股的伤口,这才被痛醒了。 白玉婵正在火堆边上烤着一只剥了皮的小兽,也不知道是小一些的兔子,还是大一些的山鼠。 虽然伤口很痛,但李秘大松一口气。 因为伤口疼痛说明神经没有受损,箭毒大概率清除了。 “玉婵你认得这箭毒?” 白玉婵面无表情,并不看李秘:“年少时行走江湖,什么毒药没见过,这鸡瘟柴不过是小毒罢了。” “鸡瘟柴?这还是小毒?” 李秘听得是鸡瘟柴,也后怕不已。 亏得白玉婵精通毒药,否则自己的狗命都难保了。 所谓鸡瘟柴,又叫马鞍子,这玩意儿可是有剧毒的。 在我华夏大地,马鞍子广泛分布于南方各省,又叫马桑,常被孩子们误认为是桑葚来采摘,导致误食中毒。 但在非洲大陆,那些土着人会用马鞍子制作箭毒用来狩猎大型野兽, 这玩意儿通过刺激大脑皮层而引起诸如兴奋痉挛呕吐等一系列的中毒反应,也难怪李秘会抽筋,那是引发痉挛了。 马鞍子中毒有着半个小时到三个小时的潜伏期,毒发之后会全身发麻,心跳变慢,瞳孔缩小,会惊叫会抽搐甚至昏倒。 当然了,间隙期间,中毒者的意识会陷入半清醒或者昏睡的状态。 毒物研究是每个侦探的必备知识储备,李秘自然有过研究,先前他看过一部美剧《绿箭侠》,主人公就曾经被涂了此毒的子弹击中过。 虽然不清楚白玉婵是如何给自己解了毒,但按照李秘对这毒药的了解,小剂量的话三五天内也会自动消解。 但眼下在深山老林里亡命,哪里等得了三五天,行动不能,怕是很快要被抓去了。 如今有了白玉婵做保镖,倒也不必担心太多。 “你这等道观小雏儿,哪里懂得江湖险恶,你也就运气好,真要丢到江湖绿林里,活不过三天。” 白玉婵毫不掩饰对李秘的鄙夷。 李秘倒有些奇怪了:“你今晚吃了火药?怎么老是怼我?” 话刚说完,李秘便注意到白玉婵有意无意看向了自己的下半身。 这目光仿佛冰冷的射线,李秘顿感凉飕飕的,掀开袍子一看,裤子竟不翼而飞,也难怪白玉婵会气恼自己。 人家可是武则天的影子护卫,冰山美人的冷艳人设,何等孤傲,结果却给你个死冤家治屁股? 虽然白玉婵有时也并不拘束于所谓的男女之防,但那是因为她想偷师李秘的擒拿之术,说到底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谁受得了这个。 “快吃吧,吃完了得走了。” 白玉婵并不愿意再提这个话题,仿佛这是她人生之中最羞耻最难以启齿的黑历史。 将烧烤小兽递了过来,她便起身,拍拍屁股,走出了山洞。 此时李秘才意识到,外头已经天亮,晨曦穿过树冠的缝隙,投射到树林里,如同一道道聚光灯,唯美得如童话森林一般。 而站在洞口的白玉婵,白衣飘飘,晨曦穿透她的白衣,衣服下那完美的曲线,展露无疑,可比手中这考得焦黄流油的不知名小兽,更让人垂涎三尺。 李秘也不敢多看,三五下撕扯着香喷喷的烤肉,囫囵吃饱之后,便将叠放在一旁的裤子给穿上。 虽然补充了些体力,但李秘的身体发虚到了极点,就好像做完了超时的汗蒸,或者跑了马拉松大睡一晚的早起,浑身乏力,连金刚降魔杵都拎不起了。 出得山洞来,林间的清风便撩起他的发梢,整个脸都有些痒痒的。 然而李秘并没有闲情雅致来体会这些,因为山洞像世外桃源一般,隔绝了外界的动静。 走出山洞,外头的喊杀声和惨叫便如无形的疯狂恶鬼,涌入他的耳洞里,使得李秘一时半会儿竟没能承受得住,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下。 “实在不行就多躺会儿吧。” 白玉婵捞住李秘,这女人也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一直怼李秘,但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 李秘轻轻摇头:“我没事,官军来围剿工厂了?” 虽然早有所料,但看到白玉婵点头,李秘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感慨。 打从长生殿闹鬼开始,这一系列的案子,总算是走到了这一步。 看着山下工厂的滚滚烟柱,依稀可见的亡命者,李秘紧抿嘴唇,心里五味杂陈。 “玉婵你去忙你的吧,我想回家了……” 李秘不是将军,领兵剿匪这种事不擅长,也轮不到他。 今番请了许望和程务挺等人过来,他心里也踏实。 自己的分内事情算是暂告一段落,案子倒是没留下什么疑点,但人物方面却让李秘开心不起来。 也漫提贼军那个幕后的军师,调查过程中的很多人,李秘都没有调查清楚,比如那个曾经担任过监察御史的盩厔县尉魏思温等人。 这些人都跟案子有牵扯,大部分都被索元礼抓了起来,丢进了牢里。 但他们到底是不是清白之身,李秘还没有搞清楚。 一旦涉及到谋反,这类的政治斗争,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凶案,李秘理不清里头的利害关系,就没法搞清楚动机。 这个兵工厂的发现,会掀起多大的血雨腥风,李秘根本不敢想象,他也不想再插手这些朝堂斗争。 横竖已经完成了使命,剩下的就是回家养伤了。 白玉婵却有些愕然:“如今正是摘果子的时候,人人巴不得分一杯羹,你却要抽身回家?你是不是傻?” “摘果子?” 李秘不得不苦笑一声。 这确实是摘果子的时候,但果子摘下来,没法酿成美酒,就会发酵变烂,就看烂在谁的手里,到时候想甩给别人都来不及。 “昨夜里……谢谢你了,有机会再报答你。” 李秘抱拳道谢,虽然故作洒脱,但迈步就疼得呲牙咧嘴,最后只能狼狈地一瘸一拐下山。 白玉婵也被逗笑了,虽然只是嘴角一抹浅笑,但这一瞬间,却是倾人城国。 “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以身相许?” 李秘没过脑就开了句玩笑,盖因这种说话在后世实在太普通。 可在彼时却不是随便能说的。 然而白玉婵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大骂李秘登徒子,只是有些酸溜溜地回答道:“别占便宜了,回去许给你的武三娘吧。” 李秘微微一愕,而后笑了起来:“保重!” 白玉婵微微屈身:“李二郎保重。” 如此一幕,倒有点像永别一般了。 身为武则天的影子护卫,寻常时日她都不可能露面,没有任务,便永远活在黑暗之中,李秘与她还真就未必会再有交集了。 只是李秘没想到,这永别才刚道出来,两人又要再续孽缘了。 第213章 敢打老子女人? 身为武则天的影子护卫,白玉婵今次似乎肩负着某些神秘的任务,她最终并没有护送李秘走出山林。 与李秘道别之后,她头都不回地往工厂方向去了。 山路并不好走,李秘屁股又有伤口,每走一步都牵扯疼痛。 亏得陈玄礼并没有忘记,说不得这大半个晚上都在寻找李秘的踪迹,只是白玉婵把李秘藏得太好。 走出林子之后,便有人发现了李秘。 “可是李秘李评事当面?” “是我。” 那军士顿时惊喜起来:“快去通知陈将军,李评事回来了!” 传令兵上马便往工厂方向疾驰,几个军士朝李秘道:“陈将军吩咐我等兄弟在此搜寻李评事,如今好了,吾等兄弟皆听李评事差遣!” 陈玄礼果真外粗内细,虽然要参加围剿,但到底是给李秘留了人手。 “诸位兄弟辛苦,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受了点伤,骑不得马……” 军士笑道:“李评事无需担忧,陈将军早已吩咐我等备好了马车,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 李秘如此一说,也无二话,小心翼翼登上马车,倒是有些归心似箭的意思了。 厮杀和惨叫之声渐渐落在了身后,渐渐隐没在山林之中。 随着长安雄城出现在视野之中,文明之气扑面而来。 这座繁华的城市,遮掩了一切罪恶和杀戮,她的表面风光无限,如同艳丽到耀眼的大朵牡丹。 但她的背后,充斥着阴谋和杀戮,使得李秘有些无所适从。 直到进城之后,见到熟悉的天街,看着街道两侧的商铺,李秘才算是嗅闻到了人间烟火气。 永安坊还是那个永安坊。 这一大早,便有街坊因为水沟的问题来坊丁铺子“讲道理”,几个人叉腰骂街,李忠耿从中调和。 见得马车来到坊门口,一群人都停了下来。 “是李家二郎,是二郎回来了!” 骂街的街坊邻居全都涌了上来,有看热闹的,有指指点点的,有夸李忠耿命好的云云,直到李秘回到家中,才有各自归位,继续骂街干仗。 “怎么又受伤了?” 李忠耿本想搀扶儿子,但几个军士将保护着李秘,他倒有些插不上手。 “取点茶钱来,请几位军中兄弟吃碗茶。” 李秘朝李忠耿这么一说,后者倒是没有半句怨言,也不容那几个军士婉拒,已经取了一个小钱袋,竟是整个钱袋塞到了火长的手里。 “辛苦诸位兄弟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李忠耿本就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家底虽然轻薄,但出手豪爽阔绰,这也是他深得人心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比李秘更懂人情世故,迎来送往更是滴水不漏。 几个军士倒有些不好意思,但如何都拒绝不了,只好收了,算是许下一份人情。 待得军士离开之后,李秘才问道:“哪来这么多钱?” 李忠耿微微一愕:“这不是你的钱么?” “我的钱?” 说实话,李秘还真没关心过钱的问题,身上也没带几个铜板。 “这些都是官府衙役送过来的,说是你的俸银和禄米以及田钱,还有一些例钱什么的,这个月就收了两万多钱呢!” 我艹! 李秘差点没骂脏话。 难怪街坊邻里连骂街都暂停,一个劲儿夸李忠耿生了个好儿子,原来自己的工资这么多。 这段时间李秘的官职实在换得太过频繁,自己也没想过工资方面的事情。 大唐朝廷倒是半点不含糊,该给的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甚至于游击将军之类的官职被剥夺之后,还有类似离职补偿金之类的收入,而且数额也半点不小气。 除此之外,屋里还有不少绸缎和布匹,这还是李忠耿留下来自用的,其他都送到武三娘铺子里去售卖了。 听着老爹细数家里的“天降横财”,又琢磨着去哪家酒楼给李秘置办接风家宴,李秘整个人都有些松软起来。 “三娘还在铺子里么?找个小孩去告诉她一声。” 李忠耿瞪了他一眼:“男儿大丈夫,自当志存高远,整日里想着家里婆娘,能有什么出息!” “???” 这不是你老人家把我卖给人家做赘婿的? 现在有脸跟我提什么志存高远? 李忠耿老脸一红,讪讪笑道:“放心,咱们永安坊的街坊邻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打从你踏入坊门,便早有人去告诉三娘了的。” “再说了,三娘确实整日里记挂着你,这段时日每天往衙门跑,专是打听你的消息,鞋底都磨破了好几层……” 李忠耿叨叨絮絮说了一阵,又拍额头说忘了去酒楼订家宴,撒腿就有跑了出去。 李秘摇头一笑,正打算歇息一下,武三娘已经带着奴婢楚儿进得门来。 “果是二郎回家了!” 也顾不得这些,武三娘扑将上来就簌簌落泪。 当日她与许望被关押囚禁,差点丢了性命,若不是李秘,他们也没法逃脱生天,心里自是挂念着李秘。 如今夫君安然无恙,她又岂能不喜极而泣。 李秘替她抹去眼泪,却是抹下一手的白腻子,虽然有了李秘撑腰,但武三娘仍旧是浓妆艳抹。 然而李秘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他细看之下,即便浓妆也掩盖不住武三娘脸上的青肿伤痕! 武三娘被韦超等反贼囚禁之时,可没吃过拷打苦头,这伤痕是哪儿来的? “三娘,这是怎么回事?” 抹掉她脸上的妆容,青紫肿胀清晰可见! 武三娘挤出一个勉强笑容,心虚地解释道:“照看铺子忙不过来,磕磕碰碰总是有的……二郎不必多想……” 李秘是何等人也,微表情是不会说谎的,武三娘分明在说假话! 她下意识松开李秘,抱着双臂,这是发自本能的反应。 李秘也不由分说,撸起她的袖子,便见得她的手臂上竟然还有鞭痕! “楚儿!到底怎么回事!” 武三娘虽然扭头警告自家奴婢,但楚儿扑通就跪了下来。 “姑爷您可得替我家大娘做主!那衙门的公人不当人子,三娘去问姑爷消息,每次都遭刁难,三娘报上二郎的名号,那人便拿鞭子来打三娘,姑爷您可得做主!” 我艹他奶奶个腿! 老子在外头出生入死,衙门的人竟敢欺负老子的女人? 李秘顿时火冒三丈:“钱启庸这是不要命了么!” 楚儿当即摇头回禀道:“不是钱知县,而是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积!” 左金吾卫将军? 这又是哪个? 三娘为何会与这样的人有牵扯? 管他什么将军,胆敢打武三娘,这口气是如何都咽不下的! 第214章 权衡利弊 武三娘也没想到贴身奴婢楚儿会把这个事儿给抖出来,毕竟这丫头平日里可是半句不敢忤逆的。 她是生意人,比李秘更懂权衡利弊。 李秘如今刚刚踏入官场,毫无根基,稍有不慎就会沉沙折戟,哪里得罪得起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积! “二郎,奴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李秘正色道:“你先说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见得李秘气恼,毕竟李秘从未对她发火,武三娘当下也不敢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道了出来。 原来从丰邑坊逃出来之后,武三娘记挂李秘安危,便到衙门去探问消息。 钱启庸这么个小知县,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倒是反复询问武三娘那些个反贼都长什么样,有多少人,往哪里去了等等。 正打算回去之时,宫城生变,大批禁军分赴入驻各个里坊,实行了戒严。 也正是此时,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积,来到了长安县衙,征用县衙充当临时指挥所。 别看丘神积年纪一大把了,但与曹丞相有相同的癖好,对那些已婚的丰腴妇人有着别样的情愫。 当他看到困在长安县衙中的武三娘之时,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武三娘正急于探听李秘消息,听丘神积自报家门,是什么左金吾卫将军,如今接管长安城防务,想来他该是知道消息的。 接下来的剧情也就有些情理之中了。 丘神积无非对武三娘暗示:“夫人你也不想你的夫君有事吧?” 武三娘事何等精明的生意人,岂能让这老色鬼给诱骗了,察觉到他居心不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固是敬而远之,但丘神积却穷追不舍。 武三娘到底是贞烈之人,此生的身心已然托付了李秘,如果李秘眼下就在断头台上,让她用清白甚至用命来换李秘的命,她都会毫不犹豫。 但自己只是想探听一下李秘的消息,犯得着把清白身子给卖了么? 再说了,丘神积虽然信誓旦旦,可武三娘从言语中也套取了不少情报,这老东西根本就不认得李秘,李秘的消息也就无从提起。 他根本就是想诱骗武三娘,想占个便宜罢了。 被武三娘识破之后,丘神积也是恼羞成怒。 他堂堂左金吾卫将军,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长久回来,他这套把戏屡试不爽,而且这些妇人为了名声,从不敢声张,只能吃个哑巴亏,他喜欢的正是这种感觉! 然而武三娘非但不上当,眼中竟还满是鄙夷,他的尊严受到了狠狠的践踏。 丘神积一怒之下,便想用强,谁知武三娘也不是吃素的,一记撩阴腿,差点没把丘神积这个老色鬼给当场踢死。 丘神积到底是个武将,怒火中烧,便拳击武三娘,抽了马鞭出来便是一顿好打。 若不是钱启庸闻声来救,武三娘怕是要被打死。 丘神积是个阴狠角色,临了还警告武三娘不准声张,否则就杀掉李秘,将武三娘霍霍了再卖入青楼云云。 听完这一番说话,李秘也是火冒三丈。 但武三娘说得没错,这丘神积毕竟是堂堂左金吾卫将军,李秘到底是惹不起。 想要反击,就必须先调查清楚这老东西的底细,决不能贸然去打无准备的仗。 武三娘正准备劝说李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时,李忠耿也从外头回来了。 李秘面色严肃:“三娘受欺负你知不知道?” “三娘受欺负了?谁敢欺负他,老子剁碎了喂狗!” 李忠耿虽然市侩圆滑,但确实护短,看他姿态,应该是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李秘也就不迁怒于他了。 “照看好三娘和铺子,我出去一趟!” 不等武三娘阻拦,李秘瘸着腿便往外头走。 到得武侯铺子来,曹不凡已经领着诸多武侯出去了。 为了迎接武则天的圣驾,长安城必须好好整肃一番,这两天武侯们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所谓武侯就跟片警儿差不多,那些个小偷小摸,破坏市容,占道经营之类的形象,自然要好好整治的。 整个铺子便只剩下长孙傅一个熊孩子,也不背着弹弓到处耍了,而是在院子里老老实实练刀。 “李二郎?你回来了!” “听说你入宫面圣了,有没有被吓尿?” 练习是枯燥乏味的,难得见到李秘,长孙傅也很是惊喜。 “别提了……” 李秘将手轻轻放在屁股伤口上,拖着一条腿子,便侧身将半边屁股点在了马扎上。 长孙傅见得此状,满头都是问号,而后恍然大悟,竟然朝李秘投来同情的目光。 他走到旁边来,轻轻拍了拍李秘的肩膀道:“无妨的,很多人都有过这等遭遇,不是什么不齿之事……” 李秘:“???” 怎么就扯到不齿之事了? 长孙傅这熊孩子一本正经,朝李秘道:“二郎,我跟你说,我在大慈恩寺里有个伙伴也与你一样遭遇……” “天可怜见,那天,他那个该死的老师父往后院去出恭,蹲得脚麻了,一屁股便坐了下去,倒是被笋尖搠入了屁眼,便疼得叫唤起来……” “我那伙伴跑进去一看,拍手大笑,单说阿弥陀佛,都是报应啊报应……” 长孙傅一边讲着八卦,一边做出个双掌合十,模仿着那小沙弥的神态。 李秘转了好几个弯,才总算明白他的意思。 老子清清白白啊! “我是屁股中箭,你这小脑瓜都装的什么啊!” 长孙傅却是不信,仍旧安慰道:“我都明白的,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分明在窃笑啊! “二郎该知道吧,太宗皇帝时候,废太子李承乾就是蓄养了十几个男孩子,才遭到了太宗厌恶,皇帝陛下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都杀了。” “哦对了,我还有个朋友,在国子监给一个监生当书童,那日我去寻他玩耍,便见得他与你一般,捂着屁股不敢坐。” “他那脸蛋哟,那是白里透红,唇儿红馥,糯米牙儿,我等都说他像个女子。” “那日我见他和监生都吃了酒,在窗口那处便闻到酒气了,我透过窗户缝儿,便见得监生撩了他的衣服,褪了他的花裤儿,嘴里还说二郎二郎,把身子调正了,弯腰,休要动,休要动……” 李秘:“……” 你这些都是什么朋友啊! 还有,那书童真就这么巧,也叫二郎? 怕不是你个熊孩子在故意埋汰老子吧! 第215章 不当人子的大将军 长孙傅这熊孩子是真正的城狐社鼠,这长安城怕是没什么事他不知道的。 而且他完全没有阶层隔绝,他连皇族辛秘都知道,可比其他熊孩子的消息更灵通。 虽然被埋汰得不轻,但李秘也懒得跟他计较。 “飞将军,你对宫里的辛秘这么了解,可听说过丘神积?” “丘神积?” 长孙傅老气横秋地摸了摸下巴,想了想,顿时露出鄙夷的目光来。 “这人就是个坏种!” 长孙傅可是长孙家的后裔,自是天不怕地不怕,但连他都对丘神积生厌,该是问对人了! “展开说说!” 长孙傅也不含糊。 “他老爹叫丘行恭,打从李唐起事便归顺了,一路跟着南征北战,骁勇无比,是个无双猛将,太宗皇帝也很是赏识,恩宠自是不用说的。” “高宗皇帝继位之后,丘行恭升任右武侯大将军,冀陕二州刺史,麟德二年死的,追赠了荆州刺史,谥号襄,赐给温明秘器,陪葬昭陵。” 长孙傅是个勋贵子弟,而且是煊赫无比的长孙家,想要了解一个人,自然是先说他的家族。 单论这一点,问他比问曹不凡都要好一些。 能够陪葬昭陵的人,其家族势力也就可想而知,若不是问了长孙傅,贸然上去报复,李秘怕是要吃闷亏了。 “不过这丘行恭是个疯子,性格严酷,时常折磨手底下的军士,为此经常被文官们弹劾,亏得他救过太宗皇帝的命,每次被贬,到了年关总能入京觐见,而后官复原职……” 救过李世民的命?那可就更有底气了。 “丘神积呢?” “丘神积嘛,跟咱们这些人一样,都是躺在先辈功劳簿上的货色,不过他跟他老爹一个德性,都是很残酷的人,时常将府里下人奴婢当牲口来折磨……” “而且他喜欢告密,所以很得圣人欢心。” “又一个喜欢告密的?岂不是跟索元礼一样?” 为人残酷变态,喜欢告密,这不是索元礼的翻版么! 长孙傅却是嗤之以鼻:“跟丘神积比,索元礼就是个屁!” “怎么说?” “索元礼只是告官员的密,丘神积这家伙告的是大王们的密,告太子的密!” “太子?” “没错,前两年圣人派了丘神积去巴州监视章怀太子,一举一动都要火急报入京里,据说就是他奉命杀了章怀太子!” 丘神积奉了谁的命,那是不言而喻的了。 只是长孙傅到底是个孩子,童言无忌,口无遮拦,竟连这种辛秘都跟李秘说。 “隔墙有耳,这事儿以后不要提。” 长孙傅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傻子么,这不是跟你投契,才告诉你的么。” “章怀太子死后,圣人归罪于丘神积,贬到叠州去做了刺史,但没多久就回京复职,而且还升任左金吾卫将军,成了圣人正儿八经的心腹大将。” 听得长孙傅如此一说,李秘心里也有些后怕。 亏得自己没有一时冲动,否则怕是难以收场。 但管他天王老子,敢欺负武三娘,而且还垂涎武三娘美色,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那都是不能忍的! “他有没有什么死对头?” 长孙傅仿佛听了个笑话:“二郎你还是别做官了,就你这脑子,就算官居三品,也只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喜欢告密的人会有朋友么?谁敢跟他做朋友?死对头倒遍地都是!”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满地都是死对头,看起来可以联合起来教训他,但事实上却相反。 如果这些人真想教训他,早就联合起来了。 丘神积直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还能继续作恶,继续祸害那些良家人妻,说明就算这些对头联合起来,也对付不了他。 李秘确实不适合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干脆躺平了。 “飞将军你说得对,我李秘确实不适合做官,但丘神积这坏种欺负你嫂嫂,二郎我咽不下这口气,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惩治他一顿?” 长孙傅顿时义愤填膺:“狗贼好胆!竟然欺负我三娘嫂嫂!” “二郎想怎么个惩治法?” “我要当面痛揍他一顿,让他不敢再打三娘的主意。” 长孙傅松了一口气:“这还不简单,寻个落单的机会,麻袋套头,随便你揍!” 要不怎么说这小家伙胆大包天呢。 “不,我要让他看见我的脸,我要让他知道是我打的他,让他明知如此也不敢再惹我!” 长孙傅微微一愕,而后笑了起来。 “二郎你是真的一点做官的天分也无。” “想要强势碾压,除非你官比他大,比他更受宠,这两样你占了哪一样?” “就算官比他大,受宠不如他,也不敢如此猖狂去得罪他。” “你知道薛怀义那秃贼吧?宰相们是敢打这秃贼的,但没有哪个宰相敢打丘神积,连狄相都不行。” 李秘虽然没有做官的天分,但长孙傅深入浅出的解说,他是彻底听懂了。 意思只有一个,想揍这老色鬼一顿,只能出阴招,而且不能暴露身份。 丘神积这样的人,得罪的死对头太多,未必能想到是谁打了他。 但同样因为死对头太多,丘神积平日里必然会严加防范,想要寻找落单机会,或者报复的机会,应该不太容易。 当然了,李秘要报复,自是要光明正大,既要揍他,也要让他知道是谁揍他,让他记吃记打,下次再不敢欺负到李秘和武三娘头上来。 “我坚持要揍他呢,果真没有办法么?” 长孙傅白了他一眼:“办法我已经说了啊。” “只要你比他更受宠,别说打了,你想让他捂着屁股不敢坐都没问题!” 李秘:“……” 长孙傅所言不差,眼下是武周特殊时期,只要你能得宠,真的可以权势滔天,为所欲为。 但要命的是,李秘因为与褚遂良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而失去了武则天的眼缘,漫说得宠,自己出生入死都未必能改变武则天对自己的成见,连重用都没有,谈何宠爱? “二郎,能忍就忍忍吧,丘神积这家伙,是个不当人子的,早先博州刺史、琅琊王李冲在博州起兵,圣人命他为清平道大总管,领兵去平叛……” “但李冲让当地好汉先杀了,丘神积到了之后,已经无叛可平,他见得当地官吏和百姓都穿着白色孝服来接他,便下令将他们全都杀掉,残害了一千多家,便是这么杀良冒功,居然还得到了圣人的封赏,你斗不过他的。” 李秘是万万没想到,这老色鬼会变态到如此地步。 但李秘很快就想出了一个法子来! “你是说他杀了一千多户无辜官民?” 长孙傅点了点头,但很快摇了摇头:“二郎你就别想去查这些陈年旧案了,你以为圣人不知道?但圣人仍旧封赏他,为何?” “因为琅琊王李冲造反在先,这是圣人在告诫天下之人,谁敢造反,宁可杀错也不会放过半个,这个是如何都翻不了案的……” 李秘阴恻恻一笑:“谁说我要翻案?” “跟我去揍他丫的!” 第216章 窃据公主府 长孙傅再机灵到底也只是个熊孩子,一时半会儿也没能理解。 李秘这才听说丘神积杀良冒功的事,怎么就能去暴揍他了? 可他又说不是为了翻案,这就更是令人费解。 “不翻案,如何拿捏他?凭什么让他心甘情愿撅起屁股给你打?” 长孙傅受限于思维,顺理成章地认为,一般做法自然是调查清楚杀良冒功的事实证据,以此来要挟丘神积。 但李秘知道,这家伙不可能留下半点证据。 他原本打算去大理寺或者兵部的案牍库去翻找当年的卷宗。 可想想还是放弃了。 因为李秘知道,这种事不可能留下半点卷宗。 即便留有卷宗,那也是为丘神积歌功颂德,彪炳战功的废品,没有半点利用的价值。 李秘真正看中的确实是这桩案子,但并不是为了翻案,而是他嗅到了丘神积杀人的动机! 或许所有人都认为,丘神积杀良是为了冒功,这是符合逻辑推理的。 但如果加上丘神积的为人,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动机,是破案的关键。 丘神积与曹丞相一般无二,对人妇有着病态的癖好。 他先杀了章怀太子李贤,而后又博州平叛,琅琊王李冲也死了,当时李冲的父亲,也就是越王李贞也起兵响应儿子造反,最后也被杀了。 这些人要么是太子,要么是王爷,身边的人妻自是少不了,而且环肥燕瘦,佳丽无数,对于丘神积而言,这根本就是掉进了蜜罐里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于病态的心理就更是如此,这种癖好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欲壑难填,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寻常的人妇已经无法满足他那变态的渴求,太子和王爷的女人,对于丘神积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 所以李秘推测,杀良冒功固然是有,但另一个原因则是,丘神积要杀掉这些见证者! 他定然是在博州偷偷收了一些王妃之类的要紧人物,但毕竟是众目睽睽,亦或者为了威胁身边的人,所以不惜杀掉了一千余家的无辜百姓,以此来震慑这些人。 当然了,也有可能只有少部分人知晓内情,但他抵达的时候,叛乱已经平息,没有了战事,他就失去了大规模杀人灭口的渠道和借口。 所以趁着杀良冒功的机会,将这些知情人,也全都当成百姓给杀掉了。 不过目前为止,这些都是李秘的推测,想要证实,就必须去丘神积的“后宫”求证。 所以听得长孙傅不解地问自己,如何暴揍丘神积的时候,李秘露出了一脸的坏笑来。 “飞将军该听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敢打我老婆,我就去打他老婆!” “你应该知道他把老婆们都藏在哪里了吧?” “老婆?什么是老婆?他家的老婆婆?你为什么要打他家的老婆婆?” “不是老婆婆,说的是他的妻妾,他的女人!” 长孙傅恍然大悟,撇了撇嘴道:“还以为二郎有什么高招,原来只是下三滥的手段,丘神积固是可恨,但他的妻妾与你无冤无仇,平白受你欺负,多少有些无辜吧?” 李秘也没想到,这熊孩子竟然还有如此正的三观,也不枉把他当朋友了。 “我又不是真打,只是警告他罢了,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你快告诉我,他把老婆们都藏在哪儿了?” 长孙傅闭眼寻思了片刻,摇头道:“这坏种担任左金吾卫将军,一直在洛阳呢,豪宅大院地住着,老婆们自是藏在里头,怎么可能带来长安?” “狗改不了吃屎,他一定会带,就算大老婆不来,小老婆们也一定会带,你快去给我打听打听,这藏身之处必是隐秘的,越隐秘便越有可能!” 其实李秘没戳破。 丘神积带着小老婆随行,固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但如果他真的收了那些个王妃之类的人物,必然不敢放在洛阳,随处带着才是最安全的。 武则天对这些谋反的李唐宗亲最残酷无情,只要找到这些王妃们,丘神积必死无疑! 长孙傅虽然仍旧抱着质疑的态度,但到底是与李秘分头行动,兀自打探消息去了。 不得不说,这飞将军也是名不虚传。 这才一顿饭的功夫,这熊孩子满脸兴奋地回来了。 “二郎你果真神机妙算,这坏种还真带了小老婆,而且大大几十人,就藏在城西永平坊的宣城公主旧宅子里!” 李秘也有些诧异:“好家伙,他虽然是从三品,已经做到武将的巅峰,但到底是臣子,何敢住公主府?” 长孙傅白了李秘一眼:“都说了,丘神积与其他宠臣不同,他手里握着一军之权的,不过也没什么奇怪,因为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 “公主府空着?” “宣城公主是高宗皇帝的次女,她的生母是萧淑妃……” 提到萧淑妃,李秘也就恍然大悟了。 萧淑妃被武则天害成什么样,长生殿闹鬼一案之中,李秘就已经有过了解。 “宣城公主的驸马爷是颍州刺史王勖,早几年参与了谋反,让圣人给砍了脑袋,宣城公主也被囚禁在掖庭,这宅子自是空了的。” “不过听说公主年纪大了,圣人有些心软,先前改封成了高安公主,打算让她回公主府来养老的,只是一直不见回来,丘神积今番便以守备公主府的借口,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 这些陈年旧事,李秘也没有探听的兴趣。 反正只要知道,得罪了武则天没人会有好下场,就足够了。 长孙傅可不要太了解,领着李秘东弯西拐,不多时便来到了永平坊。 虽然是公主府,但此处已经靠近延平门,距离专卖棺材的丰邑坊也就两个街口的距离。 从外头看,这公主府就像一颗蒙尘的明珠。 能看得出年久失修,但掩盖不住底子厚实,颇有些低调奢华的姿态。 丘神积借着守护公主府的名头,自是可以正大光明在府门前布置守军。 李秘蹲了一会,那些个军士警惕得很,但凡有些个路人经过,都被呵斥几句,多看一眼都算冒犯。 “看得如此紧,多半是找对了!” 想到此处,李秘也不禁心头发热。 丘神积到底是要栽在老子的手里了! 想起武三娘脸上的青肿,手臂上的鞭痕,再想想武三娘差点就让这死变态给霍霍了,李秘就气不打一处来。 “飞将军,找个路子,咱们进去瞧瞧!” 第217章 再探再报 长孙傅连贫民窟都进出如风,这区区的公主府,又是座年久失修的老宅子,漏洞百出,哪里能难得倒他。 虽然屁股有伤,影响了行动能力,但李秘还是咬牙忍痛,跟着长孙傅从院墙的狗洞钻了进去。 这公主府占地颇广,房屋太多,还有花苑暖阁之类的去处,也不说什么亭台楼阁,好歹也是曲水流觞,别有情趣。 两人是从花苑子干涸的水道钻进来的,这才往前走了一段,便见得一个偌大的马球场,十来个女子正在高尔夫球。 唐朝盛行打马球,但毕竟人多马少,再者,女子身子柔弱,而且骑马也不甚方便,于是就在马球的基础上,分化出了“步打球”,也叫捶丸。 捶丸的规则和玩法与后世的高尔夫几乎一致,与马球一样持杖打球,不过是徒步,而非骑马,危险系数低,却又不缺经济性,在贵妇群体之中很受欢迎。 这些女人们也是玩疯了,本来穿的宫装衣服就足够暴露,如今挽起袖子裤腿,甚至将裙子绑在腰间,一个个赤膊上阵。 更有甚者,干脆脱掉了上衣,只留着贴身小衣,唐人本就以丰腴为美,再跑动起来,是何等样的光景,想想也就知道了。 李秘顿时鼻血直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恨不得一双眼睛是十六倍镜。 “别看了,再看就要长针眼了。” “一个个大屁股,丑死了,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长孙傅在一旁吐槽,李秘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已经是你的人生巅峰,以后你就知道后悔了。” 长孙傅固是听不懂的,李秘也不耽搁,朝他道:“照着这布局,什么地方能藏人?” “藏人?这些可不就是那怀中的老婆们么,外头全是他的兵,哪里还需要藏……” 李秘摇了摇头:“还有的,我在这里等着,你去打探打探。” “你分明就是想看大屁股!” “别罗嗦,你二郎什么时候错过!” 其实李秘并没有大言不惭。 既然是王妃,被丘神积所掳,必是一生的屈辱,这些王妃不可能心甘情愿,不可能其乐融融,更不可能抛头露面。 就算她们已经臣服了丘神积,但以这坏种的阴险和谨慎,必是金屋藏娇,不可能让她们出来打球。 “啧啧,这技术,杠杠滴啊……” 李秘抹了一把鼻血,继续蹲守在马球场附近。 眼看着营养要跟不上了,长孙傅却是回来了。 “都找过了,除了这些,还有几个老妈子,都在洗衣做饭洒扫庭院,并无出奇之处。” “不可能,再探再报!” 李秘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球场,长孙傅却不干了。 “这么远,也看不甚真切,真有这么好看?看了能饱肚?还是能长肉?” 李秘头也不回地啧啧道:“距离产生美,有些东西就不能看得太真切,朦胧美啊朦胧美……” “咳咳,我是通过她们的言行步态和举手投足,看她们哪个遭罪最重,关键时刻能策反她们,这都是策略啊策略。” 长孙傅挖了挖鼻孔,将鼻屎抹在了李秘的身上,后者却全然无知。 “想看大屁股就直说,何必拿什么策略来哄小孩,你也是个坏种!” “行了行了,我是坏种,你赶紧的,再探再报!” 长孙傅嘀嘀咕咕又离开,过得片刻,又回到了李秘这里来。 “都看过了,除了那些老帕子,就只有府邸北面有个别院,里头有座佛堂,有个老尼姑在里面念经,木鱼敲得我脑壳子嗡嗡的……” “老尼姑?多大岁数?” 长孙傅掏了掏耳朵道:“我哪里知道她多大岁数,与嫂嫂一般大?亦或者大几岁,我又不是你,哪里看得出来……” “你这是在说三娘老了?这话可别在三娘面前说,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长孙傅无法无天,敢惹那些个富豪大官,但他们这样的熊孩子,最怕的反倒是武三娘这样的街坊泼妇,当即就缩了。 “行了行了,带我去佛堂看看吧。” “不是说要威胁他的小老婆么,怎么又要去看尼姑?” 李秘将半个身子压在他的肩上:“别废话,带路!” 长孙傅骂骂咧咧,到底是将李秘带到了佛堂这边来。 此地倒也清净,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子檀香的气味,耳边是卜卜的木鱼敲击声,以及低沉的呢喃念经声。 横竖周遭也无人,李秘便溜了进去,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 “贵人,我来救你了!” 那尼姑后背一紧,能明显看到她身子有些僵硬,但并没有回头,只是冷哼一声道: “丘神积,又找人来试探我,还是省省力气吧。” 李秘也不知道她具体身份,突然喊王妃难免突兀,所以含糊地喊了句贵人。 但这尼姑气度不凡,对这样的称呼没有半点排斥诧异,身份可见并不一般。 “贵人,某乃大理评事李秘,丘神积辱我妻子,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请贵人帮我!” 尼姑哈哈笑了起来:“丘神积啊丘神积,这一招都用了多少次了,也不嫌腻么?” 看来这丘神积在这方面的追求已经提升到了极高的境界,已经不再满足于征服这些女人的身子,而是让要征服她们的心。 从对话可知,丘神积该是千方百计试探过这尼姑,李秘很难再取得这尼姑的信任了。 迟疑片刻,李秘到底是转到了她的面前,坐在了她的对面。 李秘的想法很简单,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以自己如此伟光正的三观,高风亮节的胸怀,正气凛然的姿态,必然能改变她的印象。 再不济,自己可与褚遂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贵人且看我一眼,就我这长相,早已为圣人所厌恶,贵人觉得我会与丘神积沆瀣一气么?” 尼姑也被李秘吓了一跳,下意识扭过头去。 若不是她盘腿坐着,此刻必是转身回避的。 然而当她听说李秘被武则天厌恶,到底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便只是一眼,她也愣住了。 “褚……褚相是你什么人!” 听得此言,李秘知道,有戏了! 第218章 公主殿下也困难 褚遂良已经死了十几二十年,李秘才二十出头,跟他是不可能有什么直接关系的。 李秘之所以坚持让尼姑看一下自己的脸,其实是想告诉他,以他这样的长相,是不可能成为武则天的宠臣。 也果不其然,尼姑那激动的眼神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此时李秘稍稍抬头,也被她的长相好生惊艳了一番。 这女人该有四十来岁,在平均寿命很短的古代,女人四十已经颜老色衰。 但她却保养得极好,与河内神尼不同的是,她的五官虽然平平无奇,可比例极佳,有种中亚女人的异域美感。 李唐皇室有鲜卑血统,说不得这是返祖现象也是可能的。 “在下唐突了,还请贵人见谅……敢问贵人名讳……” “你不需要知道,我也不需要你救,不想惹祸上身,还是快走吧。” 尼姑又闭上了眼睛。 “贵人是嫌弃我李秘官儿太小吧?” 尼姑仍旧不言不语。 “敢问贵人与琅琊王李冲是什么关系?还是越王李贞?贵人就是在那里被丘神积抢回来的吧?” 听闻这两个名字,尼姑睁开了眼睛:“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下先前已经说了,丘神积辱我妻子,我必放不过他!” “你说你是大理评事,记得没错的话,应该只是个从八品的官吧?丘神积从三品的实权大将军,监管宫禁,又是武媚的宠臣,你能做什么?” 她对武则天没有半点敬意,可见李秘的猜测又对了一半! “事在人为嘛,李某虽然人轻言微,但老狗也有几颗牙,若畏惧于对方的权势而忍气吞声,连辱妻之恨都能咽下,还做什么男儿,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尼姑微眯双眸,过了良久才肯定道:“算是有点骨气,不过这种事,单靠骨气是做不到的,你打算让我怎么帮你?” 李秘也不含糊:“在下猜测丘神积在博州杀良冒功,是为了杀人灭口,而贵人应该是某位王妃。” “丘神积身为臣子,掳掠王妃,罪大恶极,若王妃愿意跟我走,便能逃脱丘神积的魔爪,而我则以此为要挟,丘神积万万不敢还手!” 尼姑的眼中略有失望,但很快就直视着李秘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妙计,若只是这样,伤不了那恶贼的根基,但如果你能带我入宫,去见一见武媚,我可以保证,让这恶贼万劫不复!” “王妃想进宫面圣?” 李秘心说坏了,这王妃对武则天恨之入骨,进了宫能不能扳倒丘神积暂且不提,若她行刺武则天,亦或者哪怕是咒骂吐口水,牵连起来,李秘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我不是什么王妃,某家夫君乃左千牛将军赵瑰,越王李贞是我侄儿。” “越王李贞是侄儿?”这句话在李秘心头回荡。 越王李贞是李世民的第八子,那这尼姑岂不就是李世民的姐姐或者妹妹? 高宗皇帝李治都得叫她一声姑姑啊! 李秘对这些皇亲国戚并不了解,长孙傅却是知道的,当即拜道: “孩儿长孙傅,拜见常乐公主殿下!” 尼姑此时才讶异起来:“你是长孙家的孩子?可是长孙无忌这一脉?” 长孙傅点头道:“是,长孙无忌是我家高祖,家父长孙元翼。” 尼姑露出微笑来:“小小年纪,还认得亲戚,礼数也周到,是个聪明孩子。” “过来坐吧,表姑婆婆给你拿点碎嘴吃!” 长孙无忌和李世民两家的关系实在太乱太复杂,加上长孙无忌已经是长孙傅的曾曾祖父,而这位常乐公主则是李世民的姐姐或者妹妹,一时半会儿李秘也懒得去计算他们的辈分和称呼。 只是心里多少有些感慨,这熊孩子几次都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常乐公主对自己也是不冷不淡,可一提到长孙家的孩子,立马就要去拿零食,这差距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这常乐公主什么来头啊?” 趁着这个空当,李秘赶忙小声问起。 长孙傅也是一脸崇敬:“常乐公主可是高祖皇帝的第十九女,她的女儿嫁给了英王李显,她是高宗皇帝的姑姑,同时也是亲家母,高宗皇帝对她可是礼待有加。” 李秘也没想到,这都到了武则天的年代,李世民和李治都已经死了,李渊居然还有女儿活着,而且才四十来岁。 不过想想,她是李渊的第十九女,古代女子嫁人生子又早,也是合情合理。 “既然高宗皇帝对她礼待有加,为何会……为何会参与越王李贞的谋反?” 长孙傅哼了一声:“因为圣人嫉妒呗!” 所谓童言无忌,说的就是长孙傅了。 “因为高宗皇帝对常乐公主礼遇有加,圣人不高兴,就报复公主,只是说英王妃对她不够恭谨,就下令将英王妃关进了内侍省的女牢,所给饮食全都是生的,英王妃最后给活活饿死了……” “非但如此,驸马赵瑰原本是左千牛将军,后来被贬到括州做刺史,圣人尚且不满意,又贬到了寿州,还命常乐公主随行,不得留在京中。” “越王李贞号召李唐宗亲举事,最后唯独常乐公主响应,可也正因此,赵瑰因谋反被斩,据说常乐公主也连坐而死了,谁能想到,竟被丘神积藏在了这里!” 长孙傅虽然不说,但对李秘是敬若神明。 因为从这一点来看,丘神积杀那些百姓和官吏,与其说杀良冒功,更多的是为了杀人灭口。 需知常乐公主与武则天的恩怨实在太深太深,一旦让武则天知道常乐公主还活着,丘神积必死无疑! 李秘也没察觉到长孙傅的态度变化,因为他惊诧于丘神积的胆大包天。 若是寻常王妃,琅琊王或者越王的一些嫔妃奴婢之流,藏了也就藏了。 可常乐公主是谋反案的从犯,被朝廷下令砍头的人,他居然也敢藏在家里! 也难怪常乐公主对武则天一口一个武媚,根本没把这女皇放在眼里,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深仇大恨。 此时常乐公主端着一盘零嘴儿回来,见得李秘站着,脸色也缓和了些。 “你也坐吧。” 李秘屁股有伤,哪里坐得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跪坐了下来。 “公主殿下,这丘神积如此胆大包天,殿下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么?殿下难道想藏在这里吃斋念佛一辈子?” 这话可算是戳中常乐公主的心思了。 第219章 何为忠何为逆 面对李秘的提问,常乐公主反倒冷笑了起来。 “放不过又如何?我此生恨不得将武媚千刀万剐,可如今连抛头露面都做不到,又能如何?” 她的冷笑之中充满了悲愤。 “圣人乃一国之主,我为人臣子,确实不能帮你报仇,但丘神积还是可以收拾的。” 李秘低声说道。 “丘神积是个疯子不假,但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在了博州。” “虽然我知道他居心不良,但这段日子来,他并未用强,反倒敬我如母,每日来行礼问安……” 这…… 李秘总算明白丘神积这死变态的病根子了。 但常乐公主也就四十来岁,而丘神积已经五十多了。 只能说变态是没有年龄障碍的。 常乐公主能这么说,应该也是察觉了丘神积对她的不良企图。 “殿下,丘神积这疯子,不会洗心革面,只可能变本加厉,他迟早是要原形毕露的。” “只要殿下点头,李秘马上就带殿下离开这里,若殿下想安享晚年,李秘可寻一处桃源人家,保证殿下衣食无忧,若殿下想报仇雪恨,李秘虽不能从旁协助,但也可以故作不知,放了殿下离开。” 李秘不是罗嗦之人,这两个条件,足以让常乐公主没有后顾之忧,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拒绝。 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 他们素未谋面,常乐公主会信任他李秘么? 她会只凭着李秘三言两语,就跟着李秘离开么? “你一个小小的评事,也配说这等大话?” 李秘呵呵一笑,站了起来:“李秘在外头等殿下,殿下收拾一番,咱们便离开此地吧。” 之所以这么自信,不是李秘自负自恋,而是因为常乐公主别无选择。 李秘见过秦藏器,见过韦超等等,心怀血仇的人,是不可能吃斋念佛的,也不可能平淡地了此一生。 但凡有半点机会,他们都会如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捏在手里。 常乐公主对李秘并不了解,但长孙傅是知道李秘所有事迹的。 李秘之所以走出门外,正是给他们一点时间,让长孙傅给常乐公主讲讲他李秘这段时间的“丰功伟绩”。 也果不其然,常乐公主到底是跟着长孙傅走出了佛堂。 “想让我跟你走也行,你需是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殿下请说。” 李秘也不含糊。 “你忠于李唐,还是忠于武逆?” 又是这个问题,李秘其实也早有所料。 这个问题他早就思考过很多次,也不需要太多的迟疑和顾虑。 “回禀殿下,李秘打小在伏龙观修道,也算半个方外之人,修道问心,李秘出身市井,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李秘只忠于自己,忠于百姓。” “哪个对百姓好,我便忠于哪个。” “人生在世,不过求口好饭,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被人欺负了有人撑腰,受了冤屈有人替他们讨要公道,清官良将能得到重用,奸贼佞臣能得到惩处,如此,我便没有怨言。” 常乐公主闻言,沉默了许久。 她看着李秘,仿佛在李秘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轻叹一声,她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当初我与夫君劝说其他李唐宗亲响应李冲起事之时,有个人,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你可知道我当时怎么回应他的么?” 李秘摇了摇头。 “为我谢王,与其进,不与其退。若诸王皆丈夫,不应掩久至是。我闻杨氏篡周,尉迟迥乃周出,犹能连突厥,使天下响震,况诸王国懿亲,宗社所托,不舍生取义,尚何须邪?” “人臣同国患为忠,不同为逆,王等勉之。” “这就是我的回应。” 同国患为忠,不同为逆。 其实与李秘所的是一个意思,但谁才是国之大患,武则天到底算不算国患,这才是最后的问题。 李秘没法做出回答,即便他站在后世的高度。 因为后世史学家和百姓,也都没法为武则天做出盖棺定论的历史评价。 都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后来的史官写前朝的史书,屁股本来就坐歪了,写出来的东西,可信度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李秘有幸能来到这个时代,可不正好亲眼看一看武则天的所作所为么? “我还想再看一看。” 这是李秘给常乐公主最后的回答了。 常乐公主似乎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或许她本以为李秘会害怕谈论这样的话题,或许李秘会严词拒绝,但李秘并没有把话说死,这已经属实不易了。 “这个年纪上,能有这样的见识和心胸,你大有可为。” “殿下谬赞了,李秘只是随心随性罢了。” “好一个随心随性!” 常乐公主双眸发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坊间不少人以为我与夫君因罪被斩,其实我与夫君是被捕入狱,我等不愿受武媚爪牙,似丘神积之流的欺辱,便相约自尽。” “夫君求仁得仁,然而老天不开眼,丘神积将我救了下来,本以为他会将我交给武媚,却没想到他把我藏了起来。” “这恶贼居心不良,淫秽不堪,今番我跟了你走,你需保证除掉这不当人子的恶贼!” 李秘叉手为礼道:“李秘义不容辞,绝不辱命!” 见得常乐公主点头,李秘也松了一口气,由长孙傅带路,一行三人偷偷溜出了宣城公主府邸。 常乐公主一身僧袍,又戴了个幂篱,行走在坊间,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人间烟火,也是感慨万千。 长孙傅却急了:“二郎,咱们要把公主殿下藏哪里是好?” 丘神积如今接管长安,常乐公主干系到他的生死,他要是发飙,必定将长安城掘地三尺,哪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李秘寻思了片刻,果断道:“备车,出城!” 事实证明,这是明智之举。 当马车停在终南山下,白鹿洞前,常乐公主也如飞出牢笼的鸟儿一般,激动地热泪盈眶。 没有什么比自由更振奋人心,更令人向往。 此时的白鹿洞很是热闹,因为叶法善将那些水俣病患者全都接进了道观之中,又雇佣了不少郎中和药工来医治照料这些人。 李秘带着常乐公主进了后殿,找到了忙碌的叶法善,后者也是惊诧不已。 “李二郎你怎么来了!” 也不等李秘回应,他的目光便停留在了常乐公主的身上。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了,还记得老道么?” 常乐公主稍稍掀开幂篱的轻纱,见得叶法善之时,也是满目惊喜! “天师!” 见得此状,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两人竟然还相识,这就更好办了。 第220章 人各有命还是人定胜天? 叶法善是何等人也,他出生于前隋朝大业十二年,算起来如今至少也九十来岁了。 可单从面相和身体状况来看,他活脱脱就是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儿,行动稳健矫捷,丝毫不见衰颓。 他历经了隋朝、李渊、李世民、李治,再到如今的武周。 因为有着活神仙的巨大名望,时常出入宫禁,什么样的王公贵族没见过,与常乐公主相识也就并不奇怪了。 “老天师,儿时您给我看的卦,如今……都应验了……” 常乐公主此言一出,顿时泪如滚珠。 “殿下是说,您的经历,天师都算过?” 这也是李秘万万没想到的。 因为古时算卦之人,大多讲些模棱两可的含糊话,左右上下都解释得通,而且大多讲的吉利话,像常乐公主这种家破人亡的,又是高祖皇帝李渊的女儿,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哪个卦师会对着一个粉扑扑的小女孩说,这孩子以后会家破人亡? 然而常乐公主却点了点头。 “是,那时我还只有五六岁,与阿娘住在永安宫,那时候叫永安宫,是给高祖皇帝避暑的,如今也让武逆占了去,扩建成大明宫了……” “我阿娘只是个宫女,甚至不配留下名字,天师却没有看轻我阿娘,当时给我留下了一卦……” 常乐公主陷入了回忆之中,仿佛她母亲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老天师与阿娘说,我伏犀贯脑,兼有玉枕,当是富贵之相,但背着一只大鬼,面色发红,当耳的命门颜色黯淡,耳后骨没有隆起,也就是无根之相,怕是不会长寿,且家破人亡,如无根浮萍一般……” 李秘心头暗骂了一句:“卧槽,还真有这么样给人看卦的!” 扭头看向叶法善之时,后者却仍旧只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一切都看透,一切都尽在掌控。 “天师既已看出来了,就没什么法子能改变命运?”李秘忍不住插了一句。 常乐公主得见叶法善,对李秘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如实回答道: “天师说了,人各有命,天不可违,想活命,只能以命换命,赐了一道保命符与我,但没多久,我阿娘真的便得病去世了……” “我得以顺遂地长大,嫁给了夫君,女儿还做了英王妃,我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谁想到武逆竟对我女儿下了手……” 说到此处,她目中满是悲愤。 “为了保护女儿,我便把保命符给了她,谁想到我没能像阿娘一样,以命换命,保护住我的女儿,却害得她被武逆给活活饿死!” 她的悲愤变成了自责与无尽的愧疚,这份愤怒更多的是恨自己。 叶法善轻叹了一声:“人各有命,不怪你的。” 常乐公主抹了一把眼泪:“老天师,没了保命符,我以为我会与夫君一并死在博州,到阴曹地府去陪伴那可怜的女儿,倒也顺应天命,可为何中途会杀出一个狗贼丘神积来,让我苟活到现在?” 叶法善紧抿着嘴唇,微眯着双眼,上下审视了常乐公主一番,而后温柔地开口道: “殿下只要安心住在老道这白鹿洞里,此生便可无忧。” 常乐公主却摇了摇头:“天师,如今我有了要做的事,即便不要这条贱命,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李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看来她还是没有选择归隐田园,而是选择了继续反抗武则天。 叶法善也没有多劝,只是说:“我这里接收了不少病人和孩子,你咱且留下来,替我照顾一下孩子,就当偿还当年的卦金,至于今后何去何从,你随心所向便是,可否?” 常乐公主有些迟疑,叶法善看穿了她的心思:“放心,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话已至此,常乐公主自是答应下来。 叶法善便亲自领着众人进去,将常乐公主安顿了下来。 这个事情一落地,李秘总算可以回去暴揍丘神积,心中也难免激动。 叶法善此时却朝李秘道:“李二郎,要不要老道为你占卜一卦?” 李秘倒是很感兴趣,因为叶法善与袁天罡李淳风之流一样,他们不是一般的神棍,根据史料和民间传说,他们的占卜预测,都是经历了时间的验证的,而且需要人的一生去验证。 当然了,也有些短时间内就见效,而且立竿见影的例子。 李秘想了很久,到底是摇头了:“老天师总说人各有命,我是信的,但我也相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叶法善没有太多惊讶,仍旧保持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仿佛眼前这个离经叛道的李秘,在他的一生之中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无论当下如何奋勇无畏,最终都会向命运低头。 “既是如此,老道也不多言,李二郎有一颗大公之心,今番救下这么多人,必是福泽深厚,但救人越多,羁绊牵扯也就越多,老道这里有个锦囊,就赠予二郎,算是替这些百姓,感谢二郎的救命之恩了。” 锦囊?难道古代都兴这一套? 李秘心里只是觉得好玩,横竖是一份心意,李秘便笑着领受了,随手便揣进了怀里。 “李秘还有要事在身,也不便叨扰了,老天师且保重。” 叶法善点了点头,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李二郎,你打小在道观长大,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在道观死去,你我算是有缘,遇到什么难处,尽可来白鹿洞寻我。” 虽然他只是个远离朝堂的糟老头子,但得了他这句话,李秘竟感到莫名的心安。 由衷地叉手行礼,谢过了叶法善,李秘便与长孙傅登上马车,心急火燎地往长安城来了。 如今拿住了丘神积的把柄,除非他真心求死,否则他只能任由李秘暴揍,敢多吭一声,都算他勇敢。 然而回到南门之时,李秘也是傻眼了。 但见得朱雀大街两侧全是百姓,一路延伸到明德门,黑压压,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 周边全是禁军在维持秩序,不许百姓靠近。 明德门左侧的圜丘,也就是大唐朝的祭天坛,周围全是禁卫,百姓里三十层,外三十层,少说也有个几万人。 “圣人要祭天再入城!” 长孙傅对这类宫廷祭祀活动比李秘更清楚,一眼便看破了。 武则天到底是从翠微山移驾长安城,但这么一来,丘神积负责长安防务,李秘想找到他也就不容易了。 这家伙此时说不得正给武则天做保镖,如此一来,还怎么暴揍他? 第221章 放肆的熊孩子和小舅子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李秘可以等。 但适才常乐公主和叶法善的对话他真切听在耳中。 常乐公主一心想着报仇雪恨,是不可能留在白鹿洞接受叶法善的庇护。 丘神积一直保护着武则天,也不知持续多久。 常乐公主万一离开了白鹿洞,李秘就没法以此来威胁丘神积。 所以报仇一定要尽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念头定下,李秘便领着长孙傅往圜丘方向而行。 只是没走多远,便被拦在了外围。 “某乃大理评事李秘,请诸位兄弟方便则个。” 李秘向卫兵出示了铜鱼,然而对方却不屑一顾。 “朝廷有令,唯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祭天大典,礼部已经制定了名册,你个从八品的评事,就不要来凑热闹了。” 这些卫兵可都是千牛卫,一个个都是勋贵子弟里选拔出来的,本就家世煊赫,如今又负责圣人的安保,哪里会看得起李秘这么个从八品的评事。 李秘已经自报家门,这些千牛卫不认得他,总不能硬闯。 环视一圈,也没个熟人,似狄仁杰之类的文武百官,已经提早进去做准备,就等着迎接武则天的圣驾,想找个人带自己进去都不成了。 “你是哪家的,敢这么说话!” 长孙傅见过太多纨绔二代,他本身就是纨绔中的纨绔,哪里见得这种嘴脸。 然而那千牛卫却昂起头来,用鼻孔睥睨着李秘二人道: “好教尔等知道,我家姑爷乃新任千骑营将军王那相,识趣的就赶紧滚蛋!” 还真是冤家路窄,谁能想到竟遇着了王那相的小舅子! 王那相掌管了千骑营之后,可比呆在千牛卫更进一步了。 大唐朝的宿卫制度里,分南北二衙,南衙以卫统府,统共十六卫,管理着全国府兵。 其中左右监门卫负责城门禁卫,左右千牛卫则是皇帝的侍从仪卫,其他十二卫,掌管五府内军以及地方折冲府,轮流到京城来服役。 而北衙则是唐高祖李渊的从龙之臣,打从起事开始就跟着李渊,唐朝建立之后,李渊就将他们编为元从禁军,留守在长安,统共得有三万人。 唐太宗李世民又从三万人里挑了善射者一百人,华服出行,骑从左右,谓曰百骑。 这百骑原本是跟着李世民出去打猎之类的,后来又设置了北衙七营,武则天将百骑改成了千骑,也就是现在的千骑营了。 这些人都是从龙功臣的后代,颐指气使,眼高于顶,装备全都是金盔银甲,气度不凡,但具体战力嘛,只能说绣花枕头。 无论如何,单从这一点,王那相从千牛卫进入到千骑营,这是巨大的提升,是他受宠的最佳证明,可以说他是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武将,也难怪一个小舅子都这么嚣张了。 可惜啊,他遇到了李秘,王那相都在李秘手里吃瘪,更何况他这个千牛小舅子。 再说了,这种事,哪里轮得到李秘出手。 长孙傅挺起小胸膛,指着那千牛的鼻子道:“凭你也配放这般的臭屁!给我滚开!” 千牛小舅子微微一愕,上下扫视着长孙傅,似乎在寻找着他的破绽。 同为纨绔,臭气相投,通常能辨别得出同类。 但一个王那相如何跟长孙家相提并论,这千牛小舅子与长孙傅简直是天差地别。 长孙傅已经属于“返璞归真”的级别,与街坊中的熊孩子没什么两样,他自然看不出长孙傅贵气在哪里。 “哪来的街坊杂种,再不滚蛋别怪我动手!” 李秘正打算插手,长孙傅却上头了。 他自诩飞将军,那是要干一番丰功伟业的,岂能让一个狗奴给看轻了! “你打!你好胆就打我,照着我的脑袋打!不打你就是我儿!” 长孙傅在市井街坊里混迹太久,一脸欠揍,这王那相小舅子又春风得意,估摸着刚刚进来担任千牛,自是耀武扬威。 “滚蛋!” 也无二话,他照着长孙傅的屁股就一脚踢了过来。 长孙傅没想到他还真敢打,但他整日里跟着曹不凡操练,那也不是装模作样。 这小家伙本来就像泥鳅一样机灵,此刻以小博大,侧身躲开,一脚就撩向了王那相小舅子的裆部! 稳!准!狠! 不愧是李秘的同门师弟,李秘只是临阵受教于曹不凡,学的是气势不能输,但长孙傅天天在武侯铺操练,虽然力气小,但诸般武艺,可比李秘要全面和扎实。 那小舅子根本没有防备,谁能想到市井街坊的熊孩子,竟能使出如此迅猛的一记撩阴脚。 虽然他身披银甲,但长孙傅的脚从甲裙往上勾,脚尖正好踢到了春袋。 小舅子微微一愣,脸色一阵白,继而又迅速变红,捂住裤裆就在地上打滚,惨叫了起来。 “我千牛手足何在!这狗贼要硬闯宫禁了!” 这家伙心眼子也多,生怕指证了长孙傅会丢脸,毕竟让一个小孩子打倒,可不是什么值得叫喊的事情,当即就将矛头指向了李秘。 横竖本来就是李秘要进来,他们必然是一伙的,也不算冤枉了李秘。 诸多千牛卫听得叫喊,赶忙涌了上来。 李秘也是无奈苦笑,举起自己的铜鱼道:“某乃大理评事李秘,我可没打他。” 出示了铜鱼证明了身份,李秘也是想占住道理的制高点。 然而这些千牛卫可不管这些,有人大喊道:“此人冲撞宫禁,先拿起来再说!” 众人纷纷上前,李秘心里也是直摇头。 正要被他们抓进去,还怎么找丘神积报仇! 他还在寻思对策之时,长孙傅却是挺身而出了:“人是我踢的,有种你们就抓我!” 他好不容易以小胜大,这是多值得炫耀的一桩“丰功伟绩”,还没来得及吹嘘,这不要脸的千牛竟将功劳推到了李秘的头上,他如何能忍! 诸多千牛卫听得长孙傅如此叫嚣,也是怒道:“哪来的街坊野种,抓起来!” 这些人与那小舅子是一个德性,对于街坊里的小孩,从来就只有鄙夷和欺压,毕竟他们都是勋贵出身,哪里会看得起贱民。 “好,敢骂我野种,老子让你们好看!” 长孙傅摘下后背的弹弓,眨眼间就已经上了弹,弯弓如满月,嘣一声弦响,铁丸已经破空而出! 小家伙的弹弓技术可是一绝,打小就锤炼的真本事,弹丸能够百步穿杨,若换上真正的箭矢,适应一段时间之后,也必然能称得上是个神射手了。 偏生这小东西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也不去打这些千牛卫,这一记铁丸,正中王那相小舅子的额头,后者顿时血流如注,又嚎叫了起来。 “好你个天杀的小贼,我杀了你!” 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这货色果真拔刀冲了过来! 本想着息事宁人,寻丘神积麻烦才是正事的李秘,此时也叹了口气,看来到底是躲不过的了。 第222章 别惹小孩 事情上升到了动刀的程度就有些难以收拾了。 尤其对方还是千牛卫。 按说李秘只是从八品的评事,五品上才能进入圜丘,守卫不给他进去也无可厚非。 但这守卫欺人太甚,也属实不厚道。 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总归是要有个收场。 李秘抽出金刚降魔杵来,朝众人道:“大家都是朝廷同僚,没必要动刀动枪,有话好商量。” 王那相的小舅子本来就得势不饶人,破口大骂道:“刚才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好商量,给我砍死这野种再说!” 李秘毕竟有铜鱼,就算只有从八品,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大理寺官员,总不能砍死在圜丘外头。 但在他看来,长孙傅就是个街坊野种,应该是李秘买来的小奴婢之类的角色,砍死也就砍死了。 几个人拎着长刀便冲了过来。 李秘本来就不是职业军人,更没有从小练武,杀人之术都是跟曹不凡学的,只能凭着一口气来输出。 但眼下又不是玩命的时候,他没法下狠手,哪里打得过这些千牛卫。 将长孙傅拉到身后,李秘扯起嗓子便喊了起来。 “来人呐!千牛卫杀人啦!” 他拉着长孙傅四处乱跑乱喊,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群人的注意力。 圜丘外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听说千牛卫杀人,纷纷涌上来,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王那相可不管这些,冲上去便是一刀,逼退了李秘,一脚将长孙傅踢飞了出去。 饶是这小子混迹街坊,身体结实,落地之时还是将口鼻磕得鲜血直流。 “血……血!” 长孙傅贪玩耍,自然也受过不少伤,但被千牛卫之类的公人或者禁卫打伤,还是第一次! “你个狗贼,给我等着!” 长孙傅言毕,便从怀中摸出一个金哨子,尖厉的哨声如同野兽的爪子扣着玻璃,刺激得耳膜生疼,让人不断起鸡皮疙瘩。 “还敢叫帮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王那相捂住额头的伤口,上前来要打,李秘赶忙拦在身前。 “适可而止吧。” 此时李秘已经生出杀心来了,真要动手,他未必打得过,但要是拼命,这小舅子千牛怕是要吃大亏。 与王那相的小舅子不同,一众千牛卫听得这哨声,有些老油子顿时脸色发白。 “这是……这是监门卫的警哨!” 话音未落,明德门方向已经响起了同样的哨声。 这才片刻功夫,朱雀大街上尘头飞扬,一队红甲骑兵轰隆隆擂击着地面,如钢铁洪流一般疾驰而来。 朱雀大街一路延伸到明德门外,而圜丘则在明德门左侧五六里的地方。 这距离不远不近,但百姓都在两侧,让出朱雀大街来,此时所有人都能看到这队骑士由远及近,奔突而来。 为首一员大将,看起来才三四十岁,留着非常漂亮的络腮胡,唇边八字胡如弯刀一般往上翘,颇有些波斯异域风。 “何人敢伤吾儿!” 那人一身金甲,滚鞍落马,便抽刀上前。 身后的卫士们一个个肃杀如刀,这一身杀伐之气可不是千牛卫这些勋贵子弟能比的。 “是……是左监门卫大将军长孙元翼!” 千牛卫到底还是有聪明人,有人当即认出了长孙元翼的身份,赶忙偷偷开溜了。 长孙无忌家与李唐牵扯颇深,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长孙家与李唐皇家奉行亲上加亲的通婚政策,关系错综复杂。 但这也使得长孙家成为大唐毋庸置疑的第一家族。 当然了,直到武则天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长孙无忌反对武则天当皇后,以致于不断被贬,最后自缢身亡,直到高宗皇帝后来给他平反,他的子孙后辈才渐渐又东山再起。 长孙元翼已经是他的曾孙,二十岁的时候就凭借门荫,授银青光禄大夫,袭封了长孙无忌赵国公的爵位。 在历任地方刺史之后又回来辅佐太子,如今已是左监门卫大将军,堂堂上柱国。 他本在长安城布防城门等,听得儿子的哨声,便领兵赶来救援。 因为这只哨子是他送给儿子长孙傅的保命符,若非十万火急,长孙傅是不会轻易动用的,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哨声。 见得儿子头脸口鼻全是血,长孙元翼的表情也是冷若冰霜。 “阿耶,这狗贼不让我进圜丘也就算了,还骂我是野种,把孩儿打成重伤!” 长孙傅是个又合格又典型的熊孩子,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本事可是无人能及的。 这么一哭诉,又是哼哼又是昏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随时可能死掉。 长孙元翼若不是溺爱儿子的主儿,哪里由得长孙傅满长安城无法无天的跑。 见得儿子这般凄惨,当即怒不可遏。 “来人!全都拿了,剥甲!” 王那相的小舅子刚要叫嚣,一个大耳刮子毫不留情,打得他七荤八素。 左监门卫的禁军战斗力十足,将这些千牛卫全都拿住,取出小刀来割断系带,将他们的铠甲剥了个干净。 十来个千牛卫被绑了起来,如同大光猪一般丢在地上。 长孙元翼抻了抻马鞭,啪一声便在王那相小舅子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啊!将军莫打,将军莫打,吾等错了!” 这些人虽然都是勋贵之后,但再如何勋贵,能比得上长孙家? 家世没有别人深厚,那就立正挨打,他们到底还是拎得清这一点的。 虽然高宗皇帝替长孙家平反了,但如今可是武则天的天下。 长孙元翼仍旧能在三十来岁的时候,做到左监门卫大将军,而且还是受封上柱国,说明他本身也是极其了得的一个人。 李秘对他虽然没有太多了解,但从百姓们的议论声中,也渐渐对他有了大概的印象。 长孙元翼是个很温和的人,面面俱到,在朝堂上也没有什么政敌,对武则天更是没有半句怨言。 得益于此,他在朝野上下的人际关系都处得极好,武则天也没有像对待李秘那样,因为李秘长着一张褚遂良的脸,就厌恶李秘。 她并没有因为长孙元翼是长孙无忌的曾孙,就对他苛刻打压,反倒很是信任他,不少大事要事都交给他去办,甚至将监门卫的权柄都交给了他。 但是人就有软肋,长孙傅,就是长孙元翼的软肋和逆鳞,谁碰谁倒霉。 长孙傅是出了气了,事情愈演愈烈,渐渐有点收不住的意思,李秘必须赶紧灭火,否则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第223章 又躺枪了 “大将军,再打要出人命了……” 李秘瘸着腿子上前劝了一句。 长孙元翼停了鞭子,转头看了李秘一眼。 “你是?” “晚辈李秘……忝居大理评事……” 长孙元翼顿时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原来是李二郎当面,吾儿时常提起你,说你是个了不得的豪杰。” 他这么一笑,竟令得李秘如沐春风。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亲和力简直是天生的。 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笑容,如何都生不出半点恶感。 李秘心中甚至浮现出一个念头,长孙元翼不去做老师都浪费人才。 “大将军说笑了,李秘若真有本事,今日也不会生出事端来,更不会让令郎受伤,都是李秘措置不当,不过大将军身份敏感,监门卫与千牛卫日常牵扯也不少,这个事您看要不就息事宁人,如何?” 长孙元翼仍旧保持着轻笑:“李二郎可与传闻有些差距,我听傅儿说,你可比他还要无法无天,大半个长安城都差点掀翻了,如今却是来劝我?” 长孙元翼身为左监门卫的一把手,对长安城发生的事情,自是了如指掌。 说不得背后早已把李秘的底子查了个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放任自家儿子与李秘往来。 但他每一句话都是从儿子这头入手,并没有给李秘带来半点不适,单从这一点来看,他就不是个冲动易怒的人。 李秘虽然没有太多心眼,但也不是什么蠢人。 以长孙元翼的个性,应该不至于当街暴揍千牛卫,而且还极尽羞辱之事,会不会他这一举动的背后还有什么李秘察觉不到的用意? 考虑到这些弯弯绕绕,李秘就有些头疼。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圣驾即将入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李秘又劝了一句,长孙元翼竟然果真摆手,让监门卫的禁军停手了。 “既然李二郎都这么说了,那今日之事我可就不插手了。” 此言一出,监门卫的禁军们纷纷退到了他的身后。 地上躺着的那些千牛卫,他们竟然都不管了。 李秘突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正当此时,一道尖厉的声音传来:“是谁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 王那相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千骑便呼啸而来。 他身边有个千牛卫,分明是刚刚溜走的那个。 这家伙没有回去找千牛卫的长官,竟是将王那相给找了过来。 小舅子见得姐夫赶来,当即一把鼻涕一把泪:“姑爷你可得给我做主!” 王那相扫了一眼,见得是李秘,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但目光最终锁在了长孙元翼的身上。 “赵国公也在啊……” 长孙元翼仍旧和煦一笑:“王将军。” 令人惊讶的是,王那相并没有滚鞍落马,来讨好长孙元翼,仍旧高坐马背,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这简直就是失礼和冒犯! 但李秘知道监门卫和千骑营的差距。 虽然长孙元翼身份尊贵,但都是承袭了整个家族的荣耀,论起实权来,是不如王那相的。 这么说吧,监门卫就像看门的保安,而千牛卫则是老板的贴身保镖和仪仗队,两者的分量自是不同。 但他万万没想到,王那相会嚣张到这等地步。 对于长孙元翼,他没有半点敬意也就算了,竟要主动出击! “赵国公,您是望族之后,又贵为国公,但国有国法,您这当街殴打禁卫,可是大罪!” “王某掌管千骑营,今番负责圣人安保防卫,大小事宜皆可主理,您是不是要给我个说法?” 长孙元翼仍旧笑着:“王将军想要什么说法?” 王那相阴鸷一笑:“王某人虽然家底寒酸,没有国公那般尊贵,但圣人提携,恩宠有加,将这重任交到王某肩上,王某也不能让圣人失望。” “圣人即将移驾圜丘,尔等却在此处胡闹,这小子与李秘滋事在先,赵国公护短打人在后,若是王某人如此鞭笞监门卫的袍泽,赵国公又当如何?” 大唐朝的称谓方面有些不同,诸如后世常用的汉子,在这里是骂人的,而小子在后世偏中性,但在大唐朝却是不折不扣的骂人话。 李秘算是看明白了。 那个通风报信的千牛卫是认得长孙元翼的,王那相明知道打人的是长孙元翼,仍旧敢过来讨要说法,说明他有恃无恐了。 “很简单啊,打回去便是了。” “你的小舅子打了吾儿,某便打回去,如今你来了,将我监门卫的士卒剥甲鞭打,合情合理……” 长孙元翼仍旧笑呵呵一脸和气。 但他很快就接着道:“不过……能不能剥甲,我手底下这些士卒肯不肯束手被你们打,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此言一出,监门卫的禁军纷纷拔刀,千骑营和千牛卫那边的援兵也磨拳搽掌,双方顿时陷入了对峙。 “看来赵国公最终还是要仗势欺人,那就不要怪王某不客气了!” 王那相权衡了一番,反倒不敢与长孙元翼正面冲突。 毕竟武则天即将移驾至此,真要让监门卫和千骑营千牛卫打成一片,他与长孙元翼都要受到责罚。 但同样的责罚落在双方头上,效果却是不同的。 长孙元翼有整个长孙家族撑腰,家底太过厚实,即便受到处罚,也不可能伤筋动骨。 可他王那相就不同了,他家底薄,这才刚刚得到圣人宠爱,真要被责罚,便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来人,先将牵头闹事的罪魁祸首给我拿下!” 王那相高坐马背,用马鞭指向了李秘。 虽然早有所料,但躺着中枪的感觉,实在难受啊。 王那相不敢正面刚长孙家,只能拿李秘来开刀,这就叫杀鸡给猴看! 李秘扭头看向长孙元翼,后者仍旧保持着微笑,但并没有替他出头的意思。 李秘算是明白了。 适才长孙元翼答应李秘息事宁人,不再插手,意思是不插手李秘的事,他的儿子他仍旧护短打人,他只是不管李秘的生死罢了! 若论家底,李秘比王那相还要寒碜。 王那相如今掌管千骑营,又是武则天的当红炸子鸡。 而他李秘呢? 几次三番出生入死,仍旧得不到武则天的认可,就因为自己长了一张褚遂良的脸! 这一瞬间,心思飞转。 李秘甚至有些体谅韦超等一众反贼的心情了。 千骑营和千牛卫的禁军,本来就一肚子火,如今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再看李秘,便如看着一头待宰的羔羊! 第224章 谁才是杀鸡给猴看 都说隋唐开了科举考试,给了寒门士子阶层跃迁的途径,但李秘身在其中,才体会到门阀望族的压迫有多么强大。 开科取士确实是一项了不起的壮举,甚至延续到了千年以后,即便有改良有变化,但核心宗旨并没有变。 可李秘在这大唐朝,目前还没有见到寒门士子能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 似他这种毫无根基的人,即便本事再了得,建立了多少功劳,都抵不过这些勋贵子弟。 李秘如今已成为王那相的眼中钉,他对李秘必然进行过调查,不可能不知道李秘这段时间的事迹。 可饶是如此,在面对长孙家之时,他仍旧迁怒于李秘,将李秘当成了发泄口和撒气包。 身在底层,永远只有躺枪和背锅的命。 这一刻,李秘甚至有想过,自己唯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像韦超等人那样,推翻武则天,要么像薛怀义崔三郎,甚至于像河内神尼等人一样,想尽办法博取武则天的宠爱,即便武则天对自己有着先天的成见,也在所不惜。 千骑营和千牛卫的人当街受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得了王那相的命令,便如饿虎扑羊一般,朝李秘冲了过来。 李秘心里很清楚,必须出手如雷,震慑住他们,若有半点心慈手软,若有半点优柔寡断,他们一定会将李秘当成狗屎一样对待。 需知当初剿灭了人贩子团伙,李秘当着王那相的面,将人牙头子吴大水的财宝全都留了下来。 他还记得自己跟王那相说过,要么捡老子吃剩的残羹冷炙,要么什么都别吃。 当时陈玄礼就警告过李秘,说这王那相最是睚眦必报,让李秘留个心眼。 谁能想到,报复这么快就来了。 李秘拎着金刚降魔杵,面对扑杀而来的禁卫们,也是深深吸一了口气。 也不知是醉氧还是身体太虚,在这一刻,眼前的画面突然变得格外的缓慢,这些个禁卫就像慢动作回放一般。 李秘在寻找他们的破绽,想着如何才能用最少的力气,取得最大的震慑效果。 他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王那相的身上。 所谓擒贼先擒王,以少打多的情况下,这种策略永远是最佳选择。 李秘看过无数的文学影视作品,他想起后世街斗的黄金法则。 当你被围殴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谁打你,你就打谁。 正确的做法是只追着一个打,死咬一个,最好是围殴者的首脑,只有这样,才能震慑其他人,否则会疲于应付和奔命,迟早要被耗死。 念及此处,李秘张口便大喊道:“飞将军救我!” 长孙傅毕竟是个少年人,与李秘也算是患难一场,他没有父亲那般深远的考虑,热血顿时上头。 “飞将军来也!” 话音未落,他突然从父亲的胡禄箭囊中抽出一根白羽箭,搭在了自己的弹弓上,嘣一声便射了出去! 这弹弓制作精良,弓力又刚刚合适,长孙傅从小把玩,技术烂熟。 一箭破空,正中那毫无防备的千骑禁卫,竟将他的手腕都贯穿了! “好胆小贼,敢放暗箭!” 诸多袍泽掉转了方向,长孙元翼也是头疼不已。 他已经说过不会插手,但岂能让人打杀了自家儿子,虽然心中对李秘有抱怨,但也来不及寻思了。 “保护吾儿!” 监门卫的禁军顿时将长孙傅保护住,千骑营的人冲将进来,双方打成了一片,倒是给了李秘一个机会。 李秘的力量爆发开来,一头撞向前面的禁卫,将之扑倒在地。 从地上弹起,李秘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了王那相的面前来。 王那相毕竟是武将,功夫也是不弱,但吃亏就吃亏在毫无防备,更没想到李秘这么个年轻人,又是道人又是芝麻文官,竟会有如此爆发力。 也亏得他并不知道李秘是个“一拳超人”,将所有力量都堵在一击之上,一击不成,李秘也就没后招了。 电光石火之间,也由不得他反应,李秘举起金刚杵就打。 王那相本想拔刀,却没想到卡住了,只能连刀带鞘一并举起来格挡。 李秘一个膝撞,正中他的下腹,王那相弓身如虾,李秘将之扑倒在地,膝盖死死压住了他的肘关节。 “都住手!否则老子打烂他的脑壳子!” 金刚降魔杵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斤,真要砸下去,王那相的脑袋便如一个熟透的大西瓜那么生脆了。 “都过来,杀了他,王某人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当街打杀四品将军!” 首脑被擒,那些个千骑营的禁卫也就不再围攻监门卫,将矛头转向了李秘。 “好!够胆!” 李秘面色一冷,金刚杵毫不留情地砸了下去,却是砸在王那相的小臂上! “啊!你个天杀的田舍奴,我王那相必不饶你!” 王那相的小臂折断成一个恐怖的角度,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这是硬生生被当场砸断了手臂! 对于武将而言,这可是致命的伤害。 古时虽然也有外科手术,但外科手术并不是用来接驳断骨的。 接续断骨完全靠中医的摸骨和传统手法复位,这个完全要看个人技术水平。 若是寻常军医,没法正确接驳断骨,这只手就算是彻底废了。 谁都没想到,李秘会如此果决狠辣,便是长孙元翼都替李秘捏了一把冷汗。 “李二郎且住手,这是要闯下大祸了!” 长孙元翼赶忙分开了众人,来到前面来劝说。 然而李秘却将金刚杵又点在了王那相的太阳穴上。 “还有谁要上来?” 那些个千牛卫和千骑营禁卫一个个傻眼了。 大唐朝尚武,人人彪悍,朝堂上那些个文武百官也时常骂架干仗,否则也不会出现宰相都暴揍薛怀义这种奸佞小人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都有个底限在,撕撕扯扯,打个耳刮子,摔绊个几跤,那都是有的。 文官们吵不过了动起手来,大不了如妇人一般撕扯头发和衣裳,灰头土脸,满面抓痕,那都是茶余饭后的笑料。 可谁会像李秘一样,上来就断人一臂,而被砸断小臂的,还是圣人的新宠,千骑营的长官将军王那相! 王那相面无血色,但到底有几分忍耐,咬着牙根,朝手下亲信道:“别愣着,去找我义父!” 李秘知道今次不好收场,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倒是光棍了起来。 “去去去,该找谁找谁,老子等着!” 其实李秘也有自己的考量。 王那相并没有其他人那么深沉,不过是个阴险暴戾的家伙,如果背后没人撑腰提拔,应该是很难入得武则天的法眼。 李秘也想看看,这个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再决定要如何收场。 只是万万没想到啊,谁又能想到,王那相的义父,竟会是那个男人! 第225章 怎么不问姓名?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李秘算是信了。 此行的目的本是来找丘神积麻烦的,中途被王那相的小舅子拦下,照着规矩,也无可厚非。 但这小子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长孙傅又是争强好胜的年纪,这一系列事情便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 王那相让手下去摇人儿,李秘也趁机歇一口气,积攒一点力气。 只是万万没想到。 王那相口中的干爹,竟就是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积!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丘神积纵马驰骋,在朱雀街上呼啸而来,希律律停在了圜丘外头。 一路上估摸着也了解了事情经过,他一步步而来,脸上的杀气也越发浓重。 大唐朝是个爱攀比的朝代。 这些个权贵们会攀比谁蓄养的奴婢更多,更漂亮,会炫富,同样也会炫耀谁收养的义子多。 因为只有那些有本事的人,别人才会认你做爹。 收养的义子越有出息,你这个干爹自然也就约有本事,脸上就越是有光。 丘神积靠着逼死章怀太子,四处剿杀李唐的“逆贼”而得宠,他需要发展自己的亲信和心腹,似王那相这种阴狠毒辣,做事不讲后果的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他如何都没想到,如此狠辣的王那相,竟被一个小小的大理寺评事给砸断了手臂,此时还被挟持在圜丘之外。 武则天的圣驾早已离开了翠微山,随时可能抵达这里。 丘神积必须尽快处置这个烂摊子,否则,李秘固然是要被他杀掉,可坏了武则天的祭天,他也吃不完兜着走。 “吾儿与你何怨何仇,何以下如此狠手?” 丘神积身为左金吾卫将军,虽然是从三品的大员,但长孙元翼乃左监门卫大将军,是正三品,官职品秩比他高,但他却没有向长孙元翼行礼。 长孙元翼除了官职之外,还有赵国公的爵位,贵不可言,于情于理,丘神积没有不行礼的道理。 但他身为武则天宠臣,就是这么嚣张。 或许也听说了双方的冲突过程,这是在向长孙元翼表达自己的不满。 当然了,也或许只是单纯赶时间,想趁着武则天的圣驾没抵达之前,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此事。 李秘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丘神积,你可知道我是谁?” 丘神积眉头一皱:“我管你是谁,芝麻绿豆也似的大理评事,也配让我知晓姓名?” “赶紧放了吾儿,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李秘举起金刚杵,一锤头就砸在了王那相的膝盖上,后者又是一阵杀猪也似的嚎叫。 “你好胆!当街行凶,真当我没脾气么!” 丘神积脸庞抽搐,朝身边的人下令道:“此贼袭杀朝廷四品武将,当街行凶,诸位都看在眼里,听我号令,就地剿杀!” 李秘早知道丘神积是个狠人,没想到会狠到这种地步。 他若拼着王那相的命不要,真将李秘给当场杀了,后边的事也不用谈了。 眼见如此,李秘当即大骂一声道: “奸佞宵小,无脑虫豸,何敢陷予于此!” “你……你说什么!” 丘神积闻言,顿时慌张起来。 什么奸佞宵小这些,都是骂人的话,也是见惯不怪。 但最后一句,他却只听一人骂过,因为别人骂不出来,只有他和常乐公主知道! 大唐朝的称谓说讲究也不讲究,皇帝皇后平时都自称我,或者吾,二郎三娘之类的。 但说不讲究也讲究,比如“予”这个字,同样是自称,但很少有人会用。 通常是皇太后正式下制令的时候,才会自称“予”,太上皇在世的时候,李世民也曾用过“予”。 除此之外,就算是诸多皇后,都很少用“予”来自称。 而常乐公主悲愤于武则天的所作所为,夫君被逼自缢,越王家破人亡,丘神积这死变态还要来觊觎她。 常乐公主当时在狱中破口大骂,骂丘神积的时候,就用了“予”这个称谓,因为她当时是替李唐诸多太皇太后等先辈来骂武则天。 丘神积是何等心细之人,听得这一声骂,脚底板都发凉了。 “你适才说什么!” 他推开了禁卫,冲到前面来,刀锋直指李秘,双眸杀机毕露。 这可干系到他的生死存亡,需知私藏常乐公主,这本身就是在玩火,刺激固然是刺激,能最大程度满足他的病态心理,但与此同时也有随时烧身的危险! 而这个事只有他和少数心腹知情,连王那相这样的义子都不知道,李秘又如何知道? 他也是一直忙着接驾,家里头或许还没发现常乐公主已经逃走了,即便知道了,也未必能第一时间通知他。 “常乐公主在我手里,我已经把她托付给朝中好友,你敢动我一根寒毛,我朋友就会带着常乐公主入宫觐见圣人。” 李秘露出微笑来,这一笑,倒是让丘神积寒毛直竖,头上便如同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斩掉自己的狗头! “这不可能!” 李秘呵呵笑道:“宣城公主府我去过,那佛堂我也去了,大将军还有什么不信的?” 这是丘神积金屋藏娇的地方,手底下那些个亲兵都只是以为他们保护公主府,而常乐公主在佛堂里深居简出,更是隐秘中的隐秘。 李秘能说出这些细节,只能说明,常乐公主真在他的手里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李秘知道,丘神积服软了。 “没想干什么,就想打你一顿。” “打我一顿?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打我作甚?” “你想进去观礼,我放你进去便是。” “王那相这不长眼的狗奴婢得罪了你,你当场敲死他,我也无二话,你为何要打我?” 丘神积也是没法不急,不赶快应付李秘,一会儿圣驾抵达,就更危险了。 然而李秘仍旧不紧不慢,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道。 “大将军似乎还没问我姓名,这多少有点不尊重人了。” 前来通风报信求援的千骑营禁卫,倒是提过是个什么大理评事打了王那相,在圜丘那里闹事,丘神积只是听到大理评事这等芝麻官职,也就懒得去听去记姓名了。 “是,是丘某无礼,不知评事名讳?” 李秘松了一口气,丘神积但凡服软,算是让自己彻底拿捏了。 “我叫李秘,哦,就是前几日我家娘子去求你询问下落的李秘。” 虽然笑容人畜无害,但丘神积听得此言,却是心里发寒。 他当然记得武三娘,直到如今,他仍旧没忘记那个丰腴的身影。 若不是接驾事情太忙,他横竖要继续派人去把武三娘抢过来的。 此时此刻,他想的却不是这些。 而是李秘如此疯狂,冲击祭天坛圜丘,殴打禁卫,所有的这一切,不会就是为了等着自己上钩吧? 他也调查过武三娘,知道武三娘守寡多年,这才是他的心头好。 听说武三娘的丈夫是个赘婿小子,他一直没放心上,可李秘竟然会为了武三娘闹到这个份上。 他丘神积又岂能不知,自己这是碰上一根筋的愣头青了! 第226章 骑虎难下 丘神积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此刻的他并没能猜透李秘的心思。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李秘真想置他于死地,也不必将常乐公主的事情告诉他,而是直接领着常乐公主入宫觐见,根本不会给他半点机会。 “你想要什么?” 在他看来,李秘必然有所求,只要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也就安心了。 因为以他的权势,即便李秘狮子大开口,他也有足够的实力满足李秘的要求。 李秘不过是个市井小子出身,胃口又能有多大? 若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要的固是政治上的支持,若是商贾,那便索要生意,若是僧侣,便对田产感兴趣,若是纨绔子弟,想要的自是香车美人。 但李秘这样的市井刁民出身,大不了要座房屋,求个衣食无忧,亦或者能提拔他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员。 可惜啊,他看错了李秘。 “我想要的很简单,你打了三娘,我就打回来。” “想打我?”丘神积眉头紧拧起来了。 他可是金吾卫将军,又是武则天的宠臣,如今负责长安城的防务。 眼下武则天随时可能驾临圜丘,接下来要举行祭天大殿,文武百官全都准备就绪了。 这个节骨眼上,让李秘在圜丘外头当街暴揍自己,身体受些皮肉之苦倒也无妨,颜面上的折损,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我可以赔偿,你们想要什么都行,我丘神积一定办到!” “我可以给金银铜钱万缗,绫罗绸缎千匹,长安城内的宅子你们可以随便挑一处,便是宣城公主府,丘某人也能想法子替你们弄到!” “只要不动手,别的都好说……” 一缗钱就是一贯钱,大唐朝的一贯钱相当于后世的七八千元钱,而彼时买一个普通仆人也就两贯钱,万贯家财相当于后世的七八千万身家了。 李秘也没想到丘神积出手如此阔绰,这也从侧面说明丘神积权势滔天。 但李秘还是摇了摇头:“我有俸禄,三娘会做生意,我们不缺这些,若不想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就乖乖蹲下抱头,大大方方挨老子一顿暴揍!” 丘神积跳脚骂道:“简直是蠢物,你可知道多少人耗尽一生都没法在长安买一处房产,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条件!” 他早料到李秘是一根筋的愣头青,不过此时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秘也不着急,一脸人畜无害的阳光笑容:“我若是丘大将军,现在就该脱衣服了,否则过得一会儿,圣驾来了,可就更难看了。” 丘神积脸皮抽搐,咬了咬牙,狠狠道:“李秘,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许你家财万贯,你要买多少女人都成,为何就如此不识时务!” “别罗嗦,卸甲!” 丘神积这样的心理变态,哪里能理解李秘对女人的态度,李秘自然不会跟他解释这许多。 丘神积恶狠狠道:“好,你今日最好打死我,否则我必然将常乐公主挖出来,到时我让你一家不得好死!” 起初丘神积还不清楚李秘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带常乐公主进宫。 但如今他冷静了一些,思考问题也更长远,估摸着常乐公主这样的烫手山芋,李秘也不敢捏在手里太久,更不敢把这个事公诸于众。 李秘虽然一根筋,但毕竟毫无根基,而想要入宫觐见,必须禀报上去,丘神积在宫中有耳目眼线,也有人际关系,他未必能顺利将常乐公主带进宫里。 想到这里,丘神积本想杀了李秘,但李秘又说他有朝中朋友,丘神积不得不谨慎了起来。 然而就是两人这么一通婆妈拉扯,薛怀义已经领着宫中禁卫开路而来了。 “圣人驾临,诸人退避!” 薛怀义一身金甲,高头大马,仪仗威风凛凛。 武则天高坐于马车之中,那马车如同一座亭楼,拉车的是六匹高大的白马,所谓天子驾六,武则天也是照足了规矩。 这六匹白马如同一个模子3d打印出来的一般,如白雪一般,皮毛光亮如绸缎,鬃毛经过了梳理,银鞍白马,金辔红甲,如同天马一般非凡。 文武百官在马车两侧随行,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狄仁杰等年纪稍大的重臣,则坐着牛车跟在后头,武将们大多骑马。 丘神积松了一口气,目光也阴狠了起来,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李秘,你敢挡圣驾,这可是死罪,确定还要打我么?” 只要李秘放过他这片刻,他便能吩咐手底下的人,全都散出去,不必等到圣人祭天结束,他就能将常乐公主挖出来。 即便不能,他也能派人去捉拿武三娘。 李秘自认为是重感情的人,为了给武三娘争这一口气,可以不要家财万贯,可以不要长安宅院。 那么只要抓住武三娘,李秘还不随他拿捏? 说不得到时候根本不消丘神积如何去搜查,李秘会乖乖用常乐公主来交换武三娘。 “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滚开!” 薛怀义见得两人仍旧挡着,赶忙低声呵斥。 丘神积目光之中全是挑衅,他不信李秘敢挡圣驾,更不信他敢在武则天面前,暴揍她的宠臣。 只要李秘让开,就必死无疑! 丘神积想到的,李秘自然也想到了。 虽然常乐公主藏在了叶法善的白鹿洞里,但李秘并没有事先把武三娘藏起来。 丘神积这死变态是个阴险毒辣的小人,必然会想到捉拿武三娘。 当时李秘走得匆忙,虽然叮嘱坑货老爹要照看好武三娘,不让她回铺子,但总不能毫无破绽,他找不到武三娘,抓了李忠耿这便宜老爹又如何? 李秘本以为自己考虑足够周全了,通过长孙傅,对丘神积有了足够的了解。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想要复仇,必须慎之又慎,决不能冲动行事,否则自己会骑虎难下。 有人说,弱者才选择报复,强者会选择原谅,而智者则会选择忽略。 这简直就是屁话。 有仇不报非君子,更何况妻子受了欺负,若不报复回去,又何以为人! 如今薛怀义一脸不耐烦,丘神积满是挑衅,李秘则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对了!锦囊!” 李秘本来还嗤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锦囊这一套。 可没想到的是,他这么快就用上了。 然而当他打开锦囊,取出里面的布条,看到上面那两个字之时,李秘是彻底傻眼了! 第227章 当街殴打第一宠臣 锦囊是普通的布袋,里头则是一块布头,上面写着两个字,却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打他!” 李秘如今就像个满头大大问号的小朋友。 他将常乐公主送到白鹿洞,可没透露过自己要复仇的事情。 叶法善一直在白鹿洞照顾病患,如何能知道自己的复仇计划? 若说他是瞎蒙的,李秘自是不信。 因为这锦囊太过明确,指向性极强,并没有含糊其辞,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 偏生这个答案又极其契合此时此刻的选择。 难道说叶法善与李邕一样,都是社团大佬,在长安城有着自己的眼线,时刻掌控着事态的发展? 这个并不太可能。 亦或者叶法善一直在调查李秘,派了耳目跟踪李秘,所以才能掌握李秘的实时动态? 这也不太可能。 但如果说他果真算到了李秘会报仇,还纠结于要不要打人,这就更是离谱。 莫不成,这朝代还果真存在这等样的活神仙? 李秘查看锦囊,迟疑之时,武则天的圣驾已经来到了前头。 薛怀义朝李秘投去一个忿恨的目光,要紧牙根,回到了圣驾前面禀报。 过了片刻,武则天的圣驾往前来。 她掀开了帘子,目光如刀。 “丘神积,李秘,你们想干什么?” 丘神积颇有种负荆请罪的姿态,原本已经卸甲的他,噗通跪倒在了地上。 “回禀圣人,丘神积日前奉命防备长安,坐衙之时来了一个妇人,说是要探听大理寺评事的下落。” “臣公务繁忙,一时间也没法兼顾这许多,这朝中同僚太多,臣也并未听说过大理寺评事李秘的名号……” “这一时半会儿,臣也是毫无头绪,便好言相劝,让她回家……” “岂知那妇人不依不饶,上来就骂臣尸位素餐,没有为民做主云云,那街头悍妇骂得难听,甚至还……甚至还骂圣人昏庸无道……” “臣一时听不下去,就打了她两鞭子……” 说到此处,丘神积竟装出一副愧疚的姿态来。 “到得今日,大理评事李秘便上门来报复,说我打了他的妻子,要当众打回去……” “臣为了顾全祭天大典,要赔他钱银,待得事了,再登门拜访,岂知李评事……” 说到此处,他也轻叹一声。 “也罢了,此事由臣而起,若臣当日能多想想,也不至此,都是臣的错,李评事要打,便是打死了,臣也不怪他!” 言毕,丘神积竟嗤啦一声,将上衣撕扯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来。 李秘本还犹豫要不要照着叶法善的锦囊妙计来行事,听得丘神积这番恶人先告状,倒是没有了半点迟疑。 武则天虽然蓄养男宠,但凭借李秘对她的了解,也并没有到昏庸无道的地步。 武则天深谙权衡之道,心里比谁都清楚,应该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因为她比谁都了解丘神积的为人。 但她是个没有半点感情的机器,这种小事对她而言,哪里比得上祭天大典。 不管谁对谁错,谁是谁非,胆敢耽误了祭天的吉时,是非对错都不再紧要。 “李秘,你要打丘神积?” 武则天面无表情。 从历史进程来看,武则天这一辈子最讨厌的是诤臣。 所有忠耿直言的谏臣,在她这里都没什么好下场。 李秘不想做谏臣,更何况他还顶着一张褚遂良的脸。 褚遂良当初就是极力反对武则天当皇后,才落得被武则天讨厌的下场。 经历了这么多事,李秘仍旧没能改变武则天对他的印象。 今日如果再得罪她,以后怕是要彻底关上这条晋升的道路了。 “李秘,你在做甚,耽误了祭天的良辰吉时,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还不快滚开!” 此时的武则天就如同住满了虱子的大牦牛。 这些虱子是薛怀义,是沈南璆,是河内神尼神棍三人组,是崔六郎,是她宠信的所有近臣。 但这个节骨眼上,敢逢场作戏的只有丘神积,敢当着武则天的面,对一名朝廷正式从八品官员大呼小叫的,只有崔六郎。 无论是随后赶到前头来察看情况的狄仁杰,还是一直陪伴着武则天的上官婉儿,都没人敢吭半声。 即便是崔六郎,因为呵斥了这一句,都让武则天瞪了他一眼。 便只是这一眼,崔六郎不知要花费多少心思,才能重新挣回来。 然而李秘却仍旧梗在路上,他沉默不语,走到了长孙元翼的身前。 也不等长孙元翼回过神来,他已经将长孙元翼手中的马鞭夺了过来。 “老实趴下!” 李秘抻了抻马鞭,也不等目瞪口呆的丘神积回过神,一鞭子就甩了过去。 “啪!” 这一鞭打下去,丘神积的脸上顿时留下一条血痕。 这一鞭更是打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打从武则天登基至今,没有人敢这么做过! 当初薛怀义被宰相揍了一顿,但宰相也没当着武则天的面,更何况还是祭天大典之前! “你……你疯了!” 丘神积虽然年届五十,但身体精壮得很,如同年富力强的中年人,毕竟是武将,虽说蓄养人妇,也有些放纵,但身体素质仍旧是硬朗的。 这一鞭子带给他的伤害,远不及李秘近乎发疯一般的举动,带给他的冲击更加巨大。 除了战马偶尔喷个响鼻,整个场面鸦雀无声,谁都不敢用力呼吸。 而李秘却在蓄力! “啪!” 又是一鞭。 这一鞭打在了丘神积的背上,他的后背顿时爆开一条伤口,鲜血渐渐滑落下来。 丘神积没想到李秘果真敢打,心头暴怒,已经顾不上常乐公主还捏在李秘手里,举起拳头就要反击。 李秘将马鞭往他脸上一扔,抽出金刚降魔杵,一棍子就敲了过去! “卜!” 丘神积的拳头再硬,也硬不过天外玄铁的金刚降魔杵。 “啊!” 丘神积缩回手,李秘一记重棍扫在了他的膝盖上,后者噗通就跪倒在地。 丘神积满目血红,猛然抬头,金刚杵已经点在了他的脑袋上。 “不想死就别动。” 丘神积看着李秘平静如冰窟的目光,心里突然被恐惧淹没。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 李秘并非悍不畏死,也不是对武则天毫无敬畏,更不是豁出全部。 丘神积说不清楚,他只是知道李秘并非拼死一搏,也并不觉得李秘会认为打了他就万劫不复,而他又不明白李秘的底气从何而来。 李秘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金刚杵,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他知道这个声音会刻在丘神积的脑子里,让他听到这个声音,就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产生恐惧。 这还是他跟秦藏器学的驯兽之术。 驯养猫狗的时候,主人会敲敲食槽或者狗盆,狗子听到了就知道该吃饭了。 同样的道理,驯养野兽的时候,鞭打野兽的时候发出一些指令性的声音,等再次发出这些声音,野兽就知道怕了。 李秘不仅仅在揍丘神积,这是将他当成一条狗子在驯服! 而高坐圣驾之上的武则天,此时也是双眸微眯,盯着李秘的一举一动。 此刻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无人得知。 第228章 巴普洛夫的狗 李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金刚杵,发出叮叮的清脆声。 这一声声敲击虽然轻微,却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弦之上,即便隔得很远,根本听不到声音,但看着这个动作,那声音却仿佛实质一般落在自己的心头。 在这一刻,他们都是巴普洛夫的狗。 李秘之所以选择这个看似毫无意义的动作,除了见过秦藏器用过,其实里头还有另一个层理解。 巴普洛夫是来自德国的一位心理学家,他曾经做过一个极其出名的实验,以此来验证条件反射。 具体做法也很简单,每次给狗送食物之前,他就打开红灯并且响铃,一段时间之后,狗子一听到铃声或者看到红灯亮起,就会口水直流。 这就是条件反射,是不经过大脑的本能反应。 李秘在暴揍丘神积之时,留下一个标志性的动作,使得丘神积对他的敬畏和恐惧,融入到一个具体的动作当中。 下一次只要李秘再次做出这个动作,他就会不自觉想起挨揍的惨痛经历,由此对李秘产生本能一般的敬畏和恐惧。 这是李秘为了防备丘神积报复自己而留下的后手。 因为他不可能当场将丘神积杀掉,但丘神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过得今日,必然想方设法来报复李秘。 所以李秘要扰乱他的心神,要让他产生足够的恐惧感,就算他要报复李秘,也会畏首畏尾。 然而李秘没想到的是,这一招的效果实在太过惊人。 不仅仅是丘神积,在场之人,或许除了武则天等少数群体,手里捏着别人的生死,才不会产生畏惧。 丘神积整个人都愣了。 疼痛在撕扯他的灵魂,但他不敢有半点反抗之心,知道李秘将那条马鞭打断,体力快要消耗殆尽,才算是停了下来。 李秘实在太累了,以致于他根本没注意到,暴揍丘神积的过程中,竟然没人阻拦他。 这些人也是直到李秘停手才意识到,李秘暴揍的不是一条狗,而是堂堂从三品的左金吾卫将军! “李秘,你身为大理寺官员,当街殴打朝廷武将,知法犯法,来人,且拿下!” 狄仁杰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李秘不由心生感激,因为他知道,狄仁杰不是在害他,而是在保他。 当着武则天的面,暴揍她的宠臣,武则天但凡发话,李秘一点存活的机会都没有。 狄仁杰说他知法犯法,那就要按照律法来处置,武则天也就不能动用“私刑”了。 然而武则天仿佛看了一场极其有趣的戏一般,回过神来,轻轻舒出一口气。 “狄相且慢。” 她从圣驾走了下来,来到了丘神积的面前。 早有禁卫将血肉模糊的丘神积搀扶了起来。 这死变态虽然纵欲过度,被美色掏空了身子,但毕竟是个武将,这等皮肉伤看着吓人,挨打也确实痛不欲生,事实上却并未伤筋动骨。 不过此刻的他脸色苍白,眼中仍旧满是恐惧。 “丘神积,所谓人不举官不究,你是苦主,有何话可说?” 李秘听得此言,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武则天这是要整他了! 丘神积刚刚才被李秘一顿暴揍给留下了阴影,此时浑浑噩噩,哪里说得出半句话来。 武则天微皱眉头,一声呵斥道:“丘神积!” 丘神积此时才回过神来,看着武则天,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嗷嗷哭了起来。 这一幕属实让人看了是好笑又可怜。 堂堂从三品的左金武卫将军,平日里仗势欺人,眼高于顶,只有他欺负别人,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而且还哭哭啼啼,属实丢人现眼。 “丘神积,圣人问你话呢,想告我可要抓紧了。” 李秘此时面无表情,对武则天的敬意已是荡然无存。 “告你?” 丘神积有些恍惚,李秘叮叮两声,手指又敲在了金刚杵上。 “不告……我不告……” “什……什么?!!!” 所有人都仿佛听错了一般。 然而丘神积喃喃自语道:“我欺辱李评事的妻子在先,李评事一时冲动,丧失了冷静,打我也该……” 这还是他娘的丘神积么! 这家伙逼死章怀太子的那阵子,可比薛怀义等任何宠臣都要嚣张,他可是武则天曾经,甚至如今都还是第一宠臣,挨打了居然就这么算了? 武则天的面色越发冷淡:“丘神积,你何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 丘神积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突然变得狠厉起来。 “圣人,这是臣的私事,臣希望自己解决,以免耽误了祭天的良辰吉时……” 说此话之时,丘神积似乎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李秘,眼中满是怨恨和杀机。 李秘也明白他的意图了。 丘神积一来忌惮于李秘手里捏着常乐公主,一旦受审,李秘被逼急了,一定会和盘托出,自己还得救火擦屁股。 而将之当成私怨来解决,既然是私怨,李秘可以为了报仇而暴揍他,那他丘神积同样可以向李秘报仇。 丘神积只是打了武三娘几鞭,李秘怒火上头,却差点将他打个半死。 如今丘神积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又被打得血肉模糊,怒火攻心之下,“失手”打死李秘都算正常。 无论如何,丘神积不可能将李秘丢到监狱里,他要亲手凌迟了李秘,如此方能解除心头之恨! 他的目光渐渐恢复到了往日的阴鸷,武则天也看在眼里。 “好,既然你说是私怨,那便是私怨,李秘,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秘此时也是破罐破摔,因为武则天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李秘已经没有退路可走。 有退路的时候,李秘会选择以退为进。 而当没有退路的时候,那就以进为退吧! “臣有太多话,不吐不快,但真要说起来,会耽误圣人祭天,圣人想听么?” 这么久了,自打褚遂良之流的谏臣一个个死去,所有人对武则天都是低眉顺眼,甚至不敢正眼与武则天对视。 而此时的李秘,无所畏惧,嘴上虽然称臣,但已经没有半点臣子该有的恭敬。 武则天是个多疑的人,她擅长玩弄权术,什么都讲个制衡,她也喜欢看到朝堂热热闹闹去争斗的样子。 “好,你既然想说,那朕就好好听听。” 武则天稍稍抬手,宫人们赶忙抬来一张软塌,让武则天坐了下来。 正当此时,一人冲了过来,朝着李秘就是一记飞踹。 “你个不知死活的措大还说个屁,赶紧滚啊!” 李秘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踹飞出去,差点跌了个狗啃泥! 第229章 炒老板鱿鱼 李秘毫无防备受了一脚,整个人扑倒在地,差点没跌个狗吃屎。 起身看时,李秘也愣住了。 飞踹他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好兄弟,崔六郎! 李秘并不气恼,因为他知道,崔六郎的动机是好的。 他与狄仁杰一样,见缝插针,想要给李秘留条活路。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吃武则天的软饭为毕生目标,最终依靠李秘的帮助,他成功上位。 但也正因为他想要博取欢心,所以时常探听和揣摩武则天的喜好。 可以说,他比李秘,甚至比在场很多人,都了解武则天的个性和心思。 武则天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但她放着祭天的正事儿不干,搬个板凳坐下来听李秘唠叨,这说明她是动了真怒。 丘神积想留着李秘,想要泄私愤,倒也还好,毕竟只是个左金武卫将军。 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武则天口含天宪,手握生死,捏死李秘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更重要的是,崔六郎不止了解武则天,他更了解李秘。 李秘从来都是谋而后动,如今却对武则天没有半点敬意,说明这家伙要破罐破摔,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这是自寻死路的举动! 李秘固然知道崔六郎的用意,但他仍旧坚持以进为退的策略,这是他唯一的活路了。 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李秘昂首挺胸,朝武则天大声控诉道: “圣人,李秘不服!” 武则天很少以朕自称,即便在诰命和制令上,都很少用。 但刚才她就以朕自称,她在彰显自己的权威,这是要动用她手中至高权利的前兆。 听得李秘不服,武则天面色更冷。 “你有何不服,就全都说出来,朕洗耳恭听!” 崔六郎还要上前阻拦,武则天一个冷眼瞪了过去,崔六郎只能停住了脚步。 李秘也不露怯,朗声道: “圣人,臣想问你,长生殿中的冤魂,是谁驱除的?” 武则天没有回答,因为答案大家都知道。 “谁先调查到李宗臣?” 同样是沉默。 “谁先揪出了鱼保家?谁用计逼出韦超?又是谁死守金华门,保住长生殿?” “如今又是谁挖出了终南山的兵工厂?” 李秘面对没有半句回答的武则天,呲啦一声将上衣撕碎,露出了身上的伤口来。 “圣人,臣三岁就被送上伏龙观,虽然吃苦打杂,日常也有过磕磕碰碰,师父同门责打,但这一身伤痕,全是下山之后新添的。” 他稍稍转身,露出了臀部位置,这是极大的不敬。 但此时,因为暴揍丘神积,又被崔六郎飞踹,他的屁股伤口已经裂开,鲜血已经渗透他的裤子。 “圣人,臣不是武将,但这短短几个月,出生入死,大禹治水也只是三过家门而不入,但臣的面前,鬼门关就像急色鬼去了平康坊的窑子,隔三差五就进进出出一趟。” “然而我得到了什么?” “臣如今只是个大理评事,名义上是个司法官,但权柄还不如一个查案的司直,圣人还要索元礼这样的狗奴来盯着我。”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李秘生了一张不入圣人眼的脸么?” 李秘有点“怨妇”一般发牢骚,但他所说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事实。 但凡换作别个,凭借这么多桩的功劳,不敢说直上青云,起码已经登堂入室,又岂是一个小小从八品官职能打发的? 若是薛怀义等一众宠臣有李秘这样的作为和功劳,早就三公九卿了。 李秘一口气吐完,身子都轻了几十斤,漫提多爽快。 “上好本,则端正之士在前,上好利,则毁誉之士在侧,且不管是清流还是奸佞,所谓君爱臣,臣忠君,既然圣人看我不爽,我李秘心里也不服,这芝麻绿豆儿的官,圣人爱给谁,便给谁,李秘不做了!” 言毕,李秘摘下那枚铜鱼,丢在了武则天的脚边。 “你若要杀我,最好趁现在,若不杀,我要回去养伤了。” 风声。 吹着众人的发梢,发出嘶嘶的声响。 这原本是根本不可能听到的声音,但此刻,所有人仿佛都听到了,场景竟死寂到如此地步。 放眼整个大唐朝,愤然辞官的人也有,有人在朝堂上破口大骂的,更有人撞柱子撞金台阶的。 但武则天心里不得不承认,她从未见过李秘这样的。 同样是抱怨,同样是泄愤,这些人即便到了最后,仍旧保持着臣子的卑微姿态,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如何都改变不了。 而李秘却不同。 什么叫君爱臣,臣忠君? 难道君不爱臣,臣就可以不忠君? 大唐朝,尤其是李世民,应该是君臣关系的典范,也确实有李秘所说的君爱臣,臣忠君的样子。 但武则天却不是这样。 她有着天大的野心,她希望达成君权神授的终极目标,她要成为全天下臣民心中的神,无论自己做什么,这些人都死心塌地地敬畏她,追随她,将她奉若神明! 可李秘呢? 他在刚才抱怨发牢骚的时候,不像一个臣子,甚至不想一个大唐的臣民,他更像跟武则天在平辈争论! 打个简单的比方,其他臣民就像人到中年的社畜,对老板百依百顺,不敢抱怨半句。 而李秘则像血气方刚,刚刚走出校门的90后00后,跟老板硬刚,怒喷老板,而后炒老板的鱿鱼! 丢下铜鱼,撂下狠话之后,李秘瘸着腿子,头也不回地往明德门方向走了! 狄仁杰呼吸有些急促,不是因为替李秘捏了一把汗,而是他已经十几年未曾见过如此有骨气的同僚。 这些个文武百官看在眼里,全都心有戚戚。 原因为何? 因为他们就是李秘心里所想的那一群社畜。 他们背地里或许会议论武则天,心里不知早把武则天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几百遍。 但在朝堂上,在武则天面前,他们一个屁都不敢放。 很多人争功都是对同僚下手,李秘是为数不多向皇帝陛下抱怨不公的人。 而上一个抱怨不公的,有尉迟敬德之流的人,但那些人都是开国功臣。 李秘这一招以进为退,也是剑走偏锋,这根本就是一场豪赌。 如果成功了,说不定能改变武则天对他的既有成见。 但如果失败了,当不当官已经无关紧要,能不能保住小命都还两说。 只是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主动辞官,发了一大通牢骚的李秘,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的人设形象。 以致于他们都忘了,刚才当街暴打朝廷从三品大将军的,也是同一个人! 李秘走出了十来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李秘你给我站住!” 闻言,李秘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最害怕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么…… 第230章 硬气辞官 李秘的以退为进,是用命在豪赌。 可正当他潇洒离去之时,却被一声暴喝给镇住了。 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一个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李秘有些意外,但想了想,也是情理之中,反倒有些欣慰起来。 出声的并非武则天,而是崔六郎。 他紧抿着嘴唇,走到武则天的面前来。 “圣人,我与李秘相识于微末,是相互扶持的兄弟,用李秘的话来说,我跟他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六郎没什么本事,能得圣人宠爱,已是毕生荣恩,今日李秘如此,我这个做兄弟的,没能好好劝他,冒犯了圣人,我也难辞其咎,六郎心中有愧,即请告退,望圣人恩准!” 崔六郎躬身行礼,不敢抬头。 武则天这次是真的恼了。 “六郎你也替李秘觉着委屈?” 崔六郎赶忙摇头:“圣人英明宽仁,目光如炬,朝臣的功过,圣人心中都清楚的,只是圣人高瞻远瞩,远比吾等想得深远,又岂是我等能揣测的……” 崔六郎的话语再如何漂亮,也否认不了他选择了李秘这个事实。 “你确定要跟他走?” 与其说这是询问,不如说这是暗示。 或许崔六郎这么一走,就再难回到武则天的身边了。 然而崔六郎却是昂起头来,朝武则天道:“圣人也不希望六郎是个不义之人吧?圣人垂青,可不正是看中六郎的为人么,若我弃兄弟于不顾,又如何对得起圣人的垂青?” 武则天已经极度烦闷,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要走便走!” 崔六郎走到武则天面前去,结结实实拜了下去。 可他到底是耍了个心思,借着身子遮掩,竟是轻轻勾起武则天的手,一记深深的吻,落在了武则天的手背上。 武则天如遭电击,赶忙缩手,四处张望,亏得除了贴身人,并无朝臣看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饶是如此,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六七情窦初开的时节,本以为很难再起波澜的心绪,突然就砰砰乱跳起来。 崔六郎悄悄朝她挤了挤眼睛,满是调皮,吐了吐舌头,快步跟上了李秘。 武则天仍旧处在惊愕当中,直到良久,礼部尚书提醒了良辰吉时,圣驾才又缓缓向前。 不过这些已经与李秘无关了。 人常说无官一身轻,李秘却是后怕不已。 虽然刚才嚣张洒脱,恶气尽出,但如今想起来,还是太冲动了些。 他的命就捏在武则天的手里,压力反倒更大了。 “六郎,你这又是何必……” 欣慰固然是欣慰,甚至有些感动,但李秘并不希望崔六郎离开武则天。 因为崔六郎是武则天如今最宠爱的一个,有崔六郎在她枕边吹风,李秘东山再起的希望会更大。 但崔六郎却屁颠屁颠跟了回来,无异于又丢掉了一个扭转局势的大好机会。 然而崔六郎却并不这么认为。 “二郎你别小看我,六郎我可没那么傻,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吧?陪着圣人其实跟打仗是一个道理的。” “倒是小瞧你了……” 被崔六郎这么一提醒,李秘倒也想明白了了。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不要急着否认,这是人之常情,只是责任和道德不允许罢了。 武则天这样的人更是如此,看看薛怀义就知道了。 无论多么受宠的面首,时间长了,新鲜感过去了,再也拿不出什么新奇手段来讨好和逗笑武则天,也就会像旧玩具一样被丢到角落里去。 崔六郎深谙此道,整日腻歪必然会心生厌烦,他要搅扰武则天的情绪和心态,如此才能让她欲罢不能,不会将他当成玩具,而是伴侣。 “接下来怎么做?” 崔六郎大方脱下自己的袍子,罩到了李秘的身上。 “什么打算?没什么打算,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不可能!”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崔六郎一脸的懊悔,差点没哭出来。 估摸着他是认为李秘还有后手,硬气辞官不过是第一步,所以才大胆跟着李秘走。 其实崔六郎想得没错,不过李秘需要渡过一段冷静期。 这个节骨眼上,时机不对,千万不能有所动作,时机一到,自己自然不可能束手待毙。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向明德门。 然而身后却跟着越来越多的百姓。 他们没法进去圜丘观礼,但却将李秘适才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们跟着李秘,一开始还只是小声议论。 直到有人喊了一句:“李二郎好样的!” 而后越来越多的人追捧李秘,对沿途不明所以的百姓都说起了这些事情。 到了明德门这里来,李秘俨然成了英雄一般。 当然了,他们并不了解李秘都做了什么,但敢将铜鱼丢在圣人脚下,如此硬气辞官的人,这等气节,又岂能让人不佩服。 等到李秘回到永安坊,李忠耿和武三娘早就等着了。 根本不必等李秘回答,李忠耿上来就是一个耳刮子。 “你个逆子,怎么能当着圣人的面露出屁股蛋子!居然还敢脱裤子,真有你的!” “我……我怎么就脱裤子露屁股了?” 李秘也是懵了。 这以讹传讹的速度也太快了。 从圜丘到明德门,也不过五六里地,从明德门回到永安坊,也就这么一段路。 可这些围观群众传回来的故事,已经面目全非了。 武三娘虽然是个悍妇形象,但毕竟是女流,然而此时却不顾礼节,扑上来便抱住了李秘。 “二郎如此待三娘,是三娘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倒是三娘害了你……” 为了武三娘痛揍丘神积这一趴到底是没走样,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武三娘下一句话,却让李秘目瞪口呆。 “但二郎你再如何气恼,也不该当面扒了丘神积妻子的衣裤啊……” “???” 要不要这么离谱啊! 就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丘神积的老婆也不可能去观礼,更不可能当街扒人衣服不是! 偏偏崔六郎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三娘你以后就有福气了,他非但扒衣服,还把人给带了回来。” “带回来了?” “可不是,那丘神积家的娘子,从未见过如此豪气的英雄,只说二郎能为自家女人做到这个份上,乃是天下男儿表率,当场就与丘神积割席,哭天喊地抱着二郎的腿子要跟回来。” 武三娘满脸酸楚,但很快就眯着眼睛笑道:“二郎能如此待我,奴婢早已心满意足,二郎是英雄男儿,哪个女子不倾慕?” “二郎本就是英雄,身边岂能少得三妻四妾来伺候,不消那丘家娘子投怀送抱,三娘也会为二郎多留心,物色几个好姐妹来伺候二郎!” 这他娘的又是什么三观!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真他娘的太……太惊喜,太意外了! 更离谱的是,崔六郎这货色还没停手,翘起兰花指,捏着鼻子尖声细语道: “实不相瞒,连六郎我都仰慕得不行,忍不住自荐枕席,三娘能不能容得下我?放心,我不会争宠,初一三五,二郎跟你睡,初二四六,跟我睡!” 武三娘满头都是大大的问号,李秘却是恨不得杀了崔六郎这憨货…… 不过,他终于在大唐朝这个时空,找到了后世熟悉的感觉。 两个字,酥胡! 第231章 该逃难了 家庭,永远是最好的避风港,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 无论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回到家里,总能舒舒服服地舔舐伤口。 说笑了一阵之后,李秘心情大好,便亲自下厨,搞了一桌子家常菜。 李忠耿和崔六郎,李秘和武三娘,算是一场小家宴。 “楚儿,你过来,坐三娘边儿上,一起吃。” 楚儿虽然是武三娘从小带在身边的侍女,但到底是个奴婢。 此时也是惶恐起来。 “阿郎,这哪里使得!奴婢……” “我家没这个规矩,三娘把你当妹妹,那你就是我家的妹妹,过来坐。” 武三娘早就知道李秘的为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给别人撑把伞。 “楚儿你过来坐。” 楚儿紧咬下唇,仍旧是摇头。 李秘也不啰嗦:“三娘,这奴婢不听话,明天把她卖了吧,咱们再买个听话的。” 楚儿大惊,乖乖坐了下来。 武三娘捏了李秘的腰肢一把,白了他一眼:“没事你吓她作甚!” 李秘嘿嘿一笑,将一大块红烧肉夹到楚儿碗里:“快吃。” 猪肉这玩意儿,在大唐朝便宜得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唐人的饮食习惯偏游牧民族,又有八方异族共居,多样是多样,但对猪肉却是不感兴趣。 这玩意儿有钱人瞧不起,穷人又不会做。 李秘是个无肉不欢的人,尤其是最近总是受伤,所以什么卤猪蹄之类的,想着就口水直流。 武三娘等人早已尝过李秘的手艺,对此也喜欢得紧。 楚儿咬了一小口肉,眼泪扑簌簌就流了下来,嘴角却是挂着笑容。 “傻孩子,哭什么,快吃!” 武三娘疼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崔六郎却又来吓唬:“再哭又要卖你咯。” 几个人说说笑笑,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唯独李忠耿默默喝着酒,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二郎,横竖你也辞官了,咱们明日出发,上山住一段时间,给你休养休养身体。” 李忠耿虽然不靠谱,但关键时刻还是有计较的。 他这是担心李秘受丘神积报复,要出去避风头了。 武三娘本就忧心忡忡,听闻此言,也附和道:“家翁说得没错,二郎你还是上山去玩耍几日吧。” 李秘早有想法,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 丘神积的报复他倒是不在意,他担忧的是武则天对他的态度。 武则天如果翻脸,他躲哪里都没用。 自己如此硬气的辞官,如果武则天能接受,那以后便算是彻底取得武则天的信任,丘神积也就不再是威胁了。 李秘正要说话,门外却是传来了清冷的嘲讽。 “现在想躲了?辞官的时候可是硬气得紧呢。” 众人闻言,猛然扭头,但见一身胜雪白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外。 “玉婵?你怎么来了?一起吃点?” 楚儿见得白玉婵的容颜,眼中满是惊艳,都忘了吃饭。 而武三娘则心生警惕,或许她感受到了敌意,这就是女人的直觉。 “二郎,这是谁家娘子?是二郎的朋友吧?快进来坐吧……” 武三娘率先起身,要去拉白玉婵,后者却一个目光,将武三娘吓退了。 白玉婵是何等样的杀手,气势上的压制不是武三娘这样的悍妇能抵挡的。 “你瞪眼干什么,我老婆好心好意请你吃饭,不吃就走,摆谱给谁看?” 李秘生气地站了起来。 对于白玉婵,他一直挺客气。 倒不是垂涎她的美色,而是这女人发疯起来,说杀人就杀人,偏偏武功太高,李秘可不敢招惹她。 见得李秘维护自己的妻子,白玉婵更是冷漠。 “崔六郎,圣人让我把弥生送还给你,在外面了,你自己处理吧。” “弥生?” 崔六郎快步走了出去,但见得庭院里放着一个竹篮,篮子里一个襁褓,裹着奄奄一息的弥生。 白玉婵转身就走,但想了想,还是停下,头也不回,朝李秘道:“你家老儿说得对,我若是你,还是上山躲躲吧。” 这样的提醒,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武则天将弥生送回来,颇有种放弃崔六郎的意思。 李秘如果聪明,应该能看出里头的意思,是时候避难去了。 虽然早知道武则天是个极其薄情冷酷的人,但李秘也没想到,武则天的决断来得这么快。 “谢谢了。” 李秘朝白玉婵真诚的道了一声谢,因为他知道,身为武则天的心腹,她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很仗义了。 白玉婵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转身走到李秘跟前来,取出一个小玉瓶,丢给了他。 “救命药?” 李秘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然而白玉婵却一脸冷漠:“这是穿肠药,但凡沾碰一点点,必死无疑。” 言毕,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脸凝重的李秘。 这个时候,送这样的毒药,到底什么意思? 是在暗示老子必死无疑,不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吃这个毒药,死得痛快一点? “二郎,弥生快不行了!” 崔六郎查看了竹篮里的弥生,满脸焦急。 李秘也来不及考虑这许多,收了毒药,朝李忠耿道:“备个车,出城!” 李忠耿也是快哭了:“我的儿啊,这都宵禁了,城门早关了,哪里出得了城!” 李秘恼了:“让你去就去!” “是是是,你才是我爹,儿子我这就去!”李忠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临走时还不忘将酒碗一饮而尽。 “三娘,去屋里翻几件厚衣服,去东屋,把李忠耿的钱银细软都带上,跟我出城。” “姑爷,待楚儿回铺子收拾包袱……” 武三娘敲了敲她的小脑瓜:“来不及了,跟我进屋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花团锦簇铺子是她的心血,武三娘心里也舍不得,只是她看得清局势,眼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上前来看了看弥生,这小东西的呼吸很微弱,李秘又给她加了一条毯子。 武三娘是个雷厉风行的个性,很快就走了出来,将一条玄色道氅披在了李秘的身上。 “你身上还有伤,得注意身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着急不得。” 李秘握住她的手,温柔一笑:“好。” 也无二话,崔六郎拎起竹篮,几个人出门,登上马车,便往城门去了。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亮着灯,沿途满是温馨。 然而李秘一行,却如逃难一般。 风声鹤唳。 第232章 狼狈出城 亏得李忠耿精明,在永安坊里到底有点人脉,居然还能找到一辆马车,车厢倒也挺大。 武三娘和楚儿坐在车厢里,弥生也放在了里头。 李秘屁股有伤,坐在车辕上,李忠耿牵马前行,崔六郎只能跟在一旁。 路上倒也遇到了一些巡查的武侯和坊丁,但李忠耿出面招呼,也都放行了。 明德门是南面的正门,一旦关闭,除非是皇帝的命令,否则根本不可能打开。 李秘带着李忠耿等人来到了明德门西侧的光化门。 当初韦超便是领着反贼们从水道偷出光化门的。 当然了,这次想要走水道是不太可能,因为带着弥生和武三娘楚儿。 李秘其实也是在赌。 因为城门归谁管? 左监门卫大将军长孙元翼是也! 李秘暴揍丘神积的时候,长孙元翼虽然也选择了明哲保身,但他身为长孙家的家主,能在武则天的统治下,仍旧做到这个位置,绝对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就该知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就该知道,永远不要落井下石。 到得安化门来,监门卫的禁军当即便将李秘的车子拦了下来。 “谁家的车子,停下!” 宵禁期间居然敢在城里坐车,这简直是藐视巡城使等一众安保禁卫。 但李秘的车子能顺利抵达城门这里,就说明他们还是有着门路,能做到这一步的,都不简单,监门卫们也不敢得罪。 李秘掀开帘子,朝武三娘伸手,后者也知情识趣地递上了半贯大钱。 “诸位兄弟辛苦了,在下李秘,有事想找长孙大将军。” 说话间,李秘已经将钱袋子塞了过去。 监门卫负责城门守备,消息比其他人都要灵通,与武侯和坊丁以及巡城使等等,都少不得往来,自是听说过李秘的。 大家都是保安,虽然级别不同,但李秘这个超级小保安一朝崛起的事迹,他们还是各种羡慕嫉妒恨的。 “原来是李坊正,大将军今夜当值,不过不在这里,在启厦门呢……” 也不管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是说他们忌惮李秘与他们大老板的关系,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多谢诸位兄弟了。” 道了声谢,李秘一行又驱车来到了明德门东侧的启厦门。 这也是长孙元翼的聪明之处。 他不是无能的庸官,并不会坐镇明德门,将巡视之类的事情交给手下。 见得李秘前来,长孙元翼倒也不意外。 “想出城?” 李秘也不含糊,指了指车厢里的弥生:“急着救命呢……” 长孙元翼却只是伸了伸懒腰:“是救她的命,还是救你一家子的命?” 李秘苦笑:“都有。” “用什么来换?” 长孙元翼比谁都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李秘彻底得罪了武则天,他这个时候给李秘开门,简直就是找死。 但李秘想得没错,长孙元翼是个聪明人,不会对他落井下石。 朝堂上很多精明的官员,但寻常人只能做到不落井下石,而无法做到雪中送炭。 或许这就是长孙元翼的高明之处,也是他为何能承袭长孙家,东山再起的原因了。 李秘还真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来换。 “国公想要什么?” 长孙元翼也不含糊:“我有件事需要李邕帮忙,你要是能替他应下,我就放你出去。” 李邕这个堂弟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是长安城地下世界的扛把子。 但李秘上一次去找李邕帮忙都吃了闭门羹。 长孙元翼如此明确,说明他找过李邕,而且李邕应该是拒绝了他。 对于李邕而言,应该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只能说长孙元翼这件事,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所以他才会拒绝。 李秘没有信心说服李邕,但长孙元翼只说了这个条件,那么这就是最终的价码了。 “我只能尽力而为,如果无法说服李邕,国公的这件事,由我去办,您看行不行?” 长孙元翼笑了:“你就不问什么事?若让你去杀人呢?你也能做到?” 指名道姓要李邕这样的扛把子来做的事,也不消说,应该都是些见不得人的脏活。 李秘不是没想过这些,但他有些“天真”的认为,不一定要杀人才能解决问题。 再者,长孙元翼好歹是堂堂国公,上柱国,又是掌握实权的大将军,若真要杀人,他手底下能用的人太多了。 念及此处,李秘坚定地回答道:“我应承下来,就一定会办。” 长孙元翼看了他许久,起身道:“跟我来吧。” 也无二话,长孙元翼将李秘等人带到了启厦门东侧的一段城墙,弃了马车,登上了城楼。 “马车是没法通过的,不管开哪个门,我都瞒不住,只能用吊篮把你们放下城去。” 眼下根本没有选择,能出城就不错,李秘也不挑。 “记住,今夜你们没见过我,就算说破天,我也不会认。” 长孙元翼还特地叮嘱了一句。 李秘也无二话,抱拳道谢,下了城门来,便带着众人往白鹿洞去了。 叶法善的白鹿洞如今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能救治弥生,给李秘等人一个安身之所。 而且,他有锦囊。 李秘相信,这老道士知道的肯定比想象中要更多,他一定能给李秘指条明路。 夜路并不好走。 但武三娘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楚儿也是吃苦耐劳惯了的奴婢。 李忠耿自不必说,连崔六郎都为了吃软饭天天锻炼身体,李秘反倒成了累赘。 也亏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李忠耿的行脚经验可比诸人老道太多了。 他用松枝扎了火把,又给李秘做了行脚用的手杖,到了半夜,总算是来到了白鹿洞。 叶法善一如初次见面一样,在山门前枯坐着,身边只留一盏孤灯。 见了李秘,他也不意外,只是站起来,笑道: “李二郎,进来吧,给你们备了热水,先泡泡手脚,我让老妈子去热一热饭食。” 李秘也无二话,将竹篮交给了叶法善。 “老天师先看看这孩子吧……” 叶法善掀起襁褓和毯子,检查了弥生的状况。 “虽然弱了些,但性命无忧,二郎放心。” 白鹿洞收治了这么多水俣病的患者,叶法善估摸着也琢磨出了一些应对的法子。 他的自信,也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武三娘和楚儿自顾去安顿,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 李秘倒是有些心急:“老天师,泡手脚就不用了,有点事想请教,还请老天师指点迷津……” 叶法善呵呵一笑:“那个锦囊可用了?” 李秘无奈苦笑:“若不是用了那个锦囊,也不必来这里了……” “哈哈哈,现在是怪我咯?” “放心,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先泡脚再说,屁股中箭,可大可小的……” 叶法善这才是真正的看不出年纪,与他相比,摩勒胡僧和河内神尼几个,根本就是神棍,没有那种气质。 叶法善难得调皮一下,李秘也是“蹬鼻子上脸”。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叶法善微微一愕,哈哈大笑起来:“二郎果是个妙人!” 李秘心说,你最好真有办法,否则老子这个妙人就一点都不妙了。 第233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李秘都快走投无路了,叶法善却反倒调皮起来。 此举倒是让李秘稍稍放轻松了心绪。 “我见过陈玄礼,此子赤城,大智若愚,是个好苗子,只是老朽曾给他占过一卦……” 李秘嘀咕道:“还占什么,这家伙杀气重,以后会杀皇后杀公主杀相国,我都知道了……” 照着史料记载,陈玄礼二三十年间都为李隆基所倚重和信赖。 他辅佐玄宗起兵诛杀韦后和安乐公主,后来又杀了杨国忠和杨氏姐妹,逼着李隆基缢死杨贵妃。 李秘本是一句吐槽,然而叶法善却身子一颤:“二郎又如何得知?是否见过伏龙山的师父们?” “老朽所卜的卦象正是以下克上,后羿杀凤!” 叶法善这么一说,吃惊的反而轮到李秘了。 “这也能算?” 这老家伙不会真的懂这个吧? 难道说我大华夏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不是科学所能解释的? 叶法善总是一副了如指掌的淡然,可当李秘说出陈玄礼的未来,他到底是惊诧万分了。 “我只是随口说一句,这家伙就如同他手中的刀一样笔直坚硬,一往无前,还有什么事他干不出来?” 叶法善也不纠结:“所以,你才将他选为你的后手?” “你又知道?老天师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扛把子?” “扛把子?什么扛把子?” “我意思是说,你背后是不是有个团伙……哦不是,是团队?” 李秘确实安排了陈玄礼当后手。 早先李秘就提醒过陈玄礼,让他无比要参与兵工厂的事情。 因为兵工厂就是李秘咸鱼翻身的关键所在。 那地方太邪乎,经营了这么多年,牵扯极大。 重要的是,里头的科技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而能解读这些的,就只有李秘。 这也是李秘的底气所在。 所以他将陈玄礼安插在里头,随时掌握情报。 这也是李秘为何要等待冷静期的原因之一,他要等陈玄礼的情报。 但如今看来,武则天根本没给他等待的机会。 如此隐秘的安排,叶法善居然都知道,这绝不可能是推理。 因为如果是推理,不可能指名道姓,点出陈玄礼这号人物。 叶法善也不含糊:“老朽没有团队,不过,老朽走到哪里都有几分薄面,仅此而已。” 李秘想想也就释然了。 这老伙计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师,是这个时代最接近神仙的人。 “老天师的薄面,这次能不能救我?” 叶法善呵呵一笑:“没有我点头,谁都进不来白鹿洞,如果你愿意下半生一直住这里,我是无所谓。” 李秘不由白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开玩笑。 “令尊和大娘子可以留在这里,我可以保证她的安全。” 有了这句话,李秘倒是安心了不少。 “就这?” 叶法善也不在意,反倒笑着说:“要不老朽给你占一卦?” “这就不必了!” 倒也不是李秘反感这些东西,而是这老头子太过邪乎,万一他真算出李秘是个魂穿者,那就不妙了。 叶法善有些失望:“真不算?” “你私下里没给我算过?” 李秘反将一军,叶法善却认真地摇头道:“这一卦,必须征得你同意……” 想了想,李秘还是摇头道:“我始终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还是不算了吧。” 叶法善也没再劝说,站起来道:“好好休息吧,接下来该如何做,明日再计较。” 离了叶法善,李秘便回到房来。 武三娘正等着他,草草吃了些东西,便躺下歇息了。 白鹿洞房间是挺多,但条件清寡,楚儿是个贴身丫鬟,武三娘又不放心她自己住,便留在了房里。 许是一路太累,武三娘很快就睡着了,楚儿也轻轻打着鼾。 李秘仰望着低矮的屋顶,辗转反侧。 他关心的人全都在这里了,也不怕丘神积来报复。 虽然叶法善信誓旦旦,可如果武则天想要自己的命,这白鹿洞到底能不能挡下,还待两说。 当务之急,还是得坚持自己以进为退的策略方针,因为此时已经退无可退,只剩下以进为退这一条路了。 寻思了一阵,李秘到底是挡不住疲累和瞌睡,武三娘浑身暖呼呼的,李秘实在架不住,香甜地睡了过去。 翌日,李秘在白鹿洞悠扬的钟声之中懒懒醒来。 武三娘如小猫儿也似地缩在他怀里,御姐范儿十足的武三娘,没想到有如此可爱的一面,给李秘一整天都带来了好心情。 看着熟睡的她,李秘更坚定了自己的方向。 这已经是背水一战,不管如何剑走偏锋都不过分,因为他并非了无牵挂,他有自己需要守护的人。 “呀,睡太宴了,好丢人……” 感受到李秘给她的轻吻,武三娘也醒了过来,满脸潮红,漫提多动人。 李秘嘿嘿坏笑,与她在被子底下厮厮磨磨了好一阵,到底是架不住,又赖了半个时辰,两人才满脸羞红地起了床。 亏得楚儿早早出去帮着准备朝食之类的,并没有留在房里。 “三娘,这几日你先留在这里,我要进城,等安定下来了,再来接你回铺子。” 武三娘还沉浸在甜美幸福当中,听得此言,又担忧了起来。 “放心,有你这么个妖孽大姐姐,我怎么可能舍得去死,咱们要长长久久,一直没羞没臊下去,生他十个八个崽子,生意做大做强,把孩子养大,然后让孩子们来养我,每日里我就去钓鱼,这日子多惬意。” 武三娘也满是憧憬:“你若去钓鱼,我就给你煮鱼羹!” 李秘会心一笑,武三娘便帮他穿戴衣服行头,李秘也不等朝食,径直来到了叶法善这边。 然而这才刚到门前,那童子便叫住了李秘。 “李二郎,我家天师今日开始闭关,他留了一句话给李二郎。” 李秘不由脸皮抽搐,这老家伙果然生气了。 不同意他算卦,居然就闭关不见。 李秘接过童子的锦囊,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 “云厚者雨必猛,弓劲者箭必远。” 语句简单,道理也显而易见。 云层越厚的时候,雨势自然越凶猛,拉弓的时候用的力气越大,箭射出去就越远。 这是在教李秘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了。 李秘倒是想猥琐发育,广积粮高筑墙,但形势并不允许。 叶法善留下来的是长久之计,但李秘现在却是远水近渴,这老家伙估摸着也不想插手,否则就会像上次那样,留下一个言简意赅的。 或许他有自己的顾虑,但李秘也有自己的打算。 眼下他能做的就是摇人儿,既然摇不到叶法善,那就换一个人! 只是眼下,该找谁呢? 第234章 鸠占鹊巢 李秘从不介意寻求帮助,善用人脉资源,也是破案的重要手段。 事实上,现实中的刑侦案件,绝大部分都是通过大量的排查和走访,从而获得线索或者找到目击者,这就是善用资源的最好证明。 刑侦的思维方式贯穿了李秘的生活,遇到麻烦的时候,李秘自然而然会运用这样的应对策略。 只是叶法善这老儿为了不接这个烫手山芋,竟“厚颜无耻”地选择了闭关,李秘不得不思考下一个帮手的人选。 “六郎,可知道薛怀义如今住哪里?” 崔六郎沉思了片刻:“圣人没来之前,他在大慈恩寺挂单,圣人入驻长安城之后,估摸着他也会占一处豪宅吧……” “这不等于没说么……”李秘不由直翻白眼。 丘神积都懂得窃据宣城公主府,薛怀义估摸着也一定会这么做,毕竟这样才倍儿有面子。 “薛怀义是个精明市侩的,锦上添花都不稀罕,想让他雪中送炭更是不可能,二郎你还是换个人吧……” 崔六郎此话倒是不假,但李秘真正想找的可不是薛怀义。 而是,秦藏器! 这家伙自打在长生殿“闹”了一次鬼之后,直至如今都藏头露尾。 但如今事情暂告段落,他应该会回到薛怀义身边。 即便不在薛怀义家里,薛怀义也必然知道他的下落。 “先进城看看再说吧。” 叶法善虽然已经闭关,但他承诺会保护武三娘和李忠耿,李秘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早前已经跟武三娘提过这个事,李秘也不再啰嗦,与李忠耿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崔六郎离开了白鹿洞。 这条路已经走了几回,两人赶在城门刚开的时候,便回到明德门这里来了。 武则天回到长安城,昨日里又举行了祭天大典,长安城又回了一波血。 就如同后世的股票市场一样,积极的新闻讯息,总能提振市场,拉高经济,诸多生意人蜂拥也似地涌入长安城。 明德门作为进入长安城的“南天门”,此时早已排起了长龙。 李秘倒是想低调行事,但崔六郎哪里会跟那些个“贱民”一起排队。 不由分说就领着李秘来到了城门前。 许是人流量陡然增大,又或许是发生了不少危机,此时明德门的守备和盘查也比平日里要严格很多。 崔六郎大咧咧走到前头来,朝那监门校尉点了点头,领着李秘便往城里走,竟无人敢拦他。 “上次你说那个叫什么来着?” “刷脸……” “对对对,刷脸,怎么样,我崔六郎这张脸,刷得还不错吧?” 李秘此时才想起,没入宫面圣之前,崔六郎在长安城内可是横着走的。 他既不是清河崔氏,也不是博陵崔氏,李秘直到目前为止都没搞清楚他的家世渊源。 但不可否认的是,崔六郎这张脸,还真的能刷。 通过了门楼之后,崔六郎也不着急走,领着李秘便往城楼卫所去了。 卫所里当值的书记们忙忙碌碌,正在登记入城的人流和货物等等,一旁是几个大筐,筐子里全是新新旧旧的铜钱,一筐少说也得有个几百斤。 这些都是入城者缴上来的“入城费”,行人倒也罢了,主要是货物,需要缴纳类似后世的“关税”。 见得崔六郎和李秘进来,监门校尉也警惕起来。 直到看清楚了崔六郎的脸,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崔六郎,小可有失远迎了……” 那监门校尉好歹也是七品的武官,没想到对崔六郎也如此客气。 “好说好说,三郎可知道薛师住城内哪幢宅子?” “薛师么?听说住了平康坊西门之南的褚相宅邸……” “住了褚遂良宅?” 听闻此言,李秘也是眉头微皱。 武则天这老娘儿们也是够恶心人的了。 李秘上次让褚遂良“显灵”了一次,本以为武则天彻底解开了与褚遂良的心结,没想到她仍旧是耿耿于怀。 虽然赦免了褚遂良的子孙后代,但仍旧让薛怀义去占了褚遂良的宅邸,这不是故意恶心人么。 “可不是么,早些时候,圣人不是赦免了褚相一家么,不过他的儿子都被流放到了爱州,褚彦甫和褚彦冲都死于非命,只剩孙儿褚袝这么一根独苗苗……” “这可是老褚家的祖宅,褚相父亲褚亮担任散骑常侍的时候买下的,听说褚袝本来能拿回这栋宅子的,最终还是让薛师住进去了……” 李秘本来并不关心这些事,毕竟这些个宠臣仗势欺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牵扯到褚遂良,就干系到武则天对他的态度,李秘免不了要多问几句。 “那褚相的孙儿褚袝住哪里?” 那监门校尉看了崔六郎一眼,后者稍稍点头:“但说无妨,李二郎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异父异母?”监门校尉也是忍俊不禁,但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六郎可听说过褚相当年被弹劾的事情?” “展开说说!”崔六郎这家伙算是将李秘的日常用语全都学去了。 监门校尉探头往外张望了一番,才神秘兮兮地开口道: “当初褚相担任中书令,用极低的价格,强买了他属下中书通译史诃耽的房子,结果被监察御史韦思谦弹劾了……” “大理寺丞张山寿认为褚相强买房屋,当征铜二十斤,算是以铜赎罪,免了徒刑一年,然而大理寺少卿张叡册却认为褚遂良无罪,替褚相辩护,当时闹得是满朝风雨……” “结果嘛,褚相和张叡册都受了责罚,褚相被贬为同州刺史,而张叡册被贬为循州刺史……” 这家伙啰啰嗦嗦讲了一通,仿佛在炫耀一般。 “褚袝回来住史诃耽的宅子?” 正要卖关子的监门校尉,还没来得及神神叨叨,已经被李秘一语道破,就好像精心准备了一个魔术,埋下了无数包袱,正打算抖开,却被人一根指头就戳破,漫提多难受了。 “能有个宅子住就不错了,这事儿毕竟是褚相不地道,正三品的中书令,掌国相印,却强卖一个舌人的房子,到底是丢人了些……” “史诃耽虽然有正六品上的官职,但只是个翻书译语的直官,而且还是个粟特人……” 李秘也没想到褚遂良还有这样的污点,居然强卖手底下翻译的房子。 武则天如此安排,是否在向世人宣扬,他褚遂良不是什么完人,而是有着私欲,有着恶行的普通人? 亦或者她想借此告诉李秘,为她讨厌李秘这张脸,找个正当的理由,占据道德高地? 无论如何,李秘算是看出来了。 武则天根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家子气,如果不能逆转局势,武则天这次是不可能放过他李秘了! 第235章 仁至义尽的大和尚 虽然听那监门校尉唠叨炫耀了一通,但好歹是得到了想要的情报。 离开了城门,李秘与崔六郎便赶到了平康坊西门之南的褚遂良宅邸。 到得这豪宅的门前,李秘心里也有些懊悔了。 当初丘神积曾提出极其诱人的和解条件,其中一条就是可以送他一栋宅子。 长安城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许多人拼搏一生,也未必能买到一处宅子。 就比如着名的“京漂”白居易,他32岁的时候到京城来工作,每月能领到一万六千钱,俸禄收入大概跟李秘差不多。 但他只能在常乐里租个亭子来住,后来他连长安城区的房子都租不起,就在东郊租了一套旧房子。 可因为距离太远,他只能早早起床,骑马去上班,就相当于在河北租房子,然后开车去北京上班。 后来他觉得在长安城买房不切实际,就在渭南买了房子,将家人安置在那里,逢年过节才能回家团聚。 奋斗了十八年,白居易才在50岁的时候,在长安买了人生第一个房子。 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 也正因此,当李秘看到这座豪宅之时,才生出这诸多感慨来。 因为曾经做过宰相,褚遂良的宅邸可以临街开门,而不似其他人家那样,门口只能朝着坊内。 崔六郎上前去叫门,门房倨傲得很。 他们是薛怀义的走狗鹰犬,可不认崔六郎。 最后还是李秘上前去自报家门,通禀薛怀义之后,才算是放了李秘二人进去。 薛怀义宿醉未醒,缩在软塌的绒被之中,琉璃盏里还残留着红紫的葡萄酒,旁边的矮几上全是各类吃食。 “李秘,你这人也实在是不识时务,都这等时候了,尚且不知道避嫌,来我这里作甚!” 薛怀义搓着大光头,脸上尽是不满,端起琉璃盏,用残酒漱了漱口。 “我来找秦藏器。” “你爱找谁找谁,来我这里作甚,看在崔六郎的面上,我不打你,赶紧滚蛋吧!” 薛怀义本就出身街头市井,精明市侩,也足够势利,李秘如今被武则天“判了死刑”,已然没有任何结交的价值了。 “冯小宝,这许多时日,尚且不够你了解我李秘么?今日若见不到秦藏器,我可要放火烧屋了。” 薛怀义是何等人也,虽然现在武则天身边有着太多宠儿,但他的恩宠仍旧没有消退。 无论平民百姓,还是乡绅贵族,亦或者文武百官,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薛师。 可李秘却直呼他的本名,而且居然还威胁他! “李秘是是个瞎子还是傻子?你还看不清楚形势么!” “眼下你就是一条落水老狗,老子不乘人之危你就该谢天谢地,何敢威胁我!” “老狗还有几颗牙不是?谁敢打我,小心被咬断脖子!” 李秘针锋相对,薛怀义却哈哈笑了起来。 “早先上官婉儿与我说,你李秘若是做官,活不过十天半月,我尚且不信,如今看来,上官婉儿都已经高估了你,就你这脑子,活不过三天!” 薛怀义也是气极反笑。 “我实话告诉你,你得罪了多少人,自己心里清楚,别人可巴不得趁你病,拿你命。” “你可知道主持祭天大典的是谁?” 李秘那天根本没参与,也没有观礼,更没有那兴趣,哪里会知道这些内幕。 “这些与我何干……” 薛怀义有些恨铁不成钢:“就你这榆木脑袋,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主持祭天大典的乃是宋家的老祖宗!” “什么?!!!” 李秘总算是明白薛怀义的意思了。 他一直不明白宋家老祖宗入宫所为何事,原来他早就有此打算。 当初李秘劝宋芝芝别入宫之时,这老儿曾经透露过,他给李唐皇室几位皇帝皇后都算过命。 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两位是活在阳光之下的大相师,甚至堪称国师,而他宋老太公,这是活在黑暗之中的大相师,皇室对他的信任不亚于袁李二人。 也正因为他算无遗策,勘破天机,所以皇帝才赐予了他家丹书铁券。 这是何等逆天的存在。 旁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或者从龙有功,拼了老命都未能换来一张铁券,然而他只凭着算命,就拿到了免死金牌。 如今居然还主持祭天大典,如此一来,老太公一朝得势,接下来就要向李秘报仇了! 令得李秘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哦对了,你那个小情人宋芝芝也入宫了。” “如今她在尚仪尹若兰的手底下,担任司籍,圣人对她也挺满意,任你如何劝说游说,该入宫的最后还是入宫了,你的努力最后不过是个屁,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 宋芝芝入宫了,这确实让李秘感到了挫败。 她与尹若兰是闺蜜,在尹若兰手下做事也正常。 照着宫里规矩,宫中设尚仪二人,总司籍、司乐、司宾和司赞。 简单来说,尚仪管规矩,布置宴会,安排节目,接待宾客,宾客该怎么站怎么坐,站哪里坐哪里等等,全都归尚仪来做。 而宋芝芝这个司籍,和典籍、掌籍等其他五人,掌供御经籍,教学则簿记课业,供奉几案、纸笔等等,手底下还有女史十人可听用。 简单来说,宋芝芝入宫陪武则天读书练字去了。 宋芝芝入宫带来的挫败感倒也在其次,因为李秘,宋玄问和宋舞阳都死了,老宋家虽然还有两个在朝中当官的子孙,不至于断后。 但宋老太公早就有言在先,他一定会给宋玄问和宋舞阳报仇。 如今他重获武则天的信任和重用,也难怪薛怀义认为李秘必死无疑,根本不需要武则天动手,李秘得罪的那些人,就能要了李秘的命! 许是见得李秘发呆,薛怀义有些于心不忍的样子。 “你还是赶紧离开长安吧,找个无人之处,种田钓鱼,若武三娘愿意跟你走,好歹有点慰藉,也算了此残生,再不要回长安来了。” “藏器与我情同手足,我知他是个做大事的人,我是不会眼睁睁看你拖累他的。” “话已至此,冯某人够仗义,算是仁至义尽,你走吧。” 薛怀义再度下了逐客令,今次可不是口头驱逐,而是实际行动。 但见他招了招手,外头便冲进来一队家将,举起长棍便往李秘身上叉,这是要将李秘硬生生轰出去了! 第236章 足智多谋的兄弟 薛怀义也算仁至义尽,毕竟李秘如今得罪的是武则天,他能放李秘进这个宅子,就已经不错了。 “别叉别叉,我自己走。” 这种事不能强扭,而且李秘时不时会想起褚遂良强买宅子的事,心里膈应得很。 而且他也知道,秦藏器这家伙,对他的处境一定早有了解。 他若真想见李秘,迟早会现身。 若不想见,就算薛怀义答应了,秦藏器也不会来见自己。 果不其然,离开了褚遂良宅,这刚要进入大街,就有人在拐角处把自己拦了下来。 “李二郎,我家主人有请。” 李秘也不疑有他,跟着那小厮转入街巷,到得一处酒垆来,秦藏器果真坐在里头吃酒,一副久候多时的姿态。 “你就这么看着我被薛怀义轰出来,也不早点来找我?” 李秘坐在他的对面,抱怨道。 “有麻烦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急什么?” 秦藏器从温酒炉里拎出小酒壶,给李秘倒了一碗绿蚁浊酒。 李秘不是好酒之人,拈了几颗五香豆子,嘎嘣嘎嘣地嚼着。 “你这样就不厚道了,好歹同患难一场不是?” 秦藏器微微一笑:“你的麻烦太大,但凡靠近你都要惹祸上身,还是不要同患难的好。”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秦藏器没有回避,反倒主动找上李秘,这就足够说明他的态度了。 “行了行了,你且说说,眼下我该怎么办?” 秦藏器呵呵一笑:“能怎么办,洗干净脖子,等着戴索元礼的铁笼吧。” “索元礼?” “你还不知道吧?” “兵工厂那个案子,圣人交给了索元礼,别的我也不多提了,还记得万年县那个无赖来俊臣么?” 李秘又岂能忘记这告密贼,原本就是街头无赖,却因心狠手辣而受到索元礼的器重,当时李秘可是狠狠敲打过这个家伙,以免他成长为索元礼一样的酷吏。 然而事实证明,历史洪流滚滚向前,李秘这个小蝴蝶,到底没能扇动起引发风暴的翅膀。 “连来俊臣都做了侍御史,与索元礼一并设立了推事院,全权负责谋反一案,他们在雍州牧府搞了个制狱,专门审讯那些反贼,啧啧啧,那地方如今可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我干! 李秘忍不住骂了脏话。 一个街头无赖,因为得到了索元礼的器重,竟然一下做了官,而且还是从六品下的侍御史,这还有没有天理? 想他李秘也不过是从八品下的大理评事,而且狄仁杰等人还讲什么朝堂规矩,生怕给他大一点的官帽子都觉得不合规矩。 可来俊臣这样的无赖货色,竟一下子就给了从六品下的官,还是侍御史这种位卑权重的官? 李秘还在忿忿不平的时候,秦藏器却笑了。 “行了,别抱不平了,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他们可比宋家更恨你,宋家老儿想对付你,多少会想些阴招,花个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载来谋害你,这两位可是不讲道理的。” “以他们的个性,只怕现在已经去你家抄家,但凡露头,一准将你抓紧制狱里。” 秦藏器这么一说,李秘也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他知道,索元礼和来俊臣专管此案,大权在握,以他们的尿性,还真敢这么干。 亏得自己将武三娘和便宜老爹藏到了白鹿洞,否则就遭殃了。 “你就别幸灾乐祸了,还是来点干货吧。” 李秘并不好酒,但此刻到底是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浊酒。 又辣又苦,李秘不由耸耸肩,打了个尿颤。 “你常说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用魔法打败魔法,是不是这样说?” “你想说什么?” “无论丘神积,还是宋老儿,亦或者索元礼来俊臣,他们的权力来自于谁,你比我更清楚。” “想要自保,甚至打败这些人,你就必须比他们更有权势,但你连从八品下的铜鱼都丢了,如今就剩下个坊正头衔,啧啧……” 李秘也是摇头苦笑,武则天已经把他打入“冷宫”,他就是后悔,想要抱武则天的大腿,此刻也来不及了。 “我倒是想,但圣人她老人家不待见我这张脸不是?” 李秘拍了拍自己的脸蛋,也是叫苦不迭。 秦藏器却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要小看你这张脸,圣人不喜欢,还有其他人会喜欢不是?” “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圣人不喜欢,其他人便是再喜欢,又有何用……” “死脑筋!” 秦藏器骂了一句,接着道:“圣人不喜欢你,总会喜欢其他人吧?你不是说过什么曲线救国么?眼下就是曲线救国的好时候了。” “曲线救国?” 秦藏器和崔六郎等一众身边人,对李秘的日常用语果然很感兴趣,没想到连这个都记下了。 李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所谓曲线救国,其实就是无法抱武则天的大腿,那就巴结她喜欢和宠爱的人,通过这些宠儿来替自己解决麻烦。 但仗义每多屠狗辈,薛怀义虽然张扬跋扈,但也最讲江湖义气,连他都把李秘轰出来了,眼下这节骨眼,还有谁比薛怀义更受宠? 李秘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崔六郎。 “看我作甚,我还自身难保呢!” 崔六郎也是没好气,毕竟自己刚得宠,李秘又闹成这样,自己的远大前程算是毁了一半。 秦藏器朝李秘道:“六郎是个有本事的,多花点心思,还是能重回后宫,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若果真豁出去了,我便带你去见个人。” “豁出去是什么意思?” 秦藏器“邪恶”一笑,目光往李秘下身移动:“关键时候,得舍得下本钱,该牺牲色相的时候便牺牲一下。” “让老子卖屁股?” 李秘不由一阵菊紧。 “为什么你第一反应是卖后面,不是卖前面?你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李秘:“???” 秦藏器也无二话,将残酒一饮而尽,站起来便走。 “跟我走吧,六郎别跟着了,如今圣人住大明宫中,祭天大典之后,会有朝臣盛宴,我若是六郎,还是赶紧搞一张入场券,这是你重获恩宠的最好机会了。” 崔六郎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请藏器兄弟给六郎指条明路!” 秦藏器呵呵一笑:“据我说知,今次的祭天大典之后,还没出过什么像样的祥瑞……” 崔六郎双眸大亮:“藏器兄弟,你真是我的恩人,可比二郎靠谱太多了!往后你就是我亲哥,异父异母的亲哥!” “……” 你们这现代化口语,学得是真快,用得可真溜啊! 秦藏器也不端着,捏了捏崔六郎的肩膀道:“我看好你哦。” 崔六郎屁颠屁颠就出去了,秦藏器这才领着李秘,慢悠悠登上了牛车。 玩笑归玩笑,李秘心里隔靴挠痒也似的。 他是真的好奇,接下来要见的到底是何等样的大人物,即便是武则天抛弃他李秘,仍旧能扭转局势。 第237章 太平公主哟 李秘见过宣城公主府,见过褚遂良宅,也到过翠微宫,见过太多金碧辉煌,亦或者低调奢华的豪宅。 可当秦藏器带着他来到这处山庄之时,他仍旧忍不住惊叹起来。 因为他知道秦藏器要带他见的那个人是谁了。 “太平公主!” “哟,原来二郎并非不通世事,居然还知道这是太平公主的山庄。” 李秘不由白了他一眼。 他们的牛车出了城之后,便一路往南,这山庄从万年县南八里的乐游原,直通到县南五十里的终南山脚下,绵延四五十里的山庄,全都是太平公主一人所有,想不认得都不行啊! 而且虽然绝大多数的人没见过太平公主,但并不妨碍她的传说流传在坊间市井。 李秘好歹是坊正,起初就了解过长安城的地形布局等等。 身为坊正,你要知道哪位贵人住在什么地方,以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除了城南的这处大山庄之外,太平公主在长安城中至少还有三处房产,都是在兴道坊、兴宁坊和醴泉坊之类的大坊。 如果真的能见到传说中的太平公主,说不定还真有可能破局! 因为太平公主是高宗皇帝和武则天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后一个女儿,她的受宠程度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了。 而且这女人可比上官婉儿等人更具传奇色彩。 连旧唐书里都记载,二十余年,天下独有太平一公主,父为帝,母为后,夫为亲王,子为郡王,贵盛无比。 其实她的母亲也做了皇帝,而且她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侄子都是皇帝,据说太平公主倒台之后,负责监察的官员关是清点她的财产都花了好几年。 只是李秘忍不住要问一句了。 “太平公主凭什么见我这么一个贱人?” 来这大唐朝久了,李秘也渐渐融入了这个社会,贱人可不是骂人的话,而是指身份卑微的平头百姓,是个中性词语。 秦藏器也不含糊:“你只知道常乐公主,却不知道太平公主也是博州叛乱的受害者。” “博州叛乱?这跟太平公主有什么关系?” 李秘也没想到,琅琊王李冲和越王李贞的这场谋反,竟还能牵扯到太平公主的身上,毕竟太平公主那时候住在洛阳啊。 “太平公主的夫君是薛绍,这你该知道吧?” “薛绍有个兄长叫薛顗,他参与了李冲的谋反案,薛绍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圣人架不住圣人多疑啊……” 秦藏器仍就不改本色,敢这么背后议论武则天的,也没多少人了。 “她连薛绍也杀了?” 秦藏器摇了摇头:“比杀了还要难受……” “圣人觉得太平公主嫁错了郎,处死薛顗之后,便打了薛绍一百棍,整个身子都打烂了,而后让他活活饿死在狱中,据说太平公主去探监的时候,薛绍满身是老鼠,皮肉都被啃了干净,但人还有一口气……” 我干! 这画面,李秘便只是想想,就能估算出太平公主留下的心理阴影面积怕是比她这个山庄还要大了。 “太平公主受了此等打击,性情大变,与圣人的关系也跌入的冰窟谷底,而且当时她的儿子刚满月……” “圣人为了安抚公主,打破了我大唐朝公主食封不得超过三百五十户的惯例,破例将她的封邑加到了一千二百户,还赐给她洛阳好几处大宅子。” “但太平公主的怨气到底没消,没多久就离开了洛阳,搬回到长安来,算是母女怄气吧。” “圣人这次回来,除了祭天之外,其实更多的是想把太平公主接回洛阳……” 秦藏器如此说完,李秘也是恍然。 如果武则天真的如此重视太平公主,那么太平公主还真有可能替他破局翻盘。 只是问题又来了。 “太平公主凭什么看得上我?” 秦藏器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笑着道: “旁人是不知道,太平公主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常乐公主,虽然辈分差了好几层,但常乐公主比太平公主只是年长六七岁,时常以姐姐的身份带着太平公主四处玩耍。” “圣人常说太平公主最像她,但将太平公主塑造成这般性格的却不是圣人,而是常乐公主。” “太平公主之所以回长安,除了与母亲怄气之外,也是想过来拜祭常乐公主,当然了,她并不知道常乐公主还没死……” 李秘一下子就抓到重点了。 常乐公主之所以没死,是因为丘神积这个变态。 而常乐公主如今在自己这边,如果太平公主见到常乐公主,对自己自然是感恩戴德。 太平公主或许不会对抗武则天,但肯定巴不得丘神积早点去死,在这一方面,李秘与她有着共同的目标! “单凭一个常乐公主,未必能让她保护我吧?” 都说皇家无亲情,其实皇家人薄情寡义是没有例外的。 太平公主感谢自己也有个限度,这份恩情还不至于让她顶着得罪武则天的风险,来帮李秘渡过难关。 秦藏器呵呵一笑道: “现在该讲到出卖色相的事情了。” “圣人今番来除了与太平公主和好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 “薛绍死后,她一直想让太平公主再嫁,但又不想太平公主再嫁错郎,所以给太平公主物色了一个驸马人选。” 李秘不由直翻白眼:“驸马人选都定了,就算我愿意出卖色相又有何用?” 关于太平公主的传说事迹,李秘在后世史料了解不多,但身体原主却是有不少记忆的。 据说太平公主五六岁的时候,时常去外祖母荣国夫人家玩耍,她的随行宫女被她的表兄贺兰敏之给逼奸,武则天一怒之下就流放了贺兰敏之,仍旧是气不过,中途就处死了这家伙。 过了两年,荣国夫人死了,太平公主为了给她祈福,就出家做了女道士,道号正是太平。 不过武则天舍不得她,仍旧让她住在宫里。 长大了之后,吐蕃派使者前来求亲,点名要娶太平公主,武则天又舍不得,但不好直接拒绝,干脆修了一座太平观,让太平公主正式出家,以此拒绝了和亲。 由此可见,武则天对太平公主是真的溺爱,而且溺爱过头,甚至掌控欲已经到了极端的地步。 摊上这么个母亲,如今又要太平公主再嫁,李秘又有什么能耐,能有出卖色相的资格?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秦藏器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能带李秘来这里,必然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可李秘心里也在纠结,这出卖色相,该到什么样的程度? 逢场作戏还好,可真要辜负武三娘,这是底限,那是万万不能做的啊…… 第238章 微胖界的天花板 想到出卖色相的事情,李秘又有些好笑。 此时的他难免有点像相亲还没见面,就已经开始考虑孩子取名的问题了。 他没见过太平公主,也不知道她多大,长什么样,人品如何等等,思考这些未免有些多余,再说了,他也没自恋到那个地步。 “太平公主就算跟圣人怄气,也未必能看得上我不是?” 这本是一声嘀咕,但秦藏器却有些认真了。 “你怕是不知道,圣人为了让太平公主嫁给武攸暨,已经处死了武攸暨的妻子,这一次,太平公主是不嫁也得嫁。” 卧槽! 李秘早知道武则天心狠手辣,没想到很辣到了这个地步。 武攸暨的爷爷是武则天的伯父,他可是武则天正儿八经的堂侄儿,为了自家女儿能嫁给唐侄儿,竟将侄媳妇处死了? 李秘心里有些发堵,他感觉自己即将要卷入到一处黑暗的漩涡,甚至是一处深渊之中。 “既然圣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太平公主怕是也没办法拒绝,再说了,他们不都喜欢亲上加亲么,太平公主也没理由拒绝这桩婚事吧?” 秦藏器摇头一笑:“太平公主是最像圣人的一位子女,这说法不是没道理的,试问谁敢甩脸给圣人,搬回长安来住?” “太平公主就是年轻时候的圣人,两人针锋相对,太平公主但凡有一丝机会,都不可能妥协的。”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圣人要太平公主嫁给武攸暨是为了她的终生幸福吧?” 李秘知道这里头必然有朝堂政治考量,但他对这些没有半点敏感和觉悟,哪里能看得出来。 “你直说吧,我这种朝堂上活不过三天的人,也不费这个脑子了。” 秦藏器也直言不讳:“圣人有心要让这天下改姓武,一直在扶持老武家的子侄后辈,用你的话来说,太平公主是混得最后的李唐皇室,如果太平公主能嫁给武家的人,就等于向世人宣示,李唐也支持圣人将权柄传给武家人……” “果然,最终还是为了权力……” 李秘本以为武则天是为了太平公主的幸福,毕竟宁可让她出家也不愿让她去和亲,武则天对太平的恩宠已经无以复加。 没想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场权力的游戏。 “也并不全是的,圣人原本想将她许配给武承嗣,那可是圣人的亲侄儿,不过武承嗣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长得也丑,太平公主嫌弃,搬来长安,也是为了逃婚。” “武攸暨年轻一些,而且脾气也好,圣人可谓用心良苦了……” 李秘:“……” “武攸暨就没半点脾气?为了娶太平公主,妻子被处死,提前腾出这么个空位来,武攸暨没半点怨言?” 秦藏器白了李秘一眼:“这些轮得到你来操心?” “你放心好了,武攸暨没你年轻,没你俊俏,你可以的。” 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么? 李秘也是一阵无语。 两人说话之际,也进入到了山庄来。 秦藏器是个神秘之至的人,他能在山庄之中畅行无阻,李秘也没有半点奇怪。 令他惊讶的是,宫人竟将他二人带到了山庄中的马场。 这马场竟比后世的足球场还要大,一群男装的女人正策马扬杖,周围的观众喝彩连连。 马球虽然在大唐极其盛行,但因为成本太高,不是谁都能玩的。 王公贵族虽然也玩,但女人们受限于体力,骑马不雅等诸多原因,通常会将马球改成步打球,也就是捶丸,与高尔夫差不多的运动。 可太平公主山庄里的女人,却一个个马术精湛,丝毫不输男子。 马场旁边搭起了金帐,几十号宫人和贵妇,以及一些大家闺秀,全都聚集在那里,宴席上的美酒佳肴琳琅满目。 这些人穿着华服,谈笑风生,见不得半个男子。 李秘跟着秦藏器来到前头,顿时引起了这些贵妇们的侧目。 秦藏器虽然是个和尚,但白衣飘飘,妥妥的禁欲系男神。 “处一大法师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主位上说话的这一位应该就是太平公主了。 她一身肉色襦裙,薄如蝉翼,肤白胜雪,如同羊脂球一般丰腴动人,简直就是微胖界的天花板。 令得李秘惊艳万分的是,她并没有浓妆艳抹,虽然长着一张圆脸,但却妩媚妖妖,不可方物,看起来约莫二十八九的年岁,呼之欲出的胸脯上,一颗红痣尤为惹火,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难怪事业搞得红红火火,这事业线属实深不可测! 李秘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真要自己出卖色相,实话实说,他都把持不住! 不过太平公主只是从李秘身上扫了一眼,就将目光停留在了秦藏器身上。 “殿下,这是大理评事李秘,李二郎,就是昨日里在圣人面前怒摔铜鱼那一位。” 听得怒摔铜鱼四个字,太平公主才上下打量了李秘。 “没想到李二郎这般年轻,倒是有些意外,不知李二郎当时作何感想?” 李秘摇头苦笑道:“受了点委屈,发了点牢骚,仅此而已。” 太平公主峨眉微蹙:“还以为是什么有骨气的男儿,唉……” 她没有半点掩饰,像她这样的人物,也根本不需要忌讳什么,更不必顾及李秘的感受。 “殿下这可就错看二郎了,李二郎可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个中翘楚,且待小僧与殿下细细说来。” 秦藏器素来神秘莫测,此时将李秘的事迹娓娓道来,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说书人一般,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临街卖药的骗子。 诸多贵妇听得入迷,凶险处还惊呼连连,小半个时辰,才算是讲完李秘的“丰功伟绩”,此时她们再看李秘,头上却满是问号。 她们的目光仿佛在说,就他这么个小子,能做出这等大事来? 太平公主是个直爽的男儿性子,朝李秘道:“倒是小瞧了李二郎,既是如此英雄人物,二郎该是会打马球吧?” “来人,备马,给二郎换装,让他上去打一场!” 李秘也没想到,考验这么快就来了。 而且还是现场考核。 但李秘连骑马都还不利索,懂个锤子的马球啊! 然而太平公主等人对他本就抱有质疑,如果今日不能大发神威,怕是很难获得太平公主的认可了。 秦藏器固然巧舌如簧,就凭他能坐着说话,说明他与太平公主交情不浅。 但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秦藏器总不能做媒包生崽。 该吹嘘的已经吹嘘了,最终还是得李秘拿出点真本事来,想要得到太平公主的认可和帮助,到底还得靠自己。 只是一上来就是马球,李秘屁股又有伤,就算没伤,他也不会啊! 第239章 考验智商的游戏 听得武则天让人备马,要试他打马球,李秘也是尴尬得很。 “殿下,在下不会骑马……” 这句话一说出来,李秘得到的是在场女同胞们一致的鄙夷目光。 “骑马都不会?” 太平公主在李秘面前也不需要掩饰什么,眉头一皱,满脸的嫌弃。 武则天说太平公主最像她,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太平公主虽是女儿之身,但野心极大,擅长权谋,甚至暗中操演兵法等等,这些事可是经常干的。 她的马术比一些战场上的骑兵还要精湛,也欣赏更具英雄豪迈和男儿气概的人。 “那就试试步打球吧,或者蹴鞠也可以。” 捶丸这玩意儿虽然跟后世的高尔夫相差无几,但李秘即便在后世的圈子,也没接触过高尔夫这样的贵族运动不是? 蹴鞠倒是将就,李秘在后世倒是踢过足球,技术不算好,但能玩颠球之类的一些花活儿。 可他对这个时代的蹴鞠水平也没个直观了解,万一高估了自己,不也一样要出洋相么。 “实不相瞒,在下身上有伤,殿下,我看不如将武试改成文试,如何?” “文试?你不会要吟诗作赋吧?”太平公主已经很不耐烦了。 李秘看得出来,她很不喜欢附庸风雅那一套,与上官婉儿倒是一文一武两个极端。 “小僧早就听说殿下是个双陆高手,不如咱们就玩双陆吧。” 关键时刻,还是得秦藏器出来救场。 但双陆这玩意儿,李秘听说过,可也没玩过啊。 双陆是一种棋牌游戏,虽然是西域传入的,但打从汉朝开始就已经盛行,到了唐宋时期,更是风靡一时。 大唐朝的贵妇和士大夫阶级,打双陆就像后世打麻将一样。 双陆虽然也是靠掷骰来决定行走步数,但绝不是一个运气游戏,而是极其考验智商的。 因为双方各执黑白十五子,又有门洞之类的据点,很多武官甚至拿来推演军事。 简单来说,这是个智力博弈游戏。 武则天就很喜欢打双陆,而且民间传说,她曾经在梦中与大罗天女打过双陆。 太平公主之所以痴迷于双陆,而且成为双陆高手,估摸着与武则天也脱不了干系。 不得不承认,秦藏器的眼力和心思也足够毒辣。 此言一出,果真让太平公主兴奋起来。 “早听说处一法师的双陆是一绝,多少人想要赐教,法师都没应承过,那咱们就玩双陆,不过李秘若是不成,法师可要与我对弈一局哦。” 秦藏器呵呵一笑:“都是坊间讹传罢了,小僧一门心思参禅,哪有功夫钻研这些……” “法师莫要谦虚了,来人,摆旗!” 太平公主一声令下,便有人取来了棋盘棋子。 双陆的棋盘左右各有六路,所以才叫双陆,两人博戏,各执黑白十五枚,玩法有点像后世的飞行棋。 投掷骰子,根据点数来决定行走步数,白马从左向右,黑马从右向左,先出的一方获胜。 不过李秘对这些棋具更感兴趣。 这棋盘乃是金丝楠木大漆盘,棋子倒是有点像后世的国际象棋,雕刻琢磨成瘦长摇铃形状,颈部细长,颈部以上是雕刻的骏马模样,姿态各异,或奋蹄驰骋,或仰天嘶啸,栩栩如生,跃然而出。 底部摇铃状的底座上则雕刻了大朵花卉阳纹,繁复而精美。 更让人惊艳的是,棋子并非黑白两色,而是红白二色,白的是象牙,红的是珊瑚,单是这副棋具,就已经价值连城! 益智类游戏可是李秘的强项,而且是强项中的强项,毕竟他时常接触解谜类的游戏,只要搞懂游戏规则,自是一通百通。 双陆之所以考验智商,而不是单纯的运气游戏,是因为它的棋子太多,路径也不少,而且棋子可以交叉行进,这一点又有点像后世的跳棋,但组合更多更复杂,也更考校大局观。 说实话,李秘也想试试,只要玩上几局,他有自信能赢过在场任何一个人,包括秦藏器。 但听太平公主刚才的意思,李秘应该是只有一次机会。 他只是抛砖引玉的砖,太平公主真正想对局的是秦藏器,李秘不过是个炮灰马前卒罢了。 如果只是一局,李秘需要熟悉和适应规则,又要摸透太平公主的思路和习惯,时间根本就不足够。 “公主殿下,不如让法师与公主先对弈一局,实不相瞒,在下从未打过双陆……” 李秘一脸讪笑,太平公主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他贵妇再看李秘,仿佛看到一个空有一身好皮囊却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 李秘知道,自己在她们心里已经被打入了废物和傻子的行列了。 秦藏器也没想到,李秘居然连双陆都不会打。 因为双陆的棋具制作简单,民间用双陆来赌钱可不要太多太多,这也是双陆风靡大唐的原因之一。 没有象牙和珊瑚,你可以用木头,甚至用不同颜色的豆子或者泥丸等等,没法制作精美的棋盘,就在地上画,也一样能玩。 秦藏器不在乎输赢,打双陆只是让李秘与太平公主产生一些交集,利用打双陆的时间来制造谈话机会。 可李秘如果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懂,那还玩个球啊! 眼见太平公主又要埋汰李秘,秦藏器只能好人做到底。 “既是如此,小僧便先献丑了。” 太平公主自是不悦,但能得到秦藏器对局的机会,也算有所安慰,相互抵消了一些。 此时她身后一名红衣女子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太平公主不由看向了李秘。 估摸着秦藏器虽然讲诉了李秘的传说事迹,但太平公主这边也需要求证,这红衣女子应该就是她身边密探之流,此刻算是证实了李秘不会打双陆的事实,说不得把李秘的生平都查了个通透。 “那便拜托法师赐教则个了。” 太平公主的脸色也缓和了些,整个人仿佛注入了灵魂一般,变得极其专注,适才那慵懒贵妇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杀伐果断的勃发英气。 秦藏器微微一笑,还不忘扭头朝李秘道:“好好看,好好学。” 听闻此言,太平公主倒是没什么反应,那些个贵妇却是毫不掩饰地嗤笑了起来。 “这是想现学现卖?虽说临阵磨枪也不是不行,但想赢殿下,简直痴心妄想!” “可不是,就凭他这狗脑子,便是学个二三十年,也不是殿下的对手,何况临时抱佛脚?” 李秘可不理会这些无谓的嘲讽,因为秦藏器和太平公主的对局已经开始了! 第240章 大言不惭的菜鸟 李秘在流汗,他的呼吸急促,双眼发红,却不敢眨眼,不想错过片刻细节。 这小小的双陆棋局如同上演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那些雕刻的飞马仿佛飞上云端,正在头顶冲锋陷阵。 李秘的心弦时刻紧绷着,他的双手甚至在颤抖。 他是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双陆游戏,居然能绞尽脑汁,智谋尽出,妙招穷出,那庞大的排列组合,草蛇灰线的埋伏,厚积薄发的屠龙等等,实在是惊心动魄,扣人心弦! 他终于明白这个游戏为何能用来推演军事和考验智力了。 因为可以吃对方的子,充满了杀伐的竞技强度,而且变数比李秘想想要更加复杂。 因为他们使用的是两个骰子,比如每个骰子各掷出一点,那么可让一个棋子走两步,也可以挑选不同位置的两枚棋子各走一步。 如果投出四点以上的大点数,还可以将点数留存下来,如此一来,变数更多,运算量更加的庞大。 旁观者都已经紧张到了手心冒汗的程度,对局者的压力可想而知。 太平公主本就像只丰腴的白玉猫,如今双颊飞霞,如同带着露珠的大牡丹一般娇艳。 秦藏器仿佛进入了玄妙的幻想境界,他们的灵魂已经不在人间。 直到太平公主投出最后一个点数,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此时已是满头大汗。 “承让了。” 她居然赢了! 当然了,李秘已经摸清了规则和玩法,甚至一些技巧,他也都进行了分析。 李秘既然能看得出来,太平公主应该也知道。 这是秦藏器故意让她。 但秦藏器的让棋极其有技巧,甚至可以说毫无表演痕迹,让人赢得极其舒服,即便明知道对方在让自己,也能获得极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不过说到底,这终究是个智力游戏,李秘玩这类益智游戏的时候,都会归结成数学游戏,这也是他必胜的法宝。 强大的数学计算能力,是他的底气来源。 我华夏民族古代数学也极其辉煌,但双陆是舶来品,从西域传进来的外来物,用现代数学更容易取胜。 两人在对局之时,李秘也不断在计算,对局结束,李秘已经整理出一套运算模型和公式了。 建模和公式,是这类智力游戏的通用法典,诸如魔方这样的游戏,同样也可以用建模和公式。 一旦熟悉掌握了这个模式,自然能达到一通百通的境界。 “是殿下棋力深厚,小僧甘拜下风才对。” 其实李秘也有些纳闷。 需知秦藏器是何等傲气之人,即便面对武则天,他仍旧能做到不卑不亢。 可在太平公主面前,他的表现多少有些“卑微”。 起码没有在武则天面前那股子桀骜不驯和直率硬气。 “法师太谦虚了,今日对局,足够太平复盘三月,必又是受益匪浅,请法师移步宴厅,太平也略表敬意。” 太平公主此话一出,竟也没人觉得意外。 在她们眼中,李秘这个门外汉,根本就没有打双陆的必要,他已经被太平公主踢出局了。 李秘深知机会来了必须抓住的道理。 秦藏器给了自己机会,如果自己抓不住,那里怪得了别人。 “殿下,虽然失礼,但李秘还是想试试……” 此言一出,本就饱受嘲讽的李秘,顿时又成了毫不识趣,没有半点眼力价和情商的人了。 武不成,文不就,智商低,还没有情商和眼力,长得再好看也是无用。 这就是她们目前为止对李秘的评价了。 太平公主倒是有些讶异。 按说她与秦藏器心惊肉跳的博弈之后,李秘但凡有点脑子,都能看出这游戏的高深莫测,他哪来的底气敢上桌? 要么他根本看不出这游戏的魅力和深度,要么他就是个顽固的小傻子,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聪明人能做出来的事。 “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直说吧,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处一法师的面子上,我帮你一回。” 若只是寻常麻烦,李秘根本没必要跟她计较,直接领情就好。 但这是武则天刁难自己,太平公主跟自家老母亲正怄气,单凭秦藏器这个面子,是不可能让她帮忙的。 “李秘确实有事相求,但所谓无功不受禄,这点气节,李秘还是有的。” “公主想不想堂堂正正地赢这家伙一回?” “???”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认为李秘疯了。 “你不懂打双陆,也一直没打过,对吧?” “是。” “你现在的意思,是要教我赢过处一法师?” “是。” 李秘认真地抬起头来:“不止是这家伙,公主若学得我的算法,普天之下,能赢过公主的,不超过一掌之数。” 大唐朝的国子监开设有算科的课程,科举考试也有算科,数学人才还是不少的。 正因为有这些数学人才,以及流传到后世的数学典籍,所以李秘也不敢把话说死。 我大华夏才人辈出,奇能异士遍地都是,一定会有精研数学的人,将数学运算用在双陆等智力游戏之上。 也正因此,李秘才不敢把话说满。 这年代的能人实在太多太多,李秘就曾见识过射覆的能人。 所谓射覆,是我大华夏古代极其流行的一种猜物游戏,通常用来行酒令,亦或者道家高手或者易学能人和数学高手用来比拼智力的一种游戏。 规则很简单,用碗或者盂之类的器具盖住一物,而后让游戏者猜里头藏的是什么。 易学能人通常会用奇门遁甲大小六壬梅花等占卜推演方法来破解,里头也有着建模和公式。 不过李秘目前为止还没有尝试过。 因为见识过这种神奇的玩法,所以李秘才不敢说学会了自己这一套,就能让太平公主立于不败之地。 经历了长久的寂静之后,金帐里炸开一片哄笑。 没有人相信李秘,甚至连秦藏器都不信,他微皱眉头,似乎在抱怨李秘哗众取宠,生怕他弄巧成拙,无法收场的话,自己要花费更大的代价来替李秘圆场。 然而太平公主却被李秘挑衅的眼神,激起了争强好胜的心。 她并不讨厌菜鸟,但她讨厌又菜又爱玩还总是装批的人。 此时的李秘,正是这般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的人,这就必须好好教训教训! “好,我应了,不过干玩没意思,咱们就添点彩头,如何?” 此言一出,李秘也是压力山大,万一玩脱了,太平公主这条人脉,算是彻底断绝,想要破局就更难了。 第241章 穷极运算 说到要添些彩头,太平公主的眼中充满了戏谑,仿佛李秘就是一只任由戏耍的弱鸡。 “好,不过李秘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拿来赌的……” 太平公主笑了起来。 “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太平我缺过什么?” “若是输了,也不要倾家荡产的,去陪莒国夫人半个月就行。” “莒国夫人?” 照着大唐官制,一品文武官员以及国公的母亲或者妻子,才能被封为国夫人。 太平公主随便点一个,居然都这般煊赫尊贵,这些个贵妇们还真就一个个都是超级大富婆。 李秘顺着她的手指往旁边一看,也不由咽了咽口水。 这莒国夫人虽然浓妆,但看得出有些年纪了。 可架不住她身材丰腴,比在场所有人都大一号,虽然丰满,却并不算肥胖,只是骨架很大罢了。 她竟然毫不避讳地朝李秘抛了个眉眼! “半个月?殿下也太看得起这雏儿了,就凭他这身子,怕是三天就吃不消咯。” 有贵妇调侃了一句,其他人便都咯咯浪笑了起来。 这些贵妇与男人们一样,喜欢蓄养男宠,并以此为傲,自是见惯不怪的。 见得李秘惊愕,太平公主也笑了起来。 “莒国公主的家翁可是莒国公唐俭的儿子,家婆则是太平的姑姑豫章公主。” “莒国唐公可是从龙功臣,由高祖皇帝钦封的国公,并特赐免死一次,老唐家贵不可言,跟着莒国夫人,算是你的福气了。” 这哪里是惩罚,这根本就是奖赏啊! 莒国夫人虽然看着年纪大了些,但无论颜值还是身材,那都是杠杠的,而且还是长期饭票,被这样的富婆包养,可不要太舒服。 可惜啊,李秘不是崔六郎,不喜欢吃软饭。 “殿下若是输了呢?” “输?我不会输的。”太平公主很是坚定。 “凡事无绝对嘛,万一李秘瞎猫撞着死耗子呢?” “你大胆!竟敢骂殿下是死老鼠!” 李秘赶忙解释:“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太平公主也不在意:“你想要什么?” 想了想,李秘开口道:“还没想好,公主若是输了,不如先欠我个人情,如何?” 李秘可不是没想好,这赌注可就太滑头了。 人情这东西,固然有轻有重,但范畴极其宽泛,就像一张抵用券,太平公主的抵用券可不要太珍贵了! 正如她自己说的,太平公主要星星要月亮的,哪里会缺这些东西,当即点头道:“好,那便开始吧。” 也无二话,侍从们重新摆好了棋子。 秦藏器站起来,让位于李秘,两人擦肩之时,他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他看来,李秘根本就是浪费了他的布局,浪费了他的投资,自己的计划都要被李秘给搞砸了。 然而李秘却嘿嘿一笑:“没想干什么,就想赢你一回。” 也不再理会秦藏器,李秘叉手拜了一圈,朝贵妇们道: “殿下时间宝贵,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干点正事儿,能不能烦请诸位贵人退开一些,我想与公主单独对弈。” “哟,简直大言不惭,还怕人偷学呗!” “这么狂妄的少年郎,上一回见到的,已经飘在洛河里了呢……” 太平公主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在她看来,解决李秘根本不需要多久,便摆了摆手道: “诸位姊妹且移步看看马球,太平速战速决,不会耽误宴会的。” 众贵妇骂骂咧咧,一个个散开了。 李秘扭头朝秦藏器道:“法师你也靠边,防的就是你。” 秦藏器也是白了他一眼,但到底还是挪到了旁边去。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李秘却不动手,抱臂道:“殿下精通推算,应该是学过数术的吧?” “这与打双陆又有什么干系?” 听得太平公主这么一说,李秘就松了一口气。 双陆在大唐朝的风靡程度比围棋还要高,双陆打得好,人生都会顺遂许多。 当初唐太宗李世民要把女儿丹阳公主许配给河东世家猛将薛万彻,丹阳公主嫌弃薛万彻是个莽夫,并不是很瞧得起。 连李世民自己都说过薛万彻太土,没什么风流才气。 丹阳公主听了就更气恼,打此之后就没跟薛万彻同桌吃过饭。 李世民见得玩笑开大了,就跟薛万彻打双陆,这玩意儿还有一个比较爷儿们的名称,叫握槊。 两人以各自的佩刀为赌注,李世民故意输给薛万彻之后,丹阳公主便觉得自家丈夫聪明绝顶,倍儿有面子,也就和好如初了。 赢一把双陆,无脑莽夫就成了聪明人,可见大唐人将双陆当成了绝对的高智商游戏。 武则天痴迷于打双陆,甚至将双陆改名叫九胜局。 太平公主已经算是双陆高手,而且相信是无数高手喂养起来的,但她仍旧不懂得运用数学原理来取巧,李秘的把握就更大了。 “那便请公主先掷骰子吧。” 照着双陆玩法,两颗骰子必须掷出六点以上才能出马,加起来不足六点则不能出马。 太平公主的运气倒是不错,第一掷就得了个二点和五点。 她并没有分两马各走二步和五步,而是独出一马,走了七步。 “殿下显然没有把我李秘放在眼里呢……双陆与围棋虽然不同,但原理上是相同的,所谓孤则易死,这一原则同样是通用的。” “若是出二马,便能互为犄角和跳板,形成攻守之势,而殿下一马突袭,只是赌我运气不好,想一鼓作气罢了。” 李秘此言一出,太平公主也是身子一紧。 因为李秘只用了四个字,就道出了打双陆的真谛。 孤则易死! 围棋的一颗棋子周围有四口气,但如果它旁边紧挨着一颗棋子,便有了六口气,三子并排就有八口气。 双陆同样如此,马儿相互掩护的话,会变得无懈可击,而且变化也更多样。 李秘也不多言,拿了骰子便随意掷出,却是一个四点一个五点。 “殿下,我现在就跟你讲讲双陆的数学原理,咱们来算算出一马统共有多少种可能性,多一马会多出多少种变化。” “只要掌握了这些,便等于掌握了全局,这叫穷极运算,可是出自河图洛书的算法哦。” “穷极运算?河图洛书?” 李秘也不知道是不是出自河图洛书,反正古代数学的起点和终点都是河图洛书,为了增强说服力,他便抛出了这四个字来,也算是对自己现代算术的一种掩饰。 “简单来说,只要掌握了所有的可能性,也就掌握了全局,对手的每一步,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自然会立于不败之地!” “我不信,你胡说八道,大言不惭!”太平公主就差没说,我读的书少,你不要骗我了。 李秘也不着急:“那我先不说,咱们先来一局。” 双陆每胜一盘能赢得一至二筹,十五筹为一局,谁先满,谁就胜出,李秘有的是时间,他相信一边对垒博弈一边演示讲解,十五筹之后,太平公主就算没法完全掌握自己的算法,但一定会对他李秘惊为天人! 第242章 被识破了呢 十五筹全都在李秘的手里。 太平公主显然被刷新了世界观。 此刻的她,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脸色潮红,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回归人间一般。 她的算术并不差,李秘深入浅出,教的公式也都是简化版本的,那些都是自己总结出来的精髓。 虽然短时间内她未必能熟练,但大概的原理她已经了然于心。 也正因此,她才更加惊叹于李秘的才能。 这个游戏,已经被破解了! 其实并不能用破解这个词,因为这需要庞大的计算。 在后世,很多人都懂得这些公式,最终比拼的就是计算能力,将竞技提升到了更高的层次。 就好像魔方的公式,每个孩子都能熟记,最终他们比拼的是什么? 是速度。 而且这些公式还在不断优化,不断涌现出人才,改良这些公式,使得计算更方便快捷,也更容易。 但无论如何,在眼下的大唐朝,即便国子监里的算科博士们,再精通算术,不懂运用,也是白搭。 李秘这一次“言传身教”,令得太平公主摸到了必胜的法门。 “你……你真的从未玩过双陆?” 当她回过神来,再看李秘之时,她的眼神极其复杂。 她看不透李秘,就好像面对一座宝藏,想要努力去挖掘和发现一般。 “只要是棋类游戏,就能推演,每走一步,能演化出多少种可能,终究有个极限,只要能算到这个极限值,大局上就不可能输掉。” 其实李秘这个只是弱化版的计算,因为棋局越是复杂,计算量就越大,没有电子计算机,人脑根本很难完成,除非是专业的速算数学家。 而李秘只不过是将下象棋和围棋的思维加强了一些罢了。 菜鸟下象棋,通常来说是走一步算一步,但老手能在脑海中推演接下来几步,十几步,几十步,甚至整个棋局的可能性。 因为不知道对手会走哪一步,所以你必须考虑对手所有的可能性,越往后预算,可能性的数量就会呈几何级增加。 太平公主仍旧在消化李秘的教导,直到秦藏器等人发现了异样,纷纷走过来,她才恢复了常色。 “法师,太平想跟你打一局,今次希望你不要留手了。” 李秘微微一笑,将座位让了出来。 秦藏器看着两人的神色变化,也察觉到了些什么。 只是微微点头,他便坐下。 看得出来,秦藏器起初还在试探,正如前次一样,他想着如何让棋。 但渐渐的,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表情越来越严肃,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小僧输了。” 这才走到一半,秦藏器已经将马儿摁倒,投子认输了。 从这个层次来看,他与李秘先前所想的那些棋手一样,走一步,能算到接下来的十几步甚至终局。 但他没有李秘的这种计算方法,这就是降维打击! “果……果真赢了?!!!” 这个时代打双陆就像后世打麻将,这些贵妇们可都是个中好手。 虽然她们对太平公主多少有些谄媚讨好的意思,但双陆场上无姐妹,很多时候她们也是动真格。 可即便如此,她们能赢太平公主的次数还是少之又少。 她们是真心实意认可太平公主的实力。 然而她们之中的最强者,太平公主,输给了李秘。 得了李秘的传授之后,竟然让深不可测的处一大法师投子认输! 投子认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没有半点胜算,根本不需要再去尝试,这是真正的不败之地! “公主能不能让我跟李二郎打一局?” 太平公主果断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失礼了……” 李秘拱了拱手,坐在了太平公主的位置上。 他明白秦藏器的用意。 打双陆倒是其次,他想勘破李秘的制胜之法,但他又是个孤傲之人,不可能开口问李秘,便只能用对弈的方式,自己破解。 想到这里,李秘朝太平公主等人道:“诸位能不能先去看看马球?” 贵妇们见得李秘又要卖关子,一个个满是腹诽。 毕竟这等必胜之法,谁不想偷学? 然而太平公主却率先往旁边走去:“那我等便去看马球。” 贵妇们虽然腹诽,但到底是跟着太平公主离开了。 至于她们腹诽的点,也很简单。 太平公主自己学会了,自然不想大家都学会,否则一个个都跟她一样厉害,往后还怎么玩? 见得此状,秦藏器也意味深长地笑了。 “怎么,怕露馅?” 李秘嘿嘿一笑:“试过才知道。” 也无二话,秦藏器率先掷骰,只是一盘下来,他已经将马儿都推倒了。 “还以为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 李秘顿时心虚起来:“打不过就不要嘴硬嘛,只要你开口,我保证教你。” 秦藏器呵呵一笑:“这等雕虫小技,骗骗她们足够,想骗过我却还差点火候。” “本以为果真是什么穷极运算,说到底不过是深度递归之法罢了。” 秦藏器不愧是个妖孽,只用了递归两个字,就总结出了李秘的窍门所在。 “也难怪你要先看我与公主对局,原来是在提取套路,说白了就是递归下的枚举法,截取经验组合,这法子运算力倒是其次,考的其实是记忆力,我说的可对?” 李秘不是计算机,数学家的计算,跟计算机的计算可是两码事,所谓穷极运算之类的,只不过是用来哄骗太平公主,故作高深罢了。 谁又能想到,竟让秦藏器给识破了! 当然了,在截取经验进行组合排列的时候,是真的有动用计算能力,而且公式也确实是有的。 这些都是李秘钻研了无数益智游戏总结出来的套路。 对于双陆这种玩法规则相对简单一些的游戏,还是非常有效的。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好歹能取胜,有了我这个法子,起码能赢下绝大多数人,这总是真的吧?” 秦藏器难得点头认可道:“虽然取巧,但确实是个好法子。”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是不是过目不忘?” 李秘倒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的记忆力确实不错,但并没有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 而且只是在益智游戏这方面,毕竟一通百通,如果换成其他领域,他也会跟其他人一样,看到书本就想打瞌睡。 “眼下算是博取了公主的认可,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带她去看常乐公主了?” 李秘没有正面回答。 然而秦藏器却摇头苦笑道:“你以为摆平了公主,就搞定了一切?” 他看向了满腹怨气的贵妇们:“你的麻烦才刚开始,你都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些什么……这些女人可比公主难缠太多了……” 看着他头疼不已的表情,李秘算是有些明白,为何他在这里如此小心翼翼了。 这家伙虽然智近乎妖,但似乎对女人束手无策,这就是他的软肋。 女人啊,到底是影响了他拔刀的速度。 第243章 姐姐们来玩五子棋咯 秦藏器说得没错。 李秘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那些贵妇们回来之后,一改适才的鄙夷,全都围拢了过来。 “李二郎,你这就不厚道了,如此制胜法宝,为何不教我等,是看我等不起么现在!” 她们与太平公主算是闺蜜,不敢说公主坏话,便将火力转向了李秘这边来。 要命的是,她们可不是一般的街坊悍妇,也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她们一个个可都是像莒国夫人一样的朝廷命妇。 随便一个站出来,身份地位都足够碾压一百个李秘。 得罪了她们,可比得罪她们家中的纨绔子弟,甚至直接得罪家主,都要令人可怕。 因为这些闺蜜团虽然也有勾心斗角,但真要联合起来,却是比男人们更紧密,也更狠辣。 “二郎,我早看出你是个才子,打从一开始便赏识你,你过来我这里坐!” 莒国夫人抓住李秘的手,便将他扯到了怀里。 李秘仿佛撞入一团温热的云团之中那般,浓郁的体香扑鼻而入,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了。 实话实说,莒国夫人体态丰腴,姿色过人,又没老到啃不动的地步,反而是最成熟最优雅的年纪。 而且她没有像其他贵妇那样以貌取人,更没有先入为主。 她是唯一打从一开始就对李秘“一见钟情”的人。 但贵妇们可不管这些,纷纷过来撕扯,都想抢夺李秘。 才貌双全的年轻人她们见过太多,但能在双陆上立于不败之地的,目前为止只有李秘这么个宝贝疙瘩。 双陆就如同后世的麻将一样,是她们社交的必备技能,她们虽然富贵,但苦于没有地方施展,双陆就是她们的杀伐场。 在双陆面前,先前对李秘的鄙夷,前倨后恭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李秘终于明白秦藏器的苦衷和小心翼翼。 这可不是什么温柔乡,若是一堆窑姐儿,那可以算是温柔乡。 但这一群可全都是皇亲国戚或者国公夫人,随便一个都得罪不起! “诸位姊姊且听我一言!” 李秘这一声姐姐喊出声来,这些个“妈妈粉”心里都能涌出蜜来。 “都别闹,都别闹,二郎要教咱们了!” 众贵妇总算是坐了回去。 李秘寻思了片刻,偷偷看了太平公主一眼。 后者虽然面无表情,但这就是她的态度。 她已经学会了李秘的取胜之法,如果李秘再教给别人,必然会传扬出去,她就再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了。 所以,这法子,绝对不能教给这群贵妇。 否则,得罪了太平公主,今日这一趟就算是白跑了。 贵妇们固然贵不可言,家世都惹不起,但除了太平公主,无人能帮着李秘去应付武则天。 “姊姊们,二郎这里有个比双陆更好玩的,不如诸位姊姊先看看,若觉着可以,往后便玩这个,若是不成,二郎保证绝不私藏,将制胜法子都教给诸位姊姊,如何?” 换个游戏,连太平公主都向李秘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然而她们对双陆的痴迷早已深入骨髓,上瘾一般,哪还有什么游戏能取而代之。 若是往常,她们必然会聒噪起来。 但李秘已经把话全都说了,也只好先看过再计较了。 李秘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还是停留在了莒国公主的身上。 她的身上穿了米黄色的半臂,那半袖上则是经纬交错的金丝,如同一个围棋盘一般。 “姊姊,二郎想借你这一件衣裳……” 莒国夫人微微一愕,脸色顿时羞红滚烫,眉头一挑道:“借你可以,自己来脱!” 这就轮到李秘脸红了。 所谓半臂,又称半袖,其实就是一种无领或者翻领的对襟短外衣,身长及腰,袖长及肘,所以才叫半臂。 这玩意儿领口很是宽大,穿的时候上胸会整个露出来,所以一般都穿在低胸或者抹胸的衫襦外面。 这种服饰在隋朝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流行,到了大唐朝,更是风靡宫中。 因为贴身的缘故,能将大唐女人丰腴婀娜的身体曲线最大程度展露出来,所以贵妇们几乎人人都这么穿。 而且她们的攀比心在作祟,领口一个比一个宽,一个比一个低。 “二郎,你脱我的!” 贵妇们对李秘的用意并不清楚,但看着李秘和莒国夫人如同调情一般,一个个都心花怒放起来。 这些贵妇整日里无所事事,想要的就是个刺激,越是有趣的男儿,自然就越得她们的欢心。 本以为李秘是个榆木脑袋,没想到李秘可比秦藏器知情识趣太多太多了。 就凭他借衣服这一手,都把这些姐姐们撩得两腿发软了。 若是个腰带或者披肩什么的,亲自动手也还凑合,这半臂可是贴身衣物,李秘哪里敢动手。 “姊姊们别冲动,这衣裳是用来做棋盘的。” “棋盘?” 她们还没听说过衣服能用来做棋盘,顿时也不再胡闹。 莒国夫人将半臂脱下,却是故意丢到了李秘的脸上。 李秘也是一脸羞臊。 但他还是将半臂铺在了案几之上。 这半臂上用金线编织了经纬交错的纹路,就如同一个金色描边的围棋盘。 李秘与莒国夫人对坐,朝她道:“咱们要玩的叫五子棋,姊姊们看好,现在我就讲讲玩法规则。” 没错,李秘要教给她们的就是五子棋! 可别小看了五子棋的魅力。 虽然玩法简单,但也不是无脑能玩,可恰到好处的是,五子棋虽然需要用脑,但并不需要太耗费脑力。 而且这东西容易让人上头啊! 李秘这也算是透过现象看本质。 这些贵妇之所以痴迷于双陆,是为了锻炼脑力么?是为了成为高手么? 都不是。 她们只是需要一种社交方式,她们需要展现出自己的才华,而且也能消遣,还带点竞技比拼。 五子棋比双陆更简单,而且对局随意,用时也更短。 如果说双陆是狼人杀,那么五子棋就是摇骰盅。 五子棋才更适合这群不想用脑子却仍旧能够玩起来的富婆们! 李秘从盘子里抓了一把豆子,又将一串葡萄给一颗颗撸下来,双方的棋子便算是准备好了。 “诸位姊姊看好了,五子棋的基本玩法是这样……” 李秘一边讲解,一边演示,贵妇们却是一个个愣住了。 太平公主和秦藏器同样关注着,听着五子棋的玩法,也是大为诧异。 他们比贵妇们更有深度,他们接触过双陆,也精通围棋,毕竟琴棋书画可是必备素质。 他们能看得出来,五子棋简化了围棋的规则,但另辟蹊径,又保留了部分智力要求,但竞技强度却比围棋和双陆还要大很多! 更重要的是,他们从未见过这种玩法。 如果这是李秘独创,那可就更惊人了! 第244章 老祖宗的智慧 事实证明,李秘的想法是多么的正确。 五子棋规则简单,容易上手,对局用时很短,但也正因为短时间内就能决出胜负,令得这些贵妇们立马就上头了。 平日里打双陆,她们都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为此还要专门找老师来学习,自己还得绞尽脑汁。 但她们都是些想要花钱解决问题的富婆,有钱有势还要自己伤脑筋的事,她们内心也是讨厌得紧,只是大环境使然,她们没办法罢了。 可如今李秘给出了更优解。 五子棋! 对于秦藏器和太平公主这样的人物来说,五子棋没有半点难度,自然也没有吸引力。 但对于这些小姐姐们,却是天降甘霖一般! “果真好玩!” 莒国夫人甚至沉迷其中,把李秘都推开了。 她们很快让人搞来正经的围棋盘,用围棋黑白子来代替李秘简陋的葡萄棋具。 “这是你想出来的?” 太平公主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纵使是她,也从未见过这种玩法。 面对这个问题,李秘也有些迟疑起来。 照着他的了解,五子棋起源于中国古代,但古时候却没有流行起来。 根据日本的史料记载,五子棋由中国传到高丽,再从高丽传到了日本,日本则传到欧洲等地。 即便在后世,我大华夏的五子棋也没有流行起来,反倒是日本和欧洲等地,风靡一时,甚至举办了各种高规格的联赛等等。 根据历史传说,五子棋乃是“尧造围棋”围棋之前就出现,也有人说,尧帝嫌弃儿子太笨,所以把围棋简化成五子棋来教他。 但这些都是传说,后世华夏五子棋,是到了近现代才渐渐开始流行起来的。 想到这些,李秘到底是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原创,只是见过有人这么玩……” 也亏得李秘实话实说,真要说自己原创,怕是马上就要露馅。 “这种玩法叫五连珠,打从南朝开始便有了的,只是彼时国手辈出,皇帝都痴迷于手谈,五连珠根本没人看得上……” 秦藏器仿佛在说,只有傻子才玩五子棋,聪明人都玩真正的围棋。 南北朝可是古代围棋最鼎盛的时期之一,也难怪那些棋手看不上五子棋的玩法。 李秘也没想到,古代还真有五子棋的玩法。 想起后世那些个国家,将五子棋当成至宝一般,李秘也感慨万千。 我大中华的传统文化实在太过深厚,咱们看不上的东西,流传出去之后,别的国家却是如获至宝。 非但如此,后世国家还根据五子棋的不同价值,取了不同的称呼。 日本人称之为连珠,倒也算是传承了发源的叫法,韩国人称之为情侣棋,约莫是情侣之间玩的小游戏,能增进感情,欧洲人则称为绅士棋,美洲人则称之为商业棋,估摸着习惯谈生意的时候下五子棋。 且不多提,秦藏器道明了五子棋的渊源,李秘也不必多费口舌来解释这许多。 “虽说不费太多脑力,但能博得这些姊姊们的欢心,也算是好玩意儿了吧。” 李秘也是万万没想到,他的临时起意,本只是用来解围的举动,会使得五子棋风靡整个大唐朝,他更是被贵妇们奉为才子。 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太平公主只是好奇,她与秦藏器一样,看不上这种“低端”游戏,听得秦藏器说这五连珠在南朝就被抛弃之后,就更是没什么兴趣了。 “李秘,照着你我的约定,太平欠你一个人情,你说说吧,想要什么?” 贵妇们沉迷于五子棋而无法自拔,就好像一群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分心其它了。 闻言,李秘看了看秦藏器,后者稍稍点头,李秘知道,时机已经到了。 “李秘想跟公主交个朋友,当然了,今天来,是想带公主去见一个人。” “见人?” 太平公主稍稍迟疑。 因为登门拜访者,大多让她引荐其他人,很少会带她去见什么人。 此时李秘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变得神秘起来,想了想,她还是点头道:“也好,我让人备车。” 秦藏器提醒道:“公主也换身衣服吧,此行低调些的好……” 不得不承认,秦藏器谨小慎微,是个靠谱的家伙。 武则天即便在洛阳的时候,都派人盯着太平公主,就漫提如今她就住在长安了。 若让武则天的眼线跟着找到白鹿洞去,常乐公主的藏身之处可就彻底暴露了。 太平公主是何等聪慧之人,点了点头,吩咐下去,自己也回去换衣服去了。 李秘与秦藏器正要离开,莒国夫人却是从人群之中跑出来,拉住了李秘。 “二郎且慢!” 李秘本来就想趁着她们下棋的空当,赶紧抽身离开,没想到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夫人姊姊……还有什么吩咐?” 莒国夫人看了看秦藏器,后者如同木头一般,她只好直说:“劳烦法师先行一步,我有些私心话想与二郎单独谈……” 秦藏器微微一愕,到底是先离开。 “二郎,我知你遇着麻烦了,毕竟公主这里,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但有句话我想提醒你。” 说到此处,莒国夫人将李秘拉到自己身边,凑过来附耳道:“二郎,不管如何,千万不要尽信公主,切记了!” 她这是出卖自家闺蜜啊! 而且这可不是简单的出卖,因为对方可是太平公主,武则天最宠爱,也是目前最具权势的公主,没有之一! 李秘不是傻子,他分得出谁真心对自己好。 按说莒国夫人这种身份地位,什么样的男孩子没见过,玩笑归玩笑,逢场作戏的事情,也不必太过当真。 可莒国夫人最后还是这般提醒自己,这份人情,李秘必须记下。 “多谢姊姊提醒,他日有机会,二郎再好好感谢姊姊!” 莒国夫人摇头一笑,这一刻,她的眼中全无妖媚浪荡,反倒清澈如泉,甚至有些长姐如母那般样的疼惜。 “二郎你是个干干净净的男儿,往后千万别往宫里钻,若遇着难处了,尽可拿这信物来国公府找我。” 言毕,莒国夫人从腰带上摘下一物,塞到了李秘的手中。 李秘微微一愕,莒国夫人已经匆忙离开。 打开手掌一看,是一枚镶祖母绿宝石的金指环,做工极其精细,指环上是飞天仙子的形象,而宝石上竟生着诡异的纹路。 大唐朝国力富强,百姓安居乐业,女人们很喜欢将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无论妆容还是步摇金钗等等饰品,都是极其精美的。 但无论是史料还是考古实物,以及流传下来的图画等等,都极少见到大唐人佩戴戒指。 此时佩戴戒指带着一股子神秘的意味,大多与神鬼有关,而且并非戴在手指上,而是结在衣带上。 这枚指环,估摸着是莒国夫人辟邪护身之物,她能摘下来给李秘当信物,可见其真心了。 看着莒国夫人婀娜曼妙的背影,李秘多少有些想不通。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收了指环,便赶上了秦藏器。 当务之急,是抓牢和巩固太平公主这条人脉关系,能不能渡过难关,可就全靠她了! 第245章 三天之约 太平公主换了一身圆领袍,缠着幞头,虽是男装,却风姿绰约,带着已育人妇的丰腴之美。 “走吧。” 太平公主也属实足够低调。 马车都没准备,坐的是一辆平平无奇的牛车。 随行的红衣侍从同样换了男装。 让李秘感到诡异的是,自己几次三番想认真看看那侍女的长相,可最终竟没能成功。 她总能够在最巧合的时候,转过脸或者隐藏在某些物体的后头,自然而然地隐藏自己的长相。 其实早在马场金帐之时,李秘就尝试过,但并没能成功。 这是一件及有难度的事情,更诡异的是,李秘莫名其妙就不想去探究这个问题了。 就好像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她只是个路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婢女或者路人。 “你上来,我有话问你。” 太平公主上了车之后,朝李秘招了招手。 虽然车厢够大,但李秘也如坐针毡。 因为太平公主弥散着一股子极其浓郁的香气,充斥着整个车厢,时刻撩逗着李秘的心猿意马。 “你怕我?” 李秘讪讪一笑:“李秘不过区区贱人,怕唐突了殿下。” “呵,连圣人都敢得罪,还怕唐突我?” 李秘终于明白太平公主为何这么久才出门了。 本以为堂堂公主,换装时间长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此时看来,换装的期间,太平公主应该是将李秘最近的经历都调查清楚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以太平公主的权势,既然要调查李秘,必然会调查得一清二楚。 这意味着她对李秘有足够的了解,知道秦藏器没有吹牛皮,知道李秘确实有本事。 李秘在她眼里有价值,可利用,这便算是登堂入室了。 “殿下既然知道了,就该理解在下的委屈了……” “委屈?是啊……我是该能理解的了……”太平公主低垂眉眼,显露出一丝伤感和怨恨。 自家老公被母亲丢进牢里活活饿死,还没断气,身子已经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谁又能不恨? “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个?” 太平公主没有拐弯抹角,李秘更不会含糊婆妈。 “是,眼下能替我解围的,只有公主殿下了……” “解围?为何要解围?你怕圣人杀你不成,放心吧,她不会杀你的,非但如此,她也不会让任何人杀你。” 太平公主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表情却变得无比阴狠怨恨。 “她只会留着你的狗命,慢慢折磨你,切断你所有活下去的希望,却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紧紧地抓住袍服,双目血红,面容都狰狞起来。 李秘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殿下,恕我直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搞明白,圣人为何要这么样对我?” 这不是话术,而是李秘的真心想法。 他好歹是个有功之臣,即便长了一张褚遂良的脸,但也罪不至死。 武则天堂堂一代女皇,口含天宪,手握生死,按说该有容人之量,怎么就容不下他一个小小的李秘,要如此穷追猛打? 就算再小心眼的人,再如何睚眦必报,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 然而太平公主却哈哈笑了起来。 “你决定要打丘神积的那一刻,就该有这样的觉悟了。” “丘神积是做尽腌臜事的坏种,不知玷污了多少良家人妇,但放眼整个朝廷,还没人敢得罪过他。” “他比索元礼还要懂告密,比索元礼告密更多,他逼死太子,手上沾满皇族的血,但他是圣人的第一爪牙,你打他,就等于在打圣人。” 李秘其实早就想过这种可能,但当时也是有恃无恐,毕竟手里还有常乐公主这张牌。 李秘知道这些宠臣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就会被新的宠儿所取代,所以才敢对丘神积动手。 但他到底是低估了武则天对丘神积的特殊感情。 丘神积是武则天的刀,杀人的刀,而且还是杀李唐皇族的刀! 这把刀放在外头,就是为了震慑李唐皇室,震慑那些支持李唐的复唐派。 也正因此,丘神积越是作恶多端,震慑力就越是强大。 然而李秘却将这把刀给当众折断了。 但李秘知道,如今的丘神积已经不是问题。 因为这演变成了他与武则天之间的直接矛盾。 “殿下有何教我?” 太平公主直视着李秘,面无表情道:“想要活命,就跟着我吧。” “跟着……跟着是……是哪种跟着?” 太平公主笑了:“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李秘也是心头苦笑,他不是自恋之人,但太平公主这样的寡妇,一直跟着难免会对自己日久生情,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殿下,跟着是没问题,不过李秘半年前刚成亲,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还望殿下偶尔放李秘回去与娘子团聚团聚……” 李秘这是在婉拒太平公主,暗示自己是个有妇之夫,而且对妻子感情忠贞。 但太平公主显然并不在乎这点小心思。 “住嘴吧,再说可就要得罪我了,你是个聪明人,但他们都说你若做官,活不过三天,我起初还不信……唉……只能说人无完人罢了……” 李秘也回过神来,只能尴尬一笑,不再说话。 虽然是在暗示太平公主,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这不是在暗示我堂堂大公主还不如武三娘一个坊间悍妇? 见得李秘尬笑,太平公主突然挑了挑眉。 “不如这样,你陪我三天,这三天,你不能说半个字,不能违抗任何命令,只要你能做到,太平如何都会帮你过得这一关,如何?” 三……三天不说话? 这根本不可能做到啊! 不愧是皇族,还是城会玩儿啊! 这不是让我李二郎做她三天的木偶“禁脔”么! 这么“惨无人道”的玩法,实在太……太刺激了! 李秘还没来得及回味,一条大长腿已经压在了他的裆部。 “先给我捏捏腿吧,看着方向,一会儿估摸得走路,累的。” “???” 李秘嘴唇翕动,正要开口,太平公主却率先警告道: “你可想清楚了,你倒是可以独善其身,可武三娘和李良可逃不过,甚至连李邕那小孩都逃不过哦。” 她竟然连便宜老爹李忠耿的本名都知道,看来早已将底细摸了个通通透透! 沉默了片刻,李秘也只能咬牙“享受”这很是暧昧的“惩罚”。 刚开始到还有些小心思,时间长了,李秘才真切感受到,这根本不是人干的事儿啊! 可李秘连抱怨都做不到,太平公主此刻露出“邪恶”的笑容,该是又想到什么更变态的玩法了? 第246章 公主见公主 也亏得牛车够快,太平公主没来得及变花样,车子已经停了。 抬头看时,山道崎岖,白鹿洞破旧的山门就悬在头上,云雾缭绕,若隐若现,如同云中仙山一般。 “这是老天师的白鹿洞?” 太平公主看来并非超级大宅女。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 毕竟她坐拥着五十里的大山庄,平日里又是马球又是蹴鞠。 若非如此,她的身材也不会保持得如此丰满紧致。 “处一法师与老天师也有交情?你们这一佛一道,也是有点意思了。” 太平公主下意识认为李秘二人要她见的人就是叶法善。 秦藏器也不急,微微一笑道:“公主进去一看便知。” 太平公主走得慢,那红衣侍女却是先行一步,待得她们走到半路,红衣侍女已经折返,估摸着是先行探路,确保安全。 叶法善也不知道是算到太平公主会来,还是打发了李秘这烫手山芋,居然提早出关了。 “太平,好久不见了。” 叶法善满目都是慈祥的笑容。 “太平拜见师父!” 倒是太平公主,屈身行礼,给足了礼数。 太平公主可是正式出过家的,听这称呼,叶法善搞不好还真是她出家的师父! “尔等让我来见天师,直说便是,为何拐弯抹角的,早知道来见师父,太平说什么也要准备一份厚礼了。” 太平公主朝李秘二人抱怨了一句。 叶法善也只是呵呵一笑:“太平,你知道老道不喜欢身外之物,这话就不必说了,老道又岂会与你拘束这些个俗礼。” 太平公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分明二十七八的年岁,此时却仿佛回到了十三四一般青涩纯真。 “他们不是带你来看我这老道士的,殿下跟我来吧。” 许是将李秘这麻烦精推出去了,叶法善心情大好,屁颠颠将太平公主带到了偏殿的群舍。 群舍里安置的都是水俣病的患者,庭院中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穿着宽大的道袍,正在一步步照着地面上一个太极八卦图案绕着走着。 弥生? 直到小身影转过来,李秘算是认出来了。 不得不承认,叶法善真的有本事,居然把这小丫头给救了回来。 “二郎阿兄!” 弥生蹦蹦跳跳着跑了过来,到了李秘跟前,却又突然站住,原本张开的双臂也收了回去。 她被太平公主的威严给吓住了。 弥生虽然被当成狌狌,用来娱乐权贵,但她心智并没有泯灭。 她记得李秘,她知道李秘救了自己。 或许因为智力的问题,她表达情绪更加直接,若不是被太平公主吓住,她一定很想抱一抱李秘。 李秘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他看见弥生的表情,才知道并非如此。 弥生的身上长过烂疮,即便现在有些恢复了,但痂疖都还在,她是嫌弃自己太脏,生怕“玷污”了李秘。 看着这个瘦弱得不似人样的小人儿,李秘心头也是发酸。 蹲下来,李秘张开双臂,朝弥生露出了一个阳光至极的笑容。 弥生睁大着眼睛,头发早已掉光的她,此时就像个大头外星人一般。 她那汪汪大眼湿润起来,扑进了李秘的怀里。 见得这一幕,太平公主也是紧抿着嘴唇,估摸着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但很快就扭过脸去,甚至快步离开了庭院。 常乐公主就在群舍里照顾病患,听得响动,刚走出门口,便撞见了太平公主。 两人惊愕当场,捂住嘴巴。 太平公主仿佛见了鬼一般,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再看看叶法善等人,她才意识到,这不是见鬼,也不是做梦。 她的常乐姑奶奶还活着! “常乐姑娘,你……你还活着!” 两人相拥而泣,情真意切,也是见者伤心。 大唐朝称呼年轻女子为小娘子,姑娘这个词,指的其实是姑母。 常乐公主是高祖皇帝李渊的十九女,与李世民同辈,轮起来是太平公主的姑奶奶。 但她在宫中以姐姐的身份带着太平长大,所以太平习惯叫她姑娘。 太平公主是“挺唐派”,支持的是李唐皇族,估摸着也是从小受常乐公主的影响。 两人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在屋里头坐了大半天,一开始全是哭声,后来才传出笑声,但到了最后,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李秘并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 只见得太平公主一脸杀气地离开白鹿洞。 太平公主没再逗留,径直返回城里,一路上也是一言不发。 倒是入了城之后,秦藏器有些急不可耐地甩开了李秘。 “殿下,小僧该回寺里了,不然要误了功课。” 这家伙是半点不含糊。 太平公主脸色这才好一些,朝他笑道:“太平也不多留法师了,日后再到寺里拜谒法师。” 秦藏器向太平公主合十行礼,朝李秘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李秘明白他的意思。 和尚我算是仁至义尽了,往后就靠你自己了。 没了秦藏器,李秘心里也有些发虚。 虽然不清楚太平公主与常乐公主说了些什么,但接下来绝对没什么好事。 回到山庄之后,贵妇们仍旧沉迷于五子棋无法自拔,甚至连太平公主驾到都没起身来迎接。 “青雅姐姐,劳烦给他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 莒国夫人有些讶异:“太平,你要留二郎在身边?” 太平公主笑了起来:“姐姐不会动了真心吧?你放心,我就用几天,是你的终归还是你的。” 莒国夫人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挤出笑容,也不再说话。 “二郎,你跟我来吧。” 李秘跟在莒国夫人的身后,直到看不见太平公主了,才松了一口气。 “夫人,公主殿下命我三日不得开口说话,她是不是经常这样玩?” 听闻此言,莒国夫人顿时紧张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一圈,眉头紧皱着。 “她若真这么说了,二郎你便不要说话,便是她见不着的时候,也千万别开口!” 李秘是真的被她的反应给吓住了。 难道说,太平公主会派人暗中盯着他? 这可是在自家山庄里,没必要这么较真吧? 会不会是那个浑身诡异气息的红衣侍女? 莒国夫人如此紧张,难道先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心里无数个念头闪过,李秘到底有些想不通太平公主的用意。 他本以为这只是太平公主玩心大发,临时起意,不过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威严。 不过从莒国夫人的反应来看,这事儿绝不是表面这么简单了! 第247章 打扮起来去赴宴 事实证明,莒国夫人是懂穿搭的。 大唐朝的服饰有很多讲究,就比如贵妇们穿的开胸衫,只有贵妇才能这么穿,一般民女没资格穿,也不敢这么穿。 而圆领袍应该是最常见的一种常服,缺胯袍则一般是奴仆或者贩夫走卒的服饰。 莒国夫人给李秘挑了一身襕袍,这可是士大夫阶级的上等服饰,更何况她还给李秘挑了个暗红色,更显得低调奢华有内涵。 腰间蹀躞有着规制,不能乱穿,李秘现在没有官身,材质上也不能用金银玉带。 虽然只是皮带,但莒国夫人却挑了一件极其奢华的,而且蹀躞七事全都安排上,佩挂其上,气质脱俗不暴富,却又处处彰显着高级。 她的个头比较矮,李秘不得不坐下,任由她帮自己缠上幞头。 “二郎,你出去的这段时间,我让人打听过了……” “你也不容易,但这个事情,你需是慎之又慎……” 李秘也没想到,莒国夫人居然也派人打听了自己的情况。 此时两人挨得近,细看之下,莒国夫人也就比太平年长一两岁的样子,三十出头,在唐人眼中是老女人,但在李秘心里,却是正好的年纪。 李秘也不明白,这姐姐为何如此关注自己,难不成真就一见钟情了? 亦或者说,她将自己当成了什么亲人或者爱侣的代替品? 因为莒国夫人提醒过,李秘也不敢开口问她,只能点头,示意收到了她的告诫。 帮着李秘理了理衣领,莒国夫人温柔一笑,竟忍不住伸手抚摸李秘的下巴。 “二郎你可真俊……” 李秘下意识往后缩,莒国夫人眼中满是失望和落寞。 “二郎你也莫怪,姐姐也是情不自禁……”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莒国夫人眼中又满是渴望,呼吸都变奏了,李秘也有些紧张起来。 莒国夫人又要说话,那红衣侍女却走了进来。 “莒国夫人,时辰不早了,公主召他过去。” 莒国夫人失望地轻叹了一声:“知道了,这就送他过去。” 李秘正要走之时,莒国夫人却拉住了他。 “再等等。” 但见得她取出眉笔来,蘸了一点朱红,在李秘的鼻尖上轻轻一点,为李秘点上了一颗红痣。 李秘微微一愕,但莒国夫人却整个人愣住了。 她怔怔地盯着李秘,眼眶瞬间蓄满泪水,两行清泪便这么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李秘知道,自己或许真的是莒国夫人记忆中的某个人,否则她不会如此反应。 朝莒国夫人无声一笑,李秘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才出门,跟着红衣侍女离开。 李秘没有回头,但他能想象得到。 莒国古人此时应该倚在门边,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虽然不清楚这里头有着何等样的故事。 但李秘感受到了莒国夫人对自己的真心。 也正因此,李秘一直谨记着莒国夫人对他的警告。 太平公主或许是唯一能帮他的人,但太平公主的危险程度,不亚于武则天,李秘必须尽早做出应对决策,否则就会变成,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抛开了这些念头,李秘跟着那红衣侍女,也在审视着这神秘的女人。 看着她的步态,应该是个高手。 因为李秘在白玉婵的身边感受过同样的气场。 这女人与白玉婵又有所不同。 如果说白玉婵是黑暗之中的影子,那么这个侍女就是黑暗中的鬼魂。 白玉婵虽然也是神出鬼没,但凌厉肃杀,只要露面,便杀气扑面。 而这侍女却很是平和,仿佛她本来就不是这世间之人。 更诡异的是,无论李秘如何努力调整位置和角度,都没法看到她的正面。 若是白玉婵,李秘说不得会恶作剧一般拉扯她的束腰,她必然本能回头,如此就能看到她的脸了。 可面对这个女人之时,这念头刚升涌起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秘见过很多奇人异士,但能影响别人念头想法的,这女人是第一个! 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但此女绝对是个比白玉婵更可怕的存在。 李秘还在心里幻想着如果白玉婵与她拼命,会是何等样一个光景之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山庄仪门。 这是要出去的节奏? 本以为将自己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参加太平公主的晚宴。 谁能想到,山庄仪门前已经准备了一辆极其豪华的大马车。 光是挂在马车四处的马灯,就足够耀眼,更漫提车厢里的“装修”了。 太平公主此时走了出来。 她一身华服,几个侍女在身后替她拎着裙摆,如同女王驾到一般。 李秘本以为宴会装扮会很正经,没想到开胸衫更是夸张,端庄之中带着极致的妖媚,谁会在宴会上这么打扮啊。 “上车。” 太平公主扫了李秘一眼,倒也没有品头论足。 她的神色与白日里一样严肃,李秘渐渐感觉不对劲了。 不会是去参加武则天的宴会吧?!!! 李秘想起了白玉婵对崔六郎的提醒。 当时白玉婵只说祭天大典之后,武则天会宴请群臣,提点崔六郎如果想要重获宠爱,可以提前去准备入场券了。 想起此节,李秘也有些不安了。 因为他开始将莒国夫人对他的告诫也联系了起来。 太平公主得知了常乐公主的遭遇之后,对武则天的怨怒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这不是要去赴宴,这是要去砸场子了! 李秘本想着躲在太平公主的羽翼之下,想让太平公主替他美言几句,这桩麻烦揭过也就算了。 可如今看来,太平公主这是把他李秘当炮灰了。 她若带着李秘去赴宴砸场子,武则天盛怒之下,他李秘只能是炮灰! 难怪她不让自己开口说话。 说不得前往白鹿洞的路上,甚至上车之前,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太平公主可以跟武则天怄气,可以耍性子,甚至可以做很多出格的事情来激怒武则天,报复武则天。 但她是武则天最宠爱的一个女儿,没有之一。 耍脾气之后,太平公主自然相安无事,李秘这个炮灰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站在车厢前,李秘迟疑了。 是上车给太平公主当炮灰,相信她真的有所安排,还是就此决裂,自己应付武则天? 李秘感觉自己走到了生死的岔路口,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第248章 万众瞩目的一对 太平公主和武则天。 李秘最终还是选择了太平公主。 原因只有一个。 时间,才是无敌的胜者。 太平公主活得比武则天要长久,这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她笑到了最后。 什么阴谋诡计,什么野心勃勃,在历史大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太平公主或许真的在利用李秘,但谁不被利用? 与其孤立无援,被动等死,不如相互利用,抓住机会。 心思定了下来之后,旅途也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因为不能开口说话,太平公主又是一脸愠怒,李秘只有专心看风景。 车子一路往北,来到了大明宫。 李秘毕竟是后世之人,那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可直到他看到这座宫殿之时,仍旧免不了惊叹万分。 这处宫殿群建造在龙首原的最高处,能够俯瞰整座长安城。 此时宫殿链接星空,或者说融入到了星空之中,那璀璨的灯火,与星光相辉映。 这宫殿便如同天穹之上的仙宫一般,黑夜遮掩了它的底座,使得这座灯火仙宫如同空中花园一般。 也不怪李秘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处建筑群实在是千古难见。 这可是太宗皇帝李世民动用了十一个省的赋税和京城百官一个月的俸禄才建造出来的奇迹。 而且高宗皇帝也进行了几次扩建和完善,如今的大明宫,相当于四个半故宫那么大,堪称世界上最大的宫殿建筑群。 这是前无古人,更是后无来者,即便后世,也没有哪个建筑能超过,或许这个记录怕是很难被打破了。 不过,此时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一辆马车或者牛车,只有如鱼群一般游弋巡逻的红甲禁卫。 因为此时的含元殿正在举行祭天大典之后的仪式。 佛道两家的僧侣正在吟唱经文,梵音仙乐,再加上袅袅弥散的香火,便如云霞一般笼罩着含元殿,真真不似人间光景。 含元殿虽然是大朝会的举行之地,同时也是各种大型仪式的举行地点,但今番宴请群臣,以及各国使节,地方耆老等等,还加上了文武百官的家眷。 这些家眷没法进入含元殿,都在麟德殿等候着。 麟德殿乃是大唐朝的国宴厅,此时也是热闹非凡。 太平公主带着李秘抵达之时,含元殿那边厢的仪式已经结束。 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以及诸多名士才子,德高望重的耆老等等,全都往麟德殿来了。 正所谓瑞烟深处开三殿,春雨微时引百官,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 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说的正是这大明宫含元殿的盛况了。 武则天在众星捧月之中,也来到了麟德殿。 礼部和鸿胪寺等相关衙门的官吏也是忙个不停,早已将诸人的座次都安排妥当。 太平公主也没有安排什么大排场,身边只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李秘,另一个则是那红衣侍女。 可沿途走来,人人侧目,纷纷避让,躬身行礼,极尽礼数。 这就是武则天最宠爱的女儿,这就是她享有的特权和待遇。 无人能及。 左监门卫大将军长孙元翼一身金甲,守在殿门口,也是赶忙行礼。 可当他抬起头来,见得李秘,却又变得面无表情,仿佛不认识李秘一般。 看来李秘拿他的马鞭暴揍丘神积,给这位长孙家的继承者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否则这等重要场合,他早该在里头坐着,而不是在门口站岗。 漫提李秘不能开口,就算能开口,此时也不方便跟他寒暄,不打扰就是最好的保护了。 其实李秘早先就已经感受到了扑面的压力。 曾经被李秘暴揍的丘神积,此时正在殿中高坐,甚至连千骑营的王那相都跟薛怀义一个级别,紧跟武则天左右。 而被李秘看重的陈玄礼,只能带着自家兄弟,在殿外站岗。 但凡与李秘沾点边儿的,几乎都受到了冷遇。 太平公主的到来,如同寒冬中的一抹春色,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人人都向她行注目礼。 一些个胆子大的,亦或者擅长钻营的,便领着女眷上前来行礼,太平公主保持着微笑,点头致意,甚至会寒暄几句。 这麟德殿少说也有上千人,而且又是单人单席的分餐制,加上侍应的诸多宫人和官吏,真真是挥汗如雨,舞袖如云。 太平公主成为焦点,李秘自然而然也就受到了牵连。 很多人想上前来打招呼,但看清楚了李秘的脸面,就再不敢过来了。 也有人不明所以,正要上前,就被好友偷偷扯住,附耳窃语,估摸着正在介绍李秘的“丰功伟绩”。 李秘心中叫苦,但也无可奈何。 偏生太平公主全都看在眼里,反倒大大方方地抬起手来,朝李秘道: “搀着。” “……” 这娘儿们根本就是在火上浇油。 这是要将两人死死地绑在一起了。 不过事到如今,李秘没有回头路可走,微微笑着,便挽住了太平公主的手臂。 是的,不是搀,而是挽! 此时的他就像个被包养的小狼狗一样,挽着太平公主的手臂,亲昵到了极点。 前方十几步,是毫不掩饰怒气的武则天。 她身边的白玉婵和上官婉儿等人,乃至于位置稍次的尹若兰,和她身边的宋芝芝,都像见了鬼一样,目光都集中在了李秘的身上。 得罪了武则天,是人都知道,挨打要立正,忍着受着,但李秘却当众暴揍丘神积,铜鱼掷地,愤慨陈词,怒喷不公。 非但如此,他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太平公主走到了一起,这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他不是在反省,不是在害怕,这是在挑衅当今皇帝陛下啊! 上官婉儿紧抿着嘴唇,眼中剩下的就只有同情和惋惜。 她与所有人一样,认为李秘这一步走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是自寻死路。 她惋惜的是,李秘这样的聪明人,怎么就看不清,怎么就走了这么一记昏招。 太平公主可以跟武则天怄气,可以耍性子,可以做很多“离经叛道”,甚至让武则天丢脸的事情。 但事情过后,她会毫发无伤,武则天说不得还会大行封赏来安抚她。 可你李秘呢? 就只剩下一条死路! “大胆狗奴,公主这等金枝玉叶,也是你能沾染的!” 李秘正“享受”着诸人万般复杂的注视,丘神积却是愤然弹了起来,指着李秘便骂了起来。 “正戏来了呢……” 李秘心中嘲讽一句,嘴角浮现一抹狠色。 想要化被动为主动,想要相互利用,不被太平公主当枪使,不想成为炮灰,他李秘今夜就要做主角! 第249章 当众行凶 丘神积身为武则天的第一狗子,这个时候挺身而骂也是理所当然。 但李秘很快就看出了他的心虚。 虽然不能开口,但李秘用手指轻轻敲着蹀躞上的金刚杵。 那熟悉的叮叮当当声,有些轻微,可落入丘神积的耳中,便如霹雳惊雷一般吓人。 丘神积这条“巴普洛夫的狗”,开始流口水了。 他发自本能一般颤栗起来,在场之人都认为他是被李秘气得发抖,但只有李秘和他知道,这是“狗哨”发挥作用了! 太平公主今天本就是来踢馆的,就是来跟武则天斗气的。 丘神积是武则天的狗,如今李秘就是她太平公主的狗,所谓打狗看主人,太平公主岂能忍得下。 然而让太平公主,让所有人傻眼的事,发生了。 李秘往前一步,甩手就给了丘神积一个耳光! “啪!” 这一耳光就像灭霸打了个响指,摧毁了所有人的防备。 他就像个时间魔法师,一个响指,就让整个麟德殿定格住了! 无论是言笑晏晏的官员,还是忙忙碌碌的宫人,亦或者寒暄招呼的家眷,歌功颂德的外国使节等等。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他们的目光定格在李秘的身上,而后缓缓投向了武则天。 此时的武则天身穿龙袍,就如同这座仙宫最巅峰上的神母,俯瞰着苍生。 她的目光冰冷如刀,却又深不可测。 她的心中仿佛酝酿着无穷尽的雷霆,只要她动一动手指,不,只要动一动嘴皮子,李秘就会灰飞烟灭! “你……你敢!” 丘神积捂住脸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是何等场合,这是祭天大典之后的朝宴,而且这还是当今圣人的眼皮子底下,这狗贼竟然出手打人了! 话音未落,没捂住的左脸又挨了一个耳光! “啪!” 丘神积开始瑟瑟发抖,他的内心是愤怒的,极度的愤怒,怒火滔天。 然而他的身子却不听使唤,他仿佛患上了ptsd,身子根本不听使唤。 关键时刻,王那相站了出来。 “你个狗贼当死!” 他虽然也被李秘“制裁”过,但没有被狗哨支配的恐惧。 王那相是懂得钻营的,他巴不得撞上这样的机会。 但见他疾行而来,连刀带鞘打向了李秘。 这也是个肆无忌惮的莽夫啊! 人人都激动了起来。 因为李秘站在太平公主身前呢,打李秘,不就等于当众冒犯太平公主么! 然而让人傻眼的还在后头! 李秘仿佛早有准备,沉重趁手的金刚杵已经藏在后背。 王那相刚举起刀鞘,李秘的金刚杵已经一棍打将过去了。 “卜!” 一声闷响,王那相被开了瓢! 他如木桩一般直挺挺倒地,手里仍旧捏着那刀鞘,整个人都在抽抽,脑袋底下却是鲜血直流。 “哗!” 整个麟德殿炸开了锅。 当着武则天的面行凶? 打的还是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积,打的是千骑营的统领王那相,打的是武则天的脸啊! 让人目瞪口呆的是,李秘不紧不慢地将金刚杵的血迹,在王那相身上擦干净。 而后拖着王那相一条腿子,将他一步步拖到了殿门外。 他的两侧全是贵宾,人人站在坐席边上,如同躲避杀神一般躲开。 金碧辉煌的金殿,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如同沾血拖把刚刚拖了过去一般。 李秘将王那相当成半死的狗子一般丢出了殿外,而后回到了太平公主的身边。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却是向太平公主伸出了手。 太平公主的胸脯在剧烈起伏,即便她强烈压制,但仍旧掩饰不了自己的震撼。 她确实想利用李秘来跟自家母亲斗气,今夜也确实是来砸场子的。 只有她胡闹,才能让武则天改变主意,起码在她看来是这么个节奏,而且每次都能起效。 但她的胡闹,绝不是出手打人,更不是血流遍地,更何况这是近几年都未曾举办过的大宴会。 她还没发力,李秘这把刀已经先见了血,这让她陷入了被动,极度的被动! 如果是往日里的她,她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李秘,会弃之如敝履,没有半点犹豫,免得惹火烧身。 但现在,她却做不到了。 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将自己与李秘绑在了一起。 李秘的所作所为,就是她的所思所想。 本以为李秘会谨小慎微,会战战兢兢,会如履薄冰。 但她想错了。 李秘比她更过分,这个火上浇油已经烧到了武则天的底限! 面对李秘伸出来的手,如今为难的却是她太平公主。 李秘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可此时变成了刚从熔炉里夹出来的赤刃,她到底要不要接手? 事实证明,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旦抛弃李秘,就在没人追随她。 而她与上官婉儿一样,是个从者如云的主子,很多能人异士,都巴不得能听她差遣。 开了李秘这个头,会让所有追随者心寒。 紧抿着嘴唇,太平公主只能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她泰然自若地摸出随身的手帕,递到了李秘的手里。 李秘微微一笑,居然放在鼻子下嗅闻了一番。 “简直狂妄!”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但李秘却浑然不惧一般。 他用手帕擦了擦手,并未归还给太平公主,而是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仍旧挽着太平公主的手,脸上保持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只是大家都看得到,他的左脸颊上,还留着一处被溅射上的血迹。 太平公主是个有着极大野心的女人,事已至此,她也是骑虎难下,反倒没有了顾虑。 众目睽睽之下,她伸出一个大拇指,雀舌一舔,沾了点口水,将李秘脸上的血迹轻轻抹去。 这…… 难怪李秘如此狂妄,如此恣意妄为,原来太平公主真的在给她撑腰!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李秘不过是太平公主的一条狗子,一个男宠,一个玩具。 那么此时,他们再看李秘,就不得不重新审视李秘与太平公主的关系了。 人人心里翻起惊涛骇浪,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眼前发生的一切。 而角落里的末席之上,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看着相携而行的这对“璧人”,眼中满是苦涩,和愤怒! 他毫不掩饰对李秘的嫉妒,因为他本该是武则天钦点的太平驸马爷! 曾几何时,他也痛恨武则天。 因为武则天处死了他的妻子,就为了腾出空位来,让他武攸暨能娶太平公主。 当他决定接受命运,自觉做太平公主的驸马也不错的时候,太平公主却带着李秘登场,而且亲昵至极不说,还与李秘如此登对,这让他武攸暨如何能忍! 第250章 奴婢主子一个样 李秘可没功夫注意武攸暨这样的小透明。 太平公主让他禁言三天,他就老实闭嘴。 现在他这把刀,反而成了坐山观虎斗的人,接下来就看太平和武则天两母女的争锋了。 只是他并没有料到,那根金刚杵,在将来会成为“亢龙锏”之类,文武百官闻之色变的“凶器”。 不过李秘到底是嫩了点。 本以为能杀鸡儆猴,让这些个阿猫阿狗望而却步。 但这偌大个大唐盛世,到底还是有些不怕死的,更有着刀刃上跳舞,为了上位而浑然不惜的愣头小青年。 来俊臣从一个街头无赖,因为告密而好几次差点被人揍死的家伙,摇身一变,成了侍御史。 他所拥有的一切,凭的是他这张告密的嘴。 凭的是他狠辣阴险的心,凭的是他厚如牛皮的脸。 更凭着他无所畏惧的野心! 身为侍御史,他有着监察之权,宴会上负责风纪的就是他这帮人。 此时来俊臣大步向前来,指着太平公主,便呵斥道。 “公主殿下虽是千金之躯,但内外有别,何敢纵容鹰犬打杀朝廷武将,扰了盛宴!” 来俊臣一开口,矛头直指太平公主,那蛮横的姿态,与李秘竟如出一辙! 众人不得不将二人进行对比。 他们一样出身市井,一样卑贱如泥,但也都同样地凭借自己的本事,进入到了朝堂来。 李秘虽然已经愤然辞官,但他曾经可是主掌大案,鱼保家谋反一案,正是李秘挖出来的,那个经营了多年的兵工厂,同样是李秘的功劳。 每个人都清楚李秘的功绩,但每个人都对他的遭遇视而不见。 来俊臣与李秘,同一个起点,却走出了两条不同的道路。 唯一的区别在于,李秘敢在武则天面前愤然辞官,而来俊臣做着走狗却甘之如饴。 李秘也不发话,仍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打从他决定动手开始,他就已经将事情高高挂起了。 因为接下来是太平公主的舞台。 也果不其然,太平公主从李秘的腰间取下了金刚杵。 这金刚杵对于她而言,有些重,她不得不双手才能拿住。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在乎,但既然你开口了,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你过来,照着李秘的头也敲一棍子,这事儿就算扯平了。” 太平公主此言一出,人人都看向了李秘。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同情。 没想到啊,太平公主最终还是要让李秘来承担这个结果。 李秘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无论此时多么的风光,今夜过后,李秘必死无疑,甚至于能不能活过今夜,都要看李秘的造化。 也正因此,他们的目光转移到了来俊臣的身上。 他们对来俊臣没有半点好感。 因为这家伙实在太残忍,但凡进入到推院制狱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非但如此,这些人所承受的苦难,已经无法用人间炼狱来形容。 这么一个酷吏,谁会喜欢? 但现在,身为吃瓜群众,他们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反倒希望来俊臣有点胆子,也敲李秘一棍子。 这一来一回的,才足够好看,足够精彩,不是么? 来俊臣也是个狠人,回头看了武则天一眼,见得圣人眉目低垂,面无表情,便径直走上前来。 “好!来某身为侍御史,今日便好好惩治李秘这狂贼,以彰法度,以正典刑!” 言毕,来俊臣一脸的大义凛然,伸手就要去抓那金刚杵。 然而就在此时,太平公主双眸微眯,杀气毕露,双手用力,举起金刚杵来,便照着来俊臣打了过去! 来俊臣哪里会想到,太平公主如此尊贵的金枝玉叶,竟与李秘一样,真敢出手打人! 这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男女”啊! 亏得他早年间一直在市井街坊里做闲汉,挨打得多了,反应也足够机灵,回身一躲,脑袋是保住了。 但他的手却被敲了一记,亏得太平公主力道不算太大,否则他这手也得当场断裂。 “公主殿下,你……你敢伤人!” “太平虽是女流,但也容不得你这贱人污蔑诽毁,丘神积与王那相不分青红皂白,冲撞太平在先,诸位是眼瞎了,都看不到么?” 太平公主扭头,李秘上前去,将金刚杵接下。 太平公主却朝他伸出手来。 李秘也是会心一笑,将藏在怀里的手帕还到了太平公主的手里。 太平公主有样学样地擦了擦手,却没有再将手帕收回去,而是大方方塞到了李秘的怀里。 这对“狗男女”,无法无天,真他娘的是绝配了! 见识了此二人的所作所为,相信这应该是所有人的共识了。 然而太平公主还没结束,她昂起头来,朗声道:“阿娘来长安,太平没能恭迎圣驾,已是不孝,今日大朝,如此盛宴,太平来共襄盛举,来与阿娘道喜,来与阿娘重温天伦,谁敢再阻三阻四,别怪太平不客气!” 言毕,太平公主朝李秘道:“李秘,谁再敢上来说三道四,直接打死丢出去!” 这话一说,连那些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都默默低头,或者别过脸去,生怕看多一眼,会得罪了太平公主。 李秘依稀记得,历史上的来俊臣一直陷害李唐皇室的成员,甚至连太平公主都不放过。 而来俊臣最后也是太平公主用计除掉的,难不成二人的梁子,就是因为今天才结下的? 这个心思也只是一闪而过,李秘此时拎着金刚杵,便如同太平公主的护身神将一般。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而这个结果,最终会落到武则天的身上。 可这位女皇却仍旧只是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 她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微笑,仿佛太平公主才刚刚激起了她的斗志一般。 或许宴会上的某些人,会认为这实在太儿戏。 皇家之间的矛盾,居然用从三品的武将来开刀,将文武百官当成发泄的出气筒。 但无论民间传说,还是正史野史,比这更过分更恶劣的事情都发生过。 对于皇家而言,朝臣,百姓,乃至于朝政国事等等,都是他们说了算,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一言不发,似乎并不想表态的武则天,李秘终于有些明白莒国夫人的警告了。 他也想起了白玉婵对自己的提醒,下意识去摸了摸白玉婵赠给自己的那颗毒丸。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的计划如同泡影一般脆弱无力,他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划入黑暗的深渊。 这等层次的争斗,真不是他能掺和的。 事到如今,李秘不得不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了。 第251章 在找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太平公主与李秘一般,在宴会上耍横,那是半点道理不讲了。 来俊臣虽然够狠,但那是对别人。 因为“请君入瓮”这个典故,就是来自于这家伙。 同为酷吏的周兴被告发残害无辜,武则天就命来俊臣审理。 毕竟是同类,来俊臣就请周兴吃饭,席间问他说: “如果有个犯人如何都不认罪,该怎么办?” 周兴笑了起来:“这还不简单,找个大瓮,四周架起柴火来,把犯人放进去,他自然就招了。” 来俊臣拍着大腿喊:“真是个好主意!” 于是便让人准备了大瓮,架起火就烧了起来。 周兴见了这场面,当即就招了。 只是来俊臣没想到,自己最后与周兴一个下场。 武则天捉拿他之后,来俊臣同样狡辩。 武则天就让人准备了一个大瓮,来俊臣立马就全都招了。 李秘也只是依稀记得这么个故事,也不知道真假,但可以肯定的是,来俊臣这样的人,对别人越狠,自己就越怕死。 也果不其然,太平公主耍起横来之后,来俊臣和索元礼都不敢吱声了。 所有人都等着武则天表态,但这位女皇却仍旧一言不发,仿佛还在期待接下来的表演一般。 正是尴尬之时,有一华服老者站了起来。 此人约莫五十来岁,胡子稀疏,大腹便便如十月怀胎的孕妇,身量却很是高大。 “太平啊,多时不见,你还是这么个脾气,过来阿兄这里坐。” 这两人的年纪相差可很大,但他又以阿兄自称,而且与狄仁杰一左一右地坐在武则天下首席位,身份自然也就不是很难猜。 “这是武则天的侄子,梁王武三思?” 李秘依稀记得,当初长生殿闹鬼的时候,那些个老头子里,就有这么一个人。 这家伙封梁王,授司空,同平章事,那可是与狄仁杰一般的宰相。 太平公主到底还没失去理智,有了台阶,也就笑了起来。 “那就打扰梁王哥哥了。” 这可是国宴,诸多座次安排,那都是极其讲究的。 若是在含元殿,太平公主都没资格参与,亏得是大典过后的宴会,设在了麟德殿这里。 可饶是如此,正如来俊臣所言,内外有别,太平公主这样的皇室成员,又是女流之辈,与那些外官还是有差距的。 诸如武三思这样的人物,虽然也是皇亲国戚,但他手里捏着宰相实权。 然而太平公主却不理会这些,带着李秘就往前走。 宫人也来不及准备坐席,毕竟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 武三思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官员知情识趣让出了座位来,但武三思却朝角落里喊了一声。 “武攸暨,你也许久不见太平了,躲着作甚,还不过来作陪!” 李秘顺着众人的目光往角落里一看,便见得武攸暨从原来的阴郁愤懑,变成了一脸的惊慌失措。 此时的武攸暨乃右卫中郎将,按说也是高层武将了。 但这宴会之上都是贵不可言的人物,认真计较起来,他也就是个小透明,若不是武则天的堂侄,都未必有资格坐进来。 武三思显然是察觉到了自家姑母武则天的用意。 武则天之所以迟迟不表态,就是要逼太平公主就范。 而武三思给了太平公主可下的台阶,却硬塞了武攸暨进来,这是要迎合武则天的意思,撮合太平公主和武攸暨。 太平公主若要接下这个台阶,就必须接受武攸暨这个“添头”。 如此一来,便算是向武则天低头了。 众人瞩目之中,武攸暨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 太平公主眉头皱了起来。 “这位子不是你能坐的,李秘,你来坐。” 太平公主一挥长袖,率先落座,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却是让李秘来坐。 武攸暨缩着身子,满身都是卑微,低垂着头,紧咬着牙根,却半点不敢吱声。 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 能坐到这个圈子里的,都是知根知底的核心重臣。 大家都知道武攸暨就是太平公主的下一任丈夫,没有半点意外,也不可能有意外。 因为这是武则天决定的事情,为了促成此事,她已经处死了武攸暨的妻子。 为了让女儿嫁给唐侄儿,处死了唐侄儿媳妇,这种事听起来荒诞,但大家早已见惯不怪。 武三思的呼吸变粗了,呼出的气摩擦着鼻毛,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他鼻孔发出的嘶嘶声,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太平公主固然是武则天最宠爱的女儿,但她是李唐的种,而武三思和武攸暨,那都是老武家的血脉! 武三思看向了李秘。 “李秘,你出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里也没有你坐的位子,若是识趣,就滚出去,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这些人也属实伪善。 分明一个个藏着八百个心眼子,但惯会阴阳怪气,也不正面冲突,只会拿身边人来当枪或者做出气包。 李秘没有说话,因为他不能说话,也不想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秘的身上。 他的举动,会决定他的生死。 因为武三思同样是不好惹的人物。 然而李秘没有半点惊慌,与武攸暨相比,李秘反倒泰然自若,而且举手投足之间,竟弥散着一股子洒脱气质。 他们又哪里知道,李秘这是全然豁出去了。 如今他与太平公主绑在一起,那就绑定到死,中途若坚持不住,自己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 没有半点犹豫,李秘对武三思的劝阻充耳不闻,挨着太平公主便坐了下去。 “真他娘的好胆色!” 吃瓜群众们又沸腾了起来。 因为他们许久没见过这般硬气的人了。 这个小小的李秘,绝对是今日的焦点,而且是焦点中的焦点。 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奸佞宠臣,他全都得罪了,甚至根本不给武则天面子! 早在刚才,他们就相互打听和议论,李秘的来头,他们也都知道了个大概。 虽然李秘确实有几分本事,但有本事的人多了去,如今又有几个能坐在这里吃宴? 大唐朝廷从来就不缺人才,大浪淘沙,最终能留下来的,是那些未必很有本事,但一定有足够眼力的人。 诸如狄仁杰,那是绝对有本事,但因为眼力不够,不也数度起落,最终放弃了理想,向现实妥协,才坐到了宰相这个位置么。 李秘这一坐下,球就抛回到了武三思手里。 吃瓜群众连茶都不吃了,瓜子也不敢磕了,都在翘首以盼。 因为梁王武三思,比丘神积等所有人加起来,都要更狠辣,也更具权势! 他说李秘会死,那李秘就必然活不了! 第252章 开窍的傻孩子 武三思是个唯利是图的人,而且还是个极其没有底限的人。 丘神积只是逼死了太子,但早两年,武三思就劝武则天杀了韩王李元嘉和鲁王李灵夔,这两位王爷可是高祖皇帝李渊的儿子。 后来薛怀义受宠,武三思不顾身份,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一口一个薛师地叫着,比奴仆还要恭敬,根本就不要脸皮。 如今薛怀义渐渐失宠,他又得封梁王,有了宰相实权,对薛怀义又诸多瞧不起。 而且武则天有意将武三思立为太子,这件事只有核心的几个老臣才知情。 这才是武三思敢在太平公主面前自称阿兄的真正底气所在! 李秘对此固然不知情。 但他能感受到杀机和致命的威胁,这几乎是人类的本能。 这个大肚婆一样的老胖子,给了他极度危险的感觉。 “李秘你要坐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位子可不白坐。” 武三思朝身边的侍从耳语了几句,便朝武则天道: “圣人,昨日祭天之时,臣见得东方有紫霞忽现,便派人去查看,不曾想却家中小儿偷溜出去吃酒,醉倒在了草里,他这打鼾之时,一呼一吸,竟是紫霞之气。” “哦?还有这等奇事?不知是谁家孩子?又是何等出身?” 果不其然,提到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武则天顿时就来了兴趣。 也难怪白玉婵会提醒崔六郎,祭天之后尚未出现像样的祥瑞,原来每个人都打祥瑞的主意,连武三思这样的老狐狸也不例外。 武三思此时呵呵一笑道:“倒是让圣人笑话了,那小孩正是家中六郎武崇操……” “武崇操?”武则天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武崇操是武三思的第六子,声色犬马,最是浪荡,祭天大典偷出去吃酒还醉倒在荒郊野岭,这事儿可不值得吹嘘。 武三思却面不改色:“正是,初时臣也是不信的,亲自去看了,却是从操儿怀里摸了一块玉璧,正是圣人赐予他的立冠之礼,那紫气便是来自于玉璧!” 此言一出,武则天顿时失望了起来。 那些个也想献上祥瑞,却暗骂武三思捷足先登的老家伙们,此时也是松了一口气,心中甚至窃笑起来。 因为这手段也太过拙劣了一点。 想要通过一块玉璧来抬高武则天,顺便提拔自家儿子,这吃相属实太过难看了些。 “这与李秘又有何干?” 武则天耐心有限,对武三思她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老娘栽培你这么多年,就这? 然而武三思却呵呵一笑道:“圣人该是知道的,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整日里就只知道吃喝玩乐,脑子里装的全是醪糟。” “可经历此事之后,他突然就开窍了,昨夜里我正教训他,这不成器的竟说他是神仙于吉的转世之身,还给我展示了神通!” 听说转世开窍之类的,武则天也来了精神。 因为她对武崇操实在太了解,这纨绔根本就是个草包,而且还是个愚蠢至极的草包。 连她这个皇帝都知道,周遭臣子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都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如果武崇操果真开窍变聪明了,还拥有了神通,如此巨大的反差,不是祥瑞又是什么? “神通?何等样的神通?操儿可在?” 武三思赧然道:“小儿说是从天上赴宴回来,宿醉未醒,臣便让他在翔鸾阁里睡着呢……” 翔鸾阁和栖凤阁都在含元殿旁边,那也是你个外臣的儿子能睡觉的地方? 可武三思敢让他在里头睡觉,反倒显得儿子开窍之后有了仙人做派,根本不在乎人间礼节了! 武则天也果真不计较这些,朝武三思道:“快,快召!” 此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进来:“孙侄儿武崇操在此,拜见圣人!” 也难怪武三思适才与下人耳语,原来早就派人去请了。 这武崇操也就不到二十的年岁,瘦小如猴,小脸小鼻招风耳,偏生又有些含胸驼背,毫无贵胄风范,倒像是街头无赖闲汉。 “起来吧,操儿,你是如何开窍的,又懂得什么神通?昨日的事情,且细细道来。” 武崇操爬了起来,憨憨一笑道: “说来也是羞愧得紧,那日孙侄儿只是觉着大典无趣,便偷出去吃酒,谁想醉倒在了山里,恍惚之间,但见天上有神母落下,点着我的额头,便叫于吉,是说适逢盛世,当醒来看看这大好河山了。” “说来也怪,那神母面目一团紫霞,云遮雾绕,也看不真切,然则她点拨我的时候,孙侄儿怀中玉璧却发出光来,这么一照,竟见得那神母与圣人有七八分相肖。” 武崇操说到此处,武则天展颜笑了起来。 “你这孩儿,说什么胡话,必是我平日里骂得你多了,便是喝醉了也想着我的模样,不过也算是有心了。” 武崇操却摇头道:“孩儿虽是醉倒,但经过神母点拨,已是九窍尽开,又岂能记错,圣人便是那天上派来的!” 李秘就在一旁看着他表演,尴尬到脚趾都能抠出个三室一厅精修房来。 然而武则天却是异常受用,那些个文武百官,居然也极尽谄媚吹捧,竟是纷纷大喊圣人英明之类的。 武则天许是有些害臊,朝武崇操问说:“罢了罢了,这也就不提了,你说你是于吉转世之身,如今又开窍了,有何神通可献?” “孩儿浑噩了这十来年,蒙尘日久,恢复神通尚且需要时日,如今便只懂得五鬼搬运,隔空取物,哦对了,孩儿开窍之时,神母点开了孩儿的天眼,能透视人心万物。” 众人闻言,皆是大奇。 太平公主却是看不下去了。 “信口雌黄也需是有个限度,装疯卖傻的痴儿,何敢在此大放厥词!” 武三思将武攸暨推到这边来,已经触碰到了太平公主的逆鳞,她又如何忍。 然而武崇操却有恃无恐,昂首挺胸,朝武则天道:“圣人可置一物于案上银盘之中,且看孩儿能不能隔空取来。” 众人听得此言,不由激动起来。 因为这可是现场考验,如果真能做到,岂非证明他还真是活神仙于吉的转世? 这等事情,可不是每日都能见得着的! 武则天也满脸红润,坐直了身子,朝河内神尼道:“神尼,你私藏一物,不教旁人见得,且试他一试。” 河内神尼也是活神仙,用活神仙来试探活神仙,理所当然。 而看到此处,李秘心里算是有些明白了。 这些人今日只怕是要整一出大戏了! 第253章 杀了我给大家助助兴 河内神尼得了武则天的吩咐,也不婆妈。 从身上取下串珠,想了想,便摘下一颗菩提子,朝众人展示了一圈,将之放入银盘,盖了起来,盖子上头还压了满满一碗水。 李秘微眯双眸,死死盯着河内神尼的动作。 也亏得他坐在太平公主的身边,距离河内神尼并不远,将整个过程都真切看在了眼里。 “呼……” 李秘长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干什么了。 这边厢,武崇操盘坐下来,口中念念有词,身子前后摇摆,状若疯癫。 此时有宫人禁不住一声惊呼。 因为那银盘竟有些颤动,盖子上那碗水泛起一圈圈涟漪,甚至水面震荡,洒出一些水来。 有些人已经不顾礼仪站了起来,人人伸长了脖子,眼中满是震惊。 而武崇操终于停止了念叨,不多时便双掌合十,而后摊开了手掌,掌心之中果真是一颗菩提子! “哗!” 整个宴会厅都炸了锅。 他们亲眼见到了神通! 只是他们很快就屏住了呼吸,目光投向了河内神尼。 这神尼也不卖关子,稍稍后退一步,将那碗水放下,打开了盖子。 银盘里头,空空如也! “真神仙也!” “这是真的活神仙!” “武家万幸啊,痴儿也能开窍,而且还习得如此神通,果真是天注定的!” “那都是圣人点化,是圣人点化!” “对对对,圣人才是真正的神母啊!” 众人议论开来,武三思带头一拜:“圣人天授,堪比神皇!” 这些个文武百官以及宴会上的绝大部分人,此时也纷纷拜倒在地,跟着武三思大呼道:“圣人天授,堪比神皇!” 见得此状,武则天忍不住仰天大笑,朗声道:“好好好!好孩儿!好神通!” 太平公主也跟着站了起来,但她脸色极其难看,朝李秘低声道:“你可看出来了?现在该是你说话的时候了。” 虽然给李秘下了禁言三日的命令,但太平公主也知道,武崇操拿出这样的神通来,再想整治李秘,也就轻而易举了。 她确实见过不少奇人异士,但似武崇操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召唤五鬼,隔空搬运的,她还是头一次! 李秘没有回答她,而是看着河内神尼,后者似乎也察觉到了李秘的目光,目光接触的那一刻,她面无表情,如同铁面无私的判官。 但李秘知道,她不过是武崇操的托儿! “殿下,你可以试一试,保证就不灵了。” 李秘在太平公主耳边说道。 然而太平公主却摇头了:“眼下做不到了,阿娘开心起来,已经忘乎所以,我若再使坏,连我自己的难保,你自求多福吧……” 这番话表明了太平公主的态度。 众人将武则天碰到了老天爷让她做皇帝,做神母的地步,谁敢拆穿,谁就是死路一条,连太平公主都不例外! 文武百官等大肆歌颂了一番,武则天更是欢喜,朝武崇操道:“崇操孩儿还能施展其他神通么?” 武崇操还未说话,武三思已经替他开口道: “圣人,听说摩勒上师能断舌再续,吾儿的本事更甚,他能断头再接而不死!” 武三思此言一出,宴会厅的气氛就更是爆炸,连殿外的那些个禁卫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当起了吃瓜群众来。 武则天闻言大喜,仿佛捡到了宝一般:“果真能断头?快来试试!” 得了武则天的令,武三思看向了李秘,总算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是,摩勒上师是断自身之舌,但吾儿却能断他人之头而再接,只是适才隔空取物,多少有些消耗灵气,操儿开窍又不久,成与不成,还得看天意……” “李秘你这么勇,有没有胆色来试一试?若你敢试,本王便承认你有资格坐这个位置,往后你若来我家,本王奉你为上宾,若是不敢,现在就可以滚出去了。” 绕了这么个大圈,武三思总算是兜到了李秘的身上来。 偏生他用了激将法,李秘若是不敢试,便也只能放弃这个位置。 放弃了这个位置,就等于认输,没有太平公主的庇护,独自走出这个宴会厅,他绝对活不到明天。 而如果接受武三思的邀请,充当这个小白鼠,立马就会死在宴会厅。 他可不相信武崇操有什么鬼的神通,到时候砍了李秘的脑袋,推说灵力消耗太大之类的,也就揭过去了,毕竟他早有言在先。 再者说了,如此一来,还能帮着武则天,杀了李秘解恨,这完全就是用李秘的小命,来给武则天助兴啊! 果不其然,武则天罕见地表态了。 “太平,你觉得如何?” 这可不是疑问句! 这是在警告太平公主! 果然,知母莫若女,太平公主读懂了武则天。 扭头看了看李秘,太平公主眼中满是惋惜和同情,仿佛在说,只能靠你自己了。 “六郎神通广大,当可一试,不过李秘是我朋友,还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太平公主都开始与自己切割了。 这未免有些太过现实。 不过也没办法,太平公主不会为了李秘,而将自己拖下水 武三思这一招实在太过阴毒,她根本招架不住! 所有人都看着李秘,上官婉儿和白玉婵等人,眼中都满是惋惜和同情,都在替李秘担忧。 而尹若兰身边的宋芝芝,此时紧咬着双唇,也没能掩饰脸上的悲色。 “唉……到底是被人小瞧了啊……” 李秘心中如此想着,却仍旧安之若素,仿佛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他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让我试试也不是不行。” 李秘说了这话,众人也是叹息连连,一来是同情李秘的遭遇,二来则是佩服李秘的勇气。 但李秘话锋一转道:“不过嘛,咱也不知道武六郎这神通是不是真的学到家了,若是学艺不精,岂不是枉费了李秘的命?” “李秘贱命一条,也不足惜,若是玷污了这麟德殿,毁了圣人的盛典,殊为不值。” “不敢就是不敢,滚出去便是了,也没人笑你,毕竟你本就是个贱人,也从未有人高看过你。” 索元礼此时从旁补了一刀,众人也都哑然失笑。 李秘也不恼,反倒笑了。 “武六郎刚才说自己还开了天眼,我没记错吧?” 武三思仿佛被李秘抓住了软肋一般,顿时紧张了起来。 但太平公主却嗅到了反击的气息! 这种情况下,李秘还能蹦跶?还怎么蹦跶? 第254章 开个天眼瞧瞧? 李秘之所以提到武崇操开天眼这件事,是因为他彻底看穿了对方的诡计! 李秘自后世魂穿而来,保持着科学价值观,好歹也是唯物主义者,虽说这个时代有些吊诡,但李秘并不相信神鬼的存在。 武崇操这所谓的五鬼搬运,根本就是瞎扯淡。 在魔术领域,一个人能完成的操作,即便再精妙再复杂,效果再如何出众,也不如两个人合力完成要简单。 通俗来说,就是找个托儿。 如果全场观众都是你的托儿,那效果就能骗过电视机前的所有人了。 基于这样的原理,李秘可以断定,河内神尼绝对是武崇操的托儿。 魔术圈里有个随机挑选志愿者的套路,看似随机挑选,但实际上是可以操控的。 就比如选择河内神尼来作为试探者,这是武则天随手指定的,或许很多人会认为这无法作弊。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武则天是个多疑之人,真心信任的其实并不多,索元礼和来俊臣这样的酷吏,只是走狗,是杀人的刀,算不得什么心腹。 狄仁杰这种则负责内政,有些公私分明的意思。 这等节骨眼上,又跟什么神通有关的,武则天第一时间想到的必然是河内神尼三人组,亦或者上官婉儿尹若兰之类的内官。 所以,划定了这个范围之后,武三思根本不需要再进一步精确,他只需要把所有这些人选都收买成托儿,武则天挑谁,就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了。 联想到此处,李秘也不由朝上官娃儿看了一眼。 因为野史上总说上官婉儿跟武三思太平公主之类的有勾结云云,如今看来,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无论如何,确定武崇操用了托儿,接下来的分析也就有了基础,自是顺理成章。 亏得李秘坐得近,将河内神尼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才算是彻底看穿了这套把戏。 这套路的重点根本就不在武崇操的身上,而是在河内神尼! 她将所藏之物放入银盘之时,动用了手法,盖上盖子的同时,又将那东西偷偷取了出来。 这一招李秘实在太过熟悉了。 中国古彩戏法里,这招叫做仙人摘豆,乃是传统戏法三仙归洞的手法,后世那些江湖上所谓的“鬼手”,所修炼的正是这一门功夫。 在西方魔术界,三仙归洞又叫三杯球,顾名思义,效果也如名字一样。 三个杯子,一颗球或者三颗球,放入不同的杯子,观众永远猜不透球会在哪个杯子里。 这一招数也被江湖骗子用来街头行骗。 身为侦探,李秘对此太过熟悉,而且有些扒手或者神偷,同样借鉴了仙人摘豆的手法,但却是用来修炼手夹刀片的功夫。 西方魔术界也有类似诸如法兰西落币法等手法,都是将小物件藏起来或者转移的障眼法。 这些诸如刀片之类的小物件,在现实案件当中,大多体现在扒窃之类的小案子。 但在推理案例之中,刀片等小物件简直可以单列出一个大类别。 李秘痴迷于此,对这个手法自是要去了解,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每天练习。 也正因此,李秘才有了底气。 也果不其然,听得李秘提到天眼,武三思顿时皱起眉头来了。 他虽然收买了武则天身边的人当托儿,但李秘他可收买不了,一旦让李秘来试,必然会露陷! 然而武崇操却没那么机灵。 他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如今被塑造成了活神仙,他的自信膨胀到了极点。 虽然不清楚老爹怎么做到的,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只需要极力卖弄就足够了。 想想也是,三仙归洞这样的手法,对于河内神尼这样的神棍,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上官婉儿和尹若兰这样的聪明人,经过短时内高强度的练习,也能够做到。 更何况,三仙归洞严格来说也算是近景魔术,在麟德殿这样的大宴会厅之中,就算手法不够纯熟,也是够用了的。 但是,让武崇操这样的二愣子去学习,根本不可能,再者,他还是个游手好闲的混世魔王,哪有这耐心和脑子去学这种手法。 武崇操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武三思还未开口,他已经冷笑连连,昂首挺胸,朗声朝李秘道: “没错,小仙正是开了天眼,当日圣人在我眉心一点,我武崇操便是百年瞎子一朝睁眼!” 武三思顿时气急败坏,习惯性要骂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但到底是大局为重,抢先道: “天眼只是本能,断头重生堪比摩勒上师的七圣刀,你李秘够种就来试试!” 李秘也不急,仍旧稳坐如山。 却是随手将三个茶杯放在案几上,排成了一排。 “梁王不要急嘛,我只是想见识一下天眼有多厉害,相信大家与我一样,对这传说中的天眼都很感兴趣。” “这样,这里有颗葡萄,我会放在其中一个杯子里,然后随意挪动三个杯子的位置,只要武六郎能猜中葡萄在哪个杯子,就是杀了我给大家助助兴也无妨,大家说是不是?” 李秘正正戳中了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人类的共性就是这样。 你用一大堆道具,又是黑箱子又是幕布,是人都会觉得其中有猫腻,一定是有机关。 可两手空空,突然变出一个钢镚来,大家就会觉得神仙也似的手段了。 而且必须是钢镚之类的小玩意儿,才能刺激大家的神经。 如果两手空空,突然变出一个大活人或者一座金山,那也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反倒显得假,如同做梦一样,令人难以置信。 具象化的小东西,才能最大程度刺激人类的好奇心和敬畏心。 你说邻国发生了战争,每天死亡几千几万人,他们没有半点概念。 但你说隔壁牛儿捉奸杀了自家媳妇儿,还要跑出来报复社会,逮谁捅谁,那人人都会提心吊胆。 “这么简单也敢拿出来?你是在侮辱吾儿么!”武三思可不是武崇操。 李秘的题目越是简单,他就越是不安。 三个杯子,一颗葡萄,放葡萄,挪杯子,猜葡萄。 这实在太简单了,因为他与武崇操事先约定过,他们有暗中沟通的手语之类的。 即便李秘挪动杯子的时候,武崇操要转身,不能观看,他这个老爹也有一百种办法能给儿子暗示,告诉他正确的位置。 然而李秘也吃准了他的心理,不理会武三思,而是转向了武则天。 “圣人以为如何?” 这事儿能不能成,最终还是要看武则天的心思。 因为李秘始终记着一个前提,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任何花里胡哨都是自讨苦吃。 之所以拖泥带水这许久,就是要吊武则天的胃口! 第255章 三仙归洞 李秘对武则天的心理拿捏得准确无比。 因为武则天同样也是吃瓜群众! 她享受吹捧,她喜欢祥瑞。 但她不想被愚弄,更不想成为笑话。 武崇操的祥瑞预示着她就是神母真身,虽然同样的把戏,薛怀义等人也都做过。 但每一次,武则天都必须亲自检验,必须让这些把戏能经受推敲,能自洽其理,自圆其说,否则会成为朝野笑柄。 武崇操这样一个小傻子,突然就得了神通,还开了天眼。 这天眼到底是何等样的,她自然也想检验一番。 或许她心里也知道这是假的,甚至百分百知道,但她一定会忍不住考验武崇操的成色到底有多少。 “很好,操儿,你便试试吧。” 武崇操今日出尽风头,正是上瘾的时候,欣然领命道:“孩儿遵命!” 大咧咧走到李秘前头来,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秘,开始吧。” 李秘呵呵一笑,捻起那颗葡萄,放在左手掌心握了起来。 但他没有放进杯子,而是朝武崇操道:“武六郎,葡萄在我左手吧?可看清楚了?” 武崇操仿佛受到了羞辱。 “你当我瞎么!自是在你的左手!” 李秘呵呵一笑,朝众人道:“武六郎说自己瞎眼百年一朝开眼,一开始我是不信,现在倒是信一半了。” 言毕,李秘打开左手,手中却是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葡萄! 众人惊愕,目瞪口呆,回味过来之后,也不由暗骂,李秘这也太损了。 他说信了一半,意思是说武崇操瞎眼百年,一朝开眼却是没有的! 其实李秘只是牛刀小试,他用了一个简单的法兰西藏币法,就骗过了武崇操,或许未必能骗过神棍三人组这样的职业戏法人。 但却是绰绰有余了! 这法兰西藏币法和法兰西落币法,通常组合起来使用,也可以单独使用。 虽然名字很高大上,但动作分解却很简单,不过想要纯熟运用,需要大量的练习罢了。 所谓法兰西藏币法,原本是用来藏银币的,后来也可以用在其他一些小物件上。 原理也很简单。 右手将银币放在左手掌上之后,左手的手指做抓握动作,借着抓握动作的遮掩,右手的手指将银币抠回到右手,用古典藏币法,藏在右手的掌心里。 如此一来,原本该出现在左手的银币,自然也就消失无踪了。 虽然原理很简单,但效果却非常惊艳。 而且法兰西藏币和落币以及古典藏币法等等,都是魔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对于内行人而言,是必须修炼的手法,但对于外行来说,却又极其出人意料。 李秘只是略施小计,但所有人都看愣了! 所有人惊诧之时,武三思却只是冷笑道:“李二郎好巧的手劲儿,难怪一棍差点打死了丘神积,不过也不必糟蹋上等葡萄,不如用我这颗随珠来试试吧。” 言毕,武三思抬起脚来,大咧咧踩在李秘的案几之上,而后从鞋头抠下一刻绿幽幽的珠子。 好家伙,这武三思的鞋头上竟是一颗罕见的夜明珠! 李秘知道,这不过是转移话题罢了。 用一颗夜明珠,就揭过了自家儿子的尴尬。 而且他说什么手劲儿啊,糟蹋葡萄啊,无不是在暗示众人,李秘是用巧劲儿捏碎了左手的葡萄,只要换上无法捏碎的夜明珠,他自然也就没辙了。 再者说了,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就算他有足够的手劲儿捏碎这珠子,那些珠粉也是带荧光的,残留在他手上或者身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武三思这一手耍得极其漂亮。 用夜明珠来掩盖武崇操的失败也就罢了,这瞬间就扭转了舆论。 就好像一个江湖骗子,大家都不知道他是真是假,但这时候,有人请来了一个全国知名的打假权威,还没验证之前,大家就已经觉得这骗子要倒大霉,这是同一个道理。 武三思拿出这颗夜明珠来,众人便先入为主地认为,李秘必是在弄巧。 李秘也不以为然,将夜明珠接了过来,放在眼前,眯着单眼观察了许久。 “真是一颗好珠子!” 李秘赞了一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珠子扣在了杯子里。 “等等!” 正要挪动杯子的时候,武三思往前一步,抓住了李秘的手腕。 “且等我确认一下!” 言毕,武三思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了倒扣的杯子。 那颗珠子安静地躺在案几之上,散发着荧荧绿光。 “梁王,难免有些小气了。” 李秘笑了笑,随手将杯子扣了回去。 这一切动作,都被众人看在眼底。 河内神尼的脸色很难看,她看向了摩勒和什方道人,二人皆是微微摇头。 摩勒可是个中好手,毕竟懂得七圣刀,也算是戏法强人。 别人看不出来,但他却一清二楚。 “梁王父子今日要出丑了……” 这心里想法也没敢说出来,只是朝河内神尼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仿佛在向自家大姐头问,咱们选择梁王这颗大树,选对了么? 李秘可没功夫理会他们的目光交流,虽然这些手法已经养成了肌肉记忆,但毕竟长久没玩,他必须高度集中精神。 将杯子扣回去之后,李秘便开始挪动杯子,转换三个杯子的位置。 武三思微眯双眸,目光如针,仿佛要将李秘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最微小的细节,都烙印到脑子里一般。 他信不过自家儿子,因为他知道儿子有多少斤两。 就凭着他儿子那狗脑子,又岂能勘破这游戏。 如此做的可不仅仅只有武三思,便是龙床上的武则天,也都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李秘的动作。 唯有宋芝芝,看着李秘,目光有些痴,喃喃自语道:“二郎的手好修长,好漂亮……” 亏得也无人听到,否则必然会摇头叹息,毕竟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啊…… 不过他们渐渐有些疑惑了。 本以为李秘会以最快的速度来转换位置,以眼花缭乱的手法,来迷惑众人,使得众人无法确认夜明珠所在的杯子。 可李秘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在逗弄一个三岁小孩一般。 而且他只是挪动了几次,还生怕别人看不清楚一般。 “武六郎,你再来猜猜,是哪个杯子?” 武崇操脑子虽然不多,但到底是有的,毕竟李秘的动作太慢,他自然能得出与大家一样的答案。 “中间这个!” 李秘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劳烦梁王替我揭晓答案。” 武三思内心极度的不安,但他咬了咬牙,到底是揭开了杯子。 人人都伸长了脖子,此刻,宴会厅的气氛再度沸腾了起来! 武崇操和所有人一样,都只猜对了一半。 杯子底下确实有东西,但不是夜明珠,而是一颗葡萄! 第256章 仙山采芝 梁王武三思是如何都想不到,李秘竟还会有这么一手。 众目睽睽之下,猜不对杯子也就算了,那里头的随珠竟变成了葡萄! 这颗葡萄就好像在嘲笑武家父子,毕竟他们不断暗示李秘只是捏碎了葡萄的雕虫小技。 “好你个李秘,煌煌国宴之上,竟用这等下三滥的江湖骗术来欺弄圣上与我等朝臣!” 武三思是个极其老辣的家伙。 李秘此举,无异于揭穿了武崇操开天眼的谎言。 他必须转移话题,哪怕撒泼耍赖也在所不惜,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这心思一拿定,他也就不含糊。 话音未落地,他就抽出佩剑来,直指李秘道: “趁本王失去耐心,还不快滚出去!” 李秘仍旧安之若素,微微笑道:“梁王,这就不够讲究了,李秘跟着太平公主殿下来赴宴,公主没发话,我可不敢走。” “梁王殿下要不杀了我给圣人助助兴?” 如果说前一句话,将太平公主拉下水,替自己挡枪也就罢了。 李秘后一句话,却是对武则天赤裸裸的嘲讽和挑衅! 因为武则天一直亏待他李秘,不服气的李秘当众扔了铜鱼,辞了官职,这可是这两日最火热的新闻。 热度都还没过去,李秘又旧事重提,而且隐约暗示武则天会杀了他,这话又岂是能放在明面上说的! 然而此时看来,李秘已经肆无忌惮,他根本就不在乎武则天会对自己如何,甚至有种破罐破摔的感觉。 武则天脸色也极其难看,虽然仍旧安坐龙床,仍旧面无表情,但她的胸膛却剧烈起伏,身边人都看得出她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太平公主刚刚才想将李秘丢出去,没想到李秘一句话又把她拉回到这趟浑水里头,此时也是白了李秘一眼。 但她到底是有着大野心和大格局,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吃了这暗亏。 更何况,她还是看到了李秘无限的潜力和价值。 或许李秘在政治上没有太多的觉悟,但这家伙总能化险为夷,反应极其机敏,临场应变能力更是无人能及。 “梁王,有这功夫威胁太平的男人,还不如多给六郎吃点补药,说不定天眼就能睁开了。” 太平公主这么一说,又戳中了武家父子的痛处。 武三思脸色阴晴不定,到底是忿忿地收了长剑,朝武则天道: “圣人,这李秘出身市井,惯会耍弄这些江湖手段,但吾儿得神母点化却是不争的事实,吾儿夜里能神游万里,请让他替圣人神游南海,采一株蓬莱仙山的仙芝来献与圣人!” 这老家伙吹牛皮已经到了脸不红心不跳的地步,神游万里这样的胡话都说得出口,李秘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过想想河内神尼三人组,一个声称活了五百岁,一个声称活了三百岁,武则天仍旧信任他们,也就不足为奇了。 “好!好得很!操儿,你这便去!” 武则天可不想让好端端的一场祥瑞,变成了闹剧。 如果武崇操是假货,那点化他的神母自然也是假的,她武则天是神母的人间化身,这种说法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李秘已经有些累了。 不过就是大家吃个席,怎么就能搞出这么多花样来? 河内神尼既然成了武崇操的托儿,神棍三人组必然与武家结成了联盟。 所谓神游万里采仙芝这种事,铁定是他们早就排演好的大型幻术之类了。 李秘如今已得罪了武三思,更是当众嘲讽武则天,虱子多了也不怕痒,当即道: “圣上,武六郎出发之前,能不能召见一些崔六郎?” “大家都是六郎,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不能厚此薄彼,武六郎适才已经展示了他的神通,好歹让大家缓一缓,山珍海味吃多了也腻,不如先吃点开胃小菜?” 李秘虽然不清楚崔六郎为这次宴会准备了些什么。 但打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没见到崔六郎,说不定这家伙连入场券都没能拿到。 饶是如此,李秘相信崔六郎一定时刻准备着讨好武则天,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能比武崇操更惊艳。 武则天微皱眉头:“崔六郎?” 她也在迟疑。 武崇操毕竟脑子不够用,全靠武三思背后死死支撑着,如果李秘再从中作梗,怕是又要出洋相。 但凡有更好的选择,武则天都不愿意让武崇操再演下去了。 如今李秘主动提出崔六郎这个名字,武则天也不由心动了。 因为她无法否认,崔六郎是她目前为止,遇到过最有趣的一个孩子。 这种有趣仿佛天生的,就算薛怀义等人都拍马难及。 “圣上,李秘辞官之时,崔六郎与他沆瀣一气,弃了圣上而去,如今又要搬他上来,指不定两个小骗子又准备了什么江湖骗术来糊弄圣上了!” 武三思不愧是够毒辣,马上就将崔六郎的“黑历史”给丢了出来。 而去添油加醋,刻意说成崔六郎抛弃武则天,堂堂女皇被一个小男宠背弃,说出来都觉得丢人。 眼看着武则天的尊严又被戳中,太平公主接口道:“阿娘,崔六郎是不是有心,横竖得看过才知道,换换口味也好的,随珠都能变葡萄,谁知道采回来的仙芝会变成什么呢……” 太平公主虽然不知道李秘的计划,但知道崔六郎的本事,本想推波助澜一把。 在她看来,什么武三思什么李秘,不过是她与母亲怄气的棋子罢了。 此刻说到这个份上,其实是有点想与母亲和解了。 但武则天岂能让女儿拿捏,分明看出了女儿的“停战”之意,但她并不打算接受。 因为这不是她主动,就算要和解,也必须是她提出,而不是像女儿在“赏赐”自己。 “操儿,你这便上路,务必采得仙芝回来,莫让太平几个都小觑了你!” 听闻此言,武三思也是松了一口气。 武崇操似乎经过了排练,此时向武则天行了一礼,便盘坐下来。 他的身下缓缓冒出雾霞来,就好似舞台上放了干冰一般,效果也属实有些惊艳。 众人见得此状,又是一阵阵惊叹。 这偌大的麟德殿,烟雾弥散,仿佛置身于仙宫之中一般。 武则天终于是露出笑容来。 眼见于此,武崇操更是信心大增,口中轻喝一声,衣袍鼓荡,无风自起,一阵冲击波从他身上冲撞出来,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冲开烟雾,便往外头去! 正当众人惊叹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这如炸雷一般的响声,震慑了所有人,连武则天都朝白玉婵道:“快,扶我出去看看!” 然而武三思和河内神尼却相视一眼,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疑惑和惊诧。 这等微表情被李秘真切看在眼里,很显然,这个巨响,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第257章 步步生莲 麟德殿的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节等等,几乎所有人都冲出殿外来。 武则天也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到了外头。 但见得太液池的方向,火树银花,直冲云霄,炸响仍旧接连不断,绚烂的焰火照耀了大半个天空,为含元殿和麟德殿等宫殿披上了一层五彩的纱衣。 太液池是皇家苑林中的巅峰,大唐朝的太液池,中间还有三个人工岛,寓意蓬莱等三座仙山。 武则天等人自然而然以为这是武崇操神游万里的延续,不由惊叹道:“六郎好手段!六郎好神通!” 此时那焰火停留在半空之中,竟隐约形成了一尊巨大的佛母形象,仿佛天上的佛母降临人间。 即便在后世见识过无数烟花晚会的李秘,都忍不住惊艳了一把。 更让人惊叹的是,那佛母竟然还会动! 随着焰火不断冲天而起,声震九州,宫殿上的尘土都簌簌下落,地面都在震动。 而那佛母竟释放出一个个巨大的脚印。 这脚印行走在太液池的水面上,点水之后就会绽放出一朵朵巨大的莲花。 “步步生莲!” 众人都在惊叹,很多人,甚至包括一些五品以上的官员,此刻竟是纷纷下跪,大呼圣母神皇,万寿无疆等等,一个个瑟瑟发抖。 他们眼中看到的是佛母焰火,但心中却是武则天的形象。 这一刻,武则天难掩激动,她推开了白玉婵,快步走到了太液池的岸边,口中喃喃自语。 她张开了双臂,仿佛自己化身于那巨大的法相当中,她只觉得自己膨胀到了极点,手里握着无上的神权。 她自觉像一尊神,俯瞰着大唐的天下,那一刻,权势所带来的快感,不断冲刷着她的灵魂。 她激动地留下了眼泪,仿佛自己的灵魂和境界都超脱了人间! “六郎啊六郎,不愧是我武家的孩儿,能做到这个份上,是个值得栽培的好孩儿!” 她口中嘀嘀咕咕,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今夜过后,她要跟狄仁杰等一众老臣扯皮,无论如何,都要立武三思为太子! 然而李秘见得这场面,就只有一个念头。 “崔六郎这家伙是不是看过08奥运啊,大脚印都出来了,干啊!” 正当武则天在膨胀之时,有人突然惊呼了一声。 “河面上有船!有船!” 此时人人都往太液池的岸边跑去。 但见得那步步生莲的莲花之中,竟驶来一艘快船! 那船上装满了船灯,如同水晶所造,如同从龙宫里驶出来的一般。 离得近了,但见得船头站着一人,白衣飘飘,长身而立,手中捧着一对巨大的仙桃。 “崔……崔六郎!” 当所有人看清楚了那人脸面之后,内心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 即便是武则天,看到这一幕,同样是这样的反应! 他们下意识扭头回去寻找武崇操的身影。 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一幕幕神迹,都是武崇操神游万里所带来的异象。 然而此时,他们回头看到的,不是盘膝神游的武崇操。 这家伙与所有人一样,早就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得目瞪口呆。 他站在殿门旁边,伸长了脖子,流着口水,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武则天和在场之人都知道,这傻货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看了看同样一头雾水的武三思,武则天的脸色变得极其复杂。 崔六郎的快船却是已经靠岸。 他捧着仙桃,跪在了武则天的面前。 “神皇圣母,受天之佑!” “圣母皇皇,万寿无疆!” 崔六郎如此一喊,那些人尚且处在惊愕当中。 此时百官之中却有人走了出来,朝武则天拜了下去,口中跟着崔六郎大喊道: “圣母皇皇,万寿无疆!” 众多臣子和使节,也纷纷跟着高呼。 武则天适才的失望一扫而空,看着崔六郎,就如同看到一件绝世珍宝一般。 要说讨她欢心,薛怀义曾经是最擅长的,但现在,有了崔六郎,这小家伙比薛怀义还要更懂她的心思啊! “好孩儿!” 武则天接过仙桃,享受着百官朝拜,整个人都沐浴在圣光之中。 而李秘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 因为他找到了刚才带头喊口号的家伙。 将作少匠杨务廉! 这个毫无脸皮的贪官,但同时也是整个大唐朝设计和建筑行业里目前最牛批的人物! 也不消说,李秘已经推断得出崔六郎是如何能做到这一步的了。 他的灵感应该是来源于宋家宗庙的那场大火,李秘用袁州府焰火改造成空气炮来灭火。 那时候袁州府的炮手们就被李秘临时征用了。 但那些袁州府炮手,是谁请来的? 正是崔六郎这家伙啊! 这场佛母焰火,正是他从袁州府请来了火工和炮手,正是给武则天准备的,原本要送到洛阳去,只是暂时存放在宋家。 没想到啊,最终还是让他得偿所愿。 这场焰火,他准备了多年。 而他没有入场券,想要进入到宫廷之中,做前期准备,必须有人帮他。 这个人,自然是杨务廉。 这家伙身为宫廷总工程师,宫殿的建造和修缮等等,全都是他在负责。 但因为和鱼保家和李宗臣等人有牵连,他这个贪官差点就栽了,如今只剩下半口气吊着,若不是武则天还要大兴土木,他早就被打成反贼了。 如今崔六郎找到他,杨务廉又岂会放过咸鱼翻身的机会。 李秘只消看到杨务廉脸上那奸笑,便知道自己的推测与八九不离十了。 这场焰火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渐渐消停下来。 武则天任由崔六郎挽着她的手,站在岸边,观赏着这盛大的奇景,漫提多满足了。 “没想到啊,这崔六郎竟这么有钱……” 太平公主是个识货的,这烧的不是焰火,这烧的都是真金白银。 需知这个年代虽然烟火已经发明出来,袁州府更是成为了烟火的生产基地。 但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逢年过节放个炮仗来驱赶年兽之类的,便算是大户人家,都得精打细算。 可崔六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需要耗费多少钱银,寻常人是想都不敢想的。 “殿下知道他的来历?” 太平公主讶异道:“你居然连他的出身都不知道,就敢这么信任他?” 李秘可不管她的吐槽,太平公主这言外之意,是她知道崔六郎的真正身份,这才是正经! 过得这么久,他李秘终于要揭开崔六郎的老底了! 第258章 请你跳舞 太平公主显然也有些无语。 但她知道李秘与崔六郎的交情。 崔六郎能在李秘弃官的时候站在李秘这边。 不得不承认,崔家人的眼光,从来就没有错过。 “你该听说过一个故事吧?” 太平公主看着崔六郎,朝李秘道: “我大唐开国之后,朝廷编制《华夏氏族志》,高士廉将崔氏排了第一,数百年来第一望族,博陵崔氏。” “彼时被排第一的是博陵崔氏的二房崔干,太宗皇帝很是不满,将我李家排了第一,崔氏排第三。” “但崔干最后还是封了上柱国,博陵开国郡公,死后还追封了幽州都督,谥号元。” “需知这崔干也不过是博陵崔氏的二房。” 李秘早知道大唐朝是世家望族在把持,几任皇帝也都在寻找压制世家势力的法子,但最终都没能取得什么效果。 “所以,崔六郎这家伙,是博陵崔氏的大房一脉?” 太平公主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顺理成章,这家伙必然是大房一脉。 果不其然,太平公主点头道。 “他非但是大房,还是大房嫡传,他的姑姑嫁给了豫州刺史韦玄贞,生了个女儿韦莲儿,你可知道是谁?” 李秘白了她一眼:“我从哪里知道?” 太平公主看了看武则天:“这韦莲儿被我阿娘赐名韦香儿,嫁给了太子殿下,也就是说,崔六郎的表姐,正是太子妃,或者说,曾经是我大唐的韦皇后。” 李秘虽然早猜到这家伙家世了得,没想到竟这么了得。 太子妃韦香儿,嫁的是唐中宗李显,虽然如今李显已经被废,但韦皇后在接下来的大唐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搅风搅雨,可是个极其了得的人物! 武则天废黜李显之时,韦皇后不离不弃,跟着李显离开了京城,生下了李裹儿等一众极具传奇性的公主和皇子。 以武则天的尿性,对韦皇后该是处处提防,处处打压,不希望她再度翻身,又来报复自己。 可太平公主都知道崔六郎的身份,武则天不可能不清楚,她为何对崔六郎如此放心? 李秘很快就放弃了对武则天的诸多揣测。 因为以他的阅历和官场觉悟,是不可能看得透武则天这种千年老狐妖的。 众人此时回到了麟德殿之中,朝臣和使节们又是一阵阵的恭贺,气氛被推到了顶点。 武则天一扫前番的诸多阴霾,在崔六郎的陪伴下,喝了不少酒,整个人都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大唐朝风气开放,宴会上更是肆无忌惮,无论是官员还是使节,酒酣耳热,便开始“胡作非为”。 他们开始载歌载舞,而且大唐的歌舞是真的要舞起来的。 即便是李世民这样的千古明君,与大臣们喝高了之后也会牵着大臣们的手,随意舞动身体,放飞自我,甚至会脱掉衣服,可谓基情满满。 而武则天今日显然也放下了身段与民同乐,虽然没有亲自下场,却是将崔六郎推了出去。 崔六郎虽然不断舞着唱着,却时时在讨好武则天,逗得这位女皇笑声不断。 而正当此时,武三思却是红着脸走到了中间,朝那些个乐伎抬手道:“都停下!” 见得此状,众人都有些皱眉,因为他们知道,武三思不服气,这是要来寻麻烦了。 虽然大家都刻意不提,武则天也没再理会过,武崇操也溜到了角落里,与武攸暨坐在一处,不敢再张扬。 但武三思吃了崔六郎的亏,开窍儿子的神通不灵了,还大出洋相,他哪里能忍。 武则天也皱了眉头:“武三思,你有何话说?” 这直呼其名,也是给他一个警告。 但武三思似乎真的喝高了,酒壮怂人胆,似乎有些浑然不顾。 他领着一个酒壶,摇摇晃晃的,指着崔六郎便朗声道: “崔六郎美貌多才,必也精通舞戏,请六郎作舞以为圣人助兴!” 武三思这话未免有些冒犯。 因为大家喝高兴了一起跳舞是一回事,让一个人为另一个人跳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需知倡优舞姬乐伎这些职业在古代的地位是非常卑贱的,武三思让崔六郎为武则天跳舞助兴,这是在暗示崔六郎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小丑罢了。 然而崔六郎是何等高情商之人,生怕武三思扫了大家的兴致,也不等武则天回应,便哈哈笑了起来。 “多谢梁王提点,六郎正有此意!” 言毕,崔六郎突然一把抓向了舞姬,那舞姬本就穿着轻薄,那纱衣被崔六郎扯去之后,也是羞臊地捂住胸口,又下意识去捂下身,颇有些顾上不顾下。 崔六郎大声提点道:“这时节该是捂住脸面,旁人认你不得,便不丢脸了!” 那舞姬听闻,果真捂住脸面,便往后跑去。 众人哄堂大笑,武则天更是点着崔六郎道:“六郎果是有经验的,哈哈哈!” 武三思本意是羞辱崔六郎,万万没想到崔六郎根本不当一回事,他这一拳打在了空气上,浑不着力,漫提多难受。 非但如此,崔六郎轻飘飘接下他这一招不说,还惹得武则天狂笑不已,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更高潮。 借着“羞辱”那名舞姬,崔六郎毫发无伤,还将场子炒热,妥妥的活跃气氛小能手。 这崔六郎也果是个中好手,将那舞纱披在身上,便作“弄假妇人”的滑稽舞蹈,又将武则天等惹得大笑起来。 这“弄假妇人”其实就是男扮女装的大唐滑稽戏,除此之外还有“弄婆罗门”、“弄痴愚”、“弄孔子”,扮鬼神以及猴戏等等。 说白了就是装疯卖傻,扮演和尚尼姑傻子等等,故作夸张姿态,以此博人一笑。 这些都是民间比较流行的滑稽戏,通常来说有点狗肉上不了筵席。 但崔六郎将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你武三思不是想让我出丑么,我就故意卖丑给你看,又如何? 这些滑稽戏的效果可是很强的,算是喜闻乐见的群众艺术,大家也都喜欢,反正都喝高了,自是捧场起来。 武三思眼见一计不成,反倒给崔六郎添柴加火,让他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人人都叫他一声六郎,心里就更是不爽了。 但见他往前几步,摘下了一名侍郎的官帽来,再度走到崔六郎的身前,大声道: “请六郎作《踏谣娘》!” 此言一出,不需要他下令,乐伎们瞬间停止了奏乐,整个麟德殿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第259章 逢场滑稽戏 不得不说,武三思这糟老头子还真是坏得很。 他让崔六郎跳的《踏谣娘》,又叫踏摇娘,同样也是大唐滑稽戏的传统剧目。 但踏摇娘的故事情节却极其讽刺。 这剧目说的是隋末时期,河朔有个姓苏的人,烂鼻貌丑,不曾做官却又自称郎中,又爱喝酒,酒后就打老婆。 他老婆却是貌美,能歌善舞,便将满怀悲怨谱为词曲,形成了一出滑稽戏。 后来唐人为了抹黑前隋,又经过了增改,原剧情虽然保持不变,但表演形式和方式已经面目全非。 原剧目是妻子苏氏控诉丈夫,每骂一句,就摇动身子,表示悲愤和可怜,以此博取观众的同情。 而到了大唐朝,变成了丈夫苏某,穿着妻子的衣服,行走在大街上,接受众人的痛骂和唾弃。 每走一步,就被人吐口水丢垃圾等,通过不断侮辱丈夫苏某,来为妻子苏氏讨回一口气。 这个改动可就让人解气了,是人都有点阴暗的暴力倾向,谁都想动手羞辱这个丈夫。 但丈夫的扮演者可就吃苦头了。 这就好像后世有人挂着“渣男”的牌子,站在街上任人大耳光,大耳光八十,小耳光六十,那是一个模板。 说起来后世那些个网红,玩的都是老祖宗剩下的东西,这个套路,早在大唐就有人在玩了。 武三思这时候让崔六郎玩《踏摇娘》,这不是让他难看么! 这分明是在嘲讽崔六郎不是正经官员,只能以小丑的身份来博取武则天的欢心。 “你若是崔六郎,该如何应对?” 太平公主见得此状,也趁机考验李秘。 她似乎也意识到李秘在勾心斗角这方面太过欠缺,从不放过现场教学的机会。 李秘没有回答,而是看了武则天一眼,朝太平公主反问道: “你若是圣人,你该如何处置?” 太平公主低声呵斥了一句:“这话不能随便说,要惹来杀身之祸的!” 李秘撇了撇嘴:“知母莫若女,又没让你篡位,只是让你设身处地想想罢了……” 李秘口无遮拦,太平公主也是大伤脑筋。 不过她还是如实回答道:“以我对阿娘的了解,她不会为崔六郎而折辱自家人的。” “莫看她对崔六郎如此疼惜,但崔六郎到底只是个玩偶,武三思再如何张扬跋扈,那都是她的侄儿,自家侄儿越是嚣张,她这个姑姑皇帝便越是威风,她还巴不得武三思多闹腾一会儿呢。” “再说了,想博得圣人欢心,那得靠自家本事,如果连武三思的刁难都处理不了,处处要圣人来维护,这样的玩偶,不要也罢。” 这话虽然是从太平公主口中说出来的,但李秘仍旧免不了心中发寒。 他早知道武则天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却没想到会狠毒到这样的地步。 “这根本伤不了崔六郎。” 这是李秘的论断,以他对崔六郎的了解,只要能吃软饭,这家伙根本不会要这张脸皮。 但太平公主却摇头道:“你低估了踏摇娘的威力,只要是人,在众人的羞辱之下,就没有能扛得住的。” “人人心里都有一只鬼,只要有机会,这只鬼就会出来作祟,更何况这些人都喝大了,只会越玩越荒唐。” “崔六郎若接招,今夜就算不会身败名裂,也会一蹶不振。” 李秘明白太平公主的意思。 崔六郎可以无所谓,但这些吃瓜群众会渐渐变成假戏真做,逢场作戏就演变成真正的羞辱。 崔六郎的心理会大受摧残,甚至会在他心里留下极大的阴影。 事实证明,在这件事上,李秘却是高估了崔六郎。 这家伙此时眉头紧皱,紧抿着嘴唇,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踏摇娘的威力。 崔六郎不是那等不接地气的纨绔贵公子,相反,他一直在市井之中混迹,所以才精通各种滑稽戏。 也正因为他精于此道,所以才知道武三思这踏摇娘有多阴毒。 若是在坊间,倒也无碍,这可是煌煌麟德殿,面对的是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节,坐在上面的可是武则天。 一旦自己作了踏摇娘,往后都会成为笑柄。 滑稽戏这玩意儿,小玩怡情,大玩可就真的出丑了。 崔六郎果真没有接招,而是反击道: “梁王,踏摇娘不好玩,不如你我来演《参军》如何?” 此言一出,可就火药味十足了。 武三思眉头紧皱:“你是参军,还是我是参军?” 这一问,众人都替崔六郎捏了一把汗。 然而崔六郎却呵呵一笑,针锋对麦芒地回答道:“我崔六郎连个官儿都不是,参军自是梁王!” 众人闻言,尽皆哗然。 所谓参军,同样是滑稽戏之一,而且在大唐朝比踏摇娘更流行,在士大夫阶级里也时常有演绎,更高级一些,但同样也是嘲讽意味十足。 剧情说的是十六国时期后赵石勒因为一名参军的官员贪污,所以让人扮演成参军,让另一个倡优从旁戏弄。 这套滑稽戏与后世的相声设定有点相似,一个捧哏一个逗哏,头戴幞头,穿着绿衣服的叫参军,是逗哏,另一个则叫苍鹘。 与后世捧哏时常拿扇子打逗哏一样,苍鹘负责戏弄参军,甚至会大打出手,参军就是个挨打挨戏弄的角色,算是低配版的踏摇娘里头那个丈夫。 武三思用踏摇娘来嘲讽崔六郎不是官却又仗势妄为,崔六郎则用参军来反击,暗讽武三思贪污钻营。 武三思想让崔六郎扮演踏摇娘的丈夫,以此来挨打和受辱,崔六郎则让武三思扮演参军,让他崔六郎亲自动手来打! 李秘对这些可不了解,他虽然做个坊正,但也只是在里坊转悠,很少去茶肆酒楼之类的地方,对这些民间艺术并不了解。 身体原主打小在伏龙观修道,也没机会接触这种稍显低俗的红尘游戏。 “这又是什么套路?” 李秘这么一问,太平公主也笑着解释了一番,还夸奖崔六郎道: “这崔六郎到底是有三分骨气,也有脾气,不过最终还得服气的……” 仿佛在印证太平公主的推测一般,一直默不作声的武则天突然发话了。 “参军戏不好看,还是踏摇娘吧。” 崔六郎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了。 因为参军戏是因为参军贪污而起,若演了这出戏,虽然能反击武三思,但也暗讽朝堂贪官,这可是武则天的朝堂,这不是在说她昏庸无道,手底下全是贪官污吏么? “这他娘的伤脑筋,全都是莲藕精转世么,一个比一个心眼多,不累么?” 见得此状,李秘也是轻叹了一声。 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做个吃瓜群众都嫌累,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能折腾? 不过眼下也不是感慨的时候,若崔六郎过不了这一关,那烟火也白放了,说什么也要帮他一把才是。 只是,该如何帮他呢? 第260章 又来了一个六郎 崔六郎或许体会到了李秘弃官之时的感受。 自己分明拼尽全力来讨好武则天,但到了关键时刻,她同样对自己弃之如敝履。 武则天金口一开,崔六郎就必须演踏摇娘,武三思此刻的表情,就是对他最大的嘲讽和蔑视。 李秘接收到了崔六郎那复杂到了极点的眼神。 他会不会跟当初弃官的自己一个想法? 他会不会硬气起来,给武则天甩脸子,大踏步离开这个宴会厅? 李秘想帮他,但心里不敢确定,真要帮他渡过这个难关,对崔六郎而言,是好还是坏。 正当这个节骨眼,太平公主却是轻轻拍了拍李秘的手背。 “我可以帮他,就当还你人情,如何?” 李秘有些惊喜,因为他知道太平公主确实能说到做到。 但太平公主与她老娘武则天根本就是一路货色,如今主动提出要解围,必然有她自己的算计。 念及此处,李秘摇头:“不必,我相信六郎能自己解决。” “你信不过我?” 太平公主峨眉微蹙,对李秘颇有微词。 她越是这般,李秘心里就越是不踏实。 也果不其然,不消等李秘回应,她已经站了起来。 “阿娘,崔六郎固是个妙人儿,但他英武有余,阴柔不足,踏摇娘这样的戏,并不适合他,太平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太平公主这么一说,李秘心头不由咯噔一下。 这女人不会给老子玩个大的吧! 踏摇娘这出戏,他并不知道词曲,也没听过看过,但这分明就是个挨打挨吐口水的角色。 太平公主若真将他李秘推出去,高低得跟她拼命了! 武则天似乎也察觉到了崔六郎的不悦,见得太平公主站出来打圆场,也呵呵笑道: “难得太平有心了,不知道太平说的是何人?” 但凡眼睛不瞎,都看得出来。 太平公主此番来赴宴,就带了李秘和那个红衣奴婢。 这是要拿李秘来“祭天”,把李秘推出去“受刑”,以此来缓和母女关系了! 人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李秘身上。 武则天看着李秘,那眼神更是玩味儿十足,仿佛在说,你以为抱上我女儿的大腿就万事大吉了,到头来女儿终究还是向着我这个阿娘不是? 然而太平公主却只是淡淡一笑。 “阿娘,武六郎得神母点化,得了五鬼搬运的神通,崔六郎干脆召了神母法相,从仙山走来,大家都是六郎,都是有本事的人,巧的是,太平手底下也有个六郎。” “六郎?不是李二郎么?哪来的六郎?” 李秘起初还偷看了那红衣奴婢一眼,反正倒霉蛋就俩,不是他,就是那奴婢。 但此时太平公主说六郎,那自然也不是这奴婢了。 太平公主也不卖关子,朝那红衣奴婢招了招手,后者便走到了太平公主的身后。 “阿娘,这位乃是已故雍州司户张希臧之子,小名也叫六郎。” 众人闻言,一个个愕然当场。 虽然看不清楚这奴婢脸面,但他分明穿着女装! 李秘比其他人更惊诧,因为他近距离观察过这奴婢,每次都巧之又巧地看不清他脸面,谁能想到会是个男人! 再者说了,他的身段和举止,可都像极了女人。 武则天也有些惊诧:“张希臧?我想起来了,他是已故北平县公,尚书右仆射张行成的侄儿,怎地只是个司户参军?” 虽然只是随口一句,但李秘也震惊于武则天的记忆力,毕竟年纪不小了,这满朝文武少说也上万人,她竟能记住一个小小的司户参军,而且来历家世都记得一清二楚! 旁的不提,武则天虽然沉迷蓄养男宠,但在政治方面是真的下了苦功夫的。 大唐朝幅员辽阔,官员也非常多,贞观年间,房玄龄担任宰相之时,文武实权官员只有六百多,这是历史最低纪录,但负责做事的编制官员也有七千多。 而到了武周,官员编制已经破万,司户这种七八品的官员,武则天竟都能记得住,李秘又岂能不惊叹。 当然了,这也是李秘对官场不了解的原因。 张行成之所以能当宰相,是因为他拥戴武则天的老公李治当上了皇帝,死后还被追赠并州都督,开府仪同三司,响当当的人物,武则天对他自是了解。 武则天这么一说,难免亏待臣子的嫌疑,太平公主却是轻飘飘一句带过。 “张希臧虽然在官场庸碌无为,但却生了个好儿子。” 一个庸碌无为,就将武则天的颜面给挽了回来,不是你这皇帝愧对曾经拥戴扶持过高宗皇帝的家族后代,而是因为这些后代不成器。 武则天果然笑了起来,因为她感受到,女儿这是在主动向她示好。 “好,我倒是看看,张家生了何等样的儿郎,能让太平如此夸赞,有什么才艺,却献上来吧。” 太平公主走到武三思的面前,将他从侍郎头上扯下来的官帽取了过来。 “梁王说要弄踏摇娘,那便让张六郎弄踏摇娘吧。” 言毕,她便将官帽递给了红衣的张六郎。 后者接过官帽,此时才抬头来,解开了幞头,一头柔顺长发便瀑布一般披散下来。 他将官帽歪歪戴上,但很快,众人就发现了与李秘同样的问题。 也不知角度还是光线的问题,他们竟然看不清这人的面容。 武则天本来就眼神不太好,此时微眯双眸,眼泪都快挤出来了。 “张六郎,你且上前来,让我好生看看你。” 张六郎躬身领命,走到前头去,却是在耳后摸了摸,摘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玉质面具来。 难怪总觉得模糊不清,原来这家伙戴了一张半透明的面具! 李秘还在茅塞顿开呢,下一刻,他的身体如同过电一般,甚至打了个尿颤! 他可以确定这个张六郎是个男人,因为脸面轮廓,也因为他的喉结等男性特征。 可当他看到真实面容的那一刻,李秘突然就心动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你不喜欢男人,是因为你还没遇到令你心动的那一个。 李秘可以万分确定,自己喜欢的是女人。 只是当他见到张六郎这张脸,以及那气质之后,他已经开始自我怀疑了。 而自我怀疑的并不仅仅只有李秘,因为武则天触电一般就站了起来,双手颤抖,竟是老泪纵横! 就算是白玉婵这样的冷血杀手,狄仁杰这样的忠厚老臣,上官婉儿这般样的风雅女相,一个个与李秘一般无二的反应。 李秘见过太多美人,无论是后世还是大唐,但他始终认为,没有人的美貌能够倾人城国,也没人能称红颜祸水。 直到此刻见到张六郎,要命的是,如此妖孽美丽的人,竟还是个男人! 李秘甚至没法找到适合的形容词来描述他的长相,只是觉得这就是传说中造物主最偏爱的宠儿! 张六郎……张希臧…… 李秘疯狂地搜刮着那点贫乏的历史知识,想要找出关于这位张六郎的信息。 直到一个名字跳入他的思绪,瞬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张六郎,张昌宗!他就是传说中骑白鹤的张昌宗,武则天最宠爱的男子,没有之一!” 第261章 张家兄弟 也难怪李秘会被泼冷水。 因为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俩可是武则天最爱的男宠,两人甚至到了祸乱朝政的地步,这可是真正的蓝颜祸水! 此时的张昌宗张六郎,没有开口说半句话,甚至面无表情。 但整个麟德殿鸦雀无声,只剩下酒菜袅袅升起的雾气,夜风溜进来,拨动着灯火,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整个空间仿佛清晰无比,甚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耳边听到了音乐,听到了虫鸣鸟叫,嗅闻到了孩童时闻到的青草和泥土的香味。 他的身体仿佛纯净的玉石和水晶,为这个人间带来了纯洁和天真。 “六郎,你上前来!” 武则天到底是见过太多男人,又是一国之君,比所有人都要更稳重。 张昌宗依言上前,给武则天行礼:“奴婢张昌宗,拜见皇帝陛下!” 武则天亲自走过去,拉着他的手道:“真是个乖巧有礼的好孩儿!” 太平公主此时轻轻咳嗽了一声,张昌宗心领神会,轻轻挣脱了武则天的手。 “奴婢身份卑贱,不敢僭越,圣人且坐,待六郎为圣人弄踏摇娘。” 言毕,他便要跪下来爬行。 便知看他弯腰下来,武则天已经心疼得不行。 正要开骂,岂知武三思已经抢先一步。 “我以为六郎之美,已非凡世所能有,他当是王子乔转世重生,又岂能弄踏摇娘这等粗鄙下贱之戏!” 太平公主不得不佩服武三思了。 因为身边人都知道,武则天的梦中情郎乃是传说中的周灵王太子姬晋,也就是王子乔。 武三思此言,正中了武则天的心怀。 这张昌宗,可不就是活生生的王子乔转世么! “梁王所言极是!六郎当是吹笙作凤鸣,乘鹤游缑山,真真如莲花也似的清清白白!” 武则天心中狂喜,竟是忘了武三思所有的作为,便只是这戳中她心窝子的话,武三思今日所有的过错都不重要了。 然而武三思仍旧不满足,他故作冷峻,皱眉道:“圣人此言差矣!” 武则天顿时不悦。 可武三思下一句话,却又将她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圣人言六郎似莲花,臣不敢苟同,应该是莲花似六郎才对!” “正是正是!”武则天整个人都年轻了起来。 “太平,六郎此前是何官职?” 太平公主只是呵呵一笑:“六郎,还是你自己说吧,不然阿娘以为太平在邀功了……” “喏。”张昌宗叉手为礼,转向武则天禀报道: “承蒙圣恩,得了祖荫,不过官职都让阿兄张易之继承了,六郎在家学艺,亏得公主殿下垂青,便跟着公主殿下了。” “你的兄长在朝中做官?张易之……张易之……”武则天有些搜肠刮肚,好一会儿才摇头道: “为何朕一点印象也无?” 众人听得这话,都有些自顾不暇,因为武则天每次用朕这个自称的时候,基本都是龙颜大怒的前奏。 “是,兄长还算勤勉,学岐黄,通百艺,去年升了尚乘奉御。” 尚乘奉御可是个近臣,当初程务挺有功,皇帝赏赐给他家人的就是尚乘奉御这个官职。 如果是尚乘奉御,武则天不可能不知道。 “奇怪了……” 此时沈南璆在一旁提醒道:“圣人,去岁的时候,臣得了一个秘方,需要一批人炼制丹药,张易之便派去炼丹了……” 武则天恍然大悟:“快召!” 沈南璆知道自己要触霉头,也不敢怠慢,亏得他对手底下的人素来不错,张易之也被他带来赴宴,只是没资格进入麟德殿,在外头的宴席上。 也不愧是同胞兄弟,张易之身材修长,皮肤白皙,而且姿态优美,一看就是个气质非凡,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不过与张昌宗对比,到底是逊色了些。 武则天见得兄弟二人,也是感慨道:“张行成拥戴高宗皇帝,又位居宰相,没想到,张家子侄却沦落至此,是我亏待了你两个孩子了……” 武则天贵为皇帝,何况还是顶着全天下的压力做的女皇,从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没想到今日竟当众检讨自己。 在场之中,也只有狄仁杰能看出她的心思。 正因为狄仁杰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位宰相当即上前道:“圣人放心,老臣这便让吏部铨算一番,给他兄弟一个合适的官职。” 武则天脸色一冷:“不必了,狄相有狄相的政务要处理,这件事让梁王去办就好。” 也不啰嗦,武则天朝武三思道:“梁王,朕封六郎张昌宗为云麾将军,代理左千牛卫中郎将差事,擢张易之为司卫少卿,赐宫外宅邸一处,绢帛五百段,男仆女婢骆驼牛马一应用度,梁王看着去办吧。” 此言一出,狄仁杰也是直捂额头,他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本想先发制人,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李秘不由心里大骂。 自己出生入死,武则天扣扣搜搜也就算了,最后委屈到硬气辞官,还要被武则天打压报复,整日里提心吊胆,不得不寻求太平公主的庇护。 而张昌宗只凭着一张脸蛋,竟得了云麾将军的官职,虽然只是武散官,但已经是从三品,非但如此,他还执掌了左千牛卫中郎将这样的实权官职! 更无语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他哥哥张易之,也是从四品上的司卫少卿。 这才是真正的一飞冲天了! 至于其他那些个宅子和奴婢牛马之类的,以武三思这拍马屁的功夫,自就不必多提了。 “臣这就去办!” 武三思屁颠屁颠便出去了。 太平公主此时朝张昌宗兄弟道:“五郎,六郎,还不谢陛下圣恩!” 两兄弟当即便跪下谢恩,需知大唐朝可不兴跪拜之礼,这两兄弟也是有些眼力的了。 武则天哪里舍得让张六郎跪下,快步上前扶起来,拉着他的小手道:“不必如此,两位孩子往后便留在我身边,何必拘束这些俗礼。” 言毕,又朝太平公主道:“太平,若不是你慧眼识珠,这两孩子便要蒙尘,你举荐有大功,想要什么,便跟阿娘说!” 李秘算是看明白了。 太平公主明面上是在帮崔六郎解围,但张家兄弟根本就是她的重磅炸弹,有了张家兄弟,崔六郎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了。 闹到最后,武则天与太平公主算是和解,她太平公主才是最后的赢家,便是武三思也屁事儿没有,还负责赏赐兄弟二人,也算是跟着沾光。 反倒是崔六郎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秘又该何去何从? 第262章 挡箭牌还是发声筒 武则天显然对太平公主的表现非常的满意,竟让她随便提要求和讨奖赏。 不过太平公主对此似乎并没有太高的兴致。 将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绍饿死在冤狱之中后,武则天打破了大唐公主实封不得超过三百五十户的惯例和规定,加封太平公主一千二百户。 太平公主赌气之下,来了一波报复消费,在洛阳和长安大置房产,反正就是用花钱来麻痹自己,毕竟她跟驸马薛绍是有着感情基础的,而且还生育了两男两女。 如今的太平公主除了妈妈的真爱,或许真的什么都不缺了。 可就是这个嘴上说着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的妈妈,眼下又要逼迫她嫁给武攸暨,目的仅仅是为了稳固她武姓的统治。 念及此处,太平公主的逆反心理又在作祟,但她还是压制了下去。 “阿娘,我不想嫁给武攸暨。” 太平公主是个明白人,在自家母亲的面前,有时候开门见山更好。 武则天仿佛早有所料:“今日我心情好,若只是为了此事,改日你我母女再好好谈谈吧。” 言外之意也很明确,再聊这个话题,老娘的心情可就不好了。 太平公主却仍旧摇头:“太平便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其他的给再多也不想要了。” 武则天眉头皱了起来:“我也只有这条要求,只要你答应这门亲事,可以给你加封到三千户。” “三千户?” 在场仅剩下的都是武则天的心腹,诸如狄仁杰等,也都听在耳中,因为这些事都需要有人去办的。 需知大唐朝的实封有着严格的规定,亲王也才享受实封八百户,最多不能超过一千户,而公主只能享受三百户。 太平公主出嫁的时候已经是三百五十户,起点就比其他公主要高,丈夫薛绍冤死之后,武则天加封一千二百户已经非常的逆天。 如今竟然要加封到三千户! 这是个什么概念? 同样是公主,安乐公主嫁的还是武家的子侄武崇训,武崇训官拜太常卿,爵封镐国公,实封也才五百户。 太平公主这待遇简直比十几个公主加起来的总和还要优厚了。 然而太平公主却仍旧摇头道:“太平不需要这些,有钱又有什么用,得有心思去花才是钱,没心思花,这些钱银烂在库房里,与破铜烂铁无两样。” “嫁给武攸暨就这么让你没心思?嫁给谁才有心思?” 武则天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毕竟武攸暨是她亲自挑选的驸马。 也不知是故意赌气,还是另有算计,太平公主指向了李秘:“嫁给他这样的才有心思!” 李秘叫苦不迭。 太平公主这是嫌他李秘死得不够快啊! 这个节骨眼上,将李秘拖进这趟浑水,真真要了命了! 武则天面无表情,而白玉婵和上官婉儿,乃至宋芝芝等女子,全都一脸的惊愕,而后便是酸楚。 虽然明知道李秘投靠了太平公主,才有资格进入麟德殿来。 也知道李秘是为了解决麻烦,才求助于太平公主,寻求太平公主的庇护,这也无可厚非。 但万万没想到,太平公主竟要嫁李秘! 不过上官婉儿和白玉婵都了解武则天,心情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因为她们知道,武则天是不可能让太平公主嫁给李秘的。 太平公主的亲事那都是政治考量,嫁给武家的子孙,才能让李家和武家不分彼此,抬高武家的皇室血统,名义上侵吞李唐皇室,将李唐渐渐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武周。 不管武承嗣还是武攸暨,太平公主必须嫁给武家人,就像安乐公主嫁给武崇训一样。 武则天果然将矛头转向了李秘:“李秘,你也觉得这样有心思?” 火头到底还是烧到了李秘的身上来,他早预料到太平公主带他来赴宴绝对有着自己的考量,没想到还真成了挡箭牌。 虽然对官场争斗没有太多觉悟,但李秘又不是蠢货,自然知道自己连做挡箭牌的资格都没有。 但太平公主为何仍旧坚持要把他推出来? 心绪飞快流转,李秘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放眼整个朝堂,敢在武则天面前说硬话的,如今只有他李秘一个。 她不是让李秘做挡箭牌,而是做她的代言人! 既然要做代言人,当然要了解太平公主的心思想法。 她这样皇族女儿,对政治联姻早就看开了的,嫁给谁都是嫁,她绝不可能嫌弃武攸暨就不嫁,这绝不是真正的原因。 毕竟她是贵不可言的公主,而且还是独一份的公主。 不喜欢武攸暨的话,嫁给他之后,各过各的生活也就好了,武攸暨成了驸马,无论生理还是其他方面的需求,也不需要太平公主才能满足。 李秘思考时间长了些,武则天顿时不耐烦了。 “所以,李秘你想当驸马咯?” 李秘终于抬起头来,朝武则天笑道:“我看都是闲出来的毛病。” “???” 此言一出,上官婉儿等人全都为李秘捏了一把冷汗。 狄仁杰更是直呼好家伙,心说老狄头我在官场数度起落,吃够了苦头,没想到你李秘比我还要头铁。 得罪了武则天已经是死路一条,好不容易抱上太平公主的大腿,如今还嫌死得不够快,连太平公主都得罪? 武则天反倒微微一笑:“你好好说,太平怎么就闲了?” 李秘偷看了太平公主一眼,这女人没有跳脚,甚至没有动怒,说明自己想对了! “我李秘只是个俗人,又是市井出身,不懂你们这些花花心思,我只是将心比心。” “若我是公主,坐拥金山银座,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土地田产,牛马奴婢,样样不缺,你封我再多,赏赐再多,也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至于嫁人,太平嫁过人了,婚姻生活的酸甜苦辣,也早已体会过,嫁谁不是嫁,过日子罢了。” 说到此处,太平公主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起来,眼中满是幽怨,甚至有些可悲。 “罢了,这个就不提了,反正我寻思了一番,觉得公主殿下不缺钱不缺男人,缺的是事业,女人呐,生活再如何富足,也需要拥有自己的事业,没有事业,就没有收获感,自然会胡思乱想。” 说到此处,李秘又瞟了太平一眼,这女人双眼发亮,就恨没竖起大拇指朝李秘道:“你到底是领会我的心思了!” “太平会没有事业?她的田产和生意比在座的诸公加起来都要多了吧?” 武则天不由嗤笑了一声,仿佛李秘在浪费时间一样。 李秘本不打算讲得太直白,因为这如同玩火一样,但太平公主推他出来,就是要他做“嘴巴”,他也就硬着头皮说出了重点。 “圣人曾说太平公主最像你,那么李秘斗胆问一句,若只是让圣人做生意,圣人会觉得有意思么?会觉得这些生意就是你的事业么?” 这句话简直让人窒息。 意思是你太平公主也想像我一样做女皇咯?!!! 第263章 边角料差事 狄仁杰等人听得李秘之言,一个个心惊肉跳,感觉这家伙简直在刀刃上跳舞,偏生又不自知。 他搬出了武则天对太平公主的评价,说太平公主最像武则天,武则天不可能通过做生意得到收获感,那么太平公主同样如此。 这是在暗示太平公主想干政,就差没直说了! 虽然武则天是通过干政,而后一步步登上的皇位,但她现在身体硬朗,又想将皇位传给武家人,怎么可能看着太平公主变成另一个自己! 这番言语不仅仅将他李秘打入死地,更是将太平公主也拉进了深渊里! 然而太平公主却面色如常,并没有辩驳,这才是最吊诡之处! “这对胆大包天的狗男女!” 白玉婵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 因为她知道,太平公主没有跳出来辩白,这是在试探武则天的态度! 武则天坐在龙床上,仿佛被光影掩盖了五官,亦或者此刻根本没人敢正眼去看她,生怕只看一眼就会惹祸上身。 正当此时,一道声音到底是打破了沉静。 “圣上,六郎实是不忍圣上与公主母女生隙,徒添误会,六郎斗胆,请圣人听我一言……” 武则天这才缓和了冰冷的表情,拍了拍张昌宗的手背道:“孩儿有话尽可直说。” 张昌宗也不避讳,朝武则天道:“公主殿下对六郎有再造之恩,在座诸公或许会认为我是在替公主殿下,事实也正是如此。” 这话说得倒也是光明磊落,反倒让人无法辩驳。 “正如此时,圣人对六郎好,六郎自然万事都想着圣上,将心比心,六郎尚且如此,圣人是公主殿下的阿娘,公主又岂能眼看着圣人为国事殚精竭虑,自己却偏安一隅?” 这话说得更是合情合理。 “这是个极其忌讳的事情,六郎本不该置喙,但公主是圣人的女儿,女儿心疼阿娘太辛苦,想要为阿娘分忧,又有何不能谈?” 张昌宗不愧是太平公主培养出来的人才,此番言语完全避开了政治的敏感,只提母女情深,若没有这皇家身份,也是极其感人了。 “六郎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六郎不似五郎,未曾做过官,对朝堂的规矩也不清楚,我皇家需是公私分明,太平若是在内宫之中,凡事便随她喜欢,如何闹腾便如何闹腾。” 武则天对这张昌宗也属实是喜欢到了极点,竟能如此耐得住性子,非但如此,还将其中利害讲得如此直白。 张昌宗讪讪一笑道:“是,圣上自是说得对,六郎对这些规矩是不懂的,但横竖有个法子,能让公主尽尽孝心不是?” 武则天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六郎认为什么法子好些?”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武则天的眼中满是宠溺,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说着天方夜谭,多少有些敷衍。 张昌宗也不得寸进尺:“此事是李秘李二郎提出来的,想来他该是有想过,不如让他来说说?” 这张昌宗又将烫手山芋丢回给了李秘。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不懂得勾心斗角就只有这么个下场,全场都在乱秀,只有他李秘在挨揍。 “李秘,你说。” 武则天又看向了李秘。 横竖躲不过,李秘也不含糊了。 “启禀圣上,对于官场,我与张六郎一样,只是一知半解,但圣上说的没错,内外有别,殿下毕竟是个女儿家,又是公主身份,总不能出来做官,所以……” “所以李秘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圣人不如设个新衙门,让公主殿下专管体育运动,什么马球蹴鞠相扑拔河木射双陆,全都交给这个衙门来做。” “新衙门?” 李秘此言一出,武则天也有些惊诧了。 体育之类的名词固是新鲜看,但马球蹴鞠之类的,大家都懂,李秘的意思自是听得真切的。 这些风靡大唐的运动或者竞技项目,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 无论宫廷,还是民间,都举办过不少赛事,甚至于连外国使节团都参与进来。 虽然每次比赛都有人牵头,出钱出力,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专业的衙门来组织和管理这些赛事,而是诸多衙门兼职来做,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可李秘这么一提,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一下子就嗅出气味来了。 莫看李秘说的都是些“不务正业”的玩乐项目,但里头却大有文章。 比如马球,总需要场地和装备以及人员等等,场地的建设需要工部和将作监等部门来合作,需要太仆寺等马政衙门来配合。 照着李秘的思路,这些赛会一旦搞起来,就像后世的职业化联盟一样,无论是资本还是社会政治影响等等,那可是个庞然大物! 但李秘总不可能将这些全都丢出去,只是呵呵一笑,装疯卖傻道: “让公主殿下负责这些活动,既能让她有事儿干,又不干涉朝政,而且钱能花出去,又能赚更多的回来,搞事业,过干瘾,一举多得,再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在场哪个不比李秘心眼子多? 李秘屁股一翘起,他们就知道李秘拉什么颜色的屎了。 这根本就是在打擦边球! 但不可否认,李秘这个擦边球,打得极其漂亮! 这些朝堂边角料都算不上的差事,确实经常举办,有着极大的利益可图,正要做起来,也算是事业,但在衮衮诸公来看,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也适合太平公主的女人身份定位。 但涉及到新衙门的设立,这就有点捞过界了。 若是内衙门,便只能管理内宫,内宫的衙门太多,皇族也有专门的衙门来管理,内衙门也有局限,不能举办外边的赛事。 可如果设立正式的官方衙门,哪怕给个九品的官阶,那都算是官,是万万不可开这个先例的。 或许就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武则天也迟迟没有表态。 过得良久,才朝太平公主道:“太平,你觉得如何?” 太平公主看了看李秘,低头朝武则天叉手道:“但凭阿娘做主……” 这话可就一语双关了。 两母女有着默契,武则天又岂能听不出来,只要同意李秘这个提议,那武攸暨的亲事,自然也就同样听凭她这个阿娘做主了。 只是这新衙门该如何定位? 武则天不由将目光投向了狄仁杰。 身为宰相,狄仁杰也犯难了。 所谓官吏官吏,有官有吏,不少官员也自己招募一些门客之类的“临时工”或者“私人顾问”,这些谋士门客不算官员,但有着极大的权柄,能替官员跑腿做事。 但这些谋士和吏员的背后,有着真正的官员做靠山和背书。 总不能让太平公主做个这样的角色,再者说了,就算她愿意,谁能给她背书? 狄仁杰头疼起来,果断选择了最省事儿的方法。 “这事是李二郎提出来的,他应该有周全的考量,还是听他的吧。” 李秘顿时傻眼了。 第264章 依据先例 李秘早知道自己的劣势在哪里。 官场实在不适合他。 此时他的体会就更深刻了。 这些人,无论是太平公主和武则天,还是张昌宗,亦或者狄仁杰,所言所行,就没有哪一样不是充满了陷阱。 到了最后,只有他这个傻白甜遭罪。 好得很! 你们这群人不把我李秘当人,可就别怪老子捅破天了! 李秘心里一发狠,便豁了出去。 “这个事情简单,让公主殿下自己招人自己干就好了。” 李秘对宫廷规矩并不清楚,但他知道这是大忌,否则人人都能招贤纳士,后宫岂非大乱? 他知道皇子是有资格建立自己的衙门,能招募一些官员的,但人数和权力都有限制,而公主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此时,他提议的就是给太平公主这个资格! 既然里外不是人,那干脆挑拨离间,让太平公主和武则天母女好好斗一斗! 李秘不知道的是,他这个提议,总结起来只有四个字:“开府置官”! 开府置官只有皇子才有这个资格,公主们是没有的。 通常来说,受封的公主允许招募邑士八十,郡主六十,县主四十。 所谓邑士,其实就是保镖之类的角色,但正经官员是不可能招募的。 “李秘,你这是建议让太平开府么?”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狄仁杰第一个慌了起来。 “二郎不知朝堂规矩,请圣上勿怪。” 这老家伙还算有些义气,也不知道是替李秘辩解,还是生怕麻烦烧到自己的身上。 李秘却呵呵一笑道:“开府什么的我不知道,只是想让公主殿下招些人,组建一个衙门,做她想做的事,平日里举办一些赛事,娱乐圣上与朝堂诸公,也能丰富市井百姓的生活,提升质量,建设精神文明,增强官民凝聚力……” 横竖想开了,李秘也就胡言乱语一通,哪里管得他们听得懂听不懂。 武则天陷入了深思之中,朝太平公主道:“太平,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这句话虽然听着随意平和,但有心之人却听出了重重杀机! 太平公主却知道,这是她必须要迈过的一关,想要满足自己的野心,迟早要面对,除非等到武则天死去。 她刚要正面回应,狄仁杰却出列道:“圣上,公主开府置官,并无先例,请圣上慎思!” 太平公主又要说话,李秘却抢先道:“阁老,怎么会没有先例呢?我可记得李世……太宗皇帝的妹妹李秀宁就可以这么做,而且还能带兵打仗呢!” 李秘也是一时头脑发热。 他没有这些人的心眼和诡计,横竖都豁出去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这可是他看大唐双龙传里的剧情。 李秀宁是公主,是李世民的妹妹,但她不仅仅可以招贤纳士,让诸多男人为她卖命,还能带兵打仗,这不就是先例么。 “李秀宁?太宗皇帝的妹妹?”武则天和狄仁杰等全都懵了。 看着他们的表情,李秘也有些尴尬,心说完蛋了,这名字估摸着是杜撰出来的,未必就真。 毕竟李渊十九个女儿,能在史料上留下名字的就只有一人,其余人的名字全都不详,李世民好多个女儿也同样如此。 正当所有人惊诧之时,张昌宗却是开口了。 “李二郎说的是高祖皇帝三女平阳公主吧。” 众人闻言,也是恍然。 唯独武则天,仿佛陷入了某段久远的回忆当中,一时间有些失神。 张昌宗继续道:“传说平阳公主精选了一万精兵,谓之娘子军,攻下长安,协助高祖皇帝立下万世基业,平阳公主战功赫赫,乃是唯一以军礼下葬的公主,也确实开府置官,甚至带兵征伐,倒也算是前例。” 张昌宗这么一说,谁都不敢接茬儿,毕竟这个事情干系到皇族的不传之秘,谁都没提过,史官也没将平阳公主的事迹正式编撰进去。 所以连张昌宗自己都用了传说二字,谁敢接他的话头? 张昌宗却也不气馁,更没有半点避讳,反而朝武则天问道: “圣上,六郎听说过一段故事,但不知真假,圣上可否替六郎解惑?” 武则天这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点头道:“六郎你说。” 张昌宗也不含糊:“坊间都传说,武德六年,平阳公主病危,无上孝明高皇帝曾探访过她……” “平阳公主便对高皇帝说,我死以后,别无所求,只愿投生为公家之女,今世我提三尺剑以打天下,百姓称我武王,公一定要给我起名武钊,金字旁边一把刀,我要杀尽贪官污吏,铲尽士族门第!” 狄仁杰等听得这番话,也是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因为无上孝明高皇帝,正是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的追谥,武则天登基之后,将自己的父亲追封成了皇帝,而且庙号还是太祖,比李渊这个高祖皇帝还要高! 张昌宗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平阳公主去世的第二年,一个女孩在高皇帝家中诞生,正是当今圣上,可有此事?” 这本来是武则天的那些宠臣们,为了给武则天登基制造正当性而捏造出来的故事。 平阳公主这段故事,预言着武则天是平阳公主投胎转世,继承李唐天下并不算篡夺。 但在张昌宗这里讲出来,言外之意也很明显。 你武则天既然是平阳公主的转世,你又说太平公主最像你,平阳公主可以开府置官,那么太平公主开府置官又有何不可? 甚至你将皇位传给太平公主,那都算是一脉相承,旁人也说不出半个歹字不是? 张昌宗这家伙可不是一般的面首男宠,估摸着这套说辞,他早就跟太平公主排练过,背得滚瓜烂熟了,否则哪里能这么快掏出来! 这段故事是武则天让人传播宣扬出去的,她不可能矢口否认,否认这个故事,就等于否认她当女皇的正当性。 如果她不否认,那么就等于承认了平阳公主开府置官的先例,太平公主开府置官也就有了依据。 武则天看着眼前这些人,看着自家女儿,看着张昌宗,看着狄仁杰,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李秘的身上。 她仿佛在看某种并不存在于人间的新物种,眼中充满了好奇。 此刻的李秘却只觉得后背发凉,头顶上仿佛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落下来,取走他的狗命! 第265章 胆大包天的登徒子 武则天满目杀气地看着李秘,仿佛李秘才是“罪魁祸首”,但开府置官根本就是太平公主最初的目标。 平阳公主之类的先例,虽然是李秘提到李秀宁在先,但讲故事的可是张昌宗,跟我李秘又有何干系? 整个事件当中,李秘确实是关键,但他只是背锅之人,他被裹挟在太平公主整个计划之中,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别无选择,只能被动寻求突破。 可到了最后,武则天这杀人的眼神,已经将李秘当成了始作俑者。 想了想,李秘还是回应了武则天的眼神。 他大咧咧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既然六郎都讲故事了,那我李秘也讲个故事,圣人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武则天微眯双眸:“你说吧。” 李秘抿了一口酒,辣得耸了耸肩,丢了一颗葡萄进嘴里压了压酒气,便开始说道: “有个小郎君叫黑土,跟一个叫白云的小娘子搞对象,算了,你们也不知道什么叫搞对象,总之就是他们相好了。” “白云一直想送黑土一件毛衣,奈何家里穷呐,没钱买,正巧白云给财主家放羊,发现那些羊会掉毛,白云就偷偷薅羊毛……” “晚上回家呢,把羊毛纺成毛线,白天就一边织毛衣,一边放羊,一边偷偷薅羊毛。” 李秘说的正是挖社会主义墙角,薅社会主义羊毛的经典段子。 众人许是觉得新鲜,也听得津津有味。 如此朴素的爱情故事,可比什么才子佳人或者闲汉寡妇,更引人入胜。 不过李秘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年代有没有织毛衣这样的技术,但李秘见过羊毛毡子之类的织物,也见过其他织物。 就算他们听不懂,大概意思应该是明确的。 再者,李秘说的这个是个寓言,懂的自然懂,不懂的再说也是白搭。 “没……没了?” 薛怀义毕竟是市井出身,这等底层故事最是喜闻乐见,可李秘说到这里就断了,难免有些隔靴挠痒。 然而李秘却点头道:“没了。” 倒也不是他记不住,而是往后的再说就要出事了。 因为挖大唐朝廷墙角,薅大唐朝廷羊毛的会是太平公主,武则天就是生产队的队长,总不能让武则天把太平公主给抓了。 李秘这故事没头没脑,但从武则天等几个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看,该听得懂的那几个人,都听懂了。 故事的核心也很简单。 谈对象的不是我李秘,薅羊毛的也不是我李秘,羊也不是我的。 如今张昌宗兄弟俩一飞冲天,只是靠着一张脸,就得了从三品的云麾将军,还以中郎将的身份执掌左千牛卫,太平公主若是成功,就能成为大唐开国以来第二个开府置官的公主。 武则天能成功将武攸暨“推销”给太平公主,促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看着皆大欢喜的结局,为何被他们认为最关键的推手,李秘却得不到半点好处不说,还要被武则天这老太婆用杀人的目光盯着? 武则天只是呵了一声:“还有没有其他想说的?” 李秘举起酒杯,喝了口酒,但没咽下,漱了漱口,噗一声就吐了出来。 “我只是想提醒一句,薅羊毛可以,但别死逮着一只往死里薅啊,这么多羊呢,不得雨露均沾一下?” 李秘伸手指了一圈,狄仁杰等人都有些尴尬起来。 武则天沉默片刻,说了三个字:“有意思。” “太平,你要开府可以,但府令必须是李秘,若他不愿意,开府的事也就不必再提了。” 李秘这才提醒别逮着他死命薅羊毛,武则天却是针锋相对,就要摁着他李秘一路薅到底。 “公主开不开府,跟我李秘没半个铜钱干系,府令什么的我不乐意干,没什么事我就回去睡觉了。” 李秘是真的气恼了。 原本还想着在这大唐朝破破案,追求一下自己的神探梦。 奈何这官场太腌臜,人心太阴暗,动不动就勾心斗角,他实在是厌恶了。 与其如此,不如回去帮武三娘做生意,花点心思搞些纺织机之类的,说不定比破案还有出息,更不会受这等样的鸟气。 薛怀义,沈南璆,上官婉儿,白玉婵,河内神尼三人组,崔六郎,张昌宗俩兄弟,再加上索元礼和来俊臣等等,此时的武则天真真可谓“满身大汉”,她的大腿实在太难抱,脚太臭,李秘也不想去捧。 李秘起身,拍了拍屁股,将身上的蹀躞解下,丢到了地上,一如他先前丢掉那枚铜鱼一般。 洒脱! 年轻官员见得此举,顿时热血沸腾,李秘虽然不是正经文人,但让他们看到了文人的风骨! 而狄仁杰等一众老臣,却暗自摇头,惋惜李秘还是太年轻。 至于张昌宗和崔六郎等人,则觉得李秘殊为不智,毕竟太平公主也是一条能够飞黄腾达的大粗腿。 李秘走到太平公主的身边之时,却被后者一把拉住了。 “你敢走出这个门,我就杀了武三娘,杀了李良!” 香甜的热气轻轻吹着李秘的耳根子,但却全无旖旎暧昧,李秘只觉得恶心! 人都说帅不过三秒,李秘算是有深刻体会了。 李秘早就将媳妇儿和老爹都安排到了白鹿洞,连丘神积都找不到。 但好死不死,带着太平公主去白鹿洞见过常乐公主,以太平公主的聪慧,必然能猜到武三娘和李忠耿也一定藏在了白鹿洞。 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将李秘玩弄于鼓掌之中,无论是武则天还是太平公主,都是一个德性! 李秘怒上心头,抬手就要赏她一个耳光。 但手掌最终还是停在了她的眼前。 不打女人,这是李秘的底限。 手掌如同坚硬的雕像,如蜡一般融化,变得轻柔,轻轻抚在了太平公主的脸上。 而后慢慢往下滑动,捏住了她那圆润光洁的下巴。 众目睽睽之下,李秘竟然调戏一般捏住了太平公主的下巴!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李秘突然探头,用力地吻在了她的红唇之上,甚至还发出夸张的啵一声响。 两人的嘴唇之间甚至拉了口水丝! 整座麟德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李秘却是轻轻擦了擦太平公主的嘴角,而后洒然离去。 直到他走到殿外,才听到一阵放肆的大笑,那笑声并非来自太平公主,而是武则天。 第266章 杀人不见血的诡计 李秘也有些懊悔,毕竟这是活脱脱的耍流氓。 但仔细一想,也就释然了。 毕竟自己只是为了震慑太平公主,是为了报复武则天,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怨气和愤怒。 这其中并没有男女之欲的考量。 而且他知道,太平公主即便叫嚣着要杀了他,叫嚣得再响亮,也不可能付诸行动。 至于以武三娘来威胁李秘,更是不现实。 因为她开府置官的成败,掌握在李秘的手中。 李秘固然有些本事,但到底只是个市井出身的寒门,一万个李秘,也抵不上她开府置官。 而且这极有可能是她此生仅有的机会。 也正因此,就算李秘再恣意妄为,她都不敢杀李秘。 杀掉一个李秘,轻而易举,但开府置官也成了泡影。 这就是武则天的高明之处。 她可以给你开府的权力,但必须要安插一个李秘来恶心你。 如果换成崔六郎之流,她也不可能给这个特权。 正因为李秘能坚持自己的原则,能不卑不亢,才会带来变数,而不至于成为太平公主彻头彻尾的走狗。 从这一点来看,起码她看懂了李秘。 但李秘的怨气也正来源于此。 你武则天分明看到了我的才干和品德,为何屡次三番要折磨我一个小小的李秘,而不愿意给李秘一个机会? 走出殿外来,本想着透口气,然而看着密密麻麻的官帽,李秘更是烦闷。 麟德殿的殿前和廊下,坐着的是五品以下的官员,据说有三千人之数,李秘只是觉得吵闹。 麟德殿的殿前有个马球场,球场四周的高墙和楼宇能容纳成千上万的观众。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之中,李秘走到了马球场来,总算是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这才刚站定,李秘顿时感觉背后发凉。 太平公主正拎着他蹀躞中抽出来的金刚杵,瞄准了李秘的后脑勺! “别做样子了,你若真想打我,在大殿里就该打了,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做给谁看?” 李秘缓缓转身,太平公主脸上的杀气顿时收敛。 她将金刚杵费力地插入蹀躞之中,将沉甸甸的蹀躞递到了李秘的身前来。 “你为何要这么做?” 太平公主又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子。 她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她已经生育了四个孩子,丈夫被母亲活活逼死在冤狱之中,她早已看破了世事。 她不相信李秘嘴她是为了轻薄她,她更愿意相信,是自己用武三娘来威胁,触碰到了李秘的逆鳞。 “你赢不了的。” 李秘没有回答她,而是提出了自己的预判。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历史的走向,起码这个时期的太平公主,绝不会笑到最后。 但太平公主却是另一种想法:“那要看怎样才算赢了。” 李秘不想跟她辩论,也没心思谈这些,看着她那“执迷不悟”的神色,更是兴致阑珊。 “我想睡觉了。” “跟我来,今夜与我一起。” 李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的公主殿下,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对你产生了兴趣吧?” 太平公主居然想用美人计,一夜春宵就能换来开府置官? “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蠢!”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露出苦涩的笑容来。 “本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原来你只是一时冲动,是我太高估你了。” “我该知道什么?”李秘是真的一头雾水。 太平公主环视了一圈,走到李秘跟前,胸脯几乎贴到李秘的胸膛,整个人仿佛靠在李秘的身上一般。 她将蹀躞穿过李秘的腰际,不紧不慢地替李秘扎起蹀躞。 这个角度,这个距离,李秘根本不敢低头,因为一旦低头,就仿佛进入了雪地视野,眼中满是雪白。 “你……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李秘有些扭捏之时,太平公主却低喝道:“别说话,这黑暗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呢!” “你以为我来杀你?我李令月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我是来救你的!” “来救我?”因为惊愕于这个说辞,李秘都忽略了太平自称自己的本名了。 “你李秘算什么东西,市井贱人一个,阿娘为何将你作为太平开府置官的唯一条件,你就没想过么?” 太平公主如此一提醒,李秘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 照着历史轨迹,太平公主要到神龙元年,联合宰相张柬之等发动兵变,诛杀张昌宗兄弟俩,逼武则天逊位给太子李显,才受封镇国太平公主,从而得到了加封五千户,开府置官的权柄。 武则天如今身体硬朗,精力旺盛,头脑清楚,对权势的贪恋正是最热切最巅峰的时刻,又怎会让太平公主开府置官? 李秘本以为武则天是看中了自己不可能答应太平公主,所以才将自己列为条件。 此时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武则天,或者说高估了自己。 武则天之所以将他李秘当成条件,是因为她对李秘动了杀心! 只要杀掉他李秘,太平公主自然也就没法开府置官了。 分明只是一个摇头就能解决的问题,不想让太平公主开府,直说便是。 但武则天却又怕人说她贪婪权势,连自家女儿都信不过,偏偏还要演这么一场戏。 而代价则是用李秘的命,来替她打圆场! 只要李秘死了,太平公主自然也就没法开府置官了。 李秘不是没想过,自己死在这个节骨眼上,武则天应该是最大的嫌疑。 但自己还是太过天真。 这些人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只要名义上讲得过去,他们总有办法给自己遮羞粉饰。 再者,武则天身边有白玉婵这样的高手,她有一万种方法能让李秘死于意外,让人根本不会怀疑到武则天的头上。 甚至于,她可以伪造成太平公主逼迫太甚,把李秘逼死的假象。 李秘在她们的面前,真真如同蝼蚁一般可以随意碾死。 他也终于明白太平公主为何要跟自己呆在一起。 因为只有跟太平公主呆在一起,才足够安全,只要能平安度过今夜,明日早朝,果断答应去当太平公主的府令,等到木已成舟,他李秘才能活命! 寻思至此,李秘也是脚底板发凉,因为武则天早已判了他的死刑,但他尚且因为刚才报复太平公主而感到畅快舒爽,沾沾自喜,死到临头尚且不知。 这些人真真是杀人不见血的货色! 第267章 骚乱变狂欢 李秘还在感慨武则天的阴险毒辣,太平公主已经替他扎好了蹀躞。 “只要度过今夜,到了早朝,我会带你去含元殿,金口一开,再难更改,只要你答应做府令,便是阿娘也不可能反悔。” “如今你我算是彻底绑在了一起,你若聪明,便跟我走。” 言毕,太平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李秘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跟了上去。 然而就只是这片刻的迟疑,差点就让他丢了性命! 这才刚走出两步,头顶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闷响,一颗巨大的彩绘木球,足足有一人高,竟是从城墙上落了下来。 “砰!” 木球滚落而下,瞬间砸裂开来。 而那些碎片竟然没有四处乱飞,弹了几下就安稳落地,一块块都是极其沉重的实木! 随着一声声尖叫,一群穿着彩衣的女子从城墙上探出头来,一脸的惊骇,见得李秘,也赶忙跑了下来。 “可曾伤到郎君?奴婢等死罪难赎也!” 这些女子穿着夸张的彩衣,却是打着赤脚,李秘也认出了她们的身份。 麟德殿外设置了百戏园,以娱乐文武百官。 所谓百戏,就是诸多杂技和歌舞等表演的总称。 李秘进来之时是见过的,诸如傀儡戏、旋盘掷枪、蹴瓶飞弹、蹑球顶缸、吞刀吐火、藏狭走索、戏马舞剑等等。 这群女子应该是表演蹑球的杂技人。 所谓蹑球,就是踩球,有说蹑球之戏,作彩绘木球,高一二尺,亦甚者高一人乃至更巨大,妓女登蹋,球转而行,来去自在,无不如意。 其实就是后世那些狮子踩球,狗子踩球,山羊踩球之类的杂技,不过是让女子来踩球。 这大球能承受成人的重量,甚至这些杂技女子在球上叠罗汉等等,这球无论重量还是硬度,那都是非常扎实的。 估摸是表演出了事故,这球便从百戏园那边滚了过来,从观赛区的城墙上弹跳下来了。 李秘惊魂甫定,太平公主却拉着他道:“你还不明白么,快跟我走,不要再离开我身边半步!” 她的意思很明确不过,这根本就不是意外! 也顾不得这许多,太平公主拉着李秘就离开了马球场。 然而这才刚走出来,那些个看热闹的人便全都涌了过来,将两人裹挟在人流之中。 “好胆!吾是太平公主,谁敢推搡,都滚开!” 太平公主本不想暴露目标,但这些低级官员根本认不得她,此时也不得不自报身份,甚至不惜加上了公主二字。 听得此言,这些低级官员发自本能地退开。 毕竟太平公主四个字,对三品以下的官员都有极大的震慑力。 然而就在此时,人群中却传来了极其嘲讽的笑声。 “太平公主在麟德殿里呢,哪里来的倡优,扮谁不好,居然敢假扮公主殿下来取乐!” 这百戏园之中有不少演戏的,诸如崔六郎和武三思早先交锋的踏摇娘和参军等等,以及弄愚痴,弄孔子等等。 不少演员都靠着扮演一些历史上的知名人物来哗众取宠,其中也不乏很多人紧跟时事,扮演一些朝臣,诸如一些朝堂闹出笑话,出过洋相的官员以及他们的笑料丑事等等。 但太平公主是皇室成员,是武则天最宠爱的公主,没有之一,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扮太平公主来娱乐大众? 虽然是低级官员,但能来赴宴都不是蠢人,很多人当下就表示质疑。 可这个人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太平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自然是在麟德殿当中饮宴,又怎么可能来这外头“与民同乐”? 只是稍微迟疑,容不得众人细想,越来越多的人哄笑起来,人潮不断往前涌,彻底淹没了太平公主的呵斥和怒骂。 若不是李秘护着她,怕是那些上下其手的登徒子都大饱艳福了。 这些人在殿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个往百戏园涌去,也不消一会儿,太平和李秘随波逐流就进入到了百戏园来。 一声长啸又将众人吓退了回来。 众人一看,乃是一头大象,身上披着西域毛毯,上面缀满了珠宝,背上偌大一个宝座,座上两名异域美人,正如水蛇一般在妖艳舞蹈着。 大唐风气本就开放,这异域美人更是不知遮羞,那丰腴的身段,消魂蚀骨的舞蹈动作,彻底引燃了众人的欲望。 人群变得狂热起来,场面更是混乱。 李秘几乎抱着太平公主,才避免了被人踩踏,正要寻找出路之时,那大象突然惊叫起来,发了狂一般朝人群冲撞而来! “啊!” 异域美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大象甩飞了出去。 “快逃啊!” 大象踩死了三五个人之后,这些人意识到这是失控了,四处逃窜之下,相互推搡踩踏,惨叫声不绝于耳。 “抱膝,趴下!” 李秘好歹是后世灵魂,应对踩踏事件该如何自保,法子还是知道的。 当即提醒了太平公主,自己双膝跪地,双手抱头,躬身如虾,护住两肋。 太平公主有样学样,但后背还是被人踩中,惊叫起来,也是魂不附体。 亏得李秘的姿势起了大用,那些人踩上来,就如同切滚刀肉一般往旁边滑倒,没有碾压到太平公主,若是其他姿势,怕是早就被踩死了。 眼见人群散去,李秘将太平公主搀扶起来,后者也是花容失色。 “这地方的人不认你,需是要去一个认你的地方。” “去紫宸殿!” 紫宸殿乃是皇帝办公休息的寝殿,也是内朝,普通臣子没有召见不得进入。 但紫宸殿在紫宸门之后,距离麟德殿有一段很长距离,需要经过左藏库,清晖阁以及内教坊等。 要命的是,百戏园设置在了麟德殿前的广场上,他们想要抵达紫宸殿,就必须穿越百戏园的广场。 “返回麟德殿如何?” 对于李秘的提议,太平公主也是苦笑摇头:“你自己看看吧。” 扭头一看,李秘也沉默了。 此时大象四处狂奔冲撞,然而那些人经历了初时的恐慌和踩踏之后,竟陷入了癫狂状态一般,甚至围着去挑逗大象。 李秘不由想起后世国外的一些奔牛节,这些人陷入了酒后的狂乱状态,仿佛奔牛节的狂热参与者,将这场骚乱变成了一场狂欢。 甚至有人撕烂了衣服,故意去挑衅大象,将一些利器插入到大象的身上。 也正因此,返回麟德殿的道路彻底被封死了。 因为麟德殿里都是衮衮诸公,万一大象冲撞入殿中,可就不好看了。 但此时殿外和走廊,乃至于麟德殿里头的贵人们,全都走出来看热闹,见得这狂欢的人群,反而大声叫好。 毕竟有禁卫将进出的道路都封锁了,他们坐在高台上看热闹,何尝不是一道风景? 见得此状,李秘也只好咬牙道:“那就去紫宸殿!” 虽然是无奈之举,但李秘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前方的百戏园广场,如同夺命的黄泉之路一般,前途堪忧啊。 第268章 穿越人海 大象的发狂,使得整个百戏园都变得狂热万分。 李秘也顾不得这许多,拉着太平公主便在人潮之中穿梭,奈何人潮汹涌,如陷泥潭,间中还有不少登徒子上下其手,四处乱摸,女人们尖叫连连,早已谈不上什么体统。 艰难走了一段,前方突然又啸叫起来。 但见得几个红发番僧,精赤着上身,扮作恶鬼样貌,正在表演吐火。 彼时没有烈酒,他们吞吐的都是火油,含于口中,往火把上喷吐,便是一道轰隆火舌,众人也是大声叫好。 更有小番僧举了火把,在身上撩烧,作那水火不侵的把戏,火灰与汗水粘在身上,一团漆黑,那躯体便如黑铁锻造一般样子。 那红发番僧举起油瓶来,正要吞下,此时人群之中突然蹿出一个毛头孩子,扑跌在他脚边,那红发番僧一个趔趄,手中油瓶却是脱手飞出。 那油瓶砸在了篷车的车厢角儿上,火油兜头便泼洒下来。 亏得李秘今日穿了一身华服,但要命的却是窄袖,而非广袖,虽然已经抬手,但阻挡不了,火油泼了他和太平公主一身。 这绝不是巧合! 太平公主打小养尊处优,何尝如此污糟,顿时便要骂,然而周遭观众却只是一味哄笑,全不当一回事。 李秘扭头一看,那毛头小孩早已不知去向。 几个番僧也是笑了起来,干脆点了三根火把便抛接了起来。 这一招倒是惹得喝彩连连,可李秘却是心头大骇。 此时他与太平满身都是火油,若是再来个“意外事件”,沾上火把,他们就会被活活烧死了! “走!” 太平公主尚未骂出口,李秘便拖着她往前钻。 如今这百戏园,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刀山火海,处处都是死亡威胁。 李秘不得不屏息凝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凡有火光的地方,都尽量避开。 原本想尽快赶到紫宸殿的计划,也只能因为绕路而拖延。 又在人群之中拖扯了一番,前方竟是一条火炭之路,一个大光头打着赤脚,从火炭上走过,甚至拉来一个赤脚舞姬,在火炭上跳舞。 那舞姬肆无忌惮,将火炭四处乱踢,那些个围观群众非但没有气恼,反倒哄笑起来,极其配合。 李秘嗅到了危机,再度绕开这摊子。 然而就在此时,人群之中爆发出一声尖叫,却是一群猴儿,穿着孩儿衣裳,冲入人群之中,四处搜刮围观群众身上的钱袋子。 人群四处乱跑,竟是将李秘和太平不断往火炭摊子那处推搡挤压。 如此尚且不够,一只猴子身上挂满了炮仗,竟是冲向了火炭摊子。 这玩意儿在大唐叫爆竿,跟后世的爆竹差不多。 这才瞬间功夫,猴子身上的炮仗被点燃,噼里啪啦地烧着,猴子哇哇叫着冲入人群,竟是往李秘和太平这边来了。 太平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今夜漫说李秘,怕是她也要殃及池鱼而小命不保! “跟我走!” 武则天迁都洛阳之后,很少回来长安,太平公主倒是经常来大明宫,对宫内布局和路线,自是比李秘更熟悉,当下也毫不含糊。 太平公主到底比寻常女子更成熟稳重,不多时就领着李秘离开了危险之地。 直到他们脱离了百戏园广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一阵绕路,早已脱离了计划的路线,抬头看时,前方乃是明义殿,太平公主也松了一口气。 这算是内书院,皇子皇女们读书的地方,她小时候就在这里读过书,这里的人肯定认得她太平。 可走到了前面才发现,殿门紧闭,竟无人留守。 无奈,太平公主只能咬牙道:“去内教坊!” 虽然路上无人,但太平公主只是含胸驼背,不敢抬头挺胸。 盖因身上被泼了火油,衣服全都粘在身上,她的华服又薄如蝉翼,此时贴身粘腻,身段被展露无疑,甚至肤色透过华服,展露无疑。 亏得路上灯火并不多,光线昏暗,这才不至于没法出行。 内教坊负责此时宴会的表演,倒也有着不少人留在里头,太平公主朝李秘道:“你去前头,让教坊内的男人全都回避。” 内教坊虽然以女子为主,但也有不少男乐师和戏子,一些个阉人也都在里头。 但太平公主身份尊贵,便是阉人也要回避的。 李秘也无二话,到得前头去,便朝那门人道:“太平公主驾到,让男人都回避!” 门人微微一愕,而后哈哈笑了起来,带着三分醉意道:“今日盛宴,也不与你计较,去别处玩耍,莫要再来讨打了。” 原来他们将李秘当成了胡闹。 李秘再看自己,身上早已不成样子,自己又没官身信物,即便有,也不可能凭借外官的铜鱼或者符袋进入内教坊。 无奈,只能回到太平公主这边来:“这内教坊的人不信我,要不你自己出面,要不就只能换个地方了。” 太平公主有点恨铁不成钢:“让你仗势欺人都不会?” 想了想,她到底是忍了下来:“还是直接去紫宸殿罢了!” 内教坊毕竟是个贱人居所,她堂堂公主殿下,去玩耍还行,夜里总不能留宿。 再者,内教坊又不少罪妇,三教九流都有,而且一些个对朝廷怀恨在心的也全都在里头,极其容易被收买。 亏得太平公主小时在这里长大,路线烂熟,到底是来到了紫宸殿。 武则天这才刚驻跸大明宫,里头收拾得很干净,但正殿是不能进去的,起码李秘不能。 太平想了想,便将李秘领到了一处偏殿。 但见得偌大匾额刻着少阳院三个金字。 “这是什么地方?” 太平公主有些伤感:“这里曾是太子哥哥住过的地方……” 莫说太子了,连皇帝李显都被废了,如今成了庐陵王,被赶到外地去了。 少阳院根本就是个废弃之地,虽然仍旧留有宫人,但都是一些老妈子或者干瘦难看的小奴婢。 这些老妈子到底是在宫里待久了,这地方又时常闹鬼,见得有人来,一个个拎着棒槌冲了出来。 认得是太平公主,这才大松一口气。 可见得李秘,她们又有些为难起来。 少阳院虽然是废太子在大明宫居住的别院,但也是内宫,李秘这样的外人,又是男儿之身,留在此处自是犯了规矩的。 “这事儿我做主,尔等全当不见便是了。” 太平公主是何等样的脾气,这些老妈子可都领教过的,当下也不敢再多言,默默放了二人进去。 李秘心说,虽然是个废宅,但好歹是大明宫里头,该是比外头安全。 但正因为是废宅,又是敏感的废太子居所,多少还是要小心一些。 事实证明,李秘的预感是准的,而且比他预想的还要麻烦! 第269章 不必试探我 少阳院不愧是废宅冷宫,老妈子一个个蔫了吧唧,也没点人气,整个环境深幽幽,阴森森,冷飕飕,实在是瘆得慌。 更要命的是,这冷宫里头没法及时准备热水,太平公主和李秘一身油污,只能到浴堂殿去沐浴。 浴堂殿乃是皇帝洗澡的便殿,算是皇帝专用的澡堂子,皇帝还会在搓澡的时候接见臣子。 当然了,这条常例对武则天还适不适用就不得而知了。 横竖武则天在麟德殿,太平公主想了想,便带着李秘来到了浴堂殿。 与其他便殿一样,浴堂殿也只留了一小部分人,毕竟宫中举办盛宴,能用的人全都往麟德殿去了。 亏得这浴堂殿里的澡堂子时刻准备着热水。 李秘见得这澡堂子,也是心花怒放,这简直就是豪华温泉或者泳池一样,处处弥散着一股子芳香,与少阳院那样的冷宫可是天差地别。 太平公主自有人接走了,李秘乃是外臣,又是男子,这可是皇帝的澡堂子。 也不知道是太平公主叮嘱过,还是如何,总之,也不见有人来,或许也不敢让人见着。 李秘便放心大胆,除了衣物便跳入了热气腾腾的汤池之中。 奔走了这许久,又被诸多“意外”差点夺了性命,如今安定下来,李秘总算能好好享受一番。 屁股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使得他的心情更是舒畅。 那些个服侍的宫人虽然没见着,但汤池边上准备的小食和美酒却半点不少。 “好歹也试试皇帝洗澡的滋味!” 李秘是连小声嘀咕都不敢,只是在心里如此想着。 一头扎进温热的洗澡水里头,偌大的汤池甚至能游泳,李秘也漫提多舒爽。 只是这热气蒸腾,李秘觉着口渴,便喝了些酒。 舒舒服服靠在池边,吃着小食,喝着小酒,李秘渐渐打起瞌睡来。 享乐果真使人麻痹,李秘渐渐就沉醉在这汤池之中,自然也就放松了警惕。 正美美地闭目养神,李秘却突然被一阵哗哗水声给惊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李秘也是血脉喷张,因为太平公主不知何时也下了水,正在池子的另一头,缓缓地向他游了过来。 “这不是幻觉!” 李秘下意识往酒壶看了一眼,心说不会是有人下药,自己才会浮想联翩。 然而捏了捏屁股上的伤口,疼得厉害,李秘一下子就精神了。 这是真的! 虽然生育了四个孩子,但太平公主正当盛年,这养尊处优的日子,将她养成了微胖界的天花板,无论颜值还是身材,那都是绝顶的。 此时她便如同一条大白蛇,从池子的另一端,游到了李秘的身边来。 李秘倒是想避开,但他不着寸缕,眼下也来不及爬上池子了。 “公主殿下,还请自重!” 李秘的声音有些心虚,虽然他极力抵抗心中那个恶魔,但到底是有些难以招架。 太平公主倒是稀松平常,白了李秘一眼道。 “长夜漫漫,距离天亮还长呢,便是我也不能留在浴堂殿,沐浴之后咱们得回到少阳院。” 李秘也摒弃了杂念:“你是说,少阳院有危险?” “不是少阳院有危险,是你我有危险,而少阳院是个杀人的好去处。” “这个时候就不要抠字眼了吧?”李秘也是无语。 太平公主也是累乏了,靠在李秘旁边,微微闭上了眼睛。 “你……危险归危险,这跟你进来洗澡有什么干系?一定要一起洗澡?没别的地方了?” 浴堂殿这么大,自然还有其他去处。 毕竟他们不可能将皇帝的汤池给李秘用,李秘此时所用的也是稍次的汤池。 太平公主睁开眼睛来,眼神迷离,也分不清那水雾是从她眼中弥散出来的,还是汤池里弥散开来的。 “你我今夜算是生死相依,必须要相互信任,我在向你证明,我信得过你。” “太平虽然虚度了二十七八年,但所经历的事情,是旁人所不能想象的,对身外之物,甚至这副皮囊,太平早已看淡。” “你也见到了,阿娘让我嫁给武攸暨,又何曾不是将我看做器物?” “什么贞洁,什么男女欢愉,在皇家人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倒是将话全都说开了,李秘也就没有半点旖旎想法,毕竟人家都说得这么学术了,你再胡思乱想,可就怪你龌蹉了。 “殿下可以不看重,但我李秘可是个自重的人,殿下的信任我已经收到了,可以请殿下去别的汤池了么,我还想好好洗个澡的……” 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天下哪有不吃腥的猫,太平虽然嫁过人,但自问容颜身段都不差,为何你就如此看不起?” “你是信任我了,但我还没信任你,李秘,你若有胆,拿出点行动来,让我知道你是个值得托付生死的人吧。” 言毕,太平公主竟是从水中站了起来。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袅袅水汽之中,太平公主的身子仿佛比池水还要滚烫。 太平公主可不太平。 李秘没有扭头,也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倒光明磊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太平公主俯视着李秘,仿佛一个强大的女王。 但她突然蹲了下来,目光与李秘齐平,眉眼也温柔了下来。 “你们坊间不是总说嘛,一夜夫妻百夜恩,只要你我做了一夜夫妻,我便信你不会大难临头自己飞了。” 李秘算是明白了。 “殿下如果想用美色来试探我,那可以省省了,我李秘还不至于色令智昏,都走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别无选择,你放心,明日若还活着,我会做你的府令。” “至于色诱这样的把戏,殿下不必委屈自己了,能进得这池子,殿下或许会自我感动,为了自己的理想,殿下或许自认为什么都可以豁出去,但李秘我很反感试探,也讨厌玩弄心术,希望殿下不要有下一次了。” 言毕,李秘猛拍水面,趁着太平公主被水花溅射闭眼之时,爬出了池子。 也不等太平公主反应过来,李秘已经回到隔壁的更衣室。 但听得太平公主骂骂咧咧道:“你个废物,简直是个木头!” 李秘心说,废物?老子才不吃你这一套! 女人,只会影响老子拔刀的速度! 不过当他隔着屏风,见得太平公主从另一边离开的曼妙身姿之时,李秘还是后悔了。 万一她不是试探呢? 万一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呢? 呵,男人。 第270章 太平的人生充满了不平 虽然还没到“你知我长短,我懂你深浅”的地步,但两人毕竟已经“坦诚相见”。 回到少阳院之后,李秘与太平之间也有些暧昧和微妙,总觉得对方是自己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了。 这是人之常情,李秘也不去考量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终究是希望人与人之间单纯一些的。 “接下来该如何?” 虽然两人同心协力,渡过了百戏园的危险。 但太平公主有一句话没说错。 长夜漫漫,距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他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想要渡过这危险的长夜,就必须有个计划。 “让宫人将整个地方全都点亮,不要留任何死角。” “唯有这样,才能让那些暗处的人无所遁形。” “把那些老妈子都打发到外围去,她们睡得浅,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们会率先发现。” 李秘是亲眼见识过的,这些老妈子在冷宫里战战兢兢地生活,比他们要警觉太多。 “可。” 太平公主也不多言,她能把李秘这个宫外的男人带进来,发号施令还是没问题的。 “你带我各处看看,我要扫除隐患,但凡有危险或者能制造意外的地方和物件,都尽可能避免。” 太平公主也无二话,与外头的老妈子下了令,不多时,里里外外全都亮堂起来。 宫中使用的都是牛油大烛,虽然耐久,但燃烧起来还是噼里啪啦乱响。 太平公主仍旧嫌弃不够亮,提了个灯笼,便朝李秘道:“走吧,带你逛逛太子哥哥的宅子。” 听得出来,太平公主与兄长李显似乎很亲近,否则也不会一口一个太子哥哥。 但据李秘的了解,两人似乎没有太多的交集才对。 虽然一母同胞,但太平公主是掌上明珠,而李显虽然是太子,却是因为前几任太子要么英年早逝,要么被贬为庶人,他才当上了这个太子。 高宗皇帝驾崩之后,李显才登上皇位,但因为太过懦弱,大权一直掌握在武则天的手中,最后还是被废为庐陵王。 而另一个皇子李旦则更可怜,被武则天幽禁了十四年,无论如何,都与太平公主不是一路人才对。 似乎察觉到了李秘的疑惑,太平公主只是苦笑。 “太平八岁便进入道观,旁人都觉着我是为了荣国夫人祈福,却不知真实原因是为皇家遮羞,彼时又有谁在乎过我是不是真的想出家?” 这事件涉及到宫廷秘闻,传说她的表兄贺兰敏之是个无耻之徒,非但玷污了太子妃,还与太平公主的姥姥杨氏有奸情。 太平公主去姥姥家玩耍的时候,随行的宫女让贺兰敏之奸污了。 也有人说,其实被奸污的是太平公主,之所以对外宣称是宫女受害,只是为了保护皇家和太平公主的声誉。 武则天一怒之下将贺兰敏之发配雷州,尚且气不过,半路就将他给绞死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最后还是成了无头案,没人知道真相。 但太平公主说的没错,七八岁正是最美好的童年,但她却被当成棋子,送进了道观。 “我那时候在道观里,虽然也能随便进出,但言行举止都要合乎礼节,我多想有个兄弟姐妹,能时常结伴玩耍……” 说到此处,太平公主也有些忧伤,李秘也不忍多问,便转移话题道:“为什么一定要开府?这个事就真这么重要么?” “很重要!” 太平公主停了下来,严肃地正视着李秘。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权势!” 李秘有些失望。 “如今你贵为公主,权势尚且不够?”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不够!” 她的眼中充满了悲愤。 “你可知道,我嫁给薛绍的时候,是何等样的光景?” 李秘摇了摇头。 “我与薛郎算是情投意合吧,十六岁那年,阿娘为我们举行了婚礼,就在万年县,我还记得,照明的火把,将沿途的树木全都烧着了,因为婚车太大,为了能顺利通过,当场将县馆的围墙全都拆了。” 说到这些往事,她又变得神采奕奕,满面红光。 只是这种幸福感一闪而过,又变得幽怨了起来。 “可后来呢?” “就因为薛郎的兄长涉嫌谋反,她将薛郎打入冤狱,活活饿死不说,死的时候尸身都被老鼠啃了大半。” “可她自己呢?她是太宗皇帝的才人,后来又伺奉我阿耶,如今又蓄养面首,而我李令月却连嫁给谁都决定不了!” 她盯着李秘:“旁人都觉着我是最受宠的公主,知道这些之后,还会这么认为么?” 说到此处,太平也流下了两行清泪。 李秘抬起手来,本能地想帮她擦去眼泪,但半途还是将手放下了。 “开府就能改变这些?” “她不是说我最像她么?她能做到,我李令月同样能做到!” 看着她有些狂热的目光,李秘也轻叹了一声。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历史往往会发生惊人的重复,但如果第一次是喜剧开场,那么第二次则以悲剧结局而告终……” 太平公主摇头道:“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呢?” 李秘也不再多劝,太平公主足够强势的话,即便不能改变历史,取而代之,起码也能压制武则天,让她不能为所欲为。 无论如何,武则天这条大腿,李秘是不可能抱得上了,与此如此,还不如支持太平公主闹上一闹。 “早知道就多刷几遍权力的游戏了……” 想起那部美剧来,李秘多少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什么权力的游戏?” 李秘没有回答,而是正视着太平公主,一脸认真道: “太平,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李秘是个简单的人,不喜欢勾心斗角,也看不懂那些尔虞我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自己的欲望,也有自己的心计和手段,我不奢望你万事对我坦诚,我只希望我们之间,少一些算计。” “若你能做到这一点,我会陪你。” “你……你会陪我?”李秘突如其来的真心话,倒是让太平公主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会陪我什么?” 李秘正色道:“我会陪你争夺想嫁给谁就嫁给谁的权力。” 太平公主微微一愕,而后轻轻地拥抱了李秘。 这个拥抱很真诚,也很干净。 “这就是我想要哥哥的原因了……” 李秘感受到肩头被泪水打湿。 此刻的太平,不再是什么贵不可言的公主。 她的童年,她的人生经历,仿佛电影画面一般闪过。 此时的她,仍旧是那个八岁的女孩子,站在太平观前,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惘,孤独且无助。 第271章 百密一疏 少阳院本是太子在大明宫的居所,但随着李显被废,这处便殿也成了冷宫。 李秘与太平公主交心之后,两人建立了信任,也亲近了许多。 在殿中走了一遭,李秘也算是摸清楚了大概的布局。 老妈子和宫人全都打发到了外围去,保证外人没法进来,之所以巡查,是为了防止有人提前躲在这里。 如今内外算是彻底肃清,但李秘仍旧不敢大意。 回到了寝宫之后,李秘将那些个遮遮掩掩的帷幕全都拉起来,屏风也移开,家具摆设全都靠墙,绝不留半点躲藏的死角。 虽说有太平公主搭手帮忙,可忙活了半夜,还是累乏得紧。 “应该差不多了。” 太平公主虽然把外袍都脱了,只穿着春衫睡袍,但还是香汗淋漓。 这等金枝玉叶,怕是从未做过这种重活。 “把窗全都打开吧。” 听得此言,太平公主有些幽怨:“你是巴不得让人看个通透吧?为了证明你我清清白白,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别误会,我是担心密闭空间会留下可乘之机……” 李秘既然要求太平公主对他坦诚,自己当然也不能藏着掖着。 “我读过兵法的,眼下敌暗我明,咱们在明处的防不胜防,需是收紧防线,打造成铁桶阵,如此才不会给人留下破绽,你这将窗门全都打开,岂非漏洞百出,筛子也似?” 李秘摇了摇头:“咱们今夜是万万不能睡,需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这些遮掩全都移开,留下足够的视野,为的就是及时发现任何异常。” “再者,密闭空间空气不流通,会给他们放迷烟的机会,如果他们在油烛之中添加了什么迷药,亦或者利用不同药物的烟雾组合,制造中毒,咱们这里四处通风,便不能见效了。” 诸多密室杀人之类的诡案例子,李秘可是烂熟于心,适才去巡视,正是将所有能动手脚或者布置机关的可能性全都给扫干净。 说到专业上,李秘颇有些侃侃而谈,完全没注意到,此时的太平公主微微张着嘴,看着李秘,就仿佛看着一个怪物。 “你对这些阴毒手段到底清楚得很,若将一半心思研究一下朝堂争斗,又何至于如此狼狈?” 李秘讪讪一笑:“大概是性格使然吧,只是想活得简单轻松一些……” 太平公主颇为惋惜:“有点可惜了……” 李秘也不与她多说,朝她道:“过来,帮我搬一下床。” “还要搬么……” 太平公主一脸不情愿,如同一个孩子一样,原本就是微胖界天花板,满满御姐风范,突然显露出一点点小调皮,李秘不由心头一荡,不敢去看她。 这寝殿里乃是一张极其宽大的四足壶门床,床上还有围栏和四柱床架,这等豪华大床可是不多见的。 李秘与太平公主合力将床挪到靠墙处,而后又将顶棚拉紧,将一张毯子盖在了棚顶。 “虽然殿顶很高,但咱们的防空工作要做好,有些刺客会从屋顶将毒液滴落下来,杀人于无形的。” 对于李秘的谨慎,太平公主已经适应了。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到虚脱,大咧咧躺在床上,摆手道:“实在不行了,再做下去没被杀都要累死了,该如何便如何罢!” 面对摆烂的太平公主,李秘也是摇头一笑。 李秘又查看了床底,确保床底空无一物,这才爬上床,坐在了角落里。 “你不躺一下么?” 李秘无论站着坐着蹲着,都比太平公主高,但躺下的话,太平公主比他高,李秘可不敢多看一眼。 “我不困,你睡会儿吧,我守着。” 言毕,李秘扯过一条毯子,赶紧给太平公主盖上。 可太平公主却将毯子一把扯掉了。 “累得一身汗,盖什么毯子!” “小心着凉,得盖!” 不由分说,李秘将毯子又盖了上去。 太平公主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将毯子丢在李秘的脸上,转了个身,背对着李秘。 这转身,她便如同放倒的葫芦一般,那背影更是让人血脉喷张。 李秘浑身不自在,本想下床,但他知道,两个人呆在一起才最安全,毕竟他的小命可全都挂靠在太平公主身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李秘的呼吸声太大太急促,太平公主又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李秘整个视野都变成一片颤动的雪白,李秘终于是坐不住了。 “你睡你的,我起来走动走动!” 将毯子扔在了太平公主的身上,赶忙下床来。 可正当此时,太平公主却惊叫了一声。 “有小鬼!” 她从床上弹了起来,一下扑入了李秘的怀中。 “又搞闹鬼那一套?” 虽然明知是假,但李秘还是下意识将金刚降魔杵握在了手中。 烛光照耀之下,一张小小的鬼脸竟是映照在了床帐之上! 更让人惊诧的是,透明的床帐上,一个接一个,不断浮现出小小的鬼脸来! 太平公主也有软肋,她似乎比较畏惧鬼怪,整个人几乎挂在李秘的身上了。 “不怕鬼吓人,就怕人吓人,别慌,我看看!” 李秘尝试着推开太平,但她猛烈摇头:“你别……” 苦笑一声,李秘只能任由太平粘着自己,伸手取了床边的烛台,靠近了一照,顿时恍然了。 “这不是什么鬼脸,你看,是床帐后面的蛾子。” “蛾子?” “嗯,这玩意儿叫人面天蛾,也叫鬼脸天蛾,双翅斑斓,后背有个白色人脸,不过这鬼脸蛾也忒大了些……” 这些蛾子全都停在床帐上,一个个怒张着双翅,看起来得有拳头那么大,也难怪太平公主会误认为小鬼了。 可李秘的心跳突然就加速了起来。 “不对劲!” 虽然门窗大开,寝殿里有灯火通明,这些蛾子都有趋光性,喜欢扑火,但这季节,即便有蛾子,也不该是这么个数量啊! 因为这些蛾子仍旧不断飞进来,床帐已经满足不了,蛾子煽动翅膀的声音也越发明显,听着便令人头皮发麻。 李秘探头往寝殿远处一看,心头更是咯噔了一下。 但见得无数的鬼脸蛾不断扑飞进来,密密麻麻,如同挤在一起的冤魂洪流一般!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身体都有些发烫,而且李秘的呼吸也开始急促,只觉得浑身瘙痒难耐,这可不是简单的心理反应,而是身体上的不舒服! 第272章 防不胜防的厥脱 门窗大开虽然能保持最大视野,不会漏过任何死角,但潮水一般扑火的鬼面天蛾,却让人头皮发麻。 李秘虽然知道有人捣鬼,但已经来不及思考。 因为那些鬼面天蛾已经向二人扑了过来。 它们便如同嗜血的鲨鱼嗅闻到了鲜血一般,很快就爬满了李秘的身体。 “啊!二郎救我!” 太平公主身骄肉贵,对虫子的恐惧更甚于小鬼,不断往李秘怀里钻,差点将李秘当成避难的帐篷。 李秘一面将太平公主护在怀里,一面抓起烛台,四处挥舞,驱赶这些鬼面天蛾。 然而这些鬼面天蛾浑然不怕死,真真诠释了何谓飞蛾扑火。 要命的是,李秘的视线渐渐模糊,行动更是不利索。 因为他的身体开始起反应了。 此时太平公主又死死地粘在李秘的身上不松手。 李秘本来就有些气喘,渐渐变成了呼吸困难。 而且他浑身燥热,面色潮红,瘙痒难捺,开始忍不住抓挠起来。 “二郎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太平公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把床给点了!” 李秘强忍不适,将角落里的灯油瓶扔向了床后的墙壁上。 啪嗒一声,油瓶碎裂,灯油溅射。 太平公主也不敢迟疑,虽然这是少阳院,但毕竟是冷宫,周围的家具又全部搬开了,她也不作二想。 灯盏投掷过去,那大床轰一声便爆燃起来。 四处乱飞的蛾子很快掉落火海,空气中弥散一股浓郁的焦香,甚至有些诱人。 房间中的飞蛾渐渐被驱散,但李秘的症状却越来越严重。 “二郎你中毒了!” 太平公主惊呼一声,下意识远离李秘。 李秘却摇了摇头:“不是中毒,是过敏了!” 千算万算,李秘到底是百密一疏。 他对身体原主有什么隐疾和禁忌是很清楚的,但过敏这玩意儿,应该印在身体原主的记忆中才对。 可没遇上这种状况,谁又能刻意去回忆这些? 直到此时,李秘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没有注意到了。 因为记忆中的原主,曾经也有过几次过敏的症状,但古时中医可没有过敏的概念。 当时郎中的诊断是厥脱症,这名字与过敏八竿子打不着,谁又能想得到? 而且李秘已经切身体会到,这是极其严重的过敏,随时会产生过敏性休克。 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呼吸困难,喉头仿佛被堵住一般,根本就喘不过气来。 非但如此,他身上全是红疹,样子也实在可怖。 “过敏?这是什么病症,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你别急,我这便去叫郎中!” 李秘一把拉住了太平公主。 “来不及了,太平你听我说!” “接下来我的每一句话,你必须切记仔细,我的生死全捏在你的手里了!” 这里是冷宫,根本就没有御医驻守,这些老妈子和宫女都是被抛弃的人,也未必能找来御医。 再者,如今大家都在饮宴,便是拿着太平公主的命令,这么长远的路,等御医赶来,李秘尸体都臭了。 更何况武则天能布下这个杀局,又岂会让太平公主顺利找到御医? 李秘的呼吸越发艰难,他知道接下来就是过敏性休克,引发喉头水肿,届时必然窒息而死。 他唯一的活路,只有应急的气管切开! 但别说太平公主了,就算是宫中御医,都没这么干过,更不敢这么干。 李秘将熄灭的烛台取了过来,捻了烛芯,用黑灰在自己脖颈抹了个记号,大概在3-5环状软骨之间。 而后他将烛台那中空的铜管给折了下来,塞到了太平公主的手里。 “太平,记住这个位置,一会我无法呼吸,你就将这铜管放烛火上烧一下,将铜管插到我这个位置!” 太平公主浑身一颤,手中铜管哐当一声落地。 “这……这不可能!我怎么会……” “二郎,这只是中毒,我马上去找御医,一定能救活你的,何必要寻这个痛快!” 她下意识地以为李秘想要尽快结束痛苦的折磨,想要死得爽快一些。 李秘早已料到:“太平!你不是说过要相互信任么!” “我现在把自己的命交到了你的手里,只要照着我的做,我才能活命!” 李秘根本没法详细跟她解释,因为说话太快,他的呼吸更加艰难。 “我脖子这里的喉管很有韧性,你拿桌上的割鹿刀照着开一个口子,一定要割破气管,刀刃要竖着进去,千万别横着进去,否则会把气管和血管都切断。” 太平公主哪里听得进去,整个人都慌了。 “太平!” 李秘也顾不得这许多,一把就揪住了她的领子,将她扯到了前面来。 太平公主大睁着眼睛,李秘仿佛从她的眼睛,看到了她的心里。 “太平,你不是一直渴望一个同伴么?照我说的做,救活我,我李秘以后就是你生死相依的伙伴!” “你可以把我当成哥哥,当成弟弟,当成最亲密的袍泽,当成最信赖的伙伴,当成无话不说的朋友!”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你想嫁谁就嫁谁,不想嫁就孤独终老,甚至你想坐上那个敢想不敢坐的位子,我都可以帮你去试一试!” 太平公主一下子泪如泉涌。 八岁那年,迷惘地站在太平观前的那个小公主,孤零零的身影旁边,仿佛多了个李秘。 这就是她一直渴望拥有却又求之而不得的啊! “但是现在,你必须冷静,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一定要照我说的做!” 李秘指了指早已撕开的领口,那抹黑灰印记。 “记住这个地方,不要害怕,相信我,我会活过来的!” “将铜管插进去之后……务必要看到我的胸膛起伏……恢复呼吸,然后去找……去找……” 李秘已经说不下去,因为这么长,又快且急的一段话,他的喉头水肿已经彻底造成了堵塞。 李秘因为本能痉挛,身子反张如弓,死死抓着太平公主的领口。 在他即将陷入昏迷的时候,他感受到自己额头一阵冰凉,那是太平公主因为恐慌而变冷的红唇。 “二郎,我会救你!太平一定会救你!” 这是李秘心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了李秘的清醒。 这是极其蛮干,简直是胡来,但生死攸关的时刻,这是唯一的法子。 李秘没有说谎,他真的将命,交给了太平公主。 即便被欺骗,被愚弄,被戏耍,被出卖,但太平公主讲诉了过往之后,李秘仍旧愿意相信,那个八岁的小女孩,仍旧活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 虽然是无奈之举,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李秘希望自己能够再次醒来,希望自己的信任,能为太平公主带来一些改变。 第273章 阴差阳错歪打正着 有过魂穿经验的李秘,对沉寂于无边黑暗并不陌生。 同样,当他再度醒来之时,也并没有初来乍到的茫然。 昏迷之前的事情,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的脸感受到温热和柔软,因为太平公主将他抱在怀中。 太平公主的眼睛血红,已经不再落泪,只是口中喃喃着,似乎在对李秘诉说着这些年的苦楚。 偌大个寝殿,门窗都已经关闭起来,火烛却摆放得更多。 她似乎想要照亮李秘回魂的路。 喉头仍旧肿胀,李秘如同做噩梦一般,极力想要喊出声来,尝试了几次,终于顺利发声了。 “太……太平……” 太平公主的身子突然一紧,李秘能看到她玉臂上泛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二郎!” “你活了!你活了!” 李秘下意识抬手,却绵软无力。 但他感受不到痛苦,摸了摸脖颈,完好无损。 太平公主并没有照他的叮嘱去执行! 李秘倒是想问个究竟,但太平公主激动起来,紧紧地抱着李秘,直到李秘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喘不过气来,再不松开我就要死了……” 太平公主这才松开了李秘。 “到底……怎么回事?为……为什么……没有按照我的意思办?” 李秘虽然能说话,但声音极其轻微且沙哑,而且很是吃力。 太平公主带着内疚道:“我……太平自小修道,从未杀生,哪里敢动手……” “无奈之下,便搜了你的身,本想着你该有压箱底的救命法子,没想到真就搜出来了!” “搜出来了?搜出什么了?” 李秘一时间也是懵了。 “这瓶救命药啊!” 然而当太平公主将那玉瓶拿出来,李秘顿时无语了。 这可不是什么压箱底的救命药,而是白玉婵送给他的毒药! 难道是以毒攻毒? 亦或者说,白玉婵只是骗自己,这根本不是毒药,而是救命药? 李秘此时头昏脑涨,浑身疼痛,瘙痒难耐,也分不清是过敏未消,还是这药物带来的毒副作用,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确定。 “我昏迷了多久?” 太平公主看了看灯烛:“约莫快一个时辰了吧……” 李秘顿时松了一口气。 过敏性休克引发窒息,如果没有得到急救,李秘会在几分钟之内窒息而亡。 如果白玉婵的药物果真如她所言是夺命毒药,李秘也同样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昏迷两个小时这么久。 如此看来,白玉婵应该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亏得太平公主歪打正着。 “二郎,你醒来便好,我这便让人去请御医!” 李秘一把拉住了她:“等等!” 太平公主满目忧伤,摇头道:“二郎你说过,你我之间要相互信任,要坦诚以对,太平也跟你说句实话……” “自打薛郎死在冤狱之中,太平的心早已死了,本以为肝肠都化作了铁石,直到适才,看着二郎如此这般,太平便似又回到了那冤狱之中,如今你活过来,太平也跟着活了过来,我不能再让你出事了!” 李秘听得出这是肺腑之言,也是由衷地感动。 “殿下……” “叫我太平!” “太平……经过此事,你还想……还想着开府置官么?” 太平公主微微一愕,坚毅地点头道:“二郎,正因为你我经历了生死,我才更该开府,你说过,若是活下来,便要帮我,我不想嫁给武攸暨,我想像你说的那样去活!” 李秘看着她,认真道:“所谓危机,该是转危为机,若想开府,这便是咱们的绝佳机会,你且慢来,等我想想。” 太平公主闻言,也坐了下来。 李秘沉思了片刻,朝太平公主道:“太平,将所有老妈子和宫人全都散出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需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在找御医。” 太平公主读过兵法,知道李秘这是麻痹敌人,瞒天过海之计。 “我这便去!”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连李秘都敢带来少阳院,这些个冷宫的奴婢,哪个敢违抗她的命令,提着灯笼,呼呼喊喊便全都散了出去。 “接下来呢?该怎么做?” “接下来该哭就哭,而后大肆摔打,把这寝殿里所有东西都给砸了摔了!” 太平公主尴尬了起来:“二郎你……你自己看……” 也不多说,她将李秘的头扶起来一些,让开了身子。 李秘放眼一看,整个寝殿早已不成样子。 看来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太平公主哭也哭过了,怒气也发泄过了。 也难怪那些老妈子和宫人奴婢一个都不敢进来。 李秘忍俊不禁,太平公主也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要做的,李二郎尽管吩咐奴婢吧!” 太平公主夸张地学着那些宫人的卑微姿态。 显然,李秘能活过来,让她重获新生了一般。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啧啧,能得公主殿下伺候一番,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李秘玩笑了一句,太平公主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直勾勾地盯着李秘道:“你若娶了我,我天天伺候你。” 看着她半认真半玩笑的神态,李秘也含糊道:“等你斗得过我家三娘再说这大话吧,哈哈哈!” 太平公主也大笑起来:“夫为妻纲,我只要斗得过你就好。” 生怕她再提这一茬,李秘赶忙道:“行了行了,不开玩笑,劳烦太平去兑些皂角水,我要催吐,最好能弄些鸡蛋清,还有大量的水。” 虽说没被毒死,但白玉婵那颗药丸到底是没法确认,谨慎起见,李秘必须趁早进行催吐。 “这里毕竟成了冷宫,老奴婢们平日里给其他便殿的人浣衣,皂角水倒是容易,不过鸡蛋清却未必能找到……我尽力去找吧……” 也无二话,太平公主将裙摆挽起来,随意扎成结,便快步离开了。 李秘到底是难受,躺下之后,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额头温热,才醒了过来。 太平公主已经回来,李秘的头上搭着热毛巾,旁边还有一盆热水。 而太平公主一脸烟灰,满身狼狈,小花猫儿也似。 “适才我交代那些老妈子烧了热水,就想顺便打点水过来……” 李秘将热毛巾扯下来,顺便给她抹掉了脸上的污渍:“你可真用心,不过我浑身燥热难当,敷这毛巾更难受……” 太平公主顿时委屈起来,继而又有些自责。 “都怪太平不懂照顾……” 李秘也不矫情:“那就现在开始学吧,哈哈哈!” 太平公主顿时被逗笑了。 “接下来有你哭的,因为我要吐了!” 李秘也不啰嗦,端起皂角水便咕噜噜喝了起来。 催吐实在是个难受又难看的事情,不过太平公主还真忍耐了下来,非但如此,还不嫌脏地照料着李秘。 李秘心里也在算计,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因为这次,他一定要成功,原本无所谓,现在嘛,他一定要扶太平一把,就算不能改天换地,也要好好恶心一下武则天这老妖婆! 第274章 再无疑虑 催吐完毕之后,李秘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李秘便提起灯笼,来到了窗台。 李秘本想趁着这个功夫,调查一下释放鬼面天蛾的人,但窗台外头是青石板路,不太可能留下足迹。 “二郎,怎么了?” “我出去看看再说。” 太平看着偌大的寝殿,有些害怕:“我与你一起去。” 也不容李秘拒绝,她已经牵着李秘的手袖了。 摇头一笑,李秘也不多言,带着太平便走出了寝殿来。 少阳院在大明宫西北角。 方方正正的回廊,将附近的建筑分割成一个个方块。 往南边是右藏库和内侍省,往偏东的地方,可以看到翰林门,那边是翰林院的地界。 而西边已经是高大的宫墙。 这宫墙可不是简单的一面墙壁,而是建有顶棚的回廊结构墙,目测该有十米那么高。 少阳院也果真成了冷宫,因为墙上屋顶已经爬满了绿色藤蔓植物。 李秘尽力低着头,如狗子一般搜索了地面。 果不如所料,地面上很难留下足迹,而墙面上已经长了青苔,这青苔就好像一层保护膜,如果有攀爬的痕迹,一定会特别显眼。 举起灯笼找了一番,并没有找到攀爬的痕迹,那些藤蔓也没有折断的痕迹,地上落着的都是枯枝烂叶,没有新鲜断口的。 “如果没有潜入,那些蛾子只能从外面放进来。” “宫墙那边是什么地方?” 太平公主想了想,回答道:“外头是三五丈宽的守备道,供禁军巡逻所用,寻常人不得靠近的……” “守备道那边呢?” “守备道过去就是紫宸殿的宫墙,中间还有一块绿地,后来建了望仙台,再过去就是紫宸门,应该是没人敢进来的。” 大明宫建造在龙首原之上,宫墙内外都免不了有些荒地,不多大多建造填充了功能建筑,这是少阳院的内宫墙,隔着巡逻所用的守备道,就算能飞檐走壁,也未必能翻越一重又一重的宫墙。 “太平,如果是内鬼呢?有没有可能不需要翻越而直接通过宫墙?”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宫墙和回廊隔开了诸多宫殿,诸殿都有门,由内卫把守,没有鱼符是通过不了的,除非是当值的守备官……” 李秘想了想,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因为下手的是武则天,大明宫这些警戒,形同虚设,她的人必定来去自如,调查这些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人没法翻越宫墙。 而李秘将少阳院的寝殿门窗全都打开,视野开阔,但凡有人靠近,必然会被发现。 他们只能隔着宫墙,将蛾子放进来。 但鬼面天蛾又不通人性,这些低等生物,也不能被训练,只会受到本能的驱使。 飞蛾有趋光性,放出来之后,必然会往光源处聚集,少阳院点了个通亮,飞蛾全都扑进来也合情合理。 但少阳院周边还有翰林院以及内侍省等建筑,这些地方的灯火不比少阳院黯淡多少,他们如何能保证飞蛾全都扑向少阳院,而不会袭击其他地方? 李秘已经检查过寝殿内部,并未发现什么拥有特殊香气的东西,能够吸引这些鬼面天蛾。 在宫墙附近走了一圈,他突然嗅到一股极具现代气息的香味。 “这是什么香?如此清凉!” 李秘循着香气往前,越是往翰林院和内侍省,香气就越是浓烈。 需知宫廷之中常用的熏香都以浓郁厚重为主,而这股子香气竟有点像清凉油。 “这是婆律香,又叫龙脑香,通常只有端午或者中元之类的节日才会燃烧,乃是用来驱邪祛秽的……” “这就对了!” 听得太平公主的解释,李秘也就释然了。 飞蛾之类的昆虫,对杉树香等用有刺激性的挥发性气味,很是敏感,后世也通常用杉树乡或者樟脑,薄荷之类的东西来驱赶飞蛾。 武则天让内侍省和翰林院等周边建筑全都燃起婆律香,这些飞蛾自然就只有少阳院这么个去处了。 “太平,你去问问,是谁敢违反常例,在这个时节点燃婆律香,据我所知,什么时候点什么香,在宫中都有定例的吧?” 太平公主也不含糊,快步往内侍省走了一趟。 “是……是尚药局,沈南璆亲自来下的令,说是阿娘刚刚回到大明宫,需要驱散宫中的陈腐之气。” 确定了是武则天下的令,具体执行的是谁,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知道了,咱们回吧……” 这个调查结果,打消了李秘仅剩的一点点疑虑。 武则天对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为了让李秘“死于意外”,竟然连李秘患有厥脱症的秘密都翻了出来。 既然如此,对她武则天,李秘就不会再有什么敬畏了。 “二郎,你有心事?” 一路上,李秘不言不语,其实都在谋划接下来的行动。 太平公主的关心,很是让人窝心。 “没事,只是在想开府的事。” “可有眉目?” 李秘呵呵一笑:“十拿九稳。” “太平你跟我来,我与你详细说说。” 两人回到寝殿,又将大门紧闭起来。 约莫天微亮的时候,少阳院那些老妈子和苦逼奴婢们纷纷返回了。 她们一脸愁容,显是吃了闭门羹。 太平公主又是大骂了一通,固是摔摔打打,过得许久才平复下来。 “你们在这里守着二郎,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 “一群没用的废物,路上都给我哭起来,若我二郎找不到还魂的路,我让你们全都陪葬!” 虽然一夜未眠,但太平公主还是返回到住处,换上一身紫色的圆领窄袖男官袍衫,配上玉带,头戴软翅幞头,便往含元殿去了。 大唐朝的官服都有规定,三品以上才能用紫色,而女人们只有王后才能用紫,太平公主可以用紫,但她穿男装官袍就有点不合规矩。 再者,含元殿乃是举行大朝会的地方,这种规格的朝会,便是公主都没有资格参加的。 不过昨夜里武则天与太平公主有赌约,门口的监察御史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监察御史可是位卑权重的典型代表,他们的职责之一就是专管朝会纪律,官员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若有失仪失态失礼,监察御史们会毫不犹豫地训斥,甚至记在小本本上,或者当天就弹劾。 虽然他们对太平公主不好说什么,但太平公主参与朝会也就算了,居然还带着一个贴身宫女,这就过分了。 “公主殿下,你可以进去,这奴婢不行!” 听闻此言,太平公主一脸寒霜:“滚!” 话音一落,那些早早在含元殿内外守候着的官员们,一个个都眉头紧皱。 就算贵为公主,也不能大闹朝堂吧? 第275章 乌烟瘴气的朝堂 眼看着太平公主要大闹含元殿,文武百官也是暗自叹气,这是什么地方,哪里能闹得乌烟瘴气的。 然而此时,白衣光头的薛怀义却是走了出来。 “不就一个奴婢么,带进去便带进去了,值得这般计较?都让开!” 薛怀义这么一说,那些个监察御史也不敢再多嘴。 “薛师似乎有心事啊?” 太平公主是个明眼人,又如何不懂薛怀义的苦恼? 张家兄弟得宠,此消彼长,薛怀义自然要受到冷落,他正发愁的。 正要说话呢,殿内已经传来了武则天略显清冷的声音。 “太平,进来吧。” 薛怀义也不敢多言,领着太平公主便走进了大殿之中。 “五郎,给公主找个座。” 五郎张易之虽然也跟着升官了,但到底没有张昌宗那般受宠,此时弟弟张昌宗可是站在武则天身后。 “喏!” 张易之到底是做过尚乘奉御,伺候皇帝也不在话下,将太平公主领到前头来,却是坐了武则天右侧的一个小角落里。 太平公主也不言语。 武则天朝女儿投来一个微笑:“太平你且坐着,等朕处理了政事,再与你计较。” 她又用了“朕”这个自称! 太平公主也是强忍怒气。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武则天所谓的政事,第一件就是大肆册封和赏赐张家兄弟! 昨夜大宴之上,她已经让张昌宗一飞冲天,今日更是过分至极。 当着朝臣的面,她擢升张昌宗为银青光禄大夫,赐给他防阁官员担任警卫,给了他与朝臣们一样每月初一十五朝见武则天的资格。 非但如此,还追认他们的父亲张希臧为襄州刺史,母亲韦氏和臧氏一并封为太夫人。 这才是真正的不讲规矩! 偏生这满朝文武,竟没一个敢反对,武三思更是带头奉承,都快将张家兄弟捧上天去了。 薛怀义几次三番倒是想反对,但他也是宠臣出身,若站出来反对张昌宗兄弟,自己上位的合法性也会受到质疑。 薛怀义虽然得宠这么多年,但因为骄横跋扈,仗势欺人,在朝中可没有几个真朋友,这时候也无人替他出头,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了。 封赏完毕之后,文武百官才进奏诸多事宜,由于事先早已批过,只是走个流程,并没有太多讨论的意义,也就是走过场罢了。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太平公主的腿都坐麻了。 此时,武则天才摆了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朕有点乏了,剩下的差事,都报到狄相这边,稍后由中书和门下来措置吧。” 狄仁杰应下之后,武则天便朝众人道:“殿外的都先回去,殿内的暂且留下。” 大家知道,重头戏要来了,赶忙将殿外那些五品以下的官员全都打发回去了。 武则天微微一笑,朝太平公主问道:“太平你怎地穿这么一身衣服?” 太平公主终于是站了起来。 “看来阿娘日理万机,是真的忘记了……” “哦?你倒是说说,忘记什么了?” 太平公主笑了笑道:“十六那年,耶耶设宴,太平便穿的这紫衫玉带,双翅软幞头,皂罗折上巾,具蹀躞七事,歌舞于爷娘前。” “彼时,耶耶和阿娘还笑着问我,太平啊,女孩子又不能做武官,你穿这身衣服作甚。” “阿娘可还记得太平是如何回答的?” 太平公主眼眶湿润,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武则天眉头微皱,因为她都记起来了。 太平公主当时回答说:“既然女儿不能穿,那就赐给驸马,可以吗?” 高宗皇帝闻言,知道太平公主想嫁人了,就把薛绍招为驸马。 也难怪武则天眉头直皱,因为太平公主这是要来翻旧账了。 这桩事人尽皆知,金殿内的文武重臣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谁敢吱声? 按说这大朝会之上,不该谈论皇家的家事,但太平公主都能上殿了,张家兄弟都能鸡犬升天了,什么规矩,还不是武则天一言以决? 她到底没让太平公主接着说下去。 因为大家知道归知道,真要翻这旧账,可就难看了。 “李秘为何没来?” 武则天这是想速战速决,有些不耐烦了。 昨日里约定,若是李秘同意做府令,太平公主就能开府置官,如今李秘没来,这事儿自然没戏了。 “阿娘又何必明知故问!” 太平公主的愤怒,是人都听得出来。 昨夜里百戏园发生的骚乱,李秘和太平公主狼狈逃到少阳院,而后少阳院又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失火。 接下来就是少阳院那些老妈子和奴婢四处找御医,是人都该猜到,李秘应该是完蛋了! 狄仁杰和上官婉儿等人固是惋惜万分,毕竟李秘可是这些年来,仅见的一个有骨气的年轻人。 当然了,他也用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众人一个道理。 这朝堂如今不需要骨气和硬气。 看看张家兄弟,再想想李秘的下场,大家都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官。 对于太平公主的质问,武则天却平淡得很。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李秘不过一介寒酸,值得我多看一眼?” 武则天有些慵懒,想来昨夜里也有些荒唐,一脸的宿醉未消。 太平公主冷笑了起来:“不值得多看一眼?” 武则天生怕她又要指责自己,当即摆手道:“闲话也少叙,朕一言九鼎,昨夜里说过的话,仍旧作数,狄相,昨夜里是怎么说来着?” 狄仁杰年纪大了,所以朝会上也有座,此时站起来道:“老朽昨夜里喝多了……这一早醒来,头胀得很,记不得这许多了……” 武则天笑着点了点他:“狄相啊狄相,你怎么也成了这个样子……” 虽然狄仁杰耍了个滑头,但武则天也不在意,反倒是心情大好。 “太平,为娘昨夜里的话仍旧作数,只要李秘愿意做你的府令,我便准你开府置官。” “你可以让李秘上来了。” 武则天此言一出,人人都低下了头,因为谁都清楚,李秘已经不可能到场了。 太平公主站在原地,袖下拳头紧握,身子竟有些微微颤抖。 武则天只是轻叹一声:“看来李秘该是不会上来了,既是如此,那便退朝吧。” 她抬起手来,六郎张昌宗赶忙搀住,正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 可正当此时,大殿之中却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圣上留步!” 众人皆惊! 第276章 真要做府令? 太史公有说,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武则天拥有着传奇的一生,最终坐上至高宝座,说到喜怒不形于色,自是无人能及她半分。 然而当她听得这清冷的声音,仍旧忍不住身子一颤。 “李秘!你……你怎么穿着奴婢宫装!” 见得李秘缓缓从角落走出来,走到太平公主的身边,她顿时明白了过来。 她曾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正因为她的心计和手段,才成为了“开天辟地”的一代女皇。 若说到布局设计,谁能比得过她? 她清楚地知道太平公主的野心,也知道太平想要开府置官的图谋,这个女儿想要跟自己较劲掰腕子。 她倒是想给女儿一个机会,若女儿果真有自己的本事,以后的事情倒也不好说。 但李秘这么个贱人,像极了褚遂良也便罢了,竟不识时务,三番四次给自己难看。 与其如此,不如借此机会,让李秘彻底消失于人世间。 大唐朝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这朝堂上衮衮诸公,谁不是经天纬地? 便强如狄仁杰,最终还不是要向她武则天低头,才做了宰相? 你李秘算是有些小本事,但年轻气盛,不服管教,自诩清高,几乎犯了武则天所有的忌讳。 更何况他还与年轻时候的褚遂良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这样的人,死一万次,她武则天都不会皱一皱眉头,倒不如用他的死,给太平公主吃个教训。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个李秘竟将计就计,反摆了她武则天一道,这才是武则天如何都不能忍受的耻辱! 这正正是终日玩鹰反被家雀儿啄了眼! 李秘却呵呵一笑:“公主殿下都能穿男装,我李秘穿个宫装又何妨。” 武则天甩开了张昌宗的搀扶,有些失态地指着李秘道。 “这么说,你一味要做太平的府令了?” 李秘抬起头来,毫不避讳:“那要看圣人是不是真的说话算话了。” “大胆,这是为人臣子说话的姿态么!” 薛怀义正愁没法夺回武则天的宠爱,此时自是要帮武则天说话。 不过李秘显然从没把这街头出身的男宠放在眼里。 “多亏圣人宠爱,李秘早已辞官,如今只是白身,算不得臣子。” 这可就是明目张胆的抱怨和嘲讽了。 要怪都怪你武则天目不识珠,没有重用我李秘,否则如今又哪里轮得到我来辅佐太平公主? 起码在场诸人,都听出了同一个意思。 武则天身为皇帝,竟让李秘在这大殿上嘲讽,她又如何能不气恼。 但她却反倒笑了起来。 “我算是听出来了,看来李秘你还是不服气啊。” “不如这样,你不是爱查案么,朕让你做大理寺丞,与徐有功一道办差,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么?” 原来武则天一直知道李秘的志向。 可既然明知道李秘想查案的志向,最后却连个机会都不给,这像话么? 这不像话。 很不像话! “大理寺丞啊,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从六品上的官职,好大的一顶官帽子,不过算起来,还不如五郎六郎卖一次笑来得大呢。” “敢问徐有功可在殿内?不也跟其他五品以下的官员一样被打发回家了么,连殿内都没资格进来,圣人对我李秘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大方豪气。” 李秘阴阳怪气起来也是没谁了。 六郎张昌宗是太平公主的棋子,李秘本不想拖他下水,但为了激怒武则天,李秘也只能极尽嘲讽之能事。 “放肆!” 果不其然,这番话属实踩到了武则天的痛脚。 “你既想做府令,便一辈子去做你的府令!” “狄相,回去便草拟诏书,准许太平开府置官,但不得置长史司马,没有从事中郎,诸如正行参军一应功曹等都不得设置,除了提及马球蹴鞠等诸多赛事,其他事宜不得沾碰!” 在大唐朝,开府置官是皇子才有的待遇,皇子官署里都是正经官员,能参与办公,不少名臣武将,也都曾辅佐过诸多皇子,做过皇子的属官。 而太平公主等诸多公主,虽然没有官署,但嫁人之后有公主府。 武则天让李秘担任的所谓府令,通俗来说,其实就是公主府的大管家。 照着大唐官制,公主府设令一人,从七品下,府丞一员,从八品下,录事一人,从九品下。 整个公主府,也就这么三个人,负责公主名下那些奴婢啊,家产,生意,田园征收之类的事情。 这三个官员名义上算是宗正寺的编制,宗正寺专门管理皇家儿女的事情,这三人就是宗正寺派给公主的管家了。 武则天虽然允许太平公主开府置官,但不设长史司马,不让她沾碰公事,那太平公主开设的这个官署,与原先公主府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了,区别只有李秘才看得出来,那就是可以用官方身份来组织各种文体赛事。 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意识到文体活动对政治和舆论的影响,并没有意识到文体赛事带来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等等。 旁人看来,李秘的仕途算是彻底断绝,从今往后只能做个公主的管家。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李秘和太平会凭此掀起多大的风浪! “那就谢谢圣人恩典了。” 李秘叉手为礼,一脸的轻松,一旁的太平公主也是感动不已。 见得这姿态,武则天也是轻叹了一声。 “李秘,在朕的面前低个头,就这么难么?” 武则天倒是有些苦口婆心的样子了。 李秘紧抿嘴唇,本不想做回应,但胸中不平,突然想到了一段话,当即昂起头来。 “抱歉了圣上,我李秘想做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的一粒铜豌豆!” “我想玩春江月,想饮长安酒,想赏洛阳花,想攀章台柳。” “我也能破案,能建功,能解围,这一桩桩一件件,圣人又为何看不见?” “我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可我又是何等样的落魄?” “既是如此,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我也绝不后退!” “除非阎王亲自来敲门,神鬼亲自来勾魂。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 李秘这番言语,铿锵如枪,掷地有声! 狄仁杰等诸多老臣,竟听得热泪盈眶! 然而武则天的眼中却满是杀机! 第277章 尘埃落定 “好一粒响当当的铜豌豆!好得很!” 听得李秘这一番自我表态,狄仁杰等一众老臣仿佛回到了年轻气盛的那个年代。 那时候的朝堂,满堂清流,虽然也有勾心斗角,但诸如尉迟敬德等人,那都是直肠子,明争多于暗斗。 而且皇帝也开明,出现了不少不敢说名垂千史,也曾名噪一时的谏臣,算是广开言路。 然而此时的朝堂,除了薛怀义这样狺狺狂吠的走狗宠臣,正直臣子是万马齐喑,噤若寒蝉。 李秘如此硬气的官员,这些年已经很少见到了。 武则天却不买账,朝李秘道:“既然你要做府令,那便一辈子做个八品府令,永不得升迁!” 这句话算是彻底断绝了李秘的仕途。 不过李秘也看开了,这样的朝堂,他本来就厌恶得很。 只要有心想做实事,在朝在野都能做,更何况,他很是看好太平公主的文体赛事,只要把这一件做成,成就也不低的。 “谢陛下圣恩。” 李秘面无表情,在老臣们眼里,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是,这是太年轻,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还没意识到武则天这句话的威力。 武则天见他这副一条道走到黑的姿态,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朝武三思道: “梁王,我要加封六郎为右散骑常侍,你去办,马上办!” 这可就有点小孩子赌气的成分了。 前一句把李秘打入地狱,后一句让张昌宗升上天堂,这云泥之别的对比,分明是做给李秘看的。 但在李秘想来,这不是什么坏事。 这说明自己能撬动武则天的情绪,用通俗的例子来解释,一个人喜欢你,会被你的作为牵动情绪。 同样,如果这个人讨厌你,同样会被你搅扰心情。 但无论喜欢还是讨厌,都说明了你在她心中已经留下难以抹除的印象和记忆,以及态度。 武则天下了敕令之后,气鼓鼓地拂袖而去。 偌大个朝堂,人人避着李秘,也不敢上前来打招呼。 狄仁杰欲言又止,但到底只是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在让李秘好自为之。 武则天虽然退朝了,但她的耳目眼线还在,说不得回去之后还会统计谁跟李秘说话了,狄仁杰根本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武则天。 李秘也不理会这些,他一直盯着武则天身边的白玉婵。 这女人打从一开始就给了自己一颗药,嘴上说是毒药,但事实上李秘基本可以确定是救命灵药。 她为何要这么做? 特异性过敏这种病症,很难对症下药。 尤其是中医学上,更是如此。 而她的药恰好就能缓解李秘的症状,如果说这是包治百病的神丹圣药,李秘是不太信的。 只能说,她早料到李秘会被针对,说不定李秘患有厥脱症的情报,就是她替武则天调查出来的,所以才能对症下药。 只是,她为什么要在生死关头,给李秘留这么一道保命符? 她分明是武则天最信赖的影子护卫,应该说是武则天死忠里头的死忠了。 可惜,白玉婵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出乎意料的是,上官婉儿竟上来说话了。 “太平,这次玩得太过了……开府置官的事,你千万别有任何动作,等圣人消气了,我会从旁劝说,说不得还有回缓的余地……” 有些个民间野史说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是闺蜜,没想到还果真有这等交情。 太平公主却并不领情,摇头道:“婉儿,原本我确实是在赌气,但遇到了二郎之后,更坚定了我的想法,太平我今次是真的想做些事情,除非她把我杀了,否则我是不会罢休的!” 上官婉儿朝李秘投来一个埋怨的目光,李秘也只是苦笑着摊了摊手。 那也得太平公主有这个意愿,否则自己再如何撺掇也是无用的。 “太平,你莫要说气话,先回去好好想想,真要惹恼了圣人,怕是……” 太平公主冷哼了一声:“她也不是没杀过人,家里头的人被杀得还少么,她最好像杀薛郎一样杀了我,否则我太平誓不罢休!” 言毕,她又将矛头转向了上官婉儿。 “婉儿,我知你心思,但你一味奉承她是没有用的,因为她的心从来就不是肉长的,与其劝我,还不如自己小心一点吧。” 上官婉儿听了这话,也是微微一愕。 太平却不再与她纠缠,朝李秘道:“二郎,咱们走吧。” 李秘正要走,却又被上官婉儿拉住:“李秘,你这是在玩火,你知道的,对不对!” 看了看她的手,李秘回应道:“这大唐朝,迟早要烧一场大火,与其让别人来,不如让我李秘来。” 言毕,李秘轻轻挣脱了上官婉儿的手,跟着太平公主离开了含元殿。 除了宫城,来到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上,太平公主拍了拍车厢。 “停车。” 走在街道上,太平公主张开了双臂,用力呼吸着街上的气息。 这一刻,她仿佛被放出了鸟笼一般自由自在。 “二郎,接下来该怎么做,可全看你了!” 李秘也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得先去白鹿洞把李忠耿和三娘接回家来。” 太平公主也不吃醋,笑着道:“你跟我回公主府,我让人走一趟就行。” 横竖木已成舟,也不用再担心武则天对自己动手,李秘也就由着她去办了。 “二郎陪我走一走?” 见得李秘没有反对,武则天也是心情大好,干脆让马车直接去白鹿洞,自己则选择了步行。 李秘昨夜里才过敏,又进行了催吐,身体虚得很,但也不想坏了太平公主的好心情,便点头应下。 两人走在朱雀门大街上,太平公主倒也不像逛街的女朋友那般忘乎所以,对街边的商铺和摊贩,也都是远远看一眼,并不上前。 “二郎,我小的时候最渴望上街,好几次偷溜出来,都被抓回去,虽然没有打骂,但……” 这应该就是补偿心理作祟吧。 “现在再逛,却已经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 李秘这么一说,太平公主也是双眼发亮:“二郎你是懂的!” 李秘也只是一笑,太平公主吸了一口气,振作了起来。 “伤春悲秋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该谈谈正事了!” 虽然李秘说急不来,但太平公主就像刚刚拿到手一柄宝剑,总想着削点什么来试试宝剑的威力,这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心情了。 李秘也不含糊,想了想,给太平公主出主意道:“那咱们就先来个千金买马骨吧。” 太平公主一脸惊喜,调皮笑道:“展开说说!”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俏皮话倒是学得快,这一点来说,太平公主与李秘的其他伙伴倒是极其相似了。 第278章 暗藏娘子军 太平公主听李秘提出千金买马骨的建议,也是雄心大起。 “二郎,我带你去个地方,坐下来再对策隆中!” 李秘直呼好家伙。 太平公主这是把他当成诸葛亮了。 但隆中对时,诸葛亮提出的可是三分天下,这话也是能说的? 不过太平公主野心勃勃,李秘也不啰嗦。 在朱雀门大街走了一段,转了个弯,便进入到兴道坊来。 太平公主对这地方很是熟悉,朝李秘介绍道:“这兴道坊可是有钱都未必能住进来的,前隋萧后宅和郑相宅邸都在这里的。” 一边介绍着,太平却是将李秘带到了一处好不显山露水的地方。 “道观?” “这是至德女冠观,里头都是修行的坤道,男人进不来,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我不是男人?” 太平公主昂起头来:“你是我的男人,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言毕,太平公主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正要解释,李秘笑着制止了她的话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必解释。” 这种事,越聊越暧昧,与其如此,不如及时打断。 太平公主露出少女笑容来,迈着轻快的步伐,领着李秘走了进去。 李秘的年纪分明比她小,可也不知为何,她在李秘的面前,总是很容易流露出少女般的心思来。 或许这就是贵妇们喜欢包养男宠的原因吧,与年轻人一起玩耍,自己的心态也会随之变得年轻起来。 李秘可没在意这些,因为踏入这个女道观之后,他实在是眼界大开。 他与崔六郎去过嘉猷观,那里也是女道观。 但这里与嘉猷观截然不同。 过得前殿之后,李秘便听到一声声呼喝。 绕过崇屏,便见得几十个女子,正在广场上操练。 “居然藏着一支娘子军?” 难怪张昌宗会提起平阳公主开府置官的先例,原来太平公主自己也在暗自操演娘子军,这是要走平阳公主的老路子啊! 不过目测了一下,人数上也就七八十人,并未超过公主只许配备八十邑士的规定。 看来太平公主还是忌惮武则天,不敢突破这个底限。 若是突破了这个人数,那就是训练私兵,有造反的嫌疑了。 “二郎觉着如何?” 太平公主颇为欣慰,满脸得意。 李秘细看了一番。 但见这些女子一个个身强体壮,而且身高臂长,显然是经过了精挑细选。 更值得称道的是,这些女子是真的肯下苦力来训练。 她们穿着短衣短裤,裸露着大部分身体,大汗淋漓,尘土满面,并不是什么花拳绣腿。 广场上有诸般武器,还有石锁之类的锻炼器材,可谓配备齐全。 “奴等拜见公主殿下!” 见得太平公主驾临,这些个女邑士也全都集合了起来。 这近看之下,更让李秘吃惊。 因为她们高矮胖瘦都相差不多,甚至连面容轮廓都有些相似之处,看着就极其精悍。 “很不错!” 得了李秘这等评价,太平公主也喜上眉梢,下令道:“这位是李秘李二郎,以后便是公主府的府令,也是我太平的军师,更是最好的朋友,尔等当尊二郎如我!” 这等于给了李秘最高的权限。 这些个女兵也不敢多言,学着男儿一般向李秘行叉手礼:“奴等拜见李府令!” 她们的言行举止整齐划一,可见训练也是颇有成效。 见得此状,太平公主也很是满意,多少有些炫耀的意思,朝她们下令道:“尔等下场去操演一番,让李府令好好看看你们的本事!” “喏!” 一声令下,她们便拿起各色武器,操演诸般战阵,看着也算是泾渭分明,攻防兼备,进退有度。 太平公主果真读过兵法,对于诸多战阵,李秘是不太懂,但秦藏器却是设置过五行阵。 李秘的军事知识储备或许不足,但诸如马其顿方阵,或者戚家军的鸳鸯阵等,他还是知道的。 李秘不是全无经验,但也谈不上精深。 这支娘子军,看起来属实算是一支精兵,但李秘总觉得有些违和。 最让李秘赞赏的是,她们做各种战术动作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扭捏,大开大合,全无女子的羞臊。 她们都穿着短衣短裤,动作大时,难免会走光,甚至裸露出隐私部位,但她们却习以为常。 可见太平公主有教导过她们,战场上生死一瞬,只有放下羞耻心,才能成为真正的战士,才能活到最后。 只从这一点,她们已经算得上真正的战士,甚至比一些禁军都要豁得出去。 “二郎,对这支精兵有何教我?” 太平公主也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但她没能掩饰住自己的得意之色。 李秘想了想,摇头道:“我又没读过兵书,哪里比得上殿下……” “你叫我什么?” 李秘讪讪一笑:“太平,虽然我不懂兵法,但总觉得她们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我可是照着禁军的配给,给她们全副武装的,而且练兵之法也是向诸多大将军请教得来的……” “不是这些……” 太平公主提到大将军三个字,李秘灵光一闪,终于抓住了这个灵感。 之所以违和,是因为她们没有经过实战的锤炼,身上少了杀伐之气! 李秘接触的职业军人都是像曹不凡这样的,正经禁军里也有陈玄礼和程务挺等众人。 在他们的身上,李秘见识到了真正的军人气质,所以这些女兵看着才会违和。 “太平,没有经过实战,就无法检验训练的成果,以后有机会了,我能不能找些男兵来与她们比拼一下?” 太平公主是何等聪明之人,拍手赞道:“二郎好眼力,好心思!” “其实我也想到了,只是私自练兵,是犯忌之举,我连请教大将军都是偷偷摸摸,哪里能找得到正经军士来对练……” 说到此处,太平公主也是双眼发亮:“这事能着落在二郎身上?” 李秘淡淡一笑:“没问题的……” 这个事情,陈玄礼应该能解决。 再者,若是怕被人发现,李秘可以借李邕收服的那些守捉郎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只是就怕这些女兵会受挫,从此一蹶不振,可就有些麻烦了。 “太平,在此之前,我想让她们加练一个项目。” “加练?” “是。” 李秘也不含糊,走下场来,朝诸多女兵道:“我这里有些简单的动作,请大家跟着我学,以后会成为日常课目,每日都必须坚持。” 见得此状,太平公主也有些诧异起来。 第279章 要办就办大的 李秘研读过不少匪夷所思的案子。 这也给他带来了深厚的知识储备和经典案例。 他曾听说过一个说法。 大船在海上失事,最后存活下来的,往往是那些经验老道的老水手。 因为他们懂得忍耐,意志力比年轻人要强,而年轻人血气方刚,总想着一蹴而就,凭空浪费太多体力,而且心理容易崩溃。 总结起来,其实就是意志力的比拼。 李秘算是看明白了。 这些女兵固是没有实战经验,身上没有杀伐之气。 但这股子杀伐之气,本质上就是求生欲望和坚定的意志力。 没有经过实战,她们自然就不会有这些。 所以,李秘想在接受男兵检验之前,突击训练一下她们的意志力。 而李秘交给她们的也很简单,那就是站军姿。 这是磨炼意志力和纪律性,最好的方法。 站军姿看着有些形式化,很多人都认为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现代军事家们总结出来的精髓。 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李秘做完演示之后,太平和女兵们都有些发愣。 “就这?” 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们的眼神出卖了她们对这个动作的鄙夷。 李秘也不多解释,她们有着训练基础,能吃苦,能放下女性的羞耻心,这就值得敬佩,更值得信赖。 “你们先保持住,一会我回来检验。” 李秘便将这些女兵丢在了广场上,朝太平道:“咱们先去谈正事。” 太平有些摸不着头脑:“二郎,我与大将军们讨教这些战阵,便是训练她们的应变能力,你让她们一个个如木头一样呆立着,岂不是反其道而行?” 李秘也不解释:“咱们一会儿再回来看。” 虽然不解,但太平也不多追问,带着李秘进入到了内殿后头的暖阁,早有真正的道姑献上茶果,一应伺奉尽皆齐备。 李秘也不习惯跪坐,大咧咧坐下来,先是吃些茶和小食,一边填着肚子,一边与太平交谈。 “现在可以说说千金买马骨的事了吧?” 太平公主急不可耐,李秘也不卖关子。 “圣人不是让咱们只准办赛事么,那咱们就办个大的,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先把整个长安城的气氛都给烧起来。” “怎么个烧法?” 太平公主凑近了些,就差没当场拿出小本本来做笔记了。 “咱们得办个黄金联赛。” “黄金联赛?” “对,用一斤纯金,打造一个奖杯,奖杯的样式我可以设计,太平你找工匠做出来。” “这奖杯就挂在朱雀门的城头,每日示众,百姓们可以自由组队,胜者就可以当场抱走奖杯。” 李秘的灵魂来自于后世,对于这种营销式的噱头,再熟悉不过。 他要的就是人气,就是短时间内,将比赛的积极性极限拉高,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什么奖励都比不上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 太平闻言,颇有些失望,竟是叹了一口气。 难道这年代就已经有这种营销方式了? 李秘心里也直打鼓,然而太平却是摇头道:“二郎你还是太小气了……” “小气?” “你这个法子非常好,这消息传将出去,这些人每日里看着城头的金杯,必是热血沸腾,只要金杯挂上去,便会在整个长安城掀起一阵比赛风潮,但金杯太不像样了。” “不像样?” “一斤纯金哪里够,我出十斤纯金,要打就打个大的金杯!” “十……十斤纯金的金杯?!!!” 李秘也是无语了。 早先发放俸禄的时候,他已经对大唐朝的物价有过足够的了解。 因为黄金不能流通,只能用作储备,所以金价也不好估算。 但经济原理在古代也是通用的。 隋末的时候,因为征伐高句丽以及修大运河等等原因,天灾人祸不断,金价很低,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米价。 隋末和唐初的时候,一两黄金在东北地区也就只能买几百斤大米,到了东都洛阳这样的地方,就只够买几十斤。 可到了高宗麟德年间,大唐朝繁华稳定,延续到当下的武周,一两黄金竟然能买到二万斤大米! 也正因此,李秘认为,一斤纯金打造的金杯,诱惑力已经足够巨大了,这差不多是将一栋房子挂在城头上了。 然而太平公主仍旧觉得他小气,竟加码到了十斤纯金。 虽然十斤纯金对她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甚至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可对于寻常百姓,甚至一些大户人家,乃至于一些官员而言,都是天文数字一般的诱惑了! 太平公主此举,也让李秘意识到了自己的短板。 那就是眼界不够,格局太小,因为没尝试过什么好日子,做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到底还是需要太平公主这样的人来计较才是正理! “怎么了?二郎是不是觉得太浪费?” “不,挺好的,太平你明白我的用意就好,剩下那些,你来拿主意就成。” 太平本就是个极其有主见有野心的女人。 用后世的话来说,她希望能得到别人的指点,但不喜欢指指点点。 李秘给了她足够的空间,这就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二郎觉得比拼哪个比较合适?” 太平公主也有些雀跃,整个人都陷入某种期待当中。 李秘也没让她失望,沉思片刻,开口道: “我觉得还是蹴鞠吧,马球要求太高,能打马球的都是权贵,底层百姓想参加却没条件,反倒惹来骂声。” “蹴鞠相对平民化一些,咱们必须彻底放开条件,允许他们自由组队,无论贫贱富贵,都可以参赛,不设条件,如此重赏之下,我相信很多官宦家族甚至军中袍泽都会组队来参与。” “若这次能成,各家都已经组成队伍了,也能分出个高低,成色渐渐看得出来,到时候便组织职业联赛。” “职业联赛?” “对,到时候我敢保证,咱们十个金杯,一百个金杯都能赚回来!” 李秘颇有些玩职业经理人游戏的那种感觉了。 “还能赚钱?” 太平公主对钱应该是没什么概念,毕竟从小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 “当然能,不过太平你对钱应该没什么欲念,更重要的是职业联赛带来的产业链以及社会效应和影响力,这说起来可就长了,你且等我慢慢跟你说。” 李秘喝了口葡萄酒,也是侃侃而谈起来。 殊不知,今日的对谈,在太平公主的心里,比诸葛亮的隆中对,还要更加震撼她的心神,简直是让她看到了另一个更高层次的文明世界! 第280章 培养纪律 即便对谈了半个时辰,李秘已经口干舌燥,但太平公主仍旧不满足,不断追问着。 “贪多嚼不烂,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吧,终究需要边做边看,根据效果来调整策略的。” 李秘也生怕文明世界的职业联赛,会在大唐朝水土不服。 太平公主却处于震惊之中。 她满脸潮红,仿佛刚刚洗完热水澡,整个人精神振奋,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付诸行动。 虽然准许她开府置官,但武则天几乎剥夺了绝大部分皇子们的官署该有的职权。 说白了,武则天只是丢给太平公主一件“玩具”,还是功能单一,枯燥之极的玩具,相信太平公主很快就会玩腻了。 然而李秘这一通解释,却是让太平公主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原本略显鸡肋的组织赛事职权,如今看来却拥有着极大的能量,正要像李秘展望的那般做大做强,太平公主绝对能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势! “行了行了,咱们先出去看看你的兵吧,这都一个钟了,再站下去要出问题了。” “一个钟?” “就是半个时辰。” 李秘也不多解释,与太平公主走出暖阁,再度回到了小广场。 此时那些个女兵们一个个香汗淋漓,浑身颤抖,姿势变形,强忍着身心所承受的极度不适。 “怎……怎么会这样!” 太平公主本没有将李秘的考验放在心上。 因为这些女兵都经过了千挑万选,身体素质极其出众,而且用了大将军的法子来操练,效果也是肉眼可见。 李秘的考验不过是让她们保持着如枪一般挺立的姿势,就这么干站着,需知平日里她们操练诸般武器,也都是一个时辰起步。 这站军姿不需要她们做那些个花里胡哨的动作,更没让她们使用沉重的兵器,更不需要跑动和布阵,怎么就成了这般样子? 李秘也不多解释,走到前头来,大声下令道:“可以了。” 那些个女兵如蒙大赦,一个个不顾形象地倒下,或坐或躺,喘着粗气,眼中却满是挫败,很是狼狈。 “感觉如何?” 没人回答。 但李秘看得出来,她们都领悟到了站军姿能给她们带来些什么。 “这样的表情就很好啊。” 李秘早先将这八十人分成了八个十人小队,此时便指着最左边的女兵道: “每一队的排头兵就是你们的小队长,负责日常集合和训练乃至于诸多生活纪律,若是出了差错,小队长是第一责任人。” 太平公主原本就任命了一个亲信来管教这些女兵,但她只是看了那女兵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李秘也不多言,反正这个队伍迟早要打散,队长也不是常职,以后会根据表现来竞岗,只要将她们培养出来,以后这个队伍壮大起来,这些人就是骨干,也就不必再需要李秘再教一次了。 “带我去宿舍看看。” “宿舍?” “她们的住处。” “这……” 虽说她们放下了羞耻心,与男兵一般没羞没臊地操练,但到底是女人,又岂能让李秘去她们的闺房? 但太平公主到底领着李秘来到了女兵的群舍。 李秘也不含糊,推门便进去。 场面倒也没让他如何意外。 虽然操练起来对自己挺狠,但回到住处之后,她们又重新做回了女人。 太平公主给予她们的待遇自是不错。 这些女兵人人都有梳妆台,诸多饰品以及化妆品等等,几乎摆满了台面,房间里也挂着不少漂亮衣服。 “这些全都收起来,队长每日检查群舍,有违规的当场没收,谁收的就归谁。” “另外,床铺每日都要收拾整齐,我给你们打个样。” 李秘好歹是经历过军训生活的人,当场就将被子叠成了棱角分明的豆腐块。 “这……”太平公主等见得此状,也是诧异不已。 因为在她们的认知之中,被铺都是软的,怎么可能叠成如此锋锐规整的方块? “以后就照这个标准,内务检查不合格的,一次警告,二次开除。” 李秘教了方法之后,又订了几条规矩。 虽然不敢说全盘军事化管理,但雏形算是弄出来了。 做完这些,李秘便吩咐道: “以后每天起来先站军姿半个时辰,每日坚持,适应了之后再把时间延长到一个时辰,只消过得几日,你们就能体会到其中的精神了。” “等你们训练出一个样子来了,我再召集小队长,教导下一步的操演项目。” 李秘又检查了她们日常的一些器械等等,教她们一些简单的力量训练动作,毕竟女兵在力量上吃亏,只要补足这个劣势,这些女兵才算是真正的精锐。 太平公主就这么看着,脸色越发凝重,人也越来越沉默。 “二郎,你说你没读过兵书,如何懂得这些?” 太平公主不是蠢人,她看得出来,以李秘这套法子,给他一些时间,一定能训练出一支所向披靡的精锐之师。 李秘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信口胡诌起来。 “小时在伏龙观,夜里无事,师父便剪纸为马,撒豆成兵,教我如何排兵布阵,彼时只是当做玩耍,并未领会其中真义。” “直到今日见得这些娘子军,方才醒悟过来,师父这些都是金玉良言,如今看来,师父用心良苦,是李秘懵懂无知了……” 亏得有伏龙观修道的经历,这时代的人偏偏又吃这一套,伏龙观都成李秘甩锅的常客了。 “二郎的师尊可还健在?能不能替我引荐?” 李秘早料到太平公主会有这样的反应,当即抛出了早已想好的说辞。 “师父视我如己出,我却下山还俗,师父对我失望透顶,听说要闭关去了,我实在无颜面对老师父,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回去看看吧……”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此时外头的扈从进来禀报了。 “殿下,李府令的家眷已经接来了,就在大殿候着……” 李秘如蒙大赦:“多日未见三娘,可想死我了,太平,咱们先出去吧。” 太平公主苦笑一声道:“二郎还真不把我当外人……” 虽然强颜挤出微笑,但太平公主的言语之中满是酸涩。 毕竟李秘如同一座巨大的宝库,渐渐释放和展示出他各方面的才华来。 他越是牛刀小试,就越显得深藏不露,太平公主对他的依赖以及倾慕就越是强烈。 不过太平是何等人也,很快就收拾了心情。 “不说了不说了,我倒要开开,这位武三娘是何等样的仙子,能将我家二郎迷成这般样子!” 虽然带着玩笑口吻,但李秘怎么听,这话都火药味十足啊! 第281章 送你一栋豪宅吧 没有遇上李秘之前,武三娘虽然扮作悍妇,用招婿来故作彪悍浪荡,生活倒也有惊无险。 可自打跟了李秘,担惊受怕就成了生活常态。 这次与李忠耿躲到白鹿洞去,武三娘自是担心李秘的安危。 此时重逢,固是惊喜万分。 “二郎!” 虽在道观之中,但武三娘仍旧忍不住奔向了李秘。 直到看清楚李秘身边的贵妇人,李忠耿也眉头紧皱,轻咳了两声,武三娘才堪堪止步。 “永安坊李忠耿,携儿媳武三娘,拜见公主殿下!” 李忠耿是何等老辣的眼神,快步上前,就挡住了武三娘。 太平公主很满意这小老儿的表现,起码他比李秘有眼力,知情识趣,别说坊正,做个七八品的浊官是完全没问题的。 “李公不必多礼,能培养出二郎这般样的天才人物,做我臂膀,李公当受太平一礼才是。” 李忠耿是长安城的土着,关于太平公主的事迹可是听得太多了。 之所以拦住武三娘,就是怕她冲撞了贵人,此时见得太平公主如此,心里也是诚惶诚恐起来。 “可不敢,公主殿下折煞了老朽!” 太平公主也不以为然,绕过了李忠耿,便去拉武三娘的手。 “三娘也姓武?可是出身文水武氏?” 这文水武氏就是武则天出身的宗族。 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出身寒门,原本是做木材生意发迹,赶上隋末,跟着李渊造反,这才飞黄腾达。 武则天登基之后,让人篡改了史书,自称文水武氏是周朝皇族的偏远一脉,几朝几代都是做官的。 太平公主问武三娘是不是文水武氏出身,这是要跟她攀亲戚了。 然而武三娘却摇头笑道:“三娘只是个妇道人家,打小孤苦,对身世也不清不楚……” 太平公主也不以为然,反倒有些心疼道:“姐姐如今遇着二郎,算是摊上好日子了,往日的孤苦辛酸,再不会有了。” “姐姐?”武三娘也有些懵了。 太平公主拍了拍额头:“看我都忘了,太平是麟德二年生的,乙丑年,属牛,姐姐是什么属相?” 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如今倒是跟坊间妇人谈起生肖属相,半点架子也无,也不卖弄文雅,连说话都接地气极了。 武三娘常年照看铺子,如同女汉子一般做活,保养自是不如太平公主,但年纪却比太平公主要小一丢丢。 但太平公主一口一个姐姐自居,武三娘同为女人,又如何不懂她的心思? “三娘比公主殿下年纪大了许多,只是这姐姐之称是万万不敢当的……”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无妨的,二郎与我投契,往后又是我公主府的府令,咱们便与姐妹相称也是应当,姐姐就不必拘束这些俗礼了。” 许是生怕武三娘再计较,太平公主当即拉着武三娘往外走。 “这道观烟熏太浓,咱们回家去说话。” 李秘根本就没机会插嘴,太平公主已经拉着武三娘登上了马车。 李忠耿朝李秘道:“儿啊,这是怎么回事?你和公主该不会……” “这话也是能说的?没有的事!” 这李忠耿不愧是个人精,李秘也有些心虚起来。 “唉……且不论男女,皇家的事,咱们是如何都沾碰不得的,儿啊,你可得小心行事才是了……” 李秘又何尝不知? 只是现在他与太平公主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放宽心些,我心里有数的……” 面对精明似鬼的便宜老爹,李秘也只能含糊敷衍一句了。 李忠耿也不好再问,车上也只是问了这几日的一些事,李秘也只是点到为止。 车子停在了兴道坊的公主府,这宅邸竟建了楼,飞檐翘角,亭台阁榭隐约可见,可不是一般的阔气。 太平公主已经下了车,仍旧拉着武三娘,家里竟是打开了仪门。 这可是迎接贵客才会打开的一道正门,寻常时候除了太平公主正式出行,都不会打开,通常只是走侧门,府里那些个奴婢下人只能走后门。 大大几十上百号人就这么排列在仪门两侧,阵仗极大。 太平公主却不以为然,牵着武三娘,招呼了李秘父子,便进入到宅邸的正厅,早有人备好了茗粥等一应吃喝。 “诸位都别客气,当自家便好。” 武三娘有些酸酸地回道:“我家可没有这么阔气……” 太平公主哈哈笑了起来,朝武三娘道:“姐姐若是喜欢,这宅子便送给姐姐,权当见面礼了。” “什么?!!!” 这次非但武三娘,连李忠耿都大吃了一惊。 长安城寸土寸金,寻常屋子都价值万金,更何况这是公主宅邸,这等规制,就算敢收,那也不敢住啊! 撇开房子不说,太平公主与你李秘什么交情,竟然一开口就是送房子? “姐姐不信?”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朝身后的奴婢道:“来人,去将地契与房册都取来!” 奴婢不敢怠慢,快步跑了回去,这才眨眼功夫,便抱着一沓厚厚的黄绢契约出来。 太平公主朝那老仆人吩咐道:“你与三娘说说这些房产的方位,让姐姐挑一处便利的,与二郎去住。” 李秘也没想到她竟认真起来,正要说话,那老仆人却是打开了诸多契书。 “是,殿下在长安城的宅邸有五处,除了兴道坊这座,兴宁坊、醴泉坊、正平坊和尚善坊都有,园子有两处,分别位于积善坊和积德坊……” “除此之外,大业坊和颁政坊还有两处道观,归义坊的太平寺也可以住……” “哦对了,乐游原外的庄园里头也有不少房子,不过那是城外,若是修身养性,种花养草,伺弄菜畦,倒也不错……” “至于店铺,在城中有一百……” 太平公主抬起手来,打趣一句道:“只说宅子,别把我老底都抖出来了。” 老仆人惶恐闭嘴。 太平公主将兴道坊的房契取了出来,塞到了武三娘的手里。 “姐姐,也别挑了,我看这里就不错,往后便是你的了!” 武三娘看着手里的房契,从一脸惊诧,渐渐变得冰冷,直到满脸寒霜。 太平公主如此尊贵,高高在上的人儿,一口一个姐姐,还把如此豪华的大宅邸送给她。 这是什么样的心思? 同为女人,武三娘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要她把李秘卖掉啊! 第282章 争风吃醋 李秘早知道火药味十足,没想到太平公主一上来就是收买人心这一套。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是武三娘这样的“悍妇”,都说不出个好歹来。 但你说送个衣服,送个大礼包之类的,都算正常,见面就送一栋豪宅,难免有些仗势压人的意思了。 “殿下,我与三娘有点话要说,我先带她出去逛逛……” 李秘伸手去拉武三娘,但后者只是被拉开了几步,就停下不走了。 “二郎,我明白你的心思……” “你明白?你明白就好!” 李秘心说,好在三娘明事理,也就不必浪费口水了。 然而武三娘却说道:“二郎可还记得么,三娘曾说过,二郎要是喜欢,三娘可以为二郎纳几房小妾,三娘年纪大了,又是寡妇,未必能生养孩子,纳妾好歹能给老李家传宗接代……” “若是寻常女子,甚至是大家闺秀,三娘都不会有半点意见,更不会争风吃醋,娶回家来,必是姐妹一般相处……” “但无论是纳妾还是买几个奴婢,那都是三娘娶回来伺候二郎的,这太平公主居心不良,分明是要买我家二郎,我却是不能答应!” 本以为她真明白,原来武三娘还真不明白。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二郎,太平公主面上是送宅子,其实是要向我买了你,我买奴婢是伺候你,她买你去,却是要二郎你伺候她,这我不答应!” “再者说了,皇家无亲情,宫廷里的事腌臜得很,整日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怎么死都不知道,我也怕她拿二郎做了替死鬼……” 武三娘出身市井,本以为没什么见地,但此时看来,她对皇族的印象,与李忠耿倒是如出一辙的。 “三娘,不论是买奴婢,还是纳妾,亦或者今日之事,那都是没有的事情,我李秘不会这么做,这种事本就不是能拿来买卖的……” “二郎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思,知道你真心待我好,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这些我都会替你安排张罗,但公主这桩事,你需是听我的,让我来替你出头!” “你……你给我出头?” 李秘见得她满目杀气,也是心中不安。 武三娘却甩开了李秘,朝太平公主笑道:“殿下,二郎毕竟是个男人,不懂咱们这些女儿心思,不如我与殿下私下聊一聊?” 闻言,太平公主微眯双眸,颇有些棋逢对手的感觉。 “也好,姐姐且跟我进内厅暖阁去坐。” “殿下……” 见得她二人目光隔空冲撞,都块擦出火星子来,李秘也赶紧过来“灭火”。 然而太平公主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二郎你先坐着,我与姐姐说会儿话就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笑里藏刀的姿态,就这么牵着手进去了。 李秘也是坐立难安,总感觉暖阁里头刀光剑影,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虽说太平公主不会对武三娘如何,但这个关系处理不好,往后自己的工作也会受到影响。 毕竟已经决定要担任府令,以后与太平公主免不了每日见面。 李忠耿此时盯着案几上的吃食,明明单人单席的分餐制,他吃起来却仍旧像小偷小摸一样。 “二郎,你要相信三娘,公主殿下可不是她的对手……” 虽然尽力凑过来,也压低了声音,但毕竟隔得远,免不了让这些奴婢给听了去。 好在这些奴婢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木头人一样。 李秘也不去多想,这种事他也不好插手,毕竟两人动机都是好的,再如何闹腾,应该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坏事来。 “坊里最近可好?” 李忠耿见得儿子转移话题,也不再去重提。 “也就那样,不过早几日,县衙来人了,说是剥了你的坊正身份,又把坊正还给我来做了……” 那应该是李秘辞官的那些时日,如此一看,武则天还真是个注重细节的人,竟连李秘的坊正身份都给夺了,是半点干系都不想留下了。 “你做也好,不过尽量低调些,外头的事情不要瞎掺和,做好本分就够了。” 李忠耿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漫说永安坊,便是隔壁几个坊的事情,只要见到了,他都会出手相助。 虽然因此也结下了好人缘,但平日里麻烦也惹下不少的。 若是平日里,该如何自是如何,可眼下已经进入了多事之秋,武则天必然放不过他和太平,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被她抓住了把柄。 李秘不是多话之人,便宜老爹在这方面也不笨,自然也就不去提了。 倒是李忠耿挪到了李秘的坐席这边来,凑到李秘耳边道: “李邕那小子已经许久没有抛头露面了……” 李忠耿突然提到李邕这个少年扛把子,李秘也留了个心眼。 这家伙游走在地下王国,李秘一直怀疑他跟那些个反贼有联络,虽然还不确定他的立场,但他必是个胆大包天的,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事来。 “得空了你去提醒婶婶一句,让李邕能躲就躲吧。” 李忠耿是装疯卖傻的老狐狸,岂能听不出李秘的言外之意,当即就点头应下。 好歹是堂亲,李秘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边厢说着话,又聊了些市井间的传闻,暖阁里头却是传来了一阵阵笑声。 也不多时,武三娘和太平公主仍旧牵着手,咯咯笑着从里头走了出来。 太平公主的笑容有点僵硬,两人的互动属实有些诡异。 武三娘走到前头来,朝李秘道:“二郎,公主殿下贵人多事,咱们就不多打扰人家了,回家去吧。” 太平公主也不再假惺惺地挽留:“那太平也就不耽搁你们一家子享受天伦之乐了。” “二郎,明日记得过来办差,还得给官署选址,一堆的事情等着你来主持大局呢……” 李秘还没开口,武三娘已经呵呵笑道:“殿下放心,我家二郎素来公私分明,公事是半点都不会耽误的。” 太平公主阴阴一笑:“那就好啊,二郎,你可真是找了个贤内助,好得很!” 李秘看着她们眼神又要摩擦出火星子来,也是如坐针毡。 “有没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 李秘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岂知武三娘和太平公主异口同声道: “没有!” 武三娘一把拉起李秘,朝太平公主道:“咱们一家人这便告辞了,殿下留步!” 太平公主也收拾了笑容,冷着脸道:“不送!” 看着二人阴阳怪气的姿态,李秘也是浑身不自在。 这是谈崩了的节奏啊。 以后自己夹在中间,想要专心做事,怕是难了…… 第283章 就是要恶心你 虽然离别时两人言笑晏晏,但转头就翻脸。 武三娘拒绝了公主府的马车,挽着李秘步行回家。 得亏永安坊也在朱雀门大街附近,否则李秘还真有点吃不消。 “二郎,这太平公主碰不得,明日三娘便往街上去走动,说什么也给你买几个暖床的小奴婢回来!”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三娘,你该知道我的心思,我又不是那种人,再说了,有你不就好了?” 李忠耿还在一旁,说起这些私密话,李秘也是挨近了武三娘。 后者闻言,也是脸红起来。 “二郎,哪个男儿不喜欢女人?三娘心里都知道的,三娘年纪大了,长得又不好……” “说什么呢!再说这话,今晚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秘也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搂着她的腰肢,将她揽了过来。 武三娘羞臊难当:“二郎你这是作甚,大街上呢!” 两人说说笑笑,也是将纳妾买奴婢的话题给扯过去了。 这好不容易回到坊里来,刚到坊门,坊丁便迎了上来。 “李坊正,大事不好了,你还是快回家看看吧!” “出了什么事?”李忠耿平素里将永安坊打理得井井有条,在街坊之中拥有着极高的威望。 不过永安坊也如这里坊名字一般,日常都是些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小事,还没见坊丁如此慌乱过。 “有个商贾买了你家周遭的房子,说是要改成粪坊,如今一车车屎尿全都往这里运,可将街坊们都连累坏了!” “什么?!!!这还了得!” 李忠耿气得跳脚,当即跟着坊丁小跑起来。 “这也太巧了吧……” 李秘也无二话,当即跟了上去。 到得家里,便发现左邻右里早已搬走,院门都被拆了,污水横流,臭气熏天,那些个屎尿都流到街面上来了。 不少街坊隔着老远,捂着口鼻,指着那些除粪夫破口大骂。 “这到底怎么回事!周大初和鲁有菜两家子呢?” “一早就走了,什么家当都没收拾,据说买了个天大的好价钱!” 李忠耿眉头紧皱了起来。 所谓买卖自由,这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周大初和鲁有菜两家挨着李忠耿家,平素里最得李忠耿关照。 此二人虽然有些市侩,但绝不是唯利是图的人,看来是真的拿了大钱,才会将整个院子都卖了。 虽然买卖自由,但在永安坊里造粪坊,影响了街坊邻里,这事儿属实不厚道的。 因为粪坊都在城郊乃至于城外,永安坊虽然不是什么大里坊,但也不能用来做这个啊! 正吵闹之时,铺子里的奴婢楚儿跑了过来,朝武三娘道:“三娘,不好了,铺子……” 这才说了一半,小丫头见了眼前这一幕,皱着小鼻子,继续说道:“咱们铺子左右的铺面也被买了,与这里一样,说是要做仓库,里头存的全是粪桶!” “一定是太平公主的鬼主意,我就知道这女人不会认输!我这就找她说理去!” 武三娘也是咬牙切齿。 一把拉住武三娘,李秘摇头道:“不是太平公主,咱们这才刚回来,就算她要故意恶心你,也来不及做这么多事。” 武三娘也是怒气上头,听得此言,也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了。 “不是太平公主,又会是谁?”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 这还能有谁。 麟德殿的宴会上,含元殿的朝会上,李秘几乎算是翻云覆雨,一手将太平公主抬到了台前。 武则天必然对他恨之入骨。 虽然此时已经不会再找人来杀掉李秘,但也只是暂时而已。 随着太平公主的成长,太平公主的势力越壮大,武则天感受到的威胁就会水涨船高。 等她认为太平公主足以威胁到她的统治地位之时,李秘会第一个被除掉。 当然了,现阶段她不会杀李秘,但恶心一下李秘总是少不了的。 或许她不会亲自下令,甚至根本不需要她开口,她身边的那些宠臣奸佞,肯定一个个如疯狗一般来咬李秘。 他们咬下李秘的每一块肉,都是献给武则天的一份功劳! 李秘正在寻思之时,李忠耿忍不住了,这可是他的地盘,岂能让这些人胡乱撒野! “某乃永安坊正李忠耿,哪位是主人家,出来说句话!” 李忠耿朗声喊道,然而那些个除粪夫却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无人出面。 “既然无人说话,可别怪我不客气,兄弟们,都给我赶出去!” 李忠耿一声令下,坊丁们纷纷抽出棍棒来,那些个除粪夫竟是一改往日的卑微,纷纷拿起粪勺粪铲搅屎棍等家伙,一副顽抗到底的姿态! “坊正,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找县衙来处置?毕竟主人家是真的买下来了,弟兄们都查验过房契地契,一应手续也齐全……咱们这有点师出无名了……” 李忠耿也有些为难起来。 他这个人素来与人为善,万事讲究以和为贵,从不仗势压人,也正因此,才深得民心。 可如今这些除粪夫分明有恃无恐,他倒是有点拙计,只能朝李秘投去抱怨的目光。 “李秘,我早跟你说过,什么公主的万万不能碰,如今可好,住也无个好住了!” 李忠耿虽然是个大坑货,但李秘知道他最多只是嘴硬,并不会真的责怪自己,也不是甩锅的人。 之所以这么抱怨,也是想进一步劝李秘离开太平公主罢了。 事到如今,李秘又岂能后退半步。 他走到前头来,朝众坊丁朗声道:“你们见过谁买房子一天之内能把手续全都办好的?” “这些个浪荡闲汉,必是受人指使,强买了房子,鸠占鹊巢,为祸街坊!” “诸位坊丁兄弟,诸位街坊叔伯,若这粪站果真立住了,坊里必是臭气熏天,屎尿横流,孩儿们都没个玩耍处,大家伙儿每日里都活在粪尿里,大家能忍么!” 李秘虽然只是短暂担任了坊正,但提起李秘,永安坊谁不是趾高气扬? 这可是永安坊走出去的孩子,人人说起李二郎都倍儿有面子。 如今李秘站出来振臂高呼,一下就说中了大家的担忧,街坊们自是一呼百应。 李秘见得民心可用,当即高声道。 “诸位都回去抄家伙,将这些无赖之徒赶出去,若是弄脏了衣服,三娘的铺子负责给大家做新衣裳,若是受了伤,我李二郎负责医药费和误工费,若是吃官司,我李二郎一人承担!” 此言一出,那些个街坊少壮,一个个双眼放光了! 第284章 放火烧屋 李秘所言极其在理,是人都不愿住在屎尿横流的地方。 但这些人真金白银地买了房子,他们实在如同坊丁所说那般师出无名。 如今好了,有了李秘牵头,他们也就有了底气。 且不说法不责众,这四个字极其能壮胆,单说李秘给他们的保证,就足够让他们动手了。 “二郎可不要说这等样的话,咱们都是街坊,平日里小吵小闹该是有的,但对待外人,咱们永安坊的叔伯弟兄们,可从未怕过谁,大家说是也不是!” 李秘循声望去,见得喊话之人,也是会心一笑。 此人正是李秘曾帮着逃脱牢狱之灾的老坊丁董大叔。 众人纷纷附和,跑回家中就拎着棍棒等家伙事儿,嗷嗷叫着就冲向了那些除粪夫。 倒也不是李秘歧视这个职业,掏粪工是最可敬的一个群体。 但大唐朝的除粪夫原本就是见人矮一截的职业,平日里也有些唯唯诺诺,毕竟是个下贱活儿。 可今日这些人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既不答话,也不后退。 直到街坊少壮打了过来,他们才知道怕,李秘隐约听得有人惊呼:“遭了,他们还真敢动手打人!” 想来,幕后之人告诉过他们,永安坊的人不会打人,所以才给了他们这样的底气。 “别打别打!我等都是受雇于人的可怜人,大家都别打了!” 有个工头噗通就跪了下来,其他人也都纷纷丢掉了搅屎棍之类的工具。 “我且问你,主人家是谁?” 李秘让诸人停手之后,便朝那工头问道。 工头也不含糊:“是鸡肆罗会!” “什么鸡肆?什么罗会?” 李秘一头雾水,李忠耿却是恍然大悟。 “早想到是他,没想到竟敢这么做!” “你知道这人?” 李忠耿点了点头:“这罗会一家世代掏粪,街坊邻居们都唤他鸡肆……” “这家族生意传到这一代,罗会却是另辟蹊径,用粪尿来沤肥,再买给城外农户,这人是个有头脑的,还做各种花肥,可是赚了不少钱,听说在平康坊里买了一处大宅子,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财主……” “除了他还有别家在做这个么?” “有是有,知道掏粪能赚钱之后,不少人都来抢生意,但这行当本来就又脏又累,而且上不得台面,所以最后还是没能抢过他。” 李秘有些疑惑了。 这罗会能做这桩独门生意,绝不是因为这行当太脏,更不是因为上不得台面。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赚钱,卖身都有人做,又有什么不能干的? 罗会能垄断整个长安城的掏粪生意,而且还玩出花来,甚至还研发花肥之类的新产品,可见是个心思极其活络的家伙。 就这么有生意头脑的人,又岂会惹起永安坊百姓的众怒? “带我去见罗会。” 李秘也不为难这些除粪夫,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当然是顺藤摸瓜。 工头也不敢忤逆,当即带着李秘来到了罗会的家院。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平康坊乃是烟花之地,里头的宅邸可不便宜。 但这家伙的宅邸竟是豪华得不像话,打个比方就有点像闹市区里的独栋别墅,后院隐约能看到树影,墙内爬出藤蔓鲜花,香气弥漫。 “耽误李二郎的时间了,我家阿郎带着大娘和孩子们出去游玩了,并不在家……” 李秘猜得没错,这罗会果真是个聪明人,早就想好了退路,只留下一个老管家以及诸多奴仆。 “不在家也没关系,劳烦老丈将家里所有人都叫出来。” “李二郎……我等虽老了,但都听街坊邻居称赞过二郎的贤名,知道二郎是个好人,恳请二郎不要为难我等,还是回去吧……”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若没有这句话,李秘也不打算再逗留。 但罗会分明觉得君子可欺之以方,好人就活该受欺负? 既然留了这样的话,那说明他根本就没走,或者必然会留下眼线来关注事态发展,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念及此处,李秘笑着朝那老管家道:“老丈不需担忧,我李秘是个讲道理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 老管家松了一口气,估摸着心里也在想,自家主人的预料还是准的了。 然而李秘下一句话,又把他问懵了。 “不过嘛,这宅子不是你们的吧?你们也只是替人看家,对吧?” 老管家虽然觉得李秘问了句废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秘仍旧笑着道:“那就好办了。” “这宅子不是你们的,想来烧了也不会心疼,你放心,火是我李秘放的,宅子是我李秘烧的,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家阿郎来找我讨要公道。” “话已至此,老丈赶紧把人都叫出来,否则就要一并烧死在里头了。” 那老管家大惊失色,又要跪下来哀求。 李秘却不多说,朝坊丁们道:“来人,架柴,泼油,烧了这宅子!” 平康坊是何等热闹的去处,掏粪罗会的豪宅都成了人人打卡的网红地。 听说永安坊的李秘要烧宅子,人人都过来凑热闹。 那些个武侯更是如临大敌,他们与不良帅曹不凡有交情,李秘也曾经来平康坊调查过案子。 秦藏器一直关照着的那个暗娼,正正住在平康坊,他们对李秘可都是认得的。 “李二郎,可不敢烧宅子,有什么事可以好好商量嘛……” 武侯的消息比普通人要灵通,自是知道李秘这段时日的“英雄事迹”。 更何况,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将李秘成了太平公主府的府令这消息传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谁在暗中推动此事,但朝野上下的势力,都在谈论李秘,此时的李秘,已经是最炙手可热的话题人物,他们又岂敢冒犯了李秘。 李秘很重视武侯等基层人士,也不好做得太绝,这本来就是虚张声势,当即朝武侯们道:“诸位兄弟,二郎也是迫于无奈。” “这罗会买下了我左邻右舍的房子,改造成了粪站,将粪桶尿壶全都存在里头,眼下屎尿都流到我家门口来了。” “罗会欺人太甚,我李秘若不讨回这口气,往后怎么做人?” “若是诸位兄弟遇着这等事,能忍得住?” 武侯们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缘由,当即骂道:“这罗会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做出这等事来!” “二郎你莫气恼,且少坐,我等帮你把罗会寻回来,好歹让他给你个交代,如何?” 武侯们也在骂罗会不长眼,做事不地道,但李秘若是放火烧房子,就是他们的失职,自是要从中斡旋调和。 然而李秘却冷声道:“不劳烦诸位兄弟,只消一把火,这罗会便乖乖回来了,省得弟兄们再跑一趟。” “来人,点火!” 李秘一挥手,坊丁们便用火镰打着了火绒,点起了火把来! 第285章 精明的生意人 李秘之所以坚持要放火烧屋,可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农业社会,没有化肥,农家肥就是最主要的肥料来源,所以屎尿就是最重要的二次利用资源。 旧社会有个段子。 说的是有个吝啬鬼,上街赶集屎急了也要留到家里拉,忍不住了也只是放个屁。 虽然是笑话,但也说明了农人们对农家肥的重视。 长安城是何等样的大城市,这可是那时代全世界最繁华的大都市,最鼎盛的时候人口超百万。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长安城仍旧能够保持干净整洁,而不像中世纪的欧洲城市,在城堡开个飘窗,直接露出屁股往城下拉屎,街上到处是屎尿,所以发明了高跟鞋。 之所以没有这样的肮脏乱象,就得益于掏粪行业。 而掏粪行业有着巨大的利益和极其低廉的成本,又岂能不被人觊觎? 传说少府监就曾经建议高宗皇帝卖马粪赚钱。 皇帝李治也果真召集大臣们,正儿八经地讨论这门生意。 但最后结果如何? 因为官员们私下瓜分了马粪这门生意的利益,最后一致反对,连高宗皇帝都没能做成这桩生意。 由此可见,罗会能垄断掏粪行业,此人的道行有多深了。 就这么样一个人,又岂会把事情做绝,果真丢下一切,像鸵鸟一样逃避问题? 事实证明,李秘对人性的分析是正确的,只是通过行业的形态,他已经推断出了罗会的为人。 当坊丁们举起火把之时,一个中年人从家里匆匆撞了出来。 “李二郎且留手!莫放火!莫烧屋!” 诸武侯一看,也傻了。 “罗家阿郎既是在家,缘何不见客,这事闹得难看了,还不请了李二郎进屋,把事情都说开来!” 武侯们也是松了一口气,正主出面了,可就不干他们的事了。 这罗会正当盛年,穿着华美,一身贵气,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个掏粪的大老板,反倒像个儒士。 “李二郎,是罗某得罪了,且进来吃茶,让罗某好生赔罪则个……” 李秘呵呵一笑,朝诸多武侯叉手行礼,这才跟着罗会进了茶厅来。 “在下也是身不由己,还请李府令饶恕!” 李秘这才坐定,罗会已经躬身请罪了。 “这倒是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做了府令?” 虽然明知道事有蹊跷,但这才刚退朝不久,去女道观走了一趟,而后从兴道坊公主府回来,大半天的功夫,消息应该不会传得这么快。 但罗会却知道此事,而且明知道自己成了太平公主府的府令,还敢给李秘上眼药,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罗会也不拐弯抹角。 “李府令,罗某只是个生意人,谁都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更得罪不起……” “这是罗某的一处别院,区区心意,还望李府令笑纳!” 罗会说着,便掏出一份房契来,双手奉到了李秘面前。 “又要送我宅子?今日都是怎么了?” 李秘接过来一看,尚善坊的宅子,地段极好,价值该是不低。 罗会的意思也很清楚,他并不想得罪李秘,只是没办法拒绝幕后之人的命令罢了。 送房子的意图也很简单。 我囤我的粪,大不了你李秘别住永安坊,如此一来,两头都不得罪。 “宅子我就不收了,你告诉我,谁让你这么做的便好。” 罗会闻言,也是脸色发白。 “李府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节骨眼,当是息事宁人……” “这永安坊并非闹市,坊中正好有永安渠穿过,可以取水沤肥,也方便清洗粪桶,房子买卖两清,手续齐全,便是论起来,道理也在罗某这边……” 李秘终于明白罗会为何能垄断这桩生意了。 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罗会绝对是个舍得下老本做长线投资的人,格局也足够高远。 他本是夹在中间的可怜人,但能设身处地为李秘想对策,已经属实不易。 “罗会,你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该知道这事是冲我来的,不管我搬到哪里,都不管用的……” 罗会厚着脸皮笑道:“李府令是个明白人,罗某也不说糊涂话了。” “那位于我有恩,我欠他一个人情,这事儿必须要做,但你搬走了,他再对你下手,那就是别人的事,该轮到谁头疼,也找不到我这里来……” 李秘笑了:“罗会,你倒是坦率,不过眼界还是不够大,你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接手的人一样会恨你,与其如此,不如告诉我,省得殃及池鱼。” “背后那位能做出这样的事,该是位肆无忌惮的主,便是你泄露了他的身份,也不会怪你,说不得还得感谢你。” 罗会闻言,也迟疑了起来。 李秘吃了一口茶,打了个尿颤,将茗粥放回原位。 来了这么久,他到底是喝不惯这玩意儿。 将茶叶碾成末子,混合着葱姜蒜各种香料煮成糊糊,能喝得下才怪。 “是武家的人吧?” 李秘如此一问,罗会也不由身子一紧。 “武三思?武攸暨?还是武崇操?” 罗会不敢抬头,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算是默认了李秘的答案。 李秘本以为是武则天的宠臣,为了讨好武则天才这般恶心李秘,没想到会是武家的人,这可就难看了。 罗会沉默良久,微微抬起头来,将房契放在了李秘面前,意味深长地盯着李秘道:“罗某稍后还要去延寿坊拜见贵客,这就不多留李府令了……” 李秘心领神会,将房契收了。 “这房子我收下,算是与你交个朋友了。” 罗会大松一口气,满脸感激道:“那就谢谢李府令赏脸了!” 李秘也不多坐,离开了茶厅,便朝老爹李忠耿问道:“武家谁人住在延寿坊?” “武家?哪个武家?”李忠耿一时半会儿没明白过来。 李秘白了他一眼,他才恍然。 “去年是听说有个大将军回来休养,但极其低调,也不如何抛头露面,具体情况倒是不太清楚……” 李秘一阵无语:“你这地头蛇做得也不怎么样嘛。” 也不跟他计较,李秘出了门,朝武侯打听了一番,这些武侯倒是比李忠耿清楚。 “是有这么位贵人,听说在北面打了败仗,圣人责怪,便从洛阳回长安来暂时休养……” “哦,想起来了,是河内郡王、左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 左金吾卫大将军?这不正是丘神积的顶头上司么! 第286章 河北杀贼武懿宗 李秘早料到该是武则天的走狗来恶心自己,却没想到是武则天的本家人亲自出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对于这个武懿宗,李秘了解不多。 当务之急自然是做个背景调查。 不过武侯们对此讳莫如深,他们对长安城市井坊间的事情了如指掌,但武懿宗之类的贵族,高高在上,他们知道的也有限。 离开了罗会的豪宅之后,李秘并没有回到永安坊,而是绕路去拜访了左骁卫大将军,平原郡公程务挺。 程务挺这个级别的人,对武懿宗该是清楚的。 而且如果不是李秘,他早就死在了牢里。 李秘得罪了武则天,这个时候谁都不敢犯忌讳去帮助李秘,甚至不想跟李秘沾染半点干系。 这个节骨眼,也就只能让程务挺偿还这份人情了。 不过让李秘感到欣慰的是,得了门房的通禀之后,程务挺带着儿子程齐之亲自出来迎接了李秘。 “二郎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老夫已让人准备宴席,二郎且往茶厅少坐。” 程务挺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人,他的军功都是实打实拼来的,性格也没有那么阴鸷腹黑,像许多职业军人一样直来直往。 “饭就不吃了,眼下这光景,程公能见我,便已是难能可贵。” 李秘本就讨厌拐弯抹角,程务挺也不含糊,做了个请的姿势,将李秘领向茶厅,一路便聊了起来。 “二郎说的哪里话,知恩不报便是不当人子,老夫这官儿也做到头了,入狱之后,也想得很清楚。” “老夫年纪大了,想带兵打仗也有心无力,也是时候解甲归田了……” 李秘恍然大悟。 难怪敢见李秘,原来程务挺早做好了辞官退休的打算。 退休之后,那些个朝堂利害自然与他无关,他也就不怕得罪武则天了。 “程公武功赫赫,又正当壮年,这时节放马南山,难免有些浪费了,程公放心,二郎过来只是问些事情,不至于让程公丢官的。” 李秘说得如此直白,程务挺也笑了起来。 “二郎快人快语,倒适合与我等军伍之人做朋友,快请坐。” 来到茶厅,分主宾落座,早有奴婢献上茶果。 李秘算是发现了,程务挺虽然贵不可言,但也没有在座次之类的繁文缛节上推推让让,是个极其磊落直率的人。 “程公,我的宅子有些麻烦,从公主府回去之后,有人把左邻右舍的民宅买了,改成了粪站,我打听了一下,是武懿宗干的好事……” 李秘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并不打算隐瞒程务挺。 这也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评估一下风险,如果他觉得自己惹不起,自然不会再谈下去了。 “唉……二郎,我若年轻个二十几岁,必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然则戎马半生,混迹官场,再加上今次身陷囹圄,老夫锐气全无,倒是觉得二郎今次麻烦有点大了……” 程务挺毫不避讳,也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武懿宗乃仓部郎中武元忠之子,当今圣人的从侄,凭门荫入仕,早先做过太子右千牛备身,泽州司法和泉州司兵参军,都水监丞,水衡都尉,司农卿,殿中监等等诸多官职。” “他与其他武家人不同,此人历任地方官职,又回到朝堂中枢,政务精熟,更是锻炼了一身的官场争斗之术……” 李秘也恍然:“难怪能想出如此恶心人的损招,原来还是个实干的……” “实干?这武懿宗果真要对付你,二郎你可有得受了……”程务挺苦笑了一声。 “圣人登基之后,武懿宗受封河内郡王,官拜右金吾卫大将军,迁洛州长史,出任魏汴同许四州刺史,营缮大匠,又迁神兵道行军大总管,到北边打仗去了。” “你可知与他一并去打仗的是谁?” “是娄师德和狄仁杰!” 程务挺也不卖关子。 “狄相也跟他有干系?” 程务挺摇头一笑:“娄师德虽然打仗厉害,但与你一样,性子太直,并不适合官场争斗,但狄仁杰可是个老狐狸。” “可饶是如此,此二人联手都斗不过武懿宗。” “需知娄师德狄仁杰之间也是恩怨纠葛多年,但面对武懿宗,他们不得不联手,最后还拜得一塌糊涂。” 李秘就很是看不惯了。 “程公,这到底是去打的敌人,还是窝里斗?” 程务挺双眸发亮:“二郎你有这番觉悟,倒不如去从军吧,我有人脉关系,能举荐你入伍,远离这些龃龉龌蹉之事,对你才是最好的。” 李秘只是笑笑。 程务挺也不多扯,继续说道。 “娄师德是个会打仗的,北面契丹人根本就不是敌手,但打完仗之后的军功分配,才是战争的真正开端。” “娄师德彼时是靖边道行军副大总管,领兵二十万,胜仗都是他和狄仁杰打下的。” “武懿宗直到六月份才姗姗启程,率军到了赵州,听说契丹贼军数千骑兵要突袭冀州,就吓尿了裤子,屁滚尿流地退到了相州,军需粮草全都丢了,损失及其惨重。” “可最后呢?” “娄师德击退贼军之后,武懿宗抢得了军功,朝廷还让他与娄师德等人安抚河北等地。” “彼时狄仁杰任魏州刺史,负责善后,事情也就出在这个时节了。” “契丹贼掠劫北地之时,不少百姓吃不住,从了贼军,也是迫于无奈之举。” “狄仁杰和娄师德打算上书朝廷,赦免这些从贼百姓,让他们回家来安身,毕竟打完仗之后,十室九空,田地总需要有人耕种的。” “但武懿宗为了彰显军功,执意要杀光这些从贼百姓,而且手段极其残忍,为了嘲讽这些从贼百姓都是无胆之人,武懿宗将他们的胆子都生生挖出来,再给他们行刑。” 李秘早猜到争抢军功会难看至极,没想到武懿宗会做到这个地步,连狄仁杰都制服不了他。 “武懿宗不止杀了这些从贼百姓,连全家老小全都杀光,可谓狠毒至极!” 同为军人,程务挺对这样的行径自是唾弃万分的。 “那时候啊,河北的百姓人人自危,彼时契丹贼军有个先锋将军名唤何阿小,在冀州滥杀无辜,杀人最多。” “河北百姓将武懿宗与何阿小并称为两何,皆说唯此两何,杀人最多,但此二人一个是贼,一个是官啊,这是何等的嘲讽!” 李秘听得心里发堵:“狄仁杰和娄师德就不管?” 程务挺呵呵一笑:“狄仁杰和娄师德自是上书圣人,但圣人并没有追查和惩处武懿宗,反倒因为战功,让他回朝,继续重用,还让他与武攸归一起统领京城的屯营。” “又是这样么……” 听到此处,虽然明知道武则天会护短,却没想到她罔顾到如此地步,河北老百姓的性命,在她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么! 李秘本就不想息事宁人,听了这武懿宗的行径,就更是怒上心来,然而他没想到,这还只是个开始罢了! 第287章 歹毒的河内郡王 武懿宗在河北的所作所为,武则天对他的包庇维护,自是令人愤慨,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狄仁杰和娄师德自是不服气,即便回到朝堂,对武懿宗也多有弹劾,但没多久,武懿宗就奉命办案去了……” “所谓的办案,只是为了让他避风头吧?” 李秘这么说,程务挺也只是笑了笑,算是默认。 “武懿宗办案可比索元礼等人都要狠,虽然他不如何用酷刑,但论起杀人,武懿宗比索元礼等一众酷吏加起来都要多!” 程务挺捏紧了拳头。 “彼时有人告密,声称箕州刺史刘思礼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谋反,圣人便让武懿宗去查办。” “武懿宗也不含糊,他劝服了刘思礼,许诺他,只要刘思礼告发其他人,就可以免了刘思礼的罪。” “结果刘思礼检举揭发宰相李元素和孙元亨,吏部侍郎石抱忠等等,统共三十六家,连带诸多海内名士,全都屈打成招,牵连亲族党羽流窜者一千多人,全都被杀了。” “而武懿宗生怕刘思礼会成为把柄,最后把刘思礼也杀了。” 程务挺说到此处,也是面色难看,忍了忍,又朝李秘道。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我跟你说一件旁人不得而知的事吧。” 程务挺似乎很犹豫,但到底还是说了。 “有个三品的和亲使名唤杨齐庄,当时并没有跟着武懿宗逃离赵州,与褒国公段志玄的儿子段瓒一并被困在了赵州城内。” “段瓒有本事,想了个法子逃出赵州,想让杨齐庄一起逃走,但杨齐庄为人胆小,不敢逃跑,便留下了。” “没想到的是,杨齐庄最后活了下来,去见了武懿宗,跟武懿宗说,曾经有个人给我看相,说我可以做到三品官,虽然有刀箭加身的厄运,但砍射不死,所以逃脱回来,希望河内郡王能可怜我,饶我违抗军令之罪。” “你猜武懿宗怎么做?” 李秘心里有了猜测,但并不想说,只是摇了摇头。 程务挺苦笑一声。 “武懿宗便将杨齐庄的手脚砍了,绑在鼓格上,当成靶子,让人把他射成了刺猬。” “讽刺的是,他显然段瓒射了第一箭,又让段瑾来射,而后是他麾下的军官来射,最后用刀当心直下,剖腹至阴,取了杨齐庄的心脏丢在地上,那心脏还在噗噗跳着。” “现在,你该知道自己的对头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了吧?” 程务挺一口气说完,也是满目通红,但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义愤填膺,只剩下无奈和不甘。 “也不用说,这武懿宗最后同样安然无事吧?” 程务挺呵呵了两声:“何止如此,圣人还封他为宗正卿,往后再不许狄仁杰等人弹劾武懿宗了。” 宗正卿? 李秘也皱起眉头来了。 因为宗正卿身为九卿之一,是专门负责管理皇族的一个机构,相当于皇族的宗族管理机构,宗正卿就是宗长。 李唐天下之时,担任宗正卿的都是李家的王爷们,如今武则天成了皇帝,宗族长自然也就成了姓武的。 但武懿宗只是个从侄,也就是武则天的堂侄。 他的祖父武士逸乃是武士彟的二哥,也就是武则天的二伯父。 比起其他人,武懿宗辈分小,又不是嫡传正枝,武则天却让他做了宗长,这就耐人寻味了。 更要命的是,宗正寺负责管理所有皇族,当然也包括皇子和公主。 诚如早先所言,太平公主所开设的官署,同样需要接受宗正寺的监督,李秘这个府令,更是宗正寺的编制。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武懿宗这个宗正寺卿,是李秘这个府令的终极大boss,可以随意拿捏他李秘! 见得李秘愁眉不展,程务挺趁机劝说道: “二郎,你于我程家有大恩,老夫也想出一份力,太平公主开府置官,这本就是刀头舔血虎口拔毛,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这府令不做也罢的。” “你若愿意,我会动用军中人脉,为你谋个军中闲差,你可以携带家眷,离开长安,老夫可保你衣食无忧,好好过这下半生……” 李秘也是暖心,但他并不认为这个事情是能逃得过的。 “程公有心了,只是李秘不想逃,也逃不了,谋事在人,这武懿宗是这等货色,又岂能让他安坐朝堂!” 程务挺也是苦笑:“二郎你长得像褚相,品行也像,不过武懿宗能如此猖狂,背后是谁,你应该很清楚,谋事在人固是道理,但后头还有一句成事在天……” 虽然没有明说,但程务挺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这个天,可不就是武则天的天么。 而且他还特意提到了李秘的长相,其实就是在暗示,李秘根本没可能再逆转武则天对他的固有印象了。 李秘只是笑笑:“多谢程公提醒,今日的事,二郎会记在心里,这就不多叨扰了。” 程务挺不会虚假之人,也不假惺惺挽留:“老夫还是那句话,哪天走投无路了,来找老夫,老夫会在军伍之中,为你留个位置。” 李秘叉手为礼,程务挺亲自送了出来,李秘赶忙阻拦他。 “程公留步,让人见着怕是洗不清,我知程公心意,但这种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免则尽量避免。” 程务挺也不客气:“好。” 离了程府之后,李秘也在寻思。 想了想,还是朝李忠耿道:“家里暂时别住了,铺子那边也不去管,你拿着这份契书,带着三娘和店铺里的伙计,全都住到新宅子去。” 李忠耿看着房契,也有些皱眉。 “儿啊,程老将军的说话,极有道理,咱们斗不过的……” 李忠耿是个老江湖了,李秘之所以安顿家人,自是想放手一搏,与武懿宗好好斗一场。 “儿啊,我李良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祖父李赎,本是前隋连州司马,我的父亲李元哲高低也做了个括苍县令,死后追赠了沂州别驾……” “你可知我为何把门荫让给了弟弟李善,让他去当官,自己反倒改名李忠耿,躲在永安坊这样的地方,窝囊大半辈子?” 李秘对这个便宜老爹的故事知道不多,便是身体原主,这方面的记忆也少得可怜。 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李秘知道这个老爹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直到今日,为了劝说李秘,这位老爹难道真要揭开自己的秘密了么? “可别给我搞什么中山靖王之后这类的狗血故事啊,毕竟姓李,总不会是李唐那个李吧?” 李秘心里如此想着,但李忠耿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第288章 便宜老爹是个扶弟魔 自打魂穿之后,李秘与李忠耿这个便宜老爹就很少交心。 身体原主从小在伏龙观修道,唯有年节才回家来团聚,所以关于父亲的记忆,是少之又少。 直到遇上了堂弟李邕,李秘才知道李忠耿本名李良,与李邕的父亲、文坛巨擘李善是同胞亲兄弟。 如今,大敌当前,李忠耿为了劝李秘韬光养晦,总算要自曝身份了么? 李忠耿遥望着北面皇城的方向,眼中满是恐慌,仿佛那不是人人向往的至高殿堂,而是望而生畏的生死之门。 “我的兄弟李善,学贯古今,人称书簏,虽是承荫才入的官场,但起步就是秘书郎,身为第一才子,又是清流文官,该是很容易成为天子近臣的。” “然则他与你一般,有着一颗赤子之心,说白了就是死脑筋,读书太多,为人太直,没多久就得罪了人,被下放到地方,做了泾城县令……” “我心里不服啊,我李良比兄弟要精明,自认为不做官也能活得很好,所以才把父荫让给李善来继承,就是怕他没法应付这复杂的人间……” 李忠耿渐渐有些悲伤起来。 “为了让他重回朝堂中枢,我通过一些手段,让他结识了周国公贺兰敏之,而贺兰敏之如获至宝,将李善尊为师友,李善也算是平步青云。” “可后来呢?想来你该知道贺兰敏之的下场了……” 李秘当然知道,因为贺兰敏之就是奸污了太平公主身边宫女的那位大表哥! 贺兰敏之被流放雷州,才走到半途,就被怒气未消的武则天派人给杀死在了路上。 “李善受了牵连,流配到了云南的姚州,那可是毒虫出没,瘴蛊遍地的地方。” “我见不得他受苦,又找到了潞王李贤,辅佐他一步步爬上朝堂,从潞王改封沛王,再到雍王,而后是皇太子。” “李贤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将李善又从云南召了回来,将李善当成老师一样对待。” “可最后呢?” 李秘也无言以对。 因为章怀太子李贤,最后被丘神积给逼死了。 李忠耿这个便宜老爹,简直就是个现实版的“扶弟魔”。 他自诩比弟弟更具生存智慧和生存能力,所以把家传入仕资格让给了弟弟,大半辈子都扶持着弟弟。 可最后呢,正因为攀附了这些权贵或者皇族,才导致弟弟冤死。 “你婶婶之所以不喜欢我,也正是这个原因,若没有我,李善可以安心做学问,不去追逐权势,哪怕在国子监做个教授,也总比四处流放,颠沛半生要好……” 李忠耿收回了目光,郑重地朝李秘道:“二郎,我老来得子,胡子一大把了才有你这么个儿子,我实在不愿看到你重蹈覆辙……” 李秘何尝不是这么想? 他当初只是想在这个时代,靠着刑侦技术和思维方法的碾压,完成自己的神探梦想。 谁又能想到会卷入这些争斗之中。 但李秘不是李善,虽然不喜欢朝堂争斗,但并不代表他是个“傻白甜”,真要发起狠来,李秘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如今骑虎难下,已经由不得李秘全身而退了。 “我明白,我会小心的,你安心照顾好三娘。” 难得这便宜老爹掏心掏肺,李秘也不忍再吐槽他。 后者也是皱着老脸笑了起来:“我知你不会轻易退缩,多找找机会抽身吧……” 李忠耿几次三番想抬手,估摸着想拍拍李秘的肩膀,但最终也只是咧嘴干笑了几声。 看着便宜老爹渐行渐远的背影,李秘也有些不是滋味。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弄清了武懿宗的底细之后,李秘也有了计较。 恶人还需恶人磨,当务之急是要找个狠角色来做帮手。 这种事自是做熟不做生,李秘第一时间想到的,也只有秦藏器了。 然而薛怀义像个门神一样,他不想惹祸上身,自是不可能让李秘顺利见到秦藏器。 沉思了片刻,李秘便坐着马车来到了平康坊的武侯铺子。 武侯们都是城狐社鼠,李秘与曹不凡来平康坊调查过秦藏器那个暗娼干妹妹,这些武侯自是记得李秘的。 将路上打包的酒肉送上,这些个武侯就更是热情了。 “诸位兄弟可知王软软现在住什么地方?” 时间有限,李秘也不含糊。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武侯们也没有拐弯抹角。 “王软软?” 几个人回想了一番,又相互交换了一下情报,而后朝李秘道。 “没错的话应该是搬到城外去了,安顿在白莲社。” “白莲社?” “是一处尼姑庵,出得延平门五里,往南再五六里地,便能看到了……” 得了下落,李秘也无二话,谢过这些武侯,坐着马车就出了西门。 他对这条路并不陌生,丰邑坊仍旧像个鬼村落一样,没什么人烟。 出了城门之后,沿途渐渐见得不少坟茔,这城西本就是长安人安葬死者的地方,凋零阴森,也就不足为奇。 照着武侯的指示,李秘还果真见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尼姑庵。 到得近处,见得尼姑庵前后左右,几乎都是菜地,绿油油一片,总算有点人类生存的迹象了。 此时正是饭点,尼姑庵里升起袅袅炊烟。 庵门紧闭,一旁挂着个木牌,写着“谢绝供奉”四个字。 想了想,李秘还是抓起门环,铛铛敲了门。 只是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应门。 抬起手来一看,掌中有些灰绿色的铜锈,看来这个门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 绕了半圈,李秘果真发现了一个侧门。 这侧门的门前路径分明,台阶光润,应该是日常进入的门口。 李秘再度敲门,隔了许久,才有个略显惊慌的苍老女声回应道: “外头是何人,本寺谢绝供奉,不纳外界信众,还请离开吧。” 朝门缝瞄了一眼,李秘分明看到有些浑浊的眼珠子,那老尼姑正偷看着自己呢。 “师太有礼了,某乃太平公主府令李秘,与处一和尚是密友,有事要见王软软王小娘子一面。” 那老尼姑瞳孔放大又收缩,心虚道:“我等只是一帮苦修的沙门尼,并没有什么小娘子,也不认得什么处一和尚,贵人还是请回吧。” “师太且慢走!” 眼见那老尼姑的眼睛从门缝中消失,李秘赶忙出声挽留。 “师太,我真是处一和尚的密友……哦对了,处一俗名王树宁,是王软软的哥哥,王软软也认得我,劳烦师太去问一问,就说永安坊李秘来了,恳请一见。” 秦藏器有着诸多身份,但王软软乃是监察御史王世朗的女儿,秦藏器曾被王世朗收养,名字就叫王树宁。 本以为道出了这等旁人无从得知的秘密,应该能取得老尼姑的信任。 岂知这老尼姑却冷哼一声道:“我等也不认得什么王树宁,贵人请自重,快些离开,免得惹人闲话!” 言毕,老尼姑兀自走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薛怀义的大慈恩寺进不去也就罢了,如今连个尼姑庵也进不了,这还怎么找秦藏器当帮手? 第289章 长安城外白莲社 李秘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什么夜闯寡妇村,夜闯尼姑庵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 但想要见到秦藏器,王软软是李秘如今仅有不多的选择。 他又不是心术不正之人,身正不怕影子斜。 老尼姑既然不开门,他就只能翻墙了。 亏得这尼姑庵的院墙修得不高,墙上虽然爬着一些刺藤,但阻挡有限。 李秘让马车停在墙边,借着马车的高度,轻易就爬上了墙头。 墙内的空地也半点不浪费,被开辟出来,种了些萝卜芥菜之类的作物。 庵里静悄悄的,李秘如猫儿一般落地,但屁股上的伤口到底还没好利索,脚下又是菜畦,还是被摔了一跤。 李秘也不敢喊疼,起身来,正拍打着身上泥土。 突然听得一声尖叫:“师姐师妹们,都来打淫贼啦!” 但见得那老尼姑领着十来个同门,手里举着各式样的家伙什儿,便朝李秘冲了过来。 “别打,我是太平公主府的府令,我是正经人!” 李秘以为搬出公主府的头衔来,好歹能震慑这些尼姑。 但他想岔了。 平日里不少登徒子都来纠缠,编造各种身份想要骗开庵门,尼姑们早就听得耳朵长茧,又哪里能信他。 什么扫帚扁担纷纷打将过来,李秘只能双手抱头,不断解释。 那老尼姑用扁担头往李秘身上一捅,将李秘捅倒在地上,举起扁担就往李秘裆部打落了下来。 “艹!” 老尼姑也果是经历的事儿多了,一出手就是要害,这地方可是要命的! 李秘激发了本能,抽出金刚杵来格挡。 “铛!” 一声闷响,这一扁担总算是挡了下来。 “再打我可就让你们尝尝我这根大家伙了!” 李秘也是急了,一句粗鄙不堪的震喝喊出来,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些尼姑平日里也听了不少污言秽语,按说不该如此大惊小怪。 然而此刻,她们一个个呆立不动,目光都盯着李秘手上那根金刚杵。 “这……这是八面明王棍!” 早先在长生殿的时候,胡僧摩勒也认得这棍子,当时他说起这棍子的渊源来,正是用的八面明王棍这个名字。 “认得这棍子?认得就好办了!” 李秘心头大喜,朝众尼姑道:“既认得这棍子,你们可以停手了吧?” 为首老尼姑率先回过神来,朝李秘问道:“这八面明王棍,你是如何得来的?” 李秘故作高张,昂起头来:“某乃太平公主府令,这是公主殿下赐给我的!” 真要解释这棍子的来历,难免要牵扯到那个满地尸体的山洞,讲起以往的案子,又臭又长。 李秘干脆搬出太平公主来。 太平公主富可敌国,人尽皆知,如此一说也是合情合理。 那老尼姑也是轻叹了一声。 “没想到啊,我净土宗的法器,竟落到了太平公主的手里……” “净土宗的法器?” 李秘早知道这金刚杵来历不凡,毕竟连胡僧摩勒都眼红不已,只是没想到,这还是什么法器。 佛门东传之后,衍生出不少流派,李秘对此了解不多,也不知道这净土宗是什么来历。 但这些尼姑对这所谓圣物都流露出敬畏之色,这就是个好事。 “我净宗初祖乃庐山慧远大法师,当初倡导弥陀净土法门,与十八高贤共结白莲社,鸠摩罗什读了大法师的经书都惊叹连连。” “彼时有个名唤弗若多罗的僧人到得关中来,他能背诵梵文的《十诵经》,鸠摩罗什法师便据此翻译成汉文,然而这才到了一半,弗若多罗便圆寂了……” “慧远大法师听说有个僧人能背诵这经文,便派了弟子去请,这才帮着鸠摩罗什译出了整部的《十诵经》,而这个同样能背诵梵文《十诵经》的,正是圣僧昙摩流支,你手里这个金刚杵,便是昙摩流支的法器!” “昙摩流支钦佩慧远大法师的德行,便将法器送给了祖师,由是成为了白莲社承传几百年的法器。” “你且跟我来看!” 那老尼姑讲得兴奋,也有些顾不上李秘的男儿身份,将李秘带到了大殿来。 但见得那大殿上供奉着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金刚杵。 不过那金刚杵一看就是复制品,用的是黄铜,虽然看着很是相似,但质感截然不同,看起来轻飘飘如同一个空壳子,缺少了古朴的灵魂。 “难怪说这么多,原来是看上了我的棍儿!” 这老尼姑叨叨絮絮从东晋开始讲起,差点没给李秘科普净土宗和白莲社的发展历程。 如今眼巴巴看着李秘手里的金刚杵,心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让王软软来见我,这棍子便物归原主了。” 这金刚杵原本也不是李秘的,算是意外之财。 虽说用得趁手了,而且这根棍子可救了李秘好几次,连胡僧摩勒这样的人都能震住,带在身上也倍儿有面子,说实话确实有点舍不得,但毕竟是身外之物。 这群尼姑守着这白莲社的尼姑庵,自食其力,苦修境界,是一群可敬之人,不似河内神尼之流,里里外外都是坏心思。 “果真如此?施主真真造了个天大的恩德!” 尼姑们老泪纵横,欢天喜地,差点跳起来。 李秘摇头一笑,大方方将金刚降魔杵送了出去。 她们将真品金刚杵恭恭敬敬请上了神坛,也不敢喜新厌旧,将那赝品也好生收了起来。 “先让王软软见我,再搞你们的法事吧。” 眼见这些老尼姑将他丢一旁,似乎开始操办法事来恭迎这件法器,李秘也是赶忙提醒。 毕竟在城外,他还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去的。 老尼姑这才回过神来,抱歉了几声,朝李秘道:“软软怕是不能来见你……” “我¥%……#@%” 李秘差点没骂出口,好处捞到手了,就过河拆桥?!!! “施主可不要误会,并非我等不让你见,而是软软病重多时,如今已无法见人了……” 李秘这才松了一口气。 细细想来,当初见到王软软的时候,她就已经恶疾缠身,而且还是极其严重的花柳病。 虽然脱离了平康坊的暗娼生活,但过了这么长时间,病情加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了。 秦藏器这家伙可是十项全能的天才,他老爹秦鸣鹤又是神医,难道连他都治不好王软软? 亦或者说,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这王软软不会也是秦藏器掩人耳目的工具人吧? 难不成连王树宁的身份都是假的? 若果真如此,李秘今番非但白跑一趟,还白白搭上了金刚降魔杵啊! 第290章 当了护工 当李秘在小院里见到秦藏器之时,他也不去计较金刚降魔杵到底值不值了。 这个即便秃头仍旧显得清秀俊美的白衣僧人,此时坐在房门外的台阶上,神态落寞颓丧,仿佛被抽去了脊梁。 小院的左侧是个厨房,改造成了丹房。 仍旧能看到丹炉余火未灭,青烟袅袅,而丹房前则是一排的红泥小药炉,一个个咕噜噜冒着泡,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子浓烈的药味。 “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当他抬起头来,李秘见到他眼中布满了血丝,如同被熬了十天半月的掉毛鹰隼。 李秘承认,他们之间算是亦敌亦友,即便到了现在,仍旧不是死心塌地可以信赖的朋友。 与秦藏器交锋了不知多少次,李秘鲜有胜出。 这个家伙如同一座无穷无尽的宝藏,总能拿出法子来。 可此时,他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与自责。 李秘走到前头来,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我先进去看看。” 正要走,手腕却被秦藏器拉住了。 他摇了摇头。 李秘笑了笑:“你都没办法了,让我看看,也没什么损失。” 秦藏器却正色道:“我是怕你受不了……” 李秘心里早有预感,毕竟是花柳病的晚期,全身会溃烂,脓水横流,臭不可闻,面目可怖。 但李秘醉心于刑侦,自学过法医学,见过太多更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 饶是如此,当李秘推开房门之时,恶臭扑鼻而来,他仍旧忍不住干呕。 房间阴暗无光,空气中仿佛全是恶臭因子在漂浮着。 王软软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包裹着白布,烂疮的脓水渗透,将白布都浸泡成了黄黑色。 她的气息很弱,断断续续地呻吟着,隐约能听到她哀求秦藏器杀死她,让她死个痛快。 李秘走到窗边,正要开窗,却被秦藏器拦住了。 “她见不得光,吹不了风!” 李秘甩开了他的手:“都这样了,也不在乎这点风邪,横竖你也无能为力,把她交给我吧。” “交给你?凭什么?你有什么本事!” 虽然知道他在发无名怒气,把自己当成了出气筒,但李秘也能理解。 “横竖要试试,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被痛苦一点点撕碎?” 也无二话,李秘推开了窗户,阳光和清风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将房中的污秽涤荡得一干二净。 “你去烧热水,找点炉甘石,放到炉子里煅烧。” “炉甘石?” 李秘想了想,又回忆了伏龙观里的记忆,朝秦藏器道:“就是你们说的炉先生。” 李秘的想法也很简单。 他要制作炉甘石洗剂,先治疗王软软身上的烂疮。 炉甘石洗剂在这方面的疗效极其显着。 而打从魏晋开始,甚至从炼丹术出现开始,炉甘石就已经出现在炼丹家们的常用物品目录之中。 用古代炼丹家的话来说,炉火所重,其味甘,故名炉甘石,但因为炼丹家需要用此物中和点化,所以比朱砂之类的更加常见。 秦藏器迟疑了良久,到底是干脆利索地走出去了。 外头是厨房、丹房,也有药炉,一切齐备,他也早已做惯熟了的。 李秘也没有闲着。 通风透气之后,他用手巾捂住口鼻,而后进行大扫除,将房间中的杂物全都丢出了房间外头,清扫每一个死角。 王软软身上的疮口太多,感染就是最大的问题。 在治疗之前,必须保证“病房”有足够的洁净度。 做完这一切之后,秦藏器端来了热水。 “准备一身素净衣衫,要宽松透气。” “炉甘石烧得如何?” “烧着呢……” “好,你取二两,火煅醋淬五次,研磨成粉,再给我找些麻油。” 秦藏器出去之后,李秘将火炉子挪近床边。 朝王软软道:“软软,还记得我么?我是永安坊的李秘,你若信我,我来救你。” 王软软被包裹成木乃伊一样,只露出一双眼睛,里头蓄满了泪水。 “李……李二郎,你行行好……趁……趁我家阿兄不在,杀了我……杀了我!” “我……我太痛苦了……只要你杀了我,软软下辈子给你……给你当牛做马!” 李秘开始拆解那些绑布:“软软,别灰心,还有机会的,相信我。” 绑布与烂疮黏在了一起,扯动半分都会带来钻心的痛苦。 李秘用温水湿润了疮痂,清洗了溃烂,撕扯了布条包住小签子,当成棉签来给她清洗伤口。 “不……不行!二郎……你……不可……” 秦藏器虽然是她的哥哥,但似乎还死守着什么男女有别的封建教条,她居然还穿着日常衣物。 当李秘将她的衣物除去之后,王软软眼中的痛苦,变成了羞臊。 “这很好,知道害臊,说明你还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一个女人,而不是行尸走肉,而不是一心想死。” “继续保持这份害臊吧。” 她拼命想阻拦,但早已虚脱的她,哪里有这个力气。 此刻的她,只能饱含悲愤的泪水,朝李秘骂道:“李秘,我都这个鬼模样了,你为何还要这般羞辱我!” 许是她的声音尖锐起来,外头的秦藏器也冲了进来。 “李秘,你这是作甚!”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 即便他与王软软一起长大,情深似海,但兄妹就是兄妹,在他们的眼中,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想救她,就要把她当成病人,医生的眼中只有病人,没有男女,救死扶伤面前,什么都给老子靠边!” “你若不帮忙,就出去,醋淬炉甘石,一会我要用。” “你若不想救他,现在就把我打出去!” 与秦藏器相处这么久,强势的从来都是秦藏器,李秘很少会展露这一面。 此时,秦藏器背对着李秘和王软软,后者也在哀求:“阿兄,软软做不到了,与其如此,不如让软软死了作罢!” 秦藏器身子佝偻,紧握着拳头,也在纠结。 过得片刻,他才咬着压根道:“李秘,你最好能救她,否则我让你陪葬!” 李秘嗤了一声:“老实照我的做,跟谁说狠话呢!” 也不再理会,李秘继续埋头清理疮口。 这真不是人干的事儿,亏得李秘有经验。 未魂穿之前,在那个文明世界里,他的母亲,就是在一场火灾之中造成了大面积烧伤。 李秘照顾着她,直到她不治去世。 这份经验,是切肤之痛所带来的,也正因此,李秘才更懂得如何照料这一类的病人。 起初他只是想救活王软软,让秦藏器为自己所用。 可想起了这段回忆,看着痛苦不堪的王软软,他是真心想救人,单纯想救人,没有半点功利性和目的性。 至于能不能救活,就像他与程务挺说的那样。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第291章 圣手仁心 清理烂疮耗费了很长时间。 李秘知道自己要错过回城的时间了,便让马车先回去,给李忠耿和武三娘报个平安,顺便给太平公主告个假。 炉甘石经过了火煅醋淬,被研磨成粉,送到了李秘面前来。 秦藏器仍旧不敢抬头,只是将东西送到李秘面前,就扭头转身。 或许正是他顾虑这些封建教条,所以才耽误了王软软的治疗,否则以他的医术,应该不至于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清理干净那些烂疮之后,王软软整个人就像被扒了一层皮,但整个人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干净和轻松。 当李秘用炉甘石和麻油调和了炉甘石洗剂之后,又朝秦藏器索要了一些冰片,同样研磨成粉添加了进去。 将洗剂涂敷完毕之后,李秘已经累得双手颤抖。 “不行了,你不会没给我准备晚饭吧?” 秦藏器白了他一眼:“我哪有心思吃饭……” 看着形容枯槁的他,李秘也恍然。 “去准备晚饭,一会陪我吃点,我现在可是前胸贴后背了。” 秦藏器在这房间里也如坐针毡,干脆利索就出去准备晚饭了。 因为添加了冰片,往常一到夜里就奇痒无比的王软软,此时如同身处天堂一般。 烂疮被清理干净之后,被炉甘石保护起来,又因为冰片的清凉作用,起到了止痒之痛的作用。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如此舒适的感觉,就好像从地狱之中被人拉扯了出来一般。 她缓缓睡了过去,不多时,嘴角就露出了笑容。 应该是在做着一个美梦。 当秦藏器再回来之时,她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见得这一幕,秦藏器也欢喜起来。 他知道,李秘的法子,起效了。 没有什么比重拾希望,更让人振奋与欣喜。 “出来吃饭吧。” 李秘终于将口鼻上的毛巾解了下来。 “还有热水吧?” “一直备着呢。” “那我先洗个澡,你有没有干净衣服?借我一套。” “有,我这就去取。”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秦藏器眉头微皱,似乎感受到了歧视。 “别误会,我不是嫌弃软软,这病有着传染性,虽然大部分通过性传播……虽然大部分通过同房的方式来传播,但如果有伤口,又碰触到血液或者脓液之类的,还是会有传染的风险。” 李秘如此一说,秦藏器果然舒展了眉头,打趣道:“你这么会这么了解花柳病?不会是……” “说什么呢,我是多洁身自好的一个人……”李秘白了他一眼。 但马上回过神来,虽然澄清了自己,但这不是在说王软软不自爱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软软是个苦命的女孩子,并没有看轻她的意思……” “行了行了,见不得你这般扭捏作态,快点洗了出来吃饭。” 秦藏器是何等的心思,自是明白的,若李秘果真看轻歧视软软,根本不会如此贴心地照料她。 李秘会心一笑,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 虽然只是简单的僧服,但经过了一整个下午的劳累,换上宽松的僧服,李秘也觉着轻松得很。 秦藏器显是饿了好多天,虽然吃相斯文,慢条斯理,但饭量却极大。 尼姑庵本是粗茶淡饭,可毕竟得了李秘的金刚降魔杵,竟杀了一只鸡,虽然只是简单的炖鸡,但滋味却极好。 吃饱之后,李秘也不敢大意放松。 “你去准备一些麻黄,夜里如果她疼痛难忍,便给她服一剂,必须让她保持足够的睡眠时间。” 秦藏器也无二话,当即钻进了丹房。 李秘也没闲着,找来纸笔,就在隔壁房间寻思起来。 王软软的症状,极其符合,应该是梅毒无疑。 想要治疗梅毒,就必须用青霉素,更何况她已经到了晚期。 但青霉素这玩意儿,可不是随便能做出来的。 李秘搜肠刮肚,总算是想到了土法制备青霉素的法子。 这法子还是他从一部叫《仁医》的日剧里学来的。 这部日剧里,详细介绍了土法制备青霉素的法子,而且以现在的条件,就能够做到。 但毕竟是后世里接触的知识,李秘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大唐土着人,如今穿越到未来世界,盗取后世的知识一般。 这种感觉曾一度让他有些恍惚,有点庄周晓梦迷蝴蝶的意思在里头。 或许自己彻底适应了,也彻底融入到了大唐朝这个环境当中,差点忘记了穿越客的身份。 收拾了心情,李秘开始将制备的试验方案全都写了下来。 秦藏器回来的时候,李秘的矮几上面,已经铺了一沓写得满满当当的制备流程。 “这是青霉素的制备流程,需要什么原材料和器具,全都列出来了,你坐,我跟你好好讲讲。” “青霉素?” “这是一种药物,对梅毒有着奇效,只要能制备成功,软软就有救了。” 秦藏器下意识投来质疑的目光,有些惊诧,有些难以置信。 但他还是坐了下来。 “先说说吧,条件是什么?” 秦藏器果然还是那个人精。 但李秘只是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我且问你,如果能以命换命,你会用自己的命,换软软的命么?” 秦藏器沉思良久,摇头道:“我不会走到这一步。” “现在不就走到这一步了么?自信是好事,但自负不是。” 秦藏器有些恼怒,有些不服,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想起自己束手无策坐在台阶上的落魄样子,他到底是服软了。 “我愿意换!” 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乎李秘的意料。 但他实在想不明白,王软软对他的意义这般重大,为何秦藏器没有及时将她从平康坊的火坑中救出来,亦或者说,他们也只是刚重逢不久? 李秘没有深思这个问题:“既然连命都能豁出去了,还问我什么条件,又有什么意义?” “救死扶伤本不该带有功利性和目的企图,但我遇到一些麻烦,我需要你投桃报李,也帮我一把。” “太平公主的事吧?”秦藏器也不含糊。 “既然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秦藏器迟疑片刻:“只要果真能救回软软,我会尽我所能。” 有了他这句话,李秘就放心了。 “那就开始吧,这可是真正的神药,你若制备成功,光凭这青霉素,就足以让你成为万人敬仰的当世神医!” 其实李秘心里也充满了期待,如果真能做出来,意义和价值根本无可估量! 第292章 制备青霉素 秦藏器对李秘所谓的神药之说,也抱着怀疑态度,直到李秘跟他讲起青霉素的诸多适应症,他才意识到,这或许真的是划时代的神药。 如果有了青霉素,那战场上伤兵的死亡率将大大降低,而这种药的用途之广,疗效之强,也是前所未见的。 李秘虽然讲到了微生物学的一些知识,以及抗生素的简单科普,秦藏器听了个含糊,但基本的原理算是清楚了。 也正因为理解了这一套原理,他才更真切的感受到青霉素的强大。 当然了,李秘用深入浅出的类比来讲解,但秦藏器听说过的类似学说,也就只有西南地区的巫蛊之术。 无论如何,他算是明白了李秘的讲诉,仿佛在李秘的带领下,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一般。 这种感觉对他的冲击,是颠覆性的,是无异于醍醐灌顶,一朝顿悟,立地成佛。 接受了这些背景和基础知识,有个概念,接下来的教授就变得容易很多了。 “以目前的条件,能制备青霉素的土方法,我只想到了两种。” “第一种是陈芥菜的卤汁,也叫腌芥卤,法子也简单,但耗时太长。” 李秘本不打算展开来讲,但秦藏器岂能放过。 “先说说!” 李秘也不藏着掖着。 “将芥菜放入大缸之中,日晒夜露,使之发霉,必须是长毛一样的那种绿霉,刚才也说了,这关键就是青霉,否则就不叫青霉素了。” “发霉之后呢?” “剩下就顺理成章了,大缸密封起来,挖坑埋了,等个三五年再起出来,此时芥菜已经化水,霉菌也融入其中,这些汁水就是陈芥菜卤汁,里头含有大量的青霉素。” “这么简单?” 秦藏器有些愕然。 李秘也是摇头苦笑:“简单是简单,可青霉素都是救急的药物,谁能等个三年五载?” “再说了,这卤汁里还有其他杂质,或者过程中产生了其他致病的东西,也无法估算,更没法确定,由此产出的卤汁,用量也不好把握……” 这是李秘早就放弃的一个方案,若不是秦藏器问起,他也不会展开来解说。 “另一个法子呢?” 秦藏器还果真是求知若渴。 李秘也不含糊。 “另一个就复杂一些,不过用时不长,而且比陈芥菜卤汁要更精纯。” 李秘将适才写好的制备资料取了出来。 “这个的关键同样是青霉,找些橘子之类的水果,或者用芥菜也行,亦或者用馒头之类的食物,乃至于家里发霉的地方,只要有长毛一般的青霉,都可以收集起来备用。” “接下来需要制备培养液,用大米磨成汁水,加上山芋熬煮出来的汁水,混作一处,便是培养液,将青霉放入培养液中,静待七日。” “这七天也别干等,需是准备活性炭,以备后期的吸附。” “活性炭?” “这玩意并不难,用硬木或者果壳,放入钻了气孔的金属容器之中,我看你丹房里就有,像是坩埚之类的玩意儿?” “反正装进去,用明火来烧,烧到不再冒烟,这些东西都碳化了,冷了便取出来,用清水洗去杂质和泥灰,沥干水分,将木炭磨成粉,风干之后,便能得到活性炭了。” 李秘照着制备流程讲下来,也是清晰得很,一步步都简洁明了。 “接下来就是正式制备了。” “找个透明的容器,玻璃最好,不过这年代应该还没有玻璃,那就用琉璃,用水晶,宫里也有,反正以你的本事,并不难找。” “找块棉花或者棉布,将培养液过滤到容器之中,往里头加三倍量的菜油,然后搅拌,液体会分三层,将上面两层油性的舀出来,剩下的就是青霉素溶液。” “将活性炭丢进去,彻底吸附青霉素溶液,然后用蒸馏水和酸性水以及碱性水来清洗,至于蒸馏水如何制备,我这里也有具体的流程……” 这个法子要复杂太多,流程繁复,但秦藏器却深信不疑,听得不敢错过半个字。 人性使然,越是复杂的东西,就越能勾起他的求知欲,越是复杂的东西,他就越是信以为真。 就好像后世的人总喜欢把简单的东西说得复杂一样,添加了这些复杂的弯弯绕绕,更能取信于人。 毕竟人类并不珍惜唾手可得的东西。 虽然李秘已经写得足够简单明了,但秦藏器不断深入了解,问题越问越多,其中涉及到不少后世的化学和物理知识,李秘绕不过,也只能跟他解释。 中途王软软惊醒了一次,李秘让她服用了麻黄散,这才又睡了过去。 待得秦藏器总算消化吸收了整个制备过程,已然是天光大亮。 虽然彻夜未眠,讲得口干舌燥,喉咙嘶哑,但总算是值得的。 李秘没有炼丹经验,更没有炮制药物的经历,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如果让他动手,怕是很难成功。 但秦藏器就不同了。 他出身神医世家,从小就接触医药,而且还懂炼丹,动手实操的能力比李秘强太多。 “不行了,饿坏了,你去准备早饭,我去看看软软。” 秦藏器虽然对额外的化学知识求知若渴,像个孩子一样问到底,但李秘实在是撑不住了。 秦藏器也知道,这等知识,人人巴不得藏起来,李秘能与他说这许多,已经是大方到了极点。 待他离开之后,李秘便来到了王软软的房间。 麻黄散的药力很强,此时她正在酣睡,呼声大作,听着就安心。 查看了一下她的疮口,得益于炉甘石的强大作用,已经能够保持干燥清爽,接下来只要按时换药护理,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就看青霉素能不能成功问世了。 看着甜甜睡着的王软软,李秘也是欣慰到了极点。 走到房间外头来,李秘发现墙角处长了一大丛凤仙花,开得正艳,属实赏心悦目,也是喜欢得很。 他找了个花盆,将几株凤仙花移植了进去,还设计了个造型,做成了盆栽,放在了王软软的窗台上。 想了想,他又去药房找了个药捣子,摘下凤仙花的花瓣,便捣了起来。 凤仙花这玩意儿又叫指甲花,李秘小时候与青梅竹马的小姐姐们经常玩,用来涂指甲,颇有些童趣。 此时捣了花汁,李秘便往王软软的指甲上涂。 “闲着也是闲着,哥哥我给你做个美甲吧!” 李秘本只是随心之举,岂不知秦藏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的眼中有些疑惑,有些惊诧,但最后都化为了……感动。 第293章 教你如何当哥哥 自打患病之后,甚至家中生变之后,王软软就再没睡过如此踏实的整夜觉了。 当她醒来之时,阳光正好,清风送来阵阵花香。 房间变得空旷,却极其整洁。 凤仙花在阳光和清风之中摇曳,芳香沁人心脾。 她感受到了手掌的温暖,稍稍抬头,发现了李秘的脑袋。 此时李秘正俯首,认真仔细给她涂指甲呢。 “二郎……你这是作甚!” 王软软下意识缩手。 李秘一把拉住:“别动!” 王软软稍稍坐起来,见得自己的指甲已经被涂成了亮丽至极的紫色。 她身陷烟花柳巷之前,被卖入教坊,充为官妓,化妆打扮那是必修课。 平素里她们每日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但这个事情对于她而言,不是享受,而是另一种折磨。 这些艳俗的妆容,不断提醒她,目前的处境和所受到的屈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她还是出身官宦家庭。 但落难之后,她就再没真心为自己打扮过,亦或者说,打扮的时候,再没开心过。 李秘的化妆技术丑得一塌糊涂,所谓的美甲也做得不成样子,更像是孩童的恶作剧。 但王软软却潸然泪下。 因为李秘此举,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或者说曾经是漂亮的女人,更是一个爱美的女人。 她还有未来,余生她要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过上充满了希望的好日子。 “怎么哭了?是不是又疼了?还是痒了?要解手?你等着,我去拿夜壶……” 李秘放下了“美甲大业”,就要出去找夜壶,却被王软软拉住了他的手。 “二郎……你……这等事,怎么能让你来做……便是我亲生父母,也未曾……你……” 李秘看着她这个样子,仿佛回到了后世。 他的母亲也曾经这么跟他说,清醒的时候时常会感叹,自己若是生了个女儿,就不至于让李秘这个儿子来做这种事。 想起母亲那疼惜自己的皱眉,李秘也有些悲伤。 “我的妈妈……我阿娘曾被大火烧伤,样子比软软你还难看,病情也更重,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那时候的我,渐渐也生了嫌弃……” “倒也不是有多脏多累,而是我妈,我阿娘她渐渐有些不清楚了,说话稀里糊涂,跟个孩子一样难伺候……” “虽然只是一时的抱怨,但直到母亲离开人世,我便痛恨自己,为何要抱怨,如今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起这些来,李秘也是眼眶湿润。 抹了抹眼角,李秘露出阳光的笑容来。 “你就当是我把你当成阿娘来伺候,也算是了却我人生的遗憾吧,哈哈哈!” 虽然李秘故作大笑,但王软软却哭得一塌糊涂。 “别哭别哭,会伤身,误了病情,你阿兄可要收拾我了。” 李秘帮她擦掉眼泪,满眼温柔道: “软软啊,你年纪还小,人生还长,无论经历了什么苦难,如今都过去了,往后全是好日子。” “你会恢复原来的容颜,甚至变得更漂亮,你要打扮起来,走出去,晒太阳,嗅闻泥土青草的香气,被人欺负了就让你阿兄狠狠揍他,看到喜欢的小郎君,就大胆去追求,想喝酒就喝酒,想唱歌就唱歌,想跳舞就跳舞。” “以后的你,不会被别人的目光和恶言所伤,你要像这凤仙花一样,活得漂漂亮亮的!” 王软软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她突然鼓起了勇气,朝李秘道:“二郎,或许你会觉得我不守妇道,如今我又是残花败柳,贱体残躯,污秽脏臭,但此时此刻,我真的好想抱抱你……” 一个拥抱,是这个时代的女性,最遥不可及的东西。 或许她从小到大,都没体验过拥抱的温暖,或许她有过拥抱,但带来的只有痛苦。 李秘咬了咬牙:“你那个臭屁阿兄非但打死我不可,不过……罢了罢了,不管了!” 李秘露出六月阳光一般的笑容,张开了双臂。 王软软从床上坐了起来,投入了李秘的怀抱之中。 王软软终于不再哭泣。 李秘嘿嘿一笑道:“你那个阿兄,根本不是做哥哥的料,只知道臭屁装逼,要不软软你就弃暗投明,认我做哥哥算了。” “什么是装逼?” “额……就是……就是做作,故作高冷,没事就摆谱,我只能送他两个字,恶心!” 王软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她脸上有烂疮,但炉甘石凝结之后,却留下了粉色的印记。 此时她的脸上就好像绽放一朵朵桃花一般。 “软软,你等等!” 李秘将王软软不知何时丢弃在地上的铜镜捡了起来。 “你看你看!” 李秘将铜镜放到了她的面前。 王软软下意识扭过头去。 她已经毁容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她才将铜镜丢掉,以免做噩梦。 但李秘却告诉她:“你看你脸上的桃花,以后啊,整座长安城的人,都要效仿你的桃花妆,谁都知道桃花妆出自于你王软软,你会像上官婉儿拥有梅花桩一样,拥有你专属的桃花妆!” “上官婉儿?我……我怎么能跟她比……” 上官婉儿曾经因为得罪武则天,后者在她眉心处行了黥刑,留下了梅花一般的刺印。 这也使得她的梅花桩风靡整个大唐。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王软软还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镜子中的自己。 铜镜有些模糊,但正是这模糊朦胧的效果,淡化了疮痂,放大了粉色的桃花印记。 她的嘴角渐渐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或许,在她心里,真的种下了一颗种子,那是生活的希望! 看着妹妹由衷笑起来,秦藏器也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干咳一声,走进了房间。 “阿……阿兄……” 王软软有些心虚,将铜镜藏到了枕头底下。 秦藏器也权当看不见,鄙视着李秘道:“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骂我恶心?” “哪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背后骂我秦小郎君做作,那一定是……一定是条响当当的好汉!” 李秘一说,王软软也笑了。 “出去吃饭吧,别跟个肆馆小丑般卖弄了。” 李秘板起脸来:“还出去作甚,端进来与软软一起吃!” 秦藏器微微一愕,连王软软也呆住了。 “你们兄妹不会没一起吃过饭吧?” 秦藏器皱眉:“谁没吃过,只是没在闺房里吃过罢了……” “你个装逼犯又发病,这有什么好计较的,我去端来!” 李秘骂了一句,没等秦藏器回击,已经跑向了厨房。 房间里剩下两兄妹,王软软也不笑了,只是低着头。 秦藏器走到床边来,突然俯身弯腰,极其别扭僵硬地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自己的妹妹。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沾之即走,仿佛做贼也似,但还是勾出了王软软大颗大颗的泪珠。 她将秦藏器扯了回来,将他狠狠地抱在了怀里。 秦藏器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喜极而泣的妹妹,犹豫许久,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藏在门外的李秘,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一切,挺值得的了。 第294章 三头龙首矛头 李秘与秦藏器兄妹到底是在房间里吃了顿饭。 王软软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士气也重新振作起来。 相较于身体上的康复,李秘对她的精神抚慰和鼓舞更关键,这使得她重拾生活的自信,又找到了人生的希望。 “你若觉得不方便,就教尼姑们怎么做,照着我的法子,每日清洗创口,换药,记得换上干净的衣物。” “另外,房间一定要通风透气,每日打扫,天气好了可以带她出去见见日光,千万别闷着,保持良好积极的心态比什么都重要。” 李秘一条条叮嘱下来,王软软也有些不舍:“二郎便要走了么?” 摇头苦笑,李秘也直言不讳:“今日是我担任公主府令的第一天,现在都迟到了,再不去点卯,便不敬业了……” 王软软有些欲言又止,倒是秦藏器主动安慰道:“来日方长,他还会来看你的,毕竟他不是说自己更适合做你阿兄么。” 这一句话倒是让王软软开心了起来。 因为秦藏器平日里太过高冷,两人又失散多年,相处起来终究是沉闷。 李秘便仿似二人的调和剂与催化剂,秦藏器难得开玩笑,王软软也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安抚了王软软之后,秦藏器便送了李秘出来。 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留下来制备青霉素,照着流程需要七八日,你可能应付?” 李秘摇头叫苦道:“如今武懿宗对我下黑手,连家都回不去,亏得有人送了一处宅子……” “怎么一回事?” 李秘将武懿宗恶心自己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秦藏器却笑了起来。 “这好办,咱们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便好了。” “好办?” “好办。” 秦藏器也无二话,将李秘带到了隔壁房间,铺开一张大纸,便朝李秘道: “将你家周围的建筑和地形布局都画出来,还有,永安渠的位置也画出来,这个至关重要。” 这家伙总是神神叨叨,李秘也不含糊。 “你该记得五行阵吧?” 李秘对此自是记忆犹新,当即点了点头。 “其实阵法早先并非用在战场上,战阵与传统阵法也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只是原理相通,都是通过改变天时地利等外在因素,为自己争取优势,以期立于不败之地。” “最早的阵法用在堪舆阴穴阳宅等风水之事上,只要你照着我的阵法图,布置下去,这件事便解了。” 秦藏器说得玄乎其玄,李秘本该半信半疑,但见识过他的五行阵,此刻的李秘反倒先信了三分。 待得秦藏器将他的阵法布置全都画了出来,与李秘解释了一遍之后,李秘也是震撼万分,内心禁不住大呼神奇。 虽然秦藏器不能像诸葛亮一样借东风,但他却能通过建筑和地形的细微修造,取得无法想象的效果。 他不是什么神棍,更像一个极其严谨的工程师,亦或者地理学家。 “我先回去试试,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装逼……” 对于李秘的吐槽,秦藏器却不再像以前那般冷漠,而是反唇相讥道:“你连装逼的资格都没有,也配质疑我的阵法?” 李秘对此很是满意,正要与他斗几句嘴,那些个老尼姑却是找上了门来。 “李府令可在屋里?” “庵主有什么教我?”李秘走了出来,与那老尼姑客套了两句。 后者也有些诚惶诚恐:“可不敢,多亏李府令割爱,这八面明王棍才算是回到我白莲社,几百年了,于我白莲社而言,这是天大的恩德……” “不过府令也看到了,我等师姐妹一心苦修,节衣缩食,也未曾有什么浮财,万幸的是,庵中还有一样算不上宝贝的宝贝,想赠予府令当回礼,也算是我等的一片心意,还请府令笑纳。” 李秘见得她怀抱一个长布袋,也摆手道:“你们日子过得清苦,还是留着吧。” 好歹她们有这份心,李秘虽然肉疼,但这金刚杵送还给人家,也总算完璧归赵,好事一件。 然而那老尼姑却摇头,坚持道:“这是一样兵器,我等留着也是无用,府令是英雄豪杰,该是用得上的。” “兵器?” 李秘也来了兴趣。 此时老尼姑打开了长布袋,却是从里头抽出一件短剑也似的兵刃来。 说是短剑,却又不是剑的形制,剑刃很宽,倒是有点像长矛的矛头或者是长枪的枪刃。 令人惊诧的是,这矛头竟是少见的冰霜纹,一看就是千锤百炼的大马士革钢! 这矛头的矛骹上却是手工锻打的龙首吞口。 所谓矛骹就是矛头和矛柄连接的地方,那龙首仿佛吞下了矛柄一般。 当然了,这矛头并没有矛柄,而是装了一截金丝楠木的短柄,权当短剑来使用。 让李秘感到惊艳的是,那龙首吞口的龙,并非传统的中华龙,而是西域的三头龙。 “这矛头是外来物?” “这就不清楚了,此物乃是慧远祖师的弟子昙邕所留下来的兵器,昙邕法师原本是前秦的卫将军,雄武过人,苻坚后期才出家,追随了慧远祖师……” 若是传统中华龙,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人质疑犯了僭越忌讳,可这件矛头却是西域三头龙,李秘又喜欢得紧,也就收下了。 “好,有句话说得好,手持刀剑之人必被刀剑所伤,诸多沙门尼在此清修,这等兵凶之物确实不便留下,李秘就厚着脸皮讨要了。” 尼姑们正愁没礼可送,也怕李秘不领情,这八面明王棍供奉在神殿之中,她们都有些于心不安。 如今李秘肯收下,她们自是欢天喜地。 李秘也不用那布袋,将龙首矛头插入蹀躞之中,大小长短,如量身打造一般,失去金刚杵的肉疼感觉总算是找补了回来。 正要教导尼姑们日常如何护理王软软,外头却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一名红袍银甲的女将,骑着栗色大马,直接越过台阶,战马嘶吼,前蹄立起,竟是将侧门的门板给踢烂了。 女将直接闯进来,滚鞍落马道:“府令,公主急召!” 李秘认得这女将,可不是太平公主藏在女道观里的那些女邑士的队长么。 只是再如何急迫,也不该直接撞进来,纵马也就算了,竟连门都踢烂了。 这些女邑士,得好好调教调教! 第295章 正主回来了也没用 “说说吧,怎么回事?” 李秘坐在马背上,双手抱着女将的腰肢,声音随着马匹颠簸而发颤。 女将羞红了脸,也不知是因为被李秘从后头抱着,还是因为刚才李秘让她赔偿那扇门的钱。 不过她也早有这样的觉悟。 因为李秘不会骑马,公主才让她来接李秘,两人同乘一马,这种姿势自是避免不了。 但也不知李秘故意惩罚她还是如何,放在腰肢上的手,并不是很老实。 强忍着李秘的毛手毛脚,女将回答道: “禀告府令,殿下已经知道府令家发生之事,今早亲自去过问,整个永安坊乌烟瘴气,污水横流,臭不可闻,街坊们纷纷围攻那两处粪……粪坊……” “双方打了起来,河内郡王武懿宗领了禁军入坊,将在场的一百多街坊全都抓了起来!” “殿下自是与他理论,但……但河内王根本就不给面子……” 女将越说越是没底气。 李秘听完事情经过,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女将谨记太平公主的吩咐,一路上快马加鞭,李秘只能死死抱着她。 越是这般,她就越是加快速度,也是希望赶紧结束这段尴尬羞臊的旅程。 到得永安坊来,李秘拍了拍她的大腿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进去。” 女将也是如蒙大赦,毕竟让人看到他们同乘一马也不好。 李秘见得她脸色通红,便朝她道:“虽然事情紧急,但该有的礼貌要有,撞了人家的门,我让你赔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不要不服。” “奴婢不敢……” 女将嘴上虽然这般说,但脸色仍旧没缓和多少。 李秘到底是没忍住,朝她解释道:“不是惩罚你,也不是轻薄你,是我不会骑马,你又跑太快,而且我屁股上的伤口没好利索,若不抓紧,早摔下马背了,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女将微微一愕,而后露出了恭敬的神色来:“奴婢明白!” 她是太平公主的心腹,见过太多大富大贵之人。 以李秘现在的身份地位,得太平公主如此倚重,他又是邑士们名符其实的上司,李秘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 但他到底是顾及自己的心里想法,可谓公私分明,赏罚分明,比蛮不讲理的太平公主要更令人舒服。 李秘解释了一番,放眼看去,此时永安坊里头人声鼎沸,街坊邻居全都聚集起来,堵在了坊门附近。 而坊中则是横冲直撞,大肆抓人,打骂街坊的左金吾卫禁军! “你也不必下马,更不用回去复命,把这份东西交给将作少匠杨务廉,就说是公主请他帮个忙,他自然懂做的。” 李秘的考量也很简单。 此时的冲突对抗,都是暂时的,左邻右舍的房子被占了,那才是长久的麻烦,他要治标,也要治本。 秦藏器给他的法阵,需要通过改变建筑才能取得效果。 这种事,交给杨务廉这样的包工头来做,最是合适。 这家伙差点折在了鱼保家谋反案当中,如今颇有些一蹶不振的意思。 他要东山再起,讨好武则天固然是关键,但这个节骨眼,他谁都不敢得罪,更何况是太平公主。 女将也无二话,毕竟太平公主早就有言在先,李秘的命令,就是公主的命令,她哪里会有半点迟疑。 看着女将纵马而去,李秘才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坊门。 这一路颠簸,属实要了老命。 昨夜里他彻夜未眠,通宵给秦藏器开小灶,研究青霉素的制备等等。 没有足够的休息,加上精力的消耗,原本就让他头昏脑涨,又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此时都有些想吐了。 “二郎回来了!” “是二郎,二郎回来了!” 街坊们见得李秘,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将李秘簇拥着,推推拉拉便走进了永安坊。 此时永安坊的十字街上一片混乱,无论是商铺还是摊贩,都已经停止了营业,人群全都涌上了街头。 十字街的中心处,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太平公主在诸多女邑士的保护之下,坐在街边左侧的商铺前面。 而街道另一侧,则是左金吾卫禁军保护着的河内郡王、左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 至于街道上,横七竖八丢着五花大绑的街坊们,地上全是血迹和散落的各种工具器械。 李忠耿双手被反绑,坐在街坊们的前面,他的眉骨已经开裂,鲜血流了一地。 太平公主见过李忠耿,知道这是李秘的父亲,为何此刻要袖手旁观? 其实不用问,李秘也知道,必然是武懿宗祭出了大杀器,连太平公主都压他不住了,否则也不会让女将快马把李秘找回来。 武懿宗已经五十多岁,穿着一身紫袍,仿佛要跟太平公主对着干一般。 他的身材并不高,看着有些干瘦,脸色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表面死白,但内里却发黑,就好像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粉,有点像纸扎人一样不真实。 “看来,人人期盼着的李二郎,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仙嘛……” 武懿宗站了起来,没等李秘与太平公主对话,已经走到了十字街的中心处。 他手里拎着一根棒槌,朝李忠耿走了过去。 李秘顿时感受到了威胁。 因为他的神色太过淡漠,他的目光太过平静。 但李秘心里已经浮现出一个画面。 下一刻,他手里的棒槌,只怕就要落到李忠耿的头上了! 之所以留着李忠耿,这是要等李秘回来,在李秘的面前,打死李秘的爹! “等等!” 李秘快步上前去,将李忠耿护在了身后。 他抬起手来,做了个阻拦的手势。 武懿宗脸色阴沉下来。 “李秘,你区区一个府令,连正经流官都算不上,也配拦本王去路!” 李秘拼命地摆手,让武懿宗退回去,但后者却更是恼怒。 “混账!本王乃宗正寺卿,堂堂宗长,你这府令见了本王不拜,该打!” 武懿宗是如何狠辣的一个人,李秘早已从程务挺口中得知。 此时武懿宗举起棒槌来要打,这一棒槌下来,怕是要命! 街坊邻居们也是惊呼连连。 他们本以为李秘回来了,事情就能得到解决。 然而此时他们才意识到,武懿宗分明在守株待兔,就等着李秘自投罗网了! 不少人已经开始暗自叹息,早知如此,不如劝李秘一家搬走,横竖武懿宗要对付的是李秘,如此倒也一了百了。 可正当棒槌要落下之时,李秘的手,摸向了他的蹀躞! 第296章 那就告官啊 太平公主与李秘有相互信任的契约。 李秘让车夫回来告假,她本该放任李秘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所以她没有派人去监视李秘,自然也不知道李秘腰间为何少了金刚杵,多了一件矛头。 但她太了解李秘,此时李秘的动作,分明要去拔矛头。 对方可是堂堂河内郡王,李秘若一怒之下,将他当街杀掉,这天大的麻烦,谁都扛不住的! “二郎!” 太平公主腾地站了起来。 然而她才刚要迈步,却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 李秘并没有去拔矛头,而是用手摁在胸腹间隔的部位,用力一压,仰头张嘴,哇一声就吐了出来! 通宵未睡,加上骑马颠簸,李秘早就想吐了。 进入到永安坊来,那些个屎尿的臭味,更是令人作呕。 李秘一直在忍着,等的就是这一刻! 武懿宗哪里想到李秘会是葫芦娃里的水娃一样,说吐就吐。 再者,这家伙如长虹贯日一般,就好像喉咙没把门,腥臭的呕吐物如飞瀑一般喷了出来! “好狗奴!” 武懿宗脸色大变,想躲闪已经有些来不及。 虽然不至于被李秘吐一脸,但呕吐物溅射开来,还是沾污了他的衣裙和鞋面。 武懿宗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本沸腾喧闹的十字街,此刻死一般寂静。 李秘的做法实在太无法预料,谁都想不到会出现如此一幕。 更让人后怕的是,武懿宗堂堂郡王,又是金吾卫大将军,当今皇帝陛下的从侄,谁敢得罪半分。 而李秘倒好,也不打话,上来直接先吐为敬! “哗!” 经历了短暂的死寂,人群的氛围如沸水滚油一般炸开了。 哗然之后,不知谁先笑了一声,而后便是哄笑,再接着便是不绝于耳的叫好与喝彩。 这些个街坊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都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货色,充满了京城人那种市侩和精明,甚至有些刻薄。 但他们懂得如何抱团,关键时刻,他们必须抱团,才能做到法不责众的程度。 武懿宗贵为郡王,但把永安坊搅扰得乌烟瘴气,根本没法住,大家自是同仇敌忾。 可他们越是这般反应,武懿宗便越是屈辱。 他将手中棒槌掷向了李秘的脑袋,大声下令道:“这好胆的狗奴,敢冲撞本王,来人,给我当街打杀了!” 李秘这才偏头躲过棒槌,禁军们哗啦啦便冲了过来。 太平公主心道要坏,一抬手,几十号女邑士也蜂拥而出,将李秘保护了起来。 “我看谁敢!” 太平公主走到了李秘面前,将李秘挡在了身后。 武懿宗微眯双眸,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太平公主,一脚就将帮他清理秽物的奴仆给踢倒在地。 “太平,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李秘可不是胡闹,此时将口中酸水吐在地上,接住了武懿宗的话头。 “河内王好大的官威,便是冲撞上官,也有宗正寺来研判,你便是寺卿,也不得独断专权,若我犯了法,河内王可以举告到官府,不经过官府和三司,就当街打杀公主府令,怕是圣人都比不上你了。” 武懿宗这样的人物,即便真的当街打杀一名官员,估摸着也不会损了元气。 但李秘可不同,李秘代表的是太平公主。 虽然他为了讨好武则天,擅作主张来整治李秘,可总不能直接李秘杀了,否则他也不会用粪坊来恶心李秘了。 刚才虽然一时冲动,但他知道太平公主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才下的命令。 只是李秘这小人实在太阴险,竟说出圣人都比不过武懿宗这种话,这分明是要给他武懿宗扣帽子了! “你胡说八道个甚!虫豸也似的狗贼,也敢在本王面前卖弄唇舌!” “灯芯越拨越亮,道理越辩越明,河内王若是个讲理之人,那便交给官府处置,否则便是滥用私刑,便是告到圣上处,李秘也绝不低头!” 李秘站在了道德制高点,要的就是走“法律渠道”。 这边厢不断扣帽子,武懿宗也是脸色难看。 不过他实在太过自信,且已经到了自负的地步。 即便闹到官府那里,谁敢得罪他武懿宗? “好,这等市井贱民,殴伤除粪夫,损毁私人房产,冲撞禁军,群起闹事,那便去告官!” 武懿宗有恃无恐,太平公主倒是忧心忡忡。 “二郎,你没在朝堂之上,不知道这武懿宗的底气……” 李秘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武懿宗这等样的人,怕是没有哪个官敢惹他,这案子告不赢。 不过李秘根本就没想过赢,只要能上公堂,不是私了,他武懿宗就不能喊打喊杀,起码能保证街坊邻居们的安全。 “不怕,这偌大个大唐朝廷,我就不信没有一个正直的官员,若果真一个都没有,那问题就更大了……” 李秘这番话意味深长,太平公主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武懿宗却以为二人怕了,当即朝扈从道:“来人,去把长安县令给我找来!”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弱弱地传了过来。 “不必劳驾,长安县令钱启庸拜见河内郡王!” 永安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还是群体事件,钱启庸这个县令又岂有不知之理。 但武懿宗挑头,他哪里敢现身,只能远远藏着,等武懿宗闹够了,再出来收拾烂摊子便也罢了。 此时他心里是恨透了李秘,但也只能紧咬牙根,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好歹也是个京城县令,如何这般没骨气,抬起头来!” 武懿宗竟是半分面子也不留,小小知县,即便是京城县令,在他眼中,也如芝麻小吏一般卑微如尘。 钱启庸没什么大本事,也没有惊才绝艳的表现,也正因这般唯唯诺诺,最适合从中调和,当个和稀泥的和事佬,所以才坐得稳这个京城县令的位置。 “是是是,大王教训得是……” 武懿宗讨厌李秘这种又臭又硬的贱骨头,但钱启庸对他卑躬屈膝,按说他该心情舒畅才对,可不知为何,被李秘这么一闹,他反倒更讨厌钱启庸这种软骨头。 因为他们连李秘都不如,要这些人抱自己大腿又有何用! “废话少说,本王且问你,今日之事,当是如何措置?” 钱启庸心中已经把李秘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 一边是堂堂河内郡王,左金吾卫大将军,最是狠辣的武懿宗。 另一边则是最受宠,如今又破例开府置官的太平公主。 这根本就是神仙打架,他一个小小知县,蝼蚁也似的存在,屁股但凡坐歪一点点,那都是灭顶之灾啊! 第297章 无良狗官 大唐的司法系统在古代来说算是最完善最先进的了。 照着大唐的司法流程,需是逐级上诉,不能越级,也就是说,地方州县先受理案子。 如果只是鸡毛蒜皮的民间纠纷,县衙之类的地方就能够自行裁决。 但如果是刑事案件,亦或者大案要案,那必须经过三审,逐级上报不说,还得由刑部来裁决,如果仍旧不服,还可以让大理寺来复核。 大理寺都解决不了,那就三司会审,甚至由皇帝亲自来审理。 虽然这年代仍旧是王法,而非公法,但起码有条例可以遵循,有着一整套完善的玩法和规则。 这也是李秘坚持要闹上台面的原因之一。 钱启庸身为长安县令,永安坊在他辖区之内,他是第一层级,必须受理案子。 咬了咬牙,他只能朝那些被绑的百姓道:“尔等啸聚滋事,损毁民宅,冲撞禁军,本官既然接了举告,尔等便全都押回去法办!” “来人,都给本官带回县衙!” 这是钱启庸能想到最折中的法子,向这些街坊百姓下手,绝口不提李秘和太平公主。 双方若不是你死我活的地步,都会顺着这个台阶,来个就坡下驴了。 他得罪不起武懿宗和太平公主这两尊神仙,便只能拿捏比他还要小的蝼蚁。 然而李秘不出所料,挺身而出了。 “且慢!” “钱知县这是办的哪门子葫芦案,案子也要分个原告苦主和被告祸首,我等皆是苦主,这天下岂有不分青红皂白先收监苦主的道理!” 钱启庸脸皮直挑,也是悔青了肠子。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李秘当坊正,彼时淫贼案,干脆把李忠耿打残,这李秘又怎么可能出来搅风搅雨,眼下就更不可能让他头疼了。 “尔等是苦主?本官可是接了河内王的举告来办案子的……” “你眼瞎了么,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武懿宗殴伤百姓,拘禁人身,街坊们才是受害苦主!” 李秘此言一出,百姓们也高呼声援,群情激愤起来。 钱启庸看了看武懿宗,后者泰然处之,微眯着双眼,仿佛在闭目眼神,也不表态。 钱启庸咬了咬,到底是要对李秘下手了。 原本他还忌惮李秘是太平公主的人,如今给脸不要脸,他只能把李秘也拉下来。 “殴伤百姓?拘禁人身?金吾卫负责京城治安,有权便宜行事,按例抓捕和询问嫌犯,此乃金吾卫的职权所在。” “倒是尔等,冲撞禁军,这是死罪,这是死罪!” 这就是唐朝律法的高明之处。 办案必须照足了程序来,无论是最基层的坊丁和武侯,亦或者县衙的衙役捕快,都不能无视法规。 金吾卫固是有执法权,但他们没有审判权,县衙有县狱,刑部有刑部大牢,甚至如今索元礼和来俊臣都开了个推事院,拥有制狱。 但金吾卫等诸多守卫力量却是没有自己的监狱,这也就是后世的锦衣卫为何能一手遮天的原因。 因为锦衣卫有诏狱,他们有执法权,又有审判权,甚至还有执行权,所有的权力都捏在手里,他们完全可以一条龙“服务”,旁人根本就插手不得,更漫提监管了。 “金吾卫固是有这方面的职权,但也只是抓捕和询问,可没说能滥用私刑来仗势欺人!” 李秘抓住了重点,金吾卫虽然有抓捕和询问的权力,却没有行刑的权力! 钱启庸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刑讯可是朝廷允许的,金吾卫有权刑讯!” 然而实际工作中,无论是县衙,还是金吾卫等,刑讯逼供是最主要的手段,我问你,你不答,我就打! 大唐朝虽然律法完善,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这仍旧是个口供为王的年代,为了获取口供,大刑伺候那是常有之事。 李秘到底是吃了不懂律法的亏,但好在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赢官司,而是闹,大闹特闹! “照你这么说,金吾卫看谁不爽就上去问话,问不出来就能打,是这个意思么?” 李秘说得实在不堪,几乎将金吾卫说成了蛮不讲理仗势欺人的恶霸。 钱启庸想要替金吾卫洗白,但又怕推翻了刚才提到的刑讯权,一时间也有些语塞了。 武懿宗算是看出钱启庸的能力了。 他也就到这个地步,再进一步,就不够了。 否则京城这段日子发生这么多大事,钱启庸仍旧原地踏步,到了现在还是个知县。 “钱知县说的一点没错,问不出来,那便打!到了公堂上,也一样照打不误!” 武懿宗一开口,李秘正要趁机点火,李忠耿却说话了。 “河内王此言差矣。” 李忠耿被打破了眉骨,满脸都是血,看起来也是狼狈不堪。 可此时他挺直了腰杆,虽然坐在地上,被反绑了双手,却感觉他如插天的标枪一般挺拔。 “照我大唐律例,诸应讯囚者,必先以情,审察辞理,反复参验,事需讯问者,立案同判,然后拷讯,违者,杖六十!” 李忠耿可谓深藏不露,一语惊人。 原来他说自己曾辅佐过章怀太子,那都是真的! 这个曾经的扶弟魔,能将书呆子一般的李善,扶持着在残酷至极的朝堂上活下来,对于诸多政务和律法,自是了如指掌。 “《疏议》中也有说,依《狱治令》,察狱之官,先备五听,又验诸证信,事状疑似,犹不首实者,然后拷掠,若不以情审及反复参验而辄拷者,合杖六十!” 李忠耿挣扎着站了起来,义愤填膺道:“金吾卫不分青红皂白,不加考验,毫无审慎,出手便打,即便我等已然束手就缚,仍旧拳脚相加,这就是滥用私刑!” “对,这是滥用私刑!” “根本就是仗势欺人!” “一群狗贼!” 街坊百姓本就拥戴李忠耿,此番李忠耿站了出来,他们自是义愤声援。 李秘见得民心可用,便振臂高呼道:“钱启庸甘当河内王走狗,狼狈为奸!颠倒黑白!残害百姓!无良狗官!” 诸多街坊们纷纷跟着高呼起来: “狼狈为奸!” “颠倒黑白!” “残害百姓!” “无良狗官!” 李秘父子在永安坊的声望总算起了作用。 现场一片全是“狗官”“狗官”的叫骂声。 钱启庸也是冷汗直冒,这该死的李秘,今次连他也拉下水来了! 第298章 那就上报吧 这年代的人,都信命。 钱启庸小的时候,家长也找人给他看过相。 因为预判了他平庸的一生,所以给他起了启庸这个名字。 他平平无奇地进入官场,平平无奇地做着县令,政绩并不显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这么过了大半辈子。 虽然私底下也有过不小的野心,但到底还是因为怯懦而画地为牢。 他破例启用过李秘担任坊正,让李秘去查案,也曾抵不过诱惑而协助宋家制造过“劫狱”的闹剧。 也正因为亲眼见到宋玄问被李秘扳倒,他才收敛了起来。 他一直关注着李秘的一举一动,李秘在朝堂上的起起落落,他比谁都关心。 因为李秘就是他的探路者。 他打心里相信,李秘能成功,他钱启庸也一定能。 直到此刻,他被义愤填膺的百姓,群情激愤地大骂狗官,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事情自己根本不该沾染。 他到底还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本想从中调和,给双方一个台阶,大不了自己遭点罪。 可如今看来,太平公主和武懿宗,或者说李秘和武懿宗,根本就没有握手言和的心思,更没有这种可能。 神仙打架,他这个蝼蚁,注定了要被碾压。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一时半会儿没法做出反应来,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哪怕如同李秘一样,将官帽子投掷于地,硬气地离开。 他的表情和神态,出卖了他的心思。 所有这一切,都落在了李秘的眼里。 “钱启庸,这个事不是你能管的,你已经别无选择,只剩一条路了。” 钱启庸摇头苦笑,他已经无路可走,哪里还有路? 不对! 他猛然抬头,看向了李秘,后者朝他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似不经意地看了看皇城的方向。 钱启庸恍然大悟,心中充满了感激。 “公主殿下,河内郡王,此事已经超过了本县的职权范围,本县只得按例上报,还请二位不要怪罪。” 太平公主朝李秘看了一眼,后者安然若素,太平公主也便放心,笑着道:“理当如此。” 武懿宗更无半点惧色,坐回原位,朝钱启庸道:“那你便报去吧,本王在此等着!” 钱启庸如蒙大赦,大声下令道:“书记何在!快些造册,记录在案,形成卷宗,呈送上锋!” 钱启庸这边厢带着人马亲自去跑腿,武懿宗也不紧不慢。 倒是那些街坊邻里,全都被绑着,丢在街上,实在是吃尽了苦头。 此时女邑士已经将众人都保护起来,太平公主下令道:“松绑!” 听得二字,武懿宗突然睁眼,震喝道:“尔敢!” 金吾卫们也都铿锵拔剑,双方顿时又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李秘抬了抬手:“留着吧,这些可都是金吾卫打人的罪证,这是案发现场,不要破坏了。” 武懿宗哈哈笑了起来:“我倒是听说你破了几件案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李秘也不与他斗嘴,领着太平公主回到商铺下面坐着。 “为何一定要上报?二郎在想什么?” 太平公主凑近了李秘,压低声音问了起来。 “我在替太平你搜罗人才呢……” “搜罗人才?这个节骨眼?”太平公主很是不解。 李秘蹲在她身边,朝她问道:“太平,你觉得会有人敢接这个案子么?” 太平公主眉头微皱:“这正是我担忧之处,无人敢接手,便会一直上报,最终会呈到尚书省……” “这才开府第二天,便闹出这样的事来,阿娘怕是要借题发挥……” 太平公主瞪着对面的武懿宗,恶狠狠地骂道:“这天杀的武懿宗,这是来者不善,他的意图根本就不是恶心二郎,而是要引发民乱,他给我挖了个坑!” 太平公主是何等聪慧之人,自是看到了这一层。 “若太平不替我李秘出头,也就不会掉坑里了。” 李秘笑着调侃了一句,太平公主却有些气恼:“二郎你说什么呢,既是约定要相互信任,自是共同进退,荣辱与共,往后可不要再说这等见外话了。” “别这么认真嘛,我知道你心意了,所以才借这个机会,帮你搜罗一些可用之才。” “如何搜罗,你倒是说啊!”太平公主也抱怨起来。 李秘呵呵一笑:“这也是对我大唐天国官场的一次检验,金吾卫是官军,而且是禁军,另一头则只是寻常百姓。” “是非黑白已经很清楚,明眼人都看得到,稍作调查,也能快速厘清,这不是考验办案能力,而是要看谁敢对抗强权。” “这一路上报,如果有人敢出头,连武懿宗和太平公主都不怕,那这样的人,值不值得用?” 李秘与太平公主眼下就是要对抗强权,而是是武则天的强权。 所以,敢不畏权贵去做实事的人,便是李秘口中所说的人才。 且不管才华和能力如何,单凭这样的胆色和气节,便是可用之人。 太平公主恍然大悟,但还是不抱太大的希望。 “你也见着了,朝堂上谁敢说半个不字?” “连狄仁杰这等以刚正忠耿着称的老臣,都一言不发,试问还有谁敢不管不顾去做事?” 李秘沉默了片刻:“如果这样的官员,一个都没有,那大唐朝算是完蛋了……” 太平公主将手轻轻摁在了他的肩膀上:“二郎慎言!” 两人这才说了一会儿话,钱启庸便去而复返。 跟在身后的,竟是刑部的衙役,以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官员。 没想到啊,竟这么快就有人接手了这个案子! 在李秘看来,这老头子应该只是个背锅侠,估摸着只是一些低级官员,混迹了一辈子也没什么出息,让他来走个过场罢了。 但钱启庸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跟在那人身后,颇有些如履薄冰的姿态。 而武懿宗见得此人,竟是拍案怒起,紧握拳头,骨节都捏得嘎嘎直响! 见得此状,李秘也留了个心眼,朝太平公主打听道: “这人是谁?” 太平公主面有肃容,但很快又摇头叹息:“二郎你的想法是不错的,这人倒是可以……但就是太老了,想用也来不及了……” 这人可用? 能得太平公主如此评价,也属实不易,李秘顿时生出了兴趣来。 老头好啊,不是图他不洗澡,而是老人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反倒更能豁得出去不是? 第299章 秋官侍郎张柬之 虽然对这老头子的年龄不是很满意,但太平公主还是将老头儿的来头给说清楚了。 李秘此刻却是久久无法平静。 虽然他的历史知识有限,但他还是记得这个老人的名字。 张柬之! 这可是发动“神龙政变”,将武则天推下龙椅的铁血宰相! 说起来,这张柬之也是个奇人。 年轻的时候,他也不算出挑,就是爱读书,补了个太学生,虽然得到了国子监祭酒令狐德棻的赏识,甚至以帝王的辅臣那般来培养他。 但张柬之也籍籍无名,即便后来考中进士,也只是不缺调任清源县丞。 县丞才多大的官,连钱启庸都不如。 而张柬之愣是在县丞这个官职上蹉跎了几十年,比钱启庸还要平平无奇,更加窝囊和没出息。 直到后来,参加了朝廷的贤良科目召试,对答策问一千余人,他名列第一,这才从地方赴京,做了监察御史。 这个时候的张柬之,已经六十四岁。 是的,打从考中进士做县丞,直到六十四岁再度考试,他才进京做了个监察御史。 大家都听说过大器晚成的,可谁听说过这么晚的? 然而担任了监察御史之后,张柬之开始进入到文武百官的视野当中了。 无论狄仁杰,还是其他官员,都认为他拥有宰相之才。 需知他与狄仁杰很是不对付,但狄仁杰还是几次三番向武则天推举他。 武则天给他官职,又问狄仁杰,狄仁杰仍旧推荐张柬之。 武则天就有些不耐烦,说我已经给他官了。 狄仁杰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其他官都没法让他施展全部的才华,只有宰相,才能让他发挥出本事,张柬之就是天生的宰相,也只能做宰相。 也正因为有狄仁杰等众人的推举,这位已经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累迁至凤阁舍人。 后来又做了司刑寺少卿,也就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名义上的二把手,真正掌控实权的一把手。 在大理寺做不多久,他又升任秋官侍郎。 武则天喜欢搞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将三省六部的官职名称都改了,六部改成了春夏秋冬之类的,所谓秋官侍郎,其实就是刑部侍郎。 钱启庸将案子上报到刑部,按说应该如同李秘所料,只消派个背锅侠来接手,而后把皮球踢到大理寺,大理寺踢到尚书省。 但这才到了刑部,就被张柬之给截住了。 原因也很简单。 武懿宗残杀北地百姓之时,张柬之正担任监察御史,他是力主弹劾武懿宗的主力,甚至不惜得罪武则天。 虽然武懿宗最后屁事儿也没有,仍旧做他的王爷,仍旧仗势欺人。 但张柬之可从没放过武懿宗,有事没事就在朝堂上旧事重提,如同“祥林嫂”一般,武则天都不堪其扰。 也正因此,武懿宗才早早离开洛阳,到长安来休养,为的就是避开张柬之这块狗皮膏药。 谁又能想到,张柬之竟闻着味儿就寻上门来了! “快,派人去把索元礼和来俊臣给我找来!” 武懿宗虽然肆无忌惮,可那都是对别人。 张柬之这种行将就木的老东西,一副不管不顾的姿态,真要闹将起来,可不是轻易甩得掉的。 也果不其然,这边厢刚派了扈从离开,张柬之已经来到了现场。 “吾乃秋官侍郎张柬之,特来主持办案,谁先说话?” 武懿宗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他知道张柬之的尿性,只要你一开口,这老儿必定攀咬上来,与此如此,还不如闭口装死。 李秘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得前来,先是自报家门。 “张公有礼了,我叫李秘,是太平公主府的府令。” 张柬之点了点头:“早先在麟德殿和含元殿上都见过李二郎了,就不必寒暄了,还是说说事情始末吧。” 张柬之颇有些铁面无私的姿态,也不跟你客套这许多。 不过这正是公事公办的典范,李秘从太平公主那里了解到他的生平事迹,也并不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 即便没有太平公主的信息,李秘也知道眼前这老头是即将推翻武则天的人,心里自是没什么好抱怨。 从武懿宗指使掏粪大王罗会,强卖自家左邻右舍的房子来做粪站为开端,李秘将事情由来都说了一遍。 张柬之也默默听着,而后朝太平公主问道: “公主殿下可愿意作证?” 太平公主点头道:“我证明李秘所言句句属实。” 张柬之点了点头,又转向了武懿宗,仍旧是面无表情地问道:“河内郡王可有抗辩之词?” “抗辩?凭什么要我抗辩?你这老贼听信一面之词,先入为主,将李秘看做苦主,要我来抗辩,我还是苦主呢!” “这些个腌臜贱人,毁我房产,坏我生意,刁蛮粗野,冲撞禁军,一桩桩一件件那都是大罪,要抗辩也是他们抗辩!” 张柬之呵呵一笑,指着街上那些受伤的百姓道:“这些人都受了伤,你的禁军可受伤?谁打谁,看看伤势便也清楚了。” 武懿宗怒道:“你这老贼分明是针对我,他们只是打不过,谁受伤谁有理?受伤的就不可能先动手?” 张柬之仍旧保持着微笑:“他们只是平头百姓,不是每个都是郡王大将军,谁不要命了敢动禁军?” 武懿宗也是分毫不让:“本王不承认,你奈我何?” 在这个口供为王的年代,双方各执一词,也只能通过判官来定夺。 而眼下,张柬之就是判官。 “这个简单,在场诸位,但凡目击今日之事的,都来作证,证词登记在册,大家都不是瞎子,李秘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收买所有人。” 这年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现场勘查之类的,起码不会细化到那种地步,除了口供之外,最重要的自然是目击者的证词。 这也是古代为何出现那么多诬告冤案的原因,因为目击者的证词不具客观性,如果有人做了伪证,自然会影响办案结果。 而目击者的证词分量有多大,看的是身份地位和社会声望。 从这个角度来看,堂堂河内郡王的证词,自是比这些百姓的要可信。 但眼下却不一样,因为百姓人多啊,这个事情又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更何况,这边厢还有同样是三品待遇的太平公主作证的! 张柬之此言一出,早已激愤难当的老百姓纷纷上前来登记证词。 武懿宗一看张柬之这是要以多欺少,双眸顿时展露凶光,但也只能巴望着索元礼和来俊臣快点来救场了! 第300章 那就验伤 武懿宗显然是在耍无赖。 他对眼前的现状一概不认,张柬之虽然让目击证人都登记造册,算是正式的立案程序,但这根本奈何不了武懿宗。 因为即便是刑部,也没有自己的部队,就凭他手底下那些个捕快和衙役,能做什么? 刑部虽然主管司法,但严格来说,他是审判机构,而不是执行机构。 张柬之对此似乎早有预料,朝武懿宗道: “武懿宗,我刑部办案,讲的是审查词理,验诸证信,只要证据确凿,被告人即便不承认,也可以断案,你自己想清楚了。” 李秘不由讶异,因为张柬之的理念有些超前,需知这个年代口供为王,最重视的就是被告人的口供。 “张柬之这是要验伤?” “如果要验伤的话,同时可以查验那些金吾卫,只要确认双方攻防所留下的痕迹,就能判定到底是谁打谁,甚至能还原事情经过,确定谁先动的手!” 李秘有些激动起来。 因为他接触过的司法人员,包括徐有功等,刑侦手段单一,技术根本没有,一味讲动机,分析利害关系,最后用口供和证词来断案。 而张柬之是目前他见过第一个要讲证据的人。 然而太平公主很快就给他兜头泼下了一盆冷水。 “什么验伤?张柬之不是说了么,审查词理,这个词就是证词的词,验诸证信,验的是目击人的口供。” 李秘:“……” 白高兴一场,到头来这老儿还是要靠口供来定谳。 这也是李秘为何坚持想成为大唐第一神探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个年代的刑侦概念和技术太过落后,需知要到南宋的时候,宋慈横空出世,办案才渐渐开始讲证据。 若不是朝堂因素,若不是李秘不擅长勾心斗角,又因为先天条件而得不到武则天的赏识。 就凭他的刑侦本事,根本不需要多久,就能达成第一神探的梦想了! 不过他还是收拾起自己的小心思。 因为武懿宗对张柬之的“威胁”,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 “你该如何办便如何办,这些街坊刁民的话,便是说再多也不可信,便是闹上朝堂,吾也不惧你!” “谁不知道你张柬之如同一条疯狗一般样,死咬着我不放?这个案子你本就该避嫌,然则你身为秋官侍郎,偏听刁民,却罔顾禁卫,分明是公报私仇!” “武懿宗虽寓居长安,远离朝堂,却也不是任你拿捏的!” 张柬之眉头一皱,也有些迟疑了。 大唐朝刑部尚书通常是虚职,是奖赏给有功之臣或者德高望重的老臣的一种荣耀官职。 真正主掌刑部实际工作的,反而是刑部侍郎。 张柬之可以说是刑部的话事人,这个案子牵扯到金吾卫,不是他来办,谁更有资格? 不过武懿宗却不笨。 他并不讲律法,而是转向了政治。 张柬之与他之间的矛盾人尽皆知,张柬之来办这个案子,确实有些不合适。 看出了张柬之的犹豫之后,李秘也大胆向前,突然朝张柬之甩出去一个巴掌! 张柬之是看着李秘走过来的,虽然老了,但本能反应还没迟钝,下意识往后躲了过去。 “二郎!” 张柬之眉头紧皱,太平公主却是率先开口喝止。 武懿宗等人也是一片愕然。 “好!知道张柬之帮不了他们,这是要内讧了!” “看吧,这就是刁民头子,连秋官侍郎都敢打,我等可都看见了,我等都能作证!” “可不是么,张侍郎还不赶紧给吾等录取口供么,哈哈哈!” 金吾卫们也是憋了一肚子气。 他们可是军中贵胄,整个长安城横着走,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张柬之愠怒道:“李秘你想干什么!” 他的脸色和神态毫不掩饰,仿佛李秘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这个节骨眼上,还来添什么乱! 然而李秘却呵呵一笑道: “张公莫急,我只是想告诉张公一个道理。” “道理?” “或者说原理吧。” “别废话!” 张柬之是个冷峻之人,一直以来,都是朝堂上的硬骨头。 他老老实实做官,熬到七老八十才赴京进入中枢核心,最见不得的就是那些宠臣和佞臣。 在他看来,李秘这种没有正经出身,一味想着走捷径的人,同样是他讨厌的行列。 李秘也不敢卖关子。 “我只是想告诉张侍郎,谁动手打人,谁没动手,谁打的谁,甚至谁先动的手,不需要证词,也能查验得出来。” “就像适才,我抬手要打,侍郎就躲,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就好像有虫子飞向你的眼睛,你的眼皮会自动闭合一样,不受思想控制。” “这叫做肌肉记忆。” “紧急避险是一个人的本能,所以攻击方和防守方的身上,都会留下相关的痕迹。” “如果刚才我打结实了,侍郎可以躲,躲不过呢?那便抬手来挡,或者伸手抓我,如此一来,要么你的手上留下防御伤,要么我的手袖会被你撕扯。” “这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耳光,如果是大打出手,像金吾卫这等不当人子的打法,留下的痕迹就更是清晰明显。” “再者,街坊叔伯们的身上都留有伤口,诸如钝器击打和利器所伤,伤口是不一样的。” “街坊们赤手空拳,金吾卫们却手持利刃,只消验伤,便能确定来龙去脉,不需要口供证词,一样可以落案定谳!” 李秘一口气说完,张柬之顿时双目发亮。 这不是什么新思路,但却是一个新的高度! 古时办案,口供为王。 但也有些所谓的神探,用一些个小聪明,小心思来判断案子,以揭穿加害者和被告人的谎言。 这些小手段,通常会被当成传说,甚至到了后世,仍旧留在文学作品之中。 在后世人看来,这些小手段和小心思,太简单不过。 可在这个时代,却是只有神探才能做得出来的。 李秘所提到的验伤说法,在这个年代也是有的,但很少有用在实战上的,毕竟口供办案简单快捷。 不开口? 那就打! 不说实话? 那就打! 棍子能结案,为何要浪费脑子? 可如今,李秘所说的验伤,虽然只是短短一番话,却道出了基本原理。 从他的话语当中,张柬之听得出来,李秘是有一整套完整体系的,否则无法如此深入浅出地讲明白这个原理。 “退下吧,本官办案,容不得你插嘴!” 张柬之此言一出,李秘也大皱眉头。 这老家伙绝对是听得懂的,为何还如此冷漠? 看样子他并不打算接受这个建议啊! 第301章 恶狗当道 李秘钦佩那些官场硬骨头。 但硬骨头不是老顽固,绝不是刚愎自用,听不进任何建议。 张柬之不领情,李秘也有些气恼。 “张公似乎对我有些偏见,不过这个法子确实可用,张公为何不采纳?” 张柬之白了他一眼:“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对你有偏见?” “你不是我刑部的人,我为何要采用你的意见?” 李秘也是苦笑。 是啊,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连对方有偏见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自作多情? 但他很快就摇头了。 “张公此言差矣,身为断案之人,不该默守陈规,什么法子能断案,就该用什么法子,只要能破案,只要能主持公道,只要能昭雪冤屈,又何必在意获取方法的途径?” “鸡蛋好吃就成,谁会在乎是哪只母鸡拉出来的?” 张柬之听闻此言,到底是有些忍不住。 “我听说过你办的案子,确实不错,有脑子,也有胆子,但今日你是当局者迷了……” 李秘也虚心:“怎么说?” 张柬之轻轻吸了一口气,还是开口解释道: “这个验伤的法子确实不错,但放在这里,不行。” “武懿宗不是寻常人,他是河内郡王,金吾卫大将军,他连我办案都不满,又岂能让你来验伤?” “证据真假不说,谁找出来的证据,证据是否合法,这才是关键。” “你不是刑部的司刑官,连仵作都不是,以什么身份来验伤?有什么资格验伤?得出的结果,又有什么权威?” 李秘本就没想过自己亲手验伤。 “我本来的想法就是教你的人如何验伤。” “你倒是舍得,但你如今也是案中人,一旦牵扯,便有失公正,法子再好,出自于你,都不能用。” 李秘轻叹了一声。 这年代的司法系统虽然相较完善,但也仅仅只是相对而言。 整个唐律也没多少字,更没有多少具体条例,还是为统治阶级和贵族服务的。 按说应该很简单,有着很大的发挥空间。 事实也确实如此,王法的解释权,就掌握在这些贵族的手里。 但也要看对象,如果是平民百姓,或者权势不如人,那么解释权就掌握在权势更大者的手里。 “我总可以自证吧?” 张柬之仿佛听了一个笑话。 “自证?他连我都不信,会信你?” 这是李秘如何都无法理解的。 谁主张谁举证,这个原则应该是通用的才对。 原告可以提供证据来控诉被告,被告也可以提供证据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即便是王法系统,也该适用才对。 然而张柬之到底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无法抛开政治身份,只讲司法。 也正因此,武懿宗才将话题引向他与张柬之的矛盾,而对案情矢口否认,耍起无赖。 李秘正要劝说,此时却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张侍郎所言极是,大王为何要信你这么个贱人?” 人群分开,索元礼和来俊臣领着一众走狗鹰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过来。 武懿宗也松了一口气。 张柬之毫不掩饰对此二人的厌恶。 “刑部办案,无关人等不要放进来!” 索元礼和来俊臣完全是靠着告密而上位,他们制造冤案,设置制狱,滥用酷刑,是司法系统最大的破坏者。 张柬之对此二人是恨之入骨,几次三番想上书武则天,弹劾此二人,要不是亲信阻拦,张柬之怕是要大闹朝堂了。 然而索元礼和来俊臣都是不要脸的货色,尤其是来俊臣,本就是街头闲汉出身,哪里会讲什么朝堂规矩。 “这种事,也轮得到你刑部来管?” “我推事院隶属雍州府,属于州府一级,地县呈报的案件,逐级上报,长安县需先是呈递到雍州府,雍州府若是不决,才轮到你刑部,你这是越级办案,根本就是公报私仇!” 来俊臣此言一出,张柬之也怒瞪了钱启庸一眼。 因为这长安县令报上来的时候,分明说过已经在雍州府走了一遭。 钱启庸也是无辜。 因为他确实去过雍州府,但雍州府的事情是法曹参军在管,而推事院是个新衙门。 严格来说,推事院并不隶属雍州府,但推事院是为索元礼专门设置的衙门,武则天便让衙门挂靠在雍州府下面。 张柬之被抓住了痛脚,顿时沉默了下来。 他虽然很气,但没办法,也只能无能狂怒了。 来俊臣也是小人得志,朝张柬之道:“推事院办案,无关人等,就不要留在这里了!” 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而索元礼看了李秘一眼,也颇有些冤家路窄的意思。 他们都是武则天的宠臣,如何看不出武懿宗的心思? 武懿宗搞李秘,就是为了讨好武则天,他们也有同样的心思,大家思想和目标都极其一致,即便不谈私下交情,这个事情也大可以一起促成! “来人,将这些刁民全都押回推事院,待本官好好审理!” 索元礼一声令下,推事院的恶吏纷纷涌出来,要去拖扯被丢在地上的街坊百姓。 此时街坊们也是惊叫了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 推事院的制狱,根本就是人间地狱,但凡进去的,都要被索元礼和来俊臣抽筋扒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郎,你快想想办法,推事院万万去不得,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那些声援的街坊们也不敢出声了。 剩下的都是有亲属被绑的,此时都来求李秘。 李秘看了看太平公主,后者也有些心虚:“二郎……这次麻烦了……” “阿娘许了推事院很大的权柄,他们有权专案专办……但凡进得推事院,便是白的也说成黑的,那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武懿宗见得此状,也得意地站了起来,呵呵笑道:“人都说你李秘神通广大,现在看来,也没有三头六臂嘛。” 这句话打从一开始他就说过。 无论是强卖邻居民宅,改造成粪站,亦或者挑起街坊们的骚乱,出动金吾卫来搅局。 武懿宗分明是冲着李秘而来。 而且,他从头至尾,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意图。 这就是拳头最大的道理! 事到如今,李秘已经被逼到了死角。 若果真进了推事院的制狱,面对索元礼和来俊臣这两个酷吏,别说街坊们,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走得出来! 第302章 装了几十年老实人 索元礼和来俊臣虽然是凭借鱼保家谋反一案而登上舞台,但短短时间内,已经成了人人闻风丧胆的酷吏。 朝野上下将二人并称为“来索”,索,是索命的索,意思是恶鬼来索命了。 设置在雍州府的推事院制狱,更是成为了人间地狱。 听说要被抓紧推事院制狱,街坊百姓们一下子全都惊恐无状,纷纷哀求李秘寻思对策。 李秘如今就是他们的主心骨,所有人的小命,都捏在了李秘的手里。 再者,此事终究由李秘而起,武懿宗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是李秘,他又岂能坐视不管? 李秘心里也有些犯难。 因为他到底是高估了张柬之。 一个处处讲原则的人,又如何斗得过死不要脸的武懿宗和来索组合? “张公,今日若退下,尔后怕是再难爬起来了,张公也不想看到这些个蝇营狗苟之徒小人得志吧?” 张柬之面色凝重,也没有了先前的架子。 “李秘,你对官场了解还是太少,圣人登基之后,照着《周礼》,将刑部改称秋官,我刑部的职权被大大削弱……” “照着不成文的规矩,我刑部只能对平民以及七品以下的官员问罪,中高级的官员,基本归属于门下省来管……” “而且我刑部已经失去了处罚权,大理寺才是圣人的心头肉……” “眼下我刑部的刑,是行刑的刑,而非判刑的刑,这么说你该懂了吧?” 张柬之无奈叹气,也是牢骚满腹。 其实想想也正常,武则天对这些酷吏偏听偏信,恩宠至极,此消彼长,来索组合与丘神积等宵小之徒得了权柄,必然会有人失去权柄。 决策权就这么多,就像平底盆里的水,往哪边倾斜,哪边的水就多,另一头自然要渴死。 张柬之放下了自己的架子,不再清高,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最怕他执迷不悟,不知变通,遭遇挫败之后仍旧不知去拉拢朋友,而是一味忍耐。 张柬之松开了护在胸前的双手,李秘自是要“趁虚而入”。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他可是能将武则天推下皇座的人,李秘又岂能放过。 “张公,如今这朝堂,宠臣横行,奸佞遍地,似来索这等卑鄙险恶之徒,也能手持法宪权柄,四处罗织罪名,残害官民,您如何能再忍让?” “这些个奸佞酷吏,制造冤狱,告事纷纭,却是虚多实少,往往屈打成招,不是伤人取乐,便是为了朝堂目的而编织冤案,实是罪不容诛!” “李秘虽对朝堂不甚了解,也不是当官的料子,但也知古者狱成,当是公卿参听,王必三宥,然后行刑,其能像来索这等不问青红皂白便独断专横?” “以九品之官专命推覆,操生杀之柄,窃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此乃社稷之祸,害群之马也!” 李秘激动起来,朝张柬之叉手行礼道:“还望张公放下固守的正直,以恶制恶,以暴制暴,以小人,治小人!” 之所以如此劝说张柬之,是因为李秘心里有个朴素的推断。 这张柬之能推翻武则天,绝非表面上这么老实巴交和顽固不化。 一个能隐忍几十年,做个县丞,直到六十四岁才踏入朝堂核心,绝对是个“伏地魔”和“老阴批”。 这样的人一旦狠下心来,打破自己的规矩约束,心眼子必然比谁都要多。 因为隐忍不发的这几十年,如果只是一味混吃等死,他也不会传出贤才的名声,更不可能因为熬资历而进入朝堂核心。 这几十年既然不是混吃等死,那必然是每天在思考。 思考什么? 在官场上的人,起码在古代官场,在武则天当权的这个朝代。 思考的问题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怎么害人。 另一个是怎么不受害。 张柬之如果只是个老实人,他就只能老死在县丞的位置上。 他能进入朝堂核心,老来赴京,而且狄仁杰说他有宰相之才,只有宰相的官职才能发挥他所有的才华,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绝对是个超级无敌的老阴批! 这样的人一旦爆发开来,必是横扫四方,所向披靡。 来索组合这样的存在,在超级老阴批的面前,简直就是个渣渣。 李秘要做的,就是告诉张柬之,他爆发的时候到了,就在今天! 虽然是绞尽脑汁才胡诌出这么一套说辞,几户要耗尽李秘能想到的词汇,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张柬之此时正气凛然,浑身颤抖飞,仿佛被打了鸡血,又像千年顽石开了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像武崇操一样,突然就醍醐灌顶了呢。 “李二郎所言不错,是张某格局小了!” 得了这句话,李秘算是放心了。 或许这老家伙早就想上场干仗,只是没人给他一个正当的借口,师出无名,才选择了继续隐忍,狗着偷偷发育。 如今李秘一番说辞可谓振聋发聩,非但听得张柬之热血沸腾,来索组合也心虚了起来。 张柬之算是有了正当的理由! 开战的理由! “来人,给这些百姓松绑!” 张柬之压抑住心中激荡,高声下令。 他身边的公人也有些愕然。 他们不敢得罪武懿宗,更不敢招惹来索组合,但他们毕竟有职责在身。 “我看谁敢!张柬之,你这等死的老汉,是要干扰推事院办案么!” 来俊臣踏前一步,指着张柬之就破口大骂。 张柬之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本官正经进士入仕,如今乃朝廷钦命正四品下的官员,你来俊臣什么出身,又是几品官?” “此贼辱骂本官,按律当杖二十以煞威,给我打!” 来俊臣虽然只是从六品下的侍御史,确实以下犯上,但他掌控着制狱,谁敢动手打他? 李秘知道机会来了。 张柬之只要发动,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手底下那些人没有这样的胆量,这个时候,必须有人站出来,否则张柬之今日不成,往后便一蹶不振了。 也无二话,李秘从一名衙役的手中夺过一条水火棍,便慢慢走向了来俊臣。 这水火棍有齐眉这般高,婴儿手臂一般粗细,用的趁手硬木,棍头包裹铜皮,李秘拖在地上,那铜皮发出清脆的摩擦之声。 可惜,他们不认得李秘的套路。 这可不就是暴揍丘神积之时,李秘所用的狗哨原理么! 打从今日起,他要让来俊臣不敢看水火棍,但凡听到金属摩擦声,就会想起今日挨揍的噩梦! 第303章 就是要往死里打 或许别人不了解,认为李秘不敢动手打人。 但索元礼却知道得一清二楚,丘神积就是在武则天的面前,被李秘揍了个半死不活,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李秘,你不是刑部之人,何敢动手!” 李秘瞥了他一眼:“张公授权,我想打便打,怎么,现在要讲道理?” 索元礼还没回答,来俊臣已经昂头挺胸道:“老子就在这里,你来打,尽管打,用尽吃奶的劲儿来打!打不死我,老子跟你姓!” 李秘哈哈一笑:“好,我李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 话音一落,水火棍当头就敲了下去。 这一棍可是冲着脑袋去的! 来俊臣本就是街头闲汉出身,先前四处告密,人憎鬼恨的,三天两头挨打,自是看得出来。 “好你个狗贼,你还真敢打!” 心里苦叫一声,来俊臣已经来不及躲闪,情急之下,只能双手抱头。 这可是无数次挨打总结出来的经验,是血泪的教训,这个防御姿势最有效,最能保护身体。 谁又能想到,李秘是真的用尽了全力。 “咔嚓!” 一棍子下去,齐眉高的水火棍断成两截,半截飞了出去,差点没砸到索元礼的脑袋。 “哎呦,疼煞我也!杀人啦!杀人啦!” 来俊臣尝到了厉害,嗷嗷叫着打滚。 李秘却毫不留情,手里半截水火棍没命也似地往他身上招呼。 这次也不打头了,专门打手脚那些关节,皮肉薄弱的地方,敲得啵啵直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半截水火棍不容易断,打起来也更加趁手。 眨眼间,几棍下去,来俊臣叫得撕心裂肺。 索元礼也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朝手底下那些恶犬吩咐道:“快,阻止他!” 太平公主看得热血沸腾,虽然残暴至极,但这就是她心爱的男人,简直太他娘的man了啊! “谁敢靠近!” 太平公主一声令下,八十女邑士纷纷冲了上来。 这些女邑士是皇家赐给公主的护卫,算是私兵,虽然太平公主挑选的全是女子,但她舍得花钱,装备及其精良,武装到牙齿,比较单兵装备,连金吾卫都比不上。 更何况女邑士们整日里操练,比寻常男儿更加精壮,站了两天军姿之后,脱胎换骨,举手投足,整齐划一,俨然展示出一股子铁血之气。 推事院那些个公人都是索元礼和来俊臣招募来的狐朋狗友,平日里狐假虎威,为虎作伥,仗势欺人还成,正要面对正儿八经的邑士,哪里敢动弹分毫! 而张柬之趁此机会,朝自家公人道:“快去给百姓解绑!” 这些个公人属实被李秘震慑了一番。 李秘这举动实在太过提气,他们也被打了鸡血,抽出小刀来,咔嚓嚓将百姓身上的牛皮索全都割断,将李忠耿等一百多号永安坊青壮全都释放了。 李秘这边厢还没停手,来俊臣的叫声嘶哑,仿佛撕裂了声带,而且渐渐微弱。 更要命的是,也不知道打到哪个部位,此时他血流不止,身下已经流淌出一条血色小溪。 “大王,再不制止,可要出人命了!” 索元礼无奈,只能求助于武懿宗。 后者其实早就愤怒难当,因为李秘竟敢当着金吾卫的面打人。 索元礼和来俊臣是来给他当枪使的,来索组合就是他武懿宗的狗子,是他的刀剑。 李秘暴揍来俊臣,一棍棍可都是打在他武懿宗的脸上! “来人!拿下这狂徒!” 武懿宗一声令下,金吾卫纷纷往前。 没想到,张柬之此时却拦在了前头。 “武懿宗,你敢!” “来俊臣目中无人,辱骂朝廷命官,而且还是钦命四品官,身为侍御史,知法犯法,本官小惩大诫,谁敢阻拦,便是同罪!” 在大唐朝,五品官是分水岭。 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给铜鱼加个袋子,叫做鱼袋。 这鱼袋是身份的证明,同时也是权势的象征,有了鱼袋,就能进入宫禁。 也就是说,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算是真正的朝廷骨干,算是真正的贵族。 来俊臣再如何强势,也是出身市井闲汉,一个六品下的侍御史,虽然有监察之权,但毫无根基,这样的人,也配辱骂张柬之这样的刑部一把手? 武懿宗却是个不管不顾的,张柬之想用身份压人,也要看对象是谁。 你个四品下的刑部侍郎就了不起了么? 老子可是从一品的郡王,而且还是堂堂正三品的金吾卫大将军,手掌实权,谁会怕你个刑部侍郎? “打你又如何!本王倒是要看看,谁的拳头更大!” 武懿宗亲自抽出一柄剑来,指着李秘,朝金吾卫下令道:“不要打死,废了他的手脚,本王赏钱一万,官升一级,酬勋三转!”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些金吾卫不敢得罪张柬之,也明知道自己是炮灰,但武懿宗的赏赐实在太有诱惑了! 金吾卫们双眼发红,便朝李秘冲了过去。 张柬之却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来。 身为老阴批,他算是看出武懿宗的底细了。 即便在这种怒不可遏的情况下,武懿宗都不敢打死李秘,而只是下令打残李秘。 这说明他只想恶心李秘来讨好武则天,但他心里清楚,李秘但凡死了,世人只会认为是武则天干的。 如今武则天就是李秘的保命符! 武懿宗但凡有半点忌惮,那他可就输了。 张柬之朗声道: “照我大唐律例,诸斗两相殴伤者,各随轻重,两论如律,后下手理直者,减二等,至死者,不减,无理者,当以恶意殴伤论处,致死者,当绞!” “双方互殴,合笞四十,收押入监!” “武懿宗,你的人若是敢动手,本官可就成为这几年来,唯一一个能将金吾卫关进牢里的官了!” “而你武懿宗,会成为第一个,让金吾卫身陷牢狱的大将军,你可想清楚了!” 张柬之这老阴批这几十年还真不是白白等死,早已将律法条文研究透彻。 大唐朝的法律是王法,中心思想很简单,暴力必须掌控在官方手里,不允许民间私斗,这也是为了防止造反和发生内乱。 所以无论老百姓有理无理,只要动手,就是互殴,根本就没有正当防卫这个说法。 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便等于承认民间可以武力反抗,既然可以反抗别人,那也可以反抗官方,这不就等于给了老百姓造反的理由了么? 所以朝廷干脆一刀切,宁愿百姓被无辜伤害,也必须保护官方权威,以及防止造反。 张柬之利用了这一点,可以说,他要的就是这个局面! 之所以要激怒来索组合,之所以默许李秘打人,要的就是互殴的结局。 只要是互殴,便是金吾卫都要被关押,这对于武懿宗而言,是颜面扫地的天大耻辱,他绝对不敢! 也果不其然,张柬之话音一落,武懿宗顿时脸色铁青,紧咬着牙根,恶狠狠地盯着张柬之这白发老儿,整个人都气抖冷了! 第304章 谏官大招抬棺上朝 张柬之要的就是这个局面! 金吾卫如何打伤这些街坊百姓,他没有亲眼见到,你武懿宗也可以抵死不认。 但如果金吾卫此时动手,张柬之就是人证。 一个刑部侍郎做人证,可不是随便能抵赖的。 武懿宗不是蠢人,金吾卫乃是禁军门面,真要被进刑部大牢,哪怕只是走个过场,那都是奇耻大辱。 李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在他的认知当中,无论是金吾卫,还是武侯铺子里的武侯们,能动手的时候可没少动手。 也没见有人告他们互殴之类的。 便只从这一点来说,懂法的人是真惹不起,懂法又较真的人,更是难缠,即便在古代也是一样。 更何况武懿宗遇上的还是最“顽固”的死对头张柬之! “张柬之!你这是要撕破脸皮了?” 武懿宗语气冰冷,一脸阴鸷。 张柬之反讽道:“堂堂河内郡王,金吾卫大将军,却与街坊百姓为难,你还有脸么?你还要脸么?” “你到底想如何!” 武懿宗到底是露了怯。 他并不想金吾卫被抓进刑部大牢,因为面子上属实挂不住,而且他知道张柬之是做得出来的。 到底想如何? 张柬之有些犹豫了。 如果是以往的他,必然是穷追猛打,必然是追究到底。 就算武懿宗展露出认输的姿态来,他也会得理不饶人,如何都要将金吾卫抓进刑部大牢,好好羞辱武懿宗一番。 但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 因为李秘对他说的那番话,彻底点醒了他。 想要打败小人,自己要先变成小人。 一味坚持原则的人,想要战胜不讲原则的人,是不可能的。 起码在这个朝代,在这样的环境之下。 不可能。 想要赢,只能做出必要的妥协。 这是他做了几十年县丞之后,得出的最终结论。 “出手伤人的跟我回刑部,其他人可以离开。” “不可能!” 武懿宗脸皮抽搐,早知道张柬之不可能轻易揭过,还果真如此了。 “不可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明日正好是大朝,你看我张柬之如何弹劾你!” 武懿宗笑了起来:“整个朝堂谁不知道你张柬之最惯弹劾,谁没被你弹劾过?你见圣人责罚过谁了?” 张柬之皱起眉头来,因为这正正戳中他的痛处了。 听闻此言,李秘也不打来俊臣了。 “张公,我倒是有个法子,保管能弹劾成功,就是不知道张公够不够胆。” 张柬之算是尝到了甜头,当下也不扭捏。 “请二郎教我。” 李秘呵呵一笑:“明日我去丰邑坊买一口棺材,再找两个人,抬着棺材跟着张公上朝,别说什么河内郡王,张公想弹劾谁,便弹劾谁!” 够狠! 张柬之双眸发亮。 在这一刻,他想起李秘口中的那个画面,突然有点想落泪。 而一旁的武懿宗却是喃喃骂道:“疯子!简直就是疯子!” 武懿宗也是个阴险之人,又如何不清楚李秘这法子的恐怖之处? 抬棺上朝,犯颜强谏,这简直就是一命换一命! 大唐朝有着自己的谏官系统,也曾经出现过魏征这样的谏臣,不惜得罪太宗皇帝,也要提意见。 但相较而言,大唐朝的谏官们并没有太多出色的战绩。 与大明朝的谏官们相比,唐朝谏官就是个渣渣。 大明朝的谏官可以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可以头撞金陛,文官们一个个以被皇帝拖出去打屁股为荣。 没因为骂皇帝而被打板子,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而这些谏官的巅峰,谏官界的天花板,便是抬棺上朝的大清官海瑞。 李秘将抬棺上朝这样的终极大招祭出来,放在大唐朝这样的背景之下,谁他娘的吃得消啊! 或许有人会质疑,大明朝的清流文官们能成功的套路,在大唐朝未必能成功,因为朝代背景和环境都不同。 但事实上,大明朝的官场环境更恶劣,皇帝对官员的忍耐度更低。 大明朝的清流文官们常常吃一顿板子就剩下半条命,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丢进锦衣卫的诏狱里,扒皮抽骨。 而大唐朝无论是太宗皇帝还是高宗皇帝,对谏官们都算宽容。 即便到了武则天这里,为了笼络人心,她也很少会对谏官动粗。 这样的环境之下,如果张柬之抬棺上朝,必然像李秘所料的那般,想弹劾谁都不是问题! 张柬之本以为从李秘这里得到了启发,能放下原则,抛弃底限,已经是打开了自己官场的新世界。 万万没想到,李秘竟然还有这么狠的大绝招。 他本就因为年纪太大,自认足以豁出去,所以才敢做些实事,如今看来,自己还远远不够,抬棺上朝这等事情,想想就他娘的刺激,光想象一下,都忍不住热血沸腾,浑身颤抖。 这才是真正的谏官,真正想做事的官员,梦寐以求的壮举,足以青史留名的壮举啊! “好!二郎高见,张柬之受教了!” 张柬之竟是恭恭敬敬给李秘叉手行了个礼。 这可把武懿宗给看慌了。 这家伙有些色厉内荏道:“抬棺上朝,这是侮辱朝堂,这也是为人臣子能做得出来的事!” 张柬之此时是真真的热血上头,他反倒不希望武懿宗认怂,因为他只想试试抬棺上朝是何等滋味。 “你连欺压百姓,抵死不认都做得出来,本官抬棺上朝,以死弹劾,不也合情合理?” 武懿宗心虚道:“张柬之,我劝你不要听信李秘的蠢话,圣人最忌讳这些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见过谁敢再朝堂上提半点不祥之事?” “还抬棺上朝,这是疯了吧!” 张柬之呵呵一笑:“武懿宗,你身为河内郡王,堂堂金吾卫大将军,却仗势欺人,构陷无辜百姓,到底是谁疯了,朝堂上辩论一番,便见分晓!” “你……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武懿宗跳脚骂了起来,但脸色却是煞白,额头上都是细密的冷汗。 张柬之也针锋相对:“那就看看到底是谁不要脸!” 武懿宗紧捏着拳头,指节嘎嘎直响,不得不朝索元礼瞪了一眼。 索元礼此时正搀扶着倒地不起的来俊臣。 这来俊臣被李秘一通暴揍,血流满面,正吭吭哧哧呻吟叫唤。 索元礼是何等睚眦必报之人,对李秘自是恨之入骨。 但来俊臣反倒光棍得很,一边哼哼喊疼,一边朝张柬之道:“与这些个街坊百姓起冲突的,都是粪坊的除粪夫……” “张侍郎若要抓人,把这些除粪夫都抓了去便是……哎呦……哎呦……” 来俊臣不愧是街头闲汉出身,关键时刻,竟甩锅给粪站的除粪夫,如此一来,也算是弃车保帅。 虽然算是武懿宗输了一场,但好歹金吾卫不用被抓去刑部大牢,到底是能保住遮羞的底裤。 这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妥协,张柬之但凡还有那么一丁点做官的觉悟,就不可能不接受。 在他来俊臣看来,这已经是这场闹剧最好的结局了! 毕竟自己挨了一顿暴揍,甚至都没提半句,已经是忍辱负重,张柬之若再不见好就收,那就是鱼死网破了! 只是他根本没注意到,此时的李秘,嘴角露出一丝狠辣的笑容来。 第305章 谁都敢打的李疯狗 来俊臣本就是街头无赖,攀谁咬谁的惫懒货,心眼比针眼还小的人,看谁不顺眼就告密一通。 可即便如此,被李秘一通暴揍之后,他仍旧为了武懿宗着想,强忍着屈辱,抛出了这么个折中的处理法子。 在旁人看来,或许这是“忍辱负重”,是顾全大局。 但在李秘看来,这是强弩之末,是黔驴技穷,是他们真的怕极了。 说到底,抬棺上朝这一招,还是太狠太狠,震慑力巨大到了无人能挡的地步。 而武懿宗的态度,也证实了李秘的推想。 他接过了来俊臣的提议,朝张柬之道:“对对对,来御史所言极是,正是这些坊间贱民相互殴斗,我金吾卫只是维持秩序,之所以绑了他们,也是为了制止他们继续行凶伤人!” 张柬之毕竟狗着发育了几十年,论心眼子,不比在场任何人少,又岂能听不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这是要主动丢出一个台阶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需知这些粪坊的除粪夫,连他们的走狗都不算,只是掏粪王罗会手底下的工人,平日里卑贱到尘泥里的货色,拿来替罪是最合适不过。 若是以往的张柬之,他必然会坚守原则,追究到底,管你什么台阶不台阶,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岂能拿这些除粪夫来糊弄事儿。 可他受到了李秘的启发之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倒是有点犹豫了。 此时他看向了李秘,目光之中有些迷惘,这种迷惘,就好像他刚刚进入官场之时,他问过自己的老师,该如何做个好官。 他记得那时候的老师,只是朝他呵呵一笑道:“没人知道该如何做个好官,这是为官者必须经历的考验……” 于是,他就傻乎乎地做了几十年的县丞,直到六十四岁那年,他才终于明白,怎样去做个好官。 这一次,李秘没有像他那位老师那般打机锋,说谜语。 李秘走到他的身边,给了他一个坚定明确的回应。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金吾卫!” “张公,你连抬棺上朝都不怕,还踟蹰个甚?过得今日这关,往后偌大的朝堂,便是你张公的舞台!” 李秘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句句如惊雷一般落在了张柬之的心坎儿上。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二郎高义,当为吾师!” 张柬之快七十岁的人了,动容之下,竟是说出这番话来。 李秘知道,不是自己多了不起,这一切皆归功于抬棺上朝这个点子,是这个点子,让张柬之看到了未来仕途的自身定位。 张柬之在县丞这个几乎不入流的官职上蹉跎了几十年,不是迷惘于该如何做官,而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个什么样的官。 如今李秘给了他启发,让他幡然醒悟,自己一直想做的,正是那义无反顾,抬棺上朝的谏官! 李秘也不与他矫情:“张公言重了,这都是张公品性使然,李秘只是张狂之见,能给张公带来一点点启发,也是凑巧,算是缘分吧。” 张柬之也无二话,朝李秘叉手为礼,便转头朝武懿宗,朗声道: “这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若不想闹上朝堂,便把打人的金吾卫交出来,否则本官与你不死不休!” 本来见得李秘与张柬之嘀嘀咕咕,武懿宗就有些坐不住。 赶忙将索元礼和来俊臣拉过来商议,实在不行,让推事院把这事儿扛下来也好。 万万没想到,张柬之也是直截了当,没有半点婆妈罗嗦,点名就要金吾卫。 “张老贼,你这是欺人太甚,真当本王没脾气邪!” 张柬之早就看穿了他的底细,朝太平公主道:“公主殿下权当个见证,金吾卫当街殴伤百姓,拒认在先,抗法在后,本官身为秋官侍郎,如今录有目击人证的供词上百份,明日便入朝直禀,弹劾残暴,还我长安百姓一个公道!” 狄仁杰几次三番向武则天推荐张柬之当宰相,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番话色厉词严,振聋发聩,干瘦老朽的张柬之,此时却像一座黑铁铸像一般坚不可摧,高大得无法冒犯! “老贼何敢!” 武懿宗站了起来,怒目而视,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虽贵为郡王,但也不能随便辱骂本官,岂不见来俊臣前车之鉴耶!” 张柬之一声暴喝,朝李秘道:“李二郎,劳驾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张柬之这老儿也是用熟不用生,知道自己震慑了这些人,这是要借自己的威慑力了。 不过李秘也想早点结束这闹剧,从衙役手里夺过一条水火棍来,铜头着地,康铛铛就拖着往前走了两步。 狗哨原理瞬间起了作用。 那铜头摩擦地板的声音,使得来俊臣如同应激反应一般,膝头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双手抱头,口中喃喃自语道:“别打了……别打了!” 武懿宗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就想喝止李秘,但嘴唇翕动,到底是没胆子骂出口来。 因为他亲眼见到李秘是如何暴揍来俊臣的,那婴儿手臂粗大的硬木水火棍,一棍子下去就断成了两截。 这家伙如同疯狗一样,对位卑权重的侍御史说打就打,而且还是玩命儿一样打,对自己这个河内郡王,金吾卫大将军更是浑然不屑。 连抬棺上朝这等充满了“想象力”的作死法子都想得出来,李秘这疯狗又岂会不敢打自己! 如今人人谈虎色变,避之如瘟神,视之为阎罗的来索组合,让李秘一棍子就将其中之一打成了流口水说胡话的废物。 说不得过了今日,李秘这疯狗之名,怕是要传遍整个朝廷了。 武懿宗紧握着拳头,但尾指却在不自主地颤抖着。 他的目光根本控制不住,只是盯着李秘那棍子的铜头上,仿佛那铜头与地面摩擦出细小的火花,仿佛棍头上仍旧残留着来俊臣脑袋上的鲜血。 分明是两条不同的棍子,分明上回打的是来俊臣,可狗哨原理却蔓延到了武懿宗等人的身上。 到底是将打人的金吾卫交出去,还是跟李秘和张柬之硬刚到底? 本来高高在上的武懿宗,如今却纠结于这样的问题。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打从他思考这个问题开始,他早已输得一塌糊涂。 张柬之固然找到了自己的“为官之道”。 更要命的是,李秘这条疯狗,今日算是彻底打出了威名! 第306章 玄妙至极绝风阵 太平公主很难掩饰心中的欣喜。 因为武懿宗这么样的河内郡王,堂堂金吾卫大将军,武家子侄中最张扬跋扈的一位,最终还是向张柬之低头了。 更准确来说,他是向李秘低了头! 这是李秘担任公主府令之后的第二天,就打了一场极其漂亮的仗! 连武懿宗都被李秘打得灰头土脸,甚至打出了“李疯狗”的名声来,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估摸着那些背地里琢磨小心思的人,都暂时不敢再打李秘和太平公主的主意了。 而更重要的是,李秘让她见识到了张柬之的为人,以及他的果决。 虽然年纪是硬伤,但诚如李秘所言,此人可堪大用! 不过张柬之此时需要将武懿宗交出来的金吾卫,以及诸多街坊带回刑部大牢去审问,太平公主也没有马上去结交。 倒是武懿宗,临走时不忘撂下一堆狠话,该是不会善罢甘休。 “二郎一味要留下来,还有什么要紧事?” 李秘没有跟着张柬之去刑部,只说要留下来安抚街坊,张柬之也没有强求。 若是往常的“老顽固”,李秘作为此次事件的核心人物,必然要去刑部走一遭的。 但经历了今日之事,显然这老儿有些开窍了,竟给李秘开了个方便之门。 太平公主对李秘渐渐了解多起来,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 李秘也不瞒她:“我找了杨务廉,要改造一下这里。” “杨务廉?” 太平公主微皱眉头:“他可是个难缠的惫懒货……” 李秘笑了笑:“太平,如今公主府正是用人之际,似杨务廉这样的人,明码标价,最是好用,虽然不能做掏心掏肺的长久朋友,但当成佣工来用,是极其趁手的。” 太平公主也笑了:“人家好歹是从四品下的将作少匠,官阶与张柬之一样,怎么到了你这里,说得跟个佣人也似……” 嘴上虽然这么调笑,但她心里是欢喜的。 因为李秘在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为了她的事业而网罗人才,这是一个府令该有的称职样子了。 说话间,那女邑士队长果真带着杨务廉来了。 这家伙是个明目张胆的“贪官”,做官就像做生意也似,平日里最讲排场。 可鱼保家和李宗臣一案发生之后,他身为二人的顶头上司,能摘清出去已经脱了一层皮,此时也不敢再高张。 “李二郎果真是神人,不知这图纸从何而来?” 他向太平公主行礼之后,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问起了图纸的来历。 “怎么?” 身为将作少匠,又是皇城修造官,杨务廉虽然唯利是图,但在营造方面的本事和造诣,确实是无人能及的,又岂能看不出这图纸的厉害。 “这图纸实在太妙了!端的是妙不可言,老夫反复看了几十次,仍旧受益匪浅,可谓玄妙至极!” 便如李秘这样的外行,都觉得神奇不已,也就漫提杨务廉这样的人了。 “杨督造看得上就好,时间紧迫,这便动土开工?” 杨务廉也无二话:“人和料子我全都带来了,今日便能完成!” 此时李秘才看到,坊门外乌泱泱来了一大群短衣工匠,少说也有百来号人。 可别小看了这一百多号人,聚集起来也属实有些壮观的。 他们拉着十几辆大牛车,车上全是建筑材料和工具等等,准备不可谓不齐全。 “这得花多少钱?” 秦藏器解说过图纸,李秘对造价是一清二楚的,虽然只是局部改造,但涉及到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杨务廉却摆手道:“不需要!这事儿包在杨某的身上,杨某一力承担!” “这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咱们的杨督造竟不要钱?” 面对李秘的调侃,杨务廉也嘿嘿笑了起来。 “二郎你不知道这图纸的分量,旁人但凡能看上一眼,便是受益终身了,我再伸手要钱,自己良心都过意不去……” 一旁的太平公主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什么样的设计,能让杨督造如此珍视?” 杨务廉可不敢对公主造次,起码以他的现状,是不敢了。 当即恭敬回答道:“殿下,这是一张阵法图,名唤绝风阵,那根本就是传说中的存在……” “绝风阵?怎么听着这般玄乎?”太平公主有些将信将疑。 杨务廉呵呵一笑,指着周围的民宅道:“殿下,此阵法精妙绝伦,只需要在图上几个阵眼位置造几座八面回风亭,引了永安渠的渠水,以水生风,又御风司水,便能将风气锁死在阵法之内……” “这么说吧,改造若是成功,这粪坊的臭气和污水,只会锁闭和倒流,而不会外泄,熏不到周边街坊,只会让粪坊自食其果!” 李秘对效果是有预想的,因为秦藏器拆解过原理。 那八面回风亭其实是八面板墙围起来的亭子,有点像风洞的一样,但周边的板墙又有点像螺旋桨的叶片。 虽然不能转动,但引了永安渠的水流,带动气流,通过亭子之后会有放大器的作用。 改造完毕之后,风气会在永安坊四处流转,但粪站的位置却像台风的风眼一样没有半点动静。 非但风水禁绝,不会流转,里面会闷热难当,那些个粪尿发酵起来,那些人熏不到李秘和街坊,自己怕是也坚持不了几天。 然而这是活阵,只要武懿宗认输,粪站撤走,将回风亭的板墙拆掉,阵法就会失效。 至于留下来的亭子,李秘也早就想好了。 到时候稍微改造一下,留给街坊们当棋牌室,纳凉谈天,下棋打牌,算是公共娱乐设施便好。 太平公主听得李秘这一番分析,也是佩服不已。 杨务廉更是朝李秘竖起大拇指:“二郎果真是心思缜密,连后续的安排都想好了。” “事不宜迟,虽只是板墙,但也要消耗不少时间,杨某这便开始让工人们动手了。” 一旦涉及到本专业的活计,杨务廉便收起了那一脸的势利和市侩,显得极具学术的那种严肃姿态。 李秘却拦住道:“督造且慢……” 杨务廉疑惑,李秘指着周边几座宅子:“能不能把这几座也囊括到阵中?” 杨务廉迟疑:“二郎,适才也说了,纳入阵中之后,风水不转,气流不畅,里头闷热难当,这些街坊怕是吃不消的……” “再者,若是纳入阵中,那些臭气也会融汇流通,他们也会吃到臭气和污水的苦头……” 太平公主也疑惑了起来。 难道这几家街坊是武懿宗的人? 第307章 龙首矛头的渊源 太平公主自是疑惑不解。 因为李秘是个极有人情味的人,对这些街坊邻居有多好,大家都看在眼里。 他又岂会将附近的邻居家囊括到阵法之中,祸害这些街坊? 莫非先前的争斗之中,他察觉到这些人是武懿宗的走狗? 得亏李秘没有跟她卖关子。 “武懿宗睚眦必报,如今输了一场,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粪站就是他用来恶心我的手段,除了左邻右舍,他会把街对面的房子也买了,甚至把我家周边所有的房子都买下,将我围困在粪尿的包围圈中。” 太平公主也恍然大悟,但过得片刻,又谨慎道:“不过……这些都是二郎你的推测,若他没有这么做,这些街坊岂非平白受苦?” 李秘指了指杨务廉道:“若武懿宗没有这个后手安排,大不了让杨督造做些改造,自然能解放这些街坊,无碍的。” “不过以武懿宗的品性,是不可能放过这唯一报复我的途径,只要他这么做了,说明我对他的拿捏是正确的,往后他就再如何蹦跶,咱们也能提早应对了。” 杨务廉可不想得罪任何人,李秘与武懿宗之间的纠纷他也不想参与,早就带着工人去修造绝风阵去了。 此时也无外人,太平公主便挽着李秘的手臂道:“二郎你真是心细……” 李秘本能地想抽手,但看着太平公主眼中没有半点男女之意,加上她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宅才赶来永安坊的,李秘也就没抗拒了。 “太平,我昨夜里去找秦藏器了……” 秦藏器是把双刃剑,虽然极其好用,但也容易招惹麻烦,毕竟他是薛怀义的人。 有鉴于此,李秘必须要跟太平公主解释清楚这一点。 然而太平却打断了李秘:“二郎你自己拿主意就好,我信你。” 李秘也不再多言,两人踏上了马车,打算返回公主府,商议组织黄金联赛的事情。 毕竟黄金奖杯已经让人加急打造去了,消息也提前放出去,算是开始了预热。 组织一场大型赛事可不简单,场地的选址,人员配置,诸多资源如何调配,整个过程如何运营,商业上如何才能带来收益,还有安保问题等等。 虽然李秘将后世的一些联赛内容都与太平公主讲过,但真正要自己做起来,也是繁复非常,得亏有权有钱,否则真不知如何着手。 正打算启程,先前与李秘同乘一马的女邑士却是上前来,朝太平公主耳语了一番,后者渐渐皱起了眉头。 “你上来说话。” 虽然马车够大,但女邑士本就高挑健美,三人共处一个车厢,免不了拥挤了些。 那女邑士也不敢造次,有些如坐针毡。 “怎么了?是不是杨务廉有问题?” 李秘知道,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太平公主不会这么谨慎。 说不定是这女邑士发现了什么端倪。 “青奴,你亲自与二郎说吧。” 早在女道观操练之时,李秘就注意到了这女邑士小首领,只是没机会问她姓名,今日才知道原来她叫青奴。 在大唐朝,奴并非单纯的贬义词,很多时候也是常用的自称,甚至如李世民这样的皇帝,在书信里都自称奴。 而一些孩子的小名,也时常会用到奴这个字。 青奴应该是亲近之人对这女邑士的昵称。 “喏!” 青奴下意识想站起来行礼,但车厢里并不方便,也只好重新坐了回去。 “青奴想看看府令腰间这矛头,可否?” “矛头?” 李秘一头雾水,将龙首矛头从蹀躞中拆了下来,轻轻放在了青奴的身前。 青奴小心翼翼地捧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她用大拇指在嘴唇上一抹,沾染了唇红,在矛头的骹上抹了抹,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骹上竟显现出两个小篆:“破阵?!!!” 原来这矛骹上还刻着两个字,估摸着因为年代久远,掉色或者被磨平了些,所以很难发现。 青奴见得这二字,却是脸色有些发白:“殿下,还真是破阵大枪的枪刃!” “破阵大枪?谁的兵器?” 李秘瞬间就抓住了要点。 太平公主这等贵不可言富可敌国的主人,要什么神兵利器没有? 青奴之所以这么一惊一乍,必然不是因为这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因为这件破残兵刃的来历。 而兵刃的传奇性往往是主人赋予的,主人才是关键。 青奴也不卖关子。 “回禀府令,这是逆贼陈硕真的兵器!” “陈硕真?这又是什么人?” 李秘的历史知识有些匮乏,此时颇有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懊恼了。 “陈硕真比我阿娘还要早当上女皇哦。” 这话也就太平公主敢说,也难怪她把青奴也叫到车里来了。 “这陈硕真也算是奇女子了,她是浙江青溪县人,父母双亡,与妹妹相依为命,有一年青溪县发了洪水,官府赈灾不力,刁民便作乱起来。” “陈硕真本来给一乡宦做帮工,就勾结乡民,打开了乡宦的粮仓救助百姓,结果差点被打死,亏得那些乡民把她救了出来。” “为了躲避官兵追捕,她便进了山,过得不久,就说得了神母传授仙术,依靠着摩尼教之类的教派宗旨,开创了火凤社,自称九天玄女下凡,自号赤天圣母,一时间从者如云,都跟着她造反了。” 李秘也没想到,本以为大唐朝前中期都是太平盛世,哪里知道还会发生这种事。 “这陈硕真可不是单纯的装神弄鬼,而是有些真本事的,永徽四年,她建立了伪朝,自称文佳皇帝,说不定我阿娘想做女皇的梦,就是受了这陈硕真的启发。” “虽然陈硕真最后被剿灭了,但她的传说故事仍旧在民间不断流传,她的随身之物,也流传了下来。” “这件龙首矛头,应该就是她所用的破阵大枪的枪刃……” 李秘并不知道,在中国历史上,参加农民起义的妇女不计其数,但能做领袖的屈指可数,而能做带头大姐又能自称皇帝的,仅此一位。 “可是……白莲社的尼姑们跟我说,这是什么西域高僧留下来的护身武器,看这样式和材质,也是西域之物,你看这三头龙……” “不是说她曾经是摩尼教什么的,没错的话应该是拜火教的分支?这教派不正是西域传进来的么?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这不是什么三头龙,这东西叫双双,也叫三青兽,真要计较也勉强算是三头龙,是我中华上古的怪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太平公主的言外之意也不言而喻。 既然是反贼的东西,李秘如今带在身上,可就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了。 李秘也是无语得很。 那些尼姑不可能会害他,估摸着她们也不知道这件东西的真正渊源。 人家也是一片好意,李秘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再说了,他跟太平公主即将要展开拳脚大干一场,哪里会被这件龙首矛头给阻挡了脚步! 第308章 狄阁老的请托 李秘都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哪里还会在乎这些,反贼首领的兵刃带在身上也就带身上了。 不过青奴和天平公主也是善意提醒,保持低调从来都不是一件坏事,李秘也就打算回去之后做个布套或者皮鞘,以免矛头外露。 李秘并不知道这件无意偶得的矛头会为他带来何等样的故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一路也无话,返回公主府之后,稍作休整,太平公主便领着李秘来到了官署。 这新开的官署就在兴道坊公主府的旁边,偌大一栋宅子,仆人们如鱼群在水草中穿梭,都在忙着装修。 太平公主将李秘领到了一处雅致的书房,开门见山道:“二郎,赛事是要办,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充实官署,这些年我也结交了不少朋友,想与你商议一番……” 言毕,太平公主便取出一沓卷宗来。 太平公主野心很大,这些年不断招揽“门客”,如今开了府,这些衙署官职,自是要好生斟酌一番。 李秘却是一把摁住了卷宗。 “这些事,太平你决定就行,我对这些人并不了解,就算将卷宗翻烂,也不如你熟悉,没必要给我看了,我只是想向太平讨要府丞的位置。” “有合适的人选?” 李秘点了点头:“我与秦藏器达成了一笔交易,他会来担任府丞……” “只是此人思想跳跃,行为乖张,而且桀骜不驯,有点难以管教,所以我想事先给太平你提一提,往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来承担便好。” 李秘其实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将秦藏器的投资收益和风险都告之太平公主。 不过后者似乎有些气恼。 “二郎,你我经历这许多事,早已达成了互信的默契,便只是说一声,府丞的位置自是留给你,何必解释这许多,倒显得太平小气了……” 李秘也呵呵一笑:“你毕竟是主人家嘛……” “我的家可不就是你的家么,说什么见外话!”太平也是没过脑,说出之后又自觉有些暧昧了,赶忙要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解释,你我若再这般扭捏,以后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李秘如此洒脱,太平公主也就不再纠结。 “我今晚设宴,将这些人全都请过来,二郎好歹见一见,也帮我把把关。” 身为府令,李秘这个大管家,自是要参加这次“招聘会”的,当下也点头应下。 太平公主这才又与李秘商议起黄金联赛的事情。 太平公主固是打了鸡血一般,工作热情空前膨胀,李秘却只觉得是自讨苦吃。 这些个大型赛事,实在太折磨人,身为组织者和主办方,各种事情更是无从着手。 正一头乱麻之时,青奴在门外禀报道:“殿下,狄相来了……” “狄仁杰?他来做什么?” “说是有急事要见府令……” “狄仁杰要见我?”李秘也有些诧异。 狄仁杰经过了官场修炼之后,也变得老辣圆滑起来。 这个节骨眼上,按说不该急忙忙凑上来才对。 “狄阁老,有什么事,派人通知一声,我上门便好,怎敢劳您大驾……” 狄仁杰呵呵笑道:“我又不是看你面子,谁让你住公主府里了……” 太平公主也笑:“狄相说的哪里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平怠慢了狄相呢。” 两人寒暄了一番,狄仁杰也就开门见山:“殿下,我与二郎谈个案子……府上可有清静房间可借用一时?” 虽然说得隐晦,但太平公主又岂能听不出来。 案子就是朝堂公事,这是在暗示太平公主即便开了府,仍旧没有资格旁听公事,说到底,武则天的立场还是没有改变。 “在这里便行,这官署正在修整,乱糟糟的一团,唯有此处最安静。” “太平还有些事要做,就不打扰了。” 太平公主干脆利索地离开了茶厅。 狄仁杰也无二话,抬起手来,长随便从随身布袋里取出一本案牍。 “二郎先看看。” 李秘端着茶杯,并没有放下,也不去拿案牍。 “狄阁老,我只是个府令,朝堂上的事情,我也没资格插手……” 狄仁杰哭笑不得:“你呀,就不要在老夫面前装腔作势了,老夫还能害你不成?” “阁老自是不会害我,但我李秘满腹委屈啊,我虽是个卑贱之人,但也有三分脾气,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朝廷惯会过河拆桥,我李秘不说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又得到了什么?” “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跟着太平公主吃香喝辣,岂不美哉?我又何必再找烂屁股来抓?” “阁老还是另寻高明吧,什么索元礼来俊臣丘神积,不正是圣人最倚重的人才么?找他们好了!” 狄仁杰也笑骂道:“二郎你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就当是老夫的私人请托,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样总行吧?” 李秘却是严肃了起来:“阁老该是公私分明才对,就好像在朝堂上一样,李秘受人责难之时,阁老可没还我人情。” 狄仁杰确实是个好官,但他对李秘袖手旁观也是事实。 李秘不是毫无脾气的白莲花,遇到麻烦的时候你不帮我,如今又要来让我帮忙,这是什么道理? 所谓投桃报李,礼尚往来,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交之道,最基本的道理。 虽然没有看案牍,但这必然是个棘手的案子。 说实话,李秘也有些技痒难耐,但自己表现得太过卑微,谁又会尊重你? 果不其然,狄仁杰拉下老脸来,朝李秘尬笑道:“是,二郎有怨气,老夫也理解……” “不过二郎对圣人知之甚少,老夫之所以袖手旁观,反倒对你有好处……罢了,也不提这一茬,这个事是老夫做得不够,我向你赔礼。” 狄仁杰一大把年纪了,此时竟要起身来行礼。 李秘一把搀住了他:“我要的不是赔礼,只是希望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阁老能拉我一把就好。” 狄仁杰却也严肃起来,摇了摇头道:“二郎,老夫自是愿意提携你,这点你不要怀疑,只是要看时机,若还是麟德殿和含元殿那种情况,老夫仍旧是要袖手旁观的……” 这次轮到李秘无语了:“行吧,就欺负我不懂你们那一套为官之道呗?” 狄仁杰呵呵一笑,将案牍推了过来。 李秘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打开了案牍。 可只是粗粗扫了一遍,李秘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第309章 唯唯诺诺的徐有功 本以为是什么疑难重案。 没想到还是鱼保家案的后续。 可这个后续,却出其的诡异,瞬间就激起了李秘的好奇心。 案情脉络也不复杂。 朝廷的官员们在兵工厂里发现了一个矿洞。 一个通往阴曹地府的矿洞! 起码案牍上是这么记载的。 一份正儿八经的官方案牍,竟记载这等胡说八道的内容,实在有些荒唐。 案牍上说,查案的官员发现矿洞之后,便派人进去侦查,但第一个进去的人,不多时就惊叫起来,发了疯一般。 没过多久,突然就木桩一般倒地不起。 更诡异的是,官员刚被同僚拖出洞外,突然就自燃起来。 经过了几次之后,再没人敢进去,倒是白白烧伤烧死了几个人,对于矿洞的调查也戛然而止了。 “为什么一定要调查那个矿洞?那里又什么特别之处?不去不就不会被烧了么?” 狄仁杰也不隐瞒:“照着工匠们的口供,那矿洞其实是一条密道,说是能通往城内……甚至有人说能直接通往皇城……”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兵工厂虽然在长安城外不远的地方,但皇城在长安城北,想要通到皇城里头去,这密道得有多长?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李秘也沉思了片刻。 自燃的案子他是见过不少的。 就如同眼前这个案子,特征很明显。 自燃发生在洞外,而人在洞内会突然发疯和昏倒。 这说明洞内有毒气体的含量很高,而拖出洞口之后,接触到新鲜空气和阳光,就发生了自燃。 李秘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是一样东西。 白磷! 这年代也是有白磷的,只不过并不是高纯度的白磷。 就比如他们所用的火镰,这是一种用铁或者石头制作的镰刀状打火工具。 火镰需要配合火石和火绒来使用。 而火石,也叫燧石,其实里头就含有白磷,真正发挥作用的也正是里面所含的白磷成分。 只是白磷的性质太过活跃,以致于古人很难提纯,李秘也不知道大唐朝有没有这个技术。 但李宗臣和鱼保家这两个逆天之人,连土法炼焦都做得到,强酸都能蒸馏出来,他们怕是大概率能制造出白磷。 抛开谋反案不谈,这两个人掌握的技术实在超乎想象,这是令李秘一直无法放下的主要原因。 “我去看看吧。” 狄仁杰似乎早已料到李秘会帮忙,此时呵呵笑道:“马车就等在外面了!” 李秘叉手道:“阁老稍坐,我进去与公主告罪一声。” “理当如此。” 转回内院书房,太平公主正在处理工作。 “太平,我到底是得去走一趟……” “二郎……我知你对罪案有追求,只是万事要小心一些,若牵扯到朝堂的龃龉龌蹉,需是及早抽身……” 如今公主府刚起步,若惹来麻烦,这一点点星星之火很容易被踩灭。 “知道的,安心。” 太平公主也无二话,起身要送。 “太平你别送,我自己出去就行。” 太平公主笑了:“就算不送你,也要送狄相呀,就你这样的心思,果真不适合混迹官场,一点眼力都没有!” 李秘也笑了。 两人走出茶厅,狄仁杰端起茶碗,饮尽:“感谢公主殿下款待。” 太平公主回了一礼,便送了二人出门。 待得李秘登上马车,她仍旧在侧门处目送,就像期盼着夫君能早日归来的媳妇儿。 “先去看看伤着吧。” 李秘如此一说,马车便出了城,往兵工厂这边来了。 原本此地藏在山林里,但为了调查案子,为了搬运兵工厂里的东西,朝廷竟是修了一条砂土路,倒也便利不少。 被烧伤的官员就被安置在了工坊原先的群舍里。 这些木屋倒是足够宽敞,而且这据点存在时间很长,房屋的人气很足,收拾得也干净。 三名烧伤官员此刻躺在床上直叫唤,虽然有郎中医治,但还是低声呻吟着,苦不堪言。 踏进此间,李秘就已经几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子火柴头燃烧的气味,应该是白磷或者硫磺燃烧产生的。 “能说话么?” 狄仁杰摇了摇头:“郎中看过了,说是吸入火烟,加上烧伤,伤了喉咙,短时间内是没法开口了……” 这几个人是进过矿洞的,他们最了解情况,他们能提供第一手信息。 既是不能说,应该能写吧? 然而李秘看了一眼,顿时失望了。 因为烧伤,他们的手臂扭曲僵硬,别说写字,就算康复了怕也难以自理生活。 “他们的随身物品可留有?” “都烧了……” “烧了多少会有残余吧?” “不是被矿洞鬼火烧掉的,这些同僚被烧伤之后,其他人害怕了,认为他们的残余之物不祥,就把他们的残余衣物和随身物品都烧了……” 我尼玛…… 李秘也是无语。 就算是被烧成废墟的火场,也拥有着很高的调查价值,更何况这些人的随身物品。 封建思想害死人啊…… 原本还想着站在几个伤者的肩膀上,省去一些麻烦。 无奈,周围全是猪队友,李秘也只能从头开始。 “那就去矿洞看看吧。” 听说李秘要去矿洞,狄仁杰目光如常,但其他人却有点炸锅。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李秘从群舍出来之时,他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都是负责公案的,刑部和大理寺御史台都派了人手过来。 但无一例外,这些人全都被索元礼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索元礼这样的酷吏,查案便只有酷刑这么一种手段,什么抽丝剥茧之类的探案思路,他懂个屁。 不过好在他专注于此道,那些个工匠等等,关于人员的调查,全都交给了索元礼。 兵工厂的实地勘查等工作,倒是交给了这些断案官。 “徐兄也在?” 李秘扫了一眼,便发现了人群之中的徐有功。 经过了宋家的案子,徐有功终于是摆脱了司法参军的身份,升任司刑寺丞。 所谓司刑寺,其实就是大理寺。 武则天本着有别于李唐朝廷的想法,将不少衙门都改了名字,大理寺也改称为司刑寺,不过文武百官并不买账,很多人日常都仍使用旧称。 司刑寺丞只有从六品上的品秩,而且有六名寺丞,徐有功看来该是受了不少的排挤,精气神很是萎靡,也不敢与李秘主动打招呼,若非李秘发现他,指不定他仍旧躲在人群之中不敢冒头。 不过想想也是,李秘只是个坊正之时,他已经是落拓的司法参军,多亏李秘破了宋家的案子,他才升任司刑寺丞。 短短几个月,李秘翻云覆雨,大闹朝堂,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拎出来都令人遥不可及。 回头一看,两人仿佛两个世界的人,徐有功又如何不卑微? “李府令……” 徐有功这一句称呼,属实生分得让李秘感到头皮发麻。 到底是什么样的官场,能将徐有功这样的清官,变得如此唯唯诺诺? 这样可不成! 第310章 制酸设备 后世所谓神探狄仁杰之类的传说,只不过是文学作品的演绎。 魂穿至此之后,李秘就更是确定这一点。 虽然狄仁杰在大理寺任职期间,确实也处理了很多案子,但更多的是偏向于文书工作。 而徐有功才是名符其实的大神探。 可如今的徐有功,进入了司刑寺之后,非但没有大展拳脚,反而变得唯唯诺诺。 眼看着一个大神探就要被官场的尔虞我诈给毁掉,李秘岂能坐视不管! “阁老,徐兄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让他跟我一并进去吧,有什么不懂的我还能有个人问一问。” 狄仁杰看了徐有功一眼,也不置可否,反而问道:“徐宏敏你可愿意?” 徐有功身子一紧,竟是下意识去偷看同僚们的反应。 可见这段时间以来,他那孤芳自赏的清高气质,已经被磨损殆尽,或者压抑到了内心的最深处。 得到宰相狄仁杰的赏识,本该是欢天喜地的一件大好事,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怕同僚眼热。 李秘如今可是恶名远播的“李疯狗”,又有狄仁杰撑腰,只要他出手,哪怕只是几句震慑恐吓,这些个司刑寺的官员,哪个敢招惹他? 但李秘并没有替徐有功出头。 因为他自己丢掉的骨气,必须由他徐有功自己捡起来,否则帮再多也是无用。 “徐兄,想想蒲州百姓吧,当初他们劫道拦车都不愿放你离任,只因为你是个无杖清官,可如今呢?” “你才进入大理寺多久?就忘了那些百姓?” 李秘说得小声,徐有功却脸色煞白,生怕别人把他们的对话听了去。 “二郎……长安不是蒲州,长安这种地方,皇族遍地走,勋贵多如狗,这里的百姓,也不是蒲州的百姓……” “大理寺……司刑寺也不是当初的地方衙门,更不是雍州府之类的州府衙门……” 李秘打断了他的辩解:“宋家一案之时,只有你帮我,我腹背受敌之时,只有你与我称兄道弟,我李秘也是投桃报李,去不去,你自己想想,不必跟我解释什么的。” 李秘也不再劝说,朝狄仁杰道:“阁老,咱们走。” 到得这矿洞前面,李秘也谨慎起来。 “洞口这里搭个棚子,遮住阳光,把那边那个大瓮抬过来,装满水,备好溅筒,另外给我准备几张大点的火浣布。” 李秘好歹做过坊正,与武侯们又熟络,先前也处置过纵火案,对大唐朝的消防水平还是比较清楚的。 溅筒就不多说了,其实就是大唐版的消防水枪。 而火浣布这玩意儿,其实是武侯们防火服的主要材料。 这东西在古籍里也有记载,《列子·汤问》中就有说,周穆王征伐西戎,西戎献上火浣布。 《后汉书》等一众典籍之中也多有记载,说是西域大秦国的土特产之一就是火浣布,这里的西域大秦国想来该是古罗马之类的。 而《太平御览》里曾记载,西域有人给晋惠帝进贡了火浣布,晋惠帝就让人做了件防火服,穿着去着名大富豪石崇家里显摆,谁知道石崇家的奴仆都穿着火浣衫,而且还是五十个仆人,人手一件。 那些个官员被烧伤的惨状历历在目,李秘可不想以身犯险。 火浣布取来之后,李秘也好生观察了一番。 这布料有些僵硬,折开看了看,应该是石棉布一类的材质。 李秘将火浣布披在身上,便打算进入矿洞。 徐有功从后头走了过来:“二郎且等等我!” 他也有样学样地披起火浣布,跟在了李秘的身后。 见得此状,李秘多少有些安慰,朝他微微一笑,便与徐有功并肩走进了矿洞。 这才刚走几步,李秘便嗅闻到了极其浓烈的硝烟味,空气中四处弥散着刺激性的烟尘,而且浓度极高。 “不行,先退出去!” 李秘当机立断,带着徐有功退到洞外。 人人都知道李秘有本事,满以为狄仁杰今番把李秘请来,应该能完美解决这个难题。 没想到这才刚进去,李秘就退了出来,难免让人失望透顶。 围观的官员们纷纷哀叹。 李秘也不在乎,让人找来干净的棉絮,填充到一条布袋里,沾湿了水,充当口罩和防毒面具,与徐有功戴上之后,这才重新进入矿洞。 这矿洞的矿道也算是宽敞,而且差不多两人那么高,空间足够大,头顶上还留有气井,通风和照明都还行,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密闭空间。 饶是如此,这些粉尘的浓度仍旧如此高,也难怪那些官员猝不及防之下会被熏倒了。 往里头没走多远,李秘便看到一尊丹炉,这丹炉比他先前见过的都要大,而且是经过改造过后的丹炉。 这丹炉活像一个大章鱼,几根皮子缝合而成的管子,链接着丹炉,而后却是伸进一个个水槽子里,再从水槽里出来,看起来有点像…… “有点像冷却管!” 李秘激动地走上前去。 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这偌大的丹炉,应该是改造出来的蒸馏器,这些管子就是冷却管,外头是皮质,但内里则是铁质。 而冷却管的尽头,同样放着几个窄口大肚的铁罐子。 李秘刚凑近一点点,就嗅闻到了极其浓烈的刺激性气味。 “这是……这是浓硝酸!” 这一整套装置,竟是干馏制酸,这就是李宗臣等人的制酸场所! 李秘原本以为李宗臣在右校署的营地制酸,没想到这里隐藏着的设备更加的精密! 右校署营地的土窑有点类似高炉,但气密性等指标是远远达不到要求的。 李秘起初也有所怀疑,因为那些空心屋脊兽里藏着酸液,纯度很高,单纯靠着那些个土窑,该是制造不出来。 即便能制备,也达不到那种纯度。 没想到啊,这矿洞里竟藏着如此精密的一整套制备设备! 而且这应该也只是开始,因为李秘隐约能看到,矿洞深处影影绰绰,应该还有其他设备。 这简直就是一座地下化工厂! 浓烈的工业气息扑面而来,李秘仿佛看到了工业革命萌芽之初的那种场景,满满都是蒸汽朋克风格。 李秘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因为这可是在大唐朝! “这群反贼到底想干什么?这技术又是从何而来?” 李秘之所以答应过来调查,可不就是好奇于此么,如今,答案或许就在眼前了! 第311章 惊天危机 或许很多人认为,什么硝酸之类的名词,放在大唐朝的背景之下太过魔幻,也太过荒诞。 但事实上,公元八世纪,阿拉伯炼金术师哈扬就是在干馏硝石的时候发现并制得了硝酸,同时,他也是硫磺和王水的发现者。 这个时间点,正是中国的大唐朝,前后约莫在武则天当政时期以及稍后几十年。 而这仅仅只是人类关于硝酸的最早记录,需知很多事物不一定得到官方记载,亦或者记载了,但没有流传下来。 而古代中国虽然没有明确记载硝酸的制作方法,但硝石一直是大中国的特产。 这是《天工开物》等诸多典籍里有明确记载的,凡硝者,华夷皆生,中国则专产西北,若东南贩者不给官引,则意味私活而罪之。 古代硝石,也就是硝酸钾或者硝酸钠之类的,炼丹家们不可能错过,只能说未必记载下来罢了。 李秘的历史知识有限,所以对此有些大惊小怪。 但细细想来,这套装置的底子仍旧是丹炉,是用丹炉来改造出来的。 而冷却管和冷却水槽等装置,有点像土法蒸酒。 前番也说过,这年代大部分是酿制酒,但在川蜀之地,民间是早有蒸酒技术存在了的。 大唐朝是个兼容并包的社会,远在万里的外国人都来这里“赶集”,全世界的货物都在此流通,诸多物产和技术产生交流和碰撞,激发出一些新奇的技术,也就不足为奇。 可在李秘看来,他都快怀疑是不是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的穿越者存在了。 事实上,他之所以答应狄仁杰进行调查,正是想解开自己心中关于这方面的疑惑。 干蒸硝石的制酸设备令得他精神大振,而更深处的诸多设备,更是令李秘大吃一惊。 这显然是一整套制作线路。 里头有土灶和铁釜,还有一些平整的铁板,有点像铁板烧的铁铛。 上面残留着不少黄色粉末,李秘捻起一点来嗅闻了一番,刺鼻,有点发苦。 旁边的容器里,装着大半罐白色略带黄色的圆形颗粒,有点像花肥,嗅闻一下,气味刺鼻,应该是硝酸铵。 而不远处的布袋里,全是锯末,一旁堆放着好几坛盐巴,而旁边的罐子里则是碾成碎末的硫磺。 李秘脑子飞转,瞬间将这些东西组成了一张配方。 “这是……这是在炒制土炸药啊!” 李秘是真的被震惊到了。 因为这是在大唐朝,黑火药才刚刚运用到烟花炮竹这方面,烟花行业渐渐开始登上舞台。 而这矿洞之中竟已经开始制作黄色土炸药了。 这土炸药的威力可不是黑火药能比的! 李秘本以为李宗臣等一众反贼制酸只是巧合,只是偶然事件,如今看来,只怕要比李秘所料更加的深远。 通常来说,得到了硝酸之后,会用来做什么? 如果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以拿来做肥料,诸如硝酸盐类氮肥,硝酸铵和硝酸钾之类的,起码能推动生产力,发起农业改革。 可如果是有心之人呢? 这东西的作用可就大了去了。 它可以通过氧化还原,制作出硝酸盐,硝化甘油,硝化纤维素,硝基苯和苦味酸等等。 这些可都是后世用来做炸药和做子弹药的新一代火药! 硝化甘油极其不稳定,受到撞击之后会猛烈爆炸,这玩意儿就是诺贝尔研究了一辈子的烈性炸药。 而硝化纤维也叫火棉,爆炸威力更加巨大。 甲苯和浓硫酸以及浓硫酸反应之后,会得到黄色的片状物,这玩意儿爆炸威力大,药性稳定,可以用来制作炮弹和手榴弹地雷鱼雷等等,同样也可以用作采矿等爆破作业。 这么说吧,硝酸基本上可以算是新型火药科技树的起点! 至于这些反贼们到底有没有掌握这一点,他们制酸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目的,李秘起初还有所怀疑。 直到他看到眼前这个炒制土炸药的装置平台,就再没有半点质疑了。 这些家伙正是带着这样的目的,才开发出这一整套设备的! “这下麻烦了!” 李秘的神色越发凝重,带着徐有功进入到矿洞深处。 这里有些破败,似乎发生过爆炸,四周很是狼藉。 但阴凉的角落里,是一个又一个圆形的凹槽,有点像山里的酒窖,只是酒缸被搬走了,只剩下缸底留在地上的压痕。 这里应该是存储成品的地方,但此时空空如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们制造出来的土炸药,被提前搬走了! 李秘对军事工业的了解不多,但土炸药这玩意儿即便到了建国后,仍旧被民间工业用来开山采石等等,爆炸威力可想而知。 如此大的场地,所留下来的凹坑少说也有几十个,粗略估算下来,成品少说也有个几百上千斤。 这也只是李秘的保守估计。 因为这兵工厂已经隐藏存在了好几年,这几年的产量到底有多少,根本就没法估算。 如果反贼居心不良,只怕足以炸掉大半个皇城,甚至造成更大的破坏! 李秘瞬间就想起了李宗臣和鱼保家等人奉若神明的那个幕后军师。 且不论多少人落网,兵工厂被官方发现,这幕后军师一天不落网,危机就没法解除。 “不行,得让狄仁杰赶紧采取防范措施!” 李秘也不敢怠慢,正要出去将自己的发现告之狄仁杰。 此时徐有功却朝李秘道:“二郎,看这边!” 李秘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这些设备上,徐有功却本着探案的心思,一路追踪早先那些官员的足迹。 此时他指示给李秘的,正是官员们的足迹。 他们停留在了一个大瓮前面。 李秘探头一看,大瓮里头有水,因为是静置状态,所以水质很清澈,可以看到水里浸泡着一块又一块略显黯淡的黄色软泥。 “这是黄磷!” 那些官员应该是将黄磷误认为是金泥之类的东西,想着偷偷带出去。 没想到这玩意儿会自燃,加上他们的身上落满了各种可燃性的粉尘等物,一出洞口,便被烧死了。 如此推理,也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官员被烧算是查清楚了。 但李秘刚才发现的土炸药,才是真正的危机! 这可不仅仅关乎到大唐朝廷,真要被反贼们策划成功,不知多少无辜百姓要被炸死! 第312章 难以取信 所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那些个官员们应该是将这些黄磷误认为是金泥或者金沙之类的财物,偷偷藏着想带出去,最终才引发了自燃。 足迹分析也支持李秘的猜想,而徐有功一开始也误以为是金沙,可见他们在此事物上的认知相差无几,基本上是可以下定论了。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些反贼炒制出来的巨量土炸药不知所踪,这才是当务之急。 李秘找了个小碗,带水舀起小半碗黄磷,便带着徐有功走出了矿洞。 李秘没有贸然走到阳光之下,而是将火浣布丢掉,又掸干净身上的粉尘,这才与狄仁杰见面。 那些个官员与狄仁杰等,早早做好了准备,溅筒也都蓄势待发。 不过李秘与徐有功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自燃起来。 “看来二郎找到原因了?” 狄仁杰心头大喜。 李秘也不啰嗦。 再多余的话,也不如展示来得更直接。 他将小碗里的水倒掉,便将小碗置于阳光之下。 也不多时,小碗中开始升腾袅袅青烟,而后变成白烟,最后噗一声便自燃了起来。 “这就是原因。” “这是何物?竟是如此神奇!” 狄仁杰等一众官吏也是大为惊奇,一个个都不敢靠近。 “算是火石吧……” 李秘所说的火石,其实就是他们常用的燧石,里头确实含有白磷,但杂质较多,而这矿洞里的白磷是经过了提纯的。 “火石?”狄仁杰自是有些不敢信,但李秘没机会给他解释这许多,将他拉到一旁来。 “阁老,你要跟我进去看看。” “我?进去?” 狄仁杰虽是宰相,但谁不惜命? 不过李秘和徐有功安然无恙从里头出来,又解开了自燃的谜团,他也就没再质疑。 因为他知道,李秘必然有他的目的,这里头怕是大有文章。 “好,带路吧。” 李秘将小碗丢进水里,给狄仁杰做好了防护,便带着他再度进入到了矿洞来。 之所以要带他进来,是为了给他展示自己发现的实证。 李秘讲解了干蒸器等一众设备的功用,以及产品到底有多么可怕。 看完之后,狄仁杰可就坐不住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所谓的土炸药,能炸翻皇城?” 李秘点头:“如果他们真要用于此道,大半个长安都要被波及……” 狄仁杰不是蠢人,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用途,这些反贼匠人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制造这玩意儿! 矿洞石壁上所留下来的爆炸痕迹触目惊心,该是实验中失败的明证,虽然已经干涸,但上面残留着一些人体皮肤和组织的凝固物,甚至还有一些带着头发的头皮挂在上面。 便只是看着这些爆炸痕迹,就知道李秘所言非虚了。 狄仁杰活了这大半辈子,可从未听说过只凭着人力能制造出如此恐怖的产物。 他在迟疑,而且并没有掩饰他的迟疑。 “如果反贼果真有这样的土炸药,为何直至目前为止都没有生事?” 李秘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 土炸药对于唐人而言,是前所未见的新鲜产物,即便光明正大运送到长安城中,那些守卫也未必知道是什么东西,只会顺利通关。 但就如同开山炸石一样,总归需要选择合适的地理位置,开山都要凿炮眼,更何况他们想要炸皇城。 当然了,他们想炸的也未必是皇城,有可能是其他地方。 但无论如何,反贼们的选择,必然有着巨大的象征意义,而且一定要够大,够重要。 虽然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打从发现兵工厂,距今也不过几日时间,说不得反贼们正是紧锣密鼓地布置,甚至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了。 因为查获这处兵工厂之时,炸药已经被运走,李秘根本无法确定被运走的时间,说不定他们谋划了很长时间,就等着引爆了。 “我知道阁老有些不信,但此事若果真被反贼做成了,死伤可就是数以万计,这种事情难道不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么?” “多做防备,又有什么坏处?” 狄仁杰摇头苦笑道:“你可知道圣人为何要回长安来祭天?” “她要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她要得到万民敬仰,天下称颂,这个节骨眼上,又岂能看着有心之人为非作歹?” “你说要防备,固是个道理,但诚如你所言,这必然牵扯甚巨,要圣人移驾避险,要疏散皇城里的人等等,哪一样不是动了根本?” “你觉得圣人会同意么?” 狄仁杰就差没把打死不信写在脸上了。 这个事却是超乎了这个时代的人的想象力。 也正因为有这方面的考量,李秘才让狄仁杰亲自来看,不厌其烦给他讲解。 但此时李秘意识到了。 就如同他向那些官吏展示小碗里的白磷自燃一样。 一百次讲解,都不如一次演示。 想要他们相信爆炸的威力,那就得演示给他们看。 可土炸药都已经被搬走,又如何演示? 难不成,要他李秘…… 看着矿洞里剩下来的那些原材料,李秘也陷入了犹豫当中。 他不是军工迷,但他站在后世文明这样的巨人肩膀之上。 他可以尝试炒制土炸药,但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秘想起了后世的新闻。 有个两广地区的农民兄弟,组织了村里人私自炒制土炸药,再售卖给采石场用作开山。 结果因为操作失误,炸掉了大半个村子。 他知道配方,但不知道配方比例是多少,只能不断尝试,就算他有这个胆,时间上也未必来得及。 但看着狄仁杰那一脸苦涩以及质疑,李秘到底是咬咬牙,狠下心来。 “阁老你给我半天时间,我会找到说服圣人的法子的!” 狄仁杰有些欲言又止。 李秘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帮助太平公主获得开府置官的权柄之后,李秘已经将武则天彻底得罪死了。 这个时间点上,李秘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不要再冒头了。 但为了阻止极有可能随时发生的大爆炸,李秘不得不“顶风作案”。 武则天和他之间的恩怨已经不重要,保护百姓,阻止这场大灾难,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李秘连这样的格局都没有,如果因为个人恩怨,连长安城上百万老百姓的安危都可以漠视,都可以袖手旁观。 那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第313章 冤家路窄打死你 李秘可不敢在矿洞里进行试验。 他将原材料带了出来,在兵工厂外头一座小木屋里进行作业,而且遣散了所有人,连徐有功都没敢放进来。 硝酸铵,盐巴,锯末,硫磺。 就这么简单的四样东西,组合起来,却能化身灭世的恶魔。 虽然不清楚各种原材料具体的配比,但李秘知道黑火药的配比,好歹有个参考。 他用湿毛巾绑住口鼻,才开始了炒制和合成。 这活儿还真不是人干的,因为硝酸铵太不稳定,李秘也被搞得灰头土脸。 更要命的是,李秘整个过程都在提心吊胆,大汗淋漓,手脚禁不住地发抖。 他读过诺贝尔的故事,知道诺贝尔为了获得稳定的烈性炸药,在实验过程中差点被炸死。 直到此刻,他才切身体会到这种恐惧。 没有大无畏的精神,想要做这样的先驱,实在是不太可能。 李秘到底是低估了试验的复杂和艰巨,几次失败之后,他不得不暂时放下,返回到了矿洞去寻找线索。 他是没有配方,但多亏这些人转移的时候留下了部分原材料。 虽然不知道用了多少,但李秘知道大概用了多少。 反向一推,大概的配比也终于是弄清楚了。 他用戥子小心翼翼地称量那些原材料,一点点地试,而后加倍药量再试,总算是赶在约定的时间,做出了成品。 但,成品只有一份。 也只来得及制作这么一份。 原本想展示给狄仁杰看看,但李秘到底是忍住了。 就算他用演示,说服了狄仁杰,但狄仁杰未必能说服武则天。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留下来给武则天演示。 “阁老,带着我一起去,圣人若看了我的演示还没有扭转心意,我就不再奢望什么了。” 狄仁杰知道李秘的为人,他能在武则天面前弃官,单轮骨气,官场上还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李秘。 他能暂时摈弃心中的委屈,也要促成此事,这是大义。 狄仁杰身为宰相,如果连这一点点风险都不敢承担,岂非笑话? “好,趁着没闭城,咱们回去吧。” 李秘也无二话,收拾了一些材料,带着成品,便与狄仁杰回城。 临走之前,李秘让狄仁杰将矿洞封了起来,没有狄仁杰的命令,谁都不准进去,狄仁杰也固是照办了。 回到长安城之时已经响起了鼓声,狄仁杰不得不让人快马加鞭,总算是赶在天黑之前,进入了皇城。 “你先等一等,我先进去。” 鉴于李秘和武则天之间的僵硬关系,狄仁杰也做出了最适当的安排。 李秘也不下车,就在马车里头等着。 坐了一会儿,仍旧没见狄仁杰出来,李秘心里也隐约不安。 想要说服武则天,确实有些难度,说到底,还是要自己出马。 此时马车停在望仙门,李秘看着门侧的石刻麒麟像,也不再闲着。 这石麒麟庄严威武,足足有一人多高,加上底座,差不多得有一层楼的高度。 李秘寻思了片刻,便爬上了底座,将制作好的粗制“雷管”塞进了麒麟的口中。 想要通过演示来说服武则天,效果当然要搞得震撼一些。 这石头麒麟少说也有上千斤,但嘴里却是空的,正好用来做炮眼。 不过李秘没有时间制作火线,引信太短,外部就只能用泡过火油的绳索来做引线。 如此也好,横竖李秘也拿不准爆炸的威力,引线烧得久一些,他才能来得及跑开。 这才刚刚完成了安装,正打算回车里歇一会,宫里终于是有人出来了。 可惜啊,冤家路窄。 出来的并非狄仁杰,而是武懿宗! 这家伙从宫中出来,迎面就见着了在车边放风的李秘。 “李秘!好你个狗贼,竟还敢进宫来!” 武懿宗受了委屈,早早就进宫来向武则天告状,心说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要添油加醋,好好诋毁李秘一番。 没想到,李秘居然厚着脸皮进宫来了。 武懿宗身为金吾卫大将军,又是堂堂郡王,可自由出入宫禁,但你李秘凭什么想进就进来? “来人,此人偷入宫禁,给本王拿下!” 李秘没想到武懿宗如此无脑,也是叫苦不迭。 “你看清楚了,我是跟着狄相进来的,别怪我没告诉你。” “狄相?什么狄相?本王可没见着什么狄相,你想骗我,没门儿!” “来人,给本王拿下!” 李秘直呼好家伙。 武懿宗分明是装疯卖傻,借机发难,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也要先恶心李秘一顿。 至于狄仁杰? 等他出来,推说李秘奸猾狡诈,诡计多端,他没法分辨真假,也就罢了。 反正他是金吾卫大将军,负责城防宫禁,对李秘来个“先斩后奏”也无伤大雅。 手足们被李秘这卑贱货色所害,如今还在刑部过堂,金吾卫可是同仇敌忾,哪里会管得这许多。 虽然武懿宗让他们捉拿,但金吾卫的小手可就不是很干净了。 他们冲将上来,将李秘团团围住,拉扯之间就开始下黑手,李秘哪里能反抗,很快就挨了一顿黑拳。 李秘今日是大局为重,自己满腹委屈尚且不服气,为了城中百姓,为了皇城中这些个脑满肠肥的贵族们,不惜冒着被炸的危险来炒制土炸药。 如今倒好,让武懿宗这冤家下了黑手。 李秘可不会忍,也不想忍。 奈何金吾卫们将他团团围拢,他根本就没有反击的机会。 眼看着要被揍得满头包,狄仁杰总算是出来了。 “住手!快住手!” 李秘从人群缝隙看过去,但见得狄仁杰快步而来,身边还跟着俊美不可方物的六郎张昌宗。 想来狄仁杰把李秘想演示的事情也告诉了武则天,不过后者并没有亲自驾临,而是让张昌宗代劳了。 武懿宗见得狄仁杰出来,生怕坏了他的好事。 此时尚且不过瘾,夸张地喊道:“狄相,这贱人要坏你名声呢,狄相乃是国之栋梁,是圣人股肱心腹,哪里可能会把这等宵小带进宫里来,不过狄相放心,我等这便轰他出去!” 狄仁杰正要分辨,武懿宗却抢了先机,挡住了狄仁杰,便大声道:“还不快轰走!” 狄仁杰想辩解,但金吾卫得了武懿宗的授意,此时叫叫嚷嚷,彻底淹没了狄仁杰的声音。 他们这是要趁乱将李秘打死啊! 第314章 效果惊人 武则天身为一代女皇,本该有女皇的格局,李秘这么一个卑贱的小男人,本不值得她气恼。 但女人再老那也是女人,更何况武则天从来就不想变老。 她对李秘的印象和观感其实是非常复杂的。 一方面,她无法否定李秘的才能。 这小家伙奇计百出,总能解决疑难问题。 但另一方面,李秘的政治觉悟实在太低,三番四次惹恼得罪她武则天,甚至挑战了武则天的权威。 这又是不可饶恕的。 武懿宗虽然做事浮夸,仗势欺人,但一心向着武则天,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 在她看来,一百个不听话的李秘,也抵不上一个听话的武懿宗。 这个帝国实在太大,文武百官多如牛毛,有本事的人遍地都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如果不听话,再有本事,武则天也不会赏识,更不会让他上位。 狄仁杰是她为数不多能依赖的重臣,但她并不相信狄仁杰的说辞,何况这还牵扯到李秘这小混蛋,她就更是不信了。 但碍于狄仁杰的面子,她还是让张昌宗跟着狄仁杰出来见见李秘。 这张昌宗可是她的新宠,离开了这一会儿工夫,武则天竟也放心不下。 “玉婵,跟我出去看看。” 她到底是没忍住,在白玉婵的搀扶之下,便偷偷溜了出来。 可这才刚出来,就看到金吾卫对李秘大打出手,狄仁杰几次发声都拦不住。 “这武懿宗,也是胆大包天了,连狄相都架不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武则天却是带着笑容,仿佛武懿宗只是小孩胡闹一般。 但金吾卫可不是闹着玩,他们都把李秘打得鼻青脸肿了! “圣人……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白玉婵到底是没能忍住。 武则天没有扭头,只是看着远处被围殴的李秘,若有深意地说了一句:“玉婵,自打你结识了李秘之后,话有点多了呢……” 白玉婵身子一紧,脸色有些发白,但到底只是紧抿着嘴唇,没有半句辩白。 李秘自是不会知道这位冰山美人在帮自己说话,否则他就能确认,当初她送给自己的是救命丹而非绝命毒。 此时的李秘抱着头,任由金吾卫拳打脚踢,心里也是火大。 老子不计前嫌,过来拯救世界,你们这帮狗崽子竟这么对待老子,是佛都有三分火,更何况李秘,老子可不受这鸟气! 李秘隐忍了一阵,终于是攒了一口气,一把推开抱着他的金吾卫,跑到了石头麒麟的底座旁边。 大唐朝的贵族们除了有火镰,还有引火奴之类的高级“火柴”,自然也有火折子这样的神器。 当然了,此时的火折子虽然基本原理与宋朝以及后世差不多,但还不叫火折子,而叫火镰子。 李秘今日过来是为了演示土炸药的,点火的家伙事儿自是带在身上,就塞在蹀躞里。 但这些金吾卫根本没给他吹亮火镰子的机会。 得亏李秘做了两手准备。 临出发前,他将一些白磷藏在了破阵龙首矛头的矛骹里,此时抽出矛头,挥舞了一番,逼退了金吾卫,便将矛骹用力一磕,白磷便撒在了引线之上。 “老子炸死你们这帮狗崽子!” 白磷本就能自燃,而李秘的矛骹磕打在石头底座上,火星子溅射起来,噗一声就引燃了白磷。 白烟升腾,原本慢慢燃烧的引线,一下子就被烧掉了一大截,很快窜进了麒麟口中。 李秘用土炸药制作的“雷管”本就只有短短的一截引信,李秘也没想到引线会加速,当即就躲到了另一座石麒麟的后头去。 金吾卫们起初忌惮于李秘手中的矛头,毕竟李秘可是暴打丘神积和来俊臣的狠角色。 这家伙最是凶狠,果真临死反扑,金吾卫们也怕被“咬”。 谁知道,李秘发了一通狠,竟抱头鼠窜,躲在石头麒麟像后面去了。 众人哄然大笑起来。 “还以为是什么英雄豪强,结果只是无胆鼠辈,哈哈哈!” 武懿宗也心满意足,毕竟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想看到的,不正是李秘如此狼狈不堪,如此胆小怯懦的丑态么。 “来人,将这无胆小狗贼给本王抓了!” 一声令下,金吾卫们纷纷往前。 然而狄仁杰却是脸色大变。 因为旁人听不懂,他却知道李秘的意思。 这些人对“炸”字没有半点概念,但狄仁杰可是听李秘讲解过的。 “都退回来!快退!” 狄仁杰这边厢才刚喊出声,眼睛已经被刺目的光亮刺激得睁不开来。 “轰!” 白光吞噬了众人的视野,强大的冲击波,夹裹着无数碎石流弹,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距离最近的金吾卫们翻飞起一丈有余,而后如同破布袋一般摔倒在地。 偌大的石头麒麟像,整个脑袋都被炸碎,坚硬的碎石化为流弹,如同发射的霰弹枪一般,将周围的金吾卫全都击倒。 李秘躲在另一座石麒麟的后头,但此时被震得头昏目眩,双耳刺痛难当,用手一摸,耳朵全是血,脑仁嗡嗡的,也不知道耳膜穿孔了没有。 他也没法精确掌控爆炸的当量,因为本身就是土炸药,谁又能想到,这玩意儿的威力竟如此巨大。 李秘好歹还有个概念,狄仁杰高低有个心理准备,其他人可就惨了。 张昌宗与狄仁杰一起被冲击波掀翻在地,但狄仁杰很快爬起来要避难,他却瘫软在地,如何都起不来,任由狄仁杰如何拖扯,他都双目呆滞,裤裆早已湿了一大片。 他们见过绚烂的焰火,却从未想过,会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惊魂甫定之时,烟雾之中突然传来咔嚓嚓的崩裂声响,望仙门的牌楼,要倒了! 此时烟尘滚滚,金吾卫全都被霰弹给放倒了,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一节。 李秘躲在石头麒麟的后头,离得倒是最近,但他双耳流血,脑瓜子嗡嗡直响,整个人七荤八素,哪里听得到这响动! 这望仙门乃是大明宫的南侧门,真正的宫门在身后不远处,也就是武则天与白玉婵藏身之处。 李秘所在的位置其实是望仙门的牌楼,即便只是牌楼,那也是宫门的颜值担当。 若这座极具象征意义的牌楼果真倒了,那可就玩大了! 然而李秘对此一无所知,可即便知道了,那又如何? 老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 要不整出点大动静来,你们这班狗崽子还在那里岁月静好,岂知老子在替尔等负重前行! 第315章 宫门牌楼倒塌了 古时用石狮子做守门神兽之类的习俗,大概是形成于唐宋之后。 彼时,唐朝长安城的坊门前,通常会造一座牌楼,上面写着坊的名号。 这牌楼左右是坊柱,坊柱两侧放置一对大石头,夹住坊柱,防风抗震,固定坊门。 唐朝的工匠们就将这两块大石头雕刻成各种神兽的样子,美观大方又实用,渐渐也就风靡起来。 望仙门牌楼下的石麒麟,本就是这么个作用。 这望仙门虽然不比金凤门,只是个侧门,但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宫门。 牌楼本就修建得巍峨大气,加了不少飞檐之类的构造体,显得有些头重脚轻。 这会儿让李秘的土炸药一炸,哪里还吃得住! 瓦当和石土簌簌下落,李秘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时,坊柱开裂,牌楼已经摇摇欲坠。 “遭了,要塌!” 李秘大惊失色,然而适才被爆炸冲击得七荤八素,耳朵受伤,影响了平衡能力,这才刚站起来,一阵眩晕袭来,李秘又重新坐了回去。 若牌楼坍塌下来,他就要被埋了!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从烟尘之中闪出,正是白玉婵! 不过白玉婵的目标很明确,她奔着早已吓软的武懿宗去了。 武懿宗被溅射的碎石击中了眉骨,虽只是擦伤,但鲜血糊了一脸。 要命的是爆炸冲击,将他震得魂不附体。 虽然参加过战争,但这家伙听到突厥人的军队在前方,就吓得不敢行军半步,这样的怂货,杀良冒功还行,真要遇上事儿,哪里挪得动道儿。 见到白玉婵的身影出现,李秘从惊喜,又渐渐变成了冷漠。 是啊。 一边是他这个“逆臣”,一边则是武懿宗这样的从侄加宠臣,武则天该选择救哪个,根本不需要思考。 白玉婵一直知道李秘的位置,此时她朝李秘投来一个又可怜又可气的目光。 她仿佛在抱怨。 老娘早就叫你远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是不听,如今好了,闯下大祸不说,就要作茧自缚,自寻死路了。 见得她这般样的目光,李秘反倒感到一丝暖意。 因为如果白玉婵心里没他,根本就连这样的目光都不会有。 她埋怨李秘不听劝告,反过来正好说明她对李秘的关切。 但眼下这状况,光有关切是不够的。 “玉婵,救我!别理那废物!” 白玉婵此时正将失魂落魄的武懿宗拎起来。 “我皇命在身……” 白玉婵到底是解释了一句。 “糊涂!这爆炸威力有多大,你现在该清楚了,如今朝廷这边只有我了解土炸药,我若死了,靠谁来破局?难道要靠武懿宗这样的怂蛋?” “还是靠索元礼这样的红毛番人?亦或者靠来俊臣这等样的街头闲汉?” 李秘虽然动弹不得,但关键时刻,头脑反倒清楚了不少。 白玉婵咬了咬牙,陷入了迟疑。 武懿宗此时也吓坏了,白玉婵可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哪里肯放开。 “白玉婵,莫听他胡说!若不救我,圣人会杀了你,杀了你的!” “李秘这贱种,便是死了一百个,圣人也不会为他眨一眨眼睛,这是圣人亲口告诉我的,你切莫让他给骗了!” 如此生死关头,人的本能使然,是很难在这瞬间编造谎言的。 也就是说,武懿宗句句属实,武则天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闭嘴!” 白玉婵一声呵斥,也不等武懿宗反应过来,拎着他的腰带,将他抡了出去。 后者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住,被其余金吾卫拉扯着往后逃走,嘴里兀自骂骂咧咧个不停。 白玉婵朝李秘这边厢疾奔而来,然而这才跑到半路,坊柱咔嚓一声从中断裂,牌楼轰然倒塌了下来! “李秘!” 白玉婵大叫一声,但不得不飞退出去。 牌楼倒塌的动静实在太大,以致于宫禁中的卫士,在宫中当值的官员们,全都往这边跑来。 武则天也是惊魂甫定。 这座望仙门牌楼,固然是大明宫的一处门面,倒塌了颇有些不祥之意。 但令她震惊的是,造成牌楼倒塌的不是天地之力,而是李秘人为制造出来的! 当狄仁杰将李秘的相关情报带回来之时,她尚且不信。 在她看来,李秘不过是被武懿宗搅扰了一通,有些架不住报复了,一个武懿宗就让他如此头疼,若是张昌宗等一众宠臣全都为了讨好她而给李秘使绊子,李秘哪里能撑得住? 也正因此,她认为李秘是危言耸听,是为了挽救自己,为了提升自己的身价,才故意说这等骇人听闻的天方夜谭。 然而此时,她亲眼见识到了。 狄仁杰不是危言耸听,这所谓炸药的威力,比狄仁杰描述的,还要更加强大! 如果反贼果真拥有这样的稀罕东西,而且多达几百上千斤,那别说大半个皇城,就是大半个长安城,也不够他们炸的! 武则天眼中满是惊骇,白玉婵却是反应了过来。 “快救人!” 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将李秘救出来,如今李秘被埋,她也无法淡定。 可这个节骨眼上,武则天却发话了。 “一座牌楼,塌了便塌了,不用多管,所有人手,全部散出去排查,宫里每个角落,都给我查仔细,一旦发现不同寻常之物,一律收缴,相关人等,全部收监!” 李秘还埋在废墟里呢! 这不等于将李秘留在废墟里等死呢么! “圣人,这所谓的炸药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有李秘知道……” 白玉婵到底是忍不住,因为她亲眼看到李秘在她面前被埋,如果这么一走了之,见死不救,她良心难安。 而且李秘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他是最熟悉炸药的人,没有了李秘,其他人未必能成功破局。 但武则天却有些一意孤行:“玉婵,你敢与李秘有私下交情吧?” 此言一出,白玉婵感受到了无边的杀意。 身为影子护卫,她不得与朝堂权臣,甚至武则天以外的任何人产生交集,便是太平公主这样的人物都不行,她必须保持死忠。 “玉婵不敢,玉婵只是为了大局着想……” 武则天冷哼了一声:“既是为了大局,便不去管他,这什么炸药,既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必是烈性之物,狄相早先也描述过,应该与火药差不多,让禁卫们照着火药和烈性引火之物来查找便是!” 白玉婵欲言又止,扭头看了看废墟,到底是咬了咬牙,没再多说半句。 望仙门附近的人群,很快就散去,唯独剩下一座废墟,以及废墟里,不知生死的李秘。 武则天不知道的是,李秘躲在石麒麟的下方,坊柱倒塌之后,与底座构架成一个三角空间,李秘非但毫发无伤,还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一句都听在了耳中! 第316章 天地之威 李秘像戴了个极其劣质的耳机,播放着最大音量的诡异杂音。 他的耳朵刺痛难当,头晕目眩,时不时会作呕,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脑震荡了。 要命的是,他被压在牌楼废墟之下,就困在三角空间里,虽然没有被压断腿脚,也没有造成缺氧窒息,但又无法逃脱出来。 这黑暗的空间,是他丧失了感知时间流逝的能力。 他并不知道过了多久,分明是在宫门,他能依稀听到人声鼎沸,四处搜查,却无人来救他。 心中的悲凉,比他受到的困厄,要更让人绝望。 他几次都在想,自己到底在图些什么? 自己还在期盼着些什么? 武则天对自己见死不救也就罢了,狄仁杰等人,但凡稍微有点骨气,但凡还有一点点良心,难道不该来救一下他李秘么? 这一刻,李秘是真的对这个朝廷感到无边的绝望。 当废墟被扒开,火把光中,他先看到了裴青奴,而后便是一脸焦急的太平公主。 “二郎!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太平公主将李秘的头抱在怀里,用力亲了他的额头,就好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孩子。 此时大明宫乃至于整个皇城都已经封锁,禁卫们正在四处搜查,正是宫中守卫最森严的时候。 李秘不清楚太平公主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但他知道,太平公主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打破了宫禁,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代价,才得以进来救人。 这让李秘多少有点温暖,刚才绝望冰冷的心,又有了一丝暖意。 无论太平公主是个多么有政治野心的人,亦或者她的品行如何。 只凭着她对李秘的真心真意,就足以赢得李秘对她的敬意和忠诚。 抛开这些不提,太平公主绝对是个合格的朋友,比其他人都要合格。 “太平……你怎么进来的?” “二郎!这些都不重要了,咱们先回家!” 太平公主想将李秘搀扶起来,但李秘在废墟里困得太久,手脚都麻木了,尝试了几次,到底是没能起来。 太平公主让裴青奴等几个女邑士,将李秘抬了回去。 仍旧是他们曾经住过的少阳院,仍旧是这一处冷宫。 不过此时的少阳院,早已被禁卫搜查过,那些个老宫女们,一个个战战兢兢,有些手足无措。 李秘没有受什么外伤,耳朵仍旧有些刺痛,但渐渐恢复了些,应该是没有造成耳膜穿孔等不可逆的伤害。 “二郎,你这又是何必,真是太傻了……” 太平公主用毛巾小心翼翼地帮着李秘擦拭着耳朵边上的血迹,一面低声抱怨着。 李秘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太平,若只是靠着咱们的力量,去追查土炸药的下落,能做成么?”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这事儿?!”太平公主有些气恼。 李秘心平气和道:“我做这些,从来就不是为了皇帝,也不是为了朝廷。” “退一万步讲,三娘和李忠耿,诸多街坊都在城里,万一这些反贼丧心病狂,四处乱炸,我的家人也没法幸免不是?” “再说了,太平你可是重点对象,万一炸到你公主府,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李秘不是白莲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要跟武则天将什么大仁大义。 他反倒想得很清楚,这些不是为了给武则天尽忠,也不是为了那些肠肥脑满的文武官员。 李秘的出发点打从一开始就没改变过,他要保护的从来不是朝廷,也不是皇亲国戚,而是身边的人,是民间的那些老百姓。 太平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人,甚至纯粹到有点傻。 但不得不承认,李秘所担忧的事情也并非没有道理。 这种事祸害到了身边的人,又岂能袖手旁观? 太平公主正想劝说李秘做事归做事,好歹注意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之类的。 外头却突然亮了起来! 这种光亮极其不正常,就好像外头突然升起一轮太阳那般。 老宫女们纷纷望了出去,而裴青奴一头撞了进来,指着外头道:“殿……殿下……快!” 李秘也意识到不对劲,跳起来便跑到了窗前。 少阳院地势比较高,越过重重宫殿,他们见得东北方向升起一朵硕大的蘑菇云! “我艹!” 呆滞之后,李秘没忍住骂出声来。 这边厢,禁卫们还在皇城里搜查,东北方向已经炸了! “是禁苑!望春宫!” 太平公主从小在宫中长大,对宫中布局和方位都一清二楚。 此时被炸的乃是望春宫,那是用来祭天和迎春的地方。 武则天原本也想在望春宫和王春楼祭天,但这地方曾经是高宗皇帝祭天之处。 老臣们没有同意,武则天才退而求次,在圜丘那边进行了祭天。 这地点对于皇族而言,绝对是最具代表性和象征意义的了。 他们今天能炸掉望春宫,明天就能把太庙甚至皇陵都给你炸掉! 看来这些反贼已经开始行动了。 爆炸实在太过“壮观”,以致于整座皇城的人,甚至长安城北的老百姓,应该都能看到。 而且非但能看到。 光亮湮没之后,便是地震一般的冲击震荡,方圆的建筑物全都受到波及。 即便在少阳院这边,都天摇地动,如同毁天灭地一般。 巨大的爆炸声渐渐开始传来,如同地龙翻身,太平公主等一众女子花容失色,老宫女们纷纷跪倒在地。 她们虽然年老色衰,但也经历过不少事情。 她们也经历过地震,但地震与这些是截然不同的,地震可没有如此恐怖的太阳升空。 太平公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光亮黯淡下去,感受着大地的颤抖,看着寝宫中的摆设被震倒,瓦片噼里啪啦摔落下来。 整个皇宫大内如同狂风暴雨,怒海狂潮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有着覆灭的危险! 这是人力能制造出来的? 太平公主起初与武则天等人一样,认为李秘多少有些危言耸听。 因为他们见过太多神神叨叨的活神仙,一个两个都宣称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 但到头来,他们也只是腾挪辗转,螺蛳壳里做道场一般小家子气。 而李秘描述的那种场景,他们根本无法想象。 直到此时,他们终于亲眼见到,原来这世间还真有人,能掌握上天的力量! 第317章 找不到人了 武则天抱着张昌宗,在寝宫中瑟瑟发抖。 她病了。 因为她不能让人知道,她被吓坏了。 所以,她只能是“病”了。 武则天很少会谈论自己的年纪,平日里都刻意回避自己的年龄,仿佛只要不提,她就能继续做长久皇帝,甚至不会死一样。 但此时的她,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耷拉着脸皮,整个人老态毕露,而且还陷入了恐慌之中。 她曾自认掌控着天下最强大的力量,她就是整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但今夜,她见到了另一种力量。 这种力量足以毁灭她所拥有的一切,不仅仅是危及生命,还会摧毁偌大的帝国。 亏得被毁的是望春宫,如果是在外头,那些老百姓见识到爆炸的威力,释放这股力量的幕后之人,只需要稍微宣扬一下,天底下没有多少人会不愿意追随如此强大的力量吧。 狄仁杰等一众核心重臣,也全都守在了寝宫外室。 他们正在商议着对策。 而金吾卫等一众禁军,则在望春宫那边扑火,收拾残局,防止火势蔓延等等。 当然了,大部分的守卫力量,全都驻扎在寝宫周围。 五步一人,十步一桩。 间中还有大量的禁卫在巡逻,在戒备。 所有人都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但凡见识到今夜大爆炸的人,没有谁能够泰然处之。 这种感觉就好像后世的人们,突然发现头顶飞来一艘外星飞船,飞船只是发出一道光束,就毁掉了一座城市一般。 可惜他们不懂一个词,叫做降维打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勾心斗角,什么尔虞我诈,全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般,脆弱不堪。 武则天朝张昌宗道:“六郎,你去见狄相,把李秘挖出来……一定要挖出来!” 惊魂甫定,武则天到底是想起了李秘。 恐惧来源于未知,想要战胜这股力量,就必须对这股力量有足够的了解。 而如今对此事最了解的,只有李秘。 她的心中充满了懊悔,自己如果早听李秘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然了,多疑的她也不是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李秘会不会跟幕后之人有牵扯? 因为这爆炸发生得实在太凑巧,李秘这才炸掉了牌楼,夜里望春宫就被炸毁了。 这就是她的狭隘之处。 或许李秘炸掉牌楼,有打草惊蛇之嫌,让幕后之人意识到朝廷已经知晓了他们的底牌,所以干脆炸掉望春宫来示威。 但武则天已经不会去寻思这些。 无论是狄仁杰还是李秘,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工具人。 张昌宗也不敢耽搁,出了前堂,找到狄仁杰,便带着禁卫来到了望仙楼废墟这边。 不过他们到底是来迟了。 “人呢?” 看着空空如也的废墟,张昌宗和狄仁杰也诧异起来。 他们当初有多漠视李秘,此时就有多懊悔。 李秘被埋之时,没人想着去救他,只是一味派出禁卫四处搜查,甚至连李秘的死活都不顾。 如今倒是好了,没人知道李秘在哪里,更不知道李秘是生是死。 若他们能分出百分之一的心思,多关注一下这边的情况,就该知道是太平公主把李秘给救走了。 现在倒好,他们全抓瞎了。 眼下禁卫们全都往望春宫那边去了,更没人知道李秘在哪里了。 “去查一下出入宫禁的记录!” 狄仁杰不愧是老成持重,当即想到了这么个法子。 因为出入宫禁都需要登记,李秘只要离开宫禁,自然会留下记录。 可到了监门卫这里一查,狄仁杰也懵了。 记录上根本就没有。 李秘还在宫中,但到底在哪里,谁都说不清楚。 “这……这如何是好?” 张昌宗不过是个花美男,哪里懂得这些,当即六神无主了。 “六郎莫慌,且让我再看看……” 狄仁杰不紧不慢地看完了记录,但也是毫无头绪。 “元翼啊,今夜可有人未经登录而入宫的?” 身为左监门卫大将军,长孙元翼此刻也是焦头烂额。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监门卫大将军是首当其冲的,说话办事不得不谨小慎微起来。 违例入宫的人自然有,但他不能说,起码这个节骨眼上,打死都不能说。 “狄相这是什么话,这是怀疑长孙元翼玩忽职守?” 狄仁杰摇头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那些个皇子公主们,不需要登录也可以进宫,老夫问的是这些人。” 长孙元翼摇头苦笑道:“狄相也说了,人家是皇子公主,我这监门卫将军,就是个看门护院的,哪里管得这许多……” 长孙元翼能承袭赵国公的爵位,使得长孙家东山再起,为人情商那是自不必说的。 需知长孙无忌就是因为反对高宗皇帝改立武则天为皇后,招惹了武则天的仇视,才惹祸上身,被中书令许敬宗诬陷谋反,剥削了爵位,流放到黔州,最终自缢而死的。 即便这样的背景之下,长孙元翼这个后辈,仍旧能在武则天的统治之下,使得长孙家咸鱼翻身,这年轻人的心机城府,可见一斑了。 狄仁杰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打大义大局的牌了。 “六郎,你到外头去等我片刻。” 张昌宗只是个花枕头,也有自知之明,他可比薛怀义之流更懂得尊重老人,对狄仁杰也不敢冒犯,当即乖乖出去。 狄仁杰有些语重心长地朝长孙元翼道: “元翼啊,如今可是多事之秋,老夫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事干重大,老夫必须找到李秘,希望元翼你能帮我,老夫必是守口如瓶!” 长孙元翼又如何不知今夜之事会带来何等样的血雨腥风? 但太平公主是他私自放进来的,这种事就算要承认,那也是太平公主自己承认,他是打死了也不能先承认的。 “狄相,李秘是狄相带进宫来的,狄相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元翼又如何得知?” 狄仁杰微眯双眸,深深地盯着长孙元翼很长一段时间,后者面不改色,坦荡磊落,他才收回了目光。 “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多叨扰,若有李秘的消息,烦请将军派人去支会老夫一声,拜托了。” “这是自然,狄相辛苦了。” 长孙元翼将狄仁杰送了出去,后背已然是汗湿。 寻思了片刻,他到底是趁着夜色,往少阳院这边来了。 送佛送到西,既然选择了太平公主这边,长孙元翼自是要站到底! 第318章 现在知道低声下气了? 古人常将博学多识之谋士,形容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是左右战局结果的三大法宝。 而在古时,这三样东西其实都是违禁之事,寻常人是不能去学的。 夜观天象之类的事情,掌握在太史局或者司天监之类的衙门机构手中,哪怕你是狄仁杰这样的宰相,也不能偷偷去观测天象。 地理就更不用说了,没人能私自绘制地图,这等同于造反。 所有的地图,都掌握在军方的手里,诸如长安城防的地图,则掌握在监门卫等一众禁卫的手中。 人和方面也同样如此,监察机构是朝廷设置,没人敢去偷偷调查官员。 而此时的李秘,正打破着其中的两项。 他在根据太平公主的描述,绘制整个皇城的大体布局和路线排布。 望春宫这样的禁苑,居然被人潜伏进去,安装和引爆了土制炸药,没有内鬼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绘制地图的同时,他们也在筛查可能的嫌疑人。 这是极其忌讳的两件事,可为了破解敌人的阴谋,李秘不得不与太平公主打破这样的禁忌。 “除了望春宫之外,还有诸多府库,学士府和寝宫以及太庙等等,这些都是重点关注的地点……” 李秘将重要的地点都圈了出来,太平公主却直摇头。 “二郎,禁卫应该搜查过这些地方,但却没发现异样,咱们会不会搞错了?” 李秘不是没想过,当即摇头道:“土制炸药可以伪装成很多东西,藏起来也不容易发现,这些禁卫没见过,即便搜出来,也未必能发现……” “再者,皇城这么大,他们只花了大半个晚上,怎么可能搜查得完?”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认同李秘的判断。 正当此时,青奴禀报道:“殿下,左监门卫大将军、赵国公长孙元翼在外求见!” “长孙元翼?” 李秘下意识将粗绘的地图遮掩了起来。 “不碍事,赵国公放我进来的,信得过……” “让他进来吧。” 太平公主也无二话,青奴便将一脸忧色的长孙元翼带了进来。 “殿下,狄相和六郎到我监门卫当值房查过入宫册子了……” “没跟他说?” 长孙元翼摇头苦笑:“望春宫被毁,这节骨眼,我哪里能不打自招,真要说实话,说不得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太平公主也很是欣慰:“赵国公有心了……” 李秘却是摇头苦笑道:“狄阁老可是个人精,骗不过他的,没猜错的话,此时应该在外面了……” “不至于吧?”太平公主和长孙元翼有些不信。 然而青奴很快就从外头跑了进来,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狄相在外面?”太平公主这么一问,青奴也是惊诧:“殿下如何知道?” 太平公主看了李秘一眼,眼神复杂。 “殿下,你的机会来了……” “什么意思?” 李秘两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寻思道:“狄阁老这么着急来找我,想来是被望春宫的大爆炸给吓坏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必然想让我去调查,但又怕我心里委屈,不愿做这个事。” “他们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平公主也为李秘抱不平,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即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李秘仍旧没有放下守护百姓的使命。 与李秘相比,这些朝堂上蝇营狗苟的官员们,连提鞋都不配,无论心胸还是格局,都不及李秘的百分之一。 李秘呵呵一笑:“我本就对他们心灰意冷,不抱什么希望,但圣命难违,狄阁老必然是带着圣人旨意来的……” “与其跟他们斗气,不如送个礼物给殿下好了,反正事情横竖都要做,趁机讨点好处也是理所当然。” “礼物?” 太平公主免不了心中温暖,因为都这时候了,李秘竟然还能想着她。 两人正说话间,狄仁杰已经带着张昌宗走了进来。 “老臣拜见公主殿下……” “六郎拜见公主殿下!” 张昌宗虽然得宠,但毕竟出自太平公主门下,对太平公主也是毕恭毕敬,不敢忘本。 “不必客气。” 太平公主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色并不好看。 “六郎,枉我栽培你一场,你何敢对二郎见死不救?” 张昌宗可不敢坐,有些战兢地回答道:“殿下……六郎虽受宠,但圣心似海,六郎也不敢忤逆圣意……” “是六郎辜负了殿下,请殿下宽恕则个!” 张昌宗言毕,就要跪下。 此时的他已经可谓一身朱紫了,受封银青光禄大夫不说,还得授右散骑常侍,权柄如掌门下省,而且还兼任着千牛卫中郎将的实权差事,与薛怀义等人一样,都负责宫中的警卫防务,无论虚实官职,都已经快打顶了。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敢在太平公主面前小人得志,好歹也算是有些良心。 太平公主转过身去,也不受他这一礼。 “如今你已是煌煌贵胄,又有职权在身,我可不敢受你大礼。” 张昌宗眼泪哗啦一下就落了下来。 “殿下这是折煞六郎也!” 两厢这般,也是尴尬了起来。 狄仁杰却是呵呵一笑道:“六郎是个至情至性的男儿,这也是一片心意,殿下就莫要苛责了……” 狄仁杰这边倒是说起情来。 太平公主却仍旧不赏脸:“我太平只是个妇道人家,哪里敢苛责散骑常侍。” 张昌宗急得眼泪翻飞,狄仁杰也皱起眉头来,突然转向了李秘。 猛拍额头道:“是了,都是老夫糊涂了。” “老夫与六郎没能对二郎施以援手,是我等做得不对,二郎大人有大量,见谅则个……” 狄仁杰果然比张昌宗拎得清,李秘才是关键,才是正主儿。 太平公主端着架子,可不就是为了抬高李秘么。 张昌宗能讨好武则天,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有的,被狄仁杰这么一提醒,当即醒悟过来。 “是是是,李兄大人大量,还请李兄见谅则个!” 他们都是武则天的近臣宠臣,对武则天的心思是知根知底。 武则天让他们把李秘挖出来,可不仅仅只是挖出来。 就算找到了李秘,他不愿意出来帮忙,以他能当着武则天的面辞官不干的硬气,若他果真负气不出,谁能劝得了他? 推己及人,将心比心,被埋在废墟之下无人相救,如今出了事又要他来救场,李秘若果真不想做,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 或许这也正是狄仁杰与张昌宗低声下气的原因之一了。 毕竟他们比谁都明白,武则天不可能对李秘低三下四,那么这种“不要脸”的事,也只能由他们来做了。 可惜,他们把李秘想得太小气,正如太平公主所言,他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太平公主的想法仍旧有着局限,因为李秘所图,比他们所想,要更大! 第319章 讨要最高权限 面对告罪的狄仁杰和张昌宗,李秘也没端太久的架子,朝他们笑呵呵道: “二位都是国之栋梁,圣人股肱,李秘不过是个市井贱人,不必如此的……” 听得此话,狄仁杰也送了一口气。 只要李秘不端着架子,那么一切都好商量了。 “二郎说的哪里话,二郎才高八斗,博闻强记,又有先见之明,二郎才是真正的栋梁之才,我等过来,便是圣人的意思,要请二郎主持大局呢!” 事态紧急,狄仁杰也不敢含糊,三言两语就扯到了正题上来。 李秘也不跟他拐弯抹角:“望春宫的事,我也见着了,反贼能在如此重地布下炸药,说明其他地方怕也难以幸免……” “当务之急,自是要排查宫中的重点区域,但也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 狄仁杰一脸欣喜:“是,看来二郎已有成竹在胸,不若速速与我等回宫去禀报圣人,一切差事,但听二郎指挥!” 李秘却是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倒了一碗茶。 “阁老莫慌……” “让我做这个事也不是不行,但朝中势力牵扯不清,我是谁也信不过,相信圣人应该也有这样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让你们来找我。” 李秘正正说中了武则天的心思,这自然也是狄仁杰的心中所想。 望春宫都被炸了,说明宫中有内鬼,但内鬼到底是谁,没人知道,此刻的状况是,谁都有可能是内鬼。 武则天之所以要找李秘,正因为李秘最不可能是内鬼。 如果李秘是内鬼,就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给武则天演示爆炸的威力。 他们亲眼所见,李秘差点为此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李秘摘清自己的身份。 可以说,此时李秘应该是最可靠的人了。 “是是是,二郎打算怎么做?” 李秘敲击着桌面,朝狄仁杰道:“我有个条件,如果圣人能答应,我便接下这差事,如果圣人信不过,这个事儿就不必再提了。” 狄仁杰也不敢答应,只是谨慎地回道:“二郎且说来听听。” “很简单,不能用现有的禁卫,圣人若有信得过的人,那便用圣人的团队,但必须听我指挥,若圣人没有可信之人,那便由我自己拉一个队伍,成立特别调查组,给我足够的权限,朝堂内外,无论谁牵扯进来,我想查谁,就查谁。” 这是理所当然的举措,想要调查清楚,这是最快捷最有效的方法。 但能做到么? 李秘认为不可能。 因为这需要武则天放权,而且权柄要交到李秘的手里。 更重要的是,她手底下那些个朝臣,就没有几个是干净的,真要调查起来,爆炸案没查到什么,其他烂事反倒要牵出一堆来。 而且李秘得罪的人太多,包括武懿宗和武三思等,以及丘神积索元礼来俊臣等等。 如果李秘伺机报复,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届时,案子能不能调查清楚,尚且两说。 但李秘必然会搅个天翻地覆,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会很难收场。 而李秘的权柄仅限于爆炸案,就算将这些人的烂事都翻出来,他也没权力去深入调查。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李秘只管杀不管埋,所有的烂摊子,都必须由武则天来收拾。 狄仁杰身为宰相,对这样的后果有着极其清晰的预算。 “二郎……事干重大,老夫没法做主,能不能等我回去复命,再给你个答复?” 李秘早有预料:“阁老请便。” 狄仁杰也不敢多逗留,打了个招呼,便要返回深宫。 倒是张昌宗,仍旧有些欲言又止。 李秘轻轻摁住他的肩膀道:“六郎,看在你对殿下一片赤诚的份儿上,李秘提醒你一句。” 张昌宗有些“受宠若惊”:“二郎请赐教!” 想了想,李秘还是低声道:“若是圣人把这个事交给你来做,你就讨要虚职,不要实权,否则会带来杀身之祸,切记了。” 所谓伴君如伴虎,张昌宗又岂能不知其中风险,当即朝李秘道谢:“二郎教诲,必谨记心中!” 李秘点了点头,便放了他回去。 待得狄仁杰和张昌宗离开之后,李秘又朝长孙元翼道:“赵国公,今夜之事,多谢了,往后还需要帮忙,先拜托国公了。” 这无异于给了长孙元翼一份许诺,若果真能成,李秘会用到他。 长孙元翼是个聪明人,也不需要说得那般直白,给李秘道了声谢,便回当值房去了。 “二郎,你这是狮子大开口,阿娘是不会答应的……” 太平公主也没想到,李秘一开口就要如此大的权限,以她对武则天的了解,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李秘呵呵一笑:“殿下,这可是给你谋的权势。” “给我的权势?” 李秘点了点头:“圣人是不可能信得过我的,我在朝中毫无根基,即便给了我权柄,就好像三岁孩儿手里拎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一个不小心就会伤人伤己,圣人自是不会这么做。” “但她一定知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想要快速侦破爆炸案,排除危险,就必须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所以……她会把权柄交给你!” “会……会交给我?”太平公主有些愕然,而后胸膛起伏,竟有些激动起来。 李秘一直说要送份大礼给她,难道就是这个? “她怎会信得过我?” “你好歹是她女儿,不信你又能信赖谁?再说了,她一定会派心腹来协助你,不可能将所有权柄交到你的手上,但这已经足够了。” 太平听得懂李秘的言外之意。 此时她刚刚开府,权柄受到极大的制约,如果能借此机会,组建一个拥有至高调查权的团队,她的政治影响力就能瞬间抬高到无人能及的地步! 只是,武则天真的可能这么做么? “放心吧,圣人一定会这么做的。” 李秘淡淡一笑,继续研究起地图来。 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李秘知道,望春宫的爆炸案,炸出了武则天最大的恐惧。 人在恐惧的时候,会寻找依靠,这是本能。 而无论皇帝还是平民,最需要依靠的时候,会发现只有家人才是最靠得住的。 这个道理,无论放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武则天对女儿的野心有着足够的认知,可即便如此,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两害相权取其轻,她不可能交给李秘,那最合适的人选,也就只有太平公主。 李秘提出这个方案,甚至狮子大开口,就是要逼迫武则天做出选择。 可以说,只要她接受了李秘对局势的判断,那她就只能用太平公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如今,就看武则天的最终决定了! 第320章 控鹤府与太平内卫 武则天到底是清楚情势已经刻不容缓,也并未让李秘等待太久,不多时便让人过来,召见李秘与太平公主。 李秘跟着太平公主便进入了大明宫。 此时武则天也是满身疲累,虽然将花白头发都挽了起来,但一脸大病初愈的虚弱。 今夜的大爆炸,属实把她吓坏了。 虽然能看得出她强打精神,但在李秘面前,她到底是不想认输,仍旧摆出了无上尊威的姿态来。 “臣,拜见陛下。” 这还是李秘第一次见到公主以臣自称的。 事实上,在大唐朝,很多皇子公主在皇帝皇后面前都自称臣,只是不常用罢了。 太平公主也是在提醒武则天,毕竟太平公主已经开府置官,所谓名正言顺,在名义上,她是半点都不肯吃亏的。 武则天有些厌烦地摆了摆手:“太平,你我母子,又是在后宫,就不必搞那些个虚礼了,坐吧。” 李秘虽然跟着行礼,但武则天没叫他,他也不好跟着坐下去。 “李秘,你也坐吧。” 武则天面色稍霁,待得李秘坐下,便亲切地问道:“伤势怎么样了?” 李秘叉手回禀:“谢陛下关心,李秘死不了。” 武则天眉头一皱:“还有气?” “臣不敢。” 武则天不置可否,哼了一声:“还有你李秘不敢做的事?” 李秘索性不说话,武则天多少有些自讨没趣,想了想,也不打机锋,开门见山道: “查案的事,我打算交给太平来做,你既是府令,便好生辅佐太平,果真把事情办好了,你那些荒唐事儿,朕可以既往不咎。” 果真不出李秘所料,到底是交给了太平公主。 “谁都可以查?” 李秘也是想把丑话说到前头。 武则天却是被他气笑了:“只要你敢,想查谁就查谁,不过他们若是不服,你也别来我这里告状。” “空口无凭,陛下必须正式下令,中书门下三省都得有正式文书。” 武则天差点没忍住让人把他拖出去打一顿。 “朕金口既开,你还怕我耍赖?” 李秘嘿嘿一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嘛……” 武则天也笑了:“好,既是如此,那便设个内卫,由太平来组建和执掌,具体人员构成,你们说了算,想要谁,让狄相给你们开个调令。” 武则天到底是大方了一回。 李秘没来由冒出四个字来,这不会就是影视作品里所谓的“梅花内卫”吧? 一些个文学影视作品里头,武则天有一支密探队伍,名叫梅花内卫,与大明朝的锦衣卫差不多,直接听命于武则天,用来监察百官,最是隐秘且强大。 虽然是杜撰出来的一个机构,但武则天设置铜匦,监视百官却是真实存在的,说不定她真有这样的密探机构,只是史料上没有记载罢了。 只消看看她身边的白玉婵就知道,类似的人物,她肯定蓄养了不少。 见得李秘不说话,武则天还以为李秘仍旧不满意,寻思了片刻,拿起朱笔就批了两个字,让中官递交给了狄仁杰。 “这内卫既是太平执掌,那就叫太平内卫,调查清楚之前,可便宜行事,照着李秘说的,想查谁就查谁,三省六部,文武百官,都需要配合。” 这算是给了个正式名分,可见她是真的被吓坏了。 “喏,臣这便让人草拟诏书,明早便能下发门下与诸省核对执行。” 狄仁杰也乐见其成,毕竟他这个宰相,可是名义上的大管家,这件事有人来做,他不必背锅,也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武则天却没有罢休:“狄相且慢,还有一个事,一并去做了。” “陛下请吩咐。” 武则天指了指张昌宗,同样用朱笔批了两个字。 “控鹤?” 众人见得这两个字,也有些诧异。 武则天却微微一笑道:“六郎是个机灵孩子,如今朕的身边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他,所以给他开个控鹤府,让他去协助太平。” “要给六郎开府?”狄仁杰顿时皱起眉头来了。 虽然武则天对自己的男宠素来大方,诸如薛怀义之流,给他当大将军,甚至让他带兵打仗,荒唐事做得可不要太多。 但张昌宗这才刚刚得宠,已是位极人臣不说,现在居然要给他和太平公主同样的待遇,让他开府置官? 虽然这个开府与皇子公主的开府不同,但也是极大的权柄,这是无人能及的恩宠了。 张昌宗也有些受宠若惊,一脸慌张道:“圣人,六郎只想陪着圣人,每日里逗圣人开心便好,这些个事情,六郎也不会啊……” 李秘也有些“欣慰”,因为他提醒过张昌宗,若武则天给他差事,千万不要答应,只讨要虚衔就行,张昌宗显然听进去了。 “没出息!太平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儿家,抛头露面做事,又岂能服众?” “朕让你开府,你可以名正言顺协助太平,只要把这个事情办好,将城中的反贼都揪出来,那就是天功。” 武则天有些恨铁不成钢,张昌宗也听得出来,当下也不敢再拒绝,只是朝武则天撒娇道: “圣人教训得是,并非六郎怠惰,实在是不知从何着手,不过六郎愿意替圣人分忧,这桩事必是倾力辅佐公主殿下。” 武则天这才笑了起来,又转头看向了李秘:“李秘,你没意见吧?” 李秘摇头苦笑,老子哪敢有意见:“但凭圣人决策。” 武则天对李秘的态度显然很满意,朝狄仁杰道: “那便这么定了。” “控鹤府以六郎张昌宗为控鹤监,下设丞、主簿等,一众官职与太平的公主府一样,另分左右控鹤,各二十人,由六郎和五郎分别掌管。” “太平有了太平内卫,朕也不能厚此薄彼,六郎的控鹤府,可设左右控鹤禁率府,等同于左右监门率府,可组建内率卫,以保护朕的周全。” 武则天如此吩咐下来,可见早已全盘考虑过,她不可能让太平公主掌控一支力量,即便要查案,也必须让张昌宗来钳制太平公主。 说是辅佐协助,其实张昌宗就是用来制衡太平公主,以免太平公主凭借今次查案,在朝堂上建立自己的势力。 不得不说,这武则天能当上女皇,绝非运气,张昌宗有句话没说错,圣心似海。 武则天的心机城府,便是一万个李秘也未必玩得过她! 第321章 草创班底 李秘居然渐渐有些习惯和适应了。 如果武则天能学一下他与太平公主的相处模式,凡事不要耍那么多心眼子,做事该有多轻松。 但武则天身为一代女皇,没有这些权术的加成,怕是很难坐稳这个位置。 分明只是给个特权,查个案子的事,却搞了这么复杂的一出,李秘都有些感动了。 这皇帝做得也属实不轻松。 即便再小的事,也要权衡考虑大半天,这样的日子也属实太累了。 打从寝宫出来之后,李秘也没闲着。 马不停蹄便与太平公主商量特别行动组的人员构成。 “我想把千骑营的陈玄礼调到内卫来,内卫班底就由他的人来填充。” 陈玄礼是李秘一向看重的人,借此机会,让他能登上舞台,无论对李秘还是对太平公主,亦或者对陈玄礼自己,那都是有好处的。 陈玄礼在面对王那相等一众勋贵子弟之时,能做到不卑不亢,不被权势所压倒,是非常难能可贵,也值得栽培。 李秘也想让陈玄礼调教一下太平公主的女邑士们,一事不烦二主,干脆一并办了。 “二郎你拿主意就行。” 太平公主仍旧处于喜悦的状态当中。 自打认识了李秘之后,她终于在自己的政治路途上迈出了极其紧要的几步。 “这个事需要杨务廉,他对整个长安城的布局最清楚,有他在,能尽快找出重点选址。” “好。” “另外,明日便请狄相发令,所有当值的禁卫不准回家,不准离开皇城,更不许换岗。” 李秘一步步将计划都罗列出来,两人也是挑灯夜战,直到天光大亮,才算是商议妥当。 太平公主虽然只有二十七八岁,又注重保养,但这一夜下来,也是顶起了黑眼圈。 但她颇有些越战越勇的意思,丝毫不知道疲倦。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充实她的生活,给她的人生赋予全新的意义。 “二郎,我下去让她们准备朝食。” 李秘还在研究整个计划,也不抬头,只是点了头,太平公主便下去了。 待得太平公主返回之时,却是端来了热水,拧了条毛巾,就帮李秘擦脸。 李秘属实是入了迷,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太平公主的伺候。 等到太平公主的手碰触到他的脖颈,李秘才醒悟过来。 “太平,你这是……好歹也是公主,让人见着了,我得被骂死……” 太平公主掩嘴一笑:“昨夜里你与阿娘说话的时候可硬气得很,你李秘李二郎还怕被人骂?” 李秘讪讪一笑,太平公主也没停手,将他的手放进热水铜盆里,细细地为他擦洗手指。 李秘顿时感受到了异常,因为两人的距离实在太不合适了。 “还是我自己来吧……” 太平有些失望,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清洗了一番,太平公主也自顾回去换了衣服,才去找狄仁杰。 将昨夜里的安排递交给狄仁杰,后者看了厚厚的计划书,也有些发愣。 不免感叹了一声道:“唉,朝堂上的诸多同僚,若能有殿下与二郎一半用心,我这个老家伙也不至于这么辛苦了……” 横竖武则天已经给了权限,狄仁杰也不含糊,马上让人下发了调令。 陈玄礼在千骑营,又参与过兵工厂的搜查,领着诸多弟兄率先赶到了宫里来。 他手底下有一百多号人,也算是堪堪够用。 “傲天!” 多日不见,龙傲天这家伙竟脱胎换骨一般。 虽然他体型太大,军装不太合身,但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不再是一脸“大聪明”的傻乎乎,反倒有点像陈玄礼那等样的“大智若愚”。 “二郎!” 陈玄礼得了调令,也很是高兴。 毕竟他在王那相的手底下,可是吃够了刁难。 “玄礼,这是个起步,办好这桩事,尽量把太平内卫这个编制守住,往后大有可为。” 太平公主开府置官的事,谁不知道? 武则天如今有意要立武家后代为太子,一直在考虑人选。 李唐的皇子们一个个被踩入烂泥里,就没一个有出息的,所有皇子加起来,也未必有太平公主风光。 如今太平公主最是得势,谁不想抱上公主的大腿? 陈玄礼自然明白李秘的意思,当即道:“一切全凭二郎做主!” 李秘也很是欣慰:“好,你带着殿下的女邑士,去查昨夜的当值房,哪些人能靠近望春宫,那个时段都在哪里,务必要搞清楚来。” 虽然陈玄礼充满了职业军人的气场,但他好歹是从小苦读兵书,而不是头脑简单之辈。 让他带着女邑士们去做背景调查,排查昨夜里的轮值禁卫,应该没什么难度。 陈玄礼自是领命而去。 不多时,杨务廉也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宫里来。 “二郎,你不去看看绝风阵,实在太可惜了!” 这一见面,杨务廉就开始吹嘘自己的“杰作”。 此刻他也是难掩惊喜,因为绝风阵真的起了奇效,如今将李秘的屋宅全部保护起来,那些臭气和污水,全都反流到了粪站之中。 就凭这一手,不出两三天,除粪夫受不住住,只能逃离粪坊,武懿宗也不过是自食苦果罢了。 李秘也没功夫听他邀功,摊开了自己和太平公主粗略绘制的皇城地图,便朝杨务廉道:“督造,如果是你,接下来最想炸哪一座?” 杨务廉看着李秘这地图,也是哭笑不得:“你这画的什么东西,糊涂一片,根本就看不清楚,你等着!” 也无二话,杨务廉匆匆离开,等他再回来,已经抱着一大卷的黄绢舆图。 “这是……这是皇城的城防图!” 杨务廉白了李秘一眼:“二郎慎言,城防图只有禁卫大将军手里才有,我这不是城防图,是营造图。” 杨务廉倒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绝不留半点话柄。 李秘也笑了笑:“是是是,李秘失言了。” 杨务廉也不计较,将营造图摊开来,案桌根本放不下,他只能平摊在房间地板上,愣是铺满了大半个房间。 “这才叫舆图啊!” 杨务廉对自己的地图显然很是满意。 李秘也不给他臭屁的机会,朝他追问道:“炸哪里?” 杨务廉看了半天,却是指着城外的一个地方,胸有成竹道:“若是我,就炸庆山寺!” “庆山寺?一座寺庙?放着皇城的宫殿不炸,为何要炸一座寺庙?” 李秘也有些傻眼了。 第322章 庆山寺的渊源 武则天作为一代女皇,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为了彰显她的功绩,武则天大兴土木,为自己歌功颂德,同时也是为了确立自己做皇帝的合法性。 在这方面她可从不吝啬。 这大明宫的建设,就有武则天推波助澜,长安城的大雁塔等等,也都是武则天力主建造起来的。 至于洛阳那边,就更不必提了。 沿着洛阳城的中轴线,武则天让人修建了诸如明堂、天堂、上清宫和天枢等等一系列的大型建筑。 这些建筑高大华丽,宏伟豪华,堪称这个时代最高规格的建筑,乃是世界之最,即便到了后世,也没能复制出来。 武则天要的就是这种视觉冲击力,无论朝野内外,还是八荒四合,只要见到这些建筑,就能最直观地感受到大唐天国的富庶和伟大。 在李秘看来,这些建筑拥有着典型的武则天印记,乃是反贼们最应该炸的地方。 如果把这样的建筑炸掉,一定能损害武则天的无上尊严,也一定能挫败武则天的权威。 只是李秘如何都想不到,杨务廉认为下一个目标竟会是城外的一座寺庙。 这庆山寺有何微妙之处? 杨务廉因为站错了队,差点就陷入到鱼保家谋反案之中,这段日子也成了缩头乌龟,没法明目张胆出来捞钱了。 这次得到李秘提携,自是要发挥点作用。 他也不含糊,给李秘解释道: “约莫是垂拱二年吧,具体时间我属实是忘记了的……” “咱们长安东边的临潼新丰县,突然打了个晴天霹雳,狂风骤雨,山摇地动,一夜间,平地涌起一座大山,高有二十余丈,山南裂出三眼大泉,泉水喷涌,顷刻便形成了三百多亩的大湖……” “这湖中居然有龙凤之形,山上的柿子等诸多果子挂满枝头,什么石榴之类的,全都是又大又红,迷人又诡异……” 地震改变地形,平地涌起一座山也并不意外,但山上突然结果子又是什么神迹? 杨务廉也不卖关子。 “二郎你也该知道,风雪山崩地震之类的事情,帝皇家可是最忌讳的,唯有君主昏庸无道,才会天现异象,以此警告帝王,别的不去说,向天下发布罪己诏是最起码的了吧?” 所谓罪己诏,就是皇帝的检讨书,是要公诸于世,相当于向天下百姓检讨自己的检讨书。 如果发生了地震之类的不吉利事情,说明皇帝不敬业,检讨书自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武则天却反其道而行之,非但没有检讨自己,反而将这件事当成了一个宣传自己的最佳时机。 不得不说,武则天转危为机的本事太强了。 当然了,她是皇帝,掌握着解释权,只要不觉得吃相难看,想怎么玩便怎么玩,还不是看她心情的事儿? 面对这棘手的麻烦,武则天提出了这座山应该是一座“庆山”。 什么是庆山呢? 顾名思义,这座山是上天安排了来庆祝她武则天的功绩的,是上天对她的一种肯定,而不是警告! 根据大唐朝廷礼部的规定,大唐朝廷将祥瑞分成了大上中小四等,庆山就属于最高级别的大瑞,非但不是上天的警示,反倒是上天降下来的大祥瑞! 需知同样是地震,永徽元年晋州地震,高宗皇帝就觉着是自己政教不明,受了上天警告,乖乖向全天下的臣民做了检讨。 可武则天是如何都不可能认错的。 “陛下但说庆山者,王志德茂则生,地震并非警示,而是天降迹象,乃是佛祖赐瑞,要庆祝她登上皇座,便将新丰县改名为庆山县,并降旨将初建于前隋开皇年间的灵严寺,改名为庆山寺……” “改名之后,陛下拨了专款,将庆山寺扩建成了皇家寺院,与此同时,陛下还大赦天下,好生庆贺了一番……” “这才过了一年多,万年县又地震,同样涌起另一座庆山,便好似上天在肯定陛下的做法一般,于是乎,庆山寺就成了风靡一时的圣地……” 李秘也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凑巧的事。 只能说,解释权在武则天手里,她想解释成什么样,便解释成什么样罢了。 用杨务廉的话来说,正因为有了庆山寺,才奠定了武则天做女皇的合法地位。 所以庆山寺有着极其特殊的象征意义,对武则天而言,这是她的福地,更是她的合法理论根基所在。 李秘对此抱有怀疑,但杨务廉是长安和洛阳两座千古雄城的督造官,对于建筑物的象征意义等,他拥有着极大的发言权。 既然他认为庆山寺会是下一个目标,李秘也不能忽视。 “那便去庆山寺看看。” 宫中有陈玄礼和公主府的女邑士们在排查,禁卫们也全部勒令不准离开宫禁,好歹也能撑一会儿。 太平公主留下来坐镇宫中,李秘带着杨务廉便出了城,往庆山寺去了。 为了保险起见,李秘调用了左监门卫的禁军,由长孙元翼领着,护卫着李秘和杨务廉,浩浩荡荡出了城。 “赵国公,劳烦你们先驻扎在外头,莫要打草惊蛇,我与杨督造先进去瞅一眼……” 如果庆山寺果真是下一个目标,李秘如此大张旗鼓,怕是会刺激到反贼。 反贼们选择爆炸的手段,必是要起到震慑作用,无声无息炸掉某座建筑物,只是手段,从来就不是目的。 所以,对于爆炸的时机,他们应该也是有很深的考量。 不过这只是李秘对反贼们的犯罪心理的一种侧写,到底准不准,李秘心里也没底。 长孙元翼与杨务廉是一个心思,横竖能登上李秘这条船,总好过受人冷落。 左监门卫的禁军停下之后,李秘与杨务廉也不敢再坐车,到了山下就选择步行。 只是这才走了一段,李秘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注视着自己,这种感觉就好像进入某些寺庙的山门,被左右两侧的护法金刚盯着一般,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不过这次可不是护山神将,而是一座巨大的佛像,如同后世乐山大佛那样的通天大佛! 李秘终于明白杨务廉为何认为庆山寺会是下一个目标了。 因为这座卢舍那大佛像,与武则天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一座以武则天的面容和形象为基础雕刻出来的大佛,整个大佛背靠着庆山,几乎与山同高,庆山寺的建筑群则分布在佛像左右的山体上! “这他娘的是我我也会炸啊!” 虽然还没正式进去勘查,但李秘心中已经一百个笃定,只怕这里真是下一个目标! 第323章 夫人们的聚会场所 虽然庆山寺在城外,但这一路上,李秘见识太多太多的香客来朝拜祈福。 因为这是皇家寺庙,寻常人很难有机会进入,除非是逢年过节或者重大庆典,才会对外开放。 平素里能来这里的,大多是王公贵族,而庆山寺也是这些王公贵族花钱养起来的。 大唐人有个说法,所谓东庆山,中报本,西法门。 皇城东边就庆山寺最为尊贵,西面则是法门寺。 庆山寺香烟袅袅,罄钹木鱼之声震动九天,旌旗飘扬,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都是一片繁荣景象。 之所以有如此兴盛的场景,除了这里有武则天形象为基础来雕刻的卢舍那大佛像之外,还有一样令信徒无法拒绝的东西。 武则天在这里建造了阿育王佛塔,佛塔下面有地宫,而地宫里藏着的乃是释迦佛的真身舍利! 这舍利宝帐内置银椁,银椁内置金棺,金棺内藏着舍利瓶,瓶子里才是释迦佛的真身舍利。 李秘曾以为河内神尼三人组已经是装神弄鬼界的巅峰高手,可他们在武则天面前,连个小指头都比不上。 武则天让薛怀义与处一和尚等人编撰佛经,宣扬她是弥勒佛转世,而这个卢舍那大佛,照着她的模样来雕刻。 虽是皇家寺院,但因为大佛太过高大,几乎占据整座庆山,所以方圆十几里甚至几十里的百姓,都能看到这座大佛。 这些个王公贵族们,每日里见着武则天如神佛一般俯瞰着大地,再加上舆论宣传,民间早已把武则天神化了都是有可能的。 李秘真正见识到这座大佛,再看到如同空中楼阁一般的庆山寺,已经不再怀疑杨务廉的猜测。 如果他是反贼,庆山寺甚至可以排到第一目标的位置。 与其炸什么望春宫,还不如先炸掉武则天的卢舍那大佛像! “进去看看再说!” 李秘也变得凝重起来。 然而这才到了山门处,他们已经被金吾卫给拦了下来。 庆山寺作为皇家寺院,一直有禁卫把守,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金吾卫不在城里,却在城外把守一座寺庙,属实有些令人意外。 “这才叫冤家路窄……这些都是武懿宗的人……” 杨务廉帮着李秘建造绝风阵,对李秘和武懿宗之间的龃龉一清二楚。 “这里怎么会有武懿宗的人?” 李秘也有些哭笑不得,毕竟今日是“微服私访”,他并不想搞出什么打草惊蛇的大阵仗来。 “武懿宗曾被封为营缮大匠,虽然打仗不行,但回来之后,陛下为了给他一个体面,便让他来监造庆山寺了……” 李秘也很是讶异:“这庆山寺不是你建的?” 杨务廉摇头苦笑道:“我倒是想,这庆山寺到处在冒油,若我能主持建造,日子也不必过得这般紧巴巴的了……” 杨务廉不愧是个合格的贪官,句句不离油水好处。 不过庆山寺这规模,确实到处是油水,更何况来这里的都是王公贵族,而武则天当时下过诏令,很多权贵都是除了钱的。 “以你的身份,进去看看总不成问题吧?” 虽然有武则天的正式调令,但太平卫的正主乃是太平公主,李秘说到底还是个府令,从八品下的芝麻绿豆官儿,谁会卖他面子? 杨务廉好歹是个四品官,又是名扬天下的大工程师,刷一下脸应该没什么难度才对。 杨务廉当即挺起胸膛来:“跟我来!” 李秘笑了笑,老实跟在杨务廉的身后,便如同他身边的一员长随一般。 金吾卫们倒也果真认得杨务廉,只是朝他赔笑道:“杨督造今日来得不巧,新安夫人今日在里头敬香祈福……旁人是不得进去了……” “新安夫人?” 李秘对大唐朝的命妇规则也有过了解,严格来说,是因为莒国夫人差点就包养了他,所以他才有所了解。 大唐朝在称谓上比较讲究,夫人这个词可不是随便能用的,只有朝廷正式册封的夫人,才能称之为夫人。 杨务廉听得新安夫人这四个字,也是直皱眉头。 “李二郎,我是进不去了……” “这又是为何?新安夫人来头不小?” 杨务廉点了点头:“新安郡王武崇烈的夫人……” “武崇烈?听这排行,莫非是武三思的儿子?” 李秘不由想起了武崇操这个纨绔子,武家子侄都是照着辈分起名,只消听得排行字辈,也就差不离了。 “正是梁王的三子,三郎武崇烈,圣人钦封的新安王,与河内郡王武懿宗走得最近,也最得武懿宗赏识……” “即便包场了,进去看一眼也不行?” 杨务廉苦笑道:“还真不行,如今庆山寺的防务,正是交给了新安王武崇烈,这些金吾卫,是武懿宗调拨给新安王充场面的……” 武懿宗身为宗长,安排自己最赏识的亲属来掌管庆山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事实上,武家如今是第一望族,他们垄断诸多皇家产业,也并不意外。 “不能想想办法?总不能这点事儿都要把陛下的名头给搬出来吧?” 都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本以为今次可以畅行无阻,想查谁就查谁,没想到还是要低调做人。 若不是担心刺激到反贼,会打草惊蛇,便是硬闯进去,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杨务廉摇头笑道:“我是没办法,新安夫人最是风雅,我这等贪财的粗俗之人,新安夫人看不上我……” “风雅?”听得这二字,李秘也愣了愣,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华点。 “等等,照你这意思,只要新安夫人看得上,咱们可以直接见到她?” 杨务廉白了李秘一眼:“二郎出入宫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与太平公主又是知己,对我大唐朝的女人们,还不够了解?” 李秘恍然大悟。 是啊,这大唐朝的贵妇人们,如果足够强势,明目张胆包养小奶狗都是常态,更何况交些男性朋友? 念及此处,李秘便朝那些金吾卫道:“劳烦兄弟进去通禀一下,就说莒国夫人的朋友李秘,求见新安夫人。” 莒国夫人这个知心大姐姐对李秘那是没话说的,用掏心掏肺四个字都不过分。 如今将莒国夫人的名头搬出来,这新安夫人如何都要卖个面子了吧? 新安夫人想来早已将庆山寺当成了她的私人会所,金吾卫们对此也见惯不怪,听了这话,又看了看杨务廉,竟果真老实进去通禀了。 至于能不能进去,就看莒国夫人的面子够不够大了。 第324章 争强好胜的女人们 大唐朝的贵妇们玩得可开了。 什么男女之防,在贵妇们眼里却是可有可无,男人们可以蓄养女婢,女人们自然也可以交男性朋友。 李秘对此也没有太过诧异,更不会觉得心虚。 金吾卫进去通禀之后,不多时就将李秘和杨务廉请了进去。 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到得庆山寺的内院,他便听到了激烈的争吵。 宴会厅之中,十来个贵妇人正围着棋盘,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李秘见了这场景,也是瞬间脸红起来。 因为这些塑料姐妹花们,竟是无师自通,以脱衣为赌注,有几个人已经脱得没剩下几件衣物了。 更让李秘哭笑不得的是,她们玩的竟就是李秘为莒国夫人们带来的五子棋玩法! 杨务廉是个贪财不好色的人,什么女人,只会影响他贪污索贿的手速。 对于贵妇人们如此荒唐的场景,他倒是习以为常一般,脸不红心不跳的。 “二郎来了,姐妹们让二郎评评理,这到底算谁赢!” 这些个姐姐们也不见外,一个个如同女菩萨一般,对李秘毫不避讳,反倒朝杨务廉道: “老儿就不要进来了,看着就倒胃口!” “就是就是,老儿不要进来!一看就是个色鬼!” 杨务廉顿时直翻白眼,老子好歹也是四品官,而且还是宫殿督造啊! 但他也深知,这里的女人们,哪个背后不是站着一个权势熏天的男人? 他还真就惹不起。 虽然老儿在大唐朝是带着歧视性的词汇,但他到底是忍下了这口气,老实留在了外室。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这些个姐姐们真没把他当外人,只是好奇的是,里头很多都是生面孔,怎么就知道他是李秘李二郎? “二郎别愣着了,早先在太平公主那处,姐妹们都参加了宴会的,二郎指定是看不上我等的姿色,唉……不过色不如人,我等姐妹也认了……” “说什么呢,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稍微打扮打扮,哪个不是倾国倾城?说到底还是要靠技术说话,待得二郎尝过滋味,自是知道姐姐们的好处了!” 这些人说话也浑不顾忌,李秘也是面红耳赤,她们却邪恶地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莫要再说荤话,一个个如狼似虎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多坏的女人呢……” 为首的女主人约莫二十八九岁,丰腴白皙,真真如雪球儿一般白,如脂玉一般丰润,处处流淌着成熟而诱人的韵味。 “李秘见过诸位姐姐,不知哪位是新安夫人当面,二郎今日唐突了……” 为首这女主人也不含糊,拍了拍身边的软塌:“我就是我就是,二郎你过来坐,别客气!”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心说这女菩萨果真是不见外。 好歹也是朝廷正式册封的三品妇人,怎么就这般接地气? 也由不得李秘推脱,早有女人们将他拉了过去,推到了新安夫人的身边。 香风弥散,温热的体香充斥着鼻腔,李秘只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二郎,你说,这盘棋谁胜谁负?” 新安夫人的对手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姐姐,此时已经输得只剩下贴身衣物,双眼通红,如赌输了一夜的狂热赌徒一般。 李秘低头一看,也笑了。 她们确实在下五子棋,但用的是围棋棋盘和黑白二子。 因为围棋只有纵横十九道,她们却是几乎填满了所有格子,已经无处落子,却仍旧分不出胜负来。 这两位也算是将五子棋玩到了极致,最后居然难分胜负。 照着对手的说法,虽然无处落子,但她们用了围棋的数子规则,在现有的棋盘上,这位姐姐的赢面更大一些。 而新安夫人则认为,就算赢面再大,没有最终形成五星连珠,就不能下定论。 新安夫人身上还有一件宽松的春衫,不至于输掉底,但对手却已经只剩下贴身衣物,再输就要成光猪了。 李秘看了看,朝那对手大姐姐道:“照着规则,新安夫人说得不错的,不过玩法这东西,诸位姐姐觉着好玩,还是可以灵活改变的……” 新安夫人毕竟是主人家地头蛇,这个面子该给,李秘这话是半点毛病也没有。 但那对手大姐姐也是输红了眼,虽然大家都是女人,又都荤素不忌,但果真要输光了,往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这五子连珠是二郎带来的,二郎说说,似这般的局面,该如何措置,往后我等姐妹玩起来也有个参照,否则道理说不明白。” 对手都这么说了,李秘也稍稍沉思了片刻,朝新安夫人道:“夫人且稍等……” 李秘站了起来,走到隔壁席位上,将其他人对局的棋盘取了过来,四块棋盘顿时拼凑成了一块巨大的棋盘。 “既然胜负未分,那就再战,四块棋盘若还不够,那就再拼,姐姐们都是女中豪杰,为了分出胜负,决战到天亮又何妨!” 众人闻言,也是登时愕然,而后爆发出了震耳的掌声来! 虽然大唐朝的文娱产业相较比较丰富,但贵妇人们打发消遣时间的手段还是比较有限。 简单来说,就是物质文明已经建设有成,但精神文明有点跟不上。 文娱活动的进展已经渐渐无法满足这些有钱人的需求了。 五子棋虽然简单,但却极其容易上头,她们很快就沉浸其中而难以自拔。 似今日这样的状况,也时常发生。 说白了就是没能让她们玩得尽兴,棋盘太小,这才战意正酣,棋盘上已经无处落子。 就好像兴致刚起来,对手已经缴械投降,那是浑身不得劲,自不提有多难受了。 然而李秘将几块棋盘拼凑起来,一下子就点燃了众人的斗志。 这才符合她们的需求,这才是豪爽不扭捏的大手笔,咱们这些个大姐姐们,什么都要玩大的,棋盘自然也是如此! “二郎真是个妙人,难怪莒国夫人如获至宝,如此心疼二郎!” 新安夫人忍不住夸赞起来,对手大姐姐也舔了舔嘴唇,将残酒一饮而尽,朝新安夫人道:“咱们再战,如何都要分出胜负来!” 两人将棋奁取了过来,抓起一大把棋子,又兴致冲冲地鏖战了起来。 其他人则在一旁鼓劲儿叫好,竟狂热得如同沙盘征战一般,李秘也算是开了眼了。 一个区区五子棋就能引发如此疯狂的热潮,李秘已经开始寻思,是不是该找一些更刺激,对抗性更强的娱乐节目介绍给她们了? 第325章 烟草还是废物 新安夫人等一众贵妇人战得不可开交,李秘寻思着,这群娘儿们这样的态势,怕是五子棋很快就无法满足她们的好胜心了。 今番过来是为了调查爆炸案,想要将庆山寺翻个底朝天,没拿出点诚意来结交这些姐儿们,怕是不成。 新安夫人此时战意正酣,也没理会李秘。 趁着这个空当,李秘走出外室来,朝杨务廉道:“杨督造,劳烦帮我做一样小玩意儿。” 言毕,李秘找来纸笔,便画起了设计图来。 这东西简单,杨务廉看了一眼,就提不起兴致来。 不过渐渐的,他也看出了一点点门道来。 因为越是简单的东西,里面蕴含着的规则就越是复杂,这就是所谓大道至简的道理。 看着设计图,杨务廉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 “二郎且稍等片刻!” 李秘早先让他帮忙建造绝风阵,已经让杨务廉受益匪浅,此番再制作这个小玩意儿,他也渐渐品出了玄妙的味道来。 杨务廉自是叫了奴婢,给他准备了简单的工具,便开始制作起来。 李秘也不好再回宴会厅,见得旁边有个小花园,便出去透气,顺便逛一逛。 可这才走了一圈,他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这……这是烟草啊,干!” 李秘身为死宅,平日里是烟不离手的。 魂穿到了大唐朝来,他也一直在留意,甚至曾想过让一些西域商人帮忙去寻找。 需知后世历史之中,烟草要到明朝中后期才正式传入中国。 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对于李秘而言,如果撞上了,又岂能放过! “施主认得这驱蛇草?” 一名在花园子里打理花草的老和尚见得李秘蹲在一旁,也好奇地问了一句。 “驱蛇草?” “是,这东西本是西域番僧带过来的,说是烟气能驱鬼,种植在墙角之类的地方,能驱虫赶蛇,毒虫等无法靠近屋宅,老僧便种在了周围……” 虽然无论中外,吸烟的历史都很短,但早在四千多年前,玛雅人等拉丁美洲的原住民,甚至印第安人等等,就已经开始用嚼食或者吸食的方式,来体验烟草带来的满足感。 甚至有些原始部落的土着人,他们的祭司会将烟草当成沟通神灵的某种道具,嚼食或者吸食了烟草之后,能刺激精神,使人容易进入冥想的微妙状态之中。 李秘也没想到,在这大唐朝,居然就已经有了烟草的存在,可惜此时的人根本没发现此物的正确用法。 李秘摘了几片枯叶,碾碎了嗅闻起来,他万分确认,这就是烟草! 李秘快速返回宴会厅,找来一张宣纸,将烟草碾了,而后用宣纸卷起来,做成了简单的卷烟,便点燃了。 “就是这种感觉!” 李秘差点没哭出来,眼眶湿润,激动得双手颤抖。 这熟悉的感觉,将他瞬间带回到了后世的文明世界。 他从未想过,如此劣质的口感,差点呛得他咳嗽的烟气,竟能让他感动得泪流满面! 老和尚却是愣住了。 “施主,此物能驱虫赶蛇,必是有毒之物,吸其烟气,怕是有伤身体……” “再者,只有神鬼才会吸烟,以此来饱腹,活人这么做,很是不吉利啊……” 老和尚也是热心肠,李秘却是压抑不住心中惊喜,朝他道:“和尚,这些烟草,能不能全都卖给我?” “卖?” 老和尚摇了摇头:“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又滥生,枝叶粗大,经常遮挡了阳光,我都是当杂草铲了,偏生烟气又大,不能用来引火或者烧火,便一直存在了柴房里,泡点水,洒在墙根屋角,倒是能驱虫……” 李秘是万万没想到,这老和尚竟也发现了烟筒水的妙用! “带我去看看!” 老和尚虽然不是知客僧,但李秘能出入宴会厅,自是他得罪不起的贵人,当下也不含糊,将李秘带到了柴房来。 当李秘见到柴房里堆得小山一般高的干烟草之时,整个人就如同发现了一座金山银山一般。 “发达了!” 李秘心头惊喜难耐,朝老和尚道:“这些能不能全都卖给我?” 老和尚仍旧摇头:“老僧说过了,这些不过都是废物,贵人想要,老僧便送到贵人府上便是……” “好好好,那便劳烦全都送到太平公主府,就说是李秘的东西!” 老和尚早猜到李秘身份尊贵,没想到竟是太平公主府的人,此时就更是乐意。 李秘挑了好几张上好的烟叶,卷了起来带在身上,中途还卷了几颗卷烟,吞云吐雾,直到想吐了才停止。 庆山寺到底有没有炸药,李秘这一刻都有些忘乎所以了,这烟草才是最大的惊喜。 “敢问老和尚法名?” 老和尚也不敢怠慢,报上了名号之后,李秘也不含糊:“老法师可要继续种植这东西,千万别铲除了,往后李秘必有重谢!” 老和尚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怪人没见过? 当下也不含糊,算是与李秘交个朋友,他对此倒也随和。 直到某一天,他实在忍不住,学着李秘的方法,卷了一颗烟来抽,才算是发现李秘沉迷此物的奥秘所在,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李秘心满意足地吞云吐雾,那边厢,新安夫人已经出来寻找李秘。 见得李秘与老和尚在交谈,也很是不满。 “二郎,你愿意跟老和尚呆着,也不愿意陪我等姐妹玩耍,这是嫌弃姐妹们太过无趣?还是见惯了公主那样的美人,看不上我等姐妹们?” 李秘也是尴尬一笑,赔礼道:“夫人说的哪里话,李秘这是寻思着给姐姐们找好玩儿的东西呢。” “好玩的东西?比五子棋更好玩?” “比五子棋更刺激!” 新安夫人听闻此言,也是双眼发亮。 李秘为太平公主带来了五子棋,这玩意儿太平公主看不上,但莒国夫人却得了好处。 因为这五子棋,莒国夫人都成了贵妇们的新宠,多少人羡慕不来。 如今听说李秘要带来新玩意儿,新安夫人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不过嘛……李秘有件事,想让新安夫人帮忙则个……” 新安夫人是何等样的妇人,自然明白天下没有免费午餐的道理。 “这个自然,只要二郎果真能带来好玩意儿,新安自是将二郎伺候得浑身熨帖!” 如此一说,她便顺其自然地挽起李秘的手臂,将李秘往宴会厅里带。 李秘也不介意,毕竟今日的意外收获,已经足以让他振奋激动,他对接下来的事情,更是万分期待了。 第326章 被迷得魔怔了 男人们的世界是朝堂争斗,是沙场杀伐,是征服世界。 而这些贵妇人的战场,则在贵妇群体之中。 这些有钱又有闲的贵妇人们,实在无处消磨过剩的财富和精力,只能通过蓄养男宠之类的方式来彰显自己。 谁都知道,这是个巨大的市场,所以才有了莒国夫人等诸多名流。 她们将贵妇们的玩乐当成了炫耀的最主要途径,同时也当成了一门生意。 谁都知道李秘曾经差点就成了莒国夫人的入幕之宾,而莒国夫人也因为与李秘的亲近关系,几乎成为了五子棋的代言人。 就像男人们与某个头牌大家同度春宵之后,会四处宣扬,以此来炫耀自己的魅力一样。 女人们也以此为傲,莒国夫人也会“添油加醋”地“泄露”一些她与李秘之间无人得知的旖旎羞羞事。 新安夫人自然也希望能有这样的机会。 所以当李秘登门造访,她就已经当成了是上天给她的好运。 没想到李秘如此大方,果真带来了新玩意。 当李秘从杨务廉那里取来那全新的棋盘之时,新安夫人也难以压抑心中激动,其他贵妇人也都一个个艳羡不已。 “这又是什么棋?” 看着那蜂巢一般的六芒星形状棋盘,新安夫人与其他贵妇人一样,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只看这棋盘,就有点东西了! 需知五子棋如此好玩,但规则其实很简单,而且棋盘棋子都借用了围棋的。 可这蜂巢一般的六芒星棋盘,被挖出一个个小小的圆形孔洞,显得极其规则好看。 “这叫跳棋,不是谁都能玩的。” 没错,李秘这次为贵妇们带来的就是跳棋! 跳棋的规则也很简单,也就一般的儿童益智游戏,但却可以同时容纳二至六名玩家同时竞技。 李秘还故意设定了一个门槛。 贵妇们的聚会,原本就是用来炫耀,用来满足虚荣心的。 一听说不是谁都有资格玩,当即产生了满满的优越感。 “二郎,为何不是谁都能玩?” 李秘呵呵一笑,扫了一眼,指向了新安夫人堆雪一般的胸前。 “夫人,这随珠项链可否借来一用?” 没错,李秘设的门槛就是,用各种不同颜色的宝珠来充当玻珠棋子! 想要上桌玩,那就必须有足够的家底,而且必须是不同颜色的珠子。 非但如此,这些珠子就是赌注,赢者通吃,这才是重头戏。 当李秘将玩法和输赢规则解释清楚之后,所有的贵妇人都愣住了。 她们想玩大的,但没想到李秘这跳棋竟可以玩这么大! 她们都是不缺钱的主儿,赌钱对于她们而言没有半点吸引力,反倒显得庸俗不堪。 也正因此,她们才无师自通地开发出了输家脱衣服的玩法,就是为了增加游戏的刺激性。 而这些珠子,不管是珍珠,还是宝石珠,亦或者是珊瑚珠等等,每个贵妇身上都有这样的饰品。 用如此贵重的东西来吓住,才能激起赌徒特有的兴奋感,那种得失感才是赌徒们真正的兴奋剂,效果只能说,立竿见影! 刺激! 贵妇们当即将身上的珠子饰品都拆掉,看着李秘演示和试玩了起来。 也不多,只消两个对局,她们便彻底陷入其中了! “快回家,把我的妆奁搬过来!” “把那些珊瑚珠,蜜蜡,砗磲,夜明珠,全都给我取过来!” “快派人去街上,把市面上能买到的带颜色的珠子全都给我搜罗回来!” 贵妇们很快就红了眼。 李秘虽然着急着调查庆山寺,但新安夫人如今正是狂热之时,他也不催促,只是在一旁慢慢卷了一颗烟。 此时的李秘就像儿时没钱买玩具,发了工资之后拼命买一堆奥特曼小玩具的过度补偿。 这烟草没有经过烤制,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但架不住李秘瘾头大,此时慢慢抽着自卷的烟草,活神仙也似。 当然了,在新安夫人眼中,李秘同样像神人一样。 需知这年代的唐人为了装腔作势,会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哗众取宠之事。 李秘就比较高级,虽然也是装神弄鬼,但他把装逼这件事,玩到了极致。 他居然像神鬼一样,吸食香烟! 正如那老和尚所言,只有神鬼,才会通过吸食人间烟气来饱腹,李秘如今吞云吐雾,可不就是把自己当成了神鬼一样的存在么! 新安夫人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她只知道,看着李秘吞云吐雾,她竟被迷倒了。 这个年代人装逼之时的姿态,简直不是人间男子该有的姿态。 她对跳棋的狂热才刚刚开始,并没有半点消退,随着各种赌注珠子放上桌面,这种狂热会更炽烈。 但此时,她的狂热,却被心中的欲望给取代了。 她虽然正在如狼似虎的年纪,但对男女之欲从来都看得很淡,男人对她而言,不过是炫耀的资本,用来满足虚荣心的工具人罢了。 可李秘这年轻人,在吸烟的这一瞬间,令得她仿佛回到了十七八的年岁,他身上散发着神秘诱人的气质,夹着卷烟的修长手指,因为烟熏而皱眉的姿态,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迷人,以致于她情难自禁。 “二……二郎……” 新安夫人神魂颠倒一般将李秘扑倒在坐席软塌上,整个身子便压了上去。 她痴迷地嗅闻着李秘的气味,仿佛他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道人间罕有的美食。 李秘也被她的举动吓住了。 “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啊!” “夫人且慢来!且慢来!” 李秘赶忙轻轻推开她。 可新安夫人此时如同融化的热巧克力一般,整个人都软绵滚烫,哪里推得开! 这可不是什么内院闺房,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宴会厅。 虽然那些贵妇人沉迷于跳棋之中,已经忘乎所以,可这大白天的,如何能在宴会厅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然而此时的新安夫人,就好像鬼上身了一般,她已经五迷三道,不管不顾了! “二郎,且跟新安进房,新安有悄悄话与你说!” 新安夫人几乎是咬着李秘的耳朵在说这句话。 李秘也是尴尬到了极点,可如何都推不开,不得不向杨务廉求救。 这家伙做好了棋盘之后,便一直在一旁坐着,看着那些狂热的贵妇赌徒们,他始终是理解李秘带来的这小玩意儿会生出多大的魔力了。 “杨督造!” 李秘朝愣愣看着贵妇们的杨务廉沉喝了一声,后者才醒悟过来。 见得趴在李秘身上,啃着李秘脖颈,如同吸猫一般吸着李秘身上气味的新安夫人。 杨务廉突然感慨道:“这个世道,都疯了……都疯了啊!” 李秘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感慨,再啰嗦老子可就清白不保了。 然而杨务廉无动于衷之时,外头终于响起一道炸雷般的震喝。 “好一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大白日里何敢做这等丑事!” 第327章 丈夫来捉奸 很多历史爱好者都喜欢用“臭汉脏唐”来形容这两个朝代的宫闱之事。 盖因这两个朝代宫闱淫乱肮脏已经到了罔顾人伦的程度。 武则天自己就不多说了,整个大环境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情况,再加上贵族们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亲上加亲几乎成为惯例,人际关系就更乱了。 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有二子三女,哥哥武元庆和武元爽因为对后母不好,已经被武则天清算,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小妹郭夫人早死,大姐贺兰夫人却勾搭上了高宗皇帝,甚至母女一起上阵,往死里挖武则天的墙角。 贺兰夫人那边有个贺兰敏之,就是那个与外祖母乱伦,又强奸准太子妃,不知道是不是逼奸了太平公主的那一位。 贺兰敏之的死也不是没价值,因为他的死,令得武则天意识到,如果再这么杀下去,武家的人迟早要被她杀光,以后这天下就要还给李唐家了。 于是武则天就将流放出去的武家本家侄子和家属们全都召了回来,并将他们全都封了王。 二哥武元爽的儿子武承嗣接过家族传承,受封周国公,武三思封梁王,武承嗣加封魏王,连早死的武承业都追封陈王。 至于那些侄子和后辈们,更是全部封了郡王,并让他们全都娶了李家的公主。 这里头唯独有个人没有娶公主,那就是新安郡王武崇烈。 他没能娶公主,只是娶了个卫南县主,但娶亲之时比任何人都要风光。 因为这个为南县主,是韦皇后的妹妹,也就是说,他跟曾经的皇帝成了连襟。 可惜的是,皇帝被武则天废了,韦皇后也成了废后,让武则天打发离京了。 如今武则天当了皇帝,武崇烈也像过度补偿一般,与那些个公主混在一起,与新安夫人算是各玩各的,哪里有什么夫妻感情可言。 他可以不在乎妻子,但绝不能不在乎面子。 新安夫人可以养小白脸,但绝不能当众打他的老脸。 庆山寺是武崇烈的地盘,在他的地盘上胡搞乱搞也就罢了,竟跟武懿宗的死对头李秘搞在一起,这不等于李秘把他的“后宫”给抄了么! 武崇烈在庆山寺是安排了耳目眼线的,听说李秘到庆山寺来,早就警惕起来。 武崇烈已经第一时间赶过来,但进门就看见常威打来福,哦不是,一进门就看见李秘在“侮辱”自己的妻子! 或者说,是妻子和李秘在侮辱他。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武懿宗在李秘手里吃了瘪,武崇烈并不知道太平公主已经接掌了调查官的职责。 更不知道李秘此次前来庆山寺,是为了调查望春宫爆炸案。 在他看来,李秘就是个小人,就是要来搞事情,就是要给武懿宗下绊子使坏! 武懿宗没能讨回的那口气,他武崇烈身为打手走狗,自然要讨回来。 就像李秘得罪了武则天,武懿宗就要对付李秘一样,这就是走狗该有的觉悟。 李秘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开心的是,新安夫人到底是没能得手,不开心的是,人家老公抓奸来了,这可是黄泥巴掉裤裆里,哪里说得清楚! 新安夫人可是扫兴至极,白了武崇烈一眼:“你大呼小叫个甚!” 好歹两人也有夫妻之名,新安夫人对武崇烈却是半点敬意也无,而且面对武崇烈的时候,颇有底气。 毕竟李显还是皇帝的时候,她可不是什么新安夫人,而是韦皇后的妹妹,武崇烈连驸马都不如,巴结她都来不及。 如今李显被废了,她的身份地位也一落千丈,武崇烈也变了个人一样,倒是趾高气扬了起来。 武崇烈冲过来,朝新安夫人就甩了一个耳光。 “啪!” 新安夫人脸颊红肿起来,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因为武崇烈再如何小人得志,也从不敢对她动手,今日却如同吃了火药一样,实在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你个措大好大的胆!” 新安夫人脸上火辣辣地疼,怒火中烧,冲上去就是一通乱打乱抓。 夫妻俩扭打做一处,把李秘都看呆了。 武崇烈今日可不是冲着新安夫人来的,在他眼中,新安夫人就是年老色衰的残花败柳,她跟谁鬼混都无所谓。 但对象是李秘,就不行! 一个卑贱如土的市井小子,靠着一些小聪明在朝堂上四处惹事,得罪的人哪个不是三品往上的大员? 连武则天这样的天下共主他都敢得罪,武家的人,从武则天往下,武三思武崇操武懿宗等等,哪个没被李秘气过? 就连一向懦弱的武攸暨,妻子被武则天杀了,就为了娶太平公主而腾出个位置来。 饶是如此,太平公主却还是跟李秘胡搅蛮缠在一起,这还没过门,就给武攸暨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就这么个惹人厌的货色,今日竟又来睡自己老婆,武崇烈哪里能忍! “来人,给我把这对狗男女拖出去,乱棍打死!” 那些个金吾卫名义上是守卫庆山寺,但根本就是武懿宗调拨给武崇烈当保镖的,此刻得了令,便张牙舞爪扑过来,将李秘和新安夫人给拿住了。 李秘本就怕打草惊蛇,所以才“曲线救国”,通过结交新安夫人,低调地进行调查。 谁能想到,中途杀出个捉奸的武崇烈,反倒要把事情闹大起来。 更让他抓狂的是,人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新安夫人身为当事人,没想过息事宁人,竟变本加厉,从中煽风点火。 “好你个武崇烈,有本事你就打,今日你不敢打死我,你就是我儿!” 李秘心中直骂娘,心说武家这些侄子辈可都是没脑子的莽夫,试问谁家有个当皇帝的姑奶奶,打死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 武崇烈可不是武懿宗,武懿宗只是想恶心李秘,而武崇烈是真的想出口恶气。 武懿宗身居高位,掌握实权,所以懂得权衡政治影响,知道不能杀李秘,否则罪名会直接栽在武则天的头上。 但武崇烈没那么高的觉悟,也没那样的见识,更不清楚前因后果,只知道李秘得罪了武家人,打死了也不冤枉! 这些金吾卫常年驻守在庆山寺,并不需要回宫中轮值,每日里跟着武崇烈吃香喝辣,早就成了他的走狗,更不会担心打死了人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他们好歹还有点脑子,不敢真的去打新安夫人,倒是全都扑向了李秘! 人家两口子吵架说气话,可不能真把人媳妇儿给打死了,但李秘这个“奸夫”,怎么打都不过分! 看着他们举起手中的家伙,李秘再没法淡定了。 若不能想出法子来,今日怕是真要被打死在这里,而且还背着奸夫的罪名! 第328章 皇帝密使你信不信 凶神恶煞的金吾卫扑向李秘,眼看要将他乱棍打死,李秘也是叫苦不迭。 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他与新安夫人之间可是清清白白,就算果真有些什么事,那也是新安夫人霸王硬上弓,又不是李秘主动勾引。 更何况新安夫人只是情难自禁,青天白日的,又在宴会厅里,还果真能做出什么龌蹉事来不成? 武崇烈根本就不在乎妻子的贞洁,他只想趁机要李秘的命,仅此而已。 面对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也不需要辩解什么。 李秘抽出龙首矛头来,指着武崇烈道:“武崇烈,你就要犯一个天大的错误,若不悬崖勒马,谁都救不了你!” 李秘固是想以蛮横制蛮横,但武崇烈认为在自家地盘,大权在握,又岂会听李秘的“威吓”? “哈哈哈,我听说李秘是个滑头鬼,没想到死到临头了,也只知道拿话来吓唬人,你个从八品下的府令,吓唬谁来?” “打死他之前,先给本王把他的嘴给撕烂!” 武崇烈一声令下,诸多金吾卫便来捉拿李秘。 关键时刻,李秘大喝一声道:“吾乃圣人密使,奉旨调查望春宫爆炸一案,谁敢动我!” 虽然他们守着庆山寺,但宫里发生大爆炸,望春宫都被毁了,便是民间一些消息灵通人士都已经收到风声。 他们到底还是金吾卫,又岂能不知道这件天大的事情? 虽然他们在庆山寺吃香喝辣,颇有些“不问世事”,对李秘的事迹也不太了解。 但冒充圣人密使,可是死罪,李秘到底是狗急跳墙,还是真的密使,他们一下子也拿不准了。 武崇烈微微一愕,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密使?本王也是做过的,可从没见过你这般卑贱的密使,想要垂死挣扎,还是省省吧!” 李秘早知道武崇烈不会被吓到,更不会相信他的说法。 但李秘为何还要这么说呢? 因为打从武崇烈出现之后,李秘心里就清楚,想要低调是不太可能的了。 金吾卫一旦出动,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庆山寺。 而潜伏在庆山寺之中的那些反贼,一定会有所警觉。 既然已经无法低调,留给李秘的选择也就不多了。 “夫人们,姐姐们,若是还看得起李秘,请大家快些离开宴会厅!” 李秘是何等样的人物,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在贵妇圈子里有了自己的名声。 也多亏了天平公主和莒国夫人,有了她们的宣传,加上五子棋风靡一时,李秘想不出名都难。 新安夫人与武崇烈早就感情破裂,如今又被当众“捉奸”羞辱,哪里忍受得了,当即朝贵妇们道: “姐妹们,与我一起保护二郎!” 言毕,她便冲到前头,将李秘护住。 其他贵妇也纷纷站了起来,众人将李秘围住,便往外走。 “好你个淫妇,简直毫无廉耻,再不退开,本王连你们一起打死!” 武崇烈虽然叫得大声,但心里也是发虚。 因为这些贵妇,哪一个不是大有来头,他固是能得罪一个两个,但全都得罪了,往后谁还会再来庆山寺? 庆山寺可是武则天的门面招牌,若那些个王公贵族和贵妇们全都不来了,这里的香火和人气会很快凋落。 武则天还靠着庆山寺歌功颂德呢,一旦变成了门可罗雀,他武崇烈哪里担当得起。 贵妇们也不是被吓大的,她们哪个不是刁蛮任性? “有种就打!不打你就不是男儿!” “就是,吓唬谁!待得妾身回到家中,必是要来讨要公道!” 贵妇们一个个你一言我一句,武崇烈就更是怒不可遏。 然而她们已经保护着李秘往外走。 李秘到了外头,突然就喊了起来:“杀人啦,金吾卫杀人啦!” 新安夫人率先醒悟过来,当即跟着李秘大叫:“杀人啦,新安王要杀皇帝密使啦!” 杀人,新安王,皇帝密使。 新安夫人毕竟是大姐头,这些妇人一个两个可都是宅斗高手,哪一个不是心眼子比布眼还要多? 正因为最惯八卦那些个花边新闻,她们可都掌握了舆论的要诀。 这几个关键字喊出来,整个庆山寺都鸡飞狗跳起来了。 原本在庆山寺里的僧人和游玩的贵族们,听得这些呼喊,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便往外逃。 武崇烈也是愣住了。 虽然他满口喊打喊杀,但被新安夫人这么一喊,倒是心虚了起来。 李秘拉着新安夫人道:“夫人,去花园!” 新安夫人有些疑惑:“为何要去花园?我等可以护送你出去的……” 李秘摇头道:“别多问,快去花园,让姐姐们全都到空旷的地方去,千万别留在屋里!” 若是往常,她们才不当一回事儿。 可李秘为她们解决了五子棋的难题,还带来了更刺激的跳棋。 这短短半天时间,李秘展现出了极其强大的应变能力以及个人魅力,早就将她们迷得神魂颠倒。 毕竟是苦闷哀怨的富婆,哪里见过李秘这等有趣的年轻人。 再加上李秘丢出了皇帝密使的身份,她们对李秘就更是深信不疑。 在她们看来,武崇烈不过是个无能狂怒的吃醋丈夫,心眼比针眼还小,本事也小,肯定是嫉妒李秘,所以才刻意报复。 两相对比之下,到底信谁,也就不需要那么多理由了。 更何况,她们可不跟你讲道理,你武崇烈不给诸多姐妹面子和台阶,就别怪姐妹们跟你对着干! “去花园子,都去花园子!” 新安夫人一声令下,众人便护着李秘往花园子走。 可这才刚走到花园子的院门前,头顶突然打了个闪! 此刻正值中午,青天白日的,天气晴朗得很,但这个打闪实在太耀眼,日光都没法遮挡这耀眼的光芒。 大地开始颤动,屋顶的瓦片哐哐当当不断落下,粉尘扑簌簌地弥散开来。 众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因为闪光,地震之后,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反贼们到底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将爆炸计划提前了! “轰!” “轰轰轰!”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惊骇之中。 与山同高的卢舍那大佛,从莲座开始接连爆炸,大佛的身上开裂出蛛网般的裂缝。 大佛要被炸毁了! 第329章 一切都不晚 卢舍那大佛的炸点都经过了精密的设计,全都布置在承重点之上,几乎只是眨眼的一瞬间,“顶天立地”的一尊大佛,便这么垮塌了下来。 李秘不由惊叹。 他想起了美剧越狱里的一段情节。 男主角利用隐藏在纹身中的工程设计图,在墙面上钻出几个特定位置的孔洞,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四两拨千斤,将墙壁毁去。 李秘没有见过望春宫是如何被炸毁的。 但今日却提前来到空旷之地,可以亲眼看到大佛被炸毁。 这不是爆炸,而是爆破,是有计划有着严密设计的爆破! 本以为这些反贼制造出土炸药只是偶然,但此时看来,幕后反贼对土炸药的性质、威力和当量,已经计算得烂熟。 从他们选择的爆破点,就能推测出来。 幕后之人非但熟悉土炸药的威力,对这尊大佛,或者说对这些建筑也非常熟悉。 他必然拥有着极其深厚的工程学造诣,说不定是杨务廉都未必比得上的建筑大师。 若非如此,他根本没办法从如此巨大的佛像身上计算出承重点,选择合适的爆破点位。 这已经不是简单粗暴的爆炸案,而是有目的有计划的定点爆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幕后之人蓄谋已久,除了庆山寺这里,其他地方肯定也会做同样的部署。 庆山寺爆炸之后,其他地方也会加快速度,说不定定点爆破会一个接一个! 曾经一度成为神迹一般的宏伟建筑,就这么瞬间化为一堆废石,所有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对于他们而言,这是天地之威,是常人无法窥视的伟大力量,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企及的高度。 庆山寺的僧人们痛哭流涕,跪倒在地,哭求着上苍和佛祖,就好像他们全是有罪之人,所以上天才会降下这等样的神罚。 虽然气浪没有波及这里,但爆炸引发的地震,却将房屋震塌,更要命的是,整座庆山寺如同空中楼阁一般,全都围绕着卢舍那大佛这个核心而建造起来的。 如今主心骨倒塌了,这些建造也纷纷失去了支柱,开始碎裂崩塌起来。 也亏得李秘提前示警,高喊着杀人了,才使得这些人提前逃了出来,否则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埋在废墟之中。 饶是如此,仍旧有不少人来不及逃走,被困,受伤,哀嚎和求救声也渐渐穿透了漫天烟尘,传入众人的耳中。 “不想死就快去救人!” 李秘朝呆若木鸡的金吾卫们喊道,后者才醒悟过来。 他们听从了李秘的命令,因为他们知道,李秘并没有说谎。 他们是庆山寺的守卫,卢舍那大佛被毁,他们死罪难逃,若再不听李秘的指挥,将功补过,他们是半点生路也没有了的。 众人在救援之时,李秘也来不及安抚新安夫人等贵妇,朝她们道:“这爆炸不知道会不会引发余震,诸位姐姐且不要下山,先就地歇息,切记了!” 这些个贵妇们本就对李秘青睐有加,如今见识到了这等场景,早已将李秘奉若神明。 若不是李秘带她们出来,此时她们都会被埋在房屋的废墟里了。 李秘这边厢指挥着金吾卫进行救援,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是追查不到幕后凶手的。 因为这分明是凶手蓄谋已久的布局,现在要追查凶手,并不太可能。 而在此时,长安城的太史局之中,看守着地震仪的太史局博士们,一个个都面如死色,一面派人探查,一面火速进宫去禀报。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们的禀报,因为还在补觉的武则天,同样被地震和巨响给惊醒了。 “到底怎么回事,快把太平给我召进来!” 她不是傻瓜,经历了望春宫爆炸案之后,她那神经一直紧绷着,自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 原本以为将调查权交给太平公主,就可以万事大吉,没想到,李秘都没法及时制止。 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但更多的还有恐慌! 太平公主还没抵达,白玉婵已经从外头回来,朝武则天低声禀报道: “圣人,是庆山寺,大佛被炸毁了……” “大佛……哪个大佛?那个大佛?!!!” 白玉婵眉头微皱,小心地点了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 武则天瘫坐了下去。 她的口中喃喃自语,她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惊慌失措,怒火中烧,诸般复杂的情绪,一时间全都涌上了心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武则天不愧是一代女皇,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虽然象征着自己被神化的大佛倒塌了,对她的名声和威望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但就好像这大半生中所遭遇的无数次风险一般,她此时要做的,是亡羊补牢,是转危为机,这才是她真正强悍的一面。 “李秘带着杨务廉微服私访,想要暗中调查,但新安郡王武崇烈突然杀了出来,声称李秘勾引他的妻子,要金吾卫当场打杀李秘……” “李秘为了自保,不得不提醒武崇烈,但武崇烈并不相信李秘……” “新安夫人等一众命妇为了保护李秘,便闹将起来,打草惊蛇,逆贼们便趁机炸了大佛……” 身为影子护卫,白玉婵手里应该掌握着一支黑暗中的秘密力量,否则不可能第一时间拿到如此精细的情报。 武则天闻言,猛拍桌案道:“好个武崇烈!” “你让太平快去善后,另外,让武三思和狄仁杰也一同前往,让禁卫封锁消息,庆山寺内的所有人,不得离开半步!” 李秘固是不知道武则天的安排。 但此时的武崇烈,已经失魂落魄。 他虽然冲动了一些,但都是因为权势蒙蔽了他的头脑。 大佛的倒塌,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淋下,他瞬间就清醒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尊大佛对武则天的象征意义有多大,更没有人比他清楚,失去了这座大佛,他这个保护者会面临何等样的灭顶之灾。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着。 如今的他也是悔青了肠子,若他相信李秘,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一切,都晚了……晚了么? 还不晚! 大佛虽然倒塌了,但还有李秘! 他必须要成为那个替罪羊! 武崇烈将一名扈从扯了过来,朝他低声下令道:“快去把河内郡王请过来,快!” 将扈从踢走之后,武崇烈看着忙碌着救人的李秘,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330章 叔侄的谋划 武则天虽然只有两个哥哥,而且早年间还遭到她清算,被流放到外地。 但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还有几个兄弟,武氏家族开枝散叶,子孙后代也很多。 比如被武则天杀了妻子,为娶太平公主而腾位置的武攸暨,便是武则天二伯武士让的一支。 武士让生有四个儿子,第三子武怀远又生出了武攸暨等四个儿子,武氏家族有多庞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顺便提一句,武则天不仅仅对李唐皇室狠,对武氏一族也毫不留情。 比如她的两个哥哥不就是死在了被她流放的路上么。 而武攸暨的父亲,武则天的堂哥武怀远,同样是被武则天处死的。 也就是说,武则天处死过他的父亲,为了让他娶太平公主,又杀了他老婆,但武攸暨对武则天仍旧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句怨言。 武懿宗乃是武则天的三伯武士逸这一支的子孙,他与武三思同辈份,所以武崇烈要尊他一声堂叔。 横竖如今武氏一族鸡犬升天,似乎只要是男丁,都能封王拜相,享受荣华富贵。 但武懿宗对武崇烈这个堂侄可并不是很赏识。 武懿宗本来就是个阴狠毒辣之人,但武崇烈性格乖张,冲动易怒,且外强中干,在外头仗势欺人,可连自己的妻子都镇不住。 或许也正因为他欺软怕硬的性格,所以武则天才一直没有重用武崇烈。 毕竟梁王武三思如今可是武家的顶梁柱,武则天曾一度考虑将他立为太子,即便狄仁杰等一众老臣不断反对,她至今仍旧没打消过这个念头。 武三思的儿子们自然也得到了重视,就比如在麟德殿上出丑的武崇操,分明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子,但武三思都想尽办法让他在武则天面前露几手。 对比之下,武崇烈在侄子辈之中实在太过落魄,靠不上那些叔叔伯伯,只能抱武懿宗的大腿。 这些个侄子辈的后生们,对外团结一致,但内部何尝不是争权斗势,残酷至极? 庆山寺可是武则天的门面,卢舍那大佛就是照着武则天的样子来造的,如今被炸了,这不等于武则天要驾崩的征兆么。 这可是天大的祸事。 原本以为庆山寺只是个王公贵族们的会所,这才让武崇烈来管理,也算是给武三思面子。 谁又能想到,武崇烈连这个都做不好。 收到了武崇烈的禀报之后,武懿宗急匆匆就赶来了庆山寺。 见得这一片破败的废墟,武懿宗也是怒火中烧,因为一旦措置不好,极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武则天杀起自己人来,可比谁都狠! “废物!怎么就能发生这等事!” 武懿宗毫不客气就将武崇烈一脚踹翻在地,后者根本不敢起身,跪在地上,恶狠狠地咬牙道:“都怪李秘这狗奴!” 武崇烈歪曲事实,将李秘与新安夫人勾搭成奸的事情描绘得有声有色。 武懿宗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倒不是因为武崇烈只知道甩锅,而不是寻思如何解决麻烦。 是因为这家伙连栽赃嫁祸都不会,想要甩锅李秘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李秘这是第一次来庆山寺,如何勾搭你的妻子,你那女人水性杨花,人尽可夫,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还需要李秘去勾搭?” “就算李秘勾搭了她,这大佛又不是李秘炸掉的,能伤到他们半根毫毛?” 武崇烈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此时哪里还有半点主意。 “是是是,叔叔所言极是,事到如今,崇烈是百死难赎,但求叔叔指条明路,让侄儿将功补过!” 这也是武懿宗愿意关照武崇烈的原因。 虽然他贵为武三思的儿子,但到底是有着自知之明,该当孙子的时候会果断低头,不像那些蠢货只知道一味硬撑,死要面子活受罪。 武懿宗沉思片刻,朝武崇烈道:“圣人必然会派钦差大臣过来调查此事,想要撇清干系,务必要牵扯到李秘头上……” “等人都来了,你就说李秘为了勾搭新安夫人,故意炫耀自己,暴露了密使的身份,才导致逆贼提前发动了攻击。” “另外,你来庆山寺不是为了捉奸,而是为了捉拿潜伏在庆山寺里的反贼,如果没有李秘打草惊蛇,你就能抓住内奸,都给我一字一句记清楚,敢说错半个字,神仙都救不了你!” 武懿宗还是拎得清的,这个事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将黑锅全都扣到李秘头上,唯有如此,才有生路。 武崇烈固是点头如捣蒜,但他免不了提出质疑来:“叔叔,若是上头问起捉拿内奸的详情,又该如何应对?” “内奸?这还不容易,庆山寺里不就有现成的么?” “现成的?” “这些反贼内奸想要炸掉大佛,必然蛰伏已久,而且有资格靠近大佛,甚至能避开僧人们,在大佛上动手脚,这样的人,庆山寺有几个?” 武崇烈一脸疑惑,沉思了片刻,脸色顿时煞白。 因为他数来数去,能做到这些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武懿宗这是要把自己当成内奸,虽然是为了拖李秘下水,但同时也是弃卒保帅,自己就是那个被抛弃的小卒子! “叔叔,我不想当内奸,有李秘不就够了么,为何要牺牲我?崇烈虽然愚钝,但胜在听话,叔叔该是知道的,崇烈还有用,还有用啊!” 武崇烈差点就当场哭了出来。 武懿宗也是哭笑不得,差点没被这堂侄给蠢笑了。 “你倒是有点自知自明,你何止愚钝,简直愚蠢!” “你武崇烈虽然是个废物,但也是我武家的废物,就算要牺牲你,也不到那个时候,你再好好想想,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 听说不是自己,武崇烈也松了一口气。 冷静下来这么一想,反倒有点灵光乍现的意思。 联想到自己猜测的那个人选,武崇烈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叔叔是说……要新安这个女人做内奸?” 武懿宗笑了起来:“孺子可教,这才算有点脑子!” “新安这淫妇在庆山寺胡作非为,荒唐之事做尽,我武家的名声都被她搞臭了。” “她可是韦废后的妹妹,一心想着为姐夫姐姐报仇雪恨,对圣人一直怀恨在心,她不是内奸,谁是内奸?” 虽然对自家妻子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但听得武懿宗如此狠辣果决地抛弃新安夫人,武崇烈也是心头发寒。 因为武懿宗并没有否认武崇烈同样是可以放弃的,只是还不到时候,时机一到,他武崇烈与新安夫人又有何差别,不都一样是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而已? 第331章 栽赃陷害常规手段 武懿宗带着大队金吾卫进驻庆山寺,动静闹得比大佛被炸还要大。 李秘看在眼里,也并不在意。 因为他看穿了武懿宗的小心思。 这家伙做出极力补救的样子,是在为自己开脱而做准备,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些举动治标不治本。 因为这座大佛,是武则天的底限和逆鳞,是不可能轻易揭过的,即便现在为了面子而隐忍,等事情平息了,一样会进行清算。 至于大佛被炸,有没有可能避免? 李秘曾经想过,这种可能性是有的,可惜武崇烈并没有给李秘足够的时间。 如果用心一些,或许豁出去一些,也可以避免。 但李秘并不在乎。 因为他的内心之中,更倾向于炸掉这座大佛。 只有这样,才能挫败武则天的尊严,让武则天更信任自己,只有出现了这等程度的危机,李秘的特别调查权才更大,也更稳固。 另外,李秘也想通过这个来试探反贼,由此推测出反贼的能力和底蕴。 如此大的布局,这么大的牺牲,对于李秘而言,却是破案的第一步,是他对潜伏者们吹响的冲锋号角。 只有搞清楚反贼的能力极限在哪里,他才能对反贼们有足够的认知。 也正因此,武则天才会真正放权给李秘,否则一堆像武崇烈这样的苍蝇会呜呜嗡嗡搅扰不停,谁都来乱咬一通,李秘还怎么展开手脚来查案? 也幸亏李秘示警得及时,很多人都逃了出来,受伤的人是不少,但没有出现死亡案例,倒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此时金吾卫们正在搜寻废墟中的人,统计了一下人数,也算是暂告一段落。 武懿宗领着武崇烈,以及金吾卫,浩浩荡荡就来到了现场。 “来人,给我拿下!” 武懿宗不是武崇烈,他知道李秘成了武则天的密使,手里捏着反贼案的调查权。 但事到如今,不是李秘死,就是他武懿宗死,哪里还顾得这些。 想要生存,就必须足够狠,胆子要够大。 他就不信整个大唐朝廷,就只有李秘能查案,少了他李秘,这大唐就全是冤案和无头案? 大唐朝从不缺人才,只不过李秘正当红罢了。 既然能上位,当然也能把他踢下去。 李秘早有所料,也并不奇怪,只是朝武懿宗道:“武懿宗,你还是看不清楚局势啊……” 武懿宗与李秘有过交手,而且惨败收场。 如今那些除粪夫早已全都逃离粪站,因为李秘让杨务廉建造了一个八角亭,就彻底改变了风水。 这些事他都知道,他如今不敢再低估李秘。 也正因为认可了李秘的能力,他才越发觉得,李秘是背锅的最好人选。 而且他得罪李秘在先,与李秘的梁子早已不死不休,此时不趁机拿下李秘,只能是后患无穷。 “李秘,我不是武崇烈,不要拿话来诈唬我,你勾搭新安夫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炸毁大佛,罪不容诛!” 金吾卫同时冲向了新安夫人,将那些贵妇也都控制了起来。 “武懿宗,你到底想干什么,抓吾等妇道人家做甚!” 新安夫人和一众贵妇此时惊魂甫定,突然被金吾卫围拢起来,也是一个个摸不着头脑。 武懿宗却是冷笑道: “韦玉儿,你对姐姐韦莲儿被废黜一事怀恨在心,勾连逆贼,蛰伏庆山寺,联合李秘,欺瞒朝廷,炸毁大佛,当是死罪,何敢不认!” “我?炸毁大佛?”新安夫人韦玉儿一脸懵逼,但她很快就醒悟过来了。 这些贵妇人哪个是省油的灯? 她们可全都是宅斗的巅峰胜者,都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女人,论起勾心斗角那些个歪曲心思,谁比得过她们? 韦玉儿经历了短暂的惊诧,几乎瞬间就看清了武懿宗的小猫腻。 且不管她勾结反贼,炸毁大佛的说辞有多么荒唐,只要加上她的出身,一切就全都讲得通了。 她是废后韦莲儿的妹妹,有着充沛至极的谋反理由。 便只是这一条,就足够有心之人大做文章了。 “好你个武懿宗,不想着去抓真凶,一门心思想栽赃陷害,找人做替死鬼,我韦玉儿岂是你随意摆弄的棋子!” 以武则天的尿性,李唐的子孙不知道杀了多少,武家的子侄也照杀不误,自己的叔叔伯伯也可以杀,自己的儿子女儿同样可以杀。 韦玉儿身为韦皇后的妹妹,武则天却没有杀她,这女人到底是有些手段的。 武则天的世界里,只有一句话。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比如千金公主,她可是李渊的女儿,李世民的妹妹,武则天继位为帝之后,大肆诛杀李氏诸王,唯独千金公主活到现在。 为何? 因为千金公主最擅长拍武则天马屁,本名冯小宝的薛怀义,原本就是千金公主的男宠,千金公主用过之后,觉得好用,就把薛怀义送给了武则天。 为了拍马屁,她甚至自降辈分,拜武则天为义母,这种事谁做得出来? 要知道,武则天是李世民的才人,通俗来说算是妾室,小老婆。 高宗李治娶了武则天,其实算是娶自己的小妈。 照这个辈分,武则天算是千金公主的嫂子,同时也是侄媳妇儿,武则天要叫她小姑子,同时也要叫她一声姑妈。 可就这么样的辈分,千金公主却认了武则天做干妈,还跟她分享男宠,交流心得。 而武则天对千金公主恩宠备至,不仅仅赐姓武氏,将千金公主当成自家人,还以夭折的长女封号,改封千金公主为安定公主。 她后来甚至让千金公主的儿子,娶了武承嗣的女儿。 武则天的寝宫,除了最受宠的面首之外,只有上官婉儿等少数几个人能随便进去,千金公主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千金公主不限早晚,想进宫就进宫,每次武则天都拉着她的手,跟她促膝长谈,甚至跟她一起睡,如同闺蜜一般。 归根结底,武则天拥有着极其复杂的城府,内心的判断却极其简单。 就是上面说的八个字。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新安夫人能潇洒过日子,同样吃了这八个字的好处。 旁人并不知道,她为何能压着新安郡王武崇烈,在外头随便玩耍,直以为她凭借着韦皇后妹妹的身份。 殊不知,蛇有蛇路,鼠有鼠路。 她新安夫人韦玉儿,可不是武懿宗可以随意拿捏的! 不过李秘并不知道这些内幕。 在他看来,新安夫人是极其关键的证人,又岂能让武懿宗泼了脏水! 如果武懿宗坐实了新安夫人内奸的嫌疑,新安夫人便无法为李秘作证。 这种事决不能发生在李秘的眼前! “你们敢!要动新安夫人,先过我李秘这一关!” 李秘挺深而出,将新安夫人护在了身后。 韦玉儿看着这清瘦的背影,瞬间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第332章 下了杀心 新安夫人不像千金公主,为了炫耀自己与武则天的交情,有事没事就往宫里跑,而且每次去都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 她能将武崇烈压得死死的,可以毫不理会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与这些贵妇人四处“鬼混”,正因为得到了武则天的庇护。 但连武崇烈这个枕边人,以及她最亲密的闺蜜好友,都不知道内情。 没人知道,废后韦莲儿这个妹妹韦玉儿,凭什么每次都能得到武则天的维护。 韦玉儿之所以不提,因为她自认为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反倒是自己的人生污点。 弘道元年,高宗皇帝驾崩,李显继承皇帝位,改元嗣圣。 但李显过于平庸懦弱,也没什么才干,朝政其实都把持在母亲武则天的手里。 为了夺回权柄,李显决定重用韦后的家族亲戚,想组建属于自己的势力集团。 他要把韦后的父亲韦玄贞提拔上来做侍中,也就是宰相。 但顾命大臣裴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两人在御书房里争吵了起来。 李显也火了。 他不想再做傀儡,冲动之下,就朝裴炎大怒道,韦玄贞是我岳父,就算我把天下都托付给他,也没什么不可以的,难道还会吝惜一个区区侍中的官职? 这本是裴炎与他私下的争吵,但却被韦玉儿偷听了去。 韦玉儿本就嫁给了自己不想嫁的人,虽然她是皇后的妹妹,但到底不如公主来得好听。 武崇烈的兄弟们全都娶的公主,唯独他娶了卫南县主韦玉儿,他心里很是不平衡。 需知公主下面是郡主,郡主下面才是县主。 公主是帝王之女,郡主是亲王之女,而县主只是郡王之女。 韦玉儿受不了武崇烈对她的鄙视和欺压,想方设法挣脱自己的人生宿命。 这显然是个机会。 她从来就不看好李显这个窝囊姐夫,在她看来,李显本就是傀儡,这皇位本来就岌岌可危。 于是,她将李显和裴炎争吵的内容,告密给了武则天。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武则天大为恼火,一怒之下,继位才五十几天的李显,就这么被自己的母亲给废为庐陵王,换上他的弟弟李旦来继续做傀儡皇帝。 武则天先后将李显软禁在湖北的均州和房州,唯有韦皇后对他不离不弃。 而韦玉儿因为告密,得到了武则天的赦免不说,更是对她恩宠有加,每次遇到麻烦,韦玉儿总能化险为夷。 虽然不是她主动去寻求帮助,但她知道,背后帮她的,只有武则天。 为了得到天下,武则天背叛了几乎所有身边人,背叛了整个世界,成为孤家寡人。 而韦玉儿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出卖了自己的姐夫和姐姐。 或许也正因此,武则天在她身上,看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道路,两人都是为了改变命运而背叛别人,背叛自己。 所以,武则天愿意暗中帮助韦玉儿,即便她知道韦玉儿受着良心谴责,一直没有主动去抱她武则天的大腿。 这些年来她游戏人生,放纵自己,就是在自我惩罚,因为自我贬低,所以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由自己的生活一步步糜烂。 她也自认为不配再得到别人的信任和爱护。 直到此刻,李秘为了她挺身而出,她的内心有感动,但也有自责。 她还不至于自恋到认为李秘对她一见钟情,但有人在身前保护自己的感觉,让她意识到,自己所浪费的人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也求之不得的转机。 “二郎,这件事,让我来措置便好。” 韦玉儿拉了拉李秘的衣服,想要将李秘拉开。 但李秘却苦笑道:“夫人,你不懂,他是冲着我来的,若不是我,他也不会这般诬陷你,责任在我,便让李秘来承担好了。” “夫人,每个人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日子过得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许夫人的名声不算太好,但也绝不容旁人随意污蔑!” 李秘可不管新安夫人的名声如何,他武崇烈要诬告自己的妻子与人通奸,李秘也没意见,因为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但通奸的对象是李秘,这就不能忍了。 因为李秘,而让新安夫人被泼脏水,李秘不能忍。 更何况这盆脏水本来就是泼向李秘,新安夫人只是受了无妄之灾罢了。 “二郎……” 新安夫人是真的感动了起来。 武懿宗则是怒不可遏:“好!好一对有情有义的狗男女,本王这便将尔等打杀了,再向圣人请罪!” 他本就打算垂死挣扎,孤注一掷赌一把。 李秘和新安夫人惺惺相惜的姿态,正好给了他足够的借口由头。 他分明知道李秘不能杀,所以才说要先斩后奏,再向圣人请罪,说明他果真杀心已决! 武懿宗一声令下,金吾卫们再无半点顾忌,挥舞着拳头便撞向了李秘。 李秘拔出龙首矛头,如同短剑一般护在身前,大喝道:“攻击朝廷命官,圣人密使,这是死罪,胆敢来犯,格杀勿论!” 这些金吾卫可不是调拨给武崇烈看守庆山寺的废物,而是与李秘在永安坊发生过冲突的那一拨。 他们对李秘早已恨之入骨,对武懿宗的心思也拿捏得清楚。 武懿宗分明对李秘动了杀心,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里还容得他们胆怯犹豫。 “锵!” 有人拔刀,挥舞着雪白锋刃便斩向了李秘。 李秘虽然跟着曹不凡学过杀人术,但这杀人术拼的是谁更狠,搏的是自己的命。 李秘可不想每次都豁出性命,更不想每次都遍体鳞伤。 但如今刀剑加身,他也不得不咬紧牙关,硬着头皮顶上。 关键时刻,韦玉儿却突然闪身到了李秘的身前来:“要杀便杀了我韦玉儿,看看最后谁死!” 李秘也是头皮发麻,脑袋一片空白。 若是只有他自己,倒也能勉强应付,就算打不过,逃命也无妨。 可韦玉儿如此强出头,这能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若她真被斩杀当场,问题可就更麻烦了! 李秘心里直骂娘,但那些金吾卫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 他们连李秘都下了杀心,更何况一个荡妇,况且谁会知道韦玉儿暗中得到武则天的庇护。 “干!” 李秘一把将韦玉儿拉扯回来,举起矛头来格挡,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第333章 到底谁才是反贼 镝矢,又叫响箭。 曾是古代北方民族的伟大发明。 在那个通讯手段极其有限的年代,响箭成了示警和传令的神器。 大唐朝与突厥等游牧民族的战争从未停歇过。 响箭那鹤唳一般的啸声,也曾是大唐将士们的噩梦。 但在这一刻,突然响起的鸣镝声,却带来了不同的意味。 金吾卫们固是如临大敌,仿佛唤醒了他们的噩梦一般。 而对于李秘,这却是救命的信号。 伴随着鸣镝声,一根箭矢抛落下来,稳稳地钉入地面,箭尾兀自颤抖着。 这小小的一根箭矢,却如横亘在李秘和金吾卫之间的一条分界线。 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金吾卫们瞬间不敢前进半步! 脚步声沉重而有序,即便离得还远,铁血之气已经扑面而来。 这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彰显着即将到来的,是一直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铁血雄师! 虽然只有一百多号人,但陈玄礼一马当先,率领着曾经的部下,以及一身红甲的公主府女邑士们,竟是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魄来。 太平公主也换了男装,在女邑士们的保护下,骑着高头大马,驰骋而来。 马队越过山门,从门洞之中近乎粗暴地穿过,那高高的门槛,都挡不住铁蹄,可见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优良战马。 战马喷着热气,踩踏在青石板路上,咔嗒作响,蹄声清脆有力,仿佛金铁之声。 “二郎!” 听得太平公主呼叫,李秘也是松了一口气。 “太平,武懿宗要杀我!” 李秘也是耍了个心眼儿。 冤有头债有主,他将矛头直指武懿宗,这些金吾卫若识趣一些,就该知道,一旦追究起来,也只是武懿宗吃亏,他们最好能识时务。 这也是一种心理暗示。 太平公主仍旧骑在马背上,闻得此言,此时的她杀气毕露。 “吾乃太平公主,掌领太平内卫,接管庆山寺,念尔等乃金吾禁卫,给尔等十息时间,若不退去,格杀勿论!” 武懿宗知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敢有半点迟疑,必是万劫不复。 “太平!李秘这贱种,与新安这淫妇勾搭成奸,众目睽睽之下行苟且之事,毫不避讳,鲜廉寡耻,已是伤风败俗!” “新安这淫妇心怀其家姐,与为废后韦莲儿声援张目,潜伏庆山寺,炸毁卢舍那大佛,更是人神共愤!” “李秘多蒙圣恩,却不知感激,反倒纵容新安,沆瀣一气,配合遮掩,狼狈为奸,忤逆圣人,简直罪不容诛!” “我武懿宗身为河内郡王,得圣人恩宠,命我坐镇庆山寺,守卫我大唐祥瑞,岂能坐视这对狗男女,在天子脚下做出这等谋大逆之事!” 若不是早知道武懿宗公报私仇,李秘都要被他这一番义正辞严的演讲给感染得热血沸腾了。 见得武懿宗站在道德高地,用谋反来说事,太平公主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凶险。 在这大唐朝,可以男盗女娼,可以声色犬马,可以蝇营狗苟,唯独不可以谋反。 但凡跟谋反沾边,哪怕只是空穴来风,都会掀起一阵阵血雨腥风。 眼下大唐朝廷上的酷吏,诸如索元礼,靠着告密上位的来俊臣,以及丘神积等等。 无一不是靠着谋反这个生意而飞黄腾达。 很多无辜官员,便只是因为被人告密谋反,分明是子虚乌有之事,最终却落得个家破人亡。 多少李唐皇室的子孙后裔,多少李唐的忠臣良将,多少忠耿的好官清官,只要得罪了当权阶级,只消给你扣个谋反的帽子,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铲除异己。 武懿宗这个家伙连杀良冒功都做得出来,给李秘扣个谋反帽子,趁机除掉李秘,就更是易如反掌。 太平公主是局中人,比其他人更清楚谋反二字的威力。 但凡沾染上,就算李秘是清白之身,想要全身而退都不太可能,不脱一层皮怕是很难摘清出来。 “河内王请慎言,李秘可是我公主府令,圣人钦命的调查密使,岂容你无端污蔑!” “庆山寺在你的监管之下,分明是你窝藏反贼,李秘微服私查,你怕泄露了身份,做鬼心虚,就要杀人灭口,是何等无耻,卑鄙至极!” 这个节骨眼上,太平公主更不敢讲什么仁义道德。 武懿宗既然要将脏水泼到李秘身上,她自然要将脏水泼回去,否则李秘根本没法脱身。 唯有相互攀咬,各执一词,才有生机。 或许太平公主没有李秘那般缜密的心思,更没有查案的本事。 但要说到朝堂和宫闱的争斗权谋,一百个李秘都抵不过半个太平公主。 武懿宗本以为李秘只是个棋子,太平公主不可能为了李秘而趟这浑水。 只是他并不知道,太平公主与李秘经历过旁人无法想象的尴尬,也有过相互看不惯的争斗拉扯,最终却能推心置腹,掏心掏肺去交流。 他们已经取得了互信,是最亲密的战友和伙伴,这一点已经无法撼动。 无论是开府置官,还是争取调查权,太平公主和李秘早已绑死在一起。 武懿宗看不清楚这一点,还以为太平公主会像他一样弃卒保帅,任由他杀掉李秘。 可惜,太平公主掷地有声的反骂,已经表明了她义无反顾的态度和决心。 “太平!你受了这贱人的蒙蔽,是何等愚蠢,他可是反贼啊!” “我武懿宗乃是圣人从侄,这天下是我武家的,我为何要造反?” 武懿宗也是急不择言,竟说出如此明目张胆的话来。 谁都知道如今是武周朝,但朝堂之中很多人仍旧是支持李唐皇室的。 武则天正是为了扭转这种认知,才通过建造各种通天塔之类的宏伟建筑,来改变人们的看法。 正如庆山寺里这座卢舍那大佛,同样是这样的作用。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将李唐的印记彻底抹除,为大唐朝烙印上一个大大的“武”字。 但即便是武则天,都不敢在文武百官面前说这天下是武家的这样的话。 而在武懿宗之类的武家人看来,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他这么说,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他忘了,太平公主可是李唐的子孙,而且她内心拥戴的是李唐皇室,而非武周家族! “武懿宗,若照你这般道理,我李唐诸王为何要造反?为何因为造反,几乎被杀了个干净?” 太平公主此言一出,将武懿宗推入了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悖论之中,用他丢出来的石头,砸烂了他的脚! 然而武懿宗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另辟蹊径道:“本王的话固是有道理,太平你说得也没错,但李秘既不是李唐子孙,也非我武家子侄,而韦玉儿这荡妇更是对废后念念不忘,两人勾搭成奸,造反顺理成章!” “来人,给我杀了这反贼!” 武懿宗也是担心多说多错,与其如此,不如动手,他就不信,太平公主果真能为了一个李秘,而对抗金吾卫! 第334章 挑杀禁卫 武懿宗今日是打定了豁出去的心思,所以带来了五百名的金吾卫。 然而陈玄礼手底下只有一百的千骑营骁将,公主府女邑士则只有满编的八十人,加起来也不满二百人。 一百八对阵五百人,对手还是名震天下的金吾卫,按说陈玄礼是半点胜算也没有。 更何况他手底下还有八十是女邑士。 在他看来,女邑士不过是武则天用来装点门面的,根本就没有半点实战能力。 也就是说,在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以一百对五百! 然而此时的他没有半点惧色,朝部下使了个眼色,这些悍卒全都蓄势待发,眼中满是杀气。 太平公主也没想到武懿宗会如此执迷不悟。 金吾卫是不可冒犯的禁卫,但如今她才是奉命前来收拾残局的主官。 这是她承办公务的第一仗,又岂能灰头土脸地逃跑! “金吾卫滥用武力,谋害朝廷命官,来人,缴械,卸甲!” 太平公主一声令下,陈玄礼没有丝毫迟疑,朝弟兄们大声下令道:“发!” 陈玄礼一直被王那相打压,过得苦不堪言,这一百人还能跟着他吃苦头,共患难,那可都是值得信赖的死忠。 “咿喝!” “咿喝!” “咿喝!” 这异口同声,声震云霄的军中号子喊将出来,双方的差距也就看得出来了。 武懿宗手底下的金吾卫虽然不若,但相当于京城警备团,负责在皇城巡逻和维持治安。 他们的实战经验最多就是抓抓翻墙的小毛贼,亦或者帮王公贵族抓奸充场面。 可陈玄礼虽然年纪不大,但却参与过大大小小的实战,那是见过血腥,双手也染满了血腥的铁血悍将。 若不是军中之人,是不会懂得这军中号子的威力。 诸如金吾卫等禁卫,只知道喊“万胜”二字,而真正作战的死士和悍将们,没有那么文绉绉,他们喊的“咿喝”,是用来提气的! 这边厢军中号子尚未落地,曾经的千骑营悍卒,如今的太平内卫将士们,如猛虎下山一般撞入了金吾卫的人群之中。 金吾卫还在犹豫要不要拔刀,陈玄礼这边厢已经抖了抖马槊的红缨,搠中了一名金吾卫。 那金吾卫虽然着甲,但哪里挡得住兵器之王马槊的攻击。 马槊轻易就搠入他的肩窝,陈玄礼一声大喝:“去!” 那禁卫捂住槊杆,却被硬生生挑飞出去,重重落入了人群之中。 “他……他们要杀人!” 金吾卫的反应也属实可笑至极。 他们听从了武懿宗的命令,要对李秘下杀手。 可在他们的心中,他们仍旧是不可冒犯的金吾卫,是禁卫,代表着皇帝的尊威。 从来都只有他们胡乱抓人打人甚至杀人,谁能反过来,敢对他们随意动杀手? 陈玄礼这一槊,使得他们很快意识到,今天碰上了硬茬,稍有不慎就会命殒当场! 而手底下的太平内卫死忠们,见得自家首领已经开了荤,一个个也就有了底气。 他们结成战阵,如同绞肉车一般横冲直撞,金吾卫很快就倒下一大片。 这庆山寺的广场上,很快就流淌一条条鲜血的小溪! 是金吾卫太弱么? 不。 千骑营乃是勋贵子弟用来镀金的,按说千骑营的战斗力更弱。 只能说,陈玄礼是一朵奇葩。 他手底下这一百人,是追随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 他允诺过打赢胜仗就帮他们挣一场富贵,而这场富贵,就是让他们进入千骑营。 金吾卫虽然更偏向于仪仗队伍,但到底是有些抓贼的经验,也并非没动过手,按说不至于如此不堪才对。 但他们没想过真有人敢对他们动杀心,而且如此果决狠辣。 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猝不及防之下,已经被冲乱了阵型,人人心惊胆战,哪里还有半点可战之力。 五百个金吾卫,就这么留下了一地嗷嗷叫着的伤员,而后鸟兽散一般在庆山寺里逃窜。 武懿宗整个人都傻了。 因为满地都是金吾卫的伤员,鲜血甚至流淌到他的脚边,浸泡了他的鞋底! 他从未想过,鲜血可以如此温热,如此的粘稠。 他甚至有种错觉,仿佛透过鞋底,能感受到鲜血滚烫的温度,鲜血升腾上来的热气,带着丝丝的甜腻。 武懿宗下意识后退,鲜血滴滴答答从他的鞋底落下。 他的双眼怒睁着,惊恐万状,心绪复杂。 他也曾带兵打仗,可惜啊,到了前线,听说突厥人要来偷袭,就领兵撤退到了安全地带,最后只是杀良冒功。 即便如何不愿承认,他都是一个胆小鬼。 直到此时,看着这满地的金吾卫,看着他们身上的伤口,如同一个个张嘴等着投喂的雏鸟,武懿宗已经脑子空白,彻底傻住了。 太平公主却难掩心中的激动。 她小时候就穿着武装,在高宗皇帝面前舞枪弄棒,这就是她向往的世界,曾经专属于男人们的世界。 如今,她太平公主,终于闯进了这个世界,并打开了一个缺口,即将要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那么一块小小的地盘! 她走到了武懿宗的面前。 面对着瘫坐于地,大口呼吸的武懿宗。 太平公主捡起了一柄金吾卫随意撒落在地上的横刀,捏着刀头,将刀柄伸到了武懿宗的面前来。 “河内王,你不是要杀李秘么?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武懿宗看着那刀柄,看着刀柄上缠绕着的丝线,再扭头看看李秘,突然生出了无穷尽的恐惧来。 这种恐惧,是他终于直面自己是个胆小鬼,怂包,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用各种手段来彰显自己的勇武。 只有夜里,他才会卸下所有伪装,告诉自己,武懿宗啊,你可要坚强啊,你是个硬汉啊。 但现在,不管如何努力去壮胆,他都没胆量去抓那个剑柄。 心中无数个声音对他咆哮,痛骂,让他快点抓住刀柄,杀掉李秘这个最可恨的贱人。 但武懿宗最终没敢抬起手来。 他败给了李秘,今日又败给了太平公主。 而最终,让他恐惧的是,他败给了自己的懦弱无能! 看着满地哀嚎,四处逃窜,丑态百出的金吾卫。 武懿宗知道。 败局已定。 一切,都要结束了。 打从陈玄礼一枪挑飞第一个金吾卫开始,就注定了他武懿宗的败局! 第335章 果断认输甩锅 武懿宗不敢去拿刀,但有人敢! 李秘走到了武懿宗的身后,他附身下来,在武懿宗的耳边轻声道: “怎么?大王不杀我了?那可就轮到李秘了哦!” 武懿宗此时惊慌失措,他进入了“紧张性不动”的状态。 所谓紧张性不动,顾名思义,是因为恐惧等因素,导致身体僵直,无法动弹。 很多人受到暴力侵犯的时候,因为太过紧张和恐惧,就会丧失抵抗能力,无法做出半点动作。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女性在受到侵犯的时候,无法做出有效反抗,只能任人鱼肉的原因。 不是她有多高大,体型和力量有多大,就能够反抗。 而是因为她心理承受能力率先崩溃,毕竟身体要受到大脑的指挥。 同样的道理,新兵在战场上,见识到了生死,同样会陷入紧张性不动的状态之中。 武懿宗不敢动弹,李秘却是大方方将横刀接了过来。 他一把将武懿宗的幞头给薅了下来,揪住他一把发梢,用横刀割了下来!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尤其是头发,对古人拥有着极其重要的象征意义。 李秘这是效仿曹操割发,将头发割下来,就等同于把武懿宗的首级给割下来。 虽然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他的身体,但已经彻底践踏他的尊严! 此时的李秘,将武懿宗当成了败将,车头车尾的败将。 只要李秘发狠一些,还真就能把他的头给割下来! 李秘走到太平公主的面前来,也不再理会武懿宗。 因为经历了今天,这个人,算是彻底废掉了。 李秘将那一绺头发打成发结,双手奉到了太平公主的面前来。 “太平,这是你的第一场胜仗,这个战利品,可得好好收藏起来。” 那一绺头发,让人头皮发麻,即便只是头发,但就好像武懿宗被割下的是头皮一般,让人浑身发寒。 但太平公主却热血沸腾,她颤抖着双手,收下了那绺头发。 新安夫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李秘和太平公主,就像一对活在更高一层的世界中的人,突然就卑微了起来。 这是她的个人感想,但这种感受,弥散开来,渗透到在场的每个人心中。 她们还痴迷于五子棋和跳棋,蓄养男宠,争风吃醋,相互炫耀和攀比之时,太平公主的手里,捏着的是堂堂河内郡王的头发! “呔!尔等这是在作甚!” 身后传来一声震喝,梁王武三思与狄仁杰上官婉儿等人,终于是姗姗赶来了。 太平公主心系李秘安危,率先领着太平内卫赶来,他们骑马,所以快人一步。 而武三思和狄仁杰等,没法骑马,只能坐车,自是慢了一步。 即便如此,他们可不敢怠慢,更不敢拖延。 马车紧赶慢赶,到底是赶了过来。 然而令人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看着满地的金吾卫,不知死伤,太平内卫还在庆山寺中追赶那些逃兵,武三思和狄仁杰都吓出一身冷汗来。 太平公主到底是谨慎,压抑着心中激荡的热血,将那绺发结给塞入了袖中。 李秘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也是大感安心。 大胆做事,小心收尾,这才是做大事的人该有的素养! “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狄仁杰经历过数次起落,没人比他更懂朝堂的风波。 这一地的金吾卫伤员,就足够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若是措置不好,在场之人,那是一个都没法幸免的! 太平公主昂首挺胸,目光睥睨,指着武懿宗便控诉道: “狄相,武崇烈污蔑李秘与新安夫人勾搭成奸,意图谋反,炸毁大佛,蒙蔽河内郡王,撺掇金吾卫滥用私刑,擅杀朝廷命官,幸亏太平及时赶到,否则李秘和新安夫人尸体都凉了!” 太平公主此言一出,人人都知道,武崇烈算是完蛋了。 她这一套说辞,给武懿宗留了一条后路,以免武懿宗临死反扑,与她同归于尽。 就好像他们要拿新安夫人开刀一样,武崇烈这个猎人,最终成为了太平公主的猎物。 “你胡说!就是李秘这贱人,勾引吾妻,韦玉儿这荡妇心系废后韦莲儿,对圣人怀恨在心,两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炸毁大佛!” 武崇烈到底是缺了点道行,死到临头仍旧看不清楚局势,居然还敢跳脚反驳。 武懿宗可就老实太多了。 虽然被割去了一绺头发,受到了奇耻大辱,一下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到底是读懂了太平公主的话语。 这是一条活路,以牺牲武崇烈换取的活路。 他更是别无选择! “太平,还请慎言!崇烈胆怯无能,岂敢做出这等事来!” 武三思见得武懿宗沉默不语,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太平公主分明要将所有黑锅都扣到他儿子武崇烈的头上,武三思不得不以退为进。 武崇烈固是没出息,武三思自己也并不重视,更是从来没想过要重用武崇烈。 但他到底是自家儿子,即便为了自己的面子,也要保住武崇烈,更何况,武崇烈惹火烧身,必然会殃及老父亲武三思。 太平公主给了武懿宗一个幸存的机会,如果武懿宗够聪明,那就该接受这个机会。 一旦武懿宗站在太平公主这边,武崇烈背锅那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为了不被殃及池鱼,武三思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唯有武三思出马,这场闹剧才不会演变成血腥的谋反风波。 当然了,代价就是武三思必须忍着恶心咽下这口闷气,吃下这个闷亏。 “都先住手,有什么事,先收拾收拾再说话!” 武三思心中固是暴怒,但如今局势已经明显,稍有不慎,连自己都要被牵连,他哪里敢再闹。 所谓伴君如伴虎。 谋反可是武则天的底限。 莫看武三思位极人臣,甚至有可能被武则天册封为太子。 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武则天的禁忌在哪里,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以堂堂梁王的身份,却要低三下四去给张昌宗牵马。 武三思是何等样的人物,他比武懿宗还要腹黑,但他比其他武家人更懂得隐忍。 也正因此,即便到了最后,武则天的统治被推翻,武三思的家族仍旧能够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并没有被清算,甚至还潇洒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些都是武三思留下来的生存智慧。 他深知一个道理。 形势比人强。 事到如今,他只能低头,因为昂着头,就要被割脖子了! 第336章 给你一道护身符 李秘虽然狠到能割下武懿宗的头发,但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若继续发酵,谁都跑不掉。 他没有强大的宫斗能力,这件事上,太平公主的表现,在他看来就是惊为天人。 因为武三思这样的人物,轻易便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由此可见,武则天对待谋反的态度,已经是人尽皆知,谁都怕这把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都不敢拿这种事来作为宫斗的武器。 陈玄礼带着太平内卫回到了太平公主的身边来。 他倒是无所谓,手底下的兄弟们虽然也有受伤,但都没有伤筋动骨,他们也早就习以为常。 但是裴青奴率领的那些女邑士们,一个个难忍激动,仍旧没法平复下来。 她们是照着男兵的标准在训练,几乎算是彻底放下了羞耻心来做这件事。 今天是她们的第一次实战,虽然只是跟在陈玄礼等一众“大哥”的身后收割“补刀”,但也算是真正意义上见过了鲜血。 也正因为上了“战场”,她们更加体会到纪律性对一个团队是多么的重要。 陈玄礼用的是战阵,需要相互配合,如果不讲纪律,阵型就会大乱,想要以少胜多就会变得更加艰难。 女邑士们表现出来的“令行禁止”一般的纪律性,也让陈玄礼大感诧异。 因为动手之前,他打心底以为女邑士们只是太平公主的仪仗队。 直到此刻,他心中对这些女邑士也有了全新的认识。 武三思见得这些染了血的太平内卫,也是直皱眉头。 一个不怕事儿的太平公主,已经足够让人头疼,加上一个“惹事精”李秘,就更是让人抓狂。 如今好了,再加上一群悍不畏死的太平内卫,太平公主就更是如虎添翼。 “梁王,狄相,婉儿,二郎平白受了几次委屈,那都是以前,现在他为我做事,太平必须要为他讨回公道,不能再让人往他身上泼脏水,武懿宗,武崇烈,你们商量着交一个出来吧。” 几个人凑在一起,也不怕让外人听了去,这算是一次“闭门会议”,太平公主也不遮不掩了。 武崇烈是武三思的儿子,武懿宗也是武家子侄,狄仁杰和上官婉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武三思。 武三思眉头紧锁,看着自己的儿子,再看看目光呆滞的堂弟武懿宗,内心也是在挣扎权衡。 他了解武懿宗,在诸多武家子侄之中,武懿宗算是足够狠辣的一个,真要把他交出去,这家伙未必肯乖乖就范。 可如果把武崇烈交出去,就凭武崇烈这脑子,又怕他活不过就算了,最终还要他武三思大出血来收拾烂摊子。 沉思良久,武三思到底是硬生生吞下了这闷亏。 “这些都不过是误会罢了,李秘这边本王自有补偿,金吾卫和武懿宗也交给本王来措置。” “吾等今日来庆山寺,是为了调查大佛被毁之事,这些个误会便先放一边,大局为重,还是先调查案子吧……” 听闻此言,狄仁杰和上官婉儿总算是大松一口气。 有武三思压下这件事,便不至于扩大影响,更不会演变成血流成河的局面了。 金吾卫也不知死伤了几个,总之场面看着极其惨烈,这是金吾卫从所未有的耻辱。 这等级别的内斗,也只有武三思这种层次的人,才能压得下来了。 武三思固然也有暂时息事宁人的意思,但太平公主可没那么傻。 “梁王,你打算怎么补偿二郎,需是提前给个保证,万一事后清算起来,耍赖皮不认账,又该如何?” 武三思差点没被气笑:“本王在太平心里便如此不堪?”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一脸诚恳地回道:“并非太平信不过梁王,而是形势比人强,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话也不需要说得太直白,武三思是何等样的老狐狸,自是领会了太平公主的意思。 “太平既是信不过,那我便给李秘一个护身符好了。” “什么样的护身符?” 武三思呵呵一笑:“我把李秘招作女婿,他与我武家绑作一处,往后再无人敢招惹他,这总算是护身符吧?” “招李秘为婿?” “正是,不过太平你也知道,我那三个女儿,长女已经嫁人,二女三女都尚未及笄,不过可以先订立婚约,等长大了再成亲,如此可好?” 武三思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傻眼了。 太平公主双眸陡然露出杀机来:“不知梁王打算把哪个女儿嫁给李秘?” “为了不让李秘等太久,自是二女儿了。” 太平公主顿时怒气:“梁王请自重!” 李秘在一旁听着,已经有些哭笑不得。 武三思这属实算个不错的法子,大唐朝也习惯了将联姻当成一种政治工具和手段。 但这个主意算是彻底刺激到太平公主了。 李秘不是傻子,更不是死人,也不算直男,太平公主对他有意,他又岂能不知道。 武三思这个提议,可不就打翻了太平公主的醋坛子了么。 只是李秘没想到,素来沉着稳重的太平公主,会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来。 “太平……” 李秘正要劝说太平公主收敛一些,以免他们之间的“奸情”暴露了。 可上官婉儿却拉住了他,朝他低声道。 “梁王三个女儿,长女嫁给了阎立德的曾孙阎则先,其余两个女儿也都已经有了婚约的……” “有了婚约?这是要悔婚许配给我咯?” 李秘也吃了一惊。 上官婉儿却是摇头苦笑道:“梁王的三女儿虽未及笄,也与右卫大将军裴行俭的儿子裴光庭许下了婚约,次女受封方城县主,与郢国公有了婚约……” 李秘就更是惊诧了:“还没成年就许配给一个老头子?” “老头子?说什么呢,郢国公也还小呢……哦,忘了告诉你,郢国公名唤薛崇简,是公主殿下的次子……” “公主殿下?哪个公主殿下……” 李秘话到嘴边,上官婉儿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太平公主。 他终于明白太平公主为何要发火了。 武三思要毁了他女儿与太平公主儿子的婚约,让女儿改嫁给李秘! 这对太平公主而言,可是多重的羞辱! 第337章 拿出点诚意来 武三思不愧是老狐狸。 护身符这一手,玩得是真漂亮。 太平公主的儿子虽然还小,但已经早早与他女儿有了娃娃亲。 如今他要毁了婚约,为的是给李秘腾位置,这无形中会挑拨太平公主与李秘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宫中的流言蜚语早已满天飞。 人人都认为李秘和太平公主有一腿,他这样的做法,是对太平公主的嘲讽! 你不是蓄养李秘做男宠么,我就把你未来的儿媳妇许配给李秘。 这是在告诉太平公主,想要跟他武三思玩心计,她实在太稚嫩了些。 本王总有法子兵不血刃,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秘感受到了太平公主的愤怒,这种愤怒,只怕要中了武三思的诡计! 念及此处,李秘走到前头来,朝武三思道:“梁王若果真有诚意,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武三思微微一笑:“哦?二郎也有这个心思?那就好办了,若觉得我家女儿不中意,二郎可以我武家吃个家宴,武家的女儿们,可以让二郎挑一位。” 在他看来,没人舍得拒绝如此巨大的诱惑。 这种事自然不会跟女色有关系,毕竟女儿们都还没成年。 重要的不是娶媳妇儿,而是与武家产生联结,抱上武氏一族的大腿。 李秘之所以对武则天产生如此浓重的怨气,就是因为他求官而不得,几次三番功勋卓着,最终却没能得到相应的赏赐。 抛开其他不谈,这一系列的事件当中,能看得出来,李秘对官职的渴求。 武三思这样的老狐狸,总能够透过现象,看到对方内心之中最直接最根本的需求。 利益,才是他们谈判的根本。 然而李秘的话,顿时让他傻眼了。 “武家的女儿就不必了,我倒是对武家的儿子们有些兴趣。” 漫说武三思,就是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也目瞪口呆。 用李秘的话来说,这他娘的就是三观尽毁啊! 虽然大唐那些个士大夫阶级,也有喜好男风,蓄养男宠的,但取向上仍旧偏向于女人,在这方面,不比其他朝代那么不堪。 太平公主有些失望,心里许是在说,难怪二郎对我的挑逗没有半点回应,原来他竟然喜欢男人! 看着她们的表情,李秘知道她们误会了,也是哭笑不得。 “别误会,我李秘喜欢女人,我的意思是,娶女儿就不必了,我倒是可以认个干儿子。” 众人恍然大悟,太平公主顿时高兴了起来。 一来,松了一口气,李秘到底是喜欢女人的。 二则是李秘帮她扳回一句,赢回了场子! 诚如早先所言,李渊的女儿,李世民的妹妹千金公主,为了活命,认了武则天做干妈。 这个朝代,但凡给人做干儿子,那都是极其谄媚和没骨气的事情。 能做别人的干爹干娘,也是权势的象征。 李秘要做武三思儿子的干爹,这可是践踏了武三思的尊严! “我看武崇操这孩子就不错,我若成了他的干爹,这护身符可不比当女婿来得更好?” 太平公主满怀欣喜,武三思的脸色却是阴沉了下去。 “二郎这是铁了心要折辱本王了?” “折辱?你儿子诬陷我造反,差点就要了我的命,若不是公主殿下及时赶到,李秘早就被武崇烈和武懿宗给杀了,现在不过让你赔偿,你跟我说折辱?” “你若果真有诚意,就不必拿女儿的婚约来挑衅公主殿下!” 李秘义正辞严,武三思也顿时语塞,因为实在是理亏。 “本王明白,本王这不是在找相宜的法子么,这个事情最好是息事宁人,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李秘呵了一声:“那梁王就该拿出个息事宁人的态度来,上一个把事情闹大的,梁王自己看看是什么样的下场吧。” 李秘朝武懿宗和武崇烈扫了一眼。 武崇烈仍旧有些不服气,满目都是怨怒,死死盯着李秘。 而武懿宗却是失魂落魄,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般。 武三思想了想,将目光转向了新安夫人韦玉儿。 “二郎可喜欢新安?” 这可是自家儿媳妇啊! 这老东西究竟在想什么呢! 遇到事情一定要扯上女人,没有女人就做不了事? “梁王是觉得李秘是好色之徒,非得要个女人才能打发?” 李秘脸色难看起来。 武三思却赶忙摆手道:“不不不,二郎不要误会。” “新安,你过来说话。” 也不等李秘回应,武三思已经将韦玉儿召了过来。 “你与新安也算是相识一场,她也算是半个事主,我让她来作证,若是往后我武家亏待二郎,便让新安去圣人那里作证,证明吾儿和武懿宗二人构陷你,如此可好?” 李秘并不知道新安夫人为何能得到武则天的信任,所以这个筹码根本就没有半点价值。 “武崇烈和武懿宗可以随意污蔑我,夫人也差点被害,让她去作证,圣人便信得过她?” “再说了,你老武家若反咬一口,又岂是夫人能应付的?” “武崇烈适才对夫人可是弃之如敝履,如今又要拿夫人顶在前头,偌大个武家,难道全都是不敢担当的怂包?” 李秘这话将武家子侄全都一棍子扫下了船,武三思心里固是不舒服。 但他到底是忍了这口气,朝韦玉儿道:“新安,将来若有事,你可愿意为李秘作证?” 新安夫人虽然不齿于武三思的提议,但这句话却半点毛病也没有。 “二郎曾为了救我挺身而出,将妾保护在身后,往后若果真有事,妾自是要站在二郎这边!” 李秘摇了摇头道:“梁王,不要利用夫人的善良,来糊弄我李秘,若没点诚意,这个事也就不必再谈,该如何便如何罢了。” 武三思此时才轻叹了一声,咬了咬牙,终于是从玉带上摘下一个金色袋子,递给了李秘。 “这是本王的鱼袋,便押在二郎手里,什么时候二郎觉着满意了,再还给本王便是,如此总可以了吧?” 这鱼袋可是个了不得的信物! 照着大唐规矩,五品以上才能配鱼袋,鱼袋也分为几种规格。 五品以上是银鱼袋,而三品以上可以配金鱼袋。 更重要的是鱼袋里的东西,鱼符! 鱼符也叫鱼契,乃是官员们的个人信物,能充当各处机密要地以及宫禁的通行证,它也可以是调兵遣将的虎符,同时也是身份象征。 而且鱼符上刻有个人身份标识,武三思将自己的鱼袋交给李秘,总算是拿出诚意来了。 李秘看了看太平公主,后者微微点头,李秘便收下了鱼袋,朝武三思道:“既然梁王如此大方,那李秘也不客气,接下来可以好好谈谈了。” 看着李秘那人畜无害的阳光笑容,仿佛取得鱼袋才是个开始。 武三思牙根紧咬,但也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恶气,就等着李秘接下来如何狮子大开口了。 第338章 调查的方向 庆山寺大佛被毁,武崇烈和武懿宗首当其冲,必然会受到责罚,为了保护子侄辈,武三思不得不妥协。 但太平公主负责调查望春宫爆炸案,庆山寺是爆炸案的延续,她同样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这是太平公主首次接手武则天派给的任务,办好了或许未必能借此正是接手公务,但办不好必然会被打入冷宫,往后连表现机会也没有了。 李秘既然选择辅佐太平公主,这个事情自是要调查清楚。 武三思已经服软,而且连鱼袋都交给李秘做信物,李秘就算想敲他竹杠,也不必急于一时。 虽然李秘早做了准备,但爆炸发生之后,第一时间选择了搜救伤员,难免会给凶手逃跑的机会。 此时想要再找凶手,难度可想而知。 爆炸案的调查流程,李秘心里也有数。 首先是现场勘查,收集证据,重建现场,还原爆炸过程。 收集证据包括查找犯罪的相关物证,嫌疑人的作案工具以及留下来的痕迹等等。 确定爆炸物的种类,爆炸装置,爆炸包装物或者其他相关的物品,以及起爆方式,爆炸物的成分和数量等等。 重建现场和还原爆炸过程几乎不太可能。 由于大佛太过庞大,而且爆炸太过彻底,爆破点选择太刁钻,炮眼全都开在了承重点上,所以整座大佛轰然倒塌,除了底座,基本上成了一片废墟。 什么现场调查都成了痴心妄想,李秘甚至很难有个概念,用以估算。 但这也给李秘提供了另一条思路。 想要将大佛炸得如此稀烂,即便选择的都是关键承重点,也需要极大当量的土制炸药,少说也要几百上千斤,而且炮眼必须凿得极深。 大佛背靠着庆山,正面则是悬空的状态。 想要开凿炮眼,就必须安装脚手架,即便是蜘蛛人的方式,悬空作业,也必须在顶部和四周建立索架等工程设施。 也就意味着,大佛近期必然进行过大工程,而凶手正是趁着这个时机,开凿炮眼,安装炸药! 有了这样的思路,事情就明朗清晰很多了。 “武懿宗,我且问你,大佛最近是不是有过修缮或者其他作业?” 武懿宗虽然将庆山寺交给了武崇烈,但如此大事必须由他来拍板,自是清楚的。 “你又如何得知?” “别废话!” 武懿宗一脸惊诧,但被李秘一句话就堵了回去。 “是,为了迎接圣驾,庆山寺半个月前进行了一次大修……” 李秘也无二话。 “炸毁大佛需要开凿炮眼,凶手必是以那次大修为掩护,只要将参与大修的匠人全都抓回来,便能瓮中捉鳖,揪出凶手了。” 武懿宗整个人都傻了。 虽然他很容易理解这个道理,推理过程也并不复杂,而且又是情理之中。 但真正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李秘,你说得倒是轻巧,为了大修,庆山寺召集的督造和匠人以及民夫等等,加起来得有一万六千多人,很多还是戴罪之人,做完之后便发配到了边地,我去哪里把他们都找回来?” 李秘也是无语,白了他一眼。 “那些戴罪之人,既然已经发配到了边地,就没有引爆的可能,而且开凿炮眼这种程度的作业,不是随便一个民夫都能做的,必是经验老道的匠人,能爬上大佛的应该没几个吧?” 李秘也不是没想过,如果安装炸药,与引爆炸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个团伙,那么召集参与大修的匠人,就失去了意义。 但土炸药是跨时代的产物,这等天大的秘密,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且因为没有雷管和高效的引线,引爆炸药同样是技术活。 加上炮眼的位置以及先前的部署等等,必须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个团伙,才有可能成功引爆。 李秘更倾向于团伙作案。 是因为大佛炸得稀碎,必然是不同的炮眼,却同时引爆,就必须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点位,同时点火引爆。 亦或者根据距离长短和引线的燃烧速度,约定点火的先后顺序,达到同时爆炸的效果。 无论如何,都需要团队协作。 照着武懿宗的说法,半个月前的大修,动用了一万多人,这意味着时间紧迫,所以才会召集大量的人力资源。 如此紧迫的时间之内,想要安装如此巨大当量的土炸药,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必须是团队协作才有可能办到。 而如何选择炮眼和承重点,这可是技术活中的技术活,这个团队成员或者首脑,必须具备极其高深的工程学知识。 综合起来,他要找的其实并非那些戴罪之身,亦或者寻常的民夫或者工人,而是那些中坚力量,甚至是拥有着决策权的高级匠人。 李秘不厌其烦地跟武懿宗解释了一通,后者却只是将信将疑。 “你确定凶手就在这些人里面?” “就算高级匠人和督造等,认真计较起来也有一百多人,你又如何能从中揪出凶手?” 李秘也懒得跟他解释:“你只顾把人抓回来,怎么揪凶手是我的事。” 武懿宗到底是让李秘吓破了胆子,可不敢再顶撞半句。 毕竟他眼睁睁看着武三思交出自己的鱼袋,要知道梁王武三思权柄最重,那可是可能会成为太子的人。 可即便是武三思,都向李秘服软低头,他武懿宗又算个什么? 想到这里,武懿宗心里反倒平衡了不少,当即命令金吾卫出去抓人。 武崇烈虽然疏于管理,一些个低级役工和民夫等,并未详细登记造册,但匠人及以上的人员,都有备案。 有了庆山寺提供的名册,金吾卫按图索骥,也就容易很多了。 趁着这个时间,李秘决定去勘查一下现场。 因为要搜救伤员和被困人员,废墟已经被简单清理了一番,虽然有了插足之地,但原始现场也遭到了破坏。 李秘只能登上山顶,察看了大概的爆炸形态,想要寻找爆炸点位是不太可能。 废墟里头的杂物太多,想要找到爆炸装置不太可能。 因为这是最原始的引爆方式,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引爆装置。 至于火药残余等相关物证,更是没办法细化去调查。 李秘不得不转移了方向,开始研究名册和进行初步的走访。 亏得武懿宗的办事效率还算不错,两个时辰多一点,即将入夜的时候,总算是陆续将名册上的匠人们给带回来了。 第339章 虚张声势与声东击西 夜色降临,越来越多的人,被武懿宗的金吾卫抓回来,庆山寺仍旧是鸡犬不宁的状态。 李秘却没有亲自去审问那些匠人,而是与武三思等人挑灯夜议。 “我需要知道,庆山寺的状况谁最清楚,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武懿宗是个甩手掌柜,武崇烈又不是那块料,我需要知道谁才是真正了解庆山寺的那个人。” 武三思不愧是宗长,管理着武家的子侄,对于这些年轻人,还算是比较了解。 “二郎的话虽然难听一些,但却是事实,庆山寺实际上由韦玉儿在管理……” 武三思服软了之后,说话也没了先前的气势,可见抵押了金鱼袋于他而言属实是大出血了。 “新安夫人?” 虽然早有预料,但从武三思的口中得到确认,李秘还是改变了对韦玉儿的第一印象。 “接下来的行动,我只需要韦玉儿一人,还请诸位大局为重,务必保密。” 商议既定,李秘也不浪费时间,将众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太平公主。 李秘接下来要做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原本连太平公主都不想留下的。 但他如果与韦玉儿独处一室,又生怕太平公主吃醋,想想也就把她留了下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李秘心里,对太平公主确实产生了极其微妙的感情变化。 太平公主显然领会了李秘的心意。 对于李秘的决定,她很是开心,一直保持着笑容,心里甜丝丝,看着李秘的眼神都暧昧了不少。 “二郎,为何一定要韦玉儿?” 李秘也不着急,给她倒了一杯葡萄酒:“太平认为呢?” 太平公主如同一个受到考校的学生,认真思考了良久,才谨慎地回答道:“二郎这是声东击西?” “聪明!” 李秘不得不朝太平公主竖起大拇指来。 “你再展开说说!” 得到了李秘的鼓励,太平公主也放开了。 “二郎素来是谋而后动的性子,即便要抓那些匠人,也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 “武懿宗虽然吃了大亏,但到底是一贯的做派,金吾卫抓人必是耀武扬威,今夜他们抓人回来,是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卖命在将功折罪……” “所以……” “让武懿宗去抓那些人,根本就只是个幌子,对不对?” 李秘心中是真的肃然起敬,论头脑,讲智慧,太平公主确实超过其他人一大截。 “安装炸药与引爆炸药是同一拨人,他们在名单里,又能逃到哪里去?” “所以我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应该一直躲在庆山寺里,并没有趁乱逃走。” 太平公主已经学会举一反三了:“既然躲在庆山寺里,为何不直接搜捕?” “武懿宗手底下那些金吾卫再不济也是金吾卫,而且人数众多,有他们在,搜捕应该会很顺利……” 李秘呵呵一笑:“我不是他们逃,而是想抓活口,这些反贼都是悍不畏死的狂热者,但凡被抓,就会想法子自杀灭口,所以必须虚张声势……” 太平公主恍然大悟,不由轻叹一声道:“唉,我若是有二郎一半的聪明才智,也不至于如此辛苦……” “我再聪明,现在不也给老板你打工呢么……” “老板?打工?” 太平公主对李秘冷不丁冒出来的新鲜词汇已经见惯不怪,但每次都免不了要问问新词的意思。 李秘正要解释,韦玉儿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二郎,你找我?” 韦玉儿本来满脸羞红,本以为是一场“假公济私”的幽会,没想到太平公主就坐在李秘的身边。 虽然李秘向她表明了清白,但太平公主还是刻意挨着李秘坐,生怕韦玉儿不知道她与李秘“有一腿”那样。 韦玉儿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旁人或许会忌惮甚至害怕得罪太平公主,但她韦玉儿却不会。 李秘也怕这两个女人当场撕起来,赶忙招呼道:“李秘本该亲自去拜访,奈何不太方便,便只能把夫人请过来了……夫人快请进!” 李秘起身,将韦玉儿迎了进来。 后者也不客气,天平公主坐李秘的右边,她就坐李秘的左边。 李秘哭笑不得,也不好坐回中间,便坐在了她们的对面。 “夫人,今夜请您过来,是想让您帮忙带个路,协助我把庆山寺里藏着的老鼠全都揪出来!” 虽然明知道庆山寺岌岌可危,但听得李秘要跟她谈公事,韦玉儿到底有些失望起来。 不过李秘为她挺身而出,她是铭记在心的,况且她与其他人一样,都想尽快解决这个麻烦案子。 “二郎请说,妾洗耳恭听。” 李秘也不含糊,将那名册取了出来,摊开到韦玉儿的面前。 “劳烦夫人仔细看看,半月前参与大修的那些匠人,还要哪些一直留在寺中。” 韦玉儿瞥了一眼名册,朝李秘投来一个媚笑,竟将太平公主视如不见:“二郎怎知道妾一定会知道此事?” 李秘讪讪一笑:“夫人看似游戏人间,但心里比谁都清楚,漫说几个匠人,便是生面孔,只怕也逃不过夫人的眼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还是李秘对她的奉承,韦玉儿当即就吃了这一套。 “这几个,还有这几个,还有这些……” 李秘赶忙递过去一支笔,韦玉儿便将这些名字都圈了起来。 “夫人虽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这些人都微不足道,夫人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毕竟她圈出了差不多二三十人,这些人虽然是中高级匠人,但到底只是匠人。 如果不是他们有着什么过人之处,亦或者与新安夫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她的记忆断然不会如此深刻。 也果不其然,韦玉儿毫不含糊地解释道:“大修之后,原本打算遣散的,但这些人说了,过些天极有可能下大雨,大佛刚补的漆,怕大雨毁了金身漆皮,就留下来维护和修补……” “妾彼时固是不信,人又不是神,哪里能预知老天爷何时会下雨?” “可我把她们赶走之后的第三天,还真就下了大雨,而且还是连夜的大暴雨……” “武崇烈为了这个事,还与我发生了争吵,最后又将这二三四个人都叫了回来……” 李秘也振奋了精神:“自打回来之后,便一直留在此处维护大佛?” 新安夫人韦玉儿点了点头,李秘也抖擞起精神来。 “劳烦夫人带路,我要向他们问话!” 第340章 和尚示警 李秘何止要问话,今夜势必要将这帮子反贼一锅端掉! 韦玉儿虽然看似每日里鬼混,但毕竟是庆山寺的实际掌控者,对这些人还算是比较熟悉的。 但她到底是个妇道人家,那些个匠人住在庆山寺里,对于他们的具体住处,韦玉儿也不甚清楚。 毕竟庆山寺占地实在是太大了。 “我需要找个人带路……” 李秘迟疑了片刻,点头道:“可以。” 陈玄礼亲自领着七八个精锐,跟在李秘的身边听用,几个人便悄悄展开了行动。 只是让李秘没想到的是,新安夫人找到的带路人,竟还是个熟面孔。 “诚惠师父?” 谁又能想到,在庆山寺打理花园子的老和尚,竟就是新安夫人要找的带路人! 老和尚呵呵一笑:“李施主。” 寒暄了两句,新安夫人便将那名册递给了诚惠和尚。 “诚惠,二郎有些话想问问,劳烦带吾等去找一找这些人。” “找人?” 诚惠和尚接过名册,扫了一眼,眉头顿时微微一皱。 “李施主为何要找这些人?” 新安夫人不耐烦道:“二郎要问话,只顾带路便是,问这许多作甚!” 诚惠和尚赶忙呵呵一笑:“是是是,是老僧多嘴了……” 将名册收了,诚惠和尚正要走,突然又站住,朝新安夫人道:“二郎可与夫人提过这蛇草的事?” “蛇草?什么蛇草?” 新安夫人也是一愣。 李秘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但诚惠和尚却似乎对这个很在意。 “夫人,李施主说这是什么烟草……老僧本就只是用来驱赶虫蛇,所以就擅作主张,答应把这些烟草送给李施主了……” 虽然他负责打理花园子,但新安夫人是庆山寺的管理者,如此报备一下也无可厚非。 然而新安夫人却是来了兴趣。 因为她听到烟草二字,脑海中全是李秘抽烟的画面。 “你是说,二郎吸的烟,就是这个草?” 诚惠点头道:“是。” 想了想,他便摘了一张烟草枯叶,搓成一卷,凑近了太平内卫举着的火把,兹兹燃烧着,竟是抽了一大口。 这烟叶没经过烤制,就算是李秘这样的老烟枪都有些顶不住,更何况老和尚这样的初次尝试。 看着他口鼻喷出烟雾,呛得直咳嗽,新安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这老和尚与李秘比起来,只有可笑。 李秘抽烟有种仙人下凡的洒脱感,而老和尚只是东施效颦。 太平公主看着一脸懵,朝李秘道:“二郎,什么烟草?” 李秘没打算给她解释,因为他的心中满满都是不祥的预感! 虽然今天才认识,接触也很短暂,但两人毕竟聊了不少。 以李秘的了解,诚惠和尚是个成熟稳重的人,是个具有大胸怀的人,仿佛看淡了世事一般。 就算他办事沉稳,要跟新安夫人报备,也是情理之中。 但他居然卷烟来抽给新安夫人看,这就有点过分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 这个问题不断在心中翻涌,一道灵光乍现,李秘顿时头皮发麻。 “他不是想演示抽烟,他只是想靠近火源!” 为什么要找借口靠近火源? 李秘心头一震,将太平公主拉回到自己身后,朝陈玄礼道:“玄礼,拿下这秃贼!” 此时诚惠和尚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竹筒来,便往火把上凑,竟是点燃了引线! 亏得陈玄礼靠谱,听得李秘命令,当即扑了上去,将诚惠和尚压制在了地上。 “哈哈哈!晚了!” 诚惠和尚举着手中那小竹筒,一脸阴鸷,竟是大笑了起来。 李秘也来不及多想,电光石火之间,便将那竹筒给抢了过来。 若里面装的是土炸药,以这小竹筒的容量,杀伤力应该不会太大。 更何况炸药除了药量,还要讲究压力,如果是装在铁皮筒里,那威力可就更大了。 所以,李秘认为这不是炸弹,而是信号弹! 大唐朝此时的烟花技术已经渐渐成熟,出现了袁州府这样的烟花之乡,重大庆典上,烟花表演也成了必不可少的节目。 信号弹的原理与窜天猴和二踢脚之类的差不多,制作也简单。 这诚惠和尚想要给名册上那些反贼示警! 这是李秘的第一判断。 有了这一层判断,李秘就必须及时阻止,否则整个计划都废了。 可引线在兹兹燃烧,想要掐灭已经来不及了! 关键时刻,李秘往前冲了一段,助跑之后,便将信号弹丢了出去。 为了方便浇灌,花园子旁边有一口水池子,李秘白日里就已经发现。 这信号弹一下就被丢入了池子里,但引线已经钻入炮身,水面咕噜噜冒出白烟来。 “小心!” 虽然猜测是信号弹,但也仅仅只是猜测。 眼看着太平公主要过来查看,李秘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将她的头包在了自己的怀里。 “嘭!” 沉闷的爆炸声传来,整个水面都闪了一下,而后快速沉寂了下去。 “呼……好险……” 李秘摸了一把冷汗,这危机总是算是化解了。 “二……二郎……我透不过气了都……” 李秘赶忙将太平公主松开来。 扭头看时,众人都惊愕地看着他们,新安夫人眼中更是满是酸楚。 太平公主却是一脸的甜蜜,如同得胜将军一般,昂着头,走到了诚惠和尚的面前来。 “好你个秃贼,竟敢给反贼通风报信!” 太平公主毕竟跟着不短时间了,两人养出了默契,而且见识也高出其他人一大截,当即就明白了和尚的用意。 新安夫人却是一脸的震惊:“你是说……诚惠是……” 李秘点头道:“是,他应该是潜伏在寺中的贼子。” “玄礼,搜身!” 李秘让武懿宗大肆搜捕贼人,将那些匠人全都抓回来。 武懿宗大张旗鼓,动静闹那么大,就是为了麻痹这些反贼。 诚惠和尚等一众贼子放松了警惕,所以他应该不会在嘴里藏毒。 但他的身上必然会带着毒药,以防发生意外之时,可以自杀灭口。 这已经是这些反贼们的惯用伎俩,这些狂热的反贼,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李秘早就见识过不止一次了。 也果不其然,陈玄礼还真从诚惠和尚的身上搜出了一个小药瓶来! 也亏得李秘足够警觉,及时发现了他的意图。 否则真让他示警成功,所有的一切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但诚惠和尚既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大概率是不可能开口坦白交代了,接下来该如何,还得好好寻思寻思了。 第341章 水刑到底行不行 陈玄礼将诚惠和尚的药瓶献上,李秘打开看了一眼,也不敢去嗅闻。 毕竟这极有可能是剧毒之物。 亏得诚惠和尚在花园子里养了一只土狗,用来看家护院,李秘便将一粒药丸子倒在了狗盆里。 那狗子嗅了嗅,伸出舌头便将药丸子卷入口中。 这才片刻功夫,那狗子竟是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嗷嗷呜咽了两声,便挺直了身子,死了! “亏得是二郎,否则这秃贼便服毒了!”太平公主也是暗自庆幸。 诚惠和尚却是哈哈笑了起来:“我等为了大业,早已视死如归,想从老朽嘴里挖东西,还是省省吧!” 李秘也不急。 他从兜里取出烟叶来,捻成了末子,用宣纸卷了起来,便在火把上点燃。 “等这阵子忙完,高低得试试怎么烤烟,然后做个烟斗来玩玩……” 生烟的劲头太大,抽起来太冲,虽然解瘾,但这玩意儿毒性也大。 太平公主本以为诚惠和尚只是随便找个由头,没想到李秘果真抽烟,一时间也看愣了。 不过李秘素来行为乖张,与人不同,她也没太大的意外。 李秘吐了吐烟叶渣子,朝诚惠和尚道:“老和尚,你给我带来了烟叶,按说我该承你人情,但炸毁大佛这个事,关乎好些人的生死,你若不开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诚惠和尚也不笑了,一脸严肃地朝李秘道:“李秘,诚惠见过不少青年才俊,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对你算是颇有眼缘的……” “你有心思,也有胆魄,为何要助纣为虐?你若是投身反周的大业,何愁大事不成?” “你要让我开口,不如弃暗投明,与我等共图大业!” 李秘哑然失笑。 都这个节骨眼了,老和尚竟还策反他李秘。 也难怪这些人如此狂热,他们已经被彻底洗脑,将反周当成了毕生的理想。 这样的人,或许真的没办法让他们开口。 但是人就有弱点,李秘来不及进行背景调查,想要尽快揪出炸毁大佛的凶手,就必须进行刑讯,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了。 说来也可笑。 李秘并不认同行刑逼供,但如今却也只剩下这个手段了。 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在当下的形势之下,这是最快捷的法子。 “和尚,我虽然不是什么重臣,甚至还在朝堂上受了不少委屈,但这件事会让我掉脑袋,你可别怪我。” 李秘用力抽了一大口,将烟屁股丢掉,便朝陈玄礼道:“把门板拆下来。” 陈玄礼照着李秘的吩咐,拆下一块门板,如同杀猪案一样,却是一头高一头低,将诚惠头下脚上地绑在了上面。 诚惠和尚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却是冷笑道:“李秘,我还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这般平庸,便是抽筋扒皮,老僧我但凡吐出半个字来,都算我输!” 太平公主也朝李秘低声道:“二郎,我见过这一类人,寻常刑讯对他们无用,他既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又岂肯开口……”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变成索元礼来俊臣那样的酷吏……” 太平公主这是在试探。 她之所以喜欢李秘,就是因为李秘从不随波逐流。 他不是薛怀义张昌宗,更不是索元礼来俊臣,他也不是狄仁杰张柬之。 李秘是个极其有趣的人,他神秘莫测,他有趣多变,他足智多谋。 如果李秘变成了索元礼来俊臣这样的人物,就等同于同流合污,再不是原来那个李秘了。 太平公主确实在试探,但也出于担忧。 李秘可没想那么多,朝太平公主道:“太平,你多虑了,我不会是索元礼,也不是来俊臣。” “如果我真要做酷吏,会比他们更残酷!” 李秘最后一句话,也让太平公主心头一跳。 不过,有如此魄力,才是她喜欢李秘的原因,不是么? 李秘也不再啰嗦,将诚惠和尚的僧衣割下一块来,盖住了他的脸,便从水池里拎来一桶水。 “往他脸上倒水,不要断流,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停手。” 陈玄礼也是一头雾水:“就这么简单?”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刑讯方式,在他看来,就算直接往脸上淋水,也不可能带来什么伤害。 更何况脸上还盖着一块布,这连给诚惠和尚挠痒都不如。 其实这也与他们的生活条件有关。 古时之人很少洗澡,所以朝廷放假也叫休沐,顾名思义,就是休息洗澡。 朝廷官员都要专门利用放假的时间来洗澡,寻常百姓洗澡的频率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古时之人为了节约水资源,尤其他们用热水也不容易,所以通常会选择擦洗,亦或者盆浴,并没有淋浴。 如果他们有过淋浴的经验,就该知道李秘这刑罚是一种何等样的残酷折磨了。 淋浴之时,洗澡水从头淋下,你的鼻子会发自本能一般闭气,就算张嘴呼吸都有些不利索。 这就是李秘这法子的基本原理。 这叫水刑,是文明世界最为残忍的一种行刑逼供方法。 当水不断浇淋在脸上之时,那块布会防止犯人将水吐出来。 这水刑如同一个单向阀,只出不进,只能呼气而不能吸气,会给犯人带来窒息或者淹溺的感觉。 李秘也不想解释这么多,朝陈玄礼道:“照做,且看吧。” 陈玄礼将信将疑,但到底还是照着吩咐去做。 起初诚惠和尚还能大声哼哼,但很快就只有窒息一般的呜咽声,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和挣扎,手腕被绳索勒出了血,都没有停止下来。 几桶水不断地浇淋,直到诚惠和尚昏厥过去,才停了手。 将毛巾掀开,李秘拍了拍诚惠和尚的脸,掐着他的人中,将他唤醒了过来。 “我……我死了么?” 诚惠和尚的眼中满是迷惘,直到看清了李秘的脸,才被拉回到了现实。 “你……你就是个恶鬼!” 打从开始到现在,诚惠和尚只是表明自己的立场,并没有口出恶言,就算骂李秘,也只是个助纣为虐。 他不是骂娘的人,可如今,他见到李秘,就仿佛见到了最冷血最残忍的人间恶鬼一般! 李秘只是笑了笑:“我又没抽筋扒皮,只是给你洗了把脸,怎么就是恶鬼了?” 诚惠和尚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仿佛空气都变成了最无价的奢侈品。 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惊恐,朝李秘道:“这不是人该受的罪!” 李秘稍稍俯身,朝他道:“不想受罪,便老实交代,否则我可要继续了呢。” 诚惠和尚闻言,破口大骂道:“你不当人子!” 然而李秘朝陈玄礼招了招手,后者又拎来了两桶水。 诚惠和尚顿时面现死色。 第342章 和尚的供词 太平公主可不是寻常女流,她的心思很重,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思考。 但她如何都不明白,分明只是一张门板,一块布,一桶水,怎么就能让诚惠如同身处炼狱一般,最后竟是老实交代了? 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她是真的想亲身体验一下,李秘这水刑逼供,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她默默地将这件事,排在了接下来必做的“行程表”上,而且是第一件事。 诚惠和尚仍旧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仿佛这才是人世间最值得拥有的东西。 他如同被活埋又被挖出来的人,如何珍惜新鲜空气都不过分。 “既然认输了,那就说说吧。” 李秘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卷着烟,等着诚惠和尚坦白。 这老和尚再没有先前的视死如归。 因为他确实视死如归,但李秘连死都不让他死。 李秘这一招对他的身体没有外部的伤害,但他宁可被凌迟,也不愿再体验这种窒息的感觉。 “名单上的于伯宗是首脑,他本名鱼保宗,是鱼保家的同胞兄长……” “鱼保家!” 太平公主也吃了一惊。 鱼保家一案,是李秘挖出来的。 后来被索元礼抢了过去,这家伙动用酷刑,罗织罪名,牵连了好些大家族,为了这个案子,官员们家破人亡,多少人受到了牵连。 这是索元礼的“成名战”,还因为这桩案子,让来俊臣名正言顺当上了侍御史。 然而没想到的是,索元礼这样的猎狗,都没能挖出这个鱼保宗,原来他化名于伯宗,就躲在庆山寺里! 亏得诚惠和尚跳了出来,若他选择隐忍,带着李秘兜圈子,反倒徒添麻烦。 因为名单上二三十人,就算抓了,李秘还得想法子找出凶手,撬开他们的嘴巴。 这些人都是一个样,同样都是视死如归的人物,正要做起来,漫提多麻烦。 如今倒好,诚惠和尚跳出来之后,直指首脑鱼保宗,倒是省却了李秘不少麻烦。 “鱼保家藏在哪里?” 诚惠和尚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如实回答:“在地藏殿左侧偏殿后的僧舍,从北往南二号房……” 也不等李秘发话,陈玄礼便叉手道:“待末将去拿了过来!” 李秘还是叮嘱了一番:“出手务必要快,不要给他服毒的机会,另外,多带几个弟兄,将其他人也一并端掉!” 陈玄礼当即领着弟兄们往地藏殿去了。 李秘将诚惠和尚从门板上解了下来。 因为长时间头下脚上,诚惠和尚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坐得许久才算是缓了过来。 “需要给你松绑么?” 诚惠和尚摇头一笑道:“我背叛了反周的大业,辜负了军师,已经没有资格活下去了……” 这是李秘再一次听到军师二字。 打从谋反案开始,这个幕后军师就一直是反贼们的主脑和智囊。 索元礼主理这个案子,将之当成了政治工具,帮着武则天铲除异己,却没能挖到任何关于这个军师的情报。 如今再次听到军师,李秘也心头激荡,不过面上却仍旧如常。 “炸毁大佛的炸药,也出自这位军师之手吧?” 诚惠和尚已经吃过水刑的苦头,自是有问必答,否则也只是麻烦陈玄礼再拎来两桶水罢了。 “是,军师神机妙算,天人无双,是我等所不能仰望的……” “好好说说,这军师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诚惠和尚摇头苦笑道:“我等不过都是小卒子,哪里能知道这许多……” “那就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诚惠闭目回忆了片刻。 “听说军师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武周得国不正,必遭天谴,军师便是执剑之人,注定了要斩武逆的头!”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这时代的人不装神弄鬼一下都不会搞事情了。 不过这位军师神化了自己的身份,正好能掩盖他的真实身份,倒也情理之中。 “既然你这层次接触不到军师,那你的上线是谁?” 这些反贼有着严密的组织,只要层层反溯,找到这个军师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我的上线便是鱼保宗,所有的事情,都听他指派和吩咐。” 到底还是要着落到鱼保宗的身上,也只有抓了他来,再从他那里找更高一级的反贼了。 “那你为何要反周?” 诚惠和尚眼中满是悲愤:“我本是庆山县,也就是新丰县露台乡的百姓,前些年的那场地震,使得吾等村民没了家园……” “那时候,大地开裂,涌起一座大山来,屋子全都倒塌,田地塌陷,山地分裂,天地都变了样……” “很多人都死在了这场天灾之中,但真正害得我等家破人亡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诚惠和尚表情痛苦,仿佛回忆起往事,便如刀割一般。 “这本是上天的告诫,但武逆却声称是祥瑞,要在涌起来的庆山上建造寺庙,这可是吾等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我等自是不答应,然而朝廷并没有抚恤,没有派人来赈灾,更没有给予任何的补偿,反倒派兵过来,将我等当成贼匪给剿杀了一通,强占了这些土地!” “这庆山寺恢宏壮阔,但底下可都是我等村民的累累白骨!” 听得如此控诉,太平公主与新安夫人也沉默不语。 她们都是皇亲国戚,是万万体会不到底层百姓的痛苦,做不到感同身受的。 她们享受的荣华富贵,都是民脂民膏,但她们不可能会反省,更不会觉得心虚。 为什么? 因为她们吃了鸡,但只要这个鸡不是她们亲手杀死的,罪过就不会归在她们的头上。 这是权贵阶级的通用心态。 李秘也沉默了良久。 “所以,那些村民全都追随了你们那个军师?” 诚惠和尚摇了摇头:“一些死在了朝廷的剿匪之中,大部分成了流民,不是谁都有资格追随军师的……除非有一技之长,亦或者有过人之处,军师从不收无用之人。” “除了不怕死,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有什么本事……”李秘随口调侃了一句。 诚惠和尚也惨笑了一声:“这就是你们的病。” “什么意思?” 他直视着李秘:“家乡被占,家破人亡,全家死绝,只剩得孤家寡人,走投无路,被逼造反,这就是你们这些朝廷狗官,对我等兄弟的认知了吧?” 李秘皱起了眉头来。 所谓官逼民反,不得不反,难道不是? 不对,你叫谁狗官呢,老子才不是狗官! 第343章 鱼家父子决裂 虽然诚惠和尚骂他狗官,但他并没有说错。 所谓官逼民反,诚惠和尚必定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才更容易被反贼怂恿蛊惑。 然而李秘到底是听出了言外之意。 “所以,你并不是被逼着造反的咯?” 诚惠和尚冷峻严肃:“虽然我的土地也被侵吞强占,但我的家人都幸免于难,他们在别的地方,生活得很好。” “既是如此,你为何又要造反?” 诚惠和尚冷笑了一声:“难道非得被逼得家破人亡,才去造反?” “我等的土地,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连宗祠都被烧了,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不过这些都不去说了。” “便只是我家门前的一棵树,我家屋后的一堆竹,甚至是我家中的一只猫……” “只要是我的东西,朝廷却来强占侵吞,那便是不对,这世道不对,自是需要矫正,需要有我们这样的人站出来,让世道重回正轨。” “唯有如此,吾等的家人,才能无忧无虑地过日子,而不再提心吊胆,担心受怕,担忧着某一天,仅剩的生活都被这些狗官强夺而去。” 听闻此言,李秘也忍不住肃然起敬:“原来和尚你还是个自干五!” “自干五?什么是自干五?” “就是自带干粮的五毛……” “什么是五毛?” 李秘自知失言,也懒得去解释这许多。 “所以,就算朝廷没有侵占露台乡来建造庆山寺,你也一样会造反?” 诚惠和尚听闻此言,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秘也不追问,或许这老和尚也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陈玄礼带着太平内卫,总算是将那些人都抓了回来。 粗扫了一眼,约莫二十来人,一串鱼蛋一般被绳索绑作了一处,押到了李秘的面前来。 “哪一个是鱼保宗?” 陈玄礼将其中一人推了出来:“这个就是。”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面白,留着一部长须,看着像儒士。 李秘走到前头,将他的手拉了起来,看了看手背,证实了自己的推测。 “应该没错了,你是发号施令的那个。” 不同的爆破点位,想要同时引爆,就必须有个发号施令的人。 李秘一路走过去,扫视着这些人的手背。 其他人手背上留有芝麻大的小伤痕,这些伤痕都是点燃引线之时,被引线喷出来的火药灼伤所留。 而鱼保宗手背没有这样的痕迹,诚惠和尚又指认他是主脑,那他就是发号施令那个人无疑了。 鱼保宗也没有否认,点头道:“是,我就是发号施令之人,炸药也是我安装的,与其他人无关,你无需审讯他们。” “我知尔等狗官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人,但求能给兄弟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你认得我?” 鱼保宗摇了摇头。 “既不认得,为何一口一个狗官?” “我一个从八品下的公主府令,想当狗官都不够格啊……” 鱼保宗呵呵一笑:“原来不是狗官,而是走狗。” “什么走狗这么难听,我可是太平公主府的府令,太平公主是什么成分,那可都算众所周知了。” “太平公主的府令?那又如何?太平公主不也一样敲骨吸髓么,与朝堂上那些狗官又有何区别?” 太平公主就在一旁听着,也不气恼,只是反问他道:“鱼保宗,乃父鱼承晔好歹也是正五品上的御史中丞,你也算是出身官宦人家,为何对朝廷如此大的敌意?” 鱼保宗冷笑了起来:“官宦人家?现在又在哪里?鱼保家不过是造了铜匦,凭什么诬他造反?甚至还要株连九族?” “既然朝廷认为我鱼家造反,那便造反就好了!” 太平公主眉头微皱,摇头道:“你说得不对,鱼保家谋反一案,你鱼家并未受到牵连,卷宗上写得一清二楚。” “乃父鱼承晔只是被贬为义州司马,最近这两年又做回了侍御史,株连九族更是无从谈起。” 鱼保宗似乎没想到,太平公主对他的家底如此清楚。 被当场戳破之后,鱼保宗却没有半点尴尬和难为情。 “鱼承晔是鱼承晔,鱼保宗是鱼保宗,这老汉助纣为虐,已经不是鱼家人了!” 鱼承晔助纣为虐? 听到此处,似乎鱼保宗与父亲已经决裂,李秘也有些诧异。 太平公主压低声音道:“鱼承晔为了自保,帮着阿娘迫害李唐宗室,因为有功,才做回到了侍御史……” 李秘恍然大悟,原来他老爹鱼承晔没想过要替鱼保家报仇,反倒认贼作母,彻底投靠了武则天,还帮着武则天残害无辜。 这鱼保宗该是自认正义,所以与父亲割席,替弟弟报仇,走上了造反的不归路。 “既然做了反贼,那就要有反贼的觉悟,你既然觉得我是狗官,那我如何都要拿出狗官的气势来了。” 李秘自是看不起鱼承晔这样的人。 鱼保宗虽然干的是造反的事,但李秘对造反并没有太过抵触的心理。 之所以要努力抓这些反贼,是为了太平公主,也为了自己。 鱼保宗听起来像个义士,但人人都有自己的考虑与权衡,既然立场不同,就没必要去讨论正义邪恶。 鱼保宗冷笑一声:“要杀要剐,还请自便,若觉着我与这秃贼是一路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那便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很显然,鱼保宗已经猜到,是诚惠和尚出卖了他们,否则陈玄礼根本就做不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诚惠和尚也是摇头苦笑,但到底是心虚,不敢劝说鱼保宗乖乖就范。 李秘也不跟他罗嗦,朝陈玄礼道:“绑到门板上!” 陈玄礼已经习惯这一套流程,当即让人将鱼保宗头下脚上地绑在了门板上。 虽然不清楚其中原理,但作为行刑人,他能真切感受到诚惠和尚的痛苦。 他已经将李秘这套水刑的流程默默记在了心里。 这刑讯法子不会留下任何伤口,不会伤害人犯的身体,但却能带来如活埋似溺水一般的巨大痛苦,试问还有什么法子比这个更好用? 鱼保宗尚且高昂着头,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将承受何等样的痛苦! 或许只有一会儿过后,等他像诚惠和尚那样开口坦白,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有多么可笑了吧。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立场不同的人,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想要得到情报,最终还得是快刀斩乱麻! 第344章 推一个人出来顶缸 鱼保宗本来对诚惠和尚鄙夷万分,认为这老和尚太没骨气。 因为诚惠和尚身上没有半点伤痕,根本就是不打自招,这样的人,还谈什么视死如归,还谈什么追求理想? 直到他也体验了李秘的水刑,才意识到,钝刀子割人才更痛。 没有半点意外,他彻底交代了知道的一切。 鱼保宗按说该是反贼集团里的中高层了。 可拿到他的供状之后,李秘到底有些失望。 因为他知道的,并不比诚惠和尚多出多少来。 作为他的胞弟,鱼保家同样只是小卒子,这个反贼集团到底有多么庞大的规模和结构,李秘算是有了大概的一个认知。 不过李秘还是拿到了极具价值的情报,那就是鱼保宗这一团伙的上线! 让李秘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上线居然还是个不算是熟人的熟人。 曾经担任过侍御史的盩厔尉魏思温,竟然就是鱼保宗这个小团伙的上线! 想起魏思温,李秘也有些意外。 因为这家伙已经牵连进了李宗臣的案子,被索元礼抓了起来。 既是失去了自由,他又如何能向鱼保宗等人发号施令? 让李秘担忧的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爆炸案还没结束,望春宫和庆山寺只是开端,接下来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地点会被摧毁。 而且反贼们已经开始行动,如果不及时阻止,爆炸案会接二连三,根本就是连锁反应! 亏得庆山寺爆炸之后,朝廷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所以其他地方才没有跟进。 但鱼保宗等人落网之后,如果不按时向上线通信保平安,其他小分队就会警觉起来,那么他们就会提前开展爆破行动! 李秘将鱼保宗和诚惠和尚带到了武三思和狄仁杰等人的面前,让他重述了自己的供词。 “诸位都听到了,若措置不好,还会有爆炸,这一次要炸哪里,可就不清楚了……” 他们本以为李秘派武懿宗出去抓匠人,是为了抓凶手,没想到李秘是声东击西,武懿宗辛苦了大半日,只不过是个幌子。 不过李秘一出手就揪出了真凶,将庆山寺爆炸一案都梳理清楚,也堪称神速。 “二郎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李秘沉思片刻,到底是说出了自己的思路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庆山寺爆炸动静实在太大,消息压不了多久,而且太平内卫和金吾卫入驻庆山寺,城里的人都会收到消息。” “想要拖延时间,就必须找个正经的借口,这方面,我希望能得到诸位的支持。” 狄仁杰点头认可,继而问道:“二郎想要什么样的支持?” 李秘将目光投向了武三思:“确切来说,是希望得到梁王的支持。” “我?这群反贼四处作乱,本王自是支持的,二郎今夜出手,神速破案,本王是看在眼里的,二郎你还想要什么?” 李秘保持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微眯双眸,压低声音道:“我要武懿宗。” “武懿宗?” 李秘点头道:“梁王也该是听到了,那诚惠和尚是为了露台乡的村民张目声援,所以才做了反贼。” “他说的侵占田产一事,不可能是圣人所为,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侵占田产只能是武懿宗私下干的勾当。” “我等只消推说今次来是为了调查侵占田产的案子,自然就能顺理成章掩盖过去。” “明日早朝,公主殿下会向圣人说明此事,圣人心怀子民,听闻此事也是龙颜大怒,下令推倒大佛,将土地还给露台乡的百姓,如此一来,大佛被炸就能掩盖过去。” “但想要骗过别人,就必须骗过自己,武懿宗这次,要出血,而且是大出血,否则骗不过去的。” “诸位也听到了,鱼保宗的上线魏思温已经被索元礼抓了,但仍旧能通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朝廷之中还有内鬼,谁都不知道该信哪个,所以这场戏必须动真格!” 李秘一气儿说完,武三思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秘对时势的分析,合情合理,应对策略也已经是优中选优,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 但武懿宗可是武家子侄中最能打的一个,如果折了这一位,对武家的势力是极大的削弱。 武三思看得出来,李秘分明是在扶植太平公主,趁机削弱他武家的势力。 但这个节骨眼上,什么内斗都没有爆炸案来得重要。 今日他们可以炸掉望春宫,可以炸掉卢舍那大佛,明天还不知道要炸掉哪里。 需知望春宫可是禁苑,就在圣人眼皮子底下,不也说炸就炸么? 而李秘今夜的进展,那是有目共睹的,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这桩案子上,没人比李秘更合适,也没人比他更强力。 武三思是个老狐狸,他也看得出来,李秘已经给足了他面子。 因为李秘指名道姓要放弃武懿宗,而不是他武三思的儿子武崇烈。 只要武懿宗被顶出去,武崇烈就会被保住。 卢舍那大佛被炸,首当其冲的是武崇烈,武懿宗本就想着让武崇烈背锅。 如今借助这个计策,让武懿宗扛下所有,武三思就能借机保全自家儿子。 可以说,李秘将武三思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即便明知道要削弱武家势力,武三思也不得不忍着恶心,吞下这口怨气。 “我武三思不是不识大体的人,既是为了大局,武懿宗又玩忽职守,以致大佛被炸,理当受处置,太平明日若果真敢提,本王不过问便是。” 有了他这句话,基本上算是定了下来。 可怜武懿宗忙前忙后,指挥着金吾卫四处去搜捕参与大修的匠人,本以为能将功补过。 谁知道他在外头忙活之时,书房里的几个人,已经把他给卖了。 相信明日过后,朝堂上那些人,都会心生畏惧。 武懿宗为了讨好武则天而去招惹李秘,可几个回合下来,谁笑到了最后?往后还有谁敢招惹李秘? 他可是堂堂河内郡王,李秘只不过是从八品下的公主府令,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可如今呢? 李秘硬生生将这个人,从武则天的嘴里,硬抠了出来! 武家人明知道吃亏,却只能咬着压根强忍着,因为李秘是顺应大势,借了反贼们掀起了大浪,将得罪他的人,硬生生给铲掉! 经此一役,那些想着给李秘上眼药的,试问谁还敢有这样的心思? 第345章 什么才是真正的战利品 武三思是个懂得低头的人,否则他也不会甘愿给六郎张昌宗牵马。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正因为懂得顺应时势,所以才成为了武则天最信任的武家子弟。 选择放弃武懿宗,或许是他做过最无奈,但也是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但这并不能消除他心中的怨怒,他只恨李秘不能为他所用。 商议完毕,他没有回去歇息,而是找到了狄仁杰。 狄仁杰与他们这帮皇亲国戚素来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但为了搞清楚李秘的喜好,武三思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找狄仁杰。 李秘对此自是一无所知,因为他还需要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既然已经知道上线是魏思温,就不能放过这条线。 如果揪出魏思温,无疑会掐断这条线。 与其如此,不如展开卧底行动,顺藤摸瓜,才能扩大战果。 正寻思着如何才能稳住这条线索之时,裴青奴却急匆匆赶了过来。 “府令,大事不好,殿下昏过去了!” 此时已是下半夜,太平公主回到庆山寺一处偏殿去歇息了。 谁想到又生出这等幺蛾子来! “带我过去看看!” 李秘来到太平住处之时,也是愣住了。 也难怪她会晕倒,这位公主殿下,竟体验了一把水刑! 好奇害死猫啊这是! 因为李秘让她明日早朝的时候,提出惩治武懿宗,归还百姓田地这件事,根本就是让她出个大风头。 需知这件事能获得百姓的口碑和拥戴,绝对是梦寐以求的大功德。 太平公主能顺利开府,如今开府没几日,黄金联赛都还没举办,就已经取得如此功绩,她又岂能不开心? 回到住处之后,她本想着小酌几杯,没想到微醺之后,胆子也大了起来,竟急着体验了李秘的水刑。 许是肺活量不行,又或许是醉酒状态,亦或者受到惊吓的缘故,她竟是晕倒了过去。 待得李秘赶到,她已经被唤醒。 原本只穿着轻薄春衫的她,此时丰腴的身段展露无疑,那微醺的状态仍旧持续着,面颊潮红,如那娇艳欲滴的盛开牡丹。 “二郎,你来了,陪我喝几杯!” 裴青奴也不敢逗留,识趣地离开,还关上了房门。 李秘从床上扯过一张毯子,披在了太平公主的身上。 “先换了衣服再说,感冒可就麻烦了……” “感冒?什么是感冒?” 古时感冒可是大病,多少人就是因为感冒而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是风寒,别穿湿衣,会受凉。” 李秘转身要出去,却被太平公主一把扯住。 “你先陪我喝一杯,就一杯!” 李秘也是无语,这太平公主耍起小脾气,御姐撒娇,试问谁顶得住? 心猿意马一下子就跳腾起来,李秘感觉到气氛不对,赶忙要逃。 太平公主却将身上毯子丢在了李秘的头上,一把将李秘推倒在了床上。 李秘扯下毯子的时候,太平公主竟已经开始拉扯自己的湿衣服。 “太平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让我换衣服嘛,我这不就换啦……” 李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举动。 “太平,你醉了……” “我……我是醉了……”太平公主身子一软,便扑入了李秘的怀中,将李秘压在了床上。 “可我没醉啊!” 李秘一个激灵,就要爬起来,但太平公主却如发烫的蛇一般缠绕着他。 “二郎,我知道,你想伪装成反贼,去制狱里找那魏思温接头,想要打入反贼内部,这可是凶险万分之事……” “你为太平付出这许多,太平却没法投桃报李……太平心里一直都记着呢……” “虽然太平已非完璧之身,二郎许是要嫌弃,但无论如何,请二郎不要再拒绝我……” “太平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也知你对三娘情真意切,二郎你就权当游戏一场,了却太平这一桩心愿吧……” 李秘将她轻轻推开,正欲开口,嘴巴却被一团温热给封住了。 窗外夜色正浓,几缕云彩裹着锋锐的弯月,吞吞吐吐,缠缠绵绵,直到弯月喷薄而出,云彩仍旧仍旧不依不饶,就这般裹着弯月,贪婪地吸收着月光。 这是一种从所未有的体验,李秘渐渐有些理解曹丞相的癖好了。 靠在床头,李秘卷了一颗烟,就着蜡烛点燃,这滋味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二郎,这东西有什么好?我能试试么?” 太平公主从春被里钻了出来。 看着她那略显羞涩的笑容,李秘将卷烟递给了她。 有模有样地小心抽了一口,太平公主忍不住被呛得咳嗽起来。 烟气使得她热血上头,整个人都有些飘忽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为何能令人头晕目眩?但又平白生出一股子满足感,也属实古怪……是否有毒?” 李秘呵呵一笑:“反正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还是不沾为妙。” 李秘本就没想过要让烟草推广开来,虽然这东西必定会风靡天下,但烟草不是好东西,李秘祸害自己就够了,万不敢让旁人也沾染上烟瘾。 为了转移话题,李秘将卷烟夺了回来,叼在嘴里,便朝太平道:“你躲起来,我要起身取样东西……” 太平笑了起来:“现在知道害臊了?适才可没见你害臊……” 李秘将她的头摁进被窝里,正要起身,突然打了个哆嗦,又被拖回了被子底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秘才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地下了床。 他从蹀躞上解下一个小布袋,递给了太平公主。 “这是何物?”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 太平公主一脸疑惑地打开布袋,只是看了一眼,仍旧一头雾水。 “泥土?” 太平公主捻起一小撮来,那泥土却是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李秘微笑点头:“这是卢舍那大佛身上的金泥,我勘查现场的时候偷偷搜集起来的。” “为何要送我?” 李秘想了想,还是正色回答道:“古时的将军们,每次攻城略地,都会收集当地的泥土作为占领此地的象征……” 李秘点到即止,太平公主却是激动万分。 是啊。 庆山寺就是她的第一仗,而且是大胜的一仗。 这金泥就是战利品,这是她攻下的第一块“领土”! 更重要的是,李秘借着这个礼物,隐晦地告诉了太平。 他明白了她的心意,即便如此,他仍旧愿意辅佐她,这才是真正的用意! 也难怪李秘最终没有拒绝她的投怀送抱,因为他已经决定,无论太平最终走到哪一步,他都愿意站在她身边,护送她直上青霄! 第346章 后续影响 武三思是个果决狠辣之人,这才第二天,早朝刚结束,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武懿宗督造庆山寺期间,欺凌百姓,强占田产,损害圣人名誉,犯下欺君之罪,本该虢夺封爵,革除官职。 但念在他征伐北面异族有功,遂贬为耿国公,不得再插手朝政。 虽然仍旧为了保留了一个公爵的封号,但谁都知道,武懿宗算是完蛋了。 从一个堂堂河内郡王,右金吾卫大将军,宗正卿,执掌京城屯兵的实权大将军,贬为一个国公,几乎等同于提前养老。 更让人吃惊的是,朝廷已经启动调查程序,竟要推倒庆山寺最标志性的卢舍那大佛,将庆山寺的田地全部归还给百姓! 而且圣人还让太平公主成立了太平内卫,调查此事之余,还负责监察百官,以杜绝类似的事情。 这一条条政令发下来,文武百官,皇亲国戚,自是心有戚戚。 但老百姓却是弹冠相庆,人人走上街头,称颂圣人的英明神武。 太平公主又遵照李秘昨夜里给她的锦囊妙计,让心腹女邑士偷偷组织了一批百岁老人来到承天门处,跪求为圣人建造生祠。 所谓生祠,顾名思义,就是纪念活人功绩的祠堂或者庙宇。 武则天连照着自己的模子建造卢舍那大佛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区区一座生祠,按说不会放在心上。 但金杯银杯不如口碑,无论是卢舍那大佛,还是薛怀义等人编撰的《大云经》等等,亦或者各种官员为了讨好她而伪造的祥瑞。 这些都不过是自己人往她脸上贴金,武则天是心知肚明的。 而这次惩治武懿宗,归还露台乡的田产,竟引发了这么大的反响,武则天总算是从大佛被炸的阴霾之中,找补回一些好心情来。 唐朝对现任官员立碑或者立祠的规定是非常严格的,没有实际的政绩而弄虚作假,立碑或者立祠为自己歌功颂德,按照唐律,要处以徒刑一年。 也正因此,大唐朝的官员们鲜有能立碑或者立祠的,因为政敌想要报复你,就会拿这些来大做文章。 所以,根本无人敢这么做。 大唐朝讲究孝道,父亲犯罪,儿子若去告发,先打儿子板子,儿子为父亲报仇而杀人,判罚也会很轻。 逢年过节,朝廷都会宴请乡贤耆老,谓之百叟宴。 因为封建社会等级森严,这些老家伙虽然垂垂老矣,但说话仍旧作数。 李世民也曾经宴请过老人们,但想要获得老人们的称颂,并不容易。 这可不是后世那些商场开业送鸡蛋,老人们飞奔着去抢的场面。 大唐朝乃至于古代的不少朝代,老人都拥有着极大的话语权。 太平公主偷偷组织这一批老人来向朝廷请命为武则天建造生祠,这自也是拍马屁,武则天稍微调查一下,也就知道是太平公主的手笔。 虽然明知道是马屁,但太平公主开府置官,建立了太平内卫之后,非但没有张扬跋扈,反而比从前更尊重她这个母亲,武则天又如何不欣慰? 武则天有着自己的考量,她甚至想过,皇位传给武三思,不如传给太平公主。 但太平公主流着李唐的血统,如果这么做,无异于将江山又还给了李唐。 若不是有这一点顾虑,她说不得真会传位给太平公主。 成功讨了武则天的欢心,太平公主这边的进展自是顺利万分。 但李秘这边可就头大了。 借助武懿宗侵占田产一案,朝廷可以将大佛被炸的事情掩盖过去。 反贼们的恐怖袭击得不到应有的舆论影响力,自然会加快速度,要炸掉比大佛更重要更关键的建筑。 李秘也必须加快步伐,否则没法防患于未然了。 他已经从鱼保宗那里取得了联络的接头方式,打算进入雍州府制狱,去见一见魏思温这个上线。 但他与魏思温见过面,也当面讯问过魏思温,想要以这样的面貌去见他,必然露陷,更漫提进入反贼集团当卧底。 所以,在此之前,李秘必须找到秦藏器,请这家伙给自己“换”一张脸。 只是这才刚走出偏殿来,便发现庆山寺里的僧人们已经开始搬家。 而不少奴婢也都穿梭其中,这是帮新安夫人韦玉儿搬家的仆从们。 新安夫人也没有心思盯着,一大早便在凉亭里喝着闷酒。 “夫人?” “我已经不是夫人了……如今又被打回了卫南县主,要跟着武崇烈离开庆山寺了……” 庆山寺原本算是新安夫人的“避难所”和“桃花源”。 她躲在这个世界里,可以为所欲为,可以逃避良心的谴责,不再去想自己曾出卖过自家姐夫和姐姐的事。 如今倒好,武崇烈和她都被降了封爵,庆山寺也要被收回去了。 “夫人是不是怪我?” 若非自己来闹了一场,也不至于此。 不管她以往做过什么事,她并未做过伤害李秘的事,甚至对李秘还很好。 “二郎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贪图富贵,卖姐求荣的小人?” 李秘微微皱眉道:“人生嘛,就是这样,充满了选择,每一次的选择,都是未来人生的一块砖,决定着未来人生的高度……” “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也不是每次选择都那么容易……” 新安夫人眼眶湿润:“二郎你真是心软……” “其实……向圣人告密,并非我本意,是姑爷和我家姐姐让我这么做的……” “你是说李显和韦后让你告的密?!!!” 李秘是彻底诧异了。 李显不可能不知道武则天连儿子女儿丈夫亲戚都敢杀,为何要自寻死路? “姑爷本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懦弱之人,他没什么主见,平日里也都听我家姊姊的意思来做事……” “姊姊就是见他成不了大事,所以才让他认命我家大人为侍中……” “这件事就算不告密,裴炎也会向圣人禀报,我家姐姐便让我主动去告密,横竖要为我韦家留个眼线在朝廷里。” “她这是以退为进,否则她和姑爷根本没法活到现在……” 李显拱手将皇位让出来,原来只是为了保命! 听得这等秘闻,李秘也是浑身发寒。 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李秘也算是亲身体会过,可与李显相比起来,他的遭遇可就不算什么了。 不对啊! 如此辛秘,可是关乎生死,新安夫人为何要告诉他李秘? 第347章 垂死的反扑 新安夫人还是看穿了李秘的心思。 “之所以与二郎说起这些,是想告诫二郎,不要太相信太平公主……” 新安夫人到底是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 李秘与太平公主已经建立了毫无条件的信任,两人之间没有半点隐瞒。 但新安夫人并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 或许在她看来,太平公主野心极大,又惯会玩弄心术,李秘这样的雏儿,根本玩不过,最终只能沦落为太平的棋子。 皇家无亲情,这些人为了追逐名利和权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和割舍的。 能用自己最大的秘密,来提醒和告诫李秘,新安夫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但李秘还是不明白。 因为他与新安夫人只是初次见面,为何她能如此掏心掏肺地对自己? “夫人有心了,只是二郎不明白,夫人为何对二郎这么好?” 新安夫人笑了起来:“你觉得莒国夫人为何对你好?太平公主为何对你好?” 李秘不至于自恋到认为自己迷倒了这些女人。 沉思了良久,他点了点头,并没有说破,只是朝新安夫人叉手行礼道:“二郎明白了,多谢夫人,夫人的人情,二郎会铭记在心。” 虽然武则天成为了一代女皇,口含天宪,权倾天下。 虽然大唐朝的女性地位,是封建社会之中鲜有的高,但这终究还是男人的天下。 女人们想要谋求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庸品。 又有多少人能像武则天一样,又有多少人能像太平公主一样,恣意任性,不顾一切去追究自己对人生的掌控? 大唐朝名扬天下甚至留名千古的女性不少,但归根结底,她们都跳脱不了武则天的影响。 上官婉儿堪称女宰相,但如果没有武则天,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太平公主自是厉害,但如果没有武则天放任她胡来,她又能有多少成就? 说到底,整个大唐朝的女人,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有,但也仅有一个,那就是武则天。 无论是莒国夫人,还是新安夫人,她们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就必须利用男人。 正如那句经典所说的那样。 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这个世界。 她们是看到了李秘的潜能,所以愿意投资在李秘身上,在微末之时,就与李秘打好基础。 有了李秘这句许诺,新安夫人也眯着眼睛,温柔一笑:“二郎是个做大事的人,千万别在女人身上消耗太多心思。” 这句话意味深长,李秘也品味了许久,才与她告辞。 出了庆山寺,陈玄礼已经在一旁守候着。 正要去白莲庵找秦藏器帮自己“改头换面”,一支骑队突然疾驰而来,尘头飞扬,看起来规模还不小。 “太平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秘也有些诧异。 直到骑队靠近,他才发现,不是太平公主,而是武懿宗! 武懿宗领着的可不再是金吾卫,而是他的护院家将们,虽然都是精挑细选,人数也不少,但气势上,与金吾卫实在是没法比。 “李秘!你个腌臜小人,烂泥里打滚的田舍奴!” “本王要与你搏命!” 武懿宗虽然保留了一个耿国公的爵位,但大唐朝王爷遍地走,国公多如狗,这爵位就是给他养老的。 在他这个层级,被剥成这样,就等于一无所有的。 而这一切,都因为李秘这个贱种! 一个伏龙观下山的小道士,坊正出身的贱人,这才短短几个月,搅风搅雨,即便得不到武则天的垂青,仍旧能够逍遥快活。 这不合理! 武懿宗原本就看不上李秘,这等层次的人,还不配让他下黑手使绊子。 要不是李秘给武则天甩脸子,武懿宗都懒得理会李秘,毕竟大象不会在乎蚂蚁的愤怒。 可就为了讨好武则天,他对李秘出手,才导致了今时今日的落魄。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与其如此,不如杀了李秘! 虽然不得不承认,之所以会生出鱼死网破的想法来,是受到了武三思的蛊惑和挑唆。 但武懿宗自己也经过了深思熟虑。 他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否则也不会带着部队来到相州,听说突厥人打过来就撤退逃走。 但这一次,他决定向李秘学习一次。 只有敢于豁出性命,才能让敌人感到畏惧。 他武懿宗愿意为了武家的未来,勇敢一次! 横竖还有个耿国公的封爵,不如用这个封爵,来换李秘的一条命! 只要李秘一死,就能掐断太平公主越来越势大的苗头,武家的势力才能保全下来。 原本的李秘,根本就不配让他鱼死网破。 他这般样的一个贱种,凭什么换武懿宗一个耿国公的爵位? 可如今不同了。 李秘抱上了太平公主的大腿,偏偏太平公主对他又言听计从。 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相互打配合,竟是取得了令人惊讶的奇效。 这才短短几日功夫,太平公主非但开府置官,还建立了太平内卫,如今又将调查权捏在手里。 再给他们几年时间,哪里还有武家人生存的空间! 武懿宗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暴喝一声之后,指挥着骑兵便冲撞了过来。 李秘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想到这家伙做了最后的觉悟。 他自是以为武懿宗不过是来诈唬,挽回点面子,完全就是挽尊的假样式。 但陈玄礼却是看出来了。 “二郎,他是真要拼命,快退回去!” 话音未落,陈玄礼将李秘推回了门后。 一泼箭雨嘶嘶激射而来,铎铎铎便钉在了门板上! 李秘也吓出一身冷汗来。 谁能想到,武懿宗真的能豁出性命,要来杀他李秘! “关门!” 陈玄礼手底下有一百的老部下,加上太平公主的八十女邑士,对付这些护院的家将,按说不成问题。 但如今大部分人手都在看押那些反贼,太平公主又带走了所有的女邑士。 原本计划着由他领着几个亲信,护送李秘去白莲庵便足够了。 武懿宗这些护院家将一出手,陈玄礼便看出端倪来了。 他们用的不是弓,而是弩! 这些改造过的弩,根本不是军中制式,而是山贼水匪常用的袖箭之类的暗器改造过来的。 堂堂武懿宗,竟是雇佣了江湖上的杀手亡命徒,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要李秘的命了! 第348章 反杀成功 陈玄礼固是有一夫当关之勇,但这些江湖人最擅长潜伏刺杀,并非战场上冲阵的将士。 庆山寺的山门左右是高墙,这种程度的高墙根本挡不住这些江湖杀手。 也难怪他们的队伍并没有金吾卫那等样的纪律,本以为是家将,没想到会是江湖亡命徒。 一旦他们攀爬进来,想要保住李秘逃走不难,但想要保全所有兄弟,却是不容易。 如果大家分头撤退,又分散了兵力,一旦李秘被追上,光靠陈玄礼,怕是难保他周全。 再者,无论陈玄礼还是其他太平内卫,都穿着厚重的铠甲,速度比不上这些轻装上阵的江湖杀手,迟早是要被追上的。 “二郎,上去!傲天!左边!” 陈玄礼可不是头脑简单的莽夫,而是大智若愚的智将,从小熟读兵书的智将! 一声令下,他扣住李秘的蹀躞,用力一提,就像丢一个枕头一般,将李秘拎上了神台。 庆山寺的山门与其他寺庙相差不多。 山门的门洞里其实是金刚殿,也叫天王殿,左右各有两尊天王塑像。 这天王塑像俯瞰着门洞,但凡走进来的人,不管你走到哪个位置,都能感觉到天王的眼睛在盯着你。 这便产生了先声夺人的效果。 但凡踏进山门的那一刻,被四大天王这么一瞪,好人立马端庄态度,坏人则是做鬼心虚。 虽然是泥塑的金身,但庆山寺这等规模的山门,塑像也极其高大沉重。 陈玄礼让李秘躲在塑像后头,却是朝龙傲天道:“阿晚,一会儿他们来撞门,便将塑像推下去!” 听得此言,李秘也是傻眼了。 这塑像少说也有几百斤,而且上细下粗,底盘稳重,哪里是说推倒就推倒的。 可龙傲天没有半点迟疑,如同老牛蹭树一般,用后背顶着塑像就开始摇晃。 这才片刻功夫,武懿宗已经命人开始撞门了。 他是何等骄傲之人,今日正大光明来杀李秘,又岂会像那些江湖狂徒一般翻墙入院? 再说了,他也没那个本事,若是让江湖杀手托举他翻墙,场面更是难看,他好歹曾是郡王,哪里会干这种事。 他的颜面容不得他翻墙,撞门才是他该干的事儿! 咚咚的撞门声不断传来,那巨大的门板咔咔作响,随时有发生倾塌的可能。 不过陈玄礼到底是低估了塑像的稳重,他没有选择龙傲天的发力方式。 他坐了下来,后背顶着墙壁,用双脚发力去蹬那塑像,虽然摇摇欲坠,但始终差那么一点意思。 其他内卫也来帮忙,饶是如此,仍旧没法撼动塑像。 眼看着大门就要被撞开,李秘灵光一闪,朝陈玄礼道:“这样不行,让我来!” 陈玄礼也急了:“二郎,你脑子好使,但力气不够的!” 他的担忧合情合理,李秘不仅仅力量上吃亏,他的重量级根本就不够。 需要像龙傲天和陈玄礼这样的体型,拥有足够的重量和力量,才能撼动这泥塑金身。 但眼看敌人就要破门,照着陈玄礼这样的法子,根本不可能推倒金身,而他却想起一个极好的法子。 “玄礼,让开!傲天,跟着我做!” 李秘不容置喙,陈玄礼也只能让出了位置来。 但见李秘跪在了地上,屁股朝向金身,用腿夹住了塑像,如同做俯卧撑一样,双手撑在地上,身子弓成一道桥。 “这不可能做到!” 李秘如此动作,根本就吃不上力气,身子大半悬空,只靠两只手接触地面,是无法用力的。 这是朴素的科学常识,就好像西方也塑造了巨人安泰俄斯这样的神话人物,只要双脚接触地面,就能获得大地之母盖亚的无穷力量。 然而令人惊愕万分的是,李秘用力一拱,竟果真将泥塑金身连带底座一并拱了起来! 便只是这一手,屎壳郎见着了都得直呼内行! 其实李秘用的还是物理的力学知识,只是将整个身体都当成了力矩,如此一来,就有了“撬动地球”的效果。 那边厢,龙傲天因为体型和力量更大,学着李秘的姿势,就更是轻而易举。 天王塑像眼看着倾斜到了足够坠落的角度,陈玄礼和内卫们赶紧扶住。 此时“嘭”一声巨响,大门也被撞开了。 武懿宗领着诸多江湖狂徒便冲了进来。 “呔!” 陈玄礼一声暴喝,诸人吓了一大跳,猛然抬头,两侧的天王塑像已经被推倒了下来! “咚!” “咚咚!” 随着两声闷响,血肉四处横飞,几个江湖杀手当场就被砸成了肉酱! 亏得他们是江湖杀手,应变能力属实有些逆天。 许是他们也时常遭遇暗杀突袭等突发状况,竟是将武懿宗一把推开了。 饶是如此,一个天王的大头被震断,落在了武懿宗的胸腹处,将他压得口吐鲜血,无法动弹了。 陈玄礼等人得了先手,跳将下来,又是一通厮杀,那些个江湖杀手又哪里是对手。 天王殿本来就不宽敞,江湖杀手们用的都是偏向于刺杀的短兵,按说比陈玄礼等人要灵活。 但架不住陈玄礼等人身上穿着全套的铠甲,那些短兵器根本就没法刺入他们的身体。 倒是陈玄礼和龙傲天等人浑无顾忌,一通斩杀之下,江湖杀手丢下十几条尸体,剩下的全都作了鸟兽散。 那些个提前攀墙入院的,见得此状,也灰溜溜地逃了,根本就不敢再踏入天王殿。 武懿宗身上压着一个偌大的天王头,也不知道脏腑伤得如何,鲜血不停从口鼻涌出来。 他嗷嗷叫着,见着那些江湖杀手逃了,便如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他曾是多么高傲的郡王,可如今,他落在了李秘的手里。 没人知道他又多懊恼后悔,与其如此,你说你没事惹他干什么。 李秘从神台上跳了下来,蹲在了武懿宗的面前。 抽出龙首矛头,李秘将矛刃轻轻点在了武懿宗的脖颈上。 “武懿宗,你今日对我动死手,此时我便是杀了你,道理也在我这边,你怎么说?” 武懿宗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你个贱种,有这个胆子么?” 李秘也不反驳。 他缓缓起身。 而后。 坐在了天王头之上! 第349章 恶鬼之名 武懿宗的父亲武元忠因为对姊妹不好,所以遭到了武则天的清算。 武懿宗也并非打小就娇生惯养。 他凭借门荫如是,补了个太子右千牛备身,又做泽州司法,泉州司兵参军,都水监丞,六安县公,司农卿和殿中监等等。 在他的认知当中,李秘这样的人,是不敢以下犯上的。 但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终于意识到,李秘他就是个怪胎,是个变数,根本无法以常理度之。 当李秘坐在天王头上之时,他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肚肠被挤出了体外! 更让人恐惧的是,李秘安坐如山,慢悠悠从随身的小布袋里取出了一张干叶子,碾成末子,卷起烟来。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熟练如行云流水,而后又取了火镰子,吹着之后,点燃了卷烟,开始吞云吐雾。 要说装逼神器,这年代什么金盔银甲,都比不过李秘的吞云吐雾。 这是活人能干的事儿么? 这是活人敢干的事儿么? 这是活人该干的事儿么! 在太平公主和新安夫人等一众女子眼中,李秘这抽烟的举动,简直就是神仙所为,瞬间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总有种说不出的超凡脱俗气质。 而此时武懿宗的眼中,李秘就是一头恶鬼! 李秘已经是被恶鬼上身了。 否则他这么一个贱种,一个从小修道的天真雏儿,岂能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将长安城和朝野上下搅得鸡犬不宁? 他一定是恶鬼上了身,所以才懂得这等吸食烟气的举动。 如果是一头恶鬼在寺庙或者野坟边上吸取烟雾,或许还没那么令人恐惧。 但他分明是个大活人,却如神鬼一般吞云吐雾,这才是真正令人恐惧的原因。 正如同咬开苹果里有虫子并不可怕,咬开苹果里面只剩下半条虫子,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李秘的龙首矛头就这么轻轻敲在天王头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响声。 武懿宗终于彻底崩溃,从一开始的大喊大叫,大声咒骂李秘贱种云云,知道哭着求饶,而后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六神无主。 李秘知道,这家伙彻底完蛋了。 伤害或者摧毁一个人的身体,未必能征服对方。 只有践踏了他的尊严,摧毁了他的意志,才算是真正打败了对方。 此时的武懿宗。 正是如此。 李秘可没打算杀他。 武懿宗正大光明来杀自己,武三思必然会收到消息。 非但武三思,诸如狄仁杰,太平公主,乃至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以及武则天,都盯着这个事态的发展。 但武懿宗有一句话没说错。 他大不了用仅剩的耿国公封爵,换李秘一条命。 而李秘如果杀了武懿宗,他可没有国公的封爵可以去赎买抵罪。 “送他回家去吧,路上不必遮掩,该如何便如何。” 暗中也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个事,李秘根本不需要如何宣扬。 今日,就在今日。 人人都会知道,招惹他李秘,是何等样的下场。 即便尊贵如武懿宗,最终只能像一条半死的狗子一般,被拖回家中。 李秘不会再将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因为当务之急是卧底行动,“改头换面”之后,去雍州府制狱会一会魏思温。 “玄礼,你们不需跟着我了,这次要更加低调,我一个人去就成。” 李秘不容置喙,陈玄礼也不敢多问。 因为刚才李秘凭着一个小小的技巧,就将他都无法撼动的泥塑金身推倒,这再度刷新了陈玄礼对李秘的认知。 只有从小练武的人,才会如此了解身体的潜能,以及该如何运用自己的身体。 但李秘分明不是习武之人,只是跟着曹不凡学过搏杀之术。 而曹不凡的搏杀之术不讲“术”,只讲“道”。 简单来说,曹不凡的搏杀之术,其实只是比拼谁更狠,谁更不怕死,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技巧。 但李秘今日的举动却说明,他对人体构造和力学原理,有着极其深厚的了解,否则再如何灵光一闪,也不可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四两拨千斤,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这些都是古人,尤其是职业军人们追求的最高境界。 而李秘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陈玄礼没有跟来,而是老实领着人马将武懿宗送回去。 李秘也马不停蹄赶到了白莲庵。 这次可就顺利太多,因为尼姑们将他当成了最尊贵的客人。 当再次看到王软软之时,李秘也感到很欣慰。 虽然青霉素还没研制出来,秦藏器还在小心翼翼地盯着,如同一个孵蛋的老母鸡一般。 但她们照着李秘的法子护理,王软软整个人干净整洁,烂疮也萎缩,渐渐愈合,脸面也不再那么恐怖。 她的整个精气神都不一样,眼中有光,心中有希望,李秘能感受到她的乐观与积极。 “二哥!” 再见到李秘,王软软也尝试着要下床。 李秘快步走过去,轻轻压住了她的被子:“软软你好好歇着,别乱动。” 寒暄了一阵,询问了身体状况以及几日来的护理,李秘又叮嘱了几句,才算是进入了正题。 “你阿兄呢?” 王软软如实回答:“阿兄说这是从所未见的事物,不让其他人靠近,只能他亲手去做,正在药房里守着呢……” 李秘点了点头:“我去看看,有点事要跟他商量。” 王软软也不敢耽误李秘。 来到药房前,李秘正要进去,便被秦藏器喝住了:“留在外面!” 李秘有些诧异:“怎么了?” 秦藏器稍稍走了出来,但还是刻意与李秘保持距离。 他抬手展示了一下:“我也被传染了……” “被传染了?不应该啊,你又没与她有过亲密的身体接触……” 李秘看了一眼,也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见秦藏器的手臂皮肤如同长满了苔藓一般,有些地方还溃烂发脓了,确实有点像王软软的症状。 “不是被传染了,应该是染上青霉病了……” “青霉病?” “是,虽然罕见,但也有这种可能,就是你培育青霉素的时候,身上有破口或者免疫系统功能不行,就染上了青霉病。” “不过你放心,这个病对症下药就行,再有就是清淡饮食,规律作息,增强免疫力就没问题了。” “免疫力是什么力?” 秦藏器似乎又在李秘这里挖到了宝。 但李秘可没时间给他科普,朝他道:“以后有空再教你,我现在需要你帮换一张脸。” “换脸?发生了什么事?” 李秘知道,若不把事情始末说清楚,这家伙怕是很难打发了。 第350章 教你如何成为一条狗 秦藏器研制青霉素进入了最后的阶段,为了拯救义妹王软软,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 甚至于他感染了青霉病,也没有时间自行治疗。 听得李秘这几日的经历,秦藏器也是眉头微皱。 “若是换做我,必是要杀掉武懿宗,横竖已经得罪了武家,杀掉武懿宗,足以立威,足以震慑,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人敢惹你。” “如今倒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秘,你若想成就大事,必须狠下心来,不可讲究这等妇人之仁,再者,武懿宗不是什么好人,那些被他杀掉用来冒领军功的百姓,全都化作了冤魂恶鬼,你杀他,也是为民除害。” 李秘也是摇头苦笑:“我知道他十恶不赦,也知道他是来杀我,但我到底还是对圣人抱着最后一丝期许……” 其实李秘没有直说,如果真杀掉了武懿宗,武则天或许不会说什么,可当这桩案子调查结束,等结案之后,那就是卸磨杀驴,届时李秘可就危险了。 再者,李秘始终抱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心态,尤其武氏家族权倾天下,太平公主羽翼未丰,这个节骨眼,不是杀人立威的好时候。 秦藏器也不多言,转了个话题:“你既决定去做那细作,有件事我必须教你。” “你说。” “想要成为一个成功的细作,光是改头换面是不成的,你必须由内而外换作别人,要全身心改变自己,彻底忘掉李秘这个名字与身份。” 秦藏器叨叨絮絮说了小半个时辰,李秘算是明白他的核心主旨。 他的身份太多,堪称千面郎君,若说到易容,伪装成别的角色,没人比秦藏器更厉害。 需知他连化名和身份都有十几个,他就像一块橡皮泥,想塑造成什么样,便将自己塑造成什么样。 他用自己的经验,告诉李秘一个速成的法子,也是他一直屡试不爽的法子。 李秘自己总结了一下。 不是演技,而是代入! 简单的两个字,概括了秦藏器的诀窍。 想要变成别人,不仅仅是面容和姿态上的伪装,而是打从心里代入角色当中,一言一行,都站在角色的立场上思考和做事。 “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即便不易容,别人也认不出你来。” 秦藏器想了想,朝李秘道:“你退后些,我要出来了。” 李秘笑了笑:“青霉病没什么传染性,日常生活也不用太小心,你大方走出来就好。” 秦藏器身上好像结了树皮一般,长了不少疥癣,他对此病症也没有了解,但李秘一眼就认出来。 说明李秘比他更懂这个病,既然李秘说无妨,他也就放心大胆走了出来。 李秘跟着秦藏器来到了白莲庵的院墙处。 这院墙上爬满了刺篱,是为了防止登徒子和闲汉偷溜进来祸害尼姑们的。 院墙底下搭着两块砖头,砖头上放着一块母瓦,看起来像个小小的拱桥。 类似的结构连成一串,几乎覆盖了整个院墙的墙根。 “你去踩了那块瓦。” 秦藏器又补充了一句:“随便踩哪块都行。” 李秘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当他踩烂那块瓦之时,便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 那瓦片下竟藏着一条绷直的绳子,绳子上挂满了小铃铛,就像某种报警器机关。 而绳子的尽头,是墙角处的一间低矮小屋。 随着绳子被踩踏,小屋的房门咔嗒一声便打开来。 “呜呜呜!” 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犬探出半个狗头来。 这黑犬如同狮子一般雄壮,威风凛凛,而它的身后,还有五六条类似的狗子。 “这……这是藏獒?!!!” 李秘也吓了一大跳。 秦藏器面色凝重:“藏獒是什么?这是吐蕃龙犬,吐蕃使节团进贡之物,又叫赤谷龙狗,乃是吐蕃贵族最凶悍的猎犬。” “平日里我要出去寻医问药,没法守着这尼姑庵,便问薛怀义讨要了几只。” 大唐朝的贵族们喜欢豢养各种猛兽,猎犬和猎鹰最是常见,而这赤谷藏獒,千百年来都是藏地最纯真最凶悍的猎犬,即便是吐蕃贵族也梦寐以求。 没想到,秦藏器却是让这些狗子看家护院,替他保护王软软和庵中的尼姑们。 这些吐蕃龙狗毛发像狮子,但那嘴脸却像个鬼头一般,凶神恶煞,口角流涎,一看就是半饱状态! 更要命的是,这些狗子全都没有拴绳! 狗舍的房门随着机关被踩而打开,这些龙狗呜呜低鸣,野性十足,真正应验了咬人的狗儿不露齿不乱吠的道理。 它们伏低了身子,如同拉满的弓箭一般,下一刻便朝李秘和秦藏器冲了过来! 它们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几乎是在地面上滑翔。 那壮硕健美的腿脚,跑动起来充满了力量感,而且爆发力极强,眨眼之间已经冲到了李秘和秦藏器的眼前! “小哥你这是嫌命长啊!” 李秘算是看出来,这些龙狗可不是跑过来舔鞋子向秦藏器摇尾乞怜的。 它们的双眼发红,凶光毕露,一看平日里就是喂养生肉或者活物,此时分明将李秘二人当成了猎物! 李秘可以跟人拼命,但跟赤谷藏獒这等量级的猛兽拼命,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而且直到此时,他仍旧搞不清楚秦藏器的用意。 秦藏器却只是朝他微微一笑,用李秘平日里的俏皮话道:“好好看,好好学!” 言毕,他收敛了笑容,整个人低下头去,仿佛在酝酿情绪。 “都这个节骨眼了,你就别再装逼了,再装下去,要成狗粮了!” 李秘也是快哭了出来。 然而当秦藏器再度抬头之时,李秘顿时傻眼了。 因为他莫名其妙嗅闻到一股子猫狗特有的臭味,而这个臭味竟来自于秦藏器的身上! “这是错觉!绝对是错觉!” 李秘心头震撼之际,秦藏器已经慢慢趴在了地上。 他裂开嘴,露出牙齿来,喉咙间发出呜呜的低鸣。 李秘终于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这家伙为了演示如何代入和伪装,竟要向李秘展示如何变成一条狗子! 这根本就是终极形态! 伪装成另一个人已经着实不易,他竟要跨种族,把自己变成一条狗子! 或许也只有他这样的千面郎君,才有这样的底气。 但李秘也是叫苦不迭,虽然是现场教学,但这也未免太极端了些。 万一失败了,他们二人可要被这些吐蕃龙狗给当场撕烂的! 第351章 易容和模仿的精髓 李秘可以确认,那股子野兽气味,来自于即将扑面而来的藏獒,但秦藏器身上散发出来的野兽气息,似乎也能真切感受到。 这一刻,如果闭上眼睛,李秘还真没法感知到旁边有人。 他四肢着地,腰身低伏如猎豹一般,双眸通红,口角流涎,与那些狗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他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完全没有半点人味了。 往前疾冲的藏獒似乎也感受到了它的气息,突然一个急刹车,那头狼一般的狗王突然就停了下来。 它满目凶光,警惕地审视着秦藏器,湿漉漉的鼻子在秦藏器的身上不停地嗅闻着。 李秘后退得远远的,但仍旧吓出一身冷汗来。 如果被识破,秦藏器怕是要被当成撕咬分尸。 然而秦藏器非但没有半点惧怕,反而如同狗子一般,绕着狗王走了一圈,抬手便拍了过去! 狗王的脑袋被拍了一记,下意识往后退,低吼声更是狂暴,身后那些狗子也一个个低吼了起来。 秦藏器突然抬高了腰身,如同甩脖颈的鬃毛一般,甩了甩头,伸长了脖子,竟是发出一声兽吼! 此刻的他外形上没有半点变化,但李秘却分明感受他不再是一条狗子,而是一头发怒的雄狮! 随着秦藏器一声咆哮,那些吐蕃龙狗竟是呜呜叫了起来,一个个趴下了身子,浑身颤抖,仿佛碰上了最恐惧的天敌。 那狗王似乎有些不服,但仅仅只是片刻,他便趴下了身子,绕了半圈,要去舔秦藏器的屁股。 秦藏器烦躁地甩了甩头,根本没给狗王嗅闻和舔屁股的机会。 那狗王嘤嘤叫了两声,如同刚出生的小奶狗一般乖巧,老实巴交地带着那群藏獒,乖乖缩回到了狗舍之中。 这分明只是院墙后面的空地,然而此刻,秦藏器便如同行走在大陆上一般,闲庭信步,就好像在巡视自己领地的狮王。 一直走到狗舍前,他才伸出手来,将狗舍的门给关死了。 做完这一切,秦藏器才站起来,挺直腰杆,这一刻,似乎又重新变回了人类。 “出神入化,这他娘的就是出神入化!” 李秘读过不少离奇的异闻怪事,也见过不少诡异的案子,更见识过不少奇人异士。 但没人比秦藏器更有魅力,没人比他更加的强大。 一个人演技在如何精湛,也不可能去演一条毛毛虫或者猫猫狗狗。 但他做到了,而且取得了出人意料,乃至震撼人心的效果。 果然是一百遍的说教,都不如一次的现场演示。 虽然李秘只是个旁观者,但见识到这一幕,给了他极大的触动。 就好似他在文明世界之时,读了小说《三体》之后,感觉整个人醍醐灌顶一般,整个人的境界都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亲眼见识了秦藏器的神技之后,李秘的心中生出无数的感悟,不断冲击着他的脑子。 他渐渐领会到了秦藏器的良苦用心,也领会到了他所教授的精髓所在。 他闭上了双眼,收敛了气息,放松了呼吸,仿佛置身于空旷的原野之上,而他只是一颗孤独的树。 “你这是作甚?” “我现在是一棵树……” 秦藏器:“……” 也亏得秦藏器有涵养,若是李秘,高低不得骂一句,树你娘的树啊! 虽然李秘一开始尝试就有些“超纲”,不过秦藏器知道,李秘算是领会他的意思了。 这就是那些个武林高手为何要寻找名师的原因。 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固然是这么个道理。 但有师父给你传道受业解惑,会少走很多弯路,甚至能节省很多脚力。 尤其是那些需要参悟的行当,更是如此。 有了秦藏器的点拨,李秘即便不能速成,短时间内没法达成秦藏器那等千面郎君的程度,但对他充当卧底,已经算是有些底气了。 “别装树了,差不多就去找软软,让她帮你易容,我得回去盯着我的青霉素了。” 秦藏器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药房。 “软软会易容?” 秦藏器白了他一眼:“软软的易容术比我的还要高明不少,你体验了便知。” 言毕,他一头钻进了药房里。 本以为王软软沦为暗娼,人生必是凄惨无比,谁能想到,她竟懂得易容术? 李秘也不再耽搁,又回到了王软软的房里来。 “软软,听说你会易容,我需要你的帮助。” 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李秘也没有半点含糊。 王软软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因为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卧床养病,即便李秘将日常护理的注意事项都交待清楚了。 但秦藏器埋头研制青霉素,那些个尼姑们也不敢经常带她出去晒太阳。 王软软的病情有所好转,时常想起床来活动活动,但都被她们摁在了床上。 如今总算能做事,她又岂有不开心的道理? “二郎想易容成什么样的人呢?” “额……一个原本是教书先生却想伪装成狱卒的反贼。” 这是鱼保宗提供给李秘的情报。 这一次要去制狱里与魏思温交接的,是一个名唤尹希声的老儒生,平日里靠帮人代写书信之类的差事过日子。 尹希声的住所算是反贼的安全屋,只有发生了突发状况,这老儒生才会出面。 所以,他与鱼保宗见过,但魏思温却没有见过尹希声本人。 鱼保宗彻底交代之后,陈玄礼就已经让太平内卫去把尹希声抓了回来,动用水刑将所有信息都拷问了出来。 教书先生,狱卒,反贼。 这三个字的反差属实有些大,甚至没有半点关联性。 “面容身体有什么特征?身上是什么气味?” 不愧是专业,王软软并没有提问尹希声长什么样子之类的问题,而是问他比较有辨识度和标志性的外貌特征,以及他的气味。 这就是秦藏器要变身狗子的用意所在了。 即便你的易容术再高明,改头换面再相肖,气味却是骗不了人的。 魏思温虽然没见过尹希声,但他必然了解尹希声的个人信息,毕竟那里是安全屋和落脚点。 王软软这么一问,李秘算是抓住重点了。 他取出一张纸来,那上面是他提前记录下来,关于尹希声的一切信息。 王软软扫了一眼,又细看了一遍,微微皱起眉头来,但很快又舒展了眉头。 “二哥你放心,交给软软吧!” 有了这句话,李秘算是安心,接下来就看王软软的本事了! 第352章 细节决定成败 李秘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在大唐朝,享受了一番敷面膜的待遇。 但这一次的面膜,却怕是让他终身难忘。 王软软也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来搅和的这个面膜,一层黑乎乎如同海泥一样的东西,就这么往脸上抹。 李秘的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竟然孙大圣用马尿和锅底灰给朱紫国国王做乌金丹。 “虽然有些难闻,但二郎可别小看了这东西,此物取自黄大仙的香囊,用来改头换面,最是难得……” “黄大仙?这不就是黄鼠狼么!”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黄鼠狼属于黄鼬,与许多鼬科动物一样,体内可都是有臭腺的,哪有什么香囊…… 王软软等易容界人士,估摸也是受了以形补形的思想影响,认为黄鼠狼能变成人形,所以它身上的东西,用来制作药材,肯定能帮助人类变换外形。 当然了,对于这些自己不了解,或者超出了自己理解范畴的东西,李秘本该先质疑,再相信。 但他见过太多离奇古怪的事物,所以通常保持着敬畏之心,再去研究调查。 虽然以形补形不靠谱,但毕竟是先辈们的经验。 就好比黄鼠狼虽然有臭腺,但林麝或者马麝之类的麝鹿不也产出了麝香。 河狸这样的小动物,它屁屁上的腺体,不也被用来提取出香草冰激凌里的香草味了么。 见得李秘哭笑不得的样子,王软软也解释道。 “虽然我不懂这是什么道理,但师父就是这么教的,这香囊之中的药物,能令你的面容变老……” “能让我变老?” 李秘闻言,也有些诧异。 “是,若我照着阿兄的法子,便只需用猪皮之类的东西,给你制作一个人皮面具。” “但人皮面具需要不断补水湿润,否则时间长了会变干,时效不高。” “所以,我打算从根本上改变你的容颜。” “这法子能让你的毛孔便得粗大,面皮变得粗糙苍老,最重要的是,它能让你的须根变得更老更硬,这等细处的变化,才不会让人识破。” 王软软解释完毕之后,李秘也是大呼神奇。 无论是王软软还是秦藏器,都堪称细节狂,大体的面貌改变大不大无所谓,他们着手的都是最细节的东西。 如果只是寻求表面的改变,通过胡须茬子和毛孔之类的细节,别人还是能发现你的伪装,一眼便知你是年轻人伪装成老年人。 但如果是从这些细节入手,即便外貌不需要改变太多,别人也只会以为你本身就是老年人,只是想伪装成年轻人罢了。 这就是易容大师的高明之处。 后世虽然也有一些药水能够让皮肤发皱或者毛孔变大,但像他们这等样专业的土法子,李秘还是第一次见识和体验。 待得敷完这黄鼠狼面膜之后,王软软帮着清洗了面部,取来了铜镜,李秘也被自己的肤质和状态吓了一大跳。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如王软软所预料的那样。 他的毛孔变粗,毛孔里甚至还有肉眼可见的黑头,胡茬子花白粗大,脸皮自然发皱,眼袋耷拉下来。 此时的他,活脱脱就是倪大红扮演的经典角色苏大强啊! 铜镜有些模糊,李秘又跑到水盆去照了照,这效果属实比好莱坞那些电影特效化妆师还要牛逼! “这黄大仙泥丸你塞在耳洞之中,两天之内,要化水再敷面一次,如此才能保持苍老的面相,也不怕别人搜查你。” “另外,泥丸塞了耳洞之后,听力会受到影响,也符合尹希声的特征……” 李秘不由竖起大拇指:“软软你想得真细!” 王软软却笑了:“二哥你先别夸我,这还只是个开始,如今才算是正式的变化。” “才刚开始?” “是,人常言画虎画皮难画骨,外形相肖只是基础,要真正做到脱胎换骨,必须由内而外改变你的心态。” “我且问你,若二哥你是尹希声这么个老儒士,官场失意,落拓半生,按说该是卑躬屈膝,佝偻着身子,但他投身谋反,又有着狼子野心,腰杆又该是挺直的才对。” “这等人生经历,在他的身上留下的烙印,堆积在他的肢体之上,是最高明的戏子优伶,也没法演绎出来的。”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那我又如何装得出来?” 王软软也笑了:“我教你呀!” “二哥你这样,稍稍歪头含胸,但有一个小动作,你必须时刻保持。” 王软软自己演示了一遍,正如同秦藏器模仿狗子狮子一样,她也是瞬间就改变了气场。 但见得她将脑袋稍稍偏向一侧,笼着双手,似乎有些畏寒的姿态,右手拇指食指却是不停地揉搓着左手的拇指。 “他是反贼,心里有鬼,必须时刻隐藏,所以时时都在提醒自己,自然会演变成一些独有的小动作来。” “只要你习惯了这个姿态,一直做这个小动作,就绝无可能被人识破。” 李秘学着她的样子模仿了一遍,王软软又细心地指点,总算是学了下来。 “软软你师父是谁,怎么学会的这些?” 王软软的目光黯淡下来,眯着眼睛挤出一个勉强笑容。 “软软虽然年纪小,但颠沛流离,沦落风尘,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都见过的……” “有时候觉得太痛苦了,便会转移注意力,比如你个丑八怪,你千万不要去看他的脸,或许他一无是处,但可能他的脖子很白,亦或者他的手指很修长白皙,又或许他身上有一处像图画一样的胎记……” “甚至……甚至是他身上遍布的伤疤,像极了山川大河……” 李秘紧抿着嘴唇,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无论是秦藏器还是王软软,他们的本事都是在痛苦的人生之中学会的,是伤痛,带给了他们幸存下来的技能。 这种印记会跟随他们一辈子,时刻煎熬着他们的内心,但也会成为他们最坚不可摧的外壳。 “软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秘突然想起秦藏器,他稍稍挺直了腰杆,想要抬起手来,但到底是没有。 王软软突然看得有些痴了:“二哥,你是不是模仿我阿兄?” “模仿?没有啊……”李秘心虚道。 王软软露出好看的贝齿,笑道:“刚才那一刻,我以为你就是我阿兄,如果是有心模仿,那么你已经出师了……” 李秘恢复了自己的心态,捏了捏王软软的肩头:“等出太阳了,多出来走走,若那些尼姑不肯,就说是我李二郎的命令。” 王软软眯着眼睛,眼角是微微的幸福皱纹。 两人看着外面的阳光,李秘对制狱之行,突然就信心十足了。 第353章 水牢里的男人 王软软替自己易容,李秘学到的可不仅仅只是生硬的模仿。 真正的演技是彻底代入到角色之中,无论是秦藏器还是王软软,都想让李秘领悟到这么一个道理。 李秘也却是产生了很大的感触,今日所获,让他的境界得到了提升,无论是心性还是格局,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从白莲庵出来之后,李秘微微歪着头,仿佛天上的神仙在怒视着自己一样,虽然不敢抬头用目光来反抗,但又不甘心低头,执拗又拧巴的人生感觉便这么跳脱出来了。 他不断揉搓着自己的大拇指,突然发现这样能让自己陷入很平静的心态。 不得不说,王软软见惯了人生百态,这些旁人并不关注的小动作,反而是一个个人生的缩影和写照,能够精准万分地体现一个人的人生经历。 等李秘来到雍州府推事院制狱的时候,他一身的风尘与落拓,已经变了一个人那般。 到得班房来,李秘朝当值的牢头,叉手唱了个喏:“大当家有力了,某想找一下卢有光卢大郎。” 牢头是个四十来岁的糙汉,五短身材,一脸络腮胡,眉头处有一颗大肉痣。 “我就是卢有光,你是谁,找我有何事?” 这是鱼保宗事先约好的时日,作为接头人,卢有光自是今日当班。 李秘呵呵一笑:“我是来探监的。” “探监?入得制狱,便是死人,还来探监作甚。” 这是他们约好的暗语,果真如鱼保宗所交代的那般,几乎是一模一样。 “便是要死,终究要送一程,这是人情所在,还望大当家赏个脸。” 卢有光眉头一皱:“你要探的是何人?” “曾是当朝侍御史,沦落西北盩厔尉。” 卢有光听得这暗号,眉头舒展开来,朝李秘道:“随我进来吧。” 点了点头,李秘进得了班房。 卢有光将门关上,突然便抽出腰间铁尺,将李秘的脖颈给叉住,抵在了墙上。 “你到底是何人!” 李秘心头一惊,难道鱼保宗给自己挖了个坑? 但想了想,自己的水刑谁都吃不住,鱼保宗不可能扛得了,而且鱼保宗的证词与诚惠和尚交叉对比过,也能一一印证,应该是真的。 “卢有光,鱼保宗和诚惠和尚已经栽了,庆山寺失守,朝廷命太平公主建立太平内卫,由府令李秘牵头调查,我等势如累卵,就不要再试探我了。” 李秘这都是大实话,卢有光身为制狱牢头,有机会能探听得到这些,自是信了的。 “人都说尹夫子是耳目通天,没想到消息果是这般灵通。” “别废话,带我去见魏思温。” 卢有光也不含糊,取出一套狱卒的号服来,让李秘换上。 当李秘解下蹀躞之时,卢有光却再度拎起了铁尺:“你带刀作甚!” 李秘没有半点惊慌,将那短刀插在腰间,朝卢有光道:“我一个读书人,大半辈子没摸过刀剑,你说我带刀要作甚?” 卢有光顿时一滞,轻叹了一声道:“情势已经这般严峻了么?” 李秘也不再说话。 收了铁尺,卢有光便带着李秘进入到了制狱来。 虽然是新设的监狱,但索元礼也没有辜负“索使”之名。 人人都将他当成了索命使者,所以给了他索使的外号。 这制狱是雍州府狱改建而成,但各种新奇的刑具却是布满了每个角落。 这些刑具就如同几十年如一日的老屠夫切肉的案板一般,斫斩的缝隙里沾着肉末血迹,处处弥散着一股子腐臭。 许是血腥气太重,又许是那些刑具开始生锈,这血腥腐臭之中还夹着铁的气味。 李秘跟着卢有光不断往里走,地面却渐渐湿滑。 到了前头,卢有光拉起一扇盖板门,露出了台阶,竟是一处地牢。 跟着下去之后,李秘差点没吐出来。 这地牢被改成了水牢,里头池塘一般的污水,水面上漂浮着被泡开的排泄物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身体部件。 整个地牢已经污臭不堪,比化粪池好不了多少,气味已经到了辣眼睛的地步。 因为这些秽物发酵,产生了硫化气体或者是甲烷之类的气体,整个人都晕乎乎,如同煤气中毒一般。 亏得地窖的盖板此时被打开,得以通风透气。 水牢两侧全是监房,中间则是一道板桥。 水牢可是自古流传下来的酷刑了。 水牢虽然不会造成实质伤害,但人只能站着,没法蹲下躺下,折磨的是人的意志。 虽然不见血,但比其他酷刑都要更残酷,与李秘的水刑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板桥单薄摇晃,李秘走得小心翼翼。 前面两侧的水牢里,那些人仍旧还有些气息,有人撑不住,只能泡在水里等死。 他们的眼睛亮着微弱的光,就好像粪缸里的老鼠一般。 再往里走一段,牢里已经没活人,那些囚犯在水里半沉半浮,有些已经被泡得发白,水面上也渐渐漂浮一些扭动着丑陋身子的白胖蛆虫。 “军师,尹夫子来了!” 快到尽头处,这里的空气已经闷到快窒息的地步。 李秘即便掩住口鼻,仍旧有些睁不开眼睛,不停地流泪。 而那水牢里,魏思温扎着马步,暗自呼吸吐纳,仿佛在修炼龟息法的老道士。 他睁开眼睛来,扫了李秘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李秘也不开口。 魏思温虽然只是站在明处的军师,但在反贼集团里,应该是个中高层。 “卢有光,你的眼睛都让酒肉给蒙了,这不是尹希声,杀了吧。” 听闻此言,卢有光当即抽出长刀,架在了李秘的脖颈上。 “好你个贼子,到底是甚么人,敢冒充吾等同道!” 李秘也是心头咯噔,揉搓着大拇指,内心极力克制,保持着面儿上的镇定。 “试探就试探吧,反正你也活不过今日。” 李秘蹲了下来,微眯双眸,直勾勾地盯着魏思温,后者仿佛有所感应,慢慢睁开了眼睛来。 “鱼保宗和诚惠和尚被捕是真的了?” 魏思温突然问了一句,若不是李秘有所准备,真要被他诈住了。 “不止,我也被抓了,他们派我来劝降的。” 李秘这么一说,魏思温倒是笑了起来。 “要你来劝降?” 李秘抽出腰间的短刀来,丢给了魏思温。 “我不是来劝降,我是给你个自我了断的机会。” 魏思温眉头一皱,终于开始认真审视李秘。 第354章 魏公的诡计 魏思温虽然被泡在水牢里,但精气神倒也还不错,可见是个意志力极其坚韧的狠角色。 李秘知道常规的法子骗不了他,所以只能半真半假,甚至真比假多,完全代入到尹希声这个角色当中。 事先的推演当中,李秘就代入到魏思温的角色之中考虑问题。 鱼保宗和诚惠和尚被抓的消息肯定瞒不住,身为安全屋主人,尹希声大概率要落网,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或许这也是魏思温打从一开始就怀疑李秘真实性的主要原因。 直到李秘道明了来意,他总算是相信了李秘的说辞。 因为这个说法同样合情合理。 尹希声是在止损。 既然已经暴露,魏思温的身份必然也跟着保不住。 所以尹希声诈降,进入到水牢来,给魏思温送来自尽的短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当然了,送短刀只是顺手而为,他真正的用意,应该是将魏思温的遗言带出去。 这就是李秘带入角色之后得出的结论。 也果不其然,魏思温到底是信了。 “尹夫子就这么信不过我?我魏思温能在水牢里站着打瞌睡,没人比我更坚定,难道上头害怕我泄露了消息?” 李秘摇头道:“魏思温,你到底是小瞧了那些人,朝廷派了一个小狗官,名唤李秘,他发明了一种水刑,鱼保宗和诚惠都当场就招了。” “起初我也是不信,直到我亲身体会了一把……” “李秘?” 魏思温闭着眼睛,陷入回忆之中。 片刻,他睁开眼睛来,面色有些凝重:“初时吾观此子,也觉着并非池中之物,未想到竟果真成了吾等的大敌。” “那水刑是何酷刑?” “水刑嘛,顾名思义,便是用水,先将人犯头下脚上地绑着……” 李秘也不含糊,将水刑的详细流程告知了魏思温。 后者听闻细节,也是脸色难看:“此子果是恶鬼附体,真真不当人子!” “所以,魏思温,吾等是时候想想后路了,我如今自身难保,想要救你出去是不能了,只能带一把短刀来,让你死得痛快些。” “时间紧迫,我也不啰嗦,如果你还有什么遗言,也可以交给我带出去。” “遗言?吾等投身反周大业之初,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哪来什么遗言?” 魏思温苦笑一声,目光却变得凶厉起来:“不过,你说的李秘,既能开发出水刑,必是吾等之大患,务必要尽早除掉!” 听闻此言,李秘也是叫苦不迭。 要不是为求逼真,他也不会主动提及,如今果是吸引了反贼的火力。 “李秘虽然只是府令,但得了太平公主垂青,如今我等身陷囹圄,又如何能杀得了他?” 魏思温冷笑道:“这李秘小贼虽有点小聪明,但终究是个土鸡瓦狗,实在不堪一击,只要你听我用计,必然能除掉他!” “除掉老子?老子不就在你眼前么……”李秘小慌了一把,甚至有点想笑。 不过他面上却是不露声色:“魏公且教我。” 魏思温自信满满,一脸阴鸷道:“靖安坊里有一个据点,咱们的人藏在祆祠里头,都是万里挑一的死士,你只消透给李秘,谎报一下人数,打他个伏击,必能杀他!” 李秘好歹担任过坊正,又在杨务廉那处研究过长安城的布局图,对长安城算是非常熟悉了。 这靖安坊位于皇城正南朱雀门街第二街东从北第五坊,万年县所辖,是个鱼龙混杂的里坊,里头大部分都是胡商或是传教的拜火教神职人员,还有两座规模很大的祆祠。 “若他不信,又当如何?此子心思缜密,又是个怕死的无胆鬼,若他带着大批禁军去围剿,吾等死士兄弟如何能抵挡?” 魏思温呲之以鼻:“此子固是无胆,但得罪了武逆老妖妇,自是求功心切,也不怕他不信,但想要取信于他,需是欲擒故纵,找个名目出来才是。” “欲擒故纵?” 魏思温调侃道:“尹夫子也是读书人,怎么不知欲擒故纵?” “人命关天,事干死士兄弟安危,魏公便不要卖关子了。”李秘可不想乱猜,唯有真正掌握了他的阴谋诡计,才能拿下这一局。 魏思温呵呵笑道:“人之常情才是最真切的体现,你便与他说,在我这里探听到了极要紧的情报,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人都知道尹夫子你穷经皓首,钻研多年,未曾接近女色,你便与他说,想要情报可以,但你要与北里魁首共度春宵。” “什么?北里魁首?共度春宵?” 李秘也是愣住了。 这家伙的法子也果真是接地气。 若不是自己就是李秘这个正主,还真就信了他的邪了。 所谓北里魁首,就是青楼的头牌。 长安城的烟花柳巷主要集中在平康坊,而平康坊靠近北门,所以叫北里。 平康坊里有三条巷子,这三条巷子分为北中南三曲青楼十三坊。 紧靠着坊墙最北侧的巷子叫北曲,住这里的是身份最卑贱的下等小姐姐,客人多半是贩夫走卒、普通百姓亦或者赴京赶考的穷书生等群体。 中曲的小姐姐要好些,身份和地位都要高,很多都是教坊里出来的官妓,居住在别院里头,有点像高级会所,接待的也都是士大夫阶级或者富豪。 而南曲最高级,来这里的不是富家子弟,就是王公贵族。 魏思温口中所说的北里魁首,特指的正是南曲里的头牌,那是大唐第一名妓都不过分的。 他提出这个建议来,李秘算是明白他的用意了。 人呐,到了最后关头,终究会回归到最朴素的需求之上。 就好像那个段子里描述的那样。 村中老汉已经病入膏肓,却是如何都不肯歇气,老妇不知他有何记挂,便问,是否等着见远方小儿子最后一面? 喝不喝稀饭?是否能吃点水果? 然则老汉却是一一摇头,老妇便问:“要不咱们做一做那事儿?” 老汉眼睛一亮,突然开口说话:“扶我起来试试!” 这就是魏思温欲擒故纵之法的核心所在,唯有李秘提出这等临死的要求,才能真正取信于人。 想到这节,李秘也就朝魏思温道:“魏公虽然有些强人所难,羞煞老朽,不过也不失为妙计,为了反周大业,我尹希声算是晚节难保了……” 魏思温呵呵一笑:“只是让你去,房门一关,管你读书还是狎玩,谁又知道?” 李秘正要说话,魏思温却是突然蹲下去,将李秘丢给他的那柄短刀给摸了出来! 第355章 该逛的地方还是要逛逛 李秘之所以带着短刀,是为了取信于魏思温,可不是真的让他自行了断。 这老家伙足够隐忍,意志力坚韧到了极点,若不是用这样的手段,怕是水刑都奈何不了他。 此时他将后续的计划告诉李秘之后,竟是摸出这柄刀来,莫不成他要自行了断? 他心里头可藏着反贼集团大量的情报,又岂能这般样死去! “魏公不可!” 魏思温反倒笑了起来:“怎么?觉着我会自寻短见?” 言毕,他竟是将短刀扔回给了李秘。 “我魏思温轻易不会死的,否则我又何必死死硬撑,如何都要站着?” “局势未定,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老妖婆逆天而行,天理难容,必遭天谴,我魏思温要等着那一天,又岂会自杀于此!” 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魏公能作此想法便好,若果真能杀了李秘这小贼,事情便有转机……” 这句话在李秘心中浮现出来,但他并没有这样去劝说魏思温,反而眉头紧皱道:“可……唉,我尹希声也是泥菩萨过江,即便能成功杀掉李秘,也未必能救魏公于水火……若杀不了这小贼,那水刑可不是……” 魏思温哈哈笑了起来:“李秘比起索元礼来如何?他们若果真想杀我,早就杀了。” “莫看索元礼是个恶鬼一样的酷吏,但心里比谁都精细,抓我进来的那一天,他便知道我心里藏着事儿,所以一直不敢对我用刑,怕我吃不住,才用了水刑来熬我。” “夫子尽管放心去做,我会等着诸位兄弟来救我的!” 李秘将短刀捡了起来,朝魏思温叉手行礼,便走出了水牢来。 阳光刺目,空气却满是香甜,李秘整个人都膨胀起来,里头实在太过憋闷了。 “亏得他没有拔刀……” 李秘拔出短刀,但见得刀鞘里竟是个木头刀刃。 魏思温身为反贼集团的中高层,掌握着太多的秘密,自是不能这么让他死掉。 李秘丢出这柄木刀,原本就是想着诈唬魏思温,到底是成功了。 若是他拔刀自尽,必然会发现李秘是个假货。 如今倒好,魏思温上当,便可以继续留着,连卢有光都可以继续留着。 站在推事院制狱的崇屏后头,李秘享受着阳光,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良久,李秘才睁开眼睛来,猛拍大腿道:“亏得想了想,差点着了这老贼的道!” 他急忙走到天井中的玄武池边,将短刀丢了进去。 等待了一会儿,李秘双眸顿时亮了起来:“果真如此!” 心里想通了之后,李秘也是大呼庆幸,后怕不已。 快步走出制狱,陈玄礼已经领着几个弟兄在等候着了。 “玄礼,你让一个兄弟回去禀报公主殿下,让她领兵去靖安坊,那里有个据点,就在祆祠里头。” “喏!” 陈玄礼发了命令,一名手足便疾跑报信去了。 “剩下的人,也莫要跟着我,先去平康坊北里云梦楼埋伏起来,等我信号行事!” 陈玄礼谨慎地问:“二郎准备约定什么样的信号?” “我没去过云梦楼,也不清楚里头是什么环境,到时候再看,我会尽力给你们明确的信号。” 云梦楼是平康坊南曲最高端的青楼。 盖因大唐朝的文人雅士们,觉得妓院青楼之类的名称没有风雅气,便将青楼叫作仙境,里头的妓女则叫仙女。 这些高端的青楼可不比那些庸俗的,取名也都非常的讲究。 至于李秘为何要去云梦楼,可不是真的要去找什么北里魁首共度春风。 而是他怀疑,这个什么北里魁首,也是反贼! 这也是李秘为何后知后觉且后怕的原因。 虽然他伪装成尹希声,又得到了秦藏器兄妹的倾囊相授,做得算是非常不错。 但那是接触魏思温之前的想法。 见到了魏思温之后,李秘才意识到这个人的心机有多深,谋算有多远。 出来之后,李秘就一直在复盘整个见面过程,想要自己寻找一下破绽。 而他发现的唯一破绽,就是这柄假刀。 虽然魏思温没有拔刀出鞘,但李秘刚才试验过。 因为是木刀,即便有着金属材质的刀柄,但入水之后,刀柄下沉,刀头却会翘起来。 再加上刀鞘里头有空气,整个刀会在水里半浮半沉。 魏思温是个心思缜密的老狐狸,虽然水牢里的水太过脏污,能见度并不深,但他蹲下去摸索这柄刀的时候,必然会发现异常。 甚至于李秘将刀投入到水牢之中时,魏思温就已经发现了异常。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为李秘出谋划策,仍旧想牺牲靖安坊的同党,以此来伏杀李秘。 而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北里魁首做铺垫。 他已经识破李秘的身份,让李秘去云梦楼,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就意味着,云梦楼里,有他们的同党,甚至于那个被他点名的北里魁首,说不得就是要对李秘下杀手的人。 按说,李秘可以派人去把整个云梦楼给端了。 但这样会打草惊蛇,谁知道云梦楼里有没有反贼们安装的炸药? 毕竟云梦楼也是长安城的地标性建筑。 再者,有多少反贼潜伏在云梦楼之中,李秘也不得而知。 这种情况下,是万万不能贸然行动的。 魏思温能识破李秘的身份,云梦楼里的反贼却是未必。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魏思温这样,如果人人都似他这般,反贼们早就成功推倒武则天了。 念及此处,李秘仍旧保留着尹希声的扮相,独自一人来到了云梦楼。 云梦楼一如所有高端会所一样,小仙女们都是昼伏夜出,此时正在补觉。 龟公们正在洒扫,一个个顶着黑眼圈,直打哈欠,空气中仍旧残留着酒菜脂粉和呕吐物混杂的气味。 虽说是长安城最顶级的青楼,但大堂里的狼藉也属实有些接地气。 这些个小仙女们都住在门楼后面那些独栋小院里,是生活区,同时也是接客区。 而大堂里更像是表演厅,一到晚上,这里就会进行各种文艺表演,那些个有名的头牌和花魁仙子们,也会时不时登台演出。 那些个王孙公子以及王公贵族,便在台下打赏捧场,就像后世的榜一大哥一样,各家捧各家的花旦。 李秘保留着尹希声的扮相,看着就是个落拓的穷措大,而且是又老又穷,想要见到花魁,也只能靠反贼的身份来试探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他差点连小龟公们这一关,都过不了! 第356章 艳名远播的桃花娘 穷措大是唐人经常挂嘴边,用来骂读书人的话。 所谓措大,其实通假醋大。 形容一个读书人穷酸落魄又自命清高。 李秘所扮演的尹希声,就是典型的穷措大。 年纪一大把了,一事无成,身无分文,还放不下读书人架子。 小龟公们都在打扫,柜台后头的账房先生正在啪啪打着算盘,桌面上摆着账本和算筹等物。 “楼里还没开张,仙子们还在睡觉,暂不待客,且回吧!” 小龟公常年在楼里行走,形形色色的人物实在见得太多太多。 阅人无数之后,“以貌取人”的本事也见长,但凡过得他们眼的,身家底气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更何况李秘这种穷酸姿态,一眼就看到后背了。 “我不找仙子,我只是想找个小哥哥说说话。” 李秘对这个北里魁首没有半点了解,对云梦楼的规矩也不懂,如今又不是营业时间,想要见到头牌就更是没可能。 所以他打算先找个人了解一下情况。 在他看来,这些楼里打杂的小龟公们,应该是最佳对象,给点蝇头小利,应该就能套出想要的信息了。 然而他没想到,这些小龟公胃口可大着呢,而且见惯了达官贵人,又岂能看得上李秘这么个穷酸老儒士? “要找小哥哥?” 一听李秘这话,那小龟公突然邪恶一笑:“我知道啦!” “你就知道了?什么就知道了?” 小龟公嘿嘿一笑道:“你想找小哥哥,不该来我云梦楼,要去长春院才对。” “长春院?” “可不是么?长春院在南曲街尾,里头全是小郎君,面儿上只是个酒馆子……” “你去了之后,便叫个司酒,这酒博士小郎君外罩男衣,里头却是女服,喝醉了便留宿院内,那小郎君去了外衣,里头全是红紫内衣,便与我楼中仙子一般样了……” 我去! 李秘也没想到,这大唐朝居然还有这等地方。 “小哥你误会了,我不好这一口……且借一步说话……” 李秘偷偷塞了几个金钱给那小龟公,后者瞥了一眼,但到底还是跟着李秘移步到了外头来。 “老朽在赵国公府上做西宾,教那些个孩子读读书,国公有个公子,看上了云梦楼的头牌,想要一亲芳泽,但国公看管得森严,便让我来打探一下情况,先做个准备……” 一听说是赵国公府上的教书先生,出手就是几颗金钱,而非寻常铜钱,小龟公也就肃然起敬了。 “原来还是国公府的西席先生,是孩儿我不懂事了……” 小龟公拘谨起来,李秘也只是微笑摆手:“无妨,老朽只好读书,也不问世事,穿衣打扮更是不管不顾,小阿郎是靠眼力吃饭,也怪不得你的。” 小龟公本以为李秘是个古板又穷酸的老儒士,见得李秘如此通情达理,也就放松了下来。 “是是是,不知先生要打听哪一位仙子?” “好歹是公子,自是要找头牌,云梦楼的第一头牌。” 小龟公恍然:“那便是要找桃花大娘了……” “桃花大娘?” 这唐人会将艳名远播的小仙女或者一些技艺高超的乐伎舞姬尊称为大娘,比如有名的舞剑第一的公孙大娘。 “是。” 小龟公稍稍昂头,颇有些自豪,又满是艳羡。 “桃花大娘乃是北里魁首,色艺双绝,谁都得尊称一声桃花大家,不过吾等男儿私底下都唤她新罗妖亦或是桃花妖……” “桃花妖?新罗妖?你是说这桃花大娘来自新罗?” 李秘也没想到,大唐朝的第一名妓竟来自新罗。 不过唐人口味丰富,尤其喜欢那些个异域女子,新罗婢更是“驰名天下”,一个新罗女子成为第一名妓也并不出奇。 “先生你一看就是正派人,并非花丛浪子,不知道也正常……” “桃花大娘可是狐媚子转世,那床上功夫可是无人能及,否则这满朝公卿,朝野上下的贵人们,又岂会趋之若鹜?” “床上功夫?不是说这青楼里多是清谈,卖艺不卖身么?” 小龟公掩嘴笑道:“先生也是男儿,若只能看不能吃,谁会花费大钱与你闲谈?” 明白了,又不约,谁跟你瞎几把聊? 说到底,还是为了最后一步。 “明白了,不瞒你说,我家公子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不过他没见过这桃花娘,不知道能不能先让老夫帮公子掌掌眼,把把关?” 小龟公眉头微皱:“若是公子亲临,事先预约,半个月该是能见桃花大娘一面,其他的便免谈了……” “许多人都是耗得个一年半载,真真挥金如土,最后便是成了入幕之宾,也未必能玉成好事,这完全要看桃花大娘的喜好,若是看上了,什么都好说,若是看不上,花再多钱也是无用……” 李秘有些意外:“国公的名头都不值钱?” 小龟公讪讪一笑:“先生,能来云梦楼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若是国公亲临,桃花大娘或许还有可能亲自接见……” “若不是国公呢?” “那可就要先通过桃花大娘的经纪人考验,如此才有可能与桃花大娘见面……” “经纪人?” 经纪人在大唐朝太过常见了。 其实就是各行各业的掮客,都通称为经纪。 这个桃花大娘的经纪人,应该就算是她的私人助理吧。 毕竟是个唐朝“大网红”,身边有个助理也很正常。 “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我想见一见这个经纪。”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小龟公毕竟收了李秘的金钱,人家又是国公府的教书先生。 想了想,小龟公还是尴尬一笑道:“先生有所不知,便是这经纪,每日里也是踏破了门槛都未必能见,不过我可以替先生送个拜帖进去,经纪见不见你,可就看你拜帖写得如何了……” “拜帖?” 拜帖可是正式礼仪,云梦楼再如何也只是一座妓院,规格搞得这么高的么? 不过李秘还是听出了这小龟公的暗示。 古代的网红,也需要有人吹捧,之所以喜欢结交那些文人雅士,可不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写诗赋词来吹捧自己么。 这经纪想来有些文才,通过拜帖的内容来替桃花大娘甄选“约会”对象。 李秘不想打草惊蛇,既是伪装做事,当然要照足了规矩。 可这拜帖该如何写,才能彰显自己的文采? 好歹扮演的是个老儒士,又自称在国公府教书,若写得太差,可就露陷了啊! 李秘也头疼起来,懊悔于搞了个这么有文化的人设,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第357章 典型的江南美人 李秘也不敢说文学素养有多好,但胜在看书看得太多。 相较于唐诗,他更喜欢宋词,尤其是辛弃疾苏东坡之类的大宗师作品。 不过各行各业都有些不错的诗词,李秘毕竟是搞探案的,有些谜题需要破解,对于文字游戏还是比较擅长。 思来想去,也算是搜肠刮肚,李秘总算翻到一首合适的,当即便让小龟公取来纸笔,唰唰写了下来。 龟公之类的行当,识字率不高,毕竟有文化的人多少能混口吃的,也不至于沦落到当龟公。 但云梦楼不愧是大唐第一妓院,这洒扫的小龟公居然是识字的。 “不愧是国公府的西席,先生这阙词写得极好啊!” 李秘抬起头来,但见小龟公竟有些眼眶湿润,似乎产生了共鸣。 见得这般效果,李秘心里也是觉着稳了,当即让小龟公送了进去。 也不多时,小龟公便回来,朝李秘道:“先生,梅右仙梅小娘子有请!” 原来这经纪名叫梅右仙,倒也是不错的名字。 需知大唐朝的女子,很多都是有姓无名,很多都是用小名,而且史料上也不会记载。 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太平公主,如此出名的一个人,后世的史料对她的名字仍旧存疑。 也更不用提李渊和李世民十几个女儿都是名字不详,出生年月不详等等。 这经纪能取梅右仙这般样大气的名字,可见本身有着一定的文学素养,或者是出自于书香门第,要看她是本名,还是自己改的艺名了。 李秘心里也不慌,毕竟他跟宋芝芝和上官婉儿打过交道。 这两位小娘子都是女中文人,上官婉儿甚至还负责点评天下文章。 这就好像你跟超强的狠人对过线,再看其他人,也就一般般了。 梅右仙的小院在云梦楼后头偏南,闹中取静,里头种植着不少花草,芳香扑鼻,沁人心鼻。 主屋的窗户开着,微风轻吹,窗台上全是别出心裁的盆栽植物,旁边还放着一排小泥人,显得童趣十足。 这女子约莫二十四五岁,娇小柔弱,五官精致小巧,像个洋娃娃一般,处处展露出江南女子的婉约和斯文。 不过这一类型的女子并不合李秘胃口,他喜欢的是武三娘这种“高头大马”身材的。 “你就是赵国公府上的西席先生?” 按说她作为经纪,应该擅长察言观色,更懂得如何迎来送往,人情通达才对。 可梅右仙似乎没掩饰自己的失望。 毕竟李秘伪装的尹希声已经是个老头子。 “老夫尹希声。” 李秘也直报其名,毕竟今番的目的是要找北里魁首,艳名满天下的桃花大娘。 魏思温给他挖了个坑,桃花大娘就算不是反贼,她的身边也必然有魏思温的人,如此才能诱杀李秘。 这梅右仙并没有洗脱嫌疑,所以李秘干脆自报家门,她若是反贼的一员,想来该是知道尹希声这个名字。 更有甚者,她们可能比魏思温更了解尹希声,知道李秘就是个假货。 正因为无法排除各种可能性,所以李秘也尽可能地低调,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梅右仙微微点头算是行礼。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梅右仙将李秘所写的词又吟了一遍。 她的眼中满是感伤,显然是被这阙词给触动了。 词作自打梁代开始就有,唐朝也是有词作的,只是唐诗更出名更流行罢了。 大唐朝的词作有点像后世的歌词,都是可以谱曲或者套用到配乐里唱出来的。 许是浸淫此道,梅右仙吟读之时,抑扬顿挫,颇有些轻吟浅唱的意味,很是自然唯美,并不做作尴尬。 “先生写得一阙好词,想必也是饱经风霜,历经沧桑之人了……” 李秘摆了摆手:“老朽有些固执,大半辈子不懂变通,日子自是不会太好受,如今临老,始知要吃一吃这人间的烟火气,但愿不会太晚。” 梅右仙点头认同:“人贵在自知,老先生能有如此感悟,为时不晚的,且进来吃口茶。” 李秘也不含糊,叉手行了一礼,便进了主厅来。 厅上放置的乃是仿古的罗汉床,也叫汉榻,案上香烟袅袅,加上她一身飘飘白衣,氛围上就突出个文雅。 李秘落座之后,梅右仙摆弄茶具,小泥炉烧着无烟兽炭,上面的茶壶咕噜噜冒着汽。 她泡的竟是庵茶,与后世泡茶差不多,而不是大唐朝的茗粥。 这倒是让李秘松了一口气,即便这么久了,李秘仍旧是吃不惯茗粥的。 “老先生既能写出这等境界的词作,该是超脱之人,为何要替公子来寻花问柳?” 李秘也是摇头苦笑:“年轻人嘛,血气方刚,总想着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红袖添香,才算不负韶华。” “老朽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做一回走狗了。” 梅右仙嘴角浮现一丝笑容,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单论这颜值和气质,真真是画里走出来的江南美人。 “若没记错的话,赵国公乃是长孙无忌的重孙,云麾将军左监门卫大将军,拜上柱国,那可是勋贵中的勋贵,老先生能在府上坐了西席,也算是德高望重,才德兼备。” 李秘正要谦逊一番,梅右仙却是话锋一转,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不过,据我所知,赵国公生了个公子,长孙全义乃三品子吏部常选,长孙全节担任新丰县丞,幼子长孙全傅也才八九岁,不知老先生是替哪一位公子寻花问柳?” 李秘早知道这些烟花柳巷的人,阅人无数,消息最是灵通,没想到她对赵国公长孙元翼如此了解。 毕竟连他李秘都不知道,飞将军长孙傅原名长孙全傅。 不过李秘突然就抓住了重点。 朝梅右仙低声道:“仙子可听说过新丰县的庆山寺?” 庆山寺三个字一出口,李秘便死死盯着梅右仙,不肯放过她一丝丝的微表情。 “自是听说过,我家大娘子会去敬香祈福。” 李秘将她的微表情看在眼里,略加分析,心里也就有底了。 “公子全节正是在新丰县做县丞,原本就有些失意,官场上也无甚心思,这两日回家来,摔摔打打,哭哭闹闹,说什么没多少好日子可以过了,遭罪之前如何都要快活一番,没吃过没玩过的,如何都要好好尝试云云……” 李秘这话真真假假,这回可就轮到梅右仙皱眉头了。 第358章 王女的计策 李秘说话真真假假,梅右仙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右仙敬佩先生的才学,也不与先生含糊,说句实话,若是赵国公亲临,我家仙子必是倒履相迎,但长孙全节只是新丰县丞,怕是连见面都不够资格,更漫谈其他了……” 李秘微皱眉头:“就没有别的可能?我家公子见不得,老夫有没有这个荣幸,见一见仙子?” 这才是李秘的真正目的。 “你?” 梅右仙竟然轻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实在太过优雅,便只是见了,就只觉着像春日的花朵,慢慢在绽放。 “怎么?嫌我老?还是嫌我丑?” 梅右仙的笑容更盛:“不瞒先生,确实是这么个原因。” “???” 李秘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老夫听说北里魁首卖艺不卖身,便是我身子再不行,也没什么影响吧?不奢求共度春宵,聊聊诗词音律,总是不错的吧?” 梅右仙也不笑了,压低声音道:“看来先生果是低头做学问,也不抬头看人间……” “此话怎讲?” 梅右仙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我家仙子虽然不卖身,但仙子身边确有不少女子,一般情况下,仙子看中了某个青年才俊,便让这些女子来替她侍寝……” 李秘也是当场愕然。 本以为能成为入幕之宾已是幸运儿,谁知道最后也不能一亲芳泽,而只是跟代替品亲热,这什么桃花大娘,难不成真是镶钻的? 若是如此,为何有人传说她什么床上功夫了得,什么狐媚子转世,既是无人能与她共度良宵,又如何有这等传言流传出来? “这些女子自是代替品,身份地位该是不高,还讲什么年纪身子?” 梅右仙已经有些不悦了。 “谁说她们地位不高?” “先生,我与你说实话,这些女子可都是新罗国的翁主,甚至是公主,其中也不乏倭国等诸国的王女……” “???” 李秘这就更是傻眼了。 这又是什么操作? 早在高宗咸亨元年,因为荡平了高句丽,倭国派来使者朝贺,便禀报我天朝上国,但说倭国之名不好听,要更名为日本,高宗皇帝也是同意了的。 但几十年过去了,唐朝官民以及诸国的使节,私底下仍旧习惯称之为倭国。 李秘不明白的是,新罗和日本这样的国家,虽然是弹丸之地,但好歹也是王族公主,为何要藏在云梦楼里,替这个什么桃花大娘陪睡? 梅右仙也不卖关子:“先生既是国公西席,对朝廷的事想必也有所了解吧?” “武周皇帝英明神武,如今海晏河清,国内平定,强盛繁荣,无人能敌,虽然每年都有诸国使节来求亲,但很少有成功的……” “即便果真有,也只是用宗室女,甚至于官员的女儿们许配出嫁,连和亲都算不上。” “而诸国送来的公主王女等,武周皇室的皇子们尽皆不娶……” 李秘就更是不明白了。 “求亲不过是政治考量,求亲不成便罢了,为何要躲在这云梦楼里伺候男人?” 梅右仙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政治联姻自是主要原因,但还有一个原因,同样至关重要,那就是借种。” “借种?!!!” 李秘算是长见识了。 “是。” “新罗和倭国的臣民大多矮小,所以我大唐天国常以猢狲猴儿等诨号来取笑。” “为了皇室血统,诸国便派来公主王女,想用我大唐天国的皇族血统,来提升他们血统的高贵……” “但求亲不成,又该如何?” 李秘算是彻底听明白了。 云梦楼作为大唐第一妓院,桃花大娘又是人人千金难求的头牌,于是便产生了这么一个奇葩的产业链。 桃花大娘挑选大唐朝那些年轻力壮,资质上好的王孙公子们,而后让这些新罗或者倭国的王女,假扮侍女来替她陪睡。 如此一来,便能成功借到大唐天国贵族们的高贵血统了。 当然了,严格来说这已经不算是借种,而是偷种! 类似的事情,在宋朝也是有的,而且极为风行。 大宋朝文风鼎盛,国富民强,可以说算是当时的世界主流。 于是周边小国便纷纷来借种,以此来改良该国的人种。 没想到,这种事情竟是从大唐朝就已经开始出现了。 “即便如此,这诸国的使节和王女们,又如何信得过桃花大娘?” 毕竟挑选人种的权力掌握在桃花大娘的手里,她能得到诸国使节和王女的信任,必然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李秘本以为梅右仙乃是反贼集团潜伏在云梦楼的人,如今看来,这桃花大娘更是不简单。 梅右仙也是愕然:“本以为先生不问世事,是右仙太高估先生了,老先生这根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岂不知桃花大娘是新罗国的长公主?” “长公主?”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虽说新罗是个小国,但如今已经统一了三韩之地,堂堂长公主,居然在大唐朝做个妓女? 如果真的是长公主的身份,就算做到头牌花魁,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吧,毕竟头牌妓女也是妓女啊。 “早两年吧,新罗的孝昭王无子而薨,新罗朝廷决定册立其弟金隆基承袭王位,便向我武周皇帝告哀称嗣。” “第二年,皇帝陛下遣使册封金隆基为新罗王,仍旧承袭辅国大将军、左豹韬大将军和鸡林州都督之位。” “使节团自是高高兴兴回去了,但有一个求亲的长公主却留了下来,那便是武烈王金春秋的后代,长公主金允秋。” 坐了这么半天,李秘总算听到了桃花大娘的真名。 “她留下来也是为了借种?” 梅右仙摇头笑道:“是,也不是。” “原本新罗是要求亲的,奈何大唐朝的皇子被杀,长公主也就没了着落……” “皇帝陛下原本想让武崇烈之类的武家王子纳娶长公主,但长公主并不愿意……” 梅右仙似乎也意识到了话题的敏感性,竟是硬生生闭了嘴。 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李秘还是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看来这个金允秋,并不是很认同武则天的合法性,她认为李唐的皇子才是真正能流传万世的皇族血统,而武家不是! 是否基于这个原因,这个金允秋才加入了反贼集团? 虽然只是梅右仙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但李秘对这个桃花大娘,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这说什么都得多挖点“黑料”出来才是啊! 只是梅右仙突然就闭了嘴,可见她也是谨小慎微,想要再套话,怕是不太容易了。 第359章 原来我这么抢手 梅右仙许是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也变得有些警惕起来,只是默默喝茶。 虽然这是行业内公开的秘密,但对于李秘这样的人而言,却是不得而知的。 想必那些个王孙公子们,多少也该知道一些。 但人嘛,总喜欢新鲜的东西。 这种玩法,对于他们而言,说不定是极其刺激的。 毕竟谁不想撒一颗种子,然后改良一个民族? 当然了,李唐皇子和武家那些子孙,对待这种事可就比较谨慎了。 诸如新罗王朝的金氏王族,以及倭国的王族,对血统可是非常看重的。 在他们看来,能登上皇位,掌管整个国家,就必须保持血统的纯正。 所以他们采用近亲通婚,如此才不会让血统外流。 这样的策略无论东西方,都曾经通行了好多朝代。 大唐朝初期也同样是这样的策略,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杀了弟弟李元吉,娶了李元吉的妻子,弟媳杨氏,这杨氏同时也是李世民的表妹。 皇族里近亲结婚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最后便是各论各的都未必区分得清楚。 李秘对这个桃花大娘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对她的怀疑也更甚,只是梅右仙此时又闭口不言。 思来想去,无非是投其所好,亦或者急其所需。 李秘便开口道:“不知桃花大娘最近看中了哪家的公子?赵国公家的公子既是不够格,说不得老夫能联络其他公子,也算是送大娘一份见面礼?” 照着她们的想法,与这些个王孙公子借种,血统自然是越高贵越好,所以才存在挑选这么一说。 如果李秘能介绍一些更高贵的血统,岂不是能投其所好,这不比送什么金银财宝诗词歌赋更实在? 也果不其然,李秘这么一说,梅右仙那略显清冷的脸庞,再度浮现出笑容来。 “老先生这么一说,还真有个人,最近仙子总是念叨……” 李秘呵呵一笑:“老夫虽不问世事,但好歹也是国公府西席,仙子看中哪家公子,且说来听听,说不定老夫能做个引荐,甚至做个媒人从中撮合一番。” 梅右仙迟疑了片刻,给李秘倒了杯茶。 “太平公主府的府令李秘,老先生可听说过?” 李秘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 难不成被发现了? 梅右仙审视着李秘,目光如刀。 “看来老先生是听说过的了。” “虽然李秘只是府令,但颇得我家仙子的欢心,若是老先生能请得李家二郎来,仙子必会见你。” “为何如此看重李秘?此子有何过人之处?” 梅右仙呵呵一笑:“李二郎这段时间屡破奇案,而且宁折不屈,听说连圣人的面子都不卖,属实是个响当当硬邦邦的奇男子,我家仙子最欣赏这等硬气清奇之人,也是仰慕已久,奈何无缘得见……” 难怪了。 原来是看上了李秘当众反驳武则天,看来这群反贼是想借此机会策反李秘了! 甚至于她们所谓的借种计划,说不得都夹带了私活。 名义上是借种,实际上是用美色诱惑这些王公贵族,套取情报或者吹枕边风,这是妥妥的美人计了! 觑准了她的心思之后,李秘也快速权衡了一番,遂开口道: “实不相瞒,老夫能进国公府,也多亏了李秘……” “哦?没想到先生与李二郎还有这等渊源,且说来听听!” 梅右仙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迫切。 “也说不上渊源吧,老夫潦草半生,便是后来穷则思变,也苦无门路,亏得李秘的父亲李忠耿,是个热心人,帮我牵线搭桥,这才进了国公府……” 梅右仙恍然:“原来是李忠耿帮忙,倒也是歪打正着了,旁人皆以为李忠耿只是个市井坊正,却不知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听闻此言,李秘也是暗呼侥幸。 这梅右仙连李忠耿的底细都如此清楚,可见调查李秘已经很久,说不得一直都想策反李秘。 “如此,先生能从中搭个桥,让李秘与我家仙子面谈否?” 李秘故作苦笑道:“我也未曾见过李秘,也不知道李忠耿肯不肯帮忙,毕竟李秘此子,已然今非昔比……” 梅右仙没有放弃:“先生,若能玉成此事,我便劝说仙子,让仙子见你一面,亦或者可以为赵国公的公子安排一个美人……” “什么样的美人?我家公子的眼界可是很高的,先前叮嘱我,是非桃花娘不可的……” 梅右仙脸颊稍稍泛红:“先生放心,楼里的王女们,为了求得良种,尽皆习得诸多房中技巧,赵家公子若是来了,必是乐而忘返矣……” 李秘也是老脸一红,尴尬一笑道:“老夫也只是想讨赵国公欢心,否则也不会来当这老龟公……” 梅右仙故意板起脸来:“老先生这是把妾也一并骂了,如此也是迫于无奈,若有得选择,谁会做这样的事?” 李秘汗颜:“是是是,老夫失言了,既是如此,老夫便厚着脸皮去请李秘,只是未必能成……” 梅右仙大方地许诺道:“老先生尽力便好,今日一见,也算是善缘,成与不成,我都替仙子先答应,绝不会亏待了赵家公子,如此,先生可放心去请了吧?” 李秘这才装出满意的神情来:“好,老夫这便回去,若是能成,便让李秘今夜过来。” “如此甚好!我即刻通知下去,李二郎若果真能来,报上名号,便可直抵桃花仙子的内院!” 李秘起身来,与梅右仙告辞,摩拳擦掌便出去了。 离了云梦楼,李秘一路上也不断在考虑。 这些人分明是盯着他李秘很长时间了。 若是想策反李秘,倒也还凑合,说明李秘对他们来说有着极大的利用价值,便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如果他们将李秘视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那李秘今夜前来,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想要做出准确判断,就必须建立在足够的情报量上。 李秘尚不清楚这些人对案件的进展掌握了多少,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李秘在这些案件中发挥的作用。 再者,他们都是心思缜密之辈,必然会派人到赵国公府去求证,所以当务之急不是思考今夜要不要赴约。 而是赶紧派人去赵国公府,让长孙元翼打点一番,替李秘圆这个谎,否则白日里就要穿帮,根本不用等到晚上赴约了。 “玄礼,我写封手书,你即刻派人送去长孙元翼处,务必要亲眼见到他看完这封信!” 第360章 红颜祸水的典范 今夜赴会,有可能会是个陷阱,想要确认此事,就必须掌握更多关于金允秋的情报。 但李秘打小修道,不问红尘,下山之后又一案接着一案,哪里有机会接触这个群体。 之所以让陈玄礼去长孙元翼那处报信,除了自己不能抛头露面之外,李秘也想着节约点时间。 如今的李秘,认识了不少大佬,但用得上的,似乎也没几个。 似金允秋这样的人物,又掌控着借种的灰色产业链,按说找堂弟李邕打听消息是最合适不过的。 但这家伙上回就没露头,似乎与反贼集团牵扯匪浅,李秘若是今次去套话,很容易打草惊蛇。 思来想去,本着万事不决问基友的原则,李秘还是打算去找秦藏器。 可这才出了城,走到五里亭附近,一匹快马呼啸而过。 李秘扫了一眼,也没能细看,那骑士便忽倏而过,李秘只觉得有些眼熟。 又过得片刻,陈玄礼从后头追了上来。 “二郎且稍等!” 又不等李秘回话,陈玄礼快马加鞭就往前去了。 几分钟之后,陈玄礼领着那骑士,回到了李秘的面前来。 长孙元翼一袭戎装,满脸疲累,也不下马,满目怀疑:“李秘?” 李秘这才挺直了腰杆,睁大眼睛,气质一变,仿佛元神归位了一般。 “是我,赵国公有礼了。” 长孙元翼有些诧异,但很快皱起眉头来,朝李秘抱怨道:“宫里闹得不可开交,吾没日没夜当值巡游,李秘你又给我招惹甚么麻烦!” 李秘也是讪讪一笑:“不是惹麻烦,是解决麻烦,不过是小事一桩,国公为何要亲自追来?” “甚么小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祸!” “我?惹祸?不过是让你帮忙应付一下云梦楼的验证,哪里会有什么祸?” 这云梦楼再大,它也只不过是一座妓院。 早先听梅右仙描述了里头的潜规则,李秘已经颇为不解,为何大唐朝的王公贵族,对这桃花大娘如此宽容,甚至有些忌惮。 如今再看长孙元翼的态度,就更是有些离谱了。 你可是堂堂国公爷,至于这么怕一个青楼头牌? 长孙元翼轻轻夹马,来到五里亭内坐下,才朝李秘解释道:“那桃花大娘金允秋可不是好惹的,比你这个麻烦精还要麻烦。” “???” 你最好真的在说金允秋,而不是指桑骂槐。 “怎么个麻烦法?” “这个金允秋,可是逼死了许王李素节的幕后元凶,否则你以为她一个新罗人,如何能成为大唐朝的第一花魁?” “许王李素节又是什么人?” 大唐朝的王爷实在太多,别说李秘,寻常官员都未必全都知道。 “许王李素节你或许是没听过,但他的生母你一定知道,李素节乃高宗皇帝第四子,生母就是萧淑妃!”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 这萧淑妃他太知道了。 因为宫中闹鬼一案,武则天可不就是差点被萧淑妃的鬼魂给吓死么。 萧淑妃曾经是高宗皇帝最宠爱的一个妃子,最后被武则天虐杀了。 非但如此,武则天还斩草除根,不是将萧淑妃的子女全都给霍霍了么,怎么还有个许王? 长孙元翼也不含糊,将许王的事情说将出来,李秘也有些头疼了。 这许王李素节出生不久就被封为雍王,官拜雍州牧。 需知雍州牧已经空缺很多年,高宗皇帝李治让他遥领雍州牧,几乎算是将许王李素节当成未来太子来培养了的。 李素节也正气,年幼之时就能日诵古诗五百余言,师从大学士徐齐聃,而且学习极其刻苦努力,可谓孜孜不倦,高宗皇帝对他更是宠爱非常。 可武则天嫉妒萧淑妃,害了萧淑妃不说,还找各种理由诬陷李素节,将他一贬再贬,即便发配到了南方也不想放过他。 可中宗皇帝李显上位之后,又将李素节拉了回来。 中宗皇帝李显在位五十五天就被武则天废掉,李素节还没来得及回京,就又被打了下去。 等武则天登基为王之后,开始清除异己,李素节自是在“黑名单”里头,而且还排在很前面。 李秘对此并不感到奇怪。 因为他对武则天的性格有了足够的了解。 就因为李秘长得像褚遂良,武则天就能对他弃而不用,更何况李素节乃是萧淑妃的儿子了。 李素节也知道自身难保,亏得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所以长年累月装病,当起了不问世事的宅男。 武则天就算想办他,也没太好的机会。 而就在这个时候,新罗使节团带着长公主金允秋来求亲,武则天便找到了机会。 李素节乃是宗室,娶一个新罗长公主也合情合理。 但金允秋被送到李素节所在的舒州不久,武三思就诬告李素节谋反,而关键证人,正是尚未过门的金允秋! 李素节被召回京城,到了京都南面的龙门驿,稀里糊涂就被缢杀,根本就没机会入城。 他的儿子李瑛等九人一并被诛杀,剩下四个儿子因为太过年幼得以幸免,但也被软禁在雷州这等南蛮之地。 “李素节离开舒州之时,在路上见到送葬的队伍,家属痛哭流涕,你可知许王如何感叹?” 李秘摇头。 长孙元翼惨然一笑:“许王对身边的人说,我若能病死,还有什么好哭的呢?” “许王的事情过后,金允秋就成了北里魁首,你可听明白这其中道理了?” 李秘又不是蠢,岂会听不出来。 长孙元翼就差没直接点出金允秋是武则天的人。 但他并不知道,这个金允秋如今却极有可能是反贼集团的关键人物。 李秘算是看明白了。 这些反贼集团的人,很多都曾被武则天重用,其中不少更是武则天极其信赖的暗子。 或许也正因此,这个反贼集团才能搅风搅雨而没法防备。 “就因为这个,你就不敢惹她?若她参与了谋反,这便是大功一件,替圣人揪出内鬼,不是很好么?” 长孙元翼白了李秘一眼:“许王李素节虽然下场凄惨,但也活到了四十三岁,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装病不出,不问世事,靠的就是装聋作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就是明哲保身最好的法子。” “如今我受了牵连,望春宫的事情一日不查清楚,我就不能放松,如何还敢再这个节骨眼上再沾染这些?” “万一你误判了金允秋,我长孙元翼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长孙元翼不肯替自己圆谎,就会穿帮,今夜就不是赴宴,而是赴死了! 但如何才能说服长孙元翼呢? 第361章 一个女神棍 站在长孙元翼的角度,此时的他确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李秘是顺藤摸瓜,查到云梦楼这里来的,侦查思路是没有问题的,侦查逻辑也合理。 早先他还怀疑梅右仙是反贼的嫌疑比较大。 可如今听了金允秋的过往之后,她的嫌疑也同样不小。 无论如何,李秘今夜赴约,必然会见分晓,这两个女人总能揪出一个来。 当然了,也不排除有意外情况。 但收益和风险并存,李秘这也不能说是富贵险中求。 “赵公,给我个机会,这次成功的机会很大,只要能揪出反贼,你过往的那些小差小错,便能彻底抹平了。” 李秘也不敢夸大其词,毕竟长孙元翼能让长孙家族东山再起,靠的就是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 这一点来看,他与许王李素节产生共情也就不是那么奇怪了。 长孙元翼仍旧紧皱着眉头:“二郎,我知你想做实事,但你太低估这个金允秋了,你可知她为何被称为桃花大娘?” 李秘正愁没处去了解金允秋的底细。 “赵公且说!” 长孙元翼好整以暇,组织了一下语言。 “这事儿关乎新罗的一个鬼怪故事,听着有些荒诞……” 李秘见过的荒诞事情还少么? 但凡跟金允秋有关的,那都算是有价值的情报,总比自己抓瞎要强。 “无妨,赵公且说来听听。” 长孙元翼也就不含糊了。 “据说新罗二十五代真智王时期,沙梁部有个少女,姿容美丽,倾人城国,人称桃花女……” 这新罗故事也足够狗血,李秘听得一愣一愣的。 新罗国王舍轮王听说了之后,就把桃花女召入宫中,然而桃花女不从,国王想要霸王硬上弓,桃花女说我有老公的,一女不侍二夫,即便你是国王,也不能玷污我的贞洁。 国王尚且不死心,就问了,如果你老公死了,你能不能嫁给我? 桃花女说,这样可以,于是国王就放了她。 但后来,国王死了,桃花女的丈夫过得不久也死了。 丈夫刚死十天,国王的鬼魂找上门来,让桃花女兑现自己的承诺。 桃花女也是个讲信用的,就跟国王为爱鼓了掌。 七天之后,桃花女怀孕,剩下一个鬼婴,这个鬼婴就是三韩之地鼎鼎大名的鬼怪“鼻荆”。 这家伙是个半人半鬼的混血王子,便成为了万鬼之王和驱鬼之神,还得到了王的重用云云。 长孙元翼说得兴起,李秘却是一头雾水。 “这跟金允秋又有什么干系?她不会自称是桃花女的转世之身吧?” 李秘可是见识过太多太多神棍了。 河内神尼三人组给李秘带来的刷三观操作,可是令人印象深刻的。 明明是荒诞不羁的鬼话,但偏偏还有人信,而且很多人都信,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不管武则天有没有真的相信,但她能重用神棍三人组,就说明装神弄鬼是极有市场的。 长孙元翼摇了摇头:“她不是桃花女,却胜似桃花女,新罗国中尊她为鬼母。” “虽然她也是王族的金姓,但并非王族一脉,她是靠着鬼母之名而成为长公主的!” 还有这种操作? 李秘对这个年代的封建迷信思想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没想到在这些东亚小国之中,竟会盛行到了这等程度。 不过我中原大国都是将皇帝神化,要么是神要么是佛。 而这些撮尔小国却偏偏往邪门里钻,要么是鬼,要么是怪。 “她这一套在新罗吃得开,在大唐未必能站得住脚吧?” 李秘实在有些不明白,即便她再如何,也不过是青楼头牌,同样装神弄鬼,人神棍三人组都混成武则天的心腹了,这鬼母又有什么好怕的? 长孙元翼苦笑一声道:“你可知新罗使节团来朝贡的贡品是什么?” 李秘自是摇头。 “新罗使节团带来的贡品,正是金允秋亲自护送过来的新罗国宝,万波息笛!” “这又是什么东西,就这么了不起?” 长孙元翼呵了一声。 “早几年,新罗的巡海官员上奏朝廷,说是东海有座仙山,山上有座感恩寺,随波而来,当时的新罗王金政明就让长公主金允秋算了一卦。” “毕竟是鬼母嘛,金允秋一算,就跟新罗王奏禀,什么圣考化为了海龙,镇守三韩之地,抑又金公庾信乃是三十三天之一子,今降为大臣,二圣同德,必出守城之宝,若殿下能行幸出海,必得此无价之宝。” “新罗王对她言听计从,就到东海边的利见台去观海,见得仙山势如乌龟之头,上有一竿竹,昼为二,夜合一,竹子合二为一的时候,天摇地动,狂风暴雨,七日才止。” 李秘也是直翻白眼,心说这三韩之地的格局也就这样。 分明是一座仙山,怎么就长得跟个乌龟之头一样? “新罗王见此大喜,就登上了仙山,又有一条黑龙,献上了黑玉带,跟新罗王问答起来。” “照着新罗说法,黑龙只说这竹子是大宝,让新罗王取了这竹制笛,吹了就天下太平,新罗王信了,就把竹子制成了笛子,藏于月城天尊库之中,吹此笛则兵退病愈,风调雨顺,风定波平,故赐号万波息笛,奉为国宝。” 李秘听得直翻白眼,这尼玛捏造传说好歹也有个度,金政明死了之后,才派了使节团和金允秋来,让武则天同意他的弟弟当皇帝,说明传说发生的时间并不长。 又不似桃花娘之类的传说,已经过了几百年,想要如何捏造歪曲都无从查证。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随便找了根竹笛,说是国宝就是国宝了?” 李秘不由想起后世三韩之地的作风,心说这尼玛的也是古来有之,也难怪他们的后世子孙喜欢妄自尊大了。 长孙元翼呵呵一笑:“你以为圣人不知道?但新罗奉上国宝,而且还是一吹就天下太平的国宝,就算不信,这贡品也该收,毕竟说起来好听,兆头是极好的。” “金允秋鬼母和长公主的身份,加上国宝以及李素节的事情,你说她成为北里魁首是不是轻而易举,甚至有些委屈她了?” 李秘算是明白了。 长孙元翼啰里啰嗦这么多,无非就是在强调武则天有多么看重金允秋,这个人是如何招惹不得。 但与此同时,李秘也打听到了金允秋的底细,反倒不用去秦藏器那里白跑一趟了。 原本以为是个何等了得的人物,但挂上了神棍的人设,李秘就轻松很多了。 因为他李秘,专打神棍,更何况还是三韩之地的神棍! 第362章 求助基友 长孙元翼火急火燎截停了李秘,原本是来抱怨,但最终还是被李秘说服了。 而李秘说服他的理由只有一句话。 “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但我敢肯定云梦楼里藏着反贼。” 就这么一条。 长孙元翼就再不抱怨,闷闷地回去,帮助李秘圆谎了。 原因无他。 也说过很多次。 在大唐朝,但凡与谋反有所牵扯的事情,谁都不敢打马虎眼。 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满门抄斩。 无论他有多忌惮金允秋。 也无论金允秋有多大的来头。 她与武则天又有什么旁人不得而知的秘密。 但凡与谋反有牵连的,所有事情都必须让路。 抱怨不成,他反倒给李秘送来了极其珍贵的情报。 了解到金允秋这些经历,对李秘而言是极其重要的。 既然要打神棍,自然要用魔法击败魔法。 送走了长孙元翼之后,李秘回到了白莲庵。 “二哥!” 对于李秘的去而复返,王软软显得很是雀跃。 “软软,帮我卸妆。” 王软软也不问,交代尼姑们去药房取了一些草药来,煎成洗脸水,让李秘泡了一会儿。 “二哥你坐下。” 李秘依言坐下。 王软软调合了一剂药糊糊,便帮李秘涂抹在脸上。 因为距离太近,李秘分明能听到她的心跳。 李秘也不敢睁眼,需要睁眼的时候,也会很绅士地扭过头去。 王软软有些失望,甚至有些哀怨。 “二哥是嫌弃软软么?” 闻言,李秘也有些慌了。 “怎么会……” 李秘说的可是实话。 虽然王软软堕落风尘,但姿色不比别人差,身材更是爆炸哇塞。 也正因此,坐着的李秘,才不敢睁眼去看几乎贴着自己站着的王软软。 可在王软软看来,李秘就是嫌弃她残花败柳之身。 回想没生病之前,她丰腴的身材可是平康坊人尽皆知的,多少人都是冲着这个来找她。 但李秘却看都不看一眼。 她已经沦落风尘,身体就是她最大的本钱,是她最值得骄傲的东西。 就好像读书人,学识就是基础。 或许像云梦楼那样的地方,除了姿色身材,别人还会看你才艺和气质。 但王软软这样的暗娼,做的本来就是单纯的皮肉生意,身体已经成为了她们求生的货物。 李秘能感受到她的卑微,当即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道:“软软,你不再是平康坊那个软软了,你要接受新的生活。” “你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必再停留在往日的阴影之中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王软软读懂了李秘的安慰。 “是,二哥的教诲,软软记住了。”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此时的她,一颦一笑,伤心难过,都会因为李秘的只言片语而改变。 因为李秘是她的救命稻草,成为了她心中的支撑。 李秘又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意? 但李秘心里也很清楚,王软软正在经历的,不过是吊桥效应罢了。 所谓吊桥效应,是一个心理现象。 大概是指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走在吊桥上,此时碰巧遇上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很容易就会产生好感,将行走吊桥产生的心跳加速,误认为是对方带来的。 一个人对解救自己的恩人产生依赖或者好感,正是吊桥效应在发挥作用,很容易将这种发自本能去救助别人的行为,误解成命中注定或者一见钟情。 正因为李秘清楚这个效应,所以他懂得解决的办法,并不急于向王软软解释什么。 此时的王软软,正是脱胎换骨的关键时刻。 如果现在就用这些理论来说教王软软,她必然又会缩回乌龟壳子里,对她的后续治疗没有半点好处。 敷了药膜约莫小半个时辰,王软软将干透的药膜揭下来。 李秘只觉着整张脸清清凉凉,而且肌肤细嫩滑腻,皮肤状态比先前还要好,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恢复了青春一般。 “软软你真是好本事!” 用铜镜和水盆照了照,李秘果真恢复到了本来的面貌,甚至产生了自己变帅的错觉。 “能帮到二哥就好!” 王软软眯着眼睛笑起来,脸上充满了自信。 她曾自认为再没有半点价值,已经是残花败柳的她,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如今,李秘找她帮忙,让她感受到了被需要,证明她也有价值,王软软自是欢欣鼓舞。 李秘夸了她一通,便找到了秦藏器这边来。 秦藏器仍旧在盯着青霉素的培植。 “怎么又回来了?不顺利?” 李秘也不废话,找了个胡床,坐在药房门口,慢悠悠卷起烟来。 “碰上一个女神棍,需要你教我两手。” “女神棍?” “云梦楼的头牌,桃花大娘金允秋。” “反贼应该不是她……” 秦藏器果然知道金允秋。 “怎么说?” 秦藏器想了想,朝李秘解释道:“身为云梦楼的头牌,金允秋站在高台上,向世人展示她的色艺,享受着天下男人的追捧,但这座高台是谁给她的?” “是皇帝陛下?” 秦藏器点了点头:“金允秋是圣人的棋子,许王李素节被缢杀,就是她的手笔。” “她若是参与造反,岂不是自己拆掉自己的高台么?” 虽然尚不确定,但照着利益来分析,她确实没有造反的动机。 但利益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或许她志不在此,或许她野心更大,亦或者她还有什么深仇大恨,亦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是细作。 法律上讲疑罪从无,没有证据,谁都是无罪之身,必须从无罪的角度来为其辩护。 但站在李秘的角度上来看,在没有证实之前,同样所有人都有嫌疑。 “这个事也没法定论,我已经用尹希声的身份拿到了敲门砖,今夜会去云梦楼赴约,她到底是不是反贼,今夜就能见分晓。” “但我怀疑自己的身份极有可能被识破了,今夜也有可能是自投罗网的鸿门宴……” “所以,我需要你教我两手,让这个鬼母没法诈唬我,如果能让我反过来诈唬她,就更好了。” 秦藏器是谁? 他可是潜入长生殿,制造了闹鬼事件,逼得武则天受到良心谴责的人。 若说装神弄鬼,秦藏器才是站在巅峰上的男人! “想要速成是不太可能,神棍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无中生有,想要做到这一步,必须有人跟你配合。” 李秘还是清楚的:“你且说,我尽力去做。” 然而当秦藏器策划完毕之后,李秘也有些为难了。 第363章 基友的建议 戏法就如同一个半露半裸的女子,若隐若现,才勾人心魄。 若将戏法摊平,拆开来,就会显得极其乏味。 秦藏器的戏法也一样。 就算他那些堪称神奇的手段,一部分是夜以继日,苦练出来的手法。 而那些大型幻术,靠的是极其精妙的巧思和布局。 与其说他是个魔术师,不如说是个舞美师。 就是后世布置大型舞台机关的舞台美术设计师。 就好像长生殿闹鬼那一次,他也是通过了许望,利用禁卫的身份,提前混进去,做好了所有布置。 或许他呈现的只是几秒钟,乃至于一瞬间的效果。 但为了这一刻,他需要调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制造各种机关。 这些机关必须足够隐秘,伪装成寻常摆设,但又能巧妙地连接在一起,相互作用,才能产生他想要的效果。 正如同他交给李秘,让杨务廉去做的绝风阵一样。 但时间紧迫,如何能在剩下的半天时间里,布置好他需要的一切,属实是个难题。 即便他有详细的布置设计图纸,但有谁能进入到云梦楼去做手脚? 秦藏器提到了一个名字,也是目前为止绝佳的人选。 李秘那个长安城扛把子堂弟,李邕! 不可否认,李邕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甚至没有之一。 但李邕与那些反贼的牵扯很深,李秘虽然没有明确去调查,但诸多迹象都表明了这一点。 就连李邕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也都没有向李秘遮掩隐瞒。 在最关键的时候,李秘去寻求他的帮助,但他将李秘拒之门外,这就是他的态度。 “李邕怕是不会帮忙了,能不能换个人选?” 秦藏器摇头苦笑一声道:“我的人吃的都是薛怀义的饭,用薛怀义的人,还不如直接去向圣人自首。” “除了薛怀义呢?你就没私藏其他人力资源?” 虽然秦藏器与薛怀义绝非狐朋狗友,更不是主仆关系,但李秘认为,秦藏器如此神秘的人,必然有着自己的私人团队和人脉资源。 但秦藏器板起脸来,有些严肃:“虽然你帮软软治了病,但咱们的交情还没到这个程度。” 李秘自是理解,虽然听着不舒服,但难得他如此坦诚。 好歹证明他在对待李秘的态度和两人关系之上,是经过认真考量的。 如今是没到这一步,但随着两人的交集加深,以后说不定就能见到他的私人团队也犹未可知。 “还有没有其他推荐?” 秦藏器想了想:“还是李邕最合适,或者说,这个事,只有他能做到。” “毕竟只剩下半天时间,云梦楼又不是坊间妓馆窑子,不是谁都能进去,更不是谁都对里头的布局一清二楚。” “你不是很清楚么?”李秘白了他一眼。 秦藏器紧抿嘴唇:“我是熟,但我不能离开药房,再者,单凭我一个人,没法完成布局。” “非李邕不可?” 秦藏器点点头:“目前来说,只有他能做到这件事。” 想了想,又朝李秘道:“不要小看了李邕,虽然年纪不大,但此子城府很深,而且懂得审时度势,也未必不能说服他为你所用……” “你有法子?” 秦藏器点头道:“李邕虽然老成,但毕竟年纪还小,年纪小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算他心性再如何成熟,听从父母教导都是天性使然……” “你是说从我婶婶身上入手?” 李秘马上就领会了秦藏器的心意。 李善已经去世,李邕必然对母亲言听计从,只要能让婶婶帮忙说好话,李邕便有可能帮忙了。 可李秘去过他家两次,婶婶固是个好说话的。 举手投足都满是温柔,但其实是个很圆滑的性格,做事说话都滴水不漏。 这说明婶婶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的“慈祥”,或许她没有明说,但心里一定也有她的算计。 每次她都不动声色地婉拒李秘,如此一想,她不是更难对付? 秦藏器却只是淡淡一笑:“你对这位婶婶有多少了解?” “了解?” 李秘摇头苦笑:“不多。” 确实不多。 印象当中,这位婶婶年纪并不老,而且长得很像女星佟丽娅,看起来就更是娃娃脸一样显年轻。 可李秘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 “你这位婶婶可是大有来头的。” “她姓安,名唤利雅,乃是粟特族人。” 粟特人? 李秘恍然大悟。 难怪婶婶高鼻深眼,原来有中亚血统! 粟特人原是生活在中亚阿姆河与锡尔河一带操伊朗语族东伊朗语支的古老民族。 他们就在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所以大唐朝境内有很多粟特人。 大唐朝廷里头也有不少粟特族的武将和官员,其中不少还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比如安禄山,就是粟特族人。 而李白出生的碎叶城,也是请了粟特人来建造的。 “婶婶是粟特人又有什么奇怪之处?” 也难怪婶婶安利雅经常穿点缀绿色花纹的白衣,原来是粟特人的民族文化。 但知道她是粟特人,又有什么好处? 秦藏器这是在教我投其所好? “康、安、米、石乃是康国大姓,康国又叫康居国,乃粟特人的主要聚居地,你婶婶安利雅正是康国大族之女。” “当时她跟着父亲来朝贡,因为赏识李善的才华,便嫁给了李善。” “停停停,时间紧迫,你就直接跟我说,我如何才能投其所好。” 李秘固是想多了解自己的婶婶,但了解一个人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 若是时间充足,他倒是喜欢听秦藏器讲诉。 但今晚就要赴约,这迫在眉睫的,李秘还是打算听点有用的,至于婶婶为人如何,以后多接触自是能了解。 秦藏器也不再啰嗦:“安利雅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她是粟特人,粟特人有粟特人的野心,我听说她一直想做点事,但李邕担心她的安全,并不同意她抛头露面,你可以往这方面入手。” “粟特人的野心?” 李秘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头绪,但他还是抓到了这背后的古怪之处。 “不对啊,你为何会知道这些?我婶婶本就是个守寡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怎么会这么了解?” 秦藏器这样的人,居然对安利雅如此了解,这本身就不是个正常的事儿啊! 难不成你秦藏器还想跟我李秘各论各的? 不至于啊! 第364章 拜师 对于自己为何会调查安利雅,秦藏器并没有什么解释。 但李秘想想也知道原因了。 他必然是想争取李邕。 “粟特人父子计利,所谓亲父子也要明算账,男子立冠之后便必须离家经商,自求生路,此族之人降生之后便教导商贾之道,男年五岁,则令读书,少解,则遣学贾,以得利多者为善。” “学成之后便与父母兄弟别离分居,若是兄弟阋墙,也不耻诉诸官府,但凡与财产有关,都会分割得一清二楚,可以说是个唯利是图的民族。” “你那个利雅婶婶,也有经商之心,只是李邕游走于黑暗的地下世界,整日里担心遭到报复,并不愿意让安利雅出门去做生意。” 秦藏器如此一说,李秘算是明白了。 他的意思很清楚。 如果能说服李邕,让他允许安利雅抛头露面做生意,那么安利雅自然会帮李秘劝说李邕。 但这根本就是个死循环。 因为李邕连见面都难,他又怎么可能说服李邕,让他老娘做生意? “他们都做些什么生意?” “他们会从我中原大陆购买丝绸等细软之物,贩卖到西域,再从西域进货诸如美玉玛瑙珍珠等体积小,价值高的珍宝,也正因此,粟特人极其擅长鉴宝。” “西市有糊涂蛋贵蚌珠而贱蛇珠,所谓蛇珠,乃蛇之所出也,是极其罕见的珍宝,然则无人认得,唯独粟特人辨之,遂贱买高卖,囤积居奇,一时间赚得盆盈钵满……” “怎么说呢,这伙人都是现世的狐狸精,心眼子比筛子还多……” 李秘也没想到,看着平易近人,温柔贤惠的安利雅婶婶,竟是个如此精细的异域女子。 这粟特人倒是有点古代犹太人的意思了。 但这样的人,想要打感情牌是不太容易的,想要她帮忙,必须有令她心动的筹码。 虽然罗嗦了些,但不可否认,秦藏器给李秘带来了大量有用的情报。 “我知道了,我应该找到说服她的办法了。” 秦藏器面无表情,似乎早有所料。 “你这么信我?” 秦藏器呵呵一笑:“以你的本事,如果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还做什么大事,我可听说无论是太平公主,莒国夫人还是新安夫人,可都对你投怀送抱。” “???” “她可是我婶婶,不要说这么龌蹉的话!” “我又没让你用搞定太平公主的法子去搞定婶婶,只是说你对女人有一套。” “你这是嫉妒?” “我嫉妒?我为什么要嫉妒?” 秦藏器的表情很真诚,他属于禁欲系男神的类型,对女人似乎确实并不感兴趣。 “你不喜欢女人?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我可不出卖色相!” 秦藏器少见地笑了,也不打话,转身取了个幂篱戴上,便朝李秘道:“跟我进房。” “都说了青霉病传染性不强,还戴什么幂篱,用得着这么夸张么?” “不对啊,进房?你想干什么?” 李秘菊花顿时一紧。 但被秦藏器白了一眼,到底是老实跟了上去。 到得秦藏器居住的主屋来,秦藏器便钻进了卧房,不多时就抱着一口大箱子走了出来。 这箱子是竹篾编织的书箱,有点像后世的旅行箱。 “这些都是你的秘笈?” 秦藏器不置可否,一脸严肃:“这关乎我的师承,祖上传下了规矩,不能随便外传,如今要交给你,你必须拜师,你可愿意?” “拜师?我想跟你做兄弟,你却想做我师父?” 李秘也是一脸无语:“我又不想学,只是暂时用一次,用完也就忘记了的……” 秦藏器坚决摇头:“规矩就是规矩,如果不遵守,祖师爷会怪罪,以后就不灵光了。” 虽然他嘴上不饶人,但李秘并不认为秦藏器是在占他便宜,这年代的人,本来就迷信。 李秘是个务实之人,只要能解决问题,拜师也无妨。 更何况,他从未忘记过,秦藏器除了极高的智商和学识,学贯古今,融汇百家之外,更是个拥有着连环杀手潜质的人。 与他的关系越是紧密,李秘就越有可能阻止他滑入嗜血的深渊之中。 “行,不就是拜师嘛,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李秘也足够光棍,毫不含糊就叉手行礼。 然而秦藏器却扶住了他,不让他躬身行礼。 “且等。” 言毕,他从卧室里取出一个黑石神像来。 这神像处处透着一股子诡异气息,有点像瘟神亦或者其他邪神,身上缠绕着毒蛇,四周飘飞着恶鬼。 反正看着就不是什么伟光正的好家伙。 向神像烧了香,又对着神像喃喃自语,自己又拜了拜,秦藏器才让李秘跪在神像面前,与他一并完成了拜师礼。 虽然只是简单的仪式,但李秘总感觉自己被这神像盯上了。 仿佛在跪下磕头的那一刻,神像突然飞出黑色的魔气,钻入到他的体内一般。 而且这种感觉很强烈,李秘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即便是错觉,但自己也是后背发凉。 完成这一切之后,秦藏器才打开了书箱,从里头挑出了一个厚厚的秘籍。 这秘籍竟是古旧的树皮纸,也不知传承了多少年。 “以我对鬼母金允秋的了解,她能用上的把戏很多,我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具体如何布置,我已经挑选出来,另外,我还得教你一些随机应变的法子。” 虽然已经拜师,但秦藏器也没有一口一个为师如何如何,可见他心里也并不愿意当李秘的师父。 但李秘有些坐不住了。 “时辰也不早了,我还得说服我婶婶,即便说服了,李邕还得派人去布置,若是天色宴了,云梦楼要开业了,到时候想布置就来不及了……” 李秘本就只是想走捷径,想让秦藏器教自己一些速成的法子,最好能当甩手掌柜。 但秦藏器却摇头道:“金允秋不是寻常人,便是河内神尼那三个,也未必比得上她,稍有不慎,你就会弄巧成拙,反倒要丢了性命。” 李秘知道今夜的赴约充满了凶险,咬了咬牙,到底是点头道:“好,我学!” 只是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走上了一条神棍的道路,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超越了河内神尼和金允秋等一众神棍,更是比秦藏器还要神神叨叨,甚至连武则天都对他奉若神明! 第365章 福麟公 虽然李秘对做个大神棍并不太感兴趣。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竟有极高的天赋和底子。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为李秘研究过太多密室诡计和诸多的机关布置。 秦藏器没有教他传统的戏法手法,而是如同一个舞美师一样,将各种机巧的原理都告诉他。 这些机巧稍微改良进化一下,很多都跟密室诡计那些机关极其相似,虽然受限于材料科学的落后,很多机关部件不一样,但思路是一样的。 让李秘感到震撼的是,即便用落后的材料,这个时代的大师们仍旧能做到后世未必能做到的效果。 李秘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得益于李秘的底子,所谓一通百通,原本以为极其困难和耗时的教学,竟很快就结束了。 “没想到啊,你居然还有这等慧根……” 秦藏器与李秘本就是老冤家,能从他嘴里得到这样的评价,可见即便是他,也无法忽视李秘超强的悟性。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并非悟性。 这些底子,可是李秘阅读无数推理探案书籍以及诸多实践当中得来的经验。 李秘也不打算跟他解释。 “既是如此,我可就带走这些挑选出来的机关了。” 秦藏器一把摁住了那本厚厚的树皮书。 “不要全部交给李邕,把书页全都拆开,让李邕的人分开来做,几个人做一个部件,谁都不知道对方做的是什么,更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如此才能保住师门的秘密。” 也难怪秦藏器坚持要李秘拜师,他对这些机密是真的太看重。 李秘也不怪他。 因为这本秘籍,即便放在后世,同样也是极其珍贵的知识财富。 如果居心不良的人得到这本秘籍,他们甚至可以按照上面的图纸,将杀人设计成无数个环环相扣的意外,即便以后世的刑侦水平也未必能找到半点证据。 “谨遵师命。” 李秘这次倒是老老实实,不敢打马虎眼儿。 正要拆书之时,秦藏器又朝他说:“以云梦楼的规矩,即便是王公贵族,见面之时也不能带侍从,你一旦去赴约,便没法离开,想要开启机关,就必须有个帮手。” “带上你的师兄,他会帮你。” “师兄?” 李秘是万万没想到,秦藏器竟早就收了徒弟! 印象当中,秦藏器可是独来独往的神人,虽然知道他背后有个庞大的幻术团队,但李秘从未见过。 如今总算要见到他的班底,这拜师,不亏! 秦藏器也不含糊,将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个唿哨。 片刻功夫,外头突然闪进来一道黑影。 一只硕大的老鼠窜了进来,差点踩着李秘的脚背过去。 李秘最怕老鼠,吓得跳起脚来。 “卧槽!这么大的耗子!” 惊魂甫定之时,秦藏器已经将那大耗子抱在了怀里。 李秘定睛一看,也傻眼了。 这哪里是耗子,这他娘的分明是一条狗子! 这狗子的体型太小了,比兔子都要小。 但这家伙活像一个脸子皱巴巴的老头子,居是一条巴哥犬! 巴哥犬俗称哈巴狗,因为脸部长得像攥紧的拳头,体型又小,所以又叫拳头犬。 李秘不是没见过哈巴狗,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小的哈巴狗。 唐朝人很喜欢豢养宠物。 鹦鹉,猫咪,斗鸡,狗子,甚至诸多猛兽,都有贵族在豢养。 “不对啊,这……这猧子不会就是你说的师兄吧?” 唐人习惯把小狗狗叫做猧子。 看着秦藏器嘴角挂着的一丝微笑,李秘感受到了“羞辱。” 这家伙藏得深呐,本以为他一直不苟言笑,就如同高冷的禁欲男神,谁又能想得到,他居然也会恶搞李秘! “什么猧子,它叫福麟公,可是有正经爵位的,从二品以下的官员见了它都得行礼。” “扯淡也得有个限度吧?”李秘白了他一眼。 然而秦藏器却异常正经。 “扯淡?”虽然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秦藏器习惯了李秘的生僻用语,大概意思是可以领会的。 “福麟公可是正经的从二品开国县公,高宗皇帝钦敕的封爵,但凡老臣,都知道这桩事,而且朝廷的册封文书也有的。” “我不信,文书拿来看看!” 照着大唐官制,亲王是正一品,嗣王和郡王则是从一品,国公从一品,郡公正二品,开国县公还真就是从二品。 秦藏器没拿受封金册,而是开口道: “高宗在位之时,常受头风困扰,彼时万国朝贺,有拂菻大秦的使节团,进献了这只猧子,但说头风是因为邪魔缠身,此物得天神赐福,能除魔缚灵,只要贴身,便能止痛。” “当时父亲在为高宗皇帝治疗头风,这猧子浑身散发奇香,如同麝鹿一般,闻之神清气爽,果真不痛了……” “高宗龙颜大悦,便给这猧子封了爵,赐名福麟公,谐音拂菻与缚灵,当真妙不可言。” “拂菻大秦?”李秘竟有些相信了。 因为拂菻大秦就是古罗马,此时应该是拜占庭帝国时期,这狗子虽然是中国原产,但从吐蕃等地流传到西域,反倒风靡西域诸国。 如果秦藏器只是胡说八道,万万不可能瞬间想起什么名字谐音之类的。 而且没人敢说一条狗子被朝廷册封开国县公,这不仅仅是造谣,更是涉及到高宗皇帝,拿已故的皇帝来开玩笑,除非他脑袋不想要了。 那狗子此刻乖乖地窝在秦藏器的怀中,时不时舔着秦藏器的脸,显得格外的亲昵,想来相处已经很久了。 “既是钦封的县公,为何在你手里?” 秦藏器刚才看到狗子时露出的温柔神色,此时变得冷峻阴沉起来。 “高宗皇帝驾崩之前,原本要福麟公陪葬的,但弥留之际,高宗皇帝似乎觉得亏待了我父亲,便将福麟公赏赐给了我。” “当时我是戴罪之身,武圣人已经掌控实权,高宗皇帝没法给我封官,将福麟公这个开国县公赐给我,便像是一道护身符一样……” 秦藏器目光有些失焦,他父子二人与高宗皇帝夫妇之间的恩怨纠葛,仿佛又被牵扯了回来。 李秘也怕他触景生情,两个大老爷儿们,难免有些尴尬矫情,便撇了撇嘴道: “咱们这个师兄,似乎不是很瞧得起我啊,它乐意做我的帮手?会乖乖听我的话?” 李秘可不是随便转移话题。 因为福麟公这家伙一脸的高冷,与秦藏器如出一辙,那小眼神分明是在鄙视李秘。 堂堂李二郎,兴风作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谁惹谁倒霉的李二郎,竟然让一条狗子给鄙视了! 他可不是秦藏器这样的驯兽师,与福麟公也没任何的接触,这狗子对自己一脸不爽,又怎会乖乖听从自己的指令? 这不是开玩乐呢么! 第366章 永安坊今时不同往日 虽然不确定福麟公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奇,能治疗头风。 但李秘可以确定一件事,这家伙指不定真的被册封为开国县公了。 因为这狗子实在太灵性,那不屑一顾,藐视一切的表情,比很多人的表情都要丰富生动。 如果只看眼神,并不会觉得它是个猧子。 所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很多时候我们都能通过动物的眼睛来判断它们是否拥有的灵性有多高。 让一个狗子鄙视,李秘实在有些难顶了。 “咱们这位师兄似乎很瞧不起我啊,它会乐意帮我?” “是你师兄,不是咱们的师兄。”秦藏器虽然面无表情,但这句打趣也暴露了他故意恶心李秘的用意。 “行吧,这师兄要怎样才会听我指挥?” 秦藏器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你自己想想,动物之间是如何辨别同类的?” “气味?” 李秘看过不少动物世界的纪录片,对此还是有所了解。 很多野兽都会通过撒尿或者排便等行为,在自己的领地范围内留下自己的气味。 而不少野兽辨认同类,也同样通过气味。 它们会相互嗅闻对方的身体,而野兽身上气味最浓烈的地方。 是屁股! 因为很多动物屁股上会有散发激素的腺体,而屁股的气味也最浓烈。 所以人们可以经常见到,陌生的两个野兽,会通过相互闻屁股来辨认对方。 秦藏器此时将福麟公放了下来,那狗子竟果真绕着李秘在转悠。 “你不会是……不会是想让它闻我吧?” 狗子的嗅觉最灵敏,通过嗅觉来辨认主人也是常规操作。 那么,第一步,当然是先记住主人的气味了。 李秘这边厢菊花发紧,秦藏器却只是笑了笑。 “福麟公可不是一般的猧子,它是你的师兄,想要让它信你,必须歃血为盟。” “歃血为盟?你这是坟头烧报纸,骗鬼呢嘛!” 听到前半句,李秘松了一口气。 听到后半句,整个人又石化了。 这狗子再聪明,那也只是一条狗子而已,不可能聪明到能歃血为盟吧? 它是狗子,可不是狗子成精啊! 然而秦藏器却一脸严肃,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从靴筒里抽出一柄匕首,丢给了李秘。 “划破手指,让它舔一舔你的鲜血,福麟公就能记住你了。” 还要划破手指? 李秘顿时不淡定了。 若是拼命,他可以豁出去。 这一番历险下来,他身上早已遍体鳞伤,流血挂彩也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但真让他割破自己的手指,还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就好像战场上无畏厮杀的大将军,被热粥烫到舌头不也嗷嗷直叫么。 虽然怕痛,但李秘还是抹开了指肚,挤出血来,伸到了福麟公的面前。 福麟公果真凑了过来,但只是嗅闻了一下,并没有伸舌头去舔。 “它为什么不舔?” “福麟公是猧子,又不是蚊子,它不喝血。” “只是闻?什么道理?” “血乃人精之所聚,认得你的血,自是认了你这个人。” “……” 李秘也是彻底无语。 不过福麟公已经开始撕咬拉扯他的裤腿了。 “这又是想干什么?” “福麟公不喜欢走路,你得抱着他。” 得勒,还是个懒鬼。 好歹人家也是开国县公,抱着就抱着吧。 将福麟公抱在怀里,收拾了树皮书,又听秦藏器叮嘱了几句,李秘总算是踏上了回城之路。 在白莲庵耽误了太多时间,李秘本不想逗留。 但去拜访长辈,如何都要有个样子,总不能两手空空,更何况如今是要讨婶婶欢心。 李秘到底还是回了趟家里。 许久不曾回家,到了永安坊,李秘也是眼前一亮。 绝风阵发挥了作用,加上武懿宗被李秘彻底打败,粪站早已被拆掉,永安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比以前更热闹。 因为李秘让杨务廉建的那几处亭子,按照李秘先前的吩咐,已经向坊间乡亲们开放了。 坊间平民的娱乐活动本就贫乏,如今李秘建造了这些亭子,给了他们活动的场所。 不少人在那里相聚闲聊,更有不少文人雅士,竟在亭子处品茗雅聚。 这也让李秘感到惊讶。 直到李忠耿说明了原因,李秘才恍然大悟。 原来李忠耿放出了消息,这些亭子乃是将作少监杨务廉的手笔。 杨务廉是谁? 那可是帮皇帝建造皇城宫殿的大宗师! 那些个文人雅士甚至是一些达官贵人,都纷纷来打卡,俨然成了长安的网红点。 因为杨务廉都是负责建造和修缮大工程,很少会帮人建造园林宅子,更漫提这些坊间的亭子了。 李忠耿也是个精明的人,原本来者不拒,后来人越来越多,免不了因为争地盘而发生了争斗。 所以李忠耿保留了一处亭子给坊间乡亲们,而剩余的亭子,则收费! 亭子取得的收益,一部分用来添加茶水之类的,服务那些打卡的有钱人。 而李忠耿取出一部分来,回馈给坊间乡亲。 如此一来,非但带动了坊间热闹,还得到了乡亲们的支持和好评,不得不说是一举多得。 原本以为只是收门票,没什么赚头。 直到李秘看过账目,才意识到李忠耿这坑货有多么会赚钱。 他吃下了这波“流量”,而且还是“一鱼多吃”。 亭子的租赁费用竟是竞拍的方式,价高者得,即便如此,仍旧排队预约到了明年! 李忠耿赚得盆盈钵满不说,在坊间的口碑也更甚从前。 这老头子满脸春风,如果枯木逢春,焕发了事业的第二春一般,漫提多得意了。 李秘也无话二话,到了花团锦簇来,见了三娘。 小别胜新婚,两人进了内室,少不得磨磨蹭蹭一番。 不过李秘也不敢浪费时间,烈焰没烧起来就赶紧掐灭了火头。 早先太平公主赏赐了不少绫罗绸缎,三娘都没有放在店里售卖,毕竟是赏赐之物。 李秘挑了一样饰品,几匹贡品布料,快马加鞭就来到了李邕家。 既然是讨好婶婶,除了珠宝之外,自是布匹最适合。 也果不其然,李邕对他仍旧是避而不见。 当然了,也有可能他是真的不在家。 安利雅接待了李秘。 所谓礼多人不怪,见得李秘带来了上好布匹,安利雅虽然仍旧如以往那般温柔,但双眼放光,却是瞒不过李秘的眼睛。 这些粟特人果真是计利民族,秦藏器没有骗李秘。 有了这个反馈,李秘就放心多了。 第367章 精明的婶婶和堂弟 当李秘将特意挑选的那件珠宝饰品送上之后,安利雅可就更是亲热了。 “这做工,必是宫中之物了!” “婶婶果是识货之人,这是太平公主赏赐之物。” “如此大礼,婶婶如何能收!”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安利雅是粟特人种,也难怪面容与佟丽娅这样的新,疆美女如此相似。 安利雅听到此言,虽然目光有些不舍,但还是将饰品轻轻放回了桌面。 “二郎,听说你如今是太平公主的府令,深得公主殿下赏识,应该很忙才对,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婶婶目光如炬!” “与婶婶有话直说,婶婶不喜欢拐弯抹角。” “是。” 李秘也不含糊:“有件事我想请婶婶帮个小忙。” 安利雅仍旧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双眼仍旧眯成一道缝,处处散发着成熟的母性光辉,仿佛她的笑容是万千个母亲的笑容叠加在一起而成的。 但她的话语可就没那么温柔了。 “二郎,我一个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哪里能帮什么忙,你真正想找的是李邕吧?” “什么都瞒不过婶婶的眼睛,不过这个事一会再说,今日确实想找婶婶帮忙的。” 李秘讪讪一笑。 “我能做什么……”安利雅也是皱眉摇头。 “婶婶该知道公主殿下的产业遍布长安与洛阳,这些生意,都由谁来操持?” “公主府的生意,自是府令来管理……” 说到此处,安利雅眉头舒展开来,目光也亮了起来。 “婶婶觉得我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么?” “二郎我从小在山中修道,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再加上公主殿下如今开府置官,又要接手诸多公务,我实在是无暇顾及生意了……” “你想让我……让我帮你做生意?”安利雅虽然极力克制,但手指尾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是,我会让公主殿下将她手底下所有的生意,全都交给婶婶来打理。” “所……所有生意?!!!” 李邕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是长安城的地下世界扛把子,安利雅自是不缺金银财宝。 但她流着粟特人的血脉,对做生意有着与生俱来的狂热。 她需要的不是财富,而是获得财物的过程,她享受做生意的过程! 她需要那种获取感和成就感! 而太平公主的产业实在太多,完全有潜质能让她打造出一个商业帝国来! 这就好像如果你只有九块拼图,就只能玩华容道之类的小玩具。 可如果你有成千上万片拼图或者乐高积木部件,就能慢慢拼凑出一个巨大的手办来。 拼凑的过程才是最令人痴迷的。 “对,所有的生意!” 李秘也不遮遮掩掩。 “李邕堂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我猜他不会让婶婶沾染生意,也是出于安全考虑。” “而为公主殿下做生意,试问谁敢得罪您,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安利雅可不是她所说的那样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 她儿子是长安城的地下之王,若没有她这个老娘培养和扶持,如何能做出这等大事来。 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市场情报和朝廷政策,粟特人又岂能放过。 他们可是从小就接受教育的职业商人。 所以,安利雅也没有放过朝廷方面的消息。 她固然是知道太平公主如今风头无两,更知道太平公主无人敢惹。 李秘说的都是实话。 只要她为太平公主做生意,非但没人敢惹她,说不定还能反哺儿子,保护儿子! 手指轻轻颤抖,安利雅寻思良久,终于再度开口。 “这么大的回报,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你想请李邕帮忙,应该也不会是小事吧?” 李秘却是笑了:“婶婶您多虑了,之所以让您去为公主殿下打理产业,是因为知道婶婶有这个能力,说到底也是为了我自己考虑。” “真让我来做生意,必定是赔本买卖,到时候公主殿下非得把我废了不可,您帮公主打理好生意,受益最大的是我。” “另外,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您是我婶婶,我不找你,找谁?” “三娘虽然也是生意人,但她那个铺子您也看到了,她也就只有开几间铺子的本事,我那老爹就更不用说了……” 嘴上虽然这么奉承,但李秘原本的人选是三娘。 而见识了李忠耿出租亭子的骚操作之后,李秘甚至认为老爹同样合适。 但他这么一埋汰家里人,安利雅却很是受用。 因为在做生意方面,她确实自认高明,当仁不让,对于三娘和李忠耿的印象,正正符合李秘的描述。 这意味着,她认为李秘说的是真话。 “你先说说,你想让李邕帮你做什么?” 果然是个生意人,即便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仍旧能谨慎地进行风险评估,而不是贸然出手。 能忍得住利益诱惑,才是真正的生意人素养。 “二郎我今夜要去云梦楼赴约,想讨好北里魁首桃花大娘,需要给她个惊喜,布置一下场景,但不能让云梦楼的人发现……” 安利雅微微一愕:“二郎要去云梦楼?” 在她看来,李秘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武三娘比他年纪大几岁,而且又是个寡妇,但李秘对武三娘却喜欢得不行,反倒是宋芝芝这等才艺双绝,出身又不差的黄花大闺女,反倒让李秘拒之门外。 安利雅也知道,莒国夫人和新安夫人等等,这些个贵妇,随便攀上一个,都足够令李秘风生水起。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如今反倒要去逛窑子,还要煞费苦心去讨好一个头牌? 这是什么操作? 安利雅是个极其精明的人,自然知道李秘是在说谎。 但她也知道,做生意不能刨根问底,李秘为了这个事,不惜让她帮太平公主管理生意,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会有危险?” 李秘也不隐瞒:“不被发现,就不会有危险。” 他知道骗不过安利雅,但嘴上说没说过,可是两码事。 安利雅还在权衡之时,屏风后头突然传出一个略显青涩却又故作老气的声音。 “只要二哥能让阿娘去公主府做生意,这个忙,弟弟我接下了!” 原来李邕这小狐狸竟一直藏在后头偷听! 或许他早就猜到李秘的来意,只是在等待李秘扔出自己的筹码条件来? 无论如何,这种亲兄弟明算账的感觉,多少让人有些不舒服。 不过李秘倒也无所谓,因为他本就不是身体的原主人,就算彻底融合了,以身体原主与李善一家的交情,如此做法也并不过分。 只要李邕点头,事情就好办了! 第368章 龙生龙凤生凤 秦藏器果然是看透了李邕。 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比很多老狐狸都要精明。 在他的世界里,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妥协的,如果有,那说明利益还不够大。 或许也正因此,他才能成为长安城地下世界的扛把子。 李秘也无二话,爽快地笑道:“邕弟肯帮忙,那就万事大吉了!” 李邕是务实之人,讲的就是效率。 “具体说说吧,想让我帮你去云梦楼做何等样的布置?” 李秘迟疑片刻,李邕心领神会,朝自家母亲说道:“阿娘,二哥来家里,你也不准备点小食……” 安利雅也抱歉一笑:“是是是,这不是二郎来探我,太开心了么,我这就下去让人准备。” 安利雅离开之后,李秘取出了树皮书来。 “邕弟,你且听我细说。” 秦藏器已将诸多布置都分好,李秘也嚼烂吞肚子里了,讲解起来并不麻烦。 李邕却皱起眉头来:“需要五十多人?这些材料也太多,太过显眼啊……” 李秘早有所料,因为他看到秦藏器这个布置的细节之后,也同样震惊了一把。 虽然秦藏器想要李秘展示的只是一些简单的效果,但却需要几十个人,几百斤的机关布置,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而云梦楼可不是随意能进出的地方,就算是王公贵族,也需要提前预约。 “若非如此,也不会来麻烦邕弟你了……” 李邕将树皮书收了起来,朝李秘道:“二哥,果真只是为了显摆神通?” 他知道了具体细节,自然知道这布局的作用。 似乎看起来,李秘还真就是为了讨好金允秋,因为这就是典型的幻术机关的布置。 大唐朝从不缺这样的艺人,上元佳节等节日庆典之上,比李秘这个复杂万分的大型节目都有,诸如鱼龙漫衍之类的大型幻术,时常上演。 李邕作为“民间皇帝”,对这些三教九流的把戏和手段,自是清楚万分的。 若他不问这一句,李秘还不会起疑。 但他问了,说明他一直在权衡帮助李秘会不会害了金允秋。 足见他一定认识金允秋,而且交情还不浅! 李邕与这些反贼集团的牵扯越来越深,对李秘而言,是麻烦,但同时,也是机会! “邕弟,若我说真的只是为了博美人一笑,想来你也不会信,但有些事,我自己都不确定,也没法跟你细说,总之,这个事不会牵扯到你,我给你这个保证,你应该能接受吧?” 李邕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只要不牵扯到自己,对他而言就能够接受。 他是安利雅调教出来的孩子,承袭了粟特人“计利”的本性,不可能看不清这一点。 果不其然,李邕点头道:“好,我亲自带人去做。” “哦对了,趁这个时间,你带阿娘去见见太平公主吧,她许久不曾出门了……” 得勒,果然是个精明似鬼的人物,没吃到嘴里都不算自己的。 所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李秘看着他没迈步的意思,知道自己如果不带安利雅去公主府,这家伙应该是不会付诸行动,便开口道: “好,我与婶婶这就出发。” “我备车送你们过去。”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安利雅此时让人奉上茶点,半点没动,就登上了马车,跟着李秘来到了公主府。 “邕弟你要不要见一见公主?” “我就免了……” 将李秘和安利雅放下,李邕这才让人驱着马车离开。 李秘也是想做个顺水人情,横竖都要见公主,带上李邕也无所谓。 但李邕的态度,却让李秘感到有些疑惑。 他为何不见公主? 或许他身为地下王者,不愿抛头露面? 一时半会儿想不通,李秘也不去过多思考。 带着安利雅进入茶厅,太平公主也是一身的疲惫,满脸的憔悴。 “二郎,早知道就不开府了……” 太平公主刚抱怨半句,便发现厅中坐着一个陌生妇人,虽然徐娘半老,但姿容过人,气质出众,连她都莫名其妙有些心动。 “这位是?” 也不消李秘介绍,安利雅早已起身。 “妾乃二郎的婶婶安利雅,拜见太平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眉头微皱,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只是淡淡问道:“不知婶婶夫家是哪家?” 安利雅仍旧面带笑容:“先夫是个正直的可怜人,已经故去,不提也罢了。”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而是朝李秘道:“二郎,庆山寺那边有了新进展,你跟我进来,我与你说说。” 言毕,她率先走进了内室。 李秘也是愕然。 太平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平日里也惯会摆谱儿,但对待李秘的家人素来都是热情非常。 即便对武三娘,太平公主都是亲亲热热的,为何对安利雅这么个长辈,却如此冰冷? 事出无常必有妖,虽然与太平公主共入闺房不太好看,但李秘还是跟了进去。 “怎么了,太平?” 太平公主坐在床边,眼睛通红,竟气恼非常。 “二郎,你属实不知?” “知道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李秘属实是一脸懵逼。 太平公主盯着李秘许久,确认李秘没有说谎,情绪才平复了些。 “你可知道我阿娘为何如此厌恶你?” “因为我长得跟褚遂良一个模子?”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李秘早知道,武则天不会这么肤浅,原来太平公主一直知道更深层的原因! 但这些跟婶婶安利雅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个婶婶安利雅,为何不敢说出她的夫君姓名出身?” 李秘更懵圈了:“我叔叔已经死了,或许她觉得不吉利吧,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叔叔叫李善,曾经是朝中秘书郎,还侍奉过李贤呢……” 太平公主面色冷峻:“那你这个叔叔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李秘稍稍回忆了一下,这事儿李忠耿可是跟他详细说过的。 “似乎是病死的……” “死在哪儿了?” 太平公主这么一问,颇有些不敬的意思了。 “叔叔晚年寓居汴州和郑州,应该是那里吧……” “你也说了,他曾是秘书郎,又是皇子李贤的老师,为何晚年只能寓居汴郑之地?” “因为被流放?” “那李善因为什么事才被流放的?” 太平公主这么一提醒,李秘也是大汗淋漓! 第369章 多年委屈的老父亲 经过太平公主一再提醒,李秘总算知道太平公主为何脸色不好看了。 李善是因为与贺兰敏之是好朋友,受到了牵连才被流放到了云南的姚州。 贺兰敏之是谁? 那可是差点侮辱了太平公主的大色魔! 贺兰敏之可是武则天的亲外甥,可因为此事,武则天将他流放雷州,途中就以马绞死了他。 李秘想要进入朝堂,不是正经出身,又没有名门望族替他背书,武则天自然会将他的底细翻个底朝天。 也难怪武则天对李秘有成见。 长得像褚遂良也就算了,叔叔居然是李善! “对不起啊太平,如今我查到云梦楼这里来,无计可施,需要李邕的协助,所以就打算给婶婶一点甜头,让她帮我说服了李邕,一时间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层关系……” 贺兰敏之与武则天的母亲荣国夫人乱伦不说,还强暴太子妃,差点连太平公主都难以幸免,而当时她还是个小女孩,留下的心理阴影可是追随一辈子的。 太平公主相信李秘不会伤害她的感情,知道李秘是一时情急,没有多想,是无心之举,情绪也缓和了下来。 “二郎,坊间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按说与贺兰敏之交好的是李善,安利雅只是个妇道人家,我不该跟她计较太多,但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太平公主微微闭目,有些不堪回首。 过得片刻,她才睁开眼睛来,问了李秘一个问题:“你见过你的叔叔么?” 李秘摇了摇头,他对李善可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其实他不是你的叔叔,应该是你的大伯。” “???” 这就令人费解了。 其实李秘也是因为没见过李善,婶婶安利雅年纪也不是很老,李邕也才十五六岁,所以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你父亲李良,其实是李善的弟弟,名字就是善良二字拆开的。” “李良是个忠厚好人,辛辛苦苦扶持着弟弟,可弟弟当官儿之后,开始嫌弃自己的出身,拼命巴结权贵,他总不能与李良断绝关系,所以为了掩盖,就只说李良是自己的哥哥,早年已经死了……” “甚么???” 李秘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难怪父亲与婶婶一家这么多年没有任何往来。 “而这一切,都是安利雅给出的主意!” 这就更让李秘惊诧了。 虽然知道安利雅是粟特人,攻于算计,没想到她才是幕后挑唆的毒妇? “安利雅的父亲,乃是西域大行商安胡伯,当时为了攀上官场的关系,就把女儿嫁给了李善。” “李善原本只是秘书郎,乾封元年,贺兰敏之召集学士刊正经史并着撰传记,安胡伯就通过钱银关系,向他举荐了李善。” “没想到贺兰敏之钦佩李善的才华,与他成为了好朋友,便推举李善为崇文馆学士,又转兰台郎,擢为崇贤馆直学士。” “往后,李善又做潞王府参军,兼沛王侍读,教导皇子李贤等等,那都是得到了贺兰敏之的帮助。” “可以说,没有安利雅父女俩,李善就是个只会搞学问的书呆子,也正因为安家父女,你父亲李良才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李秘也陷入了震惊当中。 虽然他并非身体原主,但这么久以来,他早已与身体,以及原主的记忆融为一体。 他对李忠耿确实有些排斥,也觉得别扭,自始至终,他都没正面开口叫过他一声父亲。 但从感情上来说,他已经认了李忠耿这个便宜老爹。 当时李秘受难,老爹去找李邕帮忙,全然不提这些年的恩怨纠葛和大半辈子的委屈,可见这老头子心里是如何的难受,如何忍辱负重。 而李秘竟被蒙在鼓里。 李邕或许有可能并不知情,但安利雅在知情的情况下,仍旧对李秘逢场作戏,请她帮忙的时候甚至讨价还价,那是根本没有半点人情味! 李秘心里还在飞快寻思,太平公主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二郎,即便太平受了委屈,始作俑者也是贺兰敏之,我也不会怪到李善的头上来,更不会牵连到安利雅的身上。” “我之所以生气,是替你感到不值,是替你父亲感到委屈。” “更重要的是,安利雅这样的人,心怀叵测,城府太深,我是怕你被她表面的温柔善良给蒙骗了呀……” 李秘当下很抑郁。 因为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玩心眼子真玩不过别人。 外人就不说了,本以为找到了亲人,有了归属感,以后好歹多往来。 没想到婶婶会是“唯利是图”的粟特人,而且堂弟李邕跟自己斤斤计较也就算了,婶婶居然还瞒着自己。 “她既然知道这些过往,为何还会厚着脸皮跟着我来拜访你?” 这也是李秘的疑惑。 太平公主却看得很清楚。 “或许她以为我当时年少无知,记不得这许多事,再加上我如今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就该务实去虚,别让陈年旧事困扰当下的生活。” “她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赌我能放下过去,能与她和解,粟特人唯利是图,任何人情关系,都要为获利服务,只要能从我这里得到好处,什么过往恩怨,都是可以讲和的。” “当然了,当年之事皆因贺兰敏之而起,李善也只是受到了牵连,与她安利雅或许没有直接关系,但她还是小心翼翼,不敢报上丈夫的名号出身来。” “这是谨小慎微,还是做贼心虚?” 太平公主对安利雅全无好感,这也是人之常情。 更重要的是,她是怕李秘玩不过安利雅,被安利雅当成傻子来利用。 寻思了片刻,李秘便将他与安利雅的交易详情说了出来。 “二郎,说实话,以她的心计,若掌管我公主府的生意,自是风生水起,但所谓疑人不用,这个人我信不过,还怎么用他?” 李秘心里也是这么个想法。 但已经答应了安利雅和李邕,李邕已经带人去了云梦楼。 如果自己违约,李邕过后发现了,少不了要拉拉扯扯。 这也便罢了,如果现在放安利雅回去,以她两母子的性格,说不得李邕马上就会撤回来。 云梦楼的事情做不成也就罢了,李邕万一气恼起来,坏了自己的好事,可就更麻烦了。 “太平,眼下该如何是好?” 李秘实在不是玩弄心计的料子,这种事,关键时刻还是得看太平公主啊。 第370章 合伙做生意 人贵自知,承认自己不如人从来就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更何况,李秘在玩心眼子这件事上,吃亏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所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李秘又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全才,总会有短板,否则他如今早该叱咤大唐了。 幸亏他的身边还有太平公主这样的伙伴。 将安利雅带进公主府,确实给太平公主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如今反倒又要向太平公主求助。 嘴上虽然没说,但李秘心里还是抱有极大的歉意。 太平公主也看出来了,朝李秘笑着道:“你能问我,太平就很开心了。” “说实话,这段日子二郎做了这么多大事,太平一直自愧不如,甚至自惭形秽,总觉得在二郎身边,我都快成废物了。” “可正因为有了安利雅,让我有了用武之地,唯有你我同心戮力,咱们的事业才能走得更长远,不是么?” 不管是真心的倾诉,还是善意的谎言,太平公主的话,令李秘倍感暖心。 “太平……” 太平公主握住了李秘的手:“二郎,你放心去云梦楼,安利雅就交给我了。” “你放宽心,我不会让二郎成为失信之人,安利雅就留在公主府,让她帮着做生意吧。” “我太平若是连一个粟特人都搞不定,还妄谈什么理想?” 有了太平公主这番话,李秘才算是安心下来。 也无二话,两人走到外间茶厅来,太平公主已经换上热情的笑容了。 “抱歉了安婶婶,我与二郎多日不见,府上的事务都要跟他说明,让你久等了。” “哪里话,都是一家人,殿下不必这般客气,可要折煞妾了。” 安利雅不是蠢人,想必早已心里有数。 但她面儿上却保持着温柔的微笑,与太平公主亲亲热热地攀谈了起来。 作为一个求职者,她这般说话其实并不合适。 因为这有点暗示李秘与太平公主的关系非同一般。 但太平公主听了,心里是非常受用的。 她确实需要这样的“起哄者”,仿佛这样就能坐实她和李秘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一样。 这个安利雅,说话做人,确实非同凡响。 李秘哪里玩得过这些女人,听得两人说话,如同身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当即就要开溜。 然而太平公主却拉住了他:“二郎,距离赴约还有两个时辰,你若是不急,帮我跑个腿?” “跑腿?” “安婶婶是个精明人,做生意自是没问题,但你也知道,公主府名下的产业太多,安婶婶一个人怕是分身乏术。” “横竖要做生意,帮人帮到底,二郎不如再找两个帮手。” “还要帮手?” 安利雅虽然眯着眼睛笑着,但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锐利起来。 太平公主也不给她提意见的机会,凑到李秘耳边来,说出两个人的名字,李秘也是后背发凉。 难怪武则天能当女皇,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等诸多女人们,能在大唐朝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些女人的心思太恐怖,男人们哪里是她们的对手! 从公主府出来,李秘也不敢逗留,坐着太平公主的马车,便赶到了莒国夫人府上。 没错,太平公主要找的帮手,就是莒国夫人,另一个则是新安夫人! 虽然接受了安利雅,但太平公主显然放心不过。 以她的心机,想要压住安利雅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她还需要分心去做别的事,日常总要有人监督安利雅。 这些个贵妇们,没有哪个是白莲花之类的单细胞。 但太平公主却选了两个与李秘颇有渊源的,里头的意思可就耐人寻味了。 这是给李秘的善意“警告”? 还是说,对李秘的放任和认可? 李秘想想都头疼,这种事,还是让她们互撕好了,自己是万万不敢掺和的。 听说李秘来访,莒国夫人亲自出来迎接,脸上都笑开了花。 早听说李秘在庆山寺,教那些女人们玩一种新的棋盘游戏,叫什么跳棋。 入局者必须用各种珍贵的珠子来做棋具和赌注。 这才短短几天,即便庆山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连武崇烈和武懿宗都彻底完蛋了。 但仍旧架不住这股风潮。 跳棋以野蛮的速度,迅速占领了贵妇圈的文娱领域。 李秘又成功引领了一股风潮。 而莒国夫人分析,李秘对这些贵妇的喜好拿捏得死死的。 说白了,这些贵妇就是吃饱了撑的,有钱不知该怎么花。 严格来说,是不知道该如何花钱才更加体面,更彰显贵族风雅。 “二郎!你总算是想起姐姐来了,还以为你喜新厌旧,忘了姐姐!” 这可是莒国夫人的夫家宅邸,莒国夫人却是带着虎头虎脑的儿子和粉雕玉琢的女儿来迎接李秘。 李秘也是尴尬万分,颇有种奸夫光明正大去淫妇家里串门的做贼心虚。 虽然他与莒国夫人没什么实质关系,但架不住莒国夫人对他有意思啊。 “许久不见了,李秘今日过来,是想带姐姐去见一个人,谈一桩生意……” 莒国夫人没有半点犹豫:“好,等我换身衣服!” 李秘可没时间:“这样就很好,不用换了吧……” 莒国夫人坚持道:“这怎么行,人靠衣装马靠鞍,更何况是谈生意,衣装可是第一礼节,二郎你可莫小看了衣装。” “哦对了,要见的是甚么人?” “是太平公主殿下……” “那就更要打扮打扮了,如何能在公主面前失礼,你等等我!” 李秘还急着去云梦楼呢。 不过莒国夫人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丢下儿子女儿,自己跑回去换衣服了。 两个熊孩子愣愣地盯着李秘,有些疑惑,又有些警惕,仿佛看到母亲给他们找新爸爸一样,李秘只能低着头,社死了。 永远不要相信打扮自己的女人所说的一下下。 李秘坐得腿都要麻了,莒国夫人才一身华贵地走了出来。 “二郎,你看这身如何?” “堪称完美!” “可是,我总觉得少了点甚么……” “什么都没少,再不去,殿下要等急眼了!” 搬出公主这尊大神,李秘不由分说,拉着莒国夫人“塞”进了马车。 原本想着分开来接,再加上一个新安夫人,怕是天黑了都回不到公主府。 思来想去,李秘咬咬牙,直奔新安夫人府上去了。 一路上,李秘也是疑惑万分。 这跑腿的活儿,完全没必要李秘亲自来做,太平公主的用意在哪里? 第371章 任人打扮的娃娃 本以为两个女人同坐在一个车厢里,气氛会尴尬万分。 然而让李秘想不到的是,莒国夫人和新安夫人竟是亲亲热热如同姐妹一般。 相谈甚欢。 甚至笑出声来。 事实证明李秘的预感无比正确。 虽然比不上莒国夫人,但新安夫人的打扮时间,也足够令李秘炸毛。 他坐在对面,看着挽手聊八卦的两个女人,心里越发觉得,太平公主这么做,绝对是故意的! 到了公主府,太平公主带着安利雅出来迎接,莒国夫人和新安夫人也是受宠若惊。 虽然她们知道太平公主其实接的是李秘,但也颇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太平公主私下给李秘抛了个媚眼,满是调皮气。 李秘更加确定,这女人根本是在“报复”自己啊! 这四个女人聚在一起,完全可以拍一百集的甄嬛传,因为勾心斗角而死的角色不比柯南全集要少。 这种地方,比庆山寺大爆炸的时候还要危险,李秘巴不得早点离开。 “诸位慢聊,二郎有事,就先失陪了。” 太平公主却拉住了他:“你别走啊,不是说要去云梦楼么,找了两位姐姐过来,就是要给你打扮衣装的!” “二郎要去云梦楼?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有什么不懂的,姐姐们可以教你,又何必去那种地方……” 莒国夫人这话可就有点涩了。 然而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新安夫人,都掩嘴笑了起来。 李秘脸色通红,苦笑道:“姐姐就不要再戏弄我的,二郎真的有事……” 可安利雅居然也搅了进来。 “二郎,这是个好主意。” 说来也奇怪,安利雅非但没有做贼心虚,反倒不卑不亢,大气十足。 李善不过是崇贤馆直学士,六品以下的官职。 而太平公主三人,莒国夫人也是个二品,新安夫人则是从一品,太平公主就更不用说。 但她却没有半点自卑,更没有沦为陪衬。 “婶婶你就别跟着起哄了……” 安利雅却稍显认真道:“你又不是空手去云梦楼,就凭你这穿衣的本事,还没进门就被看出来,可不能枉费了公主的一番好意。” “公主的好意?” 李秘寻思了片刻,恍然大悟。 难怪要找来莒国夫人和新安夫人。 让她们二人来制衡安利雅是其中一个原因,故意“恶心”一下李秘也是原因之一。 但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替李秘打扮衣装! 因为李秘此行,除了李邕派人去提前布置之外,还需要在身上佩戴开启机关的诸多装置。 这些装置是秦藏器让他带来的,他固是知道该如何佩戴。 但受限于材料科学的发展水平,这些装置的体积也不小,若没有精心打扮,整个人就会显得臃肿,行动也颇为不便,身形别扭,还真会像安利雅那样,被人一眼就识破。 更何况他要赴约的对象是鬼母金允秋。 “那就劳烦姐姐们快些了……” 也无二话,李秘回到马车处,将存放装置的竹笥都搬了下来。 这些竹笥其实就是竹篾编织而成的箱子,零零碎碎的诸多部件,装了两三个竹笥。 这也是李秘赶时间的原因之一。 这些东西要照着秦藏器的图纸来佩戴,真要全副武装起来,就好像自己戴着一副外骨骼装具一样了。 “哟,这……这猧子怎么这么老,还丑……” 车厢帘子一掀开,众人便见到了在车内打盹儿的福麟公。 说起来也怪。 这猧子并不好动,如同一个老头子一样蔫了吧唧的。 也并不追着李秘,只是高冷地缩在车里。 仿佛听懂了莒国夫人的话,福麟公懒洋洋地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轻蔑。 而后它做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动作。 福麟公站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转过身去,竟是用屁股对着众人。 王之蔑视! “这……这猧子脾气这么大?” 莒国夫人也是愕然。 然而新安夫人却是笑了:“它能做出这等举动,说明极具灵性,这猧子,不简单的。” 太平公主呵呵笑了起来。 “二位姐姐,若是早几年,你们见了它,还得向它行礼呢。” “???” 莒国夫人和新安夫人彻底懵圈。 而李秘同样心头一紧。 因为秦藏器没有骗他,这福麟公果真是正儿八经的开国县公! 果不其然,太平公主笑着解释道。 “它叫福麟公,乃是先皇高宗皇帝钦封的开国县公,朝廷赐了从二品敕册的。” “这……这就是福麟公?” 莒国夫人和新安夫人混迹贵妇圈,什么宫廷八卦没听过,越是离谱她们就越是感兴趣,又怎么可能没听过福麟公的大名! “可是,福麟公不是说要殉葬,怎么会在二郎这里?” 太平公主苦涩一笑:“阿耶舍不得它殉葬,就留了下来,一直在宫里,不过阿娘说未免睹目思人,便将它交给薛师来奉养。” 言毕,太平公主走到车门,轻轻叩了叩车板,朝福麟公伸出手来。 福麟公终于是转身,嗅了嗅鼻子,便欢快地跑到车边上,用脸去蹭太平公主的手。 这家伙认得皇家的气息! 想起它对自己的不屑一顾,李秘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是真的狗啊! 就从没见过这么势利眼的狗子! 太平公主将福麟公抱起来,眼眶竟是有些湿润。 或许想起了高宗皇帝,太平公主难得流露出亲情的感伤。 许是见过太多皇家无亲情的名场面,此时再看太平公主真情流露,众人也有些唏嘘。 人都传说太平公主更偏心于李唐皇室,虽然太平公主不置可否。 但从她此时的举止和反应来看,确凿无疑了。 太平公主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露出笑容来,抱着福麟公,朝众人道:“还是抓紧时间给二郎打扮起来,省得他没法及时赴约,桃花大家可要急了。” 莒国夫人和新安夫人也顺着这个话题打趣着李秘,将李秘拉到了闺房之中。 李秘就好像一个被熊孩子扒光的芭比娃娃,接下来就只能任人打扮了。 安利雅为了避嫌,到底是没有进房来,虽然是为了赴约,但这种感觉,实在太羞耻了! 当然了,其中的一些小情小趣,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无论如何,痛并幸福着的李秘,历经了这一日的奔忙,总算是要去云梦楼会一会这什么鬼母金允秋了! 第372章 长安第一楼 平康坊。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但李秘每次总会生出新的感叹。 这里有菩提寺,有阳化寺,万安观,也有诸多达官显贵的宅邸。 隋朝太师申国公李穆宅,国子监祭酒韦澄宅,兰陵长公主的公主府,孔圣人第三十二代孙、秦王府十八学士孔颖达宅,尚书左仆射李靖宅等等等等。 诸多达官贵人都住在此处,而与李秘颇有渊源的褚遂良,同样是住在这里。 除了这些豪宅之外,坊内还设有同州华州河中河阳等等十几个地方进奏院,这些进奏院就相当于地方政府的驻京办。 然后就是诸多文人和少侠,京都的纨绔子弟,每年的新进士都会来平康坊聚会哈皮等等。 这个地方,是真正意义上的风流薮泽。 长安平康夜,灯火照星汉,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 李秘一身华服,缠着幞头,抱着福麟公,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气派。 虽然热了些,给人一种极度装逼,只要风度不看温度,死要面子活受罪,但为了掩饰身上佩戴的诸多开关装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到得云梦楼来,一楼大堂正在上演各种歌舞。 即便是大堂,坐客仍旧是非富即贵。 此时在台上表演的是一名胡旋女,虽然在不断转圈,但没有半点轻盈之感,更像是被人戏耍。 因为她的头上身上缠满了一层又一层的丝绸。 丝绸这玩意人虽然轻薄,但她身上起码缠了十几层,看着属实有些臃肿。 而台下那些看客反倒更加的兴奋,不断让仆人取出金钱,赏给龟公,龟公就会高声唱名,某某大爷赏丝绸一匹云云。 唱名之后,就有人送了丝绸上去,继续缠绕在舞姬的身上。 “贵人!这边请!贵人可曾提前约了座次?” 李秘还在疑惑之时,白日里那个小龟公颇有些喜出望外,对着笑脸,卑躬屈膝来迎接李秘。 也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李秘换了这身华服,小龟公的态度就更是恭敬。 很显然,他并没有认出李秘就是白日里那个穷措大老儒士。 “他们这是在起什么哄?” 小龟公嘿嘿一笑:“贵人不常来这种地方吧?” “怎么看出来的?” “这些丝绸叫缠头。” “这就是缠头?” 李秘喜欢听音乐,各种类型的音乐都来者不拒。 相声兴起之后,一些京剧唱段经过改编和翻唱,也渐渐火遍全网。 李秘曾听过《玉堂春》里起解一折,苏三里的戏文。 玉堂春,含悲泪,忙往前进。 想起了,当年事,好不伤情。 每日里,在院中,缠头似锦。 到如今,只落得,罪衣罪裙。 这里头说的缠头,是指嫖客付给妓女的报仇。 没想到的是,这词儿竟还起源自大唐朝。 大唐朝的钱法多变,各种钱币都在民间流通,李秘甚至还见过前朝的五铢钱。 再加上铸币的技术含量不高,很多人就开始做假币,民间盗铸的钱币质量更差。 所以民间流通着大量劣币和假币,以及各种钱币,朝廷也管不过来。 于是就出现了以物易物,或者用丝绸等布匹来代替货币的做法。 唐律里给盗贼量刑,也是用布匹来估算财物的价值。 嫖客到青楼狎妓,观舞听歌,邀妓侑酒,或者是吃饭留宿,都流行用布匹来付账。 这些看客但凡看上了自己喜欢的妓女或者乐伎舞姬,就赏赐若干尺的丝绸,将丝绸缠在妓女的头上或者身上,算是打赏或者小费,故称之为缠头。 大唐朝的餐饮业很发达,而且没有门户之见。 不少博士和经纪都会在各个酒楼里跑腿揽客,比如你这里是吃饭的,但会不断有博士过来问你要不要喝奶茶,要不要小吃和酒水之类的。 如果你有需要,他会帮你跑腿,而酒楼方面也不会觉得不妥,反倒跟那些跑腿的博士和经纪搞好关系,时常送点小礼物或者小钱,让他们尽量来自己店里推销其他东西。 因为这样能带动店里的客流量,店铺看着热闹,说明不错,客人自然也就更多。 但云梦楼算是有点“店大欺客”,老板多少有点商业头脑,但是不多。 云梦楼拒绝客人自带丝绸等物。 你想要打赏云梦楼的妓女,就只能真金白银,购买云梦楼专用的打赏丝绸,丝绸上面会绣上云梦楼的标识以及一些图案。 而且这些丝绸还分等级,等级越高,图案越拉风,刺绣越精美,但价钱也越高。 当然了,这样的做法,也只有云梦楼这样的长安第一楼才敢做,而且也确实成为了“企业”招牌和特色。 小龟公将这里头的潜规则讲解之后,李秘也是由衷赞叹,心说云梦楼不愧是第一楼。 “不知贵人约了几等座?有没有相中的娘子?” 李秘也不隐瞒:“我约的桃花大娘。” “桃花大娘?” 小龟公肃然起敬:“原来您就是李秘李府令,久仰大名,楼上请!” 他的腰杆弯得更低。 到了楼梯口,小龟公道:“贵人且稍等。” 言毕,他清了清喉咙,高声喊道:“太平公主府李秘府令到!” 这么一喊,大堂中倏然就安静下来。 客人们一个个满头雾水,一脸懵逼。 而后他们的脸上便露出鄙夷又气恼的表情来。 “一个小小府令,你喊这么大声作死啊!” 有人将席上的小吃朝小龟公丢了过来。 这云梦楼是一座难求,多少人都是官宦纨绔,全是非富即贵,谁没点家底? 太平公主虽然受宠,但也只是公主罢了。 若是太平公主亲自驾临,还有说法。 你一个小小从八品的府令,说白了就是公主府的管家,还摆什么谱儿? 然而那小龟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秘府令受桃花大娘之邀,特来赴约,来人,将李府令请上楼!”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难怪这么有底气,原来竟是见头牌,而且小龟公不敢说假话,这李秘何德何能,竟是受邀前来! 多少人倾家荡产也未必能博得桃花大娘的欢心,便是朝中那些王公贵族,几次三番相邀,桃花大娘也未必能见到。 “我想起来了,这李秘,可不就是那个李秘么!” “说什么胡话呢,哪个李秘?” “那个李秘!武懿宗……永安坊那个李秘李二郎!” 好歹有不少都是官二代,消息渠道可不是一般的灵通,又岂能没听过李秘之名! 一楼大堂顿时如炸锅一般议论起来。 李秘却是苦笑不已,得勒,怕是明日大半个长安城都知道,他李秘,来云梦楼嫖了! 第373章 挥金如土 李秘也没想到,自己来逛窑子,居然还引起这么社死的轰动。 眼见有人要过来打招呼,李秘赶忙叉手一圈道:“诸位都玩好!” 此时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女人,差点吓了李秘一大跳。 这女人比李秘要高出半个头来,如同后世的大码模特一般,一身的肥肉。 “贵人,请!” 言毕,她便背对着李秘蹲了下来。 “这……不会是要背我上楼的吧?” 小龟公嘿嘿一笑:“这是云梦楼的特色,唯有上楼的贵人,才能享受此等待遇……” 李秘想起了电影《活着》里面的桥段。 福贵通宵赌钱,第二早回家的时候,正是胖女人背着他回去。 这些胖女人身子绵软温热,背着可比坐轿骑马要舒服太多了。 没想到啊,居然在大唐朝也有这样的服务项目。 “这就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李秘不是想坏规矩,而是身上戴着设备,如果让这胖妞背上去,会硌着皮肉,必然会被胖妞发现。 小龟公有些不满意:“这……” 但想想李秘是来赴约的,也就不勉强。 “我看贵人也没带随从,要不要去藏宝阁挑几样礼物?毕竟要见的可是桃花大娘……” 李秘本想带几个仆从充场面,但思来想去,还是担心节外生枝,就孤身前来,倒也符合他没逛过窑子的人设。 没想到这云梦楼居然还有专属礼品店,简直要把客人榨干才罢休了。 “礼物我自己带有,就不必去看了,咱们还是早点上楼,以免美人久等。” 饶是如此,李秘还是取出一个钱袋子,从里头抽了两张金叶子,赏给了小龟公和胖妞。 小龟公见得那金叶子,顿时满眼放光,刻意将金叶子展示了一番,又是高唱道。 “谢赏!” 大堂中的客人一看,也是啧啧不已。 虽然他们都非富即贵,但也仅仅够格坐大厅,真正牛逼的大佬可全都在包间里玩耍。 金银在大唐是储备,而不是流通货币。 但金银的价值毕竟比铜钱和丝绸要高,所以那些个有钱人,都喜欢偷偷用金银来抵价。 当然了,不能做成金锭银锭之类的,而是压制成金叶子等样式,算是变个法子来使用了。 虽然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但金灿灿的金叶子送出去,李秘仍旧是肉疼不已。 这是临走之前,太平公主交给他的。 用太平公主的话来说,该赏就赏,不该赏也赏,出门在外,尤其是逛窑子,自是要一掷千金,挥金如土才不会坠了公主府的名头。 李秘是挨过穷的人,做不得挥金如土的败家子,他恨不得把金叶子私藏了,做个守财奴也挺快乐。 但大唐里众目睽睽,小龟公又给他做足了排场,他终于是明白太平公主为何如此有先见之明,让他带着这袋金叶子了。 可见太平公主对这些潜规则是极其了解。 当然了,也从侧面反应,整个大唐朝贵族的风气使然。 横竖眼不见为净,李秘将金袋子丢给了小龟公。 “这东西兜着也沉,你帮我收着,要打赏的时候你来赏。” 李秘几乎咬着压根说出这句话来,他终究活成了自己讨厌的人啊。 小龟公眉开眼笑:“府令阔绰大气!府令身体健康!府令硬邦邦!” “???” 这小龟公是不是经常看直播? 就差没说老板大气,老板十八厘米了。 李秘摆了摆手,蹬蹬上楼,此时才明白为何要胖妞背人上去了。 早番说过,长安城民间禁止建造高楼,除了那些个飞扬跋扈的达官显贵,诸如李孝恭之类的皇亲国戚,罔顾规矩,亦或者装疯卖傻,才会僭越地建起高楼来,其他人是不敢的。 而云梦楼之类的青楼馆阁,则是打擦边球,从建筑设计入手,利用规则合理地避开。 他们建造的楼没有飞檐翘角,也尽量磨平外观,外头看来毫不起眼,但里头装修却是富丽堂皇。 桃花大娘金允秋作为北里魁首,云梦楼的头牌,她并不与其他仙子一样住小院子。 她住在云梦楼的顶楼! 整层顶楼都是她的。 虽然云梦楼只有三层,但占地实在太大,这楼梯也造得如同鹊桥一般,楼梯纵横交错,像个立交桥一样,连接着四周的房间。 到得三楼来,李秘都有些气喘吁吁了。 走这迷宫立交桥一般的楼梯固然是原因,李秘身上背着的开关设备也不轻的。 三层外面有个待客的茶厅,小龟公赶忙让奴婢们奉上吃喝小食,竟是贴心地端来一盅参汤。 虽然没有明说李秘身子虚,但这参汤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强了。 坐了片刻,梅右仙率先走了出来。 “可是李秘李二郎当面?” 李秘没有起身,仍旧坐着,稍稍抬头道:“你就是桃花大娘?” 虽然他见过梅右仙,但却是以尹希声的身份,可不能让梅右仙这小狐狸给识破了。 况且,以梅右仙和金允秋的认知,李秘应该不屑于结交她们,姿态摆得越高,这些人自是越相信。 如今的李秘辅佐太平公主,手握调查实权,这才刚搞垮了武懿宗和武崇烈,但凡有点眼力价,谁敢惹他李秘? 也果不其然,梅右仙陪着微微笑脸道:“李二郎见笑了,妾名唤梅右仙,是桃花仙子的经纪……” “经纪?说白了就是拉皮条的呗?” “拉皮条?什么是拉皮条?” 李秘对这些俗语也不太了解,大唐朝毕竟太早了,很多俗语都是后世的朝代流传下来的,也不知道大唐有没有。 “没什么,夸你呢。” 梅右仙虽然不明真正的含义,但语气却是听得出来的。 “能得府令夸奖,是妾的荣幸,桃花仙子刚沐浴,还在梳妆打扮,便让妾先来陪二郎坐谈片刻。” 言毕,梅右仙落落大方地与李秘对坐下来。 李秘知道,这是想事先试探一下李秘了。 “逛个窑子哪有这么多讲究,这桃花大娘也不知道什么货色,硬是要摆架子,既然她没空,那不如你陪我好了,我还有事要忙,没功夫等人。” 梅右仙闻言,也是峨眉微蹙:“府令说笑了,妾自惭形秽,哪里有资格伺候府令……” “再说了,妾听说二郎并非滥情之人,也不必故作此态……” 李秘呵呵一声:“逛个窑子而已,谁会讲感情?不答应我可走啦!” 此言一出,轮到梅右仙为难了。 第374章 那就相互试探咯 李秘不敢说自己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但也不至于去调戏一个红尘沦落人——的经纪人。 之所以装作混不吝的色鬼姿态,完全是因为他看穿了梅右仙这群反贼的心理。 他们想要拉拢李秘,亦或者对李秘下手,为的就是阻止李秘调查爆炸案。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为了麻痹李秘,给李秘灌输错误的调查方向,甚至有可能在此伏杀李秘等等。 横竖他们是居心叵测,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也是李秘今夜赴约的目标和任务。 也正因为拿捏到了这一点,李秘就必须反客为主,必须强硬。 一来符合他的人设,于情于理,这都是他的态度。 如果他太过亲和,反倒会让这些反贼警惕起来,免不了要打草惊蛇。 虽然极力控制表情和语气,但梅右仙对李秘这般样言行举止的厌恶,是如何都遮掩不住。 “妾与二郎素未谋面,对二郎又是钦慕已久,二郎为何要如此戏弄妾?”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李秘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此话怎讲?妾身愚钝,还请二郎明示……” 李秘抿了一口葡萄酒,撸着怀里的福麟公,皮笑肉不笑地问:“你知道本官在查庆山寺的案子么?” 如果对面是反贼,李秘这根本就不是试探,而是正面交锋。 但如果对面不是反贼,这就一头雾水了。 “妾只在风尘之中打滚,虽然也听过二郎不少事情,但对二郎的公务,不敢胡乱揣测……” 作为北里魁首的经纪人,说话自是滴水不漏,李秘也没有半点意外。 “我也没让你揣测什么,今夜之所以答应来赴约,完全是因为案子没有进展,心烦意乱,干脆出来寻开心,算是发泄一些郁闷。” 梅右仙一脸的通情达理:“早听说二郎是个风度翩跹的正人君子,万不会对女人无礼,原来是因为碰到了难事,那些个朝堂官人们来云梦楼,多半也是这等原因,所以来寻个消遣,二郎不必多想……” 这梅右仙没有顺着话题来套话,说明她们的目的并不是情报。 当然了,这三言两语的,也未必马上露出狐狸尾巴。 李秘又放出了诱饵:“那些个庸官尸位素餐,只知道混吃等死,哪有什么困扰,不像我李秘,吃力不讨好,再如何努力,终究是得不到圣人垂青……” 言毕,李秘将葡萄酒一饮而尽。 梅右仙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默默给李秘倒了满了酒杯。 “二郎是个惊才绝艳的人,圣人不会让明珠蒙尘,假以时日,二郎必定会飞黄腾达的……” “再说了,如今整个长安,谁不知道二郎已经是公主府令,以二郎的年纪,说是百年难得一见都不过分了的,二郎又何必自扰……” “公主府令?呵呵……” 李秘“欲言又止”,语气中充满了压抑的不满,又是一饮而尽。 李秘本来就不善饮酒,而且喝酒容易上脸。 这大唐朝的葡萄酒,劲头又比较大,三两杯酒突然下肚,李秘便双颊通红,再装作醉眼惺忪,就极具说服力了。 这是李秘给她的“机会”,就看梅右仙能不能抓住了。 梅右仙嘴角露出极其隐晦的笑容来,又倒满了琉璃盏。 “这云梦楼里的贵人,可没一个不夸公主的,以殿下的胸怀,二郎能在公主府做府令,那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二郎就不要再自怨,今夜便是放开了玩耍,妾且敬你一杯!” 言毕,一直没动酒杯的梅右仙,稍稍仰头,便一饮而尽。 李秘心里松了一口气,到底是上钩了! “好!” 李秘举起琉璃盏:“李秘敬仙子!” 一饮而尽,李秘的嘴角已经沾染着鲜血一般的酒渍。 梅右仙本就是欢场中人,阅人无数,但凡这种嘴角挂酒的状况,只能说明对方已经不胜酒力了! 而李秘更是语出惊人,抹掉嘴角酒渍,豪气道:“好酒!” 将琉璃盏用力扣在案几之上,李秘开始含糊道:“什么府令,其实就是个看家狗,人都说太平公主如何,但我李秘在她眼里,就是个充门面的面首!” “我李秘再如何有才干,能有她与她那个娘亲更亲近?” “我得罪了圣人,什么太平公主都救不了我,我不过是她与圣人怄气的工具罢了!” 也不等梅右仙倒酒,李秘率先抢过酒壶,咕噜噜又给自己倒满了一盏。 “二郎且慎言!” 梅右仙装出惊慌失措的姿态,又左顾右盼,生怕别人听了去。 但李秘可不傻,这小狐狸分明没掩盖住她嘴角的窃笑! “怕什么,这里又没人,难不成你也学索元礼来俊臣,要去圣人那里告密,卖了我李秘好讨来一场富贵?” 梅右仙故作正色:“二郎这是小觑了奴婢,妾虽然身不由己,沦落风尘,但敬佩二郎的气节,桃花大家也总是这么说,二郎是年轻一辈最值得结交的才子,若非如此,今夜也不会厚着脸皮邀约二郎了……” 李秘又喝了一盏酒,哈哈大笑起来:“便是告密,我李秘也不怕!” “这母女二人一颗心肝儿比外头野地里的夜还要黑,但我李秘也不是废物,查案这许久,我手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谁敢惹我,我李秘必教他身败名裂!” 李秘这姿态分明就是酒后失言,而且已经丧失了理智。 这等关键时刻,梅右仙如果再不下手,都对不起李秘的演技了。 “二郎,切莫高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且随妾进去,免得隔墙有耳,反倒害了二郎……” 言毕,梅右仙竟是挪过来,大半个身子挨着李秘,将李秘半扶半抱了起来。 李秘心头一喜,心说她要上当了。 可此时梅右仙突然松了劲儿,虽然只是小小的举动,但李秘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 这小狐狸竟是在试探李秘! 察觉到了这一点,李秘干脆将计就计,陪着她演了下去。 一个踉跄,李秘扑倒在了梅又仙的身上,将那案几都推翻了,葡萄酒打翻在地,浸染了梅右仙的裙角。 “二郎……快……快起来……” 李秘迷迷糊糊地趴在她的身上,梅右仙用力来推,李秘却是醉汉一般软烂死沉。 “仙子……你真香……” 李秘双眼发红,如同发情的野兽,死死地盯着梅右仙那胜雪一般白腻的脖颈,而且视线不断往下移动,呼吸也越发急促,心跳如擂鼓! 第375章 酒后试探 事实证明,秦藏器的代入表演法根本就是个速成的捷径。 领会了核心诀窍的李秘,施展起来毫无表演痕迹。 这一出酒后乱性就灵气十足。 梅右仙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身材太过娇小,被李秘这般压在身上,她是如何都推不开的。 眼看着李秘的目光越来越往下,她的心跳比李秘的还要明显。 “李府令……” “府令你醉了,妾扶你进去歇息!” 李秘双眼翻红,却是一脸邪恶地笑道:“反正没人,只要仙子陪我,睡哪里都一样!” 言毕,李秘便低头,将嘴巴凑了上去。 梅右仙适才松了劲儿,可不就是为了试探李秘么。 谁又能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李秘有了可乘之机! “二郎……” 尝试着推不开,眼看着红唇就要被李秘的嘴巴堵住,梅右仙赶忙敲击了案几的侧板。 “哒!哒哒哒!哒哒!” 眨眼功夫,两个婢女便从内室冲了出来。 “李府令喝醉了,快请到内室去醒酒!” 李秘稍显粗暴,有力地甩来婢女,又要扑向梅右仙。 “我没醉!我要跟你困觉!” 李秘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来,自己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又或许他总算有所收获,所以心情大好。 早先摔倒之时,案几都被踢翻了,葡萄酒都倒在了地上,也不见半个人出来查看。 可梅右仙敲击之后,便马上来人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提前就约定好的暗号! 当然了,这也只能说明她们对李秘另有所图,并不能直接证明她们就是反贼。 又或许这只不过是她们应付那些无礼客人的常用手段。 毕竟在这样的地方,想要保住清白或许不太可能,但她们总有法子挑选自己想要伺候的客人。 李秘扑过去之时,婢女赶忙架住了李秘。 这两个婢女虽然是脑袋大身子小的瘦巴巴身材,但颇有几分力气,而且极其有技巧,李秘几次三番竟是如何都甩不脱。 她们就像海草或者海带一样,缠住了李秘。 身为北里魁首,身边找几个懂点发力技巧,亦或者有点拳脚功底的女保镖,仍旧还在合理的接受范畴之内。 李秘也急了:“既然要当婊子就不要再立牌坊了!若不是尹希声这老家伙求我过来,但说什么桃花娘是整个长安城最漂亮的女人,我李秘才不会过来消遣!” “这该死的老狗,屁股不干不净,怕我查到他头上,便这般诓我,看我回去如何收拾他!” 李秘含含糊糊地抱怨,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保证梅右仙真真切切听在了耳中! “二郎,尹夫子也是好心……是我家仙子仰慕二郎风采,才请托了尹夫子从中牵线的……二郎喝醉了,且随奴婢进去歇息醒酒吧……” “好心?他不过是怕暴露自己反贼的身份罢了!” 李秘随口一说,便装作失言,呵呵笑道:“我这脑子,真是糊涂了,我该回去了,这桃花娘不见也罢了!” 眼见李秘要开溜,梅右仙赶忙上前来搀扶。 “二郎你都醉成这样了,哪里还能回去,再说了,坊门都关了,还是在仙子这边厢留宿一夜吧……” “留宿?你们这云梦楼的仙子就像天上的月亮,隐隐约约,只给看,不能挨近,在这里留宿跟睡大街又有什么区别,我是缺觉的人么?” 李秘含含糊糊地抱怨着。 梅右仙也笑了起来:“二郎你别太心急,凡事有个过程,这云梦楼也讲个情投意合,你情我愿,可不是那等专做皮肉生意的去处……” 李秘迟疑片刻,故作呕吐姿态,梅右仙便搀扶着他走进了内室来。 这内室倒是处处弥散着浓郁的方向。 灯火点了个通亮,整个房间竟以紫色调为主,透着一股子黑暗女王的暧昧氛围。 “二郎,你说尹夫子……屁股……不干净,是什么意思?” 李秘终于是得到了有用的情报了。 早先他假扮尹希声,来云梦楼,原本是想获取她们的信任,来个反贼认亲的戏码。 可没能见到桃花娘不说,被梅右仙拦在了门口。 而梅右仙从头到尾给李秘这个假货尹希声释放出半点暗号或者接头的意愿。 如今李秘算是知道了。 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尹希声是反贼的一员! 按说梅右仙和桃花娘,这两个必然有一个,或者两个人全都是反贼,而且还是反贼潜伏在长安城的重要角色。 尹希声是安全屋的主人,她们没道理不知道尹希声的真实身份。 李秘起初还以为她们是在警惕防备,如今看来,她们是真不知道。 此刻她对李秘旁敲侧击,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白日里的时候,梅右仙出现了失误,没能认出尹希声来。 在前往赵国公府验证尹希声的身份之时,她们随便进行了调查,才发现尹希声是她们的同伙。 而由此可进一步说明,这两个人不是什么中高层,而是实打实的高层,连尹希声这样的安全屋主人,都不认得的高层! 因为基层人员需要安全屋的庇护,所以将尹希声当成救星一般的要紧人物。 但所谓狡兔有三窟,整个长安城必然不止这么一个安全屋,似尹希声这样的人物,高层未必会知道。 起码可以证明,梅右仙和桃金娘,要么是极高层的人物,要么就是她们根本不需要安全屋的庇护。 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证明,她们不是一般的小喽啰,绝对是核心人物! 心中飞速寻思了一番,李秘便一把将梅右仙搂了过来,搭着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道。 “有一群反贼把庆山寺给炸了,我们抓到了人,顺藤摸瓜,摸到了尹希声这边来,这家伙为了自证清白,也不知费了多少口舌……” “非但如此,朝中还有人给他作保,那老狗便让我来云梦楼消遣一番,说是要感谢我目光如炬,还他清白云云,哼,这种事,谁知道呢……” 李秘本来就是试探,如今放出这么个诱饵来,就看梅右仙如何回应了。 此时的梅右仙脸色极其复杂,李秘虽然睡眼惺忪,但因为贴得太近,她所有的微表情,李秘都看得真真切切。 这才是李秘趁着醉酒搂搂抱抱像揩油一样的真正目的! 这云梦楼必定有猫腻,梅右仙和桃花娘也一定有嫌疑,能不能确认,就看这江南妞儿如何回应了! 第376章 千万防备 李秘故作醉态,抛出了鱼饵,梅右仙的微表情,也出卖了她的内心。 “尹夫子早先登门之时,谈吐非凡,看着也不似那等逆反之人……当然了,二郎目光如炬,谋算过人,断然是不会错,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 梅右仙倒也谨慎,并没有乘机更进一步地打听和套取情报。 倒是朝内室的奴婢问道:“仙子可已梳洗完毕?给二郎准备的醒酒汤还不赶紧端上来!” 一名奴婢当即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醒酒汤。 李秘却含含糊糊道:“我没醉,要什么醒酒汤!” 秦藏器早就叮嘱过李秘,饮食方面一定要注意。 因为似金允秋这样的大神棍,最常用的手段就是下药。 诸如河内神尼等人,也有这样的手段,已经是见惯不怪的伎俩。 这些江湖下三滥的迷药,能让人产生幻觉,而且感受极其真实,等你药效过了之后,会对他们奉若神明。 这在古代,无论中西方,都非常的通行。 很多神职人员通过嗑药亦或者男女之欢,达到“神游太虚”的境界,宣称能与神明沟通。 而在中国古代的魏晋时期,似五石散等诸多药物,最得文人雅士和士大夫阶级的喜爱。 他们通过这些药物产生的幻觉,与自己的内心世界或者另一个世界沟通,而且极其盛行。 神棍们就充分利用了这一点,药物就是他们最常用的辅助手段。 先前梅右仙让李秘喝酒的时候,李秘就留了个心眼。 在喝酒之前,怀抱着的福麟公,先舔了两口,它没有反馈,说明葡萄酒没有药物或者毒物成分,李秘才放心喝了。 梅右仙也不勉强,笑着道:“是是是,二郎海量,这点酒,自是不会醉,不过……” “不过毕竟与我家仙子对谈,要不漱漱口?” 摆了摆手,梅右仙让奴婢将醒酒汤撤了下去,另一个奴婢又端上一壶漱口的苦茶水。 李秘远远便嗅闻到一股子薄荷的清凉气味。 这就有点难办,因为薄荷之类的玩意儿,气味极其强烈,会掩盖药物的苦味或者其他气味,福麟公未必能喝得出来。 “没想到啊,仙子倒是嫌弃我李秘了……” “也罢,那便漱口。” 李秘单手端起那漱口水,另一只手私底下却是戳在了福麟公的腰眼上。 这狗子是条极懒的狗,也不呜呜咽咽的,只是老气横秋地缩在李秘怀里。 李秘用手指偷偷捅它,这狗子竟是白了李秘一眼。 这漱口水就这么端着,也是尴尬,李秘气不过,就掐了那狗子一把。 那狗子吃痛,突然弹了起来,李秘就顺势“失手”,打翻了漱口水。 “你这狗子,怎么能浪费仙子一番好意!讨打!” 福麟公没想到李秘敢对它如此不敬,呲牙咧嘴,朝李秘狺狺而吠。 梅右仙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无妨的,妾再让奴婢们去准备一份便好。” “不用这么麻烦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哪里能让桃花仙子再枯等,还是先进去见仙子吧。” 也不等梅右仙反应过来,李秘便起身,往内室而去了。 内室有个偌大的屏风,将房间隔成了内外两层,那屏风上画着飞天仙子之类的图案,灯火的照耀之下,倒也将房间渲染得仙气飘飘。 “二郎,仙子喜静,我等奴婢就不打扰你们了,二郎自己进去便好……” “这自是最好。”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这金允秋到底长成什么样,李秘算是终于要见到正主了。 照着秦藏器的预测,为了神化自己,这个鬼母身边必然要留有人手替她装神弄鬼。 梅右仙主动提出回避,李秘心里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庆幸。 因为这说明她们早已做足了准备,不需要梅右仙这个帮手,也能达到她们想要的效果。 也果不其然,梅右仙又补了一句。 “这猧子也要留在外面。” 她这是用自己极限一换一,连她这个经纪都不进去,李秘怀里这狗子,自然也不能带进去。 或许她也意识到,福麟公是一条极具灵性的狗,迟早会坏事。 “这可不是一般的猧子,它是我的师兄……” 李秘说了句大实话,梅右仙也是愕然不已。 “二郎……不如还是喝一口醒酒汤吧……” 很显然,在她看来,李秘这是在说胡话了。 然而李秘却正色道:“梅仙子,你对我师兄很不尊重啊……” 梅右仙也是愕然,她是没想到李秘在狗子这方面如此坚决,可见这狗子就是李秘的秘密武器! 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放这条狗子进屋去! “二郎,我家仙子讨厌猧子……若是……” “行了行了,这猧子才多大,我抱着呢,没事没事,梅仙子若是不放心,跟着进屋来便是。” 李秘也无二话,绕过屏风,便进了内室来。 这内室可不小,最外头挂着半透的帷纱,通明的灯火照耀之下,这些帷纱便如云层一般。 撩开层层帷纱,李秘总算是见到了金允秋的庐山真面目。 此刻,李秘突然心跳加速,手脚都有些颤抖,终于明白这桃花大娘为何能成为北里魁首,多少人倾家荡产便只为见她一面了。 虽然魂穿至这大唐的时间也不算很长,但李秘好歹也算是“阅女无数”。 从最早的酷似祝无双的武三娘,到才华横溢的宋芝芝,再到尹若兰以及上官婉儿太平公主,而后又是白玉婵这般样冷酷杀手,再到新安夫人等一众贵妇人。 可以说,形形色色,每个类型的女人,李秘几乎都有过不浅的接触。 然而直到此刻,他的心跳如何都压抑不住。 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李秘甚至生出一种冲动,想要臣服于她,匍匐在她的身前,去舔她的脚的冲动! 分明只是一眼,便让李秘感到呼吸急促,这种强烈的冲动,不仅仅发自于身体的本能,无数的私心杂念,心猿意马,浮想联翩,全都占据他的整个脑子。 李秘甚至一时半会儿没法冷静下来! 这女人,邪乎! 亦或者说,虽然没有喝醒酒汤和漱口水,但梅右仙已经利用李秘没法察觉的手段,对他下了药? 李秘陷入了极其难以抵挡的自我怀疑! 若再这么下去,布置再多的机关也是无用,因为这女人本身,就是个最大的迷云! 第377章 从所未见的佳人 李秘曾听说过一个成语。 集腋成裘。 大概意思是指狐狸腋下的皮虽然很小,但聚集起来同样能制作一件皮袍。 这和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差不多的意思。 但由此也直白的看到,狐狸腋下的皮想要制成一件白色大衣是很困难,也是很奢侈的事情。 大唐朝风气浮夸,还真有人这么干过。 此时的金允秋,慵懒地靠躺在围床之上。 而那围床,竟是九只银狐的完整皮毛装饰出来的。 此时的她,就如同一只九尾狐一般。 更要命的是,她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刚刚盖过裆部的花笼裙。 需知花笼裙这玩意儿,自打隋朝开始,就是为了后宫的女人们制作的一款裙子。 因为太过轻薄透明,所以通常只是罩在其他衣着的外面。 而这金允秋身无寸缕,仅仅只是罩着这么一件花笼裙。 偏生这内室又点了很多灯火,离得远了些,李秘满目都是羊脂玉一般的白。 这女人是个典型的东北大妞的身材。 两条粗腿,下盘丰腴,但小腿却又笔直纤细,蜂腰盈盈一握,上围却爆炸哇塞,真真如漫画里的性感女王一般无二。 更让人窒息的是,一般的花笼裙,上面会用鲜花或者鸟雀的图案来点缀。 而她这件花笼裙上面,刺绣着点点红梅,有些稀稀拉拉的。 有些部位很难区分到底是红梅图案,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按说新罗人的衣着,应该与大唐相差无几。 因为从太宗皇帝时期开始,新罗派遣金春秋赴唐请兵,并向太宗皇帝请求章服,而后高宗皇帝又遣使册封神文王即位,早已确立了宗藩关系。 身为大唐朝的藩国,新罗的衣着乃至律法等方方面面,都是模仿大唐的。 上行下效,那些贵族乃至于民间的衣着和风俗,也都模仿大唐,素来以唐风为时尚。 大唐彼时盛行簪花,什么茱萸、石榴、蔷薇、牡丹芍药梅花芙蓉杏花等等,女人们都会往头上的发髻上插。 而金允秋除了身上那件花笼裙,再无别无,一头长发披散下来,身上也没有任何的饰品,唯独那烈焰一般的红唇,如勾魂摄魄的阎王朱笔。 她分明是个大盆子脸,但五官却极其漂亮,充满了东北地区女人们那种极其大气的美丽。 她的脖颈处点了一颗痣,位置刚好在锁骨附近,那颗痣吸引了李秘的目光,勾引着你的目光不断往下探索,极其暧昧。 李秘站在距离金允秋只有七八步的地方,浑身燥热难当,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就好像被打了鸡血,一时间难以抑制自己的冲动。 “人都说李二郎是个风流才子,该是见惯了风月才是,怎么这般反应?是妾身太过无礼了?” 无礼? 就凭你这穿着打扮,哪里是什么北里魁首,这是妥妥的女菩萨啊! 更要命的是,这东北大妞一样的金允秋,竟还有一口的烟嗓,御姐范儿已经爆表了! “不不不,是我无礼了……” 李秘叉手行礼,偏过头去,目不敢斜视。 “二郎不用拘束,妾仰慕二郎才华久矣,且过来对坐,小酌几杯。” 李秘心说,您这打扮已经没把我当外人了,再坐近一些,小弟我营养要跟不上了啊。 然而李秘也不知是色迷心窍还是鬼使神差,竟老老实实就坐在了她的对面。 因为她夹着腿侧躺在围床上,李秘则是地上的软塌,她的位置要比李秘高一些,李秘就更是不敢抬头。 无论面对上官婉儿,还是太平公主,乃至于武则天,李秘都未尝试过如此如坐针毡。 这女人给李秘带来了一种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面对白玉婵的时候出现过,但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危险。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金允秋弯腰,给李秘倒了一杯酒,李秘也不敢去看。 因为动作牵扯,那原本就有些衣不蔽体的花笼裙就更是“捉襟见肘”。 一边倒酒,金允秋竟将这厥卜算子给念了出来。 “二郎,你说,何处才是奴之归处?” 李秘也不敢看她,轻轻扶着那夜光杯一样的酒盏,随口便答道: “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妙啊!二郎果是气节高远之人,妾真是越发喜欢你了。” 她显是有些激动,仿佛碰到了知音一般。 此时的她便如化作了水一般,从围床上滑了下来,盼着双腿坐在了李秘的对面。 那原本就不多的花笼裙,她只是轻轻一拉,堪堪遮盖住下腹。 李秘热血上头,更是不敢看。 他没来由想起了一个老笑话。 说是妻子给离家的丈夫寄了一条被子,没多久丈夫就寄信回来,信上却只有“由甲申”三个字。 妻子不解,就问了隔壁老王。 隔壁老王是个文化人,笑着解释说:“这被子太短,盖住脑袋就盖不住脚,盖住了脚就盖不住脑袋,盖住了身子,脑袋和脚都露在外面了。” 或许是想起了这个笑话,又或许离得近了,少了一份神秘感,李秘竟有些平静了下来。 “信口胡诌罢了,我也不知哪里听来的,让仙子见笑了。” 然而金允秋却摇了摇头,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李秘,仿佛要将李秘吃掉一般。 “这阙词乃是尹希声求见我之时,给梅右仙写的,大唐盛行诗赋,词作却是甚少,二郎却没有半点讶异生疏。”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阙词应该是出自二郎的手笔才对吧?” “早听说二郎给宋芝芝等佳人都写过诗,也写过词,却是不知二郎为何要假扮成一个老头子来见我?” 提到这一茬,金允秋算是真正打起了明牌。 适才得了片刻平静的李秘,总算是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抛开了所有的私心杂念和浮想联翩,即便眼前的诱惑再大,那也是带刺的玫瑰,艳丽的毒草。 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命难留。 这女人固是勾心摄魄的尤物,但同样也是夺命追魂的女魔啊! 她分明已经识破了李秘的伪装,却仍旧让李秘来赴约,这说明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李秘稍有不慎,今夜可就是最后一夜了! 第378章 中了幻术 李秘不会自恋到认为桃花娘约他是为了借种。 虽然早有预料,但被桃花娘当场揭穿之后,李秘还是有点小紧张。 毕竟他也并非全无准备。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就该知道,我为什么找到你这里来了吧?” 金允秋仍旧盘腿坐着,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 “有人尊我为高贵的新罗长公主,也有人视我为卑贱的风尘女子,奴婢自认只是个勉力谋生的妇道人家,与云梦楼诸多姐妹一样,在醉生梦死中寻找内心的平静,仅此而已。” 她居然说出这么故作高深的话来,这是李秘万万没想到的。 “所以,你跟尹希声和魏思温没有半点联系咯?” 金允秋呵呵一笑:“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云梦楼,每日里来寻欢作乐的男人如过江之鲫,但凡来过,便有了牵连,府令希望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似她这样的人,阅人无数,察言观色,左右逢源的本事实在太大,想要通过话术来套取她的信息,李秘认为可能性不大。 “我当然希望你实话实说,不过现在看来,并不太可能。” “你既然对我如此了解,就该知道我的行事作风,还是不要逼我动粗的好。” 李秘此言一出,金允秋掩嘴笑了起来。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含春带笑,妖媚无边:“那就要看看二郎有多粗了……” 这一语双关,听得李秘下腹胀热,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他的后背甚至开始紧绷,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而令他恐慌的并非这句话,而是话音未落,一只绵软无骨一般的纤纤玉手,竟是从矮几的底下伸了过来,轻轻柔柔地抚摸着李秘的大腿内侧。 “仙子请自重,李秘此番前来是为了查案,而不是寻欢作乐。”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金允秋抬起双手,一脸无辜:“奴婢哪里不自重了?” 李秘猛然低头,那白皙得全无血色,如同死人的手掌,仍旧在自己的胯下抚摸着! “这就是鬼母的手段?” 李秘早知道金允秋一定会装神弄鬼,但万万没想到竟如此的诡异! 从靴筒里抽出短刀来,李秘觑准了便一刀扎了下去。 “铎!” 刀刃轻易穿过了毛毯,钉入软塌之中的木板之中。 然而那鬼手闪电般躲开,又缩回了矮几的底下。 李秘此刻“乌鸦哥”附体,啪嗒一声便将矮几掀翻,扔到了一旁去。 早先有矮几遮掩,金允秋盘坐于地,倒也无妨。 如今突然掀桌,金允秋可谓中门大开,赶忙将双手挡在了裆部。 “二郎这就有些无礼了,不过……不过奴婢就喜欢这样的……” 金允秋妩媚一笑,眼睛便如同无数粉红色的触手,时刻勾搭着李秘的冲动。 李秘也是陡然心悸,但却不是因为她的“淫荡”勾搭,而是因为她的双腿之间,不知何时已经盘着一条婴儿手臂粗的白蛇! 难道说,刚才抚摸自己的,就是这条白蛇? 不能够啊! 秦藏器曾经吹嘘过,但说福麟公可是极其机警的猧子,但凡有什么生物小兽,福麟公第一时间就能反馈。 可此时,李秘低头看时,福麟公不知何时已经呼呼大睡了。 中了药? 打从进入到云梦楼,福麟公便只是舔过两口葡萄酒,那些个醒酒汤和漱口水,福麟公都没有品尝。 难道是葡萄酒的问题? 如果是葡萄酒的问题,李秘喝了这么多,为何没有醉倒亦或者被迷倒? 还是说,这房间里的烟熏或者其他迷香? 迷香这玩意儿,可不想电视里那么神奇,迷香的雾气里药物含量极其微弱,想要迷倒一个成年人,可不是电视里用吹管吹进房间就能办到的。 这内室虽然也算是密闭场所,但空间足够大,迷香之类的玩意儿,想要起效,怕是不容易。 无中生有的鬼手,突然变成一条大白蛇,这分明就是幻术。 李秘已经走进了她装神弄鬼的世界里,但到底是何时中了招,又是什么在起效,李秘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你给我下药了?” 李秘拔出短刀,指着金允秋。 两人距离本来就不远,前番还有矮几挡在中间,如今矮几也没了,金允秋前倾上身,那花笼裙罩衣顿时滑向了两侧。 李秘如同见到了一轮初生的满月,眼里满是雪白。 然而他知道,这一切说不定都是镜花水月,都不过是幻术罢了。 李秘的目光没有半点退缩,反而不放过半寸地方,拼命寻找着破绽。 “二郎真聪明,二郎耽于公务,劳累疲乏,奴婢可不就是你的药么……” 她竟主动迎了过来,如云团一般绵软却又充满了惊人弹性的胸口,便这么径直顶在了刀尖上。 没有半点意外,那一团雪白顿时涌出殷红的鲜血,然而金允秋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痛苦,嘴角仍旧挂着极其诡异的笑容。 “疯子!” 李秘赶忙收了刀,一把推开了她。 可正在此时,李秘就好像推倒了一个雪人,金允秋的皮肉开始融化掉落! 美人几乎在瞬间化为枯骨。 这枯骨的眼窝之中挂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球,皮肉腐坏的粉红骷髅,正对着李秘狞笑。 李秘拼命晃了晃脑袋,捏着怀中的福麟公道:“福麟公,去!” 他知道自己中了幻术,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但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了。 福麟公却仍旧在沉睡,如何都唤不醒。 眼看着粉红骷髅扑向自己,李秘本能一般抬起手中的短刀,对准了她的胸口便刺了过去。 “二郎!” “二郎!” 惊恐的叫声将李秘唤醒。 眼前的红粉骷髅瞬间长出新鲜的皮肉骨血,还原成人样。 但并不是金允秋的模样,而是梅右仙! 周围的灯火渐渐亮起来,甚至有些刺眼。 李秘满头大汗,他趴在软绵绵热乎乎的躯体之上,掐着梅右仙的脖颈,而梅右仙则双手抓住他的手腕,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惊恐。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 李秘环视一圈,他仍旧身处外室的茶厅之中。 旁边一滩水渍,盛装漱口水的茶盅就倒在一旁,福麟公已不知去向。 李秘没有松开手,而是目光如刀,死盯着梅右仙道:“这醒酒汤和漱口水,我到底喝没喝过?” 梅右仙脸上的惊恐倏然消失,嘴角浮现阴险的笑容。 “你猜?” 第379章 庄周晓梦迷蝴蝶 李秘如同身处云里雾里,没有了现实依托感,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 梅右仙的笑容,更是让他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二郎,你不是说要我陪么?” 梅右仙的手,顺着李秘的手背,一点点摸了上来。 虽然李秘仍旧掐着她的脖颈,但她似乎没有半点痛苦。 她的手仿佛一个暖手宝一般,温热甚至有些发烫,这种质感,令得李秘如同寒冷的冬日早晨,晒着温暖的太阳一般,整个人都懒洋洋地无法发力。 梅右仙的衣服变得越来越透明,变成了那件“衣不蔽体”的花笼裙。 她的容颜也发生了变化,这才眨眼功夫,梅右仙变成了金允秋。 原本李秘还以为,自己喝了醒酒汤或者漱口水,所以陷入了与金允秋见面的幻术之中。 因为攻击了金允秋,所以跳脱了幻术,回到了现实场景。 此时看来,他仍旧还沉浸在幻术之中! 李秘渐渐有些明白秦藏器的用意了。 福麟公到底能不能破解幻术,能不能协助李秘打开诸多机关,李秘尚且不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福麟公应该是个标的物。 有福麟公陪在身边,就是现实,福麟公没了踪影,李秘就处在幻术之中。 知道自己中了幻术,李秘也就冷静了不少。 因为幻术不至于受到实际性的伤害。 当然了,也有人中了幻术之后,在幻术之中受了伤害,甚至因此而成为植物人,从此以往再难醒过来,这样的状况也是有的。 无论如何,既然还在幻术之中,就必须保持警惕,尽快想办法醒过来! 然而变幻成金允秋之后的梅右仙,如同温热的云团一般包裹着李秘。 她那完美的胴体,那妖媚的举止,那勾魂摄魄的眼神,那娇艳欲滴的红唇,所有的一切,都如贪婪的黑洞一般,在拉扯和吸引着李秘的心神。 或者这就是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李秘正在极力克制,他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不去闻。 但身体的感受却如何都关闭不了。 他能感受到滑腻的肌肤厮磨所带来的快感,他能感受到金允秋香甜的呼吸,嘴里如同含着一块融化的热巧克力那般细腻柔和,令人沉醉。 亏得李秘的意志力足够强大,他没有沉醉于这种春梦一般的感受当中,没有成为欲望的奴隶。 他咬了咬舌头,但没有半点痛感。 虽然没有感受到痛苦,但他听到了牙齿相互磕碰的声音! 李秘用力抵抗着身体被控制的僵硬,摸到了腰间的开关,用力扳了下去。 “咔!” 一声机括脆响,李秘后背和肋间的几个穴位,被突然刺出的银针刺激,剧烈的痛苦如同蛛网一般蔓延到他的整个身体。 这是秦藏器为了破解药物幻术所提前设置的机关,原理很简单,通过针刺某些穴位,产生痛感。 就好像通过摁压人中与合谷之类的穴位来唤醒昏迷者一个道理。 被针刺之后,李秘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眼前的金允秋又变成了一个穿着职装齐臀短裙的女秘书。 她一脸的悲愤和挣扎,李秘听到一个猥琐的声音在说,你也不想你的丈夫失去工作吧? ??? 这熟悉的桥段,这熟悉的台词! 李秘的视野渐渐拉远,金允秋化身的女秘书,被锁在了电脑屏幕里头。 李秘抬起头来,电脑桌边放着润滑油和纸巾,电脑上正播放着经典的岛国爱情动作大剧。 空气中满是烟头浸泡在饮料里散发出来的刺鼻臭味。 这……他竟然回到了自己生前所住的狗窝! 无数的书籍和剧本杀的本子,随处堆叠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他的手边,放着的是先前一直在追的一本书,东野圭吾的《仿徨之刃》。 电脑桌上还残留着他的口水,脚边则是一团团包裹着罪恶的纸巾。 “我……我回来了!老子回来了!” 李秘捂住了脸,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唐朝再如何精彩,终究抵不过文明世界! 这一刻,他终于深刻体会到了庄周晓梦迷蝴蝶的故事。 他难以区分,到底哪一边才是现实。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存在,自己是谁,为什么世上会有他这么一个人。 到底哪个自己才是真实的,现实与大唐,谁是谁的梦? 这或许就是现实,又或许只是金允秋的幻术,但李秘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 即便这是中了幻术,他也宁可留在文明世界,而不愿在大唐的时空中再度醒来! 秦藏器曾经说过,李秘也非常认同他的一种观点。 但凡下药的,无一不是通过药物来致幻,至于幻觉里能看到什么,都不是药物能决定的。 在下药之前,下药者会通过环境场景或者声音,亦或者语言暗示,在你的心理塑造一个幻境。 唯有这样,你才能够看到下药者想让你看到的那些景象。 当然了,有些人意志力比较坚韧,受到暗示的影响比较小,但身体无法抵抗药物的侵蚀。 所以这一部分人通常会看到自己最愿意看到,最想看到,最梦寐以求的场景。 或许李秘就处在这么一个状态。 他看到了自己本以为不再留恋的现实社会,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文明世界!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真实。 李秘看着极具冲击力的小电影,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臭袜子的气味一阵阵涌上来。 上头。 他的内心充满了感动。 但他又清楚地意识到,这或许是幻觉,只是一场美梦。 被药物致幻的人,通常会无意识地胡言乱语,所以很多人将药物当成吐真剂,在致幻的状态之下,人们会倾吐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如果李秘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说出了文明世界中的一切,背后窥视着李秘,等待着李秘吐出情报的金允秋,又当作何感想? 这可是李秘最大的秘密! 当然了,也有可能她们对文明世界毫无概念,只当李秘是胡言乱语,因为李秘所说的那些东西,都是她们从未见过听过的。 也有可能李秘已经将自己的秘密全都说了出来。 所有的这些,都有可能发生。 想要制止,就只能尽快脱离幻境,从这个自己渴望回到的世界,跳脱出去! 李秘有些犹豫,就像先前所忧虑的那样,他宁可沉沦在幻觉之中,不再回到唐朝。 但事实上,他清楚地知道,药效迟早要过去,这个梦迟早要醒来。 与其如此,不如主动脱离,将掌控权捏在自己的手里! 可如何才能脱离这个幻境,回到现实世界当中呢? 第380章 没脸没皮天下无敌 李秘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陷入这样的困境。 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在文明世界,这样的人就是精神病人。 李秘也在担心这个问题,曾经有好些时刻,他都陷入自我怀疑当中,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发疯了。 想要跳脱这个幻境,并不容易。 因为幻境是药物作用,是客观存在的,在药效没有退散之前,光靠意念是没办法改变现实的。 可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摄入药物都不清不楚,对于药效强弱长短就更是毫无概念。 被动挨打的情况下,他铁定会受到药物的摆弄,如同服用吐真剂一样,将心中的情报全都吐出来。 李秘唯一能想到的,是心理防御法! 作为一名侦探,不可能不去接触讯问技巧。 审讯技巧也是某国联邦调查局的常规课目,甚至有不少探员还专门出书,介绍联邦调查局常用的心理操控术。 所谓心理操控术,就是在审讯的过程中,利用心理博弈来获取所需的情报。 这种心理操控术的本质是突破受审者的心理防线,而探员们总有落入敌手的时候。 在遭受敌人审讯之时,他们同样有一套法子,来抵御敌人的心理攻击。 心理防御机制是一种自我对本我的压抑,这种压抑是自我的一种潜意识的防御功能。 也就是说,绝大部分人,甚至是人都会有心理防御。 但这种防御是被动的。 当人类遭遇精神上的痛苦、紧张、焦虑、尴尬或者罪恶感的时候,有意无意就会被动触发各种心理上的调整。 这些调整包括但不限于逃避、自欺欺人、转移投射、幻想补偿等等。 比如幻想补偿和自欺欺人,类似阿q精神。 这种防御机制是被动的,对象是自己,最终还是方便自己接受现实。 但李秘要的不是接受现实,而是突破虚幻,回到现实! 这种被动的心理防御对此时的李秘,根本没有半点用处,只能让自己任人宰割。 心理防御这四个字涌上心头之后,李秘便疯狂搜索相关的记忆。 毕竟他看书实在太多太杂,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像肌肉记忆或者条件反射一般随时取用。 当然了,这些被动防御之中,也并非全都是消极的,也有不少积极的。 比如认同,升华和幽默化解等等,也可以是理智化等等。 就好比你跟人争论,当他说出某个反智或者低能的论点,你就不屑跟他争论了。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我不与煞笔争论。 这就是一种比较积极的心理防御机制,虽然对象也是自己,但能让自己远离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了,李秘此时的状况更加恶劣,光靠这些是不行的。 想要摆脱,想要遏制吐真,他就必须建立更高层次的心理防御。 搜索了许久,李秘终于找到了对策。 那就是情感隔离,像白玉婵一样,分化出两个人格来! 或许这是李秘最好的法子,一个人格留在文明世界,一个人格留在大唐朝! 而且分化出不同人格来保护自己,会将原本的人格暂时“囚禁”,如此一来,就算是吐真剂,也拿他没辙。 不过这方法太过极端,如果陷入之后,无法修复回来,李秘几乎与疯子无异了。 再者,分化人格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 李秘权衡了片刻,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安全且折中的法子。 那就是给自己制定一个极其崇高的目标和人设定位,一个碾压一切的定位! 这个方法是通过不断的心理暗示,让自己极度自恋膨胀,只有做到藐视一切,那么即便困在幻境之中,也不会沉沦,反而能掌控主动! 而且与分化人格不同,自恋是人类的本能之一,是有基础建筑的,在这个基础上,不断暗示,能极大强化自己的心理防御能力。 这个心理防御还有一个通俗的低配版本,就是人们常说的没脸没皮,天下无敌。 原理很简单,但想要不断暗示自己,说服自己,强大自己的心理防线,却不是易事。 根据每个人的心理需求不同,目标制定自然也会不同。 就好像一些士兵在战场上苟活,心里想着的是再喝一口家乡的井水,回去拥抱妻儿,回去跪拜父母。 这种意志和不断的心理暗示,能支撑他们继续存活下去。 也有人悍不畏死,浑然不顾,什么妻儿老小,什么父老乡亲,他的心中只有誓死效忠,只有以死报国。 这种区别很难说哪个更崇高,哪个又卑微。 但不可置疑的是,它们都取得了同样的效果。 这一刻,李秘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不断在心中暗示自己,说服自己。 没人知道他在虚妄与现实的世界中挣扎之时,立下了什么目标和理想。 但这个理想实现之时,大唐朝成为了真正的天下共主,取得了整个大唐朝历史上从所未有的巅峰成就。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的李秘不断在心中暗示自己,这种暗示也渐渐巩固筑牢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的自我认知越发坚定。 人之所以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说到底还是对自我认知的不足。 所以古代先贤才会将人生阶段分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等各个阶段。 总结起来,这些人生阶段,其实说的都是对自我和世界的一个认知过程。 李秘在不断的增强自我认知,通过自我暗示,增强他的心理防御。 终于在某一刻,他睁开眼睛来,那眼眸已经无比坚定。 或许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他的思绪之中如电光石火,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已经脱胎换骨。 或许这就是佛门里常说的一朝参悟,立地成佛。 眼前的世界变得明亮起来。 房间的场景如同飞速堆叠的积木,各种色彩拼接成了现实。 李秘仍旧坐在矮几前面,他的面前不是那个妖娆无边的桃花娘金允秋。 而是一个丑陋狰狞的人偶。 这人偶让李秘想起了明朝太祖朱元璋。 大明朝的太祖朱元璋是个极具魄力的帝皇。 为了惩治贪腐,他开创了一种酷刑,剥皮揎草。 所谓剥皮揎草,也叫剥皮实草。 大概的流程是将贪官污吏的人皮完整剥下来,做成袋状,在里面填充稻草而后悬挂示众。 这种填草之后的人皮稻草人会被立在衙门或者土地庙的门口,以此警告继任官员。 李秘此时身前坐着的,正是一个等人高的人皮稻草人! 第381章 洋葱一样的幻境 眼前的人皮稻草人属实有些骇人。 不过这也是因人而异,李秘自学了法医学,又接触过不少案例,见过太多惨烈的死状,这种稻草人吓唬寻常人还行,对李秘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让李秘感到头疼的是,这个稻草人的出现,令李秘做出了自己仍旧没有脱离幻觉的判断。 幻觉来自于药效,看到的是自己曾经思考过的场景,断然不可能出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李秘见过金允秋,否则这个人物是万万不可能这么丰满立体和确切。 也就是说,现实中他一定是见过了金允秋。 所以与自己对坐小酌和谈话的,绝不可能是这个稻草人。 这不过是金允秋为了鬼母的人设,为李秘布置的假象罢了。 再者,李秘低头看时,怀中并没有福麟公。 虽然说法不同,但秦藏器的用意很明确。 福麟公就像是盗梦空间里那个旋转的陀螺,是李秘判断现实与虚幻的标的物。 福麟公不在场,说明这仍旧还是幻觉。 看着稻草人那空洞的眼窝,以及脸皮上涂抹的夸张脂粉,李秘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之所以会回到这个场景,是因为李秘把这个场景当成了现实。 也就是说,李秘陷入幻觉的最后一个现实场景,就是在房间里,而非外室茶厅。 他必然是见过金允秋,给自己下药的,也一定是金允秋。 说不得,眼前这人皮稻草人的真身,或许就是金允秋。 念及此处,李秘伸出手来,一把就扼住了稻草人的脖颈。 “无胆鼠辈,卑鄙贱人,也敢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 李秘的手掌感受到了木头的那种坚硬,那或许是稻草人的支架。 虽然感受很真实,但李秘对此物浑然无惧,心中有有了坚定的信念,将自己放在了崇高的巅峰之上,足以藐视一切。 心念一动,李秘松开了手,扯住稻草人的人皮,呲啦一声便将稻草人撕成了两半!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 李秘脑子嗡一声响,脸颊的辣痛将他拉回到了真正的现实当中! 场景仍旧是卧房的场景,但稻草人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金允秋! 此时的她上下失守,花容失色。 李秘刚才撕开的不是稻草人,而是她身上的花笼裙! 那花笼裙本就轻薄透明,材质更是脆弱不堪,哪里经得住李秘大力撕扯。 这撕扯之后,金允秋已然是中门全开,破碎的布料被收拢在裆部,遮挡了见不得人的部位。 而她则双手抱胸,饶是如此,仍旧免不了春光乍泄。 金允秋又惊又怒,她实在想不明白,一直沉迷在幻境之中的李秘,起初还断断续续吐出实话。 怎么突然就警惕起来,而后突然醒来,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 猝不及防之下,她只能扣住李秘的手腕。 谁能想到,李秘突然松口,就撕烂了自己的衣物。 虽然她这身打扮如同狐妖一般,但都是为了迷惑李秘才穿的。 偌大个长安城,试问哪个男人曾经占到过她的便宜? 如今可好,让李秘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不至于清白不保,但终究是突破了她的底限。 金允秋忍受不住,给了李秘一个耳光。 但她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脸部的神经和血管最是丰富,肌肉群又最是敏感,所以人类才能做出如此丰富的面部表情。 也正因此,很多老法子都是通过扇耳光来唤醒沉睡或者昏迷的人。 这一记耳光是她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行为,但阴差阳错却是打醒了李秘! 李秘此刻浑身虚汗,夜风偷溜进来,调皮地舔着他的皮肤,整个人都凉飕飕的。 李秘缩了缩肩膀,低头去找福麟公。 然而令李秘感到焦躁的是,自己怀中仍旧没有福麟公的身影! 当秦藏器将福麟公请出来,让李秘尊它为师兄之时,对这条睥睨一切的狗子,李秘心里多少有些嫌弃。 可此时的李秘,从未如此地渴望见到这条狗子。 这女人能被妖魔化成鬼母,并非浪得虚名。 能够致幻的药物不少,即便在古代,也有很多诸如蒙汗药之类的邪恶药物。 但通常这些药物都是“物理攻击”,通过作用于身体,来达到有些单一的目的。 而金允秋简直出神入化,将药物变成了“魔法攻击”的神兵利器,身体影响不过是跳板,通过身体的影响,她几乎做到了影响你的精神世界的效果! 至于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李秘心里也有个大概的认知。 无非是通过环境以及语言等心理暗示,当然了,她以“女菩萨”一般的姿态出现,本身就是个最大的诱饵。 没有什么比如此鲜活如此妖娆的女人,更能令一个男人色迷心窍,失去理智判断。 也只有如此直观,活色生香的画面,才能给男人们带来最大的冲击力。 这种冲击力借助身体的本能,直抵精神世界,不是享受,而是污染! 李秘对自己构建和筑牢心理防线的法子自信满满,可接二连三逃不出幻境,见不到标的物福麟公,他也越发焦躁起来。 但越是焦躁,便越是助长药力。 挨了一耳光之后,李秘抽出了靴筒里的短刀。 唯有杀死精神世界中的金允秋,他才能抹除她的影响和污染! 李秘深吸一口气,短刀便向着金允秋的心脏刺了过去。 金允秋惊呼一声:“啊!二郎,你个坏种!” “???” 李秘是彻底愕然了。 这是……这是在撒娇卖萌? 李秘的视野有些晃动模糊,当他眨了眨眼睛,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之后,也是彻底无语了。 手中的短刀,在刺向金允秋的时候,变成了一根粉色的羽毛。 这羽毛便撩拨着金允秋,实在是有点涩啊! 金允秋双颊飞霞,明眸含春,秋波频送,李秘也是情难自禁。 此时的金允秋却是扑向了李秘,如同受热的一般,融化在了李秘的怀里。 金允秋先声夺人,一见面就将自己当成“大礼包”送到了李秘的面前来。 这种印象已经刻在李秘的精神世界之中,如果无法跳脱出来,李秘是没办法挣脱幻境的。 罪孽啊。 男人最大的阻碍,永远是克服下半身的欲望。 想要成功,必先自宫。 难不成,真要割以永治,才能真正摆脱这个狐狸精,才能真正挣脱这一层又一层的幻境? 第382章 密集恐惧症的好处 所谓“割以永治”,去了这秽根,不过是李秘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的心里也清楚,即便真的这么做了,也不过是想象,无法造成实质性的改变。 虽然身体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心里却会留下阴影。 因为幻境之中的感受非常真实,他能感知到痛苦,情绪也会受到影响。 万一这种心理伤害无法逆转,造成心理上的伤害,会影响他往后的雄风和传宗接代。 这种事是不能轻易尝试的。 但这种想法到底是给他带来了启发,打开了他的思路。 心理对身体的影响是真切的,也就是说,虽然不能单靠意志力来战胜药效引发的幻觉。 可他却可以通过心理作用,引发身体的本能反应。 就好像做了个春梦,身体会起反应甚至会喷薄而出,在被子上画地图是一个道理。 想要通过心理影响身体,从而解除幻觉,李秘能想到的就是心理性催吐。 所谓心理性催吐,就是幻想令自己作呕的画面或者场景甚至回忆,以此引发心理性的呕吐。 只要能成功催吐,就能将药物成分吐出来,就算不能彻底清除,起码也能减弱药效,已达到解除幻觉的效果。 但心理性催吐需要强大的想象能力和共情能力,李秘也没有尝试过。 不过李秘有个先天优势,那就是他有密集恐惧症! 密集恐惧症这种东西,可以是先天的,诸如遗传等,也可以是后天形成,与个人的成长环境和经历有关。 按说李秘这种能够强大到自学法医学的人,密集恐惧症是最大的障碍。 但李秘很崇拜的一位法医学大宗师,本身就有密集恐惧症,这曾经给他的工作造成极大的困扰。 因为案发现场的尸体等,很容易形成密集恐惧症的环境。 诸如那些扎堆蠕动的白白胖胖蛆虫以及虫卵等等,太多引发密集恐惧症的画面了。 密集恐惧症能不能克服? 能。 但很难。 这位法医大宗师最终没有克服,而是给自己找了个默契的搭档。 他的搭档不怕密集恐惧症,但怕尸臭,所以碰到比较难看的尸首,就会顶替大宗师出马,而腐败程度比较高的案子,就由大宗师接替他的工作,算是互补。 李秘完全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去学习法医学,但终究没法克服,他只能回避。 饶是如此,他的脑子里还是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以及大量能够引发密集恐惧症的回忆。 此时他看着眼前如同妖孽一般的金允秋,脑子里开始回忆那些画面。 而这些画面,开始如同皮影一般,与金允秋渐渐重叠融合。 金允秋那丰满的胸部开始腐败,先是溃烂流脓,留下一个个密集的黑色烂疮,这些烂疮开始钻出一个眼睛,那是蛆虫的眼睛。 此时的她就如同毛孔很粗大的人,掉进了芝麻堆里,每个毛孔塞着一颗芝麻。 当这些蛆虫钻出来之后,她那丰满的身体便布满了烂洞,烂洞里有一只眼睛,如同一个莲蓬。 李秘强迫自己不去眨眼,死死地看着金允秋。 他开始紧张,恐慌,浑身发冷,满头虚汗,肠胃痉挛。 “呕!” 这个策略到底是起了效果。 根本不消多久,李秘就呕吐了起来。 当呕吐物冲到嗓子眼的时候,他还感受到一层隔阂,仿佛在冲击两个世界相接的屏障,就如同鬼压床的人拼命想喊出声一样。 当他喊出那声尖叫,也就随之醒来了。 李秘感受到呕吐物的滚烫和腥臭,就在他的嘴里,如同摁下了连锁反应的按键。 当他睁开眼睛之时,因呕吐而挤出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 视野渐渐清晰之后,他的面前是一脸惊愕和厌恶的金允秋。 她仍旧穿着那件薄如蝉翼的花笼裙,只是不敢再盘腿,而是往后缩了起来。 因为李秘的呕吐物,几乎要喷溅到她那玉足之上。 李秘仍旧有些迷迷糊糊,头昏脑涨的他,没有半点迟疑,拎起一旁煮茶的水瓢,咕噜噜灌了一通凉水。 这水瓢在唐人的茶具里叫牺杓,剖瓠或刊木为之,也就是剖开葫芦或者用木头挖成的水勺。 灌了凉水之后,李秘伸手往嗓子眼里一挖,又哇哇吐了好几次。 此时的场面哪里还有半点旖旎暧昧,金允秋花容失色,早已缩回到九尾狐围床之上,满目都是不甘和厌弃。 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那都是大唐朝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即便是王公贵族或者王侯将相,来了她的居所之后,都不敢造次,从不敢粗鲁和失礼。 而在她的闺房里挖嗓子眼,吐得遍地狼藉,满室皆臭的,也就只有李秘这么个奇葩了。 当然了,这仅仅只是厌弃。 不甘则是因为李秘利用呕吐来排出药物,这说明李秘从根本上识破了她的诡计! 在她的认知之中,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因为中了药之后,人会陷入无自主的意识当中,就如同做梦一样。 虽然不排除有些人意志力或者精神力强大,分明能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梦中,甚至强大到能操控梦中的一切,让梦境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发展和进行。 但这种人毕竟是极其稀少的存在。 不凑巧的是,李秘正是这样的人。 倒也不是他是什么天选之子或者主角光环。 之所以能做到这种程度,完全因为他学习了刑侦审讯学科里的心理知识。 更难得的是,李秘将这些心理学知识加以消化,巧妙运用,再加上自己在境界上的压制,才算是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呕吐虽然很难受,但李秘渐渐清醒了过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去寻找标的物,福麟公! 当他低头之时,他总算见到了那条丑得抽象的狗子。 这狗子此刻就是世界上最美的生物,甚至比眼前仍旧风月无边,妖艳无比的金允秋,还要美丽! 虽然福麟公不知为何蔫不拉几的,但它的存在,说明李秘终于是挣脱了幻觉,回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下药是神棍们开启幻觉世界的主要手段和工具。 这种罪恶行径在后世的文明世界当中,也非常的常见,很多人就是利用药物来操控人心。 一旦破除了这个,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但李秘也没有放松警惕,因为金允秋如何给他下药,又是何时中的招,他还没有搞清楚。 在此之前,必须搞清楚这个过程,否则没法避免她故技重施。 当李秘还在寻思这个问题之时,金允秋已经开口了。 “李二郎有些无礼了,奴婢就这么不堪入目,令二郎讨厌到吐?” 她那烟嗓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每一句话都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压制,仿佛她天生就是主人,无论哪个男人在她面前都必须跪下,任她蹂虐,却又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仍旧还是心理攻势! 她果然还是要故技重施了! 第383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李秘不是第一次遭遇到凶险和危机,他曾面对过穷凶极恶的杀手,也与最阴险毒辣的小人斗智博弈。 但目前为止,金允秋是他遇到的最危险的人,没有之一。 这女人杀人不见血,她对你的身体没有实质性的杀伤,但却想从灵魂层次彻底击垮你。 如此一来,就算李秘死了,再高明的仵作来验尸,都查不出半点结果来。 当然了,金允秋的目的应该不是杀死李秘,也不是把李秘彻底搞疯。 她是想通过精神操控,策反李秘,让李秘成为她最死心塌地的奴隶! 许是自觉说话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敌意,金允秋又变了脸色,露出媚笑来。 “这房间太闷,二郎许是烦躁了,待我打开窗户。” 言毕,金允秋一扯那九尾狐毛毯,李秘才发现,九条银狐竟是缝成了一件罩衣。 披上罩衣的金允秋,简直如同九尾狐转世的妖女一般。 而且赤脚走路的她,是不是露出那双大长腿,一步一步踩在李秘的欲望之上。 李秘赶忙收紧了心神,趁着这个空当,去检查福麟公的状态。 福麟公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了软骨散一样,如何都提不起劲来。 李秘也是全无办法。 不过李秘倒是发现了一个诡异之处。 它的嘴边流了一滩口涎,原本以为是狗子口水,但细看之下,那口水之中却有个弧形隆起的圆形薄片,本以为是个气泡,看得仔细,却又像扣在地上的隐形眼镜一般。 李秘用指甲挑了起来,还果真是个硅胶镜片一样的东西。 “药片?” 李秘下意识往自己的手臂扫了一眼。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抓痕,有些发红。 “我明白了!” 李秘恍然大悟。 难怪金允秋投怀送抱,原来是趁着身体接触的机会,将这药片贴在自己的手臂上! 这应该就是她的下药方式了。 李秘一直在寻思她的用药方式,设想过不少并不常见的布局方式。 比如利用不同药物的搭配,令得李秘毫无察觉就中招,亦或者与空气中的熏香相互搭配等等。 也难怪她并不忌讳开窗,因为下药方式根本就跟熏香和房间空气质量无关。 李秘也曾设想过,会不会是梅右仙的葡萄酒只是基础药物,进入房间之后接触某样东西,如同药引一般,才会触发真正的药效。 但此时看来,她的下药方式竟是如此直接。 李秘之所以没发现和提防,是因为这种给药方式太过先进。 中医药学科里并非没有经皮吸收,很多敷药之类的其实就是经皮吸收。 但中药的特质使得药物很难有高浓度的存在,毕竟是粗制的药物,提纯的技术手段也比较单一匮乏。 而在手臂或者手腕上经皮给药,在李秘的认知中,那是现代社会才开始出现的玩意儿,诸如一些戒烟贴之类的药物,就是这样的原理。 经皮吸收想要快速起效,对药物的效力和浓度都有着极高的要求,谁又能想到,金允秋会有如此强力的药物? 李秘也不敢小觑这隐形眼镜一般的药片。 此时金允秋已经打开了窗户,却是坐在了角落的地榻上。 “二郎,那边弄得有些狼藉了,且到这边来说话可好?” 那地方应该是金允秋看书的地方,就在一个博古架旁边,摆放着一具汉风的地榻,榻上铺着绒毯,看着就柔和温暖,令人犯困。 李秘悄悄拉扯衣袖,隔着衣袖捏起药片,将药片藏在了手心之中,这才走了过去。 见得李秘过来,金允秋也松了一口气,端起案几上的一个小瓶子,伸出尾指便抠了一点点乳白色的药膏出来。 “二郎,这是西域的开窍膏,涂抹在颞颥之上,能开窍醒神,且让奴婢为你抹一点。” 颞颥乃是经外奇穴,后世称之为太阳穴。 好嘛,感情这是想给李秘太阳穴上抹点清凉油之类的玩意儿。 金允秋果然要故技重施,不过这举动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了些,不会以为李秘真就这么好骗吧? 难道这只是个幌子? 仿佛在自证清白一般,金允秋竟是先放在掌心之中摩擦均匀,而后再涂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虽然金允秋明显是在“试毒”,表示这药膏无害,但李秘预想金允秋极有可能还有后续的手段,这不过是个引子。 因为同样会碰触到这个开窍膏,金允秋不可能没事,如果是经皮吸收,她应该也会中招。 所以这个应该是与李秘设想的那样,这药膏需要搭配其他玩意儿,才有可能发生效用。 饶是如此,李秘却不得不上钩。 因为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就有劳仙子了……” 李秘有些害羞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金允秋却双眸含春,向李秘敞开胸怀,张开了双臂。 这动作有点大,披着的九尾狐罩衣滑落了下来,耀眼的雪白又占据了李秘大半视野。 但李秘可不会再中这美人计了。 “且慢!” 李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金允秋也是身子一僵,有些做贼心虚,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二郎……这是……怎么了?” 李秘露出讪讪微笑,有些难为情,甚至脸颊都红了:“夜露正浓,窗口这里有些凉,仙子先披上狐裘才是……” 见得李秘如此,金允秋也掩嘴笑道:“二郎又来装良人,不是口口声声要梅右仙陪睡的么,那股子硬气到哪里去了?” 她的眼眸时刻在撩拨和勾引李秘的冲动,但到底是伸手去拉扯那件九尾狐罩衣。 然而就在此时,她却是突然一头栽倒在了罩衣之上! “我的乖乖!药力竟是这么强!” 李秘也是暗自庆幸,亏得自己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接触那药片。 他终于是看到自己如何被麻倒的了。 就在刚才,他抓住金允秋手腕之时,悄无声息将药片贴在了她的手腕上。 金允秋也是做贼心虚,所以没能察觉到李秘的举动。 如今,李秘的计划成功,她可就遭到反噬了。 这才是真正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个回合该是轮到李秘,说不得不用其他手段,就能获取想要的情报,今夜的计划也就完美成功了! 然而令李秘想不到的是,金允秋突然坐了起来。 虽然双眸紧闭,表情痛苦且愤怒,但她竟是脱下了身上仅有的那件花笼裙! “卧槽!你到底觉得我李秘是如何不堪的人物,这么快就脱衣服了?这幻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虽然李秘深有体会,知道幻觉之中的时间流速极快,或许在幻觉之中天长地久,但在现实不过是眨眼一瞬。 但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李秘心思未定,金允秋已经双颊粉红,身子反弓,脖颈和耳根子都开始充血,陷入了极度亢奋之中! 这是我能看的吗?这可是付费内容啊! 李秘不淡定了。 但为了探究真相,他决不能放过半点细节,但凡眨一眨眼,他都对不起自己的伟大理想! 第384章 虚张声势我最懂 李秘是懂做梦的。 或者说,他是研究过心理学的。 很多人都会说梦话,也有人无法说出声来。 但李秘见过一些反侦查能力极强的人,即便说梦话,也会用很外语或者冷门方言,即便用母语,也会说些无关紧要的语气词或者毫无意义的句子,甚至有人说梦话会背诵某些诗词,以此来掩盖自己心中的秘密。 当然了,做梦这种事很微妙。 做梦是潜意识的表达,有时候是有意识的,就好像人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有些是无意识的,任由意识四处飘荡和碰撞,所以会光怪陆离,荒诞不羁。 而想要操控自己的梦话,没有长年累月的担惊受怕和反侦查意识,是很难做到的。 陷入幻境与梦境有些像。 李秘不知道金允秋正在经历何等样的幻境。 但从她的身体反应来看,应该是正在对幻境中的李秘使用美人计,而且是彻底豁出去的美人计。 但她一开口就是新罗母语,而且时不时只憋出一些语气词或者含糊不清的呻吟。 李秘不想放过半点细节,但付费内容实在太诱人,想要排除杂念,只研究学术问题,是一件异常折磨人的事情。 李秘看了半天,实在有些顶不住,干脆用毯子将如美人蛇一般扭动身体的金允秋盖了起来。 横竖她没有苏醒,李秘正好有时间来准备自己的后续计划。 李秘走到了房间各处,照着秦藏器的布局图纸,寻找机关的连接口。 他在书柜上看到了一个镇纸,那镇纸卡在书柜的边缘处,摸索了一下,稍稍拉扯出来,果真是一根极细小的绞索。 绞索顺着书柜延伸下来,在阴影处穿过,穿到了围床的后头,而后在围床的脚踏板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圆环。 李秘没有多想,将圆环挂在了身上的开关装置之上。 同样的“遥控”装置,李秘断断续续发现了好几处,按说此时的房间,就如同后世神偷电影里的那些防护激光网。 但这些绞索却又隐藏得极其隐秘和巧妙,此时的李秘就如同一个木偶一般,浑身接满了线。 严格来说,应该反过来,李秘是操控木偶的那个幕后之人。 本以为幻境能让金允秋吐出真相,也省却这许多功夫,只是金允秋有着极强的反侦查能力,李秘不得不做下一步的准备。 待得他做完这一切,金允秋那边也消停了下来。 她紧绷着身子,双腿紧紧夹着毯子,在一声低沉压抑的哼声过后,整个身子都放松放软了下去。 也不多时,她已经抬起手来,将毯子拉扯,扔到了一旁。 她与李秘一样,找到了从幻境之中醒来的方法,而这个方法,比李秘的更加高明! 因为陷入幻境严格来说是受到药物的影响,是身体陷入了沉睡。 在物理层面没有改变药物入侵的情况下,只靠着意志力,是不太可能醒过来的。 李秘此时倒是有些后悔了。 因为只顾着布置这些装置,以致于没有全程盯着。 也不知道金允秋有没有把解药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像她这样的狐狸精,心眼子比筛子还多,应该会做这样的准备,说不得李秘没注意的时候,她已经服下了解药。 事已至此,李秘也容不得去懊悔,只是做回了原位。 金允秋脸上的潮红仍旧没有消退,迷离的眼光,仿佛还沉浸在无尽的快感之中。 她有些茫然地扫视了四周,脸色变得羞臊和愤怒,眼中也露出杀气来。 “你对我干了些甚么!” “我?我就坐着啊……我还能干什么?” 李秘摇头苦笑,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啊大姐。 金允秋将九尾狐裘衣扯过来,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当她抬手之时,终于是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半透明药片。 她对这个药片,可是比李秘更熟悉的。 紧咬牙根,金允秋只是悄无声息地将药片抹了下来,这是个哑巴亏,她一旦拿这个来说事,无异于自爆。 “我……我有些不胜酒力……还以为你会乘人之危……” 金允秋上下审视了李秘,发现李秘衣冠整齐,一丝不乱,一如进门之前,知道李秘没有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 “桃花大家这酒量实在不行,不过嘛……我终于知道那些男人为何对你趋之若鹜了……” 闻言,金允秋也是双颊滚烫,可见她很清楚自己刚才丑态百出是何等的光景。 “奴婢虽是风尘中人,但不怕二郎笑话,奴婢自认有些姿色和手段,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这等诱惑,二郎要么不是正常男人,要么就是另有所图了?” 李秘差点没骂人。 老子要不是为了破案,哪里能饶过你这绝品大狐狸精! 居然还怀疑我不是男人,老子男人起来,怕你下不来床! 心里虽然有些无能狂怒,但李秘面上只能强忍。 “本官正大光明,哪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况且,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仙子若没别的事,李秘可就打道回府了。” “打道回府?坊门已经关了,二郎能去哪里?”金允秋听出了李秘的言外之意,心里有些慌了。 倒也不是她的表情和神色有什么变化,而是她的回应本身就弱了,看着就心虚。 因为她也无法确定自己陷入幻境的时候,有没有泄露什么关键信息。 李秘如此果断要走,到底是果真获取了信息,还只是虚张声势,她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这里不是妓馆么,总不至于连睡觉的房间都没有吧?” 李秘起身要走,金允秋也挽留道:“二郎不在我这里过夜么?奴婢这里便是整个云梦楼最好的去处了。” 李秘狭促地朝她抛了个媚眼:“我可不敢留宿,身体顶不住的……” 金允秋顿时脸红起来,这是在骂我淫荡么? 可为了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泄密,金允秋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二郎,多少人垫高枕头可不就是为了与奴婢共度春宵么,奴婢此处可是人间仙境,二郎确定要走?” 李秘呵呵一笑:“明日过后,这人间仙境还有没有,还当另说,仙子还是早做打算吧。” 听闻此言,金允秋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目光如刀:“李府令且留步!” 李秘顿感后背发凉。 原本只是虚张声势,诈唬一番,难不成弄巧成拙,反倒诈出个杀人灭口来? 第385章 恶鬼枨枨 金允秋撂了狠话,李秘顿时后背发凉。 未等李秘反应过来,金允秋已经咬破了指肚,在眉心处抹出一道血痕,如同开了天眼一般。 她的口中念念有词,房间顿起阵阵阴风,窗台上的盆栽突然啪嗒一声落地,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外头撞了进来。 “来!” 金允秋陡然睁眼,一声大喝。 房间之中的阴风顿时凝聚成一团黑气。 这黑气便如雾气一般缥缈,却又如同一团墨汁那样有质感。 “卧槽!这么逼真的么!” 李秘早与秦藏器商量过。 但人人都有自己的压箱底,虽然同样是神棍,套路也不尽相同,但技巧方面却是各有各的所长。 李秘与秦藏器采用的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应对之法,具体如何应对,还要李秘临场发挥的。 这鬼气来得太突然,又如此的真实,李秘一时半会儿也是被惊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之时,就如同新手司机碰上汽车故障,突然之间就慌了手脚。 他的身上此时连接着十几个开关,慌乱之间哪里知道该采用哪一个! 阴风将靠窗的灯烛全都吹灭了,此时房间变得昏暗起来。 那团黑气如同孕育着一个胎儿,忽大忽小,仿佛在呼吸,而后渐渐凝聚成人形。 “这……这是枨枨?” 李秘到底是与身体原主融合,原主在伏龙山修道,虽然社会阅历不足,但什么妖魔鬼怪的传说,相关方面的知识储备却是无人能及的。 所谓枨枨,是长安城里流传已久的一种恶鬼。 这种鬼会披着狗皮,有着一双铁爪,藏在暗处,乘机杀人,最喜欢剖取人类的心肝,献祭给吞日的天狗。 贞观十七年,正是贞观之治的太平盛世,然而当年七月,枨枨杀人事件却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那时候的人们晚上不敢出门,胆小鬼们甚至抱着刀剑睁眼到天亮,连李世民都下旨,通夜开诸坊门,宣旨慰谕,安抚人心,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才算是平息混乱。 眼前这枨枨很是高大,但却佝偻着身子,身上披着狗皮,戴着恶狗的皮帽,恶狗嘴巴和獠牙,遮挡着黑色的面部,看不出半点面容和五官。 枨枨一双铁爪,浑身散发着黑色鬼气,李秘甚至能嗅闻到一股子恶臭气味。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中了招,再度陷入了幻境之中。 往旁边扫了一眼,福麟公也发出哼哼声,显然也感应到了“鬼物”的出现。 但福麟公的存在,让李秘放心不少。 因为福麟公没有消失,说明这是现实世界,而非幻境。 可是这金允秋装神弄鬼的效果也太强了,难怪能塑造出鬼母这样的人设。 虽然房间昏暗,难免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但就凭这枨枨的扮相,后世那些什么魔术师,就是开着跑车也赶不上,连跟在金允秋这鬼母屁股后面吃灰的资格都没有。 “本官左手权柄,右手法典,头顶明镜,脚踩囚笼,一身浩然正气,何敢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 李秘一声暴喝,表面在装逼,心里却是在飞快寻找应对的机关。 金允秋却只是摇头一笑:“府令既是认得此鬼,又如何污蔑奴婢,我一个新罗的鬼母,如何能召唤你大唐的鬼物?” “再者,枨枨是天狗的供奉,严格来说并非鬼物,据说人皇昏庸,世道沉沦,礼崩乐坏,枨枨才会下凡惩戒,这都是天意,可不是奴婢能召唤来的。” “大胆贱婢,你这番言语对圣人不敬,离经叛道,逆反昭昭,足够你杀头有余,株连九族都不过分!” 李秘知道金允秋想要策反自己,没想到如此明目张胆,这无疑暴露了她的立场。 看来她对自己装神弄鬼的本事极其自信,自信到认为这个枨枨足以说服李秘,这是她的终极一击,不成功则成仁的豪赌了。 “府令,听说你从小在伏龙观修道,该知道奴婢所言非虚,你想想,枨枨的渊源,怕是你比我更清楚吧?” “正因为本官了解枨枨的渊源,才不容你胡说八道!” “枨枨出现在贞观十七年,正是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哪里是什么礼崩乐坏?” 金允秋哈哈大笑起来。 “府令不是如此肤浅之人,你在想想,贞观十七年,发生了什么事?” 李秘是道人,可不是历史学家。 他的历史知识本来就有限,身体原主又不问世事,哪里知道这许多猫腻。 “你既然言之凿凿,你倒是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 金允秋也不含糊,走到枨枨的身边来,她身上披着的九尾狐裘,那九尾竟如同活过来一般,如同章鱼的触手一般摇摆起来。 “贞观十七年,魏征薨逝,太宗皇帝如断一臂,下旨厚葬,并命人供魏征的画像入了凌烟阁。” “可接下来呢?侯君集造反,魏征受到牵连,魏征长子与衡山公主的婚约被取消,太宗皇帝更是砸了魏征的墓碑来泄愤。” “齐王李佑将齐州城十五以上的男子全都武装起来,公然起兵造反,事败之后,被太宗皇帝赐死。” “齐王之后一个月不到,太子李承乾也密谋造反,被太宗皇帝废为庶人。” “到了六月,高句丽联合百济攻打新罗,太宗皇帝勒令高句丽撤兵,但高句丽拒绝了,大唐不得不发兵征伐高句丽。” “栋梁股肱猝然离世,还牵涉谋反,儿子们接二连三起兵,边境又战乱,可谓内忧外患,而这一切的起因是谁?” “是谁管教不住朝臣和儿子?” “是李世民!” 金允秋一口气说完,颇有些义愤填膺,仿佛她就是上天派下来整治人间的圣女一般。 李秘算是看清她的底细。 虽然还抓不到证据,但就凭她的立场,妥妥的反贼一个了! 看来她对说服李秘有着十足的自信,否则也不会轻易跳反了。 “这些不过是你的信口胡诌罢了,想要造反,还愁找不到借口?” 金允秋也笑了起来:“借口?你可知枨枨的上上次降临,又是何朝何代?” 李秘沉默不语,因为他还在寻找应对的开关。 这房间里密布着各种机关,李秘身上全是线头,想要厘清已经很不容易,临场应变就更是需要时间来清理头绪。 “枨枨上上次出现,距离贞观约莫一百年,那还是梁武帝萧衍当政之时。” “梁武帝萧衍前半生倒也可圈可点,政务通明,百姓拥戴,可年老之后,疑神疑鬼,整日怀疑有人害他,鼓励官民告密,残害朝臣与良善,与武周皇帝又是何其相似?” “这昏庸皇帝笃信佛门,连自己都出家当了和尚,而武周皇帝更是将自己的形象塑成卢舍那大佛,这不是一个模子走出来的两个人么?” “天监十三年,民怨沸腾,叛乱不止,国家动荡不安,百姓苦不堪言,终于是惹了天怒,枨枨由是降临人间!” 李秘算是清楚了,也难为这东北大妞,为了装神弄鬼,竟还搞了这么一套如此契合的人设,算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她叨叨这些故事,也给了李秘充足的时间,他总算是找到了应对的法子! 只是李秘又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 她此时笃定了一定能说服李秘,何不将计就计,趁机套取更多的情报? 第386章 反贼原形毕露 金允秋不仅仅捣鼓出了枨枨这么一尊恶鬼凶神,更给它的“降世”找了个合理的由头。 古代帝皇为了彰显尊严,通常会鼓吹和宣扬君权神授。 简单来说,就是想告诉老百姓,老子当皇帝是老天的旨意,谁不认同谁就会遭到天谴。 所以才有了诸多的祥瑞现世。 汉高祖刘邦出生前,他老娘做梦与神龙苟合,遂生下了他。 孙权出生前,其母梦日入怀,感情孙权是太阳的儿子。 曹丕出生时,有青云如车盖。 隋炀帝出生的时候,有红光竟天,宫中大惊,牛马皆鸣。 就连唐太宗李世民出生,都有二龙戏于馆门之外,三日而去。 在这方面,武则天已经是专家中的专家了。 武承嗣曾派人在白石上刻了紫砂文字“圣母临水,永昌帝业”,让唐同泰进献给武则天,声称这石头出自洛水。 武则天借着这块石头,给自己加尊号圣母神皇。 这就是拜洛受图。 后来又有人从她的故乡并州文水县挖出一块石头,上面浑然天成了“武兴”二字,武则天认为寓意武周要兴盛,重赏不说,还把文水县改名为武兴县。 这样的例子实在数不胜数,至于庆山寺这样的,就更是明目张胆。 而另一方面,反贼们也是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打从武王伐纣开始,据说周武王兴兵伐纣,山中有凤凰鸣叫,预示着文王起兵是天意,这就是凤鸣岐山。 陈胜吴广起义之前,找了白绸子写上“陈胜王”,塞进鱼肚子里,让买鱼的士兵发现,还让兄弟吴广模仿狐狸叫“大楚兴,陈胜王”,以此来获取士兵的拥戴,让这些士兵认为陈胜是天命所归。 刘邦有斩白蛇,连李渊起兵之时,儿子李元吉都得了一块龙形的青石,上书“李渊万吉”。 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所以当金允秋祭出了枨枨这尊大鬼,又说出这番言论来,李秘用屁股想都知道,她必是反贼了。 “不是我小看你,就凭你这么个风尘女子,就算世道崩坏,与你又有何干?你这枨枨吓唬人还成,能灭掉朝廷的万马千军么?” 既然打算将计就计,李秘自有自己的话术。 俗话说请将不如激将,不喷她几句,这东北大妞又怎会说实话? 果不其然,金允秋看到了策反李秘的希望,当即笑道:“事在人为,有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武周逆天而行,我等乃是顺应天命,只要二郎有心,大家同心戮力,又何愁大事不成?” 她本就对自己的鬼母人设信以为真,对自己的戏法更是自信满满,她认为枨枨一定能震慑李秘,刷新李秘的三观,成功策反李秘。 此时李秘的反应,也恰恰验证了她的预料,她哪里还有什么顾虑。 说实话,若李秘不是后世的灵魂,若非有秦藏器这样的高人指点,早就被她的枨枨给吓傻,当场给她跪下了。 “虽然我在朝中遭遇不公,但李秘我出身市井,圣人固有不足之处,但眼下这大唐百业兴盛,安居乐业,一片祥和。” “至于那些个官员争斗,朝堂倾轧,与寻常小民又有何干,小民有小民的活法,岂不闻宁为太平狗,不做离乱人?” “一旦刀兵起,咱们这些小民连被欺负的日子都没有了,人人殃及池鱼,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只为了换另一个昏君上台?” 金允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二郎,你我算是找到共识了,你这是在说武周皇帝是个昏君哦。” 李秘刚忙装出失言的慌乱:“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金允秋也不恼,温柔笑着道:“叨叨絮絮这许多,原因其实只有一个,二郎是信不过我等,认为我等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一群蝼蚁,成不了气候罢了,奴婢所言可对?” 李秘紧抿嘴唇,良久才发话道:“大唐朝自打开国之后,谋反案子便从未断绝过,又有几个成功的?” 金允秋收拾了笑容,一脸幽愤地厉声道:“武逆不就成功了么!这是她从李唐手中篡夺的帝国!就该顺应天命,将天下归于李唐!” 这不仅仅是露出狐狸尾巴,这已经是原形毕露了。 “所以打从鱼保家一案开始,所有事情都是你们做的咯?” 金允秋全无警惕,反而狞笑道:“是又如何,军师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控,若非他爱才,你李秘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如今军师让我来招揽你,是看你有些小聪明小本事,也不怕告诉你,今夜之所以与你说这些,就没打算让你宣扬出去。” 李秘算是明白了。 这是最后的通牒,要么接受他们的策反,成为他们的一员,要么为了保密,她会杀掉李秘。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闻军师之名了,这军师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既然如此爱才,几次三番留我狗命,我李秘总有资格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 金允秋有些迟疑,摇头道:“军师深不可测,没人知道他的用意,他的格局和境界也不是我等能窥视的,他想见你,就算你死了,也会把你的三魂七魄拘回来,若是不想见你,便是上天入地,你也休想见到军师的尊容。” 李秘呵呵一笑:“不会是连你都没见过吧?一个欢场卖笑的艺伎,净在我面前说大话罢了。” 金允秋也笑了:“你也不必激我,或许你对军师一无所知,但军师对你却了如指掌,你的一言一行,全在军师的预料之中。” “军师对我了如指掌?意思是说,军师极有可能是身边人?起码该是我认识的人,或者认识我的人,能产生交集,有了解我的渠道和关系了!” 李秘心头如此一想,也有些后背发凉。 这军师说不定如同秦藏器一样,是个千面郎君,大隐隐于市,一直潜伏在身边? 李秘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越是这样,便越是棘手。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状况,金允秋的这番话,多少有些证实了李秘的猜想。 李秘并不介意谁当皇帝,只要百姓能过好日子,谁当皇帝都一样。 但他刚才的话也是发自肺腑,一旦开启了内战,受苦的同样是无辜百姓。 如果造反能成功,他并不介意被策反。 但历史的大潮滚滚奔腾,是人力所不能改变的,李秘早就看到了结局,他们是不可能成功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将战火踩灭在萌芽之中,百姓还能少受些苦。 金允秋那边厢早有了打算,横竖李秘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殊不知李秘心里的小算盘已经噼里啪啦打得响亮! 第387章 谁怕谁来? 正如金允秋所说,这位神秘的军师对李秘了如指掌,但李秘对他并非一无所知,起码划定了一个大概的范围。 同样的,金允秋以为自己对李秘了如指掌,彻底拿捏了李秘。 却不知李秘提前布置,这个所谓的凶神枨枨,在李秘眼中不过是虚幻泡影,想要破解也不过易如反掌。 真正掌控主动的是李秘,而不是她金允秋! “既然军师对我了如指掌,就该知道我李秘永远站在胜利者一方,否则也不会给太平公主当府令。” “尔等想要策反我,想要我投资,就要让我看到潜力,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能成功。” 虽然投资听起来有些冷僻,但顾名思义,金允秋还是听懂了李秘的意思。 “我劝你不要太高看自己,军师不过是惜才,但惜才也有个限度,若不能为我等所用,再如何大才,也不过是随时可弃的废物罢了。” 金允秋仍旧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因为李秘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投诚,要么去死。 李秘却是哈哈笑了起来。 “我自己有多大的本事,我还是心里有数的。” “你们这位军师严格来说不是惜才,而是惧才。” “惧才?你的意思是军师怕你?简直是笑话!” 金允秋也笑了起来,整个人都颤抖着,李秘的眼角膜倒影里,两只大白兔上下跳跃。 暗自咽了咽口水,李秘心中默念:“这狐狸精铁定是故意的,都这个时候还用该死的美人计,我一定要盯着,好好批判她!” 不过她的笑声还是出卖了自己的心虚。 李秘就更有底气了。 “因为你们策反我,最大的原因固然是我的才能,但这才能是你们的绊脚石,是我李秘阻挡了你们的脚步,我是你们最大的障碍!” “李宗臣和鱼保家是谁抓的?兵工厂是谁端掉的?望春宫和庆山寺的爆炸,又是谁在调查?” “你该想想,我为什么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难道果真是贪图你的美色么?” 金允秋有些愕然,但很快就自信地挺直了腰杆,双手叉腰,抬头挺胸:“难道不是?” 此时的她如果低头,肯定看不到自己的脚趾。 这四个字说得李秘都有些心虚。 李秘干咳了两声,将视线集中在了她的眉心处,如此能转移注意力,不被她的美色诱惑,同时也能给她足够的压制力。 “美人计也好,请君入瓮也罢,想要我临阵倒戈,就必须让我看到你们的实力,如果看不到成功的希望,我还加入你们,跟着你们被砍头,我是傻逼?” 虽然同样没听过傻逼二字,但金允秋再一次听懂了李秘的意思。 “我们的实力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望春宫被夷为平地,庆山寺大佛应声而毁,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李秘轻蔑地呵了一声。 “如今调查权在太平公主手里,或者说,在我李秘的手里,我可以调用朝廷的公人和诸多资源,若我放开手脚,你们有多少胜算能再进行下去?” 金允秋露出鄙夷之色:“你到底是太高看自己了,你当时就在庆山寺之中,不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佛被炸而一筹莫展么?” “你就没想过露台乡的百姓为何能拿回自己的土地?如果你那位军师果真对我了如指掌,就没想过我是睁眼闭眼?” 金允秋沉默了。 她的微表情出卖了她,那位军师应该是猜到了李秘的真正用意,也跟她分析过,所以,李秘说中了! “所以,你认为我们没你就成不了大事?” 李秘摇了摇头:“不,这句话应该这么说,我李秘一日在朝廷,你们就一日成不了事!” “你这是逼我等杀你!” 李秘哈哈笑了:“你们不敢杀我,否则何必跟我废话?” “真当我不敢杀你!” 金允秋柳眉倒竖,那白葱一般的修长手指飞快变换着姿态,似乎在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她身边一直静默着的凶神枨枨,突然张开狗嘴,吐出一口黑气,发出无声的咆哮! 枨枨突然闪现到了李秘的身前来,抬起铁爪便朝李秘横扫而来! 李秘的双手放在后背,已经扯进了诸多开关。 但在这一刻,他却岿然不动,仿佛枨枨在他眼中,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幻影。 “我且问你,兵工厂的真正设计者是谁,炸药又是谁发明的,是那位军师?还是另有其人?” 真正让李秘感兴趣的,到底是反贼集团的科技树。 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之中,或许有人曾攀登到科技的巅峰,很多古代的科学技术,是后人所无法理解,甚至连后世都没法做到的。 虽然不少是传说,但有一些却是有实证的。 比如那些战国宝剑上的技术,就让后世叹为观止,这些同样是超越那个时代科技水平的存在。 更漫提史料佚失,很多东西根本没法记录下来。 而史料记载注重诸多大事和人物传记等等,对于科学技术和手工业等诸多技能,记载得本来就少。 所以,很多超越那个时代的科学技术,或许根本没有被记录下来,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但反贼集团无论是土法炼焦,还是干馏制酸,亦或者研发土炸药等等,这些都超乎了时代的局限。 如果只是一样两样,倒也情有可原。 可他们的科学技术已经渐渐有点成系统成规模的体系雏形,这绝不是偶然,他们的背后,必然站着一个拥有超越这个时代思维的人。 其实李秘也是不敢,更是不去奢望。 他真正的想法是,说不定反贼集团的背后,站着一个与他一样的后世穿越者! 这令他激动,也令他迟疑。 因为他担心自己的期望过高,揭晓的时候失望会更大,所留下的孤独感就会更浓烈。 可即便如此,如果只剩下一个机会,让他能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 那么李秘只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科技树的出处。 见得李秘浑然无惧,泰然自若,金允秋果真轻喝了一声。 枨枨的铁爪定格在了李秘的头顶。 她果然不敢对李秘动真格,因为这枨枨极有可能是虚的东西,吓唬人还成,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一旦打到底,穿帮的只能是她! 当然了,也有可能李秘的判断是错误的,这根本是一场豪赌。 不过从她此时的姿态来看,她是打算回答问题了。 李秘一直期盼着却又不敢揭开的谜底,就在眼前了! 第388章 叫你一声你敢答应么 李秘询问工场与炸药出自谁人之手,金允秋也陷入了迟疑。 她也算是手段用尽,威逼色诱,苦口婆心,如今已经摊牌,李秘不是投诚就是死,她似乎也没什么顾忌了。 “这些东西自是军师的手笔。” 果然还是这位神秘的军师! “看来你也回答不上来,这样吧,让我见一见军师,若军师能说服我,我便加入你们。” 金允秋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军师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凭你也配!” 李秘的面色也凝重锋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金允秋,沉声道: “就凭这枨枨,你就敢大声小声?装神弄鬼,何敢在本官面前班门弄斧!” “既然你要装神弄鬼,本官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神通!” 召唤出枨枨,是金允秋最大的底气。 在她看来,枨枨一出,无人可挡,便是李秘也要被吓住。 可惜啊,李秘见过太多比枨枨还要诡异的把戏,哪里会放在心里。 既然她凭恃的是这个,那李秘就彻底打破她的底气! 话音一落,李秘噼里啪啦就打了一套闪电五连鞭,在身上不断拍打的过程中,将身上的机关都打开来。 随着李秘的拍打动作,房间之中狂风大作,帷幕无风自起,竟有烟尘飞起,围床的架子嘎嘎摇晃。 房中那些摆设,噼里啪啦全都摔落在地,仿佛有无形的神明或者大鬼,在房间之中横冲直撞! 这一手也是将金允秋吓得目瞪口呆,脸色煞白。 因为这可是她的地盘! 而且还是她的闺房,除了贴身奴婢之外,无人能进来的闺房! 更让她感到惊骇的是,李秘的身上在发光! 此刻的李秘发出淡淡的血光,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 那血光渐渐在李秘的身上凝聚成一尊神像。 这邪神太过高大,以致于顶到了屋顶上,头戴鸡父魌头,朱衣缟带,赤蛇绕额,尾合于头,李秘的脚下开始流淌红黑色的腥臭血液。 “这……这是食邪尺郭!” 李秘也没想到,金允秋竟然认得这尊大神,这倒是更好办了。 “认得就好,你这鬼母终究是个母的,我这可是公的,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么!” 在与秦藏器商量对策之时,李秘本想塑造一个钟馗的形象,毕竟钟馗斩鬼的故事人尽皆知。 但李秘吃了历史知识匮乏的苦头,因为此时钟馗还没成神呢。 野史传说之中,钟馗是雍州府终南山人,文武双全,但因为豹头环眼,铁面虬髯,面目可憎,考了贡士却又状元不及,抗辩无果,报国无门,便舍生取义,怒撞殿柱而死。 皇帝以状元的身份埋葬了他,钟馗托梦驱鬼治好了唐明皇的病,唐明皇就让吴道子把梦中钟馗捉鬼画了下来,贴在宫里辟邪镇妖。 而后又封了钟馗为赐福镇宅圣君,这才有了钟馗的故事流传下来。 但如今还是武则天时期,哪来的钟馗? 李秘一问才知道,大唐人如今的门神是郁垒和神荼,这两位算是捉鬼界的大佬。 但郁垒神荼实在太过普通,没法起到震慑作用。 一番商议之后,秦藏器给出了食邪尺郭这个建议。 这家伙身长七丈,腹围如其长,周行天下,不饮不食,朝吞恶鬼三千,暮吞三百,以鬼为饭,以露为浆,可是个真正吃鬼的狠角色。 与尺郭相比,钟馗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哂! 李秘一公一母的说法,也是顽皮了一番,但金允秋听在耳中,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调戏! 她自己的把戏就是假的,又岂会相信李秘的就是真。 既然大家都是内行人,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李秘祭出尺郭之时,她知道自己输了。 但她如何都不明白,李秘为何也懂如此内行的伎俩,甚至比自己要高出好几个层次。 她可是装神弄鬼好些年,才打响了鬼母的名号。 而李秘这么个小子,道行竟是比她还要高,而且已经到了她拍马不及的地步! “你……你到底是甚么人!” “不对,我查过你,你应该是外行人……你背后到底谁在帮你?” 金允秋可以输,但不能输得不明不白。 更重要的是,装神弄鬼这一套在大唐朝实在太吃得开,就算输了,他们也会不惜一切去请教。 因为太多神棍凭借着这样的伎俩而登堂入室,甚至一步登天,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 她可以输,但必须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如果有可能,她甚至愿意低头去拜师,毕竟谁也不会因为一口气而放弃利益。 李秘却是阴沉一笑道:“你不该问我背后是谁,而应该问,为何我能做到这一步。” 李秘这么一提醒,金允秋也恍然大悟,后怕了起来。 是啊。 大家都是内行人,该知道这些幻术都是提前布置的。 以李秘此时这样的手笔,必然会在她的房间里布置大量的机关,而她却毫无察觉,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所以,你早就怀疑我的?” 金允秋终于不敢再托大,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中也充满了警惕。 “你要自己收了这枨枨,还是我把它吃了?” 此言一出,金允秋哪里敢慢半步,当即走到围床前面,将床架上的一个伪装成凤首的帐钩给拉了下来。 咔嚓嚓的机括声响,枨枨便渐渐消失在房间之中。 李秘也无二话,打了声唿哨,但福麟公仍旧在地上昏昏睡着。 李秘踢了一脚,后者仍旧没有半点反应。 无奈之下,李秘只好朝金允秋道:“这猧子叫福麟公,乃是高宗皇帝钦封的开国县公,从二品的爵位,比我高好几层楼,你要是毒死了它,整个云梦楼都赔不起的。” 金允秋咬了咬牙,到底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奁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塞,放在了福麟公的鼻子下方。 福麟公嗅闻了几下,嗤嗤打了几个喷嚏,总算是醒了过来。 抬起头来,福麟公如同厌世的老头子一样,扫了李秘一眼,见得尺郭的虚幻神像,也是睁大了眼睛。 “师兄,该干活了。” 李秘轻轻踢了一脚,福麟公呲牙咧嘴,白了李秘一眼,便飞快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 片刻功夫,房间之中不断传来机关响动,所有的异象都消停了下去。 失去了血色光环,李秘身上全是从衣服里穿刺出来的机关道具。 横竖在金允秋这样的内行人面前,也不需遮掩。 但金允秋却如获至宝一般,死死地盯着机械八爪鱼一样的李秘,盯着那些机关。 李秘拉扯身上的绞索,将这些机关全都收回到身上的装置里。 “行了,别看了,想学可以教,但想要说服我,让军师自己来!” 此言一出,金允秋又皱起眉头,一脸的为难。 到底能不能见到军师,就看这狐狸精的抉择了。 第389章 谁没脑子 金允秋在迟疑。 很显然,事情并非像她所说的那样,只有军师想见你的时候,才能见到军师。 李秘也不着急,便这么等着。 因为他已经践踏了她所有的自信与孤傲,她在李秘面前输得一败涂地,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福麟公很快就慢慢踱了回来,抬起前爪,啪嗒一声,将案几上的茶盏全都扫落地下。 很显然,它在发泄自己的怒气。 它昂首挺胸,如同一个大将军一般,走到了金允秋的面前来。 它的眼神充满了灵性,总让人觉着狗身子里住着一个老头子的灵魂。 将狗爪搭在了九尾狐裘之上,福麟公竟是朝金允秋低低咆哮了两声。 金允秋峨眉微蹙,看向了李秘。 “别看我,它可是从二品的开国县公,我可没说谎,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谁敢得罪它。” “吾乃新罗长公主,可以不拜大唐朝廷的官。” 李秘笑了:“你们的王都要我大唐皇帝册封,能做大唐的狗,就是你们新罗人最大的荣幸,收起尔等那可悲的自尊心吧。” 虽然三韩只是新罗其中的一部分,但不得不说,这些新罗人那种自卑又自大的民族根性,到底是传到了后世。 见到她这德行,李秘就想起后世那个什么都偷的宇宙之国。 李秘倒也还好,福麟公可不跟你客气。 但见这狗子将一条腿搭在了金允秋的小腿之上,而后开始疯狂耸动腰部! “卧槽!” 李秘忍不住骂出声来。 师兄你可不是日天日地日空气的二哈啊,为啥要日这狐狸精的腿子! 金允秋虽然是欢场中人,但毕竟是所谓的新罗长公主,又是高高在上的鬼母,何曾受到过如此羞辱! 若是无脑的傻狗,做出这等行径也便罢了,一个大活人哪里能跟一个猧子计较这许多。 但福麟公的眼睛就像人一样,灵性十足,而且眼中全是睥睨一切的傲气。 它的目的性极强,就是冲着羞辱金允秋来的! 你敢给我下药,让我昏睡这许久,我就敢日你的大长腿! 金允秋花容失色,赶忙跳开来,脸颊滚烫,耳根子发红,气得语塞,想骂却又不敢骂,这可是从二品的开国县公。 新罗是大唐藩属国,从上到下,打从国王开始就要低大唐一等,大唐朝的公爵,在新罗已经是王子,比她这个长公主还要高一阶。 更让人气愤的是,金允秋跳开之后,这狗子也不耍流氓了。 可见这狗子灵性十足,它根本就是在戏弄金允秋。 更过分的是,它跳到了九尾狐裘上,在上面拉了一泡狗尿。 它甚至像个二流子一样打了个尿颤,这才昂首挺胸地走回到李秘这边来。 无论是九尾狐裘,还是金允秋本身,它都看不上! 李秘也就不说了,她堂堂北里魁首,新罗长公主,竟然让一个猧子给小瞧,还让它侮辱,偏生又没法弄它! 福麟公是不是开国县公不知道,但它这是真的狗啊! 李秘暗自给福麟公竖了个大拇指,果然对付金允秋这样的人,就该像福麟公一样耍流氓。 “我要杀了它!” 金允秋终于是爆发了。 她跑回到闺房左侧,将奉在架子上的一柄秀剑取下,唰一声便拔剑出鞘。 李秘抬起手来:“行了,别装模作样了,无能狂怒,虚张声势给谁看,你若敢砍下它的狗头,我叫你一声娘。” 听得李秘还拱火,福麟公走到李秘这里来,在李秘的小腿上搭了自己一条腿。 李秘也是无语:“我是男的啊,男的!” 李秘可不是在开玩笑,他是在试探金允秋的底限。 如果她连这个都能忍,见军师的事情才有商量,如果她真敢对福麟公下手,说明她的决策权不小,而且也不怕事。 但让李秘大松一口气的是,金允秋狠狠地瞪了一眼,到底是要紧牙根,收剑入鞘了。 “你也不用试探我,想要见军师,也不是不可以,如果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向军师请示。” “你没有资格谈条件,若答应,就爽快点带我去见人,若不答应,我转身就走,明天就调兵过来剿了云梦楼。” 这就是宵禁制度的好处。 因为宵禁,李秘只能明天才能调兵。 当然了,他也可以去找武侯铺和巡城使,以及一些里坊的官人和守卫。 但与此同时,就算给她一夜时间,金允秋也没法逃出去,只能困在平康坊里头。 虽然里坊同样很大,但调兵过来,也不过是瓮中捉鳖,她是无处可逃的。 金允秋却冷哼一声:“你只说我无能狂怒,但你不也一样色厉内荏,若没有我向上请示,你这辈子休想见到军师!” 李秘见识过这些反贼的骨气,他们都一样的顽固,一个个都被洗脑了一样。 总不能每次都动用水刑。 “你不就是想要我身上这些装备么,给你便是。” 对于金允秋这样的神棍而言,还有什么比这套机关更诱人?更有价值? 虽然这是秦藏器的技术,在金允秋看来或许已经高深莫测,但在秦藏器的眼中,不过是雕虫小技。 再者,就算有了装置,没有秦藏器的窍门,单靠自己领悟,也只能学个半吊子罢了。 金允秋却如获至宝:“这可是你说的!” 她全然没有察觉到,打从李秘进门之后,便是李秘在掌控主动。 就像这件装置,仍旧是李秘看穿了她的心思,与其说是交易条件,不如说是李秘的施舍。 “横竖穿着也累,脱了正好,你过来帮我脱。” “我?” 李秘白了她一眼:“这装置复杂万千,机关纵横,我一个人哪里穿戴得上。” 这可是莒国夫人和新安夫人还有太平公主三个人合力,照着图纸,才帮李秘穿戴起来的。 “你这是借口让我服侍你?” 李秘呵呵笑了起来:“或许你是人人求之不得的花魁,但在我李秘眼里,不过是好一些的皮囊罢了,灵魂有趣才是一个女人真正的魅力所在。” “真要你服侍,你中药发sao的时候,早就动手了,何至于等到现在,你是有点脑子,但不多啊。” “你敢说我蠢!” 金允秋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此时恼羞成怒,情绪早已被李秘牵动,她却毫无察觉。 “若你亲手来拆解这个装置,做到了然于心,比收藏起来吃灰要好一百倍,这都想不通,你也就配不上这套东西了。” 此言一出,金允秋果真沉默了。 第390章 坏我好事真的狗 金允秋知道李秘所言不错。 能够亲手拆卸李秘身上的装置,比回去再研究要更直观。 甚至于通过这次拆解,她就能掌握这套装置的整体情况和一些细节。 她是不可能放弃这种机会的。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套装置太过繁复,如果再穿衣服,会显得极其臃肿。 所以,李秘底下几乎是真空。 当脱下外衣之后,金允秋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问题。 她是欢场中人不假,但那些入幕之宾,还从未有人能与她发生肌肤之亲。 等他们进入房间之后,她便会偷梁换柱,实际上与客人发生肢体关系的,是那些借种的女子。 但她横竖在欢场之中摸爬滚打,男人们的躯体,在她眼中不过是丑陋的皮囊罢了。 饶是如此,当她看到李秘的身体,仍旧免不了内心惊骇。 李秘的皮肉还略显稚嫩,毕竟还未满二十。 然而他的身上却是伤痕累累,甚至有些伤口才刚刚愈合,粉嫩的肉芽如同春天里刚刚冒头的小苗。 她调查过李秘,照着情报,李秘从小在伏龙山修道,下山也不过半年时间。 可仅仅只是半年,他身上的伤痕比那些征战沙场的悍卒,还要多。 她意识到,自己低估了李秘。 李秘已经一丝不挂,虽然那些装置仍旧绑在身上,但夜风吹拂,皮肉痒痒的。 金允秋的双手很温暖,甚至有些滚烫。 但李秘没有半点享受,他只希望能够快点结束。 金允秋却不愿意放过半点细节,有些时候因为装置太过复杂,相互交缠,她就如同在破解鲁班锁和九连环一样,研究很久才会下手。 原本想让她自己折腾,李秘却是忍不住,过程中不得不几次三番提点她。 如此忙活到了下半夜,才总算是将装置全都拆卸了下来。 零部件被金允秋一样样摆在了房间之中,竟然铺满了整个地面。 金允秋满头是汗,那薄如蝉翼的花笼裙早已被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因为缩水以及贴合的原因,原本刚刚能挡住裆部的裙角,此时已经缩到了下腹处。 全神贯注的她忘乎所以,连找多一件衣服的时间都不愿浪费。 直到此时,她与李秘几乎“坦诚相见”,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处,如同玻璃上靠近的两滴水珠,就这么融合在一起,谁都没法分开彼此的目光。 她的内心如遭电击,整个身子过电了一般,甚至打了个冷颤。 她一步步走到李秘面前来,心跳声如同擂鼓一般。 李秘同样沉浸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之中。 这是最原始的欲望在发酵。 就好像将一对陌生男女流放到无人孤岛,亦或者将他们困在一间密室当中,他们的好感会急剧攀升一般。 李秘还在试图抑制欲望之时,金允秋却投入了他的怀中。 滚烫的接触几乎要将李秘的理智瞬间淹没。 金允秋如同温暖发烫的美人蛇,如同柔软的八爪鱼,犹如她想塑造的九尾狐妖。 李秘又不是太监,这等状况之下,哪里还有半点自制力,稍稍用力便将金允秋抱了起来。 金允秋那修长的双腿环住他的腰肢,便软若无骨也似。 巨龙抬头,正要冲破云层,撞入天空之时,李秘耳边却是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金允秋也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福麟公竟是在房间中横冲直撞,将她按照次序摆放着的零部件全都冲散了! “不!” 李秘也是冷静了下来。 虽然知道福麟公或许是怕他着了妖女的道,但这种道,老子愿意着啊! 金允秋此时比被冰水兜头泼下还要冷静,跪在地上便开始收拾那些零部件。 李秘咬了咬牙,将地上的衣物捡起,快速穿好,朝金允秋道:“你进去穿衣服,我帮你摆。” 金允秋猛然抬头,眼中充满了惊喜,咬了咬下唇,到底是说了句谢谢。 虽然声若微蚊,但却发自肺腑。 李秘也不是烂好心,以金允秋的本事,有了这装置,迟早能研究出具体的用法。 东西都送了,也就不必计较这些了。 金允秋穿衣服倒也麻利,不多时就走了出来。 此刻她穿着一身襦裙,外披半臂,端庄又不失妖娆,大洋马一样的高大身材,使得她穿得越多反而越性感。 李秘已经将零部件的位置复原,朝金允秋道:“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干点正事吧。” “正事?” “带我去见军师。” 金允秋略微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道:“跟我走吧。” 李秘抱上福麟公,跟了出去。 金允秋果是魁首做派,只消吩咐一声,便有人准备好了车马,就在后门守候着。 登上马车,行走在平康坊的十字街上,巡城使见了云梦楼的马灯,认出是桃花仙子的车驾,竟是谁都不敢阻拦。 谁知道桃花仙子是要去伺奉哪家贵人,这些个巡城使哪里敢上前去找不痛快。 这路途也不算长,金允秋与李秘一路无话,氛围多少有些尴尬,两人便只是各看一边窗户。 好在不多时就到达了目的地。 李秘探头出来一看,也有些傻眼了。 “嘉猷观?” 这地方李秘可是来过的,这里正是他与崔六郎相遇相识的地方。 “这是延安大长公主的居所,进去之后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左顾右盼,低头跟我走便是。” 所谓延安大长公主,就是李渊的女儿千金公主,因为巴结武则天,甚至自降辈分认了武则天做干娘那一位。 千金公主与武则天可是闺蜜,可以随时入宫,武则天经常让她留宿宫中,虽然以母女相称,但情同老姐妹一样样的。 人都说大隐隐于市,谁又能想到,军师就潜伏在千金公主府里! 也难怪谁都查不到,试问谁会查到千金公主的头上? 当然了,若说千金公主也是反贼,怕是不太可能,她实在没有这个胆子。 唯一的可能是这反贼军师的身份隐藏得极深极好,这样的人物,也属实了不得。 终于要见到这位神通广大,甚至疑似穿越者的神秘军师,李秘心里也紧张了起来。 然而这才刚进了侧门,奴婢们便将金允秋围得团团转,赶忙进去通禀了千金公主。 此时李秘才发现,偌大个女观,竟举行着夜宴,这都下半夜了,仍旧歌舞靡靡,这是要通宵狂欢的节奏。 “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随从,别抬头,别答话。” 金允秋压低声音叮嘱了一句。 好嘛,没见着军师,先给她当了一回小龟公。 第391章 狗子误我! 嘉猷观本是女观,大殿很是冷清,后殿却热闹非凡。 因为后殿并不供奉神明,而是改成了饮宴所用的宴会厅。 此时宴会厅中灯火通明,莺歌燕舞,美酒气味与脂粉,香汗等混杂一处,放眼望去,竟是浪荡无形与玉体横陈,满眼都是肉色。 金允秋对此似乎见惯不怪,李秘跟在她身后,只看到她圆润硕大的葫芦臀,也不敢四处张望。 “我来见一行法师,进去拜见公主殿下便出来,这奴婢卑贱,面目可憎,就留在外头好了。” 与陪同之人如此交代一声,金允秋便命李秘守在门边。 李秘自是照办。 金允秋进去之后,气氛顿时更热烈,几乎瞬间就传来了惊呼和起哄声。 李秘也不好偷看,便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可就在此时,一颗鸡蛋大的绣球滚了出来,片刻过后,一条大狗竟是从殿内追了出来。 大唐贵族喜欢豢养猫狗一类的宠物。 在唐代以前,狗主要用来看家或者充当食物,也有部分用来狩猎。 而猪马牛羊鱼虫鸟兽,各有各的用途,很少有人将之当成宠物来养。 但大唐盛世,官民有钱有闲,追求娱乐享受,从老虎大象,到蟋蟀小鱼,就没有什么是不能玩的。 猫狗鹦鹉自是最受欢迎的宠物了。 这大狗并非中华田园犬,而是猎犬,唐人称之为“瘦狗”。 顾名思义,这种猎犬腿长,腰细,嘴尖,极其修长高大,很是漂亮,就如同后世的长腿模特一般。 这狗子追出来之后,一直在怀中打瞌睡的福麟公,突然眼冒金光,原本蔫了吧唧的它,此时全身都硬了! “喂喂喂,别多想啊,人家是大洋马,不是你这牙签仔能想的,什么都想,只会害了你。” 李秘压低声音,向福麟公吐槽了一句。 后者给李秘丢了个白眼,跳了下去,便追上了那瘦狗。 也不知血脉压制还是如何,那瘦狗竟是乖乖让福麟公给压住了。 画面实在有些不太和谐,看起来有点像武大郎强上潘金莲,努力垫脚仍旧有些够不着,最后还是瘦狗趴伏下来,福麟公才算是得逞。 这色狗正爽着,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哪来的野猧子,竟敢玷污殿下的雪娘!来人,快把这猧子打死!快打死!” 侍女惊呼之下,整个宴会厅都被吸引了过来。 李秘也是心头大骂,本来还想着低调行事,被福麟公这么一闹,哪里还能藏得住! 福麟公可是秦藏器借给李秘的,而且还是李秘名义上的师兄,更是高宗皇帝钦封的开国县公,哪里能让人给打死咯! “不能打!” 李秘尽量低着头,拦住了拎着棍棒的奴婢。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贱婢,你便有一百条命,也抵不过殿下的雪娘值钱!” 这些瘦狗通常都是黑色亦或者土黄色,或者是杂色,少有像这条这般,通体雪白,而且耳朵下垂,充满了媚态,也不愧雪娘之名。 若是福麟公能及时回来,李秘也不必替它出头。 但狗子那话儿是带钩儿的,没有完成整个过程之前,是会锁死在一起,如何都分不开的。 唐人喜欢养宠物,诸多宠物几乎是贵族尤其是贵妇们的标配,朝廷更是设置闲厩使押五坊,以供时狩。 这五坊分为雕坊、鹘坊、鹞坊、鹰坊和狗坊。 是朝廷专门用来豢养狩猎所用宠物的机构。 这些专职人员也在百官之列。 在很多人看来,这些人该跟孙大圣曾经担任的弼马温一样,很容易让人小瞧了。 但大唐朝的这些五坊小儿却是吃香得很,因为他们都是年轻人,都有养宠物的专业技术和心得,很受贵妇的欢迎和喜爱,他们自然也就狗仗人势,人仗狗势。 这些五坊小儿乃是养狗达人,知道这个原理,不可能让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狗,玷污了雪娘的血统,所以才想着没完成交配之前就打死福麟公,如此才能保住雪娘的清白。 以李秘的身手,成功挡下五坊小儿的棍棒,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呢。 这些彻夜狂欢的,本就是一些闲出毛病寻快活的人,见得两个狗子这般样,纷纷出来看热闹,也不嫌事大。 李秘也是气得不行。 好不容易放弃了抵抗,正准备好好收拾金允秋,却又被福麟公这家伙坏了他的好事。 这也便罢了,关键时刻,这家伙又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即便现在惹出事来,李秘要面对整个宴会厅的目光,这猧子却还在耸动自己的下半身,正疯狂输出呢。 被五坊小儿骂了一通,李秘也不反驳,只是低着头,希望金允秋能出面。 只有金允秋出面,自己就不必被人认出来。 然而金允秋却没有现身,人群之中反倒传来满是恶意的一声惊呼。 “哟,这不是太平公主府令李秘李二郎么!” “李秘?哪个李秘?” “太平公主府的李秘!” “河内郡王武懿宗就是栽在他的手里!” “便是如此,他怎么敢到长公主这里撒野?!!!” 能够成为千金公主座上宾的,谁家不是皇亲国戚亦或者将相贵胄? 李秘得罪武则天之时,他们恨不得与武懿宗一样,狠狠整治李秘,以便讨好武则天。 如今李秘竟敢溜到嘉猷观来,还放任不知出身的野猧子来“强奸”千金公主的纯种雪娘,这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 这些个宾客议论纷纷,简直炸了锅。 但李秘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他总觉得刚才点破自己身份的那个声音非常的耳熟。 在人群中找了一圈之后,总算是找到正主了。 “尹若兰!” 尹若兰早先在宋家,就时常往嘉猷观跑。 因为她的秘密任务是为武则天搜罗面首,而千金公主同样在帮武则天“扯皮条”。 所以尹若兰与千金公主交情很好,出现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秘微末之时,尹若兰并没有扶持李秘,关键时刻也没为李秘伸出援手,与李秘自然也就越走越远。 后来李秘与上官婉儿交好,尹若兰又将上官婉儿当成假想敌,两人明争暗斗,尹若兰对李秘就更是厌恶。 如今终于让她撞到一个好机会,她又岂能放过。 需知千金公主可是武则天最铁的闺蜜,能够睡同一个被窝,甚至睡同一个小白脸,并在被窝里彻夜长谈的老姐妹了。 她可不是武懿宗之类为了大局能够随意抛弃的棋子。 得罪了她,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秘今夜过来是为了见那神秘的军师,闹成这样,难以收场,能不能顺利过关还两说了! 第392章 谨小慎微千金公主 尹若兰能得到武则天的信任,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既是专门给武则天搜罗面首,尹若兰当然也有察人识人的本事。 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看走了眼,漏掉了李秘。 起初她认为李秘出身微末,不可能战胜宋家,所以选错了边。 一步错,步步错。 等李秘短短时间内翻云覆雨,她想要与李秘交好,已经来不及了。 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误,为了坚定自己的选择,她甚至有时站在李秘的对立面,给李秘上眼药使绊子。 这也使得她与李秘的关系渐行渐远。 看着李秘得到上官婉儿与狄仁杰的赏识,抱上了太平公主的大腿。 尹若兰也颇不是滋味。 近段时间,李秘更是炙手可热,接连破解惊天大案,甚至将武懿宗这样的郡王都狠狠踩在脚下。 如今李秘身为太平公主的府令,执掌着爆炸案的调查权,尹若兰也是心灰意冷。 亏得老天眷顾,李秘竟自己送上门来,而且还冒犯了千金公主! 她是武则天的心腹,她见识过得罪李秘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但正因为她是心腹,才比任何人都清楚千金公主的地位。 公主殿下与其他人不一样,什么武崇烈武懿宗,都无法与千金公主相比。 这或许是击败李秘的唯一机会,否则李秘一旦得势,必然会扶持太平公主一系,以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交情,往后可就没她尹若兰什么事了。 所以,今夜她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若不是她,或许没人能认出李秘来,又或许有人认出来的,却没有点破李秘身份的胆量。 而点破身份只是开始,人群沸沸扬扬之时,尹若兰已经派奴婢去通知千金公主了。 雪娘这条瘦狗,可是千金公主的心头肉。 这类瘦狗身材修长健美,长腿细腰尖嘴,血统纯正高贵,而且只会捕猎一些小动物,并非大型猛犬,却又比福龙犬要优雅漂亮。 所谓福龙犬,又叫福隆犬,正是福麟公这一类从拂菻进贡而来的小猧子。 这些小猧子有价无市,往往一狗难求,但以千金公主的身份地位,想要养一条也很容易。 之所以钟情于雪娘,是因为这条狗子是武则天钦赐之物,如果说千金公主是武则天的老姐姐,雪娘这条狗子,就是她们二人的小妹妹。 尹若兰已经叮嘱了报信的奴婢,只说雪娘遭到了野狗的玷污,今夜,李秘必死! 也果不其然,千金公主披着睡袍,打着赤脚就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雪娘在哪里?” 尹若兰赶忙迎上前去,高声禀报道:“殿下,李秘擅闯进来,还带了一条野猧子,玷污雪娘不说,还不让奴婢们打死那条猧子!诸位可都看在眼里,可怜雪娘当众受辱!” 尹若兰也是咬牙狠心,因为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争取所有人的见证与支持。 众人听闻此言,知道尹若兰要寻李秘晦气,一个个都不敢靠近李秘。 李秘原本躲在门外,也不显山露水。 可如今所有人下意识后退,便将他凸显了出来。 千金公主也看不出个年纪来。 与李秘想象的不同。 她皮肤光滑细腻白皙,保养极好,身材饱满,没有半点缩水,而且行动迅捷,有力有气,不知道还以为只有三四十岁。 更惊艳的是,她的颜值极其高,丰润的大脸,腮帮子却又纤细尖削,身上有股岛国五十路女优的成熟韵味。 唯一能看出她年纪不小的,或许唯有鬓角那丝丝缕缕的花白头发。 “你就是李秘?” “是,李秘见过公主殿下。” 事已至此,李秘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来行礼。 “这猧子是你带来的?” “是。” “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李秘终于明白千金公主为何能受宠,为何能成为李唐子女之中少有能活到现在,还荣宠无以复加的原因。 即便怒火攻心的状态之下,千金公主仍旧不似武懿宗之流,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当然了,李秘心里也清楚。 她并不在意事情的原委始末,更不会在乎谁更占道理。 她是在评估后续的影响。 只有确认了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她才会“大开杀戒”。 如此稳重谨慎的性格,是她立足至今的根本。 李秘将目光投向了金允秋,后者咬紧牙关,低头上前,主动承认道。 “是奴婢……是奴婢带他进来的……” 千金公主脸色讶异:“桃花?这大半夜的,你为何要带他进来?” 金允秋心里怕是将李秘骂了一百遍,但事已至此,她没法甩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李秘与我在云梦楼坐谈,奴婢觉着他与一行法师有缘,便带着过来,想见大法师一面……” 一行法师? 原来这反贼军师竟是和尚? 这就有点古怪了。 一个和尚,居然藏在嘉猷观这样的女观之中? 而且这还是千金公主的地盘,乌烟瘴气,纸醉金迷。 令人更惊讶的是,千金公主听闻这理由,眉头便皱了起来,一脸的凝重。 “法师可要见他?” 金允秋也不敢扯谎,如实相告道:“只是觉着有缘,尚未请示法师……” 此时福麟公还在疯狂输出,场面多少有些尴尬。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千金公主的身上。 她看着门外在福麟公胯下被疯狂输出的雪娘,又看了看金允秋和李秘,内心陷入了极度的纠结当中。 自打一行法师这个名字出现之后,她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李秘身上了。 “你现在登楼,问问法师是否要见他。” 千金公主咬了咬牙,朝金允秋如此吩咐。 金允秋点头称是,穿过宴会厅,便往后山方向去了。 尹若兰急了,压低声音朝千金公主耳语道:“殿下,见不见法师是一码事,雪娘可不能受辱,趁着……趁着那野猧子尚未成事,需是赶紧打死,否则雪娘要受孕了……” 她是武则天心腹,又与千金公主交好,隐约也是听过这位大师的存在。 便是她,也不敢招惹这位大法师。 但她必须激化李秘与千金公主的矛盾,否则这次又让李秘化险为夷。 这也便罢了,自己适才高声出头,已经展示出了恶意,李秘这等睚眦必报的小人,必然要跟她秋后算账。 如果李秘真与大法师有缘,自己可就麻烦了! 千金公主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觉得此言在理,当即下令道:“来人,打死那野猧子!” 第393章 谁更无耻 千金公主受了尹若兰蛊惑,下令要打死福麟公,李秘可就坐不住了。 虽然只是一条色狗,但福麟公也是狗中贵族不是? 你这雪娘虽然被武则天和千金公主宠成老姐妹一样样的,但到底没有正式册封啊。 再者,武则天虽然对李唐后裔很残暴,但对高宗皇帝却不敢造次。 即便高宗皇帝早已驾崩,但很多东西她都萧规曹随,不敢更改。 是因为她对高宗皇帝还有感情么?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她与高宗皇帝的个人情感是非常复杂的。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高宗皇帝给了她合法的地位。 早在高宗皇帝在位之时,就二圣同天,也就是说,武则天的地位被高宗皇帝拔高到了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 正因为高宗皇帝放开了这条限制的红线,才为她登基为皇打下了坚实的法理基础。 如果没有高宗皇帝的支持,她想要成为女皇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她不敢轻易推翻高宗皇帝的政策和法令,许多规矩都必须老实遵从。 因为一旦推翻高宗皇帝,她的合法地位就会受到质疑,她会成为真正的“篡国反贼”。 有了这样的认知,李秘的紧张也就缓解了不少。 “殿下手下留情!” 早先奴婢们要打死猧子之时,李秘就横加阻拦。 本以为千金公主亲自出马,他该消停下来。 谁又能想到,这家伙竟是连千金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早知道他李秘能在武则天面前硬气弃官,但凡与他有过节的,就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难不成千金公主也没法结束他“罪恶的一生”? 千金公主是何等人也,她可是入宫不禀,随意留宿宫中的人。 放眼整个大唐,也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她可以看在一行法师的面上,不与李秘计较。 当然了,前提是大法师愿意接见李秘。 但这一条野猧子凭什么能羞辱雪娘之后全身而退? “李秘,若不是看在大法师的面子上,将你乱棍打死在这殿前也不过分,尔何敢阻三阻四!” 李秘叉手为礼道:“殿下,这猧子冒犯了您的爱犬,打死自是不冤的。” “李秘只是想提醒殿下一句,以免殿下铸成大错。” “好一个田舍奴,竟敢大言不惭!” 也不等尹若兰挑唆,千金公主本来就一肚子火,听得李秘如此傲慢的言语,自己就炸了。 李秘素来是个低调的人,但为了见到这个所谓大法师的神秘军师,他必须去掉千金公主这个阻碍。 否则大法师答应接见了,千金公主却给他制造阻碍,也就夜长梦多了。 “并非李秘大言不惭,这天色太晚,灯火又暗,李秘斗胆,请殿下走出来,好好看一看这条猧子。” “一条野狗,也配让殿下来看?!” 尹若兰没好气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千金公主本来就不喜欢拂菻犬这样的小猧子,更何况是李秘带来的野狗。 在寻常贵族眼中,或许拂菻狗已经很珍贵。 但在要星星要月亮都可以随时摘下来的千金公主面前,拂菻狗跟野狗本就无异。 李秘也不退让,面色冷峻道:“殿下还是看一眼吧,以免后悔。” 千金公主是何等谨小慎微之人,李秘几次三番这么提醒,她到底是强忍怒气。 “你若是敢戏耍我,便是大法师的面子,我也不卖!” 千金公主面色极其难看,但到底是走了出来。 这不看也便罢了。 福麟公这条丑狗,体型本就小。 但此时趴在雪娘的后面疯狂输出,就如同又矮又丑的汉子,在侮辱又高又白的漂亮媳妇儿。 千金公主哪里能忍! 她抬起手来,正要大发雷霆,然而手掌却定格在了空中。 “这……这是福麟公?!!!” 一条狗子能被册封为开国县公,这个事情在大唐朝只发生过一次。 也正因为太过荒诞不羁,所以才让人津津乐道。 民间或许没有太多的传闻,但宫禁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拂菻狗虽然大同小异,但福麟公的外形特征实在太明显,因为它的屁股后面,是高宗皇帝亲手烙上去的一个徽记! “掌灯!快掌灯!” 千金公主一声令下,那些个奴婢也不敢不从。 当奴婢们纷纷将烛台等灯火凑近之后,千金公主竟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高宗皇帝对她这个姑姑可是非常敬重,对她的待遇也从未缩减,反倒大肆赏赐。 她是武则天肚子里的蛔虫,武则天已经是女皇,有时候想要追思缅怀高宗皇帝,便让千金公主替自己出面。 当初武则天生怕睹物思人,所以不想看到福麟公。 后来还是薛怀义替武则天解决了这个麻烦,将福麟公带回白马寺去供养。 谁又能想到,这猧子竟是到了李秘的手里! “正是福麟公!” 李秘正面回答了千金公主。 后者确认了福麟公的身份之后,也是憋得脸色一阵阵青红交替。 别说福麟公强上的是雪娘,这猧子便是强上了她身边的奴婢,千金公主也不敢打死它啊。 “福……福麟公?!!!” 尹若兰也一脸惊愕,跑到前面来一看,还果真如此! 她猛然扭头,瞪着李秘,眼神如刀,若眼神能杀人,她早把李秘碎尸万段了。 谁能想到,福麟公这样的狗中绝无仅有的存在,竟在李秘的手里! 千金公主这次是打断牙齿只能往肚里咽,因为她真的不敢对福麟公动手! “福麟公怎么会跟着你?” 千金公主强忍着怒气,转身回到了殿中,也不再理会疯狂输出的福麟公。 她实在不忍卒视。 便相当于自己的闺蜜被侄儿皇帝的干儿子霸王硬上弓,心里即便再如何愤怒,她也不敢替闺蜜出头不是? 真正要怪责的人,不是福麟公,而是使坏的李秘啊! 李秘当然明白她的心思,因为她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杀机。 这种情况下,李秘也不讲那些虚的,这时候不抱大腿,更待何时啊。 “福麟公是在下的师兄,照顾师兄日常起居,是李秘的职责所在。” “师……师兄?” 师兄这辈分说出口来,所有人都惊愕万分。 千金公主心里却冒出一股子凉气来。 大唐朝的这些个官员和权贵们,为了权势富贵,节操早已碎了一地。 他们可以认薛怀义做干爹,即便是武三思这般的宠儿,在六郎张昌宗得宠之后,仍旧能够放下身段鞍前马后给张昌宗做奴婢。 她千金公主就不用说了,明明是姑姑的辈分,却认了武则天做老干妈。 本以为她们已经很不要脸,没想到李秘比她们更不要脸,居然认一条猧子做师兄! 也正因为是同道中人,千金公主们很清楚一个道理。 没脸没皮,天下无敌。 在这方面,李秘更没节操,更没底限,更没脸皮。 自然也就更加无敌! 若她知道李秘的口癖,此时说不得要骂一句:“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394章 魁星楼 千金公主认得福麟公,这场纷争就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正如同千金公主是武则天的宠儿一样,福麟公在猧子群体里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即便李秘自称是福麟公师兄的言论无从查证,但也无人敢打死福麟公,更不可能因为福麟公强上了雪娘而迁怒于李秘。 千金公主的脸色极其难看,与宴的宾客也只敢低声议论,氛围顿时尴尬万分。 偌大一个宴殿,此时鸦雀无声。 唯有门外那条丑狗,还在哼哼吱吱地疯狂输出着。 “今夜是李秘唐突,打扰大家的雅兴了,实在抱歉,来来来,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李秘干笑了两声,如此一说,乐伎们也有些发愣。 这多少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 但确实是化解尴尬的不二之选。 尹若兰再如何不情愿,也要替千金公主遮掩,当即摆了摆手,朝乐伎们吩咐道:“奏乐!” 宴殿再度热闹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千金公主脸色阴晴不定,到底是叹了口气,朝李秘招手道:“过来坐吧。” 李秘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坐在了千金公主的下首处。 “听说你负责查庆山寺的案子?” 毕竟是首席,宾客离得远,也不怕旁人听见。 “是。” “可有眉目?” “这是公务,恕在下不能透露……” 千金公主心里虽然气恼,但也只能点头:“嘴巴紧,是好事,难怪太平如此看重你。” 李秘讪讪一笑,算是回应。 千金公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秘也不在乎。 亏得此时金允秋脚步匆忙地赶回来了。 “如何?” 金允秋看了看李秘,转身回禀千金公主道:“法师要见他……” 千金公主微微一愕,而后又叹了一口气。 “罢了,便领他登楼吧。” 金允秋行了一礼,朝李秘道:“走吧。” 李秘起身要走,但还是回头朝千金公主叉手行礼道:“给殿下添麻烦了,谢殿下大度容忍,也谢谢殿下款待……” 千金公主面色稍霁,挤出一个勉强笑容,点点头,并没有回答,不过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她对李秘是有所改观的。 跟着金允秋离开宴殿,此时福麟公已经爽完了。 “该走了师兄。” 李秘朝它招了招手,但福麟公却一脸不情愿,只是跟那瘦狗雪娘窝缩在一处,显然是在享受着幸福的余温。 “那你便留在这里吧,反正也无人敢动你。” 李秘也怕这狗子再惹出什么麻烦来,而且那军师不知什么来头,说不得要从福麟公身上找到什么突破口。 即将要面对的可是智近乎妖的人物,李秘巴不得把身上所有东西都卸下来,让自己进入放空的状态。 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军师看不透自己的心思。 跟着金允秋来到后山,李秘才发现那是一处高楼。 需知大唐朝对建造楼房有着严格的规定,寻常官员和贵族是不可以建楼房的。 只有那些装疯卖傻的人,才会建造楼房来麻痹别人,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放弃了一切,只求享乐,反倒不至于招惹杀身之祸。 许望家的老祖宗许敬宗就是其中之一,李世民的表兄弟李孝恭,也是靠着造楼来表明自己与世无争,只求享乐的姿态。 除此之外,一些皇子和公主,尤其是备受恩宠的那些,也会造楼。 比如太平公主,比如现在的千金公主。 不过千金公主这楼却造得比太平公主的还要气派。 到了前头来,已经远离喧嚣,听不见奏乐和歌舞,周遭的灯火也零零落落。 楼前烧着两个高高架起的大火盆,火光映照之下,偌大个金匾,上书三字。 “魁星楼?” 金允秋也抬起头来,目光灼灼。 “这可不是公主殿下私自造的楼,而是圣人亲自下令兴建的,这字,也是她亲笔题写的。” 虽然周遭无人,但毕竟是千金公主的地盘,金允秋也不敢一口一个武逆,规规矩矩尊称圣人。 李秘闻言,讶异之余,也觉得可笑。 如果金允秋的情报属实,这魁星楼里,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军师。 武则天居然对反贼智囊如此优待,多少有点黑色幽默。 “进去吧。” 金允秋似乎不愿多聊这个话题,有些吃力地推开了大门,便走了进去。 李秘跟在后头,这才刚进门,就听到一股激荡的水声。 “这楼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水声?” 李秘并没有疑惑太久,因为眼前的一幕,解答了他的疑问,更是震慑了他的心。 但见七层的魁星楼,中间竟是开了天井。 而天井之中,是二三层楼高的一个装置,一个通过水流带动运转的装置。 这装置李秘是一点都不陌生。 因为在后世的展览馆里,李秘是见过的。 “这是水流浑天仪!” 浑天仪是古代观测和演示天象的设备。 如果说建造楼宇已经是僭越,私自建造浑天仪,那就是杀头一百次都死不足惜的大罪了! 然而这水流浑天仪的体型和规模,以及用料和质量等等,甚至于精密程度,都达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不用解释,这必然也是武则天首肯的情况下建造的了。 只是朝廷有正轨的太史局和司天监等部门,是专门用来观测天象,制定历法,通报四时,提醒耕收,为何要在如此秘密的地方,建造这么一个玩意儿? 虽然心中满是问号,但李秘可以确定一件事。 武则天如此重用这个什么一行大法师,也难怪没人揪出他是反贼军师。 金允秋也没想到,李秘对这装置竟能够脱口而出。 “你居然认得?” 需知李秘虽然做过官,但时间很短,又东奔西跑去查案,他并非常规的官员。 即便常规的官员,没事谁会去太史局或者司天监之类的地方? 李秘倒是做过灵台博士,这灵台博士本身就是太史局的一个官职,也叫灵台郎。 但那是武则天给李秘的虚职,只是为了让他方便查案,李秘也从未到过太史局签押当值。 以他的人生经历,怎么一眼就认出了浑天仪? 而且大唐朝的浑天仪可算是最神秘的基础设施,早先也并非水流驱动,直到大天师李淳风将浑天仪改良,利用水流驱动,才叫水流浑天仪。 李秘却是一口就叫出了水流浑天仪的来历。 金允秋又如何能不诧异? 第395章 法师其人其事 “想知道我为何如此了解水流浑天仪?” 面对金允秋的诧异,李秘也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来。 “你不想说也无妨。” 金允秋顿时警惕了起来。 “别啊,你跟我说说这一行法师的来历,我就跟你详细说说这浑天仪,如何?” 金允秋这种装神弄鬼的神棍,对秦藏器那套机关装置珍视万分,可见她痴迷于机关之术。 但浑天仪这种大型装置,可不是谁都能研究,也不是谁都敢研究的。 打个比方,就好像后世的航天技术,但如果能掌握其中一两项专利,转为民用,可就受益无穷了。 李秘正是利用了这样的心理。 浑天仪看似简单,却精妙无穷,如果能借鉴它的思想或者某些机巧,对于金允秋这样痴迷机关的人而言,那可是千金难买,价值连城的筹码。 “你真懂?” 李秘呵呵一笑:“不信就算了,这可是天底下最大的秘密,可不是谁都能接触得到的,你不感兴趣,我还不想说呢。” 金允秋到底是抵挡不住这诱惑。 “你想知道什么?” “我就想知道一行法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免一会儿见面的时候冲撞唐突,自是越详细越好。” 金允秋寻思片刻,到底是开口道。 “一行法师俗名张遂,曾祖乃是太宗皇帝的功臣,襄州都督郯国公张公瑾,不过家道中落,到了他父亲张擅这一代,已经沦为武功县令……” “法师自幼生活在关中,学习天文历法以及阴阳五行之学,通读道藏,又钻研佛经,于佛道两家都有极深的造诣。”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杂学百家只能博而不专,广而不精,很少能做到面面俱到,这一行和尚竟能成为佛道两家的宗师,又研究天文地理阴阳五行,只能说他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高宗皇帝在世之时,法师尚且年少,但早已声名远播,高宗皇帝请他出山做官,法师自是婉拒。” “到了武周皇帝,法师已经成了传说人物,武周皇帝派了武三思去请法师做官,但法师嫌弃武三思名声不好,中途又逃回了山里……” “似武三思那样的人,又岂能放过,几次三番,法师也是不堪其扰,就云游天下去了。” “这一走,法师先后去了嵩山和天台山、当阳山等地,还翻译了佛家经书,如今佛家那些和尚,尤其是密宗的和尚,可是将法师当成领袖首脑来尊崇……” 李秘本以为秦藏器就足够妖孽,没想到这个一行法师更加逆天。 他不得不怀疑,这些和尚是不是闲的发慌,整日里思考人生,所以比别人更牛逼? “既然已经云游天下,怎么又回来了?” 李秘这么一问,倒是自觉有些蠢了。 “为了你们的造反大业,才回到这里来?” 金允秋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听说法师回到了长安,武周皇帝当即派了心腹过来,要请法师入朝为官,接连派了几个,都说不动,最后让千金公主来做这个事……” “很多人都以为武周皇帝回来长安,是为了祭天,其实大部分原因,还是想亲自请法师出山……” 李秘也没想到,武则天回长安的真正目的,竟是为了请一个和尚回去做官。 说实话,李秘心里是抱有质疑态度的。 “这个一行法师,再如何厉害,总不至于比李淳风袁天罡还要厉害吧?” 袁天罡和李淳风在大唐朝,那可是真正的活神仙一般的存在。 可即便他们两个,也只是做些芝麻绿豆大的太史局官员,虽然皇亲国戚对他们奉若上宾,但单说做官这方面,他们也没太大的惊喜吧? 金允秋却是呵呵一笑:“国师李淳风每次入宫觐见,身边都会带着一个童子,但他对待这个童子却又非同寻常,有时候甚至有些亦师亦友的意思。” “这个童子就是一行法师。” 李秘还是想不通。 就算这个一行法师的本事超越了李淳风,也不至于让武则天亲自来请吧? 仿佛看穿了李秘的心思,金允秋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人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命运。” “所以,这一行法师,能预知别人的命运?袁天罡和李淳风,不也一样能预知别人的命运么?” 金允秋昂起头来,仰望着高大的浑天仪,眼中满是敬畏。 “法师不仅仅能预知人的命运,他能窥视天地,能看到大唐帝国的命运!” 李秘仍旧摇头:“李淳风和袁天罡不也一样能预测国运么?凭什么他就这么特殊?” 金允秋有些不耐烦,白了李秘一眼:“所以,袁天罡和李淳风如今在哪里?” 李秘微微一愕,顿时有些明白了。 袁天罡和李淳风已经死了。 这个时代,就只剩下这个一行,是最接近天道的人了。 见得李秘沉默,金允秋也轻轻呼出一口气,朝李秘道:“好了,该你说说这浑天仪了。” 虽然金允秋只是简单说了一下法师的生平,但重点突出了这和尚如何难请。 大抵有才之人皆有傲气,也皆有怪癖。 对于李秘而言,这是很关键的一个情报了。 李秘也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浑天仪对古人来说神秘到了极点,但对现代人却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 然而李秘走近一些,也有些傻眼了。 虽然外观上看着与天文台遗迹或者那些展馆的复制品类似,可仔细一看,却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这水运浑天仪竟有个偌大的类似“中控台”的工作台。 而工作台的下方,是一块黄铜牌匾,上面镌刻着一行行铭文。 这铭文并非用汉字来书写,而是一些相连的符号,倒是有点像后世的电路板构造,也像一幅星空图。 让李秘感到吃惊的是,落款处写着三个字。 “僧,一行。” 僧字与后面的一行隔开,但三个字连在一起,一道灵光瞬间就击中了李秘。 “僧一行……僧一行,我知道他是谁了!” 这个一行法师,可不就是大唐朝鼎鼎大名的科学家大佬么! 这家伙在世界上首次推算出了子午线纬度一度之长,编制了《大衍历》,而且还是佛教密宗的领袖。 后世为了纪念他的功绩,用他的名字,命名了一颗新发现的小行星。 要知道,自打命名小行星的工作开展以来,能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小行星的,也就只有四十多人而已。 这其中包括了张衡沈括之类的古代科学家,也有钱老等后世国之栋梁的科学界大宗师。 而一行和尚,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真是这位科学大佬,研发出土炸药和土法炼焦之类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秘心头发紧,顿时有些激动起来。 第396章 开元水运浑天俯视 通过这座浑仪,李秘算是初步看到一行法师的本事。 心里对这个神秘军师也越发有些期待。 当他细看这座装置,就更是惊喜万分。 “你知道这浑天仪的用处吧?” 借着这个机会,李秘也向金允秋讲解起来。 他也不过是半吊子,不过比起金允秋,多少算是个“专家”了。 “夜观天象?” 毕竟不是谁都能接触的东西,大家都知道是观天所用,却并不清楚其中详情。 李秘点头道:“自打上古开始,人类就没停止过对天地奥秘的探索,日月星辰,交替变幻,不同时节有不同的变化,所以从古至今,帝王身边都少不了能夜观星象的国师从旁辅佐,出谋划策,指点迷津,你可知为何?” 金允秋有些激动:“预测气运?” 李秘摇头一笑:“这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不该的作用。” “人类要耕种,就要掌握天时,什么季节适合播种,什么季节该收获,什么时候热,什么时候冷,日月潮汐,又有什么影响,这些都需要去探究。” “观天占星的最主要价值,是掌握天时,如此才能让农耕社会发展起来,保证农业产出,这才是根本目的。” 古时中原是农耕社会,靠天吃饭,不去了解老天爷的脾气和习惯,又怎么能保证不被饿死? 李秘不由想起了科幻小说《三体》里面的情节。 三体人穷其一生,运用无数的人力与智慧,就是为了推算和预测太阳运行规律,掌握恒纪元和乱纪元的时间,如此才能推动他们的文明发展。 中国古代也是一样,无论是浑天仪还是其他的科学仪器,大多是为了这个服务。 所以这些天文学家会编撰历法,将推算结果记录在历法上,人们就可以根据历法的预测,来进行针对性的生活生产。 李秘这么一说,金允秋倒是有些失望了起来。 因为这样的解释,令得浑天仪失去了神秘,没有了玄学的加持,只剩下苍白和低端。 你这是在告诉我,千百年来搞得这么玄乎的玩意儿,最后只是为了更好的种地? 李秘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话锋一转道: “不过这浑天仪很是精密,应该还有其他用途,是我也没能看到的……” 这么一说,金允秋果然又来了兴致。 “这水运浑天仪,注水激轮,令其自转,昼夜一周,你看这表盘,模拟的是星宿运动,这边表现的是日升月落,果是精巧复杂太多了……” 李秘后世看到的复制品,远看还行,近看就是几个大圈圈,里头也没什么机关。 可一行法师这一座,拥有着巨大的表盘,“中控台”上更是有着不少操控杆,应该是还有其他用途,只是他尚未发现。 “中控台”上刻着几个字迹,李秘摸了摸,上面是“开元水运,浑天俯视”。 “那这又是什么?” 金允秋伸手一指,李秘也满目惊喜。 中控台两侧,还设有两个铜人,惟妙惟肖。 “这……这是报时机器人!” “报时机器人?” 虽然李秘用的是现代术语,但无论是报时,还是机器人,都能从字面意思读懂。 这报时机器人用齿轮带动,古时一昼夜分为一百刻钟,这铜人没一刻钟就会自动击鼓,每一个时辰就会自动撞钟。 这算是人类世界上最早的机械时钟装置,乃是现代机械类钟表的老祖宗。 要知道西方直到公元1370年才出现了威克钟,咱们早了六个世纪! 需知古人从日晷开始,经由沙漏或者水漏等等计时器,运用各种方法来记录和报时。 但这些仪器或者设备,精准度不够,而且太过小气,哪有浑天仪如此大气和精妙。 这浑天仪还能测定朔望,推算潮汐等等,简直就是个多功能的复合体! 也不等李秘解释,刚好到了一刻钟,那铜人便开始敲鼓。 李秘指着轮盘道:“看到这表盘了么?上面刻着的正是二十八宿,这浑天仪昼夜转一周,与天体的周日视运动一致。” “这浑天仪能演示日月星辰的运动,靠的是上面这个黄道游仪,上面标刻的应该是恒星的赤道坐标和对黄道的相对位置……” “只是这些标记是天文学家们专用的,我没法读懂,没法计算,更没法解释给你听……” 金允秋没有想象中那么失望,而是朝李秘问道:“这个铜人为何能自动击鼓?机关是个什么原理?” 她本来感兴趣的就是机关,李秘也并不意外。 “这是个简单的传动装置,你看,这浑天仪的底座有一半在水柜里,这个柜子有个上框,就像卡簧和弹子一样,随着浑天仪的转动,到了位置就会弹开,铜人也就能击鼓了。” 李秘可是解密大师,这种程度的机关,实在是小菜一碟,也并不介意教给金允秋。 然而金允秋却如获至宝,正在反复琢磨李秘的信息。 李秘也不去管她,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操控杆上。 他尝试着拉动操控杆,但后者纹丝不动,被卡得死死的。 举起灯烛,从底下看了看结构,这操控杆竟是与中控台的表盘链接在一处的。 中控台上的表盘有着十几道转环,就像旅行箱的密码转轮锁一样,又像个每一层都能转动的活动罗盘,上面每一道环都有刻度。 这又是干什么的? 李秘百思不得其解。 他尝试着转动表盘,几次过后,李秘算是看出点猫腻来了。 这表盘如同拼图一样,竟是一张星空图! 表盘的环上标刻的是不同的星宿,有点有线,只要按照一定的规律转动调整,就能得到一张即时的星空图! 李秘有些激动,将眼睛凑到了浑天仪的铜管前面来。 一般的浑天仪,中间会有一根铜管,铜管通过浑天仪的夹角,就能观察到天上的星辰。 而当李秘凑近之时,才发现这铜管里面竟有倍镜! 没错,通透清晰,应该是水晶或者天然玻璃打磨出来的倍镜! 这倍镜的出现,令得李秘再度刷新了对这个一行法师的认知。 这样的人物,如果真让他发展下去,说不得真能掀起科学变革,那将是何等样的一个情形? 李秘突然感到一股恐惧,仿佛看到了一头未来将成长为吞天巨兽的小怪物。 这头小怪物虽然还在襁褓之中,但已经露出小小的虎牙了! 第397章 星辰大海 说到倍镜,很多人第一时间会想到西洋镜或者列文虎克之类的词语,认为眼镜这一类透镜或者倍镜,是西方发明的。 事实上,我大中华才是这类科技的老祖宗,而且还是有实物证据,并非单纯典籍记载。 出土于东汉广陵王刘荆墓的金圈水晶放大镜,就是我国目前发掘到的最古老的眼镜,距今已有1800余年的历史。 这个天然水晶材质的放大镜,小巧玲珑,纯度极高,通透清晰,抛光了晶体制成凸透镜,是活脱脱的证明。 而典籍之上,墨子的着作就记载了光学知识,说明古人制造透镜倍镜是有着严谨的理论知识做基础支撑的。 当你了解到这些之后,一行法师的浑天仪铜管里出现倍镜,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秘就是吃了历史知识匮乏的亏,被这用作天文观测的倍镜给吓了一跳。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变革产物了。 更让他惊奇的是,这个铜管还是内外双圈管,而且能够前后收缩,居然是两个倍镜,这根本就是一个天文望远镜! 李秘无法理解,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做支撑。 在陕西某地的周初遗址中,考古学家们发掘出了一些甲骨文,这些甲骨文字小如粟米,要用五倍放大镜才能看清楚。 反推过来,3000多年前的古人,如何在甲骨上刻下如此微小的文字? 说明他们当时就已经有了能放大字体的发明产物啊!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战乱等诸多原因,使得很多东西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所以,今人一定要保持敬畏,永远不要低估古代先贤们的智慧和创造力。 李秘强忍着内心激动,开始观测天象。 在如此强大的倍镜之下,他很容易找到了北斗七星,黄道游仪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此时铜管中心处,李秘找到的最明显的,也是最好认的,是天蝎座,因为亮度够高,而且形状像个蝎子。 李秘认得的星座不多,大多像猎户座或者蝎子座之类,外形上比较生动形象的。 当然定位在蝎子座之时,李秘突然灵机一动,照着铜管里观测到的星图,转动中控台的表盘。 在他的推测之中,表盘应该是用来记录的工具。 铜管观测到天象之后,转动表盘到相应的位置,就能对应天象,再根据表盘来拓印,就得到一张局部的星空图了。 如果长年累月观测和记录,就能得到整体的星空图。 非但如此,每天的同一时间,记录同样的星宿,就能直观地发现星宿的位移,链接这些位移,就能得到轨迹图! 当李秘尝试了之后,还果真如此! 表盘上那些代表着星尘的圆点以及线条,连接起来,正好得到了天蝎座的星图。 而此时,表盘正上方,轮到的是“大火”二字。 外圈上除了“大火”之外,还有“星纪”、“玄枵”、“大梁”等等,一共十二个词语。 李秘并不知道,这是十二星次,与西方的十二星座差不多,但未必能一一对应得上。 李秘如同发现了玩具最大秘密的孩子,满怀都是欣喜。 这种欣喜和成就感,自打来到大唐之后,他就很少体验了。 在文明世界之时,每当他解开一道谜题,就会兴奋得彻夜难眠。 今夜,他再度体验到了这种感觉。 而且他的头上,就是满天星辰,这一刻,仿佛满天星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种力量感和窥视天地的刺激,简直让人着迷! 他不断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当表盘拼凑出星图的那一刻,心中漫提多充实。 而且他还发现,当星图组合完毕之后,表盘的下方传来了隐约的机括卡位声响。 也正因为此,李秘尝试着再度拉下操控杆,这一次,操控杆竟是顺利被拉到了尽头! 他的推想再一次得到了证实!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李秘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可比什么密室都要刺激。 而当操控杆被拉下来之后,仿佛打开了某个阀门或者水闸。 浑天仪下方的水流开始奔腾,李秘耳中全是轰隆声,仿佛有一架飞机在头顶降落一般。 “怎么……怎么回事!” 金允秋也吓了一大跳。 此时整个魁星楼都颤动了起来一般。 随着沉闷的机括声响,墙面开始分开,后退,重组,墙后伸出一根根金属杆,如同一只只冰冷的触手。 “嘭嘭嘭!” 一声声的闷响接二连三传来,如同发生了轻微爆炸一般。 那些金属杆的末端,竟是一个个圆形的宫灯,此时竟是点亮了起来。 上下错落,大大小小的宫灯,照亮了整个魁星楼的天井。 “这……这是星空!” 李秘算是被彻底震住了。 这可不就是大唐版的天文馆么! 此时那些宫灯就是一个个亮度不同,大小不一的星辰,它们在楼里,构成了星图。 与倍镜里观测的一样,与表盘上拼凑的一样! 这是何等样的手笔! 李秘彻底被如此唯美的一幕给震慑了心灵。 他这个现代人尚且还好,毕竟逛过天文馆。 而金允秋此时浑身颤抖,喃喃自语,已经双腿发抖,差点没当场跪下来。 正当此时,一个狂怒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一道人影几乎从阶梯上滚下来一般。 “是谁!到底是谁触动了星盘!” 许是太着急,那人噗咚就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李秘也是一脸惊愕。 本以为一行会是个老神在在的装逼货色,谁又能想到他一头乱糟糟的长发,脏兮兮的道袍,如同落拓的乞儿。 这可是密宗领袖,不该是个大和尚么? 怎么就留着长发,穿着道袍? 这分明就是个痴迷的疯狂科学家形象嘛! 而当他抬头看到这些“星尘”之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这是大火!你……你居然认得大火?你懂我的浑天仪,你懂!” 李秘也是讪讪一笑:“略懂……略懂……” 说起来也是令人唏嘘。 李秘这样的现代人,只不过是顺便学习的一些天文知识。 但在古代,却是一代又一代人拼尽全力,穷极一生,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心血去苦苦追索的真理。 这或许就是李秘这个穿越的灵魂,对大唐土着的血脉压制吧。 也正因为一行的表现,李秘才更有底气。 这个军师,看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缠。 不过,李秘到底还是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当你轻敌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第398章 科学怪人 听说李秘懂得天文,一行法师也兴奋了起来。 “你叫什么?” “我是李秘。” “就是你要见我?” 李秘有些诧异了。 无论是魏思温还是金允秋,已经算是千年狐狸的程度。 但他们对这位军师都推崇备至。 在他们的口中,这位军师堪称全知全能,就没有他不知道,或者办不到的事情。 可李秘此刻看来,这军师似乎有点…… 说他不太聪明吧,他又弄出如此精妙的浑天仪,说他聪明,他又似乎有些迟钝。 “是,听说你就是军师……” “对对对,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军师,你先跟我来!” 李秘也没想到他回答如此干脆,但又属实有些敷衍,一时半会儿,竟是没法看透此人。 一行法师已经拉起李秘的手,往楼梯这边走。 到了楼梯这边来,李秘是彻底惊呆了。 但见这楼梯的木台阶上,周遭墙上,几乎全都是算术题! 抬头看时,这些算术式如同一条条墨色的长蛇,相互纠缠在一处,不断往上延伸,只怕整座楼都是他的稿纸,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 “先来个简单的,就这个吧!” 一行法师点了点台阶上一道题目,如同孩子一般,遮住了底下的答案。 李秘一看,上面写着:“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原来是一道简单的求面积的题目。 所谓“从”,是个通假字,通“纵”,意思是说这块田长十五步,宽十六步,求面积。 再简单不过,李秘心里换算了一下,很快给出了答案。 “一亩。” 一行法师摇了摇头:“不要亩数,回答步数,若有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几何?” 简单乘法。 “一百六十八步。” 一行顿时惊喜起来:“似你所说,一亩是多少步?” “二百四十步。” “好,二百四十步为一亩,百亩为一顷,今有田广一里,从一里,得三顷七十五亩,且问你:广二里,从三里,得田几何?” 李秘虽然不知道一里约等于多少步,但他给出了可以换算的条件,稍稍沉思,李秘也给出了答案。 “二十二倾五十亩?” 一行法师脸色涨红:“你入过国子监,学过九章?” 李秘摇头:“听说过,但没学过,你们对我的底细应该很清楚才是……” 一行法师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这就是奇怪了,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算术?” 李秘只能心口胡诌道:“伏龙观里的老师父教的。” 一行法师果然不上当:“伏龙观里都是些田舍奴,哪里懂什么算术,我且问你,今有十八分之十二,约之得几何?” 李秘想都没想:“三分之二。” “今有九十一分之四十九,约之几何?” “十三分之七。” “今有三分之一,五分之二,合之得几?” “十五分之十一。” “又有三分之二,七分之四,九分之五,合之得几?” “得一又六十三分之五十。” “又有二分之一,三分之二,四分之三,五分之四,合之得几何?” “这个你得等等……” 李秘实在心算不过来,就拿手指在地上计算了一下。 “得二又六十分之四十三。” 一行法师几乎要跳脚:“你还说你没学过九章!”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因为他确实没学过,这些都是后世所学的知识。 虽然他说得复杂,但在后世,这也就初小水平,更何况李秘虽然历史知识不行,可架不住数学成绩还是不错,更何况上过大学,学过微积分呢! 但李秘不知道的是,即便是国子监的学生,一年也就学个三四道题,国子监需要七年才毕业,课程包括孙子算经,五曹算经,九章算术等等。 比如《缉古算经》总共也才二十道题,但专精这一门的话,需要四年,平均一年才学五道题。 而刚才一行法师的提问,对于国子监的学生而言,都不算容易。 然而李秘却几乎脱口就说出答案来,说明李秘的计算能力,已经超乎想象! 中国古代的数学是非常璀璨的,诞生了不少算术典籍,遥遥领先于同时期的世界其他地方,而且领先几百上千年。 但对于普通人而言,数学是极其艰涩难懂的,而且是极其神秘,但又极其实用。 所以题目才是什么计算田亩,河堤之类的,全都是奔着生活实用去设想和解答。 但这些题目经过提炼和简化,形成一个个数字,李秘套用一些公式,可以毫不费力得到答案。 这在一行法师眼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自认天才,融会贯通,数学成了他毕生追求的学科,而李秘年纪比他还小,却已经有了如此巨大的成就和造诣。 他拉着李秘,不断往上走,不断给李秘出题。 而李秘心里也很清楚,这个人痴迷于数学,那就投其所好,用数学来接近他。 虽然换算过来很麻烦,但渐渐熟悉了单位换算之后,李秘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那些题目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直到登上魁星楼的顶楼,一行法师才瘫坐在地板上,整个人早已被汗湿透。 而李秘却云淡风轻,游刃有余,仿佛这些题目不过是妇人们数自己有几个奶子这么简单。 “李秘,你有资格踏入我的领域了。” 一行法师莫名其妙地撂下这句话,又站了起来。 他走到东面墙壁上,用力一推,竟打开了一处暗门。 里头的灯光仍旧亮着,许是空气不太流通,有些闷热。 当李秘跟着他走进去的时候,轮到李秘惊诧了。 墙上仍旧是满满的计算公式,但全都是李秘如何都辨认不出来的符号和标记。 李秘知道,这和尚在创造一种很新的算法,一种从所未见的算法! “这是什么?” 李秘痴痴地走上前去,看着那些诡异的符文,突然觉得李秘蕴含着无穷的玄妙。 就好像一个刚刚学会阿拉伯数字的小学生,看到了一个顶级天体物理学家的计算公式一般。 虽然看不懂,但内心却被深深地震撼,埋下了好奇和梦想的种子。 “我称之为元算。” “元算?” “是,算天算地算人间万物,一元初始,又万法归一,只要参悟其中奥妙,万人万事,皆在我的掌控之中!” “???” 李秘算是彻底服气了。 人都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绝大部分诺贝尔得主都是有神论者,世界上一些鼎鼎大名的科学家,晚年会沉迷于玄学和神秘学而无法自拔,甚至开始迷信一些神神叨叨的课题。 李秘算是有深刻的理解了。 第399章 元算之法 牛顿可算是人类经典力学的奠基者,爱因斯坦更是大名鼎鼎,但他们到了晚年,研究方向都转向了神学。 即便是我国的钱老,到了晚年,据说都开始研究气功了。 李秘也在寻思,或许他们找到了科学的本质,所谓一通百通,所以想向更神秘更虚无的方向发起攻势。 亦或者他们穷究天人,在自己的领域已经再没有进步的可能,所以才从另一个方向去寻找突破口。 无论如何,这似乎都是那些大佬们的一个“通病”。 此时的一行法师,正是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朝李秘道:“你认为一个人要做什么事,能不能成功,甚至他的命运走向,能不能计算出来?” 疯了吧? 李秘摇头苦笑:“算不出来。” “为何?” “因为变量太多。” “变量?” “可以简单理解为变化吧……” 李秘其实心里也没底,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以后世文明世界的数学水平,都做不到,更何况这大唐。 但一行法师似乎并不这么想。 他走到桌子边上,曲起一指,放在了烛台边上。 “如果我弹倒这个烛台,大概的落点,你能计算得出来么?” 李秘有些领悟到他的意思:“如果知道你的发力有多大,就能算出来,但人不是机器,不可能两次发力一样,就算他的肌肉控制能力再精细,也做不到。” “你果真能算出来?” 计算落点,这个中学物理就能做到。 “前提是发力恒定……” 一行法师满面通红:“就算发力无法控制,但总有个极限,我不可能一指将这烛台弹到皇城里去吧?” “如此一来,你的落点计算,虽然无法精确到点,但可以划出一个大概范围,这样总做得到吧?” “这个确实可以做到,但……” 李秘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以小见大,如果一个能计算烛台大概的落点,就相当于计算出一个事件的结果范围。 如果将烛台替换成一个人,是不是也能取得一样的结果? 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变化实在太多,诸多因素叠加在一起,中途的变量只怕比天上繁星还要多,这是几何量级的计算,即便是最先进的超级计算机,都未必能计算出来。 当然了,后世也有人不断在尝试,那就是建立模型,通过模型来预测。 这种建立模型来预测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而且很多都很普遍,比如一些数学模型预测竞技比赛的结果等等,但其中预测准确率又有多高? 一行法师打断了李秘:“能算出来就好,能算出来就好!” 李秘认真起来:“法师,你意识到你即将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了么?” 以他这样的状态,只怕最后只能走向疯狂。 一行法师却没有半点觉悟:“能把你的算法教给我么?” 他表现得没有半点心机城府,就好像固执专一的天真孩子,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是那个无所不知的军师。 “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吧?” “你是要查反贼,我就是反贼军师,只要你能教我,我什么都说,你抓我去坐牢都无妨!” “???” 李秘被他彻底整无语了:“你果真是军师?” “是,也不是……” “……” 李秘也是满头黑线:“你先说说这个,我再决定要不要教你。” “我只是照着他们的意思,帮他们计算了事态的发展,仅此而已。” 李秘差点没骂脏话,这是魔怔了吧? “那你说说,庆山寺的事情,你怎么个算法?” “我去首饰店,让人做了个步摇,送给了新安夫人,事情就成了……” “首饰?跟庆山寺有什么关系?” 李秘是彻底懵了。 一行法师却自信满满道:“那步摇是我经过计算专门设计的,重量不偏不倚,不多不少,配合新安夫人站立行走的步态等等,新安夫人戴上之后,会发头晕,心烦气躁,便会找人来耍乐子散心,鱼保宗便有了可趁之机了……” “???” 李秘也是无言以对:“即便你计算那个步摇的重量刚刚好,但怎么确定其他因素?新安夫人不能有另外的开解办法?她不去看郎中?亦或者在家闷头睡觉不出门?” 李秘也是无语,大费周章去设计这么个步摇,还不如直接下药来得简单粗暴。 一行法师却是将李秘拉到了楼下。 但见得楼下全都是书柜,柜子里已经堆满了各种册子。 一行法师满脸骄傲:“这个柜子里计算的新安夫人,这边则是其他人的,每个人我都算过!” “再将她们的日常习惯和活动轨迹等等,全都综合起来,才得出最终的结果。” 李秘也是傻了眼。 哪怕用坑蒙拐骗,不比这满屋子的计算结果强? 这又是何苦? 根本就是魔怔了不是?!!! 李秘仿佛看到了科幻小说《三体》里面的人列计算机一样,如此庞大的计算量,他竟真的老老实实去做了! 李秘是越想越不理解,也就不再去费这个心思,朝他问道:“你既痴迷此道,为何要做反贼?” 一行法师道:“我只是个工具,帮他们计算各种事务的工具,我参悟佛法,修行道行,醉心算术,早已不恋红尘,造反不造反,于我而言都没有意义。” “那为何要帮他们?” “因为他们能提供一切协助,能让我验证计算结果,他们的造反,正是我试验算法的最好渠道。” 李秘算是彻底无语了。 “下一次爆炸在哪里?” “在……” 一行法师到底是没有天真到愚蠢的地步,话到嘴边,又朝李秘道:“你把计算之法教给我,我就告诉你。”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你放心,以后你跟着我,我慢慢教你,但那些反贼四处乱炸,得杀死多少无辜之人,你这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苦苦修炼的功德全都废了啊。” 一行法师昂起头来,仰望着星空:“只要我的元算之法能成功,便是千秋万载的大功德,我会成为人间的神祗,根本不需要什么功德!” 李秘算是彻底放弃了,如此固执的人,是无法说服和挽回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跟我回去,把他们的一切都告诉我,回头我把自己的算法慢慢教你。” 一行法师眉头紧皱,摇头道:“金允秋一定会偷听,此时魁星楼必然被包围,以你的武力,还没法冲突出去,你我都暂时走不了了……” 李秘也是后知后觉:“这也是你算出来的?” 一行法师也老实,通红着脸朝窗外一指:“我看见的……” 李秘顺着看过去,大批黑衣人已经将魁星楼重重包围了起来! 第400章 被动防守 李秘没想到一行法师会是如此单纯的一个人。 他们在楼上对谈,并没有防备金允秋。 按说李秘早该想到,但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一行的身上。 而按照一行的说法,他应该能算到才对。 但两人此时就这么被困在了魁星楼里。 金允秋领着那些黑衣人,也没有马上冲进来。 这倒是让李秘感到有些讶异。 “他们这是忌惮你懂妖术?” “妖术?我并不会妖术。” “那他们为何不冲进来?” 虽然李秘有些搏杀本事,但金允秋等人想来是将他查了个底朝天的。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李秘这么个半吊子。 “他们是怕我烧了这些册子。” 一行法师指着那些书柜,李秘也恍然大悟。 这可是一行的心血,里面除了他的计算结果之外,还有他们造反路上所有关联之人的资料和关系脉络图。 毫不夸张地说一句,他们能不能造反成功,希望全都放在了一行法师和他这些计算结果的身上。 人都说知识就是力量,李秘这次算是见到了最直接的体现。 “她有什么能劝你自己走出去的理由么?” “为何这么问?” “如果没有充沛的理由,她也不会白费劲,必然会冒险冲进来。” 一行法师沉思了片刻,摇头道:“我已经没有家人,那些个身外之物对我也没有任何意义,我的生命之中唯有算术,已经无牵无挂……”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金允秋是个聪明人,很快就会想到这一点,他们必然会冲进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你还想跟着我学算术,还是想个办法逃出这里吧。” 李秘想得很通透。 如果一行法师没有自曝身份,没有被李秘收服,他李秘还有劝降和策反的价值。 可如今李秘折服了一行法师,金允秋非但没能策反李秘,还赔上了他们最强大的军师,又岂会让李秘活着离开? 一行法师眉头紧皱,很是犹豫和挣扎。 “办法是有,但我舍不得……” “不是说身外之物么?不是说出了算术,再没别的追求了么?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一行法师指着一楼大堂中的浑天仪:“我舍不得的是这个……” “浑天仪?这如何帮助咱们脱身?走水路?” 水运浑天仪需要从外部接入水流,而且是活水,李秘自是联想到了这个法子。 只要逆着水流潜出去,就能离开这座魁星楼。 但刚才他也看到,为了驱动浑天仪,水道收缩变窄,激流奔腾,想要逆流而上并不太可能。 一行法师也没有卖关子,直接摇头道:“并非水路,而是死路。” “死路?” 他将李秘带到了一楼来,绕到楼梯底,搬开了杂物,地板上露出一个拳头大的虎头拉环来。 “这是个地窖,用来存放炸药的地窖……” 李秘吃了一惊:“所以,你说的死路,就是这个?” “是,我在浑天仪上留下了暗门,只要打开暗门,浑天仪就会自毁,整座魁星楼会塌陷下来,这么大的动静,监门卫和金吾卫等等,必然会进入平康坊来。” “你我藏在地窖之中,等待别人挖出来便好。” 李秘也是愕然。 给浑天仪设置了“自毁程序”,这个完全可以理解。 因为浑天仪连寻常官员都没法靠近,更别提私自建造,若是被发现,就是杀头的罪名。 但这毕竟是千金公主的地盘,建造如此庞大的浑天仪,千金公主不可能毫不知情。 说不得武则天早已知道这个事,甚至有意纵容,极有可能还故意引导,为的就是让一行法师替她占卜国运之类的。 所以浑天仪即便被发现了,应该都没什么大事。 可如果一行法师的反贼军师身份暴露了,那浑天仪就只能加重他的罪责,便是千刀万剐,也未必能赎罪。 就算不考虑这些因素,魁星楼是多大的一座楼啊,倒塌成一片废墟,怕是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清理完毕。 到时候他与一行法师要饿死在地窖里了。 再者,楼内烛火通明,倒塌如果引发了火灾,地窖里全是土制炸药,稍有不慎,他们会被炸得渣子都不剩! 也难怪一行法师说这是死路了。 “还有没有别的法子?福麟公还在外头呢……” “福麟公?” “我师兄……” “你师兄?你不会有师兄……” “我为什么就没有师兄?” “因为没人有资格做你师父……” ??? 这就舔上了? 李秘也是无语,一行法师却仿佛在叙述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一般,颇有些言之凿凿。 “跟我进去吧,猧子有猧子的命数。” 好嘛,说了半天,他是知道福麟公的。 虽然有些冒险,但李秘也意识到,一旦金允秋冲进来,一行法师还有盼头,他李秘是必死无疑。 以他的本事,自己逃走都有些困难,更漫提带着一行法师了。 想了想,李秘咬了咬牙:“好,进地窖!” 一行法师尝试着用力拉起地窖的盖门,但到底是没法成功,李秘不得不与他合力,才算是将沉重的盖门给拉了起来。 “你如此精通机关,为何不能做个移动盖门,而是要上下拉起的?左右挪开多方便省力……” “因为这不是我设计的。” 李秘也是无语。 “你先进去,我要打开浑天仪的暗门。” “暗门在哪里,还是我去吧。” 李秘也是担心一行法师装疯卖傻,到时候把自己骗进去,来个瓮中捉鳖。 一行法师却摇头道:“暗门有特定的开启方式,没时间与你细说,进去吧。” 也无二话,一行法师几乎是摁住李秘的头,将他塞进了地窖之中。 李秘站在地窖台阶之上,梗着脖子,朝一行法师道:“我等你。” 一行法师也不勉强,快步走到浑天仪处,呆呆站了一会儿,仰头看着这浑天仪,竟是肩头耸动,看着有点像……哭了? 喃喃自语了几句,他终于是在中控台的位置,拉动了一个暗藏的拉杆。 “这就是特殊的开启方式?”李秘也是一头黑线。 估摸着自己亲手搭建出来的东西,到底是想自己给它一个结局罢了。 也不多时,浑天仪突然就颤动起来,声响动静极大,以致于一行法师都小跑着,亏得李秘躲得及时,不然一屁股就坐在李秘的脸上了。 这才刚关闭了地窖的盖板,头顶已经传来了轰隆声,整个地窖粉尘簌簌,仿佛经历着一场地震一般! 第401章 死而复活的废太子? 直到一行法师点燃了地窖中的火炬,李秘才意识到,自己对地窖有误解,或者说,一行法师对地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你把这玩意儿叫地窖?” 看着地下广场一般的地库,李秘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地库少说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空气中没有潮湿的霉味,倒是弥散着火药的气味。 那些堆叠的箱子里头,竟全是制造土炸药的原材料,里头甚至还有不少成品。 也难怪反贼们可以四处制造爆炸,原来火药库就在这里,试问谁能查到千金公主的头上来? 非但如此,这简直就是个末日求生的避难堡垒。 除了存放这些土炸药之外,里头还备有肉干和咸菜和麦米,连葡萄酒都有! 有了这些东西,别说等个三天五天,便是十天半个月,被人挖出来怕是要胖十几斤。 一行法师明明是个老实人,为何要夸大其词,甚至有些欺瞒他李秘的意思? 李秘到底是想不明白,朝他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一行法师也光棍,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魁星楼是我毕生心血,我已经将此生追求,托付于你的身上……” “话也不用说得这么重吧?” 李秘有些尴尬起来。 一行法师却摇了摇头:“之所以毁掉魁星楼,除了避难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若我想跟着你,就必须毁掉浑仪,毁掉我计算的结果,毁掉我手里掌握的一切,否则,无论落到金允秋的手里,还是千金公主的手里,对我都是致命打击……” 李秘越发看不懂这家伙了。 说他腹黑吧,他一心痴迷科学,说他单纯吧,他心眼子比李秘要多。 此时头顶上不断传来轰鸣,整个地库仿佛随时都撑不住,震得李秘幽闭恐惧症都犯了,毕竟随时有可能被活埋在这里头。 一行法师却没有半点慌乱,而是点了灯烛,取出了纸笔来。 “以太平公主对你的痴恋,必然会发了疯一般挖掘这里,不需多久,你就能重见天日……” “等等,是信任,不是痴恋,我跟她清清白白……” “不用跟我解释,你们发生了什么,只有你们自己清楚,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的计算之法……” 李秘也是做贼心虚,他这么一说,倒显得李秘欲盖弥彰。 “那咱们就讲计算之法……” 横竖要呆在地底下,李秘也就不藏拙了。 听得此言,一行法师也兴奋了起来。 “首先,今天要让你换一种符号。” 想要学现代数学,当然要从阿拉伯数字开始讲起。 一行法师是有基础的,甚至懂得方程级的计算,只要掌握了阿拉伯数字和各种数学符号的意义,基本上没有什么压力。 李秘要做的是,讲课之余,尽可能多的从他嘴里挖出反贼集团的情报。 只有这样,重见天日之后,才能将成果交给太平公主,才能将这窝反贼一网打尽。 然而李秘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了。 在金允秋等人眼里,算天算地算人间的军师,堪称全知全能的存在。 可李秘此时才发现,他只是擅长运用诸多关联,制造连锁反应罢了。 他的很多推理,虽然有着一定的逻辑,但太过理想化,作为补充,会利用人为干预,将事情发展推向想要的结果。 他不是在预测结果,而是在制造结果。 想要一件事朝着自己想要的结果发展,就好像驱赶一群野生的狼群入圈一样,必须耗费大量的人力资源,形成“水道”一样的约束。 就比如庆山寺事件一样。 在他说来,只是给新安夫人送了一支步摇。 但新安夫人身边的奴婢,参与宴会的贵妇人,庆山寺内部僧人,鱼保宗等人,甚至连进去朝圣的人当中,都有他们的人。 正是这些人,潜伏在每个角落,强行抹去其他变量,逼迫着事态朝着他们的终极目标去发展。 如果没有了反贼集团的人力资源,没有如此庞大和巨量的支持,只是让一行法师枯坐推算,他也没法做到。 这就相当于他是计算机,而反贼集团则是执行命令的诸多机械触手,严格来说,他只能算是精神领袖。 虽然是名义上的军师,为反贼事业贡献着极其关键和重要的作用。 但一行法师再度发挥了他单纯天真的特性,他竟对反贼集团的首脑也没有半点了解。 与其说他是核心军师,不如说是被人利用的书呆子和工具人。 套取到这些情报之后,李秘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他已经知道,是谁在招募一行法师,而这个人,竟是李秘如何都想不通的。 “你确定是雍王殿下?” 一行法师点头,无比确信:“就是雍王殿下,当初高宗皇帝要招揽我,但我沉迷于佛道两家的钻研,并不想入朝为官。” “雍王殿下彼时召集了张大安、刘纳言等一众大儒,要注释《后汉书》,便请高宗皇帝,让我辅佐他。” “彼时的雍王还是太子,纳我入幕府之后,也没有让我编撰注释,而是放了我回终南山去修行,我一直感恩在怀……” 一行法师应该不至于骗人。 但他说的雍王,分明就是废太子李贤,可李贤已经被丘神积逼死了啊! 因为高宗皇帝认为李贤最像自己,一直将他当成接班人一样培养,引起了武则天的嫉妒,几次三番打压之后,以谋逆罪废为庶人,才二十九岁就被武则天给逼死了。 虽然前两年,武则天算是良心发现,诏复李贤雍王的爵位,但武则天都放下了,说明李贤早就没有半点影响力了。 人总不能死而复活吧? 这废太子李贤又怎么会再度出现,而且还招纳了一行法师加入反贼的行列? 李秘再三确认,但一行法师却笃定无比,李秘也不再去追问。 李贤毕竟是太子殿下,一行法师虽然得了他的恩德,但未必与他接触太多,了解有多深更谈不上。 武则天等人都能找替身之类的假冒自己,说不准这些反贼找了个与李贤相似的人过来,冒充太子李贤,如此才师出有名,以废太子李贤的名义揭竿而起,反对武则天的统治。 李秘是不可能相信复活这种事,也有可能丘神积当时并没有逼死李贤,亦或者他以为李贤已经死了,但其实李贤躲过了一劫? 一个死人,废太子李贤,就足够让李秘一头雾水。 一行法师透露给他的关于反贼集团的大概框架,就更是让人头疼了。 虽然每日里教他数学,但李秘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如今,就等着太平公主把自己挖出去,待得重见天日,就要打响真正的战斗了。 第402章 被困地下 李秘本以为一行法师预判的时间太长。 可慢慢他发现自己太乐观了。 魁星楼虽然规模很大,但毕竟是千金公主的产业。 即便没有大型器械,光靠人力清理废墟很困难,但也不至于这么久。 如今他在地窖中生活了快一个月,上面却没有传来半点响动。 一行法师在数学方面的造诣和天赋属实太高,李秘已经将微积分讲完,再上去,就不是他能教的了。 由于地库里通风不算太好,一行法师浑身酸臭,李秘不得不用再不教他来威胁,让他剪去头发,换了身衣服。 令得李秘吃惊的是,剪去了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之后,一行法师露出干净白皙的脸面,看着年纪竟是比李秘还要小一些! “张遂,你说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咱们?” 李秘喜欢叫他本名,因为他痴迷的是数学,那些个佛家道家的东西,不过是他顺手而为罢了。 张遂不吃不喝地研究数学,仿佛触摸到了本质世界的门环,此时的他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表的超脱感。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痴迷,仿佛刚刚踏进新手村的菜鸟,心中志向满满,野心勃勃,想要向这个更高远的未知世界迈出探索的脚步。 数学说到底只是工具,李秘给了他这个工具,剩下的事情,他可比李秘强太多了。 “大概所有人都认为咱们已经死了吧。” “此话怎讲?” 张遂一边在地上计算,也不抬头,一边含糊道:“如果我是金允秋,必然会找两具尸体来顶替你我,如此一来,才不会有人挖掘废墟,她才有足够的时间应对和逃走。” 不得不说,这家伙的思考能力属实惊人。 魁星楼倒塌,大量的灯烛必然会引发火灾,即便没有引发火灾,砖石瓦木也会把人压得稀烂,随便找两个人顶替他们,谁辨认的出来? 如果找不到李秘和一行的尸体,说不定他们还会抓紧搜救和清理废墟。 但如果已经见到了尸体,确认废墟里没有生还者,那就没必要急着清理这座废墟了。 更要命的是,一行法师死在这里,千金公主必然会受到武则天的责备,说不定连搜救都不会有。 太平公主对李秘自是有着深厚的感情,但尸体都摆在面前了,以她如此理性的性格,应该会放弃搜救,转而利用李秘的死,为自己和李秘的亲人,谋求更大的利益,这才是太平公主该干的事情。 如此一来,说不定真就没人来搜救,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出去了。 “魁星楼是嘉猷观的地标建筑,又是平康坊的中心,不可能放着一堆废墟,迟早是要清理的,你就放心吧。” 张遂虽然这么说,但李秘可是坐不住。 他沉迷于数学研究之中无可自拔,哪怕在地库里住一辈子,他都没什么感觉。 可李秘还有大把事情要做,好不容易从他口中获取了反贼集团的情报,必须要及时送出去才行。 再者,张遂曾经说过,地库入口不是他设计的,说明反贼集团知道地库的存在。 这就意味着,金允秋知道李秘和一行法师没有死。 自家军师已经被李秘说服,又与李秘落在一处,她找来尸体顶替,布下疑阵,也不过是为了后续的计划拖延时间。 趁着这个时候,说不得她已经重启爆炸案。 即便土炸药都存放在地库之中,但难保有些目标建筑他们已经提早埋设了炸药,这个时候说不定都已经引爆了。 一旦爆炸案再次发生,长安的局势会更加的混乱,人人自危,朝廷哪里还有心思来挖掘魁星楼的废墟? “这样下去不行,再不出去,还不知道金允秋能闹出什么大事来……” 李秘主意已定,朝张遂问道:“这地库能承受多大的爆炸?” 张遂微微一愕:“没试过……” 想想也是,土炸药可是反贼集团的神兵利器,轻易不会动用,这地库也不是张遂设计的,他自然不清楚这些。 “不行,横竖得试试,我得配点炸药,就算炸不开废墟,横竖搞点动静出来,让外人知道地底下还有活人!” 张遂抬起头来,认真道:“若是爆炸惹来了官兵,这地库你怎么解释?” “当然是战利品!” 地库里的东西,若是献给朝廷,还真就是大功一件。 张遂想了想,仍旧摇头道:“我觉得这地库掌握在你手里比较好,上交朝廷并不是好主意……” 闻言,李秘也陷入了沉思。 他何尝不想把地库捏在手里:“可这是千金公主的地盘……” “总不能正大光明将这些东西都搬出去吧?” 张遂没有太多表情,甚至连头都不抬:“对于太平公主而言,一句话的事,让千金公主把嘉猷观让给太平公主就好。” “千金公主是这么好相与之人?” “这地方死了人,魁星楼又塌了,还牵扯到金允秋这个当家花魁是反贼的事,也迟早要公诸于众,千金公主想甩掉都来不及。” 李秘也是恍然。 “可是不炸的话,等到何时才有人来救咱们?” 张遂没再说话,过得许久,发现李秘没动静,还在权衡,便开口道:“你配么?” “???” “问你还要不要配炸药,配的话我帮你。” 李秘也是无语,真不知道这家伙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天真单纯。 “你算什么东西?” 李秘试探了一句,张遂却仿佛听不出言外之意一样:“算天时呢……” 李秘算是彻底败给他了。 不过李秘始终觉得张遂的话极有道理,这个地库暂时还不能交给朝廷。 捏在自己手里,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可不炸点动静出来,外面的人如何知道自己还活着? 李秘又陷入了沉思,整个地库之中,就只剩下张遂用石条在地面上计算的沙沙声,以及轻微的水流声。 “水流声!” 这地库是有活水引进来的,也正因此,才能在地库里存活。 也就是说,这地库并非完全隔绝,即便无法通过地下水道潜游出去,说不得也能将自己身上的一些物品,顺着水流漂出去吧? “张遂,这水流与永安渠连通么?” 张遂稍稍回想,开口道:“隋开皇三年,筑京城,引香积渠水,自赤兰桥后折向东北方,从安化门西的大安坊西街入城北流穿城而过,途径大通、敦义、永安、延福、崇贤、延康等六坊之西,过了西市以东,与漕渠汇合成池,又北流经布政、颁政、辅兴和修德四坊……” 李秘赶忙抬手:“打住打住!” “我只问你,这活水,能流到永安坊去么?” 如果这暗流能流到永安坊,那每天取水或者在渠边浣衣的人,就能发现自己的信物了! 然而张遂却迟迟没有回答李秘。 第403章 鱼符求救 张遂研究学术问题的时候极其活跃,打了鸡血一般,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但思考那些无关紧要的现实问题,或者他并不感兴趣的难题之时,却又总是慢半拍。 李秘巴巴着等了许久,他才开口道。 “咱们这条暗流是龙首渠的支流,并不会直接流到永安渠……” 李秘顿时失望了起来:“你早说不就完了么,罗嗦这一大通……” “但是……” 李秘差点没跳脚:“你倒是一气儿说完啊!” “永安渠是隋开皇三年开凿的,如今过得这许多年,地下水流早已改道多次,而且龙首渠与永安渠也可能有暗流相同……” “所以呢?” “所以,能不能流到永安渠,看命……” 李秘也是无语:“你不是说什么都能算么?” “那你等我算算……” 李秘拍了拍额头:“别算了,等你算出来都猴年马月了,我还是用自己的法子吧。” 在地库之中找了个空的小酒坛子,李秘想了想,从蹀躞上摘下一物,塞进了酒坛子里,将酒坛子封了起来。 张遂在一旁摇头道:“你这是无的放矢,能漂流到永安坊的几率很低很低……” 李秘哼了一声:“只要能流出外河,无论是哪个区域,都有人找上来的。” 张遂少见的讶异起来:“如何做到?” 李秘笑而不语:“就等着出去吧。” 原因无他。 他在小坛子里装的是武三思抵押在他手里的金鱼袋! 金鱼袋里是武三思的鱼符,上面刻有武三思的名讳和官职爵位等信息。 这玩意儿落在普通人手里,根本没用,也不敢用。 再大胆的蟊贼,也不可能拿着武三思的鱼符四处招摇撞骗。 所以,但凡捡到此物,他们必然会拿去领赏。 金允秋就算找了两条尸体来冒名顶替,骗过了所有人,但此物一出,武三思必会生疑。 虽然不清楚外头的局势,但太平公主必然会借着李秘的死,争取最大的利益。 这种情况之下,天平公主自是风头无两。 武三思想要扳回一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李秘救出来。 李秘既然没死,太平公主也就没有了闹腾的理由。 或许有人说了。 若是捡到鱼符的人不认得字,自己私藏了起来,那又如何? 这就不得不提鱼符为何能成为身份的证明和权力的象征了。 作为大唐官员的身份象征,但凡不是傻子,都知道鱼符代表着什么,根本就不需要识字。 做完了这一切,李秘也就舒舒服服回去睡觉。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横竖张遂沉迷于计算,一直在沙沙沙写着什么。 李秘是被张遂推醒的。 “二郎,上面有人!真的来人了!” 张遂一脸的欣喜。 李秘很清楚,他并不是因为有人来救而欣喜,他是因为李秘的计划奏效了。 在他看来,极低概率会发生的事情,却如期发生,李秘在他心中的地位又拔高了两层楼! 李秘爬起来,快步走到地窖入口处,贴着耳朵一听,上面果真不断有敲击声传来。 而且这些敲击声,如同立体环绕声一般。 可以想象,上面必然有大量的人手,正在四处敲击着废墟上的那些残垣断木,等待着李秘的回应。 也无二话,李秘找来一根撬棍,便砰砰砰敲击在了地窖的盖板上。 如此敲了一阵,外头突然没了声响。 李秘知道,地面上的人应该是听到他的敲击声,所以让所有人停止敲击,才能辨别李秘敲击声的来源。 李秘手上也不敢停,有节奏地敲击着盖板,为地面上的施救人员指引着方向。 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应该是废墟不断被清理,上面的杂物不断被搬开或者挪动一些残垣断壁的声音。 整个地面都轻微震动着,可见上面的动作很大,救人的心思也很迫切。 其实想想也就能理解了。 在他们看来,即便李秘还活着,这都快一个月过去了,被埋在废墟之下的李秘,就算不死,也必然奄奄一息,极有可能饿到皮包骨头,半点力气也无。 若不及时救出,李秘怕是要饿死。 当然了,如果武三思足够聪明,应该能想到,李秘为何能活这么久的原因。 因为李秘能通过暗流将他的鱼符漂出来,说明李秘能接触到水源。 根据体质不同,如果没有水,人类最多就只能存活一周左右,但在有水的情况下,人类可以活一个月,甚至有些体质好脂肪多意志力坚强的,光喝水能活两三个月。 武三思不是蠢人,一定会想到这一点,所以李秘也就停止了敲击盖板。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张遂,这地库能藏东西么?” “你想藏什么?” “废话,这些土炸药之类的玩意儿,想要捏在手里,当然要藏起来!” 张遂极其少见地呵呵笑了起来:“这个我早有预想,你过来看!” 他就像一个在老师面前卖弄邀功的孩子,将李秘带到了那些箱子前面。 但见他费力地将一口箱子掉转了方向,李秘也是愕然。 那箱子的另一边竟贴着一块石皮! 也不等他动手,李秘又翻看了其他箱子,这些箱子竟是每一个都有一两面贴有厚薄不已,表面不平的石皮,而且箱子的正面都标有标记。 “这……这是……” 李秘扭头看向了张遂,后者也不卖关子了。 “正是,只要将这些箱子按照编号堆叠起来,就会将大半的地库隔断,外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而且这些箱子都留有榫卯接口,相互接驳堆叠,如同鲁班锁一般严丝合缝,石皮会形成石壁一样的伪装,除非大力敲凿,否则根本看不出来。” 李秘也是惊喜,但很快就意识到:“不是说这地库不是你设计的么?怎么这么清楚?” 张遂也有些无语:“不是我设计,但却是我在使用,他们想要调用炸药之类的物资,全都要经过我的手,不是谁都能进我这魁星楼的。” 李秘恍然,也无二话,赶忙将东西都搬到了后方,开始堆叠这些箱子。 照着预算,地库隔断之后,便只留下很小的石室,室内用来存放肉干和咸菜麦米之类的生活物资,与寻常的地窖,亦或者富贵人家的冰窖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一边搬着,李秘脑子里又浮现出一个疑问来。 能设计这等伪装,想得如此长远,这个设计者又是谁? 看来除了张遂之外,反贼集团里头还有不少聪明人啊! 第404章 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李秘与张遂这才刚堆砌了伪装墙不久,头顶上就传来巨大的响动,地窖的盖板应该是要被发现了! 李秘一不做二不休,将墙角的粪桶拎了起来,朝伪装墙便泼了上去,屎尿溅射得四处都是。 “二郎你这是作甚!” 张遂虽然不修边幅,但也不至于邋遢到屎尿不忌的地步。 见得此状,也是直皱眉头。 李秘却是哈哈大笑:“落难就该有个落难的样子,唯有这样,才能瞒住他们,满墙都是屎尿,也就无人敢去探查这假墙了。” “而且也能掩住你在地上墙上画的这些算式……” “再者,我吃的苦头越多,讨要功劳的时候才越是底气十足,不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嘛……” 张遂也是恍然大悟,朝李秘竖起大拇指道:“二郎你在理!” “那就弄得更像样一些吧。” 张遂还没反应过来,李秘已经抹了一把泥灰,往他脸上涂抹起来。 两人不多时就搞得浑身脏臭,人不人鬼不鬼的姿态。 李秘与张遂吹灭了灯烛,将蜡头踩烂,假装奄奄一息躺倒在角落里,过得小半个时辰,地窖的盖板终于是被打开了。 “李秘!李秘!可是你在里头!” 这是武三思的声音! “梁……梁王……我……我在!” 李秘假装有气无力,回应了一句,上头顿时传来惊呼之声。 “果真是李秘,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李秘很快就被人抬了出去,而后又听到有人说喊道:“还有一个,里头还有一个,是一行法师!一行法师也没死!” 也果真如李秘设想那般,地窖里的气味实在太恐怖,根本就没人想过要再进去里头搜查。 既然是长期被困在地下,李秘翻着白眼,装出一副畏光的姿态来。 虽然魁星楼废墟上面搭建了大棚,但李秘还是“不敢”睁眼。 此时听得有人说:“他们长期不见光,如今受不得光照,快遮住眼睛来!” 李秘一听,心里很是受用。 因为来人竟是沈南璆。 这可是武则天的御医兼男宠,平日里只负责照料武则天的身体。 光是这待遇,就不必多提,果然装可怜还是有点子用处的。 然而武三思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李秘的心情瞬间跌落了谷底。 “李秘已是必死之人,还遮什么遮,要不要这眼睛,也无所谓了的!” “???” 这是什么意思? “梁……梁王……我身体……身体并无大碍,还……还死不了……” 武三思蹲了下来,在李秘的耳边道:“李秘,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擅闯嘉猷观,污蔑一行法师是反贼,又毁掉了魁星楼,你这是死罪!” “你可知一行法师是圣人安排在嘉猷观的贵客?圣人以国师之礼待之,一行法师不想去太史局,圣人便派人在魁星楼建造浑天仪,所有一切都迁就着大法师。” “你倒是好,借着查案的便利,滋扰金允秋,强闯嘉猷观,挟持大法师,毁掉魁星楼,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挑一样,都足够砍你八百回狗头了!” 所有的一切,都出乎李秘的意料。 本以为金允秋会制造他和一行法师惨死的假象,争取机会,为反贼的下一步计划拖延时间。 谁能想到,金允秋不退反进,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李秘的头上来! 这事情怎么看都有些荒诞,因为李秘根本没有伤害一行法师的动机。 但一行法师的分量太重,而且李秘早该想到,千金公主即便再受宠,也不敢在自己的地盘上建造夜观天象所用的浑天仪,这一切必然有武则天的授意。 千金公主不想担责,反正认为李秘和一行法师必死无疑,干脆就将所有脏水都泼到了李秘的头上来。 金允秋是知道地库存在的,所以她应该知道李秘和一行法师短时间内不可能死掉。 但她打了个信息差,利用了千金公主的心理缺口,由此顺利洗清嫌疑不说,还让李秘“死无对证”。 地库里虽然有生活物资,但毕竟有限,只要不去清理废墟,挖掘现场,李秘和一行法师迟早会被困死在地库里头。 说不得一直以来阻挠挖掘的,就是金允秋了! 只是她万万没料到,李秘身上会有武三思抵押给他的金鱼袋。 李秘瞬间就将这其中的关节想通了个七七八八,当即朝武三思道:“梁王,公报私仇也有个限度,我与一行法师素未谋面,又岂会害他,再说了,他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武三思却冷笑道:“你莫要狡辩了,你也算有点本事,查到了魁星楼这里来,发现浑天仪之后,便以为这是反贼所为,虽然也是出于职责,但却不知这是圣人的手笔。” “虽然情有可原,但坏了魁星楼,为我大唐天下带来不详凶兆,你今番是必死的!” “吾儿崇烈,吾侄武懿宗,都是被你所陷害,本王就是公报私仇,今次也让你不得好死!” 武三思也算是原形毕露。 魁星楼若只是寻常楼宇,塌了便塌了,但楼里有浑天仪,象征意义就全然不同了。 这是关乎帝国吉凶预测的头等大事,人人巴不得找个替罪羊,千金公主尤为如此。 便只从利益关联这方面来说,栽赃李秘,几乎是人人乐见其成的! 倒也不是因为他们对李秘有多忌惮,而是因为李秘如同一个恼人的蚊子一般,总能将事情搅乱。 正如李秘的一系列操作下来,太平公主竟能开府置官了,而且还独掌了调查权,使得索元礼等一众酷吏全都失宠。 李秘动了太多人的蛋糕,就算理由再荒诞,再经不起推敲,如今死无对证,谁不愿意让李秘去背锅? 更重要的是,武三思曾被武则天当成接班人,甚至考虑要立他为皇储。 可经过了武崇操,武崇烈以及武懿宗等侄子辈的丑态百出,武则天对他的能力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这些人可全都栽在了李秘的手里,就算是他自己,也同样在李秘这里吃了血亏,连金鱼袋都抵押出去了。 就算栽赃李秘漏洞百出,但武三思却有着一百个这么做的理由! 他原本不想说出口,但报复对方,如果不撩狠话,就等于锦衣夜行,哪里会有快意恩仇的畅快感。 而李秘也终于是真切地感受到,只怕除了亲人和太平公主等小伙伴之外,应该没人会期盼着他被挖出来,大部分的人都巴不得他死在废墟底下,与他想象中的风风观光根本就是背道而驰! 更让李秘警惕的是,一行法师是个极其重要的证人,能证明李秘的清白。 这一点,李秘能想到,武三思也同样能想到。 看他这疯狂歹毒的嘴脸,怕是还有更歹毒的心思! 第405章 十指连心 武三思撂下狠话之后,李秘开始有些担忧自己与张遂的人身安全了。 但细细想来,武三思未必敢杀掉他们。 因为他们的身体状况完全可见,沈南璆也在一旁盯着。 如果他真的想杀李秘,完全没必要挖出来,任由李秘死在废墟里就好。 至于他为何要来挖,倒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好心。 而是因为拾取到金鱼袋的人,根本就没资格直接见到武三思。 这拾取者必然是层层上报,金鱼袋最后才交到了武三思的手中。 也就是说,武三思的金鱼袋漂流在河渠之中,被人捡到这件事,是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知道武三思将金鱼袋抵押给李秘这件事的人,可不要太多。 毕竟这是最近两三年来,梁王武三思吃过的最大的亏。 再加上李秘整治了武崇烈和武懿宗,事情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武三思将金鱼袋输给李秘这件事,就更是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或许也正因为掩盖不过,所以武三思才派人过来挖掘。 可他发现一行法师竟然也活着,栽赃李秘的事情可就搞不下去了。 这种节骨眼,他撂下狠话,心里必是做了决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一行法师开口说话的! 也果不其然,狠话一落地,武三思便朝众人下令道:“来人,将一行法师接回御医院疗养医治!” 李秘早已洞悉了武三思的坏心思,又岂能让他将一行法师带走。 手掌往蹀躞上一摸,李秘将龙首矛头抽了出来,一把将武三思挟持住,龙首矛头的锋刃便搁在了武三思的脖颈上! “谁敢动半分,老子割下他的狗头!” 谁又能想到,适才还奄奄一息的李秘,此时竟是龙精虎猛,目中杀气逼人! 武三思身边这些人,虽然都是禁卫。 但正因为是禁卫,他们才回过神来,想起了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场景。 当初武懿宗领着金吾卫去寻李秘麻烦,正是让李秘设下了毒计,山门殿之中遭遇伏击,让哼哈二将砸了个稀巴烂。 武懿宗被偌大的天王塑像头压着,李秘坐在塑像头上,慢悠悠地卷着烟,那场景,如同恶鬼一般,便是传说出去,谁都忘不了! 武三思知道李秘的手段,这家伙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李秘!你……你敢!” 李秘手上稍稍用力,武三思的脖颈上便出现一条血线,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滑落,瞬间就染红了鲜血。 “不要质疑我!” 武三思本就是怂货,差点没当场吓尿。 “别乱来,有话好好说!” 李秘朝身后道:“张遂,到我身后来!” 一行法师本来就年纪不大,又沉迷于佛家道家和算术,根本没见过什么世面,否则也不会被反贼集团当成工具人。 此时见得李秘如此凶狠,也是面色煞白,赶忙躲在了李秘的身后。 李秘知道自己总不可能挟持着武三思四处乱走,万一被人背后放冷箭,便麻烦了。 如此一想,他便将武三思往后拖扯,后背抵住了断壁,根本没给射手留下任何死角。 “让狄仁杰和上官婉儿来见我!” 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必须有足够权威的人在场。 武则天是不可能亲自到场,身为宰相的狄仁杰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武三思也是叫苦不迭,但却不敢开口,倒是沈南璆劝道:“二郎,且不要冲动,这样事情会愈发麻烦……” 沈南璆虽然年纪大了,但属实是风流倜傥,妥妥的老帅哥一枚,那悲天悯人的眼神,那花白的头发,简直就是叔范儿十足。 “沈御医,李秘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武三思包藏祸心,公报私仇,李秘也是不得已而为,我只是要找个见证。” 言毕,李秘又转向那些禁卫,朗声道:“诸位禁卫兄弟,尔等该知道李秘素来恩怨分明,但也知道李秘的手段,我不想与诸位兄弟为难,只要你们不动手,武三思这狗头就无碍。” 那些个禁卫还在暗自寻思解救之法,听得李秘这警告,也纷纷打消了出手的念头。 “二郎!” 一声惊呼从外头传来,因为魁星楼倒塌的原因,视野变得极好,李秘一眼就看清楚了来者。 可不正是太平公主么! 太平公主在陈玄礼以及裴青奴等一众太平卫的簇拥之下,快步来到了李秘这边厢。 而让李秘惊讶的是,太平公主的身后,跟着的正是自己的妻子,武三娘! “三娘!” “二郎!” 武三娘簌簌落泪,跪下来向天祷告道:“谢天谢地,我就知道二郎没死,我就知道二郎不会死!上天垂怜,三娘下半辈子必是天天夜夜给老天爷烧香叩头!” 李秘也是热泪盈眶,放眼看去,却见得武三娘十指全都缠着绷带,绷带上还渗着发黑的血迹。 “太平,三娘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受到了酷刑拷问?是谁做的?索元礼还是来俊臣?老子要了他们的狗命!” 李秘双眼通红,武三娘赶忙解释道:“都不是……二郎你莫急,都是……都是三娘自己……自己弄的……” “自己弄的?” 李秘固是不信,太平公主也赶忙解释道。 “二郎你且听我说啊,魁星楼事干重大,出事之后,这里便彻底封锁,人人皆以为你死了,唯有三娘如何都不信……” “我……我带着她去求阿娘,希望能够派人进来挖掘废墟,但阿娘认为你已经死了,毕竟有两具尸体,虽然面目全非,但年纪和皮肉都差不多……” “三娘不断叩头恳求,阿娘便网开一面,但只准许三娘自己来挖……” “三娘没日没夜地挖呀挖呀,十根指头的指甲全都磨没了……” 李秘听着听着,心脏也揪痛起来。 武则天这叫网开一面? 这是火上浇油! 她不信李秘还活着,却又给了武三娘一个缥缈的希望,这不是恩赐,而是折磨! “李令月!你为何不阻止!你对得起我对你的付出么!” 在李秘看来,太平公主好歹是武则天的女儿,即便四面楚歌,自身难保,但也该照顾好武三娘,就算不能改变武则天的禁令,起码也要阻止武三娘伤害自己。 这只能说明,太平公主与其他人一样,都相信李秘已经死了! 太平公主满目委屈,却咬牙道:“是,二郎教训得是……是太平不好……” 可就在此时,裴青奴却开口道:“二郎莫要错怪了殿下,殿下也陪着三娘一起挖的……不信你看!” 裴青奴也不顾主仆尊卑的规矩,一把将太平公主藏在后背的双手举了起来。 虽然太平公主很快就收回了手,但李秘还是看到,太平公主与武三娘一样,双手都缠满了绷带! 李秘本以为出来之后能大展拳脚,能好好对付反贼集团,但武则天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怒不可遏! 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也就罢了。 这河都还没过,狩猎都还未结束,这些人就已经急着要煮了李秘这条猎狗! 人都说将心比心,李秘几次三番,算是不计前嫌,总抱着最后的希望,但这一次,武则天是真的让他彻底寒心了。 第406章 老宰相裴炎 李秘虽然早就明白,武则天口含天宪,手握生死,如果人间的神祗一般不可对抗。 这也是他一直对她抱有希望的原因之一。 但此时看到武三娘和太平公主的双手,他才意识到,如果自己不站直腰杆,迟早会被整死。 他将怒火强压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发怒对事情没有半点好处。 深呼吸了一番,李秘冷静了下来。 “把狄仁杰和上官婉儿叫过来。” 李秘稍一用力,武三思又叫了起来:“狄仁杰……” 见他言语迟疑,太平公主也从旁告诉了李秘。 “狄相和婉儿因为替你辩白……已经下野,如今寓居在家,主理朝政的是老丞相裴炎……” “裴炎?” 李秘总觉得名字耳熟,回忆了许久总算是想起来了。 当初新安夫人韦玉儿告密姐夫,可不正是裴炎的手笔么? 彼时李显刚刚做了皇帝,想要扶植自己的势力,摆脱武则天的控制。 于是他想让自家岳父韦玄贞做宰相,裴炎极力反对,李显甚至说出了“我就算把整个帝国让给韦玄贞都没什么,更何况一个区区的侍中”这样的话来。 也正因为这句话,断送了他的帝皇之路。 裴炎作为当时的宰相,向武则天告发提请,决定废黜皇帝。 需知废黜皇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又是裴炎与宰相刘祎之,与当时还是羽林将军的程务挺率军入宫,宣布太后懿旨,将中宗废为庐陵王。 裴炎早就回家养老,朝野上下都没他什么声音,为何这个时候又重新出山? “那就叫裴炎过来!” 李秘也不含糊,武三思当即派了快马回去。 太平公主走到前面来,朝李秘道:“二郎,且放开梁王,我帮你看看身子……” 李秘摇头道:“我身体无碍,一炷香时间,若裴炎不来,李秘我今日就杀了武三思!” 听闻此言,武三思也是脸色大变,赶忙大叫着,又派出了两波快马。 因为他知道,李秘是做得出来的。 如今的李秘,已是“丧心病狂”的状态! 太平公主也不好劝阻,因为她对武三思太了解,李秘做到这个地步,但凡有一点点放松,武三思就会派人反杀李秘。 “陈玄礼,青奴,保护梁王殿下,莫让李秘伤人!” 太平公主一声令下,陈玄礼和裴青奴便领着太平卫,将李秘和武三思与那些禁卫隔开来。 名义上虽然是在保护武三思,但实际上是帮助李秘挟持武三思。 李秘知道,太平公主不想落人口实,该做的还是得做。 武三思也说不出个好歹来,眼巴巴盼望着裴炎能够快点赶过来,中途又是派了几波快马去请。 但裴炎这老头子直到一炷香快燃尽了,才坐着牛车慢悠悠地赶了过来。 裴炎已经须发皆白,甚至只能坐在一个小榻上,让两个壮汉抬着,根本没法行走。 “老夫年老体衰,腿脚不便,让李二郎久等了。” 裴炎的声音很小,但穿透力极强,咬字很是锋锐,分明如沐春风,却又渗着一丝丝的不怒自威,这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淡然。 其实李秘也吃了历史知识不够的亏。 照着史料记载,这个时候的裴炎已经死了,但中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于他还活到现在。 严格来说,历史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接连下来的连锁反应也一并发生了,只是此时的李秘根本没有发现罢了。 “劳烦老丞相了,李秘也是迫于无奈,有些事情需要裴相做个见证。” 裴炎点了点头:“二郎在此等状况之下,仍旧能保持礼貌,是个做大事的人,那便请二郎讲讲吧。” 李秘也无二话,指着一行法师道:“裴相可认得他?” 裴炎微眯双眸,审视了一番:“此子乃张遂,老夫认得的。” 李秘倒是讶异:“裴相如何认得他?” 裴炎呵呵一笑道。 “老夫出身河东裴氏洗马房,父亲裴大同不过是个折冲都尉,但老夫年幼之时也算是勤学苦读,明经及第,从濮州司仓参军做起,最后伺奉高宗皇帝左右。” “彼时张遂还是个黄毛小子,但高宗皇帝已经几次三番想请他出山做官了。” 李秘点了点头:“裴相认得便好。” “张遂,你向裴相说清楚,李秘可曾杀你?” 张遂是个闷油瓶,摇头挤出两个字来:“不曾。” 众人还等着,张遂却是半个字都没再说出口,李秘也是脸皮抽搐。 虽然在地库之中,李秘反反复复跟他对过口径,但这家伙浑然没有放在心上。 裴炎也不多问,只是朝李秘道:“二郎让老夫过来见证,无非是为了证明你没有伤害张遂,是这么个意思吧?” 李秘点了点头:“李秘并非胡搅蛮缠,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大家讲道理,我便讲道理,若是不讲道理,那场面可就难看了。” 裴炎点了点头:“老夫知道了,你可愿与千金公主和金允秋对质?” 李秘想了想:“这不是我的错,不需要对质,朝廷该查的是她们,不是我,我要的只是清白,如何还我清白,是你们的事。” “裴相是个讲道理的人,又是德高望重,李秘就给裴相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李秘没有官复原职,武三思就人头落地。” “官复原职?” 裴炎眉头皱了起来:“看来太平公主殿下还没来得及与二郎细说吧?” “盖因二郎牵连,公主府已经被裁撤,殿下开府置官的权柄也被收了回去,公主府都没了,二郎这个府令又如何官复原职?” 李秘总算是明白千金公主等人为何要如此强硬地栽赃自己了。 因为栽赃了李秘,狄仁杰和上官婉儿落马,太平公主的权力也被收了回去。 朝堂上的势力格局再度割裂改写,这些个近段时间出尽风头的,全都被扫平了! 难怪武则天可以不讲道理,因为现在的局面,才是她想要看到的! 武则天希望官员都是保守派,如此才无人能联合力量来对抗她的旨意。 她需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狄仁杰以及一切雄心勃勃的臣子,将他们的棱角全都磨平,让所有官员对她言听计从。 在政治面前,李秘这样的小棋子,自是可以随意丢弃的。 想通了这些,李秘就不会再考虑了,反正勾心斗角也斗不过武则天。 这老毒妇从不顾念李秘,也就不必跟她讲这许多了。 “李秘的要求已经提了,剩下的事,与我无干,裴相自己斟酌吧。” 这句话,算是彻底表明李秘的立场和态度了。 第407章 逆天的计算 李秘说出了自己的诉求,裴炎似乎也没有太上心,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老夫知道了。” “既是如此,那便入宫禀报圣人,让圣人做个定夺吧。” 裴炎转向了武三思:“老夫我老胳膊老腿了,跑起来死在半路不值当,说不得还得怪在李二郎的头上,身边只带了两个人,也没法入宫,这事还得梁王派人去做。” “???” 武三思也是愕住了。 过得许久,咬了咬牙,狠声道:“来人,火速入宫!” 裴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新出山来担任宰相,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或许正是他如此这般生死看淡的姿态,才最符合武则天的要求了。 其实他也看得通透,这个事就不是他能决定,全在武则天一句话的事,武三思的死活,看来他也并不关心。 “听说二郎曾在伏龙观修道?” 这老家伙竟是与李秘闲聊起来。 “是,裴相也清修?” 李秘也没有拒人千里。 裴炎披着一身玄色鹤氅,挽着道髻,该是晚年也修身养性了。 “是是是,只是没有上山,只是在家里做个居士,许多事也不甚明白,能不能向二郎请教一番?” 众人也是看傻眼了。 这火烧眉毛的,武三思脖子上的血迹都还没干,身为宰相,国之室柱,他老人家仿佛事不关己,竟向李秘请教道家功夫? 李秘越发觉得这老家伙不简单,当即朝他回道:“我只是个烧香的童子,哪里有什么道行,你可以问问张遂,这才是真正的大宗师。” 裴炎双眼一亮:“多谢二郎,就等你这句话了。” 言毕,他朝两名壮汉使了个眼色。 壮汉应该是伺候他很久了,也颇有默契,将他连带小榻抬到了李秘面前来。 “一行法师,恕老夫无法给你行全礼了。” 张遂虽然年纪不大,但成名太久,钻研的又全都是世间最高深玄奥的学问,素来“目中无人”,也只是点了点头。 “你想问什么?” 裴炎接下来的问题,却是让李秘吃了一惊。 “我听说一行法师曾经是国师的童子?” 张遂点头:“是。” “国师曾给裴炎看过面相,照着国师的推算,裴某在四五年前就早该死去了,但却苟活到了现在,裴某一直不明白……” “可惜国师已经羽化升仙,老夫也没个问处,早先也有好几次想问问一行法师,但始终是没有缘分,今日有幸见得君面,便唐突问一问。” 李秘是彻底被惊住了。 他早知道袁天罡和李淳风喜欢给人算命看面相,而且每次都精准万分,从未错过。 这两位可不仅仅只是说些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谶语,他们会预测问卜者的死期,而且死期一到,还真就死了。 也正因此,才令得二人名扬天下,成为最接近神仙的人。 需知算卦之人都会说些吉利话,就算会预测别人的凶兆,也不可能算死期。 可他们算过的,最后的应验了。 诚如早先所言,如果李秘的历史知识过关,应该知道裴炎没有说假话。 但此时他也只是觉得这老头子颇为大胆,似乎看透了生死一般。 张遂也皱起眉头来,他在地上写写画画,用的竟全都是李秘交给他的数字和公式,不多时就写得满地都是。 看着张遂用现代公式给人算命,李秘心里也觉得太过荒诞。 可张遂这家伙却一脸的正经,总给人一种,他在做一个很新的东西的感觉。 裴炎等人见得这满地的“天书”,一个个都双眸发亮,口干舌燥,仿佛感受到了仙人之力一般。 张遂丢下了手中的小石子,朝裴炎道:“你确实该死,但不是现在。” 裴炎也一脸认真:“所以,国师没有算错?” 张遂点头道:“确实没算错,光宅元年,圣人临朝当政,你想劝谏圣人,还政与睿宗皇帝,但最后没有做成,因为有个不该出现的人,劝住了你,由此保住了你一命。” 既然裴炎没有做,那便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也应该是他最大的秘密,但张遂却说了出来! 裴炎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挣扎着想站起来,最终没有成功,便顺势跪拜了下去。 “仙师,如果当时我这么做了,会是什么下场?” “坐罪谋反,斩首于洛阳都亭。” 裴炎竟是老泪纵横:“果是一样……果是一样啊!” 李秘在一旁听着,整个人都懵了。 他又没死过,怎么会知道自己当时如果做了,会是什么后果? 只能说,除了张遂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给他预测过,而张遂说出了同样的答案! 真就这么玄乎? 李秘始终有些难以置信,这他喵的是怎么算出来的啊! 这就相当于后世那些视频教画画的,前一步骤只是画一条线或者画个圈,亦或者乱涂几笔,泼个墨,可转眼到了第二步,就给你弄出个千里江山图亦或者逼真到照片一般的成品。 分明只是在地上算了一番,这就得出这样的结果来了? 而且居然还与裴炎幕后的高人结果一致? 你他喵的是怎么做到的啊! 李秘此时真真感受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如果他熟读历史,此时就能分辨个真假了。 裴炎迟疑了片刻,又问了一句:“那敢问仙师,老夫的死期又是何时?” 张遂看着地上的算式,皱了皱眉头道:“快了。” 裴炎非但没有半点颓然和吃惊,反而露出笑容来:“是了是了……” 李秘看得是一头雾水,裴炎却如同遇到了真仙一般,朝张遂磕了三个头。 “感谢仙师指点,不知仙师可有要办的事,老夫愿效犬马之劳,也算是回报仙师……” 张遂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不过,你可以不用死,为何不问我?” 裴炎哈哈笑了起来:“不了不了,老夫已经活够了,再活下去,就成精了……” 想了想,他压低声音朝张遂道:“仙师,你能算出这些来,想必也能算到自己的命数吧?” “我算不到。” “不过我知道,你是来试探我的,如今试探出来了,我师兄该是要杀我了。” 裴炎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他背后坐镇的高人,竟就是张遂的师兄? 李秘怎么看都觉得越来越邪乎啊! 难怪大唐的人都喜欢搞这套东西,真他喵的玄乎又上头,李秘此时心里都动摇了,自己教的,和张遂学的,是同一个东西么? 怎么到了他手里,就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味道? 难不成这年代真没自己想象的这么简单? 心头正疑惑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了马蹄之声,一队禁卫策马而来,仪仗开道,大喊道:“圣驾降临,速速退散!” 竟是武则天亲自前来? 李秘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忍不住朝张遂道。 “张遂,要不你也给我算算?” 后者神色复杂。 第408章 无法无天的狂徒 武则天身为一国之君,是何等尊贵的存在。 但此时,她却屈尊纡贵,驾幸魁星楼这废墟,果真只是为了李秘? 其实不用张遂去预算,李秘都知道,自己没那个分量。 所以,武则天为何要亲自前来? 李秘看向了张遂。 这个一行法师,虽然年纪比李秘还小,但已经是个超乎常理的存在。 即便是李秘,有时候也看不透他。 “臣等拜见陛下!” 众人纷纷行礼,裴炎则坐在小榻上,只是微微屈身,与众人一并行礼。 武则天在张昌宗的搀扶下,走下了圣驾,早有中官将一把龙椅放在了李秘等人的面前,周遭搭起金帐,打起了罗伞等仪仗。 “给大法师赐座。” 武则天也不看李秘,反倒是将目光集中在了张遂的身上。 此时李秘才发现,除了薛怀义等一众亲信,狄仁杰和上官婉儿也来了,只是落在人群后头,并不太显眼。 中官们鱼贯而过,搬来西域地毯,摆上了矮几与蒲团,又在矮几上摆上一应茶果美酒等物。 张遂却是没有动作,只是站在李秘的身边,下意识与李秘保持着半个身位。 “陛下,张遂不敢坐……” 武则天有些诧异:“这又是为何?” 在她看来,张遂几次三番不愿接受朝廷招募,她才不得不让千金公主变相地将张遂养在魁星楼里。 如果张遂答应出山,她哪里还需要什么河内神尼三人组之类的神棍。 这张遂素来是风骨傲然,今日怎么连坐都不敢? 张遂朝李秘投去目光,正色道:“师尊不坐,做徒弟的没有坐的道理。” “师……师尊?” 何止是武则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人不知道张遂的活神仙之名? 李秘怎么就成了他的师父? 武则天眉头一皱,目露杀机:“李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胁迫大法师!” 在她看来,一定是张遂与李秘困在地下,李秘用了卑鄙的手段,逼迫了张遂,亦或者用求生之类的理由,来威逼张遂了。 李秘早料到无人会信,此时也懒得分辨,朝武则天道:“圣人说得是,我李秘何德何能,如何能做一行法师的老师,还请法师不要开玩笑了。” 张遂可急了。 他本就是个痴迷算术的人,李秘带着他登堂入室,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他巴不得把李秘的脑子剖开,将李秘所有的知识全都挖走。 “张遂诚心诚意,不敢有半点虚妄!” 言毕,他竟是扑通跪在了李秘的面前。 武则天脸色大变,朝身边的人下令道:“好胆李秘,到底给法师喂了什么迷药,来人,快把大法师请上来!” 禁卫也无二话,将张遂半扶半拖,架到了武则天这边来。 “圣人可以亲自到地窖里去看看,别说迷药了,除了一缸发臭的腌菜,里头连老鼠都找不到一只,李秘几次三番受冤屈,已经厌了。” 除了怄气的太平公主,可从未有人敢跟武则天这般说话。 “大胆!简直猖狂!” 武三思见得武则天来了,便跳起脚来,从旁帮腔,颇有些狐假虎威。 “要你聒噪!” 李秘抬起龙首矛头,用矛骹砸了下去。 “唔!”武三思闷哼一声,满口流血,抿了抿嘴,吐出一口血沫,里头还有半颗发黑的老牙! “你……你,简直无法无天!” 武三思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疼痛和愤怒,以及惊恐,令得他的面孔扭曲狰狞,如同揉成一团的皮子。 因为在场之人都不敢相信,有人敢在武则天的面前,如此痛殴堂堂宰相,梁王武三思! 起初听说李秘差点杀了武懿宗,无论朝野,绝大部分人都是不信的。 此时,这些人算是信了。 “李秘,还不把梁王放了!” 武则天脸色铁青,倒不是因为心疼侄子武三思,而是因为李秘触犯了她的威严! 李秘哈哈笑了起来。 “我李秘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算为百姓,为朝廷,为圣人你做了几件事,可我最后得到了什么?” “圣人心如明镜,洞若观火,会不知道我是被人冤枉的?我就不信你果真昏庸到了这等地步,只能说,我在你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卒子!” “放肆!” 武则天猛拍扶手,整个人跳了起来,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因为她最忌讳的两个字,就是昏庸! 她不断收养男宠,不是因为身体上的欲求不满,而是想向天下证明,她武则天还没老,她与年轻女子一样,还有身体欲望,她的身体还年轻,血肉还饱满。 为了向天下宣示这一点,她甚至懒得去顾忌什么贞洁之类的无聊情操。 一个健康的皇帝,对偌大的帝国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她的字典里,没有衰老,没有柔弱,更不能有昏庸二字! 李秘虽然是假设,虽然是反向拍马屁,但也将自己放在了主动的位置之上。 这番话的意思很直白。 你若是不昏庸,那么我李秘就是清白的,你们敢治我李秘的罪,你这个皇帝就是昏君。 这是何等胆大包天,何等目中无人的逆言!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皇帝陛下龙颜大怒,必是血雨腥风。 但李秘却浑然不惧。 倒不是他死猪不怕开水烫,而是因为他看透了武则天的软肋。 武三思可不是寻常武家子弟,他在武家后辈之中的地位,是无法取代的。 因为武则天投入太多政治资源在武三思的身上,如果武三思被当众杀掉,武则天损失惨重不说,对于她的尊威更是极大的打击。 试想一番,有人在武则天的面前,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杀掉了武三思,这对于天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反贼而言,是何等样的一种激励和鼓舞。 许多人或许只是有些小心思,或许还有所顾虑。 可如果此时,有了李秘这个榜样,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故事一旦传播出去,怕是盗贼蜂起,反贼遍地! 武则天虽然老了,但并不傻。 相反,她比绝大部分年轻人都要懂权衡利弊,李秘相信她一定清楚这一点。 也正因为看穿了这一点,李秘才敢如此胡作非为。 至于过后,武则天会不会报复自己,那就更不必担心。 李秘一旦出事,大家只会怪在武则天的头上。 再者,李秘还有一个武则天不得不咽下这口气,甚至过后还会继续求着李秘的理由! 那就是在地库之中,从张遂口中获取的情报! 第409章 谁都不怕是什么体验 李秘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的决心。 这也不是李秘第一次违逆武则天。 这位女皇浑身轻颤,被气得脸色涨红,一时间倒有些骑虎难下。 关键时刻,张昌宗走到了李秘的面前来。 “二郎,你并非鲁莽之人,圣人宽宏大量,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若不是惜才,哪会与你置气?” “旁人若得圣人多看一眼,都欢天喜地,被圣人斥责几句,都得回去烧香还原,你难道还不明白圣人对你的青睐么?” “正因为有圣人的鞭笞和磨砺,你才能活到今时今日,你的心意相信圣人已经看到了,且放下兵刃,好好与圣人说话。” 也难怪张昌宗能够得到武则天如此宠爱。 他可不仅仅只是凭着完满的皮囊,这家伙察言观色和临场应变的能力,是极强的。 李秘知道这个事情不能僵持,若抽掉了武则天的台阶,便是撕破脸皮,怕是她也会保住自己的权威。 “圣心难测,圣人的心思,李秘哪里会知道,李秘只知道这段时日来,所受的委屈,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刻在骨子里,折磨着李秘。”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这句话出自于元朝,李秘此时用出来,恰恰符合他与武则天的关系。 在场之人,但凡读过一些书,肚子里有些墨水,听得这句话,都不得不暗赞一声,妙啊! 武则天就是那明月,但沟渠又是谁? 李秘是将武则天身边那些奸佞全都骂了一个遍,但只要你不对号入座,自然伤不到你。 若你对号入座,只能说明心里有鬼,自己心虚,该检讨自己,感到羞愧才是了。 无论如何,李秘这句话,算是给了武则天足够的颜面。 “念你死里逃生,惊魂甫定,头脑发昏,朕便不与你计较这些,放了梁王,回去好好歇息,沈南璆会帮你看诊,将养好身子,再入宫来见我。” “言尽于此,你自己掂量吧。” 言毕,武则天一甩衣袖,张昌宗便高声喊道:“摆驾!回宫!” 他朝李秘投来一个眼色,意思也很明确,这已经是武则天的底限,再闹下去可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李秘将龙首矛头放了下来,朝武则天道:“圣人且慢!” 武则天眉头一皱,也不转身,只是冷冷道:“李秘,你莫要得寸进尺。” 虽然武则天看不见,但李秘还是稍稍低头道:“圣人,张遂可以替我作证,我是清白之身。” “谁说你不清白了?朝廷可没有正式拟诏,也没有邸报,只不过你自己疑神疑鬼罢了。” 武则天还真是滴水不漏。 虽然将所有事情都栽在了李秘的头上,但魁星楼是她的秘密,根本不可能搬上台面来议论。 但太平公主被剥夺了开府置官的权力,替李秘辩解的狄仁杰和上官婉儿等人,无一都受到了牵连,这些又全都是实质性的决策。 “既然我是清白的,那便请圣人还我一个清白!” “你急什么,先回去养身体,也不看看你家这悍妇哭成什么样了,心里记挂的都是些什么权势,野心不要太明显!” 关键时刻,她竟是拿武三娘出来说事,李秘刚刚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又全点燃了。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提醒你,再这般下去,要有大祸临头了!” “二郎!还请慎言!”张昌宗也是一头冷汗,好不容易消停一下,怎么就又触碰到了武则天的逆鳞! 那些胆敢在皇帝面前说出大祸临头四个字的,试问还有几个活着? 武则天却是被气笑了:“这偌大的朝廷,不敢说人才济济,能办事的也不少,缺了你一个李秘,这天下就丢了?” 李秘摇头,正色道:“李秘不过是市井草民,卑贱如土,也无才华,多我不多,少我不少,李秘是想替狄阁老求个情,还请圣人让狄阁老官复原职!” 武三思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李秘说的官复原职,不是指自己,而是狄仁杰! 李秘的原因也很简单。 之所以让狄仁杰官复原职,不过是为了提防裴炎罢了。 因为裴炎该死的时候不死,必然有人从中插手了。 而金允秋费了这么大心思,诬陷李秘,与千金公主联手,将狄仁杰和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等全都排挤出朝堂核心。 为的是什么? 为的只是将裴炎这个死了半截的老头子推上宰相之位? 不,他们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阴谋诡计! 虽然李秘一时半会儿没能想到细节,但只要针对裴炎,就能破坏他们的计划。 反其道而行,必是不会错的。 然而武则天却更是恼火:“李秘你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趁机结党营私,拉帮结派,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与谁往来!”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得勒,好心当成驴肝肺。 “圣人果真觉得李秘是如此不堪之人?圣人便是信不过我,难道信不过狄相?” “我与张遂在地窖之中算过,不日之后,我大唐会迎来一场巨变,狄相沉稳,乃是大唐的室柱,是定海神针,圣人若是不信,便当我李秘胡说八道,往后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便是了。” 言毕,李秘将武三思推了出去。 禁卫们赶忙过来,接住了梁王武三思。 李秘没有将龙首矛头收回,而是警惕着那些禁卫。 如今的李秘,没有了梁王武三思做人质,要杀他便肆无忌惮了。 所有人都等着武则天,而武则天脸色极其难看,失态地骂了起来。 “都看着我作甚,朕就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么!说了让他回去将养身子,便是将养身子,谁敢动李秘半根寒毛,朕诛他九族!” 且不管真心,还是被气坏了。 武则天能说出这句话来,李秘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太平公主和陈玄礼等人也是大松一口气,武三娘飞奔而来,扑入了李秘的怀中,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太平公主陪在一旁,几次三番想加入其中,但到底是忍住了。 武则天见了这场景,也只是轻叹一声。 她心里也恼火,倒也不是恼火李秘,而是恼火自己。 自己这都修炼成精了,什么样的角色没对付过,怎么碰上李秘这小子,就这么容易被牵动情绪,没法控制自己? “太平,这件事由你来负责,莫要让人靠近李秘。” 武则天又转向张遂:“大法师受惊不小,先带回宫里。” 张遂固是不情愿,但武则天不由分说,让人将他带走了。 或许她也想亲自向他证实,李秘与他在地窖之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因为李秘给她的预言,属实有些震撼,若果真出自他和张遂的卜算,怕是真的就麻烦了。 第410章 人间有真情 武则天走了,武三思走了,裴炎给李秘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随后也走了。 魁星楼又回复到了一片废墟,无人问津的场景。 武三娘紧紧地抱着李秘,忍不住哭了出来。 太平公主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双眼饱含热泪。 直到武三娘将她一并拉了过来。 “二郎,公主殿下吃的苦不比我少,因为坚持你不会死,为了继续救你,她失去的远比我要多。” “三娘不是蛮不讲理的女人,公主殿下对你情意拳拳,二郎你就不要再将殿下拒之门外了……” “三娘……这个时候……怎么说这种话……” 武三娘坚决地将太平公主拉进了他们二人的怀抱,三个人头靠着头,拥抱在一起。 “二郎你听我说,三娘不争气,直到现在都没能为你生个一儿半女,三娘愧对李家,但公主殿下不一样……” ???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公主殿下就能生?也有可能是我的问题呢?” 武三娘脸色羞红:“二郎龙精虎猛,一夜都不知道停歇,哪里会有什么问题……” “那倒是实话……不对,这跟能不能生没有关系吧?” 李秘也是笑了起来,武三娘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太平公主都羞臊难当了。 “公主殿下当然能生,她都生了两个了,绝对没问题的!” 太平公主白了她一眼,用力掐了一把武三娘的屁股:“就你会说话!” 可见,她们联手拯救李秘的过程当中,已经培养出感情来了。 李秘也是心头火热,毕竟在地库里关了这么久,如今美人在怀,自是心猿意马蠢蠢欲动。 不过陈玄礼略显尴尬的干咳,到底让李秘冷静了下来。 “玄礼,让弟兄们把这里封起来,对外只说这里有恶鬼,暗中派人盯着,不准任何人靠近,但凡敢探究的,一律抓起来!” 陈玄礼虽然不好多问,只顾着照做,但李秘还是将他叫了过来,向他和太平公主解释了一番。 地库里的物资极其重要,运用得当,是可以逆转局势的,而且这些东西就是一股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力量。 唯有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陈玄礼才能带领弟兄们保护好这个地方。 太平公主也万万没想到,炸掉望春宫和庆山寺大佛的土炸药,竟全都藏在地库之中。 为了不引起过多主意,他们还是决定先回公主府。 不过李秘却总觉得却了点什么,直到登上马车,才想起来。 “怎么不见李忠耿?” “家翁在永安坊差使街坊们建亭子呢……” “建亭子?” 李秘多少有些失望。 自己生死攸关,李忠耿竟然只顾着建造亭子? 自打杨务廉建造了那些绝风亭,成为了网红打卡点之后,永安坊的人也看到了商业价值。 但这种亭子必须配套相关的说法,没有说法的亭子就只能是亭子。 而且物以稀为贵,一旦建得到处都是,那就烂大街了。 察觉到李秘的失望,武三娘也赶忙解释道: “二郎你可不要误会了家翁……” “早先我与殿下来挖掘这废墟,圣人派了武三思等亲信来监督,是怕殿下动用大量的人手和器械,她是想让殿下死心,唯有放下了你,她才肯嫁给武攸暨……” “家翁便带着街坊们,夜里偷偷溜进来帮忙,一个两个跟老鼠也似,偷偷摸摸将挖掘出来的废料运出去,白日里在运回永安坊。” “为了掩盖,便用来建造亭子,殿下又从公主府拨了善款,利用魁星楼的废料,在永安坊建了一座二郎院。” “二郎院?这又是什么地方?” 李秘转头看向了太平公主。 “也是我擅自主张,用二郎的名,造了一处院子,专门收养那些流浪街头的孤儿……” 原来是误会一场。 虽然武则天对自己很是刻薄,但到底是人间有真情。 无论是武三娘还是太平公主,亦或者李忠耿和那些街坊们,最后关头都没有放弃他李秘。 李秘此时也是心头温暖至极。 “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与姐姐带你去看看。” 太平公主改口叫武三娘为姐姐,偏偏后者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对此没有半点异议,面上也没有半点别扭和尴尬,应该不是第一天这么叫了。 姐妹就姐妹吧,横竖已经这样了,便也就顺水推舟了。 李秘心中如此想着,便踏上了马车。 这才刚刚要离开嘉猷观,马车却被拦了下来。 “婉儿?狄相?” 拦路的是上官婉儿和狄仁杰。 虽然有些兴致冲冲,急着回家跟太平公主和武三娘团聚。 但看到此二人,李秘也摁下了瘾头。 “狄相,待诏。” 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狄仁杰也无二话,开门见山问: “二郎为何顶着再度冒犯圣人的风险,坚持要老夫官复原职?” “狄相以为呢?” 狄仁杰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倒是上官婉儿率先开口:“你觉得裴炎有问题?” “聪明!” 在狄仁杰和上官婉儿面前,李秘也没用上张遂那套算命的说辞。 “裴炎归田之后,便再没有半点消息,很多人甚至以为他早几年就死了,如今却又重新出山,不觉得奇怪么?” 狄仁杰想了想,脸色也有些复杂。 “裴炎此人,是个能做事的……圣人启用他,总比任由武三思或者张昌宗恣意妄为要好吧?” 狄仁杰差点就没说,整个朝堂好歹得有个做实事的,若全都像张昌宗等人那样,大唐岂不完蛋了? 上官婉儿也在一旁补充道:“老裴相确实是个心思沉稳的人,他毕竟曾是顾命大臣,如今入朝拜相,诸公心里也都很安定……” “多事之秋,拉一个老臣出来稳定局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也难怪二人要拦下李秘,就凭他们对裴炎的了解,还真看不懂李秘的用意。 在他们看来,他们是因为受到李秘牵连而丢了乌纱,李秘拼着冒犯武则天也要让他们官复原职,这确实有点拉帮结派的嫌疑。 然而太平公主却抢在李秘前头说道:“狄相和婉儿之所以有这等心思,是因为你们不清楚当年的辛秘。” “需知阿娘曾经考虑过要不要杀裴炎,如今却让他再度拜相,如何都不合情理的!” “圣人曾经想过要杀裴炎?” 狄仁杰和上官婉儿惊住了。 第411章 反常的宰相 太平公主虽然不至于像狄仁杰那样,入朝为官几十年。 但作为高宗皇帝和武则天曾经最疼爱的宠儿,她知道的内幕消息也远比朝堂官员要多。 尤其许多并未付诸行动的想法,也只有她这样的宠儿才能知道了。 “裴炎少时就读于弘文馆,彼时就极其勤奋,同伴外出踏青,亦或者狎游青楼,他却只是一味苦读,不问窗外之事。” “即便后来同学全都做了官,他却仍旧以学业未精为由,拒绝官府征辟。” “他在弘文馆苦读了十年,才参加科举考试,以明经及第,可见此人是非常沉得住气的大才。” 太平公主对裴炎的身平很是了解,可见二圣对裴炎很看重,时常会谈论此人。 “到了调露二年,裴炎升任黄门侍郎,加授同中书门下三品,正式成为了宰相,也是那一年的八月,明崇俨被刺杀了。” “明崇俨?那个戏法师?” 李秘倒是听说过明崇俨这个名字。 这可是大唐朝最鼎鼎有名的一个术士,装神弄鬼也是一把好手,可比河内神尼三人组更加专业,不靠什么制造人设来取胜,之所以能得到武则天的青睐,甚至与武则天关系暧昧,完全凭借自己帅气的外表和神乎其技的戏法。 “明崇俨可不是戏法师,他精通巫术、相术和医术,秦鸣鹤没入宫之前,一直是他在为先皇治疗头风,再加上容貌俊美,风姿神异,阿娘对他可是疼爱不已的……” 谈到自己母亲的那些风流韵事,似乎对高宗皇帝有些不敬,太平公主也就不再深入这个话题。 “正因为阿娘信任他,所以派他去调查明崇俨被杀一案,裴炎与薛元超等最终查到了东宫的头上,并在东宫搜出铠甲数百具,于是以谋反的罪名,将太子哥哥李贤废为了庶人。” “也正因此,裴炎进拜侍中,成为了大唐天下的大管家。” 狄仁杰对裴炎自是了解的,此时忍不住叹气道:“彼时的太子懦弱,又岂敢在东宫暗藏铠甲……” 太平公主笑道:“狄相可不是我阿娘的儿子,这话可慎言了……” 狄仁杰苦笑一声:“是,殿下提醒得是。” 也难怪天平公主要自己说出这段历史,因为她与狄仁杰身份不同,有些话,她可以肆无忌惮,可狄仁杰和上官婉儿是如何都不能说,也不敢说的。 “后来呢?” 李秘算是明白了。 太平公主之所以讲诉裴炎的生平,可不是给狄仁杰和上官婉儿扫盲,这是专门讲给他李秘听的。 如此一来,李秘对裴炎有了足够的了解,才能去理解他的做事动机和目标了。 “后来,高宗皇帝驾幸东都洛阳,便命裴炎留守长安,辅佐太子李显,高宗皇帝病重之时,又命李显去洛阳监国,裴炎与郭正一等辅佐太子,在东宫处理朝政。” “等到高宗驾崩,裴炎便受遗诏辅政,成为了顾命大臣,政事堂也由门下省迁往中书省了。” 说了这么多,都是裴炎如何受重用,始终没有说为何武则天要杀他。 但李秘知道,这些是不必可少的。 只有知道他为何受宠,又如何失宠,甚至惹来杀身之祸,了解前因后果,以及中途变故,才能搞清楚武则天的用意。 “他与程务挺,张虔勖率军入宫,废中宗为庐陵王的事情,二郎你该知道了吧?转折点正是这件事之后了。” 太平公主迟疑片刻,到底还是选择了说出来。 “阿娘其实一直想自己当家,而且让武家的人窃据朝堂,当时武承嗣请求朝廷立武氏七庙,并追封先祖为王,实际上是为了阿娘登基铺路造势,但裴炎却带头反对,最终没能做成。” “所以,裴炎在立场上,是反对你阿娘的?” “正是!” “裴炎当时说了,太后母仪天下,不应偏私于亲属,难道太后忘记了吕氏败亡的教训了么?” “这已经将阿娘比作吕后,所以阿娘在心中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到了后来,武承嗣又建议阿娘杀掉韩王李元嘉和鲁王李灵夔,以绝我李唐宗室之望,彼时的刘祎之和韦思谦等皆是一言不发,又是只有裴炎坚决反对。” “阿娘登基之后,裴炎便请命归养,再不关心朝廷大事了。” “或许也正因为他放弃了一切,所以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可正是这么一个人,阿娘为何要在这个时候,重新启用他?” 太平公主这么一说,狄仁杰和上官婉儿算是看到真正怪异的地方了。 “他与圣人之间,必然发生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具体详情,但裴炎一定有鬼!” 李秘这么一说,狄仁杰和上官婉儿也相视一眼。 他目光有些凝重,朝李秘和太平公主道:“圣人对裴炎的了解,一定比我们都要深,但她却愿意起复裴炎,说不定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二郎受了如此委屈,却仍旧能为朝廷着想,老夫便是为你仗义执言而丢官,心里也颇为欣慰,也是值得了……” “至于官复原职的事,二郎就不要再操心,更不必与圣人争取,如今圣人对你已经……若再抗争,怕是没搞清楚裴炎在搞什么鬼,二郎你便身陷囹圄了。” 上官婉儿也从旁劝说了一番。 李秘摇头苦笑道:“我与圣人所说,可并非危言耸听,这段时日,诸位都提振一些,因为真有大事要发生了……” 狄仁杰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二郎知道些什么?” “目前还没有彻底搞清楚,不过金允秋是反贼已经确凿无疑,无论是千金公主还是圣人,若继续受她蒙蔽,情势就更加不容乐观了……” “狄相,婉儿,太平,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便实话实说,圣人对我如此,有她自己的考量,但我李秘到底是个正常人,心里没点火气是不可能的。” “但你们也看到了,今番我陷入生死,街坊邻居们从未放弃过我,我李秘对圣人再有怨气,也要顾念大唐的百姓,我不希望开启任何一场战乱,战争只能带来死亡,受害的永远是百姓……” “所以,我会继续调查,但我需要诸位的帮助,还希望诸位能与我同心戮力。” 狄仁杰和上官婉儿肃然起敬,朝李秘叉手为礼:“好!” 虽然能得到他们的许诺,但如今的金允秋和裴炎都在宫里,武则天又不待见自己,又该如何去查这两个人? 第412章 太庙大爆炸 在地库之中困了两个月,李秘浑身酸臭。 此时在太平公主府中,泡在偌大的浴池之中,浑身通透,一身泥垢全都搓了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十斤。 换了一身宽松柔软的丝绸睡袍,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床边矮几上是香醇的葡萄酒和诸多小食,这样的日子,漫提多舒服。 更何况三娘已经去沐浴,想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李秘心头就更是火热难耐。 三杯酒下肚,李秘浑身燥热。 房门吱呀打开,隔着薄纱帷幕,李秘看到一道曼妙婀娜的倩影。 “三娘!” 李秘正要起身,外头的灯火却被吹灭了。 “干嘛吹灯啊,三娘你该知道我喜欢亮着灯……” 李秘还在抱怨,浑身滚烫的武三娘已经钻进了被窝。 “三娘你怎么这么热……” 这才刚开口,李秘的嘴巴便被封住,涓涓细流入口,香甜无比。 一条滚烫湿滑的小蛇从他的胸膛,一直往下游走,片刻便缚住了高傲的苍龙。 龙蛇缠斗了片刻,李秘再是忍不住。 苍龙直冲云霄,撞入了熊熊燃烧的南天门。 然而此刻,李秘却发现了不对劲! “你是谁!” 李秘猛然推开身上之人,后者却如同融化的蜡像一般包裹着李秘。 “二郎……是我……” “太……太平!这不行!” 虽然房间漆黑,看不到太平公主的脸面,只能凭借窗外的一些亮光,依稀看到朦胧的雪白。 但太平公主的热泪低落在他身上,李秘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二郎,三娘都不在意,你为何几次三番要拒我千里?” “也……也不是……只是我与三娘也是久别多时,这头一夜,到底是不想她受委屈……” 太平公主收了眼泪,突然俯下身来,在李秘耳边道:“二郎怕她委屈,叫她进来便是……” ??? 李秘虽然早知道唐人思想开放,但从未想过开发什么新玩法。 他还未反应过来,太平公主已经朝门外大喊道:“二郎欺负我,姐姐你快进来救我!” 这一声落地,房门再度被打开。 李秘很快就感受到一只熟悉的温热手掌,摸进被窝来。 “三娘你怎么会……你们这是商量好了的?” 武三娘断然不可能这么快赶到,想想也就知道这俩女人怕是早有预谋了。 武三娘没有回答,而是不容置喙地朝李秘道:“睡进去一点,我都没地方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正准备挪位置,太平公主将武三娘拉了过来。 “不用,姐姐你上来!” 武三娘被拉了一把,直接翻身上马,李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李秘便如一艘劈波斩浪的铁船,龙首船头在汹涌的大海之中急速航行,这才压下一个潮头,另一个潮头又将龙首船头淹没。 潮起潮落,几番激斗,潮水激荡,浪花喷涌,狂风暴雨才缓缓平息。 风平浪静,海潮拥抱着大船,海浪如大地的呼吸,轻轻地沉浮,天地间只剩下和谐唯美。 李秘仿佛睡在一团云朵之中,温暖,包容万物。 直到下半夜,他才被一声巨响惊醒。 “地震了!” 李秘也分不清是哪个,一左一右,将她们拉到了墙角处,让她们蹲下,自己则护住她们的头。 然而几个呼吸之后,外头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爆炸声过后,李秘有些缺氧,仿佛房间里的空气被瞬间抽干了一样。 “砰砰砰!” 爆炸的冲击波呼啸而过,将窗户全都撞烂,房间中的摆设全都摔落在地! “啊!!!二郎!二郎!” 太平和三娘也是吓坏了。 这爆炸威力实在太大,爆炸之前将所有的空气都抽干,将所有的能量全都汇聚起来,就如同鲸鱼吞下大海,而后从头顶喷出一般。 冲击波横扫而过,房顶的瓦片都被掀翻了大片。 “这不是地震,是大爆炸!” 窗户被毁,外头大亮,李秘赶忙扯来衣物,让太平和三娘穿上。 自己胡乱裹了一件衣服,往窗外一看,火光染红了大半天空,映照着金色的宫城,亮如白昼。 “二郎,殿下!” 陈玄礼和裴青奴也来不及着甲,只是胡乱穿着衣服,拎着武器便冲了进来。 “他们行动了!” 李秘也有些懊悔,估摸着裴炎已经意识到,李秘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计划,所以将行动提前了。 “那是什么地方?” 裴青奴放眼一看,回答道:“是太庙!” 李秘早料到太庙是极有可能的目标。 对于迷信的大唐人而言,太庙算是国家的根本之一。 但李秘好歹做过坊正,又在杨务廉处看过整个长安城的沙盘,太庙如何都不可能在哪个地方,因为太庙在皇城的西南方。 “怎么会是太庙?” 太平公主也此时也缓了过来。 “如今认的太庙是武氏的崇尊庙……” “崇尊庙?” “先皇驾崩之后,阿娘将大唐京太庙改称享德庙,废除了其享受祭祀的待遇,迁都洛阳之后,又在洛阳建了武氏七庙,供奉武氏家族七代神主……” 武则天登基之前,就已经一步步做准备,蚕食李唐天下,废除李氏太庙,建立武氏太庙,是确立其合法性的主要手段。 但她野心昭昭,谁都看得出来,裴炎当初就是反对武则天建造武氏七庙才得罪了武则天。 “因为百官反对,虽然享德庙无法享受太庙的祭祀待遇,但武氏七庙同样也没有成为正式的太庙。” “阿娘今次回来长安,祭天就是为了征求天意,将京崇先庙改成了崇尊庙,崇尊庙在祭祀之时可以享受太庙的礼仪待遇。” “经过这么多年,她是想确立武氏太庙的法理地位,这崇尊庙最近才刚刚改建完工,若没有魁星楼倒塌一事,早就举行庆典了……” 李秘恍然大悟,这就说得通了。 反贼们炸的不是李氏的太庙,而是武则天的太庙! “不好!陈玄礼,裴青奴,快召集所有人,披肩着甲,全副武装,一刻钟务必集合完毕!” “喏!” 陈玄礼和裴青奴领命而出。 “二郎,这是怎么了?” 李秘也不含糊:“太平,你也换衣服,咱们得领兵入宫!” “领兵入宫?这可是死罪!” “再说了,宫中有监门卫和金吾卫,咱们是进不去的……” “不能进也得进!快换衣服,再晚就来不及了!” 太平公主哪里敢耽搁,赶忙与李秘一道换衣服。 李秘又告诫武三娘务必留在公主府中,躲藏起来,这才领着太平公主出发了。 第413章 压箱底杀器 李秘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 他实在太了解这些反贼的策略了。 武氏太庙被炸,武则天必是龙颜大怒,而且会派兵去救。 届时必然要打破宵禁的禁令,因为还需要调兵进入皇城去护驾,看似守备森严,但为了这份森严的守备,必须同时打开禁制,会露出一段破绽来。 按说此时最好的防守,自是“画地为牢”,不要打开宫禁,这是最好的策略。 但武则天生性多疑,必然会怀疑身边的人,所以会让武三思等武家子侄所率领的禁军入宫来护驾。 这反倒要给反贼趁虚而入的机会。 这是典型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武则天这糟老太婆坏得很,李秘受尽委屈,自是不会在乎她。 但反贼如果成功了,大唐朝就要改天换地,说不得要爆发内战,百姓会陷入水深火热的战祸之中。 李秘即便再不情愿武则天当皇帝,但同时也不想让反贼夺取了天下。 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太平公主入宫,随机应变,看清碟子再夹菜,如果武则天注定败局,李秘不介意让太平公主火中取栗,总比不知幕后是谁的反贼来窃取天下要好。 太平公主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便与李秘出了门。 此时陈玄礼与裴青奴已经召集了人手,全都在公主府门前待命。 公主府可以临街开门,此时打开了仪门,所以他们前头就是朱雀大街了。 这二百来号人,是原本太平卫的团队。 虽然李秘被困,但他们并没有忘记李秘的叮嘱。 这段时间来,陈玄礼的男兵不断跟女兵对练,而且男兵也借用了李秘的练兵之法。 此时无论男兵女兵,全都整齐肃杀,没有半点散漫,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如同一尊尊铁像一般。 “很好!” 见得此状,李秘也是信心大增。 横竖他们入宫不是为了搏杀,而是为了从中取利,人数虽少,但以小博大,足够了。 更何况,李秘还有压箱底。 “上马,去平康坊!” “平康坊?不是入宫么?” 太平公主有些愕然,不过李秘如今是主心骨,她也不多罗嗦。 “太平,你带带我……” 虽然意气风发,可一到骑马的环节,李秘就矮人一头了。 昨天二凤戏龙,李秘双腿发软,此时想要强行骑马更是不可能。 亏得带了太平公主,她可是从小尚武,几岁大就换了男装要去打仗。 长大了更是擅长打马球,骑术比寻常士卒都要好,毕竟那些士兵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当骑兵。 而且马匹金贵,即便是骑兵,也没有她这么多的训练时长,更没有诸多宝马可供驱驭。 太平公主二话不说,跨上汗血宝马,李秘坐在她的身后,环抱着她的腰肢,众人便呼啸而去。 平康坊此刻也是热闹非凡。 因为坊中大多彻夜狂欢,那些个醉汉和痴男怨女,全都被大爆炸给惊醒过来,此时正寻找高处四处探望。 李秘等人来到坊门前,坊正和坊丁们也是一脸的惊恐。 “太平公主殿下驾到,还不快打开坊门!” 裴青奴透过坊门的小洞,朝里头喊话,又出示了公主府的印信,那些人也不敢阻拦,乖乖打开了坊门。 平康坊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去处。 里头住的也全都是达官贵人,平素里本就不怎么遵守规矩。 太平公主是何等人也,他们哪里敢阻拦。 坊门一开,太平公主便领着众人往嘉猷观而来。 因为魁星楼倒塌,嘉猷观早已成为了禁地。 今日圣驾又降临,就更是无人敢来造次。 那些个女冠见得太平公主前来,也早已习惯,当即打开了山门。 众人来到魁星楼前面,李秘便朝陈玄礼道:“带上二十兄弟,跟我进去!” 陈玄礼早该想到,地窖里必然有极其要紧的东西,否则李秘也不会让他派人盯着,此时也是万分期待。 地窖逼仄,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这么多人。 李秘指着那假墙,朝众人下令道:“拆!” 陈玄礼带头一扒,果真扒下了那些一面是石皮的箱子。 假墙拆开之后,众人也大呼神奇,里头竟如仓库一般宽敞。 其他兄弟陆续进来,李秘指着角落里的一堆箱子,朝众人道:“搬出去!” 这箱子里头可是他与张遂一个多月努力的成果,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地库中存放的那些土炸药,数量实在太大。 李秘起初还在教授数学,但张遂沉浸其中之后,李秘也就变得有些无聊。 为了打发时间,他便利用地库中的材料,制作了一大批的坛子雷。 虽然没有铁壳,无法制作铁壳地雷,但坛子雷里头填充的可是挖掘地库之时留下的碎石子。 这些碎石如同霰弹一般,这坛子雷一旦炸开,杀伤范围极大,这可是aoe伤害! 李秘也只是尝试,这些都是试验品,还没有经历过试爆,杀伤力具体如何,李秘也没个底。 其实这玩意儿,在宋朝就有了。 而且还不是单纯的爆炸类,还有烟雾弹或者毒气弹等等。 典籍上有记载说: “有放毒药者,烟球法……粪炮罐法,用狼毒半斤,草乌头半斤,巴豆半斤,皂角半斤,砒霜半斤,砒黄半斤,入镬内煎沸,入薄瓦罐容一斤半者,以草塞口,炮内放以击攻城人,可以透铁甲中,则成疮溃烂,放毒者仍以乌梅甘草置口中,以辟其毒。” 这已经是妥妥的“生化武器”了! 当然了,李秘不会这么“歹毒”,也没有这些材料。 但为了保证坛子雷的威力,他还是在坛子外头加了铁箍。 兵力不够,装备来凑。 这些就是李秘今晚以小博大,以多胜少的底气所在。 更何况这玩意儿从所未见,如同手里捏着天神之力一般,只要使用时机把握好,完全可以震慑群雄,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搬出这些坛子雷之后,李秘又将假墙封了起来。 而后带着这些东西,快马加鞭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这才走了一半,朱雀大街上早已是兵马涌动,各个方向的巡城禁卫全都往皇城这边聚集。 这是他们的应急方案,皇城是长安,乃至整个帝国的心脏所在。 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当然要先保护心脏。 亏得骑兵打着公主府的旗号,再加上太平卫在一个月前的那段时间出尽风头,禁卫也全都认得太平卫,这一路上也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只是能不能顺利进入宫城,就未必了。 第414章 我小李啊 平素里的宵禁时间,街上除了巡城使是没有其他人走动的。 可此时的朱雀大街却是甲胄铿锵,把守各处的禁军都涌向了皇城。 太平公主的旗号比其他人好使,骑队在人潮之中穿行,率先来到了朱雀门。 皇城南边有三道门,朱雀门乃是正门,平日里很少会打开,除非是年节或者庆典,亦或者迎接王师凯旋之类。 李秘与太平公主策马而来,很快就被拦了下来。 阻拦他们的倒是个老熟人,丘神积! 这家伙身为左金吾卫将军,大将军武懿宗被李秘搞垮台之后,他就顺势上了一个台阶。 或许这也是武则天不想让自己的势力被削弱,如此重要的职位,自是要安排心腹大将来担任。 虽然丘神积被李秘打了个灰头土脸,但他到底是个狠人,把守城门是没有问题的。 身为新任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积也是春风得意,总算是拾回了一些自信。 今夜武氏太庙被炸,长安城变,他必须把守皇城第一道大门,如何都不能放进半只老鼠! 可好死不死,这才亲自来守门,就等来了李秘这个丧门星。 “丘神积,我要入宫保护阿娘,快开门!” 无论是宵禁和宫禁,这些禁制都是相对的。 就好比平康坊一类的地方,对于那些达官贵人,还是能随便进出的,即便是宵禁,也是随意进出。 丘神积也没少给人开后门,比如千金公主就经常选择夜里进宫。 倒也不是因为她是夜猫子,而是因为夜里进宫,能彰显自己的权威和受宠。 试想一番,这可是皇城,到了宵禁,常人都没法靠近。 但她却能够随意出入,有了差异,才有优越,这种优越,正是用来彰显她的与众不同。 太平公主够格吗? 答案是肯定的。 但那只是平时的情况。 如今武氏太庙被炸,大爆炸甚至撼动了整个长安城。 这等时节,正确的做法是紧闭宫门,谁都不能放进放出,这才是正解。 “殿下,此危急之际,圣人安危最重要,皇城不得放进放出任何人,请恕吾不能从命了。” 丘神积吃了几场“败仗”,被李秘搞得威名扫地,好不容易等到武懿宗下台,武则天又给了他机会,他又岂敢再胡乱。 “大胆!我正是要进去保护阿娘,莫不成你连我都要怀疑!” 太平公主大喝一声,然而丘神积却埋头行礼:“请殿下恕罪,这门,不能开!” 此言一出,金吾卫们也是摁住刀头,铠甲叶片发出沙沙声响来。 李秘觉得不会骑马,有些丢脸,一路上也一直躲在太平公主的身后。 如今探出半个头来,也不好太大声:“神积……我知你恪尽职守,但这个时候,还是放殿下进去吧。” “谁在说话!” 丘神积心头一冷,已经有点不祥预感,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 此时李秘压着龙首矛头,敲打在马鞍边上,极有节奏。 “神积啊,是我啊,我小李啊……” “小李?” 丘神积微眯双眸,总算是看清楚了太平公主身后的李秘。 此时的李秘坐在马背上,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抱着太平公主的腰肢,他甚至将下巴轻轻靠在了太平公主的肩头上。 而太平公主全然没有觉得冒犯,脸上反而带着幸福又羞臊的甜美之感,若不是大庭广众,两人怕不是摩擦生火了。 这家伙分明是个恶鬼,此时却装出人畜无害的姿态来。 漫说丘神积,便是那些金吾卫,也都一个个喉头发痒,忍不住吞咽口水。 这尼玛就是一尊杀神啊。 打从下山之后,但凡与李秘交手的,宋玄问已经差不多“家破人亡”,宋家老祖宗也讨不了好。 什么尹若兰之类的,更是不在话下。 至于武崇操武崇烈武懿宗甚至武三思都差点被李秘当着武则天的面给嘎了! 丘神积迟疑了片刻,到底是摇头道:“这朱雀门不能开!” 李秘皱起眉头,正要下马,又听得丘神积道:“公主殿下与李府令要入宫护驾,自是要讨个好彩头,俺们走安上门可好?” “安上安上,保安圣上,最契合殿下心意,李府令觉着如何?” 皇城南面统共有三道门,正门是朱雀门,西侧有个小门叫含光门,东侧小门则叫安上门。 朱雀门是仪门,至关紧要,寻常时节都不会打开,此时让丘神积打开就更是不太可能。 但丘神积也展示了自己的姿态,他是乐意妥协的。 虽然绕了一些路,但能进宫就行,李秘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当即朝丘神积道。 “神积,你有长进,就听你的!” 丘神积如蒙大赦,让手下牵马,亲自领着李秘等一众太平卫来到了安上门。 “神积啊,你恪尽职守,圣人一定看得到,你且回去,自吾等之后,谁都莫放进来,更不能放走一人出去,可做得到?” 丘神积顿时昂头挺胸:“这是丘某的职责所在!” “好,很好,等过一阵子,找你喝酒!” 宫中尚且不知什么状况,李秘也不跟他罗嗦。 待得李秘与太平公主等人走了,丘神积赶忙命人关门,后背早已被汗湿透了。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啊!” 他喃喃自语,越到后头,声音越小,到最后,怕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了。 “蛮横至此,夫复何求?大丈夫该当如李秘了!” 李秘虽然听不见丘神积的心声,但从他的表现也该知道,这位以后不可能是他的敌人了。 过了皇城的城门还只是第一步,到了宫城,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那是皇宫大内的入口,把守之人可能是左监门卫大将军长孙元翼,也可能是别人。 但无论是谁,想要进去,怕是不太容易。 因为丘神积曾经是敌人,李秘可以毫不手软。 可面对那些有交情的,不能“蛮不讲理”,想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会拖延时间。 反贼们素来雷厉风行,炸掉武氏太庙必然是个信号。 一旦爆炸发生,极有可能会启动宫变,去晚一步,怕是武则天都未必还活着。 若武则天死了,那可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第415章 宫变 所谓宫城,那就是皇宫所在的内城。 这才是整个帝国的心脏所在。 宫城的南正门叫承天门,进了承天门,就是太极宫,太极宫北面是玄武门和兴安门,后面已经是西内苑。 承天门东边是延禧门,延禧门后面就是东宫,西侧则是安福门,门后是掖庭宫。 皇城内策马已经是违禁,宫城内更是不能骑马。 到了承天门前头来,骑队很快就引发了禁卫们的警惕。 这些禁卫纷纷戒备起来,一个个蓄势待发。 若非打着太平公主的旗号,怕是早已被射落马下。 饶是如此,在承天门前,他们还是被拦了下来。 果然如李秘所想,承天门外是程务挺在把守,而城内则是由长孙元翼在盯着。 “殿下,二郎,这等关节,万万不可入宫。” 若不是李秘,程务挺早就被武则天砍了脑袋。 但也因为李秘替他洗刷了冤屈,他得到了起复的机会,再度得到了武则天的信任。 至于长孙元翼就不必提了。 与长孙无忌与武则天之间的恩怨纠葛,他这个子孙辈能做到这个位置,将长孙家重新拉扯起来,本身就是个奇迹一样。 “将军,以我掌握的消息,此时已经发生宫变,圣人身边有个白玉婵,是个狠角色不假,但双拳难敌四手,若不进去,怕是来不及了。” 程务挺仍旧摇头:“宫城内外各司其职,才不至于大乱,老夫负责城门,断然不会放半个人进出。” “吾知殿下与二郎忧心圣人安危,但此例不可破,殿下,二郎,老夫也与二位说说心里话。” “若是宫变,二位进去救驾,能救回来,自是大功一件。” “但如果没有宫变,二位进去了,圣人会怎么想?”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程务挺算是活明白了。 救驾固是天功,但如果没有发生宫变,太平公主与李秘率领太平卫进去,那就跟谋反没什么区别。 届时,太平公主和李秘必然讨不了好,他们这些守门的,也会跟着遭罪。 李秘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对武则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之所以不能让她死,不过是不想看到天下大乱罢了。 “老将军,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的情报极其可靠确凿,白玉婵坚持不了多久,老将军若是怕我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让城内的禁卫兄弟入宫去,这总该没问题吧?” 程务挺摇了摇头:“长孙元翼只负责内门,他是外臣,无论是他还是他手底下的监门卫,都不能进内宫的……” “老将军!都这个节骨眼了,就不要默守陈规了!” 李秘早料到会扯皮,但也没想到这么罗嗦婆妈。 “既然不能进宫,让他们到宫门前看看总可以吧?” 程务挺权衡了片刻,便利用门洞向宫城内传递了信息,然而却迟迟没有得到答复! “上城楼,点火!” 程务挺也凝重起来,启动了紧急传讯程序。 他们点上火把,打了一通锣,而后用个罩子遮挡火光,通过火光的明暗节奏来传递信息。 火光明灭的节奏,代表着不同的信号,这是紧急情况下才会动用的警讯方式。 然而仍旧石沉大海,过去了两刻钟,仍旧没等来回复。 “老将军,十万火急,不能再等了!” 李秘刚催促了两句,承天门的后头突然便传来了急促的铜锣声。 “左武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军程务挺可在!” 李秘认得,这是长孙元翼的声音! 程务挺赶忙跑了出去,抬头一看,果是长孙元翼在喊话。 “程务挺在此!” 长孙元翼也不含糊:“程将军,宫内生变,社稷凶危,你我身负监门之责,如今吾已左监门卫大将军的身份,提议打开承天门,你我合兵一处,入宫救驾,你可敢!” 程务挺心里挣扎了这许久,到底是等来了李秘预言的应验。 当下也无二话,程务挺朝长孙元翼道:“忠君死国,乃吾辈之志,请赵国公下来验符!” 长孙元翼大喊一声好,过得片刻,承天门开了个门洞。 两人将鱼符拼作一处,验明正身,承天门终于是轰隆隆打开了。 所有的禁卫都屏息凝神,一脸的肃杀。 宫变。 这在大唐朝的历史上,并不少见。 但武则天身为女子,却能登上皇位,在她的治下,通过残酷的统治手段,不断残杀李唐皇室的人,防微杜渐,反叛之事虽然时有发生,但都只是星星之火,没有燎原之势,往往会被扼杀在襁褓之中。 武则天还通过告密和酷吏等,抱着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对谋反之事严防死守,所以宫变这种事,简直就是难以想象的。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正在见证历史。 那种厚重的史诗感扑面而来,压得每个人都透不过气。 他们确实在见证历史,但他们同时也是参与者,他们极有可能成为创造历史的人! 长孙元翼很快就看到了李秘和太平公主,以及陈玄礼等二百号人。 “公主殿下?李二郎?” “你们这是……” 程务挺在一旁解释了一番:“二郎早已探查到宫变的预兆,所以才来救驾……” 长孙元翼眉头皱了起来,神色极其沉重:“这个时候来救驾,若出了事,所有人都要掉脑袋,这个后果,怕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长孙元翼能让长孙家东山再起,靠的就是他审时度势的本事,这种事上,他不可能看不清。 李秘也知道他的个性,但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了。 “赵国公,你先说说,宫中如今是什么情势,若你与程老将军能控住局势,能解决这场危机,我等留在承天门外,不进去也无妨。” 长孙元翼眉头一皱,但到底是屏退了左右,压低声音朝李秘和太平公主道。 “王那相率领千骑营围困了圣人的寝宫,照着里头传来的消息,他们挟持了圣人,并没有弑君……” “千骑营?千骑营虽是圣人近卫,但今日并非他们当值,又怎会出现在宫中?” 程务挺也有些讶异,因为他把守承天门,可没有千骑营入城的记录,除非,他们有内应! 长孙元翼也是个明白人,一眼就看穿了程务挺的疑惑。 “是裴炎,裴炎在宫中当值,给他们做了内应,他们是从延禧门的小门进来的,东宫空了很长一段时间,千骑营对宫中地形又烂熟,所以钻了空子。” 裴炎果然还是出手了! 只是李秘更关心的问题是,以程务挺和长孙元翼的本事,能平息这场宫变么? 将机会交给别人,让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李秘讨厌这种感觉! 第416章 陈玄礼牛刀小试 相对于裴炎,更让李秘吃惊的其实是王那相。 这家伙也是韧性十足,在李秘的印象中,这家伙本该想死人一样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他竟会是反贼的一员,隐藏得属实够深。 李秘一直不敢轻视这个反贼集团,如今得了这个消息,就更是要高看几分。 因为王那相在李秘的眼中,是个为了权势而节操全无的人。 他与丘神积等人一样,为了巴结武则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几次三番被李秘“教育”,差点死在李秘的手里。 按说王那相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对了。 此刻李秘才意识到,这家伙竟是“忍辱负重”的反贼细作。 就凭他这样的隐忍功夫,武则天若落入他的手里,怕是很难再脱身了。 “王那相隐忍多年,必是个心机沉重的,我等虽然人数占优,但未必能制得住他,我多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还是跟着去比较好,二位以为如何?” 长孙元翼和程务挺迟疑片刻,暗下商议了两句,到底是点头同意了。 他们留下一部分人来守门,剩下的人全都带着往寝宫里头走。 武则天原本一直住在大明宫,但她怕鬼,最终还是搬到了太极宫来。 毕竟太极宫是正宫,平素里开会之类的办公和生活也方便,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官员办公的衙署,人气更旺一些。 领着禁卫进入此地,宫殿里却是一片死寂。 直到靠近寝宫附近,才看到冲天的火光,不断传来呼叫声和打砸声。 王那相也果是有备而来,千骑营全副武装,此时正在冲击寝宫的宫门。 寝宫周围火光冲天,因为旁边的偏殿已经燃起大火。 王那相想要速战速决,但没法攻破寝宫的宫门,这是要用大火把武则天逼出来了。 火光照耀之下,众人也看到了一个令人惊骇的场景。 寝宫的屋顶上,一个西域大和尚正在破口大骂,他双手捧着自己的头颅,就这么捧在肚子上,就好像抱着一个沉重的大西瓜,可不正是胡僧摩勒么! 王那相也在咆哮,让千骑营的禁卫不断射击,但摩勒却如同虚影一般,弓箭根本兜不住,总是穿体而过,摩勒却是毫发无伤。 “神棍界已经卷到这种程度了么?” 李秘也是大呼神奇。 虽然明知道是戏法,但能做到这一步,这摩勒有点东西的。 但戏法毕竟是戏法,这些千骑营的士兵已经铁了心要造反,他们要对女皇动手,这是必死之罪,什么神啊鬼啊,都已经无法动摇他们的决心了。 “不要声张,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程务挺可是大唐朝如今军方的顶梁柱,仍旧保持着全胜战绩的大将军。 他手底下的兵即便不是战场上的悍卒,但在他的手里使用,仍旧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长孙元翼的实战经验相对要少很多,这种节骨眼上,自是将指挥权完全交给程务挺。 “冲!” 程务挺亲自率领着监门卫和左武卫的禁军,发动了冲锋。 但王那相似乎早就预料到有人来救驾,两支伏兵从左右杀了出来! 程务挺的队伍如同劈波斩浪的船头,但这两支伏兵却如同左右拍打过来的巨浪,一下就将阵型冲散,双方陷入了混战之中。 “玄礼,该你出手了!” 李秘对打仗也不懂,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是陈玄礼的舞台了。 陈玄礼极其利索地跳上假山,放眼扫视了整个战场,分析道: “这宫门前太开阔,无据可守,扔进去再多人,也要被千骑营绞杀,需是找个能倚仗的犄角……” 李秘摆手道:“人全都交给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 陈玄礼面色凝重,朝裴青奴道:“裴娘子,该你我登场了,一会儿我领兵往前,你……” 两人短暂商议了战术,也就那么几分钟。 但正是这几分钟,令得李秘对陈玄礼刮目相看。 虽然大唐朝的女性社会地位很高,但也仅仅只是相较而言。 大唐朝尚武,但并没有女将军领兵打仗的先例,除了一个李渊的女儿,还是传说中的人物,真假尚且不知。 饶是如同太平公主这样的社会地位,也只是在宫里穿上武装,逗帝后开心而已。 陈玄礼看着像个霸道的直男,可此时却能和裴青奴商量战术,可见他打从心底认可了天平公主的这些女邑士。 商议完毕之后,众人分头行动,却没有杀入战场之中,而是分散开来,三两人一组,不多时就散去了一干二净。 “这……这是作甚?” 太平公主也是懵了,连李秘都看不出他们的用意。 不过这种迷惑并没有太久,就被解开了。 陈玄礼领着那些人,拆来了几十块门板! 宫中需要大量的宫人来服侍武则天,寝宫附近少说也住着上万人,宫里的房间可是最多的。 他们将宫人全都驱赶起来,把房门都拆了下来。 这可是宫里的房门,一块块那都是厚重的实木,而且还是极其名贵的硬木,质地极其坚硬。 他要用这些门板来做盾牌! 也果不其然,宫人们带来了大量的门板。 陈玄礼与裴青奴指挥着手底下的兄弟姐妹,躲在门板后头,组成了战阵,如同安装了推土机挡板的绞肉机一般,撞入了混乱的战场。 “太平,我要跟着过去!” 李秘抽出龙首矛头,便跟了上去。 这才走了两步,便发现太平公主也抽出秀剑,跟了上来。 “太平!” “二郎,这等关节,我若落后半步,往后便再也没有我的位置了!” 李秘心里也很清楚,如果反贼杀掉了武则天,这个天下,李秘只能交给太平,也只想着交给天平公主。 她是极其关键的人物,必须站在第一线。 所谓富贵险中求,只有经历了这些,太平公主才能服众,才能接管这偌大的帝国。 “跟在我身后,千万别出头!” 李秘解下腰带,绑在了太平公主的腰上,以免太平公主走失或者掉队,同时也防止她被人突然冲出来杀掉。 陈玄礼的战术果然奏效。 利用厚重的门板当成巨大的盾牌,他们冲开乱战的阵型,来到了寝宫门前。 寝宫门前的廊柱就是最好的结构,他们将门板卡在廊柱中间,很快就筑起了一道防线! 第417章 一战定风波 虽然利用门板强行切开了乱战的战场,来到了寝宫前面。 但此举也是孤注一掷,将自己置于包围圈之中,或许能接近战略核心,也就是寝宫里的武则天,但与此同时,也等于放弃了脱离战场的机会。 亏得有门板的阻挡,筑成了防线,寝宫暂时算是保住了。 “阿娘,太平与二郎救驾来了,您可安好!” 太平公主冲寝宫里头大喊着,许久,里头才传来回应。 “吾儿,为娘无碍,且发信让禁卫来救驾!” 武则天果真是女皇风范,中气十足,语气沉着,竟没有半点慌乱。 “宫中大乱,如今不分敌我,程务挺和长孙元翼已经照例将宫城的门锁死了!” “如此也好,玉婵已经潜出去搬救兵,吾儿只消再抵挡一时半刻,危机便能解了。” 如今喊杀震天,母子俩又隔着厚重的寝宫大门,对话是极其吃力的。 但武则天没有半点要开门的意思。 这是为何? 李秘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怕太平公主趁机夺了她的皇位! “程将军,赵国公,退兵!” 李秘当机立断,如此大喊,但寝宫之中有人一直在关注着外头的局势,听得这命令,顿时慌了。 “圣人,李秘下令退兵了!” 武则天也脸色难看:“好一个乱臣贼子,早知道他是养不熟的狼子,如今算是露出尾巴来了!” 李秘自是无法得知武则天的心思,也懒得理会。 此时程务挺和长孙元翼陷入了千骑营的乱杀之中,也只是堪堪勉力抵挡,在这么拖扯下去,必然会被绞杀殆尽。 与此如此,不如让他们退兵逃走。 而且李秘还有另外的打算。 “李秘,吾等誓死扞卫皇帝陛下!” 长孙元翼和程务挺并没有退兵,双方的厮杀反倒更是惨烈。 这种状况下,李秘也不可能去说服他们。 权衡片刻,李秘探头出去审视了战局,便从箱子里取了一颗坛子雷。 借着旁边的火把点燃了引信,李秘便将坛子雷投掷了出去。 “轰!” 混乱的战场突然炸开来。 这坛子雷里填装的全都是碎石,几乎在瞬间,战场就如同清水面上滴下一滴墨水,又如同头上被拔出一个秃斑。 爆炸范围内的士兵,全都被冲击波掀翻,碎石霰弹四处激射,又有十来人应声倒下。 这些杀伤倒是其次,惊天动地的爆炸,如同天地之威一般,让他们的心绪瞬间跌落了谷底。 “是神雷!有人叛变了!” 他们本来就是反贼,在他们看来,炸药是他们独家掌握的秘密。 此时爆炸发生在战场之中,只能说明,反贼集团里有人背叛了他们的大业! 惊魂甫定之时,李秘已经投掷出第二颗雷。 “不想死就全都给我停手!” 话音刚落,爆炸又发生在贼军最密集的阵中。 “轰!” 这次的杀伤效果更加可观,一下就放倒了一圈的敌人。 “是李秘!” 王那相身为首领,一直在坐镇中枢,此时算是看清楚爆炸的源头了。 与此同时,震惊的还有寝宫中的武则天。 当探子将消息传递给她之时,她的神色也极其复杂。 “射杀了李秘此獠,快杀了他!” 王那相气急败坏,一声令下,千骑营的士卒开始朝李秘的方向射击。 他们身为最精锐的禁卫,用的乃是强劲的短弩。 无尾短箭哒哒哒钉在门板上,钉在廊柱上,钉在宫门上,窗户上,火力几乎覆盖了整个寝宫的正面。 若是战阵之上,千骑营是没法与程务挺对抗的。 但小规模的冲突,这些千骑营士卒却占尽了优势,更何况他们在人数上占优。 李秘被弩箭压得没法抬头,只好朝陈玄礼道:“让兄弟们投雷!” 众人早已见识到坛子雷的威力,此时李秘在他们的心中如同神明一般无敌,谁不想试一试掌控雷电之力的感觉? 陈玄礼这才刚刚下令,那些太平卫已经纷纷点燃了坛子雷。 “轰轰轰!” “轰轰轰!” 除了几颗哑炮摔烂在地上,其他的坛子雷都成功引爆。 王那相根本控制不住,吓破胆的千骑营士卒纷纷逃窜,他很快就成了光杆司令。 没人能抵挡坛子雷的威力,如果有,那就再投几颗!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坛子雷这玩意儿,就如同后世的核弹一样,拥有着压倒性的震慑力量。 他们可以悍不畏死,但亲眼目睹同伴被炸得稀巴烂,视觉冲击力实在太过强大,他们条件反射一般战栗,哪里还有半点勇气。 程务挺和长孙元翼显然也被吓懵了。 他们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李秘让他们退兵。 就因为他们与千骑营缠斗,也有不少士卒受到了波及。 亏得程务挺的应变能力更强,指挥和统御能力更胜一筹,及时将士兵召了回来,否则伤亡也是惨烈。 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消李秘再提醒,他与长孙元翼已经领着士卒追击王那相去了。 适才还势如累卵,几颗坛子雷,彻底奠定了胜局。 反贼们在宫中四处逃窜,程务挺等人四处追杀。 寝宫这边反而平静了下来。 “阿娘,王那相的千骑营已经败逃了。” 太平公主迟疑了片刻,还是朝宫内如此禀报。 虽然她知道,武则天一直派人盯着战场局势,早已将所有情报都尽收眼底。 但她迟迟没有打开宫门,仍旧是放心不下,生怕太平公主会趁机要她老命。 亏得此时,白玉婵领着一队黑甲军从外头杀了进来。 见得李秘等人,白玉婵也警惕了起来。 “寝宫禁地,诸位且退去!” 见得此状,李秘也是心寒至极,朝陈玄礼道:“这里没咱们什么事了,收兵!” 太平公主也满脸失望,闷闷地朝寝宫内禀报道:“圣人,臣且告退了。” 这就是大唐朝的皇族现状。 无论皇子皇女,在自家父母面前,也要自称臣子。 分明是救驾有功,但武则天到了最后还是躲在乌龟壳子里,防备自己的女儿,比防备反贼还要森严。 李秘早就看透了武则天这个人,反正他对权势也没有半点留恋,这样的老妖婆,离得越远反而越好。 “太平,咱们走吧。”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闷闷地跟在李秘的身后。 离开了寝宫范围,她突然拉住了李秘的手,便不走了。 李秘扭头,见得她突然抬头,眼中满是杀气,朝李秘咬牙道:“二郎,我……我委屈啊!” 李秘也是心头一紧,太平公主不会在这个时候犯浑了吧? 第418章 百姓兴亡,心之所向 太平公主的委屈确实可以理解。 反贼都已经打到寝宫门口,距离武则天的卧榻也就只有那么几十步的距离。 太平公主冒着生命危险来救驾,但最后却被隔在门外,连自家母亲一面都见不到。 因为这母亲怕太平趁机抢走她的皇位。 当她转身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什么血缘关系,什么母子情深,都荡然无存了。 打小耳濡目染,她也很理解,为了帝国的荣耀,为了皇朝的兴盛,身为皇帝,可以做出很多妥协,是亲情或者人性上的妥协。 但谁坐上这个皇位,仿佛就割裂了所有的情感系带,变成了无情的理性机器,再没有半点人情味。 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也会变成这样么? 那张龙椅,仿佛一个吞噬人性的深渊。 如果自己得以继位,就不能做一个充满了温情的帝皇? 她之所以要开府置官,本来就是因为自己“悲惨”的少年时代,想要彻底改变皇家子女的人生。 在这一刻,李秘感受到她“兽性”的一面,她的眼神与武则天并无二致。 “太平……” 李秘也停了下来。 他本想劝说他,这是封建皇朝的制度问题,无论换作谁做皇帝,最终都会变成那个样子。 但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又生出一些希望来。 制度也是人所制定的,如果她上位之后,能改弦更张,重新制定规则,说不定真的能改变这一切。 但这些规则和制度可不仅仅代表着皇帝的利益,同样代表着统治阶级的利益。 这个统治阶级除了皇帝之外,还有士大夫和贵族等等,所有的一切制度,都是为了他们而服务的。 就算皇帝想要更改规则,如果大刀阔斧,必然也会受到其他贵族阶级的阻挠和反对。 但起码太平公主比其他人更有潜力,如果想要尝试,太平公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李秘能不能帮她扫除这些障碍,抵挡住这些助力和反对力量? 李秘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朝太平摇头道:“太平,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太平公主的根基还是太浅,势力和影响力都不够,这样的前提之下,就算把她推上皇位,也坐不稳。 太平公主咬紧牙关,迟疑了良久,还是朝李秘道:“就算……我不想就这么出宫去了……” 李秘也考虑了许久,终于是点头道:“那咱们就把裴炎和王那相先抓住,好歹捞点功劳,积攒一点资本。” 虽然没有明说,但太平公主和李秘私聊的这番话,已经非常大逆不道。 然而李秘并没有忌讳,这也给了太平公主极大的信心。 “二郎你真好……” 冒着杀头的风险跟着你干这事儿,能不好么? 李秘也无二话,领着太平公主,与陈玄礼等人往寝宫外围搜索追击。 不多时,他们就找到了程务挺的队伍。 “二郎,他们已经无处可逃了。” 这是一处偏殿。 殿外已经跪满了千骑营,这些都是走投无路,弃械投降的反贼。 当然了,尸体比那些幸存者要更多。 王那相浑身浴血,就站在殿中,身前仅剩下几十名死忠悍卒。 而他的身后,则是盘坐于地的裴炎。 这老头子反倒安之若素,仿佛一切都看淡了一般。 “王那相,现在弃械,还能给你留条全尸,你该知道,我李秘素来说到做到。” 李秘抬手,给陈玄礼使了个眼色,后者递过来一个坛子雷。 王那相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双眼血红,满是不甘与怨恨。 “都是你,李秘你这天杀的田舍奴,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等的大业早就成了!” “武逆对你如何,你心里就半点也不怨恨么?你还是个男儿么!” 面对王那相的控诉和质问,李秘正想开口解释几句。 但此时,陈玄礼却突然凑近了,在他耳边道:“二郎请慎言,圣人在偷偷看着呢……” 李秘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 亏得陈玄礼提醒,否则自己跟着王那相的节奏,吐槽武则天的种种作为,怕是今夜的功劳又要告吹了。 这武则天没有大张旗鼓,没有大摇大摆,而是在白玉婵的引领之下,躲在暗处观察,可不就是为了看看李秘的成色么。 “王那相,本以为你是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阿谀奉承之徒,想不到啊,你竟还有如此狼子野心。” “我李秘不是什么大才,只能用常理来开解自己,一国之君便如那一家之长,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长总该有家长的考量,其实我等能揣度的……” “我心中固是不忿,但这种不忿,不能放任,否则人人都似尔等这般,天下岂非大乱?” 李秘吸了一口气,昂起头来,一脸的忧国忧民。 他突然诗兴大发,中气十足地吟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倒是盼望着圣人能千秋万载,做个万寿无疆的皇帝,唯有如此,才能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如此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王那相微微一愕,突然就大笑了起来。 “李秘,人人都说你脑后有反骨,都想策反你来做内应,亏得没成功,你分明比我,比薛怀义,比武逆身边任何宠儿,都要谄媚,都要卑贱,你就是个天生的狗腿子!” 李秘呵呵一笑,纠正道:“我可不是狗腿子,我只是个泥腿子,我来自市井坊间,深知百姓疾苦,我只是盼望着天底下的泥腿子,都能过上好日子。” “真要说我是狗腿子,那也只是老百姓的狗腿子,亦或者说,谁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就给他当狗腿子又如何?” 李秘虽然是逢场作戏,但说到这些,也确实是肺腑之言,渐渐反倒忘了武则天还在暗中盯着自己。 “呸!”王那相唾了一口,大骂道:“说得倒是道貌岸然,但却遮不住你的臭不可闻,你与太平公主的丑事,莫以为无人知道?” 王那相又将矛头转向了太平公主,看来他已经察觉到武则天的存在,这是在肆意泼脏水,能拉下一个算一个,最好能让李秘和太平公主都给他陪葬了! 第419章 吾辈之志 王那相将脏水泼到了太平公主的身上,李秘也警惕了起来。 如果不是早先爆发了死战,李秘下意识要怀疑王那相是不是在替武则天试探他们了。 但从此刻的状况来看,王那相应该是发现武则天在暗中观察了。 李秘本不想与他废话,但这倒是与武则天对话的好机会。 平日里不敢说的,此刻倒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来了。 “王那相,你可曾想过,殿下也有儿时,她与你我一样,渴望父母之爱,渴望同伴,渴望做自己喜欢的事,嫁自己喜欢的人?” “她身为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一般的人儿,但她连嫁给谁都没法自己决定,就没有人觉得这里头有问题么?” “如果连最尊贵的公主,都过得如此煎熬,老百姓的日子,又该如何过下去?” “我就是想让殿下嫁想嫁之人,即便不能做到,那至少能做到,不想嫁的人,便不嫁。” “一个皇朝的文明程度,并非取决于经济军事和政治,而要看公主们对自己人生的掌控程度。” “如果连公主都只是政治的牺牲品,这个皇朝又强大到哪里去?” 李秘说得畅快淋漓,也浑然不在意用词。 而太平公主却听得热泪盈眶。 “我想要看到的大唐盛世,是人人有尊严,公主不必和亲外嫁,万国使节见到我大唐百姓,都自惭形秽,圣人的恩威照沐寰宇,人人将我大唐尊为天国,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唐土,外邦蛮夷,莫不服从!” 李秘收了气概,直视着王那相,一步步走了过去。 “当然了,也包括像你王那相这样的人。” “包括我?” “对,我想看到的盛世,是政治清明,只要你肯努力,能苦读,埋头实干,就能得到重用和升迁,不以人自好恶来提拔罢黜,朝廷能制定严谨细密,赏罚分明的制度,即便圣人每天睡大觉,朝堂仍旧能顺畅运营而没有半点影响。” “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四处钻营,勾心斗角,自然也不会有人想要造反。” 李秘说得太过理想化。 但这种读书人的终极梦想,从李秘的口中说出来,却又别有一番气度。 为何? 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在武则天的面前说过这些。 正如李秘所言,拥有完善的政治制度,即便武则天当个甩手掌柜,朝廷也能够管理整个国家。 但这正是武则天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这需要将她的权柄分给朝廷,这是家天下,而不是朝廷天下,她要将最大的权柄,死死捏在手里! “简直是异想天开!不知所谓!” 王那相破口大骂,因为他正是权势熏心,所以才拼了命往上爬。 这就是别人对他的印象。 而李秘此时已经走到台阶下,仿佛看穿了王那相所有的秘密一般。 “你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么?” 王那相哈哈大笑起来:“我只是为了权势,有了权力,才有尊严,才不会被人踩在脚底下!” 李秘摇头:“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都是想改变这个世界,不是么?” “可你这么做,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受到牵连,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颠沛流离,在战乱之中命如草芥?” “这些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么?” 王那相冷笑了起来:“你不该跟我讲道理,你该跟裴相讲道理。” 裴炎仍旧盘坐,此时稍稍睁开了眼睛。 李秘却摇了摇头:“他已经是个死人,跟他讲道理没有意义。” “但你不同,你还有机会。” “我?” 王那相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机会?” 李秘又往前了一步:“你能做到!只要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就能阻止即将发生的叛乱,战争永远没有赢家,无论规模大小,只要动了刀兵,那就是输了!” 王那相恍然大悟:“说了这么多,原来只是为了套我的话。” “裴相有句话说得不错,武逆就是大唐朝的一颗毒疮,只有挖去这颗毒疮,我大唐才能长出新肉,为了挖掉这颗毒疮,损失一些皮肉骨血,也在所难免……” “若果无法挖掉,便是将整条腿,整条手臂砍下来,也在所不惜!” 李秘已经走到台阶之下,朝王那相道:“能豁出自己性命的人,都是理想主义者,我相信你也是,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把幕后主使告诉我,让我扼杀这场即将发生的叛乱,这是拯救苍生百姓的最后机会了。” 王那相哈哈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李秘,我佩服你,打从内心佩服你,但你太过天真,又显得那么可笑,你一天不抛弃这样的想法,便一天做不成大事。” “今日,便让我王那相,推你一把吧!” 听闻此言,李秘心中也是涌出一股极度的不祥预兆来。 “弟兄们,卸甲!” 王那相一声令下,剩余的千骑营士卒纷纷相互帮助,割断铠甲的系带。 精良的铠甲哐哐当当落在地上。 李秘松了一口气。 难道自己的预感出错了? 然而当李秘还在纠结之时,王那相已经一脸轻松。 与适才的疯狂不同,他变得极其的平静。 李秘短暂地回忆了过往,印象中的王那相,就是个拼死追求权势的疯批。 他所干过的那些肮脏事,一桩桩一件件,仍旧历历在目。 可现在的他,却突然蒙上了一层圣洁的光环。 他朝李秘笑了笑,而后大声道。 “天地可鉴,日月可察,吾辈之志,终有一日,必定大放光华!” 话音未落,王那相突然掉转了刀头。 他的刀法干脆利索。 刀口很深,几乎切断了他半边脖颈,尚未来得及收刀,脖子已经歪向一旁,刀口撕裂,鲜血喷薄如同,就好像突然破裂的草坪喷头。 在他面前的那些士卒,同样没有半点犹豫和迟疑。 口中齐声大喊道:“吾辈之志,天地可鉴!” 鲜血流淌在地上,顺着台阶流下来,如同一条小溪,很快就淹到了李秘的脚尖。 李秘浑身发冷,那鲜血就好像岩浆一般滚烫。 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眼前所有人都保持着跪姿,越过这些人,能看到裴炎已经睁开了眼睛。 老泪纵横。 第420章 讨武曌檄文 李秘彻底被震撼了。 他对王那相的印象,反转又反转,最终定格在了可敬之上。 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亦或者理念不同,但他能为自己的理想抛洒热血,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赢得敬意。 “到底还是棋差一招了……” 裴炎抹掉眼角的泪水,缓缓站了起来。 武则天也从暗处走了出来。 她的身边是白玉婵等诸多护卫,浩浩荡荡的禁军早已将偏殿全都包围了起来。 “圣人如何勘破了我等的计划?” 裴炎这么一问,李秘也是心头发紧。 难道说,这一切都在武则天的算计之中? 是了! 难怪她如何都要带张遂入宫。 李秘能从张遂的只言片语之中,将反贼们的计划拼凑起来。 武则天对这类情报更加敏感,对待张遂也更有办法,肯定能获取更多的情报。 也就是说,她早就看破了反贼的计划,今夜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人都说富贵险中求,武则天完全没必要冒险。 但为了一劳永逸,为了钓出这些反贼,她竟不惜以身犯险,用自己来当诱饵。 或许这也是她为何能稳坐龙椅的原因之一了吧。 即便当了皇帝,她也不会选择最安全稳妥的策略,敢于冒险,就如同她十几二十岁三十几岁之时所做过的所有决策一样。 不得不承认,无论她的身体如何衰老,她的心,永远年轻,永远热血! 武则天缓缓走上前来,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来。 “认得这密信么?” 裴炎眉头一皱,点了点头。 武则天摊开密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青鹅”。 “青字可拆分为十二月,鹅字则可拆为‘我自与’,合起来便是十二月于宫中充当内应。” 武则天这么一解释,裴炎也是面如死色。 “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了……” 武则天欲言又止,到底是问道:“裴炎,朕待你不薄,即便你几次三番忤逆圣意,朕还是给你机会,让你安享晚年,这一把年纪了,为何还要出来反对朕?” 裴炎摇头一笑,也不多解释:“当你坐上龙床,就再没法理会,这其中道理,说不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武则天也不追问,点头道:“你还算磊落,我便给你最后的恩惠,不杀你的子孙。” 裴炎哈哈笑了起来。 “我裴炎做得出这种事,就不怕牵连家人,他们与我一般,早就做了必死的觉悟。” “圣人若果真想施恩,我这里有一篇檄文,圣人能不能给老臣一个机会,让老臣念给圣人听听?” “檄文?” 听得檄文二字,李秘心里也涌出一股子怪异的感觉来。 所谓檄文,是指古代用于征召和声讨之用的文书,也特指声讨敌人或者叛逆的文书。 简单来说,就是打你之前,先骂你一顿。 这玩意儿由来已久,通常来说,都想师出有名,占据道德制高点,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名篇也有不少 但李秘能想到的,跟武则天有关的,便只有一篇。 那就是写出了《咏鹅》的天才骆宾王所写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也果不其然,武则天没有出声反对,裴炎便取出了怀中的黄绢,朗声读了起来。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 “……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裴炎义愤填膺,声音几近撕裂,更显得掷地有声,悲壮万分。 虽然骂尽了武则天的丑恶过往,所作所为,但慷慨激昂,气吞山河,令人闻之便热血沸腾。 武则天没有阻止的意思,裴炎也没有停下,他完全沉浸其中,声泪俱下。 “宫灯或居汉位,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 “…………” “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闻知!” 裴炎仿佛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双手垂落,胸膛如破旧的老风箱一般起伏。 然而武则天却没有半点恼怒,反而拍了拍大腿道:“写得好!骂得好!好一句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 “此檄出自何人之手?” 裴炎哈哈笑了起来:“怎么?圣人又要诛杀九族?” 武则天摇头道:“此人有如此大才,却沦落成反贼,实乃宰相之过,朕倒是有心纳为己用了。” 裴炎如同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此人之才,天下皆知,但他蹉跎多年,一直未得重用,不是宰相之错,而是圣人之失。” 武则天呵呵一笑:“你倒是说说,此人是谁?” 裴炎哼了一声:“圣人就不必套话了,此事已成,且看往后是谁家之天下吧!” 武则天面上说是惜才,其实是想挖出更多的反贼,这种把戏还骗不过裴炎。 从他的话语也听得出来,炸掉武氏太庙,挟持武则天,只是他们的第一步行动。 如果能挟持武则天,将讨武曌檄文公诸于世,那就是吹响了号角。 可惜,这一切早早被武则天给洞悉了。 武则天仿佛受到了侮辱:“你是觉得朕的身边没有这样的大才之人?” 裴炎拿出了做宰相之时的姿态:“我大唐固是人才济济,但你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再大的才子,也只能明珠蒙尘,李秘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裴炎指了指李秘,后者也是叫苦不迭。 你老儿自身难保也就算了,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拉我李秘下水? 这分明是挑拨离间嘛! 武则天果然恼怒了起来:“我大唐离了个李秘就要亡了邪!白玉婵,你说说,到底是谁写的这篇檄文!” 白玉婵身为武则天的影子护卫,可谓深不可测。 她同时掌管着武则天的秘密情报网络,全国各地那些告密的,最后的情报都需要汇聚到她的手中。 但她还真不知道这篇檄文出自何人之手。 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如果猜错了,那就弄巧成拙,给了裴炎继续讥讽武则天的笑料了! 白玉婵咬了咬下唇,又看了看李秘,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第421章 我才不跳火坑 李秘被裴炎这么一挑拨,确实叫苦不迭。 但此时的他,也确实没心思去理会这些。 因为他总算是发现一个bug了。 早先受限于历史知识,他无法得知裴炎确切的去世时间,只能大概知道,裴炎早该死去,却没有死成。 但对于骆宾王,李秘却是知道的。 这家伙可是唐初四杰之一,七岁就写出了《咏鹅》,妥妥的大才子一枚。 他非但写了讨武曌檄文,还是反贼集团的军师。 这个反贼集团的首脑就是檄文标题上的徐敬业,徐世绩的孙子! 但徐敬业造反,是紧接武则天废除中宗,武则天在二月废了皇帝,徐敬业九月份就造反。 可武则天废黜中宗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两三年了,怎么此时才造反? 李秘意识到,历史轨迹或许发生了改变。 但历史的大趋势是如何都无法逆转或者更改的,否则就会出现穿越者的祖父悖论。 到底是谁在暗中改变这些? 李秘突然意识到,要么是自己,要么另有其人。 若是自己也就罢了,若是别人,那可就未必是好事了。 李秘还在寻思之时,白玉婵已经放弃了挣扎。 她如实地朝武则天禀报道:“圣人,这檄文,臣心中有人选,但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武则天皱起眉头来。 “是不能说。” “你且过来,只与我一个人说。” 白玉婵松了一口气,凑近了,朝武则天禀报道:“圣人,这人我也不知道是谁,不如杀了裴炎老贼……” 武则天算是明白了。 杀了裴炎,自然也就没人能看武则天的笑话了。 但武则天是多么争强好胜的性子,即便裴炎死了,但他的嘲笑如何都没法随着生命的消逝而消失。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一旦杀了裴炎,他只会带着胜利的笑容离开人世,武则天连反击的机会也没有了。 “索元礼!白玉婵不能说,那便由你来说!” 索元礼一直站在人群后面,被点名之后也吓了一跳。 他迟疑了片刻,到底是选择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圣上,不管是谁写的,臣三日之内,必定能揪出来!” 武则天大怒:“来俊臣!” 来俊臣咬了咬牙,跪倒在武则天面前:“一天,臣只要一天时间!” 这是要当着武则天的面,彻底卷起来了呀! 见得此状,裴炎得意地大笑起来:“此事济矣!” “一群废物!” 武则天忍不住一脚踢翻了来俊臣,后者还不得不配合着,极其夸张地翻了好几个跟头,滚出老远才停下。 “一行法师,你能否为朕解惑?” 张遂本就不是臣子,更不屑于武则天的权威。 武则天强行将他带入宫中,已经让他非常不满,他哪里会替武则天挽回面子。 “小僧醉心算术,无暇他顾……” 武则天正要发怒,李秘却是干咳了一声,狠狠地瞪了张遂一眼。 李秘算是看清楚局势了。 裴炎这是给他挖了个大坑,不管他如何回答,都不可能让武则天满意。 这个节骨眼,只能让武则天赢回面子,才能完美解决。 张遂听得李秘干咳,便投来了目光。 李秘却扭过头去,假装与太平公主说起了悄悄话。 张遂只是痴心于算术,又不是傻子,当然领会了李秘的意思。 沉思了片刻,张遂便开口朝武则天道。 “启禀圣人,照着这词藻和韵律,写作之人该是骆宾王。” “骆宾王?” 武则天略微沉思,一旁的上官婉儿已经上前来,小声提醒道。 “这骆宾王乃义乌人,字观光,少有才名,曾任道王李元庆文学与武功主簿,后迁长安主簿,又做过侍御史,此人几次三番写诗词来讽刺圣上,仪凤三年被下狱,圣人大赦天下,他才出狱……” “本来给了他一个临海县丞的官职,但又坐事免官了……” 武则天抬起手来:“宝剑思存楚,金椎许报韩,是他吧?” 这句诗是骆宾王弃官之时留下来的,以史明志,算是个愤青的做派,没想到武则天倒是记下了。 “正是此人。” 武则天是何等睚眦必报的人,骆宾王是个大才子,却几次三番,不断嘲讽她,武则天断然没有不记得的道理。 “一行法师,确定是此人?” 张遂点头道:“此人写诗作赋,辞采华赡,格律严谨,长篇通常是五七言参差转换,拥有极其鲜明的个人特色,是计算得出来的。” 武则天面色稍霁,转向了裴炎,见得后者脸色,便知道张遂说中了。 “裴炎,一行法师算天算地算人间,可称天地之大才,你可服气?” 裴炎呵呵一笑:“抵不过李秘一咳嗽。” 李秘几乎要将裴炎祖宗八辈儿都骂了个遍。 好不容易想了个对策,让张遂来解局,这老头子偏偏要点出来,这是不把李秘推进火坑,他就不会善罢甘休啊! 武则天脸色果然难看起来。 李秘戳了戳太平公主的腰肢,后者也醒悟过来,朝武则天道:“圣人,臣适才走得急,崴了脚,这朝堂大事,儿也不便窃听,便先告退了……” 言毕,也不等武则天,领着李秘便要走。 裴炎此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输不起啊……” 武则天果然被气急了:“走什么走,李秘,上前来!” 被人当成棋子挪来挪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李秘也算是看开了。 当他看着武则天那迁怒于他的老脸,一股老火就窜了上来。 “李秘在此,圣人有何教导?” 武则天看着李秘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你老实交代,你知不知道檄文的作者是谁,若敢说半句假话,朕当场斩了你!” 李秘摇头一笑,轻轻吸了一口气。 “臣不仅知道这是骆宾王写的,还知道是替谁写的。” “此文名作《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也叫《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他弃官游广陵,结识了英国公徐世绩的孙子徐敬业,准备于扬州起兵,裴炎不过是个信号,估摸着过些天就会传消息到长安来了。” “徐敬业?!!!要在扬州起兵?” 武则天虽然早就猜到裴炎背后还有反贼,必然是一次规模极大的造反,但没想到,竟会是在扬州,而且还是徐敬业在带头! “哦对了,他们拥戴的是李贤,就是丘神积逼死的那个李贤,他们声称李贤并没有死,他们是奉了李贤的命令,来讨伐圣人,夺回李唐天下。” “李贤?这不可能!” 武则天大惊失色,裴炎也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这是绝对的机密,李秘是不可能知道的! 第422章 又来跟武则天对线 反贼们拥戴的是废太子李贤,这是李秘从张遂口中得知的。 但张遂不是蠢人,这则情报会带来杀身之祸,他必然不可能老实告诉武则天。 否则武则天也不会这么吃惊。 至于反贼集团以徐敬业为首,这是最大的机密。 李秘也是靠着魂穿者的光环,才能做到“无所不知”。 然而裴炎比武则天还要震惊。 因为即便是金允秋这等级别的,也未必知道主谋是徐敬业。 他了解过李秘,知道他查了不少案子,但连徐敬业都知道,这是他万万没料到的。 裴炎从小苦读,明经及第,这辈子从未拿过刀。 可此时,他已经豁出去了。 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割肉小刀,裴炎突然暴起,刺向了李秘! 李秘必须死! 此子太过可怕,李秘一天不死,大业一日不成! 裴炎已经衰老,平日里行动都不方便,只能让人搀着行走,更多的时候是让人抬着。 但此刻,他将仅剩不多的生命能量,全都积攒起来,仿佛要拼尽自己剩余的寿元,换来杀掉李秘的力气! 可惜啊,他与李秘之间隔着一个武则天。 当他想从武则天身旁绕过去的时候,白玉婵已经果断出手了。 手腕一痛,小刀哐当落地。 裴炎这等软弱儒士,又行将就木,便如那风中残烛一般,根本没有抵抗力。 白玉婵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裴炎也是自责万分,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仰天长啸道:“臣裴炎,无颜面见先皇,唯有以死明志,我煌煌大唐,必不断绝,千秋万世,只能姓李!” 如此大喊之后,裴炎咬碎钢牙,突然起身,撞在了廊柱之上。 “嘭!” 一声闷响。 他的力气太小,脑壳没有开花。 但整个人已经昏厥过去。 白玉婵来晚了一步,虽未见血,但上前一探,裴炎已经没有了鼻息与脉搏。 “圣人……” 白玉婵朝武则天摇了摇头。 武则天冷哼一声道:“大逆不道,死有余辜!” “狄仁杰,拟招,革除裴炎所有职爵和封赏,抄没其家,流徒其子!” “索元礼,来俊臣,你们负责调查,务必要连根拔除,不可错放一个!” 狄仁杰虽然有些兔死狐悲,但事情牵涉到了谋反,他也不好再多劝半个字。 言毕,武则天又转向了李秘,脸色就更是难看了。 裴炎说得没错,离开了李秘,她手底下还真的没什么可用之人了。 索元礼等一众鹰犬走狗,为虎作伥,仗势欺人还行,却难以独当一面,没法给她带来惊喜,更不能在关键时刻解决问题。 “李秘,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李秘叉手为礼,含糊道:“自是调查的过程当中查出来的……” “从哪里查到的?朕要你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全都说一遍!” 没想到啊,都这个时候了,武则天居然还这副德行。 “臣差点被杀,惊吓过度,脑子糊涂,记不清了。” 李秘故作娇弱,仿佛随时会晕过去一般。 这是在做戏给武则天看,而且举止动作极其夸张,甚至很是拙劣,但李秘并不在乎,他就是要做给武则天看!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给他点颜色看,他是如何都学不会尊重你,即便她是女皇,也逃不开这样的道理。 李秘算是彻底明白,面对武则天这样的老妖婆,就不能太老实。 “李秘,你这是要居功自傲?” 武则天的脸色越发冷了下来。 “居功自傲?我李秘何德何能,哪来的功?这许久以来,我李秘所做之事,哪一样能让陛下能算得上一功?” “放肆!” 上官婉儿沉喝了一声。 她这是在救李秘,起码她是这么认为的。 武则天也怒火中烧:“李秘,你莫以为果真少了你就不成事了?真当朕不敢杀你?” “哈哈哈,我李秘就算无功,但也无过,圣人要以什么名义杀我?” 李秘也耍横起来,将身上衣服一脱。 “我还就告诉你,这世界不仅仅只有王法,还有天理,李秘今日就脱了这身衣服,什么官职都不要,你难不成要杀我一个无辜平民不成?” 武则天的脸色变得通红,甚至有些发紫,身子稍稍摇晃,仿佛要晕过去一般。 “二郎,不可如此!” 太平公主也意识到不对劲,如果任由李秘放肆下去,武则天怕是真的要杀他了。 然而李秘却不依不饶:“陛下,裴炎是什么成色,您应该最清楚,他拼死了要杀我,说明我李秘就算没什么本事,好歹也成了反贼处之而后快的眼中钉,可以说,我李秘就是他们最大的阻碍。” “我不相信圣人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与其想着如何杀我,还不如先想想怎么清除您身边的老鼠吧。” “老鼠?李秘你好大的胆子!” 李秘这一句老鼠,本意指的自是反贼集团伪装潜伏在武则天身边的内奸。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似薛怀义和张昌宗等一众宠臣,此刻都已经对号入座。 李秘一个词,就得罪了武则天身边所有的红人和宠儿! 太平公主也是捂住了额头,虽然李秘本事大,但他招仇恨和惹麻烦的本事更大! 在武则天面前这么一闹,想要有个好收场都不太可能了。 武则天反倒被气得冷静了下来。 她揉了揉眉心,撑着脑袋,被李秘气笑了。 “你倒是说说,谁才是老鼠?” 李秘稍稍昂起头来,指着武则天身后的人群。 “他们之中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曾经害过我,此时寻思着想害我的,全都不是好东西!” 好嘛,这是赤裸裸的公报私仇了。 横竖你李秘就是忠臣的标杆呗? 到底谁忠谁奸,要跟你李秘这个分水岭来对比咯? 在这大唐朝,确实存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说法,但这个说法只有一个人能用,那就是武则天。 但李秘此时说这话,就等同于,与我李秘不对付的,就全都是反贼的细作。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去,谁他娘的吃得住啊! 偏生李秘认真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而且他此番与先前一样,都是豁出身家性命,很多人都不明白,你个小小人儿,怎么每次跟陛下对线都要孤注一掷。 你李秘,凭嘛啊! 就凭你脖子够硬,一刀砍不下你的大脑袋? 还是说你李秘有九条命,根本就不怕砍头? 第423章 不带上老子不会说话 在旁人看来,李秘跟作死没两样。 但李秘知道,武则天根本就不敢杀自己,也舍不得杀他李秘。 原因只有一个。 如今裴炎才刚刚冒头。 这还是武则天拼着苦肉计,用自己做诱饵才设下的埋伏。 裴炎一死,对徐敬业等反贼集团最清楚的,就只有李秘了。 李秘能先知先觉,率先做出动作,入宫救驾,揭穿裴炎等等,一系列的作为都有着极强的目的性和针对性。 可见李秘是目前为止,对反贼集团最了解的人,没有之一。 徐敬业可不是一般的朝臣。 他的祖父是英国公徐世绩,太宗皇帝的从龙元老,亲自赐的李姓,堪称大唐朝廷第一人。 徐敬业,或者说李敬业,承袭了英国公的爵位,号召力还是非常巨大的。 正因为他家的李姓是太宗皇帝钦赐,所以徐家素来是李唐的忠犬,武则天临朝称制之时,徐敬业率领着一众老臣极力反对。 也因此,徐敬业被武则天不断贬黜,早就踢出了朝堂核心,甚至一度将他贬到柳州当司马,再远可就该贬到岭南的蛮荒之地了。 可也正因为这样,徐敬业能纠集所有拥戴李唐的官员和地方势力,这次谋反就更是不可小觑。 再说了,扬州地理位置和政治象征意义也极其重要。 早在春秋时期,扬州就曾是初干国和吴国的国都,项羽也是在江都逐鹿天下。 到了西汉,荆国、吴国、江都国和广陵国等等,全都以扬州为国都或者中心。 远的也不说,单说前隋朝的国都就曾经设在江都,隋末李子通的吴国,同样以扬州为国都。 如此重镇,再加上李唐旧臣徐敬业的名号,不敢说一呼百应,那也是从者如云。 武则天遥在长安,无法做到先发制人,若任由徐敬业在扬州发展起来,想要再收拾可就更麻烦了。 武则天不是穷兵黩武之人,但她在位期间,所发生的大大小小局部战争,就从未输过,甚至还有过26战仅一负的骄人战绩。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希望发生内乱,甚至于内战。 这也是她鼓励告密等阴谋诡计的原因,她是希望将战争扼杀在萌芽之中,唯有这样,才不会动摇她的统治地位。 从方方面面来考虑,她都不太可能弃用李秘,就更不用说杀掉李秘了。 当然了,这只是李秘自己的权衡和思量。 万一武则天真的老了,变得昏聩无能了,一怒之下杀了李秘,那可就冤枉大发了。 好在武则天到底是冷静了下来。 “你所说的老鼠,指的是谁?” 李秘没有含糊其辞,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当然要正大光明。 “北里魁首金允秋,就是反贼之一,一直在蒙蔽圣上,请圣人明鉴!” 因为金允秋,李秘差点死在了地库之中。 从地库出来之后,又被栽赃陷害,若非李秘足够机灵,都被这女人害死八百回了。 如今到了李秘掌控主动的时机,还不清算更待何时? 武则天眉头一皱,朝白玉婵道:“把金允秋召过来。” 白玉婵领命而去,然而过得不久便回来禀报道:“圣人,那贱婢逃走了……” “逃走了?宫门和皇城全都紧闭,便是插翅也难飞,还能往哪里逃,散出人手去搜刮,半个时辰之内我要见到她!” 若金允秋不逃,倒也还有些说法,如今是明目张胆畏罪潜逃,分明做贼心虚,还有什么好想的。 武则天的信任就这么被辜负,心里自是愤怒的。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不是双向的信任,而极有可能是武则天单方面的被蒙蔽甚至被戏耍! “去千金公主那里找,无论如何也给我挖出这贱婢来!” 武则天又补充了一句,白玉婵也不敢怠慢,赶忙发下了命令。 想了想,她转头朝李秘道:“如今闭了城,整肃内宫和皇城,任何人不得进出,你先留在宫里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计较。” 李秘却并不领情:“圣人,没什么好计较的,李秘没什么本事,不配做官,今日弃官,便再不抛头露面,往后寓居市井,做点小买卖,亦或者上山修道……” 他抬头看着武则天,苦涩一笑道:“想我李秘,满怀抱负,却屡屡碰壁,如今伤痕累累,一无尺寸之功,二无一官半职,还要受尽冷眼与诬陷,这人间,再热闹,我李秘也不来了!” 言毕,李秘甩头就走。 “你……” 武则天原本就想着就坡下驴,没想到李秘如何都绕不过自己受委屈这回事。 倒也不是李秘小气,他几次三番,都想着顾全大局。 奈何武则天贪得无厌,将李秘的忍让当成了软弱,总不能每次都摁住同一个老实人死命薅啊。 今日若不把架子抬高来,往后一样要重蹈覆辙,一样要受尽委屈,即便你有心为百姓做事,又有何用? 李秘算是将武则天的为人和做事全都看清楚了。 所以,今日是孤注一掷的试探,同时也是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 武则天正要开口骂人,千金公主却连滚带爬一般冲了进来。 “阿娘!阿娘你无恙便好,谢天谢地!” 身为武则天的姑姑,最后却认了武则天做干娘,如今一口一个阿娘,却没有半点违和与难为情,仿佛武则天就是生她养她的生母一般。 也难怪千金公主能如此受宠了。 武则天脸色也很是难看,因为金允秋是在千金公主的庇护下,才做出诸多欺君之事来。 此刻千金公主前来,心思也很明了,这不就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干系么。 武则天眉头一皱,朝千金公主道:“你来作甚?” 千金公主咬了咬牙,朝武则天道:“阿娘,金允秋留了一封信,控诉李秘乃反贼,她已经去搜查证据了!” “李秘是反贼?李秘如何就是反贼?怎么就绕不开这个人?” 闹到最后,连武则天都有些不耐烦了。 倒也不是她对李秘有所改观,而是来来去去,无论好事坏事,大事小事,总逃不脱李秘二字,她实在有些嫉妒,又有些气恼了。 “金允秋信中说,爆炸案皆是李秘所为,那些炸药,便出自李秘之手,圣人且看,今夜他退敌之时,可不是用了天雷之力么!” 如此一说,众人也纷纷想起了最不愿回忆的记忆。 宫门前那些千骑营的禁卫,被炸得支离破碎,可不全都拜李秘所赐么! 此刻想来,可不正是如此么! 人人皆知,这天雷之力乃是反贼专用的玩意儿,他李秘又怎么会有? 这只能说明,李秘也是反贼? 听闻此言,李秘也是心里直骂娘,现在是不带上老子就不会说话了是吧? 看来一定要逼老子发火了! 第424章 殿下始终是殿下 李秘算是彻底服气了。 为何到了最后,问题的根源总能追溯到他李秘的头上? 这些人是不带他李秘就不会说话了还是怎地? 这根本就是自己有病,却让别人吃药啊! 李秘曾一度很迷惑,不懂为何这些问题最终都会归咎到自己的头上。 直到此时,他算是明白了。 因为他们没法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只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从根本上,这是自欺欺人。 或者说,只是欺负李秘。 正应了那句话,李秘心里不断对自己说:累了,毁灭吧。 他有一百个理由可以解释自己为何会掌握火药技术。 但哪怕一万个理由,在武则天这些人的面前,都只是借口。 他们已经到了对人不对事的地步。 只要有李秘参与,必然就有猫腻。 对于李秘,他们已经上升到了政治不正确的意识形态之上。 想通了这些,李秘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圣人要杀我么?” 武则天微微一愣:“杀你?那要看你你如何为自己辩白。” 李秘仰天大笑:“李秘什么都不想说,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言毕,李秘抬脚要走。 武则天今夜已经被气得在发狂的边缘疯狂徘徊试探,心里也乏了。 “你站住!” 李秘也不扭头,停下脚步,沉声道:“要杀便杀,今夜不杀我,往后也不必再找我,如此是非不分,赏罚不明的朝廷,还不配使唤我李秘!” “你大胆!” 本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底限,已经没什么可突破,再也无法气恼起来的武则天,此时弹了起来,整个人都在疯狂颤抖! “圣人,且爱惜身体!” 张昌宗也吓出一身冷汗来。 在他看来,此时李秘根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有人头落地的风险! 然而李秘却没再说话,径直走出了寝宫。 “阿娘息怒,二郎不是这个意思,且让太平去劝劝他,他一定会回来向阿娘请罪的!” 太平公主赶忙跪了下来。 大唐不兴跪拜礼,太平公主这样的宠儿,就更鲜少有下跪的时候。 而此时,她知道武则天是真的动怒了,若没人给她台阶,李秘怕是真的活不成! 当然了,她并不像李秘一样,能看清楚局势的走向。 李秘可不是作死撒泼,他看准了武则天的难处,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这个节骨眼上,扬州即将起事,大唐朝将爆发这些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反叛。 可即便是白玉婵,都没有掌握足够的情报,更漫提索元礼之类的佞臣。 她宠信这么多的媚臣和面首,到头来却无一人能替她排忧解难。 关于反贼的情报,李秘掌握得最多最全,想要平息这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正如裴炎所言,没了李秘,还真不行! 太平公主不是魂穿者,对此一无所知,当然没法审时度势,所以她才认为李秘在作死。 太平公主是真的认为李秘已经自暴自弃,破罐破摔,所以她必须替李秘兜底。 但反过来看,连太平公主都被骗到了,说明李秘所展示的强硬姿态,骗过了所有人。 也果不其然,武则天怒气未消,瞪着太平公主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朕念在他救驾有功,便放过他这一回,太平,你将他安顿在偏殿,明日,我要见到他低头认错!” 太平公主如蒙大赦,大松一口气,谢恩之后,便快步追上了李秘。 “二郎你等等我!” 李秘停了下来,等太平追上来,便朝她问:“你替我求情了吧?” 太平公主对他的心意如何,李秘一清二楚,这种时刻,太平公主要做什么,也不难推测。 太平点了点头,朝李秘道:“二郎素来谋而后动,今夜为何如此冲动?” “她让你来劝我,明天给她认罪吧?” “是,二郎,今番阿娘是真的气恼了,无论如何,明日我带你上殿,那些个丢脸的事,太平来做便是,二郎你便是再如何怨愤,也要说句软话,否则这过不去这关了……” 太平公主本来就比李秘年纪大,打从一开始就将李秘当成臭弟弟一般,相杀相爱了这一场,她虽然姐气十足,但内心之中对李秘已经变成了依赖。 看着太平公主着急的样子,李秘也刮了刮她的鼻头。 “你呀,往日里的霸气都到哪里去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的太平公主,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有野心,有算计,不似现在,跟个傻大姐似的……” 太平公主原本还担惊受怕,被李秘这么一吐槽,便将那些难处全都抛之九霄去了。 “你说谁傻呢!” 她掐了李秘屁股一把,气冲冲就将李秘拉进了偏殿里头。 李秘哎哎呀呀被扯了进去,太平公主便朝裴青奴道:“你们全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裴青奴追随太平公主太久,对她的脾性太过了解,知道殿下要整治李秘,非但没有半点担忧,反而红着脸,朝李秘投来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偏殿并不大,李秘被太平公主拉进去,一把就推倒在了软塌上。 “李秘,我不提醒你,你怕是忘了我的身份,我可是公主!” 她满目阴狠,俯身朝李秘道:“明日,你低不低头?” 李秘眉头一皱:“太平,你知道我性子,这种事,太掉面子,我是不会干的,就算我不要面子,这件事,也不必再提了。” “这么说,你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咯?” 太平公主确实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但在李秘面前,不至于如此。 她这般作态,倒是让李秘感到有些疑惑。 但看她神态,又不似作伪,李秘一时半会儿,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殿下……” 李秘不由自主恢复了尊称:“此事,恕难从命……” “好胆!” 太平公主一声厉喝,突然掀开了裙摆,白皙修长的大长腿便抬了起来,一脚就踏在了李秘的小腹之上。 不知为何,李秘竟没有感觉到半分冒犯,只觉得小腹上的玉足滚烫如火,烧得他下腹涨热起来。 玉足不断往下移动,要看着就要抵达火山口,李秘终于明白过来。 太平公主这是要吹枕边风了。 “殿下,这样行不通,我李秘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 太平公主露出“邪恶”的笑容,松开了李秘。 她的脚往软塌前的矮几上一勾,将一个大漆蜜罐给勾倒,黄澄澄的蜂蜜便缓缓流淌在案面之上,流在了她那白玉葱头一般的脚趾上。 “殿下你这是……” 李秘还没说完,嘴巴已经被塞满了! “殿下……那里不可以……” 李秘含糊不清地反抗,但反抗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被他的心跳声给掩盖了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 第425章 六郎亲自来请 李秘终于体会到御姐到底哪里好了。 这大半夜的,他经历了想投降,又硬撑,再投降,再硬撑,最后只能灰溜溜败下阵的跌宕起伏。 此刻,与太平公主相拥而卧,享受着未消的余热,回味着适才从所未有的感受。 “太平,在你给我吹枕边风之前,我先跟你说说我知道的情况,你再决定要不要吹这阵风,如何?” 太平公主相信了武则天的说辞,直认为这是李秘最后的机会。 本想劝说,但她知道李秘的性格,便耐心听他讲了下去。 “太平你今次是关心则乱,以你的聪明才智,就没想过我怎么知道扬州的事?” 李秘也不卖关子,将自己掌握的情报暗自筛选了一番,挑了一些透露给了太平公主。 倒也不是他信不过,而是事干重大,稍有不慎他就会失去唯一的筹码,这手情报必须捏在自己的手里。 这是他的价值,如果没有了这些,武则天说杀便杀,就再没有半点顾虑了。 太平公主也愣住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阿娘不可能会杀你?” 李秘嘿嘿笑道:“我李秘虽然也有冲动的时候,但也分场合……” 太平公主投来一个带雾的目光:“所以,你现在能不能冲动起来?” 李秘摇头苦笑:“姐姐,真的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 太平公主“邪恶”一笑:“我不信,话你说完了,该我吹枕边风了……” 言毕,太平公主便钻进了被窝之中。 李秘终于体会到已婚的女人有多可怕了。 这荒唐又甜美的一夜,自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翌日,太平公主容光焕发,红光满面,如同吸饱了阳气的女妖,似那雨后新露的娇艳大牡丹。 李秘则形容枯槁,萎靡不振。 太平公主调笑道:“二郎,你这也不行啊,等回府了,我让府中奴婢给你熬参汤喝。” 李秘白了她一眼:“什么不行,哪里不行了,昨夜里也不知道是谁哭哭啼啼的求饶!” 太平公主满脸飞霞:“是啦是啦,就你最厉害,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 “我什么样?” “药渣样!” “药渣?什么药渣?” 太平公主调皮地往外头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市井坊间曾流传一个笑话,说是皇帝见宫女茶饭不思,形容憔悴,少言寡语,便召御医为宫女们诊治,然则宫女皆称无病……” “皇帝一开始很是不解,苦思良久,算是想到了法子,下诏挑选了一批壮汉入宫来……” 李秘忍俊不禁,他总算是明白药渣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太平公主居然会知道这个笑话,而且大唐这时候就已经有了这笑话。 虽然与后世版本有所不同,但基本的包袱是一致的。 李秘也没有扫兴,并未戳破,而是配合道:“壮汉?壮汉怎么能入宫?” 太平公主见勾起了李秘兴趣,就更是高兴:“你别打岔,听我说完!” “不久之后,宫女个个都面带桃花,容光焕发,皇帝大喜,便让壮汉出宫,可却是人人骨瘦如柴,面无血色。” “大臣们不解,便问说,这些都是什么人?” “皇帝笑答,此乃吃剩的药渣!哈哈哈!” 听堂堂太平公主说荤段子,也是别有一番风味,更何况这还是替他李秘量身定制的。 李秘极其配合地笑了起来,但到底是早听过了,笑得难免有些失真。 “二郎,你还是有心事?” 太平公主何等敏锐。 李秘心头温暖,将她一把拉到了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柔声道: “太平,亏得有你,掏空了我的思绪,令得我彻底平静下来,看待事情也越发的清晰明朗,而且怨愤尽去,今日才能泰然平淡去措置和应对即将到来的麻烦……” 太平公主千方百计,变着花样,可不就是为了让李秘消除烦恼,让他感受到,他并非孤立无援,太平公主永远站在他身边么。 “我掏空的可不止你的思绪吧?” 太平公主不老实地挪来挪去,李秘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一把将太平公主推开了。 “再闹可就出人命了……” 太平公主也不跟他开玩笑,掩嘴笑着,让裴青奴等一众奴婢奉上朝食。 李秘早已饥肠辘辘,手脚颤抖,此番也是狼吞虎咽,吃得肚皮如牛,这才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瘫坐在软塌上。 “二郎,快起来,我帮你更衣,要上朝了。” 太平公主饭量本来就不大,昨夜里也吃得饱饱的了,趁着李秘吃饭的空当,已经在奴婢的伺奉之下,穿戴了朝服。 李秘却不急不慢:“刚吃饱,总得让我歇歇,消消食……” 这不多时,已经不是太平公主来催促,而是张昌宗亲自过来了。 “二郎,圣人召见,让你与公主一并入内朝议事。” 所谓内朝,是在内宫里的小朝会,算是皇帝与核心大臣的小会议。 能入宫参加内朝的,那可都是国之栋梁,君之股肱了。 昨夜里武氏太庙被炸,宫中又发生了围攻皇帝的事情,这可是顶天的麻烦,在开大朝会之前,武则天必须给宰相以及近臣们定下论调,这个内朝会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了。 虽然口口声声喊打喊杀,但武则天却派了张昌宗来请李秘,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但李秘心里很清楚,武则天这老妖婆,现在是一套,过后又是一套,如今筹码在自己手上,万万是不能轻易妥协的。 一旦妥协,前功尽弃不说,武则天又会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 念及此处,李秘满不在乎地剔着牙道:“六郎,我李秘不过是一介白身,又冲撞了圣人,还死不悔改,哪有资格参加内朝之议。” “劳烦六郎回禀圣人,李秘厚着脸皮在这里逗留一会,待得宫门开启,就回家种田去,往后这宫中和朝堂之事,再也与我李秘无半点牵扯了。” 听闻此言,张昌宗也急了:“二郎你就莫要再说气话了,圣人能让我来,难道你还不明白圣人的心意么?” 李秘故作愚钝:“圣人是什么意思我还真看不明白,如今心已凉透,就更不想明白了,劳烦六郎白跑一趟,请回吧……” 见得李秘如此斩钉截铁,张昌宗又转向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已经明白李秘的心意,若张昌宗不来,李秘或许还会跟她上朝,如今张昌宗来了,说明武则天太过着急,李秘不趁机拿捏,更待何时? 念此,太平公主也摇头叹气道:“二郎今次是真的伤透了心,六郎还是先回去,我再劝劝他吧……” 一边说着,太平公主偷偷看向李秘,后者却调皮地朝她抛了个眉眼,仿佛在夸她做得棒,她心里也是甜滋滋的,这种联手对抗权威又有恃无恐的滋味,实在太他娘的爽了! 第426章 主动求揍的大将军 将张昌宗打发走了之后,太平公主也冷静了下来。 “二郎,以阿娘的脾气,估摸着还会来请第二次,但也仅仅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若再不应召朝议,她就要发难了……” 李秘呵呵一笑:“无妨,太平,咱们出宫去。” “出宫?会不会……” 太平公主本想说,会不会太不给面子,这分明是要故意刺激武则天。 然而她清楚李秘的性子,没有把握的事情,李秘是不会这么做的。 “放心,咱们回吧。” 太平公主也不再多劝,点了点头,便与李秘出宫去了。 因为昨夜里的暴乱,宫禁可算是森严到了极点。 程务挺和长孙元翼已经入宫参加小朝议,看守宫门的乃是许久未见的老熟人,羽林将军许望与丘神积。 这家伙虽然意气风发,但李秘也免不了一阵唏嘘。 想当初,太宗皇帝甚至是高宗皇帝之时,那可真是文臣武将,人才济济,许多大才都没施展舞台的机会。 可武则天在用人方面属实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只会宠信那些个奴颜媚骨的佞臣,连许望这样的大聪明,竟都能来把守宫门了。 “二郎!” 许望满脸激动,主动迎了上来。 自打能入宫之后,他隔三差五能见到宋芝芝,于他这样的舔狗而言,可不就是老天眷顾了么。 “许将军,好久不见了,家里老祖宗身体可好?” 见到许望,李秘才后知后觉,颇有些心虚。 因为当初曾向他许诺过,要替他家老祖宗许敬宗看病的。 许望却没有半分埋怨,反而满脸红光:“多亏了二郎赐药,老祖宗身体好转许多,如今已能下地散步了!” “我?赐药?” “二郎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前段时间,二郎让处一大师送来了神药,治好了老祖宗的烂脚,愚弟我正愁不知如何感谢二郎的救命之恩呢!” 李秘恍然大悟。 亏得有秦藏器给他兜底,这家伙虽然嘴硬,但私底下不知做了多少替李秘查漏补缺的大好事。 当然了,细想下来,秦藏器这家伙无利不起早,肯定不会这么好心。 必然是青霉素研制出来了,却不好在自家妹子身上做临床试验,所以才找了许敬宗之类的老家伙来试药呢。 许敬宗等一众老人,大多患上脚疾,行动不便,很多人其实是糖尿病之类引发的烂脚病。 青霉素对治疗这一类感染,有着极其显着的神效,估摸着秦藏器是研制成功了。 毕竟李秘在魁星楼地库被困了一个多月,外头便是翻天覆地般的变化,也是情理之中。 横竖是秦藏器帮自己赚回来的人情,李秘也只是微笑着点头:“老人好便一切都好,我家里还有事,不便多聊,改日再登门拜访一下老人家……” “是是是。” 许望应下,突然才回过神来,面露难色道:“不过……二郎,圣人下了令,宫禁此时还不得进出……” 太平公主走到前头来:“许望,便是我,也不能进出?” 太平公主的身份可非同一般,许望就更是为难了。 倒是一旁的丘神积,咬了咬牙,朝许望道:“许将军,殿下和李二郎既有要事在身,你我开门便是了……” 李秘也是讶异,心说丘神积总算是记吃记打了。 “丘将军怎么转性了?” 面对李秘的调侃,丘神积也是一脸尴尬。 这次他倒是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朝李秘讪笑道。 “李二郎,开门是举手之劳,就是不知道二郎能不能也替丘某来个举手之劳?” 李秘倒是笑了:“什么举手之劳?” 丘神积一脸严肃:“劳烦二郎赏丘某一记耳光!” 许望:“???”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他娘的听过如此自贱的要求? 然而李秘对他的小心思是揣摩得一清二楚。 他不敢阻拦李秘,也知道阻拦不住。 若李秘赖在宫门这里不走,不多时就又要生出麻烦来。 到时候吃血亏的还是他丘神积,毕竟许望跟李秘相熟。 如此一想,倒不如自己主动吃苦,换取李秘这丧门星赶紧送走。 只要李秘打他一记耳光,他就有借口,并非自己玩忽职守,而是扛不住李秘的蛮横。 “那你可要站直了。” 丘神积心头大喜,赶忙挺直了腰杆,伸出了自己的左脸来。 李秘也无二话,哈了一口气,抡圆了就给了他一记大耳光。 这耳光震天响,把他的嘴角都打出血来,然而丘神积却马上回过神来,也不擦拭血迹,而是朝李秘道谢。 “谢二郎赏!” 众人见得如此荒诞不羁的画面,实在是震撼又唏嘘。 曾几何时,堂堂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积,八面威风,谁人敢惹? 可如今,被李秘整治了几次之后,竟落得如此下场,主动求揍也就罢了,最后还得感恩戴德? 这是何等样的颠覆三观! 然而丘神积已经不管这许多了,能赶紧送走李秘这瘟神,别说挨打,就是切下他半颗蛋,他都愿意! 李秘与太平公主顺利出了宫。 “二郎,这般样明目张胆,阿娘若是知道了……难免会认为你无法无天……” 此刻的李秘,比太平公主最得宠的那段时期还要张扬跋扈。 太平公主到底是有些心虚了。 李秘却摆手道:“无妨,恰恰相反,此刻如果我低调,圣人反倒要不放心,我越是蛮不讲理,她才会越放心。” “太平,你也一样,该嚣张起来,一会儿出皇城,若有人敢拦,就该你打人了。” 太平公主也是无语,但她何时能遇到如此有趣又刺激的事,顿时玩性大起。 “好,二郎一会儿便看我的了!” 也不知皇城的防卫要松散一些,还是守将认为他们连宫城都能出了,皇城之门也就不敢阻拦了,竟也无人敢拦下太平公主的车驾,倒是让太平公主大感惋惜。 出得皇城来,朱雀大街上也是冷冷清清,老百姓都在观望。 毕竟城中发生了如此大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宫门不开,局势便未定,人人都提心吊胆,谁敢放心做生意? 然而到了前头来,有一家铺子却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铺子门前摩肩擦踵,全都是一身华服的有钱人! “这是什么去处?” 李秘顿时诧异。 可太平公主却只是笑笑:“这是咱们的铺子呢。” “咱们的铺子?” 李秘更是疑惑了。 第427章 意外之喜生意经 李秘早该想到,自己困在地库这一个多月,外头必定翻天覆地。 但如何都没想到,太平公主竟还有余力开发自己的产业。 而且如今长安大乱,这等节骨眼,这个小铺子竟宾客如流,人潮如织,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二郎你莫要看我,这都是你婶婶安利雅的手笔。” “安利雅做的生意?” “嗯,这只是分店,整个长安城,一个月的时间,开了三十几家铺子,每日的收益不可估量,我都眼红了……” 听闻此言,李秘更是好奇了。 都说粟特人擅长做生意,堪称大唐朝的犹太人。 但会做生意也得有个限度,毕竟这个时代信息传播的速度有限,李秘实在想不出什么生意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野蛮生长,扩展成这等样的一个规模。 走进了一看,铺子没什么特别之处。 而且门面也不是很好,一个楠木招牌,上刻着两个字:“秘制”。 “私房菜?” 李秘下意识认为,安利雅不会是把自己的炒菜之类的开发了出来吧? 然而走进了之后,李秘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烟味! 非但如此,那些从店里走出来的富人和文人们,人手一个烟斗或者烟杆子,顾不上仪态,竟当街抽起烟来。 “竟是做起了香烟生意,这就难怪了!” 李秘吸烟这回事儿,若不是刻意去关注,还真没人能理解。 不得不说,安利雅的生意眼光属实毒辣。 旁人只是觉得李秘吸烟,装神弄鬼,是为了塑造人间恶鬼的形象和人设,只是为了装逼。 唯有安利雅注意到了这一点,非但如此,她必然经过了尝试。 当然了,根据太平公主的说法,她还让太平公主特地带她去制狱里提审了诚惠和尚。 因为李秘正是在庆山寺的园子里,取得了烟草这玩意儿。 让人惊奇的是,她竟贴身研发出了烟斗和烟杆子这等烟具,可见她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创造力。 李秘曾经也犹豫过,要不要做香烟生意。 因为这玩意儿利润实在太大太大。 但大唐朝尚武,是大中华历史上最血性最霸气的一个朝代。 李秘并不想把烟草推广开来,毕竟烟草有害,而且有上瘾性,长久以往,必会使人意志消沉。 见得这铺面的热闹程度,李秘也是暗自庆幸,得亏发现的是香烟而不是大烟。 若是大烟,他李秘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小小的烟草,让安利雅玩出了花儿来。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风靡整个大唐。 因此衍生出了各种名贵的烟斗和烟杆子烟锅等等,这些都是上好玉石或者木材制作而成,就摆在店里出售。 非但如此,他们还请了各地的手工匠人,打造各种各样的精品烟具。 这些烟具已经成为了富人们相互比拼的标配,用料越发名贵,做工越发精美。 而且不仅仅是男人们,女人们同样痴迷于此。 人类是欲望动物,就如同魏晋时期风行服散,人人都去吃五石散一类的玩意儿,甚至吃砒霜等等,追求病态之美。 大唐如今国富民强,老百姓的娱乐和精神需求直线上升,但能玩的花样并不多。 香烟横空出世,风靡全城,也就情理之中了。 安利雅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又岂会想不到这一点。 她正是通过莒国夫人和新安夫人,从贵妇群体打开了突破口。 这些贵妇率先流行起来,男人们见得抽烟的女人,只觉得风味十足,充满着神秘的诱惑力。 尝试了之后,男人们也彻底沦陷了。 那些个武将们,谁都听说过李秘差点杀掉武懿宗,事后吸烟的事迹,尝试之下才发现此物之妙。 至于文人们,自不必说了。 李秘与太平公主驾到,宾客们也是奉为神明一般。 因为他们如今沉迷的玩意儿,正是李秘带来的。 安利雅那个招牌,应该是“秘·制”,一语双关,既是独家精制,同时也是“李秘的制品”。 这是要让李秘名扬天下的一个品牌效应! 在宾客们的奉承和吹捧之下,李秘进入到了铺子里。 安利雅在总店,这分店交给了莒国夫人。 因为城中生乱,所以几个女人们分头去巡视店铺,莒国夫人正好在店里。 “二郎,你回来了!” 莒国夫人迎了上来。 李秘看着店里那些个熟悉的面孔,也是一脸懵逼。 因为他曾经参加过朝会,这店里竟有不少身穿常服的官员! 这都什么时候了,宫里头都在商议昨夜的暴乱,这些官员竟然还来探店? 李秘突然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极其恶劣的坏事。 太平公主也察觉到李秘的心思,朝他安慰道:“二郎你不必如此的,安利雅有一番话说得没错,你是没见过他们沉迷于猧子和鹰隼的样子,与其如此,还不如这秘制香烟。” 虽然明白是这么个道理,但李秘多少有点心虚。 直到莒国夫人将精心为他准备的一个烟杆子送给他,李秘抽了一口之后,才大呼神奇。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群女人居然带来了革命性的香烟产业。 她们居然懂得了烤烟,而且制作出了多款的香烟产品,有软硬烟丝等等,每种都冠以不同的商品名,分出个三六九等。 这些产品价格昂贵,即便是最下等,也顶得上寻常百姓一个月的伙食费。 打的就是高端路线! “有高人指点?” 李秘如此一问,莒国夫人也摇头苦笑,呲牙咧嘴,露出自己的牙齿来。 “这都是安利雅不分昼夜不断试制出来的,我等姐妹就是第一批尝鲜的……” 李秘一看,她的牙齿都发黄了。 当然了,在大唐朝,你想看到牙齿白皙的人,其实并不多。 因为大唐朝有一段时间崇尚黑齿,也就是把牙齿涂黑,这种风尚一度传到了日本,成为日本很长一段时间的审美风尚。 至于为何要涂黑牙齿,是不是病态审美,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古人注重仪态,女人们讲究个笑不露齿。 但由于缺少清洁牙齿的手段,富贵人家或许可以用青盐之类的玩意儿来刷牙,但大部分人没法清洁牙齿。 久而久之,牙齿必然会发黄,露齿一笑露出的是一口大黄牙,难免有碍观瞻。 于是有人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将牙齿彻底涂黑,如此一来,反倒比黄牙要容易接受。 当然了,这也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审美观念,似太平公主以及莒国夫人等一众贵妇们,她们有的是方法来清洁牙齿,并不需要黑齿来掩饰。 见到莒国夫人发黄的烟牙,李秘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突然开窍,而是安利雅孜孜不倦研发的功劳。 粟特人的生意经,果真不能小觑! 看着如此热闹的烟馆和如此狂热的客人,李秘突然意识到,便只凭着这一个产品,怕是都能制造出一个商业帝国来了! 第428章 出手阔绰的李二郎 从秘制铺子回来之后,李秘也不回公主府,而是回到了武三娘的铺子来。 自打李秘被从地库挖出来之后,短暂相聚,李秘又入宫救驾,武三娘提心吊胆躲在铺子里头。 李秘也是放心不下。 太平公主是个高情商的女人,知道自己不能独占着李秘,也就派人护送李秘回去了。 到得铺子周遭,李秘顿时感受到一股寒意。 总觉得黑暗之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玄礼,看看是谁在盯梢。” 陈玄礼是何等人也,比李秘还要早发现这个问题,也无二话,悄悄隐入了街巷之中。 不多时,陈玄礼便拎着一个瘦猴也似的男人,丢在了李秘的面前来。 “说说吧,谁派你来的。” 那瘦猴也不敢隐瞒,哭丧着脸道:“二郎误会了,吾等是李掌柜手底下做事的,城中生乱,掌柜的让我等兄弟暗中保护武三娘和李家大郎……” “李邕?” “正是!” 李秘点了点头,摘下了蹀躞上挂着的钱袋子,丢给了那瘦猴。 “诸位弟兄辛苦了,小小心意,请诸位兄弟去酒楼喝顿酒,李秘最近身子不适,过段日子再亲自拜谢诸位兄弟。”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李秘是何等身份,居然能如此赏脸,瘦猴自是满怀舒爽。 “可不敢,掌柜吩咐的差事,是我等兄弟分内职责……” “无妨的,诸位且先回去休息,替我谢谢你家掌柜。” 瘦猴这才收了钱袋子,千恩万谢,喜滋滋地退了回去。 这才眨眼功夫,从街巷各处冒出十几二十人来,一个个都是贩夫走卒或者街头游侠儿的姿态。 “这是……” “我等游走乡野市井,受尽冷落,能得李二郎如此礼待,是我等的荣幸!” 这群人齐刷刷抱拳行礼,眼中满是感激,仿佛得到了久违的知遇之恩一般。 李秘也是赶忙回礼,送走了这群人。 “这李邕做事还算讲究啊……” 陈玄礼也免不了感慨了一句。 李秘却只是笑而不语。 安利雅没经过李秘的同意,就做起了香烟生意,这可是独门生意,一本万利,日进斗金,不知为这两母子带来多么巨大的利益,他能不讲究? 想当初,李秘去找安利雅劝说李邕之时,这对母子可没这么讲究。 不过李秘毕竟经历过如此多的大风大浪,对人心人性也有了自己深切的体会。 “唯利是图”有时候并不是坏事。 正应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更何况李良和李善两兄弟也有着并不愉快的过往,他又从小离家,与安利雅和李邕的亲情并没想象中那么浓厚。 只要李邕的势力能为李秘所用,其他的一切也都好说了。 “玄礼,你也回去吧,让弟兄们好好歇息。” “二郎,李邕派了这些人来盯梢,说明他察觉到了危险,会不会有人对你和大娘不利?” 李秘摇头道:“无妨的,裴炎发动宫变是个信号,但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反贼们必然提前约定了这个日子,就算裴炎不成功,甚至根本没机会叛乱,他们也一定会如期展开他们的行动。” “只要行动开始,战略重心会转移到地方,扬州和江南地区才是关键,长安这边,反倒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至于针对我,或许也只有金允秋这妖女还有这心思,但圣人必然会死命追捕,她没有这个胆量再冒头的。” 李秘如此一想,陈玄礼也点了点头。 “哦对了,临走时我与太平说了,休假之前让弟兄们都去公主府领赏。” 李秘可不仅仅对那些盯梢的江湖人士大方,对自家兄弟更是阔绰。 他家里有不少浮财,但太平公主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她比李秘更需要拉拢陈玄礼手底下的这些太平卫。 陈玄礼不是罗嗦之人:“那我就替兄弟们先谢过二郎了。” 李秘摆了摆手:“让弟兄们该如何快活就如何快活,估摸着过些天又要忙碌辛苦起来了……” 陈玄礼听出了李秘的言外之意,但也不好多问,点头应了一声,便带着弟兄回去了。 李秘总算是清静下来,走在永安坊熟悉的街道上,却是空无一人,心中免不了有些感慨。 到得坊门前,但见得李忠耿抱着一柄刀,领着那些个坊丁,以及坊中的青壮,正戒备着。 “是二郎,是二郎回来了!” 李秘这才靠近坊门,早有眼尖的认出他来。 李忠耿当即领人迎了出来。 “你个不孝子,还知道回来!” 毕竟在人前,李秘也给足李忠耿面子,装出一脸的讪然,老实挨训了一顿。 李忠耿也点到为止,毕竟李秘如今名声鹊起,他哪里会落李秘的面子。 “让诸位叔伯兄弟挂心了,诸位都辛苦,公主殿下赏赐了我一些日常之物,我与三娘也用不着这许多,匀出一车来,让阿爷分与各家,算是二郎的一点点心意。” 众人放眼一看,果真见得李秘身后跟着两辆大车,车上满满当当,都是些美酒和布匹之类的日常物资。 太平公主独占了李秘这两晚,吸走了李秘所有“阳气”,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所谓食髓知味,她往后想要再吸李秘,可要与武三娘打好姐妹关系。 所以临走时,让人从库房精挑细选了两车物资。 李秘也是大方,男人们将公主府窖藏的美酒搬了下来,女人们一拥而上,开始“瓜分”那些布匹,根本就不需要李忠耿去主持大局。 不过李忠耿这次竟然没有肉疼,这就有些奇怪了。 “你有点不对劲啊……” 李忠耿白了他一眼:“怎么跟你阿耶说话,没大没小,莫以为你有点小本事了,就可以小觑了你家父亲!” 李秘也是摇头一笑:“是是是,你倒是说说,这次怎么这般舍得了?” 李忠耿稍稍昂头:“我知你想要提携街坊邻里,不过你阿耶我送给他们的东西也不少的……” “哟?这么阔气?” 李忠耿满脸红光:“你跟我来!” 李秘跟着李忠耿回到家中,见得眼前一幕,顿时有些不敢相信了。 第429章 什么家庭条件 不得不说,杨务廉这家伙虽然明目张胆地贪,但做事是半点不含糊。 这家伙竟将李秘那破烂的小院,改造成了园林式的“豪宅”,外头低调,里头却另有乾坤。 更让人惊喜的是,原本卖给掏粪大王的左邻右里两家,全都被李忠耿买了过来,与原本的宅子一并改造成了大院子。 更让李秘目瞪口呆的是,李忠耿直接将他拉到了后院的库房前。 当他用腰间那串七八把的钥匙打开一个扣一个的锁头,推开门之后,李秘彻底傻眼了。 库房里堆满了各种绫罗绸缎,一袋袋的通宝就这么堆在地上,一看就有上千斤! “这……这些都是哪来的?” 这简直就是天降横财的赶脚。 李忠耿也不含糊:“这些绫罗绸缎和珠宝,都是公主府的赏赐,还有莒国夫人和新安夫人送来的,至于那些钱袋,都是你婶婶让人送来的,似这样的钱袋,每日派人送来一袋,再送可就放不下了,我寻思着是不是再买一栋房子来装钱……” “???” 李秘算是彻底服气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香烟是一本万利的垄断生意。 但这才短短一个多月,就已经获利如此庞大,实在有些超乎想象,这已经不是膨胀式,而是爆炸式的收益增长。 看着李忠耿伤脑筋却又得意洋洋的暴发户嘴脸,李秘也投去鄙夷的目光。 “就不会变通一下?” “都是钱,怎么变通?你说得倒是轻巧,阿耶我日夜提心吊胆,就差没睡在这里了!” 李秘摇头苦笑:“把这些铜钱折换成金银或者珠宝,就不会这么臃肿了。” “怎么折换?去哪折换?金银是朝廷管控,如今你有不做官了,岂能说换就换?就算你还做官,也不能明目张胆去换不是?” 李秘更是无语:“杨务廉这么个大贪官,必然有门路,给他一点经纪费,想怎么换就怎么换,再说了,安利雅和李邕也有门路,再不济,找公主殿下也成,何必如此伤神?” 李忠耿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些不都要你出面么,否则谁会卖我面子?” 这倒是实话。 李秘也不含糊:“你想换就换,就说是我的意思。” 听闻此言,李忠耿突然严肃了起来。 “儿啊,这为人处世,最要紧是低调谦逊,得势之时切不可志得意满,目中无人,需知无论多深的交情,终究有耗完的一天……” “这些钱堆在这里便堆在这里,也不怕虫蛀了,何必为了贪图便利,浪费这个人情……” 李忠耿果真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即便一朝暴富,都没有被钱财遮蔽了眼睛,李秘倒是放心下来了。 “无妨的,以安利雅这样的速度,香烟铺子会急速扩张,过不了几日,这钱可就不是一袋一袋,而是一车一车地送了。” “不换也成,你与她说,往后不要铜钱,只要金银细软,如此便省去折换的麻烦,至于这些铜钱,就用来日常零花和接济街坊吧。” “不过切不可太过阔绰,仗义疏财也有个限度,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太过大方反倒要惹来麻烦。” 李忠耿一辈子都在市井街头摸爬滚打,为人处世可比李秘更精明,哪里需要李秘来教。 “知道了,你收拾一下,去看看三娘吧,她挂念着你,吃不下坐不下的,铺子也没开张……” “还不是你拉着我来看你的钱么……”李秘直翻白眼,李忠耿一脚踢在了李秘的屁股上:“说什么呢,这才教你不要小人得志,这就瞧不上你家阿耶了?” 李秘躲开他这一脚,也感到很是暖心。 毕竟他在现世也没能好好感受过父子之间的这种温情,对这便宜老爹,突然一下子就亲近到莫名的感动。 “长安乱了只是开始,往后可能会更乱,你自己小心一些,街坊邻里要团结,该花钱就花钱,若果真乱起来,大家团结起来,才能渡过难关……” 李忠耿早就有所预料,此时也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知你要做你的大事,我等这些市井小民,自有自的活路,你不必挂怀,安心做你的大事去便罢了!” 李秘这才放心离开了家,来到了武三娘的铺子。 也果如李忠耿所言,铺子紧闭,并未开门。 楚儿似乎一直躲在门口盯着,李秘还没敲门,她已经开门了。 “三娘,姑爷回家了!姑爷回来了!” 这小丫头双眼湿润,可见武三娘这一夜一日是何等的担忧了。 “二郎!” 武三娘快步冲了出来,一头就撞入了李秘的怀中。 她与李秘一般高,身材比李秘还要大只,差点没把李秘给撞倒在地上。 “三娘,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武三娘赶忙让楚儿准备了火盆,让李秘跨了过去。 又亲自准备了热气腾腾的浴汤,里头全是柚子叶和艾叶菖蒲一类驱邪避秽讨吉利的玩意儿。 “先洗洗晦气!” 武三娘不由分说,就将李秘扒了个干净,如同老妈子给儿子洗澡一样,搞得李秘都有些羞臊起来。 “今早有人送了一封书来,我也没敢看。” “谁送的?” 武三娘摇了摇头:“早上从门缝塞进来的……” 也不等李秘发话,武三娘已经将书信取了过来。 李秘打开一看,里头一个字也没有,只是夹着一朵干花,李秘心里也就明白了。 这花他在白莲庵见过,应该是秦藏器想要跟他面谈了。 只是这家伙搞得如此神秘兮兮,怕不是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要跟李秘商量? 正在寻思之际,李秘只觉得空气有些凝滞,武三娘久久不见反应。 “怎么了?” “二郎你在宫中……没什么……” 李秘心头顿时一紧。 昨夜里公主殿下可是好生“虐待”了他一番,就好像跟一头母狮子肉搏了一场,身上必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武三娘或许一开始还以为李秘受了伤,但毕竟是人妇,又不是少女,很快就醒悟过来,也就闭嘴不谈了。 李秘转过身来,抓住了她的手:“三娘,你若是不开心,往后我便不与殿下这般往来了。” 武三娘赶忙摇头道:“不不不,三娘绝没有这个意思,二郎你不要多想,只是疼惜你的身子……” 李秘嘿嘿一笑:“我身子好着呢!不信你试试?” 武三娘顿时脸色羞红,嗫嗫嚅嚅道:“二郎……说什么呢,这大白日的……” 李秘见得她这般姿态,也有些心虚,想着如何都要好好补偿她才是,便一把将她拉进了浴桶之中。 浴汤溢了出来,哗啦啦落在地上,白色的泡沫四处流淌,仿佛要将粗大的桶子全都吞进去一般。 李秘终究要品尝已婚男人所必须经历的甜美“痛苦”了。 第430章 不敢回家 李秘终于明白,武三娘不止是说说而已。 他感受到了武三娘迫切想要生个一儿半女的焦急心情。 这一夜折腾到了天亮,才“放生”了李秘。 倒也不是武三娘如何欲求不满,浓情蜜意自也有的,但更多的是想要受孕。 这种迫切的想法,有时候反倒成为了负担,可她却乐此不彼,就好像在进行一场宏图霸业一般认真对待。 李秘并不能理解,因为他是后世的视野和思维。 在古时,母凭子贵,更何况武三娘年纪也不小了,还曾经守寡多年,对自己的生育能力产生了极大的质疑。 而随着李秘的名声越来越大,他的个人魅力会与日俱增,身边诸如太平公主这类的女人也会越来越多。 不夸张的说,在这个时代,娶妻纳妾的数量,也是衡量一个男人是否足够强大的指标之一。 武三娘与其他女人一样,将此事看作了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人常伦理准则。 但她同样与其他女人一样,我认可,并不代表我就认输。 她会与其他人一样去竞争,而最好的手牌和筹码,就是生儿育女。 随着李秘与太平公主时常外出公干,在看看李秘身上所留下的那些“狂野”的痕迹。 武三娘不用想都知道,同样是寡妇的太平公主,在李秘身上可没少下功夫,公主殿下都着急着给李秘生猴子,她就更不能懈怠半分了。 被当成“生育工具”的李秘是快乐并痛苦着,二十不到就承受了中年男人才会有的那种晚上怕回家的“苦恼”。 现在的武三娘不经意舔一下嘴唇,李秘都要不自觉地打个哆嗦。 虽然李秘困乏到了极点,但这才天微亮,他突然感觉身边发烫,睁开眼来,发现武三娘满脸红晕,就这么盯着他,就好像盯着一盘美食。 又折腾了一阵,李秘感觉骨髓都被抽掉了,这才熬到了天亮。 也不敢贪图懒觉,李秘快快吃了朝食,便坐上马车,借口赴约秦藏器,逃也似地出城去了。 第一次来白莲庵,李秘还差点着了道,如今再看这尼姑庵,却如看到了避难所一般,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这才刚到了门口,便看到一条极其眼熟的狗子,身材修长,嘴巴尖细,不像狗,更像狐狸,可不正是嘉猷观千金公主那条瘦狗么。 而瘦狗的旁边,这是武大郎一般又矮又丑的福麟公。 两条狗子就在庵中天井处晒太阳,颇像一对腻腻歪歪的新婚夫妇。 “师兄!” 李秘嘿嘿向前,福麟公这家伙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仿佛被人打扰了约会一般,并没有什么好脸色,而后竟朝李秘吐了口水。 “这尼玛你到底是狗子还是羊驼啊!” 李秘也是无语,绕过这无良师兄,径直进入到后院。 知客的尼姑早已通禀进去,秦藏器片刻就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一身白衣,飘然若仙,青霉病也好了,帅气依旧,甚至更胜从前。 “青霉素研制成功了?” 秦藏器取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向李秘展示。 里头已经是白中带点淡淡绿色的细腻粉末,看来这家伙是真的做成了。 “用了许敬宗之类的十几个老木头试药,药效出奇,堪称绝世无双的神药,若能推广开来,不知拯救千万人,下辈子你就算想投胎转世做神仙,功德都够了。” 秦藏器是多么高傲之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他亲眼见证了青霉素的神奇疗效了。 “我困在地下差点死了,那时候怎么没见你去救我?” 李秘跟秦藏器从来就不客气。 秦藏器更是不客气:“因为我知道你死不了,那地库是李宗臣设计的,这家伙将造方面的功力,不比杨务廉差,更何况,所谓狡兔三窟,张遂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死掉。” 李秘也不跟他争辩:“这么急着找我来,有什么情报跟我分享?” “没情报就不能找你?” “倒也不是,毕竟你是我师父,我这个不孝徒儿总归要来拜拜的……” 言毕,李秘极其夸张地撩起袍角要给秦藏器行跪拜礼。 秦藏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行了吧,你现在就是个活菩萨,这么拜我会折寿。” 他也不再开玩笑,收敛了嘴角那一丝丝笑意,正经地朝李秘道:“过不了几日,扬州那边就该爆发了……” 虽然他一直躲在白莲庵中,但这家伙显然知道的不比李秘少。 “有什么想法?” 秦藏器微微皱眉:“能有什么想法,这趟扬州你是必须要去的,除非你想死。” “圣人很快就会想通,甚至早已想通,此事非你不可,你现在还能端着架子,居功自傲也无妨,但扬州的消息一旦传入京中,她会正式下达招募令,到时你若再拒绝,她必杀你。” 在这些事情上,秦藏器比李秘看得更清楚,当然了,李秘也不傻,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拧巴太久。 “所以呢?” “我答应过你,只要你能救软软,就出山辅佐太平公主,只要你帮我最后一个忙,我就跟你去扬州。” 李秘破案还行,讨逆镇压剿匪之类的,也是两眼抓瞎,心里其实也怕指挥打仗,所以一直端着架子,甩脸子给武则天看。 如今能得秦藏器许诺,李秘自是欣然应允。 “没问题!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秦藏器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开口道。 “软软的病已经好转了,但由于疾病的长期折磨,身子消耗太严重,如今走几步就喘,我想给她找一套功法练练,固本培元,强身健体,如此才能快点恢复过来……” “这得靠养,她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时间有的是,着急什么……” 说到这里,李秘突然就停住了:“你想带她去扬州?” 秦藏器点了点头:“我有责任保护好她,往后不会再受欺负和伤害,带在身边是最好的法子,但扬州山高水远的,我怕她身子吃不消……” 秦藏器很少如此直白表明自己的心态,李秘也没想太多。 “我这里倒是有些强身健体的套路,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李秘虽然是宅男,但因为破案需要,涉猎极广,像什么广播体操,太极拳或者八段锦,甚至一些瑜伽操,他都懂得。 但这些都需要长期坚持,配合饮食作息等等,可不是三天五天能见效的。 “功法我已经找到了,现在就缺一个教导她,陪她练习的人……” 听得秦藏器这句话,李秘顿时疑惑了起来。 论起拳脚功夫或者内外修炼,秦藏器简直就是个专家,他自己不教,为何一定要让李秘来教? 第431章 欲练此功 秦藏器分明是个内家修炼的大宗师,为何要找李秘来教导自家妹子练功? 李秘觉着不对劲之时,秦藏器也不废话。 “这是卫国公李靖家传的《洗髓易筋经》,《易筋经》主修外,《洗髓经》主修内,内外兼修,短时内就能使她的身体复原。” “《易筋经》?” 李秘对这类知识也有所研究,毕竟很多时候要打假,要去探究一些伪科学的案子。 当然了,《易筋经》等传世典籍,自然有着一些糟粕,但可不仅仅只是修炼内外功夫,里头还包含着极具中华文化特色的哲学思辨。 与其说是修身,不如说是修心,是提升个人境界的辅助法门。 “既然你有了功法,为何不直接教她?我这么个门外汉,跟她一起学,多浪费时间和功夫?” 秦藏器也无二话,将两本典籍塞到了李秘怀中。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李秘粗略扫了一眼,也不去看那些文字介绍,便只是看看那些图,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关于《易筋经》的来源,历史学科上也是争论不断,一直都没有定论。 毕竟流传的年代太久远,想要追溯就更加困难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后世流传的版本,绝对不是最先版本,而且五花八门,大多都是伪作。 有人说这是一千五百年前,达摩祖师在嵩山面壁九年,达摩走了之后,少林僧人在洞中发现的易筋经,而后流传了下来。 但已经基本被后世学者否定了。 其中很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易筋经里头涉及到了养生目的的一些房中术,属于道家学说的玩意儿,但达摩是个大和尚,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所以,学者们更倾向于另一个结论,易筋经应该是产生于秦汉时期术士们的导引之术,唐宋年间才传入少林,删减之后,成为了僧人们打坐参禅之余,强身健体,活血化瘀的健身功法。 之所以被僧人所青睐,是因为僧人们长期盘膝,下肢血流不畅,而这个版本的易筋经,很多都是地板动作,不需要站立,方便僧人们一边打坐一边练习。 李秘看了那些图,也属实生猛。 这易筋经有点像后世的情侣瑜伽,姿势大开大合,而且有些怪异,不少动作的扭曲程度仿佛都超出了人类身体的极限,所以光靠自己的力量,无法令得关节或者身体屈伸到所需的姿势,需要有人辅助。 而这些配图之中,李秘还没发现有那一张图是穿着上衣的。 上面的解释是修炼的过程当中气血激荡,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必须无牵无挂,减少外物挂碍,彻底放开身心,所以必须光着身子来修炼,如果能在水中修炼,效果就更好。 因为借助浮力,能做到更多更难的姿势。 李秘终于明白秦藏器为何没有自己教导王软软。 因为他们到底是兄妹,练这个功已经有违人伦。 “庵中这么多尼姑,为何不让她们陪练?” “你是只看图不看字吧?上面不都写得一清二楚了么,这是需要阴阳调剂的功法,而且女子力气小,做不到里头的功法动作。” 李秘算是有些明白过来了。 就比如那些教舞蹈的老师,需要给学生压腿之类的,这个易筋经更进阶了一步,大量的困难动作和姿势,是需要外力来压迫的。 至于阴阳调剂,也不是所想的那种阴阳互补,而只是朴素意义上的阴阳协调。 “再者,这是卫国公家传绝学,我费了十几个人情才讨到的,已经许诺人家,不会外传,你是我徒弟,软软是我妹妹,你们两个合练,就不算外传。” 李秘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来白莲庵本就是“逃难”,如今可好,又给他摊上了如此擦边的功法。 王软软对他的心意,李秘一清二楚。 虽然早已跟她说明白,但心里一旦种下了种子,怕是很容易犯错误,具体可以参考宋芝芝,很多人都有意难忘的情结,一旦有了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 但秦藏器要带着王软软去扬州,而李秘需要秦藏器,这个忙是必须要帮的。 左右权衡了一番,李秘到底还是选择了保守的做法。 “先去看看软软的身体状况,再作计较,如何?” 秦藏器也不勉强,领着李秘便来到了内院。 经过青霉素治疗之后,王软软身上的疮已经结痂脱落,皮肤上残留着粉红色的印记,有些地方还是能看出烂疮侵蚀过后的痕迹。 亏得她擅长化妆易容,遮瑕效果极好,虽然只是清淡的妆容,但与先前完全判若两人。 没有了烂疮的王软软,清丽脱俗,活像个中学生一般,竟是令人一见就怦然心动的所谓“处女脸”。 不过她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时不时会咳嗽和气喘,坐在窗前坐着女红,淡然恬静,时而皱眉,时而哼着小曲小调,心理状况倒是不错。 “二郎,你终于来了!” 丢下女红,王软软起身便快步迎了上来。 “软软妹妹,看你精神不错嘛。” 李秘打趣了一句,刻意提到了妹妹二字,就是在给她打预防针,要潜移默化,渐渐确立两人的辈分。 “阿兄说要让你教我练功,等你教我练功了,身体就能好起来,阿兄说了,要带我去扬州游山玩水的!” 长安城是王软软的伤心地,她又是个向往自由,渴望新生活的心思,此时也没有半点保留。 王软软是个历经苦难,在泥泞中摸爬滚打的女子。 如今她终于从地狱之中重回人间,再度看到了人生的曙光。 李秘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便爽快道:“这是好事。” “横竖我也丢了官,这段日子也没什么事,正好与你一起练功。” 听得此言,王软软顿时眉开眼笑,那笑容便如同初春绽放的桃花一般。 “不过……我没练过内外功夫,没有底子,想要照着图谱来修炼,实在有些难,这玩意儿稍有不慎又容易走火入魔,所以……” “所以我们练的时候,你阿兄得留在外面,时刻提点我,咱们就像演皮影戏一样,你阿兄可要通过影子,来纠正我们的动作和姿势,如此才能事半功倍,二位觉得如何?” “皮影戏?” “反正就是一种影子艺术,我意思是你阿兄可以留在外面,通过影子来教我们,是这么个意思……” 王软软反倒笑了起来,她自是明白李秘在担忧什么。 但能与李秘朝夕相处,就已经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了,在她心里,自己早已是残花败柳,身子也脏了,哪里还能要求更多? 李秘自然不会这么认为,但王软软心里自卑,乃至于秦藏器只怕都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用这个来作为条件。 “这自然最好,阿兄,你觉得呢?” 秦藏器也看穿了李秘的心思,但现实问题确实存在,他也怕李秘二人练岔了,便点头应下了。 李秘本想着留在白莲庵躲一阵,只是他也没想到,这样的日子并没能持续多久。 新的麻烦很快就找上门来了。 第432章 使坏的崔六郎 崔六郎从未面对过如此强大的对手。 论才艺等方方面面,张昌宗都没法跟他相比。 但同样是六郎,张昌宗却在颜值上碾压了崔六郎,所谓长相决定收入,颜值上的胜出,才是真正的胜出,起码在男宠这件事上,颜值却是取得了决定性的作用。 李秘也不断在给他找机会,若不是李秘,崔六郎连再度入宫的机会都没有。 但入宫以来,接二连三发生骚乱,望春宫被炸之后,武氏太庙也被炸,宫中甚至还发生了逼宫圣人的大事。 可在这些事件当中,所有人都有露脸的机会,就算是河内神尼三人组,也有高光的表现时刻。 唯独他崔六郎,没有半点作用,得不到半点表现的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 李秘甩脸子回家休养,连圣人的面子都不给,气得龙颜大怒,人人噤若寒蝉。 诸人无不想疏通关节,劝说李秘主动回来觐见圣人。 但李秘再度弃官,颇有一番不管不顾的姿态,他又没什么利益牵扯,全凭心意,再腹黑的官员,也没法威胁李秘。 他如今就是一介平民,总不能因为他惹恼了武则天就杀了他吧。 再说了,杀了李秘也于事无补,圣人之所以愤怒,是李秘不能为她所用。 江南方向的驿马已经送回了十万火急的军报。 英国公李敬业,已经在扬州起兵,自称大将军,扬州大都督,以勤王救国为名,打着李贤的旗号,据说短短时间已经拥兵十万了! 扬州乃是前隋江都所在地,拥有着国都的王气,而李敬业准备攻打金陵,同样是帝都之地。 照着军事分析,他们最有可能攻打洛阳。 但如今武则天在长安,洛阳无人镇守,想要回去,路上又怕遭遇截杀,万一贼军真的攻打洛阳,事情可就更加麻烦了。 虽然这只是内部情报,但朝廷必须抓紧时间派兵平叛。 将帅人选并不难,难就难在李秘撂了挑子,他可是对反贼集团最了解的人。 没有他的情报和帮助,就无法率先制定战略战策。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大战之前的情报才是最关键的,诚如裴炎所言,这件事少了李秘是真的不行。 如果这些天不能把李秘劝回来,过得几天,《讨武曌檄》广传天下,可就陷入被动的局面了。 这个时候,武则天终于想起了崔六郎。 虽然狄仁杰和上官婉儿等人,与李秘都有些交情。 但他们代表着官方身份,如果派他们去招募李秘,便等同于武则天明面上向李秘低头,这是武则天没法接受的。 崔六郎没有官身,但与李秘交情比其他人都深,让他来做这个事情最合适不过。 崔六郎审时度势,到底是决定接下这个任务。 等他来到李家之时,才发现李秘已经“逃难”到白莲庵去了,而且接连几天,都躲在白莲庵之中。 武三娘这边厢还急着给老李家生个儿子,太平公主也来了几次,但李秘都躲在白莲庵之中。 两姐妹追到白莲庵来,却又被秦藏器挡了回去。 崔六郎是何等人也,便只是看着太平公主和武三娘的行为,便一下就看穿了李秘那点小心思。 或许没人比他更懂如何跟李秘打交道。 崔六郎也不去白莲庵,倒是与武三娘“密谋”了一番,而后便派了个奴婢去白莲庵,就说圣人御赐到家了,让李秘回家来接旨。 李秘也知道,他不是太平公主,跟武则天怄气也要有个限度,武则天只要明面上低头,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如今武则天终于派人来降旨,算是给自己低头,他自是要下这个台阶。 再说了,置气归置气,圣旨不能不接。 然而回到家之后,见到崔六郎,李秘就有些后悔了。 这家伙从不按常理出牌,武则天派了他来,怕是没什么好事。 “六郎,圣人有何旨意?” 崔六郎嘿嘿坏笑:“圣人没旨意,不过御赐了一件贡品,我已经交给嫂嫂了,我还有事,且先回去。” “???” 开口不提扬州之事,却如此神神叨叨的,李秘就更是不放心了。 送走了崔六郎,李秘便快步回到了房中。 “三娘,圣人赏赐了什么东西?” 武三娘一脸红晕,让楚儿出去,关起了房门来。 “御赐之物在床上呢……” “床上?” 李秘顿时下身一紧。 扫了一眼,李秘也是好奇。 因为床上摆放着一个木匣子,看着倒也精美。 然而打开一看,李秘愣住了。 里头竟是一对硕大的鞋子。 “瓷鞋?” 李秘是没想到,鞋子居然还能是陶瓷的。 这瓷鞋玉色,很薄,半通透,上面的釉彩很鲜艳,也精美。 “圣人的意思是,让你穿上这瓷鞋……” “让我穿的?这怎么穿,踩上去怕不是要碎!” 李秘就更是摸不着头脑。 拿起匣子里的手书来一看,李秘顿时一头的黑线。 “该死的崔六郎,竟是出了这等馊主意!” 李秘内心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瓷鞋这玩意儿,在大唐可是用来陪葬的! 古人过得并不容易,虽然没有计划生育,但婴幼儿很容易夭折,参考那些皇家子女,能活到成年的都不多。 连皇家子女都这么低的生存率,民间就更不必说了。 那些夭折的孩子下葬之后,通常会制作一些瓷器童鞋,放进去陪葬,当然了,成人葬礼也会放鞋子。 主要功能自是祈福,希望家族人丁兴旺,能够传宗接代,延续血脉。 后世出土的唐三彩之中,就有不少瓷鞋。 这在大唐朝都不是什么吉利玩意儿。 但大唐人毕竟玩得花,除了陪葬之外,制作精美的瓷鞋渐渐也衍生出了不少其他的功能。 崔六郎让武则天御赐这双瓷鞋,正是利用了瓷鞋的其他功用,而且还是让李秘头疼至极的功用! 这项功用有些上不得台面,甚至有些让人不忍卒视,谁能想到武则天竟会当成御赐之物,还赐给了李秘。 而且她显然乐在其中,竟在手书谕旨里写明,让李秘务必每日穿三次,这不是要人命么! 这瓷鞋本就不结实,穿上之后不可能行走,更要命的是瓷鞋背后的用处。 李秘已经将崔六郎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这家伙实在是坏出水来了! 偏偏这是御赐之物,又有皇帝手书,手书不算正式诏令,但谁敢违抗? 跟武则天斗气是一回事,违抗手书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433章 要命啊要命 这瓷鞋上不得台面的功用,李秘也是听崔六郎说起过,所以才对他“恨之入骨”。 谁想到这一招最终用在了他李秘的身上。 原本作为陪葬之用的瓷鞋,到了这些个淫靡的贵族手里,开发出了令人难以启齿的功用。 贵族们新收了一些婢女之后,会给她们穿上瓷鞋。 但要命的是,他们会在瓷鞋上打一个印,代表着奴婢的卖身契。 一旦瓷鞋被踩碎,卖身契也就没了,往后就再没法赎回自由之身。 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卖身契,奴婢们自是不敢乱动。 不敢乱动,意味着不能反抗,只能任由主人在她们身上为所欲为。 这就好比动作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些桥段,女人钻进洗衣机或者衣柜,却被卡住,男主角就可以在后面为所欲为。 正因为这巧妙的设计,使得这些龌蹉的男人们犯罪感和刺激感激增。 渐渐的,这种私密活儿就成了闺房之乐的一种。 即便不是奴婢,很多寻求刺激的夫妻在私房之中寻欢作乐之时,也会让女人穿上瓷鞋,这种小心翼翼会带来别样的刺激。 原本是见不得光的房中秘法,到了后来,竟成了成亲之时的一件嫁妆。 所谓洞房小八件,是后世的一种说法。 洞房之时,有什么白色小手帕,是用来垫在床上,以方便看看女方是否是黄花大闺女之类的用具。 而瓷鞋也变成了其中一件,除了让男人们没法碰触新婚妻子的脚之外,还代表着以后恩爱之类的寓意,自然不能打破。 这也杜绝了新婚妻子不肯就范,任由男人们“胡作非为”。 可以说,瓷鞋除了陪葬的用途之外,根本不该开发这种“邪恶”的玩法,这是对女人们的一种亵渎。 但崔六郎就这么做了。 女人们穿上这瓷鞋都不敢动弹,更不必说李秘了。 但凡他乱动,瓷鞋就会碎裂,这可是皇帝陛下的御赐之物,一旦主动故意损毁,那可是大罪。 而武则天御赐这件东西,在手书上明说,是为了给李秘求子,让李秘与妻子多多运动,赶快诞下子嗣。 从寓意和用意来说,勉强也能说得通。 但李秘之所以躲到白莲庵,就是为了躲避已婚男人们的甜美痛苦。 一旦穿上瓷鞋,迫切想要生孩子的武三娘还不得为所欲为? 原本她只是自己的想法,如今得到了皇帝的手书,这就是奉旨行房,自是肆无忌惮起来。 李秘一天穿三次,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么! 虽然武三娘会变着花样,李秘这身体也不满二十,按说该是最猛的年纪遇上最猛的女人,但天天“大鱼大肉”也吃不消啊! 非但如此,武三娘生怕李秘会吃腻,过得两天就把太平公主也叫上,让李秘换换口味。 太平公主的经验可就比武三娘更深厚,玩法也更多样。 李秘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偏生两人乐此不疲,仿佛在比拼谁更快怀上一般。 秦藏器为了妹子修炼易筋经,又拼命让李秘回去陪练,如此一来,三天不到,李秘已经被彻底掏空了。 “让圣人收回这瓷鞋吧,我入朝去见她。” 坚持了五六天,李秘终于是撑不住了。 太平公主和武三娘如雨后牡丹一般,越来越滋润,越来越年轻,整个人容光焕发,红光满面,身子越来越丰腴。 而李秘日渐消瘦,见到女人就双腿打抖,哪里受得住。 崔六郎不费“一兵一卒”,甚至没有浪费半点口水沫子,就只凭讨来的一件御赐之物和一封手书,就搞定了李秘。 当他回去复命之时,武则天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宫中生变和扬州之事,武则天这段时间没有半点笑容,宫中沉闷,便是张昌宗也没法逗笑她。 可听得李秘“可怜”的遭遇之后,她却是大笑起来。 她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强势的女人,她笃信女人并不比男儿差多少,男人可以征服世界,但女人却可以征服男人。 李秘再如何硬气,最终还是被女人给收拾了。 崔六郎不似其他人那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游说劝说,而是巧妙地利用了李秘身边最亲近的女人,用女人去征服李秘。 这样的方式,让武则天感到很舒爽。 “圣人,李秘想让臣向您请求召见了。” 崔六郎用的是请求,武则天也不得寸进尺,朝狄仁杰道:“狄相,你让中书拟个正式的召令,毕竟李秘已经没有官身,想要进这金殿,需是有个名目。” 武则天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她要的一直只是个台阶,只是李秘连这个台阶都不给罢了。 如今也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崔六郎当众这么说,那便都当成李秘低头罢了。 但万一这只是崔六郎的一面之词,到时候李秘不肯来,免不了又要难看。 思来想去,武则天还是让狄仁杰下达正式的召令,也算是给足李秘面子。 扬州发生叛乱的事情还没有传开,更没有拿到朝堂上正式商议,狄仁杰是少数几个知情者。 他也知道情势严峻,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玩把戏,当即就让中书草拟,门下执行,正儿八经派黄门将召令送到了李秘这边厢来。 虽然看到太平公主就双腿发软,但毕竟要入朝觐见,李秘到底是找上了太平公主。 他对武则天已经彻底失望,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平息战争,是为了百姓着想。 这种环境和情况之下,他必须继续扶持太平公主。 倒也不是因为太平公主与他的关系,起码并不单是这个原因。 除了个人交情之外,太平公主无论是政治眼光与才干能力,亦或者心性城府等等,都是最佳人选,比其他李唐皇子王孙要更靠谱,武三思等人就更是没法比。 “所以,二郎想让我陪你去扬州?”太平公主顿时高兴了起来。 前往扬州的路途可不短,而且又是平叛,逗留的时间必然也很长,这就意味着,她有足够的时间与李秘一起生活。 当然了,更令她兴奋的是,她的野望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 打从儿时开始,她就渴望一身戎装,到前线去征战,如今总算有完成夙愿的机会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不是你陪我,是我陪你去扬州,你是主,我是次。” 太平公主热血沸腾,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阿娘能同意?我朝可从未有如此先例,即便不是主帅,只是督军亦或虚领,都不曾有过……” 李秘也知道难度很大,但这就是他的底限:“如果她不同意,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去扬州,这是咱们的第一步,如何都要跨出去。” 太平公主双眸灼灼,握住李秘的手道:“好,我信二郎一定能做到!” “你的手怎么这么烫?你……你有点不对劲啊,你不会是又……” 李秘猛然抬头,发现太平公主双唇鲜红水润,脸色泛红,双眼如蒙着一层水雾一般迷离,后腰隐隐作痛了起来…… 第434章 常朝考验 太极宫的中轴线上有三处最重要的大殿。 分别是含元殿,宣政殿和紫宸殿。 大唐朝的朝参又分三种。 第一种是大朝会,通常会在元日或者冬至之类的重大节日或者祭祀和庆典之时举行,地点会放在外朝的含元殿。 大朝会需要摆设大阵仗,九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参加,规模非常大。 第二种则是朔望朝参,也就是初一十五举行的朝会,规模比大朝会要小,诸多摆设和仪仗自然也就精简很多,一般会在中朝宣政殿举行。 而最后一种则是常参,相当于皇帝的每日办公,参加人数比较少,都是朝廷核心人员,不用摆仪仗,也没那么多规矩,一切从简,这才是真正的行政办公时间。 常参的地点就是在后朝,也就是紫宸殿。 李秘今日便是跟着太平公主,来到了紫宸殿。 当他们抵达之时,狄仁杰等诸多核心官员早已守候多时,武则天不多时也在张昌宗的搀扶之下,来到了殿中。 “给太平和二郎赐座吧。” 狄仁杰等一众都是核心老臣,每日里来常朝,座位基本上都是固定的。 如今多出了两个人来,自是要安排座位。 明面上是武则天给李秘面子,实则真要给面子,就该早早准备好才是,这也不过是留着表演罢了,李秘也早习惯这一套把戏。 “谢陛下赐座。” 常朝也是正式朝会,太平公主也总不能一口一个妈妈。 中官摆下坐席,李秘刚要坐下,武则天已经率先开口了。 “二郎,你跟诸公介绍一下扬州的情况吧。” 李秘心头一紧,下意识在心里骂了一句卧槽,心说这几日亏得陪王软软练功之余,与秦藏器商讨了这件事,否则真要被武则天给摆了一道。 这老妖婆分明还是对李秘不够信任。 在她看来,李秘或许从金允秋等人口中探听到了一些情报,但如今朝廷官方的情报是加急驿马送回来的,必然比李秘的要更加全面。 让李秘说些边角料的情报,如此她才方便敲打李秘,总不能真的坐实了没他李秘就做不成事的事实。 李秘对李敬业扬州起义的事情,也不过是记了个大概。 得亏与秦藏器商量,这家伙从薛怀义这边得到了第一手情报,结合李秘所获的情报,加起来自然就稳胜一筹了。 “我也就知道个大概,说得不对或者不全,还请诸公多补充。” 李秘叉手行了个礼,便开口道。 “其实这个事情也简单,李敬业被贬之后,心里不服气,对圣人和朝廷产生了怨怒,就纠集了一帮子沦落人,打着废太子李贤的旗号,再扬州搞事情。” 李秘这么一说,武则天也放心了不少,因为这个情报实在太含糊了。 “都是哪些沦落人呢?” 武三思虽然在李秘手底下吃了血亏,但到底还是武则天最信赖的武家子侄,虽然发自内心不想再惹李秘这个恶鬼,可他对武则天的心思太了解,这个时候自然由他来出头。 “这个嘛,我听说的就有李敬业的弟弟李敬猷,给事中唐之奇,詹事司直杜求仁,以及长安主簿骆宾王,哦,也就是写了檄文的那位大才子。” 此言一出,整个紫宸殿都沉默了良久。 因为这份名单,知道的不超过十个人,李秘根本不可能知道。 这只能说明,李秘在情报方面,确实要领先于朝廷! “那你觉着他们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这次武三思不敢开口,武则天便亲自发问了。 李秘也变得“谨慎”,沉思了片刻,道:“我起初了解到的只是他们的计划,至于到底有没有按部就班地执行,我就没法确认了……” “计划便计划,说说也无妨。” 武则天仍旧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 李秘嘴角划过隐秘笑容,而后开口道: “照着他们的计划嘛,有个监察御史叫薛什么的,会奉命出使江都,李敬业会派人去给这个姓薛的告密,说是扬州府长史姓陈的要谋反,姓薛的就会把姓陈的先抓起来……” “这个时候,李敬业就会声称自己是扬州司马,前来赴任,对外宣称奉了太后的密旨,因为有人谋反,要发兵讨伐,顺势就杀这个扬州府长史姓陈的来祭旗,从而夺取扬州府,释放囚徒等,发放铠甲兵器,昭告天下,顺理成章搞事情。” “这个姓陈的既是扬州府长史,被斩之后,其他人自是不敢反抗,再加上李敬业乃是英国公的身份,又有其他人替他造势声援,加上民间的一些势力,想要窃据扬州并不难。” 这些都是结合了秦藏器情报所得出的结论,李秘自是将人名全都记下来了。 但演戏不能太过分,所以他假装记不太清这些名字,如此才更显合理。 李秘如此表现,在场之人哪里说得出半个孬字。 武则天也轻叹了一声,而后沉声道: “朝廷早两日得到了驿报,这些逆贼已经照计划行事了。” “徐敬业这贼子设置了三个府署,一曰匡复府,二曰英公府,第三个叫扬州大都督府,此贼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认命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薛仲璋为司马,骆宾王为军师兼记室,已经啸聚了十余万的贼军!” 武则天面露杀气:“朕已剥夺徐敬业的赐姓和爵位,诸多乱臣贼子,朕不会放过半个!” 武三思赶忙领衔众臣齐声道:“陛下英武!” 武则天收了厉色,朝众人缓声道:“朕已命人召齐了兵马,但将帅人选未定,今日召见诸公,便是想听听诸公的意见。” 李秘也不由心中冷笑,这种事情,还不是您老人家说了算,又何必再议。 场下果然鸦雀无声,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武则天转向了李秘:“李秘,你说说,哪位将军合适?” “李秘不过是个卑微人,这朝堂上衮衮诸公,哪里轮得到我说话……不过……我听说圣人尝二十六连胜,未尝一败,若圣人能御驾亲征,那些个反贼岂不闻风丧胆!” “???”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唐皇帝御驾亲征的事情不是没有,太宗皇帝堪称战神,即便后来的高宗皇帝,也是不差的。 但武则天身为一代女皇,年纪又大了,你李秘要么说胡话,要么就是在嘲讽当今陛下了! 第435章 圣人御驾亲征吧 李秘居然建议武则天御驾亲征,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欠揍作死的举动! “圣人乃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哪里能亲冒矢石,二郎且慎言!” 关键时刻,到底还是上官婉儿比较心疼李秘,在李秘说错话,起码在她看来,李秘是失言之时,她总会出面来替李秘打圆场。 李秘却没有半点畏惧和阴郁,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仿佛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我李秘虽然没带过兵,也没读过兵法,但也听说过一些打仗的故事,所谓上将伐谋,攻心为上。” “李敬业,哦不对,徐敬业这反贼,打着废太子的旗号,正是想要师出有名,其麾下虽是乌合之众,但帐中同党却都有些家声,诸位试想一番,若换做别个,能做到从者如云么?” “扬州乃江南富庶之地,前朝都府所在,可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乡民百姓也绝非刁民匪类,这些人之所以追随他,为的是什么?” 李秘此番话语说出来,也算有章法。 “因为他是英国公?” 能进入内朝的都是核心,谁不是修炼了几百年的老狐狸? 但这个节骨眼,谁都不敢随便开口。 上官婉儿既然已经声援李秘,自然是要站到底。 “没错!正因为他有英国公的身份,他依靠的不是个人能力和威望,准确来说,他是在用他老徐家来做背书,靠的就是他老徐家延续这么多年的威望。” “如果圣人昭告天下,以圣人的无上尊威,若果真御驾亲征,大军或许尚未抵达扬州,这些反贼就先从内部崩溃,作了鸟兽散!” “圣人根本不需要去扬州,就能吓得这些反贼自顾不暇了。” 李秘这马匹拍得实在太明显,但却又拉扯了一大堆兵法理论,推敲起来还真能对得上,说不出半点毛病来。 可这事情到底是有风险的。 “圣人乃天命所归,御驾亲征自不是什么难事,但未免小题大做,杀鸡焉用牛刀,反倒要助长贼军的嚣张气焰,这些个土鸡瓦狗,也配圣人御驾亲征?” 上官婉儿能说出这样的反驳论据,李秘几乎可以百分百确认,她明白了李秘提这一茬的真正用意! 也果不其然,武则天微微一笑:“李秘你想要的是拥有足够尊威的人来坐镇中枢,朕也理解你的想法,但婉儿所言不错,绝不能长贼军志气灭朝廷威风。” “是,是李秘太过天真了,这等草贼,确实不配圣人御驾亲征,但咱们总归要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却要重视敌人。” “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李秘这句话可是凝聚了后世军事上的精髓。 起初那些人权当李秘在耍宝,只认为李秘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听得这句话,那些武将大佬们不淡定了。 “说得好!此言甚妙!” 角落里一言不发的高大老人,此时忍不住拍了拍大腿,差点没站了起来。 此人名唤黑齿常之,原本是百济达率兼郡将,高宗皇帝灭百济之时,他带领百济军民抵抗唐军,最是骁勇善战。 苏定方平定百济之后,黑齿常之率领自己的部落归降了大唐,成为大唐朝诸多少数族裔将领之中的猛将之一。 归顺大唐之后,他在百济镇守,而后得到重用,在讨伐突厥,对抗吐蕃等诸多大战之中,立下赫赫战功。 众所周知,吐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大唐最强劲的对手,大唐朝甚至将宗室女许配给吐蕃来进行和亲。 而黑齿常之的骁勇善战,令得吐蕃人闻风丧胆,在吐蕃人心目中,黑齿常之都是当之无愧的战神级人物。 也正因此,即便他已经快六十岁了,但仍旧得到重用,成为武则天在军方之中最信赖的老将之一,如今已晋封燕国公。 黑齿常之虽然是百济人,但文武双全,善用各种诡计,李秘所言的短短一句话,几乎是他征战半生的心得总结了。 虽然他被敌人视为战神一般的人物,但他从不敢轻视敌人,所谓骄兵必败是也。 黑齿常之因为是百济人,所以平素里尽量保持低调,很少会为朝臣站台或者背书。 他此番出声认可素不相识的李秘,只能说明李秘的言论确实有点东西。 武则天对黑齿常之自是信赖的,见得他如此姿态,便点头道:“燕国公认为该当如何?” 黑齿常之毕竟没有文官那么多花花肠子,既然都已经开口了,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思考下去,最终得出了理所当然的结论。 “圣人御驾亲征会助长贼军气焰,但又不能轻敌,不若取个折中,派遣皇族的后辈去遥领亦或者督军,如此一来,必定能名正言顺,而且提振军威。” “皇族后辈?” 武则天明白了黑齿常之的意思。 这是用魔法打败魔法的思路。 徐敬业不是打着废太子李贤的旗号,要匡复李唐天下么,那么朝廷这边厢就该同样派李唐的皇族后裔去与之对垒。 如此一来,武则天就不会受到道德的谴责,在名义上,不会落入下风。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曾想让武三思之类的武家子侄来做这个事情。 但果真这样做,反倒要落人口实,让天下人认为武氏确实篡夺了李唐正统。 黑齿常之虽然话不多,又是个黑不溜秋的老将,但不得不说,他对武则天的心思属实揣摩通透了。 不过武则天的儿子们杀的杀,废的废,这个节骨眼上,哪里找合适的李家皇子去坐镇? 到了这个时候,武则天终于明白李秘为何要让她御驾亲征了。 因为没有儿子可用,不是还有李唐家的女儿么! 这女儿非但是高宗皇帝的女儿,同时也是她武则天的女儿,比单纯的儿子要更加合适! 而如今这些皇女,还有谁比太平公主更适合? 绕了这么大半天的圈子,李秘成功将上官婉儿和黑齿常之都绕了进来,为的就是要让太平公主代替她武则天御驾亲征! 上官婉儿是何等聪明之人,竟着了李秘的道,而黑齿常之更是如此,直到此刻,他们竟然都没发现! 武则天微眯双眸,盯着李秘,后者目光平视,仍旧如先前那般坦荡磊落,仿佛他从未考虑过个人私情一般。 但天平公主那起伏的胸膛,压抑不住的激动,出卖了他最初的意图! “好一只小狐狸!” 因为这次平叛迟早会成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太平公主代替她御驾亲征之后,个人威望必然要提升到一个不可忽视的地位,武则天不能不考虑这一节。 这下轮到武则天为难起来了。 第436章 点名主帅 武则天从来就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她很快就意识到,李秘兜这么大圈子的真正目的。 虽然这小狐狸将所有人都耍了,但武则天却是知道,这不是什么诡计阴谋,而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这是形势所迫,除了太平公主,她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 李秘之所以兜圈子,只不过是为了把自己摘出去,让武则天自己提出来,以免往后再落入麻烦之中。 “这小贼果然学精了呢……” 武则天心中忍不住哂笑了一声。 无论阴谋阳谋,她武则天仍旧大权在握,李秘跳得再高,也不过是个猴子罢了。 “燕国公与诸公都这般说了,朕倒是有个好人选。” “朕尝记得,太平尚小之时,便穿着武装,逗乐先帝与我,太平既有如此志向,今番便让太平代我巡视江南,监理诸军,诸公以为如何?” 狄仁杰率先出列道:“陛下英明!” 诸臣也跟着附和起来。 武则天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那眼神仿佛在看一群老狐狸。 “既是如此,朕便加封太平为振国公主,狄相,你且先记下,一会决定了将帅人选,再一并让中书草拟诏令吧。” 此言一出,这桩事算是下了定论,太平公主也屈身行礼道:“臣定不辱命!” 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在他的认知之中,太平公主扶持李显二度登基之后,被加封为镇国公主,这是史上唯一的一位镇国公主。 而这些公主的封号,大多是一种荣誉,可镇国公主却是捏着实权的。 除了镇国公主,还有护国公主之类的封号,但很显然,武则天没有封赏护国公主,因为护国二字太过了,区区扬州反贼叛乱,还不至于动摇国本。 所以她用来振国,取义振兴帝国之意,反倒显出几分气魄来。 无论如何,太平公主一直担心办不成的事,李秘兜了几个圈子,总算是成了。 武则天对此似乎也没有太多想法,亦或者心中有想法,但没有表现出来,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都算是尘埃落定。 面对表态的太平公主,武则天也笑了:“我看李秘对你不错,今番要去扬州,便把李秘也带上吧。” 就这么一句话,将她与李秘之间那些龃龉全都揭过,她甚至不需要正式委任李秘,便能让李秘重归朝堂。 或许这也是最合适的方式,让她和李秘都有面子。 李秘也是见好就收:“臣必定尽心尽力辅佐振国公主殿下!” 见得李秘如此表态,武则天也颇为欣慰,总算没白费自己做出的让步。 “好,既是如此,朕想派左卫将军李孝逸来统军平叛,李秘你觉得如何?” “李孝逸?”李秘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听过李孝恭。 李孝恭可是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二位的大佬,他乃是李渊的侄子,也就是李世民的堂哥。 照着辈分来算,这位李孝逸,应该也是孝字辈的李唐后裔。 武则天果然与李秘所料那般,既然徐敬业打着匡复李唐的旗号,她便要用李唐的子孙来平叛,如此才能用魔法打败魔法,用道德制高点来踩踏道德制高点。 “圣人,李秘早先说过了,对朝廷的人事并不熟悉,臣斗胆一问,这李孝逸是何出身?” 武则天也不介意:“李孝逸乃太祖皇帝李虎曾孙,淮安王李神通之子,胶东王李道彦的弟弟,高祖皇帝的堂侄。” “孝逸皇叔初封梁郡公,历任给事中、益州都督府长史,曾率军抵御吐蕃,讨伐突厥,深得先帝信赖。” 李秘一听,顿时明白了。 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用。 原因也很简单。 李唐的男人们,不仅仅是李世民这一脉,李渊其他儿子那些支脉的,同样被武则天杀了个七零八落。 这李孝逸能活到现在,而且深受武则天重用,必然跟千金公主一个德性,是给武则天舔脚的货色。 这样的人,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上了战场,必定犹豫不决,当断不断,而且还会考虑利益牵扯,仗都还没打,就开始寻思如何瓜分功劳,这样的人是如何都不能上战场的。 这只是李秘当时的推断,只是他历史知识比较匮乏,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推论会与史料记载如此贴切。 在史料上,李孝逸到了扬州之后,却是因为胆小懦弱而不敢进攻。 “陛下,请恕李秘斗胆直言,徐敬业打着李唐旗号,若让李孝恭出战,那些个军民会死捏着他李唐后裔的身份大做文章,怕是骂得他抬不起头来,免不了要影响军心士气。” 武则天之所以挑选李孝逸,正是要派遣自家心腹,但又怕薛怀义等人没法胜任,到时候免不了阴沟翻船,所以才选了有实战经验的李孝逸。 没想到李秘一开口就提出了异议来。 而且这个异议的借口竟同样是李孝逸的身份问题。 其实武则天也听得出来,李秘对李孝逸并不赏识,甚至语气之中多少有些看不上。 虽然不明其意,但这个事既然让李秘参与,他又是知情最多的人,武则天还是决定听一听他的意见。 “那你认为,谁更合适?” 通常来说,这等军机大事,旁人不得妄议,更何况李秘这种身份。 而且李秘几次三番都想摘出去,并不想惹一身骚。 可此刻的李秘却毫不避讳,正大光明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来。 “臣以为,左骁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军程务挺,能当此大任。” “程务挺?” 这是相当冒险的一个选项。 原因是李宗臣和鱼保家一案,程务挺和王方翼牵扯其中,多亏了李秘才洗刷了嫌疑。 虽然讨回了清白,但程务挺一直没能重回边镇去征伐,只留在宫中看门。 但无论如何,说起打仗的本事,程务挺确实比李孝逸要高好几个级别。 “好,那便命程务挺为扬州行军大总管。” 李秘也没想到,武则天今次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不过到底是放心了,程务挺能去讨贼,那就相当于有了个保底。 李秘又问:“圣人打算让谁做军师?” “军师?” 严格来说,军师只是个通俗说法,但确实存在这样的角色定位,职衔也各有不同。 但无论如何,军师还是有必要的,毕竟需要个查漏补缺以及管理方方面面的人物。 而主帅有时候会兼任军师的角色,就好比程务挺这样智勇双全的老道主帅,根本不需要什么军师。 但很显然,李秘希望有个军师,这是给武则天一个空缺,让她塞一个亲信进来,否则无法得到武则天的信任与支持,往后打仗也是麻烦。 也果不其然,听李秘如此一说,武则天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但对于人选,她也变得更加谨慎了些。 该选谁去呢? 第437章 朝廷修补匠的官职 关于所谓“军师”的人选,武则天思虑片刻,到底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朕想提拔殿中侍御史魏真宰监理军务。” “魏真宰?没听说过,不过李秘斗胆认为,没人比薛师更合适。” 这魏真宰原本只是个太学生,却是风流倜傥,洒脱飘逸的大才子。 他也算是极具政治和军事才能,早些年给高宗皇帝上书论述朝廷用兵作战等诸多方面的利弊优缺,看得高宗皇帝都惊为天人。 不过他志不在此,游戏人间了一阵,并不把举荐放在心上,累年未能得到升调,周游天下之时,却又根据一些地理图志,注释解说古今用兵成败等,在军事理论上堪称大才。 武则天就欣赏他这样的大才子,今番也是想趁机提拔,让这魏真宰成为自己的心腹。 可当李秘提出薛怀义的名字来,武则天当即把魏真宰给摁了下去。 “不错,那就让小宝一并去吧。” 分明自己的提议被李秘胆大包天的“否决”了,而且李秘竟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不认识魏真宰,殊不知在场之人都听说过魏真宰的才气和名气。 然而武则天的嘴角此时却露出笑容来。 人都知道李秘是个硬骨头,讨厌薛怀义张昌宗一类的面首,比讨厌武则天更甚。 但今次李秘竟软骨头一般,主动要把薛怀义塞进讨逆军中,这不是主动给武则天献媚么? 这简直就是最终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的真实写照啊。 其实李秘并不是为了讨武则天欢心,之所以要让薛怀义去,其实是为了秦藏器罢了。 他虽然辅佐太平公主,但知道太平公主这个振国公主的封号只是为了好听。 她代替武则天去扬州,也不过是个面子工程。 太平公主是不可能主掌军务的,甚至根本没法插手实际的军事。 这样的情况下,想让秦藏器来做事,就必须有个正经名义。 李秘不过是去辅佐太平公主,他连自己都没有正经的官身,就更别提带上秦藏器。 薛怀义却不同。 他是个草包,虽然很讨厌别人这么骂他,但每次做事他又都是一副草包做派。 所以每次出来做事,他都会带上自己的智囊。 薛怀义的智囊,可不就是铁哥儿们秦藏器么。 这就是李秘真正的目的所在。 但他不知道的是,武则天免不了喜新厌旧,厚此薄彼,她的“后宫”此消彼长,薛怀义已经渐渐失宠。 作为武则天曾经最宠爱的小心肝儿,薛怀义哪里肯依。 他几次三番在武则天面前耍泼撒娇,想要重获宠爱,与张昌宗争风吃醋,闹得鸡犬不宁,武则天早已不耐其烦,头疼难忍。 这种情况下,李秘主动提名薛怀义,武则天正好借此将薛怀义打发了,好歹能清静一阵子,她又岂能不满怀欣喜? 李秘本是为了自己考虑,没想到阴差阳错,却是造成了一个双赢的局面出来。 许是李秘这次的建议戳中了她的g,点,武则天一扫往日的沉闷阴郁,颇有些晦气尽去的畅快。 “李秘,难得你尽心尽力,朕授你左补阙的官职,今番扬州之行,你需是戮力卖命。” 李秘虽然做官不久,但对朝廷官职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补阙官,他是听说过的。 所谓补阙,只有从七品上的官职,但却是典型的位卑权重,因为补阙官的职责是为皇帝进行规谏和举荐人才,而且补阙官分为左右补阙,却又不在同一个部门,左补阙属门下省,而右补阙却是属于中书省。 补阙本质上是谏官,也就是专门提意见的官员,低一级的还有左右拾遗,拾遗补阙,合称“遗补”,顾名思义,就是朝廷的修补匠。 李秘对武则天授予官职并不抱什么希望,因为每次她都扣扣搜搜,极其不爽利。 然而这一次,虽然只有从七品上,又是个芝麻绿豆都不如的官职。 而且这是朝堂的政务官,与军事并不太沾边,也并不能改变李秘在扬州之行的权势。 但李秘却欣然接受了。 原因只有一个,而且是本质上的原因。 李秘对武则天的所有怨怒,来自于武则天的不公平待遇。 而这些不公平待遇的背后,是武则天对他的不尊重。 这次武则天却展现了对李秘的极度尊重。 因为这个官职虽然卑微,但却有着一项其他官职所没有的权力,那就是有权驳回皇帝不合理的诏令! 左右补阙掌供奉讽谏,大事廷议,小则上封事,虽然左右补阙各有六人之多,但这个节骨眼上,授李秘补阙官职,武则天的用意也不言自明。 更何况,补阙还能举荐人才,而李秘辅佐太平公主,又给程务挺打下手,随军出征的是薛怀义。 只要李秘有合适的人选,无论向这三人其中任何一个举荐,基本上都会录用,也就相当于给了李秘一部分人事任免权力。 这对于李秘而言至关重要,因为李秘身边有太多兄弟追随,他需要给他们正经的官职和升迁途径! 别的不说,有了这个身份,他就可以正儿八经举荐陈玄礼等人。 若她提早授予这个官职,李秘甚至不需要考虑薛怀义,靠着自己的官职,就能举荐秦藏器。 当然了,如果他不提名薛怀义,没法讨欢心,武则天也未必能一喜之下就给了他这份尊重和这份官职。 无论如何,虽然对武则天仍旧不会抱有太大的期许,但起码是个很好的开始。 因为入宫之前设定的目标,今日都实现了。 接下来就是为出征扬州做准备,李秘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虑。 常参散会之后,可谓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当然了,有人欢喜有人忧,也有人不服气不满意,就比如武三思之流,什么也没分到。 但他们都是武则天的狗腿子,武则天高兴了,他们自然也就高兴了。 李秘与太平公主回到府中,也派人将秦藏器兄妹找了过来,毕竟出征在即,可不敢懈怠半分。 李秘也需要回家去与武三娘好好相处,毕竟要出去打仗,多少要做一做她的心理和生理工作。 不过李秘还没坐下来,这才刚与武三娘提了一嘴,便有人找上门来了。 第438章 举荐一人 李秘虽然早有所料,但程务挺第一时间亲自登门来道谢,他多少还是有些惊喜的。 “出征在即,老将军事务繁忙,不必如此客气的。” 武三娘奉上茶果,双方落座,李秘也是客套起来。 程务挺却是个直爽的,也不拐弯抹角。 “无妨的,具体事宜都有人在做,老朽也是偷个闲。” “今番若非二郎举荐,老朽也没有这个机会再度领兵征伐,这个人情,老朽记下了。” 作为大唐朝这个时期最能打的将领,没人比程务挺更清楚,得不到武则天的信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大唐朝开国之初,将领发挥的作用确实能左右战争的胜负。 可发展了这么多年,又经历了贞观之治,缔造了大唐盛世出来,大唐朝已经构建了完善的军事制度。 这个时候,军事制度运营起来,只要将领不是太蠢太怂,打胜仗还是非常容易的。 当你得不到武则天的信任,出征的机会自然就少,想要积累战功就没可能了。 经过了李宗臣一案,程务挺被牵扯进去,差点满门抄斩,即便得到李秘的帮助,为他洗刷了冤屈,但武则天对他还是产生了怀疑。 这段时间来,程务挺几次三番提请要回到边疆去讨伐突厥,抗击吐蕃的侵扰,但都被武则天否决了。 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则天的疑人不用。 若非李秘今次极力推荐,程务挺连前往扬州平叛的机会都得不到。 扬州这是内乱,相较于边疆征伐,平乱剿匪实在太过容易,只要能大获全胜,程务挺回归边镇也就有希望了。 程务挺很直接,李秘也不必跟他拐弯抹角。 “人情就不用记了,老将军若果真有心,李秘想向老将军推荐一个人。” 程务挺抱拳道:“二郎用人从善,但有良才,举贤不避亲,老朽必委以重任,不在话下。” 李秘想了想,朝程务挺道:“我想耽误老将军一点点时间,带老将军去见一面,当面看看会比较好些。” 程务挺也无二话:“那便请二郎带路。” 李秘带着程务挺出了门,很快来到了武侯铺子。 旁人看来,只怕真要误认为李秘是要趁机安插自己的亲信了。 因为武侯和坊丁之类的基层人员,并没有什么真本事,诸如坊丁,不过是坊中青壮充任,很多都是街头的不良子。 而武侯铺里的武侯,底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终究不过是些城狐社鼠罢了。 李秘已经许久没有来过武侯铺。 兄弟们见得李秘,也是惊喜连连。 李秘赶忙奉上武三娘替他准备好的伴手礼。 家里头毕竟有钱了,李秘出手又阔绰,虽然只是伴手礼,但诸多兄弟见了也是两眼放光。 “穷不走亲,富不还乡,二郎许久不来,弟兄们还以为二郎风光了,不认人了。” 他们说话也没个顾忌,毕竟是真把李秘当兄弟了。 “哪能啊,我也是麻烦缠身,无暇分身,曹帅呢?” “在这呢。” 也不消通禀,曹不凡自个儿从里屋走了出来。 “曹帅,这是左骁卫大将军程务挺程老将军。” 曹不凡也是大吃一惊,当即行了个军礼:“旅帅曹不凡,拜见大将军!” 曹不凡竖起大拇指,放在左胸前,躬身行礼。 见得这手势,程务挺也讶异了起来:“你曾是我麾下士卒?若是旅帅,老夫不可能不认得才对……” 程务挺之所以能成为不败名将,是因为他用兵如神,更因为他爱兵如子,漫提旅帅之类的基层军官,便是一些普通士卒,他也记得很清楚,有一些甚至能跟他称兄道弟。 但曹不凡却是面生,他自是疑惑。 曹不凡也不敢怠慢:“在下入伍之时,便在大将军的麾下,当时只是个辅兵,大将军不认得我也正常……” “做了几年辅兵?” “六年。” 李秘印象之中,曹不凡就是个杀神,十足杀人不眨眼的悍卒,没想到他的起步这么低,竟是从辅兵开始做起。 “能做六年辅兵,不错了。” 李秘对大唐朝的军制并不了解,所以无法明白这“不错了”这三个字的赏识程度,更不明白六年辅兵意味着什么。 大唐朝实行府兵制,能进入正规军的,其实都是稍微有钱的人家。 因为正规军的武器装备需要自己准备,而不是朝廷配发,没有钱就没法用最精良的装备,在战场上就很难活下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有钱人还要去参军? 因为朝廷对正规军有着一系列的优待政策。 首先可以免除赋税,这是最基本的。 然而就是授田,也就是说,你自带干粮去打仗,朝廷就给你田地,你甚至可以雇佣佃户来替你种田。 除此之外,朝廷对有功将士的赏赐也极其丰厚,而且军户都可以世袭,如此一来,田产会越来越多,军阶也会越来越高。 所以正规军都会拼命去争夺军功,出现武懿宗那种杀良冒功的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而那些没钱没势的,就只能去做辅兵,辅兵没有武器装备,只能修桥铺路,运送补给,充当后勤。 实战当中,辅兵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作用。 那就是充当诱饵和炮灰,那是真正拿身体骨肉,那自家性命去拼前程。 曹不凡能做六年辅兵而不死,最后成为正规军,也就可见他的意志和韧性了。 “后来入了步军?” 曹不凡点了点头,李秘却好奇了:“大将军怎么看得出来?” 程务挺呵呵一笑:“老朽戎马半生,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倒是听说二郎见微知着,目光如炬,若让二郎来看,如何得知他过往经历?” 李秘也没想到,程务挺会在这个时候考他,当然了,或许也只是为了活跃气氛,让李秘有参与感。 作为一名刑侦爱好者,岂会不知道福尔摩斯的基本演绎法。 这基本演绎法就是通过观察到的信息,进行推理,归纳,比较,分析,最终推导出“令人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结论来。 “我没在军中待过,只能凭自己浅薄的认知来看看了哈。” 李秘审视了一番,而后开口道:“如果是骑兵,常年骑马,走姿会外八,而且大腿会比较粗壮,骑马讲究节奏感和平衡感,所以骑兵的协调性会比较好。” “而步卒则是小腿比较粗壮,为了躲避箭矢之类的战术动作做多了,习惯猫着腰,渐渐会养成含胸驼背的姿态……” 程务挺竖起大拇指赞道:“妙也!” 李秘却是哈哈笑了起来:“其实我与曹帅认识很久,他教我搏杀之术,算是我的师父,只是我在伏龙山有正式拜师,所以没敢正式拜师,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骗大将军开心罢了……” 程务挺微微一愕,而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气氛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他故作随意,向曹不凡问道: “腿怎么跛的?” 李秘终于明白程务挺为何要考他,因为他顾及到了曹不凡跛脚的感受。 如此细腻的心思,对军士如此关照,难怪程务挺能成为百战不殆的神将,今次选他平叛扬州,选对了! 第439章 喜得捉生良将 曹不凡跛脚的故事也挺悲情,李秘是了解过的。 他领着兄弟突袭,但上锋没有按照约定及时来接应,虽然最后惨胜,但他的兄弟却全都被害死了。 不过曹不凡并没有提起详细的经过,只是含糊了几句。 程务挺点头道:“很好,即便退伍了还知道维护军方的颜面,是个顾全大局的将才。” “今番我要去扬州平叛,李二郎向我推荐了你,你愿不愿意追随老夫?” 很多人都认为曹不凡在武侯铺子是屈才,他平素里故作颓唐潦倒,仿佛就要在这铺子里混吃等死,再没有半点志气了。 但李秘知道,他的内心深处,他的骨子里,仍旧是个军人。 他是典型的退伍不褪色,否则也不会小心翼翼地回答跛脚的问题,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愿给大唐军队抹黑。 也正因为知道他的心性和本事,李秘才决定推他一把,让他继续追寻自己的志向。 军队里常说,马革裹尸就是寿终正寝,但对于曹不凡而言,马革裹尸才是寿终正寝,一字之差,格局和境界却差了好几层楼。 曹不凡并不知道扬州叛乱的事情,原本对李秘带程务挺来见他还挺意外,听得此言,顿时眼眶湿润起来。 “曹不凡愿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程务挺将他扶了起来,笑问道:“这么信得过老夫?” 一向不苟言笑的曹不凡露出了少年才有的笑容来,讪讪说道:“曹不凡对大将军只有敬佩,仰慕已久,恨不能追随,抱憾至今……” “我还是个辅兵之时,便想成为战兵,调露元年的十月份,单于都护府的阿史那德温傅等率部反唐,右卫大将军裴行俭率军出征,彼时程将军便检校西军……” “那一战,我亲眼见到了程将军如何身先士卒,奋勇杀敌,最后凭借战功,拜右领军卫中郎将……” “三年之后,突厥奴攻打原州和庆州,定襄道行军总管李文暕、曹怀舜、窦义昭等相继吃败仗,彼时程将军又做裴行俭的副将。” “最后又是程将军挖了地道,突袭了突厥的牙帐金山,阿史那伏念的妻儿老小和辎重等全都丢了,只能北走细沙,程将军又是追击千里,杀人如麻,真真是用兵如神。” 曹不凡对程务挺的战绩如数家珍,程务挺回想当年,也是满脸红润。 这一战,他的风头甚至盖过了裴行俭,凭借此战晋升为右武卫将军,被封为平原郡公。 值得玩味的是,之所以能得到如此封赏,是因为当时的中书令裴炎认为胜利的关键是副将程务挺,而非行军总管裴行俭。 需知裴炎和裴行俭都是裴家人,即便这样,最大的功劳还是给了程务挺,可见当时程务挺的表现是多么高光了。 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那只是自己不提罢了,别人提起来,自己脸上仍旧是有光和得意的。 “哈哈,都是些旧事,不提也罢。” 曹不凡也是讪讪笑道:“我曹不凡之所以沦落到这铺子里,就因为太过耿直,不懂奉承,如今能重回军伍,自是三生有幸,但我毕竟瘸了一条腿,与废人无异,若不再拍拍老将军的马屁,便是回去,也没个出头之日……更漫谈建功立业了……” 程务挺微微一愕,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跟着二郎学了不少人情世故了。” 曹不凡只是笑笑,程务挺也认真了起来。 “我手底下也有不少受过伤的兄弟,能因地制宜去用人,才能称得上良将,老夫不才,对于这些兄弟,还算善用。” “曹不凡,老夫若让你做个捉生将,领着斥候,先行去扬州打前哨,你可愿意?” 曹不凡双眼放光:“属下太愿意了!谢将军赏识!” “什么是捉生将?” 李秘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听了曹不凡解释之后,也是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程务挺的用人之道。 所谓捉生将,跟后世的特种侦察兵差不多,主要是潜伏到敌占区内部,活捉敌人,从而拷问情报。 虽然只是低级军官,但捉生将无一不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因为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能胜任捉生将的,大多是悍不畏死却又智勇双全的狠角色。 历史上最着名的捉生将当属安禄山和史思明了。 这两位因为偷盗牛羊而被官府抓住,范阳节度使看中了他们的才能,任命此二人为捉生将。 而安禄山从捉拿奚族契丹族的士兵开始,不断建功,最终爬升到了三镇节度使的位置上,堪称传奇。 曹不凡原本就是无畏悍将,即便废了一条腿,不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但他在武侯铺经营多年,擅长伪装潜伏以及获取情报,这任务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了。 “很好,我也不另外给你配发袍泽,你可以自行挑选信得过的兄弟去行动,只需与我联络。” “属下遵命!” 今日,不管对曹不凡还是程务挺,都是意外之喜。 从武侯铺出来之后,程务挺也是心情舒畅。 相较于回到军营去做出征筹备,能得到曹不凡这样的捉生将,意义和价值更大。 “二郎,多亏你引荐,我才得了曹不凡这样的良才,你也别怪老夫贪心,我想跟你再讨几个人。” 即便程务挺不提,李秘也会提出来,此时李秘也笑了。 “陈玄礼?” “正是!” “此子外粗内细,是个智勇双全的孩儿,虽然年纪不大,但极其老辣,老朽也打听过,他一直跟着你,虽四处奔走,但难免有些蹉跎,也是时候让他打出点名堂来了。” 李秘“阴险”一笑道:“陈玄礼可以给你,但老将军需是让我搭上一点添头……” “添头?” 李秘“原形毕露”:“我想让将军把公主殿下的那些邑士也带上。” “她们虽是女流,但不比男儿差,只是没有机会上战场见见血腥……” 程务挺有些迟疑了。 虽然随军打仗的女人也有不少,但大多是做些杂役,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军妓之类的角色。 真正能上阵打仗的女兵,是没有过的。 李秘其实也是在“考验”程务挺。 这老将军到底有没有这样的魄力,就看他接下来点头摇头了。 如果他真有这样的魄力,那么李秘后续的大事,基本上可以预定程务挺一个位置了。 第440章 战前准备很繁琐 女兵上阵,即便在风气开明,女性地位相对较高的大唐朝,都是难以想象的。 但大唐朝比其他朝代更有优势,是因为李渊的三女平阳公主曾组织过娘子军。 程务挺果真要收下裴青奴的队伍,也不算没有先例可依,更何况她们只有八十人,影响并不会很大。 再者,就算带到战场上去,也未必就是上阵冲杀。 根据史料记载,战国初期,《墨子》便有记载。 “守法,五十步,丈夫十人,丁女二十人,老小十人。” “诸男、女有守于城上者,什六弩、四兵。” 而根据左传记载,古代发生大规模战争之时,丁男不足便会以丁女继之,青壮年男女都战死了,便会全国动员。 到了汉朝初期,同样也有女兵的记载。 《史记·项羽本纪》里有说:“于是汉王夜出女子荥阳城东门,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击之。” 程务挺熟读兵书,了解古代军事,对于这些先例,应该是有所耳闻。 就算没听说过,安排八十个公主府邑士到前线部队,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贼军声势浩大,声称拥兵十万,朝廷自然也要派出相应数量的讨逆军。 如此庞大规模的军队之中,加入八十个武装精良的女邑士,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没问题,让她们整装,来南营找我便好。” 程务挺最终答应了下来,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恭送了程务挺回去,李秘也不在武侯铺逗留,他也要准备出征事宜了。 武三娘方面的工作,他早已做足。 她与李忠耿一样,虽然担心李秘的安危,但大唐朝尚武,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如今终于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们还是希望李秘能抓住的。 李秘找到了秦藏器,不出所料地在白莲庵见到了急得团团转的薛怀义。 这家伙好大喜功不假,但是个怂货也是真。 见得李秘,薛怀义也是心情复杂。 一来他感激李秘指名道姓要他去监军,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但与此同时,离开京城,意味着他没法再与张昌宗争宠,等他凯旋归来,他就再没法撼动张昌宗兄弟的宠儿地位了。 到底是去建立一些实际的功勋,走上正经儿朝臣的路,还是继续当个面首男宠,这是他面临的选择。 当然了,出征人选已经定下,他实际上也没其他选择了。 他心急火燎找到秦藏器这边来,正是想着高低地做出一番大事,捞一大笔功劳才是正经。 “二郎,今番在常参上,多谢你提点俺了……” 李秘依稀记得薛怀义最后的结局,因为放火烧了明堂和天堂这两座惊天建筑,大火照亮了整座洛阳城,而惹恼武则天,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这不是在提点,根本就是在救他的命,如果他继续与张昌宗争宠,迟早会死掉。 “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薛师也该是时候挣点真正的功绩了。” 这话听起来不是很吉利,也并不讨喜。 但薛怀义听懂了李秘的言外之意。 在很多人的传统观念之中,男宠就是出卖身体,随着年纪增长,身体会每况愈下,当身体无法满足武则天之时,也就是失宠之日了。 不过只有薛怀义这样的当事人才知道,相较于色欲,武则天更在意的是有趣。 只是他也没有向李秘解释的必要,只是点头道:“二郎的心意,俺明白的,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说到此处,薛怀义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他是何等骄横跋扈的强势之人,当一个人主动向并不算很熟悉的人吐苦水,说明他自己都意识到自己在走下坡路了。 秦藏器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宝,别说这些个无谓之事,今番不会让你吃亏的。” 有了秦藏器这番话,薛怀义也振奋了起来。 “俺该怎么做?” 薛怀义对秦藏器素来言听计从,因为没有秦藏器,就没有他的今天。 “圣人让你去扬州,是让你督军,说白了,不是对外,而是对内,你只要做好一件事,便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一件事?就这么简单?” 秦藏器迟疑片刻,还是点头了。 “是,只此一件事。” “什么事这么难?” “不要在军营里喝酒。” 秦藏器说完,薛怀义仿佛感到了侮辱。 “处一,你这是看不起谁来?” 秦藏器呵呵一笑,也不跟他吵:“趁现在还没出征,该喝便喝点吧,我与李秘要出去一趟。” 言毕,就拉着李秘走了出去。 “你这是瞧不起我冯小宝!” 薛怀义在后头叫嚣了一句,秦藏器也不去理他。 “带我去嘉猷观看看地库里的东西。” 秦藏器并不含糊,李秘也不罗嗦。 徐敬业虽然已经被贬为司马,但毕竟有英国公的世袭头衔,虽然被武则天给虢夺了这些爵位之类的,可号召力和影响力还是有的。 大唐朝是个世家社会,世家豪阀把控着上层政治圈,一个大家族的声望,能产生多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那是可想而知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叛乱,徐敬业在扬州这样的地方揭竿而起,消息传开之后,是足以震撼朝野的。 虽然有程务挺担任主帅,但反贼们研发出了土制炸药等超越这个时代的科技产品,在不知道他们应用程度有多深的情况下,谨慎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李秘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带上地库里的存货,没想到秦藏器与他的关注点这般一致。 事实证明,陈玄礼是个极其靠得住的人。 他果真在魁星楼附近安插了暗哨,李秘和秦藏器才刚进入废墟,便已经有人跳出来阻拦了。 发现是李秘,他们才放行,毕竟现在的李秘差不多可以刷脸了。 进入地库之后,秦藏器也是好一阵检查,挑挑拣拣,时而也会陷入长时间的思考。 看来他也是在犹豫该如何运用这些东西。 “这个怎么用?” 秦藏器毕竟不是全知全能,很多新鲜东西,他需要李秘的讲解和传授。 两人就在地库里一直呆着,知道外头的暗哨进来提醒,即将要天黑,他们才走出了地库来。 “这些东西都交给我来措置,如何?” 李秘还巴不得当个甩手掌柜:“没问题。” 得到了李秘的同意之后,秦藏器便提起另一个麻烦来。 “金允秋一直没找到,这女人太过阴险,必须找到她,这个事能交给你么?” 原本想当甩手掌柜的李秘,此时也是一头黑线。 原来这家伙也是挑肥拣瘦。 不过他说的没错,金允秋确实是个大麻烦,横竖距离出征还有时间,是该想想如何能抓住这狐狸精了。 第441章 老人精堂弟 长安城在鼎盛之时,乃是个百万人口的超级国际大都会,虽然武则天将政治中心转移到了洛阳。 但长安城的繁华程度并没有减少太多。 在人口密度如此之高,各色人种,各行各业,各种阶级混杂的一个超级城市之中,追踪一个金允秋,很显然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再者,术业有专攻,李秘擅长的是推理破案,追踪搜捕则又是另一回事。 专业的事情终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似寻人之类的事情,没有人比李邕手底下那些城狐社鼠更称职。 身为长安城地下世界的扛把子,李邕的耳目眼线遍布长安城各处,他正是利用了强大的情报网络,才能坐稳这个地下王者的位置。 虽然年纪不大,但李秘见识过安利雅的商业手段,有这样的母亲言传身教,甚至暗中辅佐,李邕能成为地下王者也就不奇怪了。 索元礼如今失势,武则天给他最后的机会就是找到金允秋,所以官方势力必然在掘地三尺,大肆搜刮。 李秘也不会寄希望于官方,毕竟官方势力大多在明,想要在暗处找人,终究还是同样躲在暗处的人最合适。 但在此之前,李秘必须确认李邕的立场。 他这样的人,又做这样的勾当,手脚必然不可能干净。 前番他与反贼们有些牵扯不清的地方,甚至为此刻意回避和拒绝李秘,但并不能因此就断定他的成分。 毕竟他是个游走在黑暗之中的人,手上那些生意都是见不得光的,与反贼做生意同样也是生意。 李秘此次就是要确认,他只是单纯做生意,还是另有所图。 不过走出平康坊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李秘也只好回到永安坊,翌日一早便找到了李邕家里来。 安利雅主掌烟草铺子的生意,此时烟草生意如烈火烹油,一天一个样,仿佛一个疯狂吞噬的怪兽,眨眼之间就会疯长几分,所以她并没有空闲留在家里。 让李秘意外的是,李邕似乎有所预料,一大早竟是穿得整整齐齐,在茶厅里坐着,就好像一直在等李秘一样。 其实想想,也情有可原。 他可是地下王者,手握强大无比的情报网络,朝廷上所发生的事情,他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二哥,快进来坐,给你准备了羊羹馎饦和面饼。” 自打从伏龙山回归红尘,与李邕相认之后,作为堂兄弟,李秘与他还没有好好相处过,虽然一起吃过家宴,但到底很是生分。 如今李邕表现得如此热络,李秘已经感受到他的诚意了。 当然了,之所以没有那种亲切的感觉,也完全因为这堂弟实在太过成熟。 分明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但灵魂仿佛五六十岁那般老辣,李秘实在受不了这种反差。 李秘时常产生一种错觉,这小子身体里是不是住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或者根本就是被白胡子老头给夺舍了身体。 这便宜堂弟李邕,其实比他李秘更像一个穿越客。 才十五六的年纪,已经成为了长安城的地下王者,这样的成就,才更像一个穿越者。 李秘几次都想跟他对对“奇变偶不变”之类的穿越客暗号,但想想还是算了。 “二哥今天来想问你一个事儿。” 李秘坐在了对面,撕开饼子泡在又白又浓的羊羹汤里,而后推到了李邕的面前。 “二哥你问。” 李秘也不拐弯抹角:“徐敬业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一些。” 李邕仅仅只是迟疑了片刻。 “牵扯有多深?” “卖过一些朝廷违禁之物,盐铁皮毛……他们的一些人货入城,也是我的人带进来的。” 盐铁皮毛这类的违禁品可是极其敏感的,需知铁可以打造武器甲胄,而皮毛能制作皮甲和弓弩等等。 虽然李邕做的就是黑色生意,但随便一项拿出来,那可都是要杀头的了。 “有没有劝你跟着造反?” “有。” “你入局了?” 李邕笑了:“二哥你还是太小看弟弟我了。” “虽然跟谁做生意都是做,但弟弟我还不至于如此短视,时局动荡对我有什么好处?百姓安居乐业,我才能更好的做生意不是?” 李秘摇了摇头,有点严肃:“你若是做正经生意,自是越安定越好,但你做的生意……” 李秘也是点到即止。 对于李邕这样的身份定位,当然是时局越乱,他的生意会越好,势力也会越大。 如果时局安稳,政治清明,他这样的黑涩会哪里还有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李邕也不去辩驳,而是朝李秘道:“二哥你就放心,我与他们只是单纯生意关系,否则我今日就不会见你。” “再者,阿娘如今帮你做生意,我是不可能让阿娘陷入危险之中,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我阿娘,不是?” 李秘也是心头苦笑,你家老妈比你小子还要更精明,老子宁可信你,也不信安利雅婶婶啊。 不过李邕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安利雅如今跟李秘有了利益牵扯,也算是休戚与共了。 “给我纳个投名状吧。” “投名状?是什么?” 李秘也是随口一说,此时才意识过来,大唐朝或许还没有这样的说法。 以他的了解,投名状最早该是出现在水浒传里,大唐朝没听过也正常。 “投名状嘛,就是做点非法勾当表忠心,给我一点把柄让我捏着,如此我才能放心与你结盟。” 李秘这么个说法,实在有些太过薄情。 因为两人好歹是堂兄弟,但却需要用把柄来钳制才信得过自己的堂弟,怎么说都太过冷酷。 但李邕却习以为常:“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我理解。” “想让我干什么?” 李邕本就是个薄情之人,如果他在李秘面前假惺惺说什么血脉亲情,李秘反倒要生疑了。 “还有两天便要出征了,此番我要跟着去扬州,在此之前,我想让你帮我抓一个人。” 李邕想了想,李秘都找不到的人,断然不是寻常之辈。 但他还是开口道:“谁?” “曾经的北里魁首桃花大娘金允秋。” “金允秋?” 李邕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到底是点头道:“好,两天之内,我把她交给你。” 虽然知道他已经看得清楚局势,但李秘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 无论如何,他愿意与反贼集团做切割,也算是个表态。 只是他如此言之凿凿,也让李秘感受到不安。 因为他如此笃定,只能说明,金允秋还在长安城里藏着,说不得还在密谋什么阴谋诡计呢! 第442章 成功抓获 毕竟是第一次出征,太平公主的心情也很是复杂。 期待,紧张,担忧,雀跃。 这些固然都有。 但更多的是,她在考虑出征之后所带来的利益和影响。 自打得到李秘的辅佐之后,她在自己渴望的道路上顺风顺水,一路走到了今天,终于能代替武则天御驾亲征,这极大满足了她的野心。 李秘有必要给她敲一敲警钟,所以这两天也不断告诫她,一定要收敛低调。 秦藏器则派人去秘密搬运地库之中的物资,至于搬到哪里,用在何处,何时会用,李秘也不去过问。 倒是李邕有些出乎意料。 虽然约定是两天,但仅仅只过了一天,他就把金允秋给抓住了! “二哥,虽然抓住了金允秋,但跑了一个人。” 李邕做事倒也干脆,既然决定要帮李秘,他也不会有半点含糊。 “什么人能让你如此上心?” 若不是要紧人物,李邕绝不会刻意提起,毕竟金允秋身边还有梅右仙之类的帮手。 但今次金允秋和梅右仙同时落网,可见另有其人。 “她们之所以留在长安,没有逃走,是在策划劫狱。”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已经被劫走。” “谁?” “魏思温。” “魏思温?她们竟成功从雍州府制狱劫走了魏思温?” 李秘也是诧异不已。 早知道金允秋有点东西,没想到本事还不小。 李邕点了点头:“她们进行了易容伪装,与其说是劫,不如说是把魏思温从制狱里偷了出来。” “魏思温早先是侍御史,后来被贬为盩厔尉,一个地方上的县尉,虽然也参与了谋反,但不至于这么要紧吧?” 李邕面色有些凝重:“早先我与李宗臣做过生意,他的那些铁料,有一部分是我提供的……” “据我说知,骆宾王只是记室,魏思温才是这些人的军师。” 闻言,李秘也有些愕然。 自己到底是失算了。 本以为金允秋是军师,结果牵出一个张遂来。 事实证明张遂只是个工具人,军师另有其人,谁又能想到,竟会是被困在水牢里的魏思温? 此刻回想魏思温在水牢里的表现,他能成为军师,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人心思深沉,意志坚韧,境界高远,大局观强,无论哪一点品质,都符合幕后军师的人设。 金允秋和梅右仙不惜以身犯险,把他从制狱之中偷出来,同样证明了他的分量。 “先看看这两个女人怎么说吧。” 李秘跟着李邕来到了关押金允秋和梅右仙的地方。 这是李邕的一个地下据点,就在西市附近的一家羊肉铺子里。 让李秘感到惊讶的是,这铺子极其干净,空气中是薄荷与紫苏之类的清新气味,并无羊肉的腥膻,更没有肉铺子都能闻到的臭气。 而且铺子里极其整洁,铺子主人似乎有洁癖。 “大当家。” 铺子主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干净爽朗,不像屠夫,倒想儒士。 “二哥,这是我的师父左遗风。” 李邕的师父? 李秘一直以为,李邕能有如此成就,是得益于母亲安利雅的教导,没想到他竟还有个师父。 这左遗风面带笑容,就好像私塾先生一般可亲,起码给人的观感是极好的。 而且他皮肤白皙,给人一种极其干净的感觉,还没走近,就下意识觉得他全身都是香的,而且没有半点污垢。 “李秘见过左先生。” “可不敢当,李二郎可是人中凤雏,左某人可当不得此礼。” 左遗风稍稍侧身,避过了李秘的叉手礼,很是讲究,仿佛从汉朝活到了现在的老古董一般。 寒暄了两句,左遗风便将李秘带到了后面的庖房。 庖房里有厚木所制的肉案,案上摆放着一溜儿的刀具,房梁上挂着不少钩子,旁边有一口装满清水的大缸,应该是平日里宰羊的地方。 虽说如此,但地板极其干净,窗口还挂着菖蒲和艾叶之类的东西,左遗风似乎极其注重气味。 金允秋和梅右仙被绑了手脚,此刻缩在角落里,屁股下垫着一张很干净的羊皮毯子。 “李秘!果然是你!” 金允秋是何等的尤物,此时虽然身穿红色骑射服,但被绳索勾勒出极其夸张的身材,也是肉欲十足,活像一块鲜嫩多汁的羊肉。 相较之下,梅右仙人如其名,就好像一朵刚刚绽放的梅花一般清新淡雅,两人虽然同样在云梦楼混迹,但却走向了两种相反的极端。 “我也不与你们废话,明日我要去扬州,你们若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可以留你们一条活路,如若不然,我只能把你们交给索元礼。” “制狱是他的得意之作,你们从制狱中劫走魏思温,相信索元礼很乐意招待你们。” “二郎果真舍得奴婢么?这可太浪费了,何不留奴婢在身边?” 金允秋朝李秘微微一笑。 便只是这一笑,便让李秘心头荡漾如坐过山车一般。 她几乎是直接勾动男人们的身体本能,这女人的魅惑功力,简直是出神入化。 “右仙对二郎也是钦慕非常,我姐妹二人可以追随二郎,日夜伺候,二郎想知道什么,我姐妹二人必是不敢隐瞒的。” 她越是这样,李秘反倒觉得越难对付,就像滚刀肉一般。 “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情报能抵得过你们的命。” 金允秋也不含糊:“我知道的早就告诉二郎了,不过可以带你去追击魏思温,他可是军师,无所不知的军师……” 李秘摇头一笑:“我可以拿住你们,自然能拿住魏思温,还是说些我不知道的内幕吧。” “二郎这是强人所难了,二郎是个讲道理的人,若不是二郎诓我,魁星楼也不会被毁,大法师也不会受制,奴婢更不会沦落至此,如何说,我与二郎也算是一报还一报,该是两清了才是,不对么?” 李秘早知道她难缠,所以才不跟她罗嗦,但到底是掉入了她的节奏之中。 “如此说来,你们也就只剩下皮肉值钱了?” 李秘可不想再跟她扯皮。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秘转身,朝李邕道:“押到索元礼处去吧,我不缺女人。” 言毕,李秘甩腿就要走。 此刻,梅右仙终于是坐不住了:“二郎且慢!” 李秘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转身朝梅右仙道:“梅仙子,这是最后的机会,若再拿话来拖延或者诓骗,我可不会再回头了。” 梅右仙咬紧了下唇,看着李秘,目光却变得决绝起来。 怎么看着有些不对劲? 李秘有些不安了。 第443章 刑讯拷问的不二法门 在李秘的眼中,梅右仙比金允秋更理性。 金允秋看不清的局势,梅右仙一定能看清。 金允秋执迷不悟的决策,梅右仙一定能当机立断。 然而梅右仙迟疑片刻之后,却是高昂着头颅,朝李秘道: “我等投身匡复大唐天下的大业,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李二郎再如何巧言诱逼,也是徒劳罢了。” 李秘也没想到会等来这么一个结果。 “尔等将索元礼当成索命恶鬼,但对于我等同道而言,索元礼又算得了什么?” “身体不过是皮囊,越是痛苦的折磨,便越能激发吾等的斗志,索元礼折磨我等越狠,同道们便越发激昂无畏,我等也算是死得其所!” 梅右仙如此一说,李秘倒是生出三分敬意来。 “好,说得很好!” “我李秘最佩服有志之士,你我虽立场不同,但同样是为了理想而甘愿献身之人,或许你现在不理解,但我认为咱们也算是同道。” 言毕,李秘走到她的面前,抽出了龙首矛头来。 梅右仙闭上眼睛,昂起头,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一副引颈就戮的大无畏姿态。 然而片刻过后,她只觉得双臂一松,牛皮索已经被李秘割断了。 “你可以走了。” 李秘竟然把她给放了! 梅右仙也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秘。 “趁我改变心意,还是快点走吧。” 梅右仙转头看向金允秋,到底是问说:“那她……” “她呀……” 李秘露出邪恶的笑容来。 “我记得她是新罗人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新罗人又岂会真心为我大唐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我打算拿她开刀了。” 梅右仙想要替她辩解,但李秘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 “梅仙子,你对我算是礼待,我记在心里,又敬你能为理想而死,所以才还你一份人情,不要得寸进尺,更不要逼我改变主意,走吧。” 金允秋此时也朝梅右仙道:“妹妹,你快走!” 她的意思也很明确,只有你逃走了,才能替我搬来救兵。 梅右仙又看了看李秘,尝试着走出房门,李秘果真没有阻拦,她才拼了命往外狂奔。 看着梅右仙逃走,李邕眉头微皱,颇有些不满。 虽然抓捕此二女并没有费太多人力,但岂能说放就放? 他的师父左遗风却是露出赏识的笑容来:“李邕,二郎这一手极其高明,你该好好学学。” “学?学什么?装腔作势罢了……” 李邕说到最后,声音虽小,却掩盖不住嘀咕。 左遗风却是呵呵笑道:“你好好想想,梅右仙回去该如何解释?” “无论她如何解释,都很难再获取信任,反贼相互猜忌,就不再是铁板一块,迟早会出问题,这草蛇灰线,便如堤坝上的蚁穴,二郎,我猜得可对?” 李秘讪讪一笑:“左先生谬赞了,我只是随心而为,并没有想那么多……” 嘴上虽然说着,你这是过分解读了。 但李秘还真有些吃惊,这左遗风能调教出李邕这般样的一个小怪物,还果真有点东西的。 左遗风也只是笑笑:“二郎打算怎么拷问这新罗奴?” “若是有时间跟她慢慢玩,法子倒也有不少的,只是现在时间紧迫,还请左先生教我……” 左遗风也是呵呵笑了:“我听说过二郎有一种水刑的法子,很是简单,我自己也试了一番,确实有其妙处……” 李秘是万万没想到,左遗风对他竟是如此了解,连水刑他都知道,而且还自己尝试过。 这些人都是什么脑回路? 前有白玉婵,也是亲自尝试,太平公主也亲自尝试,如今这左遗风,竟也亲自试过? “不过嘛……在刑讯这方面,左某人有些小心得,二郎若是不嫌弃,我便教二郎一个法子。” 李秘也有些期待了。 “左先生请教我!” 左遗风也不含糊:“从本质上来说,二郎的水刑,与索元礼等一众酷吏的那些个法子都一样,加于其身而产生恐惧,说到底还是伤害身子以达到目的。” “但需知,攻心为上,这在刑讯之中才是最高明的法子。” “很多人都认为自己知道什么是恐惧,事实也确实如此,绝大部分的人知道自己恐惧什么,但却不知道恐惧的限度在哪里。” 左遗风将李秘拉到一旁,低声道:“二郎且看,对于这样的人,她连死都不怕,你找几十个男人来糟蹋她,亦或者伤害她的身子,固然是不成的。” “当然了,你也可以伤她身子,动用各种酷刑,她既是视死如归,怕也很难张嘴了。” “至于索元礼之流,用水牢等法子,用的是折磨意志的法门,但真正恐怖的法子,其实是折磨她的内心,这就是所谓的攻心为上。” 多说无益,左遗风也不啰嗦:“二郎你且看我怎么做。” 言毕,左遗风便走进房中,先将金允秋的眼睛蒙了起来,而后便将金允秋剥了个干净。 金允秋毕竟是女子,当即惊叫了起来:“你个畜生,到底想干什么!” 被蒙住了眼睛之后,她反倒更加害怕,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左遗风会对她做些甚么。 甚至不知道房间里是不是左遗风,亦或者除了左遗风之外,还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盯着她。 左遗风不发一言,叮叮当当将房梁上的钩子拉了下来,将金允秋挂了上去。 悬空之后的金允秋,就更是身子紧绷,整个人都慌了。 因为左遗风分明没有把她当做一个人,而是当成了一条待宰的羊! 果不其然,左遗风开始霍霍磨刀了! “要杀要剐,横竖给个干脆,为何要如此不讲规矩,如此下作,如此卑鄙,惨无人道,你还是人么,简直畜生不如!” 无论金允秋如何叫骂,左遗风仍旧是没有半点回应,回答她的就只有磨刀的声音。 只要金允秋开骂,就等于她输了。 她的心理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崩溃是迟早的事情。 但左遗风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 仿佛他全然没有将刑讯拷问放在心上,他只是一个屠夫,此刻要做的,只是为了宰杀一条羊,仅此而已。 磨刀结束之后,左遗风舀起清水,泼在金允秋的身上,如同宰羊一般,开始轻轻刮去她的体毛。 动作倒是很轻柔,很仔细,但金允秋感受不到半点尊重,只有冷冰冰的理智与精准,这不是对人类所做的举止! 非但如此,刷洗干净之后,左遗风开始给她剪指甲和脚甲,而后便要开始剪她的头发。 左遗风没有半句废话,没有发出半点人声,甚至连呼吸都很轻,仿佛日常工作一般,但他所做的一切,每一项,都在告诉金允秋。 我不会把你当成人类来对待,你只是一头羊,会比被宰杀的羊,还要凄惨! 第444章 价值一条命的情报 李秘终于体会到左遗风口中来自骨子里的恐惧是什么样子了。 金允秋或许设想过无数种被敌人折磨的方式,唯独没想过自己会像一条羊羔一样被人屠宰。 当左遗风仔细帮她剪掉指甲和脚甲,尤其是他用签子细细剔出指甲盖里的污泥之时,更是令人心颤。 她没能坚持太久,到底是惊叫了起来。 “李秘,别杀我!我有用!我还有用!” 左遗风嘴角露出笑容来,仿佛在朝李秘说,看吧,就知道她会顶不住。 “二郎,剩下的交给你吧。” 左遗风将手里的刀塞到了李秘的手上,而后朝李邕道:“陪为师出去透透气。” 李邕微微一愕,而后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顺从地跟着左遗风出去了。 李秘起初还有些不解,想明白之后,算是真正对左遗风肃然起敬。 他见过不少谨小慎微的人物,但从未见过左遗风如此严谨的。 这是金允秋宁死都不肯说的情报,必然会牵扯极大的秘密。 他不想知道这个秘密,因为这秘密牵扯到谋反的内幕,知道得越少,他们会越安全。 从另一方面来讲,他们帮助李秘取得情报,往后平叛成功,他们是有关键作用,能分到很大一桩功劳的。 但左遗风似乎并不想要这份功劳。 他比李秘更通透,更明白朝堂有多么危险。 他宁愿与李邕游走在长安城的黑色地带,也不愿凭借这么一桩功劳,与朝廷有半点牵扯。 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李秘也没有阻拦,待得二人出去之后,便将金允秋的蒙眼布给扯了下来。 赤身裸体如白羊一般被钩子悬挂着,金允秋已经被剥除了为人的尊严,不剩一星半点。 她朝李秘道:“魏思温并没有回扬州,他接下来要去房州……” “房州?” 李秘对大唐朝的疆域地图并不是很了解,对这些古地名并不熟悉。 但他听说过房州。 原因无他,因为新安夫人韦玉儿曾与他说起过。 房州又叫房陵,被废的中宗皇帝李显,就被流放到了均州,如今正是躲在房州苟延残喘! 李秘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徐敬业在扬州起事,为何要假借废太子李贤之名。 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 因为这世上还有比李贤更适合做幌子的人选! 李贤不过是废太子,而且他已经被丘神积逼死,如今徐敬业声称他没有死,只能找与他长得相似的替身。 这替身是迟早会露馅的。 当然了,这不过是让他师出有名的幌子,露陷不露陷倒也无所谓。 但李贤终究只是个废太子。 而如今在世的,还有两个人,比李贤更适合当幌子。 李显被废之后,武则天立了李旦为皇帝,后来把李旦也踢下了龙椅,自己当起了武周皇帝来。 李旦并没有死,不过被武则天囚禁在洛阳的冷宫之中,每日里提心吊胆,艰难度日,即便宫中的奴婢,都能欺负这位曾经的皇帝。 武则天虽然移驾长安,但想要从洛阳的深宫之中“偷”走李旦,显然不太可能。 但李显就不同了。 如今他被废为庐陵王,住在房陵,那地方在湖北。 他曾经当过皇帝,正儿八经的李唐皇帝,而且住在房陵这样的地方,可比李旦要容易到手。 如果我是徐敬业,与其捏造李显还没有死的幌子,还不如拥立曾经做过皇帝,又被武则天废掉的庐陵王李显,这岂不是比废太子李贤更名正言顺,更具说服力和号召力? “他要去房州迎李显为帝?” 李秘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魏思温的意图。 魏思温如果只是在长安,或许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但离开了长安,回到地方之后,便拥有着无数可以调动的资源,想要将李显接到扬州去,并不是什么难事了。 金允秋也不含糊:“正是如此!” “废太子李贤的旗号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要做的正是去房州迎接李显。” “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他们的路线,只要你留我一条活路,我可以带你去拦截魏思温!” 如果只是废太子李贤,他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有限,李秘可以认为扬州的叛乱已经必败无疑。 但如果他们拥立李显,那可就不同了。 李显虽然如今苟延残喘,在房州瑟瑟发抖,活得唯唯诺诺,可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怂包。 毕竟李显当皇帝的时候,可是想将岳父韦玄贞扶为宰相,想要彻底摆脱武则天掌控的人物。 若不是裴炎,李显说不定还真能成功推翻武则天的把持。 如今裴炎为了扬州起事而晚节不保,说不得正是为拥立李显而麻痹武则天,不得不说,也算是天意弄人,曾经将李显推下龙椅的人,竟为了再度将李显推上台而以身涉险,甚至断送自己仅剩的人生。 李显是被废的皇帝,纯正的李唐皇帝,他的号召力也就可想而知。 如果真让他们接到李显,扬州反贼的声势会是何等浩大,届时想要平叛就更难了。 金允秋说的没错,她确实还有用,这条情报,比她的命,要更值钱! “穿上衣服,跟我进宫。” 李秘将金允秋放了下来,将她的衣服丢了过去。 金允秋大松一口气,也顾不得花魁的做派,胡乱将衣服全都套在了身上,总算是从任人宰割的“牲口”,回到了人类的世界。 李秘之所以要带她进宫,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大策略上,李秘可以给建议,但涉及到李唐和武则天的斗争,李秘并不想自作主张。 把这件事上报之后,且不论李显是与反贼主动接触,还是接受反贼的诱惑,亦或者被反贼挟持,这些都不重要。 他的最后结果只有两种,谋反若是成功,他固然能成为皇帝,但很大可能会成为傀儡。 可如果谋反失败,无论他是主动还是被胁迫,他的下场都只有死。 李显的为人如何,他又是何等的人生境遇,李秘并不是太了解,对他的认知,大部分都只是来自于新安夫人韦玉儿的叙述,更没有个人交情可言。 但上报给武则天之后,便等于判了李显一家死刑。 李秘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也深刻意识到,这是政治斗争,无论武则天还是反贼集团,都并不无辜,这样的良心谴责不该李秘来背负。 因为他只是想平息战火,想要将老百姓的损伤降到最低。 他决定不再自作主张,起码在这种事上,他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金允秋听说要进宫,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的小命,保住了。 第445章 通行无阻的酒器 李秘不愿再自作主张,除了大局考虑,也有个人因素。 虽然武则天算是与他冰释前嫌,但李秘对武则天并没抱太大期许。 这老妖婆太过反复无常,李秘不想有半点把柄捏在她手里,更不想给她任何一点点制裁自己的借口。 所以他必须把金允秋带进宫里,让她亲口说出这个情报来。 “左先生,今日之事,李秘感激不尽,事态紧急,待得平息下来,李秘再登门拜谢了。” 左遗风摆了摆手:“我素来跟李邕说,做人最要紧的不是多聪明,不是多狠辣,也不是本事有多大,而是眼力要好些,眼界要高一些,更要顾念亲情。” 李秘也权当场面话。 因为他没有得势之前,可没少吃李邕的闭门羹。 可如今呢? 他的母亲安利雅借着李秘的势力,做着香烟的独门生意,短短一个月就缔造了一个行业帝国。 这种爆炸式的发展,带来的绝不仅仅是无处安放的巨大财富,那种突然暴富的收获感和成就感,才最令人心醉。 或许也正因此,他母子二人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尊重李秘。 左遗风说得好听,但不过是在替自己的徒弟李邕补救罢了。 李秘也不会情商低到去戳破这件事,笑着道:“左先生所言极是,李秘同样也受教了。” 左遗风很满意,呵呵笑道:“好,这就很好,哥哥到底是哥哥,比弟弟懂事太多了。” “初次见面,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里有个小玩意儿,就送给二郎了。” 李秘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太平公主曾赐给李秘很多金银珠宝,李秘也一直没有留意过。 但左遗风从蹀躞上摘下来的这件文玩,倒是让李秘有些心动了。 这是一件象牙制的兽角来通杯,外头还包裹着金皮,虽然比寻常酒樽要小很多,但造型大气简约,做工极其精美。 “这是?” “就是个酒器,平日里拿在手里盘玩,不值什么钱,不过嘛,这东西有个讲究。” 李秘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这象牙杯已经被左遗风盘出玉质一般温润的包浆,可见该是他每日把玩的珍爱之物。 “什么讲究?” “左某年轻时候游历天下,常在江湖之中行走,兄弟豪强都给左某人一个面子,只凭着这酒器,不管去到哪个山头,都能讨一杯酒喝,是这么个意思。” “二郎此去扬州,山高水远,免不了风餐露宿,有了此物,好歹能讨杯浊酒来暖身驱寒。” 李秘恍然大悟。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真如左遗风所说,这来通杯去到哪里都能讨酒喝,那便相当于他的信物,就好像武林盟主的武林令之类的东西了。 每个领域都有自己的独特文化和规矩,自然也有他们独特的方式来区分阶层,诸如官场有鱼符,连青楼里都分个普通仙子和花魁呢。 这来通杯就是左遗风的信物,带着这玩意儿行走江湖,几乎可以逢山开山,遇水过水,诸多山大王和江湖人士,都会卖几分薄面。 当然了,如果遇到左遗风的仇家,少不了也会被殃及无辜,毕竟权利与义务是对等的,总不能老想着得好处而不遭罪。 但李秘还是爽快地将来通杯收下了。 “那就写过左先生了。” “二郎不必生分,李邕平日里叫我一声左叔,你若不嫌弃,也可以这么叫,算是我占你便宜了。” “左叔说的哪里话,这是左叔对后辈的爱护,李秘谨记在心了。” 见得李秘领情,左遗风也笑了起来。 “好,等你回来,咱们再把酒言欢。” 李秘也不含糊,带着金允秋便离开了。 看着李秘的背影,左遗风也是叹了一口气,朝李邕道:“邕儿啊,你这堂哥,心胸大,眼力毒,境界高,是个人物,往后一定多往来,为师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李邕尚且有些不服气:“师父,虽然他做了不少事,但您不至于将最后的家当都送了出去吧?徒弟我都没讨得这酒杯……” 左遗风哈哈笑了起来,敲了敲李邕的脑袋道:“这东西交给李秘,用处比在你手里要大,回报自然也大,你要记住,物品的价值取决于它的用处,而不是本身的价值。” 李邕撇了撇嘴:“您怎么跟我阿娘一般说话,阿娘也说过,钱银只有流通起来才算钱银,若是堆在库房里,与砖泥土块无异……” “你阿娘眼光比你要深远……” 左遗风与李邕从安利雅又聊到了李秘发现烟草的事情上来。 不过李秘自是不知道左遗风对自己的评价,因为此时他已经带着金允秋,顺利进宫来了。 虽然出征扬州的事情全都定了下来,但武则天显然没法安心享受她的女皇生活。 张昌宗陪伴左右,武则天正在御书房里与狄仁杰等人商讨细节。 听得李秘求见,武则天下意识皱起眉头,但听说李秘还带了金允秋,也就放了李秘进来。 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知道,李秘的本事比她身边那些男宠都要大,只是如此段时间内,他竟就抓到了金允秋,还是令武则天惊讶不已的。 毕竟索元礼和来俊臣等人,动用了大量的人力去搜捕,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谁又能想到,李秘反倒后来居上,先抓住了金允秋。 而李秘也不含糊,让金允秋将情报复述了一遍,武则天顿时勃然大怒。 “好胆的贼子,竟敢牵扯吾儿!” 嘴上虽然这么骂,但说起对儿女的伤害,谁人比得上你武则天? “来人,将这奴婢拖出去,斩首示众!” 对于背叛者,武则天可从不心软。 因为她的身边太多心腹和佞臣宠儿,如果不杀鸡儆猴,人人都似金允秋那样,凭借这样那样的小聪明来骗取她的信任,她身边就没半个好人了。 金允秋似乎早就有所预料,朝武则天跪拜道:“圣人且饶我一命!” “奴婢辜负了圣人的信任和恩典,自是百死莫赎,圣人便是赐死,奴婢也心甘情愿,但魏思温心思深沉,只有奴婢才能探查他从房陵到扬州的路径……” “即便是死,也请让奴婢替圣人抓住此贼,护住庐陵王,也算了解这一桩事,多少能弥补奴婢的过错……” 金允秋虽然说得隐晦,但武则天算是听得出来了。 没有金允秋,没人能抓得住魏思温。 武则天顿时看向了李秘。 李秘心中也是直翻白眼。 到底还是赖上老子了,看来甩手掌柜是当不成了。 第446章 水路出发 没有半点意外。 金允秋把李秘也扯了进来,而武则天也没放过这个机会。 用金允秋的说法,魏思温是个极其警觉之人,若是出动官军,必然会打草惊蛇。 所以今番拦截魏思温,救回庐陵王,就必须秘密进行,而且队伍的规模必须有所控制,轻装便行。 李秘也没想到,武则天会出动白玉婵这尊杀神。 或许白玉婵比其他人更有决断,决策权也比其他人要大,能够随机应变,处置庐陵王。 若换做别人,万一发生突发状况,如何处置庐陵王,谁都不敢擅作主张。 但白玉婵是武则天最信赖的影子护卫,也只有她能当机立断了。 至于带上李秘,完全是因为金允秋的要求,因为她跟武则天说,她只相信李秘。 武则天自然有她自己的算计。 李秘在扬州叛乱一事之中占尽了风头,如果他再跟着太平公主去扬州,今番必然会包揽所有功劳,这对其他人是不公平的。 与此如此,让李秘去执行这个任务反倒是不错的选择。 其实这也符合李秘对她的预期,李秘确实不该对这老妖婆再抱有什么幻想。 不过这消息对于太平公主而言,却是个不小的突发状况。 没有李秘在身边辅佐,她到底是心中没底。 好在李秘早就做足了准备,当初让秦藏器加入他的队伍,果是明智之举。 在这方面,秦藏器比李秘的作用要更大,有秦藏器辅佐太平公主,李秘在不在也就无所谓了。 李秘又回家去,与武三娘惜别,在这天的中午,终于是与白玉婵的队伍,带着金允秋,踏上了拦截庐陵王的旅程。 白玉婵只带了八个人,加上李秘就是个十人小队,这是军中小规模行动的标配。 金允秋虽然心肠狠辣,但武力上没有半点优势,白玉婵又将她全身上下全都搜了一遍,她没法藏毒,更不可能带着装神弄鬼的道具。 若非要赶路,白玉婵说不得连衣服都不给她穿。 离开长安之后,众人便登上了船,顺水而下,打算前往淮南道的江宁去拦截魏思温。 之所以选择水路,除了能掩盖行踪,而且相对安全之外,自然还有其他考量。 魏思温已经离开好多天,想要追赶是不太可能。 长安距离扬州大概有2300里的路,若是行脚,每日只能走40里,骑马每日60里,算上歇脚的时间,最少也要一个多月才能赶到扬州。 至于十几万大军,想要赶到扬州平叛,需要的时间就更多,所以魏思温一定能赶在大军抵达扬州之前,把庐陵王带到扬州去。 或许他就是想打这个时间差。 当平叛的大军抵达扬州,他们就会祭出庐陵王这张牌。 这可是曾经李唐的天子,被武则天废黜的皇帝,一旦他现身,对平叛禁军的认知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根据金允秋的情报,江宁会是庐陵王进入扬州之前的最后一个落脚点。 而江宁水路发达,从长安顺流而下,能一路走水路抵达江宁,甚至能腾出足够的时间,以逸待劳,等着魏思温与庐陵王送上门来。 扬州曾是前隋江都的所在地,隋朝修建了连通长安大兴城到江都的京杭大运河。 这京杭大运河与后世的走向不同,但不得不说是隋炀帝的壮举与功绩。 从长安出发,顺着广通渠和通济渠等等人工开凿的运河,若是休息少些,二十多天就能抵达。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运河如同帝国的血管,带动了商业经济,同时也催生了不少运河产业链。 当然了,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有利可图自然会催生贼人。 这条运河或许没能逆转隋炀帝的口碑,但却成为了隋唐繁华盛世的基础。 而这些贼人,与寻常贼人却又不同。 至于他们的形成,仍旧来自于利益的原是催生。 每当江南稻米成熟的季节,农民们除了缴税之外,会把稻米通过运河贩卖到长安,这样价钱会更高。 商贩们很快看到了商机,于是会垄断这门生意。 而有些“正义之士”亦或者心怀嫉妒的家族,会用武力来打破这种垄断。 于是渐渐就形成了保护自己的粮队不受侵扰,亦或者打击非法贩粮的势力组织,这就是后世漕帮的雏形。 江湖一词,最早出现在唐朝,指的其实就是运河上的这些漕帮雏形了。 这些地方组织是自发形成的,或许连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是商业的规则将他们组织了起来。 大唐也就罢了,官府的约束力和朝廷威望还在,所以水贼和这些势力都不敢侵扰官船。 而随着时代发展,漕帮越发壮大,到了后世几个朝代,即便是官方的收米船,都不得不依靠漕帮来保驾护航,因为这样更快捷,成本也更低。 白玉婵与李秘一行是秘密行动,自然不可能打着朝廷的旗号。 这才刚出了长安不久,他们便遇上了一伙收“保护费”的地方势力。 此处还算是京畿地区,李邕的影响力还在,为了省却麻烦,李秘出面了几次,倒也顺利打发了。 可出了长安地域之后,李秘终于明白行走江湖多么不易了。 运河上有水飞贼不说,两岸还有不少山贼,他们设下码头亦或者渡口,控制沿岸供旅人停歇的城镇,若没有点本事,在运河上怕是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出了潼关的关城之后,水面极其宽广,两侧山恋叠翠,水面上船只也渐渐少了起来。 又行了一日,船工有些熬不住,也不敢夜航,因为前些天接连大雾,行程计算失误,竟是错过了靠岸的渡口和码头,只能漂流在河面上。 船工们呼呼大睡,李秘则在船舱中打坐。 下半夜的时候,甲板上突然铜锣声大作,李秘跑上去的时候,白玉婵等人已经戒备起来。 但见得十几条快船从左岸飞快靠近,他们的船头挂着船灯,火把照得江面通亮,那火把的火光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一般密集。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如此规模的水贼! 船工不济事,白玉婵手底下也只有十人小队,想要死守怕是不容易。 “射箭!” 白玉婵一声令下,一名手下便取来大弓,搭上一根火箭,点燃了箭头,便嘎嘎开弓,咻一声便将火箭射了出去。 为首的贼船距离他们该有三百步,这等距离,水贼们没法射击,甚至没法看清船上的人影。 白玉婵这一路上,都是用这种方式来震慑没法讲道理的贼人。 原因也简单,射程能达到这个地步,只能说明用的是极其精良的军方制式弓弩,亦或者本身就是个神射手。 无论哪一种原因,都不是寻常贼人能招惹的。 然而今夜却不同,这贼船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发出了呼啸之声,还加快了速度逼近! 第447章 妖女的求救 白玉婵本就出身于江湖,对于江湖诸多势力也有着足够了解。 这一路上,她也没少跟这些地方势力打交道,但如此不讲规矩的,还是第一次。 “打官船旗号!” 白玉婵一声令下,手下便用木板遮挡船灯,向对方打了旗语。 经常走船的人,会约定一些旗号,有点像后世的摩斯密码,若是白日,便是打旗号,若是夜晚,便用遮挡灯光的节奏来表达特定的寓意。 这也算是通用的行内喊话,数量虽然不多,但能表达日常需要用到的一些表达,诸如表达善意,表达问候等等。 白玉婵让手下打的官船旗号,是在向对方表明官方身份。 然而旗号与先前的火箭一样,并没能吓退对方。 这些快船在水面上飞驰,很快就进入到了弓箭的射程之中。 他们点燃了火箭,发动了一轮攒射。 火箭钉在船上,很快就引起了十几处火头,连船帆都被引燃了。 若没了船帆,往后只能靠人力摇橹,这船可就废了! 以白玉婵的能力,想要换船并不难,沿途去征用官船民船都可以,但却很是浪费时间,延缓了行程。 再者,此处河段不尴不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换船并不容易。 这伙贼人凶悍异常,一轮攒射之后,已经逼近李秘这边,他们这是要跳帮作战了。 钩索呼呼飞了过来,搭在了船舷以及各处,还有长条板和网索等,这些水贼如同围攻一只甲虫的蚁群。 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谈话的意图,所有的行动,都表明了他们杀人越货的最终目的。 那些船工可都是老手,见得这架势,纷纷跳船逃命去了。 他们都识水性,这河段的水流又平缓,他们便如水中鱼一般逃了。 李秘可不打算跳水,且不说他懂不懂游泳,便是游泳技能点加满,也未必能游到岸边去。 “收拢阵型!” 白玉婵一声令下,小队很快就收回到甲板上来。 小队的人正在劈砍甲板上的钩索等,此刻得令,纷纷退回到了白玉婵的身边来。 抽刀出鞘,他们的目光之中满是杀气。 “如果他们射箭,就全都杀了,反之,就留活口。” “???” 听得这命令,李秘也是一头雾水。 且先不说她的命令有什么深意,单说贼人十来条小船,少说也有大大几十号人,说杀光就杀光? 然而李秘很快就领略到了白玉婵这支小队强悍到逆天的本事。 水贼们果真没有射箭,嗷嗷叫着就冲了过来。 也不用白玉婵招呼,小队的杀手们闪身而出,鲜血当空喷溅,这些贼人甚至没能发出惨叫声,几乎都是一击毙命。 白玉婵将金允秋推给了李秘。 而后从船里拎出来一坛子火油,哗啦啦就倒在了白玉婵的身上。 “你……你这是要做甚!” 白玉婵也是花容失色。 此时的她浑身是油,便如同刚刚破蛹而出的女妖一般。 “你举着火把,照着她的脸,她敢出声半句,就烧了她。” 白玉婵将火把塞到了李秘的手中,李秘也是满脸惊愕。 眼前白影一闪而过,白玉婵长短双刀在手,已经杀入了贼群之中。 鲜血在甲板上流淌,如同宰杀牛羊一般,散发着温热的气息,粘腻的血流如同一条蛇般在甲板上游走。 李秘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他仿佛能嗅闻到鲜血那股铁锈味一般。 他飞速寻思了片刻,而后扭头朝金允秋问道:“这些人不会是来救你的吧?” 李秘一直没有往这方面考虑,是因为金允秋命不由己,白玉婵又一直防备,金允秋连船舱都没法走出来,无法与外界沟通,自然没法发出求救信息。 然而此时想来,白玉婵刚才的命令,也就有迹可循了。 如果这些人果真是杀人越货的悍匪,最好的法子当然是先射杀船上的人,再抢夺船上的财物。 但除了最早那一轮火箭攒射,他们就再没有放箭。 只能说明他们害怕误伤到船上的金允秋。 而白玉婵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才命令弟兄们,如果不放箭,务必留下活口。 金允秋此时也是惊慌失措,她万万没想到,白玉婵会如此狠辣果决。 “如果我被烧死,就没人能带你们截住魏思温了……” 李秘呵呵一笑:“庐陵王拖家带口,想要隐匿行踪并不容易,到了江宁又是守株待兔,只消派人守住城门出入口便好,你觉得自己还这么值钱?” 金允秋脸色一变,色厉内荏道:“你们不了解魏思温,此人如鬼魅一般可怕,心思似海那般深沉,若没有我,你们是万万不可能找到他的!” “所以你就凭恃这一点,寻找机会让人救你?” 金允秋咬了咬下唇,朝李秘道:“二郎,我把魏思温的具体路线和接头之人都告诉你,你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你早先所想都是对的,我只是个新罗人,不会为大唐卖命,不管大唐姓李还是姓武,对我新罗而言都没什么差别,我更不想因此而丢了性命……” “圣人把这个事交给白玉婵,就算截住了庐陵王,我也必死无疑,人皆有求生的念想,也有求生的权力,我又何错之有?” “只要你肯放过我,奴婢必刻骨铭心,衔草以报,二郎,你绕我这一回吧!” 金允秋眼眶湿润,楚楚可怜。 李秘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吐露心声。 她的言辞恳切,李秘知道是真心话。 可就是此时,金允秋突然撞入了李秘的怀中! 这是个极其大胆的举动,因为稍有不慎,她的身体就会被火把点燃! 她死死地抱住李秘,几乎要与李秘融为一体那般。 她就像一只捕猎的章鱼,死死地缠着李秘。 “糟糕!” 李秘已经识破了她的意图。 她是想抱住李秘,一旦被点燃,李秘同样会被烧死。 事实证明她的计划是成功的,因为李秘几乎是肌肉记忆,发自本能地将火把远离自己。 然而他到底是低估了金允秋这女人。 她能沿途留下信息,说明她即便身无长物,仍旧有她的法子。 当李秘忌惮自己会被烧的时候,她已经朝白玉婵大喊起来。 “白玉婵,再不住手,我就与李秘同归于尽了!” 此时她缠在李秘的身上,如同锁扣一般死死地锁住李秘的身体,李秘又不敢松开火把,一旦缠斗起来,四处都是火箭引发的火点,她还真就能把李秘带入火中! 第448章 同归于尽了哦 李秘见过很多大唐奇女子。 但不可否认的是,金允秋确实是独一份。 她仿佛天生就是个狐媚子,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总能牵动你骨子里的最原始欲望和冲动。 也正因此,李秘再一次被她给骗了。 只是稍微恍惚,她已经扑到了身上来。 李秘到底是成了她胁迫白玉婵的人质,这令得李秘感到懊丧,同时也有些丢人。 然而她与李秘都低估了白玉婵。 “你有本事抢了他,你有本事就点火啊!” “……” 李秘一头黑线,心说白玉婵你不会是雪姨附体吧? 这不是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的翻版么? 只是万万没想到,金允秋也华夫人上身:“你以为我不敢?” “你点啊!” “我就点!” 李秘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来。 但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金允秋还真就不敢点火。 其实想想也就清楚了。 金允秋这一路上老实巴交,乖巧得不行,而且为了保命,连自己不是大唐人,绝不会为大唐卖命,这样的借口都用上了。 可见她是真的爱惜自己的小命。 一个如此惜命的人,是不可能与李秘同归于尽的。 如果她真要破釜沉舟,也不可能沿途留下讯息,让这些悍匪来救自己了。 而且李秘也看错了白玉婵。 需知白玉婵是武则天的影子护卫,整日里形影不离地保护武则天,是武则天人身安全的最大保障。 这样的人,武则天这次却派她出来办事,这说明什么? 武则天看中的正是白玉婵足够冷酷无情,足够狠毒果断。 在大局面前,白玉婵是不会在乎李秘的生死的,更不可能因为李秘被挟持,就让自己的小队葬送在这里。 金允秋也急了:“这些人不是我找来的,你还看不出来么!” “他们不是来救我的,是来杀我的啊!” “这一路上你们将我身上之物全都搜刮一空,我身边连一块木片都找不到,我不可能把消息传递出去的。” “这些都是梅右仙的人!” 金允秋如此一说,倒也合情合理。 白玉婵是何等人物,她本身就是个逃生大师,断然不可能留给金允秋向外求救的一丝丝机会。 这只能证明,她无法传递求救信号,那么这些人极有可能如金允秋所言,乃是梅右仙派来的了。 李秘放走了梅右仙,她没有离开长安,而是盯着李秘,伺机救出金允秋。 当她发现无法救出金允秋之后,便只剩下一个选择。 那就是杀掉金允秋。 她知道金允秋的性格,为了自保,金允秋必然不可能全盘托出,而是挤牙膏一般,将情报一点点交出来,以此来延缓自己活命的时间。 所以她必须杀掉金允秋,不让她再泄露更多的秘密。 “如果是梅右仙来杀你灭口,又何必留活口?” 李秘很快就提出了质疑。 因为白玉婵的推断也是合情合理的,如果这些悍匪是以杀光所有人为目的,那么从一开始就应该射箭,而不是近身肉搏。 金允秋冷笑了一声:“梅右仙的心思极其细腻,她想留活口是为了知道我泄露了多少情报,你们又将什么情报发回了长安。” “如果我是她,甚至想通过你们这些活口,向长安发送假情报,活人的价值永远比死人要大,这个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 不得不承认,金允秋的这番话极具说服力。 但光有说服力是不够的。 如今这些悍匪不断跳上甲板来,即便白玉婵的小队还没有出现伤亡,但贼人源源不断,迟早要将他们耗死在船上。 “既是如此,你就没必要挟持李秘,而是与我等同心戮力,杀光这些贼人,才能活命,不是么?” 白玉婵又刺杀了一名悍匪,头也不回地朝这边喊道。 金允秋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武力不成,只有独自逃命才有一线生机,与你们绑在一处,迟早要死。” “我若能逃脱,梅右仙自然没有杀我的道理了。” 白玉婵呵呵笑了起来。 “或许他们都将李秘当成宝贝,但他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就算没有他,我等也能去江宁,你之所以向圣人提条件,一定要带上李秘,不就是为了伺机向他报仇么?” “现在,你的机会来了,你可以行动起来了!” 白玉婵这是看死了金允秋怕死,但气头上的女人,是如何都刺激不得的啊! 李秘正想从中斡旋,金允秋已经咆哮道:“好,那就一起死!” 听得此言,李秘吓得将火把直接扔了出去。 金允秋怕不怕死,他不敢确定,即便百分之九十九怕死,但也有百分之一的几率会不怕死。 更何况,梅右仙都派人来杀她灭口了,横竖都是死,万一她破罐破摔,李秘岂不是死得冤枉。 李秘的关节技可是比白玉婵还要厉害的。 扔掉了火把,也就不怕引火烧身,当即去抠金允秋的手指,想要反制这即将发疯的女人。 金允秋给他的第一印象素来都是北里魁首,她自己也反复强调过,自己的武力值并不高。 但这女人可怕之处正是她最擅长迷惑敌人,蛊惑人心。 她一直塑造了这样的人设,正是为了麻痹李秘。 等到李秘去反制她的时候,才发现正常人,即便是训练了柔术的女人,想要如同一只大章鱼那般巴在李秘的身上,都不太可能做到。 后知后觉的李秘还没展开反击,金允秋已经用力往旁边的船舷撞去。 她抱着李秘,翻过了船舷,噗通落入了水中! 虽然这河段的水流并不是很湍急,但那些水性精熟的船工在跳船之前都心里直拜菩萨拜佛祖。 李秘如同实心大石头一般往下沉,要命的是,金允秋仍旧缠在他的身上,根本就没有放开的意思! 这女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一旦放开李秘,必然会受到李秘的反制。 这个节骨眼上,她要跟李秘比拼潜水憋气的功夫,就看谁先受不住! 李秘虽然懂游泳,但只是普通水准,加上猝然落水,身子又被金允秋缠得死死的,根本没法提前吸气。 金允秋有心算无心,她必然提前吸了气,这种情况之下,李秘哪里能比得过她! 偏生水中又没法呼叫和说话,难不成今日就要被淹死在这渭河之中了么? 冰冷的河水开始往鼻孔和嘴巴灌进来,李秘的眼前,飞快闪现过武三娘等人的身影以及诸多过往的记忆片段。 第449章 角色对调了 李秘不是第一次经历如此黑暗的沉睡。 他甚至有些习惯了,就好像常年鬼压床的人,渐渐就掌握了一些醒来的诀窍,甚至有时候能在鬼压床的时候,主动做一些改变,颇有些能渐渐掌控自己梦境发展过程的意思。 当他努力醒来之时,映入眼帘的仿佛是另一个梦境。 金允秋的衣物就挂在插在地面上的树枝上,火堆烘烤之下,衣物散发着袅袅白雾。 火光为她那完美的丰腴身子蒙上一层光芒,她就像初生的神女一般圣洁。 “你醒了?脱衣服烤火吧,若是患上风寒死了,可怪不得我。”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李秘的龙首矛头就放在她的身边,抬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李秘摇晃了一下脑袋,因为呛水,嘴巴很苦,鼻子很是难受,咽喉里甚至还有泥土。 金允秋都不在乎,李秘更是不扭捏,果断将衣物都脱了下来。 这处山洞倒也干燥,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应该是许久没有野兽来光顾了。 “没想到啊,角色对调了过来……” 李秘摇头苦笑,打破了沉默。 金允秋却淡然:“你放心,我不会像你这般无情,我不会杀你。” “我要把你带到江宁,交给魏思温,唯有如此,才能重新获得信任。” 李秘仿佛听错了一般。 这是金允秋会说的话吗? 这女人最擅长蛊惑人心,她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信不得的。 “信不信随你,反正你不要想着反抗,更别想着逃跑,否则我不介意只带着你的头颅回去。” “我这样的废物,能逃到哪里去?” 金允秋抬头看了李秘一眼,迟疑片刻,到底是开口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为什么还要帮那老妖婆?” 李秘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我不是帮她,不过你不会理解,我也不想聊这个话题。” 金允秋有些气恼,但到底是忍住了。 “你是想了解我么?” 李秘突然朝她笑了。 “我不需要了解你。”金允秋将一块有点像木薯的植物块茎从火堆边里扒拉了出来,掰下一半,丢给了李秘。 李秘也不含糊,趁热便吃了起来。 这玩意儿有点像淮山,但苦味很重,应该是某种中药的根茎。 “接下来该怎么走?” 金允秋也不回答,等李秘吃完了之后,她便将衣服都穿好。 “让你活命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从此刻开始,只有我问你,没有你问我,我若开口,你便答话,我若不开口,你就闭嘴。” 李秘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再说了,他的体力消耗极其严重,也懒得说话。 金允秋将李秘的蹀躞放在自己身边,里头的东西应该是早已翻了个遍。 她把玩着左遗风送给李秘的来通杯,朝李秘道:“这酒器有什么来历?” 也不愧是风尘中人,眼光就是毒辣,金允秋一眼就相中了这酒器。 李秘不是好酒之人,带着这么个酒器,也属实有些古怪。 “这是公主殿下送给我的信物,因为我没有官身,自然也没有鱼符,但这酒器是御赐之物,带着这酒器,到了地方官府,就能得到接洽,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身份证明吧。” 李秘这话半真半假,金允秋自是分不出来。 这来通杯虽然造型古朴简约,但做工实在太过精细,民间工艺真的很难做出来,倒也符合李秘的说辞。 再加上太平公主对李秘的宠爱,一切也都变得合情合理。 “太平公主到底看上了你哪一处?” 金允秋把玩着来通杯,对李秘颇为鄙夷。 李秘只是嘿嘿一笑,目光往自己裆部扫了扫:“用过都说好。” 金允秋也笑了起来:“似你这等样的人物,我见过太多,嘴上越是占便宜,心里反倒越虚伪。” “是是是,仙子说的都对,是我虚伪了。” 李秘这般没脸没皮的表现,也令得金允秋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不短的时间,待得李秘烘干了衣服,金允秋便让他穿衣,而后将李秘的手脚绑了起来。 这女人也是够谨慎,将李秘丢到角落里,便靠在山壁上。 开始她只是闭目养神,但火堆实在太暖和,她渐渐便打起了瞌睡来。 李秘倒是想趁机逃走,但金允秋的绳艺太出众,李秘手脚被反绑,动弹都有些艰难,想要挣脱更是不可能。 虽然扭曲身子,能渐渐挪动起来,但实在太过困难。 李秘尝试了几次,渐渐适应了关节扭曲所带来的疼痛,便不断往火堆挪动。 只要能靠近火堆,烧断绳索,他就能反制金允秋了! 只是这女人实在太过警觉,李秘刚刚靠近火堆,她便将龙首矛头投掷了过来! 龙首矛头钉入地面,距离李秘的鼻尖也就只有那么一两指的距离,吓得李秘差点没尿裤子。 “我说了,想要逃走,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金允秋缓缓起身,来到了李秘跟前,抽出龙首矛头来,便割破了李秘的手腕。 “你这是干甚么!” 金允秋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来。 “我说过了,我到底是武力不济,体力上也不如你,只能给你放血,让你失去力气。” 眼看着滚烫的鲜血不断从手腕伤口涌出来,李秘也是急了。 疼痛倒在其次,李秘受过很多次伤,对疼痛的忍耐力也培养了起来。 但手腕被割,流血不止,若是失血过多,可是要死人的! 这才片刻功夫,李秘手臂开始麻木,冰凉,仿佛生命力被不断抽走一般,脸色变得苍白。 火堆烘烤之下,他又冷又热,感知能力都出现了偏差一般。 “差不多了,再放血可就要出人命了!” 金允秋却无动于衷,只是笑道:“小命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如何?” 李秘苦涩一笑道:“我可没有这么样虐待你吧?” 金允秋露出狠辣狰狞的表情:“你没有?被人当成待宰的牛羊可不好受,你也好好感受一番吧!” 现世报啊。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要不是白玉婵漠视他李秘的生死,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一步。 不过白玉婵此行的任务是拦截庐陵王,没有了金允秋,行动便无法继续,她必然会来追击。 当然了,前提是她和她的小队能打得过那些水贼悍匪,能在船上混战之中活下来。 寄希望于别人,到底是不现实。 无论如何,李秘都要想法子自救,否则以金允秋这么个玩法,她迟早只能提着李秘的头颅去江宁了。 第450章 金允秋的生存之道 李秘的医学知识也仅仅只停留在常识了解的层次,持续失血会对一个人造成多大的影响,他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 但现在,他有了切身体会了。 人体出现创口流血之后,随着时间推移,会自主凝血和止血。 当然了,这是在创口不大的情况之下。 可金允秋很是毒辣,她切的是李秘的动脉。 李秘每日里都处在贫血虚弱的状态之中,而且她刻意控制李秘饮水进食。 她知道自己在体力等方面都不如李秘,所以始终通过放血,让李秘处于虚弱的状态。 这种虚弱会拖慢他们行进的速度,但她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为了躲避白玉婵的追捕,从山洞离开之后,他们沿着河岸前行,靠着沿岸渔村等聚落的补给,竟也能保持每日里三十到四十里地的速度。 这种速度或许不如坐船,但却也不算慢了。 但换来的结果却是李秘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偏偏她又控制得极其微妙。 伤口反反复复,极其容易出现感染,如果出现了败血症,李秘是必死无疑的,所以也不敢跟金允秋硬刚,几次三番伺机想留下求救讯号,都被金允秋察觉。 她也不警告李秘,就好似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原本以为她这么个北里魁首,野外生存经验应该很浅薄,毕竟她也是新罗的翁主。 没想到的是,这女人野外生存的技能几乎是满分。 即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法找到落脚点,她总是能找到夜宿的理想地点,而且打猎采摘野果寻找山泉和草药等等都不在话下。 她与李秘都换上了农家衣装,也不远离河道,京杭大运河的两侧,似乎没有太多荒凉的地方。 这大运河就如同帝国的血管,滋养着沿岸两侧的地方百姓,所以总能找到规模不小的市镇村落,而且沿岸的百姓有着极其敏锐和成熟的商业头脑,也不必担心找不到补给。 如此走了几天,李秘见不到白玉婵追上来的半点迹象,也渐渐有些失望了。 然而沿着洛水一路往前,他们终于要走到洛阳了! 洛阳如今可是比长安更气派的第一大城,便只是远远看去,便见到了通天的大佛和明堂天堂等“地标性”建筑。 这些极其宏伟的建筑也刷新了李秘对唐人的认知。 即便距离极其遥远,但天气晴朗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一座太空电梯一般,万象神宫等宫殿如同云中的海市蜃楼一般。 便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都满怀震撼。 洛阳的人口如今可不比长安少,只要能进城,李秘就不信找不到求救和逃生的机会。 然而让李秘再度失望的是,金允秋这狐狸精比他更缜密。 她竟然没有入城,而是选择绕过洛阳城! 仍旧沿着洛水前行,绕过洛阳,一天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县城,偃师。 偃师虽然只是洛阳附近的小县城,但名头却极大。 偃师得名于周武王东征伐纣在此“息偃戎师”,历史上先后有夏、商、周、东汉、曹魏、西晋和北魏等七个朝代在此建都,在县城里算是鼎鼎大名的了。 而且大唐法师陈玄奘的家乡,正是偃师。 也正因此,虽然地方不大,但名气不小,人气也算是热闹。 二人抵达偃师之时,天色已宴,金允秋也不去住什么驿馆之类的地方,在城根边找了个城隍庙,算是安扎了下来。 不过唐朝的城隍庙并不叫城隍庙,百姓习惯称呼为武圣庙。 让李秘感到惊讶的是,这武圣庙里供奉的不是关公,而是周瑜。 武圣庙的内外四周全都被流浪汉给占据了。 这些人都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亦或者没钱住店的行脚商人,亦或者赤脚郎中,游方道人,寒门儒士以及江湖悍匪等等,反正是三教九流。 武圣庙也有自己的食物链生态环境,诸如江湖悍匪和游侠儿之类的人物,蛮不讲理,武力又高,自是住在舒适干净的内殿之中。 那些个行脚商人,精明市侩,与其他人相比,有点小钱,也能住得不错,最可怜的就是那些流民之属。 金允秋是个有本事的女人,生存能力爆表,她与李秘又做了伪装,与寻常流民无异,自是躲在了最外围。 她也只是为了落脚,而且反差的是,她极其能吃苦头,为了躲避白玉婵的追踪,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流民也有流民的生态,她带着虚弱的李秘,没法争取更好的位置,只能缩在最外围,远离了大火堆。 她也不想引人注目,所以没有生起小火堆,与李秘两人缩在了墙根处,偷偷掰了半块饼子,时不时偷吃一口。 李秘也不指望着她能“投喂”,因为每当人多的地方,她总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早就消耗干净李秘的体力了。 此时李秘头昏脑涨,手脚绵软,与废人无异,别说搞小动作,就是大声说话都费劲。 李秘昏昏沉沉地睡着,也是在积攒体力。 因为他知道,如果无法在此处留下记号,离开了偃师之后,又将踏上人烟稀少的乡道,想要求救就更难了。 正当李秘心中寻思之际,庙门右侧的大片窝棚却是传来了阵阵惊叫声。 女人们大声哭喊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惊恐,其中还夹杂着男人们愤怒的咆哮以及被打之后的哀嚎。 那是江湖悍匪们出来“选妃”了。 这些江湖悍匪可不会讲道理,这些个流民在他们的眼中,如同猪狗一般没有半点尊严。 他们会带着少量的食物来到“流民区”,挑选勉强能“用”的女人们,带入到内殿之中“享用”。 至于流民们,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一些人甚至因为一口饭或者一件勉强凑合的衣物,就能将妻女拱手奉上。 其中也不乏有骨气的男人们,想要反抗,但最终被打得头破血流。 “这或许是个机会!” 虽然金允秋极力伪装和掩饰,但她那近乎完美的丰腴身段,是如何都掩藏不住的。 这也是她为何挑选最外围的原因之一。 因为最外围是最落魄最卑贱的流民,他们已经没有半点选择。 所以,通常在最外围的,都是浑身烂疮或者皮包骨头的人,悍匪们是怎么都不会来光顾的。 李秘必须想办法吸引这些悍匪的注意力。 只要他们能过来,必然会看到金允秋,到时候发生冲突,他就能伺机留下记号,甚至逃走都说不定! 第451章 被迫杀人 如何才能吸引悍匪们的注意力,将他们引到最外围来? 李秘这一路都在与金允秋斗智斗勇,这狐狸精几乎将李秘所有的小手段和小伎俩都看透了。 所以根本就没有给李秘留下半点机会。 绕过洛阳之时,她就提前给李秘放了半个时辰的血,李秘现在连抬手都做不到。 他们又远离大火堆和人群,想要踢翻火盆之类的举动也没法做到。 李秘更不可能跳起来大喊大叫,因为他体力跟不上,金允秋也严防死守,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思来想去,李秘倒是想到了一个令人羞涩的主意。 眼看着悍匪们骂骂咧咧在那里“选妃”,口中不断抱怨今日运气不佳,没遇着什么好货之时,李秘开始哼哼了。 金允秋的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了起来。 李秘时常轻声哼哼,她也习惯了。 但此时李秘的哼哼却截然不同。 他的声音极其压抑又透着一股子欲求不满的狂野,如同一个发sao的荡妇一般,简单来说,与叫·床差不多。 那边厢确实挺吵闹,按说悍匪们应该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但李秘一个大男人,用夹子音叫着骚,如同发春的猫儿一般,实在太过刺耳。 人类区分声音并不是单纯通过音量变化,音色才是最主要的区别所在。 所以,即便李秘的声音不大,但这种男人浪叫的声音,实在太过刺耳太过突兀,已经由不得忽视了。 诚如早先所言,最外围乃是最落魄的流民,他们没有足够的营养,只能在那里等死,哪来的力气寻欢作乐? 金允秋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一把扼住了李秘的咽喉,目露凶光:“你这是找死!” 摸出一团破布,金允秋将李秘的嘴巴给堵上,搀扶着李秘,便往更外围的地方摸去。 这里已经是武圣庙外墙的边缘,再往外头去,就是一片松林,虽然松林里遍地都是屎尿,但只要能进入松林,也就不怕被人发现。 然而李秘到底是太过虚弱,金允秋半抱半拖,速度也快不起来。 “你再磨蹭,我就杀了你!” 金允秋在李秘耳边威胁,她的身子开始发烫,显然也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她可以一路控制李秘,那是因为她先下手为强,而且不断用放血的方式来弱化李秘。 可碰上蛮不讲理的江湖悍匪,单说武力,她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站住!” 这一声喝斥,令得金允秋身子一紧,咬紧了下唇,狠狠瞪了李秘一眼。 除非她自己逃走,否则想要带走李秘,是不可能的了。 那些个悍匪很快就围了过来,也就三个人。 这三人满身风尘,面目可憎,眼中满是淫秽的光芒。 他们便只是看了一眼背影,基本可以确定金允秋是他们今夜梦寐以求的大肥肉了。 “啧啧啧,没想到啊,这腌臜之地,竟还藏着这么一个大尤物,老天眷顾,待我等兄弟不薄啊。” “哈哈哈,大哥,这娘子丰腴肥美,便只看这身段这屁股,便已是大饱艳福了!” “大哥,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让老三我干看不吃了!” 三人满目猥琐地相视而笑,露出一口大黄牙,隔着老远便闻到刺鼻的口臭。 金允秋没有抬头,略带哭腔道。 “三位豪侠饶命则个,小女子是从暗娼窟逃出来的,身子早已被花柳病啃烂了,一身都是病,三位豪侠手下留情罢……” “暗娼?你抬起头来!” 带头大哥眉头紧皱,似乎有些扫兴。 金允秋这一路上做了不少伪装,刻意在脸上塑造出了不少烂疮之类的假象。 此刻抬起头来,借着远处的火光,众人也算是看清楚了她的脸面。 “啧啧啧,可惜了,看这脸盘子,该是个大美人才是,沦落暗娼倒也正常……” 金允秋松了一口气:“诸位豪侠,郎中说我已经病入膏肓,还请豪侠们放过奴婢……” 那带头大哥朝两位小弟看了一眼,突然就撩开了衣服,露出了毛茸茸的胸口以及鼓胀的大肚子。 “这位娘子说的哪里话,咱们也算是有缘,谁不是一身花柳?这玩意儿谁会在乎?” 听闻此言,金允秋放眼一看,也是身子一震。 但见得这三个人胸口肚腹以及下腹等处,都长着菜花样的瘤子,脓血横流,便只是看一眼都恶心想吐。 想想也难怪,这些人走南闯北,连流民窟里的女人都不放过,生活得肮脏至极,染病也在所难免。 金允秋到底是太天真,本想着利用花柳病来吓退这些人,谁能想到,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花柳病患! 三人淫笑着便扑了过来,其中一人呲啦一声就撕开了金允秋的领口。 “白的!是白的!” “身子还干净!” 他们仿佛发现了宝藏一般,嘴角流涎,如同掠食者撞上了最可口的猎物。 金允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因为她能够明显感受到,这些悍匪对她完全没有半点警惕。 她背后藏着龙首矛头,只要动手,绝对能够一击必杀。 只要杀掉带头大哥,剩下两个也就会被吓退。 可一旦杀人,必然会留下痕迹,白玉婵找到这里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不杀人,却又不可能吓退这三人。 难不成自己要被这浑身烂疮的三人侵占,就只是为了息事宁人? 她的选择余地并不多,也没什么好考虑的。 因为就算她可以忍辱负重,她被侵犯的期间,李秘完全可以逃跑。 再说了,她在云梦楼当花魁这许多年,都未曾有人占过她便宜,更不可能被这三个所谓悍匪的流氓给欺负了。 心思一定,金允秋也没有半点犹豫。 她的目光变得狠辣,突然出手,锋锐无比的龙首矛头轻易便刺入了带头大哥的腹部。 “找死!” 既然要杀鸡儆猴,金允秋也不拖泥带水。 但见她双手紧握龙首矛头,便是用力一拖。 矛刃轻易便拉开了带头大哥的肚腹,就好像他是个肚子上有拉链的布偶一般。 原本鼓胀如球的大肚子,破了口之后,强大的气压外泄,肚肠杂碎便如同喷射出来一般,几乎瞬间就流淌一地,兀自冒着热气! 那两名小弟见得此状,也是呆若木鸡。 他们何曾想过,风光无限,欺男霸女的带头大哥,居然就这么被开膛破肚。 适才还低声下气求饶的女人,此时却是一脸的狞笑,如同女中恶鬼一般! “成了!” 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动手杀人,以白玉婵的本事,一定能发现端倪,追上他也不过是迟早问题了! 第452章 杀心已决 李秘只凭着几声浪叫,就让金允秋在武圣庙杀人。 虽然是无奈之举,但金允秋对李秘就更是严防死守。 原本一天放一次血,如今是两天放三次血,李秘整日里浑浑噩噩,整个人都如风中残烛一般,时刻有死掉的可能。 金允秋害怕白玉婵会追上来,到底是搞了辆驴车,加快了逃走的速度。 平日里她都不敢走官道,但此时也不管不顾了。 虽然有了车,但她也不敢停留大的落脚点。 从偃师出来之后,她过巩县而不入,死命赶路,到了虎牢关,更是不敢入关。 “再这么走下去,我就没命了……” 虽然能坐车,但车上实在太颠簸,李秘都快散架了。 金允秋也不多言,只是默默赶车,最后停在了一个渡口处。 她将李秘绑在车上,蒙住眼睛,堵住嘴巴,离开了一阵子。 李秘倒是有了逃走的机会,但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过得不久,金允秋回来,却是用驴子和车,换了一艘小小的破渔船。 “这是什么地方?” “我已经没力气跟你废话,你若不走,我便只能割下你的脑袋了。” 这本就是金允秋的预案,当李秘再也走不动之时,她就割下头颅,带着头颅回去表忠心。 李秘知道她也快到极限,自是不敢再激怒她。 小渔船虽然很破,但行走在雾蒙蒙的江面上,便如同一副山水画一般唯美。 李秘躺在船里,仿佛躺在幼时的摇篮之中那般舒服。 “你是个聪明人,回去解释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我若是你,就该中立观望,找个地方藏起来,等胜负已分,再决定站边,徐敬业没有胜算,你该知道的。” 金允秋既然说自己是新罗人,不会替大唐卖命,说明她极其务实。 在这种情况下,为何要坚决站在徐敬业这边,李秘实在有些搞不懂。 但金允秋满是嘲讽的笑容,似乎解答了李秘的问题。 “你……你不会是新罗的间谍吧?” 李秘的推测完全合情合理。 新罗虽然如今已成为大唐的藩属国,但承受的压力也是不小的。 这些人的野心极大,就如同周边那些藩属小国一样,都希望大唐天国能发生内乱。 大唐越乱,对他们的压制力和控制力就越弱,他们才能获得自主发展的机会。 “你根本就不需要徐敬业胜出,对你,对新罗而言,这场叛乱拖得越久,伤亡越大,声势越浩大,便是越好!” 李秘始终不明白,一个堂堂新罗公主,为何要死皮赖脸来大唐朝求亲,求亲不成,又甘愿沦落风尘,成为云梦楼的头牌,长安城的第一名妓。 此刻,一切都想通了。 因为她是新罗派来大唐的间谍! “看来我真的只能带着你的脑袋继续上路了。” 这句话相当于间接认可了李秘的回答。 “你是个极聪明的人,甚至是我目前为止见过最聪明的人,说实话,我有点舍不得杀你,但你已经推断到了这个地步,我没有再留你活命的理由了。” 李秘也是叫苦不迭,都说反派死于话多,李秘自诩不是反派,但今次竟然也要死于话多了。 这种问题,自己想通就好了,又何必向她求证? 李秘心里也清楚,金允秋这次可不是吓唬他,这女人是真的动了杀心! 对于追踪者而言,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是水道! 无论什么踪迹,只要淌过水道,就会被隔绝,想要再追踪下去,几乎不可能,毕竟水过无痕。 金允秋有着极佳的野外生存能力和行脚经验,毕竟能从新罗千里迢迢来到大唐,这份经验可不是虚的。 当然了,如果是李秘,或许水道隔绝和消除了所有踪迹,但人的踪迹是会留下的。 比如金允秋用车子交换渔船,只要找到车子,就找到了渔夫,找到了渔夫,就知道渔船被交换了。 如此一来,自然就知道金允秋是驾着渔船走了。 虽然同样的道理,上了渔船之后,你根本无法判断她会去哪里,但终究有迹可循。 虎牢出来之后,要么沿着汜水往下,要么进入黄河,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觉得驾着渔船能进入黄河,这简直就是找死。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下知地理的重要性了。 李秘根本不知道他们此时行进的水道到底是属于汜水还是黄河。 很多人的印象当中,黄河应该是黄的,但很多地方的黄河支流,甚至黄河的主流河段,其实都很清澈。 想要根据水体来辨别河流,需要极其深厚的地理知识储备以及生活经验积累。 李秘无法判断。 但他可以确定,金允秋这次是真的要杀他了。 李秘心里在急切地思考着逃生的计策,想要动嘴皮说服金允秋,似乎是仅有的手段。 因为此刻的他,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如此想着,渔船已经靠了岸。 李秘坐起来,发现雾蒙蒙之中,眼前竟是一处沙洲。 这沙洲不小,沿岸有浪,若非一路走来,李秘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处海岛了。 停船下碇,金允秋率先登上了沙洲。 李秘勉力支撑,在后头缓行,到得前头,却发现一处破残的断碑。 这碑已经有些年头,上面覆盖着干枯的藤蔓,颇有些无人问津的寂寥与破败。 李秘扫了一眼,看出了个大意。 这沙洲叫牛口渚,唐武德四年,李世民打败了窦建德,无路可走的窦建德藏匿在此,被李世民在此俘获,所以立碑纪念。 “别看了,这里是黄河南岸,北拒大河,西薄汜水,南临鹊山,再往上就进入黄河的河道,白玉婵不会傻到认为我能驾着渔船进入黄河,除非她脑子不正常。” “再者,就算她能找到那渔夫,追到这里来,也无法确定我是进了黄河,还是拐入汜水,亦或者弃舟进山。” 果然如李秘所预料的那般,金允秋竟是反其道而行之,打的就是个心理差。 “既然如此笃定她找不到你,为何还要杀我?” 李秘仍旧抱有一丝希望。 但金允秋彻底断绝了他的念想。 “且不说你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单说留着你,也是个祸害,你们的皇帝陛下确实老了,若重用你李秘,大唐天国将会是何等的风景。” 李秘也没想到,自己在金允秋的眼中会有这么高的评价。 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评价,而被列入必杀的黑名单。 无论如何,金允秋杀心已决,若再找不到法子,今次是要死在这沙洲之上了。 第453章 野外生存专家 牛口渚曾经是窦建德藏匿的避难所,所以岛上倒也有不少建筑。 这地方曾经一度很热闹,毕竟是李世民建功之地,很多人都来此游览和怀古。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也就没落破败了。 金允秋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屋子,搜罗了一口铁鬲,生火煮水,便带着李秘来到了水边。 挽起了群裾,她便走到水里,将适才在岸边泥地里翻出来的蚯蚓掐成几段丢入水中,而后便举着龙首矛头,如同雕像一般等待。 过得片刻,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猛然一扎,竟果真叉起一条大鱼来。 本以为她贵为公主,不该懂得这些才对。 但这一路李秘早已见惯不怪,这妖媚到骨子里的女人,野外生存能力简直满分。 返回住处的途中,她又挖了一些野生的根茎和野葱之类的植物,李秘一时半会儿也辨认不出来。 铁鬲里的水已经烧开,正好可以用来烹煮鱼汤。 金允秋这一路急赶,也果如她所言,自己都已经累到了极致。 “不打算给我喝口汤?便是要死,也不做饿死鬼,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吧?” “人道主义?” 金允秋对这个词显然并不理解。 “你该知道,你是不是饿死鬼,我并不在乎,不要再费力了。” 金允秋很显然,并不打算给李秘漏哪怕一丝丝的机会。 因为她说完之后,便将剩余的浓白鱼汤全都倒掉了。 处理完毕,她便将李秘的手脚全都绑了起来,将李秘丢到角落,自己靠着火堆,侧身睡了下去。 “要砍下你的狗头可是个体力活,我得睡一会,你想逃跑就尽力吧,只剩一觉的机会了哦。” “如果我愿意跟着你回新罗呢?” “回新罗?” 李秘如此一说,金允秋竟一时反应不过来。 过得片刻,她算是回过神来了。 既然李秘有辅佐之才,如果带李秘回新罗,辅佐她的王,新罗岂不是要兴盛起来? 然而她很快就莞尔一笑。 “新罗山地太多,无论生活方式还是治理法子,都与大唐天国不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你读的是天国的书,用天国的道理去治理新罗,行不通的。” “再说了,我也控制不住你,你若故意使坏,根本不消天国打压,我新罗不出一代人怕是要亡国了。” 金允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她时刻保持着极其清醒和理智的头脑,令得李秘根本无机可乘。 李秘开口说话倒是提醒了她,嘴角露出调皮笑容,她走到了李秘这边来。 但见她脱了自己的袜子,塞到了李秘的嘴里。 “横竖要死,就便宜你了。” “???” 这袜子臭不可闻,李秘又不是变态,谈什么便宜? 金允秋却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不知道吧?” “在云梦楼之时,多少人想要亲近我而不得,便贿赂云梦楼的小丫头和小龟奴,千方百计偷我的衣物,手帕袜子等等,但凡带着我的气味,都是千金难求之物。” “???” 李秘早知道唐人会玩,没想到已经玩得这么花了。 李秘张合着颌关节,如何都想要将臭袜子吐出来,倒是让金允秋有些感慨。 “横竖你快死了,我就跟你说个秘密吧,我虽沦落风尘,但也算是洁身自好,这许多年来,仍是清白之身……” “???” 李秘就更是疑惑,但很快心里就凉了半截。 通常这种情况下,都是认定李秘必死无疑,所以才会开始说各种秘密。 金允秋摸了摸李秘腮帮和下巴的线条,啧啧道:“虽然你狡猾奸诈,但到底生了一副好皮囊,若非你必死无疑,我都想像太平公主那些个女人一般,与你尝一尝男女的滋味了……” 她舔了舔粉嫩的舌头,露出“邪恶淫荡”的目光,那风情简直无法形容。 但此时的李秘,可没有这种心情。 她越是这样,越说明她杀死李秘的决心。 调戏了李秘一阵之后,她也收了心思:“都要杀人了,临了还春心荡漾,不过也不怕你看笑话,睡了睡了。” 她又躺了下去,这次却是很快入睡,不多时就传来了均匀平稳的轻轻鼾声。 李秘曾经质疑过影视作品里用布堵嘴的科学性和可行性,为此他还亲身做过实验。 这个法子确实有效。 但必须用足够大的布团,完全填充整个口腔,撑开下颌关节到极致,压住舌根,使得舌头不能动弹,就相当于吞了个灯泡是一样的原理。 此时他就在承受这样的痛苦。 虽然堵住的是嘴巴,但腮帮子酸胀难忍,刺激之下,眼泪直流,口中不断分泌唾液,而且已经到了影响呼吸的地步。 这倒在其次,手脚被反绑,他如同反张的弓一般,胸腹受到拉扯,就更是难受,何况手腕上的切口被撕扯开来,他又开始流血。 经历了这些天的放血,李秘都能判断自己估计得了血管炎之类的,血液已经无法顺畅流出来,甚至于整条手臂开始麻木,青紫发绀,感觉整条手臂都萎缩了一大圈。 也亏得如此,并没有引发大量失血,当然了,李秘也没那么多血可流了。 但由此带来的心理压力和恐慌,并不会因为时间推移和适应,反倒会越来越恐惧。 “必须找到逃脱的法子,否则等这狐狸精醒来,就人头落地了!” 李秘的手脚够长,身体也足够柔软,毕竟早先跟白玉婵贴身肉搏,研究过关节技,身体柔韧性还是没问题的。 如果双脚没有被反绑,他还可以小心地将双手从脚下绕到身前来,如此就变成了双手就绑在前面,只消用手蹭掉或者夹着布团拔出来,而后用牙齿咬着解开双手,便算是大功告成。 但双脚被反绑,他连这么做的机会都没有了。 至于用火烧断脚部的绳索,体力也不允许李秘这么做。 李秘如今能做的,就只有一个,脱鞋! 只要成功把鞋子脱掉,说不定能使得脚上的束缚放松一些,双脚互搓,说不定能滑脱出来。 但鞋子被绳索一并捆住,想要脱鞋,只怕都不容易。 “必须要有足够的润滑,否则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认清了这一点之后,李秘开始用力拉扯自己的手臂,手腕处的伤口被不断撕开,鲜血的流速也跟了上来。 他必须调整姿势,让手腕的鲜血流到鞋里,用鲜血来润滑,就能成功将脚从鞋子里挣脱出来了! 但这必须一鼓作气,否则鲜血浸泡之下,鞋子和绳索会胀大,到时候反而更紧!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第454章 亡命江渚 接连七八日的不断放血,伤口不断愈合又被割开,李秘早已对疼痛感到疲乏。 况且,现在的他,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有的力气被他用来挣脱鞋子。 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鲜血的润滑之下,他成功挣脱了双脚的绑缚! 完成这一步之后,他便趁着还有余力,将被反绑的双手从脚下绕到了身前来,而后用牙咬解开了绳结。 这么多天了,总算是自由了! 金允秋还在熟睡,但李秘却全然没有趁机杀死她的念头。 不是他不想,而是根本做不到。 因为她抱着龙首矛头,李秘要去抢,必然会惊醒她,而且李秘也没那么多的力气去压制和刺杀她。 抽出一根燃着的柴火枝,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李秘踉踉跄跄走到了外面。 好不容易到了岸边,李秘果断烧断了下碇的绳索。 寻常渔船很容易漂走,要么拴在案上,要么就只能下碇。 所谓碇嘛,可以是石制船锚,也可以指案上用来绑船的石墩子。 渔船需要四处游走,未必能找到系绳之处,所以通常会在船上准备一块石头,平时当成压舱石来用,停船的时候就丢到水下当船锚。 李秘已经没有力气起碇,只能烧断绳索。 登船之前,李秘还有一件事需要做,那就是放火! 岸边的芦苇和茅草实在太多,虽然岸边潮湿,又是大雾天气,但距离岸边稍远的地方,枯草和干枯的芦苇丛实在太多,很容易引发大火。 李秘没有半点犹豫,放了火之后,便爬到了船上,用尽力气一蹬,小渔船便缓缓离开了河岸。 之所以要这么干,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摇橹。 也就是说,他没法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 只有在这个深夜里放火,寄望于白玉婵能追到这里来救他,这是他仅剩的生机了。 至于金允秋,等她醒来之时,岸边的大火已经熊熊燃烧。 这些茅草丛和芦苇丛,可是极佳的燃烧物,而且延绵好几里地,属于野火,单靠她一个人,想要灭火是不可能的事。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下水游泳,追击李秘。 所以,在船上躺了一会儿之后,李秘灌了一肚子生水,便趴在船上,用一只葫芦做成的水瓢,慢慢划水。 李秘很快就发现,光喝生水并不能恢复多少力气,他必须尽快进食。 可这破烂的渔船上别无他物,根本没什么能吃的东西。 “破烂?” 千万不要低估人类的求生欲望。 李秘很快就想到了破烂这两个字。 他放下了葫芦水瓢,只是轻轻一抠,腐朽的船板就被抠下一大块来。 渔船是渔夫赖以生存的工具,这渔夫毫不犹豫地卖掉,除了用来交换的驴车值钱之外,最大的原因也在于,这渔船实在太老太破了。 “卧槽!还真有!” 李秘忍不住骂了一句。 腐木之下,果然蠕动着好几条如鼻涕一般恶心的白色半透明虫子。 这玩意儿叫船蛆,很多人不知道,虽然恶心,但船蛆算是一种极其美味的海鲜,而且必须生吃,口感有点像生蚝。 很多人以为船蛆只有咸水,但事实上也有不少品种的淡水船蛆,至于味道如何,李秘只能自己去尝试了。 船蛆与其他虫子一样,富含蛋白质,与此同时,还有多种氨基酸和矿物元素,是营养价值极高的东西。 当然了,因为外形和口感的原因,很多人都敬而远之。 但李秘别无选择,他此时需要的正是这种极其精细,营养极其集中的玩意儿来补充体能。 闭着眼睛,捏着鼻子,李秘捻起一条船蛆,这东西偏生又长又软又黏糊,拉了很长一段都不见尾巴。 单是这触觉,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李秘还是如同吸果冻一般,呲溜就吸入了一条。 味道清淡,带着一点点淡水鱼的泥味,入口之后,有一点点回甜,李秘可不敢细嚼,又抽出几条来,如法炮制就吸入了腹中。 接连吃了几条,虽然没有饱腹感,但好歹是有点东西入肚。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起效,李秘只觉得恢复了元气,尝试着摇起了船橹。 歇歇停停,小破船总算是远离了岸边。 此时大火已经冲天而起,火光映照之下,是满目怒容的金允秋。 她到底是嗅闻到了烟火气,冲出来之时,李秘已经离岸很远。 但她没有半点犹豫,咬着龙首矛头,噗通就跳入了水中。 李秘的推想并没有错,这女人拥有着如此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而且敢选择水路,必然是精熟水性的。 当初太宗和高宗东征高句丽之时,也发生过不少水战,那地方的百姓通常是识得水性的。 李秘虽然远离了水岸,但他的力气到底是有限,船蛆补充体力总得有个过程,此时都来不及消化,哪里能生出力气来与金允秋“赛跑”。 金允秋来势汹汹,李秘这边晃晃荡荡,被追上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李秘只能暗自祈祷,希望白玉婵能看到这火光,及时过来救他,否则落入金允秋的手里,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金允秋如同一条发了疯的白鱼,丰腴健美的身材发挥到了极致,她简直如同鱼雷一般快速。 “疯了吧这是!” 李秘也是欲哭无泪,很显然,垂死的李秘竟然还能逃走,这使得金允秋格外恼火。 李秘倒是想加速,但他力气不行。 即便如此,李秘仍旧没有放弃,他已经榨干了身体里最后的力气来摇橹。 眼看着金允秋快追到船尾,李秘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此时,前头突然出现了火把的光芒! “白玉婵,你可算是来了!你可算是来了!” 原本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的李秘,又激发了潜能,仿佛用寿命折换出来的力气,拼着老命往前摇船。 金允秋被渔船遮挡了视野,并未发现前头的火光。 但人力有穷时,她发现李秘之时,李秘已经离岸很远,她一路全力追赶,力气消耗也是极快极大的。 也正因此,她的速度反倒慢了一些。 这也给了李秘生存下去的机会。 火光的光晕越来越小,火把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李秘总算是看到了前方的船。 一个女人傲立船头! 李秘摇橹的手停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白玉婵一直以来可都是男装出行! 第455章 又能苟活几日 一想到白玉婵从来都是男装打扮,来者却是女人,李秘也自觉凉了半截。 也果不其然,行船到近处,他终于是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梅右仙! 若不是这女人布局,组织了水贼悍匪来劫船,李秘也不会落入金允秋之手。 其实李秘早该想到,梅右仙能留在妓馆里伺奉金允秋,必然是金允秋的死忠拥趸。 李秘做过很多令自己后悔的事。 如今最让他后悔的,应该就是当初放走了梅右仙。 彼时为了撬开金允秋的嘴,为了降服这狐狸精,李秘用梅右仙来做工具人。 这简直是给自己挖了个作死的大坑。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实在是要不得。 这是李秘血泪一般的教训,如今要用自己的小命来偿还了。 李秘放下了船桨,宣告彻底放弃了抵抗。 当然了,他心里也还抱有一线生机。 金允秋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活人的价值永远比死人要大。 这句话放在李秘的身上同样适用。 不仅仅只是因为她需要李秘来证明她的清白,更因为李秘对那些反贼同样有着巨大的价值。 李秘是她回归反贼集团的最大筹码。 当初她之所以要杀掉李秘,只是因为自己疲于奔命,要躲避追击的白玉婵,自己的武力又不济,万不得已才想着要杀李秘。 可即便如此,她杀掉李秘的原因也只是带着一颗头颅比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累赘要轻松,仅此而已。 此刻,梅右仙来援了。 或许有了强援之后,就不必杀掉李秘了? 虽然内心之中极其认可这种猜测,但李秘也没抱有太大的期许。 因为金允秋这狐狸精经常不按常理出牌。 倒也不是李秘彻底放弃了求生的心态,而是要换另一个求生的方向了。 如果只有金允秋,李秘必然是死路一条。 但多了一个梅右仙,自然也就多出一个变数。 心里寻思之际,金允秋已经从船尾爬了上来。 “你个奸诈贱人,竟还敢逃!” 金允秋取下咬着的龙首矛头,吐出一口浊水,开口便骂。 “翁主!” 话音这才刚落地,正要收拾李秘,她已经听到了梅右仙的声音。 此时抬头,金允秋总算是看到了梅右仙那条快船。 “梅右仙?你到底是来了!” 金允秋的反应,也证实了李秘的猜想。 这女人一直都知道梅右仙在暗中设法救她,也早就知道那些悍匪是梅右仙的人。 但此刻的她,愤怒远大于惊喜。 “你敢派人来杀我灭口!” 金允秋曾与白玉婵说过,那些悍匪是来杀她灭口的。 本以为只是诓骗白玉婵的缓兵之计,没想到事实还果真如此。 这么一来,她们之间并非亲密无间,李秘便有机可乘,生机又多了一分! 梅右仙的船想要靠近,金允秋却是将龙首矛头抵住了李秘的后颈。 “别靠近,否则我杀了李秘!” “???” 李秘也是一头雾水,为什么你姐妹俩吵架,要用我李秘的命来做赌注? 不过转念一想,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金允秋之所以拿李秘来威胁,说明对于梅右仙而言,李秘是有价值的! 金允秋仿佛听到了李秘的心声,一脚踩在李秘的后背上,附身朝他说: “你觉得冤枉吧?” “你不是觉得自相矛盾么?既然要杀我灭口,为何不远远放箭,反倒要近身肉搏。” “白玉婵以为他们不放箭,是担心会误伤我,其实梅右仙这贱人,是怕误伤了你李秘!” “我?” 李秘这次是彻底懵逼了。 自己对反贼集团多少有些价值,这是李秘先前的判断。 但从金允秋的话听来,自己的价值竟会比金允秋更大,这又是什么缘故? “你还不知道自己多值钱吧?”金允秋语气嘲讽。 “若不是你奸诈狡猾,总想着逃跑,我还能好生带你去江宁,又何至于要杀你?” “为什么我就这么值钱?”李秘虽然没法抬头,但心中充满了疑惑。 此时,梅右仙开口道:“金允秋,不想死就闭嘴!” 言毕,船上齐刷刷跳出几个黑衣人,手中端着十字弩,全都瞄准了金允秋。 从一开始的翁主,到现在的直呼其名,梅右仙也“原形毕露”了。 李秘也曾经猜想过,梅右仙这个奴婢身份会不会只是伪装,她才是金允秋的幕后大脑。 但从她们的表现看来,李秘很快就否决了这种念头。 如今看来,就好像他考试一样。 当一道题无法确定之时,无论如何检查和判断,最后还是第一直觉比较准确。 从局势来看,梅右仙显然是能压制金允秋,而且是绝对压制。 这种压制是因为形势所迫,还是由来已久,也就不得而知。 不过,形势比人强,如今主动权掌控在梅右仙的手中,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金允秋果真放下了龙首矛头。 李秘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他又能继续活下去了。 因为金允秋没必要骗他,对于梅右仙,自己的价值比金允秋还大,梅右仙自然没有杀他李秘的道理。 也果不其然,梅右仙一声令下,那些黑衣人便率先将李秘接到了他们的快船之上。 “二郎,你没事吧?我帮你看看。” 梅右仙钻入船舱来,先查看了李秘的伤口,又毫不避嫌地除去李秘的衣物,做了体表检查,几乎是全身上下摸了一遍,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边说着,她一边取出一个竹编的药箱,替李秘手腕的伤口敷上药散。 “你这是良心发现,还是奉命行事?”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是前者,但李秘还是说出口,因为这对梅右仙的心态有影响,这也是为了李秘往后的逃生埋下一颗种子。 梅右仙倒也老实:“是奉命行事……” 言毕,她又主动开口道:“二郎于我,有不杀之恩,右仙并非猪狗禽兽,若有机会,自会报恩,但大局面前,个人善恶恩怨又算得什么?” 李秘点了点头,朝她微微一笑:“谢谢你如实相告,也不枉我放你一条生路。” 梅右仙惨然一笑:“二郎,你的心思若是再多一些,麻烦会少很多的……” 李秘哈哈一笑:“无妨,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我这一路走来也从未顺遂如愿过,大不了再好生折腾一番便是了。” 李秘故作潇洒,梅右仙也是陪着挤出一个笑容来。 “二郎你饥饿多日,吃食急不来,我出去给你熬点粥喝。” 言毕,梅右仙转身出了船舱,但李秘免不了要多想了。 她的态度实在有些古怪,而且看样子是要李秘好好把身子养起来,这意味着什么? 第456章 逗留桃陵 他们的船仍旧沿着运河行进,速度也不慢。 那几个黑衣人整日里一言不发,但看得出来都是些狠辣角色。 金允秋只能留在外头甲板,船舱成了李秘的专属卧室。 从一开始的肉粥,到后来的大鱼大肉和好酒,梅右仙对李秘的照顾简直好到有些令人费解。 但对于李秘的疑问,她却闭口不谈。 李秘也一直在寻思和分析,自己对反贼集团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或许因为自己敢于顶撞武则天,是他们的标杆模范? 不至于。 因为李秘的个人名声远没有达到天下皆知的地步,长安城内都做不到人尽皆知,出了长安城,更没有几个人认得李秘了。 在李秘看来,最大的可能或许是李秘能勘破他们所有的科技秘密,总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如果李秘能“弃暗投明”,对他们而言,应该是最大的作用。 亦或者张遂已经被控制在武则天的手里,他们失去了这般样的科技人才,所以需要李秘来填补这个空缺? 李秘倒是想代入其中,站在反贼们的立场上来思考这个问题。 但李秘对反贼集团的了解仅限于此,他们的口号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匡复李唐。 想要从这四个字,推敲出他们对李秘的具体需求,对于政治觉悟并不敏感的李秘而言,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横竖如今已是没有了被杀的风险,李秘也不去多想这些。 饶是如此,李秘也从未放松过,日常当中他也会尝试套话,但梅右仙滴水不漏。 李秘也没停止过在她的思想之中埋下各种伏笔和种子,但梅右仙会不会中招,也就不得而知了。 这女人如今低眉顺眼,对李秘也是有求必应,但李秘不会天真地认为她就如同表面这么好糊弄。 虽然看起来比金允秋要文弱,但梅右仙在旅游经验方面却半点也不含糊。 船从洛水出来之后,进入汜水,而后转入汴水。 到了开封这样的大城,她并没有停留,与金允秋一般过而不入,也是为了掩藏踪迹。 过得开封,本决定在附近的杞县停留休整,但梅右仙却又阻止了。 船只继续往下,直到过了杞县东南十里,才停留在一个叫桃陵的小地方。 “连日行船,诸位都乏累了,今夜便上岸去寻宿,二郎,还请跟紧我等,轻易不要开口,否则右仙只能得罪了。” 梅右仙也是丑话说在前头,李秘自是笑道:“一切听从仙子安排。” 金允秋早已与梅右仙一般换了男装打扮,一行人便进入了市镇,留宿于一处名唤桃陵店的旅店当中。 大唐朝的馆驿算是官方旅馆,但只接待官员和使者,民间的士庶百姓无权住宿,而大唐的商业和文化活动又极其活跃,由此便催生了大量的私人经营旅店。 似小说或者电视中的旅店都称之为“客栈”,但事实上这个词出现在清朝,旅店一词在大唐却是很常用。 虽然没有统一的说法,但除了叫旅店之外,还有客舍、旅舍、逆旅、邸舍、旅馆和村店等等诸多叫法。 而且大唐朝的旅馆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经常会修建在官驿的旁边或者附近。 原因大概也是因为死人旅馆无法保证安全,所以才依附在官驿的旁边。 官驿其实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异议,这些私人旅店甚至会用官驿的名称。 比如桃陵这个地方,官方的馆驿叫桃陵驿,那旁边的私人旅店就叫桃陵店。 桃陵虽然只是个小地方,但毕竟在汴水之畔,没有太多官方人员往来,过往商人却很多,所以官驿门庭冷落,反倒是私人的桃陵店热闹非凡。 那些个黑衣人已经到市镇去采买船上所用的补给,梅右仙则带着李秘和金允秋,率先进来住店。 “你我扮作夫妻,便住一屋。” 梅右仙也不容置喙,李秘只是点头笑道:“那我就占占仙子的便宜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李秘知道并不轻松。 因为梅右仙只是防备他逃跑或者传递求救讯息,绝不会是因为垂涎李秘美色,更没想过要跟李秘搞暧昧。 令李秘诧异的是,梅右仙分明是弱不禁风的女子,何来如此自信,能制得住李秘? 梅右仙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李秘释然又惊愕了。 “金允秋是奴婢,与你我同住。” 原来她到底是没自信,要拉上金允秋来看管李秘。 莫名其妙摊上一场三人行,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那李秘我就享受一下齐人之福了。” 金允秋呵呵一笑:“是福是祸还不一定的。” 李秘正要开口调戏,梅右仙一把挽住了他:“二郎累了,且先上楼歇息吧。” 这分明不让李秘开口。 三人离了大堂,噔噔便上楼去。 这不多时,店家便奉上了酒菜饭食,虽是小地方的旅店,但本地特色江鱼倒也烧得色香味俱全。 毕竟在江上流行,众人也许久不见新鲜肉食,二女对这些地方特色菜肴并没有太大兴趣,反倒是清水羊肉极其诱人。 “二郎请自便。” 梅右仙撂下一句话,也便开始动筷了。 她原本是极其文雅的女子,但此时也顾不得用割肉小刀,与金允秋一般,撕扯羊肉,蘸着酱料便大快朵颐。 李秘自也是舌底生津,垂涎欲滴,但横竖要找点逃生机会,可不能让美食蒙蔽了理智。 “此等佳肴,又有美人相伴,该有浊酒一杯,才算完美……” 金允秋乃是新罗人,那地方苦寒得很,百姓家都喝酒御寒,所以酒瘾极大,到了云梦楼这种欢场之中,更是醉生梦死,没有哪天不是醉着入睡。 这段日子的漂泊,早已让她饥渴难耐,李秘这一句话,顿时挑动了她肚里的酒虫,便将目光投向了梅右仙。 梅右仙摇头道:“行脚远行最忌喝酒,尤其是这等村野旅店,若都喝醉了,岂非任人鱼肉?” 那些个黑衣人都在外围或者暗中保护,而且已经预定了隔壁左右的房间,便是黑店,也是不怕的。 梅右仙不过是怕李秘有机可乘罢了。 不得不说,梅右仙也果是机警,即便到了如此舒适的地方,仍旧没有放松半点警惕。 但李秘明知道金允秋是个酒蒙子,又岂能放过这等机会。 “仙子未免有些多虑了,我李秘并非好酒之人,但连日坐船,湿气侵体,实是难熬,仙子若是不放心,绑着我的手脚来喝便是了。” 李秘所言也有道理,那些个船工和水手,无论是江河还是海洋之上的,都嗜酒如命,很多都是身体所需。 李秘抛出这个理由来,梅右仙也有些动容了。 “想喝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有条件就好! 梅右仙一松口,李秘也是兴奋了起来。 第457章 满饮一碗桃花酒 梅右仙倒也干脆,很快便让店家送来了一小坛子好酒。 盯着这坛子酒,金允秋也是馋虫作祟。 “仙子有什么条件且说。” 梅右仙也不含糊:“二郎文采斐然,奴在云梦楼便见识过了,彼时二郎给金允秋写了一阙词,今夜能否为我也写一首,以此佐酒助兴?” 李秘本还以为是什么过分要求,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可见梅右仙也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警醒。 其实想想也挺合理。 她能选择桃陵店这么个地方,说明早有计划。 再者,她身边那些黑衣人尽皆江湖中人,怕是早已将这旅店里里外外全都探查清楚了。 明知道没有危险,喝点小酒也就无妨了。 梅右仙骨子里就是个文雅女人,如此品质倒也与上官婉儿如出一辙的。 既是要喝酒,当然要趁机附庸风雅一番。 李秘其实没什么文学素养,但审美还是有的,不敢说博闻强记,但一些个耳熟能详的诗词作品,他还是熟记于心的。 “劳烦仙子开封吧。” 金允秋早已按捺不住,得了这句话,当即拍开了封泥,给三人各倒了一碗。 虽然只是个小店,但不得不说,这店家有点东西的。 这坛子竟不是常见的酿酒,而是烧酒! 需知大唐朝只有川蜀等少数地区懂得烧酒技术,其他地方都是酿酒。 酿酒绝大部分都是浊酒,度数也不会太高。 而烧酒运用蒸馏技术,酒液透明澄清,度数又高,乃是实打实的烈酒。 这烧酒倒出来之后,也是满屋酒香,金允秋已经口水直流。 “吟诗作赋,讲个情境,李秘何其幸也,竟得二位仙子作伴,又有这等琼浆玉液,这便借花献佛,我等且满饮!” 金允秋率先端起酒碗来,与李秘碰了碰,咕噜噜便一饮而尽,吐出一个酒嗝来,爽朗道:“好酒!” 梅右仙倒是保持着优雅,只是轻抿一口,脸色顿时红润,看起来酒量不太行。 李秘不好酒,甚至有些讨厌。 但此时自是要故作潇洒,同样是一饮而尽,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了。 “仙子想以何为题?” 聊到诗词,梅右仙就更是随和,轻轻抹去嘴角的残酒,朝李秘笑道:“既是二郎为我所作,当然是二郎随心而为。” 李秘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敲了敲桌面,金允秋赶忙又为李秘添了酒,自己也斟满。 李秘装模作样地端起酒碗,走到窗前来,打开了窗户。 梅右仙眉头顿时微皱,因为出于安全考虑,她们一进屋就关门闭户,也是担心暴露了。 但此刻夜风偷溜进来,整个人清清爽爽,那种感觉实在太过舒服。 李秘站在窗前,月下碰杯,便只是看着背影,就已经飘然若仙,她哪里忍心让他关窗? “二位仙子想来也看到了,进得这桃陵,沿途全都是桃花,便是这桃陵旅店四处,也全都是桃花。” “金允秋又是桃花仙子,人人皆知的新罗桃花娘转世,说起来也是一桩缘分,不若我便以桃花为题?” 梅右仙好歹算是个文人,自然知道文人讲究有感而发,如此才算是真正的临场发挥,如此才算是天然偶得的佳作。 “二郎请!” 李秘呵呵一笑,伸手想要捋一捋胡须。 奈何,他毛还没长齐,只能摸了摸下巴,故做沉思,化解尴尬。 “得了!” 只是片刻,李秘便抑扬顿挫地吟唱起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指着脸颊潮红的梅右仙,满眼都是炽热,看得梅右仙都不好意思了。 虽然说的是此门,但梅右仙知道,李秘在描述他们在云梦楼的初次见面。 当时他便觉得我美似桃花了么? 可惜,李秘下一句有些猝不及防就袭来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首诗通俗易懂,没什么艰涩。 大概意思也简单。 哥哥我去年在这里遇见一个艳若桃花的小妞儿,今日再来,妞儿已经不知去向,只有这桃花,依旧于春风之中怒放,仍旧如含笑美人一般。 全诗无非讲了四个字:物是人非。 可这是为梅右仙所作的,放在梅右仙与李秘的关系之上,可就意味深长了。 初识之时的梅右仙,与此时此刻的梅右仙,可不就是变了个样子么。 所谓做贼心虚,梅右仙自是有着不同的解读。 这首诗实在是太美,李秘借题发挥,将她比作窗外的桃花,但诗句背后又透着对她的失望,甚至有着两人之间的遗憾。 梅右仙是个踩着泥泞,仰望星空的人。 她身在欢场,假扮金允秋的经纪人,但骨子里一直充满着浪漫的情怀。 李秘这首诗,简直令得她双腿发软,整个屁股下都湿热发烫了起来。 见得如此反应,李秘也心头大喜,果然是个文艺女青年! 他将手伸出窗外,折下了两根桃枝,回到了席间。 轻轻摘下粉色的桃花瓣,放入了三人的酒碗之中,朝二女道:“来,喝了这杯桃花酒,祝我等都有个美好的前程!” 桃花下酒,这是何等的浪漫! 无论是梅右仙还是金允秋,都抵挡不住这等文雅,这等高级的举动! 说到装逼,谁能比李秘更在行! 大唐朝虽然玩得很花,但李秘的经验可是凝聚了几千年传统文化的精髓! 只是她们并不知道,这杯酒确实会给李秘带来美好的前程,而对于她们来说,却是催命的恶鬼。 因为李秘酒碗里的是正常桃花,而她们酒碗里的却是夹竹桃! 夹竹桃与桃花很像,但却是一种有毒树木,而且还是剧毒! 后世夹竹桃作为观赏植物,诸多住宅区和道路绿化带全都是这玩意儿,新闻上也时常告诫老百姓不要被它美丽的外表所迷惑。 这玩意儿的毒性极大,而且全株有毒,一片叶子就能令一只牲畜致命,误食十片,就能让一个成年人丧命,即便是干枯的夹竹桃,燃烧之后产生的烟雾都是有毒的。 李秘刚才摘桃花的时候,折断了桃枝,将汁液偷偷挤到了她们的酒中。 或许分量未必致死,但夹竹桃会引发嗜睡和全身麻痹失去知觉等等诸多中毒反应。 只要她们喝下这碗酒,即便不死,也能让李秘得到逃生的机会了! 李秘甚至做贼心虚的道理,所以并不拿眼去看,装作酒力不济,仍旧摇头晃脑,沉浸在适才那首诗的意境当中,率先将自己的桃花酒一饮而尽。 同样的桃花,同样的酒,李秘此举也是为了打消她们的疑虑。 也果不其然,见得李秘如此爽快,金允秋率先一饮而尽。 梅右仙胸膛起伏,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与兴奋,她从未经历过如此浪漫的一夜。 此时的她,倒是有些后悔,不该让金允秋住进来了。 但人生便是这样,总不可能事事完美,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今夜便需是尽兴。 她到底是端起了酒碗! 第458章 拔镂红牙尺 虽然也知道中国古代诗词乃是传统文化的璀璨明珠,但李秘直至此刻,才深刻理解到,在古时,这些诗词对于文人们拥有着多么巨大的魅力。 仅仅只是因为这一首诗,梅右仙陶醉得晕头转向,没有多想就喝下了桃花酒。 非但如此,这首诗的效力仿佛比烧酒还要强烈,她整个人都彻底放开了,颇有一番来者不拒的姿态,不多时竟是与金允秋一道,将那小坛子酒喝了个大半。 夹竹桃的毒性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再加上烈酒的催化,这才半个小时不到,两人已经彻底倒地了。 李秘折桃枝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折了两种不同的桃枝,自己虽然也陪着喝了不少,但到底是没有中毒。 如今终于是有了逃走的机会,李秘反倒不着急了。 门外有黑衣人盯着,想要出去孤身出去并不现实。 就算能逃出桃花店,如何甩掉这些追击的黑衣人,也是个大问题。 虽然梅右仙这几日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己的身体也恢复了,体力也足够,但行脚经验不足,更是不分南北,如何才能孤身一人前往江宁,更是个大问题。 如果留在这里等待白玉婵的十人小队追上来,也不太现实。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白玉婵如今的位置,甚至于不太确定白玉婵到底有没有在追他,这女人如果放弃了李秘,径直前往江宁,自己会白等一场。 思来想去,想要逃走,最终还是要解决掉这些黑衣人。 李秘来到窗前,又折了好些夹竹桃,今番却是将枝叶放入碗中,捣出汁液来,掺入到了清水羊肉和酱牛肉等硬菜之中。 做完这一切,李秘便走出门口来,暗中盯梢的黑衣人果真第一时间闪身出来了。 “哪里走!” 李秘故作醉态,白了他一眼道:“二位仙子喝多了,吐了一身,劳烦让店家准备些热水……” 黑衣人眉头一皱,也是一脸狐疑。 “要不你们进来伺候,她们是尔等的主人,我还懒得动手……” 李秘侧身让开,那黑衣人迟疑片刻,到底是将李秘推回了房间之中。 因为夹竹桃的毒性,加上烈酒的作用,梅右仙和金允秋也确实吐了一地,房间之中满是酸臭味。 那黑衣人扫了一眼,又捡起空空如也的酒坛子,对李秘的话语自是深信不疑。 梅右仙与金允秋是何等身份地位,他们可不敢与这两位有肌肤之亲。 这种事,还是让李秘来做,若生出什么麻烦来,最后也赖不到他们的头上。 “你且等一等,我让店家准备热水。” 黑衣人瓮声瓮气地丢下一句话,起身要走,李秘却不耐烦道:“你把这些饭菜也撤下去吧,乡村野店的东西,没滋没味。” 因为喝酒的缘故,他们三人并没有吃太多,除了羊肉吃了些,其他菜肴几乎原封不动。 这些黑衣人需要采买补给,需要侦察四周,可没有梅右仙三人这么滋润的小日子。 再者,他们一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练武之人本就需要肉食来锻造身体,这些个硬菜,他们又岂会放过。 黑衣人默默端走了肉菜,店家不多时也送来了热水。 李秘出门接热水之时,特意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左右房间里头果真时不时传出低低的说笑声,可见这些黑衣人正在享用大餐。 李秘可不会为二女清洗整理,他将自己的蹀躞取了回来,将梅右仙和金允秋身上都搜刮干净。 金允秋身无长物,倒是梅右仙有点东西。 除了盘缠等财物之外,还有一根象牙制的拔镂红牙尺。 所谓拔镂尺,是利用拔镂法所制作的尺子。 工匠们会用红绿紫等颜色在象牙表面染色,而后在染色面上雕刻出极其细密的阴线纹样,如此一来,阴线部分会呈现出象牙本身的白色来,最后在牙白色的阴刻纹样上,再染上其他颜色。 如此所制出来的尺子,会极其鲜艳,尽显华贵。 正如梅右仙手里这把尺子,表面平均分成十格,分别是凤凰、喜鹊、花鹿等禽兽图案,中间用繁复的花纹隔开,尺子背面则是莲花和山茱萸等花草纹。 尺子这玩意儿在古代可不是寻常物品,除了木匠之类的行当,一般人也用不上。 但在大唐朝,尺子却被赋予了深刻的寓意。 每年中和节的节俗中,中和尺是一项别具特色的重要内容。 《唐六典》里就有记载,每年二月二,皇帝会赏赐群臣一把尺子,有拔镂尺,也有木画紫檀尺,根据官职和受宠程度不同,尺子材质和精美程度也不同。 白居易就曾经受赐红牙拔镂尺和银制寸尺,甚至还写了《中和节谢恩赐尺状》来纪念。 皇帝之所以在二月赏赐尺子,是因为二月是昼夜平分的月份,所谓阴阳之气平和,水分含量均等,也算是顺应天时,所以选择在二月份校正尺子等度量衡器具,同时,皇帝也是希望臣子们心中有一把尺,如此才能做到公平公正。 梅右仙不是臣子,又非工匠,怎么会随身带着一把如此精美的尺子? 李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这拔镂红牙尺精美得很,但略显脆弱,并不适合携带旅行,梅右仙为何要带着这尺子? 李秘仔细观察,没有放过任何一寸的地方,到底是让他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这尺子不是木工尺,也不是象征意义的御赐之物,而是一把用于地理测绘的比例尺! 古人想要绘制地图,只能用车马甚至脚步来丈量大地,而后根据自己的方向改变,以及行走的路程等等,按照比例换算,绘制到地图之上。 李秘在这把尺子上找到了不少代表方向和路程的小刻度,但这比例尺只是个工具,必须配合地图,才能解读出路线来。 李秘又翻找了一遍,梅右仙的东西全都里里外外翻了出来,却如何都找不到地图。 没有地图,光有这把尺子,也没法确认她事先计划的路线。 “她会把地图藏在哪里呢?” 李秘陷入了沉思之中。 地图这玩意儿,在古代可是极其珍贵的,因为绘制地图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不仅仅是技术上的困难,政策上也不允许。 梅右仙既然带着尺子,身上必然有地图,说不定这地图还与反贼集团的大计划有关系! 李秘冷静下来,开始代入到了梅右仙角色之中。 “如果我是她,会把地图藏在什么地方?” 第459章 神秘地图 李秘并不想趁人之危。 但代入一番之后,李秘认为如此重要的东西,必然会贴身收藏。 当然了,梅右仙不可能绣纹在身上,毕竟要时时掏出来解读路线。 如此一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贴身衣物之中。 也果不其然,李秘褪去她的外衣,果真发现了这张地图! 她竟是将地图缝在了贴身的亵衣之上,这地图乃是绣上去的。 “以一分为十里,一寸为百里”。 这是古代地图一般的比例,但这种诀窍,并没有绣在地图上,李秘只能从这段时间走过的路程,来推算比例尺的大概比例。 这地图缩绘在布上,名山大川,江河湖泊,城镇乡村,各种地理要素全都标示在图上,简直是一清二楚! “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这些又是什么?” 这六个术语,用圆圈或者斜线等代替,标注在了地图之上,李秘也是研究了好久,才算是推测出了大概的意思。 所谓分率,是用来反映面积、长宽之比例,与红牙尺上的刻度相对应。 而准望,则是用来确定地貌、地物彼此间的相互方位关系。 道里则可以确定两地之间道路的距离,李秘在红牙尺上找到了相同的标识,通过道里,就能反过来推算出比例尺的具体比例了。 至于高下,应该是相对高程,方邪则是地面坡度的起伏,在地图上用多重波浪线来标识。 而迂直则是实地的高低起伏与图上距离的换算。 这地图简直凝聚了古代地图测绘的所有精华。 虽然看着并不算太精密,无论是线条还是整体,多少有些粗糙,但已经展现出了古人无与伦比的智慧。 李秘用红牙尺对照地图研究了良久,总算是初步掌握了。 非但如此,掌握了解读地图的方法之后,李秘也就掌握了接下来前往江宁的路线! “难怪这女人不需考虑,原来早就计划好,不过是按部就班罢了。” 李秘也免不了感慨了一番。 除了前往江宁的蓝色路线之外,地图上还有一条特别标注的黑色线路,这条线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计划,李秘不得而知。 但梅右仙选择了特别标注,应该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 得了地图之后,李秘也不得不谨慎考虑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梅右仙这边,误食夹竹桃,必然受到耽搁,李秘夺得先机,按说能率先抵达江宁。 但他孤身一人,没法驾船,单靠个人力量,想要走水路并不现实。 如果要搭乘其他船只,又不了解相关的信息,同时也容易暴露自己。 在这里干等白玉婵,这个决策已经早早被李秘否决。 如果要先走一步,就只能走陆路,这就意味着李秘必须在地图上规划一条新的路线。 孤身一人行脚可是非常危险的,更何况李秘没有半点闯荡江湖的经验。 思来想去,李秘决定要铤而走险了。 他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偷盗驿马! 虽然他骑马的技术不太行,但一路上总能摸索熟悉。 再者,不能走水路,总不能靠11路走到江宁。 而且他也需要向白玉婵示警。 梅右仙等人中毒,她们必然会刻意掩盖,就算白玉婵追到这里,也未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如果驿马被偷,那可是如何都掩盖不住的大新闻,白玉婵必然知道是李秘留下的信息。 大唐朝繁荣昌盛,驿路格外发达。 彼时整个大唐有一千多个驿站,专门从事驿务的“快递员”就有二万多人,其中驿兵就占了一万七千多人。 这些邮驿分陆驿、水驿以及水路等三种,而且规定及其严格。 比如用驿马传递私人物品的,一斤杖六十,十斤加一等,如果驿马死损,驿长负责赔偿,私自减去驿站人员或者马匹,杖一百,因书信延误而导致战事失败的,会判处绞刑。 这种苛刻的要求才保证了大唐朝驿路的通畅和邮驿行业的兴盛发达。 他们甚至严苛到驿丁抵达驿站之后,必须换马更行,不换马者杖八十,耽误了行程也要杖一百,文书晚到一天杖八十,两天就加倍。 那些个驿卒在官道上疾驰,所有人见得驿旗都必须让道,即便是官员出行的仪仗,也必须乖乖让路。 剪径的山贼水贼,从来不敢打劫这些官方“快递员”,因为这等同于自寻死路。 李秘只要偷盗驿马,换上驿丁的行头,便能畅行无阻,也不怕没有行脚经验,还能提醒白玉婵,简直是一举多得。 当然了,偷盗驿马是大罪,但对于李秘而言,却算不得什么,毕竟今番他可是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 心思一定,李秘便收拾了东西,走出房门来。 也果不其然,左右房间的黑衣人已经没有声响,估摸着全都被夹竹桃给毒倒了。 桃陵驿就在桃陵店的旁边。 李秘早先就已经发现,桃陵店客流如云,但桃陵驿却冷冷清清。 盖因桃陵地方并不大,大多是文人雅士来此游览,所以驿站也并不是很热闹。 令人惊喜的是,桃陵店的后院出去,便是桃陵驿的马厩。 此时已经深夜,驿站里的人早已歇息,那当值的驿丞在小楼上亮着灯,打开着窗户,算是居高临下,盯着整个驿站。 但李秘老远就听到了鼾声,自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李秘先溜进了仓库,换了一身驿卒的旧衣服,抓了一把盐巴,到马厩里喂了马,这马儿看到驿卒的号服,嗅闻衣服上的气味,又吃了盐巴,也很是安静。 将几包饲料放上马背,李秘牵着两匹高大的驿马,便偷出了驿站来。 虽然整个过程极其顺利,但李秘还是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总算是理解梅右仙为何规划路线的时候要选择桃陵这个地方,因为根本没人会发现她们经过此地。 这种山野小地方,也就只有无病呻吟故作风雅的那些个文人骚客,才会找到这里来。 骑上了驿马,李秘有些小心翼翼,因为他的骑术实在太烂,此时又是夜里,哪里敢撒开蹄子疾驰,便只是缓行,用心去感受,与驿马培养感情,熟悉这种骑行的感觉。 至于路线方面,他并不打算照着蓝色路线前往江宁,而是选择了黑色路线的最终目的地,江南道宣州的丹阳镇。 这地方位于江宁的西南面,靠近丹阳湖,乃是从南到北进入江宁的必经之路。 梅右仙的黑色路线终点选择在这里,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此处又是魏思温和庐陵王的必经之路。 李秘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快掌握骑术,快马加鞭,赶到丹阳! 第460章 芦苇荡中有白熊 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愿意满身才华? 李秘算是深有体会了。 为了躲避梅右仙等人的追击,他可不敢落后半分。 抵达丹阳县之时,他的骑术几乎算是人马合一的地步了。 因为有了驿卒身份的加持,这一路上他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也无人敢剪径打劫。 但到了丹阳县,李秘可不敢再招摇撞骗。 因为驿卒入城之后,必须第一时间去驿站交接换马,稍有耽搁就会被检举,所以他还是将驿卒的衣服脱下,连驿马也都藏在了县城外头的树林子里。 原因无他,除了驿卒的专属号服和旗帜之外,每一匹驿马的屁股上都打着烙印,很容易会被认出驿卒的身份来。 可换了衣服之后,难题又来了。 丹阳县城居然封锁了! 丹阳虽然只是个小地方,但地处太湖平原,又有丹阳湖,水路发达,土地肥沃,最适合开垦水田,丹阳的大米可是名扬天下的宫米。 因为出产的大米量大质优,丹阳人又开发了各种酿酒技术,使得丹阳的曲阿酒享誉天下。 再加上丹阳湖沿岸有着成千上万亩的荷塘,不少文人旅客和行商都乐意往丹阳这地方来扎堆。 这些人没法进入丹阳,自是怨声载道,李秘只是稍微打听了一番,也就得知了内情。 据说有个什么大人物进驻丹阳,所以封锁了水路,连城禁都关闭了。 得了这个消息,李秘也有些心动起来。 因为能配得上如此待遇的,怕也只有曾经做过皇帝的庐陵王李显了! 为了能入城,李秘到底是回到了小树林,换上驿卒的衣服,还特地换了旗子。 驿马常有什么八百里加急之类的说法,李秘换上的正是加急的旗子,如此一来,就能免去城门口的盘查等繁复手续,可以直接前往驿站换马,甚至能直接穿城而过。 也果不其然,换了行头之后,李秘顺利进入了丹阳城。 丹阳毕竟是个小地方,城墙低矮,而且守备力量严重不足,都是一些乡镇弓手来把守,哪里敢拦截驿马。 入城之后,李秘也不去驿站,径直转了个弯,往偏僻的东南方向去了。 那里有渡口,连接着丹阳湖,不需要城墙,而且湖边全是茂密的水生植物,算是一大片湿地。 丹阳湖与后世不同,在大唐朝之时,尚未淤积和缩小,整个丹阳湖连接着其他湖泊,水路纵横,简直如同一个泽国一般。 到了湖边来,李秘换下了驿卒号服,又将驿马藏了起来。 正要返回城中打探消息,此时却听得芦苇荡中传来一阵阵叫喊。 那略显稚嫩却又撕心裂肺的女声尖叫之中充满了恐惧,时而又变成了狂躁的怒叱。 但回应她的只有充满了淫邪之意的笑声。 如此偏僻之地,真真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李秘若就这么走了,这呼救的女子清白不保也就罢了,怕是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虽然听到那些男人们人数应该不少,但李秘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循着声音疾跑了进去。 芦苇荡之中全是泥泞,李秘几次差点被陷入泥沼之中,好不容易踩到了硬地,前方出现一条小路,芦苇都被砍倒。 但见得前方芦苇被砍出一个大圆圈,绿油油的芦苇叶便铺在地上。 三个穿着半臂的肮脏大汉,正围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穿着一身水烟蓝的襦裙,脸上全是泥污,一旁的芦苇丛中则露出一只沾染了鲜血的大脚丫子,左手边还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看这小姑娘身穿华服,应该是什么归家小姐,不过随身扈从已经被贼人给杀死当场了。 让李秘感到吃惊的是,小姑娘双手紧握一把金色匕首,她的身前竟是一只黑白色的大猫,正怒视着那三个贼人,保护着小姑娘。 “熊……熊猫?” 李秘也属实是吓了一跳。 熊猫这玩意儿古代被视为貔貅,而大唐朝其实已经开始了熊猫外交,朝廷就曾经将熊猫作为国礼,赠送给了日本。 彼时熊猫在大唐朝叫做白熊,寻常人家是万万不可能豢养的,即便是再有钱,也不至于私自豢养大熊猫。 大唐朝尚黑,以绯色紫色黑色为尊,但能证明社会地位和有钱程度的布料颜色,仍旧是紫色和蓝色之类,尤其是天蓝色和淡蓝色。 因为这些颜色需要极高的成本和技术,小姑娘家能穿得起这样的衣服,就足以说明她的身份地位。 如果能救下这小姑娘,也就有渠道能够探听城中的消息,不必再跑回城里那般麻烦了。 当然了,李秘此时也没想太多这等利益计较,小姑娘那眼中满是惊恐,便只是寻常百姓,李秘也是要出手相救的。 从地上那两具扈从尸体的死状能看出,这三个贼人是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悍匪,李秘也不必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如此贵家小姐,扈从自然也不简单。 可却惨死于此,说明这些贼人也不是普通蟊贼,以一对三,李秘绝对没有胜算。 也亏得那熊猫在前面挡着,否则这小姑娘怕是早就遭殃了。 但这三名贼人一直在挑逗熊猫,一旦被其中一人引走了熊猫,那小姑娘可就完蛋了。 李秘心中飞快寻思了对策,到底还是选择了偷袭杀人这条路。 因为正面硬刚没有半点胜算,只能猝然出手,一击必杀,造成对方减员,先声夺人之下,取得震慑效果,才能打个措手不及。 李秘身上倒是留有驿卒所配备的短弩,但这玩意儿李秘抓不住准头,万一弄巧成拙,可能会误杀了熊猫或者小姑娘。 就算没有误杀,万一射不中或者射不死那三个反贼,也会暴露自己。 在芦苇丛中瞄了好一会,李秘到底是咬了咬牙,将短弩放下了。 抽出龙首矛头来,李秘深深吸了一口气,蓄足了力气便猫腰偷了过去。 眼见临近,李秘双手紧握龙首矛头,觑准了其中一名贼人的后心,便刺了过去! 这些贼人胆敢如此放肆,可不就是因为此处无人,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自然也就没有那么警觉。 这也给了李秘偷袭的时机! “死!” 若是刚刚魂穿的李秘,下手还有些犹豫。 这许久以来,他经历过多少次的生死搏斗,心性早已坚若磐石,此刻出手,那贼人哪里防得住! 第461章 安乐公主与黑白大猫 李秘到底是低估了这贼人的体重。 饶是他先发制人,矛刃攘入对方后心,但那贼人却是岿然不动! 非但如此,他回首就是一个大摆拳,竟是将李秘扫飞了出去。 这大汉比李秘要高一头,大摆拳回身横扫,正中李秘的侧脸,把李秘都给打蒙了。 李秘晕乎乎之时,另一个贼人已经扑了过来。 “好贼!胆敢袭杀!” 他手中紧握一柄短刀,骑在李秘的身上,便往李秘心口刺了下来! 李秘心头大惊,赶忙摸出短弩来,几乎是抵住了他的眉心,扣动了扳机! “嘣!” “笃!” 李秘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弩弦崩发的声音倒是其次,弩箭射入他的头骨,竟有点像敲门,这就让人心头发寒了。 得亏如此近距离,短弩又如此强力,那人当场就被射死了。 如木桩一般倒在李秘身上,手里的短刀也就脱了手。 李秘一把将尸体推开,将短刀捡了起来。 此时仅剩的那名贼人也是又悲又愤,挥舞着手中长刀就冲了过来。 李秘瞬息之间杀了两人,手中紧握短刀,心中又默念曹不凡教给他的搏杀术窍门。 然而那贼人尚未冲到李秘跟前,那小姑娘已经反应过来,大吼一声道:“花花,咬死他!快要死那恶贼!” 话音刚落,那熊猫竟然发出了“汪汪”一般的犬吠声! “???” 李秘也是懵了。 虽然在后世之时,他也见过大熊猫,但对于大熊猫的叫声,他还真就没有太多了解。 事实上,大熊猫的叫声极其多样,最起码有十三种以上,不同情绪之下,它们的叫声也会不一样。 寻子或者求偶之时,它们会发出咩咩的声音,有时候撒娇会发出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感到舒适或者要吃饭的时候,它们又会发出咕咕的声音。 而当你听到汪汪这样的犬吠声之时,可要注意了,因为这是熊猫要生气干架了。 这名唤花花的大熊猫体型硕大,冲撞过来,将那贼人从后头扑倒,一口咬下去,那贼人抬手来挡,整只手掌连同握着的刀柄一并被咬碎了! 不愧是咬合力最强的野兽,真真是动物凶猛! 那贼人嗷嗷叫了起来,花花却没有给他半点机会,又是一口下去,咬断了他半边脖颈,鲜血喷射起一米多高。 李秘吓得连连后退。 因为熊猫这玩意儿虽然是食铁兽,咬合力陆上最强,但性格温顺,很少会主动攻击人类。 但不可否认的是,熊猫从生物学分类上属于食肉目熊科,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型食肉猛兽。 野生大熊猫除了吃竹子,也会吃他们的死对头竹鼠,如果你用肉食来喂养的话,大熊猫其实也是会吃的。 只从这熊猫攻击贼人来看,虽然名字叫花花,有些呆萌,但这头熊猫,应该是从小就喂养生肉的生猛家伙! “这小妹子到底什么来头?” 那熊猫仍旧在撕咬贼人,看着这不忍直视的一幕,李秘都有些反胃,但那小姑娘竟没有半点避讳,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了。 李秘还在惊诧之时,那熊猫满嘴是血和肉,吧嗒吧嗒着嘴,竟抬头看向了李秘。 “花花回来。” 正当熊猫要对李秘发动攻击之时,那小姑娘果断下了命令。 李秘也是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 小姑娘抚摸着熊猫的头,后者也是撒娇一般蹭着她的手,又恢复了一脸呆萌,仿佛地上那破碎的尸体与它没有半点干系。 若不是它满嘴满身是血,嘴里还吧嗒吧嗒嚼着人肉,李秘都不太相信它会如此凶猛。 “没事,早知道你这熊猫这么厉害,我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李秘摇头苦笑,用力拍了拍自己晕乎乎的脑袋。 “熊猫?这是猫熊啊。” “是是是,是猫熊,我被撞得晕晕乎乎的,脑子傻掉了。” “花花其实很胆小很怕人的,要不是你出手相救,裹儿今日怕是性命不保了……” “怕人?”李秘也是脸皮抽搐,不过想想刚才它没有攻击,说不定跟它日常被训练有些关系,李秘也不去深究了。 “你叫果儿?倒是个好听的名字,是因为你喜欢吃果么?” 这小妹子虽然看起来十五六岁,但身边趴着这么一只大猫,李秘都可不得好好套近乎。 小姑娘掩嘴一笑:“不是瓜果的果,是裹布的裹。” “裹布的裹?这倒是有点奇怪了……裹儿……裹儿……” 李秘总觉得这名字耳熟,一时半会儿又有些想不起来。 “听我家阿耶说,我在阿娘肚子里就不老实,阿娘动了胎气,便早产了,见得我巴掌大小,阿耶便脱下衣服来裹住我,所以给我取名裹儿。” 听了这段过往,这小姑娘在李秘眼中可就更是生动起来。 李秘忍不住问了句:“敢问小娘子尊姓?” 小姑娘迟疑了片刻:“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告诉你吧,我姓李,叫李裹儿,我阿耶乃是庐陵王李显,如今就在丹阳湖的船上,我是带着花花出来觅食,才误入了这芦苇荡之中的……” “这些水贼该是一直觊觎着俺家的大船,这才……我虽得以保全,但适才伤了脚踝,行动不得,你若送我回去,我阿耶必定重重有赏。” “哦对了,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军中短弩?你是军伍士卒吧?如此更好,回去我便让阿耶提拔你当将军!” “哦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你这么厉害?看你杀人眼都不眨,是哪个将军手下的悍卒?” “你的杀人本事,能教给我么?” 李裹儿还在喋喋不休,对李秘充满了兴趣。 但李秘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庐陵王李显果然就在丹阳湖的船上! 更让他惊诧的是,他眼前这少女,竟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安乐公主李裹儿! 李裹儿可算是“青史留名”的狠辣角色。 早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就是闻名天下的小美女,紫色美艳,聪明伶俐,而且最得李显和韦后的宠爱,要星星要月亮,无所不允。 这也养成了安乐公主骄傲任性,蛮横霸道的脾气。 她本来以安乐郡主的身份嫁给武崇训,但还没出嫁之前,就跟武崇训玉成好事,属于典型的未婚先孕。 非但如此,她还恃宠而骄,奢靡无度,野心比太平公主还要大,最后政变被诛。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 “喂!你有没有在听?真的被打傻了?还不快背我回船上去找阿耶!” 李秘心思飞转之时,李裹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李秘没想到庐陵王会在丹阳,没想到梅右仙的这条黑色线路,才是真正的线路。 如今要去见庐陵王,他反倒有些迟疑了。 因为魏思温与他打过交道,庐陵王这样的人物,魏思温必然随驾左右,被魏思温认出来,李秘可就必死无疑了。 第462章 有点过分的小郡主 不可否认,这是李秘接近庐陵王的最佳机会了。 但庐陵王是被魏思温接到扬州去当造反旗帜的,魏思温对庐陵王必定严加看守。 以魏思温与李秘的过节,怕是李秘化成灰,魏思温都能认出来。 可如果失去了这次机会,想要再伺机接近庐陵王,几乎是不太可能完成的事情。 李秘也曾想过,能在这里碰上李裹儿,会不会太巧合了一些。 但细想一番,也就合情合理。 一来丹阳城已经戒严,如今是外紧内松。 而李裹儿这等样无法无天的个性,仿佛全天下都是她家的后花园,也没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下船来给熊猫找些竹子吃,也是理所当然。 这里靠近丹阳湖,是丹阳湖渡口附近,水贼时常在这里寻找打劫商船的机会,盯上李裹儿这个贵家小姐也合情合理。 李秘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同样是为了接近船队,空无一人的情况下,听到李裹儿的呼喊,更是没半点不合理的地方。 如今的问题就是,到底该接受李裹儿的提议,还是另寻他法? “你不会是逃卒吧?” 李秘还在迟疑之时,李裹儿也生了疑。 因为她已经自报家门,庐陵王是谁? 那可是做过皇帝的人! 即便如今被废为庐陵王,但权势也不可小觑,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那都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但李秘却犹豫了。 李裹儿是何等聪明之人,如果李秘不是做贼心虚,为何还需要考虑这等天降荣华的大好机会? 李秘也讪讪一笑道:“我不是逃兵,只是仇家太多,怕万一撞上仇家了,小郡主保不住我……” 所谓请将不如激将,对于李裹儿这样恃宠而骄,仗势欺人的角色,李秘自是要激起她的好胜心来。 也果不其然,李裹儿板起脸来道:“我可是堂堂安乐郡主,谁敢动你!” “我看你也有几分本事,横竖我的扈从都死了,往后你跟着本郡主,保你荣华富贵!” 李秘摇头苦笑道:“小郡主你也看到了,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我的仇家也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怕是小郡主也未必保得住我……” 李裹儿气恼了:“莫非你与那些不长眼的蠢物一般,只觉着我家阿耶已经失势,不配尔等攀附了邪!” 李秘又要开口,李裹儿已经不容置喙:“你过来,背我回去,若有人敢动你,我杀他全家!”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秘也故作痛下决心道:“好,那鄙人这条命,便交到小郡主的手里了!” 李裹儿最喜欢的就是掌控和玩弄别人的人生那种权势感与优越感,李秘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戳在了她的心眼上。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奴婢叫李秘,家住长安城永安坊,三岁上山修道,十六岁下山……” “行了行了,我又不查你家底,不用说得这么详细,横竖都是奴婢,谁要知道这许多。” 李裹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倒也省去了李秘编造半真半假身世的麻烦。 收拾了一番,李秘走到前头来,蹲在了李裹儿的身前。 李裹儿也不含糊,趴在了李秘的背上,甚至还嗅闻了一下李秘的体味。 “你身上很好闻,绝不是什么臭军汉!” 在古时,没有条件可以每天洗澡,即便是官员,也大多不太洗澡,所以每月才会有休沐之日,所谓休沐,就是朝廷放假给官员洗澡的日子。 也正因此,很多富贵之人,通常会制造各种香囊,佩戴在身上,以掩盖或者提升身上的气味。 这放在古今中外都差不多,西方人也发明出各种香水,就是为了掩盖体臭。 所以,在古代,想要判断一个人的阶层,最直观的就是体味。 李秘有着后世人的习惯,总会想方设法洗澡,体味自是相当好闻的。 但军汉这个词,在大唐朝是骂人的话,是带有浓烈歧视意味的,比如叫老人要叫老翁或者老丈,如果叫老汉,那就是骂人。 将男人称之为汉子,同样是骂人。 李裹儿开口就是臭军汉,可见她对底层百姓很是漠视,也难怪她信誓旦旦能保护李秘。 在她看来,她可是皇家女儿,谁敢惹她? 再者,单凭她的表现,李秘就能推算出来,她对于父亲要去扬州造反一事,是知情的! 如果李显只是个落魄的庐陵王,李裹儿断然不会如此目中无人。 她知道父亲即将要通过造反,再度被推上帝位,再度要做皇帝,所以才会如此嚣张! 当然了,这些都是李秘的猜测,到底是真是假,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不过以李裹儿如此聪慧的个性,李秘的推测已经非常接近事实了。 李秘这边厢还在寻思着,突然后颈一热,有些黏黏腻腻的感觉,使得他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 “你……你舔脖子干什么!” 李裹儿虽然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但如同爱情动作电影里头那些个日本女高中生一样,矮矮胖胖,完全没有发育中的半熟女孩那么清瘦。 她的身体很丰润很饱满,乃是典型的童·颜·巨·乳。 虽说这年代的女孩子十三四岁就成亲生育,但李秘在这方面还没法适应。 即便她的身体再如何成熟,心性再如何腹黑,在李秘眼里到底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然而事实证明,李秘到底是小瞧了李裹儿,她未来可是蠢蠢欲动,偷吃禁果,未婚先孕的叛逆女孩。 “怎么?受不住么?你好歹比我大一两岁,不会还是个什么人事都不懂的雏儿吧?” 一个小女孩子,说出这等话来,没有半点风情可言,反而让李秘感到一丝厌恶。 “你多大了?” 李秘不得不摆出一副大人姿态,打算好好矫正一下这位郡主的三观。 然而李裹儿却巴在她后背,开始用软乎乎的大欧派来磨蹭李秘。 “你说呢?” 她几乎是咬着李秘的耳朵在说这句话,这根本就是在挑逗李秘! “谁教你这么做的?” 李秘停了下来,面色有些难看,将李裹儿丢了下来。 李裹儿一脸的不乐意:“男人女人不都这么玩么?你不喜欢?” “???” 李秘属实被她搞得有点自闭了。 这是一个十六少女该有的三观么? 适才还差点受到凌辱,大猫将贼人啃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转眼就过来挑逗李秘,这合理么? 这是一个少女该有的心态和表现么? 第463章 诡计多端女魔头 李裹儿超乎年纪的成熟,令得李秘感到很是别扭,甚至有些厌恶。 并不是一味说孩子就该有孩子的姿态和样子,但这年代的半大孩子也成熟得太早,也太过世故了些。 前番有逆天一般的李邕,如今又来一个李裹儿,李秘实在有些看不懂了。 俗话常说,穷人孩子早当家,但这些富二代居然也有这般样的早熟,李秘也很是无语。 当然了,若在后世,李秘免不了要被“打拳”。 凭什么男孩子十五六可以睡丫鬟奴婢或者去青楼“见世面”,就是人之常情,而十五六的女孩子想要品尝禁果就令人厌恶? 李秘知道这年代无论男女,过了十四岁就是适婚年龄,很多人都早早结婚生子,对于这些事情,已经无法用后世的规则或者常理来揣度。 李显虽然被废为庐陵王,但到底是做过皇帝的人。 很多人都以为他生活落魄,极其潦倒,但从李裹儿能豢养熊猫来看,事实未必会是如此。 在加上韦皇后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她的未来充斥着淫乱后宫和干预朝政,甚至后世有说法认为她与李裹儿合谋毒杀了李显。 李裹儿本就恃宠而骄,耳濡目染之下,竖立了这种三观也就不足为奇了。 许是感受到了李秘的鄙夷,李裹儿也有些气恼起来。 “怎么?瞧不起我?觉得本郡主是个浪荡风骚的不良女子?” “虽然你对我有救命之人,但你敢对我不敬,我照样能让人杀了你这奴婢,你信不信!” 李秘算是长见识了。 “郡主,如今咱们可还在芦苇荡里,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与那些贼人一样,先好生羞辱一通,再无声无息埋了你?” 李裹儿这样的人,李秘可不会惯着。 “哼,你会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要?你若不是看我衣着富贵,你会舍命救我?” “说不定你这奴婢早就认出了我的身份,所以才拼死救我,不就是为了我家阿耶的赏识么?” “莫以为你与我一般年纪,我逗你玩耍一下,你就可以居功自傲起来,乖乖背我回去,心情好了,让阿耶赏你点甜头,心情不好,照样杀你全家!” 李秘目瞪口呆,算是服气了。 “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李裹儿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阴狠:“适才贼人有三个,花花才会施展不开,如今便只有你一人,花花便是把你吃了,信不信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粒!” 言毕,李裹儿踹了花花屁股一记:“咬他!” 李秘也是头皮发麻,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 熊猫花花呲着尖牙便趴下身子,满目凶光,又开始汪汪叫起来。 若换做别个,看到花花咬死贼人的恐怖场面,此时估摸着该吓尿裤子了。 毕竟熊猫可是蚩尤坐骑,从古至今都戴着神兽光环的物种。 然而李秘可不怕,因为秦藏器教他代入法假扮别人的时候,就曾经施展过一项神技,李秘连藏獒都吓退了,又何惧熊猫? 也没去动龙首矛头,李秘将突然也趴伏在地上,同样露出森森白牙来。 “咕噜咕噜……” 李秘的喉间发出野兽一般的低沉声音,如同打瞌睡的猫科动物,又如同蕴含着无尽怒火却极力压制,掩饰狩猎意图的藏獒。 大熊猫体型硕大,体重也惊人,大熊猫说到底是熊不是猫,但野生大熊猫也并非没有天敌,面对狮子老虎之类的大型猛兽,还是很忌惮的。 虽然体重占优势,但速度和爆发力难免有所欠缺。 李秘这么一趴下来,大熊猫花花突然感受到极度的危险,连李裹儿都被李秘吓得后退连连。 因为她从未想过,一个人能突然脱胎换骨,变得如野兽一般,毫无半点人性气息! 这就好像李秘是个准备变身的狼人,他能在人类和怪物的双重身份之间随意切换! “花花!快咬他!快咬死这贼!不要怕他啊花花!” 李裹儿不断催促,一脚一脚踢在大熊猫的屁股上,但她越是这般,花花就越是害怕,最后竟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李秘如同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一般,四肢着地,缓缓爬了过去。 李裹儿下意识想跑,但她的腿脚已经不听使唤。 便是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身体会紧张到无法动弹的地步。 这简直就是发自血脉的压制力,仿佛自己的面前是一头无法直视的恶魔! “哇!我认输,我认输了,你不要咬我!我错了我错了!” 李裹儿果断选择了投降,李秘却没有恢复常态。 因为他知道,虚张声势只能用一次,如果恢复常态,花花又要咬上来,他就再也镇不住这大熊猫了。 李裹儿见得李秘无动于衷,哇哇哭了起来,带着哭腔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只觉着我喜怒无常,可如果你是我,从小经历我这般样的人生,你也会与我一般无二的……” “我阿耶和阿娘被圣人贬黜到房陵,幽禁了起来,日子过得艰难困苦,可他们从未对我有所缺失,裹儿予取予求,爷娘无所不从……” “可每当圣人派来天使,阿耶就会吓破了胆子,惊慌失措要自杀,他的卧室里一直留着一条绳索,就绑在房梁上,时刻准备着去死……” “因为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自己死了,圣人便会放过阿娘与裹儿……” 李裹儿梨花带雨,情真意切,仿佛第一次放下所有忌讳,与人吐露过心声一般。 “然而我娘一次次鼓励他,每次都跟他说,人生还长,是福是祸也并非一成不变,横竖不过一死,不必着急云云。” “但劝解了阿耶之后,阿娘回房便哭,因为她的父亲韦玄贞被流放钦州而死,母亲崔氏被钦州的酋长宁承兄弟所杀,她的兄弟韦洵、韦浩、韦洞和韦泚,全都死在了容州,两个妹妹,因为逃窜而得以生还……” “即便如此,我阿娘仍旧如此劝解软弱的阿耶,我才觉着女人家比男儿更强大,所有的男儿都是外强中干,只是一味装腔作势,真正有用还得看女儿们……” 李裹儿倒豆子一般倾诉着,李秘也是沉默了。 在这样的家庭成长,养成什么性格,其实都不奇怪。 原生家庭所带来的影响,是很难改变的。 所谓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而不幸的人,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正是如此。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李秘看着眼前哭泣的少女,突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就在分心之时,他突然看到李裹儿嘴角露出了极其残酷的弧度。 她举起身后一直藏着的小刀,猛然往大熊猫花花的屁股上刺了一记! “臭熊!咬死他!” 李秘心头顿时发凉,因为他思考着李裹儿的同时,身上所有的野兽姿态也就解除了。 原来她一直在讲故事,就是为了麻痹松懈李秘,化解李秘的野兽形态! 简直是个小小女魔头! 然而李秘已经来不及多想,因为吃痛的大熊猫花花,已经嗷嗷叫着朝他扑了过来! 第464章 疯批少女和白鹤少年 李秘算是半个悲观主义者,他信奉的是人性本恶,因为他见过太多年纪很小,但作案手段比成人还要残忍的案子。 可李裹儿的阴险狡诈,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上一刻在威胁,威胁不过就求饶,岂知求饶也是假的,只是为了寻找反杀的机会! 此时大熊猫花花被刺了一刀,发了疯一般扑向李秘。 李秘再如何虚张声势也是无用,因为适才被李裹儿扰乱了情绪,已经无法再骗过大熊猫花花了。 手里倒也有龙首矛头,但光凭这么一柄矛刃,想要跟一头大熊猫干架,简直是痴人说梦。 李秘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就往湖边跑去。 原因无他,他必须要拉开距离。 至于为何不往陆上跑,而选择去往水边,是因为他会游泳。 李秘不确定大熊猫会不会游泳,但用常理来推测,大熊猫与人类一样是哺乳动物,大部分哺乳动物天生就会游泳,他不能排除花花会游泳的可能性。 可即便如此,李秘也相信,在水里,他一定能比大熊猫要灵活要快速。 当然了,他身上还带着一个压箱底的宝物。 但那是秦藏器为了应急所准备的,即便金允秋和梅右仙曾经搜身,将他身上的东西全都取走,她们也没能发现此物的真正用途。 不过李秘并不打算用在大熊猫的身上。 因为大熊猫是国宝的观念已经深入李秘之心,非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伤害这头大熊猫。 再者,他也看到了李裹儿是如何对待这头大熊猫的,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把这头大熊猫搞到自己手里,由他来照料这头大熊猫。 花花虽然进入了狂暴状态,但受限于体型的笨重,速度上到底是吃了些亏。 饶是如此,李秘也并不轻松。 因为湖边全是芦苇和茅草,又是泥沼,李秘深一脚浅一脚,渐渐就被陷在了烂泥里。 大熊猫花花同样狼狈到了极点,但它眼中仍旧满是凶戾之光,仍旧没能从屁股被刺的疼痛之中平复下来。 眼看着它要追到身后来,李秘也摸向了蹀躞。 这大熊猫如果真的发动攻击,李秘也只能狠心动用大杀器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悠扬的乐器声从李秘身后传了过来。 李秘扭头一看,但见一袭黑衣的中年人驾着小船,正在靠近李秘。 他嘴边吹奏着的,是一个鹅蛋大的黑石埙。 埙可是最古老的乐器。 那悠扬的乐声仿佛远古人类对天地自然的求问,穿越了历史长河,充满了沧桑与荒凉。 大熊猫同样算是远古生物,很多人都知道,大熊猫的祖先出现在二三百万年前,而一些学者研究,甚至能推到八百万年前,几十年前,大熊猫在地球上进入极盛时期。 这埙声仿佛唤醒了大熊猫的古老血脉,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仿佛在聆听老祖宗对它的托梦一般。 花花放弃了攻击,陷入一种迷茫的状态,李秘也大松一口气。 此时那中年人的小舟已经靠近,李秘也看了个仔细。 此人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白净无须,红色袍子,外罩黑色鹤氅,端的是风流倜傥。 在外头能穿红色,可见此人身份不低的。 李裹儿此时站在岸边,见得这小舟上的中年人,第一反应竟是扭头开溜,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儿一般。 难道这就是庐陵王李显? 李秘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通过李裹儿的哭诉,以及李显的生平经历,可以推测出李显该是个懦弱的性格。 所谓相由心生,李显必然没有如此泰然自若和风流倜傥的姿态气度。 “裹儿郡主,你偷跑出来大半天,大王焦急万分,特让我来接你回去了。” 李裹儿这才站住,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到了泥地前,却又止步了。 “元一,你下去,背郡主上船来。” 中年人一声令下,在船尾摇船的少年便站了起来。 李秘也是眼前一亮。 这少年人嘴上还留着茸毛,年纪应该很小,但他站起来却比那中年人还要高一头。 以李秘的估算,这少年该有一米八的身高。 唐朝正是盛世,百姓安居乐业,粮食充足,饮食结构也以肉食为主,全民尚武,所以平均身高也很高。 但这少年人极其挺拔英俊,看着比一米八还要高很多。 “喏!” 名唤元一的少年郎意气风发,而且一脸兴奋,似乎这任务是天底下最大的惊喜,也不用多想,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他对李裹儿有意思! 但见他从船上抽出一块长条木板,这玩意儿该是上船所用的跳板,也叫艞板。 艞板搭在船舷上,他却是往上一跳,艞板被压出一个惊人的弧度,如同弓弦一般,将少年弹了出去。 少年人将船桨往泥地里一撑,便跳到了硬地上,双脚竟没沾染半点泥泞! 李秘见识过曹不凡和陈玄礼等等诸多武将的搏杀之术,都是些简单粗暴,讲究杀伤效率的军中手段。 而这少年人洒脱自如,轻盈如鹤,真真可以称得上白鹤少年了。 “郡主,请移驾。” 他在李裹儿的跟前蹲了下来。 但李裹儿却满目鄙夷,似乎很瞧不起少年人。 李秘心里也有些疑惑。 按说李裹儿这等“花痴”心思,对男女之事好奇期待,又有胆子去尝试,为何对这个少年不屑一顾? 难道只是因为这少年是她家的奴婢? 李秘这么一个陌生人,她都敢戏弄调戏,不该对这少年如此态度才是,因为她心思比大人还要成熟老辣,不可能看不出少年人对她的暗恋。 “这小贼冒犯我,想要侮辱我不成,还要杀我,你现在就杀了他,否则我不会跟你们回去,就算绑我回去,我也要向阿耶告状!” 李秘整个人都懵了。 老子好歹是你救命恩人,怎么说杀就杀? 但想想李裹儿的心性,李秘也就不奇怪了。 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李裹儿简直就像个疯批一样,又哪里能用常理以度之? 元一对李裹儿显然是言听计从,也无二话,当即抽出了随身的横刀,直指李秘而来! 一个癫狂毒辣,一个唯命是从,李秘又深陷泥沼,如今动弹不得,难道真要任人宰割? 第465章 太监父子 名唤元一的白鹤少年也不分青红皂白,对李裹儿唯命是从,要杀李秘。 李秘也是摇头一笑:“又是一个糊涂虫……” 正当此时,船上的中年人到底是发话了。 “元一,说过多少次,不要意气用事,凡事要多想。” 中年人一开口,少年也是羞愧低头:“父亲教训得是……” 中年人倒不似元一那般轻盈,每一步都踩得很结实,甚至有点慢吞吞,“步步为营”才走到硬地上来。 “护着郡主,我去去便来。” 丢下一句话,中年人迈步往前,便钻入了芦苇荡之中。 元一警惕地盯着李秘,将李裹儿护在身后。 过得片刻,中年人便回来了。 “上来吧。” 他拨开了元一,探出半个身子,朝李秘伸出手来。 “总算碰到一个正常人了……” 李秘也是呼出一口浊气来,这中年人非但是正常人,而且还是聪明人。 他适才离开,必然是去查看了现场。 因为李裹儿那两个贴身扈从不见踪影,李裹儿却只字不提,中年人又如何察觉不到异常? “元一,你适才若动手,怕是要横死当场了。” 中年人如此一说,元一固是不服气,但也只是低头嘀咕了一句。 “鄙人乃庐陵王府掾高延福,敢问少侠名讳?” 李显被贬黜为庐陵王,属于郡王,各种待遇也随之减免,所谓府掾,是指王府的一些幕僚属官,非常笼统的说法。 这高延福等同于没有说明具体身份,只是点出自己是庐陵王府的人罢了。 一个幕僚,能让李裹儿忌惮成这样? 李秘表示怀疑,但总不能穷根究底。 “某名唤李秘,乃太平公主府令,今番南下,正是要找庐陵王商量事情,此间得遇高府掾,也是天大的缘分。” 李秘生怕李裹儿“贼心不死”,又要找机会杀他,即便不是杀他,也会搞各种小动作,索性挑明身份,光明磊落,也不怕她再使阴招。 李显就算被裹挟到扬州去充当反贼的招牌,好歹也是李唐子孙。 太平公主是诸多李唐后裔之中,最爱惜李唐宗人的一位,再如何李显也不能杀李秘这个公主府令。 其实李秘已经不再是府令,但消息传递有延误,新的邸报没有发放各地之前,他这个身份也是没有半点毛病,再者,太平公主一定会帮他兜底,随便扯虎皮做大旗也无妨。 果不其然,高延福听得李秘身份,也是肃然起敬。 “难怪郎君气度非凡,原来是太平公主府令,真是天才出少年,如此年纪竟得殿下如此重用,是鄙人眼拙了。” 高延福寒暄了起来,李秘也是叉手为礼。 “元一,还不过来给李府令赔礼道歉!” 高延福呵斥一声,白鹤少年也一脸的不甘不愿。 “高府掾不必如此,我看令郎也是一表人才,年轻人嘛,意气风发,是好事。” 李秘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往后要靠这高延福来保护。 因为要去见李显,必然会见到魏思温,这高延福该是个通情理的,有他帮着说话,魏思温才不至于见面就要喊打喊杀。 “李府令不要太高看了他,此子本名冯元一,也是个贱人,我见他可怜,便收作螟蛉之子,你若不嫌弃,可叫他力士。” 大唐的贱人一词偏中性,其实是将出身卑微,仅此而已,李秘也不在意,倒是这白鹤少年的名字,让他有些激动起来了。 “力士?您收了他做义子,他岂非要跟您姓?也就是说,他就是高力士?” 李秘整个人都精神了。 高延福有些讶异:“李府令在京中也听过他的事?” “那倒也没有……” 高延福点了点头:“是了,郎君年少,担任府令应该也是近来之事,宫中的事情,府令没听说过也正常。” “此子因岭南流人谋反案而被阉割,彼时尚且年幼,你莫看他如此高大,今年也不过是十岁……” “十岁?这就一米八了?”李秘也吓了一跳。 这高力士比李裹儿还要早熟,非但如此,他才十岁,而且还是个阉人,竟然就暗恋起李裹儿了? 自打遇上李裹儿,李秘也是不断被刷新认知。 也难怪李裹儿对他颇为鄙夷,原来年纪并不大,而且还是个太监,长得再好,又不中用,李裹儿又如何瞧得起他? “彼时岭南讨击使李千里进奉二人入宫,名唤金刚力士,此子便是其中的力士,盖因长相不错,人也机灵,倒也得了圣人不小的宠爱,身材高大,力气也不小,力士之名也就传开了……” 高延福有些唠唠叨叨,虽然嘴里满是不屑,但也掩饰不住父母对子女的那股子骄傲。 “既是得了圣人恩宠,为何会……” 李秘是真的好奇了起来。 高延福也不隐瞒:“这逆子仗着圣人喜欢,出了些小差错,被鞭打了一顿,本该赶出宫去,我有些不忍心,便收下了他。” 李秘就更是奇怪了。 因为寻常人收养义子,要么是为了传宗接代,要么是为了面子。 但高力士是个太监,无论是传宗接代或者面子,那都是不沾边的,正常人是不太可能收养一个小太监。 思来想去,能收养太监的,也就只有…… “也不瞒李府令,高某本是宫中的中官,一直伺奉梁王殿下,后来才被外派房陵,伺奉庐陵王。” 果不其然,能收养太监的,就只有太监。 这高延福气度非凡,没想到居然是个太监。 当然了,唐人大多蓄须,留着络腮胡,上唇的八字胡还会打弯儿,如同波斯弯刀一般漂亮。 没有胡子的男人,在大唐很容易受到歧视。 也难怪高延福面白无须,不是他不想留,而是没有。 至于高延福自报家门的举动,李秘一下也就明白了。 他没有半点避讳,说明他曾伺奉过梁王武三思,这是在向李秘暗示,庐陵王府,是他高延福说话算数,这次押宝算是对了! 高延福是武三思的人,那么只能是武则天派他来监视李显,也难怪李裹儿对他如此忌惮。 不过分的说,高延福几乎算是捏着李显一家的小命。 他完全可以想丘神积逼死李贤一样,逼死李显一家,他就是武则天悬在李显头上的一柄利剑! “原来是高内侍,李秘失礼了……” 李秘再度行礼,高延福对李秘的表现很是满意。 因为李秘改了称呼,说明李秘足够聪明,已经收到他隐秘的讯息,这样的聪明人,说话起来也就更方便了。 第466章 七海之王 不仅见到了传说中的安乐公主李裹儿,居然还能见到少年时期的高力士,李秘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高延福既然扮演了丘神积这样的角色,被武则天派来盯住李显,必是大权在握的。 可高延福出身武三思家里,该是武家的死忠,如今不在房陵,却出现在丹阳,再进一步就是江宁,这总该说明问题了。 难道高延福也反了? 还是说他一道被挟持了? 可看他能自由行走,又不像是被挟持,莫不成被魏思温策反了? 若是这样,李秘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可不容易。 “高内侍,圣人和公主殿下派我来干事,请恕我斗胆问一句,大王为何擅离封地?” 高延福微眯双眸,也不解释,只是呵呵一笑道:“大王的心思,俺们这些贱人也不懂呢,怕是要李府令亲自上船去问问了。” 庐陵王等人果然没有进城,而是停留在了丹阳湖的船上。 李秘倒是想亲口去问,但李显身边有个魏思温坐镇,这可是一去不回的龙潭虎穴。 万一高延福只是装模作样,李秘可就平白丢了小命。 “盩厔尉魏思温可在船上?” “在。” 高延福的目光深邃如无穷尽的黑洞,李秘有些紧张起来。 “我若上船,高内侍能保我性命么?” 高延福讶异起来:“李府令与魏思温有仇?” “不是私怨。” 都是聪明人,李秘只能说到这里了。 高延福迟疑了起来,沉吟了片刻,朝李秘道: “俺只负责保护大王,其他事情一概由大王做主,大王是个恩怨分明的英主,李府令对裹儿郡主有救命之恩,大王不可能恩将仇报。” 李秘也是苦笑。 庐陵王李显自是不会对他李秘怎样,但李秘问的可是魏思温啊。 其实高延福的暗示已经很明显,李显如果想保李秘,魏思温自然不敢轻易杀他。 但李秘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一时半会儿也没听出来。 高延福算是看出李秘深浅来,直截了当道:“李府令安心上船吧。” 李秘这才讪笑道:“那便叨扰了。” 他要的就是高延福的一句保证,起码现在看来,此人是最靠谱最正常的一位了。 高力士先将李裹儿背到了小船上,又将大熊猫花花从泥沼里“拔”了出来,这才到船尾去摇桨。 “高内侍,令郎果真只有十岁?” 李秘也有些难以置信,虽然他也见过“怪胎”一般的陈玄礼,但高力士的身体素质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高延福呵呵一笑道:“犬子曾得圣人召用,谎报年纪可是欺君之罪。” 李秘啧啧称奇,高力士却是满目警惕。 因为李裹儿此时挨着李秘,眼光不停在李秘身上扫来扫去,高力士又如何能不吃醋? 这小船穿行在弥散着烟云的丹阳湖面上,便如同水墨画一般唯美。 然而这才走出去不多久,烟云之中突然出现一座小岛。 近了才发现,这不是小岛,而是一艘大船! “是楼船!” 虽然知道中原大陆上的几处大湖,在古时水量充沛,领域极其宽广,但李秘是万万没想到,印象中只有海上才出现的战舰,竟会出现在内陆湖之上! “船上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弩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汁,状如城垒,正是我大唐天国的楼船!” 高延福满脸骄傲。 “李府令,你可知我大唐军中的重器,何种最强?” 重器? 李秘对军事并不了解,曾经看过不少大唐类型的网文,里头都说八牛弩是最霸道的,当即试探着回答道: “八牛弩?” 高延福点头道:“看来李府令见识不浅呐……” “不过嘛,我天国水师有一种弩,名唤绞车弩,却是比八牛弩更加强劲!” “绞车弩?” “正是,绞车弩比八牛弩毫不逊色,而且绞车弩能够同时发射七只巨大的弩箭,若安置两三门在战舰之上,一次齐射,便能将一艘敌船彻底摧毁!” “世人皆知我大唐铁骑横扫寰宇,却不知我大唐水师同样是七海之王!” “高宗皇帝征伐高句丽之时,我大唐水师只有一万三千人,二百多艘战船,而高句丽与倭国的联军有二千多条船,却被我水师全部歼灭,片板不留!” “二百对二千?这会不会太玄乎了?” 李秘心里其实在吐槽,现在吹牛批都不用打草稿的么? 然而高延福却眺望前方小岛一般的楼船,道:“我天朝二百条船装载一万三的水兵,你可知贼军二千条船装了多少人?” “四万!” 高延福自问自答,李秘也恍然大悟。 大唐水师虽然兵力不多,但胜在战舰远比敌人的要大,而且配备了诸如绞车弩之类的重型武器。 那些个贼船便如同渔船一般不堪一击,在大唐水师面前,那些都不是敌人,而是军功! “更何况,白江口这一役可是苏定方在指挥。” 苏定方?这可是大名鼎鼎的王国粉碎机,在李秘心目当中,只排在军神李靖之后! 两人对话之时,前方的雾气渐渐散去,越来越多的战船映入眼帘,李秘仿佛飞行穿梭于一座座险山峻峰之间那般,场面也属实震撼。 高延福挺直了腰杆,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姿态。 “那艘是斗舰,前面是艨艟,中间游弋的是走舸与游艇,这便是我大唐水师一个舰队的基本配置,若是在海上,还有海鹘与车船等舰种,我大唐水师天下无敌矣!” 李秘一看也是懵了。 如果用类比,斗舰便是巡洋舰,艨艟便是装载武器的侦察舰,走舸和游艇则是装载反舰导弹的高速船和联络船。 再加上楼船这样的“航母”,这支舰队的配置,还真真如高延福所说那般。 天下无敌! 至于他说的车船,李秘来扬州之前是了解过的。 这种车船可以在没有风的情况下,通过大量人力踏板来驱动船桨,可以算是人力船。 而大唐朝的战舰之上,除了绞车弩之类的大杀器,还有一种叫拍杆的神器。 顾名思义,拍杆自然是用来拍东西的。 但拍的不是苍蝇,而是用来拍敌人的战船! 这一拍子下去,小型的敌船会被拍碎,大唐水师的战力如何恐怖,也就略见一斑了。 这些可都是军事机密,可高延福似乎没有半点避嫌,与其说向李秘炫耀,不如说是在给李秘充当“导游”和讲解员。 而李秘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 如此规模的水师,可不是谁都能调动的,一个被废黜到房陵的庐陵王,如何能调动如此规模的舰队? 是魏思温的手笔? 亦或者说,李显已经被魏思温说服,已经心甘情愿跟反贼站在了一起,而非仅仅被裹挟? 高楼一般的战船耸立在湖面的迷雾之中,一如李秘此刻的心绪,他是真的有点看不懂了。 第467章 水上宫殿 李秘还在寻思之际,小舟已经靠在了楼船下。 班碇手抛下搭钩,将小舟拉了过去,扔下一条网梯,高力士如灵猴一般率先攀爬了上去。 不多时,高力士与诸多艄手丢下拉索,高延福系在了船环之上,船上的水手们转动绞盘,竟是将整条小舟都拉了上去。 这才刚刚搭了舷梯,一名消瘦的中年人便扑了过来。 “吾儿苦矣!”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去李裹儿脸上的污泥,又上上下下检查李裹儿的手脚。 也不消说,这病恹恹的中年人,应该就是曾经登基为王,又被武则天赶下金殿的李显了。 他高瘦如竹,弱不禁风,双颊凹陷,顶着一对大眼袋,八字胡有些稀疏,穿着也朴素得很,完全不像当过皇帝的人,反倒有点像苦读多年却如何都不中的穷措大。 让李秘惊艳的是,李显将李裹儿脸上的污泥抹掉之后,露出了她的真容。 单论颜值,李秘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倾人城国了。 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李裹儿简直就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那丰满的短小身材,堪称微胖界天花板,但年纪小,处处散发着青春肉体的饱满和芳香。 不过李秘的目光很快就被另一名女子给吸引了过去。 李裹儿已经足够妖孽,但在韦皇后的面前,李秘只能说,年少不知姐姐好,错把少女当成宝。 韦皇后面相与妹妹新安夫人有点相肖,但与其他丰腴妇人不同,她显得格外清瘦,纤腰盈盈一握,偏生又有一个生养过孩子的圆润葫芦臀。 她的身材比例堪称完美,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她的一口牙。 这口牙齿又白又整齐,简直可以做牙膏广告模特的程度,而且她是英气十足的方脸,给人一种可男可女,可攻可受的强大女王范儿。 见得自家母亲,李裹儿顿时缩到了李显的身后,那畏惧的表情不似作伪。 韦后没有理会女儿,反倒是走到了李秘的跟前来,春风一笑,百媚横生。 “听力士说,是你救了顽劣小女?”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高延福呵呵一笑,抢过话头道:“李府令可不简单,莫看是个文弱少年郎,却是手刃了两名悍匪,端的是年少英雄了……” “府令?” “他便是太平公主最为倚重的少年府令李秘。” 高延福如此一说,韦后也是双眸一亮。 “原来是李二郎,倒是我失敬了。” “王后言重了,李秘实是惶恐……” 韦后满目慈祥:“二郎莫要见外,你既是太平的心腹,便称我一声嫂嫂,往后便作一家人往来。” 李秘尴尬一笑道:“李秘不敢……” 韦后顿时板起脸来,竟也是真的冷若冰霜:“莫非觉着我不配做这个嫂嫂?” 李秘顿时感到后背发凉,仿佛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下一刻就会被韦后命人丢下船去喂鱼。 “既是如此,李秘也就得罪了……” “二郎何必见外,且先进去吃茶!” 韦后掩嘴一笑,竟是牵着李秘的手腕,便往一楼的宫室走去。 楼船的一层叫“庐”,就是房屋的意思,第二层高举其上,所以叫飞庐,最上层则叫“爵室”或者“雀室”,算是了望台,驻守士兵了望警戒。 楼船如同水上堡垒,空间极大,甲板上能够行车走马,而且每一层都设有防护女墙,防御地方的弓箭或者矢石,女墙上又开有弩窗箭眼,用来发射弓弩。 这些都是战船的基本配置。 但楼船除了战船之外,也可以作为商船或者游船,西汉武帝时期,所建造的豫章楼船,可乘载万人,船上建起宫室,不是水上堡垒,而是水上宫殿。 此时李显一家所在的楼船,便是水上宫殿一般的存在。 一楼的宫室富丽堂皇,比长安城富人区的一些豪宅还要金碧辉煌。 这船上也没什么女人不能上船的规矩,因为李显一家必须有人来伺候,诸多奴婢,也是各色人种,千姿百态,鱼贯也似地出来迎客。 韦后亲热热拉着李秘,将李秘推到客座,几乎是强摁着李秘坐了下来。 身为王后,又是人妇,韦后拉拉扯扯,难免有些不合礼仪,但她一开口就与李秘攀亲戚,又口口声声李秘什么少年少年的,以长辈自居,这种举动反倒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令得李秘惊讶的是,分明捏着李显一家性命的高延福,竟没有资格坐下,只是侍立在韦后的身边。 虽然李显只是拉着李裹儿问东问西,最后又与那些奴婢一起,带着女儿登上二楼去清洗更衣。 但整个过程,李秘感觉李显毫无存在感,仿佛透明人一般。 这个家,女人做主。 这就是李秘所有感受的总结。 奇怪的是,新安夫人韦玉儿说过,李显在房陵过着苦日子,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被武则天杀死,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气派? 韦后仿佛看穿了李秘的心思,但也没点破,只是笑着问:“这些个吃食可合二郎胃口?” “庐陵王府清贫许久,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二郎,不似太平公主那般阔气,二郎不要嫌弃才好……” 李秘讪讪一笑:“哪里,李秘也是贱人出身,这些食物于我而言,与仙宫玉宴无异了……” 韦后微微一笑:“二郎嘴是真甜……” “???” 适才处处以长辈嫂嫂的身份自居,怎么现在说话到有点勾勾搭搭的意思了? 有其女必有其母,经历了李裹儿的挑逗,李秘并不奇怪,或者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李裹儿根本就是受了韦后的影响,才形成了现在的个性。 李秘正想着如何回应才能不尴尬,外头却突然进来一个人,一个熟人。 魏思温! 金允秋能从水牢里将他救出来,固然是天大的本事。 但魏思温能在水牢里熬住不死,那才是真正的厉害! 而且他对全盘计划了然于胸,只怕连自己被困在水牢里,能撑到何时,又会在何时被救出,估摸着都早有计划了。 诚如李秘所想,张遂不过是科技工具人,这个魏思温,才是反贼集团真正的幕后军师! 李秘已经下意识去摸龙首矛头,然而魏思温却如同他乡遇故知一般,一脸微笑地朝李秘走了过来。 “我道是哪方贵人,原来是李府令,真真是稀客了。” 虽然他的笑容显得人畜无害,但李秘的后背和脖子,分明竖起了一根根寒毛来! 第468章 可怕的小郡主 魏思温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那目光令得李秘倍感不安。 李秘宁可与一百个武崇烈武懿宗之流争强斗狠,也不愿意与一个魏思温这样的老狐狸打交道。 但如今李秘只身入了虎穴,人在矮檐下,若做不到左右逢源,随时有可能沉尸湖底。 “魏御史怎么也在这里?” 魏思温呵呵一笑:“二郎又来打趣,老夫早已不是侍御史,一个小小盩厔尉,不做也罢,不如追随大王,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讨口饭吃。” 韦后有些讶异:“魏公与二郎是旧识?” 她的表情也不似作伪,估摸着还真不知道魏思温曾经因为李秘而蹲过水牢的事情。 李秘还在迟疑该如何回答,魏思温已经笑着接过了话茬。 “二郎彼时被圣人封为灵台博士,负责调查案子,便把老夫丢进了索元礼的制狱,幸得老天眷顾,老夫才没死在水牢里。” “这么说,二位还是死对头咯?”韦后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就差没让人端来一盘瓜子当场嗑起来了。 “死对头倒是谈不上,只能说身不由己罢了,老夫私心里很是赏识二郎,若二郎能为大王所用,必是无往不利的。” 韦后笑了起来:“魏公宽容大量,心无芥蒂自是最好,二郎为救裹儿也在泥地里摸爬滚打这许多,先让奴婢伺候他梳洗干净,晚上为二郎设宴接风。” 韦后如此一说,便点了一名婢女。 虽然她总是双眸含情,笑若春花,但李秘心里只有说不出的警惕。 船上的宫室是庐陵王的家人和亲信们的住处,李秘毕竟是个外人,也不便住进去。 婢女将李秘带到了船舱。 船舱是那些个士卒以及奴婢们的住处,也分了几个区域。 李秘毕竟是客人,也不让他跟那些个臭大兵和船工们混作一处,便住到了奴婢的区域来。 这区域里都是婢女,船舱里充满了芳香。 偌大个浴桶,里头已经准备好了热汤,那婢女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入得舱里便开始脱衣服。 她们都是伺候主人的奴婢,身上的衣服要干净整洁,生怕弄湿弄脏,自是全都脱下来。 再者,绝大部分的客人会有非分要求,她们又不能拒绝,与其如此,不如干脆利索一些。 李秘却是一把将她的手摁住。 “我自己能行,你出去等我便好。” 李秘本以为婢女会如蒙大赦,感恩戴德,没想到这婢女却噗通就跪了下来。 “贵人且饶我一回!” “奴婢虽面目可憎,但懂得伺候男人,请贵人不要赶我出去,若让王后知晓,必是要治罪的……” 李秘早知道韦后是个狠辣的角色,没想到奴婢们对她惧怕如斯。 “我不与她说便是,我身上有伤疤,狰狞丑陋,不想让人见着,并非嫌弃你伺候不好,我会与王后言明,不会牵累你的,出去吧。” 李秘如此一说,那婢女才行礼退了出去,到了舱门仍旧有些不放心,但到底是出去了。 毕竟在芦苇荡里打杀了一场,李秘泡在热腾腾的浴汤之中,也漫提多舒服。 虽然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但假扮驿卒一路狂奔,又碰上芦苇荡里的搏杀,李秘属实太累,这热水泡着泡着,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正当此时,舱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李秘也被惊醒。 “小娘子你不必多虑,我说过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这话才说到一半,寒芒冷冷的锋刃已经架在了李秘的脖颈上。 “魏思温?到底是忍不住了呢……” 李秘心头一紧,下意识往旁边扫了一眼。 李秘将龙首矛头放在了衣服上,距离浴桶也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为的就是防备有人对他下杀手。 若非自己将来人误认成婢女,他此刻也不会受制。 “你倒是想,若是魏思温,横竖给你个痛快死法,本郡主却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得这声线,李秘也是叫苦不迭。 从声源来判断,李裹儿距离他有点远,那么执刀之人应该不是她了。 稍稍偏头,李秘看到了一脸怒容的高力士。 “小郡主,李秘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何如此迫切要杀我?” 李裹儿走到了浴桶的前方,狠狠地瞪着李秘。 “因为你自以为高人一等,竟敢瞧不起本郡主!” “我……我瞧不起你?”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你自以为生了一副好皮囊,嫌我不好看,是也不是!” 李秘就更是有苦难言了。 “小郡主,或许在你看来,男人们都是一个死样,都是下半身思考的牲口,但也有例外的……” “男女之间,绝不仅仅只有那点子事儿,男人们也不是什么人都会睡,起码我李秘不是……” “你胡说!天底下就没有不好色的男人,你不过是个假正经的伪君子罢了!” 李秘听说过无数杀人的理由,却还是第一次见识了李裹儿这样的。 少女怀春可以理解,但李裹儿却迫切想要了解男女之事,这就不太正常,多少有点像“花痴病”。 所谓花痴嘛,常常用来形容一些女人对俊美男子的喜爱达到了疯狂的地步。 这词可是从宋朝就有,一直沿用到后世,甚至成为了网络用语。 但在中医里,花痴是一种疾病,解释起来有点像现代医学所说的性欲亢进,具体表现为男性或者女性对男女之事的要求过于强烈,甚至到了产生幻想或者举止异常的精神状态。 李秘不知道韦后和李显的私生活给李裹儿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但她对李秘这种“因爱生恨”,属实不是正常少女该有的表现。 偏生她又是个恃宠而骄,刁蛮无理的叛逆少女,早就习惯了仗势欺人,一怒之下,说不得真会不管不顾,杀掉李秘。 再者说了,高力士对李裹儿又是痴迷死忠,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对杀人产生的后果也不会考虑那么长远。 李秘可以对付魏思温这样的老狐狸,可以袭杀悍匪,但遇到高力士和李裹儿这种生气的青少年,只怕真要阴沟里翻船! “郡主说得对,天底下就没有不好色的男人,我本不想说的,但郡主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为了郡主能消气,李秘我也只能自曝家丑了……” 李裹儿闻言,面色稍霁:“好,本郡主就给你个机会,你且说说看,若敢骗我,必教你不得好死!” 李秘松了一口气,就怕她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她给了说话机会,也就好忽悠了…… 第469章 没一个好相与 只要李裹儿没有立马下杀手,给了李秘说话的机会,那一切都好办了。 李裹儿说到底只是个被惯坏了的少女,对付这样的“无知少女”,李秘多少还是有些自信的。 “说起来也是丢人,小郡主这么久才来找李秘,对李秘该是做过一些调查了解了吧?” 李裹儿白了一眼:“你管我查不查,只说你的丑事便是。” 虽然嘴硬,但这也算是承认自己调查过李秘了。 “既然调查过,那就好办了。”李秘心里也有了底气。 “既是了解过鄙人,小郡主该是知道,李秘自小失恃,缺少母爱,所以……所以对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比较感兴趣……” 李秘就差没说自己是心理阴暗的变态了。 “裹儿郡主且想想,我的妻子武三娘,就比我大好几岁……” “我何止知道武三娘,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那些个夫人,哪个不比你大,你个不当人子的急色鬼!” 李秘讪讪一笑:“郡主可不敢这么说,照着史书记载,曹丞相一生取了十六位妻妾,其中十三位要么是寡妇要么是人妻……” 李秘“自曝其丑”,意思也很明确。 “所以,不是郡主您不美或者没有魅力,只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李秘喜欢的是成熟的女子罢了……” 借着“自我丑化”,李秘算是解释清楚,弹了弹刀刃,朝高力士道:“既是误会一场,二位还请回吧,我这洗着澡呢……” 岂知李裹儿却冷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李裹儿是如此肤浅的女子?天下好男儿遍地都是,我李裹儿眼瞎了也瞧不起你李秘。” “本郡主之所以来此,是你这急色鬼竟敢垂涎阿娘的美色,对阿娘不敬,辱母之恨,我李裹儿必报,绝不留着过夜!” 好家伙,李秘差点直呼好家伙。 本以为自污清白能蒙混过去,没想到李裹儿来了个将计就计。 你不是说你喜欢人妻么,我李裹儿的娘亲就是人妻中最美艳的一位,还曾经做过皇后呢! 而且她还义正辞严,连辱母之恨都摆出来了,这是铁了心要杀李秘了! “高力士,动手!” 李秘心头一紧,猛然吸了一口气,就要反抗。 “住手!” 一声娇叱从外头传来,韦后领着奴婢,满脸怒容地站在了门外。 李秘顿时满头黑线。 老子一丝不挂泡在浴桶里呢,你们这是在这里开会么? 而且还是讨论李秘到底是不是变态的处刑现场。 这不比当街拉屎还要尴尬呢么! “阿娘……这登徒子白日里便色眯眯地偷看你,贼心昭然若揭,女儿必放不过她!” 韦后走了进来,目光从李秘的胸膛扫过去,微眯双眸,仿佛想要穿透水面,看看李秘有多大的“本事”。 “裹儿,二郎可是太平公主殿下的府令,是我家的贵客,岂能如此无礼。” “呸!贵客就该有贵客的样子,我阿耶虽然失势,但好歹曾经是……又岂能随便来个奴婢,就能侮辱我阿娘,裹儿势必要杀他!” 李裹儿也并非没有底线,说到李显曾经做过皇帝,便是无法无天的她,也不敢说出皇帝二字来,可见父母从小就千叮万嘱过。 韦后摸了摸李裹儿的头:“裹儿心疼为娘,我心甚慰,不过眼下不是杀人的时候,你们先出去,我且问问他,若他果真有贼心,为娘就让人阉了他,给裹儿当个奴婢,早晚伺候你,如此总该解恨了吧?” 李裹儿瘪了瘪嘴,毫不掩饰道:“裹儿已经有高力士这么个半男了,不想再要一个阉人。” 韦后脸色有些难看:“裹儿,力士年纪虽小,但平日里对你百依百顺,你再不可如此说他!” 李裹儿也吓了一跳,高力士赶忙帮着解释道:“王后息怒,郡主说得没错,高力士就是个阉人,请王后不要责怪郡主……” 韦后摇头一笑:“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听话了,都出去吧。” 韦后接过了高力士手中的刀,将刀刃放了下来。 李秘大松一口气,毕竟韦后比李裹儿更成熟,不至于幼稚到要杀他,至于阉他之类的话,说说也就算了。 李裹儿和高力士出去之后,韦后使了个眼色,奴婢们便将房门关了起来。 房中只剩下两人,李秘正要开口,韦后却将刀尖抵住了李秘的胸口,而后渐渐下移,直到移动到李秘的下腹处,才堪堪停了下来。 “说吧,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劝你说实话,否则我不介意杀了你。” 李秘苦笑一声:“敢问庐陵王离开封地,要去哪里?又想做什么?这舰队可不是一个郡王所能坐拥调控的。” 李秘的意思也很明确,一个无权无势的郡王,不留在封地,还召集如此庞大的舰队,这不是赤裸裸的造反么! 然而韦后却呵呵一笑:“听说扬州叛乱,庐陵王心系家国,要去替圣人平叛,这些水军都是沿途的地方势力,他们对我大唐忠心耿耿,愿意追随庐陵王去平叛,有何不可?” “倒是你,一个小小府令,这种事也是你该管的?” 李秘呵了一声:“王后,您是个聪明人,怎么就看不清楚局势?扬州叛乱必败无疑,你押错赌桌了。” 韦后用力往前一顶,刀尖差点刺破李秘的肚皮,李秘只好吸气收腹。 “看来,你知道的确实不少,魏思温说的不错,留着你迟早是个祸害!” 话音一落,韦后再度往前用力。 李秘也是轻叹了一声,突然抬起双膝,夹住了刀刃,韦后想要抽刀,却如何都动不了! 李秘往后一捞,扣住她的手腕,眨眼间便将刀给夺了过来。 哗啦起身,刀尖已经指向了韦后。 韦后固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反倒拿眼去看李秘的裆部。 “难怪那些个公主贵妇,全都青睐于你,看来真是个好苗子……” 李秘也不遮掩,朝韦后道:“新安夫人所言不错,你确实是个可怕的女人……” “新安夫人?你认得玉儿?” 韦后的吃惊不似作伪。 “你不是查过我的底细么?不知道我跟你妹妹的交情?” 韦后冷哼了一声:“你不敢杀我,因为你知道杀了我你也就活不成了,如今倒是要拿话来诓我了吧?” 李秘一脸严肃:“旁人皆以为韦玉儿出卖了姐姐与姑爷,才得到了圣人的恩宠,皆不齿她的不仁不义,但我却知道,她向裴炎告发庐陵王,全都是你韦莲儿的主意!” “我说得没错吧?这可是新安夫人亲口告诉我的,就凭我跟她这份交情,王后还要为难我么?” 韦后顿时满目惊诧,嘴唇都有些颤抖起来。 因为李秘没有说错,这件事只有她和妹妹韦玉儿知情,只可能是韦玉儿告诉了李秘! 第470章 与韦后深入交流 李秘搬出了新安夫人韦玉儿之后,韦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她到底是将刀收了起来。 “虽然你确实有点本钱,但打算站着晾到什么时候?” 韦后微眯双眸,瞄着李秘的裆部,她甚至舔了舔嘴唇。 李秘赶忙坐回浴桶里头。 “看来玉儿很信任你,否则不会将此事告诉你。” 韦后搬来一个小胡床,坐在了李秘的旁边,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我不会为了亲情而改变计划……” “你也该知道,就算你知道这个秘密,我也可以杀你灭口,即便你四处宣扬,没有证据,也不会有人信你。” 李秘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是看不清楚大局势啊……” “你说。” 韦后眉头微皱,但没有气恼。 “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有些人打一出生就是个错误。” “你以为庐陵王沦落至此,是因为他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 韦后摇了摇头:“高宗皇帝对七郎算是宠爱的,七郎生于长安,又是武后的亲儿子,初封便是周王,后来又改封英王……” “十六岁那年,我们生下了第一个儿子李重润,这才满月,高宗皇帝大喜,为了庆祝,甚至改年号为永淳,还破天荒地将尚且在襁褓之中的吾儿立为皇太孙……” 谈起这些过往,韦后也难得露出了极其“正经”的笑容来。 “那么你以为庐陵王是因为要立你父亲做侍中做宰相,才被废黜的么?” “难道不是?” 李秘并不知道,这其实是韦后一生之痛。 因为正是她给李显吹了枕边风,李显才想立自家岳父为宰相,本质上是韦后想要跟武则天争夺天下权柄。 她要让韦家的人全都安插到朝廷之中,建立属于她和李显的势力。 可惜,武则天太过强大,正因为自己操之过急,李显才丢掉了皇位。 起码她心里一直这样认为,所以即便被罢黜到均州房州这样的地方,她对李显仍旧是不离不弃。 被废之后的李显有多么落魄,多么窝囊,又有多么颓丧,只有她韦后清楚。 为了让他振作起来,韦后是又当老婆又当妈,处处哄着李显,这窝囊废才没有自杀。 然而李秘却摇了摇头:“庐陵王之所以被废,只是因为他姓李,与他的才能和作为没有半点干系,这么说,你能接受么?” 韦后面色凝重,过得良久才轻叹道:“若是起初被赶出长安之时,你说这话,我是如何都不信的,但这些年来,看着武后屠戮李唐王孙,不信也不成了……” “是圣人,不是武后,王后且慎言。” 李秘好心提点,韦后却苦笑道:“我们都走到丹阳来了,距离扬州也不远了,叫她武后或者圣人,亦或者武逆,又有何差别?” “裹儿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你虽然年纪不大,但确实是个伪君子。” 李秘也是直翻白眼,老子算是说话直率的了,你们这些老狐狸,一个个都修行千年,说话云里雾里,只看到别人一颗痣,怎么不说自己满脸麻子? “所以,你真的打算听信魏思温的话,到扬州去声援徐敬业咯?” 韦后身子前倾,趴在了浴桶的边缘上。 “小家伙,天下苦武家已久,徐敬业乃是李唐死忠,可称一呼百应,庐陵王是民心所向,天下归心,有何不可?” “你也看见了,这支庞大的舰队,这可不是庐陵王的家当,而是魏思温一路走来,打起庐陵王的旗号,各地门阀自愿追随才聚集起来的。”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李秘知道武则天做过不少不得人心的事,但在平衡门阀望族以及朝堂势力这方面,武则天还是做得很不错的。 这年代,官僚和士族才是统治阶级,百姓的呼声根本就不重要。 如果官僚与士大夫阶级反对武则天,她这个女皇也坐不稳,只有天真无知的人,才会认为老百姓能成为主流。 不少农民起义领袖也这么认为,但最终的结果,无一不是被残酷无情地镇压了下去。 在盛世背景下,农民起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或许也正因此,韦后得到了地方门阀的支持,所以才认为李显终于有机会能推翻武则天了。 从逻辑和政治方面来说,这是没错的。 但正如同医学上说的,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放在政治上也一样。 你只看到门阀倒戈,从者如云,但这些追随者与武则天的拥趸对比一下,数量差距是多少?质量差距又是多少? 武则天的拥趸全都在朝堂核心,都掌控着最顶尖的资源。 而那些支持李唐的人,全都被驱赶到地方,零零散散,即便龟缩在两京之中的,也轻易不敢冒头,只能算观望的骑墙派。 两相对比,扬州起事就只能是“火中取栗”,一旦事败,可就不是贬黜能了事的了。 韦后是何等精明之人,这些后果她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王后,您是个聪明人,起码在我心里是这样想的,庐陵王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大张旗鼓,而是暗中观望,若是成了,再出来振臂高呼,若是不成,便转头去长安。” “你们选择江宁做驻地,就是不错的选择,既然都有这样的心思,这些舰队就不该如此明目张胆。” “到了江宁,就不要再往前了吧。” 李秘也算是苦口婆心,他也属实是真心实意站在庐陵王和韦后的位置上考虑问题。 他知道韦后野心勃勃,与武则天和太平公主是同一挂的角色。 别人或许未必看不出来,但绝对没有李秘看得如此高远。 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李秘知道,李显再度登基之后,把持朝政的会是韦后,同样也是韦后与太平公主,将后来的李隆基抬上皇位。 这个女人的野心极大,但李秘见过太多有野心的女人了。 对付这类型的女人,李秘的经验可算是极其老道的。 这是个折中的法子,风险会降到最低,韦后不可能没考虑过,但为何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的身边有魏思温不断在撺掇教唆。 如今就看她在李秘和魏思温之间,究竟选择谁了。 韦后仍旧在迟疑,李秘到底是忍不住:“王后……” 韦后抬起手来,竟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了李秘的嘴唇上。 “以后叫我嫂嫂……” 她的手缓缓下移,捏着李秘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想要我信你,多少得做点什么吧?” 李秘:“???” 李秘似乎知道李裹儿为何会是这么个样子了。 第471章 如何取信于人 又是浴室,又是充满韵味的大姐姐。 李秘实在有些招架不住,红着脸问道: “王后……嫂嫂想要我做什么?” 韦后娇嗔一笑:“裹儿说你是伪君子,果是没有错的。” 李秘顺着她的视线往下一瞧,小李秘已经到了二月二,赶忙又缩到了水里。 “我还没那么蠢,原本也是想着停在江宁,但魏思温是个病虎,表面看着人畜无害,可如果他要用强,裹挟着我等往扬州去,却是不好办……” “也正因此,我才让七郎收下了这些水师,为的就是怕魏思温撕破脸皮。” “但诚如你所言,若大张旗鼓继续前行,不是造反也成了造反……” “你若果真能压制魏思温,留你在身边听用也不是不行,但你必须取信于我,如何做,就看你自己了。” 李秘摇头苦笑道:“信任这玩意儿最是玄乎,以物抵押,以人为质,只是下乘,便是家人,也有善意谎言之时,何况素未谋面?” “那你说怎么办?”韦后若有所思。 “以实待人,非惟益人,益己尤人也,所谓真者,精诚之至,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是也……” “行了行了,你也不是什么读过太多书的人,就不用在我面前掉书袋了……” 李秘也是尴尬,这可是他搜肠刮肚才找出几句文绉绉的话,就想着能糊弄就糊弄。 可惜,韦后见过太多口花花的沽名钓誉之徒。 “我的意思是说,贵在真实,诚实待人,不仅仅给别人带来好处,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更大……” “意思是我没必要骗你,所谓信任,便是过命交情,也未必能死守,但利益却可以!” “只要利益相同,就可以大胆信任,因为没人会损害自己的利益。” “在这件事上,我与嫂嫂和庐陵王的利益是一致的,嫂嫂自是可以放心用我。” 韦后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胸脯如同在地上乱弹的篮球。 “你是太平的男宠,虽然几次三番顶撞武后,但如何都说不上与我夫妻利益一致吧?” 李秘摇了摇头:“嫂嫂,实不相瞒,李秘是奉圣人密诏,到江南来平叛的。” “我想看到的局面只有一个,不管徐敬业打着李贤,还是李显的旗号,都会引发其他李唐王族的反叛之心,一旦引发连锁反应,整个天下就会大乱。” “庐陵王也一样,只要一天不正大光明去声援去站队,他就是可居之奇货,一旦表态,他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再没有回头路了。” 韦后嘲讽一笑:“说了半天只是想靠嘴皮子讨便宜?” 李秘双手一摊道:“那就看嫂嫂想要什么咯,总不能来个歃血为盟吧?” 韦后沉思了片刻:“那就用命来做担保吧。” “用命?” “放心,不是用你的命。” “谁的命不是命?”李秘也是摇头苦笑。 韦后凑了过来,几乎咬着李秘的耳朵,呼气如兰,李秘整个身子都发紧。 “高延福名义上是武后派来伺奉庐陵王,但实际上却是监视庐陵王,如果你能把他杀了,我就信你。”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高延福是武三思家的人,被武则天派来盯着庐陵王。 诚如李秘所想,他与丘神积一样,完全可以将庐陵王置之死地。 韦后必然感受到威胁,而且这种威胁就是一种枷锁,这么些年来一直束缚着他们一家子。 但高延福是正经的宦官,也不是说杀就杀的。 韦后的算盘打得极响,让李秘纳投名状,杀掉高延福,那便是彻底得罪武则天。 可无论扬州的反叛成败与否,李秘杀了高延福,都讨不了半点好处。 不过可以推测的是,高延福虽然跟着庐陵王一路来到了丹阳,但其中必有隐情,否则他早在房陵的时候就会杀掉庐陵王,不可能让他活到丹阳。 “他与魏思温联手了?” 韦后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他们之间一定达成了什么协议……” 李秘恍然大悟。 不得不承认,韦后属实是个千年狐狸精。 之所以留着李秘,非但要钳制魏思温,还要解决高延福,如此一来,就再没人能压制他们一家子了。 高延福或许也有自己的难处,否则不可能跟魏思温联手。 说不得他有什么把柄捏在高延福的手里,所以才没有杀掉庐陵王,而是任由庐陵王跟着魏思温走。 这三者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若没有韦后在身边扶持,庐陵王李显真不知死多少回了。 “现在还不能杀他,我必须搞清楚他们之间的交易,否则斩草不除根,一旦除掉高延福,魏思温反倒要坐大,如果我能联手高延福,说不得能压魏思温一头,总之,活人永远比死人的价值要大……” 韦后闻言,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己的命舍不得,让你杀人又不敢,只凭着花言巧语,终究是难以取信于人的,我不可能只凭着你这番话,就信了你。” 韦后终究抛出了自己的底限来。 “那我只能用别的手段了,二郎你可不要有二心,胆敢有贼心,我可以第一时间杀了你。” “你?不是我自负……” 李秘正想说韦后一个女人婆什么的,后背的寒毛突然就竖了起来。 这是发自本能的危险感知! 李秘扭过头去,但见得房间角落里一团阴影飘飘忽忽,活像一个半透明的鬼影。 “不至于吧?” 李秘一脸惊诧,但韦后却平淡如常。 “嫂嫂身边有这么厉害的人,为何要忌惮高延福?” 那角落里的阴影越发凝实,缓缓走出来,竟是个穿着黑衣,打着赤脚的女人。 “你可知道裹儿的白熊从何而来?” 李秘摇了摇头,韦后指着那黑衣女人道:“她叫龙红丹,虽然又聋又哑,但出身川蜀的苗寨,擅长巫蛊之术,你既不能取信于我,便只能让红丹给你下蛊,你敢玩心眼,只要引发蛊毒,便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卧槽!” 李秘顿时一阵蛋紧。 巫蛊之说自古有之,后世乃是科学世界,自是不信这一套。 但正如中医一样,很多古代的东西流传几千年,很多秘密和绝技都已经失传。 可如今是大唐朝,而不是后世,或许很多东西都没有失传那么厉害,李秘可不敢赌她真不懂下蛊那一套! 第472章 下蛊就好 随着韦后发话,龙红丹缓缓走了出来。 这女人便如同一只黑蜘蛛,一身黑衣也就罢了,脸上还戴着一张不知材质的瘟神鬼面。 单从外表也看不出她的年纪,但举止便捷,年纪应该不会太老。 韦后可是宫斗剧的大反派,巫蛊之术那可是标配,估摸着以后她称霸后宫,都是这位龙红丹的功劳。 诚如李秘所想,谁也不知道这年代的巫蛊之术到底有没有用,毕竟这是没有失传的年代,真能做出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效果,也并不奇怪。 “红丹,我要他死忠于我,不敢背叛,该给他下何种蛊?” 龙红丹上下审视了李秘一番,声音极其冰冷。 “可用痋蛊。” “痋蛊?” “吞服痋蛊之后,蛊虫寄生于体内,并迅速产卵,三五日的时间,便会占据身体,血肉内脏全都成为幼虫的养分,人便只剩下一个脑子可用,其余脏器全都由幼虫取代。” “待得虫卵吸尽人体中所有的汁液和骨髓之后,宿主便会成为外包一层皮,体内全是虫的虫人,自是对您唯命是从。” 光是听着,李秘就头皮发麻,差点没吐出来。 “而且痋虫没了水分和养分之后,会进入休眠期,能维持千年不坏,这活死人会一直陪伴,成为您寸步不离的忠犬。” 韦后双眸亮了起来,竟有些病态地舔了舔嘴唇。 “换一种吧。” 李秘打了个尿颤,他可不想被制成只有脑子活着的木乃伊。 “红丹,我要他有自己的独立思考,毕竟需要他去做事,但又不能让他离我太远,命根子务必要捏在我的手里。” 龙红丹从身上的五彩布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头躺着一颗温润如玉的红丸,有点像红色的玻璃珠,但里头似乎有无数红色的虫子在蠕动,在游走。 “那便用情花蛊吧。” “情花蛊?是我所知道的那种蛊么?”韦后顿时有些兴奋起来。 “是,情花蛊便是情蛊,但奴婢的情花蛊与其他情蛊有所不同……” “寻常妇人所用的情蛊,自是想让夫君对她死心塌地,再看不上其他女人。” “然则奴婢的情蛊乃是为贵妇人们特制的,是为了防止夫君夜不归宿,她们的夫君需每日里服用一颗解药,只要夜不归宿,亦或者生出二心,情蛊便会发作。” 李秘脸皮直跳:“嫂嫂,能不能换种法子?” 韦后却露出“邪恶”的笑容来:“我觉得这情蛊最合适。” 她捻起那颗红丸,便往李秘嘴里塞。 “等等!这情蛊……这情蛊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效果?” 龙红丹如同机械人一般,语气中没有半点温度,她倒像刚才所说的痋人。 “中蛊者见了其他女子,不得思情欲,只能对施蛊女子产生邪念,否则蛊虫便会啃噬其心,痛楚难忍,九十九日之后,心痛至死。” “这个情欲的范围是多大?” 所谓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哪个男人见了美女不多瞄几眼? 照着后世的说法,男人们每隔七秒就会产生关于性的幻想,当然了,这只是夸张说法,但见到漂亮女人,想入非非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若照龙红丹的说法,岂非不能见到其他女人? 再者说了,性幻想这种事,即便见不到女人,也同样会产生的,即便是清修千年,也不是能自己控制的。 龙红丹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含糊道:“那要看你的心境是否纯净天真,因人而异。” 莫看这红丸看着晶莹剔透,活像一颗水果软糖,但李秘心里也是没底,若蛊术是真的,自己吃下去是什么后果? “嫂嫂,不吃行不行?” 韦后呵呵一笑:“当然可以。” 话音一转,她朝龙红丹道:“红丹,你来喂,若他不吃,便一刀杀了他。” 李秘也是一阵无语。 龙红丹接过红丸,走到了李秘的跟前来。 “一根棍一寸长,二厢情二滋长,三拍肩三笑喜,四手牵四眼连,天会老人不老,一见迷心跟到老……” 言毕,她将红丹塞入了李秘的口中,小声念咒道:“一拍中邪,二拍着魔,三拍乖乖跟我走回家。” 念着,她便伸手来拍了拍李秘的肩膀。 说来也是奇怪,这红丸入口之后,便如薄荷糖一般清凉,甜丝丝地,仿佛将李秘一下子就拉回到了学生年代,暗恋着教室另一头那个女生的感觉。 可当她拍打李秘肩膀之时,那红丸却是突然融化,如同活物一般主动钻入了李秘的喉咙,李秘仿佛吞了一口冰水那般,能感受到这股药物成分进入自己的胃里。 “红丹,蛊虫是你炼的,以后你就跟着他,有什么事及时向我回报便是。” 龙红丹却有些迟疑。 “王后……我奉命保护您……需是寸步不离……” 韦后摆了摆手:“无妨,你跟着他便是。” 龙红丹也不敢违抗命令。 韦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船舱。 “穿好衣服吧,情蛊怕热,再泡可就惹恼它了。” 龙红丹如此一说,李秘赶忙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情蛊都吃了,李秘也就不在乎这些了,三下五下便套好了衣服。 “红丹娘子,敢问这情蛊用什么做的?” 龙红丹的话语仍旧没有半点人类的感情。 “红铅。” “红铅?这又是什么东西?用来炼丹的?” 龙红丹沉默了片刻,还是回答道:“女子红潮便叫红铅。” 李秘突然有些恶心起来。 他到底是接触过炼丹房,此时这么一提醒,终于回想起来。 所谓红铅,可不就是少女每月会流的血么! 这玩意儿在古代炼丹家的眼里稀松平常,但在李秘看来,可是吃进肚子里了的! 不过听她这么是说,李秘反倒有些安心了。 他对蛊虫一道本就不是很相信,只是觉得这时候还不如后世,什么都失传了,总归有其神奇之处。 但李秘毕竟接受的是后世文明教育,秉持着基本的科学观念。 或许自己吃进去的是什么不洁净的东西,亦或者寄生虫,微生物之类的东西。 无论哪一种,都未必会暴毙,大不了搞点驱虫药之类的吃吃就好了。 龙红丹的配方和制作方法越是花里胡哨,李秘便越是觉得这东西没用,心里也就放松了不少。 不过龙红丹也确实如韦后安排那样,当晚便留在了李秘的船舱里。 李秘倒是想睡觉,可心理暗示太重,当晚他就突发心绞痛,整个人都被疼醒,在船舱之中打起滚来。 因为他做了一个春梦! 卧槽!难不成真有情蛊这玩意儿? 李秘彻底不淡定了。 第473章 从所未有的体验 李秘从未体验过心绞痛的感觉,今夜算是体验了一把。 这种心绞痛与病理上的不同,果真如龙红丹所说那般,仿佛有小虫子在体内啃噬着心脏那般。 在地上滚了一阵,李秘实在是有些难熬。 亏得龙红丹走过来,给李秘服了一粒黑乎乎的解药,才算是慢慢缓解了过来。 “这么邪乎!” 李秘起初还对情蛊抱有质疑,此刻却是有些信了。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巧合,这种药物说不定会影响血压之类的,不过自己没有血压计,也没法测量。 但可以肯定的是,发作之时,他心跳如擂鼓,心率极快,心脏都快跳到爆炸的那种程度。 照着现代医学的常识,李秘认为这应该是那颗红丸影响了自己的血压。 原因也很简单,他的春梦主角正是韦后。 按照龙红丹的说法,他并没有对其他女人产生什么不干净的幻想,应该不会毒发才对。 “不是说,只要不对其他女人产生情欲,就不会发作么?” 龙红丹语气清冷:“你对谁产生了非分之想?” 李秘也老实:“自是韦后啊,我一个正常男人,洗澡的时候她那般挑逗我,想不梦到她都难……” 龙红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虽然很是轻微,但李秘还是听到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龙红丹的声音带着人类的气息。 “你笑什么?” 龙红丹又恢复到了冰冷麻木的语气。 “你服的情蛊是我养的,喂的是我的红铅,而不是韦后。” “也就是说,我只能对你死心塌地,而不是韦后?” “可以这么说。” 李秘大松一口气,这说明控制他的是龙红丹,而不是韦后。 但麻烦又来了。 如果是韦后,那倒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因为韦后是个如金允秋一般的千年狐狸精,李秘对她产生幻想是极其容易的事情,甚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都很正常,更不怕其他女人取代了韦后在他脑里的女神地位。 可如果幻想对象换成龙红丹,那可就麻烦了。 这女人戴着面具,李秘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对她更没有半点印象和兴趣,自己以后每天跟韦后和李裹儿等打交道,岂非时刻防备着要发作? “红丹娘子,这样不成啊……” “我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每日里见到的都是韦后,这不得隔三差五发作,整天让你来救,哪里还做得其他事……” “你想让我对你死心塌地,好歹让我对你有足够深入的了解吧?” “谁说一定要见到脸面,才会产生情欲?” “连脸都没见过,怎么产生情欲?” 李秘白了她一眼。 然而龙红丹却只是意味深长道:“过得今夜,你便知道情蛊的厉害了。” 仿佛在印证她这句话,李秘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他软倒在地铺上,整个人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仿佛鬼压床一样。 虽然心智明明清醒着,但身体无法动弹,就好像做着一个清醒的梦。 眼前一片黑暗,唯独龙红丹沐浴在一片昏暗的光芒之中。 她一步步走到李秘的面前,附身下来,面具后面,只能看到她猩红的嘴唇。 “便宜你了……” 这句话令李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 她那黑色的长袍之下,突然伸出蟒蛇一般的触手,仿佛她就是个章鱼成精。 偏生这种感觉没有令李秘感到害怕,那触手不是冰凉的,而是温热甚至滚烫的! 没有鳞片的触觉,触手伸进李秘的衣裤,与李秘皮肉紧紧贴合,那触手的皮肤如同少女一般滑腻温热。 没有半点令人恐惧和厌恶,反倒让人极度渴望。 李秘的皮肤变得极度敏感,仿佛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小李秘,这种细腻到了极端的感受,给李秘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无尽快感。 “这……” 李秘完全沉浸在这种不知道是不是跨物种,极其怪异却又暴爽的快感之中。 这是一个古怪,说出来都觉得变态的状况,但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李秘的万千毛孔都变成了阳,而龙红丹皮肤上的每个毛孔都是阴,这种万千叠加的快感,使得李秘突破了人类的感受。 就好像开发了身体最极限的感知能力,每一个最细微的神经末梢都浸泡在快感之中。 直到最后,宇宙大爆炸一般的爆发,李秘仿佛消耗了所有的能量,在快乐的余烬之中,缓缓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船舱里的船工们陆陆续续起身做事,将李秘吵醒了过来。 龙红丹盘膝而坐,就躲在船舱的角落之中。 李秘睁开眼睛之后,第一时间去搜寻她的身影,见得她在角落里,才放心下来,仿佛又找回了自己最珍爱的宝物。 虽然没有见过她的真容,但李秘下意识觉得她亲近得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回想起昨夜里那半梦半醒的状态,李秘在某个时刻,甚至生出了想要为她去死的念头。 即便李秘努力克制,但这种念头却仍旧压不下去。 怪怪怪! 这明明是极其变态和怪异的体验,但李秘恨不得能再重新体验,恨不得每天晚上都体验一次!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昨夜是真的……还是假的?” 龙红丹没有回答,而是起身道:“上去吧。” “你先走……我跟着你……” 李秘露出尴尬的面色,后者也没多想。 她率先舱门走去,李秘赶忙跟了上去,生怕她会离开自己的视线。 之所以让他先走,是因为李秘昨夜里给自己留了个线索。 为了分辨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李秘在快感的浪潮之中冲撞之时,用力撕开了她衣底的一个小角! 眼看着她要登上木阶,李秘也是屏住了呼吸,丝毫不敢眨眼,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 只要她登上木阶,借助从下往上的角度,李秘就能看到她的裙底了。 然而就在此时,龙红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双手在屁股上抹了一把,将衣裙全都抹平。 “你先走。” 李秘讪讪一笑:“女士优先嘛……” 话还没说完,龙红丹已经退到了一旁:“女人不得上船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先走。” 龙红丹说也合理,之所以不让女人上船,倒不是男尊女卑之类的,而是船上生活条件有限,女人却是有些不方便。 就比如最基本吃喝拉撒这样的生理问题,男人若是尿急了,随便找个地方撒到江河里就完事了。 可女人却不能这么做。 通常女人只能呆在船尾,在船尾解决这些问题。 同样,男人们可以打赤膊,甚至赤条条什么都不穿,便如同沿岸那些纤夫也是如此,但女人就不行。 这个问题同样体现在了上下出入之类的日常举止之上。 虽然只是题外话,但由此可见,龙红丹绝不是什么荒山野岭里的人,她的行脚经验,甚至行船经验,远比李秘要多得多! 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 她会不会早已识破了李秘的小把戏? 第474章 捉摸不透的老狐狸 龙红丹估摸着已经识破了李秘的小心思,亦或者只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无论如何,李秘是没办法证实昨夜之事的真假虚实了。 上得甲板来,奴婢和船工们早已清洗完毕,庐陵王夫妇与李裹儿等人,正在宫室中用膳。 “二郎,昨夜里睡得可好?” 韦后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目光时不时往龙红丹身上扫过,似乎她对二人共处一室的事情有着自己的预判。 李秘有些尴尬,但面色如常道:“大王这艘楼船太大,船上如履平地,便是船舱都宽敞干燥,很是舒适。” 被李秘提到自己,李显却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与李裹儿默默吃着朝食。 这男人便如同透明的窝囊废,所有的事情全都由韦后抛头露面。 高延福仍旧侍立于李显的身后,反倒是魏思温,陪坐在右首处,一言不发地吃着茶。 “那便很好,来人,给二郎备座。” 奴婢鱼贯而入,很快为李秘准备好了座位。 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李秘正好坐在了魏思温的对面。 “魏公,二郎昨夜里提议,让我等抛下船队,轻装入江宁,魏公以为如何?” 韦后不遮不掩,分明是想让李秘和魏思温相互干架,谁胜出她就听谁的,倒也算是把李秘的话给听进去了。 魏思温却出乎意料,呵呵道:“二郎是个谨慎的性子,这提议不错的,老朽认为可行。” “???” 魏思温如此干脆,李秘反倒要生疑了。 他裹挟李显,一路上大张旗鼓,不就是为了给徐敬业造势么,怎么如此干脆就放弃了? 李秘正要试探一番,韦后却干脆答应了。 “既然魏公也同意,用饭之后,便开往江宁吧,其他船只留守丹阳便是,七郎以为如何?” 李显突然抬起头来,似乎没料到妻子会询问自己。 “可。” 便只有闷闷的一个字,便将韦后是如今话事人的身份坐得死死的了。 虽然在船上,但朝食倒也丰盛,李秘饿了这一路,也不讲假斯文,饱饱地吃了一顿。 饭后,楼船带着两艘护航的战船,便起碇启航,往江宁方向去了。 今日天气极好,彼时的丹阳湖实在太大,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在甲板上放眼眺望,心胸都开阔了,仿佛身体无限变大,一口气能吞下一座小岛。 龙红丹仍旧跟着李秘,魏思温却是登上了三层的爵室,眺望着前路。 李秘来到了三层,登上了了望台,竟生出些许恐高之感。 “魏公为何会同意我的提议?” 李秘也没有拐弯抹角,毕竟玩心眼儿是玩不过魏思温的。 魏思温眺望着万顷碧波,任由江风轻抚他的长须,莫名有股子超脱于世的飘然出尘气度。 “二郎为何要如此提议?” 李秘寻思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我想给庐陵王留条后路。” 聪明人点到即止,话也不必说得太罗嗦。 魏思温点头道:“心思是好的,但庐陵王离开房陵,便注定了他的结局,即便没有大张旗鼓,也改变不了什么。” “魏公倒是说说,庐陵王会是个什么结局?” 他遥望着远方渐渐展露在地平线上的城池,喃喃自语道:“你若真想给他留条后路,还是祈祷徐敬业能成事吧。” 魏思温的潜台词也不意外,如果徐敬业失败,庐陵王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李秘从中阻拦,也没有回头路了。 李秘却并不这么认为。 政治人物有政治人物的考量,庐陵王如果真的必死无疑,就不会活到现在。 高延福一直盯着庐陵王,每天都有杀他的机会,想找个借口实在太简单了。 可高延福却陪着庐陵王走到了这里。 高延福到底只是个宦官,他听命于武则天,他的态度,自然也就是武则天的体现。 “既然想看着徐敬业成功,为何还会同意我的提议?这不合理。” 面对李秘的问题,魏思温却闭口不谈了。 “江宁城就在前面,进城之后你就知道答案了。” 李秘顺着他的目光放眼看去,但见得湖水的尽头出现了一片灰蒙蒙的城池,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不太真实。 “江宁,可是个好地方啊……” 魏思温突然来了一句感慨,没头没脑的,李秘也迷糊了。 “好在哪里?” “金陵本就是历代帝王之都,王气所在之地,可不是好地方么?” “武德三年,江宁县更名归化县,与丹阳、安业等诸县隶属扬州郡,武德八年,并安业入归化,改归化为金陵,到了武德九年,金陵更名白下,属润州,贞观九年又改回了江宁县。” “这反反复复的更名,你可知有什么内情?” 魏思温突如其来的“科普”,令得李秘更是摸不着头脑。 “说明这个地方很重要,陛下们对此地的定位不断反复,却是吃不准该如何才能让它变得重要起来……” 魏思温素来说话云里雾里,他能如此直截了当,还是第一回。 “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魏思温转头看着李秘,呵呵一笑道。 “因为徐敬业的战略就是先攻取金陵,窃据王气,如此才能一呼百应。” “所以,徐敬业要攻打江宁???” 李秘心头顿时发紧。 “怎么?怕了?” 若徐敬业果真攻打金陵,庐陵王这一家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不说,包括李秘在内的人,都有可能会死在战乱之中! “放心好了,我之所以答应你的提议,同样是为了保住庐陵王的小命。” 这就更让李秘迷惑了。 “话能不能一次说明白?” 魏思温呵了一声。 “司马薛仲璋等全都建议攻取金陵之地,徐敬业同样如此,但他们太过短视了。” “若他们攻打江宁,即便攻打下来,也要输一半,我要尽快赶去江宁,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 李秘头上全是问号了。 身为徐敬业的军师,魏思温反对徐敬业的战略也就算了,竟还打算阻止他的军事行动?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魏思温是老谋深算的千年狐狸,李秘对他早有定论。 但这一套操作下来,李秘反倒越来越看不懂了。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魏思温比什么徐敬业薛仲璋都要看得长远,他的战略战策,指不定会更加麻烦。 此时李秘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的提议,到底是帮了庐陵王,还是帮了魏思温了。 第475章 坐论这天下 与魏思温对谈之后,李秘突然有些担忧自己会好心办坏事了。 但考虑到阵营对立的问题,大战略上应该是没错的,李秘始终把握着历史大势的走向,这是他最大的底气。 即便中途生变,只要李秘遵循大方向,最终的胜利者仍旧会是自己。 “魏公能否说得详细一些?” 面对魏思温这样的老狐狸,就怕他闭口不谈,只要他开口,不管是真话假话,李秘都有个推断的依据。 魏思温似乎也并不怕李秘揣测自己的心思。 “离开扬州之时,我曾谏言大都督,以恢复李唐皇帝,匡复李唐天下为口号,如此才能师出有名。” “以此为宗旨,便是天下归心,该当率领大军大张旗鼓地行军,长驱直入,直奔东都洛阳。” 李秘心头大惊。 难怪他们要在长安搞事情,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将武则天吸引到长安来,这调虎离山之计。 如今洛阳没有武则天坐镇,若徐敬业听从他的策略,直取洛阳,说不定真能把洛阳夺取下来! 洛阳可是武则天的老巢,洛阳是极富武则天个人色彩的京都,一旦洛阳失陷,对于武则天将是致命打击。 “一旦攻取洛阳,天下人便都知道,你徐敬业是救援天子为志向,自是从者如云,四方响应。” 说到此处,魏思温叹了一口气。 “奈何,薛仲璋之流,鼠目寸光,只说金陵有帝王之气,又有长江天险,足以固守,不如先夺取常州润州等地,作为奠定霸业的基础,而后再向北夺取中原。” 李秘沉吟片刻,开口道。 “平心而论,在兵法上,他们是对的。” “如此便进可取胜,退有归宿,确实是最好的策略。” 魏思温点了点头,呵呵笑道:“人都说二郎不懂兵法与政治,如今看来,他们都低估了二郎。” “但如果二郎站在我的立场看问题,便不会这么想了。” “站在你的立场?” 李秘对魏思温了解不多,但他能在水牢里活下来,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二郎觉得老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秘考虑良久,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魏公能忍辱负重,能卧薪尝胆,能矢志不渝,是个可怕的人。” “哈哈哈,能得二郎如此谬赞,老夫也算是成了。” 笑过之后,魏思温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将李秘推到了自己的位置来。 “二郎你来看看,这地方,让你想到了什么?” 李秘站在他的位置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江宁城,突然生出一股子寂寥破落之感。 “老,旧,小,破。” “正是如此!虽是润州都会,但江宁太小太老了,即便有长江天险,那又如何?” “二郎你再往深处想,往大处去想!” 魏思温就好像收了个得意弟子,迫不及待要启蒙他一样。 李秘闭目沉思了良久,用秦藏器教给自己的代入法,彻底带入到了魏思温的角色当中。 他陡然睁开眼睛来:“这样不对!” “哪里不对?” 魏思温嘴角挂笑,有些惊喜。 “如果利用废太子李贤或者庐陵王李显的旗号,是救援天子,是名正言顺,就该去打洛阳,去收复李唐故国。” “但如果攻打金陵,那就是牟图王气,是造反!” “这就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的道理!” “二郎果是个人才!” 魏思温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 “打洛阳,是重振李唐,打金陵,是造反,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别?” “是因为地方不同?不是。” “是因为气势!” 魏思温的启蒙和引导之下,李秘仿佛拨开了迷雾,看到了本质一般。 “金陵固是进可取胜,退有归宿,但救援天子该当光明正大,一往无前,岂有未虑胜先虑败之理?” 李秘知道,魏思温说的这个“未虑胜先虑败”并非兵法上的意义。 而是徐敬业放弃洛阳,选择攻打江宁,在大的战略上,在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半。 他打从心底将自己当成了反贼,而非王师。 本该师出有名的他,连自己都质疑自己的立场,又岂能成事? “再者,崤山以东的豪杰皆因武氏专制,愤怒惋惜,心中不平,听得徐敬业起事,纷纷蒸麦为粮,融犁铸剑,以待南师,徐敬业没有乘势而为,建立大功,反而退缩,只求先建造巢穴,谁会对他有信心?” 魏思温打开了话匣就再难关上,痛心疾首道:“若他攻打金陵,必然要分兵,以他的脾性,会派唐之奇守江都,自己领兵渡过长江来攻打润州。” “合兵一处则强,分兵则弱,更何况还要渡而击之,徐敬业在兵法上,连他祖父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魏思温所言是没错的。 徐敬业的祖父徐茂公徐世绩,被李唐赐了李,与李靖并称为“二李”,那可是军神一般的兵法大家。 “所以,我必须让他放弃攻打润州,合兵一处,渡过淮河,召集山东的兵众,转而夺取洛阳,则事成矣,若是攻打江宁,或许能有些小甜头,但最终必败无疑!” 魏思温一口气分析完,也是脸色通红,胸膛起伏,很是激动。 李秘也吓出一身冷汗来。 本以为自己捏着历史大势,比其他人都清楚,徐敬业这次造反根本成不了事。 可魏思温如此一分析,若徐敬业真的直取洛阳,怕是要改变历史的走向了! “所以,魏公打算如何阻止徐敬业攻打江宁?” “若他在江宁吃了败仗,亦或者知道是你所为,往后你又如何能再辅佐他?” 魏思温仍旧只是呵呵一笑。 “匡复李唐天下,这是我等仁人志士的死愿,如此大局面前,个人得失不过虚妄,只要他攻打洛阳,即便没有我魏思温,天下大势也会推着他走,便是个十足的蠢物,也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李秘看着这个老人,突然觉得他实在太恐怖了。 他不是在搭顺风车,而是在制造一阵飓风。 一旦他成功制造出这一场飓风,便是一头猪,也能在风口上自由飞翔! “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破坏你的计划?” 魏思温看着李秘,将手轻轻放在了李秘的肩上。 “二郎可知我为何没有杀你?” 李秘摇了摇头。 “我在赌。” “赌?” “如果你能成功打败我,说明武氏还有救,这都是天命,如果连你也阻止不了我,那说明武氏气数已尽,你就是那块试金石。” “将帝国命运赌在个人的身上?这可不是明智之举,再者,我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魏思温摇头道:“你代表的不是个人,你身后有太平公主,有程务挺等等军方势力,民间又结交李邕等人,至于莒国夫人等一众贵妇,背后代表的都是诸多皇亲国戚,名门望族……” “如果单凭个人喜恶,武氏早已杀你一百遍了,她为何一直没杀你?是不想么?是不敢啊!” “李秘,你难道就没想过,自己手握着多大的势力?” 魏思温这么一说,李秘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是第一次,有人看破李秘的心思。 他的手慢慢摸到了龙首矛头的矛骹之上。 这个老头子,留不得! 第476章 叔侄关系 与魏思温这一番对谈,李秘能感受到这老头子深不可测的战略意图。 若果真让他做成了,怕是历史大势真要被改变了! 李秘不是科学家,不懂祖父悖论那一套,也不知道历史被改变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但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东西是不能被改变的。 即便真要改变,也必须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因为就算是超级计算机,估计也算不出这些蝴蝶效应的后果。 李秘能做的,只有将这些改变所带来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他的手轻轻按在龙首矛头的矛骹之上。 可惜,动了杀心的他,很快就被魏思温察觉到了。 “想杀我?” 他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仿佛他的灵魂是一座千万年岿然不动的石山。 “你可知道我孤身一人,为何庐陵王夫妇却不敢动我?” 魏思温没有解释,但李秘心里倒是有了几个猜测。 作为徐敬业的使者,如果杀了魏思温,无异于将庐陵王推到了对立面。 所以,即便魏思温不带任何保镖,庐陵王都不敢动他,甚至会想方设法保护魏思温。 也果不其然,李秘这才刚起了杀心,龙红丹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魏思温呵呵一笑:“二郎还是太年轻了些。” “其实我与你有一样的想法,如此年纪,便有如此格局,留着你属实太危险。” “若不是将最后一注压在了你的身上,老朽都想先下手为强了。” “只是老朽如何都不明白,二郎分明打小在山中修道,何来如此见识?” 李秘心里也是讥讽一笑。 你这糟老头子当然不会知道,老子可是从后世魂穿过来的。 “只是想得多一些,仅此而已。” 李秘含糊应付了一句。 魏思温也不追问,将一碗苦茶推到了李秘的面前来。 “你杀不了我,我舍不得杀你,那便吃了这碗茶,你我各凭本事,看谁能成事,如何?” 李秘看着微微笑的老头子,到底是松开了矛头。 端起茶碗来,李秘双手奉起:“那我便以茶代酒,敬魏公一杯!” “哈哈哈,好!” 魏思温不再故作深沉,仿佛心中阴霾尽去,满怀皆是少年意气。 两人碰了碰碗,将苦茶一饮而尽。 从爵室下来之后,李秘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魏思温想要阻止徐敬业攻打润州,如此,他就能改变策略去攻打洛阳。 想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徐敬业回心转意,被魏思温说服。 但此时看来,这种可能性已经没有了。 如果能说服徐敬业,魏思温也就不会选择江宁做目的地,而是直接带着庐陵王回扬州。 再者,之所以选择江宁,是早有计划,连金允秋都知情的计划。 也就意味着,魏思温早就劝不动徐敬业。 至于第二种可能,那就是尽可量速战速决,让徐敬业不要在润州耽搁太多时间,更不能折损太多兵力。 当然了,这种可能还有一种极端的情况,那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如此一来,徐敬业就能够过润州而不入,从而改变目标,去攻打洛阳。 “红丹娘子可知道润州守将是何人?” 李秘也是灵光一闪。 龙红丹很少开口说话,对于李秘的问题,自然也不回答。 “红丹娘子还是回答我的问题,省得我去找嫂嫂,来来回回的平添多少麻烦……” 等了片刻,后者仍旧没有回答,李秘也是摇头苦笑。 正要起身去找韦后,龙红丹到底是开口了。 “润州刺史李思文。” “李思文?这是什么人?” 李秘重复了几次这个名字,突然醒悟过来。 老徐家可是被李唐皇帝赐了李姓的! “英国公李积的次子,李敬业的叔父。” 龙红丹这次没再含糊。 李秘也是心头发紧。 难怪魏思温如此淡定! 他与李敬业是一家人,魏思温劝不动李敬业改变战略,却可以劝说李思文献城投降,毕竟谁都不想叔侄相杀。 李思文一旦投降,李敬业就会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金陵,届时魏思温凭借这桩功劳,让他合兵一处,直取洛阳,大事可成矣! “不对,你不是川蜀的巫女么?怎么会知道这些?” 李秘扭头看向了身后的龙红丹,后者却没有半点表情。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 没有给李秘下蛊之前,她一直是韦后的贴身保镖,知道这些情报也不足为奇。 由此可见,韦后对魏思温的心思,是早已经过了推敲的,否则不会涉及到这些。 “我能不能提前下船?” 龙红丹这次没有沉默:“你是鱼就可以。” 李秘伸长脖子望了一眼,虽然江宁城看着近在咫尺,但湖面或者海上的距离,是没法用肉眼来估算的,看着很近,其实远着呢。 若放下小艇或者快船,自是比大船要快许多,但魏思温会顺利放行么? 想要偷偷开溜也并不太可能,因为照着行程,不需要等到天黑,大船就会靠岸。 大白天想要偷偷放下一条快船,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毕竟这快船不是割断绳索就能掉下去,而是需要好几个船工转动绞盘才能拉上来放下去的。 站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清晰的江宁城,李秘也有些着急起来了。 魏思温必然早有计划,按部就班的话,一切就都会照着他的计划进行,自己半点机会都没有。 想要逆转,必须抢占先机! 这种事光凭着急也是无用,李秘来回踱步了一阵,将主意打到了船工的身上。 甲板上那些个班碇手,此时也无所事事,正在船尾处钓鱼。 李秘便凑了过去,抓了个老头子便问道。 “老兄,此去江宁,可还有停泊的时候?” 这老头子可是经验极老的船工,大家都知道李秘是韦后的贵客,自然不敢怠慢。 “停泊?此时距离江宁不远了的,航道通畅的话,半个时辰该是能靠岸了。” “半个时辰么……” 听得没有停泊的机会了,李秘也略显失望。 但他很快就抓住了关键信息:“等等,什么叫航道通畅?这水面分明如此宽广……” 老船工看了看那些个钓鱼的伙计们,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只是眼前看到的罢了,到了前头,从各处水路汇聚的商船全都等着入城,江宁渡口前头就像个布袋口一样,船只会拥堵不堪,天黑之前能上岸就不错了……” “商船?拥挤不堪?” 李秘顿时嗅到了机会! 第477章 抢占先机 老船工们提供的情报还是非常有用的,起码给李秘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靠近城池的区域之后,航道会收窄,江宁可是水道最繁忙的一处城池,届时那些商船和客船等各路船只拥挤不堪。 到时候像这艘三重楼船就会因为体型臃肿笨重而被耽搁下来。 但船工们也说了,可能天黑之前才能靠岸。 这种情况之下,甚至于大船都未必会靠岸,而是让庐陵王等人乘坐小船登岸。 小船相较灵活,能够穿梭于大船之间。 可如果等到那个时候,李秘同样没法抢占先机。 “有没有可能提前下船?” 李秘蹲在一旁,给老船工塞了一片金叶子,属实把后者吓了一大跳 金银之物不能在民间流通,只有那些个贵人们进行大额交易之时,铜钱太过笨重,才会用丝帛绸缎以及金银珠宝等物来折算。 民间百姓私藏金银可是犯法的。 李秘对此也没个概念,见得那老船工缩了回去,也意识过来,赶忙收了金叶子,换成了零零散散几个通宝大钱。 船工到底是收到了李秘的心意。 他们这些底层贱人,缺的就是这份尊重。 李秘给足了尊重,他自是放下了顾虑。 “小郎君,按说这话俺们这些奴婢不该说,但郎君想要提前下船,也有门路的……” 李秘到底是出身市井,与这些乡亲属实更加亲和,到底是有效果了! “请老兄赐教!” 老船工四处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往前再走个一刻钟的样子,左岸那边有个陈家渡,原本是走私贩子提前卸货的码头,后来让官府给查封了,便再没人敢提前停靠了……” “如果水性够好,到了那片水域,便跳船泅水,是能游到陈家渡的,到了陈家渡之后,就能从陆路前往江宁城,可比大船快多了。” “早先也有一些贵人的船,会选择在陈家渡提前换成小船去靠岸,但毕竟被官府查封了,那渡口一般人都不敢用了……” 得了这一手情报,李秘也是心头激动起来。 韦后如今得了李秘的提醒,完全是个骑墙派,就等着李秘和魏思温拼个你死我活,等着最后胜者出炉。 所以,李秘并不担心韦后会阻止自己提前行动。 魏思温只有一个人,想要阻拦李秘,也做不到。 如今就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胆量,跳船游泳了。 李秘的水性并不好,也没试过长距离的游泳,具体还得看船工所说的那片水域距离陈家渡有多远了。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河道果然收窄了不少,可以明显看到前面船帆如云,出现了拥挤的状况,空气也变得臭了起来。 让李秘傻眼的是,船工所说的陈家渡,已经荒废,如同一个死在水里的动物尸体一般破烂不堪。 要命的是,目测距离起码有个一百米以上! 李秘虽然曾经从长安城内潜水到城外来,但那时候可是有通气管子的。 如今要让他硬生生游一百米,而且大船航行掀起不小的风浪,阻力就更大,能不能游过去,还是个未知数。 前方的船只多了起来,船工们也不敢再偷懒,纷纷收拾了渔具,离开了船尾,到船上各处开始忙活起来。 李秘蹲在船尾,看着大船缓缓向前,若再不做决定,可就错过陈家渡了! “淦!” 咬了咬牙,李秘也无二话,在船尾找了个大木桶,一脚就踹进了水里。 扑通跳入水中,李秘便游到了桶子旁边,趴在了桶子的边缘之上。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法子了。 就算游不动了,起码还有个桶子浮着,不至于淹死在江里。 然而大船掀起了波浪,还是将他颠扑得七上八下,用尽了力气,都没法摆脱浪潮倒吸的力量。 让李秘冷汗直冒的是,龙红丹也跟着跳了下来。 但这女人并没有落水,而是不偏不倚,如同水鸟一般,落在了木桶之上。 她手里横抓着一支船桨,将那船桨当成平衡杆来使用,竟是轻轻巧巧地站在水桶上! 若不是自己趴着木桶,这女人说不定能“一苇渡江”,站在一根大毛竹上就能横渡江水。 “桶子吃不住,要沉的!” 这木桶可是李秘的“救生圈”,万一真让这女人给弄沉了,自己的安全保障就没了。 然而龙红丹却充耳不闻,倒是缓缓蹲了下来。 她最终变成了坐在桶子上,而后开始划桨。 李秘趴着桶子,正对着她的屁股,总觉她的裙底会突然伸出几条触手。 想起触手,李秘又想起了昨夜里的梦境,不由心头一机灵,下意识去摸龙红丹的裙角。 此时她是坐姿,裙角全都铺在水里,如同一朵绽放的莲花。 趁着她用力划桨的空隙,李秘不动声色查找了一番,还真就在她的裙角,找到了一处撕裂的痕迹! “不能够啊……如果这是真的,那……那些触手又是怎么回事?” 李秘在心里直摇头,因为那梦境实在太难解释了。 当然了,李秘也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也并非第一次被人下药,他甚至都有些熟悉幻觉的套路了。 但龙红丹所带来的体验,是前所未有的,那种感觉太过真实,但又太过荒诞,李秘一时半会儿,实在难辨真假。 “不想死就快点踩水!” 似乎感受到了李秘的分心,龙红丹也是闷闷地催促了一句。 李秘到底是决定暂时放下这些。 楼船实在太过高大,有着视角盲区,船上的人根本看不到李秘。 就算离得远了,这一个桶子在大船掀起的浪花之中,也并不显眼,更何况前面越来越多船,状况越来越乱,船上的人也未必能发现。 不过离开了大船的范围之后,倒吸的现象不见了,大船劈波斩浪,河水往左右两侧排开,反倒将李秘和龙红丹往岸边不断推,倒也省去了不少力气和时间。 莫看一百米,不多时他们已经被巨浪推到了废弃渡口边上。 好不容易登上了岸,李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幸亏这废弃的渡口并非完全废弃了。 正因为被废弃,所以很多流民都在这里驻扎。 他们搭起了窝棚,靠着捡拾水面以及河滩上飘来的垃圾艰难维生。 李秘也来不及烘烤衣物,与龙红丹登岸之后,便取出一枚通宝来,让一个熊孩子给他带路。 出门在外,财不外露的道理,李秘还是懂的。 再加上李秘带着兵刃,龙红丹又戴着面具,足以震慑这些流民。 有了熊孩子带路,李秘总算是能抢到先机,率先进入江宁城了! 当然了,这也仅仅只是第一步。 如何才能见到李思文,能不能说服李思文,才是接下来真正的难题。 第478章 城门争执 江宁城距离扬州并不算远,但令人讶异的是,江宁好似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此时江宁的城门处仍旧有络绎不绝的行商和旅人在通关,那些个守关的官兵大呼小叫,一旁的官员正在登记,过关之人在提交路引以及关税之类的,总之是热闹非凡。 李秘带着龙红丹,来到城门前,也是大皱眉头。 就这队伍,怕是排到天黑也未必能进城。 原本中途跳船就是为了抢先一步,岂能老老实实排队耽搁时间? 思来想去,李秘还是在旅人们那鄙夷的目光,甚至不满的叫骂声中,挤到了前头来。 “诸位同僚,本官乃左补阙李秘,有事要入城拜访李刺史,还请行个方便。”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李秘也无二话,当即将随身鱼符亮了出来。 早先也已经说过,鱼符乃是唐朝官员的身份识别牌。 照着大唐规矩,凡国有大事,则出纳符节,辨其左右之异,藏其左而班其右,以合中外之契焉。 一曰铜鱼符,所以起军旅,易守长。 二曰传符,所以给邮驿,通制命。 三曰随身鱼符,所以明贵贱,应征召。 四曰木契,所以重镇守,慎出纳。 五曰旌节,所以委良能,假赏罚。 鱼符这玩意儿,李秘以前也有过的,但后来随着官职被剥夺,自然要交了回去。 这鱼符原先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佩戴,按说李秘这左补阙是没资格拥有的。 但武则天登基之后,对鱼符的规则进行了改革。 鱼符与历朝历代的那些个虎符之类的拥有着同样的作用。 但因为李渊要避讳祖父李虎的名字,就把虎符改成了银菟符,后来又变成了鲤鱼,因为“鲤”跟“李”同音。 到了武则天时代,为了抹去李唐的印记,她就将鱼符改成了龟符。 因为龟乃是玄武,而她正是武氏一族。 佩戴龟符的范围也从五品,扩大到了一些有资历的京官也能佩戴。 像李秘这样的谏官,时常需要入宫谏言,而且拥有封驳诏令的权柄,虽然只有从七品的官阶,但还是配给龟符。 那守关的官兵见了这龟牌,也是吓了一跳。 因为他们都只是底层弓手,所谓弓手可不是指弓箭手,而是地方上的一些官方招募的类似“民兵”。 他们对官场规则了解有限,在他们的认知中,能佩戴鱼符的,可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官! 而且对方一开口就是要见刺史,这可不是他们能怠慢的。 “官人这边请!” 官兵赶忙将李秘领到了登记台这边来。 “典史,这位官人要入城见刺史……” 官兵小心翼翼地将龟牌放在了桌案上。 这所谓典史,其实并不是什么正经官职,只是城内县衙里的胥吏,典史不过是个尊称,而不是官名。 这些个胥吏精熟地方上的政务,但毕竟是不入流的胥吏,说白了就是个认字的基层办事员,对官场的规矩了解比这些民兵好不了多少。 “门下省左补阙李秘?” 读着龟牌上的官职和姓名,胥吏也皱起眉头来。 “门下省?敢问官人,左补阙是个什么官?几品几阶?” 他有些谨慎地站了起来。 李秘也不含糊:“左补阙是从七品上的官职。” “从七品上?” 胥吏的脸色难看了起来,突然大喝道:“来人,将这骗子拿下!” “骗……骗子?”李秘也是当场愕然。 胥吏却是冷笑道:“这江宁城人来人往,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我等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似你这样的骗子,县狱里早就躺满地了!” “从七品上哪来资格佩戴鱼符,你当我等都是傻子么!”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这里虽然是金陵重镇,按说老百姓的见识要比其他地方要更广博,但架不住这些人的层次太低,没法接触到真正的官场。 这年代又不比后世,信息传播的渠道和速度都有限,文盲率又高,科举考试的名额全都被士族给占据了,寒门难出士子。 更何况唐人尚武,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读书并不是阶级迁跃的主流。 正因为受限于这种种因素,所以老百姓对官场那些个制度和规矩,自是无从所知。 很多人见得一些个公人,都毕恭毕敬,反正都是官,管他多大多小,都是官便是了。 这胥吏自认为得到县官重用,能在城门口把关,已经算是非常有见识的人了。 江宁这地方,坑蒙拐骗偷的蟊贼实在太多太多,以前也经常出现这种伪造身份想要蒙混过关的糊涂蛋,他自是将李秘当成了这一类骗子。 官兵被胥吏“点醒”,也是恼羞成怒:“好你个有眼无珠的蟊贼,竟敢骗到我等的头上来,看打!” 这些人虽然只是最基层的办事员,但越是基层,权柄所带来的膨胀感就越是爆棚。 他们平日里仗势欺人,耀武扬威,但人人都得讨好他们才能过关,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尊威,差点让李秘给骗了过去,岂不是笑话! 李秘早知道孤身出行会带来不少麻烦,没想到会撞到这么乌龙的事,这些人可不跟你讲道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官兵动手要打人之时,李秘还是免不了摇头叹气。 “且慢!” 李秘毕竟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人,真要打起来,这些官兵占不了便宜。 但这又不是生死相搏,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 如果不下死力,又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拉拉扯扯起来,也是没完没了。 如今时间紧迫,要赶在魏思温之前见到李思文,是万万不能优柔寡断的时候。 李秘咬了咬牙,白道不行,那就跟你讲黑道! 话音一落地,李秘便将腰间的来通杯酒器给摘了下来。 “诸位可认得此物!” 李邕的师父左遗风赠予这件信物,李秘可一直记在心里。 左遗风行走江湖,乃是如同武林盟主一般的存在。 这些个底层官兵胥吏,或许没见过什么大官,也不懂得官场生态。 但他们每日里把守城门,接触的全是三教九流的江湖人物,不可能认不得这件盟主信物! 也果不其然,李秘祭出了这来通杯之后,官兵和胥吏们一个个双眸圆睁,死死盯着那东西,良久才快步迎了上来。 “原来是大当家大驾光临,贱人们有眼无珠,冒犯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在自己面前躬身行礼,李秘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李秘没发现的是,龙红丹同样也在审视着这件来通杯,眼中满是好奇与疑惑,仿佛要看穿李秘的皮肉,扫描李秘的内心秘密一般。 第479章 忠贞李思文 没有半点意外,出示了来通杯,那胥吏亲自领着李秘,来到了城中的刺史府。 润州的治所设置在了江宁,所以江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镇。 一路上,李秘也算是见识了江南地区是何等的热闹与繁华。 虽然基础建设连长安等都城的九牛一毛都比不上,但热闹程度却又另有一番风情。 江宁城如同江南的小家碧玉,处处流水淙淙,杨柳依依,民居大多白墙青瓦,如同水墨一般清雅。 然而刺史府却显得有些突兀,因为刺史府红墙黑瓦,雕梁画栋,颇有长安的建筑风格。 胥吏拿着李秘的龟牌进去通报,不多时,一个痴肥的老年人便快步迎了出来。 李思文看起来该有五十岁,但并不太精确。 因为他实在太白太胖,胖子反倒不容易看出真实年纪。 他给李秘的第一感觉是有些古怪。 通常来说,胖子的眼睛都不会太大,因为脸部肥胖,会挤压眼睛的位置,很多人笑起来就只剩下一道眼缝,仿佛弥勒佛一般,时刻保持着微笑的表情。 但李思文的眼睛却很大,而且很清澈,没有半点浑浊。 “李补阙,大驾光临,李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刺史乃是一州牧守,妥妥的封疆大吏,大唐朝的州府分上中下三个等级,根据管辖的人口规模来定级,刺史的官职也从三品到五品不等。 比如一些偏远的下州,刺史可能就是个五品官去担任,而江南地区乃富庶之地,润州这样的重镇,刺史通常由从三品以上的官员来担任。 李思文作为李积的次子,虽然不是长房,没能继承英国公的爵位,但到底是个厉害人物。 然而就这么个堂堂从三品的上州刺史,封疆大吏,在李秘面前却如此谦卑。 可见他是个懂官场的,知道补阙拾遗是何等位卑权重的官职,是如何都不好去招惹得罪的。 李秘可没有那么大的架子,笑呵呵回礼道:“府君这是要折煞李某了,可不敢当,可不敢当!” 两人推推拉拉,李思文亲亲热热就将李秘请到了茶厅来。 “府君这刺史府可真是气派……” 李秘随口赞了一句。 然而李思文却赶忙站了起来,冷汗直冒地解释道: “这都是前任刺史留下的,鄙人可没有这等家底……” “前任刺史?” “是,前任刺史王美畅王公,乃是南梁名将王僧辩玄孙,侍中王珪侄孙,郑州刺史王思秦之子,如今在洛阳养老去了,圣人授了正议大夫,上柱国,薛国公,可是有钱的很……” 李思文虽然满脸油汗,但给人的感觉却清清爽爽,有话说话,毫不矫揉造作,很得李秘好感。 “府君不必多虑,圣人派我来,不是巡查地方官府……” 李思文却摇了摇头:“身正不怕影子斜,便是来巡查,本官也清清朗朗,没什么可怕的……” “李某人之所以如此客气,是听说过李补阙的事迹,心里确实佩服。” “府君听说过我?” “李补阙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红人,这官场之中,但凡五品以上,谁没听过李二郎的名声?” 听说过倒也好办了。 “府君谬赞,李秘愧不敢当……” “既是如此,李秘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圣人今番派我下来,是为了扬州平叛,府君就在地方,对扬州之事,想必比我更清楚吧?” 既然要争取李思文,就必须试探他的态度。 李秘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等你耍弄心计,魏思温带着庐陵王进城,想要争取就来不及了。 然而令李秘吃惊的是,李思文突然就站了起来,面朝长安方向,跪拜道:“臣李思文铭记家训,忠君报国,片刻不敢淡忘,臣之忠心,日月可鉴!” 起码表面上,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府君快请起!” 李秘赶忙将李思文扶了起来。 “府君,我收到线报,徐敬业眼下正带领兵马要来润州,您作何打算?” 李思文眉头紧皱,但很快就拉着李秘的手,道:“李补阙且随我来!” 李秘跟着他,很快来到了内院。 到得内院里,李秘也是傻眼了。 偌大个内院,如同军中校场一般,一家老小,全都在练武? “李补阙可知圣人收到的密报,是谁发入长安的?” “是府君?” “正是!” 李思文大义凛然,昂首道:“我徐家从龙有功,赐了李姓,我等子孙,又岂能辱没了先辈的英名!” “徐敬业这逆子,竟敢大逆不道,我这个做叔父的,自是要大义灭亲!” 李秘是万万没想到,武则天收到的叛乱密报,竟就是来自于李思文。 而且从李思文对侄儿的称呼,就足以说明了他的态度。 起事造反之后,武则天龙颜大怒,夺去了赐姓,所以李思文刚才没有习惯性的称呼李敬业,而是徐敬业。 此等细节,就足以说明,他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敷衍应付,是打从内心里与侄儿割席,划清界限了。 李秘如果知道史料上的记载,也就不会怀疑李思文的决心了。 照着记载,徐敬业想要劝降李思文,因为润州是金陵门户,拿下润州,就能进入金陵,占据金陵王气。 但李思文却不肯投降,非但如此,他还据兵死守,最后力竭被俘。 军师魏思温建议李敬业处死李思文以振奋军心,但李靖就只有两个儿子,李敬业就剩下李思文这么个叔叔,没造反之前,两家关系也亲近,与那些堂兄弟姐妹都非常融洽。 虽然没有处死李思文,但李敬业还是将他投入了监狱之中。 他甚至骂李思文说,阿叔你替太后卖命,你干脆改姓武算了! 没想到的是,平叛之后,武则天开始清算李敬业的家族,却饶过了李思文。 平叛大军从牢里救出李思文之后,武则天说,徐敬业让你姓武,那你以后就姓武吧,于是李思文就变成了武思文。 武则天对他的优待更是没话说,不断升迁提拔,甚至还封他银青光禄大夫,上柱国,开国县公等等。 此时的李思文热血激荡,指着正在训练的家人道:“我李思文的家眷全都在此,徐敬业这逆子来攻打润州之时,我李思文家中上下老小,全都上阵,至死方休,绝不会让润州落入贼军之手!” 见得李思文如此姿态,李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老天眷顾,总算顺利了一回,不需要他多费功夫。 就以李思文这样的心态,魏思温想要策反他? 怕是没门! 当然了,李秘也是万万没想到,一切都高兴太早了。 第480章 大智若愚的李思文 李思文表现出的姿态,令得李秘松了一口气。 但李秘仍旧有疑惑之处。 “府君早知道徐敬业要造反,为何没有戒备,仍旧放任行商和旅人进出县城?” 李思文呵呵一笑道:“江宁乃是金陵所在之地,这小县城乃是进入金陵的必经之路,如果彻底禁闭,金陵必定大乱……” 金陵乃是唐朝人对后世南京的通称,也有人将之称为归化、白下、江宁等。 但官方的正式称呼其实是升州。 这一大片区域的中心地带并非现在的江宁小县城,而是升州城,那里才是金陵的核心地带。 李秘迟疑片刻,还是朝李思文建议道: “府君,魏思温要带着庐陵王入城,他们的船正在排队通关,若他的船大张旗鼓进入渡口,可不是什么好事……” “庐陵王?他要来江宁?!!!” 李思文也紧张了起来。 身为润州刺史,他可算是站在面对反贼集团的最前线,对反贼最是了解。 徐敬业不就是打着李贤和李显的旗号,要匡复李唐天下么。 如果庐陵王来到江宁的消息传出去,反贼们必定士气大振,到时候根本守不住。 而且江南地区原本是李孝恭一直在治理,他们对李唐素来就有好感,忠诚度很高。 如果庐陵王来到江宁的消息传出去,必然有人选择追随,这些人会成为徐敬业的内应,想要守住金陵就更加不可能了。 “李补阙的意思是?” “关闭渡口和城门!” 李秘的想法很简单,虽然魏思温一定会想方设法入城,也必然会入城,但关闭渡口和城门,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阻碍,大大延缓他入城的进度。 “李补阙,江宁小城是进入升州城的门户,若彻底关闭,那些个行商和旅人全都没法进来,届时怕是要生乱……不过你对江宁的情况不甚了解,也是情有可原……” “再者,徐敬业这逆子必然会来攻打升州城,我等要守城,人力是最重要的,虽然免不了有人生出异心,但只要我等官府能正确宣导,这些人入城之后,就是最坚实的守城力量了!” 李思文不愧是一方牧守,思考问题的角度与李秘自是截然不同的。 然而李秘也有自己的理由。 “府君,不是我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无论是江宁小城还是金陵,都是守不住的,与其让他们进来,还不如让他们散去,如此才能减少无畏的伤亡……” 李思文眉头紧皱:“李补阙,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才是大丈夫所为。” “徐敬业拥兵二十万,固是抵挡不住,难道我现在就要带着百姓逃跑?” “若是这般,我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投降。” 这就是立场和三观的区别所在了。 李秘一心想要对百姓好,不希望百姓卷入战火之中。 但大唐朝尚武不是没有群众基础的。 这些唐人不仅仅只是为了一日两餐,他们心中有家国天下的情怀,他们并不像后世那些百姓那般麻木不仁。 “府君教训得是,李秘本来就没什么军事才能,也没有做官的本事,这件事确实不该瞎提建议。” “但我的本意是想将庐陵王在江宁这件事的影响降低到最小,府君可有良策?”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而且要不耻下问,这是李秘做人做事做学问的基本素养。 李思文对李秘的表态很是满意。 “我明白李补阙的意图,但我认为恰恰相反,放了庐陵王进来,让他与我等一道守城,无论生死,徐敬业都不可能拿他做旗号,对于整个平叛大业而言,拥有着至关重要,甚至逆转口碑的效果!” 李秘也吓了一大跳。 本以为李思文是个谨小慎微的浊官,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 他的战略意图是要拿庐陵王一家老小来冒险。 徐敬业想要打起庐陵王的旗号来,但如果庐陵王被裹挟到江南来,却选择了忠于武则天,而且带领百姓抗击反贼,誓死守城,那么徐敬业所谓的师出有名,也就彻底瓦解了! “可是魏思温……怕是不会让府君如愿以偿……” 李思文呵呵一笑:“我与魏思温打过交道,其人却是奸猾狡诈至极,但对付这种人,千万不要跟他耍心眼,遇上这种花里胡哨的人,真诚简单,才是最有效的应对之法。” 虽然只是短短交谈,但李秘由衷佩服起李思文来了。 这个人有着极强的大局观念,又足够忠贞,粗中有细,大智若愚,是个极其合格的封疆大吏。 “是李秘多虑了,金陵有府君镇守,乃是大唐的福气!” 李思文摆了摆手,谦逊了两句,当即让佐贰官拟写通告。 那佐贰官就在一旁的桌子上唰唰书写,李秘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府君,怎么不去官署办公?” 李秘其实早有疑惑。 这刺史府虽然修造得极其气派,但不像官署,更像前任刺史的私宅。 李思文从一开始就解释,甩锅,说是前任刺史修造的,并非自己的宅子,应该也是知道这私宅的规模多少有些僭越了。 “李补阙没来过金陵吧?” 李秘讪讪一笑,点了点头。 “很多人都将江宁当成润州的治所,这些都是前朝留下来的旧印象了……” “润州真正的治所在丹徒县,官署也在丹徒县……” “丹徒县?那为何府君要来江宁?” “因为江宁是金陵门户,江宁守不住,升州城也就保不住了……” “所以,府君将所有兵马都带来江宁,彻底放弃了丹徒?” 李思文摇头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沉默片刻,李秘到底是咬牙开口道。 “府君,李秘不懂军事,按说不该乱提意见,但李秘有个疑问……” “魏思温建议徐敬业直取洛阳,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害怕分兵……” “府君集中兵力把守江宁门户,应该是正确的。” “但……攻防有别,攻击之时,战线应该如同刀尖锥子一般,而防守则如同水流一般。” “如果将兵力全都集中在江宁,这里就会变成一座孤城,就算他们打不下来,也可以围困,届时该如何是好?” 李秘虽然不懂军事,但看过很多战争片,对历史上一些经典战役也记忆犹新。 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刀枪剑戟都做成尖头的,而盾牌却做成圆形的。 这就是攻与防的精髓所在,这应该是个常识。 或者说,对后世灵魂的李秘而言,是个常识。 至于放在古代,放在具体的情况之下,李秘就不得而知,这也是他疑惑的点。 李思文苦笑一声,朝李秘道:“李补阙且随我来,待我慢慢与你讲个仔细……” 第481章 与刺史称兄道弟 跟着李思文,李秘来到了城东的军营。 彼时军士们正在整理军备,一副热火朝天的备战姿态。 他们沉默着,没有太多的沟通,气氛有些压抑。 江南地区不似西北或者东北,这里本就是富庶安定之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生过战争,哪怕是小规模的剿匪,也不曾有过。 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而且还是同胞相残,人人心中都压着一块大石。 “大家都很沉着啊……” 其实李秘心里想说士气堪忧,但总不能触了李思文的霉头。 李思文却有着自知之明。 “江南之地,本就士族扎根,很多都是大家族,大宗族的子弟遍布各地,相互往来也频繁,如今要打仗,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说实话,很多人一直在劝我投降,但我不能让先贤的名字遗臭万年……” 李思文的表情出卖了他。 于他而言,压力实在太大了。 这压力不仅仅来自于侄儿是反贼首领,更多的是这些将士们的军心士气,他们并不想打仗。 军心士气不可用,基本上已经输了一半。 “府君,朝廷的大军估摸着也快了,实在守不住,不如退了吧……” 李秘没打过仗,在他看来,一时的得失需要参照整个大的战略。 但李思文却坚决摇头:“金陵是千古王都,若让徐敬业这逆子窃据了王气,贼军就会瞬间壮大起来,届时便是朝廷大军来了,也没法压制了……” 李思文的话也有道理。 人类都有从众心理,如果金陵被拿下,那么追随徐敬业的人只会更多。 “所以府君才想要死守江宁?” 李秘又想起了刺史府后院里,正在满是生涩地舞枪弄棒的李思文家眷们。 这痴肥的刺史,是抱着殉忠之决心了。 “是,总归有人死守不退,否则人人闻风丧胆,必定一溃千里。” “虽然我刚上任不久,但既是一方牧守,又岂能轻易后退。” 李秘叉手行礼道:“府君忠义,李秘佩服,军事上我不太懂,全凭府君指挥,能帮上忙的,府君尽可差遣。” 李思文将李秘扶起:“李补阙不必如此,我见过太多天使,没有哪个能如李补阙这般虚怀若谷,我虚长一些年岁,若补阙不嫌弃,我能称你一声二郎否?” 对于高尚之人,李秘素来不吝敬意:“府君乃是封疆大吏,我李秘就是个贱人出身的弄臣,是我高攀,就厚着脸皮喊您一声老哥哥了!” “哈哈哈!好!” 李思文大笑起来:“我这军中禁酒,待得守住了江宁,顺利平叛了,愚兄再与二郎畅饮达旦!” “好,一言为定!” 与李思文紧紧握着手,李秘却半点没有感到尴尬。 “好,不过喝酒的事情且先放下,我现在想起来,有一件事,二郎来做正合适!” “老哥且吩咐!” “二郎你莫小看了补阙,虽然只是七品官,但谁见了不得怕三分?” 李秘虽然对大唐官场的制度和规矩知道的也不多,但他算是总结出一个规律来了。 李宗臣和鱼保家,以及魏思温等人,甚至于徐敬业的司马薛仲璋,以及前番反叛或者搞事情的那些人,都曾经做过一个官职,那就是侍御史。 在大唐朝,但凡做过监察或者谏官的,都有着搅风搅雨的潜质。 李秘之所以干脆利索接下这个官职,可不就是看中了补阙能驳回诏令的权柄么。 “这只是在京中,出了京城,可没人认你的……”李秘也摇头苦笑。 因为在入城之时,他已经吃了瘪。 李思文却摆手道:“你既是奉了圣人的密令,便是替圣人巡视天下,又是平叛先锋,乃是如假包换的钦命天使,若二郎能替我鼓舞士气,必然事半功倍!” 李秘恍然大悟。 李思文的意思也很简单。 他想告诉那些士气全无的士卒们,呐,都睁开眼睛看看,朝廷并没有忘记你们,中央已经派人下来慰问了。 而且还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是钦差大臣,你们的努力和牺牲,朝廷都看在眼里,必然是有价值的! 但李秘一下就有些紧张起来了。 他不懂军事,这倒也罢了。 动员鼓舞这种事,他笨嘴拙舌的,就更干不来了。 正想着如何推辞之时,官兵突然撞了进来,急禀道。 “使君,大事不好了!” 李思文眉头一皱:“贼军杀过来了?” 那官兵摇头,也不等喘顺了气,结结巴巴道: “通告张贴宣扬下去之后,陆上倒也罢了,城门已经关闭,通关百姓虽然满腹牢骚,但也无可奈何……” “可渡口那边厢已经乱了起来!” “那些个大小船只全都拥堵作一处,水贼趁乱打劫,商船和客船全都往渡口这边挤压,更有人下了船,要强闯进来!” 渡口可不比陆上,渡口太过开阔,又没门没户的,光靠码头上那些个胥吏和衙役,哪里挡得住。 “击鼓,集合!” 李思文二话不说,当即击鼓,将军营里的守军都召集了起来。 “正好在开战之前,让他们适应一下,就拿这些水贼来练手祭旗了!” 李思文也来不及回家去更换戎装,配了一柄剑,便领军往渡口这边来。 到得渡口,居高临下,李秘也是看得眉头直皱。 这渡口很宽,岸边是几十级石阶梯,如同河滩一般宽广,少说也有二三百米那么宽。 这些个水贼追赶着逃上岸的旅客和商人,人人逃窜,惊声尖叫,有人被杀伤,鲜血顺着湿漉漉的石阶往下流淌。 所谓乱世出枭雄,富贵险中求。 这些个水贼应该是收到了徐敬业起事的消息,想要先行扰乱江宁,以此为资本,加入贼军,凭借此功劳来捞取更高的职位。 见得这些贼人四处冲撞,大开杀戒,李思文带来的那些个守军也一个个面色苍白,竟有些怕了。 他们都是江南的士兵,和平盛世之中享乐了许多年,哪里见过什么大场面。 见得此状,李秘朝李思文道:“老哥,说再多不如干一仗,就让我用行动来鼓舞他们的士气好了。” “二郎打算怎么做?” 李秘咬了咬牙,朝李思文道:“劳烦老哥将帅旗交给我。” 李思文似乎猜到了李秘的心思:“会不会太冒险了?” 李秘咧嘴一笑:“老哥都可以死守这小城,我李秘自当奉陪到底。” 李思文眼眶湿润:“好!” 第482章 破阵大枪的传奇 李秘不善言辞,更不知该如何去鼓舞军心士气。 在他看来,大战来临之前,这些水贼的暴动,就是最好的鼓舞方式,正是天赐良机。 虽然他没上过战场,但也经历过许多次的搏杀。 这些水贼看似凶悍,可比他们更凶残的悍匪,李秘都交过手。 在李秘的眼中,他们已经像一群乌合之众一般了。 不断的生死历险和捶打,李秘的眼界也高了不少,胆魄更非一般小贼可比。 李思文让人取来了帅旗。 李秘也无二话,朝诸多守军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今日,便是我等报效之时,诸位,且跟我冲!” 然而令得李秘尴尬的是,想象之中的一呼百应,并没有发生。 这些守军垂头丧气,深深低着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回应李秘,而且他们的回应还带着心虚,就更显尴尬了。 李思文也是一脸阴沉,毕竟这是他手底下的兵啊! “好一群没卵子的软蛋!” “在你们面前的,是门下省左补阙李秘,李补阙可是个文官,尚且有如此胆色,尔等实是不堪,若都似尔等这般胆怯,不如开门献城罢了!” “不过,本官可警告你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报国效死乃军人天职,尔等耽于安乐,斗志全无,一旦战事开启,谁敢不戮力,本官便要杀人了!” 李思文虽然说话硬气,但可见他为了提振军心士气,也想尽了办法,最后也只能用话语来威逼,也难怪要求助于李秘。 这江南地区的风气也属实不如北方,毕竟他们已经很多年未曾见过战争了。 李秘讪讪一笑:“好,既是如此,便让本官给诸位打个头阵!” 言毕,李秘从蹀躞上摘下了龙首矛头,将帅旗的旗杆插入到中空的矛骹之中。 这龙首矛头本就是陈硕真的破阵大枪的枪刃。 若是单打独斗,当场短剑来使用固是不错,但如今面对的可是流民和水贼,混战之中,自是一寸长一寸强。 李秘没学过枪法,但长兵终究是占尽便宜的,更何况这帅旗的旗杆也比较长,那些人怕是没法近身就会被李秘挑翻了。 龙首矛头安装完毕之后,李秘手中的帅旗已经变成了一杆带着旗帜的大枪,顿时威风凛凛起来。 “这……这是文佳皇帝的破阵大枪!是文佳皇帝的破阵大枪!” 阵中一名老兵猛然抬头,从队列之中走到了前面来。 他的胡子已经花白,身体颤抖着,显得很是激动。 文佳皇帝陈硕真的农民军起义,或许是江南地区的将士们所接触过最近的一次平叛战役。 这老兵或许那时候还年轻,为文佳皇帝这么个女子,而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当时的陈硕真可是玄天圣母,是陆地仙人的化身,是无所畏惧的女英雄,最后还“登基”做了女皇帝。 她比武则天还要早做“女皇”。 起义失败之后,她的传说延续了很多年,而且越传越离谱,在江南地区,几乎是人尽皆知。 而她所遗留下来的物品,包括“龙袍”等物,都被赋予了传奇的色彩。 与其他传奇人物一样,她的兵器,成为了传奇之中的传奇。 对于她手中的破阵大枪,无论是朝廷的官兵,还是民间之人,都传得有鼻子有眼。 民间之人说起这杆大枪,都会谈虎色变。 因为这杆大枪在对敌之时,会召唤三头龙的怪物,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而她的残余势力,在陈硕真失败之后,仍旧在江南地区流窜了很多年,将这些传奇故事传播得更加的离谱。 老兵如此举动,也带动了其他老兵。 大唐朝的军事制度,是子承父业的世袭军户制度,所以很多老兵都没有退伍的说法。 他们纷纷走到前头来,“瞻仰”着李秘手中的龙首破阵大枪。 李秘本想着冲杀一番,给他们带个头,打个样,没想到居然有人认出了龙首矛头的来历。 看到老兵们的心态变化,李秘知道龙首矛头是可用之物,当即朗声道。 “反贼终极是反贼,终究会万劫不复,终究会化为尘埃!” “破阵大将便在本官手中,文佳皇帝又安在?” “诸位袍泽,尔等的勇气可还在?” “诸位袍泽,可还能战?” 李秘的身姿挺拔如枪,大枪上的帅旗猎猎作响,他的声音更是振聋发聩。 曾经被视为活神仙一般的文佳皇帝陈硕真,如今怕是早已尸骨无存,化为黄土,所留下的不过是一些以讹传讹的传说故事。 而她最引以为傲的枪刃,此时就握在李秘这么个从七品的小文官手里!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鼓舞士气。 李秘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滔滔不绝,短短几句发问,老兵们却热血沸腾! 他们想起了年轻时候所经历过的战争,那时候的他们,是何等的无所畏惧,是何等的视死如归。 怎么过了几十年安生日子,如今却被反贼吓破了胆子? 为首的那名老兵抽出长刀,一脸的坚毅,沙哑着嗓子喊道:“杀贼!” 其他老兵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他们举起手中的长刀,齐声高喊道:“杀贼!杀贼!杀贼!” 年轻人虽然没有经历过那场起义,但他们都是听着故事长大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传奇”。 浓烈厚重的史诗感扑面而来,浸泡着他们的心脏。 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法避免的使命感,军人保家卫国的天职,或许早已被安乐的日子腐蚀,但在他们的血脉深处,战斗的意志终于被重新唤醒! “杀贼!” “杀贼!” “杀贼!” 且不管是从众心理,还是逢场作戏。 有了老兵的带头,当所有人齐声高喊口号之时,他们的内心之中,充满了荣耀感,充满了勇气和信心,仿佛跟着大家一起战斗,就能战无不胜,就能刀枪不入! 李秘知道时机到了。 他高举手中的大枪,率先冲向了渡口。 “杀贼!” 那些个水贼和趁乱摸鱼的流民们,根本没意识到,他们正面临着一场何等样的灾难! 第483章 终于还是追上了 新兵的成长,是需要用热血来激发的。 无论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只有见过了鲜血,他们才会成长起来。 也唯有见过了鲜血,他们才能快速成长起来。 那些水贼和流民,不过是乌合之众。 而江南地区乃是除了京畿地区之外最富庶的区域,士兵们的装备比很多边军都要精良。 这些铠甲和防具,保证了他们的人身安全,使得士卒们能在一个相较安全的环境下,完成了他们在战场上的初次蜕变。 品尝过热血的滋味之后,他们对安乐的日子就不再沉迷。 也正因为经历过了搏杀,他们才更加深刻的意识到,安乐的日子来之不易,正是需要他们这群人去扞卫。 当他们在战场上遭遇凶险之时,他们的脑海中会浮现家人的影像,会闪电一般回忆过往的种种一切。 他们才会豁出性命去扞卫这一切。 没有这场战斗之前,他们之所以当缩头乌龟,是认为打不过大不了就撤退,大不了带着家人逃难等等。 再者,徐敬业与其他人不同,他不是要起义,他是要匡复李唐天下,他需要百姓作为他的后盾,他不会滥杀无辜。 但也只有经历过残酷的战斗,他们才真切意识到,没有什么叛乱是能够和平取得胜利的。 他们处在历史大潮之中,是如何都避不过的。 水贼到底只是贼,流寇到底只是寇。 官兵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齐心协力,一番冲锋,终究留下了遍地尸体和伤员,其余流贼全都跳水逃窜了。 没有什么比面对实实在在的战果更加令人鼓舞与振奋。 李思文看着眼前的士卒,满面红光。 “二郎你可真是福将,没曾想你竟还有破阵大枪,难道是早有准备?” 李秘摇头苦笑:“哪有什么提前准备,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渡口上的士卒们,也是形态各异。 有人欢欢喜喜,有人激动兴奋,有人正在激烈交谈,有人在打扫战场,而很大一部分人则仍旧处于不知所措的状态。 他们蹲在角落里,看着满手鲜血,看着刀兵和铠甲上粘稠的血迹。 他们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但李秘很清楚,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使君,抓到贼酋了!” 老兵们押着几个伤员,将他们丢到了李思文和李秘的面前来。 李思文也很是振奋:“好,很好!” 他走到前头来,蹲下,朝那贼首道:“说说吧,为何要铤而走险,在本官的辖内为非作歹?” 那贼首是个四十出头的黑瘦汉子,如同掉毛的头狼一般阴鸷。 他没有理会李思文,反而死死盯着李秘。 “李秘,梅仙子让我等给你带句话。” 李秘也是心头一震。 他早就觉得这些水贼顶风作案,并不太合理。 原来是梅右仙在背后搞鬼! 李秘用夹竹桃毒翻了梅右仙等人,从桃花店率先来到江宁。 没想到这些人没被毒死,到底是追到了这里来。 虽然李秘骑着驿马,但毕竟走的陆路。 而梅右仙等人乘坐快船,顺流而下,行程上也追赶得很紧。 再加上李秘在庐陵王的船上又耽搁了一夜,被追上也就情理之中了。 让李秘感到惊诧的是,梅右仙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召集了这么多贼人,还策划了一场暴动。 而牺牲了这么多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目的难道就仅仅只是为了给李秘传一句话? 她又如何能保证这个传话的贼首不会死在镇压之中? 李秘到底是放下了所有的猜测。 “你说。” 那贼首冷冷地哼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来,朝李秘道: “仙子说了,她会让你后悔的。” 李秘摇头一笑。 如果废了这么大的劲儿,只是为了撂一句狠话,梅右仙根本就不足为惧了。 “狠话就算了,说说正题吧。” 那贼首呵呵一笑:“梅仙子要见你,今日之内若见不到你,白玉梅可就便宜吾等兄弟们了。” “白玉梅?!!!” 李秘也是心头发紧。 白玉梅乃是白玉婵的第二人格,是个极其温柔和懦弱的人格。 他能说出白玉梅三个字,说明白玉婵已经失败,已经落入了梅右仙的手中,而且估摸着受到了不小的折磨,否则不会切换出白玉梅的人格来。 “今夜戌时初刻,她在陈家渡口等你,若见不到你,白玉梅必死,若你带人过去,白玉梅必死。” 言毕,那贼首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杀任剐的姿态,看来已经没有其他话要说了。 李思文朝李秘问道:“白玉梅是什么人?很重要?” 沉默良久,李秘决定如实相告。 “白玉梅是圣人的影子护卫,今番保护着我来江南,只是中途遭遇突袭,与她失散,未曾想落入了贼手……” 李思文也是脸色大变。 圣人身边的影子护卫,身份非同小可,也难怪李秘如此为难。 “二郎不必担忧,待我挑选精锐,今夜与你一道去救人!” 李秘沉默。 适才贼首的话,李思文也真切听在耳中。 之所以如此提议,也是不想屈从贼人,更不想李秘以身涉险。 但李秘心里很清楚,白玉婵不容有失,因为白玉婵掌握着太多机密。 再者,白玉婵对他有救命之恩,而且还曾经在关键时刻,提醒过他,让李秘得以顺利避险。 “老哥哥,这一趟我必须去,但去之前,我有个提议,烦请老哥参考一下。” “二郎但说无妨。” 李秘放眼扫了一圈,指着渡口道: “府君,请凿沉这些船只!” “凿船?” 李秘点头道:“正是。” 其实李秘也是听到了梅右仙的名字,才想到了这一节。 “江宁水路四通八达,陆路上固是严防死守,但徐敬业若是用水师来攻城,吾等却是难以支持。” “这些商船和民船客船,体型都不小,只要凿了,沉入江中,便如同大船坟场,水面下全是暗礁一般,形成一道隔离带,贼军的水师就无法靠近,起码能将他们隔绝在弩炮的范围之外。” “他们再想用水师攻城,只能换小船或者快船,而小船是没办法装载大型攻城器械的。” 李思文沉吟片刻,感慨道:“若江宁得存,皆赖二郎之功!” 李秘只是摆手一笑,他已经没心思客套,因为他必须在天黑之前,想出一个妥善的策略。 倒也不是为了避免落入虎穴,而是想着如何才能进入虎穴,救了白玉婵,还能全身而退。 这该是他长久以来,面临的最大难题了。 第484章 难上加难 今夜去解救白玉梅,乃是李秘前所未有的难题。 在没有想出具体计划之前,李秘也不能贸然行动。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与李思文回到刺史府的时候,又撞见了一个大“惊喜”。 “使君,庐陵王已经入城,就在府中等候您呢!” 刺史府的奴婢们也不敢造次,毕竟是庐陵王,突然来访,他们也有些措手不及,都等着李思文回来应对。 “怎么就进来了?” 李思文也很是头大。 李秘早已将这个消息带给他,正因为不想让庐陵王入城,所以才关闭了城门和渡口。 如此看来,庐陵王是趁乱进入了城中了。 李秘不是个阴谋论者,但在这波诡云谲的大唐朝,他不得不多个心眼。 这些水贼暴乱的时机太过凑巧,很难让李秘不产生联想。 梅右仙既然已经追上来,那么应该与魏思温取得了联系,或许正是魏思温的授意之下,他们才策划了暴乱。 如此一来,庐陵王才能趁着暴乱入城,他们这是要“生米煮熟饭”了! “既来之则安之,先进去看看吧。” 李思文是个大智若愚之人,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了。 李秘也没奈何,跟着李思文进入到了主厅来。 李思文在外镇压,刺史夫人便带着家眷迎接庐陵王。 但毕竟是妇道人家,面对一个曾经做过皇帝的郡王,到底是有些心虚。 不过韦后不愧是个女强人,不断询问家眷的日常,寒暄不断,甚至还让李思文的儿女们在主厅给他们演练日常的军事训练,气氛倒也不是很尴尬。 见得此状,李思文却是直皱眉头。 他让家眷操演军事,是真心实意为国效死,可不是为了给别人耍猴! “润州李思文拜见大王!” 李思文咬了咬牙,到底是走进去行礼。 庐陵王李显虽然高坐主位,但怀中抱着一只猫儿,李裹儿则黏在他身边,颇为调皮地逗弄着那只猫,两个人还像课堂上说悄悄话的调皮学生一样。 韦后虽然陪坐在旁边,与刺史夫人说说笑笑,但她身上自带光环,仿佛她坐在哪里,哪里就是主位一般。 “不必多礼。” 李显摆了摆手,也不多话。 “李思文拜见王妃。” 想来李思文也听说过庐陵王的事,知道大权都捏在韦后的手中,自然也不好怠慢。 韦后可比李显要大方,站了起来,牵着刺史夫人的手,朝李思文夸道。 “李润州不必客气的,我等冒昧叨扰,多有不便,多亏尊夫人秀外慧中,又识大体,无微不至地招待我等,可是辛苦了。” 照着大唐命妇的规矩,三品以上的官员,母亲和妻子可以赐郡夫人的级别。 不过李思文这样的地方官员,虽然也是从三品的大员了,但命妇的含金量可不比长安洛阳。 好在李思文是李积的次子,倒也有点身家渊源,韦后称一声夫人,倒是合情合理,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王妃言重了,这是应有之谊……” 韦后呵呵一笑,倒是朝躲在李思文身后的李秘调侃了一句。 “二郎,你可听到了?人家可称呼我王妃,你倒是好,一口一个王后,这是要置我于何处?” “不能称王后?” 李秘也有些后知后觉,他对于官场这套玩意儿本就不感兴趣,所有的繁文缛节也只是含糊应付,谁会在意这种细节。 李思文却脸色大变,转向了李秘。 “我又不知道,这有什么讲究?不过是个称呼,能有麻烦?” 见得李秘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李思文也是摇头苦笑。 也亏得是李秘,若是别人,还真就麻烦了。 “不知者无罪嘛……” 李思文帮着李秘讪讪解释了一句,韦后却没有就坡下驴。 “二郎可坏着呢,他可什么都清楚。” 这话说得就有些打情骂俏的嫌疑,而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以韦后的性格,断然不会这么浮浪,这女人又打什么坏主意?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诸位了。” 生怕这女人把自己牵扯进去,李秘自是想着开溜。 令得李秘意外的是,韦后竟没有挽留他,只是朝李秘身后的龙红丹道:“你先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龙红丹一直跟李秘形影不离,除了李秘挥舞帅气冲杀水贼,这女人不知躲到何处之外,其余时候她总是神出鬼没,突然就出现在李秘的身边来。 韦后留下龙红丹,指不定又要对李秘使坏。 不过李秘体内还种有情蛊,她再使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与其如此,还不如早点回去寻思如何应对梅右仙。 其实李秘之所以决定要去救白玉梅,何尝不是为了体内的情蛊? 这玩意儿李秘吃不准,万一真的要了自己的命,也是冤枉。 对于这种江湖伎俩,或许李邕的师父左遗风该是最清楚的,毕竟他是“武林盟主”一般的存在。 可左遗风并不在这里,李秘能依靠的也就只有白玉婵。 这也是他决定今夜去救白玉婵的原因之一。 不过如今看来,难度再度提升了上去。 因为种种迹象已经表明,梅右仙已经跟魏思温碰上了头,今夜这个坑,应该是他们联手为李秘挖下的。 稍有不慎,李秘怕是救人不成,自己反倒要被埋在坑里了。 回到住处之后,李秘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何才能破局? 他身上倒是带有一样压箱底的东西,但却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出其不意的话,或许能制造混乱,救出白玉婵。 但如果白玉婵没法及时从白玉梅的人格切换回来,仍旧是个柔柔弱弱的第二人格。 亦或者白玉婵没有解蛊的方法,离了龙红丹,李秘就要情蛊发作而死了。 从中午一直枯坐到了下午,龙红丹终于回来。 她也不含糊,径直坐在了李秘的床上,盘腿便进入冥想。 “王后……王妃想什么法子来对付我?” 李秘这么一问,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本就不指望龙红丹会回答。 只是没想到,她竟睁开了眼睛。 “你今夜必死无疑,有什么遗愿,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听闻此言,李秘也是心头一沉。 因为这女人的面具后面,透露出来的杀气,使得李秘后背直发凉,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地冒出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更不是虚张声势吓唬李秘! 第485章 必死之局? 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李秘对龙红丹的个性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个女人是典型的人狠话不多。 因为她日夜都戴着面具,李秘根本无法观察她的微表情。 但正如同瞎子的听力会格外出众一般的道理,因为看不到她的表情,李秘对她的语气就格外注意。 通过她的语气,李秘基本上可以断定她说的是真话假话。 当然了,这女人目前为止还没有说过假话。 原因也很简单。 她对自己太过自信,几乎到了自负的地步。 自负的人,并不需要说假话。 因为他们自以为掌控着主动权,无论何种处境都能轻松应对。 他们说到就一定能做到,也一定会做到。 所以她说李秘今夜必死,那么必然是做足了杀死李秘的准备工作。 “基于大局考虑,王妃没有杀我的动机和理由吧?” 李秘仍旧不死心地试探了一句。 这也是实话。 即便李秘没有提醒,以韦后的性格,也会成为骑墙派,大局为定之前,她都不会站边。 因为站错了边,他们一家子就会万劫不复。 但如今他们毅然决然地入城,似乎说明了韦后的态度在发生改变。 她对李秘似乎并不抱太多期待,反倒想用李秘作为交换利益的棋子,这是要将李秘卖给魏思温这些反贼了。 龙红丹也没有隐瞒:“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值钱。” “横竖今晚都要死,能不能先把情蛊给我解了?” “你们这些个耍弄蛊术的,不是有反噬一说么?” “情蛊能牵绊你我,在你我之间产生羁绊,我死了,不也一样反噬到你的身上?” 龙红丹语气讶异:“你如何知道这些?” 李秘总不能告诉他,自己都是从网文以及其他一些野史异闻里头看来的吧? “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龙红丹只是轻蔑一笑:“这种事就不牢你操心,有人出价,要你痛苦地死去,我们只是照办就好。” “这么恨我?梅右仙?金允秋?” 李秘实在有些想不通。 按说自己的价值绝不会像龙红丹所说的那么低。 无论是反贼集团还是庐陵王,李秘应该都是值钱的。 这些人既然做了反贼,必然以造反大局为重,岂会因为个人恩怨而放弃李秘这么重要的棋子? “难道说,是内部出现了问题?朝廷有人想要我的命?” 龙红丹的沉默,使得李秘浮想联翩。 毕竟事关他的小命,李秘不得不多想。 这也并非没有道理。 虽然扬州在造反,但这场叛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牵动人心。 上至武则天,下到江南百姓,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反贼们成不了事,最终还是要失败的。 所以武则天才能如此泰然处之。 既然不会改朝换代,很多人的心思自然就会活络起来。 趁机除掉李秘这个心头刺眼中钉,也不是没可能。 龙红丹的沉默,让李秘更加疑神疑鬼。 但他知道,这些都改变不了什么。 理智告诉他,最好的法子就是今夜不要去救白玉婵,而应该逃离江宁,找到朝廷的大部队。 除了白玉婵,只有秦藏器能救自己。 但他并不知道朝廷大军走到了哪里,一天之内如果没法汇合,蛊毒发作,自己一样会死。 权衡良久,李秘到底还是选择了自己最初的方案。 虽然极其冒险,但已经是仅剩的选择了。 “不管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横竖要死了,先吃顿饱饭再说!” 自言自语之后,李秘便走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下午,但距离饭点还有些时辰。 古时之人通常是一日两顿,早上在九点十点,晚餐则是五点六点的样子。 但这进餐习惯也是根据经济收入来决定的。 那些个贵族和富贵人家,一日三餐加宵夜还有诸多零食等等,那可都是没节制的。 庐陵王一家子已经安顿了下来,李思文赶忙过来找到李秘,两人在后院里碰上了。 “二郎,看你脸色不太对,是不是受了暗伤?” 李思文不愧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在他看来,李秘毕竟是个文官,说不得在乱战之中受了伤,但为了鼓舞士气,并没有展露于人前罢了。 李秘却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肚子饿了。” 这种事,跟李思文坦白也是无用,与此如此,不如不说。 李思文看得出李秘的忧虑,但李秘不开口,他也不追问,毕竟李秘有自己的主见,他不能添乱。 “是愚兄招待不周,二郎且随我来,你我喝上一杯!” 李秘哈哈大笑起来。 难不成李思文也预感到他李秘就要死了,要提前履行两人豪饮的约定? 李思文到底是刺史,虽然不像前任刺史那么奢靡,但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呢。 奴婢们也不用多久,便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 “来人,让乐伎舞姬全都上来,给我二郎助助酒兴!” 李思文似乎难得开心,但李秘却摆了摆手。 “歌舞就算了,庐陵王还在府里呢,不合适不合适……” 李思文也不是享乐之人,李秘不要这些场面活儿,他也乐得清静。 “那便喝酒!” 端起酒杯来,李思文就要敬酒,李秘赶紧压住他的手腕。 “老哥,我满身旧伤,已经喝不得酒,今夜还有要事去做,喝酒要误事,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李思文也不在意,呵呵一笑道:“都好都好!” 两人喝了一杯,李秘便开始闷头干饭。 刺史府的饭菜属实没话说,李秘狼吞虎咽,也是看傻了李思文。 “龙娘子,要不要一起吃?不吃的话还是别看了,偷看别人吃饭会变黄头发的哦。” 龙红丹一直守在门外,李秘忍不住调侃了一声。 后者却只是露了个头,没有回答,转身便走到了内院的亭子里去。 “这女子是什么来历?” 李思文一直好奇,但没机会问,此时才问起。 “是索命的鬼……” 李秘摇头苦笑,不过也不多解释。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些粉末来,迟疑了一番,到底是服了下去。 这也是他不喝酒的原因。 因为他吃下去的是秦藏器制出来的青霉素。 很多人都知道头孢不能配酒,但其实青霉素与酒也会发生双硫仑反应,与头孢一样危险。 李秘之所以要支走龙红丹,正是要服用青霉素。 虽然不知道情蛊是什么原理,但应该与其他蛊虫差不多,都是寄生在体内的蛊虫作怪。 李秘也是希望青霉素能对这些蛊虫产生一些作用。 当然了,至于有没有用,不得而知,李秘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横竖今夜之约已经临近,但凡能增加一分活命的机会,李秘都不会放过!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到底是弄巧成拙,青霉素服下之后,就好像不知死活的作死之人,明明打不过,还要在敌人面前左右横跳和嘲讽。 青霉素刺激到了蛊虫,李秘竟开始产生剧烈的疼痛了! 而且,痛不欲生! 第487章 以身养蛊 龙红丹服药之后,李秘的疼痛得以缓解,龙红丹也仰躺在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也不消说,他们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此时郎中在奴婢们近乎拖拽之下,总算是赶到了。 看得这场面,那郎中吓得脸色苍白,尤其是看到龙红丹的衣着,以及地上的面具之时,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使君,这妇人乃是瘟神,是瘟神!” 他吓得连连后退,甚至朝龙红丹的方向吐了几口唾沫,口中开始念经。 “使君应该请道人僧侣,而非郎中,请恕在下无礼了!” 言毕,郎中也顾不上得罪李思文,竟如避瘟疫一般逃走了。 “这老匹夫,何其愚蠢!快去请别的郎中过来!” 李思文也是一脸惊愕,而后便是愤怒。 但李秘抬手阻拦了他。 “老哥,不用再请郎中了,没事的。” “可是……” “愚弟没事,还请老哥让奴婢们把她给绑了,将她身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拿走,给她换身衣服,决不可给她留下半点个人物品!” 李思文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因,但眼前诡异的一幕,他是整个过程的见证者。 “你们几个,照着二郎说的做!” 几个女婢赶忙过来,架起昏昏沉沉的龙红丹,便要往外走。 “不用去别的房间,就在左边偏房给她换。” 李秘也生怕她突然醒来,这些奴婢制不住她,当即挣扎着站了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他的疼痛缓解之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就好似刚才不过是大梦一场。 而龙红丹所受的反噬显然比他要严重太多,大概因为她是蛊虫的制造者和主人。 李秘这般做法,也是怕她再度用蛊,所以必须拿掉她所有的东西。 然而奴婢们进去没多久,突然就尖叫了起来,一个个逃出来,没跑出门口就开始疯狂干呕。 “怎么回事!” 李思文脸色铁青。 他好歹是个刺史,郎中不中用也就罢了,怎么连奴婢都不中用了! 那些个奴婢一个个吐了满地,脸色煞白,指着偏房道:“使君,那女人,是鬼,是鬼!” 李思文看着地上的面具,又想起了郎中的反应,迟疑片刻,正要动怒,李秘却拦住了他。 “老哥哥别生气,我进去看看。” 李秘站起来便走了进去。 也只是片刻功夫,李秘也吐着逃了出来。 他见过太多“怪胎”,但能让他吐了,目前也就只要龙红丹了。 这女人简直是个疯子! 她的衣物只被除去了一半,只是看了她的身体一眼,李秘就头皮发麻起来。 她的身上竟长满了一个个虫茧! 她的身体如同一个莲蓬,这些虫茧也不知道是从外部钻进去,还是从内部钻出来,整个身体已经像个蜂窝一样。 而这些虫茧就长在一个个洞里,就好像她的身体布满了一只只紧闭的眼睛。 很多人都认为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李秘也这么认为,直到他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不知道龙红丹为何要将自己的身体搞成这个样子。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人太邪门了! 原本打算着取走她的一切个人物品,以防止她再次下蛊。 如今,李秘只有一个想法,赶紧把她丢到一个无人岛上,再不让她回到人间! 李秘正在犯恶心,外头突然传来动静。 韦后领着高延福等人,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显然,她已经收到消息了。 这可是刺史府,他们都是客人。 李思文并没有派人去通知她,为何她能第一时间赶来? “李秘,你到底对红丹做了什么事!” 韦后怒发冲冠,眼中满是杀气。 李秘从未见过如此冷峻的韦后。 “做了什么?我可没做什么……” “胡说!没做什么,我的虫怎么会死!” 韦后摊开手掌,她的手中躺着一只水晶瓶子,里头一条眼纹青虫,此时已经萎缩了。 卧槽! 李秘心头忍不住惊呼。 居然还有这么玄乎的玩意儿? 这还是个远程警报器? 李秘越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心里这么一想,李秘下意识往偏房瞟了一眼。 韦后显然与李秘一样,喜欢观察别人的微表情。 或许也正因此,她的眼力才如此刁钻。 抛开众人,韦后快步走进偏房。 “王妃……” 李秘想要阻止,但想想还是算了。 韦后对龙红丹的情况应该是最了解的。 也果不其然,韦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逃出来。 等她搀扶着龙红丹走出来之时,龙红丹已经穿上自己的衣物。 “高力士,背她回去。” 韦后将龙红丹交给了高力士,后者赶忙上前来,将龙红丹背走。 韦后有些焦急,紧紧跟在后头,但走到门口之时,还是朝李秘恶狠狠道。 “李秘,你我的情分用尽,你好自为之吧!” 虽然没有说什么狠话,但这句话无疑表明了她的愤怒。 她很显然知道李秘今夜即将到来的危险,但一句好自为之,几乎等同于宣判了李秘的死刑。 不过也好,她将龙红丹带走,李秘也就不必担心这女人再对自己下手。 接下来只需要考虑如何应付梅右仙就足够了。 众人离开之后,李秘躺在坐席之上,也是大喘粗气。 此时已经渐渐天黑,消除了龙红丹这个隐患,李秘也生出三分底气来。 “二郎,这……” 李思文怎么都插不上手,直到此时仍旧是一头雾水。 但他知道,李秘惹上“脏东西”了。 作为封疆大吏,李思文的仕途履历也很是丰富,见识自非常人能比。 虽然不清楚内情,但他也意识到事情的古怪。 李秘躺了一会,坐了起来,朝李思文道:“老哥不必担心,我休整一番,要出城去赴个约。” 李思文也不好多问,只是开口道:“有什么需要愚兄帮忙的?” 摇头苦笑了一声,李秘到底是没忍住,凑到他耳边来,压低声音道: “老哥需是密切关注韦莲儿的一举一动,她但凡生出半点反心,就……就杀了她!” 李思文也吓了一大跳:“杀……杀王妃?” 李秘面色凝重,认真地朝李思文道:“不是杀王妃,而是杀反贼,胆敢造反,不管是王妃还是村妇,你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杀!” “她与庐陵王擅自离开封地,来到江宁,本就是刀尖上跳舞,真杀了她,谁也说不出个歹处,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回不来,一切都要靠老哥你了,务必守住江宁小城,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回不来?”李思文也皱起眉头。 但李秘没再解释,因为连他自己也认为,这次真的很大可能回不来了。 第488章 压箱底的宝贝 李思文到底会不会杀韦后,李秘并不敢肯定。 但留下韦后,无疑是个祸害。 无论以后的风云如何变幻,照着历史大势的发展,韦后都是个麻烦。 这是李秘区别于大唐土着的最大优势。 不过这些都是长远的大局,李秘的当务之急,是即将到来的约会。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李秘做了一番准备,到底是踏上了前往陈家渡的路途。 陈家渡原本就是个鱼龙混杂之地,废弃的渡口里还藏着不少流民。 然而抵近之后,李秘发现这些人全都被驱赶了。 乌烟瘴气的“营地”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火堆,仿佛这些人突然被大鬼吸入了虚空之中,分明残留着人类的生活迹象,却不见一个活人。 还没进入营地,李秘便看到了几条熟悉的人影。 那些都是桃花店里,被李秘用夹竹桃毒倒过的保镖们。 “二郎,你到底是来了!” 白玉婵,不对,严格来说是白玉梅。 她被丢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着,一脸的惊惧。 李秘实在有些想不通,按说更加强势,本事更大的白玉婵,应该是保护人格,白玉梅是被保护的原始人格才对。 现实却是二者掉转了过来。 梅右仙和金允秋就坐在火堆边上,金允秋一只脚还踩在白玉梅的背上。 “二郎果然是个风流情种,到底是放不下这美人儿呢……” 金允秋语气中满是嘲讽。 梅右仙则是一脸的冷峻。 “李秘,你给我等用的什么毒?” 她是个严谨之人,一路上她早已将李秘剥了个干净,但李秘还是能下毒,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她,没有得到答案,她又如何能安心? “桃花店嘛,用的自然是桃花。” “桃花?” “不可能!绝不可能!” “桃花活血止痛,利水消肿,按说也是凉血解毒,不可能是毒物,你不说实话,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梅右仙使了个眼色,金允秋抽出短刀来,抵住了白玉梅的后背。 “二郎救我!二郎救我……” 白玉梅又要哭出来。 李秘也是摇头苦笑。 本以为自己的出现,能激活白玉婵的人格,让她重新获得身体掌控权。 谁能想到,白玉梅变得更加的软弱,丝毫没有“变身”的迹象。 “你用她要挟我,不就是想杀我么?” 李秘稍稍走近了两步。 “横竖都是死,我为什么还要告诉你?” 一步步往前。 “站住!” 梅右仙到底是警惕起来。 “搜他身!” 吃一堑长一智,梅右仙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声令下之后,两个大汉便左右包围过来,要将李秘的随身物品都搜刮干净,省得他又耍花招。 李秘脸色一冷,便从怀中取出一物来。 “且慢!” “梅仙子该认得此物吧?” 李秘手中拿着的,乃是一个竹筒样式的东西,尾部有一条引线。 这可是李秘与秦藏器出发前研制出来的雷管! 这雷管体型很小,方便携带和隐藏,李秘一直将之缝在靴筒之中。 但里头填充的可是过量的土制炸药,而且炮管也不是用竹子,而是精心打造的铜管,威力自是不可小觑。 这雷管仅有两根,分别缝在左右靴子里,权当靴筒的支撑,是李秘用来防身的压箱底,也是他几次遇险,每次都舍不得动用的最后底牌。 梅右仙可是反贼的核心人员,对于土制炸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她从未见过如此形制的,而且一路上,金允秋俘虏过李秘,她也俘虏过李秘。 这东西她却从未搜出来,自然也从未见过。 只凭着雷管尾部的引线,她能推测出一定是爆炸物。 李秘赶来渡口之时,路上都举着火把,也不缺点火的火源。 但李秘到底是为了诓她们,还是货真价实,梅右仙一下子也难以分辨。 炸药这玩意儿的震慑性质一下子就体现了出来。 梅右仙不敢拿自己的命来冒险。 因为她比其他人更清楚炸药的威力。 如果李秘的炸药是真,如此距离之下,她们必然会受到波及。 “我怎么知道你这东西是真是假?” 梅右仙站了起来,稍稍后退了一步,目光却是投向了李秘身边的那几个保镖。 这六七个保镖是何等精明之人。 他们是梅右仙的忠实护卫,此时得了信号,竟是一齐出动,纷纷扑向了李秘! 亏得他们没有携带弓弩之类的远程武器,否则暗中放冷箭,射死李秘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自然不必以身犯险。 可惜,他们到底是反贼,沿途需要过关入城,没法携带违禁的弓弩。 此时,李秘也发现了他们的举动。 没有半点犹豫,李秘点燃了引线,便往梅右仙的方向疾奔而来! 金允秋率先变脸,高举短刀就要攘入白玉梅的后心。 然而就在此时,梅右仙却一把将她拉了回去。 “你不要命了!快跑!” 她拖扯着金允秋疯狂往后跑。 还向那些保镖下令道: “诸位阿兄快退!” 李秘哪里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这雷管的引线本来就不长,因为太长了容易受潮,毕竟缝在靴筒之中,就算包裹了防水布,也很容易被浸湿。 这个节骨眼,李秘抬手便将雷管投掷了出去。 雷管在半空中划过,不是扔向梅右仙,而是扔向了扎堆的保镖们! 一个鱼跃,李秘整个人扑在了白玉梅的身上。 “快卧倒!” 梅右仙大叫一声,率先将金允秋扑倒在地。 那些个保镖们知道事情不对,也纷纷扑倒在地。 “砰!” 一声巨响传来。 雷管的引线太短,李秘似乎也掐准了时间。 还没落地,雷管便在离地一尺处爆炸开来! 然而令人惊恐的冲击波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大。 雷管只是掀起了一阵微风。 这雷管里头似乎是个子母弹的结构,轻微爆炸之后,雷管四分五裂,竟是溅射出七八个“子”弹。 这些“子”弹只有鸡蛋大小,有两个还打在了来不及卧倒的保镖身上。 冲击力并不大。 这是他们最直观的感受。 爆炸发生之后的瞬间,并没有烈焰,也没有强大的冲击波。 “哑弹?” 梅右仙稍稍抬起头来。 却看到李秘死死扑在白玉梅的身上,连头都没抬! 梅右仙疯狂搜索,目光定格在那几个“子”弹之上。 但见得“子”弹上面竟还有引线,而且已经冒着屡屡青烟,即将要引爆开来! “快跑!快跑!” 梅右仙是彻底急了。 最先的爆炸只是麻痹敌人,让人以为是哑弹,真正的杀手,是这些分散开来的“子”弹啊! 李秘此子,简直就是人间恶魔! 第489章 又是逃亡 谁又能想到,李秘会如此狡诈? 梅右仙虽然知道反贼集团一直在研制炸药,但他们的炸药追求的是爆炸威力,可不会搞这么多花样。 因为花样越多,对技术的要求也就越高。 但他们的目标却是简单粗暴,只追求最大的爆破效果,根本没必要进一步研发。 似李秘今夜所用的这些霰弹效果,技术更加复杂,增加了欺诈性,变得更加“聪明”,但反贼们根本用不上。 眼看着引线烧到“子”弹之中,梅右仙也彻底趴伏了下去,不敢再抬头。 伏低隐蔽,这是李宗臣和鱼保家等一众“工程师”对他们的最终告诫。 “嘶嘶嘶……” 引线燃烧的声音仍旧没有断绝,但空气之中突然多了一股极其呛鼻的刺激气味。 “不对劲!” 过了许久,期待之中的爆炸声并未响起,梅右仙忍不住抬头快速扫了一眼。 便只是这一眼,她的眼睛便如同被无数针扎一般难受。 “怎么会这么多烟!这些都是什么!” 此时“子”弹并没有爆炸,而是生出浓烟来,几乎笼罩了整个营地! 要命的是,这些烟全是毒烟,刺激得他们的眼睛根本睁不开,鼻子痛如刀绞,连皮肤都有些火辣辣地痛痒。 梅右仙努力睁开眼睛,放眼一看,模模糊糊之中,李秘和白玉梅早已消失了! 也怪她对李秘没调查清楚。 如果她对李秘有足够的了解,就该知道,这不是爆炸弹,而是烟雾弹! 秦藏器交给李秘的两根雷管,其中一根便是迷惑敌人所用的子母烟阵霰弹,而另一个才是货真价实的威力弹。 李秘也是做戏做了全套,演技果真骗过了梅右仙等人。 此时他带着白玉梅,并没有往江宁城的方向逃跑,而是反其道而行,往渡口跑去。 梅右仙是个极其细心的女人,很快就会发起追击。 白玉梅又是软弱人格,李秘带着她逃亡,根本就是个累赘,梅右仙根本不会让他们逃回江宁城。 而渡口就在营地不远,渡口有不少废弃的仓库可以藏身,实在不行,李秘可以带着白玉梅躲到水里去。 再者说了,梅右仙受到烟雾弹的袭击,必然乱了方寸,下意识会往江宁城追击,这是人的本能反应。 等她回过神来,李秘应该能找到从水路逃走的法子了。 此时他拖着白玉梅,后者几次三番想要出声惊呼,都被李秘死死捂住了嘴巴。 “二郎……我……我跑不动了……” 为了防止白玉梅逃走,金允秋早已将她的鞋子给脱了。 此时打着赤脚,在这满地狼藉的河边逃亡,白玉梅那柔嫩的双脚自是撑不住的。 “跑不动就让白玉婵出来!” 李秘压低声音,呵斥了一声。 白玉梅满目委屈:“二郎便这般讨厌玉梅么……玉梅可是二郎的奴婢……” 李秘又想起了当初与白玉梅相处,她可不正是受虐倾向的超级大m么。 若是寻常时节,有个m娱乐生活,倒也无所谓,这可是在逃命啊! 再者,她的另一个人格可是白玉婵,真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等她转换了人格,发现了这个事情,可不得跟李秘拼命! “上来!” 李秘也是无语,在前面蹲下,到底是背着白玉梅往前跑。 白玉婵可是个杀手,而且还是个超级杀手,整个身子就好像实心的一样,李秘背着跑了一段,实在是吃不消了。 “不行了,你穿我的鞋吧。” 李秘终究是妥协了。 白玉梅却是脸红发烫:“二郎……让我穿你的鞋子?这……这怎么使得……” 鞋子在古代可是极其暧昧的东西,男人们有时候把玩一下女人的鞋子,都像犯了滔天大罪一样,贼tm刺激! 女人穿男人鞋子,就更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但李秘哪里顾得这许多,这又不是玩游戏,这可是逃命啊! “再扭扭捏捏,我可就走了。” 果然,对待白玉梅这样的受虐者,什么都不如命令管用。 看着她满心羞臊又刺激地穿上自己的鞋子,李秘也忍不住心跳加速,她这是在完成主人的任务呢…… 不对! 这种想法可不对! 这可是在逃命啊! 李秘用力摇晃了脑袋,驱赶心猿意马,将那些个想入非非的私心杂念全都抛掉,带着白玉梅来到了渡口这里。 渡口乌漆嘛黑,如同进入了一个巨大的鬼屋一样。 因为担心暴露行踪,李秘根本就没带火把,这一路也只是趁着月光和大江的映照。 “先躲起来再说!” 牵着白玉梅,李秘便往码头仓库里头走去。 这里的库房有不少,但很多都已经坍塌,有些被流民窃据,里头全是屎尿和杂物,污臭不堪。 有些库房虽然无人居住,但里面有腐烂的动物尸体,或许也有人的尸体,总之还没靠近就已经臭不可闻。 李秘一路往里走,到底是挑了一个库房,与白玉梅躲了进去。 这库房没有太大的臭味,一靠近,便有不少老鼠从里头逃出来。 老鼠能活,说明状况还不错。 李秘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这才躲进去不久,休息了一会儿,李秘便朝白玉梅道:“你呆着别动,我出去找船,但凡能找到一条小破船,咱们停在江面上,他们就没法追上咱们了。” 渡口这里水流平缓,即便是小船,也不怕被风浪打翻。 但白玉梅却一把抱住了李秘:“我一同去,二郎别丢下我!” 李秘也是一阵无语。 摊上这么个拖油瓶算是彻底服气了。 不过这库房虽然安全,但不能生火,那些个老鼠四处蹦跶,果真将她留下来,万一受到惊吓,一嗓子叫出来,岂非要暴露了? 思来想去,李秘咬了咬牙,到底是带着她四处搜寻起来。 “这么下去可不行,得想个法子将白玉婵的人格给唤醒,让白玉婵来主持大局才是!” 但李秘也是犯难。 因为刚才发生爆炸,按说是最危险的时刻了。 虽然白玉梅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白玉婵才产生的人格,但李秘坚定认为,白玉婵才是保护者。 可生死攸关之时,白玉婵却躲了起来,如何才能唤醒她? “既然硬的不行,怕是只能来软的?” 李秘倒是想到了一个馊主意,但这主意真要唤醒了白玉婵,怕是她也会找李秘拼命…… 第490章 唤醒人格 想要唤醒白玉婵,李秘也想过很多法子。 按说一个人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就会激发自我保护的本能意识。 但刚才分明命悬一线,白玉婵的人格仍旧未能占据主动。 李秘不得不转换一个方向。 他还是坚决认为,白玉婵是更加强势那一部分。 白玉梅口口声声说是保护白玉婵而产生的人格,但在李秘看来,白玉婵才是保护者。 既是如此,应该非常明确这一点,白玉婵是保护白玉梅的,而非白玉梅保护白玉婵。 可为什么白玉梅面对死亡威胁之时,白玉婵并没有出现? 李秘曾经接触过不少心理层面的罪犯和案子,也有过双重人格甚至多重人格,以及诸多反社会人格等等的案例。 沉思了片刻,李秘还是决定要尝试一番。 因为白玉梅实在太过累赘,带着她根本无法成功逃脱。 在李秘的认知之中,唤醒另一个人格有很多种法子。 比如让她面对镜子。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同感。 照镜子的时间太久,就会渐渐不认识自己了。 同样的状况还出现在另一个方面,我们盯着一个汉字看上很久,就会觉得这个字很陌生,甚至开始不认识了。 这种现象叫做完形崩溃,又称语义饱和。 其基本原理是短时间内多次重复刺激,神经元会产生疲劳,引发了神经活动的抑制,从而影响到感官机能。 让她面对镜子,会让她产生认知疲劳,人格认知会受到抑制,第二人格就可能被唤醒。 当然了,这里没有镜子,这个法子并不太现实。 另一个法子则是让她处于隔绝声色的昏暗房间之中,让她不断进行自我暗示,渐渐她就会自言自语,与人格对话,从而发生身体控制的争夺战。 不过这个有很大的风险,因为夺取不成的话,有可能会分化出更多的人格来。 适才那个库房倒是个不错的“密室”,但那地方的气味并不好闻,也没法彻底隔绝或者减弱她的感知能力,干扰因素还是太多了些。 这些都做不到的话,李秘能考虑的就只有催眠这个办法了。 很多人认为催眠玄之又玄,都是文学影视作品夸大其词,但事实上,催眠疗法是正儿八经的治疗手段,在学术上也经常被使用和研究。 想要进行催眠,同样需要极其安静和舒适的环境,而且催眠对象必须对催眠师或者治疗师产生足够的信任。 如果是白玉梅的人格,对李秘自是信任的。 但同样找不到安静舒适的环境。 不过也并非全无办法。 李秘寻思良久,还是决定走这条路子,但并非催眠,而是稍微变通一下法子。 心意已定,李秘也暂时放下。 沿着渡口左右搜寻了一番,还真让李秘找到了一条破旧的小竹筏。 “上来!” 李秘率先跳上了竹筏,白玉梅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我……我不会水……” 白玉梅果真跟白玉婵是两个极端。 白玉婵精通水性,她就对水畏之如虎。 不过这可不正中李秘下怀么。 “有我在,不怕的。” 他笑着朝白玉梅伸出双手,后者挣扎再三,到底是不敢上船。 “再不上来,我可丢下你自己逃命了哦。” 李秘这么一“威胁”,白玉梅果真老实上了船。 挥动手中的木板,李秘开始刨水,小竹筏摇摇晃晃驶离了渡口。 虽然渡口河段的水流并不湍急,但行进了一阵之后,江宁城方向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闷响,如同远方在酝酿着巨大的雷霆一般。 闷响接二连三,间中还夹杂着霹雳声。 可放眼看去,那边厢的天空又没有打闪,实在有些古怪。 李秘琢磨了良久,直到河面开始翻起浪来,李秘才恍然大悟。 “李思文还是听从了我的建议,开始凿船了!” 这河段已经是陈家渡口,本是个私设小渡口,距离江宁城并不算远,受到沉船的波及也正常。 那些个大船沉入江底之后,掀起大浪,反推到了陈家渡口这边来。 若是寻常船只,也不至于会被浪掀翻,但李秘所乘只是破烂的小竹筏,便如海上的落叶和羽毛一般。 李秘本还想着如何设计一出落水戏,如今倒是不用他再费心了。 眼看着江浪越来越大,起伏越发明显,李秘暗中使力,那竹筏便如秋千一般晃荡了起来。 “二郎!我……我害怕!” 白玉梅面如土色,死死趴在竹筏之上,几次伸手想抓李秘。 而李秘拼命挥动充当船桨的木板,看似卖力在刨水,保持竹筏平衡,事实上却是顺势而为,借力使坏。 在李秘的努力之下,竹筏终于是撑不住,彻底翻了过去! “二郎!救……” 白玉梅被甩入水中,还未来得及呼救,已经被江水淹没了口鼻。 李秘跨坐在竹筏之上,那竹筏稳如泰山,仿佛装上了定海神针一般。 载浮载沉的白玉梅,咕噜噜地冒着气泡,不多时就彻底沉了下去。 根据人体的状况不同,诸如肺功能之类的指标不同,人一旦溺水,通常会有个黄金五分钟。 也就是说,五分钟之内如果得不到救治,就会开始死亡。 有些心肺功能和体力比较充沛的人,或许能支撑更久一些,但也有人两三分钟就丧失了知觉。 而白玉梅身体素质是没问题的,她拥有一个会水的身体,而且还是个超级杀手的超强身体。 但她的人格却脆弱不堪,这才一分钟不到,已经彻底沉入了水中。 李秘没有施救,而是默默计算着黄金时间。 她拥有白玉婵的超强身体,应该能撑得更久,饶是如此,李秘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他要的不是白玉婵争夺人格来拯救白玉梅,因为前番已经试过命悬一线了。 李秘所要的,是削弱白玉梅的人格控制,身体被逼迫到近乎催眠状态,让白玉婵重新夺回身体的掌控。 至于如此脆弱的白玉梅为何每到落难的时候,就能压制白玉婵而夺得身体掌控权,确实是个有悖常理的事情,里头到底还有什么隐情,就不得而知了。 李秘一直默数着黄金时间,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冒出水面的气泡咕噜也越来越少,白玉婵却迟迟没有冒头。 白玉梅不会破罐破摔,宁可让身体死去,也不让白玉婵占据上风吧? 如果真这样,李秘可就弄巧成拙,成了杀人凶手了! 第491章 舰队夜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李秘的心跳也渐渐加速起来。 有那么几个时刻,他差点忍不住要跳水捞人。 但如果不唤醒白玉婵,带着白玉梅这个累赘,迟早也要死在追击的梅右仙等人手中。 李秘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眼看着五分钟的黄金时间即将要到,李秘终于是将蹀躞摘了下来。 正要跳下去,水面突然哗啦一声被分开。 白玉婵冒头了! 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杀气。 虽然口中不断咳出水来,但她怒视着李秘,很显然她已经推测到事情的过程了。 李秘这才刚松了一口气,中途又提了起来。 “你敢见死不救!” 白玉婵支撑着竹筏,身子竟如羽毛一般轻盈,轻轻松松便爬了上来。 这一上来就扼住了李秘的脖颈,大声质问着李秘。 “别啊,我怎么就见死不救了?适才若不是我,你早就死在金允秋的手里了……” 李秘知道她真的动了杀心,赶忙将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不用你罗嗦,我都知道。” “你知道?这不太可能吧?” 李秘是真的感到好奇。 心理疾病从来都是最难以琢磨的,尤其是双重人格多重人格这种,就更加难以分析。 按说人格之间并不共享,亦或者会随意捏造记忆,以此来坚定第二人格的存在性。 但白玉婵竟说她知道所有的事情? “既然知道,为何没有夺回身体?” 白玉婵拧着衣服上的水,也没抬头。 “说了你也不明白。” “那就说多一点,总会明白的。” 李秘是真的感兴趣。 白玉婵却不愿多提。 “你打算怎么做?” 李秘也是摊了摊手:“原本想着停留在江面上,暂时躲避梅右仙那些追兵,没想到江宁那边正在凿船,不过如今你醒过来了,倒也好计较了。” “凿船?为什么凿船?” 李秘讪讪一笑:“我建议李思文把大船全都凿沉,在渡口周边建立防护带,贼军的水师就没法通过渡口来登陆了……” “馊主意!” 白玉婵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其实她对李秘的这个计策,也充满了诧异。 “你有什么想法?” 之所以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唤醒白玉婵,可不正是想着自己能轻松一些么。 如今白玉婵醒了,李秘自是想抱白玉婵这大姐头的大粗腿了。 “还能有什么想法,那边在凿船,想要从渡口入城是不可能的了。” “这竹筏太破,又没法远行,凿船掀起的浪潮太大,这竹筏撑不了多久。” 白玉婵果然头脑清晰。 “不会回去吧?” 李秘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白玉婵却哼了一声:“梅右仙和金允秋那些人,我杀之如杀鸡!” “那你又是怎么落入她们手里的?” 李秘本只是单纯好奇,但说出来之后却像极了嘲讽。 “她们用毒。” “你那些手下呢?不会都被毒死了吧?” 白玉婵那冷若冰霜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 “打从追随我的那天起,他们就做好了死去的觉悟。” 竟然真的全军覆没了! “你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能把那些高手全都毒死,梅右仙和金允秋的毒药必然是极其厉害的。 然而白玉婵却安然无恙。 “白玉梅比我要细心……” “所以,关键时刻,白玉梅夺了身子的控制权,才没让你吃下毒药?” 白玉婵似乎并不想多提白玉梅,也没有回答李秘的问题。 “你划回去,我积攒些力气。” 白玉婵也无二话,当即躺在了竹筏上。 她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她要积攒力气,上岸之后,一旦与梅右仙等人再遭遇,这些人必死无疑! 李秘也不敢多言,用木板努力刨着水。 然而奇怪的是,江面上的浪潮又变了样。 按说江宁城那边在凿船,浪潮往上游这边涌来,与河流的自然流动产生冲突,浪潮会激荡起来。 但也不至于如此激烈,因为这河段并没有那么湍急。 可如今上游的水流变得有些“狂躁”,李秘这小竹筏在两面包夹之下,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不像在江河里,倒想在大海之中。 “你稳重一些!” 白玉婵枕着双手,湿漉漉的衣物紧贴在身上,鼻尖已经不是最高点。 李秘只是低头一看,月光之下的奇景,也让他下腹一紧。 白玉婵目光一冷:“这个时候了还有这等色心?” 李秘也是尴尬:“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有点古怪……” “心里有古怪的人,自是看什么都古怪,再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白玉婵这样的冰山美人,真要动了杀心,也属实让人惧怕。 李秘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是了,水雾,是水雾,你不觉得水雾太重了么?” 李秘终于是抓住了隔靴挠痒一般的灵感。 之所以感到古怪,就是因为水雾太重,以致于月光的折射之下,白玉婵的身上仿佛透明了一般,湿漉漉的衣物变得更加不明显,乍看之下,仿佛什么都没穿了。 “水雾?” 白玉婵也坐了起来。 她伸出舌头来,在空气中感受了一番。 这举动倒是让李秘忍俊不禁,但不得不承认,这法子还是挺有效的,因为舌头对风雨之类的感知比皮肤要细腻很多。 白玉婵缩回了舌头,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是不对劲……” 她站了起来,越过李秘的肩头,往上游方向看去。 她的眼睛突然大睁,而后又微眯起来,瞳孔快速收缩,如同蛇之类的爬行动物。 “是舰队!贼军的水师来夜袭了!” 李秘吓了一跳,猛然回头,整个人都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撼了。 虽然早已见识过庐陵王的楼船,但再度见到大唐朝的这些大型“军舰”,李秘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自己渺小得如微尘一般。 但见得上游的江面上出现了一堵长城,高达十几米的城墙,几乎要隔断整个江面! 正因为江宁那边在凿船,动静太大,而小竹筏又载浮载沉,所以李秘根本就没法及时察觉到上游的动静。 上游的水流变得如此诡异,正是因为江面已经被贼军的水师给占据了! 这些贼军巨舰还在极速前进,推动着水流,掀起惊涛骇浪。 便只看规模,李秘便如面对着通天高墙的一个小老鼠,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实在是令人窒息。 亏得李思文听从了李秘凿船的建议,否则这反贼舰队强攻之下,江宁城便如大象脚下的鸡蛋一般脆弱不堪! 虽然江宁城那边有了应对,可李秘这小竹筏却要遭殃了啊! “快划水!快!” 白玉婵也不再高冷,将李秘的木板夺了过来,疯狂划水,李秘也趴在竹筏上,用双手来刨水。 照着舰队的视野,未必能发现他们这竹筏,但碾压过去之后,竹筏必是粉身碎骨,李秘与白玉婵会被压在巨浪和船底之下,水性再好也要沉尸江底了! 第492章 我的人生全靠浪 大船如山岳一般压迫而来。 李秘心急如焚,拼命划水。 但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 小竹筏实在太破旧,承载两人根本没法加速。 他不是什么圣母,对白玉婵也说不上什么过命交情。 但李秘分得清大局。 再这么下去,两个人都得遭殃。 他果断将身上的蹀躞摘了下来,所有重物都卸掉。 而后,他朝白玉婵道:“走!” 李秘跳下水之后,小竹筏一下就往上浮了起来。 借着跳入水中的冲势,李秘又用脚猛然一蹬,待得白玉婵回过神来,小竹筏已经被蹬开了好一段距离。 “李秘!你干什么!” 白玉婵也是满目惊愕。 关键时刻,李秘将生存的希望让给了她。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体重比李秘要轻,逃生的机会更大。 但李秘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他终于开始装逼了。 邪魅一笑,李秘故作大义凛然,朝白玉婵道:“带着我的希望,好好活下去!” 白玉婵此时眼眶湿润,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她看着李秘,那目光之中饱含深情,过往所有的恩恩怨怨,仿佛一下子全都变得不重要了。 她素来孤高,自认没有朋友,半个朋友都没有,更不会对任何男子动心。 但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女子能抵挡如此浪漫的桥段。 她不是婆婆妈妈的女人,按说她该当立刻丢下李秘,逃离了大船的压迫领域。 但她却做了一个令李秘极其错愕的举动。 她将手中的木板,丢给了李秘。 “用力活下去!” 言毕,她从李秘蹀躞之中抽出龙首矛头,掰下半截竹竿子,插入矛头之中,竟做成了简易的船桨,反倒比那木板更加省力和高效! 望着渐渐融入黑暗的小竹筏,捡起那块木板来,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也不容多想,他靠着木板的浮力,拼命往岸边泅水。 身上的东西全都摘了下来,他甚至将衣物全都脱掉,以此追求最大的游泳速度。 然而随着舰队越发逼近,江面上的浪涛就越大,他渐渐有些抬不起头来。 不过得益于船头浪的推动,他游起来也颇为省力。 “不行,浪头太大太高,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被浪头盖住,再也没法冒头了!” 李秘可不想死。 他尝试了一番,整个上身趴在了木板上,双手划水,借着浪头的推力,倒是悠然自得。 大船的前进速度相对均衡,产生的波浪自然也很有节奏。 李秘渐渐掌握到了浪潮的规律,非但没有下沉,反倒能够借浪浮游,如同玩水一般。 准确来说,跟冲浪倒是有点像。 当然了,冲浪是站在冲浪板上,而他只能趴在木板上,利用双手划水,才能保持得住。 但渐渐的,李秘摸出了一些感觉来,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弓起背部,而后是跪在木板上,再尝试蹲着。 虽然没有海上冲浪的经验,但他曾经玩过公园冲浪。 公园里的冲浪设施人为制造了推力强大的水流,与这大船催动掀起的大浪自是不同。 但从感受到适应到熟悉,李秘终于摸出一些门道来。 小心感受,大胆尝试,李秘竟真的站了起来! 虽然有几次都不小心落水,但李秘每次都抓住木板,因为这可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一开始,体力急剧消耗,而且由于太过专注,李秘的精神消耗也很大。 但渐渐的,李秘掌握了要诀,在“冲浪板”上站立的时间也持续得更长一些。 只是连李秘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开始有些……有些乐在其中了! 他全然忘记了身后如长城宫殿一般的大船,这些大船不过是给他提供浪潮的工具罢了。 从一开始还担心沉尸江底,到现在的乐此不疲,李秘也没想到自己能做到这一步。 不过,他没发现,船上的人却发现了! 古时的大船也是登峰造极,船上的水手配置与后世的也基本差不多。 比如负责操舵的舵手,他们叫舵工,负责掌控船帆绳索的则叫“缭手”,“碇手”则负责升降船只的锚碇。 而缘篷绳登于船桅之上,负责占风望向的水手,他们叫做“斗手”。 此时毕竟是夜里,虽然月光很好,但能见度其实并不是很高,斗手没法望得太远,因为照明条件有限,所以很多大船通常不敢夜航。 但他们这是要夜袭江宁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由于视角原因,发现李秘的并非斗手,而是准备下碇的碇手。 他们在船头整理绳索和绞盘,就等着抵达江宁渡口之时,方便抛锚下碇。 他们燃起火盆,举起火把,四处考察下碇的点位。 令他们想不到的是,水面上居然有一条发白的影子! “我的个老天!河里有白龙!河里有条白龙!” 毕竟看得不甚清楚,水上人家又最是迷信,那些个碇手当即就被吸引了过来。 碇手这么一喊,船上越来越多的人,全都往船头方向聚集。 他们聚集在一处,打起火把来,往船头下方探照,更有人取了铜镜来,利用铜镜的反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打在了李秘的身上。 这大铜镜是号手们用来与其他船只通讯的,通过反射火光,忽明忽灭来传递讯息。 这“探照灯”一打,李秘也是浑身哆嗦,吓了一大跳。 分神之下,李秘落水,但很快就爬了起来。 “不是白龙,是水象,是水象啊!” 此言一出,那些个本打算跪下来拜白龙的人,纷纷跳起来往后退了。 因为他们所说的水象,原本叫水虎,也叫水狮鬼或者水尸鬼,简单来说就是水鬼一类的东西。 但因为要避讳李唐先祖李虎的名字,所以将水虎改成了水狮或者水象之类的称呼。 船员们避讳鬼怪,不能说水鬼,渐渐也就用水象来指代这一类超自然的存在了。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船员远航,都要靠老天保佑,所以比陆地人要更加迷信。 而且水面上经常能看到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所以水手群体之中流传的各种故事,比陆地上也更多一些。 他们从未见过有人类能在水面上滑行,如同一条白龙一般,但“探照”之下,他们分明已经看清楚,这就是个赤身裸体的人形生物! 船头上吵吵嚷嚷起来,声音连李秘都无法忽视,但他不能再分心了,因为他知道船上的人一定发现了自己。 如果他们要射杀自己,那可就麻烦了! 第493章 御风驱水李道长 探照的光圈一直没有离开自己,李秘也紧张起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被射杀。 当然了,如果自己在水里扑腾,或许还能躲过一劫,因为大船的人不会管他死活。 古时水上船家极其迷信,尤其是江面上,有着一条铁定的忌讳,那就是千万不要救落水者。 船员们认为救起了落水者,落水鬼就会在船上寻找“替身”,那人是得救了,但救人者会鬼上身,会倒霉,甚至会被落水鬼害死,成为下一个落水者。 所以,如果李秘伪装成一个落水者,那么大船估摸着会视而不见。 但如今他可是在水面上滑行,这些迷信的船员一定会将他当成什么妖魔鬼怪,必然会射杀他。 毕竟古时很多地方都流传着杀蛟的传说,杀蛟可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举动! 为了不让自己被当成恶蛟而射杀,李秘开始放声大喊。 “天佑英公,匡复大唐!天佑英公,匡复大唐!” 这也是李秘快速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 如果他喊救命,船员只会以为他是妖魔鬼怪故意蛊惑人心,如果他喊我是人之类的,就好像欲盖弥彰一样。 其他呼救用词更是如此,就算证明你真的是人类,他们也会见死不救,一旦大船碾压过去,他就没半点活路了。 所以,李秘喊了一句“反贼”的口号,就如同韦小宝在脚底板刺上反清复明一样。 也果不其然,李秘不断高喊口号,大船上还真就又骚动了起来。 在他们听来,李秘能喊出这等口号,即便不是反贼同行,也该是前来投靠的人,无论如何,都应该救起来。 而如果他们仍旧坚定地认为李秘是什么妖魔鬼怪,那就更应该把李秘救起来了。 因为能口吐人言,喊出匡复大唐的妖魔鬼怪,已经不再是妖魔鬼怪,而是祥瑞神兽! 是老天爷派下来预示造反必胜的吉兆祥瑞! 人群又重新聚集到了船头来,不多时,一条绳梯便从船上抛了下来。 “得救了!” 李秘之所以敢大喊口号,也是因为他未雨绸缪,将自己所有的私人物品,全都交给了白玉婵。 没有了身份识别,他甚至连衣裤都已经脱光,如今不着寸缕,自然不怕露陷。 当然了,就怕反贼集团之中有人认出自己来。 不过这些反贼都是徐敬业在江南地区召集起来的,自己即便在长安也没能做到人尽皆知,更不可能天下无人不识君。 李秘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是顺着绳梯爬了上去。 但却无人敢靠近来接应自己。 到得船头,李秘便大喊道:“我是来投军的,是来投军的!” 众人拿火把一照,李秘不过是个不满二十的小郎君,细皮嫩肉的,一股子机灵劲儿,也不像什么河童山怪。 “你是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会落水?又是如何能驭水而行?” 问话之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留着大胡子,穿着全副甲胄,颇有些大将之风,应该是这艘船的长官了。 “回将军,我叫李玄,乃是游方道人,听说英国公要匡复李唐,特地来投军,万万想不到,突遭大浪,打翻了轻舸……” 游方道人,又是姓李,那大将军顿时就信了三分。 原因很简单。 李唐尊道祖老子为先祖,弘扬道教,直到武则天时期才开始宣扬起佛教来。 薛怀义这男宠四处抓道士,一见到道士就要给人家剃头当和尚,天下道人苦武周久矣。 今番起事,徐敬业等人就联络了不少道人,让道人替他们四处宣扬。 再者,这些道人都是玄乎其玄的人,其中不乏一些神仙人物,李秘能在江面上驭水而行,指不定是他的神通本事,否则再如何老辣的水手,掉落水中,又有大船紧逼,想要活命都难。 “原来是李玄道长,吾乃匡复府水师总管尉迟昭,手下人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道长见谅则个……” “原来是匡复府的尉迟大将军,失敬失敬。” 李秘作揖寒暄,尉迟昭则让人取来了干爽衣物,让李秘换上,又让人去准备酒菜。 “吾观李道长御风驱水,端的是神通广大,不知李道长能否解惑一二?” 尉迟昭此言显然是在试探李秘。 李秘既然有了神棍这个身份,自然而然要代入进去,当即板起脸来,故作冷漠道:“这是道门之秘,不可轻传,还请大将军见谅。” 尉迟昭呵呵一笑:“是是是,我也只是好奇,人都说道门仙长们手眼通天,我等奉命行军,自是要小心谨慎一些,我等救起道长,也是冒了天大的风险,毕竟要知根知底,若道长……” 尉迟昭也怕得罪李秘,毕竟李秘在水面上的表现,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但他又吃不准李秘的身份。 李秘知道,这家伙能当上水师总管,必然不是容易对付的,若不给点甜头,怕是很难蒙混过关。 沉思片刻,李秘伸出手来:“大将军且赐钱三枚。” 尉迟昭微微一愣,但很快就醒悟过来,朝扈从道:“快,快拿三枚大钱来!” 那扈从赶忙掏出三枚大钱。 李秘放在手里掂了掂,又把玩了一番,便丢了回去:“这是赌钱输剩的,不讨喜,换了吧。” 尉迟昭听闻此言,也是脸色大变,扭头一看,那扈从尴尬地低下了头,李秘说的都对了! 其实李秘只是从铜钱上的痕迹进行了推测,这船上的水手和水兵们,最惯赌钱。 船上忌讳又多,不能洗脸洗头之类的,寻常赌徒的钱,必然又油又腻,但这三枚大钱磨得干净,说明已经是最后的家底,不得不谨慎。 但在尉迟昭看来,李秘简直就是未卜先知的活神仙了! 又让人取来了三枚大钱,李秘这次倒没有退回去,口中念念有词,便投掷于地,占了一卦。 掐指算了一番,李秘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又寻思了片刻,眉头紧皱,朝尉迟昭道:“大将军快停船,再往前,可就有麻烦了!” “停船?这个怎么能停船?!!!” 所谓军令如山,他们又是夜袭江宁,正是兵贵神速,这都临门一脚了,哪里能停船? 船上水师全都蓄势待发,军心士气都已经提振到了顶点,所谓一鼓作气,真要停下来,必定有人要起疑,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哪里还搞得了突袭? 然而李秘言之凿凿,一个能在水面上飞行如龙的神秘道人,刚才又一摸铜钱就能道出渊源来,尉迟昭又岂敢不信? 这可就为难他这个大将军了。 第494章 未卜先知李仙长 如何才能短时间内获取一个人的信任? 李秘曾经很严肃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也经历过不少类似的事件。 最方便快捷的方法,便是一同去经历一些危机,只有同生共死,才能最快建立信任。 当然了,如果没有这个条件,那么最好的说服底气,就是利益。 或许没法让对方真正信任你,但看在利益的份上,短期内他并不会因为怀疑你而对你动手。 利益,永远是结盟的最好粘合剂。 李秘也是犹豫良久,才决定用李思文凿船的情报,来换取尉迟昭的信任。 因为尉迟昭对他已经信服了一半,如果能下点“重药”,必定能大大加速。 反正他们已经决定了夜袭,也迟早会发现渡口的河段底下全都是沉船。 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的船或许会碰撞水下的沉船,会造成不小的损伤,亦或者也只是搁浅。 但也不保证他们的“斗手”会事先了望,或者又有别的水下探查手段,能够提前预测到这些。 毕竟他们可是成熟的水师舰队,攻城和登陆之前,不可能不进行水文探测。 所以李秘主动泄密的代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看着尉迟昭那犹豫不决的神色,李秘知道自己的决策是对的。 如果他们是一支一鼓作气的突袭队伍,江宁城会被顷刻间攻陷。 但主帅犹豫不决,必然会影响决策,同时也会影响军心士气,对于整体战局而言,绝对是个利好消息。 “为何突然要停船,李道长能否明示?” 这关乎整个决策,尉迟昭虽然迷信,但也不敢擅作主张。 说到装神弄鬼,李秘或许不是内行,但他的身边可全都是这样的货色。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步,李秘见得太多了,自己也成了半个专家。 “卦象如此预示,若继续前行,必有血光之灾,泄露天机已经是折寿,我若再与你细说,怕是撑不过今夜……” “血光之灾?这是什么灾?” 李秘也有些懵。 毕竟这是大唐朝,许多成语典故或许都还未出现,所以理解起来有些困难。 “就是刀兵之灾,有人流血,有人死去,或者船毁人亡,无论如何不是什么好事……” 尉迟昭也是哭笑不得:“我等既已揭竿而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每日里,哪一天不是刀兵之灾?” 李秘也呵呵一笑:“我费了好大力气,拼了好几年的寿命,神游天外,探出半个头去偷看了天机,为的就是报答大将军救命之人,横竖我已经说到这里了,如何决策,自是大将军自己定夺。” 高人就该有高人的样子,李秘也不想说太多。 毕竟涉及太多的话,尉迟昭免不了要怀疑他是朝廷的细作。 李秘所展现的手段实在太过诡异,尉迟昭也不敢改弦更张,但又不敢不信。 迟疑片刻,他还是朝副将道:“降半帆,减速,让艨艟先行。” 艨艟的机动性极强,又有一定的攻击和自卫能力,是最适合充当先锋的侦察战船。 而且也因为这些特性,艨艟最适合用来突袭,所以尉迟昭今夜带了不少艨艟。 一声令下,传令兵便用铜镜和火把相互配合,发布了军令。 主帅楼船渐渐缓了下来,艨艟则从两侧快速越过。 这艨艟除了风帆动力之外,还有人力摇桨,这也是他高机动性的原因之一。 得了军令之后,左右四艘艨艟分兵而出,保持着差不多的间距,劈波斩浪而去。 尉迟昭也是屏息凝神,他带着李秘来到了爵室,望着前方,不知不觉就仅仅摁着栏杆。 “咔嚓!” “轰隆隆!” “嘎嘎嘎!” 野蛮冲撞,重量挤压,船体变形。 种种熟悉又让人心惊的声响,从水下传了出来。 先行的四艘艨艟,因为速度太快,而李思文这才刚刚凿沉了那些船只,很多船只都没来得及完全沉底。 艨艟与这些沉船结结实实就撞作了一处。 “轰!” 巨大的冲击力反噬之下,艨艟的桅杆咔蹦蹦就被惯性给冲断了。 距离虽然不算太远,但毕竟在夜间,尉迟昭无法看清楚艨艟上的同袍们,但能听到他们的呼喊,也看到他们忽明忽暗的警示火光。 更重要的是,巨大的白色风帆突然折断扑倒,即便在夜里,也足够显然,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他们没有得到传回来的情报,在他们的眼中,那些艨艟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一下就捏碎了一般! “这……这是……李仙长果是言中了!” 李道长一下子就变成了李仙长。 要说到装腔作势,李秘可是太会了。 此时他闭目养神,整个人虽然盘坐着,但仿佛飘在空中一般,自有神仙气度。 尉迟昭倒也罢了,好歹是个大将军。 那些个水手们,尤其是见识到李秘在水面上“飞行”的,此刻都差点跪下来膜拜李秘了。 没错。 起初他们只是认为李秘在水面上滑行,可此刻仿佛一切都说得通了,他不是在滑行,而是在飞行! 李秘一下子就成了神仙人物。 尉迟昭赶忙下令停船休整,艨艟上的士卒很快就乘坐着小舸逃了回来。 “大将军,水下有礁!水下全是礁!” 尉迟昭也大为惊愕:“这怎么可能!简直胡说!这可是渡口河段,岂会有礁!” 士卒们也是叫苦不迭。 尉迟昭也不去计较,朝副将下令道。 “派出快船,先救人,再探清楚水情!” “专心救人吧,水情就不必探了。” 李秘这么一开口,尉迟昭也是双眼放光。 “仙长知道?” 李秘呵呵一笑:“大将军也说了,这里是渡口,可诸公可曾见过半艘船只?” 尉迟昭恍然大悟。 “水底是船?” 李秘点了点头:“城中守将该是个果决狠辣之人,将渡口的船只全都凿沉,以此来阻隔将军的行进。” 尉迟昭拜服道:“仙长真真神人也!” 一面派出小船救人,尉迟昭又凑了过来,朝李秘问计道: “仙长,事到如今,且教我!” 人呐,总归向往那些个传说中的故事,总希望自己能当一回主角,也有那么一段故事能够传唱千古。 在尉迟昭看来,这就是他的传奇故事的开端了! 行军打仗,天降神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辅佐他建功立业,这不就是妥妥的传奇故事的套路么! 第495章 此路不通就走他路 虽然尉迟昭表现得很是热切,但李秘并没有操之过急。 他毕竟是半路杀出的神秘人,这种信任感建立容易,崩塌更容易。 一旦自己被抓住什么可疑之处,神仙人设反而加速他的崩塌。 尤其在军事方面,决不可轻易沾碰,毕竟行军打仗,防备细作可是将士们的基本素养和操守。 “大将军,贫道只是个云游天下的方外之人,对于这些个兵战之事,也并不了解,可不敢胡乱支招……” “仙长既已决定投军,必是有备而来,便不要客套了,尉迟是个粗人,礼数不周之处,还望仙长见谅……” 尉迟昭竟是恭恭敬敬地给李秘行礼。 他的言行举动极其真诚,但李秘知道,火候还不够,还需要继续添柴。 “大将军言重了,贫道可不敢当……” “贫道之所以来投军,皆是因为薛怀义那小丑,将我师父剃了头,硬押着我师父去做了和尚,师父含冤而死,徒留我师兄弟一腔仇恨无处酬报……” “如今英国公揭竿而起,从者如云,又匡复李唐,乃天下所归,我自是要来报仇雪恨!” “贫道深得师父栽培,云游途中又得些机缘奇遇,小手段是有一些,但对于排兵布阵帷幄决策确实不在行,就怕大将军问道于盲,反倒耽误了大事……” 尉迟昭突然猛拍了一下额头,自言自语道:“是我糊涂!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仙长如今还不是我军中之人,自是……” “来人,派出游艇,将军情火速上报,另外,吾欲请仙长为军师,请大都督恩准,相关公文一并草拟并呈报上去!” 尉迟昭所说的游艇,可不是后世吃喝玩乐的那种游艇,而是大唐军中的制式战舰。 这游艇速度很快,轻便灵活,用于指挥调度,传达军师命令,以及协调部队进退等等,相当于联络船,虽然不具备战斗能力,但却是极其关键的专业船只。 李秘听得此言,也是哭笑不得。 他本想暂时避嫌,没想到尉迟昭比他还着急,竟是连这个都替他想好了。 李秘还待推搪,尉迟昭已经命人去做事,自己则将李秘带到了指挥室之中。 “仙长,您有所不知,大都督命我今夜无论如何都必须拿下江宁,明日要进发升州城,彻底拿下金陵,如今行军受阻,吾已于阵前立下了军令状,若完不成,我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指挥室之中没有旁人,尉迟昭竟是扑通跪了下来。 李秘恍然大悟,难怪这么着急,原来立下了军令状! 李秘也不去扶他,而是摸着下巴,沉吟了起来。 “大将军还是草率了……这江宁城,一时半刻怕是拿不下来了……” 尉迟昭也是脸色大变:“仙长是不是又预知了什么?” 李秘摇了摇头:“占卦问天,窥探机密,那都是折损寿元的,岂能大小事体都要算计?你莫看我这般少年模样,其实贫道已经三十有五了……” “三十五岁?”尉迟昭也是大为惊诧。 “仙长既然没有算计,如何知道这江宁城拿不下来?” 李秘呵呵一笑:“只是以常理度之罢了。” “常理?” 李秘点点头。 “守城之人能破釜沉舟,说明意志坚韧,是个有大决心,能决断之人。” “如此品性,必是不能为大都督所用,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货色,面对突袭和强攻,必然早做了准备。” “所谓突袭,讲究的就是个突如起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如今艨艟触礁,城中守军早已警醒,此时怕是早已防备得如铁桶也似,今夜又如何能攻下?” 尉迟昭更加着急了。 “吾正是因此,才求救于仙长,还请仙长赐我良策!我尉迟昭不敢说荣华富贵,但往后必定尊仙长如神,左右伺候,日夜供奉,绝不敢怠慢半分!” 李秘这才将尉迟昭扶了起来。 “大将军可知我道家修行的精髓所在?” 尉迟昭挠了挠头:“我就是粗人一个,哪里懂得这些……” 李秘笑了笑:“我山中之人修行,讲个道法自然,不似那些秃驴,爱钻牛角尖,抓着一个禅就去苦苦参悟,哪怕一句话,都要翻来覆去的领悟。” 其实李秘懂个屁的道法自然,只是知道尉迟昭好骗,信口胡诌来诓他罢了。 “尉迟昭愚钝,还请仙长说得简单直白一些……” 李秘故作寻思,换了个语气。 “这么说吧,有些路子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子,这就是我等修行的捷径。” “换条路子?” “正是。” “所谓一法通,万法皆通,这做人便是修行,修行的道理,用在做人,用在军事,也是一个道理。” “既然无法攻下江宁,那就先不要去想如何才能攻下,因为已经不具备攻占的条件了。” “攻不下江宁,我可就完蛋了!” 绕来绕去,尉迟昭就更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李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越是焦急,判断能力就越差,正所谓病急乱投医,正是这个道理。 “那就想法子,即便不能攻下江宁,也不至于完蛋。” “???”尉迟昭迷糊了。 “我可是立下了军令状的……” 李秘呵呵一笑:“是军令状容易对付,还是江宁城容易对付?” 尉迟昭陷入了沉思之中。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也是个自然而然的事情。 攻不下来了,那就禀报上去,恳求徐敬业放过自己,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决策。 但碰上了李秘这个活神仙之后,尉迟昭又生出了希望,以为凭借李秘能攻下江宁,奈何,这不过是虚假的希望罢了。 李秘故作玄虚,要的就是将简单的事情变复杂,这一来一去,他又似乎得到了李秘的指引,才走到了这一步,对李秘自是感恩戴德。 尉迟昭猛拍额头,茅塞顿开,殊不知如果不是被李秘绕进去,他也能想到,因为这是最后仅剩的选择,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李秘这么说起来,就好像是主动选择,而非被迫无奈。 “仙长高见!” “只是这军令状,如何才能推诿?” 李秘呵呵一笑:“如果一无所获,想要免去这军令状,自是不太可能,最好的法子,需是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 “对头,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虽然你有心攻城而无果,但如果能在别处找补一些回来,这军令状可不就有了回旋的余地了么?” 李秘此言一出,尉迟昭总算是头脑清明了起来。 第496章 谆谆善诱 尉迟昭能统领水师,突袭江宁城,绝不是平庸之辈。 若没有李秘这个活神仙出现,他是可以随机应变,能做出应急决策的。 但有了李秘这个活神仙,可就不一样了。 他将李秘视为他千古留名的传奇故事之中的变数,自然要寻求李秘的建议,以此来增加自己事迹的传奇性。 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李秘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思路,使得他对无所不能的李秘产生了极其强烈的依赖。 李秘正是抓准了这一点心理,又用了欲擒故纵的手段,一步步将尉迟昭引入了自己的瓮中。 “仙长,如何才能将功折罪?” 李秘可不会直接给他任何建议,因为这样会很难甩锅。 “凡事不能看表面,走一步,要看十步,要透过表面看到本质……” 李秘也是故弄玄虚,将简单的事情说得越是复杂便越好,最好能将尉迟昭绕个七荤八素。 “何为表面,何为本质?” 李秘呵呵一笑:“大都督为何让你来攻打江宁这个小城?” “江宁城虽小,但却是金陵门户,只要攻破江宁,便能直取升州城,整个金陵便尽入吾等之手了。” “所以,江宁城只是表面,升州城才是本质,大将军可看明白了?” 尉迟昭身子一紧,仿佛醍醐灌顶。 在李秘的循循善诱,一步步启发之下,尉迟昭总算是有了“主见”。 “仙长果是高瞻远瞩,尉迟昭明白了!” “夜袭江宁,是为了打开金陵门户,如今李思文凿船设限,我等寸步不得靠近,若是直接下船,改走陆路,突袭升州城……” 尉迟昭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因为这样的战例,才是足以传唱千古的奇兵之战,是善用谋略的千古名将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这样的剧本才足够传奇! 比如大唐军神李靖,可不就是曾经领兵孤军深入千里,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么! “来人!召集诸部将士,本帅要夜议!” 尉迟昭快步走了出去,一脸兴奋地下达了命令。 “这是大将军的计策,贫道不方便留在这里,夜议就不掺和了,敢问大将军,可有静室能让我打坐观想?适才算了那一卦,贫道也是疲累不堪了……” 李秘这是要尽量撇清干系。 但在尉迟昭看来,李秘这是大公无私,将所有功劳全都让给他啊! “有有有,来人,请李仙长到本帅的舱房去歇息,一应伺候,半点不可缺!” 自有扈从恭请李秘,离开之时,尉迟昭也是毕恭毕敬地道谢。 李秘也不客套,一脸高冷,不食人间烟火,仿佛这点点功劳他根本没放在眼里,人间之事与他无干一般。 这等姿态,令得尉迟昭更是不敢怠慢半分。 尉迟昭不是笨蛋,论军事,他比李秘更精通。 江宁城是门户,必定是重兵把守,整个金陵便是外紧内松的状况。 守军的兵力有限,大部分兵力全都分配到了江宁小城,那么升州城的守备必然空虚。 此番虽然他带来的是水师,但人数众多,即便轻装上阵,无法使用船上那些大型攻城器械,但想要拿下升州城,也是轻而易举。 一旦拿下升州城,那可就是千古奇功了! 或许在他看来,这是李秘赏赐给他的不世之举,足以名垂千古的战役。 但李秘却有着自己的打算。 李思文是个极其难得的忠臣良将,他既然决定死守江宁,而且果断听从李秘的建议,凿船设防,江宁城必然不会放弃。 尉迟昭可以奇兵突袭,拿下升州城,但这就好像钻进了一个口袋里头一样。 进得去是进得去,但想要出来,可就未必了! 李秘就好像打开了葫芦塞子,让尉迟昭的大军塞了进去,一旦李思文封住口子,尉迟昭这几万人就是孤军,就是瓮中之鳖了! 表面上,尉迟昭可以算是将功折罪,因为他达成了徐敬业的根本目的。 但江宁城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拥有着绕不开的军事价值,跳过这一步,绝不是聪明之举,而是作茧自缚。 如此一来,李秘基本上算是靠着三言两语和装神弄鬼,就拖住了尉迟昭的几万水师! 当然了,这后续的影响,也绝对是物超所值的。 如果徐敬业的目光足够长远,必然能看出其中的利害关系。 但他放弃攻打洛阳,转而选择金陵,明显就是个鼠目寸光的家伙。 所以他必然会因为尉迟昭的壮举而感到兴奋激动,说不得要领兵入城,大肆宣扬。 如果能将徐敬业也吸引到升州城这个葫芦里,那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再者,李秘实际上也破坏了魏思温的大局计划。 尉迟昭得到了徐敬业的赞赏和支持,那么便相当于分化了徐敬业和魏思温,使得他们之间的分歧和矛盾越来越大。 徐敬业在升州尝到了甜头,对魏思温的大计就更加不会采纳。 此举可谓一举多得,而李秘并没有邀功,而是静静躲在幕后,尽可能让尉迟昭来出头。 如此一来,也不至于被人怀疑他的立场。 跟着扈从来到尉迟昭的舱室之中,李秘舒舒服服地瘫坐着休息,也将这些个利害全都复盘了一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最好能够给李思文传递消息,让他里应外合,配合自己的计划。 但如今这种状况,显然没法去联络李思文。 想要做成这件事,只能靠一个人。 白玉婵! 如果这女人够义气,就不会逃走,而是留下来侦察尉迟昭,搜寻李秘的下落,确认李秘的生死。 水师大军放着水路不走,转而从陆路偷袭,如此大的动作,白玉婵不可能会忽视。 如果她能潜入进来,或者想法子见到李秘,那么就可以传递消息了。 但如何才能让她接近,也是个不小的难题,毕竟这可是尉迟昭的军中。 李秘如今已经成了他的座上宾,他对李秘必然是众星拱月一般的待遇。 为了能顺利与白玉婵联络,或者寻找机会给白玉婵留下情报,李秘必须制造一个机会。 至于如何才能制造这个机会,李秘心里也有了初步的计划。 这个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就看尉迟昭对他的迷信有多深了。 从这一方面来说,李秘塑造神棍的人设,简直就是提前埋下的伏笔,也难怪这么多人喜欢装神弄鬼。 因为这样的人设,确实好用,而且,百试不爽! 第497章 装神弄鬼藏情报 李秘是个行动派,心中有了计较,便要尽快实施。 “贫道想为大将军祈福,劳烦小兄弟去找些黄纸朱砂之物过来。” 这扈从乃是尉迟昭的亲信,负责伺候李秘,对李秘自是有求必应,当即便将这些东西都取了过来。 李秘自是不懂画符,但身体原主打小在伏龙观修道,虽然说不上什么天纵之才,但记忆之中也懂得不少符咒。 静坐了片刻,李秘闭上眼睛,尽可能去回忆这些符咒。 身体原主的记忆早已与他的记忆融合,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倒是如何将自己想要送出的情报,插入到这些符咒之中,才是李秘该思考的问题。 李秘精通各种隐藏情报的方法,因为侦探游戏里就有不少。 但他必须考虑到白玉婵的解密能力,如果自己将情报混入其中,白玉婵解读不出来,那也是白搭。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情报分开写,而后夹杂到符纸之中,但这么做又容易被发现。 思来想去,李秘还是决定采用第一种做法。 这种做法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符咒必须足够繁复,能够像立体画一样,将情报隐藏进去。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种做法,那就是用姜黄之类的东西来书写,风干之后,不会显现任何字迹。 但如果喷上弱碱水,就能够显现出如鲜血一般的字迹来。 姜黄倒也容易找,混在画符材料之中,也不至于引起怀疑,毕竟古时画符可不仅仅是用朱砂或者墨水,还有动物鲜血或者其他颜料和材质。 可同样的问题,白玉婵未必知道李秘这个手段。 李秘到底是选择了最容易解密的一种。 那就是用蜡来书写,白玉婵只要将纸张靠近火焰稍微烘烤,蜡融化之后,就能显现出字迹来。 这是李秘上学之时就懂得的一个小把戏,并不难办到。 主意已定,李秘便将情报用蜡烛写就,而后才开始画符。 这才刚写完,尉迟昭已经来到了房外。 他的军议并没有太长时间,可见他在军中的威望也是足够,能够做到一言决之。 “听说仙长要为我祈福?” 李秘呵呵一笑,指着案面上的黄符道。 “大将军的麾下全是水师,行船要拜水神,要拜龙王,但陆地上却是要拜土地神,行脚神等等。” “突然改变行程,又是急行军的突袭,水师兄弟怕是适应不过来,再者,万一惊扰了地方神只,被守军发现,怕也出师不利。” 尉迟昭已然被李秘折服,李秘不邀功,让他大大出了风头,他对李秘自是言听计从。 毕竟刚才的军议,当他说出改变策略,突袭升州城之时,手底下那些个军官们可一个个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否则军议也不会这么顺利就结束了。 “是是是,能得仙长辅佐,乃是尉迟昭三生修来的福分!” “仙长还有什么需要吾等供奉,还请尽管开口,吾等莫有不从!” 李秘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也不打机锋哑谜,就直说了吧。” “简单来说,尔等启程之前,已经拜过水上的各路神灵,人神灵也已经打算沿途保佑你们了,但突然你们又不来了,你说,神灵会不会生气?” 李秘也并非不想故弄玄虚,实在是用那些道家术语太过费神,这大白话倒是令得尉迟昭双眼发亮。 “是是是,仙长提醒得是,差点就得罪了神灵,误了大事!” “需知这天上神仙相互间也是有交情的,得罪了水上神灵,那陆上神灵能再庇佑尔等?” “对对对,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正是我要给你们画符的原因了……” 李秘总算是绕到了正题。 “不过嘛……毕竟得罪了神灵,光靠画符可不济事……” “仙长说得对,神灵可万万怠慢不得!” “我这便让人去准备三牲,给神仙们赔罪!” 尉迟昭果是迷信至极的人,倒也不用李秘主动开口了。 “这就很好,大将军可让人在岸边准备一处法坛,我亲自做法,向神灵告解开释,赔礼请罪,如此才能顺顺利利。” “哦对了,陈家渡本是个贼巢,乌烟瘴气的地方,需是远离,否则神灵没处下脚不说,反倒责怪我等不敬。” “这是自然,我这就让他们寻个干净的地方!” 之所以没有选择陈家渡,李秘也是担心梅右仙的人会追过来。 尉迟昭不认得他,但梅右仙和金允秋可不是。 真让她们搅和进来,一切计划可就全都完了。 再度走出舱室,李秘也是大吃一惊。 舰队已经准备靠岸,水师大军正在收拾东西,打算从陆路去偷袭升州城,此时大船上也是忙忙碌碌,不可开交。 这些事情自有麾下将官去照看,尉迟昭让人带着牺牲和香火等诸物,带着李秘,乘着小船便率先登岸了。 待得到了地方,李秘也不由吃了一惊。 士兵们的办事效率属实有些高,竟找了一块光洁的大青石,如同浑然天成的供桌一般。 “这地方如何?神仙们可会满意?” 李秘点头笑道:“极好。” 其实李秘心里也在叫苦。 因为这地方光溜溜的,若是泥地倒也罢了,他可要将情报埋在土里。 可这供桌大石头之上,必须烧掉符纸,李秘的“小抄”又该藏哪里去? 思来想去,李秘不由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贡品。 牺牲之类的都是现宰的,鲜血淋漓,情报塞进去,会被泡烂。 而且白玉婵未必能找到。 念及此处,李秘只能将情报与符纸放在了一处,取消了这个计划。 “大将军领着士卒们稍稍后退,我与神灵沟通一番。” 尉迟昭哪里敢造次,李秘是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他和神仙们说些悄悄话,他们又哪里敢偷听。 待得他们离开之后,李秘便用蜡烛,将情报直接写在了光洁的大青石上。 如此反倒更加直接,也不消白玉婵如何寻找,只要离开之前,在蜡迹旁边放个烛台,烛火慢慢烘烤,蜡烛写就的字迹就会慢慢显现出来了。 这么做固然不需要白玉婵大费脑筋和力气,但必须保证他们离开之后,其他人不得靠近这祭坛。 不过瞧尉迟昭这迷信程度,对李秘又是言听计从,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做完这些之后,李秘便让尉迟昭过来,亲自拜请了神仙,又花里胡哨乱搞了一通。 便叮嘱尉迟昭,让他传下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 李秘将烛台移动到大青石上的蜡迹旁边,这才与尉迟昭等人回到了河岸。 一切就绪,就看白玉婵够不够义气,能不能找到这里来了! 如果白玉婵不来,却是让梅右仙和金允秋抢先一步,李秘非但不能与李思文联络,反倒要暴露自己。 虽然有些风险,但李秘还是选择相信白玉婵。 毕竟这女人足够靠谱,也足够理性,更何况自己还舍命救了她,如果这样都不能让她来一趟,那就真没天理了。 第498章 大都督的丰功伟绩 虽然是水军部队,但行军速度却是不慢。 由此可见,尉迟昭的部队也不算乌合之众,起码有点刷新李秘对贼军的既定印象了。 李秘心中固是有点放不下,因为不确定白玉婵是否能看到他所留的信息。 但随着越发临近升州城,李秘也就不再去想这个事了。 骑在马背上,一路上不断与李秘套近乎的尉迟昭,其实也不敢再说话,空气渐渐变得有些粘稠,紧张的氛围在弥散。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大将军为何如此相信英国公?” 李秘既然无奈成为了卧底,自然不会放过挑拨离间的机会。 尉迟昭对他言听计从,盲目崇信,如果能策反尉迟昭,那可就省却很多麻烦了。 然而尉迟昭听闻此言,却没有半点诧异,反倒昂起头来,颇为自豪。 “仙长乃山中之人,不知凡尘之事,英国公可是天命所归的将帅。” “此话怎说?” 尉迟昭停顿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朝李秘问说: “我等起事之后,武逆朝廷便不断派人散布谣言,说什么徐茂公多次感叹自家孙儿的面相不好,恐日后祸及家门,便趁着打猎的空当,让孙儿深入老林子里驱赶野兽,而后顺着风势纵火,想要烧死自家孙儿。” “且不说徐茂公是何等英雄,对儿孙更是慈爱万分,单说徐敬业可比徐思文要更像徐茂公,更配得上徐家子孙的传承。” 李秘是听说过这段故事的,但尉迟昭说他在山中修道,不问世事,他也就没打断了。 “大将军知道内情?” 尉迟昭哈哈一笑道。 “很多人以为大都督只是凭着祖辈的名声,这才做到了一呼百应,从者如云,实在是将我等当成了蠢物。” “若只是靠着祖辈声望,这偌大天国,多少贵胄子孙,比大都督家更加煊赫的也大有人在,再者,贵不过三代,虽有世袭,但子孙若是不济事,躺在金山银山上过日子,那也是坐吃山空,不过是个浪荡的纨绔子罢了。” 尉迟昭倒也不像他自嘲那般是个大粗人,单凭他这番话,就说明他还是很有脑子的。 “早在高宗皇帝之时,有蛮族啸聚为寇,朝廷出兵讨伐却往往不利,高宗便以大都督为刺史,命他前去剿匪平乱。” “地方上那些个官员和镇军发兵到城外去恭迎大都督,大都督却是让他们全都回家去了。” “这又是为何?” 李秘也来了兴趣。 “大都督便只是独自骑马进入了郡府,那些个贼寇听说新刺史到了,也是严阵以待,但大都督全然不当一回事,便只是按部就班,处理政务,权当那些个贼人不存在。” “掩耳盗铃?当不存在就不存在了?”李秘心里也是直犯嘀咕,不过嘴上也不好说什么。 因为尉迟昭脸色红润,更加激动,显然后续发展必然极富传奇性。 或许也正因为徐敬业都有这样的传奇故事,所以尉迟昭才如此渴望缔造属于他自己的一段传奇。 果不其然,尉迟昭继续说道。 “政务处理完毕之后,大都督眼中早已无贼寇,朝那些个佐贰官吏问说,贼兵何在?” “佐贰官便惊惧地回答说,贼兵都在南岸呢,大都督也不召集大军,只是带着那两个佐贰官便前去,旁人如何都劝不住,更是惊惧万分。” “那边厢,贼兵也是如临大敌,整兵观望,却见得官船里空无一人,唯有大都督傲立船头,心底也很是疑惑。” “这些贼兵也有心思,担心大都督是疑兵之计,所以关起了营门。” “你猜大都督如何做的?” 李秘正听到关键处,尉迟昭如同说书人一般卖起关子,李秘也是心头一笑。 “大都督用兵如神,贫道就不擅自揣测了。” 尉迟昭哈哈大笑:“大都督下了船,直接打开了营门,孤身走进了贼营!” 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李秘心说这太过戏剧化,估摸着就是李敬业为自己编造故事,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以此来塑造人设,拉拢人心,壮大气势罢了。 然而尉迟昭接下来的讲诉,却让李秘对徐敬业真正另眼相看了。 当然,如果这故事是真的。 “大都督向那些个贼人说,朝廷已经知道,尔等是被贪官污吏所害,这是官逼民反,非尔等之错,尔等尽皆可以回家种地了,最后离开的人必是包藏祸心,是真正的贼人,那可就不能怪我出兵剿杀了。” 尉迟昭说到此处,整个人都激动得没法平复,胸膛剧烈起伏着。 “什么二桃杀三士,什么三十六策,在大都督眼前,简直不值一提!” “大都督只凭着这一番话,便令得贼兵不敢动弹,大都督只是找到了贼酋,责怪他为何不早点投降,以致于手底下的兄弟跟着他受苦,这绝不是一个首领该干的事。” “于是打了那贼酋几十个板子,便送他们回家去了,州郡之乱也就这么平息了。” 尉迟昭松了一口气,仿佛他在讲诉中又重温了一遍当时的经历。 在他眼中,大都督徐敬业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三言两语便能翻云覆雨的无双智将,更是虚怀若谷的元帅之才。 李秘谨慎地点了点头:“若这般说,大都督果是气度过人……” 尉迟昭听出了言外之意:“我知仙长与其他人一样,都认为此事不可信,但吾当时便在州郡,当时大都督带着的两个佐贰官,我便是其中一个,彼时还只是个尉官……” 难怪如此激动,原来还是个亲历者!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徐敬业倒也果真有些胆魄。 但故事有些矛盾,可以说漏洞百出。 徐敬业的策略是很好的,但尉迟昭刚才说,徐敬业让他们回去种地,可见这些贼军本来只是当地的一些农民。 农民造反,武器装备和战斗力都不够看,更何况当时还是高宗皇帝在位的时期,高宗皇帝战功赫赫,当时的大唐军队可是正值鼎盛,会几次三番对付不了一股子农民起义? 或许真有这么个事,不过当时尉迟昭只是个县尉之类的官员,见识也有限,但徐敬业的所作所为,已经在他心里打下了烙印,震撼也确实是震撼,只是因为他没见过其他更传奇的人物罢了。 “大将军今夜拿下升州城,你身边的副将,同样会将你视为大都督一样的人物,你的故事,翻过这座城,你的故事也同样会被人们听见。” “翻过这座城,他们就能听到我的故事!” 尉迟昭听了李秘这句话,整个人都热血沸腾,此时他恨不得滚鞍落马,给李秘行个大礼。 因为李秘精准万分地拿捏到了他心里的想法,他要的就是这么一段传奇,不是么! 第499章 顺利入城 尉迟昭得了李秘的“预言”,仿佛自己缔造一段传奇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他自是越发的激动起来。 曾经他亲眼见证了徐敬业的传奇故事,如今终于要轮到自己了! 虽然是夜行,但升州城距离江宁并不算远,大军又浩浩荡荡,不多时已经兵临城下。 到了升州城来,尉迟昭更觉得这个战略是极其正确的。 因为唐朝初年,杜伏威和辅公祏的以军占据了丹阳郡,也就是现在的升州城。 他们归顺了大唐,但杜伏威入朝之后被扣不返,辅公祏遂起兵反抗,在这里建立了宋政权。 辅公祏兵败之后,升州城也随着被毁废。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升州城从一片废墟到重建家园,并不容易,所以城防废弛,并没有什么高墙深池。 那些个城防,也都是历朝历代留下来的,几乎与古迹差不多,即便尉迟昭的麾下都是水师,又是轻装上阵,没什么大型攻城设备。 但看到这样一座城池,无论是尉迟昭本人,还是麾下的水军,都大松一口气。 江南各地早已知道徐敬业起兵造反,但这里却没有森严的守备,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已经在摆烂,只要起义军一到,他们必然会投降! 也果不其然,尉迟昭下达了军令,让众将士全都举起火把来。 城内的守军见得漫山遍野全是火把,将整个夜晚都点亮,当下就吓傻了。 尉迟昭也不必派人强攻,毕竟想要效仿徐敬业。 他甚至连李秘都没带上,一个人便打马上前,朝城内喊话一通。 那城门轰隆隆便打开,城中守将带着地方官员,竟是主动出来迎接尉迟昭入城去了! 没有发生战争,将士们不必流血,不战而屈人之兵。 自己又完美“复刻”了徐敬业“一人降一城”的传奇故事,尉迟昭又如何不开心? 几万水军浩浩荡荡入城,整个升州城都被惊醒过来。 这些个地方官员也是懂做事的,将那些个男女老少全都叫了起来,装出一副壶浆箪食,“以迎王师”的姿态来,尉迟昭更是受用。 他当着地方官员的面,高声下令,让将领们约束部众,与民秋毫无犯,绝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升州百姓更是放心下来。 李秘本以为这里多少会爆发一场战斗,但没想到如此顺利,也是安心了不少。 没有战争是好事。 百姓不会伤亡,不必受苦,而且还能麻痹尉迟昭的麾下部队。 这些个升州城官军百姓,都是吃够了战争的苦头,所以选择了低眉顺眼,倒也不是没有骨气。 很多人曾天真的以为,升州是古都,是王气所在,战争狂人们如何都不至于毁灭这里。 但许多年前,这里就被毁灭了,直到现在都没能恢复过来。 尉迟昭是个讲究人,对他们来说,这是好事。 因为以他们的城防和兵力,是不可能抵抗多久,与其如此,又何必平白牺牲? 当然了,很多人也是因为入城的是同胞,说到底只是内战,如果是异族入侵,可就另当别论了。 李秘也不去思考这些,因为他需要尽可能低调。 地方官员正在给尉迟昭举办接风宴,麾下将士们则在城外安营扎寨,不去骚扰城内百姓。 此举更是为尉迟昭赢得了民心,那些个官员和本地的贵族,纷纷筹备了物资,连夜送出城去,到军营来慰问诸军将士。 一时间,城内城外一片祥和欢乐,将士们燃起火堆,杀羊烤肉,畅饮美酒,漫提多豪迈。 原本他们的战略目标是江宁城,夜袭江宁可是有着极大风险,人人自危。 但如今,江宁不用去了,他们不用流血卖命,反倒捡到了这么一场不费吹灰之力的大胜,占据了升州城,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在尉迟昭看来,所有的一切都对了。 老天爷都站在了他这一边,这不是老天爷赏饭吃,简直是老天爷将饭硬塞到了他的嘴里。 而这一切,多亏了一个人。 那就是从天而降的李秘! 接风宴和庆功宴上,尉迟昭几次三番想要把李秘推出来。 但李秘可不敢冒头。 虽然这是江南地区,那些地方官员他也没见过。 但保不准谁曾经入朝觐见,参加过朝会,万一有人认出自己,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他从默默坐在角落里,到以精神消耗太大,需要休息为借口,赶紧躲回了房间之中。 尉迟昭直以为李秘像早先那般,不愿意邀功,心里对李秘更是钦佩信服,当即就将李秘安置在了州府内宅之中。 这州府内宅本是官员的内衙,不过家眷们似乎已经离开,将宅子全都腾空,只留下了伺候人的奴婢和佣工。 也不消尉迟昭吩咐,地方官员听说尉迟昭安顿了一个人,猜想必是贵人中的贵人,哪里敢怠慢半分。 李秘也不要这些人伺候,待得他们送来了美酒佳肴,便让这些人全都出去。 饱餐一顿之后,李秘也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尉迟昭得了甜头,必然会进一步绕后袭击江宁城,如果白玉婵没有看到自己所留的信息,只怕江宁城真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将生死关键交到别人的手里,这种感受实在太过折磨人了。 “必须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才能踏实睡觉啊……” 盘膝坐下,李秘又开始了寻思对策。 如今能做的,就是尽量拖住尉迟昭,让他在升州城逗留久一些。 因为升州城的动静不小,几万水军就在城外安营扎寨,时间长了,江宁方面一定能侦察到。 只要尉迟昭不是一两天内马上向江宁城进发,李思文就有充足的准备时间了。 可是,要用什么理由来拖延尉迟昭? 这家伙深谙兵贵神速的道理,也不是什么平庸的将领。 用自己闭关个一两天的时间? 这个借口固然可以,但因为自己一个人而影响整个战略,尉迟昭估计不会给这个面子。 再者,一旦秋后算账,谁都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会加速自己身份的暴露。 看来也只能用战略上的正经建议。 李秘此时也有些后悔,当初就该多看一些军事方面的小说或者书籍,多了解相关方面的知识。 如今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只能自己瞎琢磨了。 无论如何,天亮之前,必须要拿出一个方案来,否则江宁城被绕后,李思文所做的一切都白费,沉船计划会彻底成为大笑话不说,江宁城一旦被破,整个江南都要守不住了。 第500章 借口多多的仙长 李秘属实是太累了。 先是拯救白玉婵,惊吓了一场,又在水里被大船追了半夜,好不容易应付了尉迟昭,又突袭到了升州城来。 他倒是想寻思一下对策,但吃饱喝足之后,就像读书那会儿一样,一想问题就直接睡着了。 待得第二日,尉迟昭早早就让奴婢过来唤醒了李秘。 “仙长,我打算趁热打铁,进击江宁,可成?” 尉迟昭容光焕发,野心勃勃。 显然昨夜的成功,令他信心倍增。 李秘只能打哈哈:“大将军,我对军事一窍不通,这可不是谦逊……” 尉迟昭心说,得了吧你,口口声声说不懂,但一出手便是风云变色,扭转战局简直易如反掌,骗谁来? “是是是,只是……” 李秘抬起手来:“大将军,做事之前需是问问本心。” “本心?” “若大将军认为偷袭江宁可行,又何须再来问我?” 尉迟昭整个人一愣,是啊,我来问他,是不是因为我对袭击江宁没把握? 李秘不会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每次都用启发的方式,只有这样,才能做到“润物无声”,才能彻底撇清自己的干系。 他必须做到,所有的决定,都是尉迟昭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得出来的结论,并且让他深信不疑,这就是他尉迟昭的能力,而非李秘这个狗头军师在操控全局。 “我在山中修道之时,师父让我每日种下一棵树,等山头都发绿了,我就可以下山云游了,按照他的速度,我十五岁就可以下山。” “但我一直种树到了十九岁才下山……” “这又是为何?” “因为每种一棵树,我要等它的根基彻底扎入大地,要为它培土,浇水,等它长得牢靠了,才会种下另一颗。” “或许是我比较愚钝,每次只能专心做一件事,总想着踩结实了再迈出下一步……” 李秘又打起了哑谜。 但正是这种对话方式,令得尉迟昭更崇拜他。 因为高人都是神秘的,说话都是神神叨叨的,需要自己去领悟的。 也果不其然,李秘言毕,尉迟昭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明白了!” “仙长是说贪多嚼不烂,我需要消化了升州城,再去打江宁!” “我对军事可不懂……只是说我种树的领悟……” 李秘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眼中却满是赞赏和肯定。 尉迟昭哈哈大笑起来。 “是是是,但仙长也说了,一法通,万法皆通,您的种树道理,用于军事,同样是金玉良言!” “升州城本就没有太深的根基,若我这么一走,了无痕迹,与没有占领又有何区别?” 尉迟昭开始有些“魔怔”一般自言自语起来。 他没有太多逗留,很快就出去发布命令去了。 李秘找了奴婢过来一问,才知道,他已经进入地方衙署去办公,让那些城外的军士入城来,替百姓修桥补路。 “有悟性啊!” 李秘都忍不住夸了尉迟昭一句。 这家伙确实有些才能,而且也能约束士兵,对百姓也仁义,若非太过迷信,还真是个将才。 尉迟昭没缠着自己,李秘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虽然尉迟昭派人跟着他,但李秘还是坚持要到城里走走看看。 其实他心里也寄望于白玉婵能够追上来。 当然了,她如果能得到李秘留下的情报,必然第一时间送到江宁去。 但李思文是个极其谨慎的人。 他会下意识认为这极有可能会是敌人的诡计,必然会派人到升州城来刺探虚实。 白玉婵知道李秘没有死,应该会来升州城救自己。 如果一直呆在衙署里,白玉婵未必能顺利潜入,与其如此,不如自己主动走出去。 无论白玉婵亲自来,还是李思文派人来,应该都能与李秘接头。 心意一定,李秘便闲庭信步一般开始逛街。 升州城虽然也是又老又破,但比江宁要大很多,而且百姓的生活更加丰富。 尉迟昭的“大兵”不断入城来做好事,百姓们也异常拥戴,处处都是热火朝天,军民鱼水,处处都是热闹与欢乐。 李秘走了一段,刻意走到了城门附近,又盘桓了一阵,但到底是没能等来想见的人。 尉迟昭对李秘出行显然很是关心,不多时就从衙署赶了过来,要陪着李秘。 这货应该是觉得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活神仙,可万万不能让李秘飞了。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但面上也没什么不喜,逛了一圈,抛头露面差不多了,也就回到了衙署来。 “大将军日理万机,就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贫道走了这一遭,颇有些感悟,需要闭关一两日,门外的卫士都撤了吧。” 听说李秘要闭关,尉迟昭也很是舍不得,毕竟李秘如今可是他的指路明灯,多少事都指望着李秘能够指点迷津。 而且他也生怕李秘真的溜走了。 但想了想,以李秘的本事,果真要走,自是神出鬼没,他也拦不住,该有的尊重还是要给,当即“忍痛”将卫士全都撤走了。 众人离开之后,李秘也没有马上出门,而是等到了晚上,才透过门缝偷偷观察了路线。 虽然没多少人认识自己,但这种事不可能长久,更不能抱侥幸心理,有机会开溜而不溜,那是傻子! 然而李秘偷看了一圈,也是咬牙切齿,心里骂娘。 尉迟昭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可是一点都不放心。 他果然在房间附近派了暗哨,一直在盯着李秘呢! 且不说引开这些暗哨并不容易,单说李秘就算能逃出这衙署,也没法出城。 李秘不得不谨慎起来。 到得下半夜,外头彻底安静下来,李秘还是想尝试一番。 可李秘还没行动,却听得头顶传来极其细微的动静! 瓦片被一块块掀开,露出半张脸来。 “白玉婵!” 这女人也不枉李秘救她一场,到底是没有放弃李秘! 当她从屋顶钻进来,站在房梁上之时,李秘竟有些眼眶湿润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李秘抬起头来,看着白玉婵。 “别矫情,我跟你没那么熟。” 白玉婵虽然嘴上很冷,脸色也一如往时,但嘴角的微笑还是出卖了她。 经历了水里逃生之后,李秘的付出,总算是融化了这座冰山,起码是个不错的开始。 “是是是,咱们这就走吧?” “走?去哪里?” 李秘正打算搬来垫脚之物,从屋顶跟着白玉婵离开。 但她的一句反问,又让李秘感到不妙了。 “你不是来救我的?” “谁说我来救你了?” 李秘算是发现了,她嘴角的微笑,不是温情,而是戏谑! 第501章 千年古方红发碧眼 李秘还打算跟白玉婵逃出去,但对方一句话,让李秘一颗心悬了起来。 “什么意思?不是来救我,难道来杀我?” “你教唆反贼夺取升州,杀你很奇怪么?”白玉婵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我不让他来升州,江宁能保得住?” “战略意图我不都留了情报给你了么?李思文不是蠢人,他应该比你清楚,就不要说这些废话了。” 李秘本以为这女人转性了,但从她这些话语来看,她对李秘似乎仍旧是老样子,李秘也有些赌气。 毕竟自己曾经豁出性命去救她,但这女人铁石心肠也似,怎么就撬不开她这颗冰冷的心? 白玉婵又笑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吃错药了?今夜怎么总是笑?到底想干什么,给个痛快行不行?” 李秘也被她笑得心里发慌。 “李思文的意思是让你继续潜伏在敌营之中,随机应变,作为内应,最好能够从内部分化他们。” 白玉婵总算是道出了真正的来意。 “李思文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李秘白了她一眼。 “你代圣人巡视,只要能消灭反贼,能顺利平叛,就是圣人的意思。” 白玉婵拿出武则天来压人,李秘也是彻底无语。 “在我面前狐假虎威有意思?” “虽然尉迟昭盲目迷信,但对我是不放心的,你不会没发现外面的暗哨吧?” 李秘撇了撇嘴。 白玉婵也不说话,解下了背着的皮袋,将一样样东西摆在了桌面上。 “这些是什么?” 看着桌面上那些瓶瓶罐罐,李秘顿时浮起不祥预感。 “你不就是怕被人识破么,我来帮你。” “你帮我?” “严格来说,不是我,而是龙红丹。” “龙红丹?” 李秘顿时菊花一紧,抬手道:“可别,那女人可怕得要死,我是受够了……” 说到此处,李秘突然心头一动。 “不对,你怎么跟她扯上干系了?” 龙红丹的情蛊被李秘用青霉素破解,自己还遭到了反噬,差点连命都没有了,这次会这么好心,让白玉婵来帮他? 怕不是想着法子来报复吧? 亦或者说,白玉婵与韦后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协议? 白玉婵对此却很是谨慎:“什么都问只会害了你。” 好家伙,连李秘的口癖都学了过去。 “她打算怎么帮我?” “自然是帮你不被别人识破。” “不会又是种蛊之类的玩意儿吧?要真是这样,还是算了吧。” 李秘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时间紧迫,躺下吧。” 白玉婵也懒得跟李秘掰扯。 “躺下?” 李秘有些疑惑,但到底在地榻躺了下来。 白玉婵取来一个瓷枕,将李秘的头垫高,而后将他的头发给解开了。 “这是……要干啥?” 白玉婵没有解释,取来一个木盆,便开始帮李秘洗头。 “洗头?” 白玉婵没有回答。 她的手修长纤细,李秘仰头看着,也见不到她的脸,因为视野被两座大山给阻隔了。 “不该看的别看,小心烂眼睛。” 说话的语气都跟龙红丹如出一辙了…… 白玉婵洗头很轻柔,也很细致,当她的手指划过发根,轻揉头皮之时,李秘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从瓶瓶罐罐里倒了不少药液到李秘的头上,如同洗发水一般,但有股子腥臭气味,而且很涩,丝毫没有顺滑的感觉。 李秘的头皮甚至感受到了一股火辣辣的刺痛。 待得她用清水淋下来之时,李秘漫提多舒服了。 “一会不要乱叫。” 话刚说完,她已经取来一个绿色的玉瓶,将里面的药液滴到了李秘的眼睛里头。 “眼药水?” 李秘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差点跳起来。 “这什么鬼东西!不会真的要搞烂我的眼睛吧!” 白玉婵整个人都压了下来,将李秘死死地摁住。 因为李秘眼睛灼痛难忍,仿佛被硫酸灼伤了一般。 “不想死就别叫!” 白玉婵用下巴抵住了李秘的嘴巴。 李秘哪里还有闲功夫享受这等旖旎的肌肤之亲。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要被毁了! 这比眼珠子被硬生生挖出来没什么两样。 眼部的每一条最细微的痛觉神经都遭受着无数针扎一般的痛苦。 这种感觉使得李秘头痛欲裂,根本没法正常思考。 早料到龙红丹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来招待李秘,没想到还是中了招。 头痛欲裂之中,李秘到底是昏了过去。 待得他醒来之时,白玉婵仍旧守在身旁,李秘的头仍旧隐隐作痛。 幸亏他的眼睛还能视物,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白玉婵从皮袋里取出一张面具,倒也不是龙红丹那种瘟神鬼面,而是一张普通的白木面具。 “以后戴着这面具,就不会有人认出你了。” “切,你当所有人都是蠢货和瞎子么。” 李秘也是一肚子火。 白玉婵也不多说,指着地上的清水盆:“自己看看吧。” 李秘低头一看,顿时冷汗直冒,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往上直冲。 因为水盆倒影里根本就是个鬼东西啊! 此时的自己,已经变成了红发碧眼,是真正意义上的红发碧眼! 难怪她要给自己洗头,原来是给李秘染了个红毛。 而不知道她滴了什么眼药水,李秘此时整个瞳仁都是绿色,而且还散发着荧光,如同猫眼一般! “你就跟尉迟昭说,你闭关修炼走火入魔,他对你必是深信不疑,再戴上这面具,漫说魏思温之流,便是太平公主和武三娘,也不敢认你。” 废话,都被整成这样了,若不看脸,连李秘自己也难以置信。 “往我眼睛里滴的什么玩意儿?不会把我整瞎了吧?” 白玉婵倒没有隐瞒。 “听说过孙权么?” “孙权?” 李秘陡然回过神来。 孙权可不就是紫髯碧眼么! 不少人认为孙权要么是异族混血,要么是基因变异。 但白玉婵这个时候提起这人,分明是在说,孙权的碧眼,正是这药水搞出来的! “千年古方,你就放心吧。”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好在现在眼睛并没有什么不适。 “这玩意是可逆的么?”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啥时候能变回原来的模样?不会一辈子就这么样了吧?” 白玉婵呵呵一笑,并没有回答。 收拾了桌面上的东西,她已经准备跳上房梁了。 “没义气!” 李秘嘀咕了一声,白玉婵还真就转过身来了。 “其他东西会引起怀疑,我暂时替你保管,但有样东西可以还给你。” 言毕,她从袋里取出了仅剩的那根雷管,走到床边,替李秘又藏在了靴子里。 “救命之恩,我迟早会报答你。” 突然留下这么一句话,白玉婵翻身上了房顶,将瓦片重新盖好,外头便半点声响也没了。 “要是都这么报答,还是免了吧……”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白玉婵仿佛没来过一样,李秘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折腾了这么久,李秘口干舌燥,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却是甜丝丝的,用手一抹,却是从唇上抹下一些香香的油腻,有点像唇膏的质感。 “不会又趁我昏迷的时候,干了什么坏事吧?” 李秘心里头可没有半点旖旎想法,因为白玉婵也不是花痴,就怕她像龙红丹一样,在李秘的体内埋下什么定时炸弹! 第502章 走火入魔更可信 李秘是真被龙红丹这蛊娘给吓怕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染发和染瞳色这一手,属实玩得漂亮。 染发也就算了,华夏大陆古时的染色技术也是冠绝一时,连紫色都能提炼,其他颜色自不在话下。 需知在历史上,西方人虽然运用紫色也很早,但一开始只是从蜗牛或者海螺之中提取紫色,真正制造出人工紫色要追溯到公元1856年。 而我大中华自古就以紫色为贵,什么紫朱权贵等名词,也足以说明了这些。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李秘反复照着自己如今的外形,突然生出一股子陌生的感觉来。 若再戴上这古朴简约的木质面具,还真就跟个赤发鬼一样样的。 有了伪装,总归要找个理由。 李秘寻思了片刻,清了清嗓子,便大喊了一声。 便只是一声,却凄惨无比。 暗哨的脚步声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外,李秘赶忙躺倒在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仙长!仙长!” 那些个暗哨急促地敲门,李秘兀自哼哼着。 他们察觉到不对,到底是用力踹了门。 烛光之下,李秘捂着脸,整个人在地上痛苦打滚,他们定睛一看,也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们听说过一夜白头,却从未听说过一夜之间变成赤发。 要么鬼上身,要么……要么就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 “快去请大将军!” 几个人也不敢乱动,毕竟李秘这样的身份,他们哪里敢胡乱动手。 尉迟昭的住处也不远,毕竟他生怕李秘逃了。 这家伙对李秘也算是真正做到了盲目崇拜,没来得及穿鞋子,打着赤脚就跑了过来。 “仙长!怎……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尉迟昭壮着胆子走上前来,用力扯开了李秘的双手。 李秘稍稍睁开眼睛。 昏暗的烛火照耀之下,他那一双发着荧光的绿色眼睛,简直就是鬼火一般! “我的娘亲!” 尉迟昭吓得连连后退。 “大将军不必害怕,贫道闭关,是为了冲破关劫,奈何功败垂成,如今走火入魔了……” “走……走火入魔?!!!” 尉迟昭早就将李秘当成活神仙一般来供奉,如今李秘来了一出走火入魔,他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若说他早先还有些怀疑,那么此刻,李秘一头赤发,瞳如鬼火,这哪里是人类该有的形态和样子! 更要命的是,李秘突然激动起来,桌上的茶碗等物竟是噼里啪啦全都摔在了地上! 这不过是李秘的小伎俩。 他也是受了白玉婵那御剑之术的启发,用细线绑住桌布,暗中牵扯细线,才做到了装神弄鬼的把戏。 房中烛光昏暗,尉迟昭等人又先入为主,哪里能识破,便只是觉得李秘神力所为,更是大惊失色。 “仙长!仙长!” 李秘抬起手来:“大将军不必惊慌,我冲关失败,内力外泄,才会这般,不碍事,且待我调息一番……” 李秘“强忍着剧痛”盘坐起来,双眸紧闭,面容痛苦,打坐了良久,眉头才算是舒展开来。 “呼……” 吐出一口浊气,李秘睁开眼睛来。 尉迟昭却是如何都不敢与他对视,仿佛李秘的眼睛能勾魂摄魄,夺走他的灵魂一般。 “大将军不必惊惧,我写道方子,劳烦大将军帮我准备炼丹之物,待我炼制一炉丹药来调养,三五日便也就好转了……” “是是是,尉迟昭必不敢怠慢!” 尉迟昭本就是个迷信之人,李秘这么一闹,他跟李秘讲话都得跪着了。 他也见过不少神仙人物,更是浪费了不少冤枉钱。 但从未见过有人能像李秘这般,这是他距离神仙最近的一次了! 李秘草草写了一道方子,便交给了尉迟昭,后者赶忙让人出去找药。 “贫道这般,倒是耽搁了大将军的军机大事,大将军可不用理会,贫道自顾留在这里静养,大将军尽管去做事罢了。” 尉迟昭昂起头来:“哪里的话!仙长乃是陆地神仙,是我尉迟昭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仙长一日不康复,我尉迟昭岂敢分心去做其他事情!” 李秘只是笑了笑:“难为大将军了,贫道斗胆一问,大将军往后打算怎么做?” 先前李秘是担心自己会暴露,所以绝不会为尉迟昭出谋划策,以免尉迟昭怀疑自己的成分。 但得了白玉婵这神来之笔的帮助之后,尉迟昭对自己是深信不疑,便是徐敬业怀疑自己,尉迟昭都得替他李秘拼命,自然也就不怕身份暴露了。 尉迟昭有些忐忑:“仙师身体抱恙,在下又岂敢让仙师再操劳这些……” 得,仙长又升了一级,变仙师了。 “大将军……” “尉迟可担不起,尉迟昭小字光烈,家中行五,仙师若是不嫌弃,可叫我一声光烈,或者小五……” 李秘呵呵一笑:“好,五郎啊,贫道云游天下,本就是个闲云野鹤,对人间之事本也淡泊,所以,这几日都没给你什么建议……” “但如今我冲关失败,道心受损,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你且与我说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尉迟昭像伺奉亲爹一般礼待李秘,可不就是为了能得到这位活神仙指点迷津么! 如今李秘开了口,他哪里还按捺得住内心欣喜。 “是是是,小五也不敢相瞒,自打得遇仙师,小五便觉着这是上天的恩赐,仙师道心受损,小五固是惋惜万分,但私心里,却又止不住狂喜,能得仙师辅佐,小五必是所向披靡,成就一番大业!” “小五打算绕后突袭江宁,仙师以为如何?” 李秘点头道:“江宁乃金陵门户,若不打开江宁这扇门,大都督的大军就没法入驻金陵,攻打江宁是对的。” 得到李秘的肯定之后,尉迟昭也是心头大喜。 虽说兵不血刃夺取了升州城,但他本来的军令状可是为江宁所立下,江宁才是他的战略目标。 得亏李秘为他想出这么个将功折罪的策略,但最终他还是牵挂着江宁,只有将江宁打下来,他才能真正摆脱隐患。 “但是……” 没错,凡事都有个但是。 李思文就算做再充足的准备,以江宁的城防和他的兵力,也经不起尉迟昭的强攻。 若是劝说尉迟昭放弃江宁,也太过明目张胆。 李秘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给江宁更多的时间去筹措兵力和召集人手。 李秘这个“但是”,也让尉迟昭竖起了耳朵来。 第503章 又一次应验了 身为穿越客,可以不懂科技,可以不懂军事,但不能对历史大势的走向一无所知。 李秘对此算是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如果他对徐敬业叛乱事件更加了解,就不会陷入此时的麻烦当中。 因为如果了解整个事件的发展,他就能预先掌控徐敬业的进军路线。 但如今,他只能凭借着自己对大唐朝的了解,加以分析,才能得出自己的结论。 这方面,他简直就是个小白。 扬长避短,才是制胜关键。 虽然他不懂军事,但他懂得如何忽悠尉迟昭,这就够了啊! 尉迟昭在打仗方面并不差,而且也是个精明人,唯一吃亏的地方就是太过迷信。 所以,只要能拖延或者挫败他的军事行动,也算是变相为平叛事业做贡献了。 既然你要打江宁,那我就让你打不成,或者退而求次,让他慢些再去打。 战场上风云变幻,战机稍纵即逝,只要能拖延个一时半刻,形势也就大为不同了。 “五郎的船队全都停在了江面上,打算拿什么来打江宁?” “你这些兵,可都是水兵,陆战可是要吃亏的……” 尉迟昭自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仙师所言甚是,我等仓促入城,并没有携带大型的攻城器械,而且轻装上阵,武器装备也比不得……” “所以……我打算让他们回船上去搬运装备!” 李秘呵呵一笑道:“这就很好,你都想好了,又何必问我……” 船上的装备需要拆卸,从船上搬运到升州城来,必是不容易,不耗个三五天是不可能完成的。 这也体现出了李秘让李思文凿船设限的战略价值。 若不是沉船挡住了舰队的去路,只怕尉迟昭早就拿下江宁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尉迟昭讪讪一笑:“仙师,我并非要把装备搬到升州城来,而是打算顺着沿岸路线,从侧翼去偷袭江宁城,如此一来,不仅仅节省人力,也节省时间。” “只是……只是河岸一线距离江宁城太近,必然有城中哨探盯着,我等若要进军,需是一鼓作气。” “然则河滩一线没有官道,只有乡路,泥土又松软潮湿,大型攻城器械搬运不已,所以我想让仙师替我做法,保证这几日都是好天气……” “???” 李秘差点没笑出声来。 本以为尉迟昭迷信已经有点离谱,可他正儿八经说出这番话来,没有半点玩笑意味,是真的把李秘当成神仙来看待了! 摇头一笑道:“五郎啊,若我没有走火入魔,御风司水,行云布雨也不在话下,但如今我元气大伤,怕是很难做到了……” 尉迟昭也惶恐起来。 “是是是,小五自是知道,所以也不敢奢望,只是仙师能不能预告一下这几日的天气?” 好嘛,既然没法操控天气,预告天气总能办到吧? 李秘这边厢才刚刚整出走火入魔这么一出好活儿,令得尉迟昭对他死心塌地,五迷三道,若拒绝这个提议,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总不能每次都找借口,到时候再如何迷信也要产生怀疑了。 与此如此,倒不如趁热打铁,让他彻底信服自己,就算以后自己再胡说八道,他也深信不疑,如此才是最好。 念及此处,李秘也不含糊,朝尉迟昭道。 “贫道如今功力受损,需是服丹调养,不过……五郎你对我至真至诚,我便再耗些元气,替你算一算吧。” 尉迟昭大喜:“辛苦仙师!” 李秘闭上眼睛来,掐指一算,暗自憋气用力,额头还果真憋出不少汗珠来,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我这该死的演技啊! 过得片刻,李秘睁开眼,朝他说道:“让士卒们都撤回来吧,今日有雨,而且很快就到了。” 尉迟昭也有些惊诧:“是是是,我这便让弟兄们都撤回来。” 他的微表情落在了李秘眼里,李秘知道他是不信的。 但李秘可不是胡说八道。 之所以判断会有雨,也是李秘经过细致观察所得出来的结论。 首先,这里是江南地区,眼下正是雨季,所以河道充沛,水师的大船才能顺畅行进。 既然是雨季,下雨是大概率的事件,所以尉迟昭才希望李秘能做法,让老天爷放晴几天。 而李秘从河边来到升州城,一路上可没少观察地形,因为他一心只想着逃跑,这种观察是万万少不了的。 早在河面上之时,就已经全是大雾,这就是下雨的征兆,空气湿度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而沿途蛙声不断,燕子低飞,到了升州城,又看到蚂蚁搬家,池塘里的鱼儿不断冒泡,这种种全都是下雨的征兆。 古代劳动人民的生活智慧,都是积攒下来的经验。 但很多人没有太多思考,全靠老一辈传下来,尉迟昭这样的军中之人,对天时地利很是关注,但到底是比不上李秘这种“吃现成”的家伙。 李秘之所以对雨天这么有研究,也是因为推理探案之中最经典的案例之一,就是雨天杀人案。 下雨天能冲刷和掩盖所有的作案痕迹和罪证,所以雨天杀人案就经常出现在文学和影视作品当中。 那些个罪犯和追捕者以及作者名,对雨天的研究,可不比气象专家们浅薄多少。 当然了,下雨这种事,只能说大概率,哪里能有百分百的准确率。 李秘其实也早早做好了预案,如果不准,他便只能推说自己功力损伤太严重,寄希望于下一次再把信任给补回来了。 尉迟昭也不多问,不多时就让人取来了炼丹的材料。 李秘也就留在房里,正儿八经地开始炼丹。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才刚天亮没多久,还果真下起了大雨来! 尉迟昭有些灰头土脸地回来,虽然换过衣服,但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狼藉痕迹。 可见他到底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让士卒们前往河边探查了。 “仙师果真是神人!” 虽然战事没法推进,但李秘再度验证了自己的预测,尉迟昭对他的信任就更是深厚了。 李秘摆手一笑:“五郎啊,虽然我能预知天气,但随着时间推移,我的元气会越来越弱,总归有不能及时把控的时候,你需是提前做好准备,总不能看天气来做事,若老天一直下雨,你就一直这么干耗着?” 这话可就说到了尉迟昭的心坎上。 “仙师真真是目光如炬,如何破局,还请仙师教我!” 听得这话,李秘心里开始偷笑了。 第504章 狗头军师狗点子 尉迟昭对江宁是如何都放不下的。 在他眼中,李秘已经是活神仙一般的存在,李秘说这几天雨水不断,那就断然不会有放晴的时候。 想走陆路,又无官道,遍地泥泞,那些个大型攻城设施,想要转运到前线,是千难万难。 他毕竟精通水战,陆战经验不足,李秘这个军师外加活神仙,就成了他最倚赖的智囊。 李秘这次也不含糊。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选择。” “第一,将工程器械全都化整为零,大的拆小,小的拆得更小,到了前线再组装起来,如此就不怕泥泞了。” “第二,就是铺路,将泥泞的乡道填补夯实,如此便能顺利通过……” 李秘的回答极具针对性,也是合情合理。 尉迟昭却摇头道:“化整为零怕是不成,船上的大型器械,大多用于水战,想要拆下来,需要巨大的人力,而且……若是拆分,战线会拖得更长,兵力会更加的松散,若是敌人半路突袭截杀,我军苦矣……” “那就只能选择铺路了。” 尉迟昭也是摇头苦笑:“仙师有所不知,这江南地区水路纵横,不仅仅是地面上,地下也满是暗河暗流,所以每到雨季,才生出这许多泥沼来……” “这河滩附近本就松软,乡道更是如此,寻常砂石便是填补夯实,也没法承受大型器械的重量……” 李秘呵呵一笑道:“五郎啊,这方面你可就不如李思文了,为了阻挡你的水师,李思文可是将域内所有船只全都强征,而后凿沉,这是何等的气魄。” “仙师的意思是?” “他可要凿船,你也可以!” “我?凿船?” “不是凿船,是拆船!” “只要把船板拆下来铺路架桥,就能顺利转运攻城器械了!” 李秘如此一说,尉迟昭心里也是叫苦不迭。 早先李秘就说过,他并不懂军事。 此时他的一番言论,确实属于妥妥的军事小白言论。 徐敬业等一众反贼,如今的主要战场集中在江南地区,靠的就是水师,战船乃是他们最珍贵的战略物资。 每一艘战舰,那可都是价值连城,又如何能主动拆解来铺路? 这岂非暴殄天物? 李思文凿船,那是因为他无路可走,因为他要破釜沉舟。 但尉迟昭这边仍旧还有选择,完全没必要全都豁出去。 李秘其实早就想过,这种馊主意,谁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形势比人强,河滩周围只有芦苇之类的植物,并没有高大乔木,想要砍伐树木来铺路搭桥是不太可能的。 陈家渡那里倒也有不少建筑,但渡口废弃已久,那些木头早已腐朽不堪。 他们现在唯一能用的木材,就只有船。 而如果他选择第一个方案,李思文选择半途截杀,他们会溃不成军,必败无疑,非但损失兵力,连化为零部件的攻城器械都要丢失。 如果拆船,那么打下江宁之后,他们将面临无船可用的尴尬境地。 但继续选择拖延,江宁这个门户打不下来,徐敬业的大部队就没法通过这个门户,进入金陵,尉迟昭攻下升州城的功劳自然就大打折扣,毫无光彩。 再者,转道升州城不过是将功折罪,只能为他争取一点时间,如果他一直没法打下江宁,徐敬业同样会治他的罪。 尉迟昭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正因为有了这种种考量,李秘才敢说出如此小白的策略。 “仙师所言乃锦囊良策,不过军机大事,待小五与部将好生商议商议……” 李秘赶忙摆手道:“贫道本就是个闲人,又不通军事,只是想当然耳,粗浅得很,五郎自与将军们定夺便是了。” 如此一说,李秘也不再理会尉迟昭,又开始在房间里头捣鼓炼丹的事情。 尉迟昭是真的着急了。 他没有在李秘房间逗留,而是马上召集了部将,认真商议起来。 其实不用想,李秘也知道他接下来的动作。 无论哪种方案,都不是轻易能够接受的。 那么尉迟昭必然会想着第三种选项。 如今的环境和条件下,第三种选项就只剩下看天吃饭。 尉迟昭只能巴望着老天爷能不下雨。 但接连下雨,雨量又充沛,地上积水太多,即便停雨放晴,也需要等太阳晒个三两天,把地面全都晒干晒硬,才能实施转运的计划。 李秘只是预测了一天的天气,尉迟昭也在等待。 可到了第二天,仍旧没有停雨的意思,他就更是着急了。 因为徐敬业那边已经得知了他占领升州城的消息,派人发了情报过来。 军报之中,非但没有肯定尉迟昭占领升州城的功绩,反倒将他臭骂了一顿。 临时更改计划,而且还是战略层面的计划,这是大忌中的大忌。 徐敬业要不是没法通过江宁进入到金陵地界,只怕早就撤了尉迟昭的职! 军报之中,徐敬业再度下达了死命令,让他务必在三日之内,攻陷江宁,为大军打开通路。 否则徐敬业只能亲领大军来攻打江宁,到时候尉迟昭也就成为无用之人了。 “传令下去,拆船铺路!” 在得到密信的一个时辰之后,尉迟昭果断下达了命令。 升州城的士卒们拔寨出发,又回到了船队。 大船仍旧停靠在岸边,船工和士卒们只能冒雨作业。 亏得他们人数众多,几万水军一同发动起来,场面也蔚为壮观。 在大自然的规律之中,毁坏一样东西,总比建造一样东西要更加的简单。 这些士卒从外围开始,目光所及,见到什么拆什么,速度也极快。 当然了,他们不是建造战船的工匠,很多时候没法按照构造原理来拆解,而是暴力拆除,反正这些木头是用来铺路的。 这就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拆开之后,想要再复原,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李秘出去走了一圈,粗略估算了一下,为了铺路,尉迟昭起码要损失一半的战船。 是因为李秘的三言两语么? 不是,是因为大势所趋,是形势使然。 但如果没有李秘,断然也不可能会发生如此离谱的事情。 无论如何,李秘已经尽力了。 接下来,只能看李思文的守军能不能守住尉迟昭的“狂轰滥炸”了。 第505章 撞入小城 尉迟昭也果真是个将才,起码他在军中的威望是毋庸置疑的。 即便冒雨作业,苦不堪言,但这些士卒竟没有怨声载道。 就好似他们被安扎在升州城外,无法入城去享乐,仍旧毫无怨言一样。 在约束士卒的军事纪律方面,尉迟昭真的无可指摘。 经过了两天的时间,铺路这个事情竟还真就做成了。 尉迟昭没有停歇,让士卒短暂休息了一日之后,便连夜开始向江宁行进。 士卒们推着沉重的大型器械,往江宁方向去了。 这些攻城器械,原本是建造在船上的,诸如抛石机和大型弓弩等等都有,他们甚至将船艏都拆了下来,充当撞木来使用。 借着雨幕和夜色的掩护,他们顺利绕到了江宁城的北门。 此时的江宁城如同沉睡的掉毛老狗,即便在夜里,也给人一种不堪一击的印象。 李秘心里也焦急。 因为他亲眼见到这些士卒令行禁止的军事素养,他们的执行力,令得李秘刮目相看。 如果江宁方面浪费了这段时间,没有好好准备,怕是很难撑过尉迟昭的强攻,更何况还是夜袭。 李秘倒是想提前给李思文预警,但根本没有机会。 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李思文能做好情报侦察工作,毕竟拆船的动静可不小。 为了保护李秘的安全,尉迟昭也算是煞费苦心,将李秘一直带在身边,就在中军大营。 尉迟昭坐在马车上,马车上面有个将台,居高临下,比寻常军士要看得更远。 今夜的雨势很大,绞索受潮会膨胀,容易断裂,所以都藏在了放水油毡之中,到了前线,才取出来安装在器械的绞盘之上。 毕竟是老将了,尉迟昭也计算好了射程。 但因为下雨等诸多原因,他也不敢大意,到底是往前推进了一段。 他的舰队原本有三万多的水军,留了五千驻守升州城,剩下的基本上全都带了过来。 非但如此,他还在升州城征召了不少民夫,否则也不可能两天之内完成拆船的工作。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尉迟昭也是满面通红。 到底是来到了决胜的时刻! “击鼓,攻城!” 尉迟昭传下军令,军鼓便敲得通天响,士卒嘎嘎转动绞盘,炮车和弩车等全都蓄势待发。 看着这些器械,李秘也是心头轻叹。 如果他是李思文,就该在半路埋伏,打尉迟昭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却是丧失了最佳的时机。 当然了,李思文或许也有自己的考量。 江宁城的守军本就兵力不足,半途设伏,会分散兵力,如果埋伏失败,想要守住江宁城就更加没有希望。 “放!” 尉迟昭近乎咆哮一般下令。 那些个器械便砰砰发动起来,巨大的石弹和踏橛箭破空而去,掀起呼呼风声,铺天盖地地飞向了江宁城头。 江宁本就是一座小城,彼时的江宁县城与后世的江宁并非同一个地方。 这座小市镇的城墙并不高大,虽然也有护城河,但河水并不深。 巨石和踏橛箭等砰砰砸落,这才几轮攻击,已经毁去了城头的大部分建筑。 “攻城!” 尉迟昭再度传令,步卒方阵护着船艏撞木,由慢而快,便只是咔嚓一声,便攻破了城门! “不对劲!” 一直以为李思文要错失良机的李秘,此时意识到诡异之处了。 无论是贼军靠近,还是发动攻势,城中居然半点响应也无? 就算守军已经撤离,老百姓也不可能半点反响都没有。 李思文深知江宁的战略地位,断然不可能放弃这座小城,为何此时如同一座空城一般? 尉迟昭此时估摸着也意识到了异常,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是当机立断。 “火速入城!结阵防御!” 果然,他还是足够警惕。 兵法上最怕就是半渡而击,如果被卡在不尴不尬的位置上,不管是地理还是局势,都非常的不妙。 尉迟昭已经来不及后退,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快速入城,而后结成防御阵型。 水军们到底不是职业步卒,这几天也一直在奔忙,先是走了水路,打算夜袭,但中途改变了计划,又转进到升州城,只能在城外安营扎寨。 而后又是拆船又是铺路,这才休息了一日,又要转运器械来攻城。 即便身体上并没有到达极限,他们的心理已经有些疲累,与尉迟昭一样,都想着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冲锋!” 副将和旅帅们纷纷催促麾下士兵,一窝蜂便撞入了城中。 然而前头的地面突然塌陷下去,整个方阵轰隆下坠,阵型顿时大乱。 这大雨瓢泼,本就目不视物,又不能打起火把,黑灯瞎火,哪里看得见这许多。 城内竟全都是陷阱和大坑,坑中估摸着安装了尖刺之类的东西,陷落的士卒发出阵阵惨叫。 “有陷阱,小心!” 将领们纷纷发出示警,但雨势太大,阵型太乱,士卒又太过拥挤,传令系统一下子就失灵了。 他们自是可以敲锣,锣声的穿透力还是足够的。 但敲锣就意味着退兵,所谓一鼓作气,他们若退出去,想要再打进来,士气上可就吃亏了。 便只是这么一时半刻的迟疑,前方的方阵又被啃下了两块,而且是左右两翼同时受损。 守军埋伏在了两翼民宅的房顶上,居高临下,利用弓弩进行攒射,竟打了尉迟昭部一个措手不及! “结阵!结阵!” 尉迟昭亲自擂鼓。 不同的鼓声,估摸着代表着不同的命令,竟是让他稳住了阵脚。 相较于陆上,水师的传讯手段更多,规则也更加复杂。 因为战舰之间需要及时快速地传递讯息,所以他们的套路要比陆军更多一些。 得益于这一点优势,尉迟昭总算是将命令传达下去,拿到了临时指挥权。 可李思文的埋伏还远远没有结束。 两翼的弓弩手不断射击,尉迟昭这边厢的人头实在太过密集,他们根本不需要瞄准,每一轮攒射都有意想不到的巨大收获。 而尉迟昭这边,毕竟是水师,武器装备与陆军有着极大不同,防御手段更是有限,一时间也是损失惨重。 若非他带领的兵力足够多,便只是这一埋伏,就足以让他灰溜溜退兵了。 尉迟昭却是丝毫不乱,又改变了鼓点的节奏。 他已经意识到,被动防御,只会被耗死,他已经开始策划反攻了! 第506章 要舍得大代价 李秘还是有识人之才,这尉迟昭虽然迷信,但打仗还是非常在行的。 在被埋伏的情况之下,他还能稳住阵脚,足见他麾下并非乌合之众。 稳住阵脚之后,尉迟昭亲自擂鼓指挥,水师们很快就整顿了阵型,采用了平推的方式,一股脑往城中冲锋。 这应该是将人数优势发挥到最极致的最好办法了。 就好像拔河一样,大家喊着号子,突然一齐用力,短时间内的爆发力,仿佛要瞬间将江宁这座小城给踩个稀烂。 城门处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左右两翼埋伏的弓弩手也被彻底清理。 因为这些水师一拥而上,完全不顾伤亡,几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尉迟昭面色通红地捶着军鼓,心中豪气干云,气势壮阔。 城中的守军也终于不再藏匿,贼军通过了城门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城防可言,只能进入巷战阶段。 按说江宁的守军都是本土人氏,对地形更加熟悉,应该更有优势。 但贼军人数实在太多,仍旧运用平推的战术,根本不跟你缠斗,一鼓作气,不计伤亡地往刺史府推进。 守军的大部分兵力,都结阵在中轴线上,层层叠叠,就好像将一面面盾牌都立在同一条直线上一般。 但可惜的是,贼军可不是要攻破盾牌的一杆枪,而是几百头发怒狂奔的犀牛一般,彻底碾压过去。 战车不断往前,李秘站在战车之上,跟着尉迟昭入了城。 尸横遍地,民夫和辅兵不断上前来检查生死,将伤员往后方拖抬。 人常说,麻绳专挑细处断,江宁方面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边厢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此时刺史府却又燃起了大火来。 有人高喊着: “刺史降矣!” “刺史降矣!” 这呼声便如黑夜中的雷霆一般,一下就击溃了守军的士气。 这些守军本就没什么底气,李秘也是清楚的。 再加上江宁城中还有魏思温,就算攻打金陵并不是他提倡的战略,但贼军既然已经打到了这里来,他的所有前期准备都已经失败,也只能配合尉迟昭。 李秘是这么想的,事实或许也确实如此。 “胜负已分!” 尉迟昭也是狂喜。 此时,一名传令兵背着传令旗,突然从前方跑了回来。 负责保护战车的卫士们也不疑有他,分开阵型,让那传令兵回到战车前头来。 “报!李思文被俘了!” “很好!” 尉迟昭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就在这一刻,那传令兵突然往战车上一跃,如同俯冲捕猎的鹰隼一般,杀向了尉迟昭! 但见这传令兵往腰际一摸,手中已经多出长短双刀。 “是白玉婵!” 难道说李思文被俘的消息,只是为了麻痹敌人? 用溃败作为代价,换取刺杀尉迟昭这个主将的机会? 如果能成功刺杀尉迟昭这个主将,说不定能扭转战局! 然而令李秘想不到的意外到底是发生了。 李秘其实早就发现了一个令他想不通的事情。 那就是大唐朝的战舰没有撞角。 船艏,也就是船头,大多是装饰性的一些木雕等,也有不少战船甚至是平头或者翘头,而不是尖头的。 为何没有撞角? 历史同时期,甚至于往后推几百上千年,西方战舰都有撞角,为何大唐朝的战舰没有撞角? 那是因为大唐朝的战舰实在太过庞大,大唐朝的国力远超当时的技术水准。 其他小国根本造不出这么巨大的战舰,更漫提战舰上装载的远程大型器械。 所以水军大战之时,大唐朝的战舰只需要远程击沉敌舰,如果被拉进了距离,那就直接碾压过去,将敌舰彻底碾碎,根本不存在撞角这玩意儿。 因为就算安装了撞角,敌舰都没资格跟撞角碰上。 而敌国那些小船,又是如何作战的呢? 他们会相互射箭,或者拉进了距离,跳帮作战,跳到对方的船上近身肉搏。 大唐朝的水师除了灭高句丽等战争之外,日常也就是大江大河大湖泊或者海上剿剿匪。 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水战。 按说尉迟昭应该没什么实战的机会才对。 就算发生小规模的战役,他身为主将,也不太可能跳到敌船上去跟敌人近身肉搏。 如此情况之下,身为武则天的影子护卫,白玉婵对尉迟昭应该是一击必杀才对。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尉迟昭竟临危不乱。 电光石火之间,他抽出环首刀,竟是挡下了白玉婵致命的一击! “保护总管!” 卫兵们愣了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一招不中,白玉婵似乎也惊愕,停顿了片刻,才发动第二次进攻。 然而就在此时,李秘突然听到白玉婵沉喝一声道:“来!” ??? 无数个念头飞速闪过脑海。 李秘在寻思着,这个来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在暗示李秘,难道她想趁机带李秘走? 不可能。 这可是贼人的中军,战车附近的卫兵实在太多,带着李秘根本不可能逃走。 如果想要带走李秘,她可以用一百种其他的方式,绝不会无脑到这个地步。 呼吸之间,李秘的脑子里闪过了几百个念头。 他到底是选择忠于自己的第一感觉。 “五郎小心!” 二话不说,李秘便挡在了尉迟昭的面前。 也果不其然,李秘刚刚就位,众人头顶上突然飞来一柄光剑! 白玉婵的御剑之术,李秘是见识过的。 但尉迟昭和诸多卫兵可是当场被吓傻了! 李秘总算是摸到白玉婵的用意了。 他并指如剑,虚空指着那飞剑,大喝一声道:“无宗无上,元始天尊,邪祟退散!” 话音一落,那光剑便如断线布偶一般掉落,然而到了地面上,却又融入水洼之中,根本没半点踪影。 见得这一幕,李秘也是吃惊不小。 因为这光剑不像是火光,毕竟此时是大雨,想要突然燃起火苗并不太可能。 也就是说,白玉婵的伎俩又升级了! 联想到白玉婵利用龙红丹的药物,把他李秘的眼睛都染成了绿色荧光,难道就是靠类似的材料? 无论如何,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糊弄人。 别的不说,尉迟昭可是彻底被吓傻了。 李秘冲上来保护他之时,他还窃以为李秘太不自量力。 直到李秘出手,击退了这个刺客,他才意识到,若不是李秘,自己早就死了! 拳脚功夫再厉害,搏杀功底再深厚,试问人类哪里打得过邪魔啊! 这一刻,李秘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达到了顶点,没人能取代,也没人能比拟的顶点! 第507章 江宁陷落 当白玉婵祭出光剑之时,李秘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女人之所以搞刺杀,并不是为了杀掉尉迟昭,而是为了让李秘的人设更稳固! 在她看来,尉迟昭只是个小虾米,她根本看不上,她在布一盘大棋,她要让李秘继续做卧底,彻底打入敌人的核心之中! 然而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她孤身来行刺也就算了,毕竟她本领高强,总能来去自如,逃脱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为了接近尉迟昭,她必须假扮传令兵,会不会城中大乱,李思文被俘,也是配合她演出的苦肉计? 李秘想了想,还是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白玉婵固是狠辣果决,但李思文是封疆大吏,立誓要死守自己的属地,是不可能投降的。 即便是诈降,李思文也承担不起。 因为他是徐敬业的叔父,就算是诈降,以后也会跳进黄河洗不清。 所以,这两件事应该分开来看。 白玉婵是独自行动,而李思文被俘,应该是魏思温发动内应的结果。 光剑被李秘打落之后,白玉婵骂道:“好个臭道士!” 话音未落,已经挥刀朝李秘刺了过来。 既已经知道她的心意,李秘也就充分发挥自己的演技了。 但见得他手中飞快结印,至于结印的过程,那都是跟着火影吓比划,让他重复一次都做不出同样的动作来了。 可就是这故弄玄虚的结印,令得尉迟昭等人再度看傻了眼。 “急急如律令!” 一声沉喝,李秘虚空打出一掌。 便只是这一掌,白玉婵便身形一滞,仿佛被无形的撞钟锤给撞了一般,整个人竟然倒飞下战车去了! 尉迟昭等人彻底看蒙了。 他们这可是第一次见到虚空伤人! 就在他们懵圈的时候,白玉婵已经从地上弹了起来,几个起落,已经遁入了黑暗之中。 李秘大松一口气,但他知道,演戏要演全套。 待得白玉婵消失之后,他紧捂心口,要不是没法吐血,只怕他当场要吐出一口老血来。 整个人瘫坐下来,李秘大口喘气,仿佛耗尽了元气一般。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追!” 尉迟昭大声下令,李秘却抬起手来:“那妖女非常人能应付,莫要浪费时间和性命,万一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可就更加不妙。” 尉迟昭赶忙将卫兵都收了回来。 “是是是,仙师所言甚是!” 他赶忙过来搀扶李秘,又朝众人道:“快搭个雨棚,仙师又损了元气,需要调息休养!” 众人赶忙去车上找雨布等物。 可就在这个时候,又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 “且站住!” 亲兵卫士今番可就多了一个心眼。 辨认出是自己人,这才放行。 “总管,江宁城的百姓都围在刺史府周遭,要不要杀进去?” 尉迟昭道:“李思文已经投降,他们又如何再做无谓抵抗?胆敢阻拦,全都杀了!” 李秘赶忙制止道:“五郎万万不可!” 尉迟昭又抬起手来,朝那传令兵道:“你回来!” 蹲下来,尉迟昭朝李秘问道:“仙师有何教我?” 李秘缓了口气,仿佛说话都吃力。 “李思文已降,不可再造杀孽,大都督举起,乃是为了匡复李唐,是为了将百姓从武逆的水深火热之中搭救出来,若义军滥杀无辜,试问谁敢追随?” 尉迟昭恍然,猛拍额头道:“是是是,得亏仙师提点,差点误了大事!” “来人,往前,本将亲自去看看!” “五郎,我随你去。” 李秘从怀中摸出那木质面具来,戴了起来。 尉迟昭欲言又止,但心说都怪自己做事没思前想后,才让仙师如此操劳。 “来人,将雨棚搭在车上!快!” 尉迟昭让那传令兵传令到前线,不得滥杀无辜,便与卫兵一起动手,在车上给李秘搭了个雨棚。 战车缓缓行走在城中街道上,李秘盘膝坐在雨棚之中,那雨棚压得极低。 尉迟昭却是不敢再上车,只是在一侧骑马。 到了刺史府,老百姓果然全都跪在刺史府前,而魏思温已经冒头。 他没有半点隐藏,只是站在台阶上,李思文一家被绑着,他的小儿子哭哭啼啼,跪在地上,却被李思文大骂道:“不许跪!” 现场倒是没有见到庐陵王一家子。 令得李秘惊讶的是,梅右仙和金允秋等人,则是成功与魏思温汇合,此刻就在魏思温的身侧。 看来正是这群人发动了内应,率先擒拿了李思文。 “军师!” 尉迟昭快步上前,有些惊喜,但又参杂着些许紧张。 因为魏思温作为军师,可是徐敬业的智囊,算是反贼集团里的二号人物了。 “你为何要擅自改变战略,放着江宁不打,要去占升州?” 尉迟昭总不能说自己迷信道人吧? “李思文破釜沉舟,将船全都凿沉,堵塞了航道,我等无法靠近,便先从陆路占领升州,再绕后来突袭江宁了……” 魏思温冷哼一声:“虽然耽搁了几日,但到底是拿下江宁,等大都督抵达江宁,再与你做计较。” 尉迟昭讪讪不言。 “李思文执迷不悟,当斩首示众,这件事便由你来做!” “要杀李思文?” 尉迟昭也吓了一跳。 因为李思文可是大都督的亲叔父! 可如今主持大局的是魏思温,这老家伙对尉迟昭绕道升州城已经很是不满,适才言语之间也颇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尉迟昭哪里再敢得罪他! “遵命!” 李秘也是心头发紧,李思文是何等忠烈,岂能看着他被斩首示众! “咳咳!” 李秘干咳了两声,尉迟昭有些为难起来。 他知道李秘这是在提点他,但魏思温同样在盯着自己呢! “那位就是你提请大都督的幕僚谋士?藏头露尾,非奸即盗,在老夫面前,就不必装模作样了,下车来吧。” 魏思温说到最后,话头已经转向了李秘。 李秘与魏思温可算是熟人了,自己的声线,魏思温也一定会认得,一旦开口,可就暴露身份了。 稍稍掀开雨棚,李秘露出整个头来,分毫不让地看了魏思温一眼。 便只是这么一眼,戴着面具的他,已经被所有人都看见了。 李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此时的他红发碧眼,如同妖魔,现场顿时哗然。 只是这么一下,李秘又将雨布放了下来。 他朝尉迟昭招了招手,显然根本没把魏思温放在眼里! 第508章 杀不杀? 魏思温是一只拥有着七窍玲珑心的老狐狸。 或许他已经对李秘现在的伪装身份产生了怀疑。 如果李秘是他,也一定会怀疑。 因为梅右仙和金允秋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追杀李秘和白玉婵。 这就意味着,李秘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直将李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他们,必然会怀疑李秘卷土重来。 当然了,李秘变了发色和瞳色,如同异界妖魔一般的骇人形象,多少还是能唬住一些人。 即便没有将这个红发碧眼的神棍与李秘联想在一处,魏思温也不能容忍尉迟昭的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神神秘秘藏头露尾的所谓军师。 更不能容忍这个军师根本不把他这个正派大军师放在眼里。 “尉迟昭!” “你要招募谋士幕僚,老夫断无阻拦之理,但此人装神弄鬼,藏头露尾,并非善类,我劝你审慎行事!” 尉迟昭眉头一皱,转过身来:“军师想让我如何审慎?” 魏思温冷笑一声,瞥了李秘一眼,道:“要么让他滚蛋,要么老夫杀了他!” 魏思温老谋深算且狠辣阴毒,尉迟昭也是心知肚明,他但凡迟疑半分,魏思温是一定会杀掉李秘的。 眼下的李秘可是老天爷赐给他的活神仙,他哪可能会让魏思温来杀李秘! “魏思温你闭嘴!” 尉迟昭这么一吼,魏思温倒是愣住了。 他是谁? 他可是堂堂大军师,仅次于徐敬业的二号人物! 然而在尉迟昭的心里,魏思温不过是个满肚花花肠子的文官罢了。 此人做过御史不假,但最终还是被贬黜,也正因为自己被贬黜,没能得到武则天的重用,所有才怀恨在心,与他们一帮人造反。 没有得到徐敬业的信赖与重用之前,他不过是盩厔尉,就是西北一个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小县城的保安队长。 可他尉迟昭是谁? 尉迟昭虽然不是嫡系,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尉迟一族出身,徐敬业能够在短时间内招募数万的水师以及上百的战舰,靠的可是他尉迟昭的名望! 为了顾全大局,他尉迟昭可以对魏思温唯命是从,但并不代表他由衷尊敬这个军师。 魏思温实在太把自己当一回事,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李秘这位活神仙的头上,这就碰触到尉迟昭的底限了! “你……你说甚么?” 魏思温脸色青白交替,仿佛听错了一般。 尉迟昭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闷闷道:“吾身为水师总管,自己召的幕僚和谋士,到底还能决定生死,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就不劳军师操心了。” 丢下这句话,尉迟昭便来到了战车的旁边来。 “仙师,实是抱歉,让您难堪了……” 李秘呵呵一笑:“难堪的不是我。” 尉迟昭身子一紧,扭头看了一眼魏思温,恍然大悟,感慨道:“仙师果是虚怀若谷,气度与境界皆非吾等能比。” 李秘摆了摆手:“虽说大隐隐于市,然则贫道还是喜欢闲云野鹤的山中日月,我也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只是眼看着五郎要铸成大错,所以才出言提醒一句。” “大错?仙师且教我!” 李秘也不含糊:“你自己考虑两个问题。” “一,李思文是什么身份?” “二,魏思温为何这么着急要杀李思文?” “想通了这两个问题,你就都明白了。” 言毕,李秘也不再多言。 李思文是什么身份? 败军之将?润州刺史? 尉迟昭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但他很快就猛然睁开眼睛,轻声骂道:“魏思温这老贼,何敢误我!” 尉迟昭可不是蠢物。 李思文乃是李敬业,也就是徐敬业的叔父,而且还是唯一的叔父! 如果将李思文斩首示众,那可就彻底得罪了徐敬业。 因为徐敬业连自家叔父都杀,试问还有谁敢再追随他? 而魏思温之所以要杀李思文,可不是以儆效尤,不是震慑百姓,而是借刀杀人! 徐敬业与魏思温,在大战略上的分歧,义军集团的诸位都心知肚明。 魏思温坚持要直取洛阳,秋风落叶,一鼓作气,而徐敬业则想占领金陵,窃据王气,徐徐图之。 魏思温认为徐敬业成不了大气,所以才潜入长安,搞出这许多事来,所以才把庐陵王也搬了过来。 徐敬业本来想打废太子李贤的旗号,好处在于,李贤已经死了,他既能打着李唐旗号,又能为自己谋求利益,一旦起义成功,大权就会落在他的手中。 而魏思温则认为,这个事情必须要有李唐的人来主持大局,所以便把庐陵王李显也牵扯了进来。 魏思温要杀李思文的动机也就很明显了。 我让你小子不听我的话,你不是要打金陵么? 如今我帮你打下来了,你的叔父就是败军之将,如果你不打金陵,就不必面对你的叔父,如果你继续再恣意妄为,不听劝告,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门生故吏,亲朋好友,死在你的刀下。 他根本就是在借尉迟昭的手,来杀李思文,以此来敲打徐敬业,不听我魏思温的话,就是这么样的后果! “若不是仙师提点,差点着了这老狐狸的道了!” 魏思温想给徐敬业一个警告和教训,但却是尉迟昭动的手,等徐敬业抵达江宁,怕不是尉迟昭背黑锅! 尉迟昭朝李秘叉手行礼道:“谢仙师点拨!” 李秘只是点了点头,带着几分疲累道:“孺子可教。” 尉迟昭就好像得了莫大夸奖一般,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 “来人,将败将李思文及其家眷押解入营,待大都督亲自发落,谁敢靠近,一律格杀!” 尉迟昭如此下令,魏思温也愣了一会。 “你,尉迟昭,你这是作甚!” 尉迟昭把一切都想得通通透透,此时也有了底气。 “魏思温,话我已经放出来了,你想杀李思文,便自来我营中杀人,你敢么?” 言毕,也不再理会魏思温,朝诸将士道:“弟兄们自去安营扎寨,不得侵犯城中百姓,谁敢违背军令,杀!” 诸多将士也自是各自行动,尉迟昭又回到战车这边厢来,朝李秘道:“仙师,这刺史府,住得住不得?” 李秘也明白尉迟昭的心思。 刺史府虽然只是前任刺史的私宅,但算是临时治所,谁占领了刺史府,谁便是最大功臣,起码面子上是这么个计较。 但李秘可不想跟魏思温直接冲突,更不想与他碰面。 虽然发色和瞳色不会露怯,但身高身材,言行举止,都是会出卖自己的。 “五郎觉得呢?” 李秘又将问题抛回给了尉迟昭。 尉迟昭直以为李秘又在考自己,也陷入了为难的寻思当中。 过得良久,他才试探着答道:“刺史府乃是败军之地,不吉利,不住也罢?” 李秘微微一笑:“好。” 尉迟昭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秘知道,这人对自己已经是彻底信服,这枚棋子,算是彻底成了。 第509章 赠你一个秘密 尉迟昭还算有心,虽然没有入驻刺史府,但还是给李秘找了个道观,并没有让李秘露宿城外。 毕竟大战过后,需要打扫战场,安置诸多,尉迟昭也没有偷懒。 将李秘安顿好了之后,他便出去指挥将士们。 不过他到底是留了一队亲兵卫士在道观之中,算是保护李秘。 李秘寻思着后续的行动,再加上与魏思温的冲突,也不敢安心睡去。 到得拂晓时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外头的雨势变得更大,雷声隆隆,时时打闪。 李秘突然便听得外头传来一声闷响,像天上的乌云放了个闷屁。 但这闷屁接二连三,李秘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快步走到房门前,李秘将桌案拖过去,打算顶住房门。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股巨力冲撞而来,门栓咔嚓断裂,半截门栓倒飞了出去,将桌案都打翻了。 几条黑影破门而入,刀光劈面而来! 李秘下意识滚到一旁,赶忙用手袖挡住脸面。 毕竟在房中,他又上了门栓,所以已经将憋闷的面具给取下。 不用多想,这些人肯定是魏思温派来刺杀自己的。 这老贼最是狠辣,绝不可能让李秘活过今夜。 这些黑衣人也属实太熟,李秘便只看身段,便认了出来。 可不正是梅右仙身边那几个保镖么! 也正是因为认出了他们,李秘才捂住了脸面。 一旦被他们认出来,自己可就必死无疑了! 然而李秘到底是低估了这些人的战斗力。 手无寸铁,李秘就算拼死搏杀,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到了这个节骨眼,他也顾不得这许多,手里摸到什么就拿来格挡,拿来投掷,横竖是在房中四处逃窜。 他倒是想逃出去,但房门已经被堵死,而且这些保镖早有默契,配合得天衣无缝,如同捉鸡一般,将李秘堵到了墙角处。 “大娘的担忧没错,果真是这贼!” “杀!” 李秘与他们的过节可不是一次两次。 估摸着魏思温也下了死命令。 此时他们纷纷扑杀而来。 李秘摸向了靴筒,里面还有一根雷管,是白玉婵留给他的,这已经是最后的保命手段了。 然而烛台在床头那边,他被逼到了墙角,想要冲过去,必然要挨上几刀。 这样的节骨眼,挨劈几刀博半条命,总比被乱刀砍死的强。 李秘正打算冲过去,为首那保镖的肚子上却突然刺出半截刀尖来! 刀尖如同缝纫机的针一般,只是一闪就缩了回去,就好似幻觉。 直到刀口的鲜血喷射到李秘的脸上,滚烫的血液,才告诉李秘,这不是幻觉。 那保镖还没来得及呼喊,身边的同伴已经人头落地! 虽然文学和影视作品里经常出现人头落地。 但李秘亲眼见过,人头落地可不是这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人类的头部在大众印象中似乎很脆弱,但颅骨其实很硬,所以被劈砍的时候,刀刃时常会卡在骨头缝中。 而颈椎更是如此,想要干脆利索砍断脖颈,需要极大的瞬间爆发力。 而此时,那保镖还真就被一刀枭了首! 李秘猛然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面。 她的人头与那保镖失去人头的部位重合起来,就仿佛断头的躯体重新长出了一个脑袋。 “白玉婵!” 看着及时赶到的白玉婵,李秘恨不得抱上去嘴她几口。 白玉婵可没有这个功夫。 她几个起落,李秘还在惊喜之中,她已经将房中的刺客全都杀光了! “呼……”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李秘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墙角。 “死不了吧?” 白玉婵在尸体上抹干净长短双刀的血迹,收刀入鞘,朝李秘伸出手来。 李秘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想要借力站起来,奈何双腿发软,白玉婵赶忙抱住了他。 “怎么对我这么好?” 李秘也是嘴欠。 听了这话,白玉婵瞬间就丢开了手。 李秘其实一直心存芥蒂,因为对白玉婵的付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就好像那句俗气的歌词,真心换绝情。 但白玉婵的冰冷,似乎渐渐被李秘融化了。 自打上一次见面,李秘就有了这样的感受,此时再见,这种感受就更加真切。 “陛下没让你死,你自然不能死。” 白玉婵又恢复了冷冰冰的姿态,不过她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到底是出卖了她。 李秘实在有点不明白,最近她总是嘴角含笑,有什么这么开心? “是是是,既然这样,以后还得麻烦你保护我呢。” 李秘嘿嘿一笑,有些嬉皮笑脸。 白玉婵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朝李秘道:“这次打算用什么借口?” 李秘摇头一笑,摊手耸肩道:“我只是个半吊子神棍,哪里还能蒙混过去……” 其实李秘心里倒是有几个点子,但该死的学生年代的记忆又重重地袭击了他。 读书那会儿,戏耍女同学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当然是故作无知请教问题,亦或者请女同学帮忙之类的了,这一来二往,不就能培养感情了么。 白玉婵却没有这么多的心思,琢磨了片刻之后,便解开了外衣。 “???” 李秘有些紧张起来。 虽然他与白玉婵,亦或者白玉梅那个人格,没少经历身体接触,甚至已经亲密到无法言说的地步。 但眼下满屋死人,突然就脱衣服,这实在有些诡异。 “不该想的别瞎想。” 虽然语气仍旧冷冰冰,但白玉婵的脸色却是羞红,这还是第一次。 她从腰间解下了一条皮带,交给了李秘。 这皮带可就古怪了。 精致的小鹿皮材质,有点像蹀躞,但后腰处有个发条一般的卷尺状机关。 白玉婵从机关处扯出一个拉环来,扣在了自己的短剑的剑尾处,用力一拉,拉出一条细线来。 “看好了。” 白玉婵一松手,那发条就急速收缩,将短剑拉了回去。 李秘恍然大悟:“这是个消失装置!” 李秘所说的消失装置,在后世是并不新鲜的一种魔术道具。 机关隐藏在侧腰或者后腰的皮带上,用衣服掩盖着,通过隐线链接需要消失的物品。 如果是银币、啤酒瓶盖或者钥匙之类的铁制品,可以在隐线的一头绑个磁铁,吸住之后,一松手,发条就会把物品收回到后腰的衣服底下,如此一来,就能制造物品消失的魔术效果了。 李秘终于知道白玉婵的“飞剑”如何消失以及平日里都隐藏在哪里了! 但这可是她压箱底的秘密,算是她最大的机密之一,她竟然交给了李秘? 这女人,到底怎么了? 第510章 折纸为刃 大战过后,打扫收拾战场,清点兵员,安营扎寨,慰问伤兵,犒赏有功士卒,虽然繁琐,但尉迟昭知道这是必须要亲力亲为的。 这也是他能够获得士卒兄弟们拥戴的原因。 抛开其他因素,他尉迟昭自问也称得上爱兵如子。 眼看着即将天亮,尉迟昭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 虽然迷信了些,但他可不是什么蠢物。 李秘问了他两个问题,但他自己也渐渐生出一个疑问来。 魏思温为何如此针对他奉若神明的仙师? 尉迟昭对李秘已经没有半点怀疑,只能怀疑到魏思温的头上来。 于是,他得出了一个最终结论。 因为魏思温比他尉迟昭更会看人,这老家伙也看出了仙师是个真正有本事的人。 这老儿怕他得到了神人的辅佐之后,会压过他这位军师的风头,所以他才急于针对李秘! “不对劲,这老狐狸阴狠毒辣,怕不是要对李玄仙长动杀心了!” 尉迟昭猛拍额头,当即朝亲卫们道:“快跟我走!” 雨势很大,但他也来不及穿戴蓑衣,冒雨便跑回到了道观。 然而这才刚刚进入大门,便见得一队人竟也从另一条路赶来,两队人马正好在大门口撞上了。 “军师?你来做甚?” 魏思温带着梅右仙等一众亲信,人人打伞,提着灯笼,看着很平淡,可他们眼中分明是同样按捺不住的焦急。 魏思温呵呵一笑:“光烈啊,早些时候是老朽失态,冲撞了道长,便寻思着过来赔个礼……” 这就更不对劲了! 魏思温竟然称呼他的表字,而且还主动说软话? 尉迟昭也来不及回复,领着亲卫便撞了进去。 到得李秘住所,已经见到自己安排来保护李秘的兄弟被杀死在了地上! “仙师!仙师!” 尉迟昭率先冲入房中,踏入门口便踩在了黏糊糊的血泊之中。 几个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其中一人已经身首异处,余者也是面目狰狞,但无一不是一击毙命! 李秘靠坐在墙角,素白的木面具上全是血迹,手中却是一柄短刀。 随后赶来的魏思温等人也是惊愕万分。 他们了解李秘的战斗力,只凭李秘,又在袭杀的状况之下,他是如何都不可能反杀这些黑衣人的! 魏思温朝带来的心腹武士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四处散开。 他们一路追随魏思温,早已养出了默契来。 魏思温质疑李秘的武力,自是怀疑有人暗中相助,他们便散开去寻找这个李秘的帮手。 李秘手里紧握着短刀,也是故作虚弱。 见得魏思温带着金允秋和梅右仙,心里也有些叫苦不迭。 白玉婵已经将消失器的使用窍门教给了他,但金允秋可是个十足的神棍,就怕让她给看破了。 不过事已至此,李秘也只有硬着头皮演下去了。 “仙师……您……您可安好?” 李秘微微点头,尉迟昭勃然大怒:“来人,将这些人都拖出去,胆敢伤我仙师,务必查出身份来,我要将幕后主使扒皮抽骨,碎尸万段!” 亲卫将黑衣人的尸体拖了出去。 尉迟昭将李秘搀扶起来,突然醒悟,才指着李秘手里的短刀道:“仙师……这可是贼人的凶器?” 他对李秘太了解。 李秘在大江里如浪里白条一般,搭救上来的时候身无长物,甚至不着寸缕,哪可能藏有兵刃。 这短刀必是贼人留下,顺着凶器,自是能知道这些贼人的来路了! 然而李秘却摇了摇头。 但见他轻轻推开了尉迟昭,目光突然变得冰冷,那一双绿色荧光的眸子,聚焦之下,颜色变得更加的纯粹,仿佛绿色猫眼石一般通透。 左手飞快捏诀,李秘喉咙发出含糊的沉吟。 李秘猛然跺脚,发出啪一声脆响,便只是瞬间,他手中的短刀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柄黄纸折叠成的纸刀。 这纸刀用鲜血涂写了扭曲难明的符文。 “竟是……竟是折纸为刃!” 尉迟昭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本来就迷信的他,早就听说过那些人间神仙们的神通和手段。 他们能够撒豆成兵,剪纸为马,杀人如刈草! 场上熟人太多,李秘也不能开口说话,只能故作虚弱,转身往床那边走。 低声朝尉迟昭道:“我需要闭关,不能让任何人靠近了。” “是是是,这是自然!” 尉迟昭早知道李秘损耗了元气,如今又利用法术杀掉了刺客,怕是更加不乐观,当即便将魏思温等人赶了出去。 李秘一直在暗中观察,适才自己使用伎俩之事,魏思温等人尽皆惊骇,便是金允秋也不例外。 但她这种惊讶,并不好分辨。 是因为从未见过而惊讶,还是因为见到同行的惊讶? 李秘需要再复盘她的种种微表情变化,才能得出进一步的结论。 这些人当中,也就金允秋需要特别警惕,李秘也不敢小觑这个问题。 待得众人离开之后,李秘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尉迟昭关上房门,谨慎地陪在一旁。 “仙师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小五马上派人去置办!” 他也养出经验来了。 李秘想要恢复元气,要用到药材来炼制丹药。 李秘却是摆了摆手,朝尉迟昭问道:“五郎啊,你可知道杀我的是甚么人?” 尉迟昭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看来你已经猜出来了。” 李秘此言一出,尉迟昭扑通就跪了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李秘行跪礼,这家伙是真的被李秘彻底折服了。 “仙师恕罪!” “都怪小五,惹来魏思温的嫉恨,这老贼担心我得了仙师的指点,会压过他,这才会派人来刺杀,是小五连累了仙师,小五死罪难恕!” 李秘总算明白后世为何那么多人信奉那些所谓的大师,将那些大师奉若神明,即便这些都是成年人,而且遍布各行各业,很多都是精英阶层的人。 因为当一个人盲目崇信之事,会先入为主,赋予每一件事神圣的意义,不断深化之后,他们就彻底失去了分辨能力,反倒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 现在的尉迟昭,就是这么个状态。 李秘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吧,这不怪你,是我自己要入世修行,当初没给你建议,你也就不会受到嫉恨,都是我自己的因果罢了。” 尉迟昭更是忐忑,因为好处全是他得了,遭殃受苦的却是仙师,他心里漫提多愧疚了。 只是他根本就没意识到李秘正在pua他呢! 第511章 小小都督可笑可笑 尉迟昭彻底入彀,完全陷入了被李秘pua而不自知的状态之中,李秘也就安心了。 做到这种程度,就算魏思温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尉迟昭也会誓死保护他,起码能做到性命无忧。 “五郎啊,魏思温睚眦必报,又阴狠善妒,怕是不会就此罢手,你派人去保护好李思文,另外,务必尽快把大都督请过来,只有大都督,才能镇住局面了。” 尉迟昭对李秘自是唯命是从,当即吩咐了下去。 “你出去吧,我休息一会。” 打发了尉迟昭之后,李秘也不管这许多。 经历这件事,魏思温短期内应该不会发动第二次突袭,这老狐狸从来都是谋而后动,应该会花很长时间来寻思坏点子。 摘下面具,李秘躺下便睡,这一觉睡到了翌日下午,直到敲门声以及尉迟昭的呼喊,才惊醒了他。 “仙师,仙师,大都督来江宁了,他想见见您……” 李秘扣了扣眼屎,实在有些撑不住:“进来吧。” 尉迟昭进门之后,李秘已经戴好了面具,正在盘膝调息。 “一夜没睡?” 尉迟昭黑眼圈属实有些重,而且身上发馊,显然一直没换衣服。 “小五怕那魏思温贼心不死,一直守在门外……” 李秘呵呵一笑:“放心,贫道虽然损耗严重,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是是是,仙师神通广大,自是神佛无惧……”尉迟昭连连赔笑。 李秘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好胆黄冠,何以如此轻慢,还不出来拜见大都督!” 尉迟昭也是脸色大变,他不敢吵醒李秘,拖延了许久才敲门,没有回应之后,也只能出声呼喊。 没想到徐敬业竟亲自登门了。 李秘可不惯着,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人设,架子自然要端起来。 再者,白玉婵昨夜里可不仅仅给他带来了消失器,李秘就更是有恃无恐。 “贫道移动不得,五郎,你让大都督进来吧。” 若是往时,尉迟昭必然会劝说,但眼下他已经将李秘奉若神明,在他看来,徐敬业这个大都督,都需要像他一样尊敬李秘。 也无二话,尉迟昭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了嘀嘀咕咕的骂声。 徐敬业到底是走了进来。 此人看起来该有五十岁左右,也不太确切,一身常服,着软尺幞头,倒也像个文官模样,不似武将。 “你就是李玄?” 李秘稍稍抬起眼皮,稍显淡漠:“正是贫道。” 虽然徐敬业一脸威严,但李秘可以看到他眼中的惊诧,毕竟李秘红发碧眼,谁不得多看两眼? “为何见吾不拜?莫不成你是武逆的走狗?” 徐敬业冷哼一声,似乎想给李秘来个下马威,亦或者在试探。 “贫道乃是方外之人,拜天拜地拜师尊,不拜人间王侯。” “好一个方外之人,何敢在吾面前装神弄鬼!尔非但搬弄唇舌,还坏我策略,毁我战舰,居心叵测,敢不说实话,吾必斩你!” 徐敬业此言一出,身后的士卒唰唰拔刀! 李秘面不改色,尉迟昭却是护在了李秘身前:“都督息怒!” 李秘在身后,从上到下细细审视了徐敬业一番,心里已经有底,轻轻拍了拍尉迟昭的后背,朝他道: “五郎,贫道有些替你不值了。” “你在出生入死,攻城略地,可惜啊,你们的大都督,昨夜里还在淫人妻女,属实不堪,如此庸主,不敬也罢了。” 此言一出,尉迟昭顿时脸色苍白。 人人都知道,徐敬业最是大公无私,对李唐皇室忠贞不二,为了匡复大业殚精竭虑,哪里能做出淫人妻女这等事来! 但李秘是何等人也,他可是陆地神仙,李秘说有,那必然是真的有了! 徐敬业也是心虚了起来,色厉内荏道:“大胆贼道,何敢污我清白!” 李秘心里只是冷笑。 如今是战争时期,江宁又是前线。 李思文沉舟渡口,舰队自是进不来,大部队没法入驻,徐敬业又这么快赶到江宁,必是轻装上阵,携带的护卫也不会很多。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没有穿戎装战甲,而只是常服出行。 说明他并没有紧张感,大概率是出发前还在寻欢作乐。 更何况,李秘看到了他手背和脖颈上的抓痕。 这可是典型的防御伤! 这些伤痕还很新鲜,说明徐敬业不久之前强暴或者试图强暴别人! 而他身上还残留着浓郁的肉桂气味,说明他强暴的是女人,而且还是韦后身边的女人! 古时生活条件有限,无论男女,并不能做到每天洗澡。 所以古人都会佩戴香囊,以掩盖体味。 起初嘛,香囊这玩意儿并没有太大差别,都是装些中草药,除了掩盖体味,还有辟邪驱秽的作用。 但渐渐的就换成了香料。 而每一样东西,一旦玩到了极致,就会变得多样起来。 那些贵族们开始讲究香料的配方和种类,男人女人佩戴的香囊也开始有了差别,甚至分出阶级来,不是那个阶层的人,甚至不能用某种香料等等。 徐敬业是反贼首脑,又是军中领袖,应该不至于涂脂抹粉和佩戴香囊之类的。 就算他用,也不是这个味。 以肉桂为调的香囊,需要很多其他香料来辅助和配比,成本高昂,断然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无论是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都未必用得起。 有鉴于此,李秘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来。 徐敬业来到江宁之后,必然去见了庐陵王,他或许未必有什么邪念淫心,但却做出了强暴的事情来。 李秘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他强暴了韦后身边的侍女,以此来警告庐陵王一家子! 面对徐敬业的威迫,李秘哈哈笑了起来。 “徐敬业,你口口声声匡复李唐,打着庐陵王的旗号,这才来江宁,便敢侮辱韦后身边的侍女,以此胁迫庐陵王,这是人臣作为?怕不是你自己想做皇帝不成!” 李秘猛拍桌案,厉声呵斥,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尉迟昭整个人都懵了! 徐敬业就更是身子一震,汗如雨下! 因为他已经知道昨夜里发生的事情,更清楚尉迟昭对李秘痴迷崇拜,除了迎接他的时间之外,一直就守在李秘的房门外头。 魏思温同样派人盯着李秘,可以证明李秘一夜不曾出入,更没任何人进入过他的房间。 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丑事,而且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第512章 都督也不过如此 古语说得好,所谓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 尤其是揭竿起义这种事,首领们总会找个理由,师出有名,且名正言顺,才能从者如云,毕竟得民心者得天下。 所以,这些所谓首领,都极其珍惜自己的名望。 而名望,必须拆开两部分。 名声和威望。 空有名声而无威望,只能落个慈不掌兵的软弱仁义。 空有威望而无好的名声,又让人诟病穷兵黩武残暴不仁。 李秘说出他的丑事之后,徐敬业也属实吓了一跳。 起初他听了魏思温的话,认为李秘是个威胁,所以要过来试探。 这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 本以为尉迟昭是盲目迷信,被神棍给骗了。 可如今,连他都信了! “尔等先出去吧。” 徐敬业将身边的亲卫全都打发了出去。 虽然这些亲卫都是心腹,都知道徐敬业做了些什么,但徐敬业并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向李秘低头,如此会削弱他的威望。 众人离开之后,徐敬业也轻叹了一声。 “道长如何知道此事?” 这无异于不打自招了! “都督……都督果真做了这事?” 尉迟昭手指颤抖,显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甚至眼眶湿润,比徐敬业还要激动! 徐敬业沉默片刻,到底是闷闷回答道。 “庐陵王懦弱无能,不肯站出来振臂高呼,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若他不声张,只能受到侮辱,便是妻女都保不住……” “不过是一个奴婢罢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一个奴婢?” 尉迟昭颤抖得更厉害。 “你口中的奴婢,不是别人的妻女?不是无辜之人?便只是威胁庐陵王,就可以奸淫王妃身边的婢女,莫非你要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阿瞒不成!” 尉迟昭竟是大声质问。 “尉迟昭,别忘了你的身份!” 尉迟昭惨笑了起来:“我的身份?我虽非嫡系,但也是尉迟家的血脉,江南地方的士绅豪族,都是看着我尉迟家的门牌,才鼎力支持,否则我尉迟昭如何能拉起几万人的队伍?” “尉迟昭敬重都督,相信都督是真心匡复李唐,才追随都督,可如今呢?难道我尉迟昭所托非人邪?” 徐敬业也慌了。 尉迟昭可是他不可缺少的大将。 江南水路纵横,水师的分量甚至比陆军还要重,尉迟昭身为水师总管,拥兵数万不说,个人名望同样是极重的。 如果尉迟昭因此与他分道扬镳,那可就是他无法承受的损失了! “五郎,你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说来……” 徐敬业将尉迟昭拉到了一旁,小声嘀咕了起来。 李秘也懒得去听他的解释,反正尉迟昭已经被他李秘锁死,看着徐敬业对尉迟昭的态度,以后自己的人身安全起码是无忧了。 两人小声交谈了一阵,尉迟昭虽然仍旧闷闷的,但似乎成功被徐敬业说服了。 徐敬业走到李秘面前来,朝李秘叉手行礼道。 “仙长,先前是李某人受了蒙蔽,唐突了仙长,如今误会尽除,特此向仙长陪个不是,还请仙长宽容,海涵则个……” 李秘呵呵一笑:“不知都督受了谁的蒙蔽?” 徐敬业原本只是客套话,信口胡诌了一个借口。 但李秘可不给他这个机会。 尉迟昭分明“自带干粮”,他手握重兵,却被徐敬业和魏思温压得死死的,想要从内部分化他们,就必须放大徐敬业与魏思温的矛盾冲突。 “这……” 徐敬业一时语塞,李秘打蛇随棍上,道:“都督可知魏思温要杀你叔父李思文,将之一家斩首示众,若不是五郎阻止,都督可就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名声扫地了。” 李秘这话的意思也很直接。 你倒是能听魏思温蒙蔽,可魏思温却想杀你叔叔,让你背上残害亲人的污名! 既然你珍惜名声,那我就盯着名声来大做文章! 也果不其然,徐敬业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此事我已知道,军师顾念大局,也有他的考量,当然了,我也有自己的心思,无论如何,五郎救了我叔父一家……” “哦对了,我会警告魏思温,让他不得再打扰仙长休养,还望仙长不计前嫌,继续给吾等指点迷津……” 李秘抬起手来。 “我与尔等无缘,只是五郎与我投契,我就当来朋友这里作客,仅此而已,尔等要做的事,就不要扯上我了。” 李秘彻底划清界限,其实也是为了保障尉迟昭的地位。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无法形成一块铁板。 李秘这么一说,尉迟昭自是受宠若惊,徐敬业理亏在先,也不好多说什么。 “是是是……” 徐敬业还待奉承几句,外头的士兵却突然进来禀报道。 “大都督,升州城方向有大批兵马过来了!” “升州城?” 徐敬业与尉迟昭对视一眼,也不敢怠慢,给李秘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出去了。 “仙师且安心静养,我出去看看……” 尉迟昭面露忧色,如果真是升州城出了事,那就证明他的战略是错的,在徐敬业面前可就抬不起头来,好不容易掌握一点点主动,又要因为这次失利而交回去了。 李秘有些于心不忍,朝尉迟昭安慰了一句:“五郎,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老天不会亏待有心人的。” 原本还忐忑不安的尉迟昭,突然就安心了。 直至目前为止,李秘所言,皆无不中,他既然说了这话,那就说明不会是什么坏事了。 “谢仙师吉言!” 尉迟昭放心离去。 虽然表现得漠不关心,但李秘还是开始盘算起来。 不过也不多时,奴婢们已经送了吃食过来。 李秘也不再多想,安心饱餐了一顿,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这刚吃完饭,尉迟昭已经去而复返。 但见他满脸喜色,远远便叫嚷了起来。 “仙师!仙师!” 进得房间来,尉迟昭也是满面春风。 “仙师果是吉言得验,是我尉迟昭有福了!” 李秘也是故作深沉地淡淡一笑。 “什么好事?” 尉迟昭哈哈一笑。 “楚州司马李崇福率领属下三县,来投靠小五了!” “来投靠你?不是投靠徐敬业?” 尉迟昭得意极了。 “多亏了仙师指点,李崇福听说我不杀李思文,又与民无范,在升州城也是如此,觉着小五还有可取之处,心生佩服,便指名道姓来投我!” 指名道姓来投靠尉迟昭? 李秘突然就嗅到了不对劲。 第513章 大手笔 李秘明白尉迟昭为何会如此开心。 因为楚州辖境相当于后世江苏淮河以南,盱眙县以东,宝应县、盐城以北的大片地区。 楚州治所就在金陵西北方向,他们是越过了升州城,来到江宁来投靠尉迟昭。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先到了升州城,但并没有趁机“收复”升州,而是继续南下,是真心投靠尉迟昭的! 在战略价值上,这并不仅仅只是地盘上的扩张,所带来的辐射效应,以及社会影响,才是真正令人心动的。 只是李秘总觉得太过诡异和突兀了一些。 倒也不是因为楚州司马李崇福,他对李崇福并不了解,甚至从未听说过。 而是因为指名道姓要投靠尉迟昭,这一点实在让李秘疑惑。 “你与李崇福是旧识好友?” 尉迟昭摇了摇头:“素未谋面……” 素未谋面么…… 李秘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得片刻,李秘朝尉迟昭道:“既是素未谋面,且带我去看看。” “仙师要去看李崇福?” 李秘呵呵一笑:“虽然贫道元气大伤,不能动用手段,但看人面相,察人品性还是可以做到的,帮你掌掌眼,也不至于被人诈降或者受人坑陷。” 尉迟昭感动得差点没哭出来。 “仙师如此待我,小五真是百死难报……” 李秘只是捏了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朝他说道:“五郎,你心性纯良,也爱护百姓,我也希望你有个好报,只是……” 尉迟昭被李秘这么一捏,竟是通体舒泰,仿佛全身通电了一般。 也不知是他神化了李秘,纯属心理作用,还是因为从昨夜开始便一直紧绷着,未能得到休息,李秘用了按摩的手法,使得他整个人都舒畅了。 “仙师疼爱,小五感铭肺腑,仙师有指教,但说无妨,小五必定谨记于心。” 李秘呵呵一笑:“不要这么认真,我只是想提醒你,做人不要太厚道,虽然吃亏是福,但太老实了,容易被人坑害。” “你现在做的是杀头的买卖,但有半点行差踏错,可是小命难保的。” 尉迟昭不是蠢物,李秘这是在提醒他防备投诚的李崇福么? 不,李秘同样在提醒他,要防范魏思温和徐敬业! 若不是李秘展现了种种,彻底取得了他的信任,尉迟昭必定认为李秘是在挑拨离间。 但经历了这许多,他对李秘是死心塌地,自然而然地认为李秘这是在设身处地为他考虑。 “是,小五一定会留心!” 李秘也不多说,跟着尉迟昭便走出了房间。 今日倒是放晴了,空气被雨水洗刷过之后,格外清新,沁人心脾,令人心胸开阔。 李崇福的人安置在了城北之外,此时正在安营扎寨。 徐敬业也不敢大意放他们入城,因为沉船的问题还没解决,大部队没法从南面进入江宁,他也怕李崇福诈降,趁机反攻。 李崇福已经入城,似乎在跟徐敬业谈话。 李秘跟着尉迟昭登上城头,看着城下的降卒们。 “五郎啊,既是来投靠你的,那便准备些酒食,我与你一并送到军营之中,好好慰问一下,这些士卒对你便更是信服了。” 论起这些,尉迟昭比李秘更清楚,因为他本身就是个爱兵如子的人。 按说这种事,应该等到徐敬业来做。 尉迟昭心里本就有些落差,一下就被李秘给戳中了。 人家指名道姓来投靠他,但最后出面犒军的却是徐敬业,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 李秘这么一说,他便捡起了心思来。 “小五也正有此意!” 李秘点头一笑:“不必大张旗鼓,进去露个脸,走一圈,让那些降卒都认得你便成,好歹要给大都督留个面子。” 尉迟昭更加高兴:“是是是,小五这就去安排!” 他原本就有点担心自己越俎代庖,会扫了徐敬业的面子,往后不好相处。 听得李秘这么一说,自是满意。 也没准备太多东西,尉迟昭带着几个亲兵,打起了自己的将旗,与李秘一道在降卒营中走了一遭。 尉迟昭果然心里没底,也没敢逗留太久。 不过李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回到住处之后,李秘自是打发了尉迟昭去徐敬业处,不必在守着自己。 到了夜里,尉迟昭又要来守夜,李秘笑着把他赶走,连带门外保护的士卒也打发走了。 “江宁一战,弟兄们都累乏了,如今有大都督坐镇,魏思温也不敢对我动手,留人在外头把守,反倒要干扰我静修,都撤了吧。” 尉迟昭听到会打扰李秘,便干脆果断地带人离开了。 李秘彻夜点着灯,也不睡。 到了下半夜,万籁俱寂,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来了!” 李秘心头大喜,赶忙走到门后,低声道:“是谁!” “是我,开门吧。”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李秘也是激动地打开了门。 虽然穿着降卒的衣服,打扮成一个黑脸的中年老卒,但李秘还是从声音和眼神,认出了他。 秦藏器! “果然是我的好师父,为了能见到徒弟我,竟献上楚州三县,大手笔,牛批!” 李秘这段日子都在装神弄鬼,每日里端着架子,差点要绷不住,此时见到秦藏器,漫提多亲切了。 秦藏器将房门关起,白了李秘一眼。 “你都明目张胆去降营瞎逛了,我还能说甚?”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了李秘的红发碧眼之上。 李秘也讪笑道:“龙红丹那婆娘你可知道?” 秦藏器摇了摇头:“不清楚。” 李秘也暂时放下,横竖有白玉婵兜底,在加上身体并无不适,他也就渐渐习惯了。 “所以,赔上楚州是诈降?为了以后做内应?” 秦藏器呵呵:“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李秘也光棍:“我又不懂军事,只能瞎琢磨……” “趁着投降,我把探子全都散了进来,以后他们会找你,有什么我会让他们联络你,你照着我的吩咐去做就成。” 好嘛,难怪这么干脆来见李秘,感情这是无情地把李秘当成工具人了。 “既是如此,今夜为何亲自前来?让你的人来联络我不就成了?说到底还不是担心我安危?你就大方承认好了。” 秦藏器直翻白眼:“我若随便派个人来,就你这么多心思,你能信?” 李秘也嘿嘿一笑。 “接下来我跟你讲的,很重要,认真听。” 秦藏器也不打趣,李秘见了他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这家伙一旦动真格,徐敬业的大事业,怕是要提前结束营业了! 第514章 徐敬业的请求 虽然秦藏器并不承认,但交谈过后,李秘算是知道,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为了整个大计划的成功实施,他让李崇福带着楚州三县来投降,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为了达成计划,他会付出更多令人难以置信的大手笔! 为此,他制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而李秘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原本李秘就不想插手军事,所以才让秦藏器给太平公主做了府令,顺便给程务挺等老将军做军师。 谁能想到,李秘意外打入到反贼集团之中,却又让秦藏器看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 李秘心里固是不情愿,他巴不得早点离开。 但如果计划真能成功,朝廷官军和义军之间的武装冲突会降到最低,不会出现大规模伤亡就能顺利平叛。 横竖李秘也是为了让更多人避免战祸,自然也就答应了下来。 事实证明,秦藏器摸清楚了贼军的战略意图。 翌日一早,徐敬业的到来,证实了秦藏器的推演是多么的正确。 “仙长,昨夜休息可还好?” 徐敬业的前倨后恭,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大都督有话直说吧。” 徐敬业也不含糊,招了招手,身后的亲卫当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 将托盘上的盖布掀开之后,随行的尉迟昭也是眼前一亮。 托盘上竟是灵芝和人参以及雪莲等一大堆珍惜药材,这些东西每一样可都是难得的宝物。 “我听小五说过,仙长伤了元气,这里都是些补益气血的药物,希望仙长笑纳……” 李秘眼皮都不抬一下。 倒不是他不识货,而是他根本用不上,因为损耗元气什么的,都是假的。 “大都督不必如此的,昨夜里贫道占了一卦,如果没错的话,都督这是遇到难事了。” 徐敬业竖起大拇指来:“仙长高明!” 本想开口的他,突然又多了个心思:“不知仙长所卜为何卦,不若你我各写一字,看看是否一样?”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 这家伙与尉迟昭一样,想成为传奇也是想疯了。 这桥段可不就是三国里的么。 “大都督既然有此雅致,贫道自是陪都督玩一玩。” 徐敬业心头大喜,当即取来笔墨,先背过身去,在自己的手掌上写了个字,而后将毛笔递给了李秘。 李秘只是呵呵一笑,朝他道:“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徐敬业下意识握紧了写着字的右手,便将左手掌伸了过来。 李秘拈起笔就写了个字。 这字只是写了一个开头,徐敬业就身子一紧,待得李秘写完,他的神色也极其复杂。 尉迟昭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 徐敬业摊开双手,但见掌中都写了个“水”字! “仙师真神人也!” 徐敬业与尉迟昭一个姿态,从道长到仙长,如今也跟着尉迟昭尊称李秘一声仙师了。 李秘心说,难怪秦藏器要用三个县的掩护,如何都要潜伏进来。 若不是秦藏器昨夜里彻夜长谈了一番,李秘迟早要被徐敬业给揭穿。 其实秦藏器不是什么神仙,他只是摸透了徐敬业等一众反贼的心理和战略罢了。 徐敬业带着少量人马进入到江宁城,但因为李思文“破釜沉舟”,凿船堵了渡口,他的大部队根本没法通过江宁。 想要顺利通过,除了走陆路,便只能清理渡口江段的沉船。 如果走陆路,无异于自弃一臂,水师的优势就无法发挥,还会影响后续的战事。 所以,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清理沉船。 但这些沉船岂是这么容易清理的。 他们这些贼军,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更没有那么多技术型的工匠。 想要靠附近召集而来的渔民和百姓,以及反贼之中懂水性的人,也不是不能清理,只是没有个十天半月,怕是很难完工。 如果我是徐敬业,必然会想着走捷径。 尉迟昭将李秘奉若神明,又声称他有大神通,那么把这个事情拜托给李秘,也就顺理成章了。 如果李秘的神通是真,那么他们就能顺利清淤。 而如果李秘是个冒牌货,正好趁机揭穿李秘的神棍身份,无论如何,他都有赚。 “都督若是信我,三日之内,贫道可以保证航道畅行无阻,但贫道有个条件。” 听到李秘主动说出这个事,徐敬业也是暗呼神奇。 “仙师请讲,只要能做到,徐某无敢不从!” 李秘也不含糊:“这里头涉及到的东西,不能外传,具体实施,需是让五郎来负责。” 尉迟昭与徐敬业本就已经产生了嫌隙,不出意外,尉迟昭会不断被打压,直到徐敬业彻底吞并他的水师队伍。 听得李秘这么一说,尉迟昭也是心中感动。 到底还是李秘在关心他! 徐敬业想了想,朝尉迟昭道:“五郎,这件事便交给你,需是好好协助仙师,我等后续的行动,全仗着这一遭呢!” 李秘与尉迟昭相识在先,尉迟昭对李秘又奉若神明,百依百顺,李秘投桃报李,只信得过尉迟昭,也是人之常情。 李秘也不跟他罗嗦:“都督想必也查过了,贫道元气受损,亟需大量药物来炼制丹药,不过这些生药并无太大用处,我要大量的矿药,都督能不能找得到?” 徐敬业尴尬一笑:“不是查,吾等敬重仙师还来不及,哪里敢斗胆去查什么,都是听小五说起罢了……” 李秘不说话,徐敬业继续道:“仙师放心,江南富庶,手工业发达,诸多原料应有尽有,只要仙师需要,吾等必不敢怠慢。” 这状况与李秘和秦藏器所推测的也没差,李秘点头道:“好,那你先回去,你先回去,稍后我会列个单子。” 徐敬业也不敢逗留,叉手行礼便告退了。 尉迟昭欲言又止。 “五郎有话但说无妨。” “仙师……小五知道仙师的身体……若太过为难,要不这事就算了……” 李秘也是心头一暖。 这家伙虽然迷信,但很用心,对他也很单纯。 如果计划真能成功,李秘倒是希望给尉迟昭制造个好机会,让他尽可能有个好结局。 “放心,你先把负责清淤的河工全都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尉迟昭知道李秘雷厉风行,也不好再劝,当即将河工全都召集了起来。 看着这些个老泥鳅一般的河工,李秘就知道这些人可堪大用,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了。 不过能不能成,还需要自己豁出去一把。 第515章 这个男人是真神 李秘虽然会游泳,但并没有那些河工那么精熟水性。 河工们昨日里已经潜入河底,摸排过渡口水底的状况。 照着他们的说法,那些沉船相互交缠,因为河水冲刷,又被淤泥覆盖,若再不清理,就要压在河泥之中,往后也很难再清理出来了。 李秘又让他们将沉船的点位画了出来,大概得出了沉船群体的一个画像。 虽说如此,但李秘还是少不了实地勘查。 让尉迟昭找了两个水晶杯,将杯底切割下来,做成一对潜水镜,李秘便跟着河工,潜入到了水底,亲自勘查了一番。 虽然大半时间都是浮潜,深潜坚持不了多久,但李秘还是摸清楚了沉船群的大概状况,心里也就有了底。 上岸之后,李秘朝尉迟昭道:“你可以让大都督去犒赏三军了。” “不过,犒军所宰的牛羊,吃能吃肉,务必要把皮子留下来,必须是完整的牛羊皮,越多越好。” 尉迟昭自是照做,但徐敬业不放心,亲自来问李秘要这些皮子做什么。 也不用多想,一定是魏思温没死心,让徐敬业来探听李秘的虚实了。 “今番想要清淤,必须求助于河神与龙王,这些都是祭品。” 江南地方水道纵横,水上人家时常祭祀河神和龙王,这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寻常都是用牛羊,为何李秘只用皮子? 李秘呵呵一笑道:“都督这是用兵,必然有伤亡,可神灵有好生之德,此乃得罪神祗之事,寻常牛羊怕是不够看。” “我留下皮子,而后填充黄白之物充当金银,如此才能请得龙王与河神襄助。” 李秘这么一说,徐敬业自然无话可说。 李秘又取出一张单子来,朝徐敬业道。 “这是我要的东西,乃是用来炼金的,纯度越高,品质越好,效果自是越好。” “炼金?” 李秘呵呵一笑:“难不成都督打算用真金白银塞进牛羊皮子里献祭神灵?” 徐敬业摇头苦笑:“我等哪有这么多金银……” 他们这还是造反初期,招兵买马,武器装备,拉拢人心,全都要钱,确实没有那么多金银。 听说李秘懂得炼金之术,也是忍不住细细查看了那单子。 “纯碱?醋精?” 纯碱乃是炼丹家经常用到的一味原料。 这东西在炼丹家的手里,是火碱,也就是氢氧化钠之类的,但寻常民用的则是纯碱,是碳酸钠或者小苏打之类的东西。 李秘所提到的纯碱,乃是后者。 诚如徐敬业所言,江南富庶,经济活动极其活跃,诸多手工业和织染业等等,甚至日常饮食,做个面食等等,全都会用到纯碱。 至于醋精,则是酸醋提炼的,李秘打算用来充当醋酸。 这两样东西相互反应,能产生大量的气体,如果塞进牛羊皮的口袋里,由河工卖入关键点位,整个河底都会泡腾起来,应该能冲散那些淤泥。 沉船本就是木头,有着浮力,而且沉船有足够的空腔,只要充气,就会像个气球一样,自己浮起来。 这些船本就相互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能抽出一两艘来,就会破坏沉船的整体结构,其余的船只就能凭借自身浮力浮起来了。 徐敬业却没想到这么多,以这时代的知识,他们也不可能了解到这一点。 让他感到惊诧的是,李秘竟然能将这些低贱的物品,通过炼金术,炼制成能够骗过神灵的黄白金银之物,这才叫神仙手笔! 徐敬业倒是想详细打听,但李秘一脸不近人情。 他也知道,这应该是修道之人最大的机密,哪里敢多问半句。 江宁城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徐敬业带领着尉迟昭等人,杀牛宰羊,犒赏前来投诚的李崇福部,再加上尉迟昭的几万水师,几百上千头牲口,就这么被宰了。 见得这些皮子,李秘也是头皮发麻。 人多好做事,在李秘的指挥下,徐敬业又找来了城中的妇人们,将牛羊皮子全都缝成了大口袋。 李秘让他们将纯碱和醋精全都装进袋子里,便全都运回到了他的住处附近。 这一夜,没人敢来打扰李秘。 他们偶尔听到李秘在念经,偶尔又见得隐有火光,但在徐敬业的震慑之下,没人敢靠近半分。 到了半夜,李秘让尉迟昭将河工全都召集了起来。 照着李秘的图纸,将这些装满的口袋,全都埋入河中,一部分埋入到淤泥里,一部分则塞到了沉船的船舱之中。 这些口袋并非完全封闭,也做不到完全封闭,不需要多长时间,就会进水。 一旦进水,纯碱和醋精就会融化,而后相互作用,产生的气体会将口袋撑大,反应会越发剧烈,产生的气体会越来越多,整个过程也会愈演愈烈。 李秘带着尉迟昭,一直在渡口守着。 他让尉迟昭布置了一个祭坛,身穿道袍,就这么打着坐。 到了天亮,竟然电闪雷鸣,开始下起了雨来。 尉迟昭赶忙让人搭起雨棚。 李秘属实不想淋雨,但为了装神弄鬼,他不得不在风雨之中不断练习常跳和rap。 眼看着河面不断咕噜出泡泡来,李秘知道,该是爆发的时候了,便让尉迟昭去请了徐敬业过来。 徐敬业在魏思温等人的簇拥下,急忙忙赶到了渡口。 随之而来的,还有江宁城中的军民百姓。 李秘要祭龙王与河神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试问谁不想过来看一眼? 于是乎,徐敬业放开了警戒之后,整个渡口都站满了人。 李秘早已淋成了落汤鸡,但见得这人山人海的,若是计划失败,怕不是自己被当场给砍了狗头。 有鉴于此,李秘只能更加蛮力地又唱又跳,乱舞一通,如同发了狗疯一般。 功夫不负有心人,原本只是咕噜噜冒泡的河面上,动静越发大了起来。 整个渡口河段仿佛一锅沸水一般闹腾,见得此状,无论是徐敬业尉迟昭,还是军民百姓,亦或是魏思温,都睁大了眼睛,简直是难以置信。 因为此时的河面沸腾,就好似有几百条蛟龙在水底闹腾一般。 一些地方甚至形成了漩涡! 李秘也是极其惊骇,因为他万万没想到能产生这么多气体。 虽然埋入了差不多几千斤的原材料,但这些东西的纯度也不好把握。 而伴随着“沸腾”的河道,一声咕咕闷响,从河底传来,就好像那些沉船伸了个懒腰。 众人屏息凝神之下,一艘沉船如同被摁在水底的水瓢,突然就冒头出来,甚至因为浮力过大,还腾离水面老高老高才落下! “是河神显灵了!” “是河神显灵了!” “我的老天爷爷,这就是神灵的力量!” “是龙王,是老龙王显灵了!” 雨幕之中,这一幕幕非人力所能达成的画面,令得那些百姓纷纷跪下,磕头不断,很多军士都跪了下来。 而此时的渡口上,那个戴着白色木面具,赤发碧眼的活神仙,舞得更加疯狂,简直如同请神上身了一般。 仿佛感受到了百姓的祈求和敬畏,“龙王”与“河神”更加卖力,一艘又一艘沉船,纷纷“跳”出了水面来! 正如李秘所想,连锁反应被成功触发了! 尉迟昭目光呆滞,瞠目结舌,泪流满面。 这就是神仙! 老子没信错了他! 这个男人,他真的是神仙啊家人们! 第516章 那就给我提鞋吧 雨季的江南,潮湿,迷蒙,湿冷。 早已被脚步蹭得光润如玉的渡口台阶之上,那临时搭建的祭坛旁边,李秘孤独地在舞着。 这个身穿道袍的少年,仿佛穿越了时间的场合,要擒住上古的苍龙一般。 老百姓早已跪倒一片,连一些军士,也跟着跪了下来。 他们不敢大声祈祷,生怕打断李秘的施法,更怕惊扰了河底的神灵。 整个河段如同沸腾的水,咕噜噜冒着大泡,不少地方竟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漩涡。 随着一艘船突然从水底弹出来,越来越多的沉船或者残船,就这么一艘接一艘地被抛起。 这就是他们亲眼所见的神迹! 即便是魏思温这般聪明的人,他仍旧跳脱不了时代的思想束缚。 这个年代的人,普遍迷信,就算他拥有着其他人不具备的科学观,但这种科学观还是有个极限的。 而李秘所呈现的东西,已经突破了这个极限。 没人比尉迟昭更激动更兴奋,更热泪盈眶。 因为他是第一个相信李秘,追随李秘的人,他对李秘的崇拜,无人能及。 此刻,仿佛自己所有的盲目崇拜,都有了回应,都有了验证。 一切都在证明,他尉迟昭比其他人更有先见之明,他与李秘更有缘分。 当沉船浮起一部分之后,河道被冲开,如同溃堤一般,再也止不住,整个航道终于是畅通无阻了。 这些残船,就好像被李秘从地府之中又拉扯回来的亡魂一般,充满了陈旧和诡异。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证明,证明李秘是个活神仙! “仙师果是神通广大,道法无边!” 徐敬业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郑重地朝李秘行了个大礼。 魏思温等人也都上前来。 李秘原本想趁机吹一会儿牛批,但又怕金允秋等人会认出自己的声音。 关键时刻,李秘抬起手来,身子突然一滞,如遭雷击,而后用道剑拄着身子,体力不支,整个人便软倒在地。 既然是施法了,以他伪装的身体状况,用力过度,昏倒过去也是合情合理。 几个人七手八脚就将李秘抬了回来。 这次倒也不去道观,而是让李秘住进了刺史府。 李秘本来就没有昏迷,待得尉迟昭把这些人打发走之后,正打算醒来,外头却又传来了卫兵的声音。 “将军,大都督召集军议了。” 尉迟昭小心翼翼地替李秘盖好毯子,仿佛一个妻子在照料虚弱的丈夫。 做完这一些,他才有些不放心地离开了房间。 李秘也是尴尬得抠出三室一厅,亏得尉迟昭很快离开。 正打算坐起来,外头又传来脚步声,李秘赶忙又躺了回去。 房门吱呀打开,透过门缝,李秘看到了溜进来的女人。 金允秋! 这女人径直走到床边来,迟疑了良久,到底是咬了咬牙,伸手要去揭李秘的面具! 李秘知道她贼心不死,当即猛然睁眼。 金允秋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吓得往后跳了几步。 李秘也不说话,只是缓缓坐了起来,用绿色的眸子盯着金允秋。 这女人突然噗通就跪了下来。 “小女子金允秋,斗胆请仙师收我为徒!” 李秘心里愕然,差点没笑出声来。 原来她不是怀疑李秘的身份,而是拜师来了。 按说她这样的大神棍,多少应该能看出点猫腻来。 但李秘实在是高看了金允秋。 这女人懂得不少装神弄鬼的伎俩,也肯花功夫,下本钱,当初为了得到张遂的机关,她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若李秘只是小打小闹,她自然会往装神弄鬼这方面怀疑。 奈何李秘搞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太大,装神弄鬼好歹有个限度,试问哪个神棍能令得天地变色,翻江倒海? 在她的认知当中,这已经不是什么人力或者机关能完成的,只能说明,这不是装神,而是真神! 李秘倒是想拿话来忽悠她,奈何又不能开口,一开口就要露陷,此时也是隔靴挠痒一般难受。 思来想去,李秘到底是朝她招了招手。 金允秋赶忙爬起来,走到了床边,低头垂手。 李秘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来,又捏了捏她的臂骨和手指。 金允秋浑身一震,不是紧张和害怕,而是激动。 李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一定以为李秘这是在给她摸骨,看她有没有修炼仙术的潜质! 她倒是恨不得李秘将她全身摸个遍。 可惜,李秘只是捏了几下,便松开了手。 毕竟两人太过熟悉,做得越多,越容易露陷,李秘就算是有这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这女人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又擅长魅惑男人,便只是被李秘捏几下,她都已经皮肤滚烫,仿佛随时能掐出水来。 李秘收回了手,她也是一脸紧张。 其实李秘心中也在飞快思索,该如何打发了这女人。 但口不能言,想要精准表达,就需要巧思了。 李秘心里也是着急,万一让这女人看出端倪来,非但自己会遭殃,还会连累秦藏器的大计划。 亏得李秘此时坐在床边,而金允秋卑躬屈膝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李秘突然就想起一个画面来。 这可不就是张良拾履的场面了么! 于是乎,李秘稍稍抬起了自己的臭脚丫子。 金允秋微微一愕,但很快就欣喜若狂了。 她之所以能将男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察言观色和八面玲珑自是基本素养。 李秘一抬脚,她便跪了下来,替李秘穿上了鞋子! 果然还是成熟女人懂得多,你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如何配合你。 待得她穿了鞋,李秘心里也生出了恶趣味来。 他虚空画了符,而后将食中二指往舌头上沾了点口水,而后便抹在了金允秋的眉心处,仿佛给她开天眼一般。 许是心理作用,金允秋只觉得满屋都亮堂了起来,整个世界仿佛被洗刷了一遍,耳聪目明,从所未有的清明! “徒儿拜谢师尊!” 金允秋咚咚咚就给李秘磕了三个响头。 李秘直想发笑,但还是强忍着,朝她摆了摆手。 待得金允秋一步步后退着,退出房间,又小心翼翼关上了房门,李秘才整个松了一口气。 金允秋可比尉迟昭会来活儿,被李秘收作徒弟,她必然要大肆宣扬。 有了她这个传播源头,怕不是明天之后,李秘的诸多神迹就会传遍整个江宁了。 只是这不能开口说话,迟早是个隐患。 李秘正打算寻思个对策,徐敬业又带着魏思温等一众部将,来到了门外。 想要清闲,怕是不太可能了。 第517章 别问我意见 现场做法之后,李秘的地位已经拔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李秘断然是不敢掉以轻心的,毕竟魏思温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李秘更不能在他面前开口,于是他果断甩了脸子,便这么盘坐在床上,也没有答话的意思。 见得此状,尉迟昭也是率先进了房来。 “仙师?有何不妥?” 李秘也不含糊:“魏思温不能进来。” 尉迟昭恍然。 魏思温早先可是袭杀过李秘的,仙师不让他进来,也是理所应当。 出去了片刻,尉迟昭便领着徐敬业进了屋。 “仙师且恕罪则个,魏公也是为大计着想……” 徐敬业身为首脑,自是要为底下的人分辩一二。 但李秘只是冷哼一声道:“为了大计,便来杀我?莫不成都督认为贫道会误了尔等的大计?即使如此,贫道也不多留,离开便是了。” 如今李秘便是陆地神仙一般的存在,徐敬业求都求不来,哪里舍得放人,当即赔笑道: “仙师误会了,徐某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魏公……这个不提也罢了……” 招了招手,又有十来个亲卫鱼贯而入,照着上次一样,奉上了各种天材地宝。 李秘是看也不看。 倒不是他不贪财,而是他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都带不走的。 如此做派,反倒更显得高深,徐敬业更是高看了三分。 “都督此来,所为何事?” 徐敬业知道机会难得,也不再客套。 “是这样……关于义军的下一步行动,匡复府中的诸公也是争议不休,徐某人想让仙师指条明路……” 李秘呵了一声:“贫道只是个修行人,又不懂军事,这般样的事情,往后就不要来问我了。” 徐敬业仍旧陪着笑脸道:“是是是,仙师乃神仙人物,自是看不上人间凡俗,但兵者大凶,稍有不慎,百姓遭殃,仙师既是恰逢其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 李秘沉吟片刻,到底是开口道。 “无论都督如何说吧,贫道确实不懂军事,不过修行途中,倒也有些感悟,且与都督分享一二,若能用,都督便用,不合理的地方,都督自己斟酌分辨。”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仙师必是金玉良言,徐某人但无不从!” 李秘也不与他罗嗦:“都督有句话说得没错,这人间的纷争,与我这修道之人并无干系,但贫道也不忍见得百姓受苦。” “若是我来掌权,便该打土豪,分田地了。” “打土豪,分田地?” 土豪一词虽然新鲜,但顾名思义,无论是徐敬业还是尉迟昭,那都是听得懂的。 “仙师妙哉!” 徐敬业尚未反应过来,尉迟昭已经在替李秘打圆场了。 “我等每到一处,便拿了田地出来,分给百姓,这些个百姓苦武逆久矣,若人人得了田地,必是拥戴都督,届时从者如云,短时间内便能招募十万大军了!” 李秘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打土豪,分田地,这是后世农民起义和农民斗争的基本政策。 所谓得民心则得天下,土地改革才是真正的良医妙药。 这条道理任谁听来,都无懈可击。 但放在大唐朝的背景之下,却是饮鸩止渴的毒计! 这也是秦藏器与李秘商议出来的法子。 大唐朝仍旧是士族门阀把持朝野的政治环境,底层劳动人民没有什么权利,朝廷代表的是这些望族门阀的利益。 若真的替徐敬业着想,此时应该宴请江南的乡绅士族,名门高姓,让他们出面安抚百姓,只要这些地主阶级分一些小恩小惠给老百姓,也就万事大吉了。 可如果压制当地望族,这些地头蛇就会团结起来,共同抵制徐敬业的反叛大业。 李秘之所以提出这一点来,除了煽风点火之外,更是因为这些名门望族要靠朝廷吃饭。 他们虽然在野,但子孙后辈或者门生故吏,全都在朝廷中枢之中,作为他们的代理人,在朝廷之中做决策。 可以说,武则天就是这些贵族和豪门的代言人。 这些人是不可能因为一个徐敬业,就“弃暗投明”,临阵倒戈,跟着造武则天的反。 徐敬业正因为考虑到这些,才与魏思温等人产生了分歧。 作为一个合格的军师,魏思温的策略正是李秘所想的那样,通过拉拢当地的士族门阀来安抚百姓。 然而李秘是谁? 这可是天底下最接近神仙的人。 他的意见,徐敬业是不可能轻易忽视的! 徐敬业能成为领袖,正因为他知道这些地头蛇都不好惹,以他的潜质,根本没法获取这些士族的支持。 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有意思往农民领袖这方面去靠。 只要能博取农民阶级的支持,他的事业也就成功一半。 可以说,李秘此时的建议,与他一直迟疑犹豫的心结,是出奇一致的。 再加上尉迟昭替李秘这么一解说,这条策略的脉络方向也就更加的清楚。 “谢仙师提点!” 徐敬业心头大喜,连连向李秘道谢。 打发了徐敬业之后,李秘也对尉迟昭千叮万嘱,务必要防备魏思温,自己并不想见到这晦气的老头子。 尉迟昭自是忙不迭应允下来,赶忙派了人手来保护李秘。 到了晚上,尉迟昭过来送饭,脸色却并不好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魏思温又生事了吧?” 此言一出,尉迟昭脸色大变:“仙师果是未卜先知!” 其实原因很简单。 在大战略层面之上,魏思温与徐敬业本就有分歧。 一个要取金陵,一个想打洛阳。 一个想要徐徐图之,一个想要摧枯拉朽。 徐敬业要给百姓分田,必然要耽搁时间,整个进度都会被耽搁,节奏也会被拖慢。 魏思温与他之间的矛盾,会不断激化和扩大。 如此一来,徐敬业固执己见,甚至独断专横,魏思温又岂能没有动作? “他又做了什么事?” 听得李秘发问,尉迟昭赶忙回答道:“魏思温领着本部兵马,攻打润州治所丹徒县去了!” 丹徒二字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接劈在了李秘的心坎上。 因为秦藏器与他的提前布局,里头便有丹徒县,魏思温就好像一条老狗,最终被李秘驱赶到了秦藏器为他设下的陷阱之中! 回想与秦藏器的密谋,李秘朝尉迟昭招了招手。 “这个丹徒县有些古怪,五郎你过来,且听我说。” 尉迟昭也是竖起了耳朵,因为魏思温虽然没有正大光明地脱离义军集团,但带领本部擅自行动,已经与分道扬镳离得很近,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集团可就要先从内部崩解了! 第518章 关键是谁 尉迟昭的军事才能比李秘可要更强。 听得李秘说丹徒县有古怪,他也警觉了起来。 李思文没有驻守润州治所丹徒县,反倒要来死守江宁这个门户,倒也合乎兵法。 可如今江宁已经攻陷,连升州城都被尉迟昭提前拿下了。 这个时候,作为润州治所的丹徒县,战略意义显然已经不大了。 为何魏思温心急火燎又要去攻打丹徒县? 李秘虽然知道具体详情,但总不能什么都喂给尉迟昭。 这么做固然最快,但自己全知全能的人设会更加牢固,这些人对他的期许就会越来越高。 这玩意儿就像抽烟一样,起初一两根烟就能满足烟瘾,可渐渐的,一天一包,两天三包,一天两包,瘾头会越来越大。 李秘表现得越是神奇,他们对李秘的期望值就会越来越高。 但李秘装神弄鬼的手段是有限的,不可能做到越来越神奇,迟早会有露馅的一天。 所以李秘还是决定尽可能低调,能不出手就尽量不要展现什么超能力。 “如今我元气大伤,是没法子占卜预知了,但以常理度之,魏思温此举显然不合情理。” “五郎啊,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是如何压过他一头的?” “自是得了仙师您的提点……” 李秘抬手打住了他的话头。 “不,最根本的原因你还没看到。” “最根本的原因?” 尉迟昭也寻思了起来。 李秘可没功夫等他瞎琢磨,又点了他一下。 “因为魏思温只是军师,他手底下没人,而你手握重兵,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压制力!” “魏思温野心勃勃,断然不可能寄人篱下,此番又与都督闹脾气,一气之下要出走,若是你,当务之急是什么?” 尉迟昭早已习惯了李秘这种启发式的对话。 顺着李秘的引导,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来。 “他需要人手,他要去找属于自己的兵马!” “正是如此!” 尉迟昭也有些吓住了。 “早说过这老儿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没想到他真做到了如此地步!” 魏思温与徐敬业在大战略上的分歧,义军集团算是人尽皆知。 而魏思温倚仗着军师的身份,时常越俎代庖,替徐敬业做决策,很多人都不满于他的喧宾夺主。 如今徐敬业想要掌控大权,魏思温愤而出走,哪里不挑,偏偏挑了最没有战略意义的丹徒县。 尉迟昭寻思了一番,感觉事情有些严重,当即告别了李秘,便往外头去了。 尉迟昭对李秘言听计从,李秘也并不担心。 到得下午的时候,尉迟昭又愤愤然回来了。 “仙师所料是半分不差,吾等差点被魏思温这老儿给算计了!” “有眉目了?” 尉迟昭点头道:“我已经派人查过了。” “李思文死守江宁,便将润州治所丹徒县交给了润州司马刘延嗣。” “这刘延嗣乃是刘审礼的堂弟,刘审礼乃是彭城郡主、左卫大将军,仪凤年间与宰相李敬玄一并去攻打吐蕃。” “李敬玄虽然声名斐然,但不通军事,刘审礼被围,李敬玄惧而不救,以致于刘审礼最终兵败,重伤而亡。” “彼时魏思温正在盩厔,丢下了官职,充入刘审礼的幕府,成为了刘审礼的谋士!” “也就是说,魏思温与刘延嗣的堂哥有着过命交情?” “正是如此!” 尉迟昭咬了咬牙:“这老儿前往丹徒县,不是为了攻打那里,而是去劝降刘延嗣,要的是刘延嗣的兵马!” 李秘很明白尉迟昭的担忧。 他对徐敬业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被徐敬业招揽来做这杀头的买卖。 魏思温太过狡诈阴狠,如果让他得到了自己的兵马,徐敬业就再没法压制这老家伙了。 “大都督准备如何应对?” 尉迟昭也面露难色:“大都督还未有定策……” 徐敬业是个优柔寡断之人,李秘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单论个人素质,其实魏思温更适合当这个首领,奈何徐敬业更有号召力。 也正因为看清楚了魏思温的威胁,李秘才更需要尽快除掉这老儿! “五郎啊,如果我让你把麾下兵马交给我,你会愿意么?” 尉迟昭猛然一愕,但很快就叉手道:“仙师乃天人,自是用兵如神,小五又岂有不愿之理。” 李秘却摇头道:“小五你还是太想当然了。” “我若没有天人之名,你觉得麾下兵马会听我号令么?” “这……” 尉迟昭也迟疑了。 “我要说的是,关键并不在魏思温的身上,就算他与刘审礼有过命交情,但也只是刘审礼,他与刘延嗣的交情如何,还待两说……” 尉迟昭却摇头道:“魏思温与刘延嗣也有过不小的交往的,如果真让他得了刘延嗣的兵马……” 李秘呵呵一笑:“五郎啊,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是,不要直接对付魏思温,毕竟都督的性子,是不太可能与他撕破脸皮。” “这种情况下,就必须你来出面,替都督扫除这个障碍。” “都督身为首脑,必须两手干净,不能做不仁不义的事情,他之所以迟疑不决,是在等你替他干这些脏活,这也是你不如魏思温的地方了。” 尉迟昭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他转身就要走,李秘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打算跟着他去走一趟。 尉迟昭很快就点齐了将士,开动船队,往丹徒县这边去了。 水师浩浩荡荡,几乎要将整个航道都挤满,这还是挑选了一些小型的战舰,并未出动大船。 李秘再度站在船头,江风拂面,恍如隔世。 南下平叛许久,秦藏器已经抵达,程务挺的大军想必也已经到达了。 虽然没有经历他们的行军,但李秘率先一步,体验到了战争的滋味。 他们漫长的行军途中,李秘已经出生入死了许多次。 但愿这件事能加速平叛的过程,尽快了结这桩事情。 然而他们才走到半路,已经有联络船从后头赶了过来。 “将军且慢!将军!” 船上的传令兵追赶上来,顺着网梯爬上了船。 “将军,都督听说您发兵,也是震怒,此时已经赶往这边来,烦请放慢船速,没有都督的命令,不得轻易用兵!” 早知道徐敬业优柔寡断,没想到啊,别人替他干脏活,都不乐意? 还是说,他还有别的谋算? 第519章 妇人之仁大都督 尉迟昭可不敢违逆徐敬业的军令。 这家伙是个职业军人,军令如山的信条已经刻到了他的骨子里,所以他才会将军令状看得这么重。 得了徐敬业的命令之后,尉迟昭也只能放慢了船速。 不过丹徒县与江宁距离太近,待得徐敬业赶上之时,舰队已经进入到丹徒县境内,而且已经兵临城下。 “五郎你这是要做甚!” 徐敬业一脸怒容,质问起尉迟昭。 尉迟昭也义愤填膺:“都督,魏思温不把你放在眼里,想要另起炉灶,都督宽容大量,尉迟昭却是看不下去的!” 徐敬业痛心疾首道:“五郎糊涂啊!眼下咱们的大业才刚刚起步,便要做这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事,试问谁还敢来投靠我等?” 尉迟昭仍是忿忿,嘀咕道:“难道就这么让他胡来?他打着攻取丹徒的旗号,实则是勾连刘延嗣,这是要与你分家啊都督!” “若他掌握了自己的本部兵马,往后还会对都督言听计从么?” “打从起事开始,他便不答应都督的计策,几次三番不听号令,还擅自去房陵接来了庐陵王这个烫手山芋。” “吾等一开始打的是废太子李贤的旗号,这不是挺好,找来个庐陵王,往后都督如何自处?” “庐陵王就是个废物,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但他家娘子却又狐狸精一般样,往后都督还如何……” “你闭嘴!” 这可就聊到徐敬业的私心了。 徐敬业之所以要打李贤的旗号,是因为李贤已经死了,他找了个替身,成功之后,这个傀儡就是他掌握朝廷大权的工具人罢了。 庐陵王虽然同样窝囊,但他的妻子韦莲儿可不是省油的灯。 庐陵王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也绝不是一个李贤傀儡能比的。 一旦扶持庐陵王上位,徐敬业想要把持朝政基本上不太可能。 连尉迟昭都能想到的问题,徐敬业不可能想不到。 魏思温所图甚大,所以与徐敬业分兵而动,暗自里却是把庐陵王给掳来了。 徐敬业之所以侮辱韦后身边的侍女,除了警告韦后,何尝不是做给魏思温看的? 但他深知,如果这个时候与魏思温闹翻,对造反大业绝对没有半点好处。 可如果不加以打压,魏思温一旦势大,就会脱离他的掌控,以后会更加的麻烦。 他没办法把握好这个尺度,更不相信尉迟昭能做到恰如其分,所以才心急火燎地追了上来。 “都督稍安勿躁,都督也是当局者迷了。” 关键时刻,李秘还是得亲自出马。 听到徐敬业与尉迟昭的对话,李秘知道自己跟过来真是先见之明了。 “仙师此话怎说?” 李秘淡淡一笑:“我与五郎已经说过,关键并不在于魏思温,而是刘延嗣,或者更准确一点,是刘延嗣的兵马。” “都督并不忌惮一个单打独斗的魏思温,忌惮的是一个手握重兵的魏思温,我可看错?” 李秘说得如此直白如此市侩,多少把徐敬业伟光正的形象给戳破了。 但他这次并没有反驳,而是点头道:“仙师说的没错。” 他能承认,这就很好。 “既是如此,只需要把刘延嗣的兵马夺过来,魏思温自然成不了气候,没有自己的兵马,他也只能继续寄人篱下。” “把刘延嗣的兵马夺过来?” “魏思温说到底只是个军师,他是都督的属下,他的兵,可不就是都督的兵么?” 徐敬业恍然大悟,但很快摇头道:“这样会不会吃相难看?” 他已经进入了李秘的节奏,这就好办很多了。 “不知五郎是否与都督说起过,五郎攻陷江宁之时,魏思温里应外合,先拿下了李思文,当时他要做什么,五郎你可还记得?” 尉迟昭一提到这事儿就上火,闷闷道:“他想杀李思文悬城示众,他想陷都督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李秘不信徐敬业会不知道这个事,而对方的表情,也说明,徐敬业对这个事也是心存芥蒂的。 “都督,江宁已投诚,刘延嗣却执迷不悟,这种人,该不该斩首示众?” “将刘延嗣斩首示众?!!!” 徐敬业大为惊诧。 他惊诧的不是要杀刘延嗣。 这可是造反,是杀头的买卖,黄图霸业,哪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不是踩着尸山血海才能踏上巅峰,杀一个刘延嗣并不是什么大事,杀一百个刘延嗣都不算大事。 但李秘的潜台词,可就够人玩味了。 明面上是杀刘延嗣来示众,但真正敲打的,可是魏思温! 既然你要砍我叔叔的脑袋,那么这次我就砍你的人的脑袋! 重要的是,刘延嗣作为敌人,斩首示众合情合理,名正言顺,没人能说出半个不字来。 而且并不需要戳破他与魏思温之间那虚伪又可笑的联系,又能给予魏思温足够的警告。 “仙师此计,妙不可言!” 徐敬业也是满面红光。 李秘只是呵呵一笑:“我累了,就不抛头露面了。” “是是是,有劳仙师了,还请仙师多多休息,保重身体!” 徐敬业很快就告退。 李秘回到船舱,也不再出去看热闹。 到得半夜里,尉迟昭又憋着一肚子气回来了。 “事情如何了?” 尉迟昭忿忿嘀咕道:“大都督什么都好,就是太妇人之仁了!”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一个问题。 自打遇上李秘之后,原本对徐敬业的崇拜,已经转到了李秘的身上。 有了李秘这么个活神仙在身边,尉迟昭越发看不上徐敬业之类的货色,而且他对徐敬业的抱怨也越来越多。 起初李秘提到徐敬业,他还会替徐敬业辩解,可如今,他都能当着李秘的面来吐槽徐敬业了。 “大都督没杀刘延嗣?” “谁说不是呢,魏思温这老儿极力反对,刘延嗣得免于死……” “不过都督倒是谨遵仙师的教诲,他要把刘延嗣带回去,与李思文一并关在同一个牢房里。” “这也算是对魏老儿的一种警告了吧……” 其实李秘早该想到,这是他与魏思温的妥协。 能做到这一步,虽然没有斩首示众的效果强烈。 不过这并不是坏事,因为两人之间已经产生了无法弥合的裂痕,这就足够了。 “都督自有都督的想法,五郎你也不要过多插手了。” 宽慰了一句,李秘也开始寻思,下一步该如何使坏,进一步扒拉这道裂痕,让魏思温与徐敬业彻底决裂! 第520章 让我占上一卦 徐敬业优柔寡断,没法与魏思温决裂,李秘必须尽快想个法子,只要这两人彻底决裂,事情也就好办了。 但魏思温如今掌控着主动,徐敬业又妇人之仁,想要更进一步,必须要去做魏思温的工作。 可这老家伙本就对他疑心重重,李秘如何才能从魏思温身上做文章? “金允秋!” 这女人如今对李秘已是信了的。 只要给她吹吹“枕边风”,该是能让她去说服魏思温。 这就意味着,李秘必须要开口说话才是。 想了想,李秘还是找了块满是棱角的小石头,含在了舌下。 除了掩盖自己原本的声音之外,李秘还要准备一些小道具,这些玩意儿倒也不难,李秘只是将几颗铜钱磨得不再均匀,使之能掷出想要的那一面。 做完这些,李秘便安心在房里等着。 也果不其然,到了晚上,金允秋还真就来了! 这女人知道自己的优势,她擅长蛊惑男人,这也是她唯一的本钱和手段。 即便面对的是活神仙一般的李秘,她也想尝试一下。 只要李秘成为了她的裙下之臣,什么秘术不得倾囊相授于她? 殊不见天上的神仙,也都是有老婆的,真正的神仙都摆脱不了男女之情,更何况李秘这么个人间神仙? 今夜的她,倒是穿上了一身道袍。 可这道袍却有些紧身,就好像长大了的孩儿仍旧穿着旧日的童装,举手投足之间,她那丰腴的身段被勾勒得极其火辣。 “仙师可睡了么?” 李秘用指节叩了叩桌面,算是回应。 金允秋吱呀开门,而后关门。 有意思的是,关门之时,她下腰的幅度很大,整个臀部都拱了起来。 那紧身的群裾包裹着圆润丰硕的臀部,整个身段曲线毕露无疑,实在令人热火上身。 李秘盘坐着,微闭双目,视若不见。 金允秋走到李秘前头来,跪坐在对面。 腿脚盘踞之间,隐约露出大半的雪白大腿,即便坐下来,那衣裙也遮掩不住。 此时的她,身上衣物真正做到了“捉襟见肘”,那极少的布料,就如同四处救火,分身乏术的消防员,遮住这边露出那边,扯到那边又露出这边,实在是“首尾难顾”。 “仙师……小女子冒昧前来,实属无奈,仙师也知道,奴婢与军师休戚与共,如今军师遇上了麻烦,奴婢却又无能为力……” 听闻此言,李秘也是心头大喜。 金允秋找了这么个借口,倒是省去了李秘不少功夫,也不必多费唇舌往魏思温身上去掰扯了。 越是这个节骨眼,李秘就越要沉住气。 他当即闭上了眼睛。 金允秋察言观色,自是明白,当即讪讪道。 “奴婢知道仙师元气未复,只是想让仙师替军师指条明路……” “只要……只要能解了军师的困扰,奴婢……奴婢愿意以身补身,听说道家能采阳补阴,亦可采阴补阳,阴阳互补乃是道家的修炼之道……奴婢愿意以身相许,助仙师恢复元气……” 言毕,金允秋竟是轻轻解开了胸前的襦裙系带,两团白云突然就从地平线跳了出来,弹了好一会儿才平稳下来。 不得不承认,金允秋实在太有本钱,而且富裕且大方,简直就是人间女菩萨。 当然了,这种挑逗实在太过直接,毫无美感,李秘当即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在他看来,金允秋一直犹抱琵琶,有种欲拒还迎的隐约美感,这才是她的吸引力所在。 如今她“坦诚相见”,李秘反倒觉得太过艳俗,甚至有些下流。 “是……是奴婢失礼了……” 察觉到李秘真的厌恶,她赶忙收拢了衣物,一脸羞愧,起身便要走。 “回来!” 李秘到底是开口了。 金允秋惊喜地转身,嘴角掩饰不住得意的笑容,心说便是你如何神仙,到底是抵挡不住老娘的魅惑! 正要扑到李秘怀中之时,李秘却是取出了三枚铜钱来。 金允秋愕然。 本以为李秘要采阴补阳,没想到竟真的要给魏思温占卦! 不过她想了想,或许李秘不喜欢先上车再补票,该是做了正经事,再做那些不正经的事罢了。 李秘哪里顾得她怎么想,当即就将三枚铜钱投掷了出去。 “可会解卦?” 金允秋尴尬一笑:“奴婢出身新罗,不曾学得卦术……” 没学过就好啊,没学过就能骗了! 对于身体原主,李秘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 很多时候,他都刻意不去回想身体原主的记忆,虽然已经彻底融合,但到底是有些膈应。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身体原主的记忆,才是他最大的金手指。 这个从小修道一直到十六岁的身体原主,这份记忆实在太过珍贵,尤其是在装神弄鬼之时,这份记忆就更是好用至极! “这是六三之卦,比之匪人。” 金允秋摇头道:“奴婢愚钝,还请仙师说得简单一些……” 李秘早有腹稿,但还是皱眉寻思了片刻,这才开口道: “比之匪人,不亦伤乎,意思是亲近依靠的都是不合适之人,所以大事不成,反伤了感情。” “亲近依靠的都不是合适之人?” 金允秋陷入了沉思之中,而后一脸恍然:“原来如此!” 她该是结合了魏思温的遭遇,顺理成章就将徐敬业代入到了这个匪人的角色之中了。 魏思温一路不顺,可不就是所托非人么。 “如何才能解了这劫?” 李秘又投掷了铜钱。 “地上有水,此乃比卦,元永贞,无咎。不宁方来,后夫凶,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也。” 也不等金允秋发问,李秘爽快解释道: “先王观此卦象,能够封建万国,亲近诸侯,魏思温找同年之兄弟,朋友可成,得此卦者,可获朋友之助,众人之力,谋事有成,荣显至极。” 金允秋大喜,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仙师……奴婢斗胆,军师并无同年兄弟,这……又如何去找……” 李秘仿佛看着一个愚钝至极的弟子一般,轻蔑地哼了一声。 “并非指的魏思温的兄弟。” “不是军师的兄弟?” 金允秋是个何等聪明的女人,李秘这么一提点,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奴婢知道了!不是军师的兄弟,而是要找大都督的兄弟!” 大都督徐敬业的兄弟,便是徐敬猷。 李秘的卦象已经很清楚,魏思温跟着徐敬业只能是所托非人,要找徐敬业的弟弟徐敬猷,才能成就大事,而且荣显至极,甚至能封建万国! 看着她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李秘知道,自己骗到了! 第521章 误入桃花路 从物理学的层面来看,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 但在人际关系之中,三角却是最容易引发纠纷,因为三角对比起来,会产生极大的差距。 两个朋友本来可以做到相知无猜,但再加入一人,就会产生厚此薄彼。 魏思温与徐敬业,一主一臣,便是分歧矛盾再多,也能做到缓和甚至化解。 但如果再加上一人,那就未必了。 如果这个人又是徐敬业的弟弟,可就更加麻烦。 因为兄弟之间也有利益牵扯,魏思温如果去投靠徐敬猷,徐敬业又该作何感想? 那些个旁观者,又该如何去看待徐敬业? 相信绝大部分人都会想金允秋一样的想法。 魏思温一定认为徐敬业是扶不起的阿斗,所以才转而投奔徐敬猷。 如此一来,非但徐敬业与魏思温之间变得无法化解,甚至还将徐敬猷给牵扯进来。 这么做可以大大加速反贼集团的内部裂解,如果能让魏思温与徐敬猷稍稍取得一场胜利,那么就更能加速徐敬业与魏思温彻底决裂! 金允秋还沉浸在自己得到了仙师指点,跟上了李秘的思路的喜悦当中。 这似乎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希望。 估摸着如果魏思温失势甚至失败,她们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出路。 如今替魏思温找到了出路,她心头欢喜也是正常。 但她的欢喜似乎有点耐人寻味,因为此时的她突然双颊飞霞,连脖颈都变得粉红,似乎进入了一种亢奋的状态。 “仙师为了军师的前途,损耗元气来占卜,且让奴婢为仙师做些补偿……” 言毕,她撩起群裾,竟微微张腿,坐到了李秘的身上来。 这便是木工的榫卯,突然一下子就贴合起来,而且有种天衣无缝的紧密感! 李秘下意识要推开她。 但金允秋似乎早已想好了对策。 “仙师莫不是嫌弃奴婢?亦或者,仙师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说到装神弄鬼,塑造出桃花娘鬼怪人设的金允秋,都未必是李秘的对手。 可说到对付男人,这天底下怕没人是金允秋的对手。 李秘倒是想拒绝,但如果强硬拒绝,必然会引起金允秋的怀疑。 可如果给她一星半点的机会,这女人就好似嗅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定会攻陷李秘最后的防线。 李秘一下就陷入了挣扎当中。 确实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金允秋的魅力。 这女人在云梦楼蛰伏这么多年,甚至没有一个男人能一亲芳泽,可人人都传颂着她的艳名,分明在泥淖当中摸爬滚打,却仍旧守身如玉,清白如莲,这种手段已经非常人能至了。 李秘只是稍稍迟疑,一团滚烫已经封住了他的嘴唇,一条滑腻的小蛇在他嘴唇上游走,仿佛浑身带着电流一般,正在“润物无声”地侵蚀李秘的牙关。 李秘赶忙紧闭嘴唇,万一让她撩到舌下的小石子儿,一切可就都露陷了! 然而李秘顾得了上面,管不住下面啊! 金允秋是何等的身手,这才片刻,她已经探云擒龙,玉手弄箫,引入桃源路。 李秘也是满脸愕然,这可才短短功夫,根本来不及阻拦。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这蝶粉初开,蜂黄未褪,颤巍巍花朵,却不尝经雨打风吹,密匝匝云丛,略带水香花气,初入桃源,溪转峰回犹认路,深探花涧,波明石动渐通津。 未几,春涨一江花雨,新娶艄婆学把橹,信水随流去,舟子相呼相语,认个桃源去处,百丈深滩弯曲路,花迷侬更渡。 这不科学! 不过李秘已经没心思管他科学不科学了。 直至金允秋心满意足地离开,徒留他裤子上一朵殷红的牡丹之时,李秘才回过神来。 这如狂风骤雨一般的过程,便似一场清醒之梦。 虽是逢场作戏,但李秘心中也有千百个不解,为何她能独善其身,这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无论如何,李秘也没有多想,因为他也没力气去想了。 这一番加特林一般的疯狂输出,李秘早已被汗湿透,身子被瞬间掏空,一躺下便如躺在云朵之中,很快就睡了过去。 到得翌日,还是尉迟昭心急火燎地把他给唤醒了。 “仙师,大事不妙!” 李秘早已习惯了这种节奏。 自打跟着尉迟昭回来,每次发生什么麻烦事,无论大小,尉迟昭都第一时间来找他。 “怎么了?” 李秘下意识将残留着牡丹花的裤裆给遮住。 “魏思温这老贼,竟半夜离营,逃了!” 李秘也没想到,金允秋对魏思温有如此影响力。 或许这是她用自身本钱换来的前途,所以也极力说服了魏思温。 “稍安勿躁,魏思温野心勃勃,自诩是个做大事的人,并不会逃,只是觉得都督不足与谋罢了,该是去投靠别个了。” “投靠别个?这天底下,除了大都督,谁敢称英雄,值得魏思温去投靠?” 尉迟昭此言一出,似乎想到了什么,猛拍额头,心急火燎就又跑了出去。 虽然忙的晕头转向,但对李秘的日常照料倒也没有半点怠慢,不多时奴婢就送来了漱口水和朝食。 李秘早已饥肠辘辘,毕竟昨夜里被榨得一滴不剩。 这才刚刚吃饱饭,尉迟昭又跑了回来。 “仙师果是料事如神,魏思温这老儿,竟是投徐敬猷大将军去了!” 得了尉迟昭的确认,李秘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照着李秘的推动,跟着李秘的节奏来做事,就……离死不远了! 尉迟昭的话音刚落,徐敬业也走进了房间来。 “徐某实是羞愧……若当初听从仙师的指点,果断斩杀刘延嗣,亦或者……唉……仙师,事已至此,某当如何?” 李秘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倒了一碗茶,咕噜噜漱起口来。 徐敬业赶忙从奴婢的手中抢过陶盂,让李秘将茶水吐到里头,李秘连眼色都没变,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那就要问都督与令弟的感情如何了。” “敬猷?他与我自是情深似海,否则也不会与我一并起事……” 谈起自家弟弟,徐敬业颇有些洋洋得意。 李秘听得出他的潜台词,他与弟弟感情深厚,就不怕魏思温从中挑拨离间。 但李秘还是看穿了他的心虚。 “兄弟情深固是好,但魏思温为人狡诈,敬猷将军少不了要被撺掇挑唆,想必大都督也知道,否则又何必如此焦急?” 这一句,算是彻底击中了徐敬业最担忧的一节。 “恳请仙师教我!” 听得此言,李秘知道,反贼集团吃枣药丸,而且已经快了,甚至就在眼前了。 当一个领袖崇拜神棍,距离灭亡,也不过咫尺之间罢了。 第522章 符纸密信 李秘铺垫了这么久,展示了一次又一次的“神迹”,为的是什么? 是为了得到尉迟昭的信任? 这固然是其一,但也仅仅只是第一步。 李秘最终要得到徐敬业的完全信任,因为他才是首脑,他才是最终的决策者。 经历了许多,秦藏器甚至不惜赔上李崇福的三个县来为李秘做戏,为的就是今时今日了! 魏思温虽然强势,但他的谋略是反贼集团之中无人能及的,尤其是前期的起事,更是魏思温一手操办。 虽然与徐敬业在战略上有分歧和矛盾,但不可否认,他是徐敬业最倚赖的股肱,没有之一。 当魏思温要分道扬镳,另起炉灶,开始扶持自家弟弟的时候,徐敬业是真的着急了。 病急乱投医,这是人的通病。 也正是乘虚而入的最佳时机。 李秘这次没有犹豫,示意那些亲卫全都离开,才朝徐敬业道: “都督,魏思温固然有才,但他野心太大,都督迟早压制不住,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都督既是首脑,就该着眼于大局,高瞻远瞩,不计眼前的损失……” 徐敬业有些疑惑:“仙师能否说得更直接一些?” 李秘也不再含糊其辞:“既不能为你所用,那便杀了魏思温。” 虽然李秘语气平淡,可徐敬业却如遭雷击。 “杀……杀了魏思温?!!!” 徐敬业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神色极其复杂,但便只是这一下细微颤抖,李秘已经看得出来,他应该是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正因为被李秘说中了他曾经的想法,所以他才会有这等反应。 “都督是不是担心会有损名声?” 横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徐敬业也就不再拐弯抹角。 “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但更重要的是,魏思温的谋略,是无可取代的……若杀了他,难以服众不说,往后连个商议之人都没了……” 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个关键时刻,尉迟昭总算是“聪明”地站了出来。 “都督糊涂啊!仙师可是全知全能,有了仙师襄助,便是一百个,不,便是一万个魏思温都抵不上的啊!” 听闻此言,徐敬业也双眸发亮。 他满是期待地试探道:“仙师乃天上人物,能……能指点我等的大业?” 李秘呵了一声:“贫道虽是修行之人,但几次三番说过,贫道并不想看到生灵涂炭,若能让都督少造一些杀孽,倒也乐意效劳。” 徐敬业顿时大喜:“大事济矣!大事济矣!哈哈哈!”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徐敬业干咳了两声,而后满目红光,斗志昂扬,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 “来人,取笔墨纸砚,我要修书一封,马上递与吾弟!” 外头的人赶忙取来了纸笔,但李秘寻思了片刻,抽出一张画符所用的黄纸来。 “都督,用黄纸。” 徐敬业有些疑惑,但尉迟昭却是一脸惊喜。 “都督,仙师的符纸都有加持,用了符纸,事情会更加顺利!” “是是是,谢仙师赏赐!” 双手恭敬地接过黄纸,徐敬业也不避讳李秘,唰唰便写下了密信。 李秘也是倒抽凉气。 这家伙能当上反贼首脑,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属实有些魄力和脑子的。 他让自己的弟弟徐敬猷来杀魏思温,不用自己动手,自然也就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李秘其实早就预想好了将他往这个方向去带。 如今看来,倒是省去了一番功夫。 落笔之后,徐敬业用了自己的火漆,封了密信,交给了身边的心腹亲信,千叮万嘱一定要快马递送,而且必须亲自交到徐敬猷的手中,这才安心下来。 “仙师,吾等早先用了嗣圣的年号,这些都是魏思温的主意,如今我想……我想改弦更张,仙师以为如何?” 徐敬业也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如果用李显的年号,往后就算成功,必然也是推李显登上皇位。 这是魏思温的既定策略,所以他才秘密将庐陵王一家子全都接了过来。 如今有了李秘这位活神仙的帮助,徐敬业已经开始考虑起事成功之后的利益分配问题了。 这是刚刚种下秧苗,就想着如何吃瓜啊。 撤销李显的年号,重归他推崇废太子李贤的计划,如此他才有荣登九五的机会。 李秘故作沉吟,良久,朝他点头道:“这倒没什么问题,看都督自己意思。” 在徐敬业听来,霸业将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李秘才这般满不在乎,他就更是私底下做起了白日梦来。 “好!五郎,派人把庐陵王一家子,送回房陵!” 他刻意加重了“送”字的语气,这是要杀掉庐陵王的意思! 庐陵王在李秘的整个计划当中,至关重要,哪可能让他就这么杀掉。 “都督,庐陵王还是要带着的,所谓狡兔三窟,便是再如何周全的计策,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庐陵王正是补缺的塞子,万不可送走。” 李秘这么一说,徐敬业也是猛拍额头:“是是是,仙师提醒得是,某也是得意忘形了……” 抛开了庐陵王这件事,徐敬业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仙师,接下来,咱们该往何处进发?” 他终于要问到战略层面的决策了! 李秘差点没激动得落泪。 因为秦藏器早就跟他密谋过,就等着他如何才能接近徐敬业,将徐敬业往秦藏器的坑里带。 亏得他问起,否则李秘就要把秦藏器的嘱托给忘记了。 “都督取金陵,据王气,此乃正道,既得了气数,自是乘胜追击,过得金陵,便该去打临淮。” “临淮?仙师果是神仙心思!哈哈哈!” 徐敬业听得此言,也是大喜,却是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绢来。 待他摊开黄绢,乃是一张战略地图,上头标注着临淮的点位上,正正打了个红色的标识! 徐敬业狂喜不已,李秘心里却只剩下冷笑。 因为徐敬业自以为谋略超凡,殊不知他的每一步军事行动,全都让秦藏器算了个准。 如果真要去打临淮,那便是他的末日。 只是徐敬业一无所知,仍旧在做着他的白日梦罢了。 “五郎,去点验兵马,明日便进发临淮!” 徐敬业大手一挥,突然挺直了腰杆,仿佛整座江山都已经被他踩在了脚下。 可正当此时,李秘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都督莫高兴太早。” 听闻此言,徐敬业扭过头来,眼中满是疑惑和忧虑。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被李秘的只言片语所牵动,再没有自主思考和分辨虚实的能力了。 第523章 两虎相争 劝其攻打临淮,固然是秦藏器针对徐敬业的最终杀招。 但在此之前,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要除掉魏思温。 没有确定这一点之前,让徐敬业去攻打临淮,属实有些贸然。 “都督,魏思温是只修行千年的老狐狸,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攻打临淮还需要缓一缓……” “适才贫道说狡兔三窟,更何况魏思温是只狐狸?” 如今的徐敬业对李秘早已是言听计从,当即应和道:“是是是,仙师所言甚是,吾这便派人去盯着!” 李秘仍旧摇头道:“派人盯着是不够的,魏思温若是狗急跳墙,怕是要节外生枝,都督横竖要出兵临淮,不如整顿军兵,直奔高邮。” “高邮那边有高邮湖,可以停驻水师,便是魏思温生出什么坏心思,也能及早扼杀。” 徐敬业有些迟疑了起来。 因为此时部队都在江宁,前往临淮,和转道高邮,直线距离都相差不多。 如果转道高邮,又要从水路回到江都,在往北折向高邮,这一来一去,会耽搁一倍的时间。 “仙师,都说兵贵神速,如此会不会太过拖延?” 李秘早已考虑到他的顾虑,当即反问道:“我听说起事之初,魏思温提议烈火烹油,一鼓作气,直取洛阳,都督却是反对的,不知都督为何反对?” 徐敬业正想开口,但很快就闭嘴了。 “是徐某愚钝了,吾等这便整顿舰队,开往高邮!” 他的大战略是徐徐图之,是为了稳固根基,步步为营,而不是水过鸭背,胜而不占,如此一来,便是春风吹又生,根本来不及消化攻陷的地盘。 这也是他与魏思温最大的战略分歧。 李秘这是要将他从“误入歧途”拉回到自己的“正道”。 徐敬业也自知太过“激进”,当即就听从了李秘的建议。 离开之后,他便与尉迟昭亲自去点校兵马。 不得不说,这支队伍的执行力还是非常强,也难怪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就横扫江南。 到得下午,他们已经开始扬帆起航了。 李秘固是随行,因为他要亲眼看到结果。 而能不能看到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关键却不在魏思温,而是金允秋! 李秘可不是单纯的沉迷美色,他的每一步行动,都有着极其精准的战略意义。 金允秋当然不会知道自己一直被李秘算计着。 此时她跟着魏思温,住在徐敬猷的军营之中。 徐敬猷在徐敬业的羽翼之下长大,自是没什么主见的人,很快就被魏思温给彻底忽悠,甚至已经交出了军事指挥权。 魏思温这个军师,拥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威望,因为他在武则天的眼皮底下,炸掉了望春宫,炸掉了卢舍那大佛,这种壮举,简直不是神仙,胜似神仙的手笔! 此时他们在高邮的下阿,同样在召集兵马,计划攻打西北面的盱眙。 盱眙乃是临淮下面的一个县城,单看这一个决策,也可以证明留给他们的进军方向其实并不多,也难怪秦藏器能完全掌握他们的行动方向。 金允秋和梅右仙的手下已经死在了李秘的手中。 不过她们并没有因此而失去魏思温的信赖。 作为魏思温最信得过的心腹,她们又挑选了几十号精锐,组建了一只哨探军,专门用来刺探敌情,刺杀敌将。 “大娘!江宁方向来人了!” 密探这么一回禀,金允秋便警惕了起来。 “什么人?” “应该是送信的密使,背着加急的令旗,如今正要入城。” 金允秋嗅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因为魏思温刚刚从江宁逃出来,徐敬业这么着急送来密信,总不可能是向魏思温认错求和。 “想法子拦住,看看密信都写些什么。” “喏!” 密探也无二话,到了半夜,散出去的密探们再度回来,却是连那密使一并押了回来。 “你们这是作甚!我让尔等打听,不是找死!” 虽然魏思温彻底搞定了徐敬猷,但私下拦截信使,若让徐敬猷知道了,必然要破坏魏思温与徐敬猷的联盟。 然而密探却是将密信呈递了上来。 “他们要谋杀军师!” 金允秋打开密信,也是大喜。 “这是仙师在提醒我,亏得拦了下来,否则要坏大事了!” 她与尉迟昭等人一样,早已将李秘奉若神明。 再者,她苦苦坚守的清白之身,都交给了李秘,对李秘自是没有怀疑的。 如今见得李秘的符纸,就知道这是李秘在向她示警,可见这个情报是千真万确,徐敬业对魏思温是真的动了杀心。 再看密信内容,自是确凿无疑了。 金允秋赶忙带着迷信去见魏思温,后者读了密信,也是勃然大怒。 “竖子安敢如此害我!” 魏思温对徐敬业曾经也是掏心掏肺,如今却落得这个结果。 需知他们的起义大业才刚刚开了个头,这才打下了多少地盘,就要开始勾心斗角了? 魏思温很是痛心疾首,他是个有大野心的人,格局也大,自认为他正与武则天隔空对弈,赌注便是这座大唐江山,这是何等的气派。 可徐敬业这样的无知小儿,便只知道固守着老一套,只想着争名夺利,八字还没一撇,就已经开始谋算利益,实在是鼠目寸光,不足与谋。 如今还要撺掇教唆自己的弟弟,杀掉他魏思温这个股肱军师,这是何等让人心寒的行径! 魏思温可不是什么白面书生,他可是实打实的乱世枭雄,被徐敬业逼迫到这等地步,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传令下去,整顿兵马,明日出兵盱眙!” 魏思温知道,徐敬业不是傻子,一定会派人来确认徐敬猷是否能成功杀死他。 这个时候,必须尽快占领地盘,壮大自己的势力,否则迟早要被徐敬业吃掉! 魏思温本来的战略思想就是秋风扫落叶,就是要抢占先机,如今手里有兵,又被徐敬业追着屁股咬,他当然要将自己的战略贯彻到底。 这半夜他也没再入睡,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做做徐敬猷的思想工作。 因为徐敬猷得到的命令,是驻守高邮,联络本地以及附近的豪门望族,没有得到徐敬业的新军令,他是不会动弹的。 但生死存亡就在这一仗,魏思温又岂能让他死守在这个破地方! 魏思温自然也没想到,他的这一步棋,同样在加速他的灭亡,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第524章 固若金汤的小县城 李秘不懂兵法,也不知道自己用的是“驱虎吞狼”之计,但实际效果已经达到了。 当舰队抵达高邮湖区域之后,哨探很快就送回了最新的情报。 “魏思温领兵攻盱眙去了!” 徐敬业得了消息,也赶忙召集了将领来议事。 “盱眙守将是哪个?” 面对徐敬业的提问,李崇福出班答道:“是盱眙人刘行举。” 李崇福所领的楚州,统辖山阳、盐城、淮阴和盱眙四县。 但他只是带着三县来投靠徐敬业,唯独落下了盱眙。 其实徐敬业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但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所以一直没问。 如今魏思温要去打盱眙,徐敬业才醒悟过来。 “这刘行举是个硬骨头吧?” 李崇福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非但刘行举一人,其整个家族皆是武周死忠……” “盱眙有这么重要?” 徐敬业并非江南人,他是被贬黜到江南的,对江南地形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熟悉。 “这……” 李崇福沉默不语。 尉迟昭算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盱眙自是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楚州四县之中最重要的一个重镇,李崇福却没法带过来投降,所以才选择沉默。 因为最值钱的你都没带来,其他县镇你带来了也是无用。 “很重要!” 尉迟昭在江南经营多年,倒是颇有了解。 “盱眙城建造在都梁山上,居高临下,而且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乃是极其险要的地方。” “再者,盱眙控扼汴河、淮河水道,乃是汴扬运河的交通枢纽,只要掌控盱眙,便相当于抓住了淮河天堑!” “这小小县城,如此了得?”徐敬业也大吃一惊。 尉迟昭苦笑一声道: “都督有所不知,盱眙可谓固若金汤,南北朝之时的刘宋元嘉二十八年,北魏拓跋焘领兵三十万强攻盱眙,盱眙太守沈璞与宁朔将军臧质联手,便只有三千守卒,却是坚守一月,令得三十万魏军死伤惨重,最终无功而返,灰溜溜撤退!” 李秘倒是想问了。 这盱眙再如何险要,也不过是个小县城,即便城池建造得再如何坚固,没有粮草和军资,只需要围困就好了。 李秘要保持神棍全知全能的人设,也不好发问,徐敬业却没有这么多顾忌。 “粮草和物资该如何保障?” 尉迟昭脸色发红。 “盱眙控制着淮河天堑,又是运河枢纽,通过汴水作为漕运,无论是士兵给养,都可随时补充,就算打不过了,守不住了,还能随时北上,只要能得到盱眙,便相当于得到了整个楚州乃至于泗州等等大片疆域!” 徐敬业也大为诧异:“既是如此重要,为何不早早夺取,而是先拿升州?” 尉迟昭苦笑一声:“不是不想打,而是当时刚刚起兵,末将也没把握拿下盱眙……” 尉迟昭如此一说,徐敬业也沉默良久,而后开口道:“若是如此,魏思温该是没法拿下盱眙了。” 欲言又止之后,尉迟昭到底还是开口:“拿不下盱眙,水师没法过境,只能陆路绕道去临淮,这一来二往,不知拖延到几时……” “若与吾弟合兵一处,有把握拿下盱眙么?” 徐敬业果真是个拧巴人。 好不容易促成了他与魏思温的决裂,这节骨眼上,突然又想着不计前嫌,与魏思温合作了。 李秘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否则他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五郎,适才你说的是盱眙人刘行举,为何没有说他官职?” 李秘对大唐已经有了足够了解。 这里的土着对称谓其实并没那么讲究,男的无论老少,大多可以叫某某郎,女的都叫某某娘。 至于官员们,无论德高望重还只是寻常同辈,都可以成某公,或者用官职来代替,比如李秘是补阙的官职,就可以叫他李补阙。 但刚才尉迟昭只是说盱眙人刘行举,说明这个人应该只是个平民? “仙师果然一针见血,一问就问到了关键之处!” 尉迟昭可没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 “若只是一座盱眙城,与魏思温合兵一处,或许还能拿下,但加上一个刘行举,便是合兵也未必能成,李楚州,我说得对么?” 尉迟昭将话头丢给了李崇福,后者也是如何都躲不过了。 “诸公有所不知,这刘行举虽然没有官职,但盱眙却是姓刘。” “刘行举的父亲乃是刘伯英。” 徐敬业陡然变了脸色:“刘伯英?那个刘伯英?” “对,正是已故越州刺史刘伯英!” “那可就麻烦了……”徐敬业大皱眉头。 “这刘伯英很厉害么?” “何止厉害……” 徐敬业作为二李之一的李积之孙,祖父徐茂公可是大名鼎鼎的战神人物,居然能如此盛赞一个人,李秘倒是生出兴趣来了。 “展开说说。” 徐敬业也不含糊。 “此人在太宗皇帝贞观年便已经是嶲州都督,高宗永徽二年受封桂州都督,大败窦州、义州等寇边之贼,任左骁卫将军,到了显庆五年,授平壤道行军总管征讨高丽,彼时可是我大唐第一骁勇猛将!” “凯旋班师之后,高宗皇帝又擢升他为左监门卫大将军,甚至亲自给他写了册封书,当时祖父还给我看过。” “那册书一直留在我的脑子里,高宗皇帝盛赞他忠贤允着,韬略兼优,志力沈济,襟情爽烈,奇正早标,偃沙巨海,功宣六豹,气压三韩,式畴徽烈,这才是武将该有的气魄!” 徐敬业说到此处,竟有些激动起来,满目都是向往。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后,徐敬业才轻叹一声。 “待得解甲归田,他的归里封地便是盱眙,高宗皇帝钦赐葬盱眙,这盱眙说是姓刘,也就不过分了。” 李崇福也从旁补充道。 “当时我劝刘行举与我一起投诚都督,他差点当场斩了我……” “彼时我也想过趁机夺取盱眙,但刘行举召集其弟刘行实、刘行瑜、刘行感以及儿子刘虔通等族人,领着刘家的兵卒,县衙的弓手以及城内的男丁,加起来统共也不过一千多人……” “但李某人领兵去到哪里,便再不敢往前半步了……” “这又是为何?” 李秘有些诧异。 李崇福一脸的后怕。 “当我见到他们的战阵,看到他们的面目,便知道那是死路一条,心里如何都生不出发兵的想法,甚至连想一下都不敢想!” 李崇福说这话之时,没有半点羞耻之感,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 第525章 才子之死 众人说起盱眙的种种,更是坚定了徐敬业与魏思温重修旧好的念头。 见得此状,李秘也深感不妙。 但仓促之间,他也没能想出个什么法子来。 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就算他用卜卦或者天命凶吉之类的来劝说徐敬业,也未必能见效。 李秘正头疼之时,外头的士兵突然来禀报。 “都督,军师那边来人了!” 魏思温估摸着也意识到盱眙的重要性,他与徐敬业想到一处去了。 眼看着这大好局势要被搅乱,李秘也有些烦乱起来。 然而徐敬业却很是惊喜。 “快召进来!” 李秘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算阻止也没意义。 让他想不到的是,进来的竟是梅右仙。 此时的梅右仙一身戎装,英气勃发,属实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大家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而是在她手中的一个木匣上。 梅右仙看着李秘的面具,看着李秘的红发碧眼,竟投来隐秘的笑容。 估摸着金允秋已经与她说起过李秘,所以她才展现了善意。 “梅仙子竟是亲自前来,军师也是有心了……” 梅右仙乃是魏思温最信任的人,她亲自前来,自是诚意满满。 然而梅右仙却略显悲痛,双手抱着那匣子,朝徐敬业道: “都督,军师此番命奴婢前来,是为了报丧……” “报丧?” 梅右仙也无二话,将那匣子轻轻放在了案桌之上,而后朝徐敬业道:“英公府记室骆宾王已殉,还请都督节哀……” “甚……甚么?!!!观光死了?!!!这……这怎么能够!” 观光乃是骆宾王的表字,徐敬业如此称呼,可见他与骆宾王的交情之深了。 徐敬业起事之后,设置了三个衙门,一个是匡复府,一是英公府,另一个则是扬州都督府。 其中英公府算是他的幕府,而骆宾王则是他最倚赖的幕僚与谋士,他起草的讨武檄文早已天下皆知。 徐敬业一个摇晃,差点没站稳,许久才颤巍巍走过去,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木匣子。 匣子里装着一颗人头,用粗盐保存着,死不瞑目,赫然便是骆宾王! 李秘没见过骆宾王本人,但这家伙七岁就写出了咏鹅,是个千古留名的大才子。 李秘对历史上那些迷案还是有过研究的。 这些历史之谜之中,生死不明更是他研究的重点。 比如朱允炆的生死之谜等等,其中就包括了骆宾王的生死。 照着史料记载,徐敬业兵败之后,骆宾王去向成谜。 有人说他被徐敬业的儿子所杀,献给了武则天,以此换取了徐敬业子嗣的赦免。 也有人说骆宾王在徐敬业兵败之后就跳江自杀了。 另一种说法是骆宾王与徐敬业的儿子为了逃脱追捕,找了两具尸体来假装死亡,金蝉脱壳之后,出家为僧,云游四海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李秘在后世没能研究出个所以然的迷案,如今却亲眼见到了答案。 “观光是怎么死的?” 徐敬业强忍悲痛,但他手背和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和血管,已经彰显着他无尽的愤怒。 梅右仙也抹了一把泪。 “骆书记与军师本想着攻打盱眙,献给都督,算是赔罪,但没想到盱眙易守难攻,刘行举又不肯投降……” “军师没有贸然行动,骆书记便想着入城去劝降,没想到却被刘行举斩首,还放在礼盒之中,送了回来……” “好一个卑贱的狗奴,何敢至此!” 徐敬业忍不住猛拍案桌,差点没将装着人头的木匣子都给震落,他又赶忙扶住,口中嘀嘀咕咕地给骆宾王的人头道歉。 梅右仙又在一旁说道: “骆书记才识过人,口舌如簧,这是天下皆知的,谁想到刘行举一家子竟是油盐不进……” “刚到盱眙之时,骆书记意气风发,见得淮水滚滚向东,滔滔不绝,延绵洪泽,也是心潮澎湃,特地写了一首诗,想要献给都督,谁想到会是这般下场……” 梅右仙又抹了一把泪,而后从袖袋之中取出一封书来,献给了徐敬业。 徐敬业展开,满目悲愤,断断续续地吟起这首诗来。 “一朝从捧檄,千里倦悬旌。唯有贞心在,独映寒潭清!” “观光啊,你这是何苦!” 徐敬业颤抖双手,捏着那封书,哇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李秘本还因为二人即将再度联手而感到头疼。 可见得这一幕,突然被两人的感情给彻底感动了一把。 毕竟连尉迟昭这样的硬汉,此刻也偷偷抹眼泪。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气氛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徐敬业哭了一场,尉迟昭赶忙让奴婢将他扶回去歇息,而后让人好生安置骆宾王的人头,照着徐敬业的意思,该是要厚葬骆宾王,再论其他。 徐敬业一走,气氛也就没那么悲愤了。 李秘此刻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疑点。 梅右仙有古怪! 因为她在假哭! 李秘毕竟研究过微表情,真哭假哭,他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梅右仙曾经作为金允秋的经纪人,在云梦楼蛰伏这许久,演技自是没话说。 但她骗得过徐敬业等人,却如何都骗不过李秘! 那么问题来了。 她为何假哭? 李秘可没有忘记,梅右仙痴迷于诗词,对于骆宾王这样的才子,应该是极其痛惜的。 当初正因为李秘的一阙词,她才会走进李秘的陷阱。 这样的文艺女青年,对骆宾王这样的才子,该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骆宾王落到如此下场,就算他们之间没什么男女之情,也不至于假哭吧? 莫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想到这一节,李秘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骆宾王虽然是个文艺青年,但他可不是傻逼,刘行举已经秣马厉兵,蓄势待发,他能呆呆走进去劝降?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这只是义军起事。 刘行举等一家子,不是什么山贼水寇,他们是英烈之后,他们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刘伯英。 他们这些后辈能继承刘伯英的武功和韬略,对朝廷忠贞不二,该是讲究人。 骆宾王乃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即便写了讨武檄文,武则天对他仍旧是赞不绝口,并没有因此而龙颜大怒。 刘行举没必要杀一个才子,坏了家族的名声,成为天下文人都痛恨的刽子手吧? 如果不是刘行举杀的骆宾王,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第526章 满门忠烈 盱眙虽然只是一座县城,但历史渊源却不浅。 春秋时,这里是诸侯会盟之地,战国,又是楚邑,名曰都梁。 秦二世二年六月,反秦义军领袖项梁拥立楚怀王熊槐的孙子熊心为王,同样建都于盱眙。 这是块风水宝地,后世的朱元璋也同样出自于盱眙。 刘行举的父亲刘伯英本是虢州弘农人,一个河南人,跑到盱眙来,而且还葬在了这里,选择在这里扎根,子孙后代自是不能将乡土拱手让人。 当魏思温的军队兵临城下,刘行举召集了县城中的所有男丁,以及刘氏的族人。 他指挥着这些乡勇,搜集材料,制作滚木雷石,将士兵和防御设施全都布置在城门以及城墙等关键之处。 他们倚险而居,枕戈待旦,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他登上了城楼,朝这些乡勇号召道: “这些人举旗造反,欲匡复李唐,那是他们的选择,俺们管不着,但盱眙乃吾等生养之地,谁敢染指,俺们必是要斩断他们的手指!” “当年太守沈璞、将军臧质仅仅以三千兵卒,便将北魏拓跋焘的三十万大军拒之门外,魏军攻城三旬,除了留下与城墙平齐的尸体之外,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更何况贼军这区区两万人?” 乡勇们本就对刘氏一族信赖倚重,刘行举对他们又仁厚,乡亲们对他更是拥戴敬仰。 听得这番话,自是士气大振,纷纷齐呼,要誓死保卫盱眙城。 若是李秘在此,怕是要打上满头的问号了。 不是说刘家一门忠烈么?怎么只字不提大义,与传闻中多少有些出入了。 不过魏思温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不断派人来劝降,其中一人,便是鼎鼎大名的才子骆宾王。 刘行举一族虽然是武将门阀,但从小苦读兵书,并非目不识丁的莽夫。 他们自是听说过骆宾王的才名。 但可惜,骆宾王将才气都用在了咒骂武则天。 刘行举并没有杀他,反倒放了他回去。 骆宾王才刚走,又进来一个白衣和尚。 “刘行举,你要投降。” 刘行举顿时警觉起来。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白衣僧人取出一块铜牌,递给了刘行举。 “军师?” 他万万没想到,这白衣僧人竟是今番负责平叛的扬州道行军大总管程务挺的军师。 “大将军已经在临淮设下天罗地网,需要你诈降,让贼军得意忘形,待得他们高歌猛进,进入临淮,便能一网打尽。” “你若死守,他们强攻,只能平白牺牲百姓,再者,贼军的命,也是命,贼军也是我大唐子民,同胞相残,有伤天理,若能兵不血刃,又何乐而不为?” 刘行举只是呵呵一笑:“军师可曾听说过父亲大人的事迹?” 秦藏器微微皱眉,因为他已经知道刘行举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以往朝廷来了使者,第一件事都是去祭拜父亲大人的坟茔,可如今,却是做不到了,你可知道为何做不到?” 秦藏器沉默。 因为他知道原因。 早两年,刘行举被丘神积污蔑造反,差点没死在牢里,父亲刘伯英也遭到了开棺戮尸。 以刘伯英的身份,刘行举与兄弟们不是淡泊名利,不想当官,而是承袭了父亲的官职,但因为被诬告谋反而被剥夺了一切! 魏思温正因为知道内情,所以才快马加鞭赶来盱眙,就是希望以此来策反刘行举,让他加入到贼军的行伍当中。 可惜啊,刘行举只想当盱眙的土皇帝,只想守着盱眙这么一块小小的父亲封地过日子。 他心中的火焰早已熄灭,对朝廷失望透顶,不会为了维护朝廷而对付贼军,自然也不会再为朝廷出生入死,更不可能为了朝廷而诈降。 “令尊勇冠三军,威名赫赫,实在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秦藏器很平静。 “只要你同意诈降,大总管可以提请朝廷为令尊平反,恢复令尊的封赐,诏命你为游击将军,任命你的胞弟刘行实为楚州刺史。” 秦藏器知道什么忠义都已经无法打动刘行举,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才能说服他。 如果他能成为游击将军,弟弟能当上楚州刺史,盱眙自然也就成为了名符其实的刘家地盘。 但刘行举却只是呵呵一笑。 李崇福带着三县投降了贼军,楚州已经落入贼手,想要当这个官,自然要把这些“失地”全都收回来。 而且还要诈降,无异于将盱眙拱手让出去。 如果朝廷无法在临淮打败贼军,那么盱眙自然也就收不回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泡影罢了。 刘家是真真的满门忠烈,但换来的却是武则天那些酷吏的残害。 刘行举抬起手来,朝秦藏器道:“诈降是不可能的,父亲大人选择扎根盱眙,那盱眙就绝不可能让给别人,不管是贼,还是官,想要拿盱眙,便踩着俺们的尸体过去!” 秦藏器仍旧平静,点头道。 “好,那你们就好好守着,不管结果如何,适才的许诺仍旧有效,若你们战死,我会向朝廷替你们请功。” 刘行举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你这是?” 秦藏器也不含糊:“我只有一个要求,若是不敌贼军了,请你打开北门,就这么一个条件。” 刘行举恍然大悟。 也不等他回应,秦藏器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且慢!” “敢问军师名讳?” 秦藏器只是呵呵一笑:“认得我这张脸便好,名字什么的,没有意义。” “认得你的脸?” “我要出城,明日又要回城来,你不认我的脸,怎么放我进出?” 刘行举迟疑起来。 “我便孤身一人,坏不了你的城防,找个角落,用吊篮把我放进去,明日一早接我进来,便这么简单。” 刘行举活了大半辈子,自问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秦藏器这样的人物。 他也不再含糊,领着秦藏器便往外头去了。 当秦藏器坐在吊篮里,准备放下城墙之时,他抬头朝刘行举道。 “我叫秦藏器,我的父亲是御医秦鸣鹤,你去打听打听,心里应该会舒服一点的。” 言毕,秦藏器便下城去了。 看着秦藏器的头顶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刘行举积压多年的愤怒,突然变成了委屈,而后又陷入了沉默当中。 第527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骆宾王有些失望。 军师已经跟他详细说过刘家的渊源。 在他看来,刘行举一族没有理由要坚守盱眙。 但他的游说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也知道自己很天真,这是他一直没能精进的地方。 可是,身为一个文人,天真是最珍贵的天赋,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他始终相信,文人最难能可贵的一个字,就是:清。 这也是他在仕途之中屡遭挫折的原因。 他决定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徐敬业的事业。 不为名利,只是为了完成他的理想。 刘行举在他的眼中,实在是俗不可耐。 因为刘行举没有理想。 他的眼光只锁在一泡鸡屎那么大的盱眙县城,看不到他骆宾王看到的未来。 他闷闷地坐在船上,并不想回去。 倒也不是因为他没能完成军师的任务。 而是因为他想享受一下泛舟淮水的意境。 因为再过几天,盱眙就会被践踏,尸体会漂浮在江面上,江水也会变成鲜血的颜色,那样就没什么诗情画意了。 一叶小舟缓缓靠近。 卫士们顿时警惕了起来。 “难道刘行举回心转意了?” 骆宾王很快有些失望了。 因为来者是一个白衣僧人。 而且这个僧人一开口就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扬州道行军大总管程务挺将军的幕僚,我叫秦藏器,我是来给你一条活路的。” 骆宾王叹了一口气。 “你的气度,与你的行事,并不符合。” 在他的眼中,这个僧人该是个高洁之人,却做着朝廷的爪牙,实在是明珠蒙尘。 他最见不得的是怀才不遇,更见不得自甘堕落。 “刘行举不可能投降,魏思温想要打下盱眙,就只能与徐敬业合兵,为了消弭他与徐敬业的决裂,为了刺激徐敬业,为了振作军心,魏思温会让你献上人头。” 骆宾王虽然是理想主义者,虽然很是天真。 但正因为这份天真,他才更能看清楚一个人。 “如果我的人头能建成大业,我愿意自斩吾首,哪有起义不流血的道理?人命无贵贱,那些士卒能死,我骆宾王又何惜此身?” 秦藏器早有所料,也不劝解。 “观光可曾见过武曌当面?” 骆宾王微微一愕。 因为秦藏器称呼他表字,是对他的认可。 也因为秦藏器的问题,更因为他直呼武则天之名。 “自是见过……” 骆宾王抬头远眺,仿佛陷入了回忆当中。 那一年,他还是春风得意的大才子,武则天还是太子妃。 那一年,骆宾王给她和高宗的第三个儿子道王李元庆做幕僚。 太子妃会经常来考校儿子的读书,会将骆宾王召入宫中赐宴,还赠予他不少金帛和书画等珍玩。 年少的骆宾王,对已经很成熟的太子妃,有着莫名的敬佩和好感,无论是私底下,还是公开场合,他都给她写过许许多多的赞美诗词。 奈何他实在不懂官场的规则,几次三番被贬黜。 而武则天却是野心勃勃,最终登上了帝位。 这是他对武则天改观的转折点。 直到此时此刻,回想起这些来,该死的记忆,又把他拉回到了陪道王读书的那个下午。 “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藏器指着他的脸道。 “圣人迟早会想起你来,或许在某个晚上,又或许只是心血来潮。” “我想留下你的脸,圣人想见你的时候,还能看看。” “留下我的脸?” 骆宾王有些惊诧。 他见过太多奇人异士,能留下他的脸,并非字面的意思。 或许他是个高明的画师,能为他图形画影,又或许他是个雕塑家,能为自己雕塑一尊头像。 他惊诧的是,为何他会认为武曌会有想见他的这么一天?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好。” 秦藏器从随身的书箱里取出瓶瓶罐罐,将油膏涂抹他的脸,而后用白色的粉末调成糊糊便往骆宾王的脸上抹。 这是易容术常用的手法,有点像后世的石膏倒模。 先用石膏倒出一个阴模,而后在凹陷的阴面里刷上用猪皮和其他材料特制的胶,揭下来就是人皮面具。 二人在江面上停留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待得秦藏器小心翼翼将那张面皮收到保湿的竹筒之中后,骆宾王才感叹道: “我煌煌大唐,果是人才辈出,竟还有这等奇技淫巧!” 秦藏器只是笑笑:“观光横竖要回去,能不能带我一路?” 魏思温的部队已经封住了盱眙以南地界,秦藏器想要南行,若是潜伏踪迹,倒也不是很难,只是会浪费很多时间。 如果骆宾王能带他一把,会省去很多功夫。 然而骆宾王到底还是清醒。 “你我各为其主,这种事还是算了。” 秦藏器也不勉强:“好,那就各自安好了。” 两人竟是作揖拜别,秦藏器才回到自己的小舟之上。 骆宾王突然又喊住了秦藏器。 “等等!” 秦藏器扭头,看着他。 “你从长安来,认不认得李秘?” 秦藏器点头。 “我读过他的诗词,心里一直很想结识他,你若见到他,能不能帮我转给他一首诗?” 秦藏器点头。 骆宾王打开随身的墨盒,唰唰就写了起来。 须臾,他将诗篇折叠好,想了想,干脆将随身的墨盒也一并交给了秦藏器。 “这墨盒随身多年,乃珍爱之物,权当见面礼了。” 秦藏器也不客气,收好之后,突然想了想,朝骆宾王道。 “其实,李秘曾为你写过两句话。” “他……他为我写过两句话?” 骆宾王有些激动了起来,因为他与李秘,根本就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 “是。” 其实那是武则天听到讨武檄文之时,与李秘聊起了骆宾王的为人。 秦藏器与李秘闲聊之时,李秘随口说出的一个句子。 秦藏器之所以能够记住,是因为他打从心里喜欢这句子。 看着满脸期待的骆宾王,秦藏器倒是觉得这两句话很符合此时的心境和状况。 “他说,如果见到你,会跟你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秦藏器的小舟已经隐入江烟之中。 骆宾王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泪水早已挂满了他的脸颊。 第528章 招魂 骆宾王之死,对徐敬业的打击属实有些太大。 梅右仙还在等待他的回复。 但他却只是将自己锁在舱房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李秘回到自己的船舱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敲门声。 “又来?” 李秘下意识以为梅右仙又来纠缠他。 毕竟她与金允秋如同连体婴一般,如今徐敬业闭门不出,估摸着她也想来找李秘帮忙游说劝说。 不过李秘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敲门声实在太过短促,开门一看,外头却是无人,唯有地板上,留下了一颗小小的鹅卵石。 捡起鹅卵石一看,李秘也是心头大喜。 上头刻着一个小小的标识。 李秘马上叮嘱尉迟昭,他要闭关,任何人不得靠近。 到了夜里,轻微的敲门声有节奏响起,李秘赶忙打开了舱门。 秦藏器仍旧背着那口书箱,不过袍子已经湿了大半。 “师父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对于秦藏器,李秘这一声师父,算是调侃,不过喊多了,渐渐也习惯了。 “骆宾王必须死得其所。” “你知道骆宾王死了?” 李秘这么一问,也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秦藏器能找到这里来,自是什么事情都清楚了。 “骆宾王是魏思温杀的吧?” 秦藏器点头:“不错,还不算太蠢。” 李秘白了他一眼:“想想也就知道了,刘行举再如何,也不敢杀一个天下皆知的大才子,这会带来口诛笔伐,刘家的名声也就彻底毁了。” “哼,刘家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 待得秦藏器将刘伯英被开棺戮尸的事情简单讲了出来,李秘也是感慨万千。 “骆宾王虽然迂腐,但可敬,他不能白死。” 言毕,秦藏器便将书箱放下。 “徐敬业如今大受打击,心思消沉,乃是最脆弱的时候,需是从他那处入手,能不能除掉魏思温,便看今夜了。” 李秘知道,秦藏器这又要使坏,当下也不啰嗦。 但见得秦藏器打开书箱,便开始指挥着李秘,在船舱之中布置了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秦藏器两手空空地离开了。 李秘也无二话,找到了尉迟昭。 “五郎,适才贫道闭关,神游洞虚,却冤魂拦住了去路,你速速把都督请到我的舱里来。” “冤魂拦路?莫不是……” 尉迟昭不是蠢货,这大江大河之上,冤魂水鬼可不要太多。 但如果只是寻常无名冤魂,李秘断然不可能让他去请徐敬业。 唯一的可能,那冤魂怕不是骆宾王! 尉迟昭正担心徐敬业意志消沉,会影响到他们的军机大事。 此番李秘要出手解开徐敬业的心结,他自是麻溜儿去请了徐敬业。 李秘这才刚回到船舱坐定不久,徐敬业便匆匆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很是憔悴,红肿着眼睛,披散着头发,属实有些失态。 这船舱并不大,机关布置不是很好隐藏,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露陷的风险。 但李秘还是坚持让尉迟昭留了下来。 因为徐敬业已经方寸大乱,魂不守舍,若只是他见到骆宾王的冤魂,旁人自是以为他忧思过度,神志不清罢了。 可如果有尉迟昭从旁作证,那就不一样了。 “仙师……” 三人落座。 李秘为徐敬业和尉迟昭倒了一碗酒。 “贫道虽是清修之人,但做不到餐霞饮露,也做不到辟谷绝食,不过已经许多年没有喝过酒,都督可否陪我喝一杯?” 徐敬业有些讶异:“仙师为何突然要饮酒?” 李秘轻叹一声:“贫道阅人无数,按说早已波澜不惊,然则今夜神游,却见得一冤魂,一片赤诚,精纯天真,扰乱了贫道的心神……” “此等可敬之人,贫道需是为他喝一杯。” 徐敬业身子一颤,眼眶湿润道:“莫非……莫非仙师见着了观光的魂灵?!!!” 李秘沉默良久,似乎在做大决断,而后才一脸严肃道:“都督想不想再见骆宾王一面?” 徐敬业的手指顿时轻轻颤抖了起来。 “仙师……仙师果真能做到?” 沟通三界,这可是神仙手笔! 李秘也无二话,指着那碗酒道:“二位都是无双猛将,身上尽是杀伐之气,过于阳罡,如今骆宾王三魂零落,七魄涣散,经不起二位的方刚血气,需是喝了这碗符酒,引阴气入体,才能得见骆宾王的残魂。” 这符酒自是加了料,横竖是秦藏器调配的,李秘也不去怀疑效用。 徐敬业抹了一把脸,二话不说,端起酒碗来便一饮而尽。 尉迟昭也同样如此。 李秘也不含糊,端起酒碗来同样饮尽。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撇清自己的嫌疑,打消二人的疑虑。 喝完了酒之后,李秘便起身来,取了诸多法器,当即摆在了船舱之中。 他又取了朱砂,用黄酒调了,在船舱地板上画了法阵和符咒。 徐敬业和尉迟昭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待得一切准备就绪,李秘便穿上羽衣,取了一个招魂铃,口中念念有词,唱起了经来。 这一部分倒是他临场发挥,只是用后世家乡的方言来背诵饶舌歌词罢了。 但到了徐敬业和尉迟昭耳中,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这念经的时间也不短,李秘浑身是汗,也并不好受。 若是太轻易,也不合情理,毕竟他元气大伤,如今又要作法,该演还是得演到逼真。 约莫两刻钟之后,船舱里突然掀起一股子邪风,吹得地上的符纸猎猎作响,竟是将烛火给吹灭了。 尉迟昭和徐敬业脸色大变。 李秘将一面阴阳铜镜伸出舱窗,引了月光进来,投射在了船舱的墙壁上。 那月光投影之中,渐渐显现出一道虚影。 徐敬业浑身上下,不断起着鸡皮疙瘩,偌大个汉子,此时如坐针毡,整个人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提溜着这一般。 这虚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竟是在墙上慢慢地展现出骆宾王的人脸来! “观光!” 徐敬业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刚要站起来,却头晕目眩,又重新跌坐了回去。 在他看来,忧思过度加上酒力发作,亦或者受到了阴魂的影响,此时的他视野模糊摇曳,如同在梦中一般。 然而骆宾王的脸面却是越来越清醒。 “二位莫要乱动,否则你们的阳魄也要受到阴风的侵蚀,贫道法力有限,若稳固不住,会伤到你们的元神!” 李秘如此一提醒,二人就更是不敢乱动。 徐敬业看着墙上那人脸,悲从中来,又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然而此时,他却看到,骆宾王的阴魂突然抬起手来,在墙上写了些什么! 第529章 决裂 毕竟是秦藏器临时布置的机关,又加入了尉迟昭,两双眼睛就这么盯着,李秘也不敢持续太久,很快就暗自关闭了机关。 骆宾王的“阴魂”彻底消散,徐敬业更是悲难自已。 李秘重新点燃了灯烛,徐敬业便摸爬到了墙壁这边来。 当他抬头看清骆宾王所留的字迹,整个人都炸了。 但见得殷红的血迹,写着触目惊心的四个字。 “魏贼杀我”! 那鲜血仿佛从墙壁的木头里渗出来的,字字透着骆宾王的冤屈与不甘。 “好,好一个魏思温!” 徐敬业竟是仰天大笑了起来。 他与魏思温的交情并不浅,两人也有过“蜜月期”。 他对魏思温的性情和城府也有着足够的了解。 当看到这四个字,也不需要太多的解说,他已经想到了事情的内幕。 为了与他重修旧好,合兵攻打盱眙,为了激起他徐敬业与士卒们的斗志,魏思温杀了骆宾王,而后栽赃给了刘行举! 漫提徐敬业,便是尉迟昭,都联想到了这一节。 徐敬业停止了大笑,默默地走出了船舱。 “仙师,小五先告退则个!” 尉迟昭也不敢逗留,匆匆追上了徐敬业。 李秘也不含糊,趁着这个空当,将机关全都拆卸,而后投入了江中。 他小心翼翼地从船舱的表面,揭下了半透明的骆宾王“面膜”,收回到了保湿的竹筒之中。 这是个值得敬佩的理想派,李秘留着他的脸,也算是对他的敬意以及纪念。 做完这一切,外头的动静也越来越嘈杂。 走到甲板上一看,梅右仙已经领着自己的人,乘坐着快船,连夜返回了。 “五郎,这是作甚?” 甲板上的船工开始放下快船,徐敬业也是一身戎装,面色冷峻地站在月光下,任由江风吹拂他的热泪。 “都督要约见魏思温。” 李秘恍然。 “唉,徐敬业太过优柔寡断,又是妇人之仁,怕是又要听信魏思温的狡辩,骆宾王怕是要白死了……” 李秘只是嘀咕了一句,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 但他的音量控制得极好,起码保证尉迟昭能听见。 之所以敢确认,是因为李秘见到了尉迟昭紧握的拳头以及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徐敬业一脸冰冷地登上了快船。 “都督,我与你一并去!” 尉迟昭不由分说就跳上了快船。 月光之下,快船往都梁山的方向而去。 李秘也不打算回憋闷的船舱,便坐在了甲板上等着。 徐敬业这一去也属实有些久,直到天亮了才回来。 上船之后,他有些闷闷不乐。 尉迟昭则有些战战兢兢。 “仙师……那新罗婢说是你的徒儿,可有此事?” 李秘看着快船上的金允秋,后者一身是血,很是狼狈,估摸着杀魏思温的时候,她进行了抵抗,不过却没见到梅右仙的身影。 只消一句话,李秘就可以决定这个女人的生死。 回想那天夜里的事情,李秘到底是心软了。 “有些缘分,让她跟着我吧。” 徐敬业点了点头:“好,徐某有些累乏了,先回去歇息一阵。” 言毕,徐敬业便钻进了船舱。 尉迟昭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便这么登上了大船。 魏思温就这么死了。 虽然不知道他与徐敬业之间的见面过程。 但如此狡诈的枭雄军师,便只剩下一颗人头,多少让人有些唏嘘。 “仙师,我是不是做错了?” 很显然,尉迟昭得到了李秘的心理暗示之后,果断执行了自己的计划,没有给魏思温开口的机会。 因为魏思温死状惊骇,应该是至死都难以置信,所以才保持着这样的表情死去。 “都督会理解的。” 李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尉迟昭总算是有些宽慰。 “有仙师这句话,便好了。” “仙师,那女人……” 尉迟昭指着船上的金允秋,有些欲言又止。 “你们先上来,我下去与她谈一谈。” 尉迟昭一声吩咐,小船上的人全都登上了大船。 李秘这才下到了小船来。 “仙师……奴婢……一切都……都结束了……” 金允秋将头轻轻靠在李秘的手臂上,呜呜哭了出来。 李秘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金允秋顺从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李秘坐着。 李秘抽出头上道髻的木簪子,温柔地替金允秋收束起披散的头发,用木簪子帮她梳理乱糟糟的头发。 “这一路走来,我吃过太多女人亏了,我总是对她们报以最后的希望,每次都没有赶尽杀绝,很多人都觉得我傻,甚至蠢,太过妇人之仁,不长记性,不吃教训……” 李秘这么一开口,金允秋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 因为李秘并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声线和嗓音,以金允秋和他之间的交集,自是能认出李秘的声音来。 “倒也不是我一味认为女人都是好人,我只是不希望她们死得太难看,但凡还有一丝希望,我都希望她们能有个好结局……” 李秘仍旧在自言自语一般。 他抓着金允秋的头发,而后用簪子七扭八牛,竟是替她将头发盘了起来。 “我现在也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 “想走想留,你自己选择,但如果选择留下来,那么就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我,再不能有半点二心了。” 李秘说得云淡风轻。 金允秋缓缓转过身来,她嘴唇颤抖着,抬起手来,想要揭下李秘的白木面具。 难怪,那天夜里,他们二人鱼水交融之时,任她如何撩拨,李秘都不肯摘下面具。 当她看着李秘那一头赤发,面具后头那一双散发着绿色荧光的眼眸,她的手突然就停在了半空。 她曾经崇拜魏思温,并为此立志付出自己的一切。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破灭了。 李秘的出现,让她意识到,这一切是眼前这个男人造成的。 可令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她竟然没有生出半点恨意来,尤其是听完了李秘的自我剖析之后,更是如此。 她最终收回了自己的手。 稍稍扭过头去,她看着水里的倒影,又抬起手来,整理了一下那支簪子。 她掬起一捧水,洗去了脸上的血迹,而后眯着眼睛展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万念俱灰的她,原本已经失去了生活的精神支柱。 可就是这个时候,李秘又给了她一个新的目标。 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走向了这个男人。 “让奴婢伺奉仙师登船去吧。” 李秘也笑了。 他的付出和仁慈,总算没有白费。 而且,还很值。 第530章 化敌为友的价值 船舱之中满是香汗与荷尔蒙的气息。 李秘如同被挤干了所有水分的海绵,而金允秋则像吸饱了牛奶的白馒头。 这一次的李秘并没有上一次那么仓促和抗拒,彻底放下了心中芥蒂,张开双臂去拥抱这个滚烫的美梦。 一切都那么的和谐与自然。 “二郎,骆宾王和魏思温的死,会大大刺激徐敬业,明日他必定会强攻盱眙,而且已经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如果是魏思温,他一定会用这两颗头颅来刺激士卒,届时军心暴涨,士气满棚,刘行举就算凭据天险,说到底也只是二千人的乡勇,怕是抵不住了……” 李秘曾听过一句话。 想要进入一个女人的心里,就先进入她的身体。 承欢之时的表现,总能够看清楚她的内心。 李秘如今是真真切切看到了金允秋对他的诚意。 她在魏思温身边的时间很长,长到她对魏思温拥有足够了解,长到她对战局的审视,比李秘要高出好几个档次。 李秘相信她的判断。 “也就是说,不能让他利用这两颗头颅来鼓舞士气?” “是。” “一会我便去与他说说。” 金允秋捏了捏李秘的下巴:“二郎你还是太天真了。” “徐敬业对骆宾王有着不浅的情谊,这是不假,魏思温的死,对他也是个打击,这也是真。” “但二郎如果以为徐敬业会为了个人情感而耽误反叛大业,那可就错了。” “他一定会这么做,只有这么做,骆宾王和魏思温才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 这已经是李秘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第一次还是秦藏器说的。 “不能打感情牌,那就只能想别的法子了……” 金允秋将脸贴在了李秘的胸膛上,听着李秘的心跳。 “二郎,大战在即,你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离开?” 李秘有些恍惚起来。 被尉迟昭从江里救起之后,他曾经无数次想着如何才能逃跑。 甚至取得了徐敬业的信任之后,他仍旧没有放弃过这样的想法。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渐渐淡忘了这个事情。 或许因为自己隐藏太好,神棍的人设太过稳固,尉迟昭和徐敬业对自己太过信任。 直到金允秋此时提起,李秘才意识到,自己在进行卧底行动。 大战开启,他固然会留在后方,不会到前线去卖命,即便徐敬业打到最后的一兵一卒,李秘应该也是呆在最后方。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露陷的风险。 刘行举一家子死守盱眙,徐敬业若是久攻不下,必然会求计于他李秘。 到时候他若是拿不出个法子来,或者没能再做出些什么实质性的神奇操作,即便不会受到怀疑,在徐敬业和尉迟昭心里的分量也会大打折扣。 人类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之所以能够生存下来,成为世界的主宰,是因为人类懂得总结经验教训,避免重蹈覆辙。 徐敬业若是受挫,痛定思痛,梳理过往,总结经验,一定会对骆宾王和魏思温的死,对过往之事的种种细节都加以审视。 那么,发现李秘在其中的作用,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金允秋也曾经是个卧底,而且卧底的经验远比李秘要深厚太多太多。 她的直觉不会有错,她的预判更不会有错。 “有什么想法?” 专业的事情,到底是需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李秘正因为有着极强的自知之明,所以才能逍遥快活至今。 金允秋抛来一个媚眼:“想要办法,得拿东西来换哦。” 李秘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伸出粉嫩的雀舌,而后缓缓下移。 转世桃花妖,玉手擒红龙,腾挪三百转,玉露润金风。 与李秘的风流快活不同,尉迟昭此时正是一脸愁容。 他的面前摆着两个楠木匣子,里头是石灰粉腌着的两颗人头。 徐敬业让他带着人头,去收拢徐敬猷的部队。 但他心中还是有所疑虑。 无论魏思温,还是骆宾王,都是元老,是义军最核心的元老。 这两人便这么死了。 士卒们可不是蠢物,军师和记室到底是怎么死的,士卒们也有自己的猜测和传言。 将死因推给刘行举,声称二人是被官军刺杀,以此提振军心士气,激起士卒们的必死决心,用仇恨来催生杀意。 这是徐敬业的策略。 他不能让两人就这么死了。 但在尉迟昭看来,这件事不该这么了结。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疙瘩,骆宾王或许死于大义,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但其实他只是心甘情愿做了魏思温的棋子。 而魏思温完全是死于与徐敬业的军权争夺。 尉迟昭动手杀魏思温的时候,尚且认为自己是为了大义。 可当徐敬业哭了一宿,却做出传首三军,即便死了都要利用一番之时,他突然有些兔死狐悲了。 若是以往,便是心中再如何纠结,他都会听命行事,毕竟军令如山。 可如今,他没有太多迟疑,就找到了李秘这边来。 当他看到金允秋坐在李秘船舱之中时,他也有些诧异。 可李秘满脸春风地走出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比先前要好千百倍,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李秘这样的活神仙,自是懂得采阴补阳的房中之术,说不得凭借金允秋这狐狸精,仙师已经恢复了元气! “仙师今日神清气足,莫不是元气复原了?” 李秘呵呵一笑:“贫道有些不可说的手段,元气算是恢复过来了……” 这便是坐实了尉迟昭的猜测。 尉迟昭年纪也不小了,爱兵如子的人通常都混在军中,少不了冷落家中妻妾,他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若是能得仙师传下一些房中功夫,试问哪个男人不想要? “行了,知道你想什么,先不谈生的问题,你来是为了死后的问题才是正经。” 尉迟昭早已习惯了李秘的未卜先知,但仍旧忍不住惊叹道。 “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军师!我不忍心将骆宾王和魏思温传首三军,但又不能拂逆都督的军令,还请军师赐教……” 李秘扭头看了金允秋一眼,心说这女人的心性还真是可怕,竟将事情猜得一模一样,也难怪魏思温如此倚重她,也难怪能在长安这样的地方制造大爆炸。 原本还想着如何引导忽悠尉迟昭,她说不用,尉迟昭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没想到还真让她言中了! 第531章 强攻不行就诈降 既然尉迟昭都求上门来了,李秘也就心安理得地“忽悠”起来了。 “五郎啊,你如此信赖,贫道也不能让你失望,这样吧,你去见都督,便说二人死不瞑目,冤魂不肯离去,游离于阴阳之间,时间长了会化为厉鬼,纠缠不清,且先让贫道为他们超度三日。” 闻言,尉迟昭心头大喜,当即道谢而去。 他是个迷信之人,之所以纠结于要不要传首三军,也有着这方面的顾虑。 魏思温可是他砍下的脑袋。 这人死不瞑目,真要化作厉鬼,不管是他这个执行者,还是徐敬业这个幕后主谋,都是厉鬼纠缠的目标。 也果不其然,与徐敬业这么一说,后者也是答应了下来。 原因无他,骆宾王死后,他就再没能睡着,如今再加上一个魏思温,他徐敬业就更是夜不能寐。 他们既然相信李秘是活神仙,自然毫不怀疑有厉鬼的存在。 “观光,魏公,我不会让你们白白死去,且让我攻下盱眙,让你们安心上路!” 徐敬业有些自欺欺人地握拳道,而后朝尉迟昭下令:“传令下去,进发都梁山,辰时饱食,巳时进攻!” “得令!” 尉迟昭心头阴霾尽去,大步而去。 大船开动,李秘与金允秋携手走出了甲板。 “允秋,果然如你所料!” 金允秋挽着李秘的手臂,咬着下唇,满目妖媚,道:“怎么不叫我妖精了?” 李秘讪讪一笑:“不能再叫了,再叫营养跟不上了……” 金允秋得意地笑了起来,竟然开始悄悄对李秘上下其手。 “别闹,人多……我可是活神仙……” 金允秋却不以为然:“活神仙配上狐狸精,这不就是天生一对呢么……” 李秘也是尴尬:“行了行了,我求饶还不行么,说正事,这超度的事情,得骗多久?” “骗?” “我是说,得超度几天……” 李秘也是掏心掏肺的性格,早在昨夜里享受余温之时,就遭不住金允秋的枕边风,将自己的把戏全都告诉了她。 金允秋没有失望,反倒是激起了好学的斗志。 她可是为了得到张遂的星盘机关而甘愿让步的人,对于李秘手里的装神弄鬼技术,她可是垂涎欲滴的。 “三日。” “我与军师推演过盱眙之战,便是合兵一处,也未必能拿下来,即便拿下来,也是损失惨重,这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更何况如今没了军师,损伤怕是更甚……” “这也是我让你尽快离开的原因之一,一旦战事不顺,徐敬业的心思就会变得多起来,到时候……” “所以,为什么如此笃定三天?” 金允秋露出淡淡的忧伤来:“因为军师推演就是三天……” “如果徐敬业听从军师的计策,此时怕是早已席卷大半个大唐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金允秋及时闭了嘴。 “没事,我能理解,你不必在我面前掩饰情绪,既然决定信你,便信你的全部。” 金允秋满目感激,由衷感叹道:“我终于明白为何高贵如太平公主,文雅似上官婉儿,便是市井间的武三娘,都对二郎倾心了……” 李秘摇头苦笑道:“你又知道什么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金允秋摇头:“不,因为二郎你真正把女人当成爱人,当成女人,当成朋友,当成亲人,当成伙伴,我见过太多男人,从未见过你这般赤诚之人……” 被她这么一夸,李秘倒是有些悲凉起来。 难道这不是基本素养么? 怎么到了大唐朝,就变得如此难能可贵的品质? 大唐朝可是相对而言女人地位最高的一个朝代了。 封建社会果真是害人不浅,看来李秘还是要多多努力,好好改造一下这些风气才是! 不过他很快就放下了这个心思。 因为发兵在即,尉迟昭将人头给他送来了。 李秘不得不躲在船舱之中,时不时念些经文,檀香袅绕,船舱的窗门如同烟囱一般,整日里往外冒烟。 这三日之内,李秘时不时会走出甲板来透气。 起初,义军这边厢气势如虹,他们将船上的攻城器械全都搬了下去,对盱眙“狂轰滥炸”,盱眙就像挨打的大乌龟一般,甚至没能组织有效的反击。 然而仅仅只是到了下午,被抬回来的伤员越来越多。 到了第二日的早上,徐敬业已经带着尉迟昭过来,要李秘开坛做法,祈求天神赐予士卒护甲加持了。 第二日的战事属实惨烈,他们开始攀城作战,结果死伤惨重,死伤遍地,连尉迟昭都被暗箭射成了刺猬。 要不是他全身着甲,怕是早就死了。 一根根将箭矢拔掉,清点了一下,尉迟昭身上留下了七八个箭疮。 “仙师,听五郎说你元气已经恢复,能不能想想法子,让吾等啃下这根硬骨头?” “法子?你想要什么法子?” “您是上仙,自是您来施展手段,召唤鬼神,亦或者接引天雷以击之,总之,明日我要拿下盱眙!” 果然如金允秋所预料的那般,徐敬业有些坐不住了。 他“揭竿而起”之后,短时间内便从者如云,虽然对外号称十万大军,但其实也是夸大其词,能用的精锐也就两三万,其他辅兵和民夫等等,战斗力实在有些不够看。 为了一鼓作气,他在盱眙战场上投入的可都是精锐,结果还是损伤成这个样子,他又岂能不肉疼? 李秘固是含糊应付,以超度亡魂到了关键时刻,不可分心,也不能浪费法力等诸多借口,打发了徐敬业。 然而到了第三日,徐敬业来了之后,便有点耍无赖,摆出一副李秘不出手他就坐着不走的姿态。 眼见时机成熟,李秘也就照着金允秋的指点来做事了。 “都督,我已祈问过了,天尊仁慈,不愿伤及城中百姓,但却给了我一点启示。” “启示?” “是,贫道几次三番说过,并不想沾染兵凶,之所以辅佐都督,是因为不想生灵涂炭。” “奈何都督对我礼待有加,贫道也不忍心看着士卒们死去,毕竟士卒们的命,也是命……” “于是,昨夜里我又祈问了仙尊,便得了指引。” “仙师且教我!” 李秘也不含糊:“盱眙城高池深,刘行举又执迷不悟,若一味强攻,必是两败俱伤,不若让五郎去诈降,如此便能里应外合,以最小的伤亡,拿下盱眙!” “让尉迟昭去诈降?他刘行举又不是傻子,能信?这法子魏思温也不是没用过,当初不就是让观光去劝降么,结果呢?” 徐敬业果然越来越清醒,思路也越来越清晰了。 但这一切都还在金允秋的预测当中。 “那是因为魏思温和骆宾王没有足够的筹码。” “筹码?” “尉迟昭孤身去诈降自是不能取信于刘行举,可如果他带着魏思温和骆宾王的人头去呢?” “如果这都劝不动,贫道可以亲自陪尉迟昭走一趟,劝不得刘行举倒履相迎,贫道便自废功力,再不修行!” 徐敬业满目惊愕,这才是真正将死人的价值利用到了点子上啊! 第532章 偷天换日 徐敬业对诈降计划原本并不抱太多希望。 但听得李秘要用骆宾王和魏思温的人头来做条件,一下子就答应了。 因为他知道,这事儿,能成! “大都督还必须舍了几条船……” “没问题!” “还有,我要挑选一些可堪大用的士卒,需要大都督一道手令,能让我全军通行和招募人手……” “这个更是自然!” 徐敬业没有半点含糊,当即摘下蹀躞上挂着的金牌。 “这是我英公府的总领鱼符,所有人都认得,见符如见我,无人敢不从!” 如果尉迟昭只是孤身去诈降,对刘行举而言根本没什么价值。 必须让尉迟昭带着一部分本部人马和战舰过去,如此才能获得刘行举的重用。 再者,这些带过去的本部兵马,也能作为内应,否则只凭尉迟昭一人,别的不去说,单说要打开城门都不太可能。 徐敬业如今损失惨重,也顾不得这许多,当即让尉迟昭与李秘全力准备。 “仙师真是尉迟昭的再造恩人!” 尉迟昭有些感动。 李秘却只是摆手一笑:“你先下去准备船只和士卒,务必要保密,我还要寻思一下全盘计划,下半夜便行动。” “好!” 尉迟昭也是斗志满满。 因为魏思温和骆宾王都死了,徐敬业最倚重,能倚重的,也就只有他尉迟昭了。 尉迟昭一离开,李秘便朝金允秋道。 “允秋,我需要你去办件事。” “你说。” 金允秋也不含糊。 “魏思温是个老狐狸,应该一直押着庐陵王一家吧?” 金允秋笑了起来:“二郎终于开窍了!” “没错,魏思温一直挟持着庐陵王一家,不过魏思温被斩之后,徐敬业第一时间将庐陵王一家夺了过来……等等!” “二郎你不会是……” 李秘笑而不语。 金允秋已经领会到李秘的意思,也无二话,当即便出了船舱。 若说到蛊惑人心,打探消息,谁能比金允秋更专业? 到得入夜,金允秋便回来了:“找到了,难怪你要徐敬业的手令,舱房前全是守卫!” 李秘呵呵一笑:“走,去看看。” 在金允秋的带领下,李秘来到了关押庐陵王一家的舱室。 门外果然全都是卫兵,不过见得英公府总领金牌,卫兵们也都退开了。 徐敬业倒也不刻薄,这条大船整个二三层的庐屋都交给庐陵王一家来使用。 “王妃,好久不见了。” 李显一直躲着,仍旧是韦后出面。 李秘也不藏头露尾,摘下面具,露出真容来。 “二郎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韦后也是诧异万分。 李秘指着她身后的龙红丹,苦笑一声道:“还不是拜龙娘子所赐。” “红丹?” 韦后一脸疑惑,很显然,龙红丹与白玉婵做了py交易,韦后并不知道内情。 时间紧迫,李秘也不跟她罗嗦,直奔主题道:“王妃打算往后怎么走?” 韦后也是一脸愁容。 原本她还打算火中取栗,所以才对魏思温的提议半推半就,来到了扬州。 可如今魏思温已经死了,徐敬业对他们的态度又暧昧不清。 她是个聪明人,岂会不知道徐敬业的心思? 徐敬业原本用的是李显的嗣圣年号,可魏思温死了之后,便开始打废太子李贤的旗号。 庐陵王李显已经渐渐被边缘化。 她是个务实的女人,这次铤而走险,也是想着富贵险中求。 可现在,富贵要泡汤,就只剩下凶险了。 “二郎有什么说法?” “跟我走,回归朝廷,庐陵王虽然受了魏思温的胁迫,但宁死不屈,为了保全性命,王妃虚以委蛇,从中盘桓,巧计挑唆,陷杀魏思温,坏了徐敬业大事,庐陵王一家,有小过,更有大功。” 韦后一脸诧异,仿佛听错了一般。 “二郎为何要把功劳让给我?” 李秘没有半点扭捏,走到前面来,咬着韦后的耳朵道:“因为我想与王妃做一件大事,比这件更大的事,王妃可敢?” 韦后身子一震,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还有比这个更大的事?” 李秘轻轻抓起韦后的手,在她的手掌上写了几个字,后者浑身颤抖了起来。 “二郎……你好大的胆子!” 她的面容变得通红,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好,我就喜欢如此胆大妄为的少年郎,一切但听二郎计算!” “那王妃就收拾收拾,今夜便走。” “今夜就走?怎么走?这等看押之下,我等怎么能逃出去?” 李秘只是笑了笑,指着龙红丹和金允秋道:“这就要靠两位小仙女了。” “靠她们?” 李秘呵呵一笑:“王妃可曾听过偷梁换柱?哦不对,庐陵王身份尊贵,应该是偷天换日才对。” “偷梁换柱?” 韦后是何等聪明之人,没多久就咂摸出味道来了。 李秘这是想通过龙红丹和金允秋高超的易容伪装技术,用他们身边的奴婢伪装成庐陵王一家! 而他们则假扮成奴婢,跟着李秘离开! 虽然大胆至极,但韦后对龙红丹的技术有足够的信心,当下也就不多迟疑。 庐陵王这一家子一路上也没受到什么亏待,奴婢如云,倒也不至于找不到与他们身量相肖的替身。 “高延福怎么办?” 韦后到底是发现了漏洞。 高延福可是武则天派来监视庐陵王的,原本一直跟着韦后。 但魏思温死后,他和高力士一直贴身保护着庐陵王,倒是不去管韦后了。 “龙小娘子自有办法处理吧,还是说,连这个也需要我操心?” 龙红丹是个心气极高的人,听得李秘如此一说,便主动开口朝韦后道:“交给我。” 她是个极其寡言之人,没想到今次却主动开口,可见她也认可李秘的计划,韦后自是没了后顾之忧。 言毕,龙红丹端着一个茶壶便往三楼走去,不多时,便带着庐陵王和李裹儿走了下来。 “可以开始了。” 虽然没有上去查看,但李秘在心里也替高延福和高力士捏了一把汗。 毕竟李秘可是亲身体会过蛊术是何等痛苦。 不过时间紧迫,他也没闲功夫想这些。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李秘带着伪装成奴婢的庐陵王一家子,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守卫自是要阻拦,但李秘拿出了总领金牌,只说向大都督挑几个奴婢做药工之类的,守卫们又见得庐陵王一家子还在船里,哪里敢再阻拦,自是乖乖放行了。 将庐陵王一家子放在身边之后,李秘在徐敬业这边厢,就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卧底这许多时间,李秘终于是要回归了! 第533章 智勇双全刘行举 战局实在太惨烈,徐敬业也是病急乱投医。 “烧船吧。” 李秘一声令下,徐敬业虽然肉疼,但也不得不配合李秘演戏。 想要让刘行举开门迎客,就必须演足戏码。 虽然只是一些旧船,但对于损失惨重的徐敬业而言,那也是极其珍贵的。 然则为了配合李秘的计策,他不得不这么做。 江风呼呼,风助火势,江面上很快就燃起了大火来。 尉迟昭领着几条船的兵马,便朝盱眙城而去。 到得城下,盱眙这边果真被大火所吸引,守军全都蓄势以待。 “我先上前去打个招呼。” 李秘带着韦后假扮的亲卫,便乘一叶小舟,从护城河渐渐行驶到了城下。 “城下何人!” 守军齐刷刷拉弓瞄准。 李秘也不含糊:“门下省左补阙李秘协庐陵王妃,城下降将尉迟昭带着贼军记室骆宾王以及军师魏思温的人头,求见刘行举将军!” 这里距离太远,李秘也不必担心尉迟昭听见,这一声大喊,尤其是庐陵王妃四个字,果真引发了城头上一片骚动。 横竖他们只有两个人,守军很快就放下了一个吊篮来。 李秘将韦后抱上了吊篮,两个人便挤在里头,被顺利拉上了城头。 “锵锵锵!” 刀剑出鞘,全都架在了二人的脖子上。 借着城头的火盆,众人也看得清楚。 为首一人全身着甲,凤翅盔,老式明光铠,活像门神画像。 “哪位是刘行举将军当面?” 这人果然走到前头来:“你是李秘?” 李秘将面具摘下,韦后也抬起头来。 “鄙人是李秘,这位是庐陵王妃。” 刘行举审视了李秘,又将目光投到了韦后的身上,也不行礼。 “我认得你,王妃不王妃的,我就不清楚了,也不想知道。” “你认得我?你如何认得我?” 刘行举也不隐瞒:“秦藏器说过,如果有赤发碧眼的人找上门来,便听这人一句话,说吧,你带了什么话?” 李秘也是大喜,不得不佩服秦藏器做事牢靠,竟还给他留了个铺垫。 “刘将军且看看这个。” 李秘将怀里抱着的匣子轻轻放在了地上,打开匣子,露出里头的人头来。 “这是魏思温与骆宾王,这是尉迟昭的诚意……” 刘行举抬起手来:“行了行了,刘某既然知道你的身份来历,也就没必要看这些东西了。” 李秘也不啰嗦。 “我带了尉迟昭来诈降,刘将军只需将计就计,便能诱而杀之,让徐敬业再不敢觊觎盱眙,甚至一网打尽,平息叛乱!” 刘行举那冷漠的脸上竟浮现玩味的笑容。 “这秦藏器倒也有意思,他说你一定会纸上谈兵,想当然耳,让我自己判断,没曾想你还真就如此天真。” 李秘也是尴尬:“我只是把人带过来,到底如何决策,刘将军自己决定。” “那你就跟庐陵王妃留下,尉迟昭就算了,若打开城门,徐敬业必定乘虚而入。” “只留下我们两个?” 李秘顿时皱眉了。 因为庐陵王一家子还在船上,若是这么回去,一定会露馅。 如果此刻回去让庐陵王一家也吊上来,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即便刘行举愿意这么做,尉迟昭也会起疑心。 “怎么?不行?那你们也一并回去好了。” 刘行举可不跟李秘讲什么家国大义,他也不是朝廷的官,他还恨着朝廷呢。 他只是想守着先辈的这片封地,仅此而已。 “刘将军真的要放过这个机会?” “这不是机会,你没打过仗,这里头的凶险,你看不到的。” 平心而论,刘行举给李秘的印象是极好的。 他并没有莽夫的刻板印象,能够心平气和,进行良好的沟通,而且平淡泰然,仿佛没什么能轻易影响他的判断。 “刘将军,不如让尉迟昭的人全都卸甲缴械,以俘虏之姿入城,就算徐敬业想要趁机攻打,尉迟昭这些士兵也是顶在前面的肉盾,守军想要关门也能决绝关门,对于盱眙城而言,并无什么损失。” 刘行举摇头一笑:“你比这个红毛孩儿要聪明一些,可惜,太毒辣,这并不好。” “毒辣?怎么就毒辣了?” 李秘这是真心的想法。 在他看来,韦后的计策是很妥当的。 尉迟昭的人全都卸去武装,对盱眙守军自然没有了威胁。 而且他们都是自己人,如果徐敬业想要趁机进攻,必然要踩在同袍的尸体上冲锋。 刘行举看着韦后,又看看一脸天真的李秘,突然笑了起来。 “也好,你们这些朝廷上的官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没见过什么是战场,刘某人今日便让你开开眼界,省得你以后成为夸夸其谈却没有半点见识的浮官。” 言毕,刘行举便让人全都升起火堆来,朝城下喊道:“尉迟昭,想要入城,便让士卒卸甲弃刀,自缚双手!” 李秘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刘将军,要不还是算了吧……” “哈哈哈!这是军令,不是儿戏,岂能说算就算,给我好好看着!” 李秘这边厢是忧心忡忡,这种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然而尉迟昭却以为计划顺利进行了。 他赶忙将战船靠了过来,而后登岸,让士卒们全都卸甲弃刀。 只要能进入盱眙城,便是没有武器,凭借他们的兵力和人数,制造一些混乱,自然能撑住城门。 也果不其然,城中上百守军齐心合力,转动巨大的绞盘,便将城门轰隆隆打开了。 李秘大气不敢喘,用力眯着双眼,在人群之中寻找着。 也亏得金允秋机灵,不多时就见得她领着李显以及李裹儿等庐陵王一家子,抱着一些甲包等物资,混在队伍中,进入了门洞。 诈降的士卒们缓缓进入瓮城,尉迟昭自缚双手,被带到了刘行举的面前来。 “你就是尉迟昭?早听说你是江南第一水将,你倒是说说,你若是徐敬业,这个攻城的机会,会不会放过?” 闻言,尉迟昭也是皮肉一跳。 照着事先的计划,他们入城之后,照着约定的时间,寻找机会制造混乱,打开城门,里应外合。 可听刘行举这番话,意思已经很明确,怕是徐敬业要趁着这个空当,攻入城中。 如此一来,他们这些瓮城里的,以及才走到半道的兄弟们,可就全都成为前线炮灰了! “大都督仁厚宽爱,断然不可能让弟兄们葬送在此处!” 尉迟昭也是嘴快,如此一来,不就等同于默认自己与徐敬业还有情谊,这哪里是什么真心投降。 然而刘行举早就知道,也根本不在乎。 他只是让人搬来一个稻草墩子,将尉迟昭摁着坐在了上面。 “既是如此,那尉迟将军就好好看看,你的大都督,会不会来攻!” 第534章 红云烧天 尉迟昭四仰八叉地躺在河滩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天顶的月娘和星辰。 李秘吐出一口水来,口腔中全是污泥的腥气。 “你为何要这么做?” 尉迟昭这一问,倒是把李秘给问住了。 压了压肩窝上的刀口,李秘挣扎着坐了起来。 “人善我,我亦善之,你对我掏心掏肺,我不能没心没肺不是?” 尉迟昭吐出一口浊气,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身后影影绰绰,成百上千,全都是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诈降军。 “我尉迟昭素来恩怨分明,我等兄弟的命,是你救的,这份恩情不能不报,适才我攘你一刀,现在便还与你!” 言毕,他调转刀头,便要往自己身上扎。 李秘赶忙拦住。 “我一直欺骗你,这一刀,便算是两相抵消了吧。” 尉迟昭沉默良久,到底是收了刀。 “你真的不是神仙?” 他到底是没有死心。 “我只是一介凡人,那些仙术,都是骗人的把戏。” 李秘亲口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尉迟昭的眉头却没有半点舒展。 “跟我走吧,不要再为虎作伥了……” “我不管徐敬业的起事是不是正义,我只知道他漠视人命,这样的人,并不值得追随。” “朝廷就值得追随?你就值得追随?”尉迟昭不留情面地嘲讽道。 “追随你的本心吧。” 李秘言毕,尉迟昭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他才朝部下传令道:“都起身,走了!” “五郎这是要去哪儿?” 李秘到底有些不放心。 尉迟昭只是摇头苦笑一声道:“徐敬业已经不值得我追随,我也不可能投降朝廷,我尉迟昭在江南还算得上人物,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去处。” 言毕,他也不再逗留,带着残兵败卒,便遁入了夜色之中。 虽然没有明说,但李秘能想到的也只有落草为寇这一条道了。 饶是如此,对于大局而言,还是有利的。 失去了魏思温和骆宾王之后,徐敬业就像被斩断了一臂,如今又失去了尉迟昭,就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待得李秘回到盱眙城之时,才发现徐敬业不仅仅是失去了臂膀。 他彻底失败了! 刘行举之所以选择暂退,是为了打开北门。 程务挺领着大军,从北门杀入,几乎将徐敬业的有生力量全都歼灭,连徐敬业和徐敬猷都俘虏了! 徐敬业在盱眙落网,这什么起义,基本上算是完蛋了。 李秘原本还不敢靠近盱眙,只是在外围打探,不过很快就被陈玄礼等一众熟人给找到了。 时隔这许多日,李秘再度见到了太平公主。 “二郎!” 久别重逢,两人自是少不得哭哭啼啼,互诉衷肠。 盱眙的战事告一段落,外头呼呼喊喊,一夜未曾消停。 但房中却是格外清静,太平公主替李秘疗伤,一脸的疼惜。 “二郎,李显哥哥和嫂嫂都在这里……怕是不好处置,二郎觉着如何?” 徐敬业的反叛已经构不成威胁,剩下不过是让平叛大军收割战功的扫尾工作罢了。 真正的麻烦,是李显这个烫手山芋。 相较于战场上的打打杀杀,这才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且刚刚开始。 李秘沉默良久,心里也在反反复复地思考。 虽然他与秦藏器已经深入交流过这个问题,但想要真正说出口来,他还是谨小慎微。 “你觉得秦藏器此人如何?” “王佐之才。” 能得到太平公主这四个字的评价,已是非常了不起。 李秘点了点头。 “我想先回长安一趟,请示圣人如何处置庐陵王。” “请示圣人?” 太平公主有些诧异,因为李秘很少会如此严肃地谈到武则天。 “二郎……” 她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心中满是不安。 李秘却只是笑了笑:“没事,我又不懂军事,这里就交给你们。” “我明日一早就出发,太平你不管接到什么命令,在我没有回来之前,都不要回长安,明白么?” 太平公主已经意识到李秘的想法了。 “二郎……你……” 李秘将手覆在她的脸侧,修长洁白的手指,微微动着,仿佛要感受她每个毛孔的呼吸。 “你想要的,我试试能不能给你。” “不过这一切,都要看圣人的态度,就看她的表现如何了。” 太平公主扑哧笑了起来:“又说甚么大话!” 李秘也笑了。 太平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又停住:“你可千万要回来!” “我答应你。” 李秘话音未落,嘴巴已经被滚烫温热的烈焰红唇包裹。 这一夜,自是春风化雨,鱼戏莲间。 李秘没有太多废话,径直回到了长安。 前线的战报比李秘要更快抵达,武则天很快就召李秘入宫了。 没有了白玉婵在身旁,又是多事之秋,武则天变得更加的谨慎。 张昌宗等人领着贴身侍卫,就站在武则天的周围,李秘距离武则天少说也有十步距离。 若非大殿空旷,李秘得喊话,这老婆子才能听得见了。 “圣人就是这么对待有功之臣?” 武则天微微一笑:“怎么?李秘你这是要居功自傲么?” 李秘摇头:“臣今番回京,是想请示圣人,该如何处置庐陵王。” 武则天微微一愕:“吾儿受了蒙蔽,被胁迫到江南,吃了不少苦头,幸得尔等回护周全,自是接回长安来,我母子得以团聚,以享天伦,也算是好事。” “只是庐陵王?” “自是显儿一家,那些孙儿孙女,朕也想亲近亲近。” “庐陵王受了惊吓,不若送回封地,稍作休整,再护送赴京?” “何必多此一举,长安什么没有?不比房陵好?” “那臣明白了,李秘这就回去,让人把庐陵王一家送过来。” 李秘心寒了半截。 因为他知道,武则天这是铁了心要杀庐陵王一家了。 “李秘,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你忠心替我办事,你想讨个什么官,我都可以许你,甚至连太平都可以许给你,但你若敢有半点歪心思,可莫怪我不念你功劳。” 呵呵,还是这个死德行。 那更好办,起码李秘心中再没什么负担了。 “臣明白。” 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还问我讨个什么官? 我想与你平分天下,这煌煌大唐,白天是你的,夜晚是我李秘的,这可成? 这不成。 但换成太平公主,却是可以。 走出大明宫,李秘眺望着远方。 居高临下,这繁华的长安城没受到叛乱半点影响,仍旧熙熙攘攘,一片繁华盛世的景象。 刚准备离开,角落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 “李补阙,可还认得老夫?” “认得,您是刑部侍郎张公柬之。” “老夫有些话,想与李补阙私下谈谈,不知李补阙可有空闲?” 张柬之啊,看来这是天意了。 “也好,我也有些话,要跟你好好聊聊。” 张柬之看着李秘那仍未褪色的绿色眸子,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夕阳之下,火烧云延绵整个地平线,仿佛要将整座大唐都点燃。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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