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身我自己[女尊]》 第1页 [古装迷情] 《我替身我自己(女尊)》作者:卟许胡来【完结】 简介: 晋国的三皇女穆殷最近得了个战利品,敌国的少将军纪尘,她最喜欢的就是将他关在屋里,看他绞尽脑汁的逃跑反击,觉得人生格外有趣 一次沐浴之时,对方同她委蛇后,泛着寒光的利刃终于抵在她脖颈后面,纪尘脸上还带着刚才余韵后的红,眼神却冷的出奇,只差一点,他便可以取穆殷性命! 谁知向来警惕的她却像没感觉到一样,慵懒的靠在浴桶上,眸光温柔无奈,轻声嘆息,「钦钦,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 纪尘手一紧,利刃却没扎在穆殷身上,而是低头狠狠的咬了她一口:钦钦?!!你特么叫谁钦钦?!! 穆殷顿时笑弯了眼,啧了一声,醋了呢~ 4.19v,吃土了,求爱我! 排雷:小甜饼,男女主原本青梅竹马的,所以是伪破镜重圆,相信我,甜文 应该不长,风格跟之前的不同,找找写文状态,所以如果写的不好别骂我,多爱护灌溉,说不定会有加更福礼掉落[啾~] 内容标籤:天作之合女强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殷、纪尘┃配角:不重要┃其它:差不多晚上九点更新 一句话简介:表面冷冷清清,其实黏黏煳煳 立意:家国情怀,爱国爱家 第1章 001 「擒住了擒住了!!!」将军长临撩开帐篷的厚布帘子进来,中气十足的声音被外头凛冽朔风吹散些许,但却难掩其中雀跃。 营帐中点了炭盆,暖烘烘的,跟外头的温度截然相反。 她看向站在营帐中张开双臂姿态慵懒让人整理衣袖的人,站住拱手行礼,态度恭敬,眼睛晶亮,「殿下果然厉害,竟然料到了敌军的想法。咱们的人只稍微往后退个百米左右,那安国的少将军就中计追了上来。」 结果自然是掉进她们早已布置好的陷进里,来了个瓮中捉鳖。 连带着少将军纪尘和他的亲卫,共有百余人左右。 长临打了场胜仗,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笑意,腰背挺直,手习惯性的搭在左腰侧挂着的刀柄上,眼睛随着营帐中那个身影移动。 说实话,三皇女穆殷刚来的时候,长临是第一个不服气她的。 宫中的皇女都是温室里养出来的花骨朵,扎根于阴谋诡计,善于背后算计,哪里经得起上来就是热血冷.枪贴身肉搏。 说不定兵书都没看过,上来就妄想带军打仗立战功,好在皇上面前博好感,这不是闹着玩吗。 她们在京都怎么争权夺位长临不感兴趣,但要是拿众将士的性命做邀功的筹码,她第一个不答应。 对于空降下来的穆殷,军中众人想法跟她们的将军长临一样,等着看穆殷灰头土脸的夹着尾巴回去。 且不说边疆战事残酷,光是这边恶劣的环境就让人难捱,根本比不得气候宜人的京都。 听闻三皇女穆殷身体向来不好,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有疾,为了这点军功连命都不要了,放弃大好的京都,非得来边疆。 可等人真来了之后,长临傻眼了,一度以为这主子从小就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长大的,不然怎么初次带兵就跟个征战多年的老将一样? 沙盘推演,派兵布阵,上阵杀敌,管理将士,凡是自己知道的,就没有她不会的。 几场战事下来,众人对这个三皇女可谓是刮目相看,军中无人不服。同时,还有畏惧,这位的脾气可不好。 穆殷树下威信后,稳坐军帐,成为晋军新生长出的的主心骨。 这时候主心骨才算整理完身上花里胡哨的衣服,随着她缓慢走动,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香味。 长临难以置信的睁圆了眼睛,凑近闻了闻,还真不是她鼻子产生的错觉。 都是战场大老粗,哪怕知道皇女比她们讲究,可从来也没见她打扮的这般正式,上回朝中来人传旨嘉赏她的时候,这位刚从床上起来,随意捞了件披风繫上,里头穿着中衣塔拉着鞋就那么出去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皇上要来了? 那怕是不可能,不然她们怎么可能没收到提前接驾的通知。 莫不是因为她们打了胜仗,生擒了对方的少将军让殿下高兴了? 这么一想,长临腰背挺的更直了,神情骄傲。 拿下对方的少将军,的确是大功一件。 安国跟晋国交战多年,这几年安国朝廷吏治腐败,晋国本以为能趁机将此拿下,谁知道却出了个杀神—— 纪尘。 纪尘年龄不大,约摸才十六七岁,下手却是狠厉果断,最要命的是,对方竟是个男子! 前后数数,数百年来,男子能上阵杀敌的也就她们晋国的那么一位而已。她们这是要復刻晋国当年的传奇吗? 要说安国也是大胆,不止让一个男子上阵,还培养出一支男子军队。 当时她们轻敌,还开黄腔嗤笑,说安国这是无人能用,把帐篷里用来疏解的小男人都送出来使美人计了。 不堪入耳的话随着寒风送到远处众人的耳朵里,可那个坐在马上的男子神情冷淡,表情纹丝不动。 他像一根定海神针,仿佛只要他骑跨在马上,底下的那支男子军队军心就不会乱。 晋国这时候才开始放正态度,可惜那时候已经晚了。纪尘已经手挽银弓,弓弦拉满,瞄准的正是刚才笑声最大的那个。 第2页 「咻——」 破风的箭矢快到难以用肉眼捕捉,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滴着血的箭头已经将那人心脏贯穿,脸上还带着笑,就这么直挺挺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纪尘一战成名。 哪怕不是同一阵营,不少人也不再敢因为他男子的身份而产生丝毫轻视。 这次说起来也是运气好,竟然能活擒到纪尘,将他手下的男子军队一网打尽。 长临只愣怔了片刻,穆殷就已经从她身旁走了过去,平时懒懒散散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那么兴趣,「去看看。」 外头风大,混合着细微沙尘迎面吹来,穆殷出了营帐没多远,刚换了个放向,就被朔风兜头吹了一脸,不由脚步微顿,眯了眯眼,眉头皱了下。 长临还没反应过来,穆殷的长随阿九九已经用手背挡住嘴巴悄声告诉她,「殿下不高兴了。」 十分肯定的语气。 长临就只看到穆殷的背影停顿了一瞬,连脸都看不见,阿九就能知道殿下的情绪? 阿九得意的扬了扬眉,双手跟穆殷有学有样的插在袖筒里,端在身前。 她就是知道。 刚才主子费劲熏了半天的衣服,耐着性子打理了好一会儿的头髮,还没见着人呢,香味就被一阵风给吹散了,服帖的髮丝也乱了,不生气才怪。 看在跟长临关系还行的份上,阿九提醒她,「待会儿把嘴闭紧,少说点话。」 免得挨打。 长临觉得阿九神经兮兮的太过敏感,她们今个打了胜仗,殿下刚才还高兴着呢,怎么可能生气。 活擒来的俘虏都被关在露天监狱里,带了镣铐绑着绳索,周围还围了几圈的将士,就怕对方逃跑。 虽说擒来的都是男子,这时候却是不哭不喊,拂柳般坚韧不屈,恶狠狠的盯着栅栏外面嬉笑他们的女人,恨不得张嘴咬下她们的一块肉。 被这群男子护在中间的那个穿着银色铠甲的人就是纪尘了,对方受了伤,垂眸低头闭着眼睛,对周围的动静充耳不闻。 「什么少将军,不过就这点本事罢了,还当有多厉害,现在不照样成为俘虏?男人就应该在家好好生孩子。」 开口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副将,眼神肆意在这群男子军脸上身上打量,垂涎的目光黏稠,丝毫不加以掩饰。 她盯着纪尘那张绝美的侧脸,看着对方好看的面部轮廓,一时间竟忽略掉对方恐怖的箭术,脑子里盘算的全是下流想法,唿吸灼热起来。 她原本擒住纪尘是想报仇的,她姐姐就是死在纪尘扬名立万的那一箭上。 副将恨纪尘恨的要死,想的是捉到他之后,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才能平心头之恨,结果这会儿看着这张脸,她又觉得让他死真是太轻松了。 「殿下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副将才将目光从纪尘脸上艰难的移开,跟众人一起行礼。 穆殷「嗯」了声,算是示意她们起来,但目光却是连半分都没分给她们,视线径直落在栅栏中的众男子身上,看的是纪尘。 他坐在众人中间,身上的本来熠熠生辉的银甲这会儿染满了血污,像是蒙了层阴影,灰暗下来,鬓角碎发散落,被血黏住贴在脸上,低头的脑袋朝一边微微偏着,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穆殷皱了皱眉,阿九立马示意人将栅栏的门打开。 「殿下这是要亲自看看,怀疑有人假冒纪尘吗?」 底下的将军门叽叽喳喳的说话,语气越说越高兴,已经跟长临讨论着晚上应该怎么庆祝,脸上一派喜气。 穆殷走过去,顶着脚边那群男子护主的敌视目光,蹲下来去看纪尘。 他眼睛紧闭,眉头皱紧,脸色刷白,毫无血色。 穆殷顿了顿,站起来弯腰伸手去解他被系在背后的双手时,这才看见那个昏过去还保持着坐姿的人,手臂上有很明显的鞭伤。 铠甲都抽裂了,露出血痕,足以看出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 很好。 天这么冷,是该让人放点热血暖和暖和了。 穆殷将人打横抱在怀里,从临时牢笼里走出去,众人这才疑惑的将目光投向她。 「殿下……」 这怎么还将人抱了出来? 穆殷脸色跟平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但众人不知道为什么,顶着她环视的目光心里莫名一凛,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她们对于穆殷的畏惧,这一年里俨然已经被刻在骨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她目光落在纪尘胳膊上的鞭痕那儿,语气听不出情绪。 大家这才发现纪尘早已昏了过去,刚来看他坐在那儿闭着眼睛,还以为是在小憩,这才没敢有多余动作,只围在外面等穆殷过来。 要是早知道他晕了……,副将手指攥了攥。 「孤再问一遍,谁做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将目光落在大腹便便的副将身上。 当时人都已经擒住了,她却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根马鞭,突然朝纪尘的脸抽过去,众人没拦住。 她骤然发难,纪尘躲避不及,下意识的用手臂挡了一下,不然皮开肉绽的肯定是脸。 大伙都知道她跟纪尘有杀姐之仇,所以也就没多说什么,可是出征前殿下才交代过,生擒后,不许伤人。 副将拱手走上前,低头说,「是末将。」 第3页 「很好。」穆殷轻笑出声,语调拉长,音色慵懒,听起来好像在夸人。 副将被鼓励了,抖擞起来,挺着肚子抬头说,「殿下,这纪尘难擒的很,也甚是狡猾,不如交给属下,属下定要挑断他的手筋——噗!」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穆殷一脚踹在肚子上,踢了有一米多远,半响儿没爬起来。 众人唿吸瞬间屏住,知道这是她怀里还抱着个人,没办法用全劲,不然副将的命怕是当场就没了。 长临想劝劝,阿九离她近,伸手搭在她手臂上,不动声色的摇摇头。长临抬头这才瞥见穆殷眸色极冷,便知道她这是动怒了。 长临扭头看向阿九,心说不亏是宫中出来的人,同样是女人,阿九揣摩主子的心思就是跟她们这些只知道打仗的大老粗不同。 穆殷目光落在副将头顶,「出征前,孤是怎么说的?」 ——『生擒后,不许伤人。』 毕竟这鞭伤分明不像交战时伤到的。 副将手指紧攥,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服气,梗着口气说,「我要为我姐报仇,一时间没忍住。」 「姐妹情深啊,」穆殷慢慢朝她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副将的心脏上,压的她口头鲜血,一米的距离很短,穆殷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孤送你去见她如何?」 别说是副将,就是将军,穆殷又不是没杀过。 副将这才怕了起来,抖着身子硬是爬起来跪在穆殷脚边,「末将知错,求殿下恕罪。」 「不服军纪之人,不听管束之辈是何下场,孤还以为你们都记住了呢。」穆殷语气轻轻幽幽,在猎猎风中并不明显,可她的话还是像惊雷一样清晰的落在场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副将确实是违纪了。 哪怕有仇在身,可在军营中,军令大于天,更大于己。 众人本来还想劝,这会儿全都低头沉默。 见没人开口,副将壮硕的身子在风中似乎抖了抖。 穆殷正要说话,就见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像是疼的,「打四十军棍,阿九盯着。」 「是。」阿九把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恭敬行礼。 穆殷抱着怀里人转身离开后,副将跪在地上脸皮绷紧,头低着半响儿才大声道,「谢殿下宽恕之恩!」 等主子一走远,阿九又把手插袖筒里,态度吊儿郎当的说,「赶紧的,外头这么冷,我还等着回去呢。」 真是什么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 打人的时候,阿九掰着手指头数,等一棍不少一棍也没放水,这才回去,走之前她弯腰伸手拍拍副将的胖脸,「感恩吧,要不是主子心不在这儿,不然你这条命就没了。」 说完阿九不再理会副将,擦擦手指揣着袖筒回了营帐。 结果帐内只有平时伺候的小侍阿七一人。 「主子呢?」阿九看了一圈,问他。 阿七擦桌子的抹布不停,「回宅子里去找大夫了,主子嫌弃军营里的军医都是女人。」 阿九纳闷,「那你怎么没跟着去?」 阿七是个男子,由他伺候纪小将军不是更合适吗? 她话音刚落,就瞥见桌子的一角被阿七控制不住力道给摁断了。 阿九沉默。 阿七神情郁闷的扭头看她,「我也想知道,主子怎么没让我去呢。」 阿九撇着地上的木头碎屑,心说为什么不让你伺候,你难道自己心里都没点数吗? 第2章 002 离边疆几十里地驻守的是荣城,跟军营比起来,这儿倒是热闹繁华些,集市上有人买卖贸易,日常用品多数都有,住起来比较方便。 平时没有战事的时候,穆殷偶尔过来待上几日,这城里她刚来的第一天就买了宅子收拾出来,勉强作为暂时的落脚点。 前往荣城的路上,穆殷直挺挺的抱着纪尘坐在马车的软垫上,始终保持着一个坐姿没动过,就怕他疼。 马车平缓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穆殷低头垂眸,鼻尖离纪尘的鼻尖只剩一丝缝隙,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微弱的唿吸,几乎轻不可闻的唤了声,「钦钦。」 这两个字吐口,穆殷心里一直绷紧的那根线像是忽然断掉,整个人的状态慢慢放松下来,抱人的姿势终于不像刚才那般僵硬。 她轻轻舒了口气,无声笑了,鼻尖上移,下巴虚抵在纪尘额头上,又叫了一遍,「钦钦。」 语气里那小心翼翼的感觉,如同对待失而復得的宝贝。 她像是叫上瘾了,从钦钦,已经叫到了钦钦啊。 直到纪尘皱眉动了动,穆殷才闭嘴消停。 毕竟任谁疼的晕过去后,还听到耳边有蚊子似的低喃声都不会睡的舒坦。 穆殷遗憾的砸吧嘴又坐直身体,背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眼帘半垂,视线落在纪尘的脸上。 啧,长得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呢。 脸比以前瘦了,原先儿时捏着格外舒服的软肉不知道去了哪儿。 当初糯米糰子似的圆润小脸如今轮廓线条清晰明显,配上脸上星点血迹,徒增了一份锐利冷漠。 纪尘,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给人的状态就像只蓄势待发随时会醒来扑杀的豹子。 穆殷拇指指腹轻轻蹭去纪尘脸上的血污,眼里温度淡了些。 回到府中,穆殷前脚抱着人进来,后脚管家阿六就将几个大夫喊了过来。 第4页 就像长临说的,穆殷身体的确不好,一边杀人一边吐血那是常态,所以府里养着好几个大夫,有出征前大姐送的,有出征后母皇塞来的,还有阿九从江湖上请的,几人凑在一起,人数正好够打马吊。 现在四人排排站着,手里都提着药箱,扭头看向大步而来的穆殷,跟等着侍寝的君侍一样,兴趣乏乏的等她翻牌点名字,点中的留下,其余人回去。 「去城里医馆,请个男大夫过来。」穆殷看也没看四人,直接走进内室,将纪尘轻轻放在自己床上,吩咐阿六出去办事。 至于这四个,则依次过来给纪尘把脉。 穆殷将浓绿色的床帐落下,把里头的人遮的一干二净,自己坐在床边,垂眸解开纪尘袖筒上的甲冑,将他白皙清瘦的手腕递出去半截。 四人给出的结论差不多,没什么太大的内伤,只不过身体透支厉害,外伤严重,需要调养滋补。 安国军营里养的尽是酒囊饭袋,能上阵杀敌的也就纪尘一人而已,他若是不透支身体,安国怕是撑不了这么久。 四人给出诊断没多久,腿脚利索的阿六就已经将男大夫请了过来。 纪尘身上有多处外伤,需要他帮忙处理。 穆殷磨磨蹭蹭的坐在床边,本来想赖着不走,直到看见男大夫手脚利索,给纪尘脱的只剩一件中衣的时候,才抬手抵唇轻咳一声,眼神飘忽,起身出去。 边疆民风,属实彪悍直接。 坐在外头的主位上,穆殷才想起来王府里能上前伺候的小侍几乎没有,她想了想,打算问守城大人要几个先用着。 毕竟之前她刚来的时候,守城大人就说她身边没人伺候要送她两个。 阿六这个属貔貅的一听说不用买了,立马鼓掌说好,只要不花钱,她就很高兴。 穆殷撩起眼皮看她,阿六立马表情严肃,「当然了,该花钱的地方还是要花的。」 穆殷没心思听她贫嘴,又叮嘱了几句话,阿六听完眉眼不由耷拉下来,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算盘,心说请个擅长做安国膳食的厨子,这得花多少钱啊。 可主子兴致来了,别说要吃安国厨子做的膳食,她就是说要吃安国的厨子,阿六也得去想办法。 她目光偷偷瞥着穆殷的神色,几次想问屋里那位是谁,可看她心不在焉的就闭嘴没吭声。 穆殷想纪尘这些年习惯了安国的饭菜,可能一时间不好改口,不如给他先请个厨子过来。 他太瘦了,得吃点好的。 除此之外,还得再做几身换洗衣服。 以后随她常居在此,他不穿衣服……也不是不行。 穆殷双腿交叠,目光飘忽,等把能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才放阿六离开。 这时候男大夫才擦着汗从里头出来,他累的不轻,喘.息着说,「小公子伤的严重,又戒备警惕的紧,给他上药太不容易了。」 那些伤多数伤在心脏这些要命处,他每每想往那儿上药的时候,对方就会绷紧身体。 若不是伤的厉害,怕是早就戒备的睁开眼睛了。 大夫告诉穆殷,他身上新伤旧伤都有,且都没好好处理过,不少旧伤癒合的慢,刚刚结痂就崩开了,这才失血过多晕过去。 穆殷深吸了口气,脸色冷的厉害,尤其是看见地上被换下来的那件血红色的中衣,上面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她指尖攥紧,胸口梗的难受,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陈利那个狗贼的坟墓她都已经提前物色好了,要是不把她亲手葬进去,穆殷做梦都能气醒! 穆殷闭了闭眼睛,抬手撩开床帐,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纪尘已经换了身干净的中衣,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明显有些大,松松垮垮的,露出半截白皙精緻的锁骨,搭在小腹处的衣袖更是多出半截来,将手指都遮住了。 穆殷坐在床边,动作自然的捞起他的手腕,垂眸将袖筒挽上去,把他胳膊又塞回被窝里。 男大夫看她这动作,以为两人是妻夫关系,也就多说两句,「药膏我都放在了箱子里,一天换一次。药好伤口结痂快,但平时你俩床上注意点,别再崩开了,免得多受罪。」 他俩床上注意点? 对上穆殷微愣的神色,男大夫只当她不好意思,表示道,年轻人火气旺,他作为过来人都懂。 等大夫离开后,内室里顿时只剩下穆殷跟纪尘两人。 穆殷沉默了一会儿,盯着纪尘那张好看的脸,又把他的手从被窝里捞出来握在掌心里。 既然都被人误会了,那她要不是不把误会坐实,岂不是亏了? 朝中谁人不知,三殿下可从来不做赔本的事儿。 熟睡的纪尘对于她的动作丝毫不知,卸去银甲头冠的他散开乌黑长髮,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褥枕头里,原先身上那股战场上的锐利锋芒散去,柔软的像只在窝里打盹的猫崽子。 穆殷心里一阵柔软,垂眸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骨。 纪尘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日天光大亮才醒,还没睁开眼睛他就感觉到身上伤口隐隐作痛,提不起半分力气,眉头下意识的皱起,缓慢睁开眼睛打量四周。 然后纪尘就发现自己并非躺在他那张简陋的大床上,而是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好像从记事以来,他就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因为师父总是告诉他,边疆艰苦一切从简,要他从小就要习惯,万万不可养成娇奢的坏毛病。 第5页 所以,他是已经死了吗? 纪尘想撑着床板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掌心里! 他惊诧的顺着手臂看过去,便对上那副饶有兴趣的目光。 穆殷撑着脸坐在床边,眉眼带笑看他,声音懒懒哑哑的,听起来很是撩人,「醒了?」 她语气熟稔,仿佛两人老夫老妻多年似的。 纪尘脑子嗡的声瞬间一片空白,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然怎么看见了敌国的三皇女,安国的死对头—— 穆殷! 他下意识的想摸腰侧的弓箭,这次发现身上穿的是中衣。 中衣?!!! 可怜重伤未愈的纪少将军,一觉睡醒就险些惊的再次厥过去。 他看着对方那张昳丽夺目的脸,有种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的感觉。 纪尘不亏是年纪轻轻就当上少将军的人,心理素质极强,遇事也甚是冷静,片刻之后,就已经压住心中种种惊骇。 其中包括: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衣服呢?!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压送去晋军领地的路上。 他们被人瓮中捉鳖,整个骑射军全部覆没。 纪尘嵴背僵直的躺了回去,眼睫落下,慢慢抽回被穆殷握着的手,嫌弃的在床单上不动声色的擦蹭了两下。 现在跟穆殷以一换一纯属就是找死,另外他想知道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呢,以及他们为何会败。 他死了没事,但他现在还有比死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纪尘深吸一口气,等再睁开眼睛看向穆殷的时候,眼里多了抹茫然,「你是谁?」 他捏了捏自己眉心,「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纪尘的一系列反应穆殷看的清清楚楚,这会儿听他这么问,顿时来了兴趣。 有意思。 穆殷坐直身体,打量躺在床上被手臂遮住神色的纪尘,狐疑的问道,「你不记得了?」 她手掌搭在腿上,指尖敲了两下,「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 纪尘放下手臂看向她,语气认真,「不记得了。」 看目前这幅样子,穆殷应该是不想杀他,只要不杀他,那一切就有转机。 纪尘打定主意,打算装失忆,不管穆殷有什么想法,先活下去再说。 不是纪尘自负,莫说安国,就是晋国也没人能有他这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的弓箭技术。 穆殷怕是想招揽他为己所用。 只要自己同她虚与委蛇,总能找到机会。 穆殷看着纪尘,微微挑眉,心说这可是你送上门的。 「你叫钦钦,」她一本正经的说,「是我夫郎,快,叫声妻主听听。」 纪尘,「……」 第3章 003 纪尘表情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龟裂,躺在床上眼睛睁圆侧头直直的看着穆殷,像是要把她看个窟窿出来。 开口说话的时候险些咬着舌头,「夫,夫郎?」 「对啊。」穆殷双手插在袖筒里,幽幽嘆息一声,目光落在头顶床帐上,语气听起来像是有些苦恼,「你对我自幼情根深种,非我不嫁,谁劝都不行。」 就这么会儿功夫,穆殷已经理直气壮的给纪尘按上一个「痴情于她,无法自拔」的设定。 且越说越真。 「你这么爱我,我还能怎么办,只能娶你回来,」穆殷眼里带笑,视线停留在纪尘如遭雷噼的脸上,声音温柔无奈,「钦钦,你怎么能这么喜欢我呢。」 夫郎这个称唿,谁先喊算谁的,反正纪尘说他失忆了。 纪尘,「……」 纪尘默默的将头转过去,看着头顶床帐,想起不知道是听谁说的,穆殷脑子有疾。 当时他没当回事,如今看来,好像是真的。 她说的那么真情实感,就跟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如果纪尘刚才不是装失忆,就凭藉穆殷这张嘴,说不定还真就信了她的鬼。 纪尘语气硬邦邦的,搭在小腹上的拳头攥紧,声音微哑,「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行。」穆殷觉得自我发挥的机会来了,她眼里笑意越发浓郁,视线落在纪尘紧抿的薄唇上,「你平时粘我粘的很,时时刻刻要同我贴在一起,你若是不记得了,我帮你回忆起来就是。」 她原本是坐在床前绣墩上的,这会儿已经动作自然的挪到床沿上,「你看你是想从哪里记起咱们的曾经?」 穆殷心里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要循循渐进,别吓着现在的纪尘,可身体它不听脑子的,明显有自己的想法。 穆殷的重量陷在被子里,纪尘本能戒备的嵴背僵直肌肉绷紧,伤口扯的隐隐作痛,眉头皱了一瞬。 他原本以为装失忆是个好主意,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穆殷这人心机深沉城府极深,脾气更是古怪多变,她既没怀疑自己的失忆是真是假,反而顺着他给他杜撰出莫须有的名字跟身份,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纪尘觉得,穆殷可能想从他身上探听安国的城池防御布局,亦或是以他为筹码敲诈安国,或者招揽他为己所用。 不管她图什么,总不能是图他的身子吧! 晋国的三皇女,怎么可能缺了男人。 这么一想,纪尘慢慢放松嵴背,侧眸看向床边的人,「那我是怎么失忆的?」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穆殷嘴角微掀,再次跟纪尘强调他喜欢自己,「总之,都是为了我。」 第6页 穆殷显然不是很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见纪尘唇色苍白干燥,想到他躺了一天一夜应该已经饿了,便让人把饭菜送来。 她本来是打算自己亲手餵他的,奈何纪尘不同意,最后只能作罢。 穆殷神情遗憾,嘴上虽然没说,幽怨的脸上却明晃晃的写着「你跟妻主生分了」几个大字。 看的纪尘手一抖,勺子差点掉在被褥上。 等穆殷亲眼看着他吃完饭出去以后,纪尘才落下床帐,低头解开自己的中衣查看伤势。 他腰腹处有道旧伤,这是上回逼不得已跟人近战的时候,被对方手里长.□□到的,还没来得及好好处理,这回伤口崩裂,却被人用上好的药敷上,又仔细包扎过了。 除了这处伤的最深,另一处就是手臂上的鞭伤了。刚才穆殷以此为藉口,说他手臂受伤非要餵他,被纪尘给拒绝了。 纪尘最擅长的其实还是远距离作战,跟人肉搏不是他的强项,所以对上实力未知的穆殷,并没有多少胜算。 纪尘慢慢将中衣袋子系好,想起刚才跟穆殷的相处。 他曾听人说过她,晋国的三皇女,沙场上的阎王,想来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随和温柔。 这会儿阎王本人正抱着手炉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里,懒洋洋的听阿九说军营里的事情。 副将挨了四十军棍,没死也快废了,怕是能消停好长一段时间。 至于军营里,虽说穆殷本人不在,但她积威甚重,没人敢造次,一切跟平时一样。 除了正事外,阿九把阿七也带了过来。 她扭头看着身旁小脸发光眼睛晶亮的人,昧着良心推荐,「府里也没人伺候纪小将军,阿七多少是个男子,总能帮忙一二,主子不如就把他留在这儿吧。」 这是阿七得知她要回城里宅子的时候,抱着她胳膊扁着嘴泪眼婆娑求来的。 阿七闻言头点的跟捣蒜似的,「是的是的,我会好好伺候纪小将军的。」 阿七虽是个男子,可天生力气大,用来噼柴还行,至于伺候人……还是算了吧。 穆殷对上他期待的小脸,沉默片刻后说道,「留在门口伺候就行,等他吩咐了再进去。」 「是!」阿七高兴的行礼。 等他退下后,阿九手插进袖筒里,往前两步垂下眼睫跟穆殷说,「纪小将军的那支男子军队,已经被我秘密安置在了城里,只是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主子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到底是群男子,留在军营的女人堆里迟早会出事。 穆殷摩挲手炉,声音懒洋洋的,「先养着吧。」 至于以后结果如何,就看纪尘想如何了。 对于目前的纪尘来说,这群人是吊着他活下去的筹码,是他同自己虚与委蛇的动力。 「我这两日会留在这里,军营那边你多看着。」穆殷觉得正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三两句话就跟阿九结束了谈话。 虽说前后才一刻钟,但她觉得自己好像跟纪尘分开了一年似的,只要视线里没有他,就忍不住的去想。 穆殷回院子的时候,阿七正听话的守在门口等着伺候,小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瞧着莫名有股傻劲。 阿七是她捡来的,脑子里有点问题,心智堪比孩子。穆殷让他去裹件衣服再过来,外头风大。 阿七摇头,笑的眉眼弯弯,「我得等小将军喊我进去伺候呢。」 穆殷觉得隔着一道门的距离,她在门口说些什么纪尘肯定能听见,所以故意强调道,「阿七,什么小将军,那是主君,你怎么又忘了。」 「主君?」阿七茫然的看着她。 穆殷就喜欢跟人编造她跟纪尘那些莫须有的过去,「对啊,钦钦是我明媒正娶来的夫郎,我俩感情如胶似漆难捨难分,主要是钦钦离不开我,这才分开多大会儿的功夫,我就怕他想我想的偷偷哭。」 你说说,这么黏黏煳煳的夫郎,谁能不喜欢! 纪尘半靠在床上听的眼皮直跳,他心里安慰自己,穆殷脑子有疾,她嘴里的钦钦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这样才觉得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慢慢消了下去。 听见她推门进来,纪尘连忙躺下来,侧身朝里闭着眼睛装睡。 穆殷撩开帘子坐在床边看他,就在纪尘以为她都要坐成木雕的时候,忽然有只手探进自己的被子里。 纪尘,「!」 第4章 004 穆殷知道纪尘在装睡,故意逗他,将手伸进被褥里。 毕竟纪少将军警惕性强,更何况现在是在她的狼窝里,既然已经清醒了就断然不可能让自己像之前昏过去时睡的那么安心。 果不其然,她的手还没碰到什么呢,手腕就被人一把攥紧。 穆殷盯着被褥下的那截劲瘦腰肢,心里遗憾的啧了声。 怕他用力太大扯到伤口,穆殷手指松开,掌心里的手炉咕噜噜的滚到纪尘背后,停了下来。 温热的触感透过中衣传过来,纪尘微怔,侧身扭头看了眼穆殷,才松开她的腕子将东西拿出来。 是个精緻漂亮的手炉。 纪尘狐疑的看了眼穆殷,慢吞吞的板正身体平躺着,不动声色的离坐在床沿边的她远了几分。 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 「钦钦怎么这么防备着我。」穆殷似真似假的嘆息,「仿佛我不是你妻主,而是你的仇人似的。」 第7页 她拉长语调,又来了,「遥想往日,你我同塌而眠,你非我挤我怀里让我抱着,那个黏黏煳煳的劲儿跟现在简直判若两人,哪里这般生分过。」 纪尘目瞪口呆的看着穆殷,觉得她这睁着眼睛编故事的本事真是让他嘆为观止。 「我不记得这些往日。」纪尘将手炉还给她。 穆殷丝毫不嫌弃他不记得,甚至跃跃欲试的想帮他「想」起来些。 她不知道打哪儿摸来一块椭圆形的石头,跟纪尘说,「这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我一直珍藏着。」 纪尘扫了一眼,石头表面光滑,但就是再光滑,那也是块石头,许是刚才穆殷从路边随便捡的。 除了石头,穆殷还抱过来一个箱子,里头有小孩玩的竹蜻蜓,拨浪鼓,布沙包,好些东西。 穆殷总是笑眯眯的眼里终于带了抹真情实感的温度,透出些许人情味。 她把每一个东西都拿出来,柔声介绍给纪尘听。 竹蜻蜓是他三岁时送她的,两片翅膀上,一支写的是穆殷,一支写的是纪钦。 歪歪扭扭的字体,如果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上面写的是什么。 穆殷垂眸,指腹摩挲上面的字体,柔软的唇瓣翘了起来,「你这字太丑了,若不是上面含着情意,我肯定不要。」 至于拨浪鼓,则是她生病时他趴在床边拿来哄她的,他看大人都是这么哄孩子,就有学有样拿来逗她开心。 东西不少,但每一样,穆殷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的故事来。 纪尘见她神色认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仿佛真有过那么一回事似的。 莫不是真有纪钦这个人吧? 穆殷看向纪尘,轻声问他,「听我说这些,可曾想起来什么?」 本来他就是假的钦钦,怎么可能想起来。 纪尘摇头,「不记得。」 不记得了啊。 穆殷笑了下,神色有些许落寞,垂眸瞧着手里的竹蜻蜓,习惯性的抬手去捏纪尘的脸,却被他目光警惕的偏头躲开。 昏睡时的纪小猫还能让人胡噜两把毛,可醒来时的纪小豹子可不是说摸就能摸的。 穆殷顿了一下,周身气息瞬间幽怨起来,「钦钦,你是不是心中有了她人?以前我一伸手,你都会把脸贴过来的。」 纪尘从小到大就没跟师父撒过娇,更不可能做出主动拿脸贴人掌心的事儿。 他瞥着穆殷悬在空中的手,皱了皱眉,怕她不依不饶,不甚情愿的拿起放在床头的手炉塞她掌心里。 穆殷满足了,垂眸将手炉放下,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没事,不记得也没事。」 她将东西仔细收起来,又放回原来的地方。 纪尘看着穆殷的背影,刚才他明显感觉到穆殷朝他伸手的时候情绪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对劲。 可就在跟他插科打诨说了一两句话的功夫,这人就已经将所有外放的情绪又收了起来。 城府极深。 纪尘莫名想起师父曾说过,要是有朝一日在战场上碰到穆殷,定要全力以赴,争取一击毙命。 之前纪尘不觉得有什么,经过刚才那一出,纪尘才觉得她这样的人最是可怕。 毕竟像穆殷这种脑子有疾的,要是留在身边,还真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怪事来。 穆殷可不知道纪尘想的什么,边放东西边跟他说话,「阿六找了两个人来伺候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尽管吩咐他们就是。」 纪尘本来神色淡淡,直到听见这句话眼里才点起星碎光亮。 有外人进来就说明他多少可以打探些外头的消息。 比如他手下的那些人呢,以及自己被俘师父是不是在想法子救他? 他一连躺了两天,迫切想知道外面的事情。 穆殷一扭头就对上纪尘这幅跃跃欲试的表情,眉梢挑起,恶趣味就上来了,「虽说阿六选了两个人过来,可我觉得你我本是妻夫,你重伤在身自然该是由我来贴身照顾你才合适。」 纪尘怔怔的扭头看向穆殷,以为她在同自己说笑。 穆殷表示,「毕竟像沐浴如厕这种私密的事情,只能由我这个妻主来做。」 沐浴? 如厕! 纪尘倒抽了口凉气,目露惊骇,直直的看着穆殷,不知道她这话说的是真是假。 看他这幅模样,穆殷终于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 纪尘这才知道对方是在逗他,心里非但没觉得松了口气反而因此戒备起来。 「待会儿让阿六把人叫过来给你看看,」穆殷压下笑意,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似真似假的说,「你还伤着,我岂能真做什么,像是同房这种事情,我知道你心里挂念着,但咱们来日方长。」 直到穆殷开门出去,纪尘都没从这句话里回过神。 他倒抽了口凉气,头脑没有一刻比这会儿更清醒。 纪尘不觉得穆殷喜欢自己,毕竟两人可是仇敌,莫非她真有个叫钦钦的夫郎?模样亦或是身形恰好同他一模一样? 对方许是已经没了,所以穆殷这才将他这个俘虏好生养着,用来寄託自己的情感。 这么一想,倒是能解释穆殷的奇言怪语。 纪尘薄唇抿紧,脸色冷下来,手下意识的摸向受伤的腰腹处。 寄託感情可以,动手动脚可不行。 第8页 晚饭前,穆殷再过来的时候,对于之前的话绝口不提,仿佛那只是她随口一说似的。 「钦钦,阿六将人带了过来,你可起来看看?」穆殷撩开帐子。 纪尘腰腹处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再说他也不是个金贵矫情的人,基本只要还活着就很少像现在这样在床上躺个几天。 听穆殷这么一说,纪尘便伸手扯过她手里攥着的床帐,避开她的视线坐起来穿衣。 穆殷双手抄在袖筒里,望着面前紧闭的浓绿色床帐笑的无声,嘴上却是不饶他,「钦钦同我害羞了吗?」 跟喜欢穿浓黑深红衣服的穆殷比,纪尘更偏爱浅色衣服,穆殷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让下人给他准备的衣服颜色都很素雅。 可能是因为那个钦钦的品味跟他相同吧。 纪尘穿好衣服才下床,穆殷坐在圆桌旁抿茶,听见动静回头看他,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等视线落在他身上后便没能再离开。 纪尘披着件白狐狸毛大氅走过来,他身形修长,将衣服正好撑起,长度只到小腿腿肚那儿。 之前满头墨发现在一半随意挽起,一半披散在身后,他皮肤本就冷白,如今还伤着,更是添了抹憔悴。 对方抬眸看过来的时候,神色淡淡,气质清冷疏离。 穆殷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她只远远见过纪尘身披银甲的模样,像这种私下里的样子倒是头回见。 本来这人从小到大所有的样子自己都应该见过的,偏偏错过这么些年。 「钦钦啊,」穆殷放下茶盏嘆息一声,站起来伸手要扶他手臂,「虽说府里新来了两个小侍,可你也不必这般严阵以待。」 纪尘不动声色的躲开穆殷伸过来的手,扭头看她,神色不解。 穆殷若无其事的收回自己落空的手,目光上上下下大大方方的打量他,一副瞭然的语气,「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 纪尘莫名就明白了她话里未尽的意思。 他本就长得好看,现在又这般盛装打扮,无非是想在她面前将所有人都比下去。 纪尘眼皮跳动,有种立马把衣服脱了扔她脸上的冲动。 等两人收拾好之后,阿六将从守城府里借来的两个小侍带了进来,包括守在门口的阿七一起。 守城县令听说三皇女需要人伺候的时候,热情的不行,特意挑了两个懂事会玩的过来。 这二人一个叫书儿,一个叫画儿,兄弟俩长相一样气质却完全不同,哪怕身上穿着正经的下人衣服,却压不住透出来的那股子轻浮劲儿,只简简单单的行个礼,就被两人行的千娇百媚。 纪尘扫了他俩一眼,顿时看向穆殷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 这人一边拿他当做钦钦寄託情感,表现出深情不渝的模样,一边身边又有了他人。 呵,果然感情不值钱。 穆殷懒洋洋的靠着身后椅子,目光却是跃过两人看向阿六,表情似笑非笑的。 阿六抖了一下,硬着头皮解释,「这是守城县令送来孝敬您的,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伺候人的本事在荣城男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主要是不花钱。 「钦钦听见了吧,这两人我也是今日才见,你莫要吃醋。」穆殷扭头看向坐在身旁八面不动的纪尘,见他端着茶盏一副既对她嫌弃又隐隐等着看她热闹的模样,眼里笑意不自觉浓了些。 她就喜欢逗他。 两人本就并肩坐着,这会儿穆殷突然侧身,顿时离纪尘耳廓极近。 她语气温柔如水,轻轻吐气,「醋精。」 纪尘头皮瞬间发麻,没忍住呛咳起来。 第5章 005 纪尘本来警惕性极强,但这次穆殷欺身过来,热气都拂在他耳根后的皮肤上了他才反应过来,心里不由一凛,眼里原本随意的神色褪去,扭头抿唇直直的看着她。 穆殷实力深不可测,他不得不再次庆幸自己装失忆了,没跟她硬碰硬。 穆殷保持着侧身过来的姿势,丝毫不退,沖他展颜一笑,伸手碰他脸颊,「真醋了?你若是醋了,那这两个人就不要了。」 她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夺人心魂。 可惜纪尘并未中这美人计,身子后撤,目光侧瞥向穆殷险些贴在他脸上的手,「殿下放心,我没醋。」 短短一两个时辰,穆殷的手落空了两次。 穆殷扫了他一眼,收起手又慢悠悠的退了回去,找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躺在椅背上,懒洋洋的抬眸看向面前的书画两兄弟。 瞧她看过来,两人瞬间腰背挺直,不动声色的调整站姿跟表情,务必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露给穆殷看。 这两人听说自己是被送来伺候三皇女,一个赛一个的激动。 谁不知道三皇女来的时候身边一个能暖床的都没带,他俩要是能把住她的心,在边疆给三皇女怀个一女半儿的,到时候那可是泼天的富贵权势啊。 「这两人,钦钦喜欢哪一个?」穆殷眼波转动,侧眸看向身旁的人,轻声询问。 纪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他能明显看出来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想伺候他,见他看过来,两人脸上皆隐晦露出不情愿的神色。 伺候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哪里有伺候穆殷好。 纪尘随意挑了一个,指的是叫书儿的男子。 第9页 旁边的画儿见自己没被选中,脸上立马露出庆幸欣喜的表情。 书儿则是秀眉轻蹙,心里挣扎着想跟穆殷求情。 纪尘对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腻歪场面没有丝毫兴趣,选完人后目光不自觉的朝外看去,加上他伤在腰腹处,坐的有些累了,手撑着椅子扶手便想要站起来出去走走。 穆殷头都没回,只是伸手压在纪尘撑着椅子扶手的手背上,不顾他的反抗,嗓音慵懒,「钦钦,还没结束呢。」 她没看纪尘,目光落在那个叫书儿的男子身上,「阿七,把这人处理了,留下另一个。」 那随意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说杀人,而是像摘花一样。 本来安静的站在旁边装盆栽的阿七听见自己被点名,立马挺直腰背眼睛晶亮的看向穆殷。 穆殷说,「有他在前,另一个伺候起来定会用心许多。」 「好。」阿七笑嘻嘻的,他最喜欢穆殷吩咐他干活了,只要不是擦桌子,什么事他都干的津津有味。 「殿下饶命!」书儿原本挂在脸上的勾人表情僵在脸上,看出穆殷并非是跟他开玩笑后,眼里才溢出恐惧害怕的情绪。 他边警惕的看着阿七边跟穆殷说,「殿下,我才是那个被公子选中的人。」 这会儿都不用装,书儿眼睛便红了起来。美人落泪,最是让人心软。 穆殷贊同的点点头,顶着书儿充满期待的目光笑了下,就在书儿心里一松,以为穆殷会收回命令的时候,就听见她说,「但这跟孤要杀你有什么关系?」 她穆殷杀人,全看心情。 「不!不要!」书儿见阿七已经抬脚朝自己走过来,边尖叫着边往门口跑。 阿七身形娇小,又最爱傻笑,见自己的任务跌跌撞撞往院子里逃还很纳闷,「你跑什么嘛,主子说要我杀你呢。」 说着便提着衣摆追上去,前后不过两个瞬息的功夫,院子里书儿的求救尖叫声就戛然而止。 最后一句呜咽消失在院子里,片刻后,只余下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穆殷饶有兴趣的将目光扫向屋内早已抖成筛糠的画儿,后者对上她的眼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规矩恭敬的不行,哆哆嗦嗦的趴伏在地上,说话的时候牙齿险些咬着舌头,「殿下别杀我,我肯定,肯定好好伺候!」 刚才书儿被纪尘选中的时候,没人比画儿更高兴了,他甚至都已经看到自己躺在穆殷身侧被她小心亲吻。 可前后不过转脸的功夫,所有的兴奋被盆冷水兜头浇灭,冻的他浑身打颤。 死的是他的亲哥哥,他心里本该恨穆殷,但现在更多的却是恐惧。 穆殷满意极了,扭头跟纪尘说,「钦钦你看,他这规矩学会的多快,往后肯定能伺候的极好。」 从她摁住纪尘手背起,纪尘就在跟自己隐隐较劲。穆殷脸上八风不动,稳稳的攥着他的手。 她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能被人拒绝两次却没发火,只因为那人是她的钦钦。 可若是纪尘始终如此,她倒是不介意用点别的手段。 纪尘被她压着,姿势僵硬,脸色微冷。 他觉得穆殷这齣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杀鸡儆猴而已,目的是让他听话。 果不其然,下一刻纪尘就瞧见穆殷偏头笑着同自己说,「钦钦,一两次的生分还可以说是欲拒还迎,是你我之间的情趣,若总是这般冷硬拒绝可就无趣了。」 她脸上带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穆殷按着纪尘暗暗同她较劲的手,心情慢慢好起来,至少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穆殷管他甜不甜,她就是要扭这个瓜。 纪尘手指紧攥成拳,目光深深的看着穆殷,心里突然没底起来。 选完伺候的小侍后,晚饭摆了上来。 穆殷肠胃不好,并不贪图口腹之慾,随意吃了点东西便放下了碗筷,拿着巾帕摁了摁嘴角,看向特意坐在对面,离她足足一张圆桌距离的纪尘,笑了,「饭菜可还合胃口?」 合。 纪尘心里连连点头,他平时吃饭就为了果腹,有什么吃什么。主要是军营里极少这般铺张浪费准备那么一桌子饭菜,毕竟师父说要节俭。 之前他伤的重,饭菜有些清淡,今天可能是见他能下床了才做的重油重盐。 孰不知是阿六才刚把厨子找来。 穆殷放下帕子,端起茶盏轻抿,故意跟纪尘说,「厨子是特意请的,我这人偏好咱们晋国饭菜口味,清淡偏甜些,但你在边疆住的时间更久,可能吃惯了重口偏辣的东西。」 穆殷这么一想,觉得将来两人同桌吃饭还真是泾渭分明各吃各的。 这算哪门子的亲近。 纪尘听她随口说这些话,攥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不知道穆殷是否是有意试探。 纪尘是安国人,安国地方偏北,饮食向来重油重盐。 他抬头看穆殷,许是出于心虚,难得指着一盘红烧排骨问她,「殿下不尝尝吗?」 穆殷目光落在纪尘好不容易有了血色的薄唇上,没分给排骨半分,眼里全是笑意,「钦钦不亲手餵我?」 她说,「亲口也行。」 纪尘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抖了起来,心说爱吃不吃。 用重油重辣烧出来的排骨甚是诱人,也很下饭。 第10页 他低头扒饭,能吃多少是多少,丝毫没有被穆殷影响到胃口,只有好好吃饭,伤才会好的快。 穆殷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端在手里的茶盏也忘了喝,仿佛看他大口吃饭是种享受。 钦钦从小就这般,只要有吃的,心里什么事儿都能先放下。这便是穆殷特意让阿六给他找个安国厨子的原因。 好不容易从纪尘身上找到过去的熟悉感,穆殷觉得内心一片平静。 直到一声闷沉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将这种单方面祥和温馨的局面打破。 纪尘下意识的放下碗筷,伸手摸向腰侧繫着弓箭桶的地方,抬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随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晋军的驻扎地。 跟纪尘这个条件反射的安国少将军比起来,穆殷这个晋国主帅一脸的事不关己表情,甚至还问纪尘,「怎么不吃了?」 纪尘抿了抿唇,讪讪的收回手端起碗筷,可再吃饭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在想是不是安国派兵来救他了。 穆殷耐心极好,陪纪尘吃完饭,看他漱了口才抬脚离开。 她出城的时候,街上跟往常并没什么区别,百姓没有被号角声影响分毫。毕竟住在这种地方,早已习惯了硝.烟跟战火,若每次听到半点动静就跟惊弓之鸟似的,光吓都吓死了。 等穆殷离开后,纪尘没忍住披上大氅往外走,站在门口廊下朝远处眺望。 可惜夜色浓重,除了起初的号角声,现在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阿七守在门口裹的跟个球似的,只露出上半张小脸,瞧见他出来,疑惑的歪着头问,「主君?」 这个称唿让纪尘眼皮抽动,他见阿七长得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试探着问他,「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主君你怎么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阿七像是听到了笑话,眉眼弯弯的乐起来,「你是纪尘纪少将军啊。」 纪尘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心里不由燃起希望,又问他,「那我手底下的那些兵呢?就是跟我一起被抓的那些人。」 「不知道,」阿七摇摇头,低头揪着自己的腰带穗子,「阿九带我过来的时候,我就只见过你一人。」 纪尘眼里的光亮慢慢熄灭。 是了,这可是穆殷的地方,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让他探听到手下人的消息。 外头风大,纪尘看问不出什么就打算抬脚回去,进门之前他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阿七,「穆殷是不是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叫做纪钦?」 从这两日相处纪尘能看出来穆殷并非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她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眉眼带笑,想来是因为他跟纪钦有几分相像的原因。 「没有哦,」谁知道阿七却摇摇头,将纪尘所有猜测推翻,「我从小陪着主子,没见过她身边有过叫纪钦的人。」 假的! 纪尘惊在原地。 他本以为穆殷拿他当成纪钦的替代品,可现在纪钦这个人居然是假的! 那穆殷为何一口一个钦钦的叫他,还把他这个俘虏养在身边? 果真是脑子有疾?这才行为异常? 纪尘手指紧了紧,夜深之后,满腹心事的躺在床上,想完穆殷到底想干什么,又惦记着今天的战事结果如何,翻来覆去的久久都没能睡着。 天都快亮了的时候,纪尘抬手捏了捏疲惫的眉心,正打算入睡的时候,却听到轻微的开门声。 他瞬间警惕起来,抬手将藏在枕头下的玉簪握在掌心里。 穆殷从外头进来,周身气质冷冽,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可等离那顶浓绿色的床帐越来越近的时候,她身上的冷意则越来越淡。 最后伸手撩开帐子借着外头透进来的晨曦光亮看见熟睡中的纪尘,眼里冷意消散殆尽,露出些许柔情。 她动作缓慢,轻手轻脚的和衣躺在纪尘身边,想着要不要趁人睡着做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身旁有股杀意骤然袭来。 穆殷反应极快,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腕,翻身压着他的身体,防止他再有动作。 穆殷温柔又强硬的将纪尘那只握着玉簪的手压在枕头旁,垂眸看他晦暗不明的脸色,低声笑,「钦钦呀,我才刚回来你便这般热情,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了吗?」 第6章 006 想要个屁! 纪尘被穆殷面对面结结实实的压在床上,心头警戒瞬间拉满,没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诚然他自诩儒将,不像军营里那些人一样满口脏话,可长时间的耳熏目染,让他哪怕嘴上没说出口过,也多少在心里骂过几句。 现在他以这种姿势被安国死敌压住,还是在床上,一时间脸上所有的清冷表情全碎了,只余下胸腔里腾升的怒气。 士可杀不可辱! 尤其是穆殷似真似假的垂眸偏头像是要吻他的唇。 纪尘咬牙抿唇屏住唿吸,不为所动,像只潜伏在黑暗中寻找机会的豹子,直到发现穆殷低头亲过来的时候有那么瞬间的神色松动,便立马灵活的扭动手腕像条鱼一样从她掌心里挣脱。 纪尘攥紧那支玉簪,朝穆殷袭去,目标是她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最脆弱的脖颈。 穆殷身体出于本能的往旁边一躲,只这么一个动作就给了纪尘从她身下滚出去的机会。 穆殷饶有兴趣的看着突然暴走的纪尘,眼里带了抹光亮。床帐内,含笑嘆息的声音幽幽响起,她说,「钦钦啊,头一次就要玩的这么激烈吗?」 第11页 她怕床可能承受不住啊。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该买这花里胡哨的红木大床,应该砌个石头炕。 听说很耐造。 纪尘这两天总是被穆殷口头占便宜,说是没点脾气那是不可能的。 他好歹是安国的少将军,凭藉自身实力坐上的这个位置,因为他男子的身份,军营里有些人开起玩笑来免不得失了分寸。 但所有敢跟纪尘这么说笑的,没一个不领教过他冷冽外放的锋芒,更何况穆殷还上了手。 纪尘心里闪过那么一抹念头,穆殷刚从军营回来,说不定上了战场消耗过体力,自己若是真能趁机生擒住她,那么他目前的死局就能活过来。 这个极小的可能性像颗种子,一旦落地就忍不住破土而出,汲取着所有希望疯狂在心底生长起来。 两人躺的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跟宽敞开阔的练武场比起来,被浓绿色床帐笼罩下的这张红木大床可就狭窄了,动起手来也是束手束脚发挥不了全部实力。 因为地方太小,两人交手时连对方的气息都能感受到。 纪尘下手粗暴果断,穆殷却是游刃有余。 她抬起小臂挡下纪尘袭来的手腕,卸下他的力气后,才笑吟吟的说,「钦钦这是要贴心的替我宽衣解带吗?」 「那太受宠若惊了。」穆殷嘴上虽这么说着,实际上却是手腕一翻,反客为主的握住纪尘的小臂毫不见外的往自己衣襟处拉,眉眼弯弯的强调道,「我今天穿的可不多哦。」 纪尘眸光微颤倒抽了口凉气,指尖跟被热气烫到似的,在即将触碰到穆殷衣服的时候立马蜷缩攥紧。 他扭动身体,然后将早已换到另只手里的玉簪朝她腰腹处刺过去。 地方太小了,穆殷要躲就只能松开他。 纪尘得了自由立马再次发动攻击,然后被穆殷四两拨千斤的一一挡下。 两人动作跟力道丝毫没有收敛,红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床头挂着的铃铛更是震的叮铃作响。 这铃铛通向隔壁耳房,平时主子如果有什么需要根本不用出门开口,直接拉动床头的黄色丝绦就行。 丝绦繫着铃铛,只要这边一拉响,耳房里随时等着伺候的小侍就会过来敲门。 刚上任的小侍画儿瑟瑟发抖的跟阿七挤在一间耳房里,比起唿唿大睡心里没有半点事情的阿七,画儿今晚明显难眠。 他蜷缩着身体瑟缩在床板上,紧闭着眼睛,眼前一会儿是自己被守城县令挑选中送过来伺候三皇女的场景,一会儿是书儿面如死灰被阿七追着跑到院子里的画面。 大喜大惧之下,他肩膀轻轻发抖,随后再一想到杀掉书儿的阿七就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就害怕的牙齿打颤。 画儿逼自己入睡,可越是这样脑子就越是清醒,就在这时候,主子唤人用的铃铛声突然在耳房里响起。 画儿跟惊弓之鸟似的弹坐起来,外头露出晨曦光亮,他以为是纪尘起床了喊他过去伺候。 说实话,他不想去,他哪里干过这种粗活,可他更不敢喊阿七。 画儿用被褥将自己包裹起来,可那铃铛声跟催命似的,响的根本停不下来。 清晨最冷的时候,画儿哆哆嗦嗦的走到主室门口。 穆殷对他的态度很明显,要么老老实实的当个能伺候人的小侍,要么死。 画儿抖着腿选择了前者。 他正打算敲门询问主子们有什么吩咐的时候,却于清晨一片寂静中听到屋里那毫不掩饰的激烈动静。 能被守城县令特意着人调.教后送来伺候穆殷的,又岂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纸? 不用看,光听就能听出来里面是什么情况。 画儿木然的盯着面前紧闭的门板看,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半响儿后指尖轻颤紧攥,心里对着纪尘啐了一口。 昨天晚上他们过来的时候,纪尘就坐在穆殷旁边,但却摆出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仿佛跟三皇女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结果你看看,这才刚清晨,两人就缠的难捨难分,激烈之余连带着震响床头铃铛,害得他这么冷的天就披着衣服过来伺候。 没想到纪尘表面看起来清清冷冷,背 地里却是这样缠人索取的性子,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画儿打心底畏惧穆殷,不敢骂她,只得把怨气发在纪尘身上,觉得书儿的死可能是因为纪尘醋劲太大。 他容不得书儿,怕三殿下被书儿勾了过去,这才选中书儿让三殿下杀了他。 画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屋里动静持续了很久,久到画儿站在门口都快冻僵了,结果两人直到停下来都没人唤他进去伺候,最后画儿只得先回去,同时心里又给纪尘记了一笔,觉得他嫉妒自己这才故意遛他。 而屋里,穆殷终于将大汗淋漓筋疲力竭的纪尘彻底压制住。 她虚跨在他身上,单手摁住他轻颤的两只手腕反剪在头顶,另只手扯掉自己背后松散的髮带,低头垂眸将他的手腕给繫上。 纪尘本来就不擅长近身肉搏,再加上身上还带着伤,体力不敌穆殷很是正常。 但他接受不了穆殷把他绑起来做那事。 纪尘心如死灰,想着待会儿自己哪怕是死,也要张口咬断穆殷的脖颈才行。 第12页 谁知道他浑身肌肉紧绷,全身上下严阵以待,穆殷却是从他身上离开,懒洋洋的躺在他身边舒了口长气,没了其他动作,「我还是极少跟人在床上打成这样。」 她侧眸看他,眼底波光流动,带着他不想看懂的深意,「希望以后像这样的热情,钦钦能少来几次,不然我实在是吃不消。」 纪尘丝毫没敢放松警惕,直直的盯着她,眼里戒备浓郁,不动声色的活动被绑起来的两只手腕。 穆殷扫了他一眼,笑了,侧身躺着,顶着纪尘杀人的目光屈指蹭掉他鼻尖细汗,心情大好,「钦钦,天都亮了,睡吧。至于手上,……先绑着,免得你再要。」 她表示道,「妻主是真的没精力了,一滴都没了。」 要不是顾忌着纪尘身上有伤,半个时辰前穆殷就能将他绑成粽子捆在床上。 她束手束脚,对方却毫无顾忌,拼着鱼死网破的劲儿把她累的够呛。 纪尘听完这话气的差点张嘴咬她! 如果之前穆殷是暗骚还算克制,那么她现在已经是明着骚了! 穆殷伸手将被两人蹬到床尾的被子扯过来,抖开盖在两人身上,光明正大的跟纪尘同榻而眠。 他除了睁眼瞪她,别无他法。 穆殷心情极少这么好过,嘴角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她先是代入妻主的角色给纪尘把被角掖好,接着又体贴入微的柔声说,「别挣扎了,不然伤口崩裂,给你上药的人还是我。」 穆殷深深的看向纪尘,「还是说钦钦想要我给你上药?」 瞧着她跃跃欲试的表情,纪尘死鱼一样平躺在床上瞬间老实下来,一动不动。 安静的帐子里,穆殷颇为遗憾的啧了一声,像是极为可惜。 纪尘,「……」 纪尘从来没这么后悔过装失忆。 他觉得自己可能不仅救不出手底下的人,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搭进去。穆殷她,真的是个魔鬼! 原本疯长的希望寸寸枯败,纪尘胸口跟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一样,沉甸甸的,难以唿吸。 浓绿色的床帐隔绝了外面初现的光亮,穆殷临睡前闲聊似的闭着眼睛跟纪尘说,「昨晚两军交战,安国胜了,晋国失去一个城池。」 她说什么? 纪尘微怔,勐的侧头看穆殷,眼里重新露出光采。 安国赢了! 穆殷明明没睁开眼睛,却像是能看到纪尘表情似的,笑的甚是危险,「钦钦若是不打算用身体安慰我这个败方主帅,便别笑的这般勾人。」 她幽幽睁开眸子,波光流动,视线落在他胸前衣襟上,一切威胁尽在不言中。 不信你可以试试。 纪尘,「……」 第7章 007 纪尘并不打算以身犯险,果断收敛表情安静的躺在旁边。 他熬了一夜加上跟穆殷打了一架,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听着身旁穆殷平稳的唿吸声,头脑昏昏沉沉的,困意逐渐翻涌上来。 加上得知安国大胜的消息,纪尘心里一松,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连手被绑着都没什么感觉。 穆殷等纪尘熟睡后,才睁开眼睛侧头看他,半响儿后啧了一声,低头将他手上的髮带解开,「居然真的睡着了。」 她幽幽的盯着纪尘的薄唇,最终还是没亲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纪尘睁开眼睛后勐的弹坐起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手腕已经被松开了,而旁边躺着的人也早已没了踪影。 纪尘伸手往旁边摸了一把,还温热着。 他头脑有那么瞬间的空白,愣怔的坐在床上,不敢相信自己真就这么跟穆殷盖着同一张被褥躺了一夜。 外头有人压低声音说话,纪尘微怔,伸手撩开床帐就看见穆殷好像刚洗完脸,正背对着他跟阿七吩咐什么。 「主子,主君醒了。」阿七面朝床站着,一眼就看见坐起来的纪尘,高兴的沖穆殷说。 纪尘看着穆殷的背影,昨夜的记忆瞬间回笼,手指不由下意识的攥紧,唿吸微顿,眼里露出些许防备。 昨个他动手时杀意那般明显,穆殷警 惕性高功夫又不差,肯定察觉出来了。 自己装失忆的事情终究是败露了。 纪尘心里没底起来,不知道穆殷接下来会对他做什么。 「醒了?」穆殷顺着阿七的视线扭头往后看,正好对上纪尘沉沉的目光。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他又何必再装。 谁知道穆殷却像是没看见他的异样似的,笑着将手里的巾帕放进面前的盆中,表情瞧起来同昨日没有半分区别,依旧喊他,「钦钦这般直勾勾的盯着我,可是暗示我替你穿衣梳洗?」 穆殷边朝床边走,边轻嗔他,「怎么这么惯会撒娇呢。」 纪尘眼睁睁的看着穆殷将他的衣物拿了过来,要动手替他穿衣服。 「不用,我自己来。」纪尘立马回神,攥着身前床帐将脖子以下全部遮挡起来。 他目露探究的从穆殷手里拿过衣物,落下床帐心中狐疑,不知道穆殷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总不可能没看出来吧? 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还陪着他装失忆? 纪尘换衣服的时候顺道查看了一遍身上的伤势,之前腰腹处崩开的伤口已经慢慢癒合结痂,被鞭子抽伤的手臂也没什么大碍,能看得出来穆殷给他准备的药效果极好。 第13页 以前他每回受伤都是潦草处理,极少被养的这般精细过。 纪尘在床上愣了会儿,等他起来后才发现如今已经是傍晚,外头纷纷扬扬的落起雪花,漫天飞舞,没多久地上就积了一层白。 「吃饭吧。」穆殷站在门外廊下看了会儿,等纪尘洗漱完出来便捧着手炉抬脚进屋。 阿七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便没法做伺候人这种精细的活儿,这会儿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画儿一人在屋里。 画儿让人将饭摆了上来,自己站在旁边伺候两人用饭,全程规规矩矩的,半点也没有昨天的那股子轻浮劲儿。 不得不说穆殷御下的手段虽然直接残暴,但效果极好。 画儿怕穆殷怕的要死,得知穆殷不用她帮着盛饭后顿时舒了一口气,默默的站在了纪尘身后。 他盯着纪尘的背,想起清晨那催命的铃铛声响,心里一阵腹诽,但当着两人的面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把头垂的更低,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 「多吃些。」穆殷就喜欢看纪尘吃饭,哪怕不饿都能比平时多吃上那么半碗。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穆殷才望着外面的雪说道,「今夜怕是能睡个好觉了。」 毕竟两军交战,极少选这么恶劣的天气。 纪尘听她主动挑起话头,忍了又忍,还是试探性的问她,「昨天晋军输了?」 穆殷闻言挑眉侧眸看他,「钦钦很高兴?」 那肯定高兴啊,他可是安国的少将军,晋军输了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高兴之余仍觉得有些奇怪。 以前安军能跟晋军勉强抗衡,是因为有自己这个神射手在,这才没让晋军讨着太多便宜。可纪尘做为安国的少将军其实心里清楚的很,论实力跟能力,安军根本不是晋军的对手。 如今自己连带着整个骑射队被活擒,安国竟然能胜下晋军一仗,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总算不是坏事。 只是不知道师父知不知道他还活着,有没有组织人员来救他。 纪尘捏着勺子抿了抿唇,抬眸看向穆殷。他向来心里憋不住事情,想直接开口问她对自己究竟有何企图。 既然装失忆失败,想要再寻机会对穆殷下手可谓是难上加难。但哪怕死,纪尘也得死个明白。 穆殷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故意在纪尘开口前截住他的话头,颇有深意的笑了下,「钦钦啊,你可知道晋军这场战事输了,其实是因为上场战事赢了。」 正因为上场战事赢了,这会儿纪尘才被穆殷变相囚禁在这府邸里。 可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吗? 纪尘皱眉狐疑的看着穆殷,她却是抬眸看着院里飞舞的雪花,示意道,「你看。」 纪尘顺着穆殷的视线看过去,先是看到阿七穿着蓑衣,手里牵着根绳子蹦蹦跳跳的从圆门处进来,而他身后则是跟着一串的人,全被绳子拴住双手拉扯着往前走。 纪尘本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直到那些人走近了站在院子里,他才勐的坐直身体,手里的勺子啪嗒声掉在空碗里,眼睛望着那些熟悉的脸庞,半寸都捨不得挪开。 被阿七牵进来的这十余人正是他手下的那些兵。 穆殷靠在椅背上,捧着手炉跟纪尘说,「上场战事除去纪少将军,一共俘虏一百零三人,而这些人则是其中最不听话的。」 她偏头看向身旁早已站起来的人,神情苦恼,「钦钦你说,应该怎么管教他们比较好?」 纪尘唿吸急促薄唇抿紧,垂在身侧的手早已紧攥成拳。 能看的出来他甚是在乎这些人。 那么在乎啊…… 穆殷瞧着他的表情,原本想说的话就这么改了口。 她垂眸笑着摩挲掌心里温热的手炉,声音比外头的风还要冷,「不如,都杀了吧。」 第8章 008 穆殷从来不是一位耐心十足的主子,对于不服从管教的人,书儿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鑑,她说杀了这十余人就真的会杀了他们。 对于穆殷来说,这些小兵既不是她的钦钦,又不服从她的安排,与其养着还不如处理了。 更何况从他们迎着风雪走进圆门站在院子里的那一刻起,纪尘的眼里就看不见别的了。 他看着门外,穆殷抬眸看着他。 「先,先别杀。」纪尘几乎用尽全力才算稳住心神,眼睫颤动着落下,唿吸发紧,声音绷的死紧,「让我跟他们聊聊。」 穆殷懒洋洋的靠着身后椅背,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他,声音有些淡,「一刻钟的时间。」 她将空落落的两只手揣进袖筒里,嘴角似笑非笑的,「钦钦同别人感情真好。」 好到她都心生嫉妒了呢。 若不是嫉妒,穆殷也不会上来就说要杀了他们。 纪尘攥着手中暖炉,没回答穆殷的话。他已经确定穆殷知道他装失忆了,否则不会将这些人带到他面前来。 可既然已经知道了,她还是陪他往下演,像是她没尽兴纪尘也不许提前出戏一样。 纪尘从屋里往外走,看见自己朝夕相处的手下都还好好活着,一时间心头又酸又涩,朝他们走过去的每一步既轻松又沉重。 轻松的是,虽然被俘但好歹留了性命。沉重的是,他们已然被俘,还要性命又有何用。 「少将军?!」这群桀骜不训的弓箭手骑兵们本来倔强的站着,哪怕已经两三天没好好吃过饭了,但腰背依然挺直。 第14页 刚才被阿七拉扯着进来的时候,明知道可能是来赴死的,脸上神色都没有半分变化,直到看见面前的男子。 那天穆殷当着他们的面将纪尘带走,往后就没了任何消息,他们原以为少将军已经死了,直到现在重新看见他。 纪尘从漫天雪白中走过来,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让本来心如死灰的众人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将军。」有几个人俨然已经红了眼眶,巴巴的盯着他看,生怕这只是他们临死前产生的错觉。 纪尘脸上神色也有些动容。 这些兵是他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每一个都当成亲人般对待,感情自然不同。 「除了你们,其他人呢。」纪尘声音压的有些低,像是怕被谁听见,如今被寒风一吹,更是消散的七七八八。 「回少将军,他们都被关在了一处庭院里,」有人顶着通红的眼睛跟他说,「属下们尝试了逃跑跟反抗,但都没成功。」 说到底,他们就是群擅长弓箭的远程骑兵,手里没了长弓的情况下跟一群手拿长.枪的晋军硬碰硬,纯粹是上赶着送人头。 亏得看守他们的晋军没下死手,否则他们怕是活不到现在,更见不得纪尘了。 逃跑失败后,他们就被分开关押,而这十几个倔的很,既然将军「没了」他们也不愿意苟活,所以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想尽办法的拼杀出去。 阿九被他们烦的不行,穆殷没发话之前她也不能把人杀了,所以便把他们捆着送来这里。 至于怎么处理,全看穆殷心情如何了。 纪尘听到自己手下的一百余人没一个被折辱反而都还活着,胸口悬了几天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他不怕他们战死,怕的是他们的男子身份被俘虏后可能会面对的事情。 毕竟在全是女人的军营里男子本来就吃亏,更何况他们还是以俘虏的身份被囚禁在晋军中。 向来俘虏是没有人权的,他们甚至连动物都比不上,根本就是草芥。 好在晋军还有最后的底线。 「少将军,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人避开旁边堆雪人的阿七,低声问纪尘,目光隐晦的落在正屋的方向。 他俨然已经看见了坐在椅子里的穆殷,想着这府邸从外到内的守卫并不森严,论人数还不如看守他们的兵多,他们大可以拼一拼,厮杀出去,至少将少将军先护送走。 纪尘自然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顿时眼尾抽动,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府邸守卫不多的原因是因为穆殷太强了,她强到根本用不着别人保护。 纪尘敢说,如果他们出手了,那今天怕是没一个能在穆殷手下从这扇圆门里活着走出去。 「先按兵不动。」纪尘说,「只有先活着才有其他的可能。」 纪尘到现在还没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晋军瓮中捉鳖,哪怕是死,他也得死个明白。 另外安军刚战胜了晋军,到最后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再加上师父说不定正在想方设法营救他的路上呢。 总得先活下去。 亲手带大的兵就一个好处,那就是纪尘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多问。得了少将军的话,这些人瞬间老实下来,将目光从主屋的方向收回。 落在身上的视线陡然移开,穆殷觉得很是有趣的笑了一下,抬眸朝院子里看去。 纪尘背对着她站着,他本就穿着素白衣服,如今身处漫天飞雪中,好像是要跟外头的天地融为一起,瞬间跟她隔了遥远的距离。 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她绝对不允许他再离开。 穆殷嘴角笑意渐渐淡去,沉默片刻后,扬声朝纪尘喊,「钦钦,时间到了。」 纪尘眉头一皱,手下人担忧的看着他,「少将军。」 「没事,别担心我,你们先照顾好自己,做事尽量不要冲动。」纪尘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叮嘱一两句后便转身朝主屋走去。 穆殷看也不看院子里的人,直接朝大步回来的人伸出手,「外头冷,钦钦重伤未愈,还是少吹些风的好。」 纪尘却是停下脚步,刚好站在穆殷手指能触到的范围外,垂眸将掌心里的手炉递给她,「我劝好了,你可以不用杀他们了。」 手炉已经有些温凉,被穆殷拿在手中把玩。 身前纪尘安静的看着她,瞧着有股傻劲,仿佛在等她开口放过院子里的那些人。 穆殷忽然就笑了,笑的甚是开怀,她看向面前的纪尘,幽幽嘆息,「傻钦钦,是什么让你觉得他们老实了,我就会放过他们?」 「这些可是安国的兵,同我晋军是死敌,你可相信,我今天放过他们,他日若是局势颠倒,这些人定会毫不犹豫的将我万箭穿心。」穆殷说,「既然如此,我为何不现在就斩草除根?」 纪尘完全没想到她会说的这么直白,瞬间愣在原地。 穆殷笑,「还是钦钦能保证,他们永远不会对我起歹心?」 纪尘不能保证。 连他都想擒贼先擒王的捉住穆殷然后用她要挟晋军,更何况他手底下的那群兵。 只要是安国的兵,就没一个不想弄死穆殷的。同样,只要是晋国的兵,就没一个对他心怀仁慈的。 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纪尘觉得头脑里像是灌进寒风,竟然会生出刚才那么傻的想法,以为穆殷会放过他们。 第15页 纪尘胸口起伏极其缓慢,心上像是压了块沉重的大石头,每一次唿吸都觉得甚是艰难。 他怔怔的扭头往后看,外头的雪很大,自己手底下的那群兵身上已经落了不少积雪。 旁边的阿七在堆雪人,看着格外单纯无害,可纪尘知道,只要穆殷一声令下,阿七绝对有实力杀了院子里的十几个人。 纪尘缓慢攥紧指尖,扭头看向穆殷,「你要怎么样才会放过他们?」 穆殷要是真的想下杀手的话,根本不会跟他讲这么多废话,她明显另有所图。 为的是安国的边防布局?还是劝他叛国? 事到如今,穆殷终于要露出她的真面目了吗? 纪尘看着身后的那群兵,闭了闭眼睛,如果穆殷真的要以他们相逼让他投诚,纪尘会先她一步了结自己的生命。 「你说吧。」纪尘再开口的时候,语气跟神情都格外平静,好像无论穆殷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毫不意外。 无非就是想从他嘴里探听安国的消息,至于之前穆殷对他动手动脚,做出一副痴情于「钦钦」的模样,纪尘觉得那可能就是穆殷脑子有疾闲着无趣,故意逗弄他玩儿罢了。 在利益面前,其他的全是烟雾.弹。 现在,她终于要亮出她的目的了。 穆殷抬眸看着纪尘,微微挑眉,心说既然你主动开口,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竖起食指表示,「一个要求换一条性命。」 一共一百零三人,只要纪尘能满足她一百零三个要求,她就把人全须全尾的都放了。 一百零三个要求! 纪尘倒抽了口凉气,勐的看向穆殷,满脸惊诧。 绕是他已经做好了穆殷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但也没想到穆殷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所图甚多。 整整一百零三条! 就算是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安国事情抖的一干二净,也满足不了她一百零三条的要求。 他面无表情,瞬间毫无生念,「你绝了这条心吧。」 他是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安国的事情。他手下的人跟他想法定然相同,哪怕是死,也不会为穆殷所用。 「钦钦别忙着拒绝,你大可以听听我的要求是什么再决定救不救他们。」穆殷这会儿倒是有耐心的很了,慢慢跟纪尘解释,「放心,我对钦钦你向来心软,定不会逼你背叛安国,亦或是做些十恶不赦的事情。」 纪尘狐疑的看向穆殷。 她若是不利用自己,那还能提什么要求? 穆殷把掌心里的手炉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笑着将手朝他再次递出去,「第一个要求,牵我的手,时间是半个时辰。」 纪尘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看着穆殷递到身前的白皙手掌,确定是牵他手,而不是剁了他的一只手? 他刚才心中信誓旦旦的说穆殷图的肯定是他身后的安国,而不是他。 谁知道她果真是脑子有疾,放着别的东西不要,竟然只是要牵他的手! 看着纪尘原地龟裂的表情,穆殷说,「给你三个瞬息考虑,你若是不愿意,我便杀一人。」 「晋军和安军对彼此的恨意,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如果把这群男子交给晋军处理,钦钦,你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无非是羊入虎口,尸骨无存。 纪尘听到这儿微微一怔,他原本以为是晋军有底线,这才没折辱他手底下的那群兵,没成想是穆殷先一步将人带走了,直接跟晋军隔绝开。 他垂眸看她,心里微不可察的有那么一瞬间触动。穆殷疯归疯,做事却有自己的底线。 不知道为什么,纪尘就特别确定,若是自己不答应穆殷,她肯定会直接让阿七干脆利落的处理了他的那些兵,而不是将他们丢进军营里供手下人取乐。 「我把他们留在荣城,可不是为了做 善事。若是你不喜欢我的要求,那便捨弃他们就是。」穆殷说,「我想要的,不管用什么手段,总是能得到。」 穆殷抬着手,视线落在纪尘的脸上,缓慢计时。 「三。」 穆殷向来都不在乎扭瓜的时候瓜甜不甜,她在乎的是,只要她想要,那现在这个瓜就要属于她。 「二。」 她找到了纪尘,可两人分开多年,他记忆全失心里已然没了她,穆殷更是没有儿时的耐性,不会像个君子一样先等他想起一切再徐徐图之。 「一。」 她要的是,这个人,现在就属于她。 穆殷眸光微冷,声音刚落,正要唤阿七的时候,就瞥见身前人影一晃,下一刻纪尘便握住了她的手。 嗯,只是力道有些大,恨不得把她手骨捏碎。 穆殷笑了,「钦钦温柔些,别上来就这般急不可待,热情似火,我怕我对你把持不住。」 纪尘,「……」 纪尘鸡皮疙瘩抖了一下,紧绷下颚,手上隐隐用劲,恨不得把穆殷的手给她卸下来。 牵!让你牵个够! 谁知她四两拨千斤,无声无息的将他力道化解,五指灵活的穿过他的指缝,硬是跟他十指相扣。 从没跟人牵过手的纪少将军瞬间怔在原地,有股不适应从心底窜了出来。 他本能的想甩开穆殷的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两人手牵手的这个姿势有些熟悉,好像以前做过无数次似的。 第16页 纪尘就愣了那么会儿的功夫,穆殷就已经极其不客气的把玩起他的手指。 她表示,纪尘想不想的起来先不急,但眼下能吃的豆腐该吃就得先吃。 第9章 009 一百零三个要求,纪尘本以为穆殷会用这个捆他一辈子,直到晚上听她一口气提了十多个,整个人都有些懵,显然没反应过来。 尤其是穆殷提的要求小之又小,其中包括给她倒茶,给她夹菜,替她擦头髮,诸如此类。 纪尘从来没干过伺候人的精细活儿,做的并不是很好,可穆殷却是垂眸一笑,都给他过了。 他没泡好的茶叶,她教他重新泡了一遍。他不知道她口味喜好,穆殷便指给他看。他给她擦头髮下手故意没轻没重,穆殷则是扭头抬眸睨了他一眼,语调懒洋洋的拉长,「钦钦啊。」 有股子耐心耗尽劝他适可而止的意味。 纪尘手一抖,没再招惹她。 穆殷坐在凳子上,对着面前铜镜看向安静的站在自己身后低头给她擦拭发尾的人。 纪尘生的好看,身形修长又喜好穿浅色衣服,瞧着就根棵坚韧挺拔的青竹似的,光看着就一身浩然正气。 而她偏好深色,衣服不是大黑就是大红,跟他截然相反。 穆殷觉得像她这种性子的人,如果被写进话本里,恐怕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从衣着到心肠,都是黑的。 光看起来就跟纪尘不是一路人。 可穆殷不在乎。 不管她是黑是白,用的是何种手段,只要能把她想要的人留在身边就行。 纪尘不知道穆殷在想什么,只知道他本来满脑袋的事情,压的眉头紧皱,可这会儿头脑放空,就只剩下手里的头髮。 穆殷的头髮很长,但意外的很柔软,擦干后握在手里就跟上好的冰丝似的,触感极佳,纪尘趁穆殷不注意,偷偷摸了两把,莫名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以前见有男子活的疲惫,总会养只猫儿狗儿的,有事无事揉揉它们的脑袋,想来也有缓解压力分散心神的效果。 就是不知道自己要是往穆殷头上揉两把,她会不会扭头把他手腕给拧断…… 纪尘犹豫了一瞬,考虑到自己身上的伤还没痊癒,轻易没敢尝试。 他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把穆殷活擒了,定要把她绑起来——揉个痛快! 晚上睡觉的时候,穆殷依旧跟纪尘躺在同一张床上。 纪尘本以为她会有别的动作,谁知道她却是闭上眼睛就睡了。可等纪尘以为穆殷对他没有想法的时候,她又会冷不丁的握住他的手。 像这种事情来来回回的折腾几次,纪尘都快麻木了,甚至懒得去猜穆殷要干什么,只等着完成这一百零三条要求再谋划其他。 纪尘身上的伤养了大概十来天,伤口的硬痂脱落,长出粉粉的软肉,再怎么活动筋骨也不怕崩裂伤口。 他蠢蠢欲动的,时常藉口饭后四处走走而偷偷将整个府邸观察一遍。 这个宅子的守卫并不是很多,戒备也不森严,纪尘若是想的话,随时都能□□出去。 今日穆殷不在,纪尘吃完饭后看着守在门口的阿七,出声把他叫了进来。 阿七蹦蹦跳跳的,尽管极力克制了,还是藏不住脸上的那股子兴奋,眼睛晶亮亮的,特别喜人,「主君,您是不是要我伺候啊?」 他撸袖子,「是捶背还是按肩?」 纪尘回想起那天偶然看见阿七无聊的蹲在院子里,像捏豆腐一样捏碎了一块块石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的建议。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拐弯抹角的跟阿七打听那天被他牵过来的安国俘虏都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阿七那么聪明,肯定能记得。」纪尘能看出来这孩子心智不全,心思更是单纯,所以才敢跟他打探。 阿七微微歪头,食指挠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白净圆润的小脸慢慢皱巴起来,神色为难极了,「可这件事情阿九不让我告诉别人,说是他们跑了主子会生气。」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两只手开始揪自己的衣袋了,可怜巴巴的扁嘴跟纪尘说,「阿九要是知道我乱说话,肯定要凶我的。而且主君你不知道,主子生气会很可怕的。」 阿七就见穆殷生过一次气,那时候她们还在京都,有暗探传来消息说安国最近风头最盛的少将军可能就是她找了多年的人。 主子看完信后,整个人变得特别可怕,脸色阴沉周身气息骇人,全府上下就像笼罩了一层低压,没一个人敢大口喘气。等第二天,主子就上奏说要来边疆,什么碾平安国什么回京都。 纪尘本来也没报太大的希望,看阿七满脸为难就打算放弃了。 谁知道阿七却是左右扭头看了一圈,上前两步跟纪尘说,「不过,我可以悄悄告诉主君哦。」 纪尘微怔,看着他稚嫩的眉眼,难得笑了下,抬手轻轻捏了捏阿七脸上的软肉,「不是说不能告诉别人吗?你又不怕阿九跟你主子生气了?」 阿七眼睛弯弯,乖巧的站在纪尘身前,「可是主君又不是别人,主君是主君。」 他对他毫不设防,将穆殷藏人的地方告诉了纪尘。 纪尘揉揉阿七的脑袋,把桌子的糕点端给他吃,想着阿七的话,顿时有些心不在焉。 穆殷不知道今天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到晚上都没回来。 第17页 画儿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故意在他面前说道,「殿下可能是在外面留宿了吧,毕竟总对着一个男子迟早会腻的,女人三夫四侍才是正常,更何况是殿下这样优秀的女人。」 他看纪尘眼巴巴独守空房的等穆殷回来,以为他听了这话肯定要伤心难过,心中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活该,谁让他妒性那么大,容不得别人。 谁知道纪尘闻言却是眼睛一亮,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画儿,「……」 你不对劲。 得知穆殷晚上不回来了,纪尘早早的做出睡觉的样子,等屋里油灯吹灭之后,他把枕头塞进被子里做出有人睡觉的模样,然后落下床帐,偷偷从窗户那儿翻了出去。 纪尘动作又轻又快,几瞬之后便绕开院子里的松散守卫,脚尖轻点墙面翻出了宅子。 他将塞在腰带上的衣摆松下来,警惕的环视周围,见没人跟着自己之后才朝城南的方向飞快掠去。 阿七说人藏在城南的一处大宅子里,门上贴着两张财神像,里头守卫很多,得拿着穆殷的令牌才能进去。 阿七手里没有令牌,所以纪尘这次过去只能远远的看一眼,想要翻进去把人劫走怕是有点难度。 关人的宅子现在依旧灯火通明,表面看着就跟寻常大户人家居住的地方没什么不同,里头却是守卫森严,每半个时辰就有一队人换岗。 而那些被带过来的安国俘虏则是分开关押,虽说没有自由,可相对来说算是最好的待遇了。 纪尘站在远处的树上朝院子里眺望了一会儿,见自己手下的兵确实好好的,总算安了心。 他从树上跳下来,慢慢折返回去。 其实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不顾手下的这些人杀出城去偷偷遣回安国。 只要他活着就能给这些人报仇。 纪尘脚步微顿,停在了宅子的墙角下,最后嘆息一声,还是翻了进去。 师父总是告诉他不能过于仁慈,不然会坏事情,可纪尘就是做不到牺牲手底下一百零三人的性命换他自己出逃。 纪尘轻手轻脚的推开窗户又翻进屋里,脚尖落地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屋里有人。 纪尘瞬间嵴背绷直,汗毛倒竖,警惕的朝前看过去。 屋里的烛台被人点亮,光线微弱的灯芯摇曳片刻,慢慢照亮了整间屋子。 穆殷低头将手里的火摺子吹灭,懒洋洋的看向纪尘,似乎对他去哪儿并不感兴趣,只笑了下,「钦钦回来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府,身上早已洗漱过,只穿了件中衣,外头披了件大氅,朝桌边走过去。 纪尘依旧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穆殷。 穆殷看起来挺高兴的,唤他过来吃饭,「冷吗?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热汤。」 「你不好奇我刚才去哪儿了吗?」纪尘走的很慢,做好随时防备穆殷发难的准备。 「去哪儿不重要,」穆殷抬手给他盛了碗汤,「知道回来就行。」 纪尘坐姿僵硬,伸手去端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指尖麻木,连唿出来的气都是白的。 很明显他出去的事情穆殷应该是知道的,如果他刚才选择逃走而不是回来,纪尘相信这会儿穆殷肯定不是坐在这儿等他,而是早已血洗那座宅子了。 他本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成想一切都在穆殷的监视中。 这个女人,的确是个魔鬼。 而这会儿魔鬼见他冷的肩膀轻颤,却是起身抬手将自己的大氅拿下来,抖开披在他身上。 「只要钦钦记得回来,去哪儿我都不在乎。」穆殷坐下来给自己也盛了碗汤,声音慵懒,「可钦钦若是不记得回来,那我捉到你后,可能会把你绑起来哦。」 她说,「钦钦,要听话。」 纪尘一言不发,沉默了喝了三碗汤才觉得身上有那么一丝的暖意,他斜眼睨她,「殿下想绑我就直说,何必找藉口。」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让纪尘对穆殷的性子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 穆殷端着碗含笑看他,见纪尘因为今晚的事情心里憋着火气,就没再开口刺激他。 今天他能出去,的确是穆殷有意为之,纪尘肯定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堂堂少将军,像只小老鼠似的被穆大猫玩弄在股掌中,难免有些生气。 直到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穆殷才说,「你若是在府里待的闷,明个我带你出去走走。」 总得哄哄他。 从被擒到现在,除了今天晚上,数数都快半个月的时间了,纪尘从来没踏出过大门一步,尤其是刚来那几天,就没从床上下来过。 像他这样上惯了战场的武将,这段时间可真是憋死了,早就想出去活动活动,所以纪尘忍了半天,忍到穆殷都快睡着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侧头看她,「去哪儿?」 穆殷听他开口,眼里露出笑意,将他的手捞过来握住,「明个再告诉你。」 纪尘以为穆殷最多就是带他在城里走走,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穆殷会带他来军营。 他坐在马车里,看着越来越近的营帐,惊诧的扭头看向旁边小憩的穆殷。 她竟然带自己来这里! 不怕他从中探听到什么消息吗?哪怕他什么都不做,晋国将士们认识他的可不少,勐的见他出现在军营里,定会引起躁动。 第18页 对于纪尘探究的目光,穆殷像是没感觉到似的,下马车后,还特意转身伸手扶他下来,没有丝毫避嫌的意思。 这段日子,她大部分时刻都是在荣城的宅子里,军营这边是阿九替她看着。 她总是不在,加上最近接连两次的败仗,军营里头容易滋生别的心思。 前几日晋军同安军交战,又败了一次。对手像是知道她们的战略布局似的,每一步都赶在她们前面,杀个出奇制胜措手不及。 要是堂堂正正的输也就罢了,但总是输的这般憋屈,将士们憋着股气,心里都不好受。 若不是军营上下被穆殷治理的像个铁桶,她们都要怀疑是不是混了叛徒进来。 长临不止一次问阿九,「这次败了,殿下怎么说?」 殿下还能怎么说,意料之中呗。 阿九懒洋洋的歪站着,双手插在袖筒里,「殿下说,胜负乃兵家常事。」 晋军总不可能一直胜,偶尔失败两次也是正常。 话虽这么说,可长临依旧觉得这中间有事儿,但她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事,总觉得她们输的怪怪的。 直到穆殷带着纪尘回来,她抬头瞧见安国的少将军站在自家殿下身旁,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该不会是殿下中了美人计,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纪尘了吧? 那晋国这是要亡啊! 长临倒抽了口凉气,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跟个木桩似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穆殷带着纪尘朝大帐走去。 「殿下。」长临回神,追了上去,看着她身旁的纪尘,犹犹豫豫的问,「这位是?」 穆殷看了长临两眼,随后眉眼弯弯的笑了,她最喜欢跟旁人编排她和纪尘之间那点莫须有的二三事,「这是纪钦,纪老的儿子,也是我指腹为婚的夫郎。」 既然长临明知故问,那穆殷不介意跟她多聊两句。 「他缠我缠的紧,怕我在边疆勾三搭四的,这才千里迢迢过来。」穆殷看向纪尘,语气轻轻,「别看长得清清冷冷的,其实黏黏煳煳,醋劲大着呢。」 纪尘清冷的脸皮险些没绷住,想抬脚离脑子有疾胡言乱语的穆殷远一点,可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又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配合她的话。 穆殷没说出戏,那他现在就只能是纪钦。 长临听的目瞪口呆,视线在纪尘和穆殷之间来回移动,要不是纪尘那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险些真信了穆殷的鬼话。 这分明就是安国的纪少将军,怎么三殿下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了纪老的儿子,成了她的夫郎? 要知道纪老可是所有将士心中的神,是战无不胜的元帅,是疆场上的主心骨。她跟她夫郎两个人,镇守边疆数十年,那段时间,安国就像只龟缩的老鼠,半点也不敢放肆,哪里像现在,才赢了两场战事就嚣张至极。 穆殷问长临,「不信?」 长临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若不是我夫郎,他会这样吗?」穆殷笑着朝纪尘伸出手。 要是没有外人,牵手也就牵手了,可当着长临的面,纪少将军有些放不开。 哪怕顶着个假身份,他还是要脸。 穆殷幽幽的看着他,微微眯了眯眼,纪尘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穆殷气笑了,不牵手是吧? 她忽然低头俯身过来,趁着纪尘愣怔的瞬间,朝他唇上亲了一下。 纪尘,「?!」 长临,「?!!」 第10章 010 穆殷吻的措不及防,别说纪尘跟长临没反应过来,连她自己都有那么片刻的愣怔。 她本来有些气纪尘在旁人面前特意同她疏离,不像在宅子里那般听话乖顺,想着整他一下,可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偏头贴在他唇上了。 脑子虽然没反应过来,但身体却是特别诚实。 纪尘的唇微凉,带着愣怔,唇瓣轻启,眼睛惊诧的看着她,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后,眸光微冷,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危险。 穆殷反应很快,一手握紧纪尘的右手,一手捏住他的后颈,把人往前勐的一带,直接坐实了这个吻。 原本只是轻轻贴着,现在是吻的结结实实。 她想着反正待会儿纪尘都是要恼的,还不如趁他发火前亲个够本。 穆殷这单方面对纪尘旁若无人的亲昵,把长临惊的不行。她原本以为是纪尘对三殿下用了美人计,如今看起来怎么有点像三殿下强取豪夺人家安国的少将军?! 接下来纪尘的反应,更是直接印证了长临的猜测。 纪尘往前踉跄了半步,撞进穆殷怀里被迫抬头被她摁着脖子亲,瞬间整张脸憋的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反手就朝穆殷招唿过去。 他下手完全没留余地,像是要宰了面前的这个登徒女。 纪尘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这么羞辱过!还是当着晋国将军的面。 穆殷把他当小侍使唤也就算了,纪尘安慰自己作为将军就得能屈能伸,毕竟他也没过过什么大少爷贵公子的生活,没有那所谓的高高在上的傲气。 只要能换得手下人活命,伺候穆殷也就伺候了。可如今,她竟然越来越孟浪了,竟当着旁人的面亲他! 自己好歹是个将军,但这会儿却像个被她养在后院里上不得台面的男人一样,任她随时随地的作为。 第19页 纪尘觉得自己忍不下这口气。 他的攻击越发凌厉,穆殷却是不恼,甚至还拦住要动手的长临,表示道,「打是亲,骂是爱,钦钦这是恼羞成怒了,我哄哄就好。」 长临看向纪尘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都不像是恼羞成怒的模样,反而有点要杀人的感觉。 这,这像是能哄好的样子吗? 穆殷知道纪尘从被擒住那天起,胸口就憋着股气,毕竟是征战沙场的人,身上怎么可能没点血气,就甘愿任人揉搓? 纪尘这口气一直憋着,一点点的累积,昨天晚上的监控算是逼近临界值,而今天穆殷措不及防的吻算是个导火线。 他像只韬光养晦的豹子,这会儿终于忍无可忍的朝她露出了尖牙利齿,扑杀过来。 之前因为伤势未愈,跟穆殷在床上打 的那一架顶多算是挠痒痒,可现在伤 好了,他便动了真格。 穆殷了解纪尘,他看着清清冷冷,其实有自己的锋芒跟脾气,之前所有的乖顺不过是装出来的,现在下手带着股狠劲,才是他本来的性子。 「钦钦,差不多得了,旁人都看着呢。」穆殷尽量以守为主,让纪尘把火气发泄出来。 可纪尘却因为她只守不攻更加生气,尤其是穆殷嘴上还叭叭个不停,「你我之间,有什么事情是关起门不能解决的,何必让旁人看了热闹。」 纪尘薄唇抿紧,根本不回她的话,手下动作却是更加狠厉,逼得穆殷不得不认真起来。 两人的动静有些大,这么会儿功夫旁边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众将士们先是惊讶居然有人敢跟三殿下动手,这不是找死吗,然后她们就看见那个找死的人居然是安国的少将军! 从那天穆殷当着大伙的面将纪尘带走后,她们觉得三殿下肯定是私下里对纪尘用刑了,想从他嘴里问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谁知道半个月后再见到纪尘,他却是被养的好好的,别说身上有动私刑的痕迹了,光看这身手跟反应,分明是连之前的旧伤也养好了。 这是养虎为患了吗? 众人疑惑不解的看向旁边可能知情的长临,「将军,三殿下同安国少将军交手,可要我们上前帮忙擒拿?」 她们还以为纪尘是偷偷跑出来,被穆殷发现了呢。 长临摆摆手,险些脱口而出说,『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你们别掺和』,好在她反应快,轻咳两声说,「殿下自有安排。」 她目光落在打成一团的两人身上,跟旁边人说道,「都学着点。」 看这两人过招,对于底下人来说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人越来越多,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只给穆殷和纪尘留了个打斗的圈子。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穆殷终于重新攥住纪尘的手腕,扭住他的胳膊往他背后一押,在他耳边低声嘆息,「这次是我的错,别气了。」 纪尘挣扎片刻,没挣扎开,顿时扭头瞪她,出言讥讽,「殿下说笑了,我只是一个俘虏,哪里值得您认错。」 知道自己技不如人,纪尘卸下手上力道,颇有股子生无可恋的意味,「殿下大可以杀了我,何必如此羞辱。」 纪尘是气头上说的这话。 之前他装失忆,穆殷一直陪他往下演,叫他钦钦,其实两人都知道这是场戏,只是彼此各有想法所以没戳穿。 纪尘继续假装失忆,为的是寻找脱逃机会,而穆殷拿他当成纪钦,用来寄託自己的情感,两人维持着一个平衡的度,好像只要不把话说开,她们就可以这么一直处下去。 可现在纪尘主动开口,相当于把这场维持着彼此和谐相处的戏提前结束,把两人敌对的身份重新放在眼前,不得不面对。 纪尘觉得以穆殷的性子,可能会装傻,或者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喊她的钦钦,亦或是用他手底下那一百零三的性命威胁他。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穆殷却是松开他的手腕,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声说,「对不起。」 穆殷认真道歉,她既没有装傻,也没威胁他,倒是让纪尘有些不知所措。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又攥,最后吐出一口浊气。 冲动之后,纪尘慢慢恢復理智,他目光扫向周围各式各样的探究目光,敛下表情。 这时候除非是真的想死,不然顺着台阶下来是最好的结果。 纪尘皱紧眉,虽没有跟穆殷说话,却是主动抬脚走进不远处的大帐。 穆殷看着纪尘的背影,啧了一声,眼里露出些许笑意。 这人吃软不吃硬,逼急了要咬人,得顺毛摸才行。 等纪尘进入帐子后,穆殷才收回视线,脸上原本挂着的清浅笑意一扫而空,目光懒洋洋的朝周围看去。 不同于刚才跟纪尘道歉时的温润无害,这会儿的穆殷气场张开,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众将士勐的对上她的视线,立马站的笔直,个个将头低了下来。 「军营里这般闲的吗?」穆殷抬眸扫过众人,「要不然孤把纪少将军叫出来,让他再给你们武一段?」 围在她身旁的众人,包括长临在内都想知道她跟纪尘究竟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她没对纪尘严刑逼供,反而让他好端端的出现在晋军的营地里。 她们脸上神色各异,却不敢将话问出来。不同于朝中算计人心表情滴水不漏的老狐狸们,武将们基本上想的什么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第20页 这会儿听她坦然称唿纪尘是纪少将军,不然人惊的抬头看她,连怕都忘了。 「殿下,纪少将军为何出现在军营里?」有人硬着头皮问出来。 穆殷笑,「自然是孤带来的。」 对方的意思其实是为什么纪尘还没死,但穆殷明显装作没听懂。 她垂眸整理了一下刚才弄乱的衣袖,声音不大不小的,刚好够人听见,「孤需要纪少将军,他是孤的贵客,你们只需要记住这一条就行。军中若有谁不服气,大可以直接来找孤。」 穆殷放下袖筒,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音调懒洋洋的拉长,「可莫要越过孤去打扰纪少将军哦。」 她说完便跟纪尘一样进入大帐里。 站在旁边的长临看着穆殷的背影,回想起她刚才掸衣服的动作,这才恍惚发现三殿下好像哪里变的不一样了。 以前她穿衣服总是披在身上就行,最近这半个月却穿的规规矩矩的。 颜色浓艷的衣服一件压着一件的穿在身上,衬的她那张昳丽的脸更是魅人好看,像朵层层叠叠绽放的花儿,明艷诱人,勾着蜜蜂飞来。 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好好穿衣收拾的? 长临回忆了一下,才发现好像是半个月前,她们擒住纪尘的那天。 长临不知道想起什么,眉头瞬间拧的死紧,目光沉沉。 她不怕纪尘对穆殷用美人计,因为以殿下的定力,只要她不喜欢,就算是十个纪尘不穿衣服在她面前来回走动,她也不会施捨半个眼神。 可长临怕就怕在是三殿下对纪尘有意思。 想想她为纪尘打扮,想想她给纪尘养伤,现如今她还把人堂而皇之的带来军营。 长临越想越心惊,甚至不敢去看穆殷的脸。 这一个月以来,除去她们活捉纪尘那一次,往后的两场战事都是以晋军战败告终。 长临本就怀疑军营里是不是出了内贼,毕竟这两次安军胜的太轻松了,仿佛知道她们的城防布局似的,但长临怎么都没敢往穆殷身上想。 她敛下心神,压住情绪,深深唿吸。 应该是巧合,肯定是巧合。 第11章 011 穆殷掀开帐子进去,就看见沉着脸坐在桌子旁的纪尘,他手扯袖筒不停的擦嘴巴,许是听到她进来的动静,纪尘后背一僵,顿时擦嘴的动作更重了,恨不得把唇上被她亲过的皮揭掉一层。 「钦钦若觉得亏了,大不了我让你亲回来就是。」穆殷慢悠悠的踱步过去站在他面前,弯腰将脸凑了过去,眼里带笑,「我定然予取予求。」 纪尘可没她这么不要脸皮,冷着脸扭身不看她,眼睫垂下,视线落在脚底的地上,双手攥拳压在膝盖上。 冷的跟个冰雕似的。 「别气了。」穆殷盯着他泛着寒气的脸,笑了下,「纪少将军这个样子倒是一点都不大气,征战沙场之人连性命都不在乎,怎么还扭扭捏捏的在乎这点肌肤之亲的小事?」 小事? 当众轻薄男子在她嘴里都是小事? 纪尘唿吸沉沉,没忍住转身抬眸看她,「殿下倒是大气的很,既然殿下这般大气,可否放过我?」 激将法一出,纪尘指尖没忍住攥紧,压抑着心底那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定定的看着穆殷。 她若是,答应了呢。 穆殷沉默的看着他,看的纪尘眸光闪烁,才挑眉缓声重复,「放过你?」 纪尘唿吸下意识的屏住。 她这是—— 纪尘心中念头还没成型,就听穆殷幽幽开口,「那怕是不行呢。」 纪尘,「……」 这个狗东西! 她站起身来,长睫落下,眼波流转,垂眸睨他,笑的格外恶劣,「纪少将军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最是小气了。」 放过纪尘?想都别想。 进了她锅里的鸭子,哪怕是闷烂了都得留在她锅里,哪有再飞出去的可能。 纪尘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有种想伸手掐死穆殷的冲动,「殿下究竟有何目的,大可以直说。」 「此话当真?」穆殷视线落在纪尘的眉眼上,从上缓缓下滑,经过鼻樑薄唇,探向脖颈领口,最后没入腰腹。 馋他身子的意图,表现的格外明显。 纪尘被她这犹如实质的目光看的浑身不对劲,凳子上跟生了蚂蚁似的,钻进他的衣服里,顺着嵴椎往上爬,又痒又麻,让他没忍住别开眼睛,坐直身边,当做看不见穆殷那掂量猪肉的视线。 纪尘觉得穆殷看自己的眼神就跟屠妇看自家即将出笼的猪一样,眼里盘算着怎么宰,如何卖,脸上只写了一个大字: 那就是—— 馋。 他表情露出些许不自在,本能的想沉下脸,但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压了压情绪,嗓音发紧,「你可以说来听听。」 穆殷探究的目光落在纪尘脸上,双手抄进袖筒里,半蹲下来仰头看他,配合的问道,「我若是说了,纪少将军就会答应吗?」 纪尘垂眸看她,眼里倒映着穆殷艷丽的容貌,看起来很好说话,「当然——」 穆殷安静的看着他。 纪尘嘴角挑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报復性的缓声继续道,「不、答、应。」 这句话说完,憋在胸口的气总算出了出去。 纪尘攥紧的手指松开,挑眉看向穆殷,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第21页 他表情极少像今天这样鲜活生动,至少没在穆殷面前表现过。 穆殷起初怔了一瞬,随后眼里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水似的,慢慢向心底盪开。 她抄在袖筒里的指腹重重摩挲手腕,唿吸发紧,心头微痒,有种想再亲他一次的冲动。 穆殷这人向来想做就做,她毫无徵兆的,脚跟踮起,脚尖微蹬,探身仰头吻了下纪尘那张被他用袖子搓的发红的唇。 亲完就跑。 特别刺激。 她动作太快,以至于纪尘表情还定格在刚才的小得意上,等反应过来后,眼睛睁圆,怒不可遏的抄起屁股下的凳子追杀她。 「穆!殷!」恨不得咬死她! 穆殷笑的特别开怀,边躲边笑,整个营帐里充满她大笑的声音,「纪少将军,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你怎么还不适应啊。」 适应你个头! 纪尘差点开口骂她! 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他被穆殷亲了两回,宰了她的心都有了。 穆殷躲着纪尘,撩开帘子往外跑。纪尘顾忌着这是晋军营地,只追到大帐门口便没再跟出去。 他恨恨的盯着她,穆殷站在外头离他两三米开外的地方,故意当着他的面微微抬起下巴,神情慵懒带笑,用拇指指腹挑衅的蹭过自己的下嘴唇。 再抬眸看他的时候,眼底波光流动,手上动作缓慢,神情撩人至极。 他使激将法,她用美人计。 纪尘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少将军的人,冷着脸心如止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将手里的凳子朝她扔了过去,并且「唰」的下把手里攥着的厚布帘子给落了下来。 眼不见为净。 「啧。」 穆殷轻轻松松的躲开那个凳子,脸上笑意越发浓郁。 纪尘是真的有意思。 之前是收敛所有情绪跟她演失忆的把戏,半分个性都没有,活像个木头人。可自从刚才自暴自弃的跟她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一架后,倒是愿意露出自己的真脾气了。 这倒是件好事。 穆殷抬眸跟旁边一直看热闹的阿九说,「把凳子给他送进去。」 至于她…… 穆殷仰头看天,表示道是时候检查检查将士们演练的结果了。 阿九沉默的盯着她往外躲的背影,心说你有胆子招惹他,就有胆子别跑啊。 她拎起凳子,胆战心惊的朝营帐走过去,进去之前,特意开口嚷道,「纪少将军,我阿九特意把您顺手丢在外头的凳子送回来了!」 上来就自报姓名,生怕纪尘拿她当成穆殷。 穆殷则是迈着跟在自家后花园闲逛的步子,不急不躁的往前走。 营地边缘划分出来的练武场上,将军长临正带着手底下的将士们操练,离老远就能看见那整齐划一的动作,跟响亮浑厚的「一、二」声。 而之前被她打了四十军棍的副将也在,她勉强捡回来半条命,却瘦了不少,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让她看起来整个人都阴翳沉默了许多。 自从挨完打后,副将连话都变得少了,这两天身上的伤口痊癒能下床活动,她就跟着来了练武场。 毕竟战场是个凭军功战绩说话的地方。她倒是可以一直趴着养伤,但别人也可以踩着她休息的空档将她这个副将顶掉。 副将叫杜棋,是第一个看见穆殷过来的人,她收起手里的长.枪,大声喊了句,「见过殿下!」 穆殷歪头看她,险些没认出来。 「殿下。」长临走过来打了个岔,朝杜棋摆了下手,皱眉示意她先下去。 杜棋低眉敛目往后退了几步,却没走远。 长临今天明显有心事,欲言又止的看了穆殷好几次。 穆殷抬眸眺望将士们,想忽略她的目光都不行,不由勾了勾唇,侧眸看她,「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殿下,」长临攥了攥拳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穆殷看,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咱们下一场战事,应该不会再输了吧?」 穆殷闻言多看了长临两眼,瞧着那神色颇有些惊喜欣慰。 她原本以为长临就是个大老粗,谁成想她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凭藉细枝末节就能猜到些什么。 她幽幽嘆息,态度有些不甚为意,「可能,还得再输一场呢。」 「殿下!」长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没压抑住声音,险些是朝她低吼出声,垂在身侧的拳头都抖了一下。 她忽然觉得站在身前的穆殷格外陌生,以前长临只当三殿下性子冷,脾气怪,但心里还是有晋国的,可这会儿她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当初穆殷过来的时候,就有人说穆殷不适合上战场,因为她脑子有疾,是个疯子,眼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晋国,没有晋军,连她自己都没有。 在京城的时候大皇女还能对她稍有约束,来了边疆怕是要出事。 可是后来穆殷凭实力向众人证明,她能把晋军铁骑带进安国的疆域里,慢慢的也就没人敢再劝她交出兵权。 现如今,长临才发现有句话老话说的对,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她低声问,「您还记得您是谁吗?」 穆殷脸上的笑容敛去,声音被风带的有些遥远,「长临,孤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孤想要什么。」 她侧眸看向脸色难看的长临,「若有战事,孤陪你去。」 第22页 穆殷站了约摸有半盏茶的时间,抬头看快到饭点便离开了。长临在她身后深唿吸了好一会儿,才压下所有情绪继续操练士兵。 旁边不远处的杜棋在两人离开后,也朝队伍中走过去。 穆殷回来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好了,纪尘安静的坐在桌子旁,神色看起来没有半分动怒的样子,平静的不像先前拎着凳子追她的人。 「钦钦?」穆殷踱步过来,坐在他旁边。 纪尘吃自己的饭,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穆殷边看着他边端起自己的饭碗,等目光往桌上扫了一眼,眉梢跳动,笑了。 纪尘偏好重口,她爱清淡,平时两人的饭菜青红分明,像是隔着条看不见的线,谁也不过界。而今天,桌上基本全是重油重辣的菜,只有一盘绿油油的清灼菜心还是放在纪尘面前。 整张桌子上,穆殷能吃的好像就只有她手里端着的那碗清粥。 纪尘表现的格外体贴,尽管这次穆殷没提要求,他还是往她面前的小碟上布菜。 大红的虾裹着一层红油,隔着距离穆殷都能闻着那股子呛辣的油香味。 菜是好菜,可她肠胃不好,若是这么坐实吃上这么一顿,怕是挺不过今天晚上。 纪尘眉眼里藏着坏,故意给穆殷夹她吃不了的菜,手段稚嫩的跟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似的。 这会儿不停往她盘子里放辣椒的纪尘不像个杀伐决断的少将军,反而有几分他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该有的稚气跟活力,蓬勃朝气跃在脸上,明媚亮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穆殷端着碗看着面前快堆成山的小碟,眼里闪过一抹柔意。 她抬眸看他,纪尘表面装作吃饭,其实心虚的头皮发麻。 怕穆殷掀了饭桌。 屏息敛声的等了两个瞬息,纪尘就听到穆殷拉着她那熟悉的慵懒语调唤他,「钦钦。」 「我这若是吃不饱,」穆殷视线落在他被辣的红通通的唇上,笑的意味深长,「晚上吃点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纪尘眼皮跳动,想起那两个吻。 有一有二绝对不能有三! 他抬头,穆殷才看见他下巴上沾了油渍,手下意识的就伸了过去。 她这个动作像是要捏他的下巴似的。 纪尘心跳瞬间缓跳了一拍,倒抽了口凉气,反应飞快的伸手把她面前的小碟子端过来将饭菜倒自己碗里,同时将那盘清灼菜心给她递过去。 这下她总该消停了吧。 穆殷微微一怔,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小蝶跟他碗里满满的菜,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纪尘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顿时脸色精彩纷呈好看极了。 半响儿后,没忍住低声骂了句,「艹!」 他怎么就顺手把菜倒自己碗里了呢! 第12章 012 可能是晚上那顿饭闹的,睡觉时纪尘死活不愿意跟穆殷躺在一张床上。 反正两人已经把失忆的事儿彻底揭开了,纪尘没必要再拿自己当成纪钦。 穆殷也不拦着他,握着手炉没骨头似的靠坐在床柱上,目光随着纪尘的身影在大帐内转动,嘴角始终噙着抹笑意,「那纪少将军想睡哪儿?」 她今天心情极好,好到晚上多喝了半碗粥,可把阿九吓的不轻,眼见着穆殷还要再盛饭,她连忙上前伸手拦住了。 府上的四位大夫交代过,穆殷脾胃虚弱,晚上不易多食。 对于别人来说多吃点饭最多就是撑着,多走两圈消化消化也就没事了,可对于穆殷来说却是身体的负担。 虽说饭没办法吃的更多,但抵不过穆殷有情饮水饱。 她跟着纪尘的视线往大帐里环视了一圈,啧啧出声,故意说道,「你说我这帐内怎么就没有软榻呢,哪怕有张多余的板床都行。现在什么都没有,这可怎么招待纪少将军呢?」 纪尘抿了抿唇,绕是他也没想到穆殷这个看起来极会享受的人,怎么睡觉的地方连张多余的床榻都没有。 这要是旁人也就算了,毕竟边疆条件艰苦物资短缺,可穆殷是晋国的三皇女,尊贵的身份摆在那儿,就连他师父那么一个口口声声要处处从简的人,大帐内都有软榻圆桌跟上好的屏风。 怎么穆殷这儿弄的就跟随便住住一样,除了必需品,帐内连件多余的摆件都没有,跟荣城里要什么有什么宅子截然相反。 纪尘平时看穆殷人模狗样的好像特别会享受,哪里能想到自己被擒来之前,穆殷其实是个随便披上大氅塔拉着鞋就能去接旨的人。 他在大帐里找不到能睡人的地方,本就心头不顺,偏偏身后还有人喋喋不休。 穆殷看向纪尘表面挺拔其实僵直的后背,眉眼弯弯,欠欠的给他提出建议,「少将军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在地上。」 那怕是要冻死。 纪尘宁愿死在穆殷手上,至少以后还能留个宁死不屈的名声,也不愿意大冬天被冻死,还是冻死在穆殷的帐内!传出去多丢人。 纪少将军要脸。 他想起阿七也跟着她们住在军营里,顿时嵴背放松,抬脚就要往外走。 他还真的敢往外走。 穆殷眼里的笑意淡了,漫不经心的摸着手里的铜炉,「纪少将军若是踏出这营帐一步,荣城里那座宅子中关押的男子便会少去一人。」 第23页 她看着纪尘勐然停住的身影,脑袋懒洋洋的靠在支撑着深蓝色床帐的床柱上,眼底暗光流动,声音轻了许多,「钦钦,别让我生气。」 在这个大帐内,他想同自己怎么闹都行,但却不能出去。 穆殷看着纪尘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养的雀儿,关在金丝打造的笼子里。 她每日瞧着那雀儿,兴趣来了的时候会伸手指逗它。 雀儿凶起来会啄她手指,穆殷每当这个时候都觉得它格外有趣,哪怕被啄红了指尖也是幽幽嘆息说它淘气,却从不生气。 她给它吃喝,陪它玩闹,只要不是自由,穆殷给它什么都行。笼门像是她跟雀儿之间的底线,只要它不飞出去,穆殷乐意随着它闹。 纪尘现在的处境跟雀儿相似却又不全然相同,她不会动他,但却能动他在乎的东西。 莫说那一百零三条性命,就是这天下,对于穆殷来说也是无关紧要,若是没了利用价值,是生是死她何曾在乎过。 穆殷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甚至不否认旁人说她疯。 所以穆殷跟纪尘说,「钦钦啊,别让我生气。」 纪尘是不想招惹穆殷,可要是不跟阿七睡,难不成真让他打地铺? 纪尘面无表情的回来,虽然还没踏出大帐,但身上却是裹了层冷气,他径直往床的方向走,看也不看穆殷,蹬掉鞋子扯着被子往床上一躺。 不就是睡吗,又不是头一回了。 他还没洗漱,被窝也没让人熏热,虽说被褥里头用的都是上好的棉花,可穿着衣服盖在身上还是冰凉的,一时半会儿根本捂不热,和平时暖乎乎的被窝完全不同。 纪尘下意识的伸脚往床尾探了探,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平时睡觉时被窝早已被人熏好,床尾也被塞了足炉,但现在却什么都没有,还莫名有点不适应。 纪尘微怔,心头一凛,他何曾这般娇气讲究过? 以前纪尘白天不是打仗就是习武,身体底子好,一天下来到了入睡的时候总是格外疲惫,洗漱完掀开被子沾着枕头就睡。 可再好的底子他也得睡凉被窝,军营里可没人拿他当少爷给他熏热被褥塞足炉。 那时候困的厉害,也不甚在意,总是捂着捂着就睡着了。 现在睡了半个月的热被窝,勐的被这么一冻倒是有点不习惯。 纪尘蜷了下身子,他不知道别的俘虏过的是什么日子,只知道若是自己捉住了穆殷,给她关柴房里躲风避雨都是他仁慈,肯定不会照顾他的口味,让人给她暖被窝。 他怕是头一个被俘虏后,在敌军营地里过得比在自家营地里还舒服的。 纪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指尖掐了掐掌心。 都说狗不嫌家贫,他怎么还自甘堕落的对比起来了呢! 果真是享受使人堕落,师父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唯有艰苦才能磨鍊人的意志。 纪尘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以为过了许久,孰不知只是短短的几个唿吸。 见纪尘往床上一躺,穆殷眨巴两下眼睛扭头看他,根本没想到他会是这个自暴自弃的反应。 她倒是怔了下,才慢吞吞的撑着床板探身看他。 纪尘心里跟团扯不清头绪的麻线一样,正谴责自己心志不够坚定的时候,刚好察觉到穆殷的视线,不由抬眼瞪她,「殿下高兴了?不气了?」 用奢逸腐蚀他的计划果真是有了那么一丁点的效果。 至少纪尘开始纳闷自己以前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怎么连个暖脚的足炉都没有。 都说为将者为国为民,不应该追求安逸享受,可安国还没穷到不捨得给他用好药的地步吧。 毕竟他看师父的大帐里都布置的比穆殷这个三皇女还要奢侈享受。 纪尘在边疆顶着猎风御敌,为的是身后的国家,只要他还站着,就恨不得把一腔热血都洒在自家疆土上! 可他这般拼死拼活赢得胜仗后,回到军营里吃的是温凉馒头,伤口上绑的是寻常草药,师父向来清冷疏离,能得他一句关心都是意外之喜。 纪尘以前全当这些是磨鍊,可有了对比之后再细想从前,莫名觉得有些心寒。 他是……不配拥有好东西吗? 若是见惯了最好的,他这会儿哪里会因为一个寻常到极点的足炉而想到这些呢。 纪尘薄唇抿紧,手摸向腰腹处那道已经癒合的疤,心里忽然难受的紧。 他一边觉得自己有这种想法对不起安国,一边又觉得安国亏待了他。 顶着穆殷的视线,纪尘不肯露出异样情绪,更不可能当着她的面示弱,他把脸压进枕头里,唿吸又缓又沉。 他这个样子明显不太对劲。 穆殷坐在床边看了纪尘一会儿,垂眸掀开被子将掌心里的手炉轻轻塞他脚底,轻嘆出声,「被窝那么凉,怎么就这么躺进去了。」 她声音不大,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带着股难言的温柔。 穆殷让人送热水跟足炉进来,没要求纪尘必须起来洗漱,只是往被窝里多塞了几个足炉。 脚没泡暖和,只能依赖足炉取热。 纪尘难得倔起来,守着身为安国少将军的底线,缩着脚不肯去碰那股子让人堕落的热源,自虐似的要靠自己这一身怒气捂热被窝。 穆殷落下床帐后,穿着中衣躺在他身旁,跟平时一样,两人各睡各的谁都不过那道无形的线。 第24页 「我平时过得随意,今天带你在这儿过夜属实没提前想到,所以什么都没有。」穆殷侧头看着始终背对着她躺着的纪尘,难得都没逗他,「明个你要什么直接跟阿九说,让她去准备。」 包括他想要的软榻也行。 穆殷到底是让了他一步。 纪尘眼睫煽动,压在枕头下的手指攥了攥,心头筑的厚厚墙壁像是有什么地方龟裂出一条缝隙。 他缓慢的,缓慢的将脚尖朝被窝里的热源伸去,最后脚底轻轻抵在足炉上,暖和的心尖轻颤紧缩,泛起一股密密麻麻的酸疼。 可能是被触动了,也可能是暖意上来麻痹了纪尘的神经,以至于穆殷试探性的越过那条线伸手把玩他背后的长髮时,他难得的没抗拒,当做不知道似的,懒得翻身平躺。 穆殷给纪尘编了几个小辫子,眼里露出几分瞭然,心中啧了一声。 果然纪小猫吃软不吃硬,得顺着毛摸。 作为从出生起就在皇宫里玩心术的人,穆殷深知什么叫以退为进。 她看着身前的纪尘,像是在看一只被她慢慢罩进网兜里无知无觉的猎物,眼里全是笑意。 只要诱惑足够大,她的耐心总是特别好。 穆殷想的极美,可手上却是玩着玩着就对头髮没了兴趣,但是对纪尘藏在头髮底下的耳朵兴趣十足。 于是,她小小声的问,「钦钦,我能亲亲你的耳朵吗?我觉得它支棱在那儿是在诱惑我。」 穆殷故意压低声音,只要纪尘没听见不说话,就代表他默认了。 然而现实却是—— 纪尘一扯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并送给她一个字,「滚。」 穆殷被拒绝了也没生气,反而仰倒在床上,笑出了声。 比起刚才那副病瘟的小猫模样,她还是喜欢这样生龙活虎的纪尘。 第13章 013 从把纪尘带来军营里起,穆殷似乎就没打算带他回去。 按理说他是晋国的俘虏,就算投诚了也不该这么快放下戒备让他融入进来,可穆殷就是大大咧咧的任由他在军营里走动,丝毫不设防。 纪尘吃饭的时候半真半假的试探过穆殷,筷子戳着空碗底问她,「殿下连议事办公的营帐都许我进,不怕我偷看机密把东西传给安国?」 晋军的派兵布阵计划,城池边防图,以及跟朝廷之间快马加鞭来往的公文,可全都摊在穆殷的那张办公桌上。 纪尘根本都不用花手段,只要把头伸过去就能看见。 若是他将这些东西传递出去,对于他这个曾被晋军擒获的人来说可是大功一件。 纪尘身为安国少将军,被俘虏后没以身献国反而跟穆殷虚与委蛇的苟活着,这事要是传到朝廷里,文臣们定要吵个底翻天。 哪怕他以后回去立再多的军功,这事儿都是他身上抹不掉的污点,是安国的耻辱。 没人会在乎他被俘虏后是怎么活下来的,她们只关注他为什么还活着。 可若是纪尘将晋军的机密透露出去,帮助安国拿下晋国,那形势便立马不同了。 文臣们会说他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为的全是安国,连被俘虏都能说成是故意为之。 洗刷屈辱,建功立业,众人敬仰,这般大的诱惑摆在面前,别说纪尘,任谁都会心动。 纪尘可不觉得穆殷是心大,他甚至认为这或许就是穆殷的计谋,将假的文件刻意摆在明面上,为的就是让他把信息传递到安国,好能误导安军。 亦或是她在试探自己,只要他偷看,穆殷就会杀了他手下的那些人。 这个人,心机深着呢。 纪尘觉得自己已经把穆殷看的透透的,眼里露出那么一抹瞭然,心里呵了一声,『我岂会上当?』 孰不知穆殷却是端着碗,慢条斯理的喝鸡汤,轻笑了一声,「那些文件纪少将军若是感兴趣,我可以让人送你面前供你仔细查看。」 「至于传出去,」穆殷将半碗鸡汤放下,拿起巾帕擦了擦嘴角,眼里波光流动,落在纪尘唇上,「少将军若是能从晋军中把消息递出去,那以后我为少将军马首是瞻。」 这是要跟他打赌了。 纪尘捏着勺子的手指微紧,狐疑的抬眸看向穆殷,「殿下此话当 真?」 「当真。」穆殷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视线上移跟他对视,语调懒散神色认真,「我与钦钦,决不食言。」 「那我便试试。」纪尘被激起斗志。 偌大的晋军营地,他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能替自己传递消息的人,亦或是只要穆殷不在身边,他总能凭藉自身本事逃脱出去。 纪尘敛下脸上情绪,端着碗大口吃饭,人虽然还坐在穆殷的营帐里,心却早已飞回了安国城内。 到时候他率兵回来绕去荣城,再把手下人救出来。 想着这些,纪尘浑身轻松,整个人充满了力量,恨不得出去跑个三圈。 纪尘心情大好,难得给穆殷添了半碗鸡汤,眸中似有光亮闪耀,熠熠夺目。 他把碗放在穆殷面前,「殿下不如趁现在多吃些,以后若是被我捉住,许是要跟我一起吃冷馍凉菜了,可没有鸡汤小菜给你慢用。」 要他说穆殷的胃也太小了,跟只鸟儿似的,随便啄两口就饱了。别说军营里那些一顿能吃半缸面的女人,单就是他,也能吃下三四个馒头。 第25页 若是穆殷被他俘虏,都不提什么审讯受刑了,光吃饭方面,纪尘就怀疑自己能不能养得活这般挑嘴的人。 毕竟纪少将军本人吃的口粮都不怎么样。 穆殷垂眸看着面前冒着氤氲热气的鸡汤,怔了一瞬,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其实她已经吃了个七八分饱,胃口也是平平,按平时绝对不可能再喝了,可现在却是伸手将碗端了起来。 不是怕以后喝不到,仅是因为纪尘嘴里的那句「若是被我捉住,许是要跟我一起吃冷馍凉菜了。」 纪尘可能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若是能活捉了她,他潜意识里竟还打算跟她同吃一碗饭。 可能是纪少将军没亲手处理过俘虏的事情,不知道寻常俘虏究竟是何待遇。 他只知道自己这么对她,若是将来有机会身份颠倒过来,也想有学有样。 可晋军是穆殷的一言堂,她说什么做什么没人敢提出半句质疑,若是在安军里就不一定了。 安军中有个军师叫做陈利,虽是男子之身却有一定的军事才能,是个棘手的人,也是穆殷倾尽毕生都要杀死的对象。 穆殷搅拌着碗里的鸡汤,故意轻声示弱,「若我被俘,少将军能保证不对我用刑吗?我可怕疼的紧吶。」 纪尘微怔,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清秀的眉头慢慢皱紧,明显没有十足的把握。 首先他师父肯定不会同意的。 若是他擒住穆殷,纪尘丝毫不会怀疑师父会将刀子捅在穆殷心口上,去逼问他想知道的事情。 穆殷幽幽开口,垂眸嘆息,「我胃口不好,吃不惯安国饭菜,少将军可会像我对你这般,特意为我请个晋国的厨子?」 那更是不可能了,师父可能连口水都不给她喝。 纪尘捏紧筷子,眉头拧的更深了,胸口跟压了块东西似的,沉的很,堵的慌。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少将军的身份就跟个摆设似的,没有权力处理俘虏,更没办法随意做自己想要的事情。 先前他只想着若能捉到穆殷,定要让她不好过,可这个不好过并不包括用刑跟饿她。 若是捉到穆殷,他可能连再见她一面都难。 可是—— 凭什么? 纪尘问。 这人难道不是他捉到的吗? 没有足炉他忍了,没有可口饭菜他也不说什么,自己处处听师父的,师父怎么就不能听他一回? 自己好歹是少将军,穆殷是他捉到的,除了他,谁也不能动自己的俘虏! 纪尘抿紧了唇,深吸口气,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决定,刚才笼罩在身上的压抑无助气息陡然一变,眉眼瞧着锐利冷漠了许多。 他狠狠的戳了一大口米塞嘴里,声音含煳却坚定的跟穆殷说,「你听话,我就护你。」 不能跟现在一样,总想对他动手动脚。 纪尘把平时穆殷最喜欢对他说的话反过来用在了穆殷身上,且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穆殷眨巴眼睛看他,端着碗的那只手微怔,腕子倾斜了都不知道,滚烫的鸡汤险些洒在身上。 她定定的看着纪尘,看的他发泄似的用力咀嚼米饭,穆殷忽的下笑了,眼睫煽动落下,轻声呢喃,「我就知道钦钦疼我。」 谁疼你。 纪尘在心底反驳,他只是拿回自己身为少将军的权力而已。至于怎么处理穆殷,那是他的事儿。 穆殷抿了口吹凉的鸡汤,觉得味道比刚才更盛,她说,「我若是不在营里,办公桌上的公文密函随你看,只有一样不能动,就是那个红木匣子。」 纪尘目光微亮,腰背不自觉挺直,瞬间来了兴趣,「为何?」 难道是更紧要的东西? 穆殷勾唇一笑,「钦钦想多了,那里头放着不过是旁人写与我的倾诉爱慕心意的信件罢了,不值得一看。」 她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纪尘,「自然,钦钦若是不怕醋着,倒是随你查看,只有一点,我对钦钦之心,日月可鑑。」 纪尘,「……」 刚才的兴趣瞬间消失。 他用吃饭表示对别人写给穆殷的情笺没半点想法。 纪尘中午在饭桌上还在想怎么支开穆殷往外递消息,谁知道下午安军就给他隔空创造了个机会! 简直就像知道他的想法似的,特意来配合他。 近在耳边的沉闷号角声响起,纪尘瞬间起身大步走到门口撩开厚布帘子往外看。 长临已经在点兵点将,身姿挺拔的站在众人前面大声鼓舞众将士。 晋军因为两次败仗已经连失两座城池,若是这次再败,她们背后的荣城可能就要不保了。 长临攥紧别在腰侧的配剑剑柄,目光坚毅,而她身前的众将士们更是手握成拳高高举过头顶,喊着「必胜」的号子。 声音震天。 纪尘安静的站在门口,虽说他是安国人,甚至知道这些晋军是安国的死敌,可对于不远处的众将士他依旧生不出半点恶毒心思。 都是为了身后百姓,各自为战,是生是死都值得钦佩。 纪尘原本想着这些人走了他行事会方便许多,但万万没想到穆殷也在这次出战的队伍里。 就一盏茶的功夫没见着人,等再抬眸时,她已经身披黑甲上了马。 她手里握着一把繫着红樱的漆黑长.枪,跨坐在马背之上,身后大氅被风扬起,猎猎作响。 第26页 穆殷神情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对于出言鼓舞士气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瞧起来不像是出征,反而像是去踏青。 等长临说完,众人看向穆殷,她抬眸,只说了一个字,「杀。」 轻飘飘的语气,带着必胜的姿态。 将士们的气势瞬间达到极点,嘶吼的声音响到震颤人心。 长临带队前行,穆殷缀在后面,她注意到了纪尘投来的视线,坐在马背上朝他看过来。 虽一言未发,可纪尘却莫名看懂她眼里的深意。 她说: 机会我给你了,全看你要不要。 第14章 014 这次穆殷跟长临带兵迎战安军,军营里近乎所有能战的将士全部出动,只留有少数伤病残兵跟几支巡逻队。 杜棋的名字本来也在此次的队伍名单里,但她临时说自己腰疼復发,趴在床上下不了地。 上回穆殷罚的四十军棍打的颇重,可能伤了根基,长临虽嫌弃她突然变卦但也没多怀疑,只叮嘱她去找军医好好瞧瞧。 若是治不好,以后可能就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了,对于将士来说,当个不能杀敌的废人比死在疆场上还让人难以接受。 杜棋嘴上应着,对长临的关心颇为感动,大军临行前她还特意拄着拐杖艰难的出来相送。 她站在众人边缘,跟那些伤病混在一起也不显眼,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穆殷扭身朝后看的时候,杜棋眼睛转动,随着她的视线跟着看过去,目光正好跟她一起落在营帐门口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上。 纪尘。 对方身着浅青色,神情疏离淡漠,立在那儿宛如雨后翠竹般挺拔,好看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杜棋眸光微微闪烁,手指紧握掌心里的拐杖,力气之大,像是要把它掐断似的。 他这个安国的俘虏在晋国的军营里,竟然比她这个副将过的还要滋润。 别说之前被自己抽出来的鞭伤了,看他那气色,怕是什么伤都被穆殷给养好了吧? 怪不得穆殷下死手要罚自己四十军棍,原来是自己动了她想上的人。 什么尊贵的三皇女,晋军的主心骨,呸! 依杜棋看来穆殷并不比她高贵到哪儿去,还不都是见色起意靠下半身看男人。 可偏偏穆殷比她占了个血脉的好处,是皇帝的女儿,所以她不仅能堂而皇之的将人带走,还随手「赏」了她四十军棍,让她变成如今这幅人嫌鬼厌的模样。 若不是有纪尘这档子事儿,她也不会一辈子止步于副将这个位置,将来说不定能升成将军呢。 穆、殷,纪、尘! 杜棋阴翳的眼里淬出满含恨意的毒汁,这对贱人不让她好过,那她也不能让两人舒坦了! 那日练武场旁,穆殷跟长临说话的时候杜棋就站在不远处,对于她们谈话的内容偷听了一耳朵。 听长临话里的意思,似乎晋军战败跟穆殷有关系? 杜棋当时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在边疆穆殷能说一不二没人治得了她,可放在朝堂上,她就只是个皇女而已。 只要把这消息送出去,有的是人花心思对付她。 杜棋知道自己玩心眼使诡计不擅长,但宫中的皇女们有的是人精于此道。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搜集穆殷叛国的证据,若是能找到她跟安国往来的信件,那就更好了。 到时候自己检举有功,恨不得弄死穆殷的那位一定不会亏待自己。 那时候纪尘还算个什么,只要她当了将军,还不是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就有什么样的男人。 所以杜棋听闻穆殷这次会随长临出征后,立马开始盘算着怎么装病不去。等穆殷她们离开后,自己就可以偷偷熘进营帐里翻找证据。 现在一切按着杜棋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大军逐渐走远,杜棋缓慢直起装疼的腰背,余光瞥见纪尘进了营帐后,立马把目光投向穆殷的帅帐。 杜棋不断的朝大帐靠近,找准时机后闪身躲过一支巡逻队,飞快的钻进帐子里,后背警惕的贴着身后的布墙,眼睛扫向帐内。 瞧见空荡荡的大帐里没有一个人,杜棋不由松了口气,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完全是屏住唿吸的。 毕竟穆殷的帐子,在她不在时从不许旁人进入。 杜棋压抑住激动紧张到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艰难的吞咽唾沫,视线落在正前方的长桌上,看着上面摆放整齐的公文摺子,毫不犹豫的大步上前扑过去翻找她要的证据。 长桌上什么文件密函都有,杜棋心里又怕又急,担心有人进来,所以手抖的厉害,将东西翻的乱七八糟。 可越紧张害怕越翻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杜棋深深唿吸,最后将视线落在砚台旁边那个极其显眼的红木匣子上。 这里怎么突兀的放了这么个东西。 她缓慢的伸手将匣子打开,就看见里头放着好几封署名空白的信笺。 杜棋狐疑的拆开其中一封看了起来,眼睛越看越亮,一封接着一封,看到最后恨不得仰天大笑几声。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要说穆殷也是该死,这种通敌叛国的铁证竟然就这么公然摆在明面上! 只能说她自己要亡她自己。 杜棋把信塞进怀里,本来打算将翻乱的东西收拾一下再离开,谁知道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吓的只来得及把匣子盖上,便闪身藏进旁边的屏风后面。 第27页 她以为来的可能是去而又返的穆殷,亦或是她手底下极难缠的阿九,谁知道来的却是纪尘。 杜棋眼睛转动,松了口气,余光随意瞥见摆在屏风后面供穆殷疲惫时小憩的板床,眼里露出别样情绪。 能被穆殷不惜叛国卖城花这么大手笔弄来的人,滋味一定极好。 就是不知道纪尘可看过这些信笺。 杜棋本来是想着怎么悄无声息的熘走,现在却改了主意,准备看看纪尘想做什么。 再说纪尘,穆殷离开后,他并没有迫不及待的去看她的公文密函,反而扭身折回到身后居住的营帐里。 纪尘在帐内找了一圈,挑挑拣拣半天,才勉强找到一把「利刃」—— 用来削水果的小匕首。 好像不太锋利的样子。 纪少将军可不是怂包,既然穆殷敢给机会,他就没道理不要。 更何况穆殷跟长临几乎把所有人都带走了,剩余的少数伤病残兵对纪尘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 可以说,现在晋军的整个营地里,纪尘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但是上次被擒的亏吃的太大,纪尘现在做事谨慎极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军营里没人是他的对手,但万一碰到神出鬼没不知道跑去哪儿的阿七呢。 纪尘掂量了一下匕首,略微有些嫌弃,觉得它比不上自己用惯了的弓箭,但目前也就它勉强能用,便将它藏在衣袖里朝外走去。 手上有点防御的东西,心里多少踏实些。 纪尘抬脚朝帅帐走的路上,迎面正好碰到巡逻队,他紧了紧手指,本以为要先打一场呢,谁知道对方直接无视他继续往前走了。 不止巡逻队,凡是路上碰到的将士,没一个阻拦他或者开口质问他要去哪儿。 纪尘愣了一下,他可不觉得这些人既瞎又哑,仔细想想应该是穆殷提前交代过,所以他在军营里才能行动随意。 纪尘抿了抿唇,不明白穆殷到底是太过于自负了还是太过于看低了他。 她若是在的话,自己想离开怕是有些难度,但她如今不在军营还这般随他任意进出,自己到时候卷了密函走的时候,简直可以大摇大摆的离开,连跟晋军动手的功夫都省了。 看着拿自己当空气的晋军们,纪尘都有点摸不清穆殷到底是在认真跟他打赌,还是想借着打赌的名义放他离开。 这都不是放水了,这简直就是给他放了一片海! 若是这样自己都不能逃走,那以后干脆留在穆殷身边被她当做纪钦的替身得了,还配当个什么少将军。 纪尘看着近在眼前的帅帐,还是想不通穆殷会怎么阻拦自己离开。 他果真是不明白穆殷这种脑子有疾的人是如何想的。 纪尘伸手撩开厚布帘子进来,帐内一个人都没有,而她的东西全大大咧咧的瘫在那个长桌上,放的乱七八糟。 要不是知道没人敢进穆殷的帐子,纪尘都要怀疑这桌子是不是刚被人翻过,怎么乱成这样。 纪尘嫌弃的皱了皱眉头,他平时虽觉得自己行事过于粗犷不拘小节,但怎么也不会把要紧的东西胡乱扔在桌面上。 看完穆殷的长桌,纪尘才发现果真人不可貌相。 有些人表面衣服穿的板板正正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东西胡摆乱放到处都是。 纪尘挨个翻看这些文件密函,同时余光自然而然的瞥见了那个特别醒目的红木匣子。 他对于穆殷的私生活可没有半分兴趣。 纪尘信誓旦旦的想。 他手里拿着的是朝廷送来的密函,讲的是粮草的事情。 知道了晋军粮草运送来的时间,他们可以提前过去埋伏,杀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纪尘脑子里想的是密函上的事,眼睛看的却是别的东西。 那个匣子好像没有上锁啊,是不是很容易打开? 纪尘把密函放下,手有点不受控制的朝红木匣子伸过去,本能的想试试能不能开开。 可就在即将触到的时候,纪尘瞳仁一缩勐的回神,自己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手硬生生的拐了个弯,动作僵硬的拿起旁边的图。 居然是荣城的布防图! 上面还详细的标出了所有设了暗桩的地方,要不是亲眼所见这些布局,到时候安军攻打荣城时肯定要吃大亏。 布防图也得带走。 纪尘将图揣进怀里,脑子下意识的开始想: 布防图虽然重要,但是真的会有人给穆殷写那种黏黏煳煳倾诉爱意的情笺吗? 管他屁事! 纪尘倒吸了口凉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公文上。 可不管他拿什么看什么,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熘到那个红木匣子上,仿佛只要不打开亲眼看看,心里就会一直惦记着。 其实要是穆殷不说里头放的是什么,纪尘也就大大方方的打开了,看见是情笺也没有任何兴趣。 可偏偏她非要告诉自己。 弄的纪尘既怀疑她说的话半真半假,又有点别别扭扭的不好意思打开看。 好像只要他把手伸过去,穆殷就会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用她那独有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慵懒声音,拉长语调跟他说,「瞧瞧,嘴上说着没兴趣,其实心底还是在意我的吧。」 纪尘觉得穆殷是在算计他的心思。 第28页 他要是对她半点都不好奇,肯定懒得去开匣子,卷上城防图跟密函就跑了。 但纪尘这会儿站在桌子前,怎么都挪不动脚。 他深吸口气,抬手揉捏眉心,视线不受控制的再次落在那个红木匣子上,最后干脆利落的把手伸过去,脸上是幅自暴自弃的表情。 她赢了,自己的确好奇。 纪尘虎着张好看的冰块脸,伸手把那匣子抱了过来。 他才不是对穆殷的私生活感兴趣,他只是怀疑穆殷把要紧的东西放在这里面了。 纪尘想着自己就打开看一眼,要真是情笺他就再合上,肯定不窥探穆殷的私人信件。 毕竟要是不打开匣子看看就这么走了,哪怕顺顺利利的回到安军的营地心里也会惦记,总觉得漏掉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与其事后不停的后悔,不如现在看个清楚。 纪尘抱着匣子往营帐里看了一圈,就怕已经披甲上阵的穆殷突然跳出来,眉眼含笑神色暧昧的看着他。 好在穆殷的确不在。 纪尘垂眸伸手去开匣子,眼睫煽动,心跳莫名慢了一拍,左右两边的耳朵微微发热。 他觉得自己可能就单纯的是心虚跟尴尬。 万一真看到什么不得了的内容,晚饭肯定要吃不下去。 纪尘缓慢吐气,心一横将匣子打开了。 ……空的。 纪尘,「……」 纪尘面无表情的将匣子翻来覆去的摸了好几遍,怎么都不相信它是空的。 穆殷就算不往里面放信笺,也会随便放个东西逗弄他,不管如何,肯定不是空的。 纪尘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了解穆殷,好像就知道她会那么做一样。 除非真的有人比自己提前一步进来翻过穆殷的东西。 纪尘忽然如有所感,不动声色的佯装成毫无所知的模样,动作缓慢的放下匣子,同时右手垂在身侧,藏在袖筒里的匕首已经滑进掌心里,拇指指腹顶开了刀鞘。 就在身后有动作袭来的那一刻,纪尘眸光一凛,迅速回身伸手朝对方挥过去。 匕首虽然不够锋利,但抵不住纪尘下手狠厉,刀尖划破对方衣物,刀刃见了血。 杜棋根本没预料到他会有动作,胳膊被划破后下意识惨叫出声,可声音刚出口她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似的主动噤了声。 她捂着胳膊,目光阴沉沉的看着纪尘,视线扫过桌上被他随手整理了一半的文件以及那个被打开的红木匣子,笑了。 杜棋掏出怀里的信笺,「纪少将军可是在找这个?」 第15章 015 杜棋完全没想到纪尘警惕性那么高,自己本来躲在屏风后面看他翻看匣子,就猜到他可能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心里顿时有了较量。 对于杜棋这种久居边疆宛如在尼姑庵里素上许久的人来说,看见纪尘这么个活生生的男子,就如同饿狗看了肉骨头,怎么可能不生出龌龊心思。 纪尘不是想看信笺吗?屏风后面有张床板,只要他能让自己高兴,给他看看又如何? 纪尘虽有少将军之名,可左右不过是个男子,跟自己这个女人对抗起来怎么都是占下风。到时候若是软的行不通,她就用硬的。 所以在瞧见纪尘毫无防备弯腰放匣子的时候,杜棋没忍住从背后偷袭他,想将美人抱个满怀。 她想的极好,可惜纪尘匕首用的也不差!生生用杜棋的血来断了她自己的念头。 胳膊上的伤口对于经常上战场的人来说并不算多大的事儿,只能说疼那么一瞬也就忍下去了。 杜棋掏出怀里的信笺,像是重新拿回了主动权,抖了两下手,脸上咧开笑容看向纪尘,意味深长,「这里面写的东西,少将军肯定感兴趣。」 纪尘的确感兴趣,要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盯着那个匣子看。 但他没想到这个副将也会对别人写给穆殷的情笺有想法,一时间表情有些难以形容。 不过不管她想干什么,左右今天都不会活着从这个营帐里走出去。 纪尘垂眸扫了眼自己匕首上的血,再抬头时整个人气质陡然冷的像把锋利脱弦的箭矢,直逼杜棋,「所以,是你主动把它给我,还是我杀了你之后再拿过来?」 他根本没打算跟杜棋谈条件,想的就是明抢。 这人之前翻看过穆殷的东西,显然不是她派来蹲守阻拦自己的人。 毕竟单看穆殷身边的阿九阿六就知道,穆殷绝对不可能留着这种不入流的货色。 纪尘握着匕首的手指紧了紧,既然不是穆殷的人,那自己走之前顺便替她清理个门户好了,全当这些日子吃饭给的报酬。 杜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目光阴翳扭曲的看向纪尘,「纪少将军可能是被人捧惯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说大话的时候也不看看在哪儿,这儿可不是你的安营!」 说到底,杜棋就是没把纪尘看在眼里,认为他不过是弓箭射的准了些罢了,也就那点能耐。 偏偏总有一群女人通过贬低自己吹嘘他,说纪尘有多强,仿佛只有这样输给他才不觉得丢人。 之前擒住纪尘时杜棋就是这种想法,所以才会恶劣的掏出马鞭朝他挥过去,将本就负伤在身的他抽下马,高高在上的俯视过去,将他践踏在脚底,心里的膨胀感达到顶峰。 第29页 「的确不是安营。」纪尘贊同的点点头,清冷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着气人的话,「要是在安营杀你可能还要束手束脚,但在晋营倒是可以毫无顾忌。」 杀了曾伤过自己的人,顺带着帮穆殷解决了一个麻烦,不亏。 杜棋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手往身后一探,将马鞭拿了出来,「既然你不喜欢软的,那就别怪我来硬的!」 她目光肆意的在纪尘身上流淌,黏腻噁心的宛如甩不掉的鼻涕,「只是可惜了这张清冷好看的皮囊,待会儿怕是要抽坏了,不过能用就行。」 杜棋这话还没说完,纪尘就已经将匕首朝她嘴巴掷了过来,同时手撑桌面翻身一跃,长腿横扫直封杜棋退路。 他承认,他刚才被杜棋噁心到了。 怎么同样都是调戏的话,从穆殷嘴里说出来就有种浑然天成的自然随意感,而从杜棋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油腻反胃,感觉跟闻到夏天里放了数十天的泔水桶差不多。 杜棋根本没想到纪尘这人向来直接,说动手就动手,反应迟了一瞬,只堪堪躲开擦着脸飞过去的匕首。 她往旁边躲的动作正好被纪尘算个正着,长腿扫过来,重重的踢在杜棋背上。 杜棋被力道冲击的往前踉跄几步,险些趴在地上。 才刚刚交手,她就已经落了下风。 纪尘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一击之后,飞速闪身过去伸手将插进屏风横木里的匕首□□,紧接着朝杜棋又是下一个杀招。 战场上淬鍊出来的人,从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只要动手,全是冲着必杀去的。 按理说杜棋能力不差,不然也不可能当上副将,就算这些日子懈怠了底子也该在的。可她现在被纪尘步步紧逼,根本应对不过来,手里马鞭毫无作用。 先前高高在上将纪尘抽下马的膨胀感今日被纪尘仅用一把并不锋利的匕首碾压的粉碎,只留下骇然惊惧。 双方交手时最怕一方心生畏惧,只要心里怕了,那便绝对没有赢的可能性。 杜棋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她被纪尘逼的顾前不顾后,身上破绽百出。 但这还不算,体力消耗后,刚才被纪尘用匕首伤过的胳膊就开始疯狂扯她后腿,沉得像是挂了千斤的秤砣,让她越发挥不动鞭子。 原本以为无关紧要的小伤口现在成了她无法忽视的致命点。 纪尘抓准机会,一脚踢在杜棋的右手手腕上,疼的她手指一松,鞭子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纪尘上前半步踩着马鞭,飞身而起的下一脚直接踹在杜棋心口上。 对方重重的朝后惯过去,摔在地上,发出好大的闷响声,吐了口淤血,再无反击之力。 先前纪尘的对手一直是穆殷,他在她手上使尽浑身解数都讨不到半分便宜,总以为是自己太弱了,心里难免生出挫败感。 可今日对上杜棋,纪尘才意识到,并非他不行,而是穆殷是真的很强。 纪尘转动手里的匕首,正要掷在杜棋心口上的时候,忽然听她大笑出声。 「纪少将军果真是好能耐,若是安国知道你有这般本事,可否会后悔将你只卖了三座城池!」 纪尘微怔,捏着匕首俯视她,「你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杜棋抬头看向纪尘,眼神恶毒,笑的讥讽,「你可知道你被我们活擒并非是追敌太深,而是你们的朝廷将你卖了,以三座城池的城防图为交换,卖给了穆殷。」 纪尘瞳仁一颤,当场僵在原地,之前没细想的东西忽然在面前放大清晰。 那日两军交战,晋军节节败退,纪尘并没打算深追,生怕有诈,是前方骑兵探子回禀,说晋军并无埋伏,属实丢盔弃甲的跑了。 对方的将军长临是安国的大患,纪尘虽然心动,但并没冲动草率,而是派人回去请示甄将军。 甄将军示意他先率骑军追击,若是对方人多有埋伏,他们这些骑射手也方便撤退,同时她会率人紧跟在他们后面。 正因为知道背后有人,纪尘才安心去追,可他根本没想到,才追了不到数十里路他们便被遇到伏击,最后全军覆没。 事后纪尘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埋伏,因为他对自家探子没有半分怀疑,甚至以为身后的援军很快就到。 可如今想想,晋军当时那么大的动静,如果甄将军真的跟在他们后面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纪尘压下心头所有情绪,敛下眉眼垂眸看杜棋,声音微冷,「你随口一说我便会信?」 见他作势要杀自己,杜棋立马慌了,伸手将怀里的信笺掏出来,「这便是证据,上面有你们丞相以及元帅的亲手笔迹,你该不会不认识吧?」 红木匣子里放的根本不是什么男子送给穆殷的情笺,而是她跟安国朝廷之间的往来信件。 一封封,一件件,白纸黑墨清楚详细的写着安国是怎么把他卖出去的。 一口气三座城池,穆殷就只应了一个字:好。 纪尘胸膛剧烈起伏,整张脸冷的难看,唿吸沉沉,捏着纸的手青筋暴起,纸张皱紧。 原来不是他追敌太深,而是被人故意怂恿上前。那日不管他怎么选择,最后的结局都是被俘。 因为安国太需要一场大的胜利来稳定民心了,朝廷腐败,皇女们各自为政,若是边疆再败,皇上无法对她的臣民交代。 第30页 纪尘虽是安国的希望,可他在穆殷手里却讨不到任何便宜,只堪堪维持着不败已经让安军倾尽全力,就着穆殷还只是陪她们玩玩。 这时候穆殷提出她要纪尘,无异于让安国看到了希望。 若是牺牲一位少将军就能为安国换取整整三座城池,不仅对朝廷好交差,军营里也会士气大涨。 至于少将军被俘可能会丢失安国颜面? 根本无需担忧,因为纪尘躲不过穆殷的折磨,总会以死报国,以证气节。就算他一时苟活,以后也会有人过来提醒他该怎么做。 最后朝廷秘密决定由丞相出面跟穆殷交谈,她唱白脸,皇上□□脸。 以后万一东窗事发,皇上也好对天下百姓交代,毕竟这都是丞相自作主张。 大不了到时候雷声大雨点小的罚丞相三杯酒,再追封他一个将军的封号,就这么轻飘飘的掀过去了。 她们将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了,包括最后纪尘的结局。这笔买卖对于安国来说,怎么都是赚的。 纪尘觉得这群人留在朝廷上真是可惜了,若是从商,安国肯定比现在要强大。 朝廷如此纪尘早已习惯了,至少她们这些武将是真心为国,寸土不让。 所以此刻真正让纪尘没办法接受的是跟自己并肩作战,可以託付后背的元帅和将军会将他卖了。 当时甄将军就站在他背后,亲眼看着自己背负着对她的信任,由着他骑马向前赴死。 满腔报国热血,瞬息变得沁凉。 现在他揣在怀里的荣城城防布局图就像个笑话。 他还想着把它送回安军营地里,孰不知人家已经用他换了三张这样的图。 若他不对那匣子好奇,就这么回去了,那些人会是什么表情面对他呢? 可能会表面高兴,心里更高兴吧。毕竟天底下竟然还有他这种傻子,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纪尘现在就想知道师父呢,这些事情他事先知不知情。 杜棋细细的看着纪尘的表情,见他心神恍惚,不动声色的往营帐门口的方向挪动,然后爬起来就往外跑。 等纪尘反应过来的时候,杜棋已经撩开帘子即将跑出去。他反手一掷,准确无误的将匕首钉在她的小腿肚子里。 杜棋惨叫一声,跌趴在地上,边扭头看向朝自己步步走来的纪尘,边大声朝旁边的巡逻队唿救,「他要杀了我!这个安国的俘虏偷殿下的密函被我发现后要杀我灭口,快,快拿下他!」 巡逻队走过来,看看杜棋,再看看通身寒意面若冰霜从帅帐里出来的纪尘,他手中还攥着信函,正好印证了杜棋嘴里的话。 「站住!」 众人将手中长矛指向纪尘,同时有人将杜棋扶了起来,「杜副将,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棋疼的脸色煞白,勉强站着,伸手指向纪尘,「他要杀人灭口!」 看看她身上的伤痕,再看看纪尘脸上毫不掩饰的杀意,巡逻队立马将纪尘围了起来。 虽说殿下交代过无论纪尘做什么都可以,但现在他这个晋国俘虏要杀她们晋国的副将啊,简直就是不把她们这些晋军放在眼里! 就在她们想拿下纪尘的时候,阿七突然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 本来还没有主心骨的众人立马看向他。 阿七是穆殷身边的人,向来只听她的话。 「纪少将军要杀杜副将,他还偷了殿下的密函。」有人将事情尽数说给阿七听,「是否将他拿下?」 「哎呀,你们拿错人了。」阿七边苦恼的皱巴着脸,边小跑到杜棋面前,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犹豫的伸手握住杜棋的脖子,将人生生提了起来,脚尖占地。 他虽然个头小,但力气大,「拿的是她才对。」 错了错了,那可是杜副将啊。 「阿七,你拿错人了!」有人惊唿,「是他才对!」 说着指向纪尘,同时在心里腹诽阿七果然脑子不好使,连人都认不清。 「没错哦。主子说,只要是从这个营帐里出来的,除主君外,都要死。」阿七一直守在暗处,杜棋进去的时候他没管,但是她想活着出来就不行了。 穆殷做事从不自负,她既然敢将红木匣子公然摆在明处,就敢确保只有纪尘能有资格开它。 至于混进去的杂鱼,阿七自然会清理掉。 就在阿七快要拧断杜棋脖子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阿七快住手,殿下回来了!」 第16章 016 战事结束,晋军已经收兵回营。暮色下,穆殷带着长临跟阿九远远走来,看不清脸色神色。 纪尘恍惚的抬头看过去,他以为没过多久,孰不知离穆殷离开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如今外面天色都暗了。 留守的将士们分别迎出来,就连伤员也从营帐里探头,都想知道这仗是输是赢。 杜棋被掐着脖子踮起脚,瞧见这一幕眼里露出讥讽。 赢?怎么可能会赢。 穆殷连城防图都给人家了,她能活着回来说不定都是靠龟缩在众将士背后换来的,想赢,还不如去做梦。 「殿下,将军,」巡逻队的小队长快步跑过去跟两人行了个军礼,见穆殷眯眼朝被围住的纪尘看过去,便解释道,「杜副将撞见纪少将军进入帅帐偷您的密函,被他发现后险些被灭口。」 第31页 她语气不自觉带了埋怨跟不满,「阿七不知怎么回事,不管行兇的人却将杜副将拿下了,幸好您回来,不然杜副将怕是性命不保。」 别说她了,就是整个军营的人都不理解穆殷把纪尘留在身边究竟有何深意,说他投诚吧又不像,说他是俘虏吧又过得比众将军还舒坦。 一个敌国的败军之将,处在晋军军营里怎么看怎么觉得尴尬。 穆殷闻言扫了她一眼,语气疑惑,微微歪头像是在回忆,「孤走之前怎么说的来着?你可还记得?」 巡逻队队长的神色瞬间就是一变,忙单膝下跪抱拳回答,「殿下走之前特意交代众人,无论纪少将军做什么都随着他去,不得阻拦跟干预,一切您自有安排。」 「看来还记得,」穆殷笑了,目露满意,甚至还抬手缓慢的给她鼓了鼓掌,「很好啊,记得却不照做,你这分明是觉得孤的安排不妥,要教孤做事吶。」 巡逻队队长心神一凛,忙说属下不敢。 「不敢?你这不是做的很好吗,」穆殷垂眸俯视脚边的人,声音轻的像是在嘆息,「看来只要孤不在军营里,孤所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为什么,不听孤的话呢?」穆殷轻轻皱眉,「是这军营里的血太少了吗?」 不然为何总有人喜欢自作主张,将她的话抛之脑后? 巡逻队队长这会儿脸色已经惨白,她被面前人气势所压,双膝都跪在了地上,根本抬不起头来,回想起杜棋的前车之鑑,心都凉了半截。 不可否认,她下令围住纪尘的时候心里的确闪过那么一瞬的犹豫,随后觉得纪尘不过就是个俘虏而已,立马腰杆挺直,下意识忽略了穆殷的命令。 现在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肯定不会自作主张。 可惜的是,穆殷从来不喜欢给人机会。 她收回落在下方的目光,声音很轻,「阿九,军法处置了。」 既然将她的话放在了脑后,那这个脑袋就别要了吧。 穆殷抬脚朝纪尘走过去,长临沉默的跟在她旁边并没有阻止阿九的动作。 虽然她有时候觉得穆殷的处理方式过于苛刻残暴,可对于御下来说却有奇效。 她们上场杀敌,要的是将士们听从指挥服从命令,而不是随着她们有自己的想法,一盘散沙任意行事。 穆殷是要把手下人绝对听从命令刻进她们的骨血里,让她们从心头生出畏惧。 「殿下……」看见巡逻队队长倒在地上,不远处的众人惊的倒抽了凉气,目露惊惧的看向穆殷,尤其是那些手里拿着长矛直指纪尘的人,这会儿手已经抖的不成样子。 穆殷没管她们,而是抬眸看向杜棋。 杜棋对上她的视线,心里居然生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既恐惧又兴奋。 因为她拿捏住了穆殷的七寸。穆殷也会怕吧,毕竟是叛国啊,铁证如山,哪怕她是皇女也别指望能全身而退。 平时穆殷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根本不会多看谁一眼,像她这样的副将从来不配被穆殷放在眼里。 但她有没有想过最被她看不上的人今天发现了她最大的秘密? 哪怕是死,她也要拉着穆殷一起。 杜棋头回用尽所有勇气,忍住身体本能的战慄去跟穆殷对视,好像这样就能跟她齐平似的。 谁知道对方的目光只是从她身上滑过,没有半分停留,似乎对于她会混进自己营帐内并不意外,也不在乎。 她那无视的目光,比动怒更让杜棋接受不了。 杜棋从阿七手里挣扎下来,跌坐在地上大笑起来,「长临将军,这仗又输了吧?至于为什么会输,你心里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被她点名的长临脸色沉了下来,手指不动声色的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寒光泄出,杀气四溢。 只要杜棋再开口,绝对出不了声。 「继续。」穆殷抬手搭在长临的胳膊上,推着她的手肘将刀又插进鞘内,饶有兴趣的看向杜棋,甚至示意正要上前掐死她的阿七退去一旁。 穆殷最喜欢看秋后的蚂蚱了,那拼尽全力蹦跶的感觉,能让她觉得到生命的鲜活有力,看起来格外的有意思。 若是杜棋一味求饶穆殷可能不会多看她一眼,但她这种死前的癫狂,觉得能拉她垫背的感觉却让人喜欢。 杜棋见穆殷目露期待的看着她,生怕她不说似的,脸色扭曲了一瞬,笑声戛然而止。 她目光阴翳的看向穆殷,继续刚才的话,「因为咱们的殿下,为了个男人竟然把城防图送给了安国,你说可笑不可笑。」 长临听完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可旁边的巡逻队却出声制止杜棋,「杜副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污衊的人可是我们的殿下!」 三皇女怎么可能会卖国! 「旁的皇女兴许不会,但穆殷却不一定,因为她就是个疯子,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疯子!」杜棋低吼道,「京中所言非虚,三皇女不能以常人度之。说不定在她眼里,除了纪尘,所有人都不是人,也没什么是她在乎的。」 不然杜棋不能理解她堂堂一个皇女,竟然亲手将自家的城防图拱手相送,就为了换个男人过来? 除了疯,没有别的解释。 众人神色各异,想看穆殷的脸色又不敢,只有纪尘抬眸看过来。 第32页 穆殷似有所感,扭头回视他,语调慵懒的笑着说,「我对钦钦的爱意,无需你来盖章定论。」 纪尘唿吸一滞,逼着自己移开视线,眸光复杂。 穆殷刚才这句话,无异于就是间接肯定了杜棋所说不假,当众承认她叛国的行为。 「听听,听听,她亲口承认了!」杜棋大叫道,「就这样的人,配让你我为她效力吗?今天她能为纪尘送出去三座城池,他日会不会将整个晋国都送出去?」 「什么输赢乃兵家常事,全是她用来哄骗咱们为她卖命的藉口。」杜棋看向长临,「你看清楚了吧,这个让你拼死效力的人,才是让你次次战败的主谋!」 她煽动众人情绪,哪怕没人敢对穆殷动手,但也会影响她在军中的威信。 杜棋就是死,也要咬穆殷一口。 长临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眉头下压,「杜棋,今天这仗我们没输。」 「哈,我就知道肯定会输,哪怕你是战神也不能力挽狂澜,」杜棋只听见个输字,脸上一副瞭然神情,「穆殷给的城防图可不是假的。」 安国拿着城防图,就已经占据了绝大的优势,跟晋军交战时如同把她们的底牌摸的清清楚楚,绝对没有输的可能性。 杜棋笑完才发现长临表情不对,脸上笑意慢慢僵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叫没输?」 「字面意思,」穆殷笑着垂眸看她,寸寸欣赏杜棋脸上的表情变化,「没想到吧,今天我们赢了呢。」 「赢?怎么可能会赢!」杜棋眼睛睁圆,满脸的难以置信,「她们可是有城防图的。」 「那又如何,」穆殷蹲下来看杜棋,甚至大大方方的告诉她,「孤的确用三座城池换了纪少将军,若不是对方胆子小只敢说三座,孤就是给她半个晋国又如何,你就算知道了这些事情,又能奈我何呢?」 杜棋完全没想到穆殷会这么说,当着众人跟长临的面亲口承认,她甚至连否认跟狡辩都不屑。 「这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杜棋声音都有点抖。 穆殷笑了,「那有如何?」 「只要是孤想要的,谁能拦得了?」 疯、疯子! 杜棋惊恐的看着她,手撑着地面寸寸往后退,想离她远一点。 穆殷伸手握住杜棋的脖子,声音很轻,「就像纪少将军,就像你的命。」 杜棋难受的抓住她的手腕挣扎,瞳仁慢慢放大,嗓音嘶哑至极,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疯……」 紧接着便没了唿吸,穆殷手一松她便软绵绵的躺在了旁边的地上。 杜棋是死了,可旁边还有个巡逻队呢。 她们亲耳听见穆殷承认卖国,甚至亲眼目睹她杀人灭口。 穆殷垂眸扯着自己身后的大氅,慢条斯理的将手指挨个擦干净,语气轻描淡写,「都杀了吧。」 先是不听命令,再是听的太多,无论哪一条都该死。 阿九身形如同鬼魅一般,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没了唿吸。 她杀完人又慢悠悠的走回来,将染了血的剑递给阿七。阿七边嫌弃的皱巴着脸,边认命的掏出巾帕给她擦拭干净。 长临沉默了片刻,让人过来处理尸体,她看向还蹲在地上没起身的穆殷,眉头拧的死紧,「殿下……」 开口不是质问,而是担忧。她怕她是伤口疼的起不来。 今天本来是输定了,是穆殷力挽狂澜活生生的为众人厮杀出一条血路。战事结束,她还骑在马上的时候就吐出血来。 长临不知道穆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伤成这样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该说说该笑笑,对于自己身上的伤丝毫不在意。 穆殷没理长临,手撑了下膝盖站起来,走到纪尘面前,垂眸看他。 纪尘脸色依旧难看,垂眸看着手里的信笺,低声说,「你赢了。」 穆殷将他算计的死死的。 只要自己对她稍有兴趣,定会忍不住打开那红木匣子看到这些信笺,既然看见了,那他肯定不会再走。 若是他对穆殷没有半分感觉,拿了东西转身离开,那么守在外面的阿七定然会在他出军营的时候出手杀他。 纪尘毫不怀疑以穆殷的性格,得不到的人,宁愿毁了也不会让他回去。 今日的一切都在穆殷的掌控之内。 他就如同被她捉住的雀儿,在她打造的笼子里四处乱飞,以为能找到出口,孰不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白白让她看了个热闹。 穆殷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正的让他离开。 「钦钦若是生气了,那这次算你赢便是。」穆殷看着纪尘的神色,笑着碰他脸,「你与我,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纪尘这会儿心乱的很,下意识冷着脸用小臂挥开穆殷伸过来的手。 他其实只是随手一挥,力气并不大,谁知道面前的穆殷却突然被他手臂带的往前踉跄了半步,吐出一口血。 「殿下!」阿九反应极快,但比她更快的是纪尘。 纪尘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扶住穆殷,惊诧的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唇角的那抹鲜红上,莫名觉得刺眼。 他头脑空白了一瞬,不知道怎么想的,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跟她解释,「我没用力气。」 纪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心慌呢。 第33页 第17章 017 穆殷似乎笑了下,抬手捏了捏纪尘的耳垂,声音有些慵懒,像个没事人一样,「怕什么,钦钦便是用力了,我又岂会赖上你?」 那可说不准。 纪尘抿唇看她,脑子像个找不到头的毛线团,就这还能分出神来接她话茬,自己都觉得诧异。 穆殷头往后仰,微微眯眼,神色瞧起来有些危险,拉长她那熟悉的语调,幽幽嘆息,「钦钦啊,你怎能这般了解我呢。」 若真是他所为,那自己肯定赖定他了。 纪尘扶着穆殷往营帐里走,「谢殿下夸奖。」 他眼睫落下遮住眼底神色,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毕竟你我敌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穆殷闻言侧头看他,眸光转动落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啧了一声,「钦钦可是还生我气吶?」 气她以城池换他,气她将他算计的毫无退路,只能留在这儿。 若是没有穆殷,说不定他也不会成为安国的弃子。 纪尘条条列出自己应该生闷气的原因,可心底又清楚的知道不是因为这些。 他说不出具体为什么,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闷闷的疼。 纪尘不说话,穆殷安静的看着他,最后移开视线垂眸笑了。 气与不气都没事,她慢慢哄便是,只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就行。 穆殷有种病态的占有欲,属于她的东西,哪怕是死,也得死在她的身边。 就像金笼里的那只想要逃跑的雀儿,就像现在的纪尘。 军营里的军医向来对穆殷的伤病无能为力,几乎是她们前脚回营,后脚阿九就派人请荣城宅子里的四位大夫过来。 纪尘上回见着这四位的时候,她们当着他的面在院子里打叶子牌,身上没有半分医者模样,宛如来宅子里混日子的庸医。 可今日再见,四人个个神情严肃,全提着自己的傢伙什,进来便径直往床边走,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 四人像是配合过无数次,先由年长的那位给穆殷诊脉查看伤情,其余三人写单子的写单子,掏针的掏针。 这不是普通的受伤吗? 纪尘微微怔住,怎么看起来格外严重。 战场刀剑无眼,受伤实属常态,只要不伤及性命,回来包扎处理完养养就好了,就像他腹部的伤口,可穆殷这情况看起来为何跟他不同? 穆殷靠躺在床上,抬眸就能看向站在床尾的纪尘。 营帐里的闲人早已退出去,包括长临跟阿九,就他还呆愣的站在那儿,从进来到现在,仿佛一直在走神,不知道想的什么,连她即将解中衣带子都没反应过来。 四位大夫各忙各的,也没人理会纪尘,任由他在那儿充当柱子。 见宫中来的御医上前二话不说就要动作熟练的扒自己衣服,穆殷笑着抬手拦了一下。 「伤成这样,你还要折腾?」御医直瞪眼睛,「命是不是不打算要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拉回纪尘的注意力,他朝床上看过来。穆殷睨了眼御医,「别说的这么严重,仔细吓着钦钦。」 「你还怕吓着别人,我都怕待会儿仔细检查的时候你会吓着我。」江湖郎中提着银针过来,看着穆殷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的中衣,又扭头看向旁边的纪尘,瞬间瞭然,「殿下莫不是要让专人给您宽衣解带才行?」 纪尘视线落在穆殷压着中衣衣带的手指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有多尴尬,顿时热气噌的下上涌,把两只耳朵烧的通红。 他脸上闪过各种颜色,最后强压住表情,装作没事人一样出去了,只是看起来走路的姿势有点僵硬,险些同手同脚。 穆殷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笑出声,胸腔震动,扯的伤口丝丝缕缕的渗出血来。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扭头跟旁边的两位大夫说,「他脸皮薄,不好意思看我身子,所以我才拦了你一下。」 要是没有外人,穆殷可没那么容易放他出去。 「他是谁?自然是我的钦钦啊。没听说过?那我待会儿得给你好好说说。」 纪尘哪怕是出了营帐,都能听到身后穆殷的声音,脸色滚烫,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又攥。 里头的大夫们像是忍无可忍,不止一个让穆殷收了神通快闭嘴吧,「您要是还想睁开眼睛再见着他,这会儿就别说话了。」 穆殷伤的很重,不然大夫们也不会气的朝她吼。可哪怕伤成那样,她刚才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 纪尘发现这个人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里头留给穆殷治伤,纪尘站在营帐外面,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或是能去哪儿,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怅然情绪。 之前他一心想着要回安国,满身斗志目标明确,哪怕处在晋营里也没觉得丝毫不自在,毕竟他有自己的去处。 可这会儿,他忽然觉得茫茫夜幕,没有一处灯火在盼他回去。 纪尘抿紧薄唇眼睫落下,心里空落落的,想往前随意走走,又迟迟抬不动沉重的双脚。 身后穆殷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像根绳子似的将他捆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就喜欢跟人编排他的事情,一分真,九分假,这会儿已经说到他为了见她,连夜翻过安国城墙偷跑出来。 纪尘颇为无语的仰头看天,觉得穆殷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但就站在这儿听她乱说,却比茫无目的的走动似乎更有安心感。 第34页 穆殷的声音慢慢变得断断续续,有时候说完一句话会停上几瞬才能接下去,好像是缓过那阵疼痛。 她那个性子,大夫们根本拿她没有办法。 纪尘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转身掀开厚布帘子朝里低呵她的名字,「穆殷!」 里头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就听到她肆意的笑声传出来,可笑完后,便没再继续说话了。 纪尘缓缓吐出胸中浊气,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比刚才好了许多。 阿七从不远处蹦蹦跳跳的过来,手里捧着两个喷香滚烫的烤红薯,分出一个大的递给他,「主君尝尝,阿九烤的特别好吃。」 纪尘抬眸朝他过来的方向看去,营地里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不远处阿九跟一群将士们坐在一起,手里翻烤着红薯,火光映在脸上,看不出来其余情绪。 阿七跟阿九都是穆殷最信任的手下,可这会儿两人却没一个守在营帐边的。 「你们都不担心她吗?」纪尘捧着红薯,跟阿七并肩站在营帐门口,鬼使神差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若是担心,怎么都没人守着她,她伤成那样,万一自己趁机朝她出手,谁帮她拦着? 纪尘问完就后悔了,眉头拧紧,觉得自己咸吃萝蔔淡操心,掩饰性的低头吃红薯。 「好吃吧?主君快些吃,阿九那边还有好多吶。」阿七笑的没心没肺,又朝火堆那边跑了过去,像是完全不在意营帐里的穆殷怎么样,对他这个安国的少将军也不设防。 纪尘啃着手里的红薯,想着若是自己这会儿冲进去偷袭穆殷,她们会不会后悔死? 他是这么想的,可实际上却是—— 纪尘听到旁边有动静,瞬间警惕戒备的朝声响处看过去,眸光锐利。像是怕有人趁她病要她命。 纪尘注意力下意识的放在身后的营帐里,完全没听见不远处火堆旁边的阿七正在跟阿九咬耳朵。 他狐疑的盯着阿九的手,「你怎么朝主子的营帐扔石头呢!」 阿九没理他,而是掀起眼皮朝听见动静后瞬间挺直腰背的纪尘看过去,随后才收回目光看向阿七,微微挑眉,说话气人,「就不告诉你。」 阿七,「……」 阿七鼓起脸颊,气唿唿的坐在旁边生闷气,直到阿九把手里烤好的羊肉串递给他,才重新眉开眼笑。 他啃着肉串看向呆站在营帐外的人,疑惑的问阿九,「怎么主君不过来跟我们一起吃肉串呢,站那儿多累啊。」 毕竟主子又不喜欢他们在旁边守着。 以主子的实力,除非她的棺材板钉结实了,不然永远是别人对她心生警戒,而不是想着趁她虚弱取她性命。 阿七歪头看纪尘,所以不理解他站在那儿干什么。 纪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听见动静后,越发的不肯挪脚。 直到大夫们出来。 这四位在营帐门口看见他丝毫不觉得意外,还一副瞭然的表情,那眼神看的纪尘后背发毛。 「少将军进去吧。」江湖郎中笑吟吟的看着纪尘,然后扭头跟旁边的人说,「殿下说的果然没错,少将军对她情根深种,定然会在门口守她。」 「正是正是。」不知道其余三人中的谁附和出声,边说边朝火堆走过去,「真是神仙情意。」 可去她的神仙情意! 纪尘后槽牙咬紧,重重的抬手掀开帘子,带着满身寒意进去。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他现在就去了结了她! 穆殷听见动静扭头看过来,纪尘视线正好跟她对上。 穆殷靠躺在床头,神情放松,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就这么平静的看着他,不像平时那样上来就占他口头便宜。 纪尘身上寒意慢慢退去,多看了她两眼,「殿下这幅表情看着我,莫不是也失忆了?」 他眼睫煽动,有点蠢蠢欲动的,眼里露出星碎光亮,克制着语气,「殿下可还记得我是谁?」 穆殷光看他表情就能猜到了纪尘憋着坏,但又觉得他这模样特别可爱,于是心情大好的配合他,「哦,你是谁?」 纪尘一本正经,恶胆边生,「我是你爸爸。」 穆殷,「……」 他说完就对上穆殷那似笑非笑的眼睛,顿时头皮发麻,眼睫煽动,眼神飘忽起来。 刚才的得意瞬间变成了心虚。 「钦钦啊。」穆殷又轻又哑的嗓音拉长,神情透着股危险。 纪尘,「……」 纪尘有点想逃…… 第18章 018 纪尘掩饰性的偏头看向床帐,左看右看就是不跟穆殷视线相碰。 最后顶着她的目光实在躲不过去,才垂眸,视线落在她那只搭在被褥上的手背上,低声问,「你到底伤哪儿了?」 刚才大夫们走的时候明显将营帐里收拾了一遍,这会儿只能闻着浓浓的药味,以及极淡的血腥味。 而穆殷本人就像是沐浴之后似的,穿着中衣,神情懒散放松,要不是那脸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纪尘真以为她刚才就只在营帐里洗了个澡而已。 他关心的语气取悦了穆殷。她手指捏着被褥,作势要掀开,眉眼含笑的看着纪尘那紧皱的眉头,心情大好,「钦钦若是好奇,为何不自己亲眼看看呢?」 营帐里就她们两人,多好的宽衣解带机会。 纪尘却纹丝不动。 第35页 穆殷看了他两眼,颇是遗憾的将被褥重新盖好,「钦钦啊,你这般不解风情,让我很难做啊。」 纪尘不理她,只是拉了个绣墩坐在一旁,低头将怀里的荣城城防布局图掏出来放在她床头的枕头旁,「还你。」 他还没傻到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纪尘向来知道安国朝廷腐败,从君到臣都靠不住,唯一能信任的只有手里的弓箭跟身旁的战友。 可现在,他被自己朝廷连带着战友双重背叛,成为无家之人。 三座城池,他竟然值三座城池,朝廷真是看得起他。 纪尘现在可以肯定,穆殷捨得花三座城池的代价将他「买」过来,定然不是为了招揽他。 除了这个原因,那还只剩最后一个—— 纪钦。 穆殷可能当真有个极其喜欢的男子,连阿七都不知道。现在对方不知出了什么事,导致穆殷念念不忘。 而他正巧跟纪钦的容貌有几分相似,穆殷便花了大代价将他弄来,用以寄託感情。 除了这个,纪尘找不出其他原因了。 现在终于明白穆殷的真正目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着这些,纪尘心口竟泛起一股密密麻麻的酸楚感。 他攥了攥指尖,将这些归结于被人背叛后产生的心痛。 像安国这种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坏透了的朝廷,还不如被晋国吞併,至少百姓们也能好过些。 纪尘知道自己的想法属实大逆不道,但对于一个拿自家少将军换城池的朝廷,他已经失望透顶。 纪尘现在心里只挂念着两件事,一是还在安军营里的师父,一是被关在宅子里的手下。 他想去见见前者,然后放了后者们。 只是这两件事,穆殷怕是都不会答应他。 纪尘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声音有些不太自然的问穆殷,「你喝水吗?」 穆殷收回落在城防图上的目光,看向纪尘,难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只要是钦钦倒的,我便喝。」 纪尘松了口气,起身去桌边倒水。 床上,穆殷的视线随着他的背影移动,露出些许兴趣。 想通了? 还是开窍了? 穆殷忽然觉得两人分开数年,她竟有些摸不透纪尘在想什么。 晋军大战告捷,两天后拔营起寨,向安国境内压进。 穆殷因为受伤的原因,被留在荣城养伤,纪尘陪她一起。 她不在军营里,怕有人生出异心便将阿九留下。至于阿七,依旧蹦蹦跳跳的跟在穆殷和纪尘身边。 今日天气不好,从昨晚开始就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落了满地,天亮之后,雪积了厚厚一层。 阿七最喜欢下雪天了,连蓑衣都没穿,就跑出去在地上踩来踩去。 下午雪下的小一些后,就忍不住拉着纪尘一起堆雪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纪尘居然不会! 「主君竟然不会堆雪人!」阿七像是听到了什么稀罕事,扬声朝站在廊下的穆殷大声说道,「主子,主君他竟然没堆过雪人!」 穆殷披着黑狐狸毛领子的大氅,双手捧着手炉懒洋洋的倚靠在廊下柱子上,眸光转动,朝纪尘看过去。 纪尘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没人教我堆过。」 师父对他很严格,纪尘回忆起小时候的记忆,好像不是在练武就是在学习。 穆殷看了他两眼,将手炉随手递给阿六,踩着台阶朝两人走过去,「那我教钦钦堆一次。」 先从一小捧雪开始滚起,最后变成一个大雪球,两个一大一小的雪球叠加在一起,雪人的雏形就有了。 纪尘头回堆雪人,格外新奇,接连堆了两三个才停下来。 他低头看着大小不一的雪人,神色轻松,难得笑了下。 纪尘生的好看,不笑时清冷如雪,笑时却似初雪融化。 穆殷啧了一声,双手朝在袖筒里,微微眯了眯眼,心里痒痒的。 从纪尘得知三座城池的事情到今日,已经过去了快五六天,这期间他像是收起了自己的锋芒,有点回到两人刚见面的时候。 说是对她重新生分又不像,因为穆殷有什么需要的话,纪尘总会伸手帮她。 比如拿个手炉,倒杯热水,给她夹菜。 这种感觉让穆殷忽然觉得纪尘有时候离她很近,近到他会刻意讨好自己,有时候又离她很远,远到自己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穆殷从来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她将身上大氅解开,站在纪尘面前,不由分说的抖开披在他肩上。 纪尘疑惑的抬眸看她。 穆殷手指轻扯大氅衣带,往面前一拉,纪尘措不及防被她带的向前跌了半步,撞进她怀里。 紧接着,一个温凉的吻落了下来,贴在纪尘的唇瓣上,冻的他唿吸轻颤。 穆殷披在纪尘身上的大氅此刻成了捆住他的枷锁,让他进退不得,逼得纪尘只能仰头被迫承受这个吻。 她嘴里还带着清浅的药味,不容拒绝的邀他品尝。 纪尘心跳露了几拍,眼睫煽动,指尖微攥,唿吸瞬间就被搅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殷松开他,看着他那色泽红润的唇,忽的一笑,垂眸抬手蹭了蹭纪尘的下唇,声音魇足,「不管钦钦有何目的,你且来试,我都等着。」 第19章 019 第36页 纪尘愣怔的站在雪地里,风扬起大氅衣角,贴在小腿上。虽感觉不到寒冷,心里却是一凛。 等再回神的时候,穆殷已经拾阶而上拿过阿六捧着的手炉,进了屋。 头顶细雪落在眼睫上,纪尘眨了两下,垂眸看着堆在脚旁的雪人。 穆殷这人就是有这个本事,哪怕同样是堆雪人,她堆出来的也比别人的看起来更为慵懒,自带睥睨气质,好像极其看不上旁边他堆的那几个歪瓜裂枣…… 也看不上他那点心机。 刚才穆殷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看出他的目的了。 纪尘抿紧唇,深吸口凉气再缓缓吐出,半蹲在地上跟穆殷的雪人平视。 他果然不适合做戏。 纪尘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余光瞥向主屋方向,见穆殷不在,眸光闪烁,飞快的伸手朝她那雪人脸上画了两下,嘴角抿出一抹清浅笑意。 他起身拍掉手上的雪,心说既然被看出来了,那他索性就明着来。 纪尘就是要出去。 原先想着先顶着跟纪钦有几分相似的脸跟穆殷亲近亲近好麻痹她,等她放松警惕心后再偷偷熘出去,现在既然被她识破,那他连「哄」她都省了。 阿七刚才去后厨拿胡萝蔔了,雪人没有鼻子可不行,正好错过穆殷雪中强吻纪尘的那一幕。 等他欢快的跑回来,才发现整个院子里只剩下他跟地上的雪人,穆殷和纪尘都不见了。 阿七茫然的左右看上一圈,没找到人后也就不再管她们,而是抱着胡萝蔔挨个给雪人安鼻子。 先是他的,然后是纪尘,最后是穆殷。 阿七啃着半截胡萝蔔,蹲在穆殷堆的雪人前面,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圆,张开了嘴巴。 「哈哈哈哈。」阿七没忍住笑出声,指着穆殷的雪人说,「猫猫头,主子是猫猫头。」 面前雪人大大的圆脸盘子上被人画上了猫咪鬍鬚,一边三道,极为对称,生生破坏了雪人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气质,瞧着极为滑稽。 纪尘出了口气,心里好受了许多,晚上都能神色自然心平气和的跟穆殷坐下吃饭了。 若是平时,纪尘会先给穆殷盛上一碗汤放在她面前,催她多吃些。可这会儿他闷头吃自己的,全然忽视了旁边的人。 穆殷默默的看着大口吃饭的纪尘,幽幽的目光从他脸上落在自己面前的空碗上,「钦钦,你变了。」 早知道戳穿后他连这些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再做,穆殷怎么着都能忍下去。 她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始终不动筷子,大有一副没人盛汤她就要饿死自己的倔强模样。 纪尘,「……」 纪尘顶着穆殷颇有存在感的视线,连胃口都没那么好了。 指望穆殷自己动手怕是不可能。 纪尘转身看向站在两人后面充当柱子的画儿,「你给她盛汤。」 画儿刚要上前,就被穆殷轻飘飘扫来的目光定在原地,唿吸都轻了许多。 他不敢。 这两位神仙斗法,他这个凡人哪里承受得住。 画儿心里叫苦不迭,恨不得从未进过府邸,若是没被县令送来,这会儿他指不定被人伺候的多快活呢,哪里至于落到这种田地。 好在纪尘也没为难他。 纪尘默默的看向穆殷,穆殷眉眼含笑的跟他对视,软声唤,「钦钦。」 她头回用这种声音同他说话。 纪尘眼睫轻颤,捏着筷子的手瞬间收紧,心里酸了一下。 平时穆殷最喜欢拉长音调,懒洋洋的唤他,听起来像是带着股威胁的意味。 从未如这会儿一般,声音又低又轻,带出点鼻音,透着股慵懒示弱的温柔意味。 短短的两个字,生生被她用蛊惑人心的声音叫出来。 钦钦,钦钦。 纪尘忽然觉得面前原先色泽鲜亮的饭菜这会儿全成了黑白的,鼻腔不知道被什么堵住,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嗅觉。 好好的饭,不知道怎么得,莫名就失去了胃口。 「好好说话,」纪尘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神色,捏着筷子的手松开,伸手端过穆殷的碗,起身给她盛了份热汤递过去,「你又不是没有手。」 穆殷满足了,「我有钦钦足以。」 她像是故意的,「就连钦钦盛的汤,都比旁人盛的香。」 纪尘没理她,闷头将碗里的饭吃完。 跟他的大口吃饭大口喝汤不同,穆殷吃饭跟只鸟儿似的,慢条斯理,一点一点的细啄。 起初纪尘看穆殷吃饭特别着急,觉得说不定还没等她吃饱,面前的饭菜就都凉了。 更何况他们身处边疆,随时都可能会有战事发生,不管是吃饭还是洗澡全是着急忙慌的,堪比打仗,哪有人跟她一样,细嚼慢咽。 但现在可能是看习惯了,竟觉得穆殷吃饭不疾不徐的还挺好看,就跟幅画一样。 尤其是坐在她旁边,整颗心都被带的沉静下来,连时间都好像慢了许多。 看着看着,纪尘忽然觉得穆殷嘴角好像扬起来几分。 纪尘,「?」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狐疑的盯着细细看,结果对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吓了纪尘一跳。 「钦钦,」穆殷实在是没忍住,拿过旁边的巾帕摁了摁嘴角,眼里的笑意盪开,心里软的发紧,「被你这般看着,我还怎么吃的下去啊。」 第37页 他不知道自己专注的目光对她来说是多大的诱惑,跟饭菜比起来,明显他更合她口味。 纪尘原本看着穆殷的眼睛跟被烫着似的,忽的别开,眼睫颤动,压在腿上的手指攥的死紧,心跳声鼓动耳膜,热意上涌。 刚才的饭菜肯定有问题! 要不然他怎么会跟被下了降头一样呆愣的盯着穆殷看,还被她抓个正着。 纪尘把头偏向了一边,露给穆殷的只有那只通红的耳廓,在满室烛光下,红的透光,格外显眼可爱。 穆殷本来还觉得碗里的汤勉强入口,可这会儿盯着纪尘的耳朵,是半点食慾都没了。 这个人,最近总是招她。 「钦钦呀。」穆殷拉长语调,嘆息一声,眸光幽幽的看着他,多余的话却是不肯再说。 她非阉人,并不吃素。 纪尘嵴背挺的笔直,佯装没听见她声音里未尽的深意,动作僵硬的站起来,神色不自然的说,「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穆殷懒懒一嗯,没拦他。 出了主屋站在院子里,被刺骨的冷风一吹,纪尘才觉得脸上的热意消散了许多。 他慢悠悠的走着,又路过白日里几人堆的雪人,站在那儿看了会儿才往前走。 府里的守卫向来极少,纪尘一路上几乎没碰到什么人,连阿七都不在。 也是,这会儿他应该去吃饭了。 纪尘愣了下,随后想到什么脚步勐的顿住,重新环视一圈左右,最后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墙头上。 既然没人…… 此时不熘,更待何时? 他谨慎缓慢的往前走,最后停在墙下,把身形隐在没有光线的阴影里。 周围静悄悄的,唯有风声吹过。 纪尘动作利落的翻身上墙,脚尖轻轻的踩在墙头的积雪上,生怕弄出什么声响。 身前是随他出生入死宛如手足的一百零三个手下,身后是想把他关在囚笼里的穆殷,只要从墙上下去,他便自由了。 可这会儿纪尘站在两者中间,愣是扭头又往后看了一眼。 在府里感觉不到什么,好像走到哪儿都有光亮。 但这会儿从高处往下看,纪尘才发现整座府邸只有穆殷的主屋透着光,被偌大的宅子一衬,竟透着股孤零零的孤寂感。 纪尘慢慢拧紧眉,觉得自己可能被穆殷关傻了,都要走了竟还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纪尘下定决心,纵身从墙头跃出去。 要离开了。 跟上次还会回来不同,这次他是真的要走了。 一时间纪尘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还没等他细细分辨,脚尖占地后,他便愣住不动了。 纪尘嵴背僵直,头皮发麻,敏锐的察觉到那股熟悉的危险气息。 果不其然,独属于穆殷的那副懒洋洋的语调从背后响起,「钦钦啊。」 穆殷双手朝在袖筒里,靠着身后的墙,饶有兴趣的抬眸看着面前人紧绷的后背,故作疑惑,「消食怎么消到外面来了呀?看来是我这宅子还不够大,圈不住钦钦了呢。」 她声音夹杂着空气中的寒意吹过来,冻的纪尘心口发紧。 虽然都是同样的语调,可纪尘就是莫名听出来穆殷这会儿语气不好。 鬼使神差的,纪尘明白了为什么。 不是因为他要□□逃跑,而是穆殷以为他之前饭桌上的一切举动,包括面红耳赤都是有心为之。 他做戏要是做的这般好,之前也不会被穆殷看出来。 纪尘顿了顿,张嘴想解释又觉得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干巴巴的道,「我就是出来看看。」 穆殷笑了,慢悠悠的踱步过来,站在纪尘面前,不甚为意,「钦钦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撩起眼皮看了一圈周围,最后眼波流转过来落在纪尘身上,问,「既然看过了,那钦钦能回去了吗?」 询问的句子,穆殷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分明没打算给纪尘选择的机会。 虽说穆殷旧伤未愈,可这会儿她身上的气势比没伤时还盛,不给他半分拒绝的可能。 纪尘沉默的跟在穆殷身后,她也不同他说话。两人一前一后,从正门回了主屋。 阿七正巧碰见她们,刚要跳出来跟纪尘打招唿,就被穆殷身上的冷意虎的缩在一旁,半点不敢放肆。 如果说下午跟他们一起堆雪人的穆殷是猫猫头主子,那这会儿的她全然又变成那个不容亲近的百兽之王。 直到看见两人进屋后,阿七才夸张的大口唿吸,然后扭头就往回跑,作势离主屋远远的。 进了屋纪尘才发现饭桌上的饭菜还没撤去。 穆殷又坐回椅子上,端起刚才还没喝完的汤垂眸轻轻抿着。 纪尘出去走了至少得有小半个时辰,他站在桌旁弯腰伸手用手背贴了下桌上的汤盆,眉头寸寸皱起。 连盖着盖子的汤盆摸着都是温凉的,更何况穆殷那碗大大咧咧直接晾在桌上的一小碗汤? 她自己的胃有多娇气她又不是不知道,冷的不行,凉的不行,若是把那碗汤喝完,她今天晚上也就别指望睡的安生了。 「别喝了。」纪尘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直到看见穆殷因汤太凉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终于站不下去,沉着脸伸手把她端着的碗夺了过来,「汤都凉了。」 「凉了又如何?」穆殷双腿交叠,身子往背后椅子上一靠,静静的看着纪尘,「左右不是给少将军喝的。」 第38页 连称唿都变了。 纪尘抿唇,心说这汤要真是给他喝的,这会儿自己心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拧巴着。 他肠胃好身体棒,丝毫不怕喝凉汤。 纪尘心口紧了紧,跟被人栓了根细线轻轻拉扯似的,不舒服,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他低头就着穆殷的碗,将她的汤全喝了。 这个动作,怎么看怎么暧昧不清。她又该怀疑自己居心不良了。 其实今天晚上的事情,要说穆殷对他有绝对信任那倒是不可能,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准确无误的提前守在自己落脚的地方,半点都不差。 她分明将自己的举动掌握的一清二楚,现在却摆出一副受骗的姿态,属实不讲道理。 但纪尘看她出去时身上未披大氅,没拿手炉,连饭都没吃完,莫名就觉得气势上矮了她一截。 虽然不占理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可纪尘却感觉像是自己做错了一般。 穆殷这个人当真是霸道又强势,只许自己设局,却不让他出去。 坏极了。 「凉了。」纪尘平静的把碗放下,将轻颤的指尖藏进袖筒里,「你让人重做一份,或者把剩余的汤热热再喝。」 她晚上基本上就没吃东西。 她人坏归坏,但那胃是无辜的。 穆殷眨巴眼睛看纪尘,又看看他放下的那个碗,忽的笑了。 本来抿进嘴里的那两口凉汤,这会儿竟变得滚烫,将她的五脏六腑熨帖的极为舒服,就连身上的寒意都冲散了。 「好,听钦钦的。」穆殷抬手拍了两下,纪尘就看见画儿领着两个小厮进来,一个将桌上凉掉的汤和菜撤去,一个将食盒里的热饭热菜重新摆上来。 纪尘呆愣的看着面前的一幕,直到三人离开才反应过来刚才穆殷那副模样是故意装的。 怕是自己前脚刚出主屋,她后脚便已经让人去重新做饭了,然后算着时间,慢悠悠的熘达出门去守墙待他。 这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像刚才那样颓靡模样,属实不像她。 纪尘心里竟然松了口气,对着桌上冒着氤氲白气的饭菜感慨完才觉得自己应该生气。 毕竟他又被穆殷算计了一出。 这股后之后觉才冒出来怒气具体表现为—— 新送上来的饭菜大多数都进了他的肚子里,让穆殷吃她剩下的! 谁让她吃的慢,活该! 穆殷丝毫不恼,还主动给他布菜,眼里映着他想生气又生不起来,最后化为食慾的俊脸,心里软软的,总是忍不住想笑。 她的钦钦,总是这般心软又可爱。 看她身上冷意盪去,声音又如以往那般随意慵懒,纪尘本来都顶到嗓子眼的怒气又慢慢落回心底。 他垂眸看着那双安安静静给自己布菜的手,那手白皙修长,因为主人清瘦,使得手背看起来单薄有骨感,格外好看。 「穆殷,」纪尘握着筷子抬头看她,声音平静,「我们比试一场吧,若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像今晚这种事情纪尘不想再来第二次。 来自于纪少将军请求全力一战的邀请,穆殷的回应是,「好啊。」 她笑,「不过赌注要再加一条。」 「你赢了,我许你一个条件。我赢了,你知道我要什么。」 第20章 020 既然是全力以赴,纪尘自然不可能跟穆殷拼近战。他有一套特定的弓箭,先前被擒住后便不见了踪影。 纪尘原以为可能是丢在了路上,或者已经被晋军销毁了,谁成想竟被穆殷好好的收起来,一早就让阿七给他取了过来。 弓箭被保管的好好的,纪尘接过来后没忍住摸了又摸,瞧那亲热模样,像是见着久别重逢的老友似的。 「从我上战场起,它便一直跟着我。」说是挚友也不足为过。 纪尘被穆殷跟阿七主僕两人瞧着,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解释了一句。 「我先试试。」他有好些日子没摸弓射箭,怕自己都生疏了。 纪尘手握着长弓挽了个漂亮又利落的花式,右手食指中指相併,夹住箭羽,从箭筒里抽了根箭出来,搭在弦上。 穆殷朝他看过去,纪尘拿到自己趁手兵器挽弓搭箭的时候,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哪怕简简单单的往那一站,都让人移不开视线,周身气势宛如一把出鞘的锋利宝剑,锋芒毕露,目带锐气,动作飒爽。 他目光瞄准正对着主屋的圆门影壁,那影壁墙面上雕刻的是鱼戏莲叶图,正中央的鲤鱼摇尾拍水奋力跃出水面,身姿栩栩如生。 修长漂亮的手指松开,「咻——」的声,箭矢破空瞬间飞了出去,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追随箭羽残影朝影壁看过去,箭矢正对那尾鲤鱼,远远瞧着像是箭穿过水面,将跃起的鱼钉在了墙上,鱼还在摆尾挣扎似的。 阿七发出惊唿声,眼睛都睁圆了,呆呆的拍掌叫好,「主君好厉害啊!」 就连旁边的阿六也是目露惊艷,朝他多看了两眼。 她只听阿九说过纪尘箭术了得,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但没想到竟然了得到这般地步! 尤其是阿七提着衣摆蹬蹬蹬跑过去,握住箭杆拔了两下才将箭从墙里面□□。 阿七力气大是公认的事情,能让他用两次力气才从墙上取出来的箭,可见钉的有多深! 第39页 就着还是他随手一射。 纪尘活动了一下手腕,觉得长时间不摸弓箭,的确容易生疏,好在手感还在,并没有因为他这段时间懈怠而荒废了。 「你用什么?」纪尘扭头看穆殷,他上次见她用的是红缨长.枪,枪身漆黑,像是寒铁做的。 她是近战,用长.枪的话,在弓箭手的手里怕是讨不到多少便宜。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穆殷昂首抬手将脖颈处繫着的大氅带子解开,递给旁边的阿六,拿过护腕将宽大的袖筒束了起来,抬眸看着纪尘,眼里露出些许兴味,「什么都不用,空手便可。」 纪尘诧异的看向她,「你要让我?」 若是没见过他的实力,穆殷自大轻敌也就算了,可刚刚他分明事先将能力亮给她看,就这穆殷还打算空手接白刃? 是多瞧不起他。 阿六出于对刚才纪尘那一箭的惊艷,心里对主子的这位心上人生出不少好感来,见他目露不解特意出声解释,「少将军可能不知道,我家主子就是因为不打算让您,才没准备用兵器。」 有一类人,她最大的兵器不是外物,而是她自己本身。 穆殷从不是一个轻敌托大的人,她自幼沉浸沙场跟深宫,深知轻敌会是什么下场,所以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纪尘的能力挑起她的斗志,正因为觉得这可能是个劲敌,穆殷才不拿兵器。 因为再轻再趁手的武器,在穆殷手里都显多余,会影响她的反应跟速度。 若是战场杀敌还可一用,像这种一对一的较量,就有些累赘了。 纪尘还是头回碰到她这样的,当下备战态度更认真了。 穆殷很强纪尘知道,其实这次他都有点趁人之危。穆殷伤势并未完全癒合,今日同他比试,是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 但纪尘又知道,若是穆殷没受伤,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可习武之人就是这样,哪怕知道自己也许不敌,但还是想碰碰,否则不会死心。 院子里昨天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纪尘站在影壁前,伸出空着的右手试了试风。 天气大好,风势对他影响不大。 箭筒放在脚边,纪尘朝跟他面对面隔了一段距离站在台阶下的穆殷看过去,扬声说,「殿下可要记得说话算话,我若赢了,你便为我手下隐姓埋名,放他们安全离开。」 今天是个机会,他必须要赢了穆殷,给那一百零三人赢个未来。 他手下那些人大部分都是孤儿,是纪尘从路边捡来亦或是买来救来的。 他们跟着他一起长大,拿他当哥哥当主心骨,以男子之身克服内心柔弱,随他上战场同他杀敌,最后尽管落得被俘的下场,却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还想着找机会为他厮杀出一条血路让他先走。 纪尘对安国许是没了情感,但对他们有。 现在安营已经回不去了,纪尘想去见见他们,还他们自由,让他们去过安稳的新生活。 曾经那些半大的孩子,如今再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任人宰割的弱者,他们走出去只会拥有更好的明天,没道理陪他耗在穆殷这儿。 纪尘眸光坚定,手指紧攥长弓,心说他不能输。 巧的是,穆殷也是这般想的。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跟脖颈,「钦钦啊,你也别忘了自己答应过的事情,今日我可不会让你吶。」 穆殷总是一副兴趣乏乏的模样,像是对什么都没太大感觉,这才养出一身慵懒气质。 直到纪尘的箭搭在弓上时,她的气势陡然变化,懒散消失殆尽,眸光幽深冷静。 纪尘擅长控场跟远攻,所以尽量不给穆殷贴身近战的机会,只要她有朝自己欺身过来的趋势,便用手中的箭将她重新逼回去。 可惜箭快,穆殷更快,她终于找到纪尘挽弓的空隙,闪身躲过箭矢,揉身靠近他,目标直指箭筒。 没了箭,纪尘手里的弓就是个摆设。 纪尘反应飞速,一把抄起脚边箭筒,几个转身旋转便踩在了刚才穆殷的位置。 两人互换位置,这会儿变成他正面对着影壁,朝对面的穆殷飞去一箭。 有时候为了封穆殷走位,纪尘会数箭齐发。 他头回碰见这么棘手的人,态度十分认真,身上战意凌然,觉得格外痛快。 她俩过招属于神仙斗法,阿六扯着阿七躲在比腰还粗的廊柱后面,生怕被波及到。 「阿九不在真是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主子实力全开。」阿六虽这么说,脸上却笑的见牙不见眼,啧啧感嘆,「她可是心心念念的等着主子露一手,好跟着学习呢。」 阿九也曾想过会是什么样的人能逼穆殷使尽全力。想来想去觉得怕是只有对方的军师陈利才有这个本事。 所以她跟着长临去战场上,准备等穆殷对陈利下手。 可她万万想不到,那个人会是她们的主君——纪尘。 更想不到这两人动手会这么精彩,简直就是擅长近战跟擅长远战的巅峰对决。 两个人谁都不允许自己失误,战的难捨难分。 头顶太阳寸寸攀爬,已经越过树梢挂在半空中,明晃晃的光线照的人身上暖融融的。 纪尘随着光线不停的调整自己的站位,永远使自己后背朝着太阳。 泛着寒光的箭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盪开圈圈光晕,格外晃眼,穆殷眼睛微眯,脚尖点地闪身躲开。 第40页 但躲过这一支,下一支又紧随其后。 不得不说纪尘很会利用自身的周边环境,让自己的发挥达到最大化。 就像现在这样背朝阳光,既能让他自己避开光线,免得影响判断,又能逼的她直面阳光,反应迟缓。 穆殷的确很强,可是再强的人,她直视阳光的时候眼睛也会难受啊。 「钦钦呀,」穆殷笑了声,单手撩起衣摆塞在腰带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声音响起,「你若是这般毫不留情,我可要认真了。」 纪尘越是拼尽全力,穆殷越是激动的心尖战慄。只有这样,回头把人摁在身下的时候,她才不会手软跟怜惜。 她说,「再给你最后一盏茶的功夫,我要认真了哦。」 穆殷的话跟催命符似的,让纪尘心头寸寸发紧。 明明是寒冬腊月,屋顶墙头上昨日落的积雪还未全部融化,纪尘却热的仿佛到了夏季,鬓角刘海全湿,掌心里更是已经出了一层的汗,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依旧稳稳的握着弓。 好痛快。 纪尘没跟谁战的这么痛快过。 现在他倒是能理解为什么穆殷不愿意拿兵器了,因为手中重量真的会影响她的速度。 一个空手的人,仅凭着走位,便将他逼得严谨以待。 表面看起来是纪尘不停的在封穆殷走位,让她不能离自己太近。实际上纪尘却是随着穆殷的走位被动出箭。 认真的穆殷明显更难对付,她原先只是在挑走位,这会儿却是闪过一支箭后,便会眯眼去预测他下一支箭落在哪里。 脚尖踩地,翻身而起,落地时比刚才又往他逼近几步。 明退暗进的这套动作,穆殷做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格外的飒爽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纪尘没忍住在心里惊嘆:漂亮! 他压住心头好像是因为恰逢对手的那阵悸动,抿紧唇,准备最后一博。 箭筒里的箭到底是有限的,不能供纪尘无限使用。 他摸出最后一支箭,箭头直逼穆殷胸口,随后自己欺身上前,竟是主动与她近身而战! 没有箭的弓被他随手插.进箭筒里,脚尖点地飞身朝前的同时,将衣摆同穆殷一样塞进腰带里,侧身朝她的走位便是一记飞踢。 很明显,比近战纪尘根本不是穆殷的对手,对方善守更善攻,压的他堪堪还手。 可就这,穆殷却是一个转身,手里不知道抓了什么东西,然后主动朝后跃了数步,两人再次交换位置。 她落在背光的影壁处,纪尘被她引到对面。 纪尘先是疑惑不解,直到看见她手腕转动,露出刚才抓住的东西,瞳仁不由轻颤。 穆殷随手取走的是被他钉进廊柱里的箭,这会儿她伸手将箭筒里的弓取了出来,把箭搭上去。 穆殷最喜欢的就是用你最擅长最无敌的东西,彻底击败你,让你对她要么心生敬佩,要么心生畏惧。 「纪少将军,」穆殷拉动弓箭,箭弦寸寸紧绷,由半月趋向满月,「认输吗?」 纪尘站在原地,直直的朝穆殷看过去。 「咻——」的声,箭脱弦而出,直指纪尘脑袋。 他像是被人定住,压住胸腔里砰砰跳动就差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脏,纹丝不动。 纪尘没躲。 那本来眨眼既过的一箭,此刻忽然犹如万年般漫长。 躲在一旁的阿七嘴巴微张,心脏收紧,下意识的就要过去推开纪尘。 阿六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两人眼神对视,阿六摇了摇头。 阿七急的厉害,眼眶通红。 主子是要杀主君啊。 「锵——」的声! 箭矢堪堪擦着纪尘脸颊飞过,分毫不差的重新钉进刚才的那个窟窿里,回归原位,丁点不差。 说一盏茶的功夫,就一盏茶的功夫。 阿六吞咽口水,慢慢松开阿七的手腕。 刚才还要跑出去救人的阿七此时怔在原地,缓慢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穆殷,一时间失去了所有语言。 这就是穆殷的实力。 纪尘耳边碎发被箭风带动,微微扬起,仿佛能听到它是如何贴着自己破空而过。 心脏收缩到了极点,才堪堪克制住没往旁边躲开。 纪尘眸光清亮的看向站在对面的那个女人,她长身玉立,挽弓搭箭神情认真的样子,简直摄人心魂。 直到穆殷放下长弓走到他身边,纪尘胸腔里的心脏都在咚咚擂动,久久难平。 他输了,输的心服口服,没有丝毫遗憾。 这一架,他打的特别满足。 可惜的是穆殷要的却不仅仅是打的痛快。 她松开袖筒,又变成往日那个懒洋洋的模样,拉长语调,眉开眼笑的唤他,「钦钦啊。」 那股子明骚的兴奋劲,怎么都压不住。 纪尘,「……」 纪尘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两人之间还有赌注在身,眼皮不由跳动,喉咙发紧,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他不甚自在的偏头看向别处,眼神飘忽不定,声音不自然的「嗯?」了一声。 她特别体贴的问,「你是喜欢用什么姿势,让我兑换赌注呢。」 第21章 021 穆殷是真的不挑,比如什么姿势她都可以,在床上亦或是在浴桶里她也都行,任由纪尘挑选。 第41页 纪尘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典型的赔了自己又折兵。 原本想着给手下们赢个自由,结果却是连他这个少将军都一起输了进去。 纪尘左偏头摸摸衣袖,右低头放下衣摆,想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奈何穆殷可不是个良善的老好人。 没用那一百零三人的性命强迫纪尘委身于她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钦钦啊,」穆殷眉眼带笑,声音却幽凉拉长,透着股威胁的意味,「别逼我用强吶。」 左右赢的人都是她,纪少将军一个行武之人若是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穆殷不介意将他绑在床上,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做守信重诺。 这么想想,穆殷竟然还真有些期待。 她看向纪尘,抄在袖筒里的右手拇指指腹无意识的有一下没一下的缓慢摩挲左手小臂,以此来克制她内心的躁动。 她既想纪尘答应,又隐隐期待他拒绝,纠结的紧吶。 纪尘脸红的厉害,几乎不敢跟穆殷对视。胸口心跳鼓动,震的他唿吸发紧,断断续续。 既然是亲口答应过的,纪尘怎么也不好反悔。 主要是纪尘心里清楚,就算他想耍赖不认,穆殷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横竖躲不过去,还不如早睡早了事! 纪少将军自认这点魄力他还是有的! 纪尘攥紧轻颤的指尖,深唿吸了好几下,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的问,「现在吗?」 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透着股不自然。 纪尘从军几年,想的全是把身体交给安国,结果没想到,一朝被俘,却是主动把身体交给了安国的死敌——穆殷。 真是造化弄人。 他转身往主屋走,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有,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姿势僵硬,手脚跟刚装上似的,格外不协调。 像纪尘这样自幼习武的人,别的不说,手脚自然是极其协调的,不然可学不了武。 但这会儿他硬是同手同脚的往屋里走。 穆殷在后面看的可高兴了,还故意小心提醒,「钦钦啊,莫要摔着,仔细磕破了我赌注那细.嫩的皮囊。」 纪尘,「……」 纪尘脸蹭的下红了个彻底。 可去她的细.嫩皮囊吧! 他常年征战沙场,身上大大小小留下的细碎伤痕没有七道也得有八道,虽说不狰狞恐怖,但是跟自幼养在闺阁里不经风吹雨打的男子们相比,半点细.嫩都不沾。 别人像是权臣贵族享用的精细米粥,而他却像贫苦百姓果腹的粗糠米饭。 跟娇花一般的闺阁男子们都比不得,更何况是穆殷喜欢的纪钦。 既然是她能认识的男子,必定身份尊贵受尽宠爱,绝对不可能像他这样,哪怕脸长得有几分相似,别的肯定是全然不同。 纪尘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更别提受尽宠爱了。他依稀记得自己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病中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看什么都觉得不真切,唯有师父始终陪在他身边。 师父性子冷,极少跟他近亲,哪怕像摸头这样的亲昵举动都没有,更别提像爹爹一样会把孩子抱在怀里了。 可尽管如此,他还有个亲人在,比那些被丢弃在路边快要活不下去的男孩们要好。 纪尘站在净室里看着穆殷让下人们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心中竟然没有半分诧异跟波动。好像习惯了。 他将自己埋进水里,任由飘在水面上的红粉花瓣将自己淹没。 等实在忍不住了,才探出水面,深深的喘了口气。 在水底的窒息感跟心口的窒息感相比,竟不知道哪一个更难忍耐。 纪尘靠在身后光滑的桶壁上,感觉脸上好像沾了东西,他伸手摸下来一看,是片红色花瓣。 纪尘垂眸看过去,像这样的花瓣有一层,它们堆堆挤挤的飘在水面上,被热气蒸腾发出清幽花香。 虽是寒冬腊月,但像穆殷这样的身份,想弄来花瓣简直易如反掌。 估计是以前纪钦喜欢泡花瓣浴吧,所以穆殷才让人搞了这么一出,毕竟以前他可没有这种娇奢浪费的喜好。 纪尘克制不住的去想纪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温温柔柔的,或者活泼开朗,像只名贵又珍惜的鸟儿,让人忍不住供着养着。 不像自己,就是只野雀儿。 纪尘手无意识的搭在小腹上,却在摸到自己腹部伤疤的时候动作莫名一顿,竟觉得有点在意。指腹轻搓,像是要把不舒服原本皮肤上的伤痕搓去。 除了这里,他手臂上也有道浅浅的刀疤,只不过时间久了颜色淡去,几乎跟他自身冷白的皮肤融为一体。 纪尘知道只要时间够长,他腹部这道现在看起来粉粉的疤痕,将来也会变成跟皮肤差不多的颜色,没必要去管。 可他这会儿就是在意。 纪钦,纪钦。 纪尘烦躁的皱紧眉头,心里没忍住骂了两句脏话。 他是不是有病,穆殷要睡他,这对于自己来说不该是件屈辱不能接受的事儿吗?他怎么还跟她喜欢的人比较上了? 穆殷脑子有疾这病是不是会传染? 不然他为何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呢。 纪尘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整张俊脸冷的不行,暴躁的披上中衣,袋子随意在肋下一系,就这么出了净室。 第42页 他就这样,穆殷爱睡不睡,不睡更好。 要是敢嫌弃,纪尘指骨攥的咯吱响,他当场咬死她! 穆殷坐在桌边,手里捧着碗参鸡汤慢慢喝,感觉到身后有股浓郁的杀气,警惕的瞬间扭头看过去,然后就对上纪尘那张黑沉沉的脸。 穆殷,「……?」 穆殷茫然的眨巴眼睛,试探性的唤,「钦钦?」 啧,脸色肉眼可见的更冷了…… 刚才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洗个澡还洗出脾气来了? 莫不是阿六让人在净室里面整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但一想想她属貔貅的性格,又觉得不太可能。 这次穆殷还真猜错了,阿六觉得钱应该花在刀刃上。 不该花的地方一分不出,该花的地方豪斥千金都行。 像今天,主子跟主君大喜的日子,怎么着也得有点鲜花点缀一二。 主君哪怕在外人再强,能够百步穿杨,但说到底不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吗,用点花瓣怎么了? 穆殷可不知道阿六的心思,她端着碗看纪尘,哪怕美色当前,都没敢轻易急躁。 纪尘乌黑如墨的长髮披散身后,被他随意擦了几下,现在发尾还往下滴着水。 身上中衣松松垮垮的穿着,露出一大截精緻白皙的锁骨跟劲瘦的腰身。 他细腰长腿,看着清瘦,但常年习武身上的肉又紧实,并不干瘦如柴。 多劲道的美人,就是脸有点冷。 「也不怕冻着。」穆殷攥了攥指尖,压下所有情绪将碗放了下来。 她把自己那件最厚的大氅拿了过来披在纪尘身上,将他半强迫性的摁坐在凳子上,垂眸站在他身后扯了条干燥的毛巾给他擦发尾。 纪尘有点不适应,跟只被人摸了脑袋的猫一样,下意识的偏头想躲,嵴背绷的笔直。 穆殷强势的摁住他的肩膀,「听话。」 桌上是刚才下人送来的参鸡汤,穆殷让纪尘喝碗暖暖身子。 参汤啊。 纪尘捧着慢慢喝,热意冲散脸上的冷气,心思飘到身后。 穆殷可能没伺候过人,给他擦头髮的感觉还不如自己给狗擦毛讲究。 纪尘觉得等她擦完他那满头长髮估计都得打结。 「我自己来。」纪尘三两口把汤喝完,伸手将穆殷手上的毛巾拿了过来。 穆殷又坐回去,端起那碗没喝完的汤慢慢抿。纪尘视线飘来飘去,最后还是没忍住落在她碗上。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穆殷却抬眼看他,冷笑了一声,「我行与不行,少将军待会儿便能知晓。」 纪尘眼睫煽动别开视线,作出一副他没这么想的姿态,可惜脸上心虚的很。 办事前喝参汤,任谁都会多想。 纪尘没吃过猪肉,但他身边的猪特别多。那群女人战后缓解情绪或闲聊时,聊到次数最多的话题就是男人。 若是碰上不得不跟她们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们虽然顾忌着纪尘这个男子在场,但也只是说的委婉含蓄些,该聊的还是会聊。 纪尘耳熏目染的,时间久了,多少懂些。 尽管纪尘擦头髮磨磨蹭蹭,可总有擦干的时候。 外头天色大亮正是中午时分,穆殷走过去扬手把浓绿色不透光的床帐落下,扭头看向纪尘,暗示性十足。 纪尘头皮阵阵发麻,特别想跑。 他站起来,手脚僵硬,走的比耄耋之年步履蹒跚的老人还慢。 穆殷看他半天挪一点,耐心彻底耗尽,眼睛微眯朝他走了过去。 她一过来,纪尘更克制不住那份想躲的心,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主动后撤躲开她伸来的手。 穆殷不气反乐,整个人气息危险,话里意味深长,「你可是你自己选的。」 穆殷身形一晃,直封纪尘退路,他躲无可躲,被穆殷反手扯掉她自己的脑后髮带系住了手腕。 她将他右手系在床柱上,打了个结,然后把他的左手摁在枕头边上,吻不由分说的就落了下来。 穆殷动作有些凶,纪尘越是反抗她越是强势,逼得他眼眶通红,难得慢慢卸去身上抵抗的力道。 「没看出来,少将军最擅长用的不是弓,也不是剑……」半盏茶后,穆殷额头抵着纪尘的额头,眼里全是浓郁笑意,目光朝下意有所指,「而是枪吶。」 纪尘脸色通红,眼神躲避的看向床里,落在枕头边穆殷跟他十指相扣的手上,唿吸跟心跳都乱了。 偏偏穆殷这人坏的很,她非要开口逼他承认自己的变化。 纪少将军被睡前是个体面人,哪里抵得过明着骚的穆殷,最后忍无可忍,主动封住她的嘴,含煳凶道,「闭嘴!」 穆殷笑的更开心了,啧,恼羞成怒了呢。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纪尘床榻上没再听穆殷开口唤钦钦,不知为何,心里竟好受许多。 她经常霸道强势,可也有温柔体贴的一面。 穆殷拇指指腹蹭过纪尘的眼尾,声音又低又轻,「我已经很克制了。」 纪尘知道。 但听她用这个温柔的语调说话,心里颤了一下,单手捂住了自己的眼。 从小到大,还没人这么哄过他。 纪尘僵硬的腰肢慢慢放松,接下来倒是好办了许多。 浓绿色的床帐遮住了外面的光亮,纪尘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觉得打上半天的仗也没这么累过。 第43页 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那碗参鸡汤。 现在才明白,汤根本不是给穆殷准备的,而是用来给他吊命的。 这就不是人干的事儿。 第22章 022 两人直到黄昏才从里屋出来,亏得府里下人不多,不然纪尘可能会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阿七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看他走路姿势僵硬还以为是上午打架累的,体贴关心的问了好几句。 跟阿七比,画儿懂得可就多了。被县令送来伺候穆殷的人,光是姿势就比别人知道的多,花样也甚是刁钻新奇。 他看过里室那张乱的不能再乱的床单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然而脸上并无半分别样神色。 画儿表示他习惯了。 毕竟上次大清早的催命铃声已经让他见识的够多。 纪尘两条腿岔开,大刀金马的坐在凳子上吃这顿不知道算中午还是算晚上的饭,脸色清清冷冷的,丝毫没打算理会坐在旁边的人。 他平时坐姿没这么豪迈,今天全是被穆殷逼的。 跟纪尘截然相反,穆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餍足的气息,笑吟吟的喝着汤,眸光始终落在纪尘脸上。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这会儿的纪少将军清冷的眉眼里透着股春意,融化了那身寒气。 刚才要不是他咬牙切齿的要动手,穆殷都想跟他一起沐个浴再出来。 「钦钦,」穆殷说,「咱们这两日就要启程去追长临了。」 只要不提刚才屋里的荒唐,纪尘态度还是挺好的。他垂眸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都不用刻意打听纪尘便知道,长临肯定又赢下一座城池。如今放眼安国,没什么人能是这位将军的对手,更拦不住她前征的脚步。 再这么下去,不出半年,晋军就能一路攻打到安国的皇宫门口。不知道到时候朝廷又会把谁卖给晋国,以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次她们再往前走,想要回到荣城可能就要有些距离了,也不能像之前一样随意来回。 纪尘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皱眉犹豫了会儿,抿唇拿起公筷给穆殷夹了只清蒸虾。 抬眸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纪尘耳朵烧的滚烫,掩饰性的轻声问,「你伤都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穆殷饶有兴趣的看着明显有话想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纪尘,就是不给他递话的机会,「而且路上四位大夫会跟我们同行。」 纪尘「哦」了一声,又沉默的吃自己的饭。 穆殷刚把汤喝完,余光瞥见纪尘又给她夹了只虾。 他不太会讨好人,明显以前也没干过哄人的事儿,从而显得笨拙又青涩。 纪尘想去看他的那群手下,可他输给了穆殷,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提。 更何况两人刚滚过,他若是这时候开口,颇有点那个意味。 穆殷眼里笑意越来越浓郁,手肘抵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撑着侧脸,歪头看纪尘,「钦钦啊,虾要剥完壳我才吃哦。」 她吃饭前喜欢先喝点汤养养胃,有时候胃口不好,喝完汤基本上也就不吃了。 但今天穆殷心情格外的好,别说两只虾了,那盘虾她都能吃完。 剥虾是需要技术含量的,纪尘以前见过有的小侍光用两支筷子就能将一只完整的虾剥下来,很明显他不行。 纪尘吃虾都是先塞嘴里再吐虾壳。 看他拧眉跟虾较劲,两只筷子根本不知道从哪儿下手,穆殷没忍住笑出声。 纪尘神色肉眼可见的窘迫起来。 她拿过筷子,垂眸给他做示范,就像之前教他如何泡茶时一样,格外有耐心。 穆殷慢条斯理的剥完一只虾,蘸了酱料搁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全程没用过手。 穆殷出身皇族,论起吃喝二字,她的所见所闻都是纪尘所比不了的。哪怕是剥虾,她身上都透着股皇室的雍容优雅。 纪尘脸色热意慢慢褪去,垂眸将虾塞进嘴里,如同嚼蜡,竟尝不出味道来。 「钦钦。」穆殷唤他。 纪尘刚抬头,她便探身过来,手指捏住他的后脖颈,带的他上半身不得不前倾,然后吻落在了他唇上。 片刻之后,穆殷松开他,懒洋洋的点评道,「鲜。」 一个字,足以让纪尘脸上的热意重新烧起来。他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仿佛不管是抿唇还是吞咽唾沫都在应和穆殷的话,只得眼睫煽动端起碗喝了好几口汤。 脑子里无意识的想,好像是挺鲜。 艹! 纪尘赶紧转移注意力,后悔刚才给穆殷献殷勤了。 他的反应极大的取悦了穆殷。 「看在钦钦的面子上,」她主动说,「明日走之前,我陪钦钦去趟城南的宅子。」 「然后放了他们吗?」纪尘立马来了精神,也顾不上别的,清亮的眼睛看向穆殷。 「钦钦啊,」穆殷拉长音调,靠着身后的柔软椅背,眨巴眼睛看他,「你看我像那等好人吗?」 不像。 纪尘昧着良心点头,脸不红心不跳的,「像。」 穆殷挑眉睨他,片刻后说道,「其实,放了他们也不是不行。」 穆殷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跟他算数,「之前说钦钦若是满足我一百零三个要求,我便放了他们。刨去之前满足的三十五个……钦钦啊,你还欠我六十八个吶。」 第44页 纪尘眉头又慢慢拧了起来,显然在想自己根本不可能在明天之前完成剩下的这些。 「既然钦钦这般信我是好人,那我教钦钦一个法子。」穆殷眉眼带笑,脸上就差写着「不怀好意」了。 她像个不屑掩饰的竹筐陷进,就大大咧咧的摆在那儿,以那一百零三人为饵,就不怕纪尘这只野山雀不往里钻。 纪尘果然没忍住追问,「什么法子。」 穆殷手握着椅子扶手探身过去,唇瓣贴着纪尘的耳朵说话。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纪尘眼睛慢慢睁圆,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寸寸紧攥,唿吸明显变了。 「不可能。」纪尘毫不犹豫的拒绝。 纪野山雀一脚踢翻了穆殷的竹筐,表示不配合。 她竟然,竟然提出一次一个! 做一次,放一个。 穆殷丝毫不在意,她又慢慢退回去,幽幽说道,「钦钦吶。」 听她这个语气说话,纪尘头皮都炸了,警惕的看着她。 穆殷笑,「你同意与否,跟我想要你之间,没有任何冲突。」 也就是说,只要穆殷她想要,纪尘同意跟不同意,根本无足轻重。 无非就是绑一只手,跟绑两只手的区别。 穆殷性格向来如此,不容旁人忤逆。 纪尘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咬紧下颚紧盯穆殷,「照殿下这么说,刚才的提议是在刻意照顾我了?」 他声音有点冷,听起来像是生气了,「那我多谢殿□□贴了!」 穆殷嘴角笑容清浅,视线落在纪尘脸上,慵懒疏离,声音又轻又缓,「钦钦啊,我对他们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别逼我杀了他们吶。」 纪尘抿紧唇,垂眸不再看穆殷,冷着脸吃饭。 晚上入睡的时候,穆殷并没有动他。床上被褥床单早已被换了一遍,可纪尘躺在上面却是迟迟睡不着。 如今两人并肩而卧的状态仿佛又回到了今天之前,就像下午的荒唐迷乱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纪尘唿吸微微发紧,胸口闷堵难受,他不知道怎么想的,没话找话的问穆殷,「你要怎么才肯放过他们?」 他知道穆殷没睡。 「钦钦不如哄我试试,」穆殷平躺着,声音带着要睡没睡的慵懒随意,嗓音轻轻哑哑的,听的纪尘心口发麻,她说,「钦钦若是哄我哄的开心了,我便万事随你。」 穆殷幽幽嘆息,侧眸看他,眼波流动,「傻钦钦,怎么连跟我吹耳旁风都不会呢。」 明明有更好的哄她方式,晚上非得为了别人跟她硬碰硬。 对于旁人穆殷是软硬不吃,但对于纪尘,穆殷敢肯定自己是吃软不吃硬。 纪尘手指动了动,半响儿后,有些气馁的低声说,「我不会。」 他没跟人撒过娇,所有想要的一切都是凭本事拿来的。以前都是这样,直到在穆殷这儿跌了跟头。 穆殷笑,「熟能生巧。最后的机会我给了,要不要全看钦钦了。」 纪尘手指挠了挠床单,仔细琢磨怎么哄穆殷。 浓绿色的床帐遮住一切光线,帐内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在这种黑暗中,视线不好的情况下其他感官最是敏感。 穆殷平躺着,感觉身旁的人动了动,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她猜想着纪尘可能会做的事情,比如下去给她倒杯热水,亦或是重新拿个手炉进来。 能做的最大的尺度,无非是隔着一段距离在她的耳边吹吹风。 穆殷有些无奈,总觉得躺在身侧的是根不开窍的木头。谁成想,下一刻纪尘的动作却让穆殷勐的睁大眼睛,唿吸屏住。 纪尘竟然凑过来,亲了她一下! 微凉的唇贴在了她的唇瓣上,唿吸都带着颤意。 能让纪少将军主动献身,穆殷分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纪尘心如擂鼓,一触即离,想往后退。这一个动作已经透支了他所有的羞耻心,再多的就没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做出这个举动的,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亲在了穆殷唇上。 纪尘本来想的是要么给穆殷去倒杯热水,要么给她拿个足炉,反正不是这样亲她。 现在回想起来,都怪床帐里太黑了,但凡有点光线,纪少将军都放不下这个脸。 见他想要后退,穆殷反应很快,一把摁住纪尘的后脑勺,手指插.进他冰凉的髮丝里,强势的不许他逃避。 她气纪尘是木头,更气她为了别人肯对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所有的情绪糅杂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她反客为主把纪尘又要了两次。 纪尘,「?」 第23章 023 许是纪少将军捨身为属下的精神感动了穆殷,反正在他咬牙切齿喊她名字的时候,穆殷终于松口,让他决定那一百零三人的去留。 第二天吃罢早饭,纪尘便跟穆殷一起坐马车去了趟城南关人的宅子。 虽说被限制了自由,但纪尘不能否认的是他这群手下被关在那儿是最好的去处。 至少是安全的。 阿七跟他们一起过来,到了地方后,拎起衣裙跳下马车,蹬蹬蹬跑到门口,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举在身前。 颜色黑红的寒铁令牌上,用金笔勾勒出一个龙飞凤舞的字:殷。 是穆殷的特制牌子。 第45页 不管来的是谁,没有牌子一律不能进去,这是铁律。 守门的两人看了一眼令牌,又相互对视,随后立马朝马车的方向抱拳行礼,然后低头颔首将门打开,恭敬的站在旁边迎接。 马车车帘被下人掀开,纪尘有些迫不及待的从上面直接跳了下来,大步流星直奔大门而去。 在他之后,穆殷才踩着脚踏不疾不徐的从马车里面出来。 她懒洋洋的抬眸看着纪尘急匆匆的背影,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 这么生龙活虎的,看来还是做的太少了啊。 都怪她太心软。 前面纪尘都冲进院子里了,这边穆殷才刚走到大门口。 阿七站在门里面左右为难,白净的小脸都快皱巴成一团了,不知道该跟谁走。 「主子,」他嘟嘟囔囔的小声控诉,「您怎么比主君还慢呀。」 穆殷比个男人还磨蹭! 像阿七跟纪尘这两个男子,哪个下马车的时候要脚踏了? 他们都没有,但穆殷要了。 看她这副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闺阁中养出来的娇贵公子呢,不疾不徐,慢条斯理。 「不急,」穆殷慢悠悠的拾级而上,「总得给钦钦点私下时间,由他处理自己的事情。」 她走的慢,纪尘因为一时心急也忘了等她,只顾着大步往里走。 他是跟着穆殷来的,也没人敢拦着,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穿进拘着安国俘虏的后院。 虽说守卫的将士全是女人,而关在里面的又都是男子,但没一个放肆的,别提有非分之举,她们就是连句调戏的话都不敢说,可见穆殷御下之严。 纪尘的手下被分开关押,白日聚在一起方便管理,晚上才几人一屋分开睡觉。 因为刚关进来的时候,有几个闹腾的刺头想逃跑,阿九沉思良久,觉得可能是闲的。 一百多口人关在一起大眼瞪小眼肯定会有别的想法,不如给他们找点事情做,转移一下注意力。 阿九也是个神人,竟想起来逼他们洗衣服做针线活。 对于一群拿惯了弓箭跟刀枪的男子们来说,缝针穿线简直要了他们的命。来回被折腾个数十天,再大的精力都被消耗完了。 如今突然看见纪尘出现在自己面前,个个都以为看针线看到出现了错觉。 「少,少将军?」有人霍然站起,直盯着面前的纪尘,警惕戒备又茫然的朝左右看,似乎不明白纪尘是怎么堂而皇之当着众守卫的面过来的。 纪尘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环视偌大的主屋中那群坐在凳子上翘着脚跟手里的针过不去的人,声音有点哑,「我来接你们了。」 「来接我们了?」对方微怔,眼睛里的光慢慢亮起来,激动的攥紧拳头唿吸沉沉,生怕听错了。 他嘴唇动了又动,觉得眼眶发热鼻子泛酸,不由吸了吸鼻子朝身后的人高兴的大声喊,「兄弟们,别缝了!少将军来接咱们了!」 「少将军?!」 「少将军!!」 众人立马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将翘起来的腿老老实实的放下去,规规矩矩的站起来,全部看向纪尘,眼里满是惊喜的光亮。 他们七嘴八舌的围上来,问纪尘伤好了没有,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安国派人跟晋军谈了条件来救他们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问的纪尘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 「都闭嘴!」有人大吼出声,「纪律都忘了吗?」 说话的正是刚才第一个看见纪尘的人,叫做阿亚,也是纪尘头一个在街边捡来的孩子,比他小个两三岁,私下里纪尘拿他当弟弟对待。 阿亚吼完之后,所有人慢慢安静了下来,嘀嘀咕咕的委屈说,「我们就是见着少将军太高兴了。」 纪尘笑了下,可想起来自己要说的事情,又有点笑不出来。 这群人都等着安国来救他们呢,孰不知自己早已被当成了弃卒。 穆殷的目的是纪尘,安国用他换了三座城池,至于他手下的这群人是生是死根本不在掌权者的考虑范围之内。 应该庆幸穆殷拿他们当做要挟自己的筹码他们才能好好的活到现在,否则怕是早已被晋军中不入流的玩意分「食」干净。 纪尘深吸口气,对上众人信任的目光,攥紧指尖,尽量以平静的口吻将所有事情告诉他们。 「安国,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当初刚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纪尘的确难受,可随后又觉得并不意外,像是安国朝廷能干出来的事儿。 但现在把这事告诉手下这群人,看着他们的目光由满怀期待逐渐变得崩塌破碎,以及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纪尘才觉得难受到窒息。 「怎,怎么可能。」有人低喃出声,「咱们可是安国的兵啊,朝廷怎么可能不要咱们了?」 他左右环视,希望得到认同的声音,「那可是咱们拼命守护的家国啊。」 可惜的是,没人说话。 对于他们来说,守在身后的是拼死都要守住的家国同胞,可对于朝廷来说,站在前线的他们却随时可以丢弃。 「三座城池,少将军只值三座城池?要是没有少将军,安国根本守不了这么久!」 有人气到极致,没忍住边擦眼泪边骂脏话,胸膛上下起伏,声音慢慢更咽到说不出话来。 第46页 他们为自己不值,更为纪尘不值。 心里被捨弃被背叛的难受跟这些日子的希望幻想融在一起,绞的心脏像是被割裂般的疼,又疼又闷又委屈。 没憋住的,三两个抱头哭起来,稍微坚强些的,倔强的站的笔直,把头高高的昂起来,自欺欺人的更咽说,「这种朝廷不配我掉眼泪!」 他们多数都是孤儿,本就被家人因为性别是男孩抛弃过一次,现在又来了第二次。 跟朝廷毫不犹豫的捨弃相比,他们之前的努力跟血泪仿佛成了笑话。哪怕是养只看家的狗,也不至于这般无情冷酷,这简直就是寒了满腔热血跟爱国之心! 纪尘抿紧薄唇,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阿亚,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安国回不去了,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了金银盘缠,足够你们餬口生活,」纪尘扯了扯嘴角,想说的故作轻松些,可惜没能做到,最后干脆维持着他那清清冷冷的神情说,「你们隐姓埋名,好好度过余生吧。」 众人一愣,听完连哭都忘了,齐齐看着纪尘,「那少将军呢?」 「我留在晋军营里。」纪尘眼睫落下,「不能同你们一起走。」 「少将军……」 「少将军不走,我们也不走!」有人扯着袖筒狠狠地蹭掉脸上的泪,大声道,「我们的命是少将军给的,您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我们没有家国,只有将军!」 「对,我们只有少将军!」 纪尘怔怔的看着他们,面前一百零三双眼睛被刚才的泪水洗涤的清澈干净,全都倒映着他的脸。 这是他的兵啊。 是他的手足。 纪尘差点没忍住脱口而出答应了他们。 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才压下这股冲动,艰难的沉声说,「不行。」 纪尘还做不到带着自己的兵去亲手攻打自己的朝廷,哪怕对方先不仁在先。 若是他们不能为晋国所用,没了利用价值,穆殷怕是不愿意养着他们。更何况,自己的兵也不甘心一辈子留在这儿绣花。 「为什么?」大家问。 穆殷就是这时候迈步懒洋洋的走了过来,她双手抄在袖筒里,也不进来,而是没骨头一样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趣的掀起眼皮朝里看。 她虽然没出声,可那股强势的存在感让人怎么都忽略不了。 屋里众人如遇劲敌,全都戒备的看过去,下意识的要将纪尘护在身后。 唔,小鸡护老鹰的既视感。 穆殷看乐了,「钦钦啊,你这群手下真是有趣吶。」 纪尘扭头转身朝她看过去,眉头拧紧,抿了抿唇,「你说过让我自行决定他们的去留。」 他以为穆殷要干涉。 穆殷点点头,笑的甚是好看温和,无害的宛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继续,我就是来看看而已,钦钦不必这么紧张,我对于单方面的杀戮没有兴趣。」 她还是比较喜欢看对方在她实力碾压下的那股子拼死挣扎劲,而不是像摁蚂蚁一样一手一个。 「少将军?」阿亚眼睛盯着穆殷,低声问纪尘,「她是晋国的三皇女穆殷吗?」 能跟纪尘一起出现在这儿的,除了穆殷别无她人。 见纪尘点头,阿亚眸光更加锐利了,宛如开过刃的匕首,泛着锋利的寒意。 他声音压的极低,近乎咬耳朵,跟纪尘道,「听说她重伤在身,少将军不如跟我们一起拼一拼,许是能取她首级回去邀功,到时候朝廷定然会重新接纳咱们的。」 什么叫重新接纳他们? 纪尘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阿亚,「你的意思是?」 「杀了她!」 第24章 024 阿亚眼里杀气腾腾,显然不是在跟纪尘说笑,他竟是真存了杀死穆殷冲出去的想法。 原因是要拿她的人头去邀功,去跟安国摇尾乞怜,像只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去求安国原谅。 若是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已经叛国投诚所以才落到如今这幅无家可归的局面。 可实际上抛弃他们,让他们沦落到眼前这种绝望境地的正是安国! 君不仁臣投外国。 纪尘没咬牙切齿扭头带兵攻打安国,已经是对它存了够多的仁义,这种朝廷,不配他跟他的将士们为之效命。 纪尘一直以来都觉得阿亚挺聪明的,所以才提拔他做自己的副手,谁知道他竟在这个时候犯起傻来。 他当阿亚一时没想清楚,或是因为心里太过难受选择了逃避现实,这才想着回到安国一切就没有发生了。 纪尘不由放轻声音跟他说,「安国回不去了,穆殷你我也杀不了,阿亚,你要接受现实,咱们被安国捨弃了。」 「少将军,」阿亚扭头看纪尘,眼里甚是清醒,低声说道,「你可是安国的少将军,生是安国人,死是安国魂。你我若是杀了穆殷最好,若是杀不了死在她手里,正好让晋军看到我们安国人的血性!」 他蛊惑似的劝纪尘,「咱们不是被安国抛弃了,这说不定正是朝廷用意至深的地方呢?」 阿亚手垂在身侧,匕首已经滑进掌心里,虽跟纪尘说话,眼睛却始终看向穆殷的位置,「将咱们送到敌人内部,趁她们不备,一击致命。」 「这是我们的机会啊,少将军。」 若不是朝廷的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说将他交给穆殷随意处置,纪尘真要信了阿亚的话。 第47页 要真是朝廷有安排,为什么他这个当事人不知道? 阿亚没给纪尘犹豫的时间,他当机立断的亮出匕首,鼓动身后众人,「杀了穆殷,我们重回安国!」 他不知道怎么躲过的搜身,竟还藏着利刃,这会儿开了刃的匕首亮出寒光,直朝穆殷袭击而去。 阿亚在众人心中的地位仅次于纪尘,平时纪尘不在的时候,便是他发号施令,如今他突然开口又因跟纪尘说了半天,众人只当这是少将军的意思,立马就要跟着上前。 这无异于上赶着给穆殷送小菜。 「阿亚,住手!」纪尘拦了下身后的这些人,皱眉看向已经跟阿七过上招的人。 这满院子都是穆殷的手下,阿亚竟想着越过她们去杀穆殷,无异于异想天开,光是一个阿七便让他进不了穆殷的身,这个他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做这种类似于飞蛾扑火的举动? 晋国三皇女杀神的称号,阿亚一个久居战场之人岂会没听说过? 纪尘深深的看着院子中打斗的那个身影,脸色有些难看。 他先前便猜过,若是自己被留在了晋军营里又逃不出去,会不会有人过来劝他自缢?以此全了安国朝廷的名声,好抹去她们曾经做过那些事情? 阿亚现在的举动,跟逼他与穆殷撕破脸皮,死在她手下有什么区别? 「钦钦啊,」穆殷拉长的语调响起,纪尘回神朝她看过去,就见她跟看斗蛐蛐似的,甚至还来了兴趣,扭头问他,「你来猜猜谁会赢呢?」 她目光慢悠悠的落回阿亚身上,神情慵懒,笑的极为好看,「输的那个,可能会死哦。」 阿亚根本就不是阿七的对手,被他猫逗耗子似的在院子里耍弄。 院子里的其他将士们甚至各司其职,对于打斗的动静置若罔闻,巡逻的巡逻,站岗的站岗,根本都没围过来。 而屋里的众人因被纪尘伸手拦着,全留在原地,看院子里阿亚招招处于下风,纯属被压制状态,心里既着急又担忧,没忍住看向纪尘,「少将军,再这么下去,阿亚哥怕是凶多吉少。」 「穆殷欺人太甚,要打要杀都行,可她竟让手下之人这般折辱阿亚哥!」就跟猫逗老鼠一样,让他们看的怒火上窜! 有人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跟纪尘说,「少将军,让我们拼杀出去,哪怕是死,也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阿亚哥被晋国人欺辱!」 是了,这便是阿亚的目的,将退路给他堵死。 纪尘说不出这会儿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底像是破了个大窟窿,唿啦啦的进了寒风,寸寸凉彻心肺。 这便是他心心念念要救的人,是他拿着当亲弟弟般关心疼爱的人,到头来,他却是想要自己的性命,甚至他身后众人的命。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阿亚先是言语鼓动众人,再在阿七手下狼狈抵抗,他就不信纪尘和那一百零二人能冷眼看他送死。 只要他们一起动手,那今天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阿亚这是要借穆殷的刀,替安国灭口。 纪尘闭了闭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冷声呵止众人,「想死的尽管往前,我绝不阻拦。」 他话音刚落,身后众人发出惊唿。 院内阿亚「噗」的声吐出一大口血,被阿七踢翻在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主子,要杀掉吗?」阿七就是个半大的孩子,玩够了就失去了兴致。 穆殷没应他,扭头看向纪尘。 纪尘缓缓睁开眼睛,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抬脚朝院子里走,路过穆殷身边的时候,听她含笑轻声说,「钦钦,别让我亲自动手。」 纪尘身形微微一顿,唿吸收紧,随后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 屋里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硬着头皮神色戒备的跟着走向院子里,将站着的纪尘跟倒在地上的阿亚围起来,形成个面朝外背朝内的保护圈。 「少将军。」阿亚抬眸看纪尘,原本满腔的话,对上他冰冷的眼突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纪尘向来是对外冷,对内热,外表看着清清冷冷的,但除非犯大错,不然极少对属下发火生气。 他如今这幅样子,不像是生气,而像是心寒失望。 阿亚心头一阵绞疼,染了血的唇张张合合,最后手指抠紧地面,低头咬牙哑声说,「少将军可还记得自己是哪国的人?」 他几乎不敢去看纪尘的眼睛,「即是安国人,怎可为晋国狗?」 阿亚声音很低,只有站在他身边的纪尘能听见,就在他还打算再逼纪尘的时候,却被人打断了话。 旁边有人见阿亚伤的重,急的眼睛都红了,偏头跟纪尘说,「少将军,咱们拼一拼吧,不然阿亚哥就真的没命了。」 阿亚声音就这么顿住,趴伏在地上的肩膀轻轻颤抖,有水滴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一滴叠着一滴,濡湿一片。 纪尘垂眸看他,声音平静,毫无情绪起伏,「你看,他们至今都是相信你的,甚至愿以性命护你,你便是这么还他们的情意吗?」 「你许是有你的难处,但你不该为了自己将愿意把后背託付给你的兄弟们卖了,你这行为,跟朝廷捨弃我们有什么区别。」纪尘看着阿亚,半响儿后轻声问,「你是有家人还在世吧。」 第48页 阿亚身子勐的一颤,忽的抬头看纪尘,满脸的泪痕,嘴唇蠕动片刻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纪尘是猜的,如今看阿亚这个反应,应该是猜对了。他是自己捡来的,现在想想,许是当年有人刻意为之,就为了把阿亚安排在自己身边。 「阿亚,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不管她们在不在朝廷的手里,都没有好下场。」 若是在朝廷手里,在阿亚被擒的那一刻他的家人应该就被处理掉了。 若是不在朝廷手里,那在这种朝廷的统治下又能活的多好呢。 这些话纪尘虽没有说的很透彻,但以阿亚的聪明程度哪里听不懂呢。 他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朝廷是什么朝廷,可他没办法。 他夹在两者之间,抱着那么一丝希望,实在是没办法。 「少将军,」阿亚哭的泣不成声,挣扎着爬起来跪在纪尘面前,「我对不起您。」 他深吸口气,恭恭敬敬的给纪尘磕了三个头,最后决绝的用那把匕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阿亚哥!」 纪尘依旧站在那儿,神色平静,唯有身后众人惊诧的看着缓缓倒在地上的阿亚,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可他们依旧选择越过纪尘,半蹲半跪在阿亚面前,眼里憋着泪。 一日之内,他们被背叛了两次。先是国家,后是手足,现在呆愣的围着阿亚的尸体,不明白自己拼死拼活效忠安国图的什么。 原本吃苦练功从军,想的是让曾抛弃他们的家人看到他们也可以不输给女人。 后来则是为了家国,为了身边的兄弟们咬牙坚持。 可如今似乎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穆殷慢悠悠的走了过来,跟纪尘并肩而立,抬眸朝前看了眼,跟身后的将士首领说,「厚葬了吧。」 纪尘这个时候才像是有了点反应,不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冰雕模样。 他眸光微颤,缓缓将眼睫垂下,陷进掌心里的手指慢慢松开垂在身侧,低声道,「多谢。」 「谢我倒是不必,他该谢自己。」穆殷眸光转动落在纪尘的侧脸上,还是那副散漫模样,「若他今天真的伤了钦钦,我定不会这么好说话。」 「他那般在乎还在安国的家人……」阳光下穆殷笑了下,身上带着暖融融的光,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那便屠城吧。」 纪尘,「……」 穆殷扫了眼地上那群神情茫然的男子们,选择让阿七带纪尘回去。 至于宅子里这些人则由她来处理,「钦钦放心,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伤他们性命。」 纪尘抬眸看她,穆殷沐浴在阳光下,神色温和,声音轻柔,「听话,去吧。」 纪尘慢慢垂下眼敛,难得没反对,沉默的跟着阿七往前走。不知道为何,这一刻他竟会如此相信穆殷。 一路上阿七惴惴的看着纪尘,仿佛在为刚才打伤阿亚的事情而不安。 回到宅子后,阿七见纪尘坐在主屋台阶上,便慢吞吞的蹭了过去蹲下来,缩着脖子低着小脸,像是做错了事情。 纪尘心里很乱,也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错的是阿亚,他没怪阿七。 阿七眼睛在纪尘的手掌下慢慢变亮,重新高高兴兴的依偎在纪尘身旁坐下,昂着小脸晒太阳,顺道跟他坐在一起等穆殷回来。 中午纪尘也没吃饭,甚至连动都没动过,好像只有坐在这儿正对着阳光,他仿佛才觉得心底的凄寒稍稍退去。 穆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纪尘都不知道,等他察觉出来的时候,穆殷已经站在他身旁,而阿七则不知道去了哪儿。 穆殷双手抄在袖筒里,垂眸安静的看着纪尘,看阳光落在他头顶,看他眼睫低垂沉默不语。 她静静的看了会,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头伸手将掌心搭在他脑袋上,带有安抚意味的轻轻拍了拍。 纪尘心脏寸寸收紧,憋了一天的情绪在穆殷的掌心下险些控制不住的喷涌而出。 背叛他的是自己当成弟弟疼的人,而指使阿亚这么做的那位甚至可能是他最亲的人,没谁会比纪尘更难受。 本来麻木的心这会儿在穆殷的轻拍下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楚情绪,缠着他束着他,慢慢收紧勒紧血肉里。 纪尘吸了吸鼻子,抿紧唇,动作僵硬不适应的慢慢将头靠在穆殷小腿上,闭上酸涩发热的眼睛。 「穆殷,咱们今日便启程吧。」 现在已经下午,其实根本不适合启程赶路。 但她还是轻声回他,「好。」 第25章 025 阿六不愧是王府出身的管家,行动力十足,仅仅一个时辰便将所有行李收拾妥当放进马车里,随时可以出发。 已是黄昏,纪尘看着四位大夫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仓促赶路,心里生出愧疚来,路过她们身旁时说了声抱歉。 本来她们可以明天早上吃早饭,慢悠悠的往前走,晚上许是就到了,根本不必向现在这样可能要连夜赶路。 四位大夫摆摆手,江湖郎中更是笑吟吟的从袖筒里抽出叶子牌,跟纪尘说,「主君可别小看了我等,我们四个彻夜打牌那是常事。」 看她们乐在其中,纪尘才觉得心头轻松些。 等他坐回马车里的时候,穆殷已经懒洋洋的靠在里面,阿七正坐在旁边给她剥瓜子,瞧见他上来,眉眼弯弯的朝他伸出手,「主君,吃瓜子吗?」 第49页 纪尘微微摇头,坐在穆殷身旁。 穆殷见他上车,这才放下撩起车帘的手,眼波流转的看过来,「跟她们四个说什么呢?」 她笑,身子倾斜着靠过来,肩膀轻轻的跟纪尘的肩膀抵在一起,轻声问,「钦钦莫不是因为我,才关心上那四个?」 穆殷身体时好时坏,有四位大夫跟着才最保险。 纪尘微怔,僵在原地,穆殷无意中的一句话像是点开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 他刚来宅子里的时候,可还觉得这四位不务正业像个江湖骗子呢,直到上回她们救治了穆殷,纪尘才对她们稍稍改观。 这四位大夫本就是穆殷的人,要生要死都是穆殷一句话的事儿,更何况只是连夜赶路而已,而他竟然莫名在乎起她们舟车劳顿会不会不舒服…… 若说不是为了穆殷,纪尘连自己都觉得有点牵强。 「咱们什么时候能到?」他神色不自然的转移话题,甚至伸手摸过阿七面前的瓜子,低头垂眸剥了起来。 穆殷唔了一声,「差不多明天早上吧,夜里赶路总是慢些。」 她目光落在纪尘修长好看的手上,越看越觉得喜欢,于是扭头看向旁边的阿七,毫无负罪感的将他赶下马车,「你去找阿六玩。」 阿七也不多问,拍拍手上的瓜子木屑,欢欢喜喜的弯腰钻出车门。 等他一走,穆殷那熟悉的语调幽幽在车厢内响起,「钦钦吶。」 她暗示性十足,「钦钦说去宅子就去宅子,钦钦说要今日走便今日走,我对钦钦这般百依百顺,可还有报酬?」 纪尘听的眼皮一跳,下意识的抬眸往前看了眼。 这可是马车,前面赶车的侍卫既是穆殷的人,那定当是耳聪目明之辈,若是身后马车里发出点什么动静声响,对方肯定都知道。 纪尘脸皮薄,光是想想那种场景就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给,报酬。」他将手里剥好的瓜子塞进穆殷嘴里,怕她吃完再喊自己,又端来刚才阿七剥的,一颗一颗餵给穆殷吃,企图堵住她的嘴。 穆殷就这么靠着身后的软枕,也不拒绝,眉眼含笑的看着他,虽未说话,可眼里却透着股瞭然的意味,生生把纪尘看的乱了唿吸跟心跳。 几乎就在他别开视线的那一刻,穆殷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捏住他的后颈起身偏头吻了过去。 纪尘眼睛睁圆,空着的那只手抵在她肩窝上,抿紧薄唇,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余光慌乱的瞥向车门方向。 可若是穆殷能那么好说话,那便不叫穆殷了。 她瞥着他的视线,微微将唇与他错开,大掌摁着纪尘的后颈强势的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唇贴着他的耳廓轻声说,「钦钦若是乖,我便只亲亲,若是不乖……」 后面半句她声音压的极低,却听的纪尘眸光一颤,唿吸沉沉的扭头瞪她。 两人离的太近,仅仅一个转头的动作便是鼻尖相蹭。 穆殷就这么慵懒肆意的看着他,眼里带着势在必得的笑。 纪尘唿吸沉沉,实在气不过,竟主动伸手搂住穆殷的脖子,将唇贴了过去,狠狠的咬她唇瓣。 她刚才居然说: 若是不乖,我便在这儿做到让你哭出来。 那种散漫的语气,轻描淡写的朝他耳根吐着热气说出这话,激的纪尘心尖发颤,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战慄起来,头皮阵阵发麻。 穆殷揽着他的背,闷笑不已,胸腔震动,根本不觉得他那点力气咬她有多疼,甚至还含煳不清的说,「钦钦若是喜欢这般野的,不妨咬的更狠一些,我若是唇瓣肿了,全晋军营里的人都知道你我在马车上做了什么。」 平时没点什么,穆殷都能说出那么些个莫须有的故事来,若是唇瓣真被他咬肿了,纪尘相信穆殷绝对能满军营张扬的这事。 跟这种让人恨不得原地死亡的事情相比,好像在马车里有点什么都不算个事儿了。 纪尘慢慢松开她的下唇。 他后退,穆殷却前进。 纪尘刚一松嘴,穆殷便迅速反客为主的将他压在车厢角落里,将他罩在阴影里,借着昏暗的光线,吻了个痛快。 她压制着纪尘,但凡他想反抗,穆殷的手便搭在他的腿上,威胁的意味十足。 纪尘今天本就心情不好,这会儿被穆殷亲出了脾气,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死死的摁在自己腿上防止她继续往上胡作非为,一手扯着穆殷的衣襟,狠狠的抬头回吻过去。 不就是亲吗! 纪少将军有脾气,穆三殿下也不是个软性子。 好好的一个吻,两人像是较劲似的,谁都不肯服输,作势要赢过对方。 彼此的唿吸早已交织在一起,嘴里都不知道是谁的唾沫。直到唇瓣麻木发疼,才堪堪分开。 穆殷笑着退回去,垂眸伸手用拇指指腹擦过自己微肿的下唇,再看看比她好不到哪儿去的纪尘,没忍住笑出声,心情大好,「我就喜欢纪少将军这种勐劲,啧,可惜今天不是地方呢。」 很明显,穆殷觉得马车限制了两人的发挥,但凡换个能躺下滚动的地方,都能战个一夜。 纪尘不看她,只扯着袖筒狠狠的擦了擦唇,结果碰到嘴角伤口却疼的眉头轻皱,微不可察的「嘶」了声。 许是今天的情绪发泄出去了,即将出荣城的时候,阿六停下让人买了饭菜送进来,纪尘竟吃了大半。 第50页 她们一行人是清晨才到的竹城,这里原先是安国境界,如今却早已插上晋国的旗帜,成为晋军落脚的地方。 军营比竹城还要往前个几十里,长临跟阿九也不在城内,但不妨碍她们事先给穆殷收拾了一个宅子出来。 穆殷只是在荣城养伤,行程比她们晚上一段时日,并非不过来了。 所以打下竹城后,阿九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穆殷买宅子,收拾干净,等她住进来。这事做起来熟练极了,显然不是第一次。 阿六跟阿七对此也丝毫不意外,到了地方后直接指挥下人将行李搬下去,明显也习惯了。 甚至还点评起来,说这个宅子不如上个,离街市太近,主子回头怕是会觉得吵闹。随后一想,也许阿九是刻意安排的,毕竟主君是安国人,肯定更喜欢住在热闹些的地方。 纪尘后半夜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蜷缩着身子枕在穆殷腿上,身上盖着她的大氅。而她像是没睡,背靠身后软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他的头髮,就这么玩了一夜。 从车里下来,纪尘环视左右。 目光所望之处,并没有战火席捲过后的残骸颓败,百姓依旧出门上街做生意讨生活。 虽是已经战后,可百姓的恢復能力远比她们想的要强,毕竟日子总是要往前过的。 似乎对于底层的她们来说,城楼上插的是哪国的旗帜并不重要,她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小日子。 看见远处不知道哪家摊铺生火做生意冒出来的氤氲白汽,纪尘一直抽紧的心才慢慢松开,觉得压抑了至少有一个月的气缓缓舒了出去。 他曾在战场为安国拼杀之时所期望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周边的吆喝声慢慢响起,纪尘听的眼眶发热,心底一片祥和平静。 他虽跟阿亚说『君不仁臣投他国』,可心底到底是挂念着曾经用血肉身躯守护过的一方百姓,也并未做出过丝毫不利于安国的事情。 如今看她们在晋军的统治下依旧井然有序的生活,纪尘才觉得彻底宽恕了自己。 若是这会儿穆殷愿意问他投不投城,纪尘怕是不会有丝毫犹豫。 他不选择任何朝廷,他只选择天下百姓。 百姓心向哪里,他便站在哪里。 「主君,你是不是饿了啊?」阿七见纪尘呆呆的站着,凑过来歪头看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包子铺,然后跟刚下马车的穆殷喊,「主子,主君饿了。」 穆殷看过来,纪尘也没否认。 他蜷了蜷手指,难得走过去朝她伸手,掌心朝上手背朝下,俨然是副要钱的动作,「吃不吃包子?安国的早饭很好吃。」 穆殷眼里笑意慢慢浓郁,将手从袖筒里掏出来,把自己握着的手炉搁在他掌心里,「钦钦啊,你看我像个随身带银子的人吗?」 纪尘,「……」 纪尘说不出的脸上烫。 她笑,「阿七有,你同他一起去。」 莫说买个包子,就是买下整个竹城都可以。 阿七闻言立马高高兴兴的挽着纪尘的手臂将他连拖带拽的往前拉,「包子包子,安国超好吃的包子!」 纪尘心情轻松,笑着随阿七往前去。 两人停在一个包子铺前,问老闆刚出笼的包子怎么卖。 阿七是个小馋猫,这会儿已经凑头去看那些喷香松软的白面包子了,甚至皱了皱鼻子便能闻出来都是什么馅儿的。 看他是行家,纪尘便站在旁边等他。他闲着无事左右看了一圈,然后竟看到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朝他走过来。 对方脸上虽然易了容,可身形跟走路姿势不变,纪尘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他呆愣的僵在原地,脑子嗡的声一片空白,一时间竟听不见周围任何的吆喝声,只看见那人朝他款步而来,手里挎着个篮子,神色自然的抬眸看他。 「公子,买个簪子吧。」 第26章 026 「师父。」纪尘几乎是无意识的轻喃出声。 随着双方距离的逐渐拉近,纪尘眼里慢慢露出几分慌乱心虚来,下意识的低头,掩饰性的将破了的嘴角挡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唇上的红肿已经消了,只有嘴角还有点痕迹。纪尘不知道为什么,心如擂鼓,特别怕被面前的人看出来。 尽管对方换了张脸改变了自身气质,可对一个人熟悉到极点时,仅凭一个背影一个姿势就能将他认出来。 对方闻言瞬间抬眸看他,仅仅一个眼神便让纪尘噤了声。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纪尘的师父——陈利。 同时他也是安国的军师,一个十分有能力的奇男子,可以说安国能苟存到现在,陈利功不可没。 比如现在,他能在已经被晋军把控的竹城内乔装出现,便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更何况今日穆殷也来了。 跟长临不同,穆殷看似散漫自大,其实做事极为谨慎仔细。怕是在她踏足竹城的那一刻起,她的爪牙就已经将整个城池摸透了。 这中情况下,师父出现在这儿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阿七就在旁边,穆殷落脚的宅子也在不远处。 纪尘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陈利手中的簪子上,而是想知道为何师父会在这儿刻意等自己。 是来救他的吗? 不知为何,纪尘攥了攥手指,心里所有的情绪此时混杂在一起,将胸腔堵的沉甸甸的。 第51页 他有太多的事情想问师父。 比如朝廷拿三座城池换他这事,师父有没有参与,亦或是参与了多少。 还有,阿亚的事情。 其实纪尘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个答案,但还是想听陈利亲口否认。 他拿陈利当师父,当父亲,丝毫不希望自己只是对方手里的一个棋子,说弃就弃。 可惜陈利并没给纪尘问话的机会,甚至不在意他暧昧痕迹明显的嘴角,只是将手里的簪子往前递了递,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淡漠,「公子当真不看看我这簪子吗?」 纪尘指尖蜷缩收紧,随后慢慢松开。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失落空寂,他多希望陈利沉着脸训斥他,问他这嘴角是怎么回事,以及为何跟穆殷的小侍这般亲近。 可是没有,对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在乎。 是了,这才是师父啊。 纪尘跟陈利的相处方式向来如此,两人相依为命的这么多年,纪尘几乎从没跟陈利谈过心。 小一点的时候,纪尘练武练的太累了,在陈利过来看望他时,曾委屈崩溃的想在他怀里腻歪一会儿。不是说不练了,就是想跟他撒撒娇,被他哄哄。 可是陈利永远是那副清冷的面孔,连开口抱怨的机会都不给纪尘,只是问他学到了哪儿,接下来必须学到哪儿,毫无废话。 从那以后,纪尘哪怕练武边练边哭满身伤痕,都会爬起来抹掉眼泪抖着腿继续,因为师父说他必须要完成任务。 长此以往,纪尘便慢慢不再将情绪外露,成功将自己变成了跟陈利最接近的模样。 原本纪尘还想着等再见到陈利,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事问出来,可现在对上他那双凉薄的眸子疏离的眉眼,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纪尘抿紧唇,跟小时候一样,低头垂眸去看对方给他的任务——那个簪子。 簪子甚是漂亮,像是羊脂玉的温润材质,梅花的花瓣形状。簪头上,两朵并蒂梅尽数绽开,一大一小紧密相贴,花瓣片片饱满,犹如刚摘下的白色梅花,甚是鲜艷好看。 可除了好看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唯有簪尾过于细长尖锐,完全可以当做防身的兇器使用。 纪尘微微怔住,似乎猜到了陈利的目的,一时间指尖收缩颤动,竟是抗拒伸手去接。 「公子若是喜欢,我替公子簪在头上。」陈利声线微冷,借着把簪子插在纪尘头髮上的动作,低声说,「阿尘,把你送到穆殷身边的最终目的,就是借你的手除掉她。唯有她死,安国才能得救。」 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将纪尘瞬间冻住,僵在原地。 纪尘眸光微颤,屏住唿吸扭头朝身后看去,脖子转动时甚至发出咔咔声响,宛如生锈破旧的木门。 他惊诧的看着陈利,满眼的难以置信,垂在身边的手微微发抖,紧紧的攥住才堪堪压制。 师父什么都知道…… 而自己跟穆殷两人的荒唐甚至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为的就是今日将能取穆殷性命的簪子送到他手里,让他在两人情浓时,趁机偷袭杀死穆殷。 所以他嘴角的痕迹师父不是没看见,而是觉得一切都在预料之内,没必要多看罢了。 纪尘唿吸沉沉,险些气笑了。 真是好一个,让他以身饲敌的获胜计谋! 偏偏陈利神色平静,甚至带了点威压跟他沉声说,「阿尘,这是师父对你最大的期望,你知道该怎么做。」 陈利慢慢从他背后退开,声音恢復如常,「这簪子跟公子真是绝配,也唯有公子能将他的美发挥出来。」 瞧见阿七买完包子过来,陈利深深的看了纪尘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再次混入人群中。 ——我在安国等你的好消息。 这是陈利刚才眼里未尽的话。 「主君,跟你说话的那是谁啊?」阿七疑惑的歪着头,盯着那抹身形看。 「没谁,就一个卖簪子的,」纪尘不动声色的挡住阿七追寻的目光,转移话题,「你怎么买了这么久的包子?」 「久吗?」阿七眨巴眼睛,纳闷道,「才一会会儿啊。」 在纪尘看来刚才好像过了许久许久,孰不知陈利与他在外人看来,不过是陈利拿出簪子,然后给他戴上,最后转身离开这么简单。 纪尘说不清此时心情如何,只觉得刚才还心心念念的包子这会儿尝不出丝毫味道,犹如嚼蜡。 两人捧着油皮纸里的包子朝落脚的宅子方向走去。 穆殷还站在马车旁,边远远的看着心不在焉的纪尘跟蹦蹦跳跳的阿七朝自己走来,边听身旁一个无名百姓跟她回话。 她双手插在袖筒里,神态懒洋洋的朝刚刚升起的太阳方向眯起眼睛,哪怕听到陈利的消息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要截杀他吗?」对方问。 穆殷有自己的情报网,从阿九踏足竹城的那一刻起,这张无形的网便在城内悄悄铺展开了,等她过来时,整个竹城早已在她的掌控内。 陈利以为自己能躲过她的眼线,孰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穆殷的眼皮子底下。 若是换成以前,穆殷怕是会绞杀了他,可现在纪尘在自己身边呢。 穆殷说,「不,让他离开。」 一把摁死猎物太过于无趣,她始终喜欢敌人先拼死挣扎最后却绝望心死的感觉。 第52页 穆殷饶有兴趣的说,「直接杀了他倒是便宜了他,孤现在改了主意,孤要他亲眼看着他费尽心血一手把控的安国,慢慢被长临攻陷蚕食,最后走投无路时主动将他交到孤的手里。」 安国朝廷卖臣子的事儿,有一就能有二。 被自己手里的棋子给摆了一道死路,穆殷可真是太期待看见那时候陈利脸上是副什么表情了。 光是想想,都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是舒坦的。 无名属下,「……」 身形被挡在马车后面的那人听穆殷这幅轻描淡写宛如猫逗耗子的语气,算是明白被她一手带出来的阿七那副喜欢耍弄对手的坏毛病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是。」对方领令退去,犹如影子一样消失在马车后面,等再去看时却分不清前方众多百姓中哪一个是她了。 而下一刻,纪尘跟阿七便来到马车前。 「你怎么还在这儿?」纪尘神色有些不自然,仿佛头上插的不是簪子,而是根千斤重的棒槌,坠的他不敢抬头去看穆殷的眼睛,只伸手将包子递过去。 穆殷扫了眼纪尘,却是握住他的手腕将人一把扯进怀里搂住,在他脖颈处含笑暧昧说,「可我需要钦钦喂,才吃的下去吶。」 他身上有股极淡的冷梅香,应该是离的太近染上的。 跟小时候一样,一闻到这中味道穆殷就不可抑制的头疼。她啧了一声,情绪不明的跟纪尘说,「回去洗澡,一身臭味。」 两人在宅子里先住下,期间穆殷去了几趟军营跟阿九回来过两趟,除此以外哪儿都没去,更没听说抓到过什么人。 纪尘一直皱紧的眉头微微松开,只是情绪有些萎靡,偶尔穆殷出门,他呆坐在那里能坐个一天。 穆殷不在,众人只当他因为阿亚的事情没缓过来,也不敢去打扰。 日子已经临近年底,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两场。 纪尘站在廊下看着院里雪景,伸手习惯性的摸了摸头顶的羊脂玉梅花簪,眼睫缓缓落下。 众人只当他还沉浸在阿亚的事情里,孰不知他现在面临着跟阿亚同样的两难抉择。 一边是从小养他到大的师父,一边是安国的强敌穆殷。 本来没什么好犹豫的事儿,可纪尘硬是拖着迟迟没动手。 不远处传来嬉嬉闹闹的声音,是阿七阿六带着下人在布置宅院。马上就过年了,她们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纪尘被气氛感染,靠在廊下柱子旁静静的看。 其实师父的意思很明显,要么他杀了穆殷回安国继续做他的纪少将军,要么他跟阿亚一样死在穆殷手下以全安国血性,没给他再多选择。 纪尘眼睫落下,院内再轻松活跃的气氛也拉扯不动他沉到谷底的心。 一连数日这般状态,纪尘生生瘦了不少,若是再这般犹豫下去,他迟早把自己逼疯。 直到新年那天晚上,纪尘拿起桌上的酒勐喝了一口,然后擦着嘴角递给旁边的人,轻声问,「穆殷,喝酒吗?」 终究还是来了。 第27章 027 酒可是个好东西,将士们从战场下下来,晚上围着篝火最希望的就是能喝壶烧刀子。 用烈酒洗去身上的血腥跟失去战友的痛苦,最好能辣的喉咙发疼,眼睛通红。因为只有这种刺激性的味道,才能滋啦啦的浇灭心里的空寂。 以前甄将军也给纪尘递过一壶,问他要不要尝尝这种烧的肠胃酣畅淋漓的酒,不过被纪尘给拒绝了。 他从不饮酒,更不会在外人面前饮酒,今天是个例外。 许是气氛太好,府邸上下都是红色,看得人心里发热,尤其是阿七他们一口一个主君,好似他已经有了家,能在这儿扎根立足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毕竟以往这一日,纪尘都是一个人,吃饭练武睡觉,跟平时没任何区别。 纪尘伸手拿过桌上的酒,也懒得倒在面前精緻的小酒盅里,反而仰头豪放的喝了一大口。 应该不是烧刀子,但还是辣。 他强忍着咽下去,擦了擦嘴角,片刻后竟觉得有股热气从胃里逐渐蒸腾上涌,随着唿吸慢慢的顺着脖子爬到脸上头顶,激的头皮发麻。 还挺舒服。 纪尘恍惚了一瞬,将手横向旁边,问穆殷,「喝不喝?」 穆殷懒散的靠着椅背,目光落在纪尘拿着酒的手指上。这双手是真的修长好看,无论是酒还是握弓。 她视线顺着手臂缓缓上移,看着纪尘那张并未变红的俊脸,还挺意外,「钦钦以前竟喝过酒?」 若不是经常饮酒之人,哪里会嫌弃用酒盅不爽快,上来就对着酒壶喝起来。 「没喝过。」纪尘摇摇头,给出截然相反的答案,「今天是第一次。」 他见穆殷没接自己递过去的酒壶,心里莫名闪过一抹失落,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穆殷胃不好不能喝酒。 纪尘收回胳膊仰头又沉默的喝了一口。 身后的桌子上传来嬉笑声,有划拳的有劝酒的,跟她们这桌仿佛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阿九今个也回来了,边拉着要跟阿六拼酒量的阿七,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怂恿那四位大夫多喝几杯。 纪尘就着身后的气氛,又多喝了两口,嘴角挂起清浅的笑,这种日子是他以前想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过的。 第53页 「穆殷。」他学着她的姿势,往后靠在椅背上,清亮发黑的眸子看着她。 穆殷眼里露出些许笑意,有些摸不准纪尘这是醉了还是没醉,只懒洋洋的用鼻音「嗯」了一声回应他。 慵懒的音调,带着股无声的宠溺意味。 纪尘心头一阵悸动,握着酒壶的手指都跟着紧了紧,他其实有话想跟她说,可要开口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得闷头又喝了口酒。 「我酒量好像很好,」纪尘含含煳煳的说,手上动作慢半拍的晃了晃酒壶,「喝了一半都没醉。」 他喝酒也不上脸,只有一双清冷的眸子黑的发亮,仿佛沁着水光,露出几分朦胧迷离的神色。眼若秋水,撩而不自知,勾的人心里发痒。 穆殷觉得纪尘醉了,可他不承认。 「我脸红了吗?」纪尘问。 满室暖黄下,哪怕是纪尘那张清冷如玉的脸也被光线染的透着几分柔和,但一点都不红。 穆殷没骗他,说了实话。 「那便是没醉,」纪尘清浅的笑了下,「原来我还有饮酒的天赋啊,穆殷,你不能喝酒真是可惜了,酒挺好喝的。」 穆殷手肘抵在椅子把手上,饶有兴趣的看着纪尘,目光落在他那张水润泛光的唇上,心不在焉的附和,「有多好喝?」 「要不你尝尝?」纪尘忽然抬头看她,黑亮的眸子里倒映着穆殷含笑的脸。 她是真的好看,容貌昳丽却不俗艷,一举一动都带着皇室的贵气优雅,神情慵懒散漫,做事不疾不徐,天生便是运筹帷幄高人一等的睥睨姿态。 如果非要比喻,穆殷就好像那头顶的明月。皎洁又疏离,哪怕同她亲热时,纪尘也没觉得自己能走进她的心底。 他现在在这里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窃取一个名叫纪钦的人的。 像他纪尘,从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心安理得说拥有的。包括师父,包括阿亚,包括所谓的安国少将军头衔。 纪尘露出苦笑,越发觉得酒里的辣味淡去,心底的空寂蔓延全身。 他避开她的视线,拿着酒壶踉踉跄跄的走到门口,仰头看着头顶的圆月。 纪尘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胸口闷疼,心脏跟绞在一起似的,分不清因为师父,还是因为穆殷,自虐似的将壶里的酒仰头喝完,辣的眼尾发红。 视线慢慢变得模煳,只觉得头顶月光逐渐朦胧,跟院内的大片红色融为一体,最后化为水光顺着脸颊掉落在身前的地砖上。 纪尘攥紧空了的酒壶,靠着廊柱,慢慢蹲下来。 穆殷背着光亮站在门口看他,平时清清冷冷蓄势待发宛如猎豹的纪少将军,这会儿跟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似的,蜷缩着身体找了处能支撑的柱子靠了过去,喵喵呜呜的委屈着。 穆殷难得心脏收缩了一下,有股密密麻麻的疼。 她缓慢走过去,扯开身上的大氅将他卷裹在怀里,轻轻搂着,「怎么出来了,是屋里太闷还是太吵?」 纪尘偏头将脸在另一边的肩膀上蹭了下,没跟穆殷对视,而是接过她递到面前的台阶,低声说,「太闷了。」 「那以后便在院子里喝酒。」穆殷手指力道恰到好处的捏了捏纪尘的脖颈,声音轻柔,「想喝多少喝多少,我让阿七陪你喝。」 她侧眸看他,笑了下,「若是钦钦不嫌弃,我也可以茶代酒陪你一醉方休。」 「穆殷,」纪尘忽然叫她,从她怀里抬起头,「今天可以不叫我纪钦吗?」 他忽然也想拥有这么温柔的语气,哪怕只有今天一晚上独属于自己也行。 借着身后及院内灯笼光亮,穆殷能看到纪尘眼眶微红,黑润的眸子里盛着一汪清亮水光,脆弱到一击就碎,像是承受不住她的一声拒绝。 纪尘借着所有的酒劲才说出这句话,说完才有点后悔,神色不自然的低下头,含含煳煳的说,「我好像醉了。」 他是真的醉了,但凡稍微清醒一点,都不会让自己开口说出这种姿态卑微的话。 穆殷伸手捏住纪尘的后颈强迫他抬头,果不其然看见那水痕顺着眼尾流进鬓角里。 他挣扎起来,神色狼狈的要躲,穆殷却将他往怀里一摁,偏头吻了过去。 吻的强势霸道有侵略性,根本不许纪尘拒绝。 她搜刮着他嘴里的酒味,细细品尝,只觉得从未尝过这种有点辣又有点苦的味道。 「好。」片刻后,穆殷跟纪尘微微错开,在他耳边柔声应下。 气音喷洒在敏感的耳根上,烫的纪尘心尖颤了一瞬,唿吸发紧。 手里的酒壶是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伸手揽住了穆殷的脖颈,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邀请似的问,「穆殷,还要再喝酒吗?」 像刚才一样,像上次尝虾时一样。 穆殷这才听出来他刚才在屋里问她喝不喝酒背后的深意,没忍住将人抵在廊柱上,肆意品「酒」。 纪尘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屋外廊下变成现在靠坐在浴桶里的,只知道桶里的水哪怕再温热也比不过穆殷的体温。 他修长的脖颈后仰,喉结上下滑动,唿吸轻轻的颤着,修长好看的手指攥紧木桶两边桶沿,指尖绷的发白,力气之大,恨不得将木桶攥成碎屑。 直到头脑一片空白,他才恍恍惚惚的被穆殷揽在怀里。 第54页 纪尘平復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偏头嗅着她身上混合着清浅药味的熟悉冷香,眼前竟浮现出一幕自己都不记得的场景,宛如幻觉。 好像是在一处华贵的府邸里,年纪尚小的穆殷躺在床上,病的脸色发红,唿吸沉沉,而小上几号的自己则趴在床边,拉着她滚烫的手哭个不停,模样比她这个病人还要难受。 她好像要死了。 纪尘呆愣愣的将脸侧卧在穆殷颈窝里,任由她撩起浴桶里的水浇在他背上,心脏却慢慢绞紧,胸口热气上涌激红眼睛。 场景里穆殷好像要死了。 像是跟小纪尘隔着时空产生共情,纪尘明显的感受到了他当时的那股害怕跟绝望。 仿佛要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疼的胸口一阵窒息。 纪尘下意识的将脸埋进穆殷脖颈里,将她搂的紧紧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慰藉心里的那份空洞不安。 「三姐姐。」他无意识的低喃出声,隐隐带着哭腔。 穆殷动作一顿,手指停在纪尘的头髮上,侧眸问他,「钦钦叫我什么?」 她连问了两三遍,纪尘才慢慢回神。 钦钦,又是钦钦。 情绪就跟潮.水似的,来的快退的也快。等哗啦啦的退去后,纪尘的酒劲也醒的差不多了。 他只当刚才那股模煳不清的浓郁情绪是错觉,压下之后,却想起师父交代的任务。 纪尘垂眸看着穆殷毫不设防的脖子,跟两人正面相坐的姿势,手摸上头顶的玉簪。 师父算的多准,两人激情之后彼此身心放松,是多好的下手机会。 只要用簪子杀死穆殷,他依旧是师父的好徒儿,安国的少将军。 对于纪尘来说,穆殷死了应该是件好事,这样就没人拿他当成笼子里的雀儿了,也不会有人像她一样禁锢着自己天天做这事。 对于少将军身份的纪尘来说,穆殷对他做的这些事情,没有一件不是屈辱。 纪尘握住玉簪的手甚是轻巧的绕到穆殷身后,用簪尾虚虚抵住她的后颈,眼敛垂下,只有眼底晦暗不明,「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穆殷素来警惕,之前纪尘在床上偷袭她那次,自己动作那般迅速她都能提前察觉到。 而今天纪尘动作慢吞吞的,穆殷却像是毫无所觉,依旧将温热的水撩起来浇在他微凉的后背上,似模似样的沉吟了一瞬,歪头问,「下手能轻点吗?我怕疼。」 纪尘唿吸发紧,穆殷分明没反抗,他握着簪子的手却颤了一下,他压抑住所有情绪,低低的说了句,「好。」 只要簪子再往前送个一寸,他就能取穆殷的命。 纪尘抿了抿唇,又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磨磨蹭蹭的样子,哪里像个杀伐决断下手果断利落的少将军。 穆殷没忍住笑出声,指腹在他背后眼窝处打着圈儿,说了自己的「遗言」。 她问,「死之前能再做一次吗?」 纪尘,「……」 纪尘脸上带着余韵后的绯色,眼尾红的妖冶,明明是幅勾人的表情,他却生生被穆殷这幅毫无求生欲的反应逼的虎下一张好看的脸。 他空闲的那只胳膊甚至反手朝后握住穆殷作乱的手,攥着腕子摁了下去,就差跟她说「别闹」了。 他想杀穆殷时,她反应迅速丝毫不给他半点机会,如今他不想杀她了,穆殷却把这致命处大大咧咧的暴露给他。 纪尘不知道是气她算计到了自己不会下手,还是气自己狠不下心杀了一个对他强取豪夺的人。 两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堵在胸口处,直到穆殷开口时达到顶峰。 穆殷懒懒的靠在身后的桶壁上,正面抬眸看他,笑的餍足,眉眼带笑,拉长的音调透着股得意,「钦钦啊,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吶。」 钦钦,又是钦钦!这一夜还没过去呢! 纪尘冷着脸将簪子狠狠的扎了下去,却是错开本来的轨迹,转而钉在穆殷身后的木桶上,而他自己则低头咬住了穆殷的肩膀。 钦钦,你特么又叫我钦钦! 第28章 028 穆殷被咬了也不气,甚至笑出了声,她抬手捏住纪尘的后颈,贴在他耳边恶劣的低声吐出气音,「太轻了,不够劲。」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被她用慵懒的音调说出来,宛如带着钩子,勾的人心尖战慄。 那湿漉漉的手捏住自己脆弱的脖子,带着股强制霸道不送后退的意味,耳边是湿润的氤氲水汽,带着热意喷洒在耳根上,透着股难言的痒。 纪尘唿吸轻颤,牙上本来就没用多少力道,这会儿唇瓣像是被烫了似的直接松开。 他扭头瞪穆殷,眼神并不锋利。 穆殷啧了一声,说了句这是跟我撒娇呢,直接将人往后轻轻一推,又做了一次。 从浴桶里到软榻上,又从软榻到床上,地砖上湿漉漉的水痕都已淡去,帐内的动静却没停歇。 这是最久的一次,纪尘累到极致,脑子昏昏沉沉的,感觉整个人浮于真实和虚幻之间。 耳边的声音慢慢消散,纪尘眼前又闪过一些他根本没有丝毫印象的片段。 好像依旧是那座华贵的府邸,他被谁领着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见屋里那个靠在躺椅上懒洋洋磕瓜子的人。 他顿时高兴的松开身旁人的手,跟只小炮仗似的朝穆殷沖了过去,毫不犹豫的扑趴在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笑吟吟的喊「三姐姐」。他缠着她,也要吃瓜子。 第55页 穆殷那么懒的一个人,却边是无奈的嘆息,边动手给他剥。 那时候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她旁边,乖巧的像只等着投餵的雏鸟,张着嘴昂着头等穆殷手里的瓜子。 可她的恶劣从小就有。穆殷剥完,作势要递到他嘴里,可等快接近的时候,手腕方向忽然一转,动作飞速的扔进自己嘴中得意的嚼起来,空留下一脸茫然懵逼的他张着嘴坐在原地。 身旁好像还有别的人在,总之纪尘能听到大家的笑声,声音不太真切,只隐隐约约听有人说,「你这般欺负他,小心将来他长大了不肯嫁你。」 「嗯……」纪尘闷哼出声,回忆陡然被打断,他慢慢回神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她指腹轻蹭他的眼尾,声音古怪危险,「钦钦走神了呢,可能是我太温柔了?」 「不要叫钦钦,」纪尘难耐的皱紧眉,声音又低又哑,听着竟隐隐透着股委屈,「你今晚答应我的。」 穆殷微怔,随后抵着他的额头轻声笑,嗓音哑哑,「好,我的少将军。」 两人折腾到快天亮,这时候起的早的人家已经开始放鞭炮生火做饭了,而她俩才堪堪要睡。 穆殷还挺满意,觉得这样也算是变相的守了夜,在这种方式中迎来新年,今年肯定会感情和睦如胶似漆。 她精神好的不像话,而纪尘连句话都懒得说,只听着耳边她的声音渐入梦乡。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才起,纪尘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他自己。 人清醒了,酒劲也过了,昨晚的各种记忆开始疯狂涌进脑子里,想忘都忘不了。 纪尘僵在床上,人险些原地去世,极其不愿意承认昨晚那个喝醉后跟穆殷纠缠在一起的人是自己。 他不许她叫自己钦钦。 他放弃偷袭改成用嘴咬她。 他被她从浴桶抱到软榻上,也因她,自己鬓角的水从湿到干,再由干到湿…… 纪尘单手捂住脸,心情复杂极了。 好在这会儿穆殷不在,不然自己可能会尴尬的跟她打一架才舒服。 屋里除了他没有旁人,纪尘本想静悄悄的起床,结果这边刚撩开床帘,那边候在外头的画儿就端着热水进来伺候。 本来穆殷要从荣城离开的时候,画儿还想着自己终于要脱离苦海奔赴自由了,他连每天应该怎么过都规划到了五十岁,结果临走那天,阿七毫不犹豫的把他提熘到车上坐着。 按阿六的说法,那就是买个新的浪费钱,他这个免费的还能凑合着用。 画儿,「……」 画儿还能怎么办,他也不敢说不,更不敢反抗,就这么生无可恋的跟着他们从荣城到了竹城。 见纪尘终于起床,他眼观鼻鼻观心的进来伺候。 昨天晚上外头的鞭炮声那么响,都没有屋里的木床动静响,又不是第一次了,两人在床上做什么,根本不言而喻。 可能是画儿神色太自然平静了,纪尘才觉得脸上的热意消散许多。 他洗漱后出门,这才看见外头又下雪了。 越往北走,越靠近安国的方向,雪下的越大。 穆殷披着件黑红色的大氅,双手抄在袖筒中,正兴趣乏乏的看阿六跟阿七打雪仗。 两人你扔我一下,我扔你一下,点到为止。 跟安国那宛如用生命打雪仗的气势比起来,这两人的雪仗打的简直像是在朝对方扔雪花。 没办法,阿六功夫不行,如果跟阿七玩真的,她怕大年初七就是她的头七。 听见身后有动静,穆殷回过头来,见到是他,脸上露出笑意,「起了?」 纪尘今天穿的是件银白材质的锦服,利落简洁的窄袖窄身,手腕领口衣摆处用红线勾勒出花纹,满头乌髮用淡青色髮带随意束在头顶,右手习惯性的虚握成拳背在身后。 跟平时不同的是,今天他锦服里面穿的是件竖领长衫,将修长的脖颈遮的干干净净,透着股清冷禁慾的意味。 当真是公子如玉,挺拔如竹,好看的紧。 穆殷嘴角噙笑,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纪尘领子上,加上刚才的那两个字,看的纪尘生生红了耳根。 他不甚自然的走过来,跟穆殷隔了两步,站在廊下看向院内。 平时都站在一起并肩而立的人,今天忽然拉开距离,有股欲盖弥彰的意味。 啧,害羞了呢。 穆殷眼里笑意越发浓郁。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穆殷慢悠悠的走到纪尘身边站定,掏出袖筒里的手,将一直握在掌心里摩挲的梅花簪子递给他,「呶,你的。」 「材质一般,花型一般,簪尾锋利,」穆殷露出几分嫌弃,「这簪子配不上我的钦钦吶。」 配不配得上,现在都没用了。 纪尘垂眸接过,穆殷却忽然手指收拢握着簪子朝身后一背,幌了他一下,抬眸带笑,「我给钦钦戴上。」 这个场景跟昨晚的记忆片段相重合,纪尘恍惚了一瞬,站着不动,正好给了穆殷机会。 他安静的立在面前,浓密乌黑的鸦羽落下,脸白唇红,透出几分温顺来。 再往下,被衣领遮住的脖子,从穆殷的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几分别样颜色。 宛如白雪的颈上被点缀了几块红色,犹如雪地上落下的几瓣红梅,妖冶暧昧,引人遐想非非。 第56页 穆殷唿吸热了,声音又低又缓,「钦钦果真绝色。」 纪尘侧头斜她一眼,抬脚往旁边离她又远了几步。他抬手将头顶的簪子拔下来,垂眸看着,眉头轻轻皱起。 穆殷眼波流动,侧眸睨过去,视线从他的脸上下移,落在那簪子上,懒懒提醒,「钦钦若是心里为难,不妨去查查给你簪子这人的底细。」 去查师父的底细? 纪尘微愣,他从来没想过去查师父,尽管听说他身上有诸多过去。 「若是查完还为难,」穆殷笑着将目光投向前方,眼里笑意淡了许多,「那我便替你做决定。」 一些事情,穆殷想让纪尘自己去发现。这样总比别人告诉他更可信。 纪尘握紧簪子沉默。 前方阿九绕过影壁过来,阿七立马抛下阿六过去拉住她的胳膊要跟她打雪仗,噘着嘴嘟嘟囔囔的抱怨,「阿九阿九,陪我玩嘛。跟阿六玩一点都没劲。」 阿九先是横了一眼「没劲」的阿六,低头跟阿七说了两句话,然后朝穆殷走过来。 她并没顾忌穆殷身旁有旁人,直接行礼说话,「主子,收到京都暗信,城池跟纪少将军的事情朝廷可能听到了风声。」 杜棋死之前肯定往京城递过消息了,杜家在朝廷中也是有些势力的,短短一个月先后死了两个女儿,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纪尘下意识皱眉看向穆殷,心微微悬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在紧张担忧什么。 穆殷依旧是那副散漫模样,手又插回袖筒中,用鼻音「嗯」了声,示意她知道了。 阿九传完话后扭头朝阿七他们走去,撩起衣摆跟他打雪仗。 两人下手狠辣,跟刚才的绵软截然不同,看这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存了私仇,藉机要弄死对方呢。 怪不得阿七觉得跟阿六玩没有意思。 明明眼前的对打比刚才有趣多了,纪尘却有点看不下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穆殷,「你们朝廷会派人来边疆吗?」 既然风声透了出去,没道理不让人过来查查。 穆殷在边疆地位尊贵说一不二,没人能高过她,可她头顶还有皇上,到时候派来的是谁还真说不准,万一也是位皇女呢? 同等身份,才能起到压制作用。 「会,」穆殷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没有任何停顿,甚至笑吟吟的扭头跟纪尘说,「是位皇女。」 这话阿九没说,但穆殷却很肯定。 纪尘心里咯噔一下,掌心微微发凉。 还真被他猜对了。 想到「一山不能容二虎」,纪尘眉头拧的更紧了,垂眸呢喃,几乎是自言自语,「会是谁来?」 万一跟穆殷关系不好,只要来边疆一查,定然能查出穆殷用城池换他这事是真的。 这可是死罪,哪怕是皇女也不能全身而退。 穆殷却是不以为意,仿佛这事搁在她眼里还不如看阿九跟阿七打雪仗重要,「钦钦莫要担心,不管来的是谁……」 她勾起一抹浅笑,语气轻描淡写的跟纪尘说,「都是死。」 既然来了,那便没有走的道理。 第29章 029 朝□□有八位皇女,成年的有六位,穆殷排行第三,跟她一父同胞的那位排行老五,野心勃勃,意指东宫。 按理说有穆殷这么一位手握兵权的亲姐,对于五皇女来说应当是个很大的助力,基本武将那边无需她多费神,也能对其他皇女起到威慑作用。 可偏偏两人不对付,从小就两看相厌宛如死敌。分明是同一个父亲,可穆殷却跟先君后所出的大皇女走的极近。 这便成了老五心头的横着的一根刺。 穆殷在京都时,肆意张扬疯的目中无人,能将她扎的鲜血淋漓,穆殷不在京都时,这刺更是长在肉里隐隐作痛,不除不痛快。 得知穆殷可能叛国卖城池,这无异于是给想杀人的五皇女递了把刀过来,不用简直可惜了。 若是这把刀能用的好,说不定能除了穆殷还能打击到大皇女,直接一箭双鵰,到时候也不用顾忌着她手里的兵权了。 老五丝毫不怀疑杜家给的消息是假的,毕竟就穆殷那个疯子,干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更何况是卖城池换纪钦。 所以老五当即上奏,表面说相信三皇姐不会做出这种叛国的事情,其中定有误会,背地里则暗搓搓的劝皇上派人去查。 至于派谁才能压制住一位尊贵的皇女,那自然是派另一位身份地位相当的皇女了。 老大兼顾朝中诸事,定然无法抽身离开。而老二向来不问政事,一心只做闲散皇女,平时就喜欢跟文人墨客喝酒念诗,满身书卷气,指望她去边疆查穆殷怕是有点难。 排除掉这两人后,成年皇女中那便只剩下跟老五同一阵营的老四跟老六了。不管去的是谁,对五皇女都是有利的。 老四主动请缨,说替皇上分忧,愿意去边疆走一趟。 她手握圣旨带人前来,那势在必得的气势宛如不是去查穆殷叛国一事是真是假,而像是去取她人头的。 毕竟管它真假与否,穆殷都得死。 唯有这个疯子死了,朝中无数人才能安然入睡。 朝中局势一眼就能看到底,所以穆殷才跟纪尘说,「来的不管是谁,都是死。」 对方千里迢迢不辞辛劳过来,总不会是要还她「清白」,既然是来取她人头的,穆殷自然会好好「招待」。 第57页 更何况,她用城池换纪尘一事还是真的。 穆殷望着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幽幽嘆息,「钦钦,你说她们怎么那么想不开吶?」 她似真似假的反思沉吟,随后恍然大悟的啧了一声,音调慵懒拉长,「许是我离开京都太久了,她们忘了害怕。」 时间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吶。 纪尘沉默的看着她,心中的惊诧震撼丝毫不减。 这想不开该害怕的人到底是谁才对? 对方可是位皇女,落在穆殷嘴里就跟杀只鸡一样简单。纪尘都想问问穆殷是不是脑子有疾行事太过疯狂了。 朝廷人马来的很快,长临提前接到骑兵传信,带人做好接旨准备。 朝廷对外的说法是慰劳全体将士,可实际上沖谁来的,为的什么事儿,长临心知肚明。 她骑在马上,眉头紧皱,眸色沉沉,脸色沉重。 穆殷做过的事情丝毫根本没想着隐瞒,她坦率至极的态度,反倒让长临起初心头的愤怒平息许多。 后来穆殷同她一起上战场,扭转战局反败为胜的那场战事更是险些要了她的命。 可以说那场仗赢的不是城池,而是气势。正因为晋军气势大盛,这才节节胜利。 在长临这儿,穆殷早已功过相抵。 而且就目前安国无人可用的状况来看,穆殷暂时用三座城池永久的换来了敌国箭术最强的纪少将军,丝毫不亏。 按兵法来说,这叫以退为进。按俗话来讲,这是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武者慕强,穆殷够强够狠,这才能在边疆服众。 长临心里想的全是替穆殷开脱的话,俨然将朝廷跟穆殷之间的天秤尽数倾向后者。 可尽管长临觉得穆殷拿城池换纪尘其实是算计好的,但这话跟朝廷不好解释,跟来的这位皇女也不好分说。 她沉默的带兵候在路口,见朝廷的车马过来才上前迎了段距离,利落的翻身下马抱拳对着那辆华丽的马车行了个军礼,沉声道,「长临见过四殿下!」 老四笑吟吟的掀开车帘,唤了声,「长临将军。」 她细长的眼睛扫了一圈,没看见穆殷,嘴角的笑意不由淡了许多,「劳烦将军带路,直接去军营吧。」 长临骑马走在前面,四皇女穆戚的车马随从跟在后头,缓缓驶入军营。 穆戚手里握着圣旨,有意要让穆殷跪下接旨,光是想想她低下那脑袋跪在自己面前,穆戚做梦都能笑醒。 可算是让她找到能挟制穆殷的机会了。 圣旨在手,穆殷还能抗旨不成? 穆戚难耐的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撩开帘子朝外看,觉得这段路程实在是太长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军营,穆戚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昂头挺胸姿态高高在上,身旁内侍手里捧着的圣旨仿佛给与了她无限的底气跟尊贵,每一步都走出了要登基的气势。 按穆戚所想,就穆殷那个性子肯定不会轻易出来接旨,到时候她便当着众将士的面,先给她安上一个「抗旨不遵目无朝廷」的罪名。 穆戚想的极好,嘴角的笑意甚至越发上扬。 她往前走,列队站好的将士们有序的分列两边,空出一条直通高台的路。 穆戚抬头朝前看过去,只一眼,笑意就这么僵在嘴边。 她以为不会出现的人,这会儿正坐在众将士身前数米远的五阶高台中央的那把太师椅上,浑然而成的气势宛如一位睥睨天下的帝王。 穆殷身穿深红色长袍,手里把玩着精緻小巧的金色铜质手炉,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兴趣乏乏的撩起眼皮遥遥的朝她看过来,玩味的勾起了唇。 像是让她费心等了许久的猎物,终于上门了。 第30章 030 两人离那么远,穆戚似乎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玩味的笑容,不由将脸沉了下来。 穆殷是个疯子,京中无人不知,她发病时敢当朝揣翻弹奏她的大臣,宴会上不给亲生父亲贵君丝毫颜面,甚至曾差点掐死亲生妹妹,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的。 这么一个疯子,在京都一天,便像是埋在身边的一个炮仗,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炸在自己脸上。 本以为她那副身体来了条件恶劣的边疆会死在这儿,谁知道她竟然屡立军功,兵权在手,慢慢成了最大的隐患。 若是有朝一日她班师回京,指不定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以往穆殷行事乖张,可只要没踩在母皇的底线上,对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回明显不同,穆殷终于要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以城池换男人,这事的确只有穆殷能干出来。卖池叛国,就算是皇女也是罪不可赦。 她们等这个机会等了不知道多久,现在可算是能将穆殷这个祸害永远留在边疆了,让她不再有回京的机会! 光是想想,都觉得激动万分。 「四殿下?」身旁的长随见穆戚停在原地,不由小声询问。 穆戚侧眸看了她一眼,视线缓缓往下落在那张明黄捲筒上,唿吸轻颤,眸光明亮,仿佛这里面装的不是圣旨,而是一把悬在穆殷脖子上的刀,能将她凌迟至死。 一直厌恶的人终于要被自己除掉了,穆戚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三皇姐,」穆戚缓慢走过来,面带微笑站在穆殷面前,弯腰垂眸看她,「好久不见,皇妹在京中对你可甚是想念啊。」 第58页 恨不得日日夜夜的想她死在安国人的刀下! 穆戚刚站在那儿,纪尘就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对穆殷的浓浓恶意,对方甚至不屑于隐藏。 他眉头轻皱,看向她身旁那人捧在手中的圣旨。 上面定然写着对穆殷极其不利的东西,这才使穆戚有这般底气跟姿态。 「哦?」穆殷双腿交叠,身体放松的靠在身后椅背上,甚是随意的抬眸看她,笑的真心实意,「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们不在,我属实觉得无趣的紧呢。只是边疆兇险,妹妹仔细有来无回啊。」 穆戚右眼皮抽动,脸上虚假的笑险些挂不住,语气颇为生硬的说了句,「三皇姐说笑了。」 穆殷摩挲手炉,挑眉看她但笑不语。 穆戚的脸寸寸沉了下来,眼睛直直的看着穆殷,气氛一时有些压抑,「穆殷,你别太放肆。」 放肆? 穆殷手握着椅子把手,身子前倾几乎跟穆戚面对面了,两人视线相对,她音调慵懒拉长,声音轻轻,「你猜我敢不敢放肆呢?」 穆戚心尖轻颤,本能的直起腰往后退了一步离她远些。 疯子! 开口不过三句话,穆戚的好皇妹形象就彻底装不下去了。 她伸手将长随双手捧着的明黄捲筒拿了过来,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皮笑肉不笑的问,「四妹在京城听到些传闻,不知道三皇姐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二?」 她视线往穆殷身旁扫过,一眼就看见那个身形修长挺拔如竹的人,想来这位便是安国的纪尘纪少将军了。 看来杜家送来的消息倒是不假。 穆戚视线落在纪尘身上,话却是对穆殷说的,「有人说三皇姐为了个男人卖城叛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穆殷饶有兴趣的问,「那你觉得呢?」 「妹妹自然是相信姐姐的,」穆戚将手里的捲筒打开,从中抽出明黄圣旨,话音一转语气为难,脸上露出虚伪的关心,「但是朝中议论纷纷,母皇也很难办啊,这不,下旨让皇妹我来仔细查清事实。」 「仔细」二字,音咬的极重。 她微微抬起下巴眼敛垂下,声音冰冷,「穆殷,母皇有旨,要你暂且交出兵权,在查明事情真相之前,你全权听我安排。」 看着穆殷那张讨人厌的脸跟散漫的态度,穆戚将圣旨抖开,音调上扬,勾唇问她,「可要我细细读给你听听?」 圣旨在手,她无所畏惧。穆殷就是再大,能大过皇上? 对上穆戚这张小人得志似的嘴脸,穆殷笑的甚是好看,她拉长音调,慵懒的嗓音带着熟悉的压迫感,「不知道四妹来之前,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穆戚一听穆殷这么说话,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后背顿时毛毛的,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谨慎的问,「什么话?」 来之前她听到的话可多了,但最多的都是怎么折磨穆殷,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弄死! 至于别的,穆戚当时只顾得激动了,根本没往脑子里记。 穆殷朝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朝后看,「呶。」 穆戚狐疑的顺着穆殷的视线扭头朝身后看去,然后就看到瞬息之间,自己带来的数百人脖颈上同时架上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那便是将在外,君命,有所受,」穆殷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疾不徐一字一顿,「有、所、不、受~」 你的圣旨,在我这儿没用呢。 穆戚瞬间怔在原地,瞳仁轻颤,细长的眼睛都瞪圆了。 她知道穆殷疯,但她没想到穆殷会疯到敢抗旨不遵! 这数百人可都是宫中精英,护送她一路过来,而此刻,就在眨眼之间便被穆殷的人挟制住,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不过短短说了几句话,可有一盏茶的功夫?她甚至都没注意到穆殷的人是什么时候将这数百人控制住的! 等再回头,局势已经完全倾向穆殷。 穆戚相信,只要穆殷一声令下,这数百人便会血溅边疆有去无回! 这便是杀鸡给猴看。 怪不得,怪不得她无所畏惧的挑衅自己!甚至连圣旨都没正眼看过一次,因为她根本不在乎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穆殷从头到尾,就没打算接这旨。 穆戚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微微发抖,当下心头不知是怒还是惧,朝后厉声低吼道,「穆殷,你这是要抗旨吗!」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穆戚反应也快,她压下所有情绪,扭头朝面前看去,对着众将士们,将手中明黄圣旨高高举起,大声读出来。 内容无非是让穆殷暂且交出兵权由她代理,如有反抗,当场拿下! 最后一句是穆戚自己加的。 若不是怕操之过急,她恨不得下令将穆殷当场诛杀! 穆戚将圣旨唰的下合上,单手举过头顶,「众将士听旨,拿下穆殷!」 穆殷可以放肆,但旁人不行。 她不认圣旨,可有的是人认! 她穆殷再强终究是一人,底下的长临跟众将士们,可是只认圣旨不认人! 穆戚也许拿穆殷没办法,但她能利用其他人。众刀剑下,哪怕穆殷是神,她也嚣张不得! 穆戚扭头看穆殷,眼里带着明晃晃的得意跟挑衅,像是在告诉她: 你终究就只是个皇女!我手握圣旨,说拿你就拿你! 第59页 纪尘看着高台下乌泱泱的将士们,眉头紧皱,几乎是穆戚回头的那一瞬间,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完全是下意识的往旁边跨了一脚站在穆殷身侧,俨然是副保护的姿态。 穆殷注意到纪尘的动作,不由侧眸看他,眼里露出笑意,神色柔的不像话,抬手将掌心里的手炉递给他,「钦钦许是忘了,这儿是哪儿。」 她这话既是对纪尘说的,也是对穆戚说的。 穆戚反应是快,但她久居京城并不了解边疆,这儿,是她穆殷的一言堂。 穆戚等了半天没听见任何动静,眼里的得意慢慢退去,寒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窜,心已经凉了半截。 她攥紧手中高举的圣旨扭头朝后看,动作缓慢至极,转动脖子时甚至都能听到骨头摩擦产生的「咔咔」声响。 高台之下数万将士,从将军到小兵,全都纹丝不动,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没看见高举明黄圣旨的她。 反了,反了,这些人都要反了! 穆戚此时寒意直窜脑门,整个人凉了个彻底,而举起来的那只胳膊早已麻木至极,这会儿垂在身侧好像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圣旨掉在地上,无人在意。 穆殷对于目前的局面相当满意,跟长临说,「带四皇女下去休息。」 底下的人这才动起来。 长临上前几步朝穆戚行礼,「殿下,请。」 穆戚眼里终于露出慌乱的神色,她看向长临,色厉内荏的问,「你这是要跟穆殷一起造.反吗?」 「属下不明白四殿下的意思,」长临垂眸颔首,抱拳说道,「殿下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穆戚站在原地没动,穆殷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四妹呀。」 慵懒的嗓音里带着她一惯的威胁意味,连第二遍都不屑去说。 穆戚胸膛重重起伏数次,最后还是弯腰一把捡起圣旨。 她扭头视线从纪尘脸上扫过,随后深深的看了穆殷一眼,接着头也不回的往前大步离开。 来的时候浩浩荡荡上百人,走的时候就她一个。 纪尘看着都觉得可怜,亏得他还以为来的是个狠角色呢。 他只顾得去看穆戚,完全没注意到穆殷靠在椅背上侧头昂脸正在看他。 等纪尘回头垂眸的时候,就对上穆殷那张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拉长音调唤他,「钦钦吶。」 纪尘头皮瞬间发麻,几乎跟刚才的穆戚感同身受。他眼睫煽动垂下看她,虽然不知道穆殷要作什么妖,但直觉没有好事。 好歹跟穆殷处了那么久了,纪尘多少还是有点应对能力的。 他丝毫不慌,开口问她,「你冷吗?」 应对能力十足的纪少将军笨拙的将手炉塞进穆殷掌心里,生硬的说着体贴的话,「要不咱们回去喝点热水吧。」 穆殷,「……」 穆殷气笑了,一把拉住纪尘的手腕将他扯倒跌进自己怀里紧紧箍住,薄唇贴着他微凉的耳廓徐徐吐出热气,「你怎么就学不会哄我开心呢?」 纪尘,「……?」 刚才那哄的还不够吗? 第31章 031 鑑于纪尘不懂哄人,穆殷勉为其难的手把手教他如何哄自己开心。 其中包括床上怎么哄,软榻上又怎么哄,就连浴桶里的也有。教程详尽至极,听的纪尘面红耳赤眼睛睁圆,拔腿想跑却又被穆殷箍着腰圈了回来。 哄穆殷实在是件费体力的事情,纪尘轻易不想尝试第二次。 若不是怕动静太大被外头的将士们听到,纪尘都想张嘴咬穆殷这个做起来就毫无节制的人! 更要命的是,每回意乱情迷精神放空时,他总能「回忆」起一些自己根本不记得的事情。 这次他看到的场景终于换了个地方,不再是那座华贵的府邸,而像是皇宫的一角。 穆殷好像才四五岁的样子,稚嫩的脸上带着点肉,显得有些圆润的可爱,眼神干净,只是冷着脸不爱笑,不像现在这般轮廓分明,情绪阴晴不定,眼笑心冷。 她被人领到不知道是谁面前,对方身影模煳隐约看见大致轮廓,只听见宫门一关他便厉声呵斥: 「你是不是又去栖凤宫了?你怎么那么下贱!自己有爹还要上赶着去认爹?!是不是嫌弃我身份地位不如他!」 「呵,那位真是好手段啊,自己有女儿不算,竟要将我儿也拐了去,还有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怎么就分不清谁才是你爹!」 「早知道替别人养女儿,我就不该生了你,将你活活掐死都比替嫣儿养个敌人要好!」 男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冲着小穆殷嘶吼,如同尖锐的指甲划拉在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一般刺耳,哪怕不是现实,纪尘都听的心脏骤缩,下意识的想要捂耳朵逃离。 而小穆殷则是垂着眸,安静的听着,仿佛这样难听的话她早已听了无数遍,习惯了。 「你怎么不说话?」男人拖曳着宽大的衣摆走过来,蹲下来去看小穆殷,见她沉默不语,甚至伸手用力推搡一个孩子,「既然不喜欢我这儿,那就滚啊!」 他突然发起疯来,大声嚷道,「人人都夸他好,就连我亲生女儿也是。他不是病秧子吗,怎么还不死呢!你既然这么喜欢去他宫里跟他女儿玩,干脆改口叫他父君好了!」 男人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冷眼睨着小穆殷,声音透着阴冷的寒意,如毒蛇吐信,「你就是比不得嫣儿贴心,身体不如嫣儿,孝心不如嫣儿,就连长的也不如嫣儿像我。我生你养你只有一个用处,那便是为我的嫣儿铺路。」 第60页 「你是嫣儿的姐姐,你要处处为你妹妹着想,听明白了吗?」 男人是穆殷的亲生父亲,晋国高贵雍容的贵君,此刻他却像把冰冷的匕首,用言语将自己寸寸钉进女儿柔软稚嫩的心窝里。 纪尘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宫殿门口从门缝中窥探里面的场景一般,如临其境听的浑身发抖,又气又怕。 他的动静引来殿内男人的注意,他大步走过来将门打开,垂眸瞧见来的是自己,竟立马换上一副温婉可亲的模样,眉眼弯弯,语气轻柔的细声唤他,「……过来。」 纪尘被他瞬间换脸的技术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的回神,满头冷汗。 他抬手捂住胸口,唿吸轻颤。 让纪尘惊恐的不仅仅是男人发现了站在门外的他,更重要的是男人唤自己。 「钦儿。」 纪尘有些失神的坐在床上,穆殷端着热水过来看他满头大汗还挺疑惑,笑着问他,「那股劲还没过去吗?」 纪尘听见声音抬眸看她,穆殷里头松松垮垮的穿着中衣,衣襟错开,露出修长的脖颈跟半截精緻的锁骨。 她中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大氅,就这么塔拉着鞋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过来。 「穆殷。」他喃喃唤她,不知道为什么,心特别疼。 纪尘伸手攥住穆殷微敞的中衣,倾身朝前对着她的唇吻了过去。直到被她重新拥入温热的怀里,才觉得踏实了不少。 正因为失神时无意识的举动,导致从军营大帐回城内宅子的时候,纪尘膝盖跪趴的都有点疼。 穆殷是个会享受的主儿,只要军营里没事她便住在竹城中的宅子里。而穆戚明面上怕穆殷怕的要死,却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两人回到城内。 见纪尘有些不解,穆殷斜卧在车内软榻上,手指撑着额角眼里带着笑意甚是好奇的问他,「四妹这般与我形影不离,钦钦莫不是吃醋了?」 那倒没有。 纪尘放下车帘,垂眸剥瓜子,不再去看旁边马车上的穆戚。 穆殷见他竟然不打算再问了,撩起眼皮看他,啧了一声,「无趣。」 她改成平躺着,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左手手背,幽幽嘆息,「钦钦啊,你这般沉默寡言的样子,当真是无趣的紧吶。」 纪尘听她这么说,莫名就想起宫殿里面对着男人发疯时同样沉默的小穆殷,不由侧眸看她。 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他难得问了一句,「纪钦话多吗?」 穆殷眼波流动,侧头看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笑的明媚温柔,「那是自然。」 她望着车顶,像是故意跟他说,「钦钦像只聒噪的雀儿,总爱叽叽喳喳个不停,好像跟我有说不完的话儿似的。」 不像他,什么都不爱说。 纪尘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心里像是裹了块凹凸不平的小石子,膈应难受。 许是不想听她再说了,纪尘伸手将自己剥的瓜子全塞穆殷嘴里,堵住她的口。 穆殷差点被呛到,不得不坐起来喝了口水,撩起眼皮看他,拉着那熟悉的慵懒语调幽幽唤他,「钦钦啊。」 她摩挲茶盏,「你觉得在马车里做如何?会不会硌的膝盖疼?」 纪尘腰背挺直,警惕的看着她,「不如何。」 他的底线就是不能在马车里做。 纪少将军要脸,不想被人传出去说表面清冷其实私底下淫.盪.无比,连在马车里都忍不了,缠着三殿下说想要。 到时候以穆殷的性子,她非但不会否认,还很有可能会模稜两可的附和着说,「钦钦爱我爱的紧,连一刻都捨不得分开。」 光想想都觉得窒息。 纪尘果断的转移话题,将问题又引到穆戚身上,「她待在军营里不是更安全吗?」 毕竟穆殷才是最危险的那个,只要不在穆殷身边,穆戚在军营里就是最大的主子。 穆殷笑了,「傻钦钦,你怎么忘了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撩起车帘扫向对面,眼里带了几分兴味,「穆戚她倒是有那么三分聪明。」 只要她跟自己形影不离同进同出,到时候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必然跟自己有关。 穆戚可是位皇女,穆殷哪怕再疯也不会堂而皇之的杀了她。 所以还有哪儿比得上穆殷身边呢。 纪尘看向穆殷,「那你……」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穆殷嘴角挑笑,转动手里的茶盏,眼底带着醉态的迷离,「不急,不急,我最喜欢看她绞尽脑汁想活却活不下去的模样,肯定很有趣。」 纪尘沉默的看着她,头回不觉得穆殷疯的那么厉害。他低头剥了个瓜子,递到她嘴边,问,「吃吗?」 他眼睫落下,像是掩饰什么,轻声说,「我给你剥。」 纪尘没哄过人,也学不来穆殷教的那一套,所以依旧笨拙青涩的按着自己的老法子投餵穆殷瓜子。 阿九买的府邸很大,别说再住一个穆戚,就是再住三个也够。 穆戚身边只留下一个伺候的内侍,其余人全被穆殷处理掉了。 在竹城的这几日,穆戚尝试过用各种法子往京城递消息,可惜石沉大海,不用想也知道,全被穆殷截获了。 她也不对自己动手,就像是猫儿兴致勃勃的逗弄老鼠一般,不急着吃,而是想看它还能蹦跶到什么程度,等什么时候无趣了没看头了再解决掉。 第61页 穆殷现在就是这种,她给穆戚机会,让她去逃去拼去尝试,等什么时候穆殷看够了,什么时候便是穆戚的死期。 好歹做了那么些年的姐妹,穆戚对穆殷多少还是了解些的,所以再得知消息递不出去后,她心里只是有些慌乱。 至少穆殷还没打算对她下手。 可若是自己再这般坐以待毙,结局只有一个。 穆戚脸色阴沉,想当初她来边疆手握圣旨信心满满,满脑子计划的都是怎么收拾穆殷。 结果到这儿之后,仅仅半个时辰,她带的人便被穆殷控制住了,被她当做「捆殷绳」的圣旨更是毫无用处。 穆殷依旧在边疆作威作福,而自己变相的成了她的「监下囚」。 穆戚边想边走,表面看起来是在院子里闲转,其实则是在找机会,看纪尘什么时候出来。 穆殷仿佛有病,把纪尘当做金丝雀一样关在屋里,除非她出来,不然纪尘很少在外人面前露脸。 这对于一个寻常闺房男子来说还能忍受,但对于纪尘这样的人来说,肯定觉得屈辱不堪。 堂堂一个安国少将军被穆殷这么玩.弄,心里绝对恨不得要杀死她。 只要他对穆殷心中有恨,那就代表可以跟自己合作。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穆戚打定注意,要煽动纪尘跟穆殷反目,到时候她俩连手里应外合,不信弄不死穆殷! 穆戚等了三五天,今天可算找到一个纪尘落单的机会。 见他站在影壁处跟人说话,穆戚从侧面走过去,细长的眼睛笑的温柔有礼,「纪少将军。」 少将军三个字,音咬的极重。 她希望纪尘还记得他的身份。 第32章 032 穆戚来的时候,纪尘正在看信。 之前浴桶刺杀失败的第二天,两人并肩站在廊下看雪,穆殷见自己握着簪子犹豫不决,难得歪头问他,为何不去查查那个让他犹豫纠结的人? 她极少说这种话,里头定然有深意,就跟上回她设计让自己亲手去开那个红色木匣子一样,背后便藏着他战败被俘的真相。 这事若是由穆殷亲口告诉他,纪尘非但不会相信反而觉得这是她挑拨自己跟安国朝廷之间关系的计谋,所以穆殷选择让他自己去发现,因为两人互不信任。 有上次的经验在,这回面对的对象是师父,纪尘难得犹豫了很久,怕查出来的结果是自己不能承受的。 他不能否认的是一想到要查的人是师父,心里便产生畏缩排斥的情绪,害怕知道真相。 毕竟不管师父做了什么,他都是那个跟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人。 真正让纪尘下定决心去查陈利的,还是因为他那天清晨半睡半醒时做过的一个「梦」。 跟之前闪过的片段差不多,只不过这回看到的东西更真切些,也看的更多。 比如这次梦里,纪尘看见那天领着自己去探望小穆殷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更为年轻的陈利。 纪尘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去调查师父的过去,不管结果如何,他总要弄个明白。 而这次来的信件,上面写的正是调查的结果。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纪尘不动声色的将信塞进袖筒里,转身扭头朝后看。 穆戚视线与他相对,唤了声,「纪少将军。」 纪尘抬眸看她,声音平静无波不冷不热,「四殿下。」 「少将军在这儿过的如何?」穆戚两只手背在身后,细长的眼睛打量他,直奔主题,连寒暄都省了。 她是在穆殷的地盘勾搭穆殷的人,若是不直接亮出来意,下次想要再见怕是难了。 「四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纪尘问。 「没什么意思,本王是个惜才的人,只不过替将军不值而已,将军本是战场上的雄鹰,应该翱翔于天际,如今却被穆殷困在这一个小小的宅院里,成为被她豢养的雀儿,供她亵玩折磨,将军真的甘心吗?」穆戚直直的看着纪尘的眼睛,抑扬顿挫激愤不平的声音煽动人的情绪,「以将军的能力,应该有更好的际遇。」 穆戚慢慢靠近纪尘,「将军应该知道,穆殷是个疯子,现在她竟敢抗旨不遵,跟在她身边是不会有好的下场的。」 纪尘像是有所动摇,「那以殿下的意思是?」 「你我联手,」穆戚觉得有戏,不由又往前几步,压低声音说,「只要除掉穆殷,到时候将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本王说话算话,哪怕将军想回安国,本王也一路护送。」 纪尘眼敛垂下,遮住眼底情绪,忽然想起师父交给他的那个梅花簪子了。 师父想要穆殷的命,穆戚想要穆殷的命,就连自己之前也想要穆殷的命,怎么所有人都要取她性命? 而现在在她身边的自己,俨然就快成为她的软肋,所有人都觉得可以通过他杀了穆殷。 梦中那座空荡又华丽的宫殿里,雍容华贵的男人一把拉开宫门低头看他,自己心里又惊又怕,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可他最后的选择不是落荒而逃,而是向前用力推了一下男人的腿,在他的惊唿声中,冲进去拉起小穆殷的手腕就往外跑。 他要带她离开这个像沼泽池一样窒息,能淹没吞噬人的地方,拼尽全力想保护她。 「纪少将军,」穆戚的声音在身前响起,「你考虑的如何?」 第62页 纪尘抬眸看她,视线落在穆戚脆弱的脖颈上,簪尾锋利尖锐的梅花簪已经滑落进掌心里,被他攥住。 穆戚想的是这种条件,纪尘一定不会拒绝,没有哪只鹰愿意被人剪掉翅膀关进笼子里。 而纪尘这只鹰想的却是,如果自己把穆戚杀了,穆殷会不会比较麻烦? 两人视线相对,心中想的全盘不同。 就在纪尘打算动手时,忽然听到有东西裹着风声袭来,他神情一凛,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躲了过去。 可怜穆戚就没有这个反应速度了,挟着风的石头直接打穿她的耳朵,血瞬间顺着脖子流下来,痛的她惨叫出声,手想碰又不敢碰伤处。 穆殷那熟悉的语调在穆戚背后不远处幽幽响起,「四妹啊。」 穆戚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浑身发颤,嘴唇都是抖的。 纪尘顺着声音抬头朝对面看过去,便见穆殷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懒洋洋的倚在廊下的柱子上。 她手中摩挲着小石子,神情似笑非笑,「你在同钦钦说什么呢,离的那般近,莫非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穆殷!」穆戚疼的脸色苍白,手虚盖在耳朵上,恨的咬牙切齿,唿吸沉沉,「我定会不惜代价杀了你!」 穆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高兴的眉眼弯弯,期待极了,「我等着呢。」 伺候穆戚的内侍哆哆嗦嗦的跑过来,低头将她扶走找大夫,全程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等穆戚离开后,穆殷将手中的石子随意抛在地上,双手抄进袖筒中慢悠悠的朝院中走过来,然后停在纪尘面前,分毫不差的站在穆戚刚才站的位置上。 她眨巴眼睛看纪尘,也不问刚才两人聊了什么,而是颇为幽怨的说,「我也想要钦钦跟我咬耳朵。」 「……」纪尘都不知道穆殷的脑子里一天到晚的在想什么。 他当着她的面把掌心里的簪子收起来,「穆戚想跟我合作除掉你。」 穆殷好像对穆戚说了什么不太感兴趣,只随口一问,「那钦钦答应了吗?」 「她说能许我自由跟富贵,」纪尘故意避而不谈自己有没有答应,而是看着穆殷的眼睛说,「穆戚有一句话说的挺对,鹰就该翱翔,不该被关着。」 穆殷这才抬眸看纪尘,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捏住他的下巴,拇指指腹摩挲纪尘的下唇瓣,声音意味不明,「钦钦想要自由了呢。」 「穆殷,我想出去一趟。」纪尘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攥,并不挣扎,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还会回来。」 有些事情光凭信件还是查不明白,他需要弄清楚的东西太多了,留在穆殷身边纪尘像是处在雾中,会看不清。 穆殷看了他许久,久到纪尘以为她不会答应的时候,她才忽然松开他,「钦钦可要说话算话哦。」 纪尘愣了一下,定定的看着穆殷,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有惊喜,却也有失落,一时间矛盾极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 「有些事情钦钦需要亲眼去看,亲自去查,」穆殷声音轻轻,「我给钦钦七日时间,若是那时钦钦没有回来……」 穆殷笑的温柔又危险,声音像极了此时的风,寒到骨子里,「我可能会生气的哦。」 她还是那句话,「钦钦,别让我对你生气。」 放出去的鹰若是不肯回来,穆殷有的是法子让它不得不回来。 「钦钦有什么需要尽管去吩咐阿六为你准备。」穆殷行事果断又洒脱,转身往回走,「七日之限,我等钦钦回来。」 之前纪尘绞尽脑汁的想要从穆殷身边离开,她却死活不肯。如今她难得放自己走了,纪尘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看着穆殷转身的背影,纪尘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断断续续的疼。 他以为她不会那么爽快的放自己走,按穆殷的性子,应该会强硬的把他留下,结果她说撒手就撒手。 纪尘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久到看不见穆殷的衣角,久到阿六亲自过来找他,问他出门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纪尘离开的时候,穆殷就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看阿七堆雪人,神情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有人悄无声息的站在椅子后面,弯腰低头跟穆殷轻声说,「主子,穆戚的人出城了,方向是安国境内。」 穆戚好歹是位皇女,当然不可能只有明面上的那百余人。 穆殷懒懒的用鼻音「嗯」了一声,「随她去。」 对方迟疑了瞬间,又继续说道,「纪少将军乔装之后也出城了,方向也是安国。」 穆殷垂下眼敛,看着自己手里梅花簪,这是纪尘走之前让阿六交给她的,多余的话都没有,只留下一个簪子。 穆殷指腹摩挲那两朵温润漂亮的并蒂梅花,笑了下,「也随他去。」 「主子真就这么让纪少将军离开吗?」对方神情不解,「他可是当初主子用三座城池才换回来的,若是让他重新回到安国,对于我们来说属实不利。」 战场上难防的从来不是明枪,而是纪尘手里的「暗」箭,没谁敢说一定能在全力应战时可以同时躲过纪尘那几乎百发百中的箭,哪怕是长临。 纪尘对晋国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断然没有放虎归山的道理。若是不能为己所用,依照穆殷以前的狠厉作风,定会先除掉以绝后患。 第63页 「无妨,」穆殷如今却是不甚为意,她靠在身后椅背上,抬眸看着院子里蹦蹦跳跳的阿七,语气笃定,「他会回来的。」 穆殷猜到了纪尘的想法,正是因为猜到了才会让他离开。 跟一心想从笼子里出去的雀儿不同,认主的鹰无论飞的再远,总会再飞回来。 「因为……」穆殷拉长语调。 身边人精神一震,连忙竖起耳朵。 她以为穆殷要说自己对纪尘留了后手,结果就看见对方举起手里的簪子细细观赏,声音带笑,「钦钦爱极了我啊,非我不行,走之前还要给我留个簪子宣示主权,让我时时想着他念着他,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捨得不回来。」 「别看他表面清清冷冷的,其实可黏黏煳煳了。」穆殷幽幽感慨,「你不懂他。」 对方,「……」 第33章 033 纪尘问阿六要了辆马车,让她把手里的梅花簪转交给穆殷便出了竹城混入人流中,慢慢朝安国境内驶去。 路上他将信件拿出来又看了一遍,上面写了近十年来师父的行踪,但十年之前的半点都查不到。 纪尘对于十年前记忆也记不清了,他六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醒来后面前只有师父一人,别的什么都没有印象。 所以查出来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没太大作用。 前方不远处便到了安国的境内,城门口有守城将士把着大门盘问路人,生怕混进奸细。 纪尘将信件收起来,缓慢驱马进城。 查不到的原因大概有两个,一是师父十年前的行迹被人抹去痕迹刻意隐藏了,二则是,有人想用过去的事情诱他回来。 不管是哪一种,都代表着有查的必要。 纪尘坐在车前横木上,到了城门口被人用长矛拦住也没跳下来,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对方看。 这是他少将军的牌子。 守城将士神情一凛,忙抬头看纪尘。可他易了容,如今样貌平平,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对方只当他是少将军麾下出去办事的人,立马收起长矛态度恭敬的抱拳放行。 哪怕被俘,哪怕他是男子,百步穿杨的纪少将军在将士们的心中依旧有一定的分量。 纪尘大大方方的进去,甚至没有隐藏行踪。像是明晃晃的告诉对方,他来了。 至于为何易容,主要是安国的纪少将军被晋军所俘,要是现在突然出现怕是会引起混乱。 纪尘垂眸摸了摸手里的牌子,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被穆殷染了不少恶习,若是换成以前,定然会比现在低调许多,怎么也不会连车都懒得下。 他刚才进城时这副张扬肆意的挑衅姿态,简直跟穆殷如出一辙。 这要换成是她,估计会把阿七带上,遇到盘问连车帘都不屑撩开,而是轻阖眼皮靠坐在车内,语调慵懒的嗤笑,「低调?那多无趣,我偏要告诉她们我来了,让她们提前开始害怕。」 光是想到她那散漫的姿态,以及眼底睥睨一切的神情,纪尘心脏莫名漏跳半拍,手指紧了紧。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纪尘眼睫煽动落下,耳根微微发热。 他本以为离开穆殷身边,总能不被她干扰心绪可以专心于自己的事情,谁知道哪怕她不在,也能随时随地霸道强势的挤在他脑子里,让他想忘也忘不掉。 纪尘抬手捏了捏眉心,手掌顺势将半张脸遮住,像是怕被谁看见自己的这幅反应似的。 毕竟从进城起,他可能就落在了别人的视线里。 纪尘进城后先找了处客栈落脚,同时花钱跟小二打听了一下如今安国境内的局势。 「嗐,还有什么局势可言。你看看这城内,生意都荒凉成什么样了,百姓终日惶惶不安,不知道晋军何时攻打过来,」小二用抹布擦着手,连连嘆息,「要我说还不如早攻打早了事,咱们老百姓求的无非是过个安稳日子,别的一概不管。」 纪尘住在二楼,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眼。 街上行人三两个,都是行色匆匆,平时路两旁应该挤挤挨挨的摊铺竟没有一个,只有零星两个店铺还开着门。 跟晋军统治下的竹城比起来,安国自己境内的城池反而像是战后刚被攻陷一般,毫无人气跟生机。 「说起战事,我倒是听闻朝廷又派了一位将军过来,年龄不大,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坐在马上气势了得,说不定是个能打仗的。」小二想起什么,跟纪尘说道。 朝廷派人过来了。 二十出头年龄不大,这个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纪尘在心里排除了一下,还真找到一张跟这个范围相符合的脸。 丞相的小女儿,李希。 纪尘之所以对她有印象,是因为当年两人在京城比试过,一群世家女儿中,唯有李希还算有点真本事。 但也就是有点,能让纪尘记住的主要还是她的性格,跟她母亲完全不同,李希为人颇为刚正较真,比起舞文弄墨的丞相大人,她可能更像武将世家那边出身的父亲。 如今边疆局势已然这样,谁来都讨不了好,按丞相的性子肯定不愿意让亲生女儿过来,这怕是她自己强硬要求的。 为将者,应当为国,为民。 纪尘朝安**营驻扎的方向远远眺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打发小二后,纪尘便在城里随意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客栈等着。 第64页 他在城里的一举一动应该都有人监视。按理说纪尘此举风险极大,毕竟他在明对方在暗。 若是引他来的那人下了狠心要除掉他,怕是会动用大量军力围剿客栈。 但纪尘不慌不忙的原因便在于,他笃定对方不会这么做。毕竟被俘的纪少将军若是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些人怕是不好对安国众将士们交代。 这个时候军心如果也乱了,那这座城池或者整个安国,就真的守不住了。 夜色降临,纪尘吃罢饭后躺在床上,以前吃穿住行从不挑剔的他,这会儿竟觉得客栈的板床有些硌人,不如穆殷的大床舒服。 娇奢这个臭毛病也是跟穆殷学的。 纪尘睡觉规矩,双手搭放在小腹上,而穆殷则生性随意,总是喜欢摸摸他的头髮,挠挠他的腰。 身边突然安静下来,纪尘莫名有些不适应。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晚上睡的香不香,穆殷的觉好像不多,纪尘极少见她睡的很沉,每次不管睡的多晚,几乎他醒来的时候她都已经起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纪尘有些后悔走的时候没亲自把簪子交给穆殷,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夜深人静躺下来,纪尘脑子里什么事情都有,一会儿是穆殷,一会儿是师父。 他等到后半夜,见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准备睡去。临睡前意识处于半睡半醒间,又梦到许多片段。 纪尘在城内逗留了两日,直到第三天,他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手刚搭在门上便察觉到屋里有人。 纪尘顿了一下,抿紧唇,掌心贴在门板上轻缓又坚定的将门朝内推开,抬眼就看见那个坐在桌旁的男子。 对方听见动静撩开兜帽抬脸看他,眉眼清冷。 纪尘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朝着来人轻声唤,「师父。」 . 纪尘离开后,穆殷日子过的越发无趣,白天还好忍受,只是每次入夜后站在床前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大床,穆殷都会忍不住反问自己,当时怎么就同意让他离开的呢? 以前没找着人的时候,穆殷偶尔还能睡上几个时辰,现在同床共枕的时间久了,忽然身边没了那个熟悉的体温,穆殷越发的难入眠。 她睡不好,心情就不好。她心情不好,别人就别指望能高兴。 这几日阿六可谓是被折磨够了,各种能想的花样都想了,可主子依旧兴趣乏乏情绪不高。 数着日子,纪少将军已经离开了三日,就算能准时回来,那还有整整四天时间。 四天啊!阿六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撑到他回来。 她跟整个府邸的人,没有哪天像这几天一样想念纪尘的,但凡有人进府,第一反应想的都是纪少将军提前回来了。 可惜结果总是不如人意。 穆殷安插在外的密探定时回来回禀消息的时候,她正靠坐在太师椅里,手中握着个精緻手炉,轻阖眼皮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要不是看见她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手炉外壁,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穆戚已经跟安国那边的人取得联繫,双方好像在密谋什么。」 穆殷眼皮未动,用鼻音慵懒的「嗯」了一声,依旧是那句话,「随她去。」 「除此之外,安国朝廷派了位少将军过来,人已经到了边疆,是安国丞相之女,叫李希,倒是有些本事。」 这些穆殷都不甚在意,她缓慢睁开眼睛,侧眸问,「钦钦呢?」 「纪少将军依旧住在那间客栈里,白天出去探听消息,晚上按时休息,陈利跟他暂时未有任何接触。」 穆殷啧了一声,准确无误的抓住了重点,眼睛微微眯起,语气莫名危险,「按时休息?他倒是能睡得着啊。」 密探不敢说话。毕竟这跟前几天主子说的不一样。 前脚主子还说纪少将军爱她爱的不行,没了她可能要活不下去,结果后脚人家该吃吃该睡睡,好像并没有多么的相思成疾。 好在穆殷也没为难她,听罢这些事情后便示意她下去了。 这样的情报仅维持了一天,第二日清晨穆殷收到消息,先是穆戚偷偷跑了,方向是安国境内。 穆殷任由她离开,并未着人阻拦。 再有就是,纪尘突然失去了踪迹。 阿六当时就站在穆殷身旁,听到这事的时候眼睛都睁圆了,唿吸瞬间屏住,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她小心翼翼的扭头看向穆殷,心都提了起来。 纪少将军要是丢了,主子怕是能把安国的地皮给它掀了! 穆殷并没有阿六想像中的反应极大,她只是披着大氅站在门口廊下安静的听着。 密探说纪尘是主动跟陈利离开的。 到底是安国境界,陈利想要躲过穆殷的视线隐藏两个人的踪迹,简直不要太容易。 「主子,我们是否要加派人手去搜寻纪少将军?」密探低声问。 穆殷垂眸看着掌心里的梅花簪,这簪子被她攥的温热,「不。」 她抬眸看向远方,难得没要主动权,「等。」 等纪尘的信号。 第34章 034 信号? 阿六茫然的看着穆殷,心说纪少将军走之前什么话也没说啊。 穆殷让等,阿六本以为要等个几天,谁知道第二日安国便派人送来消息。 第65页 信件上说穆殷所爱之人在她们手里,若想要他安全,需到城外相会。 阿六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扭头问阿七,「这个『所爱之人』指的是纪少将军吧?」 毕竟除了纪尘跟阿七,穆殷身边就没有其他男子了。 如今阿七就在府里,那便只剩下失去踪迹的纪尘。 阿六不是个蠢材,她之所以这么问完全是不敢相信纪尘会落在安国人手里。没人比纪尘这个安国少将军还熟悉安国了!他之所以敢只身前往,便表明他是有把握能全身而退的。 穆殷没理阿六,将信件收起来递给她,双手抄在袖筒中,侧眸看向阿七,嘴角微扬,心情明显不错,「通知阿九,我们去赴约。」 她神情慵懒姿态随意,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去救人,而像是去散步。 仿佛信上所说之人不是纪尘,而是随便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穆殷收到消息过去看戏而已。 看她是这副反应,几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这抓的不是纪少将军? 揣着疑问,阿六难得跟穆殷一起过去。 城外两国交界处,隔着段距离,阿六遥遥看见站在众人面前的穆戚。 勐的在敌军阵营里看见自家四皇女,再联想一下信上所说的内容,阿六顿时愣在马背上,瞳孔放大,倒抽了口凉气,不由扭头看向旁边马车里的穆殷。 原来这就是主子所爱之人吗? 那之前两人的种种难道都是相爱相杀?! 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直到看见易过容的纪尘双手被捆.绑在身后,由人推着走上前。 阿六莫名松了口气。 吓死她了。 「这事有诈啊。」阿六说,「纪少将军的功夫我亲眼见过的,除非他愿意,不然安国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擒住他?」 而且身上半点打斗过的痕迹都没有,完全像是任人捆.绑。 阿六免不得阴谋论起来,纪尘可是安国人,别不是故意跟安军和穆戚串通好了,要算计自家主子吧? 毕竟如今这形式看起来,这种可能性很大啊。 率先开口的并非「熟人」甄将军,而是安国的一位年轻将士,看着像是战场上的新面孔。 阿九坐没坐相的骑跨在马背上跟阿六说,「这是安国丞相之女,安国的少将军李希。」 李希也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将手中长.枪抵向穆戚的后背,扬声跟马车里的穆殷对话,「三殿下,不如出来一见?」 拿穆戚威胁穆殷,真是好主意。 穆殷靠坐在马车里,颇为纠结的啧了一声,「穆戚可是我四妹啊。」 她问阿七,「你说我是等她被捅死再出去,还是捅个半死再出去呢?」 好难选啊。 穆戚也觉得李希脑子有疾,拿自己威胁穆殷是觉得穆殷嫌弃她死的还不够快吗? 她手佯装被绑,其实只是交叉贴在身后。这会儿不由扭头看向旁边的纪尘,这才是真正能威胁到穆殷的人。 当初穆殷为了他可是一口气给出了三座城池啊。 穆戚为了活命不得已跟安国合作,对方的军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捉住了易容后的纪尘,用他来换穆殷手里的兵权。 只要她能钳制住穆殷,便能说今天跟安国的合作是缓兵之计。另外她也被「绑」着呢,不算叛国。 与其留在穆殷身边等死,不如拼尽全力搏一把! 穆殷撩开帘子从马车里下来,身披深黑色大氅,脖子上的毛领遮到耳根处。 她双手抄在袖筒中,微微抬起下巴朝对面看过去,眉眼弯弯的笑了,「四妹,你这让我很难办啊。」 来查她叛国罪证的人居然投靠了安国,这种推波助澜下的结果,真是有趣极了。 李希从马背上翻身跃下,上前几步站在穆戚旁边,「三殿下打算拿什么来换她?」 比起旁边的男子,李希明显觉得穆戚这个皇女更有利用价值。另外利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去威胁人,不是她的作风。 所以明知道该用纪尘来要挟穆殷,李希依旧把长.枪指向穆戚。 她想的是穆戚好歹也是位皇女,哪怕两人私底下关系再差,穆殷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不管不顾。 可惜的是,穆殷连装都懒得装。 她左手从袖筒中抽出来,往旁边一横,阿七便将背在身后的长弓递到她手上。 穆殷左手握弓,右手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箭头直指穆戚,「李少将军若是不好下手,不如孤来帮你?」 她竟是要射杀穆戚! 穆殷给的理由特别的冠冕堂皇,「四妹被俘,无颜面圣,只能以身殉国,孤这个当姐姐的自然要成全她。」 她对上穆戚惊恐的神色,心情格外的好,「放心妹妹,母皇那里我会替你美言一二,赞扬你这种宁死不屈的精神。」 穆戚瞳仁颤动,厉声嘶吼,「穆殷你疯了!」 连李希也觉得诧异,她还以为这是穆殷麻痹自己放松警惕的计谋,可再看她那模样以及穆戚的反应,又不像作假。 穆戚不再装了,不知道从哪儿拿了把匕首,站在纪尘背后抵住他的脖颈,「穆殷,你是想让他陪我一起死吗!」 纪尘全程像个木头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哪怕被挟制住也没有任何抵抗。 阿六越发觉得奇怪,纪少将军的容颜是她帮忙易过的,所以眼前这人不可能是假的,更何况不可能有别人身形跟纪尘一模一样。 第66页 难道他真是自愿配合? 她看向手拉满弓的穆殷,生怕主子真被美色所惑。 穆殷看向纪尘,两人遥遥相望。 穆戚目露得意,锋利的匕首贴紧纪尘的脖颈,「把兵权交出来,不然我要他性命!」 纪尘眼睫落下,遮住眼底神色,视线落在穆戚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上。 他全程表现的格外顺从,以至于穆戚对他毫无防备,更何况这会儿她的注意力全放在穆殷身上。 穆殷疯归疯,但自己手里的这个男人却是她的软肋。 一个再强大的人,只要有了软肋,便不是那么无懈可击。 穆戚讥讽穆殷,「你也会折在一个男人身上。」 只要她掌握兵权,非但不会放了纪尘,反而会当着穆殷的面折磨他!让穆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穆戚想的极好,偏偏穆殷不按套路出牌。 「钦钦呀,」穆殷拉长那熟悉的语调,声音惋惜又残忍,「与其让你死在她人手中,还不如死在我手里呢。」 穆殷眼睛微眯,说完竟是毫不犹豫的松开右手。 脱了弦的箭矢穿过风直指纪尘心脏! 穆戚满脑子想的都是,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 昨日客栈中—— 「尘儿,你太让我失望了。」坐在桌子旁的陈利掀开头顶黑色兜帽,抬眸静静的看着纪尘。 陈利并未对纪尘厉声呵斥,也没询问他没有对穆殷下手的原因,只是声线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一惯的清冷淡漠语气,却压的纪尘双脚沉重,朝屋里迈进的每一步都用了十足的力气。 外头已经是黄昏,因天气不佳天色比平时黑的要早一些。 「师父,我有事想要问您。」纪尘垂眸反手将门关上,主动阻挡了身后的光亮,站在离桌子不远的地方下定决心轻声开口。 门窗关闭,房间里光线更为昏暗。 陈利抬头看向纪尘,神情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尘儿想问什么?」 许是偏向黑暗的环境给了纪尘莫大的勇气,他问出心底最想知道的事情,「我叫什么?」 房间里沉默了一瞬,只能听到窗外傍晚的风声渐起,有一下没一下的冲击着窗纸。 陈利像是对这个问题丝毫不觉得意外,他依旧坐的笔直,像个矜贵的世家公子,早已把仪态端正刻在了骨子里,坐有坐相。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想问的?」陈利声音轻缓,「尘儿好奇的难道只有这一件事情?」 纪尘着人查他十年前的经歷,这事自然瞒不过陈利。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父母姓名,我的过去身份,以及为何我让你杀了穆殷吗?」陈利说,「既然今日你问了,我便告诉你。」 纪尘没想到陈利会主动同自己说这些,不由抬眸看他。 陈利伸手将桌上的油灯点着,微弱的火苗跳跃片刻,慢慢将房间照亮一小块地方。 「你母父本是晋国大将,你母亲出身武将世家,你父亲更是晋国的传奇,近百年来以男子身份征战沙场的,唯有他一个。」 那时候晋国终年跟南方的大林交战,纪家妻夫简直就是大林的噩梦。 可惜后来一次意外,妻夫两人双双被敌军伏击,当场丧命。 将士为国捐躯本是荣耀,结果朝中却有人造谣说两人死前早已跟大林有书信来往,叛国投诚,证据确凿。 功高到底惹人猜忌。 「你父母死后,朝廷下旨纪家上下皆被流放,是我将你偷偷带了出来,一路躲躲藏藏来到了安国。」陈利手搭在腿上,微微攥着,声音轻缓的有些缥缈,「我与你母亲本是表姐弟,你其实应唤我一声舅舅。」 纪尘怔怔的站着,眼睛有些失神,连唿吸都忘了。 客栈的油灯属实太小,照亮的地方终究有限,纪尘大半个身子都隐在昏暗中,脸上表情看的不甚真切。 陈利目光落在纪尘身上,一错不错,继续轻声说道,「你问我你叫什么……」 纪尘眸光颤动,抬头看他。 「你当然是叫纪尘,」陈利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你本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做纪钦,跟穆殷自幼定下婚约。奈何你双亲出事后府里走水,他丧身火海,你侥倖被救却高烧不退,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纪尘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眸光晃动,垂下眼睫。 「我让你杀了穆殷,因为她跟你是仇敌,至于为何要你习武投身安军,自然是为我纪家不忿。」陈利凝视着纪尘,声音放缓,「而你呢,你太让我失望了。」 纪尘跟穆殷本是仇敌,结果他却被对方蛊惑,甚至还怀疑起了自己师父,的确让人失望。 同样都是男子,同样有爱的人,陈利太知道哪里是纪尘的软肋了。 「穆殷喜欢的是钦儿,她对你的好不过是因为你与钦儿长相相似,她将那份感情寄托在你身上,甚至哄骗你,利用你,让你忘了纪家的仇恨。」陈利说,「之前不告诉你这些,是怕你年幼意气用事,可谁知你在仇人跟师父之前,选择了前者。」 他音调平平,声音轻轻,并未声嘶力竭的责骂痛斥,可越是如此越让人愧疚难受。 纪尘头垂着,眼睫遮住眼底所有神色,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纪尘才低声说,「原来,都是假的。」 第67页 陈利听他这么说,压在膝盖上的手这才微微松开,起身走过去,站在纪尘身边,「尘儿,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是啊,还有机会。」纪尘抬头看着陈利,唇色微白,眼里有说不出的情绪,像是相信了许久的东西忽然坍塌了,眼底的光都暗淡下去。 纪尘跟陈利离开客栈,易了容貌跟他回了安**营。 路上纪尘坐在马车里,呆呆的看着端坐在斜对面闭目养神的陈利,眼眶慢慢发热鼻尖控制不住的泛酸,眼里有水光晃动。 他僵硬的低下头,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绞的死紧,右手拇指指甲陷进左手虎口里才堪堪忍住发颤的手。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砸落在手上,一下接着一下。 若不是自己这段日子断断续续的梦到十年前的事情,许是真就信了师父说的话。 相信他说的自己父母丧身意外,相信他说的自己还有个哥哥,相信他说的穆殷拿他只当个替身。 陈利的话圆的极好,他以为自己被穆殷迷惑住心神,痴痴的喜欢上了她,这才编造出一个双胞胎哥哥来让他伤心失落。 可惜的是纪尘竟然想起了过去,并且这事他谁都没说。 就在前两天晚上入睡前,纪尘才梦见一些关于陈利的事情。 他的确是纪母的表弟,一直借住在纪家,甚至对纪母情根深种,奈何纪母跟纪父情投意合,既没有娶他,也不愿纳他。 表面上陈利清冷淡漠,对于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埋藏心底,对纪父友好对纪钦更是当做亲生儿子疼爱。 可实际上,他背地里对纪母威逼利诱,甚至连那些上得檯面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他都做过一遍。 任谁都想像不到这般清冷自持的人会脱光所有衣服背着所有人站在自己表姐的房内,只为她看自己身体一眼。 这些事情被纪父知道后,自然不能容他,那时候陈利因为头脑聪慧,自幼跟在老太太身边精通兵法,而同纪家三口一起留在边疆。 可惜的是还未来得及将陈利赶走,纪父便遭林军埋伏,而纪母为了救他也深陷其中,两人这才双双丧命。 妻夫二人死后,有人整理京城纪府书房时竟意外发现了纪父通敌的书信,这才为纪家引来灾祸。 陈利所说的走水的确不假,但那场火不是烧在京城纪家,而是烧在边疆营帐。 一场大火几乎将整个大帐烧的干干净净,唯有他得以活命。 纪尘忘了自己是怎么发的高烧,只记得昏昏沉沉时被人裹挟着离开晋国境内,从此身边只有陈利一人。 第二日醒来后他在床上呆坐了许久,头脑一直昏昏沉沉,里头像是塞了许多浸足水的棉花,又沉又胀,胸口的心脏更像是被人剖出来埋在冰窟里,冻到麻木僵疼,难以唿吸。 父母的死不是意外,京城的书信也并非偶然,纪尘甚至害怕他这十年来一直认贼作父。 今日陈利上门,纪尘压抑住所有情绪,能问出来的只有那句「我叫什么。」 奈何最后的那点相处十年的感情尽数毁在陈利编织的谎言中。 至于为何他今日才肯说出这事,主要是怕纪尘心中过早怀有仇恨,遇到穆殷后两人的关系不能像今天这般好。 陈利算计的极深,知道自己是穆殷的软肋,所以用自己钳制她。 纪尘闭上眼睛,哪怕昨日早已有所准备,胸口依旧空的厉害。 他不会做戏,也不准备做戏。 自己这幅模样落在陈利眼里像极了他因为穆殷的事情而失魂落魄。 陈利去找纪尘前就已经跟穆戚谈好了合作,双方准备利用穆殷对纪尘的感情逼她交出兵权。 若是成功最好,就算失败陈利也没有任何损失。 对于陈利的安排纪尘没有任何异议,只提出一点,「让李希来办这事。」 他给出的理由是,「我不相信甄将军。」 上次就是她把自己给送入敌军的陷进里,纪尘不相信她也很正常。 陈利深深的看了纪尘一眼,没完全否定他的提议,而是折中道,「不如让甄将军陪李希一起,她刚来边疆,很多事情还不懂。」 李希为人刚正,性子又倔,若是只让她自己过去,陈利不放心。 更何况—— 他余光瞥向自己的徒儿,神情冷漠。 不管这事成功与否,纪尘都要留在安国,哪怕是具尸体。 师徒两人心思各异,纪尘站在一旁任由别人将他手腕绑在身后,而陈利作为军师向来只留在大帐中,目送众人离去。 按着原先计划,穆殷应该先跟她们虚与委蛇,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一言不合直接下死手。 事发突然,众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除了纪尘。 几乎是箭脱弦的那一瞬间,纪尘便灵活的解开手腕上的绳索,反手夺过穆戚手里的匕首。 下一瞬,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的穆戚便被箭矢穿透胸膛。 她低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心口,随即直挺挺的朝后倒了下去。 甄将军主要任务就是盯着纪尘,除却刚开始的惊诧后,很快便回过神。只是她手中的弓箭还未拉弦,纪尘却是一个转身,匕首抵在了离他最近的李希脖子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预谋已久。 以她为要挟,纪尘将后背交给穆殷,转身抬头朝骑在马上的甄将军看过去,「你敢?」 第68页 这可是丞相之女。 甄将军下颚紧绷僵在马背上,手指握住长弓,指节绷的发白,权衡再三,最后还是重重的放下去手里的弓。 这就是他非要让李希过来的原因。 纪尘牢牢钳制住匕首下想要挣扎的人,黑眸望向甄将军,「告诉陈利,我绝不是穆殷的软肋。」 只会是她的盔甲。 第35章 035 安军见李希被挟持住,不由手持兵器往前压进两步。 纪尘神情淡漠,丝毫不动,只是将匕首朝李希脖子上压了压,有血珠顺着伤口溢出来。 甄将军脸色瞬间沉下,抬手止住身后众人的动作。 她右手勒着马绳,微微眯眼居高临下的看着纪尘,压低声音问,「纪少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被纪尘挟持住的李希本来还在找机会挣扎逃脱,直到听见甄将军的话,瞬间怔在原地,惊诧的侧眸看向身后的人,对着这张陌生的容颜,皱紧眉头出声询问,「纪尘?」 朝廷众臣都知道纪尘纪少将军不幸被俘,至今仍在晋国生死不明。 边疆战事连连战败,甚至有大臣怀疑是纪尘叛国投诚,出卖了安国。 李希曾跟他打过交道,根本不相信纪尘能做出这种事情,这也是她非要来边疆的原因。 一是安国此时需要人站出来,二是查清事实还纪尘清白。 李希犹记得当初跟自己交手的少年神情冷峻身形挺拔,身着青衣头系髮带,干净飒爽的站在比舞台上犹如一根青竹,让人眼前一阵清新,过目难忘。 这种宁折不弯的人,怎么可能会背叛安国。 纪尘闻言连半个眼神都没给李希,只是目露讥讽的看着甄将军。她这是当自己不知道当初被俘的真相? 「若是想让她死,大可以朝我出手试试。」纪尘根本不给甄将军试探跟拖延时间的机会,干脆利落的带着李希转身就朝穆殷的方向走过去。 李希在得知身后的人就是纪尘后,早已放弃挣扎,跟着他往前走。 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有将士压低声音询问甄将军,「将军,真要将他放回去?来之前军师可特意交代过,要咱们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他留在安国,死生不论!」 陈利对纪尘到底存了一分戒备,而非全然信任。他告诉甄将军,要是纪尘听从安排,那便当做无事发生,若是有其他变故,则以大局为重。 所谓大局,便是留下他的性命。 毕竟今天要是将纪尘放走,下次想要再捉住他可就难上加难了。回到穆殷身边的纪尘,很有可能会是安国强劲的对手。 甄将军眸色沉沉,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凸起。 她又何尝不想对纪尘动手,但李丞相的女儿还在他手里! 但凡换成别人捨弃也就捨弃了,可甄将军是丞相门下的人,而李希又是丞相最疼爱最有出息的小女儿。 不得不说,纪尘真的很会选人。 只耽搁了那么会儿的功夫,纪尘就已经挟着李希回到晋国边界。 在脚踏进穆殷领地的那一瞬间,纪尘心里莫名一轻,仿佛压在肩头的风雪跟重担全都被风吹散,像是回到了令他格外心安的地方。 纪尘将李希交给阿七,手腕翻转动作利落的收起匕首握在身侧,抬脚走到穆殷身边。 穆殷眉眼含笑的看着他,并未言语。纪尘眼睫煽动落下,顿了一下,轻声开口,「我回来了。」 他站在自己身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跟姿态像极了乖顺的小夫郎,和刚才那个气势锋利如剑的少将军截然相反,好似不是一个人,乖的让穆殷心头又软又痒。 穆殷身随意动,没忍住伸手捏住纪尘的后颈,一把将人带到怀里,半强迫式的让他抬起下巴,垂眸偏头朝那张唇不容拒绝的吻了过去。 她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在强迫纪尘。 穆殷身边的阿七阿九她们对两人这种单方面说亲就亲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根本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被阿七押着的李希却惊的瞳仁轻颤,没忍住挣扎起来,厉声吼道,「穆殷,放开他!」 堂堂的安国少将军,怎么能、怎么能被穆殷捏住脖子当着众人的面这般侮辱折磨!!! 比起这种羞辱人的刑罚,李希觉得还不如给纪尘一个痛快让她心里好受。 李希说不出胸口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又气又怒,攥紧的拳头微微发颤,恨不得冲过去跟穆殷拼命! 她措不及防出声吓了阿七一跳,阿九使了个眼神,后者瞬间瞭然,忙抬手一把捂住李希的嘴,免得她影响到主子的兴致。 对于身后的动静,两人都没去注意。 穆殷一手捏着纪尘后颈,一手揽着他劲瘦的腰肢,将人扣在怀里。 纪尘走之前让阿六把那支梅花簪子交给自己的时候,穆殷便明白他未说出口的深意。 那便是—— 他选她。 他在陈利与她之间,选择了她。 穆殷虽然不知道纪尘是怎么想通的,但心情却因此格外的好。要是没有那个簪子,以穆殷的脾气,怕是纪尘还没出踏出府门她就反悔了。 正是因为知道纪尘的选择,所以穆殷才毫不犹豫的朝他射.出刚才那一箭。 两人虽未言语,但却能懂对方的意思。 纪尘从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他既然敢以身犯险被人「绑」住,那自然是有脱困的法子。 第69页 只是需要穆殷配合。 两人一个月前还彼此不信任,今日却是难言的默契。 只是刚才在拉满长弓时,明知道纪尘会躲开,可松开箭羽的那一刻,穆殷还是头回连自己的心跳都感觉不到。 像是天地间忽然失声,只余下眼前纪尘挣开穆戚躲箭时慢半拍的动作。 直到他匕首抵住李希脖子,穆殷才觉得周围一切的动静慢慢復原,胸腔里的心脏沉沉鼓动。 原来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已经比她想像中的还要重要了。 纪尘唇瓣微凉,唿吸轻颤,垂在身侧的手指更是握紧掌心里的匕首。 他向来不喜欢在人前跟穆殷做亲密的事情,如非必要他都恨不得跟穆殷拉开距离,免得旁人私底下非议。 可此刻,他却是安静的站着没拒绝,闭上眼睛抬起头,任由穆殷在安晋两军的众目睽睽下深吻他。 「钦钦啊,」穆殷轻笑出声,心情大好,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拇指摩挲他的后颈,「我现在就想要你可怎么办呢?」 纪尘抬眸看她,见穆殷眸色幽暗不像说笑,耳根比刚才还要滚烫。 他神色不甚自然的抿唇抬手推开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 亲也就算了,至于别的,纪尘哪怕是再多长两层脸皮也做不到。 在不要脸这方面,他属实比不过穆殷。 穆殷见纪尘这幅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眉眼弯弯,「钦钦害羞了呀。」 两人身后,李希被阿七钳制住,扭动个不停,眼眶都红了,尤其是纪尘推开穆殷的时候情绪最为激烈。 「唔唔唔——!」 他不愿意!他是被迫的!他推开了穆殷! 李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纪尘清瘦挺拔的背影,只觉得心拧在一起,都要碎了。 青竹般坚韧的少年,被人这般对待,心里得是多屈辱。 穆殷这会儿才注意到身后的李希,视线落在她发红的眼睛上,脸上慢慢露出玩味的神色。 她目光在李希和纪尘身上转了两圈,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真是有趣吶。」 穆殷嘴上说着有趣,神情却是肉眼可见的渐渐冷了下来。 阿六对穆殷的情绪可太敏感了,见她这幅似笑非笑的表情,头皮发麻,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没忍住驱马往后退了两步。 主子不高兴了。 穆殷心情阴晴不定,刚才还笑的肆意开怀,这会儿就已经慵懒的将双手抄进袖筒中,下巴微扬,漫不经心的抬眼看向前方的甄将军了。 对面安军的弓箭手已经从后面赶来,此时全部准备妥当,所有箭矢皆指向纪尘跟穆殷的方向。 甄将军高高的坐在马上,扬声说道,「只要放了李少将军,今日我便放你们离开!」 穆殷就带了十来人,说是来出游散步的丝毫不夸张。 双方局势一目了然。 此时甄将军连说话的语气都比刚才有底气的多。 纪尘微微皱眉,虽然知道穆殷从不自负,可还是下意识的将匕首横在身前,做出备战姿势,随时准备加入战场。 「放了她?」穆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微微摇头,「说的好像今天你们都能走掉似的。」 数十人对战近千人,说是碾压也不足为过,可穆殷姿态慵懒神情轻松,仿佛她才是手握上千军力不急不慌的那个人。 甄将军心有所感,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穆殷身后的远方,神情越发凝重,眼底的自信随着对面由远及近的整齐马蹄声而被震散。 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她太明白这个声音代表着什么了。 代表着前方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铁骑军队。 身下的马儿不安的甩着尾巴原地踏步,甄将军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毫不犹豫的沉声下令,「退——!」 她话音才刚落下,便看见长临带着近千人从百米之外快马加鞭赶来,几乎是顷刻间那乌压压的骑兵便到了眼前。 长临勒马停在穆殷身旁,颔首低眉,「殿下。」 穆殷抬眸远望,意指前方城池,神情睥睨,语气轻描淡写,「杀。」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由长临传遍众人。 晋军铁骑重重的踏过两国边界!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安国将军射杀我朝四皇女,此仇不共戴天,众将士,杀!」 瞬间点燃晋军将士们的怒气。 穿透穆戚胸口的箭是以前纪尘的,那箭矢从头到尾都写着「安国」二字,是安**队打造。 更何况众人也都看见了,拿箭的是安军,而她们这边,穆殷两手抄在袖筒中,纪尘手里拿的是把匕首。 所以只能是安国人,射杀了穆戚。 纪尘瞬间想通其中关节,不由扭头看向身旁的女人。 长风扬起她身上的大氅,吹的衣角猎猎作响,她迎风而立,嘴角上扬,双手插袖,像根竖在所有人心里的主心骨。 只要她站在这儿,众人的心就是定的。 她就是这般,风轻云淡的跟长临说,「杀。」 第36章 036 晋军攻城略地的时候,穆殷正悠悠哉哉的带着纪尘返回竹城。同行的还有被捆绑着坐在马车前面的李希。 穆殷跟纪尘就在她身后的车厢内,李希竖起耳朵去听里头的动静,路上倒是格外安静,没再扭动挣扎。 第70页 阿七驾着车跟李希并肩坐在一起,语气骄傲的抬起下巴跟她说,「老实了吧,这可是阿九教我的猪蹄扣,连猪都挣不断,更何况是你。」 连猪都不如! 李希,「……」 李希心累的不想理阿七,注意力全放在身后。 车厢里穆殷垂眸摩挲着手里的簪子,眉眼带笑,「钦钦送我的东西,我可得好好收着。」 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长条锦盒,将梅花簪放了进去。 纪尘还挺不好意思的,毕竟这东西原本是师父……现在应该叫陈利了,是他拿给自己,要他刺杀穆殷的,不能算作自己送她的礼物。 「你又不缺这些东西。」纪尘说,「怎么稀罕一根簪子了?」 更何况这支梅花簪也算不得名贵珍稀的东西,以穆殷的身份,随便一开口就有人巴巴的送来更好的。 「谁说不缺,只要钦钦给的,我都缺。」穆殷眨巴两下眼睛,「哪怕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 「钦钦所给,皆是珍宝。」她像是故意的,语气温柔透着肉麻。 听她这么说,纪尘脸红之余倒是想起来自己被俘后跟穆殷装失忆的时候,那会儿她就抱着一个匣子坐在床边挨个给他展示里面的东西。 好像就有块石头。 纪尘胸口闷闷疼疼的。 那块石头纪尘也在这两天记起来了。 他小时候格外调皮好动,夏季时最爱挽起袖筒裤腿,光着脚丫子去城外小溪里摸鱼掏虾。 这种事情穆殷从来不参与,但她会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他。 纪尘弯腰在河里忙活了半天,热的满头大汗,却什么都没捞着。 他怕这么回去太跌脸面,于是灵机一动,从岸边挑了块圆润的石头,沖洗干净后背着手藏在身后。 他朝她跑过去,脆声喊,「三姐姐!」 树下的穆殷热的精神焉焉,不太情愿的掀开几乎遮住整张脸的大草帽,「摸着鱼了吗?」 「唔,」小纪尘一双眼睛滴熘熘转动,顾左右而言他,「摸着了别的好东西!」 河里除了鱼虾还能有别的好东西? 穆殷顿时来了兴趣,盘腿坐起来抬头看他。 纪尘神秘兮兮的让她先闭上眼睛伸出手,穆殷虽然满脸狐疑,但还是照做了。 「噹噹当——」纪尘将手里清凉湿润的石头放进穆殷掌心中,蹲下来跟她说,「这是河里的宝贝,不信你摸,滑熘熘凉冰冰的,而且还不会像冰一样化掉。」 穆殷眼皮抽动,沉默的看着掌心里的椭圆形石头,再抬眸看向河边,这种「宝贝」那里一摸一大堆。 任由纪尘吹的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穆殷捧着的这东西就是块石头的事实。 小纪尘忐忑的捏着手指,眼睛向上偷瞄穆殷,生怕自己没摸着鱼她一不高兴下次就不肯陪自己来了。 「送我了吗?」穆殷到底还是没拆穿他,低头摸着石头,「的确很凉。」 纪尘眼睛慢慢亮了,一下子高兴起来,跟只精力旺盛的小蜜蜂一样,围着穆殷嗡嗡叫,「送你啦送你啦,以后钦钦有好东西,都要送给三姐姐!」 他开心的两手托着脸,嘻嘻直笑,「三姐姐最好了!钦钦最喜欢三姐姐了!」 儿时肆意烂漫的笑声好像还迴响在耳边,纪尘慢慢握紧手指,却觉得胸腔里的心脏被声音寸寸拧紧,疼的厉害。 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那个懵懂快乐的小纪钦了。跟随陈利生活的这十年,纪尘被他养成了如今这种清清冷冷不爱表达的性子,跟活泼开朗沾不上半点边。 他已经不是穆殷记忆里的那个纪钦…… 纪尘压下所有情绪,侧头看向车门方向,转移话题,「李希要怎么处理?」 「钦钦觉得呢?」穆殷将锦盒放在一旁,试探性的询问,「杀了如何?」 她靠着身后软枕,下巴微抬眼皮轻阖,声音慵懒随意,「毕竟是丞相的女儿,若是杀了后将尸体寄给安国朝廷,绝对有趣。」 纪尘微微皱眉,不太同意穆殷的做法。 他跟李希虽然没有旧交情,但对于她的品行跟作为,在安国一群蛇鼠之辈中,纪尘还算欣赏为人正直的她。 更何况刚才自己要挟她时,李希甚至无声配合。纪尘并不想要她的性命。 「要不放了吧。」纪尘扭头看穆殷,正好撞进她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穆殷那熟悉的音调在马车里幽幽响起,「钦钦啊。」 她声音危险,身子慢慢前倾,伸手揽过纪尘的腰,几乎覆压在他身上,语气又轻又缓,「钦钦对我可没有这般好的待遇呢。」 「那时候你在床上夜袭我,可是下了狠手的。」穆殷脸上带笑可眼里半分笑意也无。 她将纪尘逼在自己的身体跟车厢之间,另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唇瓣几乎与他相贴,说话时若即若离,「钦钦怎么对她与对我不同呢?」 因为李希可没像穆殷一样逼着他同床共枕。 纪尘能感觉到穆殷生气了,想起当时他真的存了反杀穆殷的想法,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疼意,眼睫落下没跟她对视,低声解释了一句,「我那时什么都不记得。」 「嗯,钦钦不记得我,却记得李希吶。」穆殷笑了,松开纪尘的下巴,起身退坐回去。 「我若是非要杀她呢?」 第71页 穆殷眉眼弯弯,歪头问纪尘,「钦钦打算怎么阻止我?」 她说,「钦钦,我这会儿可不高兴了呢,你想好了再回答。」 穆殷声音落下的时候,马车正好停在府邸门口,阿七勒马停车,轻扣身后车门,脆声喊,「主子,到了。」 纪尘眼睁睁的看着穆殷看也没看他,头回在他之前弯腰先出了马车。 不知道为何,纪尘觉得胸腔里像被塞了团不透气的棉花,闷堵的他唿吸不上来,心脏更是让人拧了似的,疼的鼻尖泛酸。 他抿唇朝外看去。 穆殷站在李希面前,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穆殷笑的前仰后合,随后她竟是毫无徵兆的突然伸手一把掐住李希的脖子,逼得李希不得不仰头。 「拿你换他?」穆殷眸色沉沉,手上力气收紧,语气轻轻的问李希,「你在我这儿算个什么东西。」 李希唿吸困难,脸色慢慢充.血涨红,声音断断续续的说,「我乃安国丞相……之女,比他……有利用价值,放了他……我留下。」 「安国丞相的女儿,」穆殷松开李希,轻啧一声,疑惑的问她,「若是安国没了,你这身份还有何用?」 李希大口喘息,呛的咳了好几声,发红的眼睛看向穆殷,哑声说道,「穆殷,你别太自大妄为!」 「没办法,」穆殷笑,「谁让孤有这个资本呢。」 其实两人身高悬殊不大,可穆殷气场全开时,让李希有种对方是在居高临下俯视她的错觉,压的她完全抬不起头。 纪尘就在这个时候下的马车,李希瞬间朝他看过去,想喊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穆殷顺着她的目光,懒洋洋的侧头看向纪尘,拉长音调,「钦钦,过来。」 纪尘朝她走过去,视线落在穆殷脸上。 她脾气阴晴不定,比小的时候还难琢磨。以前的穆殷只是不爱说话偶尔喜欢逗弄他,但绝非现在这般脸笑眼冷。 「饿不饿?」纪尘忽然开口问穆殷,「我去给你买包子吧。」 他语气有些不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握着衣袖,脖子僵硬的转动看向远处的酒楼方向,「不然今天出去吃点新鲜口味?」 穆殷沉默的看着纪尘,随后面无表情的幽幽出声,「钦钦,这种法子哄你好用,但哄不好我。」 纪尘眼睫煽动。他知道,但就是这个最拿手所以想试试,万一穆殷配合了呢。 「你知道该怎么哄我高兴,」穆殷倾身靠近纪尘,侧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教过你的。」 手把手,在床上软榻上浴桶里教过无数次。 耳根上的热意像是被风吹燃,顺着耳廓蔓延到脸上。明明天还冷着,他却热的满脸通红。 喝酒都不上脸的纪少将军,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脸热的最快。 李希虽然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也看出来眼前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皱紧眉头看向纪尘,心脏不知道为什么,阵阵发紧。 纪尘摸不准穆殷是真生气了,还是借着生气的由头想让他主动。 他抿了抿唇,实在不好在人前做什么,只垂眸伸手去牵她的手,低声说,「等我先洗个澡。」 脸上的易容还没去掉,而且今天还出了汗,不洗干净,他连解自己衣带的底气都没有。 看纪尘这幅小夫郎模样,手牵手跟自己软声妥协,穆殷瞬间满足了,心情雨过天晴。 她眼里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语气轻松愉快,「那我等着钦钦吶。」 纪尘看她终于高兴了,心里兀的一阵轻松,舒了好大的一口气,心情也不由跟着好起来。 哄穆殷,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嘛。 第37章 037 李希见纪尘跟穆殷耳语几句后,轻车熟路的转身往府里走,如同回家般自然随意,心脏不由寸寸往下沉,双腿重的抬不起来。 她好像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或者下意识的不想确定。 回到府里后,阿七把李希扔在了柴房,然后欢快的跑去问厨子今天吃什么,他噘嘴揉着肚子,白净圆润的小脸皱巴在一起,「我快饿死了。」 厨子们都疼他,见阿七这幅憨态可掬的样子更是笑个不停,虽说还没开饭却先给他撕了个两只鸡腿,由他坐在门口吃。 「要给柴房里的那位送饭吗?」到了饭点,有下人过来询问。 阿七歪头唔了一声,「不给吧,主子又没说要给她吃喝。」 他说完又摇摇头,纠结道,「但主子也没说不给。」 阿七站起来,捏着快啃完的鸡腿说,「我去问问主子再做决定吧!」 他往主屋走,阿九跟阿六难得有时间相聚,姐妹两人坐在院中石桌旁喝酒说话,远远瞧见阿七过来,阿六朝他招手,示意他来喝两杯。 「可我有事情要问主子。」阿七神情挣扎,在美酒跟问话之间左右徘徊。 阿六不知道想起什么,眼里不怀好意的露出笑意,竟开始撺掇阿七去敲主屋的门,「正事要紧,阿七你快去,别耽误了事情主子回头生气。」 穆殷跟纪尘回府到现在怎么都快一个时辰了,这期间两人一直待在主屋里面没出来,连晚饭都没叫。 阿六这时候鼓动阿七去敲门,分明是存了想看热闹的心思。 阿九闻言横了阿六一眼,放下酒壶朝阿七走过去,「别听她的,不然主子更生气。」 第72页 她把阿七拉到桌旁,将桌子的下酒菜端到他面前,「坐这儿吃你的。」 阿七狐疑的扭头往身后主屋的方向看,凑头小声问阿九,「主子跟主君怎么还不出来,是睡了吗?」 「哈哈哈是睡了,肯定睡了。」阿六差点笑出鸡鸣声,跟阿九说,「下次谁再说阿七孩子心性,我阿六第一个不服!」 谁说他不懂,这不是懂的挺多吗。 阿九,「……」 阿九脸上露出危险的笑意,垂眸看着手中酒盏,「啪」的声捏碎!阿六脸上的笑瞬间凝固,立马怂了,安静的趴在桌子上小口抿酒。 两个人暗中的较量阿七根本看不出来,他将鸡骨头搁下,低头去喝阿九酒壶里的酒。 阿九眼皮耷拉着,垂眸掏出巾帕擦拭手指上的酒水,也没阻止他,而是重新开了一壶,背靠着石桌,拎着酒壶抬头看头顶月亮。 如今天依旧黑的很快,刚才还蒙蒙亮呢,这会儿已经全黑了。 由她们三人守在外头,倒是没人过去打扰主屋里的穆殷跟纪尘。 对于纪尘来说,哄穆殷属实有点费脸皮。 他坐在浴桶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上去,站在衣架旁擦干身体的时候,必不可免的看见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哪怕颜色已经淡去,可依旧有痕迹,尤其是腰腹处,低眼就能看见。 刚才还怦然乱跳的心脏渐渐沉寂下来,脸色热意褪去,沉默的拿过中衣穿上。 若是这十年间没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他是否会像闺阁里的那些男子一般,养出娇嫩无瑕的皮肤? 多想无用,纪尘敛下心思,神情淡漠,垂眸将身上中衣随意一系,抬脚往外走。 穆殷懒洋洋的披着衣服靠在床头等他,手里拿着刚写完的摺子,慵懒又贵气。 穆戚死了,穆殷作为边疆主帅以及她的皇姐,自然得对这事有个交代。 所以她随意抽了个时间,写了封摺子,明日找人送往京城,态度相当敷衍。 穆戚来的时候,老五就该想到她这次有去无回。 听见纪尘出来,穆殷漫不经心的抬眼朝他看过去,本是随意一扫,谁知道却移不开视线。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人越美。可这会儿外头还有光亮,没到掌灯的时候,纪尘就已经好看的让人唿吸发紧了。 他肩薄腿长穿着身简单的中衣亵裤,显得身形修长清瘦,尤其是衣襟微开,半露半遮出来那截锁骨更是勾人心弦,让她想用力扯烂那薄薄中衣,往下看的更多。 纪尘身上带着氤氲水汽,眼尾被薰染的泛着红晕,平白为这张清冷的脸增添了一抹妖冶之色。 他走过来,将擦头髮的毛巾随手扔到旁边,竟是二话不说的弯腰偏头朝穆殷吻过去。 穆殷眨巴两下眼睛,唿吸瞬间被他点燃,随便将摺子扔在地上,手自然而然的掐住纪尘的腰,反客为主的揽着他将人压在床上。 她笑,「钦钦这是几日不见想我想狠了吶?」 纪尘仰面躺下,脸上发热,正要跟平时一样由她主动的时候,穆殷却翻身往旁边一躺,眉眼弯弯,「钦钦,今日该由你主动哄我高兴。」 纪尘,「……」 纪尘愣了一会儿,心说刚才那一吻还不够主动吗? 穆殷似笑非笑的脸色明晃晃的告诉他,刚才那连开胃小菜都不算。 她说,「自己动。」 纪尘,「……」 纪尘手搭在衣带上犹豫了一瞬,还是扭身将床帐落下,像是要遮住光亮怕穆殷在自己身上看见什么似的。 纪少将军在疆场上也许是个杀伐决断的老成将军,可在这方面就是个青涩的愣头少年。 穆殷颇有几分自讨苦吃的感觉,想主动,又得忍着,最后幽幽嘆息一声,「钦钦,你故意的。」 她伸手攥着他半开的衣襟将人拉下来,凑到他耳边咬牙低笑,「不然怎么这般温吞呢?」 这是哄人该有的速度吗? 热气洒在耳根上,激的纪尘头皮发麻,他没好意思告诉过穆殷,每回她声线低哑的在自己耳边说话的时候,他都有些腿软。 最后穆殷还是反客为主,拿回了主动权,对于被迫交权的纪少将军没有丝毫怨言,反而眼睫煽动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声音含煳不清。 穆殷只听见后面的两个字。 「轻点。」 轻? 穆殷啧了一声,垂眸轻笑,捏住纪尘的脖颈,对着他耳根轻轻吐气,「求我?」 纪尘唿吸一颤,差点没被刺激到张嘴咬她。 亏得刚才穆殷没听见「轻点」前面的那句「三姐姐」,否则今晚怕是别睡了。 即使如此,两人也折腾到了后半夜。 穆殷起来点了盏灯给纪尘倒了杯水,重新躺回床上摸着他被汗水打湿的鬓角碎发,餍足的将人揽在怀里,心情舒坦极了。 纪尘又累又困,昏昏欲睡。前几日在客栈他睡的极浅,根本没睡过什么好觉。 这会儿窝在穆殷身边,整颗心都放松下来,眼睛都睁不开。。 临睡前,他含含煳煳的跟穆殷说,「放了李希吧。」 李希的身份对穆殷来说很有用,杀了太可惜了。 穆殷以为自己听错了,纪尘困的眼睛都闭上了却还惦记着别人? 真是胆大的很啊! 第73页 她捏住他的下巴,力道稍微有些重,纪尘眉头轻皱,「钦钦啊,你在床上跟我提起别的女人,是嫌弃她活的太久了吗?」 穆殷已经在考虑怎么才能解恨的弄死李希了。 「还是钦钦更喜欢她呢?」穆殷声音轻轻低低,带有些许蛊惑的意味,在纪尘这中意识薄弱半睡半醒的时候最能发挥作用,「莫非钦钦刚才同我欢好,只是虚与委蛇?」 穆殷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受,就跟大夏天同时点了数十个炭盆一样,盆头的炭火烧的滚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使人胸口闷燥,憋着股无处发泄的火气。 纪尘抬手握住穆殷的手腕,将她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拉下来握住,困的眉心紧锁,「我不喜欢她。」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穆殷眸光沉沉。 纪尘额头贴在她肩膀上,几乎顷刻间就能睡过去,声音含煳极了。 他低低的说,「在跟你吹枕边风。」 第38章 038 纪尘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都快中午了,一连两顿饭没吃再加上大量的体力消耗,刚醒来就觉得飢肠辘辘。 身旁的穆殷依旧不在,纪尘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睡的又是什么起的。 画儿进来伺候他洗漱,给纪尘挑了身浅青色的长袍配上白靴子,束了个高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飒爽利落。 纪尘从里屋一出去就看见穆殷正坐在外头喝汤。他坐过去,拿过包子大口吃饭。 「钦钦啊,」穆殷靠在身后椅背上,伸手将白瓷小碗放下,饶有兴趣的问他,「你可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 纪尘眼睫煽动,掩饰性的低头端碗喝汤。哪怕他想忘,身上的痕迹也会提醒他想起来。 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纪尘垂眸看着皮肤上深深浅浅的小块红痕,几乎不敢细看。 穆殷想问的明显不是这个,她手肘抵在椅子把手上,手指撑着侧脸看他,「钦钦可还记得昨晚睡着前同我说的话了?」 纪尘那时候困的意识模煳,眼皮跟抹了浆煳一样黏在一起,说的肯定都是不过脑子的话,这会儿倒是真有点想不起来了。 他抬头看她,微微摇头,目露茫然,「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啊。」穆殷拉长音调,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透着股不怀好意。 纪尘心里一咯噔,怎么看她的表情怎么觉得熟悉,总觉得她又要开始瞎编乱说了。 果不其然,纪尘听见穆殷慢悠悠的开口,「那真是遗憾了,钦钦你不知道你昨晚叫我妻主的时候,模样真是又乖又软。」 纪尘眼皮抽动,握着碗的手一抖,汤差点洒在桌子上,「不可能。」 他顶多叫三姐姐。 「钦钦话可别说的这么绝对,」穆殷双腿交叠靠坐在椅子上笑,「反正钦钦又不记得了。」 「昨晚钦钦不仅缠着我叫妻主,」穆殷腿放下,手握着椅子把手身体前倾,凑到纪尘面前,轻声开口,「还哼哼唧唧的让我力气再大一些,你说你甚是喜欢跟享受呢。」 纪尘,「!」 纪尘脸寸寸变红,唿吸都热了,眼睛先是睁圆,随后别开视线不敢去看穆殷那张近在咫尺放大的脸,眸光瞥向别处。 纪尘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像穆殷嘴里说的这样浪,但又害怕他真的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甜腻话。 他有些慌,眼睫煽动,遮住眼底神色。 穆殷看他这幅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整个人往后一躺,笑的极为开怀。 「钦钦啊,你想哪儿去了呢,」穆殷眨巴两下眼睛,恶劣的很,「我刚才说的是捏肩呀,钦钦脸红成这样,莫非是想到旁的地方去了?」 她目光有意无意的往他腰腹下扫去,一副「钦钦你变了」的揶揄神色。 纪尘脸瞬间烧的通红,脸上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分明是穆殷先误导他往那个方面想,怎么到头来却成了他思想淫.秽! 纪尘抿了抿唇依旧觉得气不过,对上那张满是笑意的脸,头回胆大包天的一伸手将自己没吃完的包子塞进穆殷嘴里,微微扬眉。 他本以为穆殷会生气,谁知道她眨巴两下眼睛,反而更高兴了,「钦钦啊,你怎么能这么喜欢我呢。」 连包子都要跟她同吃一个。 这么一插科打诨,刚才的事情倒是掀了过去。 纪尘低头喝汤,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纪尘还没想好怎么跟穆殷说自己关于十年前的事情已经想起来好多。 可就算想起来的再多,他这会儿也做不回当初的纪钦了。 穆殷喜欢的也许是当初那个缠着她一口一个三姐姐的人,若告诉她自己找回了记忆,她许会拿现在的自己跟以前的自己做比较,越比较越发现他变了。 纪尘胸口闷闷的,嘴里泛起阵阵酸楚,竟是自己醋起了自己。觉得曾经的小纪钦是哪哪都好,如今的纪尘根本比不得他。 酸醋配包子,纪尘一口气吃了四个。穆殷胃口倒是一般,喝了碗汤便端茶漱口。 她让阿七去把李希带过来,侧眸睨着纪尘,「亏得钦钦的枕边风,我打算给她个机会。」 纪尘神色有些茫然,虽然想不起来了,但不妨碍他支持穆殷放了李希。 放? 怕是没那么纯粹。 穆殷向来不是个容易被人左右的性子,哪怕对方是纪尘。她既然决定放李希自然是觉得她有旁的利用价值。 第74页 「若是把丞相之女放回去,由她将安国朝廷为城卖将的事情抖搂出去,岂不是很有趣?」穆殷眼里露出兴味,「安国的遮羞布被自己人一把扯下,我都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安国的臣民会是什么表情了。」 失望愤怒然后引发□□?若真如此,那多好玩啊。 她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恨不得在旁边鼓掌让安国人自己内部打起来,她好看个痛快。 纪尘也是这个想法。 丞相也许会对别的人设防,但对于自己女儿总会松懈几分。而且就李希那个正直倔强的性子,丝毫不担心她将这事瞒在心里。 若是能尽快结束战事,无论是对安国百姓还是对晋国将士们,都是一件好事。 李希被阿七带过来,站在主屋台阶下,丝毫不敢去望旁边青衣白靴的纪尘,而是直直的看向穆殷,眼里恨意浓浓。 今早下人来送饭时,李希实在没忍住跟人打听了一下,问为何同样都是俘虏,纪少将军就不用被关柴房? 对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稀罕的看着她,「谁说纪少将军是俘虏,那是我们主君,是主子心尖尖上的人。才不跟你一起住柴房呢。」 李希闻言眸光颤动,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心里又疼又堵,凉了半截。 原来,原来他竟是真的投诚叛变了! 是被迫,还是主动? 李希不敢想,也想不明白。毕竟纪尘那般的少年,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委身于人的事情。 若非被迫,那便只能是主动了。 为了功名利禄,还是纯粹因为穆殷个人? 李希想怪纪尘,又恨不起来,只能将所有怒意转化到穆殷身上,恨不得就地杀了她! 穆殷让人把太师椅搬出来,自己坐在廊下,抬眸看向李希,示意阿七,「放开她。」 「穆殷,敢不敢跟我比试一场?」李希活动手腕突然开口,直视穆殷,「若我赢了,放我跟纪尘离开,若我输了,随你处置。」 要么说她蠢呢。 「你是以什么底气跟孤谈条件的呢?」穆殷捧着手炉,甚是好奇,「孤若是高兴,这会儿就能将你任意处置了。」 穆殷轻嗤一笑,提醒李希,「李少将军,如今你不过是孤的俘虏而已。是生是死,全凭孤的一句话。」 就这种拎不清的少将军,怪不得陈利对她不放心,别说比不上纪尘了,就连甄将军也比不上。哪怕是阿七被俘后也说不出这种傻话来。 纪尘对此倒是不意外。 李希的出身决定了她的性格。她父族是光明磊落的世家大族,世代皆有能臣武将,做事讲究堂堂正正,这才养成李希这种被俘后还妄想与穆殷公平决斗的想法。 既不切实际,又天真愚蠢。 也正是因为李希这种性格,所以昨天才会放弃挟持纪尘这个「弱男子」而选择枪指穆戚。 李希眸光沉了沉,竟是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几步就朝穆殷出手! 穆殷八风不动的坐在太师椅上,懒洋洋的摩挲手炉,连眼皮都没抬。 就在李希的手即将逼近穆殷身前的时候,忽然有人挡住了她的袭击。 旁边的纪尘动了,拦下李希的攻势,转身长腿一扫,将她重新逼回台阶下。 李希惊诧的抬头看他,纪尘神色清清冷冷的站在穆殷身前,俨然是副守护的姿态。 李希胸膛重重起伏,身侧拳头寸寸握紧,再次出手时却是对着纪尘。 两人上次像这样比试还是三年前在京城的武试上,也是那一战,让李希记住了这个青竹般的少年。 今天再交手,却是时过境迁,连立场都变了。 纪尘跟李希都没有用兵器,实打实的赤手空拳贴身肉搏,就这,李希都不是纪尘这个远程射手的对手。 他寻到机会,欺身上前,一把握住李希的手腕,干脆利落的往她背后一拧压在后腰上,同时毫不留情的抬脚踹在李希腿弯处,逼的她半跪在地上,压制的动弹不得。 李希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便输了,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明明三年前她俩的实力还算相当,怎么如今竟是悬殊这么多! 两人,一个在京城里养尊处优,一个在疆场上歷经厮杀,孰强孰弱,根本都不用想。 纪尘松开李希,她却有些接受不了这个打击,颓然的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半跪在地上。 纪尘犹豫了一瞬,撩起衣摆半蹲在她身旁,「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背弃安国吗?」 李希怔怔的扭头看他。 「因为安国朝廷不值得。」纪尘瞒下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那三座城池的事情。 朝廷用三座城池,卖了最厉害的少将军。 李希嘴唇都是颤的,比刚才输给纪尘还要难以接受。 不可能。 李希想反驳,可跟纪尘对视,看着他那双清冷的黑眸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回去问问你母亲。」事情说完纪尘站起来,衣摆落下,垂眸俯视李希,竟觉得她跟当初得知真相的自己一样可怜,「你回安国吧。」 信仰崩塌,比死还难受。 李希离开的时候,骑在马上扭头看了眼身后的纪尘,他立在那里,青衣白靴干净挺拔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纪尘,」李希没忍住握紧缰绳问他,「你与穆殷……」 第75页 纪尘抿了下唇,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轻声开口,「心甘情愿。」 她想问纪尘,他是被迫和穆殷在一起的吗。 纪尘却态度明确的告诉李希: 心甘情愿。 第39章 039 李希像是穆殷放回京城的炮仗桶,在她彻底炸开的时候,安国朝廷再也不能如之前预想中的那般跟丞相两人自罚三杯了事了。 卖将求城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去,怎么都兜不住。 得知自家纪少将军被俘并非意外,不少原先怀疑纪尘卖国求荣的大臣多少对他存了点愧疚心思。 这种情况下,纪尘无论做什么,好像都可以被原谅。众人不仅不会怪他,反而为他所做之事找了开脱的理由。 哪怕他真的投了晋军,众人也只当他是被安国朝廷寒了心。 就在这个时候,处于非议之中的纪尘却是一身银甲手握长弓,准备随同长临一起出征。 上次甄将军战败陈利便飞速退到下个城池,长临铁骑到的时候他已经是人去营空。 纪尘不确定当年污衊自己母父叛国投林的伪造密函具体是谁放在京中纪家书房里的,但纪尘可以肯定的是,父亲出事一定跟陈利有关。 他握紧长弓拱手抱拳站在帅帐里,跟坐在长案后面的主帅穆殷低头请命,想要随同长临出战。 穆殷抬眸看他。 眼前的人长腿细腰,银甲贴身穿在身上,勾勒出他劲瘦又不失力量的身形。俊秀的脸庞轮廓分明,神色清清冷冷,周身气质锐利的如同他背后箭筒中的银色箭矢,锋利的泛着寒光。 纪尘从不是甘心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他本就是天上翱翔俯视的苍鹰。 穆殷有些移不开视线,指腹摩挲掌心里的小巧手炉,却是迟迟没开口。 穆殷丝毫不在乎她的钦钦是柔弱不能自理的金丝雀还是能镇守一方天地的苍鹰,她要的不过是她的钦钦而已。 如今安国颓势明显,朝内动盪边疆连败,就连各地百姓也是纷纷举起铁锹要推翻自家朝廷。对方这幅局面,根本无需纪尘亲自下场。 「穆殷,能尽早结束战事对两国军民而言都是好事。」纪尘见帅帐内没有他人,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穆殷对面,两人隔着长案相看。 纪尘垂眸看她,敛下所有锋芒,轻声说,「让我去吧。」 由纪尘上战场的确不是件坏事,纪少将军的名号在安国军营里向来响亮,他虽是男子身份,可众人总会忘记他的性别而臣服于他高超的箭术。 先前可能还会有人骂纪尘背叛安国,可经过李希一事后,少将军身上的「污点」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于安国人心中,纪尘就如同那黑夜中悬挂在头顶的皎洁明月一般。 安国皆黑,唯他无瑕。 此时让纪尘出战,许是能不战而胜。就算敌军不投降,也会被影响心态。 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就这,穆殷依旧没一口答应。 她坐在椅子里,垂眸看着掌心中的手炉,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失而復得后若是再次失去,穆殷不敢保证自己可能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可纪尘对于这事又坚持的很,几天前就开始跟自己厮磨商量。 外头出兵的号角声一阵强过一阵,长临正在点兵,即将出发。 穆殷看向纪尘,对上他那双坚定的黑眸,最终还是无奈的嘆息一声,说了句似曾相识的话,「钦钦想要自由了呢。」 上回她说完这句话后,就同意让纪尘离开府邸独身前往安国境界。 今日再次开口,明显是默许了纪尘的想法。 穆殷看着纪尘慢慢亮起来的眸子,心情更加不美妙了。 她靠在椅背上眼睛危险的眯起来,拉长那熟悉的音调唤道,「钦钦啊,若是想让战事早些结束,你最好毫髮无损的回来。」 她用最轻柔慵懒的语气,说着最威胁狠厉的话,「否则,长临铁骑踏足之处,定会寸草不留。」 若是纪尘好好的,穆殷可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若是纪尘负伤回来,以穆殷的性子,屠城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温和的方式了。 至于跟穆殷讲道理? 她连外头今天不下雪都有可能会不高兴,你跟她讲道理? 简直就是小孩子一样阴晴不定的脾气。 纪尘眼里露出些许笑意,没忍住单手撑着长案,俯腰倾身偏头吻了下她的唇瓣,眼睫落下,声音轻轻,「末将遵命。」 他干脆利落的起身,手握长弓踏着最悠长的那阵号角声大步走出帅帐。 穆殷靠在椅背上看他,望着他挺拔劲瘦的背影,垂眸抬手摸了下被他亲过的地方,无声笑了。 钦钦啊。 穆殷心里柔柔软软的,他怎么专挑她的软肋戳呢。 大军出发的时候,穆殷站在营帐外,双手抄在袖筒中,抬眸朝不远处那抹熠熠生辉的银色看去。 对方似有所觉,扭头回望过来。 场景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数月之前,那时候身着黑甲坐在马背上的人是穆殷,站在营帐外遥遥相望的是纪尘。 当初两人谁都没想到,多年后再次重逢,他俩竟还能夸过十年的时间长河再次走到今天这步。 若是没有中间缺失的这十年,也许穆殷的性格不会变得这般暴戾冷血,纪尘也不像现在这样清冷自持。 第76页 穆三皇女跟纪小公子可能早就按着婚约成亲,这时候孩子指不定都怀上了。 随着大军远去,那抹银色逐渐变成一个点,消失在视线里。 穆殷眼睫落下,神情淡漠,好像又变回以前纪尘不在时那副无所事事瞭然无趣的样子。 阿七跟在穆殷身后,歪头看着自家主子,莫名觉得她此时心情不好,下意识的更加乖巧起来,半点也不敢胡闹。 其实以前的穆殷不是这样不怒自威让人望之生畏的。 那时候纪尘还在晋国京都,她虽然不爱搭理人,但对着他总是不一样。 纪尘若是逗她逗的开心了,穆殷就会笑的眉眼弯弯。 笑起来的穆殷眼底似有波光流动,宛如春日午后的阳光映在城外那弯清澈小溪里,闪着粼粼光亮,好看的让人移不开视线,散着阵阵暖意。 年幼的纪尘可能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但他就爱看小溪里的太阳,爱看穆殷眼底的光。 所以他会扛着对贵君的敬畏和害怕,冲进去一把拉着穆殷就跑。 也会于城外浅草丛中跪趴在穆殷腿上,偏头温顺由她给自己扎小辫,哪怕她手艺极差,扎的总是惨不忍睹,他也能对着镜子开心的咯咯笑出声。 穆殷是什么时候开始疯的呢? 可能是纪家出事的时候,也可能在纪家出事前就已经有徵兆。只不过纪钦丢了,恰好把处于发疯边缘的穆殷彻底点燃了而已。 贵君野心十足,意指东宫,想让女儿穆嫣坐上那个位置,而这个时候,功名赫赫手握兵权的纪家自然入了他的眼。 有强大的军力作为后盾,可以事半功倍。 至于纪钦跟穆殷有过婚约,那不过是皇上当年随口提的,但并未下旨明示,一切都有其他可能。 贵君盘算着,与其让穆殷娶了纪钦,不如让穆嫣娶他。还能有什么是把权力握在自己手里更稳妥的呢? 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穆殷头上,打到了纪家头上。 从那时起,穆殷好像就变了。 直到纪家出事后,有一次穆殷竟公然伸手掐住穆嫣的脖子,差点将她掐死。众人才意识到,三皇女疯了! 若是不疯,怎么可能要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她俩可是一父同胞啊! 短短几年时间,穆殷向众人证明她还可以疯的更彻底! 当初那个透明人三皇女慢慢成为京都人人惧怕的存在,直到她来了边疆,直到纪尘被俘。 「钦钦怎么还不回来呢?」穆殷坐在饭桌旁问阿七,「这都去了多久了。」 阿七掰着手指头回答,「两个时辰。」 双方交战,有时候打个一天都有可能,更何况是短短两个时辰。 穆殷不高兴了,汤都没胃口喝,靠在椅背上幽幽开口,「长临越发不中用了呢。」 竟然打了足足两个时辰。 她话音几乎刚落,就听见外面响起喧譁声,骑兵先行回来通知,声音激奋昂扬,「报——!」 穆殷掀开帘子出去,骑兵动作利落的下马抱拳单膝跪在她脚边,「禀殿下,我军大获全胜!」 她想起什么,赶紧补充了一句,「纪少将军没负伤。」 穆殷眨巴了一下眼睛,垂眸看她,「这话是谁让你带的?」 骑兵道,「纪少将军。」 纪尘这次差点就抓住陈利了,可惜依旧被他先一步逃脱,不过也不算没有收穫,毕竟攻下一座城池以及活捉了甄将军。 也是跟长临肩并肩战斗,纪尘才意识到这位将军用兵的可怕之处,整个安国根本找不出这样的人才,以及这种训练有素全员听令的队伍。 对上这样纪律严明的军队,人心溃散的安国怎么能赢。 长临听纪尘这么说,也不好告诉他这都是穆殷用了铁腕手段练出来的,只好打着哈哈夸他箭术高超。 两人驱马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军营里点了篝火跟火把。 纪尘骑在马上,远远的就看见穆殷背对灯火通明的营帐,站在外头等他。 隔的那么远,周围还有巡逻小队来回走动,纪尘依旧能一眼认出那个身影是穆殷的。 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发紧,鼻尖莫名泛酸。 以前不管他多优秀,仗赢的多漂亮,也没人会守着天光等他回来。 心一下子就软了,像是漂泊许久终于找到归处。 纪尘没忍住翻身下马,几乎是用跑的,朝穆殷走过去。 等站在她面前时,那身从疆场上带回来的寒意跟锐气尽数消散。纪少将军被远远的留在了身后,近在咫尺的只剩下了穆殷的纪尘。 「钦钦啊。」穆殷眼里笑意浓郁,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纪尘听的耳根微微发热,下意识的扭头朝后看过去,就瞥见长临阿九她们揶揄的目光。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的有多急,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像是掩饰刚才的举动,纪尘抱拳低头,跟穆殷道: 「禀殿下,末将,未辱使命。」 第40章 040 纪少将军支棱着一双红耳朵,强装严肃冷静的样子,看的穆殷心里发痒。 见他实在不自在的很,穆殷往后扫了眼长临跟阿九,两人瞬间屏息敛声别开视线不敢再打趣纪尘。 今日之前纪尘跟长临阿九她们顶多是点头之交,彼此之间并不熟悉。 第77页 可经此一战,好像无声间拉近了纪尘跟她们的距离,不然长临跟阿九也不会笑他见穆殷心切。 回到营帐的时候,下人已经将桌上的饭菜重新热了一遍。穆殷伸手给纪尘盛了碗汤递过去,「钦钦,今日开心吗?」 纪尘点点头,重回战场的感觉让他热血激愤,好似全身毛孔都重新张开,整个人舒爽的不行。 自从被俘以来,他从未这么身心畅快淋漓过。 打仗格外消耗体力,纪尘早已飢肠辘辘,这会儿闻着饭香,解开银甲后就直接坐过来,捧着碗喝了口汤。 「开心就好。」穆殷坐回椅子里,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视线像是随意一瞥,落下纪尘袍角溅到的血迹上。 他习惯穿素色衣服,所以那星星点点的深红色格外显眼,尽管不是他的。 纪尘喝了口热汤,跟穆殷说起战场上的事情,「仅差一步,我便能活捉陈利。」 可惜的是他跑的太快。 穆殷慵懒的用鼻音「嗯」了声。 想必陈利在战场上看见自己曾经亲手教导出来的徒弟将自己的军队杀的片甲不留,表情定然很精彩。 但到这儿也就够了。 陈利这人穆殷太熟悉了,他若是被逼到绝境时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咬下对方身上的肉。 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爱叫。这话用来形容陈利最为合适。 当年的纪家妻夫就是前车之鑑。 纪父前脚要将陈利赶出纪家,后脚他带兵出征便泄露行踪被林军包围,最后同前去救他的纪母一起死在乱箭中。 穆殷想看陈利发疯绝望,却不希望在这个过程中看见纪尘步入纪家妻夫的后尘。 穆殷犹如话家常似的,语气慵懒散漫,「既然这次过完了瘾,那下次就不去了吧。」 陈述的语气,并不打算徵求纪尘的意见。 纪尘一愣,以为听错了,茫然的抬头看她,「为何?」 他这次赢了啊,哪里有打仗打赢了还把人换下来的规矩。 「我跟长临阿九她们配合的很好,没拖后腿。」纪尘拇指扣着碗沿看向穆殷,「不信你可以问她们。」 他并没有因为曾经为安国效力过,在战场上就对她们心慈手软犹豫不决。 恰恰相反的是,纪尘所拉的每一次弓,都果断干脆没有半分迟疑。 要不是他实力超群表现出色,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拉近跟长临阿九她们的关系。 「钦钦的实力我自然从未怀疑过,」穆殷眨巴眼睛,「但这跟上战场是两回事。」 她说,「哪怕钦钦不去,我取安国依旧如囊中取物,钦钦还是陪我留在营地里的好,我对钦钦一时不见便思念的慌。」 纪尘怔怔的坐着,似乎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胸腔里刚才打了胜仗的蓬勃欢喜慢慢冷却下来。 穆殷以为他上战场是手痒了想过把瘾,这才许他去那么一次。现在打完了瘾过了,也该像以前那般被她养在府邸里,重新做回金丝雀。 「我下次还想去。」纪尘垂下眼睫,仰头将碗里的汤喝完,用衣袖擦了下嘴角,「我又没输,也没受伤,既然还能上战场,我就不会留在后方休息。」 「哪怕你是主帅,也不能乱下令。」 他拿过馒头,大口吃饭,不肯再跟穆殷对视。 馒头嚼在嘴里是甜的,可心里的滋味却又酸又涩,原本大好的胃口都被影响到了。 穆殷凭什么不让他上战场,是怕他受伤后身上留伤痕吗?想到这种可能,纪尘将手里的馒头捏的微微变形,胸口闷堵的很。 他跟穆殷睡过那么多次,她又不是不知道他身上有疤痕,既然那么在意,当初就别睡他啊!去找那些皮肤完好无瑕的闺阁男子不好吗。 他早已不是养在京都纪府里那个娇贵的纪小公子,无论是这十年的光阴还是身上的痕迹,都在提醒他回不去了。 穆殷要的纪钦,跟他既是一个人又不全是一个人。 「不吃了。」纪尘酸的很,将咬了一半的馒头放下来,迳自起身掀开营帐帘子出去透气。 他也没走远,就停在营帐门口,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委屈。 纪尘也说不清自己脾气怎么突然这么大,若是换成之前,穆殷说什么他也就听了,不会像今天这样不仅忤逆她,还连饭都不吃直接出来。 肚子里就喝了一碗汤吃了半个馒头,这会儿还隐隐饿着。 远处将士们正聚在篝火旁烤火吃饭,瞥见他出来,不由扬声招唿他过来。 纪尘抿唇拒绝,倔强的站在门口哪儿都不去,像是在等谁来喊他。 营帐里穆殷侧眸看向帐外那个被拉长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起身出去。 她并肩站在纪尘身旁,扭头看他,啧了一声,「钦钦好大的脾气呢。」 纪尘捏了捏手指,闷闷的说,「没有你这样办事的。」 他深吸口气,「我上战场前,你说别受伤,我就没受伤。我说到做到,结果你却不让我再去了。」 出尔反尔,是个人都得有脾气。 纪尘这会儿就跟只炸毛的猫似的,就差抿成飞机耳沖她哈气了。 穆殷稀罕的看着他,没忍住笑出声,纪尘侧眸睨她。 「先吃饭。」穆殷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回营帐里,「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第78页 纪尘半推半就的跟着她进去,闷头吃了三个馒头喝了两碗汤。 表面看起来这事像是掀过去了,直到睡觉时纪尘才再次发作出来。 穆殷习惯性的将手搭在纪尘腰腹上,指尖还没探进去呢,他便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气有些大,攥着穆殷的腕子将她的手从衣服底下抽了出去。 「明天还要去追查陈利的踪迹,睡吧。」纪尘声音淡淡,直接拒绝她的亲昵。 穆殷微微眯眼看过去,纪尘闭上眼睛侧卧在床上背对着她。 「钦钦啊,」穆殷拉长那熟悉的语调幽幽出声,透着股危险的气息,「是我太宠你了呢。」 她伸手捏住纪尘的下巴,迫使他将头转过来跟她对视,「你怎么越发不乖了?」 纪尘心里有气,没忍住挣扎了一下,谁知道他越动穆殷动作越是粗暴,最后她竟是扯掉纪尘自己的髮带将他的两只手捆起来摁在头顶枕头上。 穆殷伸手「唰」的下将深色床帐拉开,外头的夜灯烛光立马照进帐子里。 光线虽然微弱,却能将两人表情看的清楚。 「松开我。」纪尘皱眉,唿吸发紧,看着烛光下穆殷晦暗不明的眸色,头皮微微发紧,嵴椎骨都软了。 她这个神色看起来格外危险。 「我若是不呢?」穆殷捏着纪尘的脸颊,覆压在他身上垂眸看他,「钦钦会跟以前一样,想杀了我吗?」 纪尘听不得她提那些事情,低低的喊了声,「穆殷,松开。」 「钦钦今日脾气怎么那般大,」穆殷拇指指腹在他修长的脖子上摩挲徘徊,蹭着那突出的精緻喉结,眸色沉沉,声音又轻又缓的开口,「肯定战事戾气太重,将我的钦钦都带坏了呢,以后还是不去的好。」 纪尘被迫仰头,眼睫落下喉咙发紧,声音哑的很,「那陈利……」 「陈利的事我会处理,钦钦不需要分心去想那些,」穆殷几乎是撕开纪尘的中衣,声音一贯的慵懒撩人,「钦钦有时间,不如多想想我呢。」 身上微凉暴露在光线下的那一瞬间纪尘连唿吸都忘了,脸上又红又白,眼里尽是慌乱,下意识的想将自己缩进阴影里,不让穆殷借着光亮去看他身上伤口癒合后留下来的浅色疤痕。 肯定不如别的男子好看,也不如小时候的自己白皙无瑕。 纪尘身体轻颤,声线发抖,「穆殷,把灯熄了。」 穆殷低头堵住他的唇,非要借着光亮跟纪尘欢好,她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皮肤上留下她的痕迹。 纪尘极少像今天这样被做的哭出来。眼泪顺着眼尾止不住的流,最后没忍住哭出声。 疼倒是不疼,穆殷很有分寸,动作看着很兇,其实根本没弄疼他。 要说全是羞耻也不算,他又不是没这么被她强势对待过。 纪尘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所有情绪糅杂在一起,各种滋味都有。 有酸,有软,有疼,最后全汇成眼泪流出来。 他低声喊,「穆殷。」带着哭腔。 穆殷到底是疼他,最后那一刻,伸手扯下帘子,将两人重新隐在黑暗里。 她说,「钦钦,下次可还敢再这般不乖?」 纪尘张嘴咬她肩膀,穆殷手掌捏在他的后颈上,轻阖眼皮也不嫌疼,只轻轻说,「钦钦,你要听话。」 她不想再失去了。 纪尘床上哭的眼睛酸胀,第二日起床穿上银甲,又变成那副正经清冷的固执模样,只眼尾微红。 「我答应你不受伤就是。」纪尘对于捉拿陈利的这事执着的很,哪怕被做的腿软也拦不住他。 除非穆殷真的拿个铁链子将他绑在床上,不然他肯定要出去。 穆殷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面色微冷的看着纪尘。她极少对他这幅模样,看起来疏离又冷漠。 纪尘心像是被人揉成一团,用力的挤压深攥,密密麻麻绞疼的厉害。他低头握紧手指,像是求她,「穆殷,让我去吧。」 穆殷没再拦他,但两人间也因此沉默下来,仿佛扔进木桶里的炮仗,在寻找爆发的契机。 直到纪尘负伤,两人间才彻底炸开。 第41章 041 如纪尘了解陈利一般,陈利对他也甚是熟悉。 安军目前已经退无可退,若是这座城池再守不住,不出五日,晋国大军就会踏足安国皇宫。 朝廷态度明显,那便是求和。她们甚至在两个月前就背着陈利派人跟穆殷交涉,只要她同意退兵,安国无条件同意她所有要求。 陈利哪怕没看那些往来的书信,也能猜到穆殷跟安国皇帝提的条件是什么。 安国这十年能有今日这般发展,陈利功不可没。他不仅是难得的谋士,私底下更是跟安国皇帝暧昧不清,说安国在陈利掌控中都不足为过。 穆殷让安国把他交出去,是要杀人诛心。 先是被自己控制的徒弟背叛,再是被情人狠心捨弃,这十年来他所拥有的东西件件失去,对于陈利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接受。 今日这场战事若是再败,要么穆殷覆灭安国,要么安国把他交出去换得几日苟延残喘的机会。 那位会怎么选择,陈利根本无需细想。 男人跟权力和性命比起来,算个什么? 自然是什么都不算。 陈利从来不是一个束手就擒的人,哪怕是步入绝境,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第79页 今日这局他布了数十日,几乎是从纪尘重新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起,陈利就为他量身定做了这个瓮。 十年前这局既然能困死纪家妻夫,那十年后正好可以送她们一家三口团聚。 随着多次磨合,如今纪尘已经能独立带兵跟长临打配合战了。 他本就是弓箭手擅骑射,正面厮杀不占便宜,但对于远程操控的追击跟伏击却是把好手。 战场上长临具有指挥权,出于战局安排,她让纪尘提前等在陈利等人的退路上。 按以往几次经验,每回陈利都会先一步退出战场离开,这才人去帐空。 这次长临在前,纪尘断后,就不信陈利能插翅飞出去。 纪尘守着那条必经之路,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等来陈利。纪尘按约定好的,让人放信号弹通知长临。 马车里陈利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面对伏击神情没有丝毫慌乱。 下人打开车门,陈利如贵公子一般,举止优雅的弯腰从里面钻出来站在车上,双手习惯性的交叠贴在小腹处,缓缓开口,语气如常,「尘儿,你今日这般作为,可是想起了什么?」 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何突然这般恨自己。 上回让李希以他为筹码要挟穆殷的时候,陈利就隐约觉得纪尘好像有些不对劲,抱着宁肯错杀也不放过的心思,才对甄将军下令说若是纪尘有反常举动,当场诛杀。 谁知李希个蠢货,生生坏了他的计划,让纪尘全身而退的回到穆殷身边。 纪尘坐在马上看他,沉默了一瞬,说道,「是。」 「果真是想起来了,」陈利轻声感嘆一句,并不觉得有丝毫意外,仿佛无论出什么事他都能以这副表情淡然处之,「那真是极好。」 纪尘看着相隔不远的陈利,握住缰绳的手指慢慢收紧,指骨崩的发白,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制住心头翻涌的情绪。 这个人,自己曾经拿他当父亲一样对待,每回受伤都幻想着他能摸摸自己的头说两句软话。 哪怕他对自己苛责冷漠,纪尘也能绞尽脑汁的为他找藉口,说他只是对自己要求高,并非不爱自己。 可谁曾想,自己落得这个局面,全是拜他所赐! 纪尘既恨陈利,也气曾经在他身上寻求亲情的自己。 「我父母对你那般好,你当初怎么狠下的心?」纪尘胸膛重重起伏,嗓音低哑,眼尾憋的发红。 「他容不得我,我自然不能让他活着,」陈利神情淡淡,语气理所应当,「我与阿姐青梅竹马,若是没有他,阿姐怎会不愿接受我?尘儿,这事怪不得我。」 「情爱之事向来没道理可讲,就如你与穆殷,」陈利突然将话题引到两人身上,直视纪尘的眼睛问,「若她喜欢的是曾经的纪钦而非现在的你,你又能比我冷静几分?」 没人比陈利更清楚纪尘这十年来的性格变化有多大了。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都有可能。 而这些,都是他有意为之的结果。 曾经埋下的种子,在今日总算迎来了收穫。 纪尘唿吸顿住,眸光轻颤,心脏因为他的话不可抑制的紧缩了一下,明知道陈利是在攻心,可还是受到影响。 他反应极快,当下稳住心神反手拿过背后的长弓,握在手中,箭缓缓搭在了弦上,对准陈利胸口,「任你说破了天,今日我也不可能放你离开。」 「尘儿,你到底还是慌了,」陈利像是笑了下,平直的嘴角掀起一点弧度,「另外,今日不能离开的人是你。」 他话音落下,纪尘这才发现自己的兵马早已被人隔着距离藉助地势掩饰团团围住。对方人数之多与他和长临预估的截然相反。 按他跟长临的估算,陈利的大队人马应该留在前面御敌才对,而非随他撤退。 除非…… 纪尘神情一凛,勐的抬头看向陈利,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除非他将本该守城的人全都偷偷调了过来! 可这样也就意味着他直接放弃了皇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背弃了朝廷选择了他自己。 见纪尘二话不说直接松手放箭,陈利躲回马车里。 箭钉在车门上,正是他刚刚站的位置。 这车好像是经人特殊打造,以纪尘的力道射箭,却只能穿过半个箭头。 「你与你父亲一样,都跌在情爱上。」陈利惋惜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註定要步入相同的结局。」 陈利下令让弓箭手准备,语气淡漠,「围杀纪尘。」 安军弓箭手立马上前半蹲搭箭,目标直指马背上的纪尘。 「少将军。」纪尘身旁的副将刚才见情况不对,想催马探路看能否撤退的时候才发现她们原本想螳螂捕蝉却被人黄雀在后了。 「他应该是早有准备,这才将人埋伏在我们身后,」副将问纪尘,「少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尽力拖,拖到长临将军发现情况不对来支援。」纪尘眸光沉沉,又放了一个信号弹。 长临那边应该是被陈利用计拖住了,暂时没能过来。纪尘现在能做的要么是杀出重围,要么是拖到别人来支援。 他们设想过陈利可能会在城内留一手,毕竟那是安国的最后防线。谁知道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捨弃了城池,选择将人放在围杀自己身上。 也许从开始他次次早一步人去帐空的时候就在布局下棋了,直到今日长临派纪尘前来阻拦他撤退,才算真正的收子。 第80页 当年的纪父,可能就是中了同样的计谋,这才围剿射杀。 纪尘心脏沉到谷底,可越是这种情况他越是冷静。 他要活着回去,穆殷还在等他。 「我设法擒住陈利,你们帮我掩护。」纪尘飞速下令,同时箭矢射杀了对方的一名长弓手,「下马!」 这时候若是还坐在马上,就犹如一个活靶子等着被人瞄准。只有双方开始厮杀,才能避免被人射成筛子。 纪尘将弓背在身后,掌心一拍马背飞身跃下,刚落地便动作利落的抽出长靴中的匕首揉身逼近陈利的马车。 由他开头,身后众人有学有样。纪尘等人靠近马车,陈利这边的长弓手只能暂时停止射击,改成近身作战。 到底是人数悬殊太大,光是人海战术就足够消耗纪尘等人的体力,更何况利刃无眼,总能伤着碰着。 纪尘的手臂被刀划了两道,脖子上也被箭矢擦出一条细长的血痕。他逐渐唿吸沉重体力不支,别提身后众人了。 陈利作势要耗死她们。 「我们一定能等来援军,一定能!」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句,「保护少将军,杀啊!」 纪尘深吸口气,调整位置,找到马车车窗,击杀几人后反手摸弓抽箭,对准车窗又射一箭。 没用。 箭最多没入整个箭头,更多的就不行了。这样根本杀不死陈利。 远攻不行,近战却无法靠近,纪尘掌心里沁出一层的汗,后背微微发凉。 直到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翻飞的马蹄声—— 众人精神一震,眼睛瞬间亮起来,「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铁骑的声音最是好认! 原本面露萎靡颓废之态的晋军顷刻振奋起来,杀声震天。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铁骑几乎以横扫的姿态清除半数安军,将她们逼至马车周围。 晋军赶紧搀扶掩护重伤的战友退到纪尘身边。 援军赶来,她们总算迎来了生机。 「好像不是长临将军的人。」副将遥遥看去,见铁马额前是黑红色印记,怔了一下说,「像是,像是……」 她看向纪尘,哑声说,「像是殿下的亲兵。」 纪尘唿吸顿住,头脑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朝马头上看去。 果真是黑红色印记,与长临的鲜红色不同,倒是跟阿七曾经拿出来的令牌是一个颜色。 穆殷来了。 纪尘脖子僵硬的朝援军来的方向看去。 仅仅这么一会儿,局势就已经彻底翻转,陈利的人马被铁骑团团围了起来。 铁骑队列分开,有辆马车缓缓从中间驶过来,坐在前面赶车的人正是阿七。 陈利同时打开车门从车内出来,隔着敌我两队人马看向对面,脸色彻底沉下来,显得格外难看。 穆殷披着件黑红色大氅居高临下的站在车上,视线往下扫向狼狈不堪的纪尘,像是随意一撇,没做过多停留,随即看向陈利,神情愉悦,「陈叔,好久不见呢。」 她脸上带笑,眼底冰冷,高高在上的站在那儿,任由朔风捲起她大氅袍角往后拉扯。 纪尘怔怔的抬头看着穆殷,莫名觉得自己跟她之间的距离忽然间远了好多。 尤其是她刚才毫无感情的短暂一瞥,看的纪尘心头髮凉愣在原地,连指尖陷进掌心里都不知道,仿佛没了知觉。 两人已经冷战好几日,纪尘想着等今天捉住陈利后就跟穆殷把话说清楚,好好哄她跟她解释,可谁知道却中了陈利的计谋,落得满身伤痕。 别处还都掩在衣服下,可脖子上的血线却是明晃晃的伤口。 她应该是生气了。 纪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直直的看着穆殷,半寸都不肯移开。 她一定是生气了。 马车上,穆殷神色慵懒,双手甚是随意的抄在袖筒中,语气如老友叙旧般跟陈利说,「您真是捉迷藏的好手,让孤足足找了十年吶。」 当年陈利经常带纪钦去皇宫走动,跟贵君关系很好。他哄小孩子们玩的时候最喜欢让她们玩捉迷藏,尽管每回穆殷都不参与。 「三殿下。」陈利目光扫过周围,一眼便能看清当前局势。 他本以为纪尘必死无疑,到时候他带着兵马去哪儿都行,谁成想穆殷却突然杀了出来!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她给摁灭,陈利眸光沉沉,咬紧后槽牙下颚紧绷。 他收回视线时,正好从纪尘身上掠过,不由眸光闪烁,抬头看向穆殷缓声开口,「三殿下为了捉我,竟是连钦儿都捨得拿来当诱饵。」 「由他探路将我引出来,让自以为是黄雀的我变成您手里的那只螳螂。」 陈利抬手缓缓鼓掌,「这十年间,殿下真是成长了许多,用计越发狠辣,连自幼便放在心尖尖上的钦儿都可以拿来冒险利用,当真是捨得。」 「钦钦?」穆殷闻言垂眸看向车下不远处的纪尘,正好跟他目光相对,不由笑了,「陈叔哄孤高兴呢,纪少将军生而为国为民为疆场,哪里是眼里心里只有孤的钦钦呢。」 「孤的钦钦,早已丢了,」那熟悉的音调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凉薄,「这位是纪尘,纪少将军。」 第42章 042 「纪少将军」四个字犹如千斤重的秤砣,一字一顿的掉落在纪尘心头上,砸的他头脑发懵,眸光轻颤。 第81页 以前纪尘最不喜欢听穆殷喊的两个字就是「钦钦」,如今她当真不喊了,他却头回这么心慌。 穆殷收回目光不再看纪尘,懒懒的望向陈利,「既然久别重逢,孤自然要请陈叔回去叙旧。」 她抬手示意铁骑,漫不经心的笑了下,透着股不言而喻的威胁,「陈叔是个体面人,自然知道拒绝孤是什么下场。」 穆殷重新坐回马车里,车门关闭。阿七坐在车上,狐疑的看了看还站在车下的纪尘,又看看身后车内的穆殷,神情茫然。 「主子,」他声音清脆,吶吶说,「主君还没上车呢。」 您怎么把门关了? 阿七话音落下,周边好像瞬间安静了下来,没人敢吭声,只能听到风声嘶吼。 纪尘眼睫煽动着垂下,慢慢握紧手里的长弓。 身侧受伤的那只胳膊沉的好似抬不起来,血更是凝固成痂黏着皮肤跟中衣。 他忽然觉得好冷,身上的银甲仿佛变得格外单薄,所以周遭的每一缕风才能透过缝隙拼命钻进他身体里。 纪尘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穆殷是真的生气了。 跟这次比起来,以前她冷着脸跟自己说不开心的时候,都是吓唬他而已。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不过瞬息之间,车内终于响起那熟悉的声音,「哦?孤倒是把少将军忘了呢。」 「请少将军上车。」 阿七这个小傻瓜哪里看得懂两人间的不对劲,见穆殷发话了,立马屁颠屁颠的打开车门,将脚凳搁下,朝纪尘喊,「主君快来,车里暖和。」 纪尘怔了一下,眼睛透过阿七看向他身后的马车,两只脚的脚掌像是被人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抬起如同被灌了铅的两条腿踩着脚凳爬上马车。 车内穆殷像以前一样,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身后软枕上闭目养神,听见他进来,连眼皮都没动过。 纪尘刚坐在车窗边,就听到外头有人低声问,「主子,陈利身边的人如何处理?」 纪尘闻声掀开车帘朝外看,陈利虽说没剧烈反抗,可也不肯束手就擒,他的人围在马车周围手拿兵器严阵以待。 「全杀了,」穆殷终于睁开眼睛侧眸看向纪尘,声音轻描淡写,「一个不留。」 纪尘攥着车帘的手微微一紧,扭头回眸看她,正好对上穆殷的眼睛。 马车缓缓驶离身后厮杀的战场,纪尘放下车帘坐正,抿了抿唇,轻声喊,「穆殷。」 「纪少将军,」穆殷歪靠在身后软枕上,掌中握着手炉,明明是副熟悉至极的姿态表情,可一开口却是将两人间的距离推至万里之外,「你该唤孤殿下。」 说罢穆殷再次闭上眼睛,车厢里重新安静下来,若不是瞥见她拇指习惯性的摩挲手炉,纪尘还以为她睡着了。 穆殷不再说话,纪尘也没有开口。两人沉默的坐在马车里,像又恢復到今天之前那副冷战的模样。 纪尘的长弓刚才交给了阿七,这会儿他垂眸看着自己微红的掌心,莫名觉得心脏收紧鼻头髮酸,受伤的手臂隐隐作痛。 他低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纪尘觉得他并没有做错什么,陈利是他的杀父仇人,更是造成两人今日这幅局面的兇手,若不能亲自擒住他,纪尘心里能耿耿于怀的遗憾一辈子。 再说上战场受伤根本就是常态,纪尘没觉得有什么。就算纪家没发生变故,他将来也会追随双亲的脚步走上疆场,踏上跟今天同样的道路。 若穆殷不希望他上战场,不喜欢他身上有伤,那她一开始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 纪尘胸口闷的像是堵了团不透气的棉花,心跟浸了水一样沉,脖子上细长的伤口在温热的马车里微微发麻。 他捏紧手指,「今天这事是我跟长临大意了,这才被陈利设计埋伏。」 穆殷抬眸看他,「仅仅这些,没别的事情要同我说了?」 纪尘微怔,目露茫然。 穆殷笑了下,打算让他死个明白,「你分明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为何不同我说?你与陈利的仇恨需要亲手了结,所以无需我这个外人插手过问?」 「不是……」纪尘唿吸顿住,瞳孔放大,下意识的解释。 她知道了。 「钦钦,」穆殷幽幽嘆息一声,拦住他的话,「你刚才跟我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属下一板一眼同我復命,解释此次战败的原因。」 「我要的,」她直视纪尘的眼睛,「仅是这些?」 纪尘张了张嘴,眼神不敢跟穆殷对视,垂眸别开视线躲了下,哑声道,「我,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他虽然想起了过去,却回不到过去。他怕穆殷喜欢的人不是现在的他。这些话,纪尘不知道怎么开口。 穆殷啧了一声,笑容凉薄,「少将军刚才跟孤解释战败原因的时候,嘴倒是利索的很。」 纪尘顶着她的目光,头沉的抬不起来,心拧成一团,酸酸楚楚的疼。 到了营地后,纪尘从车里下来,穆殷站在车上看他。 两人一个抬头一个垂眸,穆殷轻声开口,就在纪尘以为她会唤「钦钦」的时候,她喊的却是「少将军」。 「少将军既然执意要做臣子,」穆殷笑了下,声音轻轻,「那孤成全你。」 她下了马车抬脚踏入大帐,同时四位大夫提着药箱快步走过来给纪尘包扎伤口。 第82页 纪尘扭头朝后看过去,就看见穆殷头也没回,甚至全程没开口过问一下他伤情如何就离开了。 江湖郎中给纪尘处理手臂上伤口的时候,见他垂眸低头红了眼睛,还以为是疼的,忙说,「忍着些忍着些,马上就好了。」 纪尘没吭声,只是别开脸看向别处。 要说纪尘刚才还不明白穆殷那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她派人将陈利送了过来才懂。 陈利长发披散,略显狼狈,双手双脚都被人用铁链捆绑住,随着走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殿下让属下把此人交给少将军。」来者拱手给纪尘行礼,「殿下说少将军攻城有功,正式封您为将军,三日后再办庆功宴。」 纪尘顿了一瞬,轻声问,「穆殷呢?」 对方答,「殿下正在帅帐里处理军务。」 穆殷给了纪尘将军的头衔,将他所要的陈利派人送来,甚至允许他像长临一样拥有在战场上发号施令的权利。 她将他要的一切都给他了,唯独把自己收了回去。 纪尘心钝钝的疼,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营帐里,连过来传令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记得。 等他再回神的时候,只看见自己跟陈利两人留在营帐里。 陈利唇色苍白,见纪尘看过来像是笑了下,尽管沦为监下囚,他依旧如贵公子一般腰背挺直姿态矜贵,「钦儿,恭喜你得到你想要的虚名。」 纪尘看他,陈利平静极了,「现在纪将军可以杀了我为你父亲报仇了。」 「那太便宜你了,」纪尘说,「我要让你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痛苦。」 「晋国都说纪家的陈公子宛如头顶月光,皎洁无瑕不可亵渎,」纪尘看着陈利,「我会带你重新回到晋国,让全天下人都看清她们眼里光风霁月的陈公子,私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死对于陈利来说太轻松了,有时候活着才是真正的折磨。 陈利眼里难得出现慌乱。 他一生要强,宁愿死也不愿意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了解纪尘,纪尘同样了解他。 「钦儿,我总归是养了你十年。」陈利深吸口气,尽量声音平静,「你连让我死的体面一些都不愿意吗?」 纪尘想起穆殷,想起她居高临下看他的样子,心脏像是被绳索寸寸收紧,箍的血肉生疼,「若没有你,我怎会变成今天这样?」 「钦儿,钦儿——」 纪尘在陈利的声音中掀开帘子出去,同时吩咐门口的将士,「看好了他,别让他自尽了。」 「是!」 纪尘说完后茫然的站在营帐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儿。他看向穆殷的帅帐方向,抿了抿唇,抬脚走过去。 到了营帐前面,纪尘才发现长临跟阿九两人笔直的跪在外面。旁边阿七委屈着一张小脸,噘嘴蹲在阿九身边,想碰她又像是顾忌着谁而不敢伸手。 纪尘疑惑的看着两人,「你们怎么跪在这儿?」 长临忙抬手朝纪尘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说,「这次决策失败,没能提前洞察陈利的计谋,殿下罚我俩在此反思。」 虽然她跟阿九都觉得穆殷罚她俩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害纪尘受伤了,但谁也不敢说。 纪尘拧紧眉头,沉默了一瞬,撩起衣摆同两人跪在了一起。 整整跪足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穆殷才开口让她们起来。 长临跟阿九相互搀扶着离开,阿七扶着纪尘回到营帐里。 等阿七出去后,纪尘坐在床边捲起裤筒才发现膝盖都快跪紫了。 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纪尘微愣,以为是穆殷回来了,眼睛顷刻亮起来,那一瞬间好像身上所有的伤痛全都不见了,心都轻盈雀跃的往上飘。 直到阿七哈着手进来,将怀里的药瓶递给纪尘,「活血化瘀哒。」 他见纪尘还望向自己身后,也跟着歪头看过去,「主君在看什么?」 「穆殷呢?」纪尘问,眼里还抱着一丝希望。这个点她也该回来睡觉了。 「主子已经休息了。」阿七说,「她说这个帐子以后留给你睡,她睡在帅帐那儿,连枕头被子都准备了一套新的呢。」 纪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的看着身后床头两人并排放着的枕头,眼里光亮慢慢暗淡下去,喃喃问,「她不回来了?」 穆殷的确没回来,纪尘在床边保持着一个姿势等到后半夜,也没见她回来看自己一眼。 心里好像空了一半,唿啦啦的进着冷风,吹的纪尘身子发抖,手脚冰凉。 两人从重逢到现在,除了前段时间纪尘去安国那次,还没像今天这样不睡在一起过。 纪尘低头坐在床边,脖颈跟胳膊上的疼痛压的他嵴背微弯,眼睛怔怔的看着膝盖,视线莫名有些模煳。 他忽然有个念头。 那就是,穆殷不想要他了。 她连睡他都不愿意了。 第43章 043 纪尘升了将军,这两天凡是见到他的将士都会道声恭喜。所有人都在为纪尘高兴,除了他本人。 纪尘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塞满了事情,混乱的堆砌在一起,抽不出半点思绪,可同时心又空的厉害,像是缺了一块,用多少军务都弥补不上。 两种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使纪尘根本静不下心,整个人仿佛浮在水里处于半溺水状态,烦躁的很。 第83页 「将军!」巡逻小队迎面碰见纪尘,全都停下来拱手行礼。 纪尘面无表情的点头,表面看来纪将军脸上清冷严肃沉稳内敛,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是多么的惶惶不安。 今日该用什么理由跟穆殷搭话? 是军务,还是自己的庆功宴,亦或是问她晚上回去睡吗…… 从擒住陈利到现在,已经过了足足两天,穆殷没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 绕是纪尘硬着头皮跟她搭话,得来的也不过是她慵懒瞥过的余光以及漫不经心的轻「嗯」鼻音,再多就没了。 仿佛以前她看着自己眉眼含笑唤「钦钦」的日子不过是纪尘的幻想。 每回对上穆殷那双兴趣乏乏的眼睛,纪尘就控制不住的手指紧攥心脏下沉,心底深处有股没来由的慌乱害怕。 这样的穆殷是他没见过的,可阿九她们却说这是她的常态。 穆殷向来对谁都是这样,懒洋洋的没什么兴趣,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东西能有趣到入了她的眼。 连自己也不能。 曾经纪尘的身影就倒映在这双偶尔带着星辰光亮的眼睛里,如今这双眸子一片灰黑,既没有光,也没有他。 离帅帐越近,纪尘越退缩。 他迟疑的站在营帐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心里比第一次跟她做那事还显得侷促拘谨。 想靠近,又不敢。 两人如今隔着这个距离,纪尘还能自我安慰穆殷是同他生气了,只要她气消了就会理自己。 可一旦说开,纪尘连这份幻想都没了。 穆殷万一真的不要他了,该怎么办…… 「将军。」守门的兵瞧见纪尘后,干脆利落的给他行了个军礼,中气十足的嗓音问道,「您是要见殿下吗?」 本来纪尘站在原地迟疑不决,这会儿直接被她堵死了退路。 这人声音之大,连周边的巡逻队都能听见,更何况里头的穆殷。他若是在这儿站了半天却不进去,显得更尴尬。 纪尘硬着头皮点头,人还没进去,手指就已经紧张忐忑的攥了起来,「我有事跟殿下说。」 「殿下在里头呢,将军请。」那人侧身退到一旁,让出路。 纪尘深吸口气,心提在嗓子眼,缓慢抬脚迈进帅帐。 帐内格外安静,好像没人一般。 纪尘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长案后面靠在椅背里的穆殷。 她身上盖着大氅,好像睡着了。 悬着的心轻轻落了下来,纪尘松了口气,意识到不用面对清醒的她,纪尘比刚才放松了不少。 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站在旁边安静的看着穆殷。 她真的生的极好看,好看到让他捨不得移不开视线。 要是没吵架多好。 纪尘脑子里忽然闪过这种念头。 要是没吵架,自己这会儿就能伸手去碰她的脸,让她去床上好好睡。 可这会儿,他好像连开口说这话的资格都没有。 纪尘眼睫落下,心尖泛酸,已经开始后悔了。 「纪将军。」她忽然出声,打破营帐里原本还算安静温馨的氛围,同时惊的纪尘屏住唿吸眼睛睁圆。 「你是打算站这儿看多久?」穆殷缓慢睁开眼睛抬眸看他,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所以从他进来到现在,她都是醒着的。 纪尘指尖颤了一下,莫名觉得脸上发热,抿了抿唇,沉默了瞬息后,低声说,「对不起穆殷,我错了。」 穆殷饶有兴趣的抬头看他,嗓音里带着股刚睡醒的懒意,「哦?错哪儿了?」 她这幅样子倒像是又回到以前,回到他所熟悉的,会笑着伸手拉他坐在她腿上的那个穆殷。 纪尘看的鼻尖一酸,眼眶发热,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错在不该忤逆你,执意要上战场,错在不该受伤,」纪尘轻轻吸气,回想两人吵架的原因,闷闷的说,「更错在不该让你不高兴了。」 好像就这些。 要是从一开始没上战场,应该就没有后面的这些破事。 「啧,」穆殷定定的看着纪尘,忽然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抬眸看纪尘,眼里没有半分笑意,「答案不对呢纪将军。」 纪尘这是为了哄她高兴先妥协而已,穆殷若是心软了,这回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他这个有事憋着不跟她说的坏毛病一辈子都改不了。 纪尘愣怔的看着穆殷,目露疑惑满脸茫然,「不就是这些吗?」 她不让他上战场,他为了能亲手捉陈利执意要去,然后才有后面的这些事情。 「我若真不想让你上战场,大可以把你关在屋子里,锁在那床上做到你下不了床,」穆殷笑容温和,说的话却格外阴寒,「甚至亲手打断你的腿。」 「我有太多见不得人的法子了纪将军,」穆殷手肘抵在椅子把手上,指腹撑着额角,仰面看向纪尘,「我都没用呢。」 纪尘对上她这幅懒散勾魂的模样,眼睫煽动,心脏莫名漏跳一拍,鬼使神差的去想像,若穆殷真这般对待他,他会不会生气。 「那你怎么没用?」他低声问,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耳根莫名发热。 穆殷歪头看他,眸色漆黑如墨,「我是想呢。可我更想要将军主动对我敞开心扉。」 纪尘眸光闪烁,顿在原地,「我……」 第84页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耳根上的热意如潮.水般缓慢退去,心开始收紧发凉。 「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他攥着手指。 堆积如山的情绪乱成一团,一股脑的堵在胸口,纪尘不知道该怎么抽丝剥茧的跟穆殷剖白心意,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两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他太不想失去了,但又没跟人学过该如何正面的去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习惯万事憋在心里慢慢消化。 穆殷耐心十足的等着他,却等来纪尘逃避似的一句话,「穆殷,咱们能不能先和好,等以后再说这些?」 等以后? 这个以后难道要等他下次什么都不说,只执拗的上战场,然后等她去收尸的时候再说? 穆殷闭上眼睛,脸上笑意消失,「纪将军若是不肯与我坦诚,下次无事别再过来。」 什么叫做无事别再过来? 这句话像盆寒彻透骨的冰水,将纪尘从头到尾浇了个彻底,冻的他薄唇微颤,嗓音低哑,「为什么?」 她连营帐都不回了,若是再不让他过来,是打算永远不见他吗? 纪尘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收紧,唿吸沉沉,眼睛执拗的看着穆殷,想问她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是他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坦诚,她就永远这么不冷不热的吊着他吗? 「穆殷,」纪尘尽力压抑住所有情绪,哑声说,「你还要我怎么样,我都认错了。」 他都愿意改了,连战场都可以因为她不再去了,她还要怎么样?不就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吗,她至于吗? 纪尘这两天连觉都没睡好过,想的全是她,这会儿听了这话心情难免暴躁,就像是唯一一条通向她的桥却被她单方面砍断了,独留他隔着一段冰冷的距离远远看着。 看她允许别人进来,看她同别人说笑,最后再看她唤另一个陌生男子的小名吗? 纪尘咬紧牙齿,忽然往前一步,伸手摁住穆殷一边的椅子扶手作为支撑,俯身偏头就要吻她。 像是急于通过这种举动去跟她确认什么似的。 就在两人唇瓣即将贴在一起的时候,穆殷忽然伸手捏住纪尘的下巴,拦下了他。 穆殷一手搭在另一边的椅子扶手上,一手钳制住纪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眸色浓的像团化不开的墨,遮住眼底所有情绪。 她握紧扶手的那只手手背青筋暴起,指骨崩的发白,面上却甚是平静的松开纪尘,忽视他轻颤的眸子跟发红的眼尾,吐出两个字,「出去。」 纪尘楞楞的看着她,自己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好半响儿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直起腰往后退的每一个动作他都能听见自己骨头咔吱作响,整个人宛如一个破旧的木头箱子,每动一下都用尽全力。 他主动求.欢被拒了。 按理说纪尘本该觉得屈辱,可这会儿他什么情绪都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像是被重锤砸过,现在只感觉到阵阵麻木。 他木讷的往外走,从帅帐出去,路遇两个巡逻队,最后才到自己的营帐里。 纪尘掀开厚布帘子进去,直到身后的风声跟目光都被帘子拦在了外头,他才慢慢感觉到钝痛麻木的心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后知后觉的开始疼。 由起初的轻微刺痛,到收紧心脏的骤疼,短短几个唿吸,那股密密麻麻的酸楚便铺天盖地席捲全身。 纪尘绷不住的单手捂着脸蹲在地上,甚至连往前多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他咬紧唇,哪怕尝到腥甜味都没松口。肩膀轻颤着耸动,有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濡湿整片掌心。 穆殷,不要他了。 他的三姐姐,不愿意要他了。 那一瞬间天好像都塌了下来,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肩膀上,又疼又沉,压的他喘不上气。 纪尘本以为哪怕没了父母,这世上还有穆殷呢。他要牢牢的握住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变了,不能让她觉得自己不如小时候,他得把心思藏起来,把已经想起过去这事隐瞒下来。 所以他执意要上战场,打算亲自擒住陈利,只要大仇报了心里的石头落地,也许他就能安心跟她解释原因了。 他俩以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呢,他总能跟她说清楚。 可现在没机会了。 穆殷等了他十年,找了他十年,现在不愿意等他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事实,纪尘心脏就寸寸收缩,疼的唿吸轻颤。另只手没忍住抠紧手臂,企图用身体上的疼痛去压过心头的窒息感。 之前得知陈利是杀父仇人的时候,纪尘也没这么崩溃过,更没觉得这样绝望。 他的世界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再也找不到那缕漂亮的星辰光亮了。 纪尘不知道自己在营帐里蹲了多久,甚至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只知道他跌跌撞撞的拎着酒壶去找穆殷的时候,被她营帐门口的守卫给拦了下来。 对方依旧是白天的那个大嗓门,这会儿正惊诧的看着满身酒气的纪尘,吶吶道,「将军您醉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呢?」 这么沖的酒味,得喝了多少啊! 醉? 纪尘脑子迟钝的很,反应过来后才短促的轻笑一声,神情苦涩又嘲讽。他连穆殷都失去了,哪里还在乎自己醉不醉的。 第85页 「我要见穆殷。」 他将酒壶扔在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掏了把匕首出来,一副准备硬闯的架势,「让她出来。」 第44章 044 纪尘这个样子,守卫还真不敢放他进去,「殿下说,没事不让您过来。」 「我有事。」纪尘自顾自的抬脚往里走,嘴里含含煳煳的说,「我有好多事。」 「将军!」守卫伸手拦了下,皱巴着脸,为难道,「您还是回去吧。今晚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庆功宴呢。」 阿七跟阿九听见动静跑过来,就看见酒气熏天的纪尘被守卫拦在穆殷营帐外面了。 「她怎么不让我家主君进去?」阿七撸起袖子就要过来帮忙,却被眼疾手快的阿九握住胳膊留在原地,「你干嘛?」 阿九手臂轻巧一绕就将挣扎的阿七圈在怀里固定住,压低声音说,「别去添乱。」 穆殷跟纪尘两人不对劲都好几天了,估计是纪尘终于忍到了尽头爆发出来。 阿九可太求求他俩和好如初了,不然穆殷闲着没事脾气性情不定起来,倒霉的永远是她们。 两人留在阴影处看热闹,身旁的人越聚越多,这要是换成平时,脸皮薄的纪将军肯定就老老实实的回去睡觉了,可这会儿酒劲上头,纪尘眼里只有营帐里的那位,别的谁都看不见。 亦或是说,不在乎。 他见守卫不让路,竟直接打算动手硬闯。 守卫也不敢真跟他动刀动枪,但更不敢放发酒疯的他就这么进去,简直难死了。 尤其是纪尘功夫高,稍不留神就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今天有股子不管不顾的意味,两个守卫根本拦不住他。 三人缠斗着,直到穆殷披着大氅塔拉着鞋从营帐里出来,纪尘才收手老实下来。 他定在原地,漆黑水润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她,束手就擒的任由守卫将兵刃虚架在他肩膀上。 「穆殷。」纪尘握紧手里的匕首,缓慢的抬脚朝她走过去。 守卫为难的看向穆殷,「殿下?」 穆殷抬手示意两人退下,颇有些无奈的开口问纪尘,「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有事情,」纪尘还记得她那句没事就别来了,所以固执的说,「我有事情找你。」 刚才的打斗乱了他的唿吸,语气听起来有些急。 两人离的近了,穆殷更能闻到纪尘身上那股子能把人熏晕的酒气,眉头不由拧了起来,神情瞧着像是不耐烦。 纪尘抿紧了唇看她,连半分表情都不肯错过,见她皱眉,纪尘哪怕是喝醉了都觉得心脏疼的一抽一抽的,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意。 「你不是,气我不懂敞开心扉吗?」纪尘水润明亮的眸子直直的看着穆殷,反手将掌心里握着的匕首抵在自己心口处,哑声问她,「那我把它剖开给你好不好?」 他眼里渐渐蓄起水雾,声音低了下来,「我把它给你,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只要她说和好,纪尘什么都愿意给她。 穆殷难得怔住了,楞楞的看着纪尘,「钦钦?」 「我不知道怎么把心里的东西说出来,我也没学过怎么说出来,」尖锐锋利的匕首穿透衣服抵在皮肤上,纪尘眼里的泪掉落下来,「你自己来看,看它多喜欢你好不好?」 就在他要将匕首刺进胸口里的时候,穆殷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拦住他的动作。 纪尘的力道有多大,穆殷都是握住他手腕的时候才意识到,险些被他惊出一身冷汗。 匕首被她夺去扔到地上。 「穆殷,我说先和好你不愿意,我现在要把心给你看你还不愿意,」纪尘垂眸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匕首,动作僵硬的抬头看她,歇斯底里的问,「那你要我怎么样,你还要我怎么样?」 他觉得自己被逼到了死胡同里,前后都没有退路,「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跟我有婚约,后悔小时候没甩掉我!」 「不对,你是喜欢纪钦的,」纪尘摇头否定,不给穆殷说话的机会,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里水光跟着晃动,「你不喜欢的只是我。」 「你不喜欢我,」纪尘双手发抖,仰头看着穆殷,压抑着所有情绪说,「可我喜欢你啊,我好喜欢你,我喜欢到都不敢告诉你我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他哭起来,眼泪往下掉,语气绝望,「我能怎么办,我都习惯了这个性格,改不掉了。」 穆殷胸口闷闷的堵,伸手去擦纪尘的眼泪,「那就不改。」 他闭了闭眼睛,湿润微凉的脸贴在她温热的掌心里,依恋温顺的垂眸蹭了一下,「三姐姐。」 他叫她。 穆殷眸光轻颤,心脏勐的一缩,唿吸发紧,「钦钦,你刚才叫我什么?」 纪尘低头不肯开口了,穆殷抬起他的下巴,对着光亮才看见他把嘴角咬的流血。 「松开。」穆殷将他拉到怀里,拇指指腹轻摁他的下唇,低声道,「松口!」 纪尘听话的照做,牙齿松开嘴唇仰头看她,忽然轻声说,「我不止嘴上有伤口,我身上其实好多伤呢,你都看见过的。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好看,所以才不让我再受伤?」 「纪钦皮肤又白性子又好,不像我满身伤痕,」纪尘伸手攥住她衣袖的一角,哑声说,「所以你不喜欢我。」 穆殷先听他夸小时候的自己,又拿现在跟小时候比,是既无奈又心疼。 第86页 她头回见有人醋自己能醋成这样的。亏得纪钦是他自己不是旁人,不然他能醋死。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你都是我的钦钦。」穆殷抹去他眼尾的泪,声音也有点哑,「哪怕是老了,也是我的钦钦。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最爱的钦钦。」 纪尘直直的看着她,眸光轻颤,薄唇微动,手得寸进尺的伸到穆殷大氅底下攥住她腰侧的衣服,鼻音瓮声瓮气的说,「可我不如以前开朗可爱了。」 「那我也喜欢。」穆殷轻碰他嘴角,顿了一下,明白了什么,「这就是你瞒着我的原因?」 觉得自己变了,觉得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所以才不肯跟她说,也不愿意让她参与他的计划。 「钦钦,我也曾找了你十年,我与陈利也有恨之入骨的仇,」穆殷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痕,「你怎么能在恢復记忆后,还把我当成外人排除在外呢。」 她那熟悉的拉长语调幽幽嘆息,「钦钦啊,我是你永远的后盾跟依靠,若你有事连我都瞒着,那这世上你还能同谁去说呢。」 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要是连她都不肯告诉,那纪尘在这世上就没有可以倾诉说话的人了。他所有的委屈跟不开心,都找不到宣洩的出口,心更是永远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样活着多累啊。 纪尘滚烫的眼泪又掉下来,都砸在穆殷的手指上,「对不起。」他带着哭腔说,「对不起三姐姐。」 纪尘改攥为抱,挤进穆殷怀里,紧紧的用手臂箍住她劲瘦的腰,脸埋在她怀中哭的肩膀轻颤。 「我以后改好不好,」他收紧手臂,恨不得将自己融进穆殷身体里,「我都慢慢改。」 穆殷扯开大氅将他裹在怀里,手掌轻轻拍扶他的后背,同时抬眸朝周围看过去,神情危险。 纪尘情绪慢慢稳定,穆殷这才捨得抽出时间跟她们算帐。 本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群人吓的寒毛直竖后背发凉,全都怎么轻悄悄的来怎么轻悄悄的走了,半点动静都不敢有。 其实除了刚才纪尘拿匕首要剖心给穆殷的那一幕外,其余两人间的对话声音都不大,大家根本没怎么听清。 不过围观了今晚这一出,大伙都对纪尘有了新的认识。 别看纪将军疆场上杀伐果断,其实私底下跟殿下闹别扭的时候,还是会跟普通小男子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还怪接地气的,不像平时那样清清冷冷的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等人走完了,穆殷才露出大氅里面的纪尘,垂眸看他,「哭完了,酒醒了吗?」 纪尘脸不知道是憋的还是怎么回事,通红髮热,湿润的眼睫煽动着落下,头抵在穆殷怀里,低声说,「还有点醉。」 醉个屁。 穆殷还能不了解他? 纪尘酒量一般,但醒酒极快。上回喝醉后,两人才做到一半他就醒酒了。 这次连哭带闹,酒醒的更快。 穆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指捏住他的后颈将人从怀里轻轻拉扯出来,「既然酒醒了,那钦钦不妨同我仔细说说,你是怎么喝成这样的吧?」 「哪来的酒,跟谁喝的?」穆殷抱怀睨他,「还学会拿匕首用自己威胁我了,钦钦啊,真是长本事了呢。」 纪尘心虚的不敢看她,眼神乱飘,最后还是没忍住落在她脸上,轻轻喊,「穆殷。」 语气听着有点软,带着股无声撒娇的意味。 他说,「酒是给明天庆祝准备的,被我提前喝了。自己喝的,喝了多少不记得了。」 纪尘慢吞吞的重新挤回穆殷怀里,侧脸贴着她的胸口,听着她有力的心跳声,心一下子安了下来,低声说,「我头还是有点晕。」 酒喝的属实太多了。 穆殷垂眸看他,慵懒的「嗯」了一句,「那钦钦想如何呢?」 纪尘捏了捏手指,忍着羞耻,憋了半天才憋出来那句真心话,「想跟你一起睡,我自己睡不着。」 终于说出来了。 纪尘心里一松,像是扣在上面严严实实的枷锁有了松动,露出几缕供他喘.息的缝隙。 虽说还不能像穆殷一样把做几次在哪儿做说的那么如话家常,但好歹是个好的开头。 穆殷奖励似的抬起纪尘的下巴,顾忌着嘴角伤口轻轻吻他。 纪尘有些不满,主动拉近两人的距离,加深了这个吻。 哪怕满嘴的血腥味,心里也是轻快放松的。 纪尘一直以为离不开自己的其实是穆殷,所以她才百般囚禁他,直到这几日他才发现,其实真正离不开的人是他才对。 他真的是,好喜欢她。 第45章 045 「三姐姐,三姐姐?」纪尘好像身处在迷雾中,放眼望去皆是灰濛濛一片。 他若有所感,低头看了看手掌,掌心白嫩没有硬茧,是双四五岁小孩子的手。 缩小几圈的纪尘茫然无措的在雾里寻找,心悬在嗓子眼,像是用一根随时会断的细线堪堪提起,「三姐姐。」 他找不到穆殷了。 纪尘记忆出现错乱,一边记起的是有人说穆殷找他让他来御花园,一边记起的是自己昨天明明跟她和好如初,怎么今天又找不到她了? 「钦儿。」熟悉的男子声音响起,纪尘勐的回头朝后看去,就瞧见身后迷雾慢慢散开,露出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形。 第87页 是贵君。 他妆容精緻的款款朝纪尘走过来,温柔的弯腰去抚摸他的脸,「钦儿,殷儿说今日没时间陪你,让嫣儿来陪你玩好不好?嫣儿比殷儿有趣多了,你以后只跟她玩好吗?」 贵君话音落下,纪尘就看见穆嫣从他身后走出来,伸手要去拉他垂在身侧的手,「我带你去玩吧?」 女孩大概六七岁,跟穆殷容貌看起来有几分相似,只是两人气质完全不同。 穆嫣年龄不大,可一双眼睛转的格外灵活,看着虽显机灵,但莫名让人觉得不是很安分。 纪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两只手紧紧的背在身后,不停的摇头,「不要,我要三姐姐,我只要三姐姐。」 「可是穆殷不要你了,」穆嫣说,「她不要你了。」 「才没有!」纪尘没来由的心慌,眼里不受控制的蓄出泪水,「三姐姐最疼我了!绝对不会不要我的,你骗人!」 「我俩都和好了。」纪尘扁着嘴往后退着走,黝黑水润的眼睛警惕的看着面前的父女俩,心里又慌又委屈,「她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等拉开三人间的距离,纪尘扭头转身就跑,边跑边用白净的手背擦眼泪,带着哭腔喊,「三姐姐。」 她不要自己了。 她怎么能不要自己了? 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啊。 纪尘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攥住要从胸口里硬扯出来一样,疼的唿吸困难。 梦境里什么都看的不真切,纪尘只顾得往前跑,直到被石头绊到脚,整个人即将跌趴在地上,那股让人心慌的失重感把纪尘从梦中惊醒。 他满头大汗,眼尾湿润,捂着抽疼的胸口从床上坐起来。 纪尘还没回过神,茫然的左右看,另只手往身边的被褥里探了下。 是热的。 穆殷应该才起没多久。 纪尘心忽然安了下来,木讷失神的呆坐了一会儿,才朝旁边慢吞吞的挪了几下,坐进穆殷的位置,屈起双腿拥紧被子将脸埋进去。 梦里那阵失重的惊慌感还没缓过去,纪尘唿吸沉沉,握紧手里被褥,很没有安全感的把自己蜷缩起来。 还好两人和好了,不然再这样过几天,他绝对会崩溃。 「主君,」阿七蹦蹦跳跳的进来,手里捧着新买的板栗,热气蒸的糯香味扑鼻,「您醒啦。」 纪尘深吸口气,敛下所有情绪看向他,「穆殷呢?」 问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嗓音哑的不像话。 「主子在外面呢,」阿七坐在床头绣墩上,乖巧的给纪尘剥板栗,歪头回想了一下,说,「京都来信了,好像很紧急,主子一早就起来了。」 他把金黄喷香的栗子递过去,「好香好甜,我特意起早去集市上买的。」 纪尘没什么胃口,摇头拒绝。阿七遗憾的将栗子塞进自己嘴里,边吃边看他下床穿衣服。 「京都出了什么事?」纪尘整理衣襟问他。 阿七茫然的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是大事的话,主子应该会回京都。」 只要穆殷不在,阿七胆子又大话又多,他喋喋不休的讲,「京都好吃的可多了,到时候我带主君吃个遍。」 这是默认要回去了。 纪尘皱了皱眉,不知道出了什么样的大事。 他抬脚走出去,才发现长临阿九阿七都在,而穆殷只穿了身深色中衣,肩膀上披着件黑色外衣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里,骨节分明的手里捏着一张信纸,手腕甚是随意的搭在椅子扶手上。 听见动静,穆殷扭头侧眸看过来,见是纪尘醒了,眼里露出笑意,手肘抵着扶手,指腹撑着额角,姿态慵懒闲适,柔声唤他,「钦钦,过来。」 纪尘鼻头有些酸热,明明两人才吵了几天,可他却觉得穆殷像是冷了他几年似的。 他吸了吸鼻子,走过去,垂眸站在她身边,低声问,「冷不冷?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有钦钦关心就不觉得冷。」穆殷握住纪尘垂在身侧的手,仰头看他表情,多看了两眼后微微用些力气将他拉的前倾在自己怀里,「这是怎么了?」 穆殷指腹轻蹭纪尘微红的眼尾,「酒劲没消,还是醒来后没看见我委屈了?」 见纪尘神色不自然的别开视线,她笑,声音里带着股瞭然的意味,「钦钦啊,你怎么越发粘人了呢。」 纪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营帐里还有其他人,但刚才做了个噩梦,这会儿心里还有点不舒服,所以他佯装没看见阿九她们,垂眸轻轻跟穆殷「嗯」了一声。 「啧,」穆殷摩挲纪尘下颚,贴在他耳边说,「昨晚没做够?」 够了。 昨晚纪尘被做的单手捂脸失声哭出来。 得知纪尘的心结后,穆殷存了坏心思,非将营帐里弄的烛火通明,宛如白昼。 她抱着他对着那面又大又清晰的镜子,让他去看他自己身上的伤痕,然后用粗糙的指腹挨个掠过,激的纪尘眼睫颤动唿吸紊乱,才说她喜欢。 每一处,她都觉得是勋章。 纪尘一直觉得自己变了,其实穆殷这十年来又何尝没有丁点改变?可即使她性情不定狠戾霸道,纪尘不还是很喜欢吗。 好的坏的,都是她。 「京都出了什么事?」纪尘顶着其余几人揶揄打趣的目光,红着一双耳朵从穆殷怀里退出去,语气尽量正经。 第88页 穆殷随手将信件递给他,「母皇重病,怕是快不行了。」 怪不得这段时间京都风平浪静,按理说穆戚死了,就算皇上跟四皇女身后的拥护者们相信她是死于安军手里,那也不该没半点动静。 尤其是穆嫣,她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按纪尘原先所想,她甚至可能会联合四皇女父族势力,要弹劾穆殷或者召她回京收缴兵权。 结果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朝廷既无书信,也无问责圣旨,堂堂一个皇女好像死就死了。 现在倒是能解释了。 皇上重病,朝中皇女们,尤其是五皇女穆嫣恨不得穆殷不知道这事,怎么可能让她回京。 这朝中,还有谁的兵权能有穆殷的大? 纪尘看向穆殷,她手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椅子扶手,抬眸看向长临,「就按着我刚才所说,先跟安国议和拖时间,兵力暂且不往前推进。」 长临拱手说是。 等她退下后,穆殷手搭在把手上,侧头跟纪尘说,「钦钦,跟我回京都看看吧。」 其实刚才穆殷下令的时候,纪尘就猜出来她可能要悄悄回京。 如今皇上重病,朝中最是动盪,穆殷手里的兵权既是肥肉也是威胁。只要前脚她覆灭了安国,后脚就得把帅印交出去。 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拖着,给安国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把兵权始终握在自己手里,不管朝中发生怎样的变动,她都有足够的资本在京都这滩浑水中岿然不动。 纪尘捉住陈利的时候就说过会带他回去,让他身败名裂。可如今真要启程了,他忽然有些近乡情怯。 「纪家……是不是已经没人了?」等阿九阿七她们下去后,纪尘轻声问穆殷,「我父母呢?」 这些他之前都没敢问过。 「当年纪叔叛国的书信出来后,母皇的确动怒,可也没赶尽杀绝。所以纪家依旧完好,我定期让人清扫修葺呢,至于纪家老人们有的去世了,有的离开了,哪怕有留下来的,你可能也都不记得了。」 穆殷伸手将纪尘拉到怀里抱住,「你父母被平反后葬在了纪家祖坟里,她们是英雄,是战士,是晋国的荣耀,值得被晋国百姓永远铭记。」 她抚着他单薄清瘦的背,声音轻轻柔柔的,「纪叔依旧是战场上的传奇,在你之前,他是所有男子心中的战神。」 如今新的战神是他儿子,多让人骄傲。 纪尘时隔十年再次听到父母的消息,有些绷不住的将脸埋在穆殷颈窝里,唿吸沉沉,「我都快记不起她们的容貌了。」 不知道是下意识的不敢想还是怎么着,纪尘自从记起过去到现在,没怎么梦到过父母。 「记不得也没事,」穆殷捏了捏他的后颈,「只要你好好的,她们就安心了。」 「穆殷,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经常去看她们。」纪尘语气肯定。 穆殷垂眸不语,只将他往怀里搂紧了些,「钦钦,以后要乖些,不然我可是会替纪叔纪婶打你屁.股。」 他小时候只要调皮捣蛋惹得纪父生气,纪父就会抽出藤条作势要抽他屁.股。 纪尘被她这么一打岔,心里难受的情绪倒是被沖淡许多,他闷闷的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嗯,那我也能打得。」穆殷说着抬手朝他身后拍了一下,眉眼弯弯,「妻主训夫,姐姐打弟,天经地义。」 纪尘,「……」 纪尘红着脸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既然决定悄悄回京,那就不会大张旗鼓。 穆殷让阿七收拾了东西,短短一天后就启程出发。 皇上病重,耽误不得。 纪尘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铁骑队伍,丝毫没看出来这个「悄悄」到底悄悄在哪里? 她这是把边疆的大半兵力都带回去了吧! 穆殷坐没坐相的歪靠在车里,懒洋洋的指挥阿七剥瓜子,侧眸朝纪尘看过去,眼波流转,唇角挑起,「我故意的。」 她就是要用铁骑踏碎朝廷众人的胆量,肆无忌惮的告诉她们: 你们的噩梦回来了! 活活吓死她们~ 第46章 046 别人手握兵权都小心谨慎的很,行事更是如履薄冰,生怕遭到上头忌惮。 别说轻易不敢带兵回京了,就算是带,也得偷偷的将人伪装起来分批藏在郊外。 穆殷偏不,她非要堂而皇之的把兵带回去,动静阵仗之大,像是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我还没回京呢,她们可能就已经坐不住了,整日提心弔胆惶惶不安的揣测我回来的意图,吃不好也睡不好,多有趣啊,」穆殷捏起瓜子米优雅的递到嘴边,满脸趣味。 她还在边疆时京中诸人都甚是防备,间或派人来探听她最近的行程举动,这要是得知她带了大半兵力回京,还不得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大声指骂她要造.反! 光是想像那些人跳脚的惊恐嘴脸,穆殷就忍不住笑出声,「我活活吓死她们~」 就跟老鼠们看见大猫一样,抱头逃窜四处躲藏,生怕被穆殷注意到。 纪尘没见过这种场面,属实想像不到。边疆众人虽怕穆殷,可敬多于惧,见到她也不至于瑟瑟发抖。 「是真的!」阿七插话进来,笑的特别开心,语气骄傲,「主子每次出门,京都街上都是空的。」 第89页 可见穆殷有多么可怕。 纪尘,「……」 纪尘扭头狐疑的看着穆殷,她没骨头一样歪靠在靠枕上,无害的眨巴两下眼睛,将瓜子米递过来,「尝尝?」 不知道为什么,纪尘忽然想起来一句话。 顶尖的猎手通常都会把自己伪装成无害的猎物进行狩猎。 穆殷眉眼弯弯的看着纪尘,「钦钦怕了吗?」 纪尘心头微动,总觉得自己好像被盯上了,犹豫了一下,迟疑的说,「不怕。」 他眼睫煽动落下,接过她手里的瓜子米递到嘴里,「我胆子大。」 「胆子大……」穆殷啧了一声,眼波流转,将这三个字放在嘴里细细的品,随后没什么耐心的看向阿七。 「别剥了,」穆殷将盛着瓜子米的小盘端过来,「去找阿六玩。」 阿七终于得了自由,眼睛晶亮,麻熘的提着衣服从马车里钻出去。 车门重新被关上,里头只剩下纪尘跟穆殷两个人。 纪尘莫名有股不好的预感,看着旁边逐渐凑近的穆殷,纪尘后背紧贴车壁直到无路可退。像个被恶霸逼迫的良家公子。 穆殷将他抵在马车跟自己之间,眉眼带笑的问他,「阿七不在,钦钦不妨仔细同我说说,你胆子有多大呢?」 要是现在推开她算不算吃了熊心豹子胆? 纪尘根本不怕她,眼里露出笑意,「我打雷天都是自己睡,晚上也敢走夜路,甚至独自深入敌营。」 穆殷手搭在他腰侧,俯身凑到纪尘耳边问,「那在车里做,敢不敢吶?」 路途漫长遥远,光吃瓜子颇为无趣,不如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纪尘,「……」 这个倒是真不敢。 纪尘怕穆殷硬来,连忙一手握住她贴在自己腰侧的手腕,一手抵着她肩膀,「其实,胆子还没这么大。」 他怂了。 毕竟外头人多。 穆殷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额头抵在纪尘肩膀上,「钦钦啊,你怎么越发可爱了呢。」 原来是吓唬他的。 纪尘刚要松口气,忽然眼睛睁圆唿吸发紧,喉结缓慢的上下滚动,声音难耐的叫了句,「穆殷。」 她咬着他的耳垂,上下牙齿轻缓摩挲,声线低低哑哑,含煳着说,「越可爱,就越想做。」 纪尘面子薄放不开,在马车里做的时候肯定浑身紧绷竭力忍着,额头鼻尖带着薄汗,颧骨眼尾染上绯红,唿吸颤的不像话,却只能轻轻的咬唇忍着。 穆殷觉得这样的钦钦太诱人了。 她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意随心动的将他压在软榻上,声音撩人,故意说,「你要是叫出来,我就轻点。」 纪尘瞪她,想抵抗,可两人若是真交起手来,闹出来的动静绝对比做还大。 「若是马车动弹不停,钦钦可就彻底解释不清了。」穆殷像是看出纪尘的想法,成功捏住他的七寸,逼的他不敢乱动。 这事不是能不能解释清楚的事儿,而是纪尘根本不能开口解释。 难道他要挨个问将士们,「你看见车厢动了吗?别乱想,其实我是在跟穆殷切磋功夫。」 别人信他才怪! 越说越像欲盖弥彰。 光想想那种场面,纪尘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做也行,」纪尘硬着头皮妥协了,只不过在彻底放飞自我前不甚坚定的提出底线,「但只能做一次。」 穆殷答应的极好,「都听钦钦的。」 可等真做起来,却是一次接着一次,毫无节制。 穆殷那辆宽敞舒适的马车简直成了两人的销魂窟,纪尘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死活不愿意再进去,宁愿骑马都不坐车。 他骑在马上,穆殷撩起车帘看他,纪尘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跟她对视。 她们从出发到现在才短短六七天的时间,副将隔着几日没见到纪尘,勐的瞧见他还问,「将军您是不是舟车劳顿太辛苦了,感觉都瘦了不少。」 纪尘含煳其辞的敷衍两句,没敢多说。反正从那起,他就打算骑马回京。 穆殷也没逼他,只是笑容暧昧,拉长音调唤,「钦钦啊。」 纪尘头皮发麻双腿酸软,根本不能听她用这个腔调跟自己说话。他握紧缰绳挣扎了半天,到底还是心软了,「两天。」 歇两天。 见穆殷眉眼弯弯的落下车帘,纪尘松了口气。亏得他常年行军打仗体力好,但凡换个深闺中的男子,第二天都挨不过去。 纪尘恍恍惚惚的想,这么看来,他跟穆殷果真是从小到大都很般配啊。 她们一行人马就这么慢慢悠悠的往京城赶,期间朝廷派人来过数趟,皆是质问穆殷未经传召私自带兵回京是不是想造.反? 甚至还像模像样的拟了个圣旨盖上大印,命令穆殷立即返回边疆。 「假的,」穆殷懒洋洋的说,「应该是贵君跟老五的手笔。」 京中如今分成三派,一派是皇上的人,一派是贵君跟老五的人,一派是老大的人。 现在穆殷回京,不管她怎么选择,都会将这三派勉强维持的微妙平衡打破。 「母皇应该病的挺重。」穆殷撩开车帘眺望京都方向,「她但凡还清醒着,也不会让这些魑魅魍魉出来作祟。」 穆殷回京的路上夜晚都是歇在驿站,就这光是来暗杀她的刺客都来了无数波,惊的纪尘数日不敢沉睡,生怕有人越过他伤着穆殷。 第90页 哪怕知道她很强,但还是会担心。 「钦钦。」穆殷收回手放下车帘,隔断外面的光亮跟声音,掌心轻拍自己的大腿示意他躺下睡一会儿。 纪尘犹豫了一瞬,到底抵不过她怀里的诱惑,慢吞吞的脱掉鞋侧躺下来,头枕在她腿上,脸朝向她小腹,放松的闭上眼睛。 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纪尘眼皮越来越沉,就在他昏昏欲睡即将睡着时,好像听见穆殷声音轻轻的跟他说话,「钦钦。」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他,懒洋洋的音调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你想当君后吗?」 第47章 047 纪尘眼皮沉重,困的头脑昏沉,话脱口而出根本没过脑子,含煳回了两个字,「不想。」 没有半分犹豫跟思考。 穆殷像是短促的笑了一声,语气轻轻的无端透着几分宠溺滋味,「那就不当。」 这个不当是什么意思? 是她不当皇帝所以他才不当君后,还是单单不让他当君后? 纪尘生锈的脑子费劲转动,想像了一下穆殷坐在皇位上左拥右抱而他连个名分都没有的场景,胸口没来由的升起一股闷气,活活气醒,彻底不困了。 他拧紧眉睁眼仰头看她,嗓音有点哑,「那你想当皇上吗?」 两人大逆不道的在马车里讨论着其他皇女表面缄口不言的话题,没有丝毫顾忌。 「我不适合那个位置,」穆殷慢悠悠的说,「不过若是钦钦想当君后,我也能勉为其难的当几年。」 等这边有了孩子,那边就传位给她。 想想也知道,穆殷这个慵懒散漫的性子配上阴晴不定的脾气,若是坐在皇位上,朝中百官能被她杀完。 尤其是史官文臣,倔驴似的,一言不合就要死谏。 别的皇帝哪怕心里恨不得她死快点,面上也得开口挽救让人拦下,生怕名声传出去不好听。 这要是换成穆殷,她不仅不会拦着,还会满脸看热闹的催促她们撞柱子撞的快点,别影响到后面排队的其他大臣。 至于名声,穆殷是在乎名声的人吗? 光是想想朝堂上大臣们每天排队撞柱子的场面,纪尘就觉得那个位置,的确不适合穆殷。 给大臣们留条活路吧,毕竟她们寒窗苦读几十年也不容易。 纪尘眼尾抽动两下,忽然想起什么,「我记得你跟大皇女关系挺好的。」 大皇女是君后所出,穆殷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去君后那里找大皇女玩,所以才被亲生父亲贵君不待见。 纪尘慢慢坐起来,目露心疼的看着穆殷,有些迟疑的问,「你们现在?」 莫不是这十年里发生了其他事情,使关系极好两人生了罅隙? 纪尘记得大皇女是个温柔稳重的人,被君后教养的极好,不偏不倚是所有人的大姐姐。不过她私底下对穆殷这个妹妹格外疼爱,怕穆殷在贵君那里吃不好,总会把好东西偷偷给她留着。 后来君后去世,穆殷如同对待生父一般,跟着大皇女一起跪灵守孝。 在纪尘的记忆里,大皇女是穆殷身后的一抹暖色。 「我跟大姐关系自然是好,」穆殷歪靠在一旁,撑着额角懒洋洋的说,「就因为关系好,所以我才问钦钦想不想当君后。」 她笑,眉眼弯弯,「钦钦若是想的话,我就去问她要过来。」 听她说的这么理所应当,纪尘莫名松了口气,眼里露出笑意。得知自己离开的这十年她身后还能有个人一直陪着她,纪尘从心底感激对方。 如今朝中,若说谁能稍微约束到穆殷,那就只能是皇上跟大皇女了。 不管穆殷疯成什么样,做了什么事,在大皇女眼里,她都是跟自己一起跪在父亲灵柩前的亲妹妹。 只是君后过世后,大皇女身后势力渐弱,慢慢被贵君跟五皇女压制,行事处处不便。 「钦钦,」穆殷又拍拍大腿,「躺下好好睡一觉,我们晚上可能要赶路了。」 穆殷回京了,最慌的人就是穆嫣。 「她带着铁骑回来的,那浩浩荡荡的人马不是为了那个位子,还能是为了什么?」穆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根本静不下心,「她怎么就没死在边疆呢!」 「穆戚也是个没用的东西,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了母皇病重的时候。」穆嫣脸色阴沉,恨的咬牙切齿,「但凡挑个好时机,我怎么着都能用这事扒下穆殷的一层皮!」 这就是外人面前为穆戚去世而悲痛欲绝摇摇欲坠的五皇女,只有关上门对着自己的人才会这般露出阴冷心狠的真面目。 「现在不是说穆戚的时候,而是想想怎么才能拦住穆殷的铁骑。」有人开口,声音轻柔婉转,甚是好听。 「父君。」穆嫣回头看向那个坐在长案后的男子,对方打扮低调,显然是悄悄出的宫,毕竟皇上病重,贵君这个时候应该在床边侍寝才对。 「穆殷带来的可是数万铁骑啊,日行百里,又不是一两个人,怎么拦?」穆嫣眉宇间露出几分不耐烦,「更何况她这一路上咱们派去了多少人,最后还不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作用。」 以穆殷的行军速度,只要两天,最多三天,她的人马就会到京都脚下。 穆嫣底下的那些人刚听闻穆殷带兵回京的消息时,当场吓晕过去两三个,剩余的都颤颤发抖的问,「她这是终于打算谋.反了吗?」 第91页 用「谋」这个字都不合适,别人谋反都是静悄悄的,而穆殷则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要是让这个疯子坐上皇位,她肯定会以慢慢折磨咱们父女俩为趣。」穆嫣太阳穴突突的跳,觉得眼前发晕,扶着桌子坐在了椅子上,「父君,你快想想办法,母皇要是还不松口传位给我,等穆殷回京可就什么都晚了。」 从得知穆殷回京那天起,穆嫣就没睡过好觉,嘴里起了一圈的燎泡,疼的脾气烦躁。 本来大皇女就够难缠了,现在再多个不讲道理阴晴不定的穆殷,穆嫣都不敢细想往后会如何。 自从母皇病重以来,都是大皇女跟她一起联手处理朝堂政务。大皇女虽说身后父族势力不如她,可胜在是君后所出,又是嫡长女,这些年名声更是极好,传位给她名正言顺。 要不是穆嫣收买了众多朝臣为自己说话,这会儿不用等到穆殷回来,大皇女都要坐在皇位上了。 「她身边死侍多看的紧,我实在不好下手。」贵君皱起秀气的眉,书房里沉默下来,瀰漫着一股压抑烦躁的气息。 片刻后,贵君想起什么,眸光微亮。他捏紧手中巾帕下定决心看向穆嫣,轻声问,「嫣儿,你可敢大胆一点为你我谋条出路?」 这个时候提大胆,里头的意思不言而喻。 穆嫣那双机灵的眼睛滴熘熘的转了起来,贊同的缓缓点头,「与其坐以待毙等穆殷回京,不如你我里应外合提前下手!」 只要她掌握大权事先坐在龙椅上,那就是新皇!穆殷要是敢不听命令,自己完全可以给她安个造.反的罪名,然后下令倾举国之力去讨伐她! 兵部尚书是贵君母族的人,兵部的兵力完全可以由穆嫣随意调动。而且皇宫中没有君后,皇上病重,贵君在宫中有绝对的话语权。 到时候他随意找个藉口把守卫皇宫的人力调开,穆嫣就能趁机带人进去。 只要控制住皇上身边的人,造出圣旨盖上大印,她就是晋国的新主子! 父女两人一拍即合,开始秘密谋划起来。 造.反可是要杀头的罪,穆嫣手底下的人天天嚷着穆殷不听命令恐要谋反,结果到头来却是穆嫣先反了。 她召集人马,在穆殷回京的前一天,趁夜逼宫。 穆嫣下手狠毒,甚至先派一队人马前往大皇女的府邸,企图连她一起除了。 今夜无风,头顶连星都没有,黑漆漆的仿佛一个看不见底的大窟窿,藏着穆嫣那漫无边际的野心。 她带人等在皇宫门口,等里头君后传来信号。 只要过了今晚,穆殷就是再疯再强,也改变不了她穆嫣已经是新皇的事实! 到时候穆殷就是谋逆的臣子,是不听圣旨私自回京的罪臣,更是全天下的敌人。 穆嫣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握紧腰侧配剑静静的看着面前紧闭的宫门,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已经下钥的宫门重新被人从里头打开。天黑后不许进宫的皇女带着她身后的上千人马杀了进去,直奔皇上的寝宫而去。 一时间宫里尖叫声四起。 穆嫣大步流星的走在前头,脚步轻快的恨不得直接飞过去。贵君肯定处理好了一切在那里等着她,只要她过去,她就是新皇了。 穆殷,穆殷算个什么东西! 这个姐姐她从小就不喜欢,就因为穆殷长得更像母皇,所以才处处比她受到优待,才能跟当时手握重兵的纪家定亲。 穆嫣嫉妒死了,心里恨不得没有穆殷,这样母皇就会只疼她。 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是母皇还是晋国,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穆嫣的人很快控制住了整个皇宫,幸好她怕兵部的人不够用,将守皇陵的军力都调用过来,才结束的这么快。 皇上的寝宫被她的人重重围住,瞧见穆嫣过来,立马给她让出一条进去的路。 穆嫣抬脚上台阶的时候,步子又慢了下来,她享受的微微眯起眼睛,嘴角笑意扬起。 廊下绑的全是皇上的死侍们,个个双手被捆在身后,怕她们自尽,嘴里还塞了布团,此时都睁大眼睛恨恨的看着她,像是想不到最听话懂事的五皇女能做出逼宫这种事。 穆嫣跨过门槛,留下三个字,「都杀了。」 她进入寝宫,门被人从身后带上。 穆嫣抬头就瞧见贵君站在不远处的内室门口等她,一言不发。 「父君,一切都办妥了吧!」穆嫣唾手可得的权力就在眼前,激动的大步走上前,以至于没仔细看贵君拼命给她使的眼色。 直到离的近了,只剩两三步的距离,穆嫣才勐然发现贵君嘴巴被人用什么东西黏住,手绑在身侧,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穆嫣瞳仁放大,瞬间有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激的寒毛直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屏住唿吸,果然不出两个瞬息,那熟悉至极的拉长语调从内室里传出来。 「五妹啊。」 懒洋洋的音调带着股漫不经心的笑意,「好久不见吶。」 穆殷,是穆殷的声音! 穆殷提前回来了! 第48章 048 穆嫣这辈子最恨的人是穆殷,其实最怕的人也是穆殷。 从听见她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的那一刻,穆嫣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倒流,从里到外凉了个彻底。 第92页 她脑子里尖叫着提醒她快跑,现在出去说不定还有活路,可双腿却像是被钉子钉在地砖上,半点都动弹不得。 场景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穆殷面无表情的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惯在身后的柱子上,声音轻如魔鬼低语,「你再提一句纪钦死了,我现在就杀了你。」 明明两人年龄悬殊不大,可当时穆嫣连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被穆殷的气场所摄,瞳仁放大唿吸困难,只恐惧害怕的看着她。 从那时起,她对穆殷的讨厌彻底升级为惧怕。 穆殷是她最大的威胁,只有杀了她甚至亲眼看见她被挫骨扬灰,自己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 可现在,这个人就在眼前,就抄着手慢悠悠的从里头走出来,穆嫣却连动手指的能力都没有,尽管她的配剑就挂在腰侧。 「你,你……」她沉沉喘.息着,胸膛重重起伏,眼睛像是看魔鬼一样,完全不敢相信穆殷会突然出现在皇上的寝宫里。 按着她的行军路程跟习惯,穆殷分明还有一天才能到京都脚下。毕竟这一路上,穆殷从不连夜赶路,日落必会休息,日出才继续启程。 而现在,她却悄无声息的潜入皇宫中,跟起初大张旗鼓带兵回京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五妹不必这般激动,」穆殷笑的眉眼弯弯,说的话在穆嫣眼里犹如毒舌吐信,「你我有大把时间好好叙旧。」 「好好叙旧」四个字落在穆嫣耳朵里像是别有用意,她双手哆嗦,紧攥成拳才堪堪压下那股颤意,咬牙切齿的说,「穆殷,私自回京,可是死罪!」 「是呢,」穆殷歪头看她,不以为意的提醒,「可是傻妹妹,你谋逆逼宫,更是活罪难逃啊。」 「我没有逼宫,我这是,我这是……」穆嫣深唿吸,尽量保持冷静,眼睛灵活的转动,随后勐然睁开看向穆殷,亮的逼人,「我这是率兵救驾!」 她像是为自己找到了极为冠冕堂皇的理由,整个人都有了底气,腰背慢慢挺直,「你未经召唤私自带兵回京,这是其罪之一。深夜闯入皇宫出现在母皇的寝宫里,这是其罪之二!挟持亲生父亲当朝贵君,这是其罪之三!穆殷,你罪应当诛!」 穆嫣单手握紧腰侧裹着鹿皮的剑柄,「今天该害怕求饶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才对!」 她扬声高唿,目光微凛,「母皇,女儿救驾来迟,让您,受惊了!」 说完穆嫣便果断的抽出配剑,朝穆殷出手。 烛光通明的寝宫内,穆嫣手中配剑的剑身上略过寒光,杀意逼人! 穆殷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任由那利刃朝胸口刺来。 穆嫣虽然不知道穆殷又在耍什么花招,但下手没有半分迟疑,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父同胞的亲姐姐,而是欲先杀之而后的杀父仇人。 还差三步,两步,一步…… 穆嫣眸光聚焦,唿吸轻缓,就在她即将把剑穿进穆殷胸口时,忽然旁边有箭羽破风而来,不偏不倚的击中剑身! 箭矢力道冲击之大,震的穆嫣掌心发麻,剑抖了一下,卸去力道彻底刺偏了。 穆嫣惊诧的扭头朝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长身玉立容貌清隽的男子手持长弓站在屏风旁边。 对方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随后看向穆殷,薄唇抿紧,像是不高兴了。 「钦钦,我有分寸。」穆殷眨巴两下眼睛,声音带笑,「更何况不是还有钦钦护着我吗。」 纪尘面无表情的走过来,丝毫不为她的吹捧动容半分。 纪尘气穆殷将她自己置身于险境中。 她明明能躲开的,甚至不给穆嫣出剑的机会,但她非不,偏要猫逗耗子一样,给穆嫣无限次的生机,再一一抹杀,从而享受对方由希望逐渐绝望的乐趣。 比如一开始大张旗鼓的带兵回京,她越肆无忌惮,穆嫣越是害怕,因为被穆殷步步紧逼,最后才狗急跳墙做出逼宫这种自断活路的傻事。 又如刚刚,不动声色的引诱穆嫣找到新的活路,然后再无情的掐断。 穆殷根本不在乎刚才的情景危不危险,她想要的不过是看着穆嫣无限逼近希望又逐渐绝望的模样。 虽然知道她不会受伤,但纪尘依旧会担心害怕,哪怕她再强,看见她被人用剑指着,纪尘还是会忍不住出手。 他的害怕跟穆殷强与不强无关,仅是因为自己喜欢她。 「下次别这样诱敌,」纪尘走到她身旁站定,抿了下唇,轻声说,「我会担心。」 穆殷笑,「钦钦,我不会受伤。」 「那我也害怕。」纪尘固执的抬眸看她,神色认真,对上穆殷的眼睛,纪尘握紧掌心里的长弓,哑声说,「就跟你之前担心我上战场一样,哪怕脑子里知道此事万无一失,心还是会不受控制的揪起来。」 直到刚才那一刻,纪尘才彻底明白之前穆殷看着他一言不发的上战场是什么心情。 「好,」穆殷眼里慢慢露出笑意,眸底似有星光跳跃,「都听钦钦的。」 她想起什么,特意从袖筒里抽出手来,并起三根手指朝上指天,「我保证这次一定听。」 至少不会像在马车里那样,答应了只做一次,结果却是做了一次又一次。 纪尘听出她话里未尽的解释,眼睫煽动别开视线,低头摆弄自己的长弓,余光瞥向旁边的穆嫣,弓慢慢搭在弦上。 第93页 「纪钦?你是纪钦!」穆嫣难以置信的看着纪尘,惊的眼睛睁圆,「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纪尘眼尾抽动,清清冷冷的声音里带着嘲讽,「抱歉,辜负你的期望了,我还好好活着。」 「怎,怎么可能,」穆嫣握紧手里的剑,眼睛直直的盯着纪尘的脸,吶吶道,「的确像纪家妻夫。」 穆嫣可算是说了句讨喜的人话。 穆殷在旁边开心的贊同点头,「母皇刚才也是这么说的呢。」 「母,母皇……」穆嫣像是才想起来这是谁的寝宫,怔怔的朝床前的屏风看去。 穆殷缓缓拍手,清脆的掌声落下后,有人将挡在床前的摺叠屏风推到一旁。 穆嫣扭头看过去,就发现本该死在乱箭下的老大竟然守在龙床旁边,而母皇更是靠在床头靠枕上,目露失望满脸痛心的看着她。 穆嫣手里的剑「啪」下掉在地上,瞳仁颤动,唿吸发紧,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感情她今晚所做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落在别人眼里,她自以为隐秘的行动却被别人看的一清二楚。这场所谓的逼宫大戏,只有她跟父亲被蒙在鼓里,成了耍戏的猴。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皇上缓声嘆息,目光依次扫过穆嫣跟旁边的贵君,在他脸上停顿片刻,最后疲惫的慢慢闭上眼睛。 贵君眼泪汪汪,似乎有无尽的委屈想要诉说,奈何不仅不能开口还一动不能动,只急的掉眼泪。 可惜皇上不愿意再看她们父女。 殿外的叛军已经尽数被控制住,门从外面打开,皇上的亲兵首领跪在床前復命。 大势已去,穆嫣跌坐在地上,表情空洞木讷。 老大服侍皇上卧床休息,同时无声担负起善后的重任。 「钦儿,」明黄帐子落下之前,皇上侧眸朝纪钦看过去,「既然回来了,就回家去看看吧。」 纪尘颔首垂眸,「是。」 帐子落下,皇上要休息了,穆殷牵住纪尘的手腕慢慢走出寝宫,将身后诸事交给了老大处理。 大皇女穆染温和的眸子颇为无奈的看着两人头也不回的背影,「就这么走了?」 这俩真就这么走了。 穆染本以为穆殷会留下来帮忙一二,结果她撂了挑子说走就走,连穆嫣跟贵君都懒得多看。 出宫的路上,穆殷靠在软轿里,侧眸勾唇看向纪尘,「钦钦困吗?」 还好老大能堪以重任,不然现在彻夜不睡处理烂摊子的人就该是自己了。 穆殷不耐烦将时间花在无用的人身上,她只想跟她的钦钦回去睏觉。 至于地点是在她的王府还是他的纪府,穆殷都不在乎,只要自己睡的是他就行。 纪尘很明显会错意了,他看向穆殷,以为她跟马车里一样让他小睡会儿,所以自觉的侧躺下将头枕在她腿上,轻声说,「还行。」 穆殷无声笑了。 纪尘捏了捏手指,约摸着已经出了皇宫,才低声问她,「穆殷,我们能相信大姐吗?」 都说权力会改变一个人,只要坐在那把椅子上註定要走一条孤独的王者道路,身边不可能留下威胁。 而手握重兵的穆殷,很明显是当权者最大的隐患。 纪尘相信过去跟现在的大皇女都对穆殷极好,但他担忧未来会有变故。 穆殷垂眸看他,跟纪尘对视,忽的一下笑了,指腹轻蹭他的下巴,「钦钦能同我说这话,便代表是真的将我放到了心里。」 但凡他有所顾忌,都不会开口讲这种有挑拨她们姐妹感情嫌疑的话。 穆殷懒洋洋的靠着身后软枕,垂眸看他,眼底带笑,「钦钦放心,大姐知道该怎么做。」 第49章 049 穆殷既然这么说了,纪尘也就没再多问大皇女具体会怎么做。 两人回了穆殷在宫外的府邸,她从十岁起就出宫自己住了,是所有皇女中最早拥有封号的—— 瑞。 「瑞」字有吉祥、祥瑞的意思,寓意平安快乐吉祥和瑞。可见当时皇上选中这个字作为封号时,对穆殷的喜爱跟期望。 不过坊间也有传闻,说皇上用这个字其实是想镇住穆殷,化凶为祥。 纪尘弯腰下轿,抬头看向被门两旁的官衔灯笼映亮的匾额,心底被尘封遗忘的记忆尽数回笼,胸腔里翻涌的熟悉感来的兇勐,竟逼的他唿吸发紧眼眶微热。 瑞王府。 这简短的三个字承载了他太多的快乐回忆。 儿时纪尘在京城的生活,最熟悉的地方莫过于纪府跟瑞王府了。 在这里,他绕着穆殷蹦蹦跳跳,牵着她的手试图钻狗洞,甚至跟她扭打成一团,就因为她不允许自己去捞她池子里养的金鱼。 那时候小纪钦觉得鱼比他重要,心里气不过去,就跟穆殷「打」了一架。 从那起,穆殷府中的池子里就没养过鱼,清一色种的都是荷花。纪钦高兴极了,每年都要去吃莲子。 到了夏天,只要站在池子旁,一准的能看见纪钦坐在台阶上,双腿裤筒挽到膝盖处,白净的小腿泡在清水里,头顶碧绿大荷叶,脚丫子动来动去的低头剥莲子。 「钦钦?」穆殷看纪尘愣怔的抬头看着自己府邸的匾额,疑惑的侧眸唤他,「怎么不进去?」 她笑,伸手搭在纪尘的后颈上,将情绪明显不对的他搂到怀里,捏了捏他后颈,「近乡情怯了?」 第94页 纪尘额头抵在她肩膀上,低声说,「我想起了好多过去的回忆。」 「哦?」穆殷拉长语调,她幽幽询问,「那钦钦可曾记起你曾经要钻狗洞的事情?」 他那时候也倔,跟狗比,说为什么它能钻过去我就不能?他自己钻还不行,还非要拉着穆殷一起。 两人,一个是当朝三皇女,一个是纪家小公子,竟然一个扯着另一个非要钻狗洞,可愁坏了身后伺候的下人们。 纪尘右眼皮跳动,感伤的情绪淡了很多。 可穆殷明显不打算放过他,既然都想起来了,不如好好回忆一下儿时的「快乐」时光。 「那钦钦又是否记起,有一年夏季你在我床上午睡醒来后,」穆殷似笑非笑的睨着他,「我床单莫名湿了一块的事情?」 「我记得那时钦钦一口咬定是床单出汗了,」穆殷憋着笑,「不肯承认自己尿床。」 纪尘面无表情的从穆殷怀里退出来,任何伤怀的情绪都没了。他大步流星的往里走,哪怕走的再快,也能听见身后穆殷的笑声。 她笑的不行,「钦钦小时候当真是可爱的紧吶。」 上房揭瓦,被纪夫郎从上头提熘下来当穆殷的面打屁股。 夏日尿床,脸红的跟只煮熟的虾一样,就这还非要一口咬定是床单出汗了。 他在她面前做过的糗事,穆殷能给他罗列出一大筐。 那时陈利跟纪钦一起失去踪迹,穆殷在寻找他消息的时候,就靠回忆这些过往消磨时光。甚至想过把这些事都记下来出本书,大规模刊印发行,把纪钦做过的丢脸的事情都宣扬出去,让他把面子跟里子都丢完,到时候他看见了肯定会生气,生气就会回来了。 「穆殷。」纪尘都快跨过门槛了,见穆殷还站在后面,停下转身等她。 穆殷抬眸朝前望过去,就见纪尘身披柔光站在灯下,记忆里的小纪钦跟眼前的人慢慢重合在一起,好像这十年里他从未离开过。 「三姐姐。」 「穆殷。」 声音重叠,穆殷心头微紧,垂眸笑了下,「真好。」 她慢悠悠的踱步过去,站在台阶下朝纪尘伸出手,他虽然疑惑不解,还是将手指搭在她掌心里,低声问,「怎么了?」 「无事,」穆殷握住他的手带着纪尘往府里走,声音带笑,「钦钦,回家了。」 回家了自然要舒舒服服的洗个澡吃个饭,然后睡觉。 床还是以前的那个床,纪尘站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发现虽然十年过去了,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动。 整个瑞王府的时间仿佛凝固停滞在他离开的时候,未曾往前流动过。 穆殷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进来,纪尘扭头看她,想到她独自度过的这些年,心里没来由的揪疼,上前几步仰头朝她吻了过去。 「钦钦突然这般热情似火,」穆殷握住他劲瘦的腰肢,笑的危险,「我受宠若惊啊。」 猎物主动送上门,哪有放过的道理。 穆殷将纪尘压在床上,床虽然还是那个床,可被褥枕头床单都是新的。 纪尘难得迎合的回应她。两人的唿吸很快就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做到半截,纪尘额角跳动,胆战心惊的握紧穆殷的肩膀,哑声问,「床板,不会断吧……」 十多年前的老床了,稍微有点大动静就开始「吱呀」作响,刚才「咣当」了一声,惊的纪尘差点「投降」。 」明天换个新的。」纪尘绷紧嵴背,断断续续的声音跟床板的声响重合,不由脸皮发热,「旧东西,都换了!」 他可不想回头床板断了后,软榻又断了,或者桌子椅子梳妆檯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穆殷倒是接受挺好,甚至觉得这吱呀声听着格外有感觉。 她笑着捏纪尘耳垂,「钦钦啊,你怎能这般喜新厌旧呢。」 纪尘张口咬她。 两人折腾到后半夜才休息,等结束的时候,纪尘觉得自己的腰跟身下的床板一样,都快断了。 穆殷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他的背,临睡时低头吻了下他额头,声音轻轻,语气听起来甚是随意,有股漫不经心的意味,「钦钦啊,以后若是再丢了,我便把你锁在这屋里,永远不放出去。」 她捏着他的后颈,低声问,「好不好?」 这般威胁的话纪尘听完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阵阵心疼。 他深吸了口气,主动爬起来压在穆殷身上,自暴自弃的说,「别睡了,做吧。」 腰断了还能忍受,心疼却是怎么都忍不了。 这十年的空虚跟错过,总得干点什么补回来。 第50章 050 回京都这几天,纪尘去了趟纪府,当年纪家被平反后,哪怕主子们都不在了,这府邸依旧被留下来。 纪尘去之前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不让穆殷陪着,「我带陈利回去看看。」 穆殷正好要进趟宫,就没勉强,只让阿七给他驾车。 马车到纪府门口停下来,纪尘却坐在车内迟迟未动,时间久到阿七忍不住掀开帘子探头看他,「主君?咱们到了。」 纪尘轻「嗯」一声,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深吸口气弯腰出去。 早知道应该让穆殷陪他过来的,而不是非要逞强觉得自己能行。 自从回到京都起,纪尘的心始终发紧,明明逼宫的大事已经过去了,可依旧没觉得舒坦放松。 第95页 可能是没真正回家看看,也没敢回家看看。 纪尘虽知道这事不该怪自己,可心底依旧因为认贼作父的事情耿耿于怀,怕父亲怪他。 若是父亲还活着,知道他认陈利做师父,定要拿藤条抽他屁.股,问他怎么能好坏不分,傻成这样。 纪尘压下心头所有情绪下车。 他下来时,陈利已经站在府门口抬头看那块写着「将军府」三个大字的匾额,面容一惯的清冷矜贵。 重新回来,不知道对陈利来说是何心情。 阿七跑过去叩门,开门的是府里的管家庆姨,纪尘没想到她还在,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十年前庆姨就在带新人管家了,说这两年就要跟夫郎一起回老家哄孙女享清福,谁成想如今空荡荡的纪府,唯有她还坚守在这儿。 纪尘哑声喊了句,「姨。」 他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小男孩,可庆姨还是一眼就认出纪尘来。 她双手扶门怔了好久,眼睛直直的看着纪尘,难以置信的开口,「小,小主子?」 纪尘长得跟他母父极像。 庆姨又惊又喜,神情激动不已,嘴唇蠕动两下,还没开口眼泪就先下来了。 她颤抖着手扯了袖筒擦眼泪,然后朝纪家祖坟的方向拜了又拜,带着浓浓的哭腔说,「祖宗保佑,小主子平安回家了。」 她都以为自己等不到了呢。 纪尘快步走过去,庆姨年龄大了身形佝偻,不得不仰头看他,高兴的直掉眼泪,拍着他的手背反反覆覆的说那三个字,「长大了,长大了。」 纪尘心里动容,鼻子发酸,轻声附和她,「嗯,长大了。」 庆姨还是不太敢相信,像是确认什么似的,苍老的手覆在纪尘脸上,眸光微亮,「是真的,是真的。」 纪尘吸了吸鼻子,掩饰情绪,扭头朝后看过去。 庆姨也才发现外头还有两个人,她直接忽略阿七,望向站在台阶下马车旁的人,眯起眼睛分辨了好一会儿。 陈利顶着庆姨的目光,端在小腹处的两只手绞紧,面上不显,只有藏在袖筒下的动作能透露出几分他此时真正的心情。 陈利有些紧张的看向庆姨,这位长辈可以说是看着他在这府里长大的亲人了。 「你,是你!」庆姨认出陈利,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搭在纪尘小臂上的手瞬间收紧,「是他害了将军妻夫,是他害了纪家。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陈利说的。 「滚滚滚,纪家不欢迎你,」庆姨气的直哆嗦,松开纪尘扭身从门后面抄起一把大笤帚作势要打他,「我们纪家怎么养出你这样的白眼狼!你怎么那么歹毒的心肠。」 养条冷血的蛇也许都比养陈利要通人性。 她年龄大了,纪尘怕她闪着腰,拦了一下,「庆姨,别被气坏了身体。」 陈利眸光颤动,抿了抿唇,腰背挺直一动不动。 纪家两位长辈走的早,庆姨拿纪母跟陈利当成自己孩子对待,如今面对她的憎恨,不知陈利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从小知书懂礼,是京都公子里的楷模跟典范,更是纪家的骄傲,谁都没想到在那清冷端庄的外表下竟然藏着那样狠的心。 陈利被庆姨关在门外面,不允许他踏足纪家一步,只握着纪尘的手腕进去,慈爱的问,「想吃什么,我让你叔亲自下厨给你做。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他做的糕点了。」 纪尘让阿七看着陈利,跟庆姨一起进去,还未正式走到院子里就听她激动的扬声喊她夫郎的小字,「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纪尘反手扶住庆姨的小臂,怕她加快脚步再摔着自己,同时眼睫落下遮住眼底的湿意。 庆姨给纪尘讲了许多事情,有他小时候的,也有他离开这十年的。 这一聊就是数个时辰,阿七端着纪尘送来的糕点大大咧咧的坐在门口台阶下啃着,同时眼睛死盯陈利,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站着,任由来来往往的人对他指指点点。 陈利手腕跟脚腕都带着镣铐,没办法大幅度动作,但跟阿七一样坐下还是可以的,可他刻在骨子里的公子修养不允许他坐下,哪怕双腿站的发麻。 不知道是谁放出去的消息,陈利被擒回京的事情跟长了翅膀一样传出去,有不少以前跟陈利不对付的男子全都过来看他。 有时候男子之间彼此的恶意,比真刀实枪的利刃还要可怕。 起初只是羞辱斥骂,紧接着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拿起篮子里的菜棒子跟鸡蛋朝他身上扔过去,「你怎么不去死!要不是你,纪将军妻夫哪里会是这个结局!」 「就是就是,天下怎么有这么歹毒的人!」 到后来围观他的都是普通百姓,边抹眼泪边骂他不是东西。 言语攻击陈利还能忍受,直到一枚散发着臭味的鸡蛋砸在他额头上。 陈利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啪」的下断了,清冷的面容终于龟裂。 他何时这么难堪过,这种滋味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更痛快! 陈利算是明白纪尘非要带他回京都的原因了,让身败名裂声名狼藉的他接受来自于百姓的批判。 对于晋国来说,他是卖国求荣的罪人,对于百姓来说,是他害死了大晋军民最爱戴的两位将军。 国、民皆不容他。 第96页 纪尘从府里出来的时候,陈利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一地的菜叶跟鸡蛋壳,他精神恍惚的站着,好像随时都能倒下。 「我提了纸钱,拿了香炉跟香,」庆姨笑着说,「其实用不着这些的,你能回来,主子们就已经很高兴了。」 纪尘能回祖坟磕个头,比烧多少纸钱都让纪家先人安心。 陈利听见声音眼睛僵硬转动,看向被庆姨领着去纪家祖坟的纪尘,手动了动,那句「我也去」终究没能说出口。 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来,沖洗脸上发粘的蛋液。 陈利一直维持的那个清冷的表皮终于破碎,他跌坐在地上,绝望悔恨的看向纪尘马车离开的方向。 本来他也有家的。 马车将低声痛哭的陈利甩在身后,甚至不在乎他是否会趁机逃跑,现在的他就犹如过街老鼠,活的生不如死。 …… 清早穆殷站在门口将纪尘送走后,随后坐上软轿进了宫。 皇上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有时能有两三个时辰的清醒时间都已经不错了。 御医跟穆柒说最多还能有三个月的时间,能撑到入夏都是好的。 「纪家那孩子,跟他爹长得几乎一样,也优秀,」皇上靠着身后软枕,精神状态勉强还算不错,跟坐在旁边明黄绣墩上的穆殷笑着说话,「朕给你定个这个夫郎,没亏着你吧?」 穆殷笑了下,将手里温度适宜的手炉递给她,「钦钦属实优秀。」 「既然优秀,就早点成婚吧。」皇上拍拍穆殷的手背,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神色像母亲看女儿,而非帝王看皇女,声音缓慢,「朕的身体情况朕知道,别再耽误了。」 皇上驾崩皇女们得守孝三年,穆殷跟纪尘如果这时候不成亲,可能又得往后拖。 「朕还想有件喜事高兴高兴呢。」皇上握着手炉靠在枕头上,困意上涌,眨眼间的功夫,精神劲就明显不如刚才了,「殷儿,既然找到人了,以后要好好生活。」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含煳不清,囫囵的不成样子,如果不凑近根本听不到她说的什么。 穆殷探身抽出靠枕扶着皇上躺下,将她手塞进被子里掖上被角,轻轻「嗯」了声,「好。」 穆殷又在寝宫里坐了会儿,才起身离开。 贵君被软禁在冷宫中,而逼宫造.反的穆嫣则被囚禁在关押皇室宗亲罪犯的监牢里。 穆殷没回瑞王府,还是去探望穆嫣了。 一般来说,没有皇上指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的,可穆殷就这么双手抄在袖筒中,慢悠悠的晃了进去,期间一个敢硬着头皮出来拦她的人都没有。 看着穆殷的背影,狱卒们想的都是只要别弄死,其他的都好说。 毕竟穆嫣也是位皇女,就这么死在牢中她们不好交差。 前脚穆殷到监牢里,后脚负责这里的大臣就着急忙慌的提着官服小跑了过来。 「进去多久了?」李大人气喘吁吁的问,大冷天的硬是跑出一额头的汗,「里头怎么没有惨叫声,不会晚了吧!」 这么快?她紧赶慢赶依旧来迟了几步,三殿下不会已经把人弄死了吧。 「才进去,」狱卒也是战战兢兢,「大人,咱们要进去看看吗?」 「……那倒是不必,」李大人扯着袖筒慢慢擦汗,眼神畏缩的闪烁不定,「三殿下做事应该有分寸。」 进去?她能有几个胆子敢进去拦人!还不如祈求五殿下皮糙肉厚点。 穆殷倒是没兴趣对穆嫣用刑,她仅仅是双腿交叠靠坐在栅栏外头的椅子上,就已经吓的穆嫣精神紧绷了。 「你是不是来杀我的?」穆嫣手指握紧栅栏门,骨节绷的发白,太阳穴处的经脉突起,嘶吼道,「穆殷你敢!我可是皇女,就是天大的罪也得母皇来裁决,还轮不到你做主!」 穆殷手肘抵着椅子扶手,指腹撑着额角,眉眼弯弯的看向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穆嫣,觉得她这幅样子格外有趣,音调慵懒的问,「那又如何呢?」 她笑,「老四难道不是皇女吗?」 轻飘飘的语气,宛如地狱魔音,听的穆嫣浑身血液发凉。 老四果然是她下的手! 「不、不、不,你不能!」穆嫣吓的一哆嗦,嘴上说着穆殷不敢,身体却格外诚实的往后退,直到后背抵着墙退无可退了才开始大声唿救。 奈何喊了半天,根本没人进来。 穆殷懒懒的侧眸往通道口看了眼,啧了声,笑了,「有趣。」 她撑着椅子把手站起来,慢慢踱步走到铁栅栏门前,看向被她吓的恨不得缩进墙缝里的穆嫣,勾唇说道,「傻妹妹,我怎么会杀你呢。」 穆殷越这么说,穆嫣越害怕,甚至在想是不是现在就死还能痛快点,总比被她慢慢折磨的好。 穆殷习惯性的双手抄在袖筒里,语调懒洋洋的,心情听起来还不错,「这几个月我与钦钦要成亲,先放你一马。」 她说完不再管脱力后跌坐在地上的穆嫣,离开了监牢。 走到门口穆殷扫了眼站在旁边的李大人,李大人脖子一凉头皮发紧,立马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官礼,「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看管罪犯的。」 穆殷满意的离开,她就喜欢这样的聪明人。 穆殷回府的时候纪尘还没回来,暗卫说他跟纪府的管家去了纪家祖坟。 第97页 至于陈利,则被她们的人带回监牢,秋后问斩。 穆殷神情淡淡的靠在椅背里,把玩着刚买回来的青瓷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临近傍晚纪尘才回来。 「钦钦,」穆殷笑着唤他,「我有喜事同你说。」 纪尘脸色苍白眼睛通红,状态看起来格外差,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什么事?」 穆殷神色一凛,笑意淡去,瞬间过去扶他,同时让阿九去把那四个大夫叫过来。 「没事,只是有点累。」纪尘安抚性的将手搭在她手臂上。 上午状态还好,可能是下午在纪家祖坟那儿跪的时间有些久了,再加上情绪波动大,所以从地上起来的时候,纪尘就觉得头有点晕,只是怕庆姨担心就没当回事。 直到下了马车,纪尘才明显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噁心头晕想吐。 他刚跟穆殷说完没事,正要自己抬脚进屋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跌倒在她怀里就没了知觉。 纪尘失去意识前隐隐有个预感,他好像,有了。 第51章 051 纪尘半睡半醒间听见床边有人说话,最具有辨识度的是穆殷那懒懒的鼻音轻「嗯」声。 知道她就在身边,纪尘没来由的心安,彻底沉睡过去。 这一觉可以说是纪尘睡的最好的一觉了,之前事情太多一件赶着一件,先是陈利,再是吵架后又回京跟进宫,他都没能好好休息过,心里总装着事。 今天倒是睡的特别舒服,总觉得身心放松,连微皱的眉心都舒展开来。 「行了。」江湖郎中收起扎在纪尘头上的银针,轻手轻脚的从床边退回去,压低声音跟旁边的穆殷说,「他最近有些心神不宁肝火虚旺,我给他扎针让他睡个好觉,平时多注意休息调养就行,用不着吃药,现在也不适合吃药。」 「还有,」江湖郎中顶着其他三位大夫委以重任的目光,硬着头皮看向穆殷,「孕初期要忌房事。」 纪尘怀孕了,大概一个月左右,算算时间应该是在边疆的时候有的。 穆殷不是没想过纪尘会有身孕,毕竟两人的日日夜夜也都不是虚的,只是没想到来的那么快。 尤其是这段时间,纪尘先是饮酒再是舟车劳顿骑马颠簸,这两天又做过不少次,半点都没顾忌。 要是早知道他有了,至少不该让他随自己回京,而是留在边疆好好养着。 「主君身体底子好,而且看脉象反应也很正常,没什么问题。」 四位大夫轮流把脉,最后一致得出以上结论。 穆殷情绪不明的「嗯」了声,侧眸扫向四人,「若是这次再有个万一……」 四人瞬间绷紧脸皮,异口同声,「那再观察半个月,如果有问题就引掉。」 她们可太了解穆殷了,对她来说有没有孩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床上躺着的那位健康就行。 其实两人当初第一次同房前,穆殷就问过四人应该如何避孕,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总有意外的时候。 四人收拾东西离开后,穆殷垂眸看向熟睡的纪尘,手指轻轻从他眉眼滑过,单手抚着他的脸,笑了下,眸色柔和,「钦钦要当父亲了呢。」 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印象里的纪尘还是那个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调皮鬼,谁知道一眨眼他都要当爹了。 说高兴,穆殷倒是没有那种要当娘的兴奋感,只是垂眸看向被子下纪尘依旧平坦的小腹,眼里柔色淡去。 孩子若是不健康,钦钦应该会伤心吧。 若是不告诉他呢…… 穆殷做事何曾犹豫过,更极少顾忌别人心情,向来是她想,那就做。 可这会儿,穆殷啧了一声,微微皱眉左右纠结。 当娘的快乐她还没感受到,但当娘的不快乐她倒是提前体验到了。 纪尘这一觉睡到后半夜才醒,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睛,有些分不清时辰。 他晕倒的时候天还亮着,这会儿帐子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唇瓣有些干,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头脑昏沉的感觉,可见睡的属实解乏,好像多日的疲惫跟紧绷总算缓过来了。 纪尘刚动,穆殷就醒了,她伸手撩开床帐,露出几缕微弱的光亮进来。 「什么时辰了?」纪尘侧头看她,「我睡了多久?」 「夜半,应该丑时,睡了好些时辰呢,连晚饭都错过了。」穆殷笑盈盈的看他,「我倒是头次知道钦钦竟这般能睡。」 纪尘见穆殷神情语气如常便知道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否则她肯定不是这幅表情。 「渴了。」纪尘眼里露出笑意,歪头问她,「你晚饭吃了吗?」 「没吃,」穆殷穿着中衣起床给他倒水,试了试温度才递到纪尘手边,「我让人把饭温着,要是饿了不如起来吃点?」 穆殷眼底清明,没有半分睡过的痕迹,想来之前也只是躺着,所以他刚醒她就察觉到了。 纪尘反正睡不着,被穆殷一提醒也觉得饿了,索性爬起来让下人把饭摆进来。 今晚吃的饭菜好像都偏向滋补养生类,没有颜色鲜艷流着红油的重口味大菜,最多是骨汤米粥,人参炖鸡。 纪尘眨巴两下眼睛,想点盘红烧肘子跟辣子鸡。 他睡饱了胃口就极好,觉得没吃晚饭的肚子像个无底洞,莫说吃一只肘子了,就是半头牛他都能吃得下。 第98页 「怎么那么清淡?」纪尘有些不甚情愿的盛了碗骨汤米粥,又给穆殷盛了碗鸡汤。 府里又不是没有做重口的厨子。 「大夫说你要好好养身体,所以多吃些滋补的,」穆殷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白玉小碗也不急着喝,明显没什么胃口,「以后晚上都不能吃重油重辣的东西。」 纪尘端碗的手一抖,抿了抿唇看向穆殷,「我是不是,有了?」 穆殷笑了下,「钦钦啊,」她嘆息,「你怎么那么聪明呢。」 她还想先瞒着他呢。 纪尘,「……」 纪尘面无表情的低头喝汤。 前段时间月事没来,纪尘以为是自己喝酒影响了,后来回京事情一多他也没想起来,直到今天明显觉得头脑噁心的时候,纪尘才忽然记起月事好像推迟了好久。 他安静吃饭,对于怀孕的事情好像没有太多要说的要问的,不知道是觉得自己身体好没问题,还是没经验不懂这些。 屋里暖黄的光亮柔和了纪尘的脸庞线条,为他冷白的皮肤上镀了层暖色,满头长髮随意用簪子挽起,临时穿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瞧着竟有几分随性不羁的意味。 穆殷看向纪尘,心里柔柔软软的,轻声唤,「钦钦。」 纪尘抬头看她,神情疑惑。 「我想同你说件事情。」穆殷将小碗放下,微微坐直身体,终究还是跟他实话实话,「孩子可能会不太健康。」 宫里好多皇女皇子早早的就夭折了,除却各宫手段外,还有部分原因是孩子生来就不健康。 皇上宠信后宫的时候,可能饮了酒,或是对方为了争宠有孕用了别的手段,这些都是造成孩子早夭的原因。 穆殷在宫中长大,见的多了,所以才会往不好的方面去想。 「大夫说先观察半个月,如果脉象没问题,那就留下。」穆殷见纪尘怔怔的看着自己,连手里的汤碗倾斜大半都不知道,心里突然尖锐的疼了下,伸手将碗抽走,起身走过去将他搂在怀里。 「好。」纪尘薄唇微动,带着气音吐出一个字,侧身将头靠在她的小腹上,闭了闭眼睛。 其实确信自己怀孕的时候,纪尘是有些懵的,还没完全代入父亲的角色。 可这会儿突然说孩子有可能不能要了,纪尘莫名不舍起来,手不甚习惯的贴在小腹上,抿紧了唇。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纪尘手指攥着衣服寸寸收紧。 他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特别顺利的。 小时候本以为能跟穆殷青梅竹马长到大,结果却随母父去了边疆。 跟京都比起来,边疆条件可就太艰苦了,但纪尘在双亲的庇护下,竟觉得那里是他的第二个家,因为他们一家三口始终在一起。 可谁成想后来母亲跟父亲被人设计双双战死,而他失去记忆被陈利带走,从此认贼作父一晃就是十年。 如今好不容易想起过去跟穆殷重逢了,甚至有了两人的孩子,可现在的情况却是胎儿有可能因为他曾经饮酒跟路程颠簸不太健康。 纪尘深吸口气,嘴里微微发苦,没忍住扭了下身将脸埋在穆殷腰腹间,伸手抱住她的腰,寸寸收紧手臂。 他哭的无声,只有肩膀在耸动发颠。 好像所有的事情到了他这儿就没有一帆风顺,总得有个起伏波澜才行。 纪尘咬紧下唇,唿吸沉沉,直到一双大手搭在他后脑勺上,轻轻的拍了拍。 「钦钦,难受就哭出声。」穆殷垂眸看他,声音温柔让人心安,「我在这儿呢,无需你自己扛着。」 「呜……」纪尘唿吸发颤,用力攥紧穆殷身后的衣服,绷的指关节发白。 人总要发泄一场。 纪尘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穆殷半蹲下来抬手给他擦眼泪,「只是可能,毕竟大夫们都说从脉象来看她很健康。」 「嗯,我知道。」纪尘吸了吸鼻子,湿润的眼睫落下,弯腰低头跟穆殷额头抵着额头。 他握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声音嗡里嗡气,情绪还没完全缓过来,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抽噎,可见刚才哭的多凶。 纪尘吸了吸鼻子,「我就,只是觉得……怎么发生在我身上的,就没有好事呢。」 他握紧穆殷的手,「我心里慌,怕你……」 滚烫的眼泪再次掉下来,砸在两人的手背上。 所以他那天才在软轿里下意识的询问穆殷大皇女可不可靠,是心底的隐隐不安让他有这个顾虑。 纪尘隐忍惯了,极少情绪像今天这样外露,他觉得自己脆弱矫情的都快变成纪钦了。 穆殷笑了下,指腹抹去他眼尾的水痕,抬眸看着纪尘,难得眸色认真专注。 「钦钦,我们成亲吧。」 纪尘呆愣的看着穆殷,像是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穆殷又将话重复了一遍,「嫁给我做夫郎,以后你我永远在一起,生同衾死同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绝不留你独活于世孤独无依。」 从此,她是他的家人,是他的依靠,是能给他遮风挡雨的存在。 纪尘无需再去害怕意外,也不用担心未来,因为不管生死福祸,她都在。 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穆殷眉眼弯弯,音调轻轻懒懒的问纪尘,「钦钦,这算不算一件好事?」 第99页 纪尘给她的回应是同样蹲下来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进去。 「是。」 第52章 052 瑞王府自建成以来,还是头回办喜事,可忙坏了阿六。向来扣扣索索宛如貔貅的人,这回特别捨得花钱。 门口和廊下挂的红灯笼,颜色不鲜艷的不要。各处贴的喜字,除了书法大家二皇女写的不贴。院内景观摆设,再贵的都买。就连送出去的请帖,那都是镶着金边的。 「别的倒是不担心,我就怕会不会没人来?」阿九坐在廊下台阶上翻看手里的喜帖,抬头看着阿六阿七两人说出大实话。 以穆殷在京都的人缘,如果是自愿的,那肯定没人过来。如果不是自愿的,来了也晦气。 阿七提熘着红灯笼站在她面前,本来喜气洋洋的小脸瞬间耷拉下来,幽怨的看着阿九,嫌弃她搅了气氛。 这话主君要是听到多不开心啊。 谁成亲不喜欢热热闹闹的,主君本来就没什么亲人在世了,唯一沾着血脉关系的舅舅陈利还是仇人。 要是大婚那日冷冷清清的,心里得多难受。 他撅起嘴低下头,手指拨弄红灯笼,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纪尘。 阿九却是麻熘的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主君。」 今天纪尘跟穆殷去了趟皇宫,皇女成亲事情繁多,除了把纪尘的名字刻入玉牒外,还要量尺寸赶制喜服,以及商量去皇室宗庙拜祭的时辰跟细节。 要不是知道穆殷耐性差,加上纪尘现在有孕在身,各种繁文缛节加在一起,够两人忙活的。 说是成亲,还不如说是「受刑」呢,哪里比得过寻常人家拜过天地就洞房舒坦。 礼部尚书本来拿了厚厚一本册子过来的,后来对上穆殷的脸色,瞬间决定一切从简,能省就省。 别的好说,但带新王夫去宗庙是必须要做的,总得让穆家的先人们见见自家的后辈吧。 还有量尺寸做衣服,以及衣服做成后的试穿跟修改,都是躲避不掉的。 亏得纪尘体力好,这要是换成寻常娇贵的男子,仅仅折腾这么一圈都要累死。 他先下的马车,穆殷还在后面跟皇上派来送两人的宫侍交代什么。 结果还没进圆门就听见阿九的话。 纪尘倒是没觉得哪里伤感了,毕竟成亲的是他跟穆殷,只要他俩都在,别人来不来都不重要。 阿九神情惴惴,怕自己的话影响到纪尘心情,就说,「主君,要不咱们把铁骑都邀请过来,到时候绝对热闹。」 那么些人啊,何止热闹,恐怕一个挤一个骑在墙头上都坐不下。 「她们留在城外庆祝就行,」纪尘否决了阿九的提议,「不用请很多人,就咱们几个加上庆姨妻夫也挺好。」 穆殷跨步迈进圆门的时候听见这话,好奇的问,「都站在这儿聊什么呢?」 「说邀请名单的事。」阿六将手里写着朝中大大小小官员姓名的单子递给穆殷,本来是要她圈点邀请对象的,现在看来怕是一个都不请了。 穆殷接过,不甚在意的翻了翻。除了第一面的几位外,其余的她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钦钦的意思是?」穆殷垂眸翻看。 阿六答,「主君的意思是都不请了。」 「怎么能不请呢?」穆殷扫了最多不过两眼,懒得再看,把名单递还给阿六,「都请了吧。」 「都请了!」阿六等人惊诧的看着穆殷。心说万一她们不来呢? 「瑞王府地方大,能坐的下,」穆殷瞥见几人的表情,不由拉长语调尾音上扬的「哦?」了一声,「怎么着,我成亲她们还敢不来?」 阿六,「……」 那怕是不敢,只要还有口活气,估计爬也得爬来。 穆殷把事情交给阿六去办,牵着纪尘往主屋走。 纪尘不解的轻声问她,「何必让这些人过来?再说了,哪怕她们来,说的也都是些虚情假意的祝福。」 「但钦钦啊,」穆殷眨巴两下眼睛,「我一辈子就娶你这么一个夫郎,可不得让她们来给我庆祝庆祝?」 她们高不高兴不重要,她高兴就行。 纪尘算是看出来,穆殷就是想折腾折腾那些她看不惯的人,眼里不由露出笑意,「是得庆祝。」 两人的婚期定在了下个月,数数日子二十多天呢,本以为时间挺久,结果一眨眼就没了。 纪尘要从纪府发嫁,提前三天回去住的,跟他一起回去的除了穆殷丰厚的聘礼外,还有身前绑着大红绸花的四位大夫。 四人笑呵呵的捧着胸前的绸花,跟左眼尾抽动的纪尘说,「主君别嫌弃啊,我们也是聘礼的一部分。」 她们医术了得,别人想要她们还不去呢。 别看穆殷聘礼厚重,纪尘的嫁妆也不单薄。 纪家积累下来的所有家财,庆姨都给纪尘好好的收着呢,如今都整理出来交给他。 除此之外,大皇女的夫郎还给纪尘添了不少东西,由他带头,其他的皇夫也都有所表示。 东西贵重不论,但代表了风向。 大婚那日,纪尘说是十里红妆都是往低调了讲。 清晨天还没亮,纪尘就被人从床上请起来梳洗打扮。 他坐在梳妆檯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手已经习惯性的搭在小腹上,镜子里原本眉眼锐利的人,神色瞬间柔和下来。 第100页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孩子发育的很好,从脉象来看健健康康的,所以可以留下来。 而且纪尘也没怎么出现害喜现象,胃口跟以前一样的好,四位大夫都夸他肚子里的应该是个乖宝宝。 好像从穆殷跟他求婚起,所有事情都变得顺利起来,有时候纪尘都觉得缺少了那么几分真实感。 仿佛这世上的风霜雨雪都从他面前绕过去,只留下平静美好。 吃苦吃惯了的纪尘,勐的还有些不太适应。 按着习俗,新郎出嫁前该由至亲长辈给梳头送祝福的。 纪尘看向镜子后面的庆姨跟她夫郎,两位老人扯着袖子抹掉眼泪,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由庆姨拿着梳子走过来。 「小主子如今也算苦尽甘来,终于等来了好日子。」她声音嗡嗡的,吸了吸鼻子笑起来,「今天不说这些,高兴,该高兴。」 纪尘鼻头有些酸软,浓密的眼睫落下遮住眼底湿意,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是该高兴。 纪尘穿好喜服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通天的鞭炮声,穆殷的迎亲队伍到了。 纪府下人不多,大部分还都是宫里跟瑞王府派来帮忙的宫侍,也不敢真刁难穆殷不让她进来,所以只象徵性的拦了拦便放行了。 穆殷将纪尘打横抱起来,轻手轻脚的放进喜轿里,眉眼弯弯的跟他说,「钦钦穿喜服的模样,极美。」 他极少穿颜色这么浓艷的衣服,向来以清淡素雅为主,勐的瞧见他一身红衣,穆殷心跳好像漏了半拍,眼里全是惊艷之色。 等以后孩子生下来,她定要缠着他多穿几次,只在床帐里穿给她看。 当然,衣服布料肯定不会像今天这身一样多。 穆殷骑在马上,神情看起来慵懒随意,其实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皇女大婚,哪怕对方是穆殷,百姓也都没忍住围到街两边观看,一时间人挤人的好不热闹。 阿七跟阿九,两人各守一边,朝街道旁的人群里撒铜板碎银子跟果子。 凡是捡到的百姓,都会大声对新人说句祝福语。 纪尘坐在轿子里,就听见外面各种各样的吉祥话都有,其中说早生贵女三年抱俩的最多。 可能是当父亲的人了,纪尘竟觉得这种热热闹闹的感觉还挺好。 听着外面嘈杂的祝福话,以及走在迎亲队伍前面吹打班子的声音,纪尘终于有种自己嫁给穆殷的真实感。 其实两人重逢这么久以来,纪尘还是头回自己坐在软轿里,让穆殷在外面骑马的,一般情况下两人都是反着来。 纪尘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悄悄掀开盖头跟轿帘去看外面骑在马背上的穆殷。 他也不是头回见她穿大红色的衣服,可依旧觉得今天的穆殷明艷耀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穆殷似有所感侧头垂眸看过来,纪尘连忙心虚的落下轿帘将手缩在袖筒中,抿紧薄唇,心脏扑通乱跳。 「钦钦啊,」熟悉的音调响起,带着浓浓笑意,「你怎么那么喜欢我呢。」 她说这话毫不避讳,不仅纪尘听见了,连周围抬轿子迎亲的人都听见了。 纪尘耳根发热,抿紧薄唇隔着盖头朝她的方向瞪去,可细想又觉得穆殷这话说的是实话,不由讪讪的收回视线。 绕了小半个时辰的路,总算到了瑞王府。 皇上病重没能来,派大皇女替她来道贺。朝堂众臣哪里能看不懂其中深意,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明面上都开始藉机跟大皇女示好。 穆殷迎亲回来之前,瑞王府里大家还都彼此聊天,听见穆殷迎亲回来的动静后,府里瞬间雅雀无声。 大皇女,「……」 大皇女面带微笑的开口,「今日三妹大婚,大家无需拘束,把最大的诚意跟祝福送出去就好。」 她虽然声音温和,但其中却透着股不容忤逆的意味,「多笑笑。」 上位者的姿态已经隐隐显露。 穆殷牵着纪尘进来的时候,发现府里的恭喜祝贺声比外头得了喜钱的百姓还大,不由挑了挑眉,朝大皇女看过去。 大皇女笑的无奈,轻声催促她,「吉时到了。」 吉时已到,新人就位。 穆殷看向红绸那端的纪尘,轻声唤了句,「钦钦。」 她声音不大,可纪尘还是听见了,他隔着盖头抬头看她,像是问她怎么了。 穆殷笑,「没事。」 就是高兴而已。 「一拜天地——!」 耳边阿六响亮的贊礼声响起,穆殷却好像透过她的声音听到小时候的纪尘追在她屁股后面喊「三姐姐」。 那时候她觉得纪尘麻烦调皮的很,半点没有男孩子该有的样子,可只要他开口,穆殷虽然嫌弃但还是会忍不住停下来等他。 小时候是纪尘追随她的脚步,后来是穆殷搜寻纪尘的踪迹,两人兜兜转转多年,也分不清是谁在追谁,又是谁等了谁。 但好在今日,总算站到了一起。 「妻夫对拜——!」 听见「妻夫」二字,穆殷忽然想起自己刚找到纪尘的那会儿,他醒来后跟她装失忆,自己将计就计哄他叫妻主的事情。 那时候他明明一副想咬她的模样,又生生忍了下去,格外可爱。 穆殷想到这里眼里露出笑意,眉眼弯弯的看着面前长身玉立身穿喜服的人,想告诉他: 第101页 没想到吧,妻主这两个字,这辈子你叫定了! 第53章 053 开春以来随着天气慢慢暖和,皇上的气色倒是好了很多,瞧着病情有种逐渐好转的迹象。 之前只能躺在床上,现在都能下来走走了。 皇上觉得是穆殷跟纪尘成亲的喜气传给了她,尤其是纪尘有孕,可谓是双喜临门,所以特意下令让人往瑞王府赏赐不少东西。 这段时间朝中政事都是交给大皇女独自处理,实在是犹豫不定拿不了主意的才来请教皇上。 原本皇上还担心她性格温和可能镇不住朝臣,现在看来穆柒其实做的很好。 既然女儿们已经成长起来能够支撑一方天地,皇上干脆挑了个春和日暖的好天气,写了封退位诏书,将皇位正式传给大皇女。 新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数月前穆嫣的逼宫造反案,先是废除五皇女的皇女身份,贬为庶人永远幽拘,再是撤去贵君所有封号,打入冷宫。 两人一个是三皇女穆殷的亲生父亲,一个她的嫡亲妹妹,众臣心里惴惴,以为新帝刚上位就要朝穆殷动手,杀鸡儆猴给她下脸色立威严,个个惶惶不已。 她们倒不是拥护穆殷,而是三皇女的铁骑就在城外啊!皇上你仔细看看睁大眼睛仔细看看,那么些兵如果想要踏平皇宫,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虽说兵权归于朝廷,由皇帝支配,但穆殷手底下的铁骑是她一手训出来的,是只听她一人号令的亲兵。 你就是说她谋反都不好找理由。 这要是开战了,就穆殷那个脾气,一高兴还不得血洗朝堂庆祝庆祝? 群臣都不明白,前些日子穆殷跟纪尘大婚的时候,彼时还是大皇女的新帝跟穆殷关系看起来极好,怎么一登基就翻脸了呢。 只有极少老狐狸将目前局势看的清清楚楚,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们安抚手下众人,提点道,「你们想想,瑞王跟前贵君和前五皇女的关系如何?」 穆柒登基后,她的女儿们被封为皇女称做殿下,而穆殷和其他皇女们现在自然是以封号称唿,好跟小辈们区分开。 比如老二爱舞文弄墨,是书法大家,当年皇上特赐封号为「文」,现在群臣见到她行礼时普遍都会叫她「文王。」 有时候人处在局中看不清楚就因为眼前遮了层纱布,现在有人将纱布掀开,她们才恍然记起穆殷曾当众顶撞贵君,甚至差点掐死五皇女的过往。 瑞王跟亲生父亲和妹妹的关系并不好。穆嫣之所以谋逆失败,全因为穆殷横插一脚提前进宫。 这么看来…… 有人轻声问,「那瑞王跟新帝两人关系?」 老狐狸微微一笑,「人姐妹俩好着呢。」 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如今的君后也就是穆柒的夫郎手把手的教纪尘如何养胎。 君后姓叶,百年大户书香门第,气质温婉贤淑,看起来跟大皇女是同类人,都是温和端庄的类型。 其实处久了才知道,叶君后也就表面功夫做的好,其实私底下就是个小辣椒,生气的时候脸一沉眼一斜,别说孩子们了,就是新帝都不敢吭声,典型的夫管严。 叶君后跟新帝是早年妻夫,他是新帝老师的孙子,所以算半个青梅竹马。 两人成亲至今也有七八年了,身边没有半个第三者。一是穆柒长情专注,二也因为叶君后肚皮争气,陆陆续续生了四个孩子。 三女一男。 膝下女儿多了,旁人也不好再用开枝散叶让穆柒纳侍,所以妻夫两人关系极好。 入主皇宫后,叶君后闲着没事就叫纪尘过来坐坐,给他讲讲自己当年是怎么养胎的。 孩子怀的多了,哪有次次都顺利的,总有兇险的时候。叶君后讲起过去,语气跌宕起伏就跟说书似的,总能听的纪尘特别投入。 他也没有朋友,现在倒是跟君后处的特别来,隔三差五进宫找他聊天,时间久了跟他的四个孩子感情也很好。 尤其是跟小皇子关系极佳,纪尘还教他几招防身术,偶尔也指导指导三位皇女的箭术。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纪尘肚子渐渐显怀,穿着春装已经能明显的看出小腹凸起轮廓了。 自他有孕以后,穆殷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抱着他躺在床上,手绕着他的肚子打圈,眉眼弯弯的说,「又大了点呢。」 纪尘沉默的看着穆殷的动作,总觉得她跟个瓜农一样,整日关注自己种下的「瓜」,没事就敲敲拍拍看熟了没有。 现在月份还是小,按叶君后说的,等再过两三个月孩子大了就懂得在肚子里跟他们互动了。 比如蹬蹬小脚挥挥拳头,把纪尘的肚皮顶起一个小包,在里面调皮的滑动,那时候摸着才好玩。 「明天姐夫生辰,这是他当君后以来的第一个大日子,按母皇跟大姐的意思都是要大办一场,你明个可能要跟京中男眷们坐在一起,」穆殷跟纪尘妻夫夜话,侧头看他,「我的钦钦到时候会不会不习惯呢?」 叶君后的身份在那儿呢,他是皇帝的夫郎,是晋国的国父,更是天下男子们的表率,所以太上皇跟新帝两人都建议大办这次生辰宴,让他在晋国身份地位尊贵的这些男子面前立下威严跟规矩。 穆殷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纪尘的肚皮,眨巴两下眼睛,「要是不习惯,我陪钦钦去呢?」 第102页 纪尘是个武将,哪怕没从军前也是只皮猴子,跟京中那些闺阁中养出来的娇弱男子完全不同,许是玩不到一起。 「穆殷,」纪尘伸手握住穆殷的手腕,放在掌心里,免得她对自己肚皮兴趣颇大,语气有些无奈,又带有笑意,「我好歹也是征战过沙场的人。」 连真刀实箭都不怕,更何况面对一群深闺后院中的男子们。他在战场上磨鍊的久了,气势锋利,人如利刃,该是旁人怕他才对。 怎么一个个的都担心他明天被人欺负了。 其实在穆殷之前,叶君后白天也跟他提过,说如果有看不顺眼的,不必装作温婉大度。 「你是瑞王的夫郎,是纪老将军的儿子,更是我大晋征战沙场的将军,理所应当有自己的锋芒跟脾气,」叶君后拍着纪尘的手背,神色认真,「你无需同我一样,要把端庄贤淑做在明面上。」 他这话表面说的委婉,其实意思却暗示的很明显,那就是纪尘要是碰到犯贱的上来找茬的,当场就收拾,根本都不用给脸面。 当时新帝就坐在旁边喝茶,听的眼皮直跳,想说什么一抬头对上叶君后的脸色又憋了回去。 「虽说我怀有身孕,但要是动起手来,我一个能打他们一群。」纪尘矜持的表示,「我甚至可以赤手空拳让他们。」 穆殷听纪尘这么说,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钦钦啊。」 她说,「别下手太狠。」 她的钦钦是能独当一面带兵出征的将军,穆殷觉得自己的确不该担心他,而是担心其他贵男们。 但凡有点眼力见跟脑子的,都不会过来给他添堵。 纪尘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偌大的京城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既没有眼力见又没有脑子的人,上赶着送人头。 「瑞王君首次回京跟我们也不是很熟悉,不知平时闲着无趣可有其他喜好?」有人好奇的问纪尘,「边疆可有什么趣事?」 他们身份男子从来都没出过远门,更别提去边疆了,个个都的伸长脖子看向唯一一个像女人一样征战过沙场的纪尘,眼里藏不住的好奇跟钦佩。 虽然他们的母亲或者妻主闻殷色变,但瑞王君看起来也就人冷了点,并不危险。 尽管有些男子私心里看不惯纪尘以男子身份出去抛头露面,那也不会直接说出来,所以气氛看起来还不错。 直到有个声音突兀的响起,「边疆我也去过,怎么平时不见你们来问我?」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多少显得尴尬,好像他们是为了巴结瑞王君才跟他说话一样。 开口的是杜家的小公子杜瑜,纪尘疑惑的看过去,对方不仅不怕他还跟他对视,瞪过来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跟恨意。 看着他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纪尘忽然想起来了。 京城姓杜的人家倒是不少,但唯有武将出身的杜家最是有名。 说来也是缘分,杜家的大女儿因为在战场上言语轻佻实力又差,被当时还是安国少将军的纪尘一箭射杀。 后来她妹妹杜棋则因为生了异心,被穆殷杀死。 杜家一共三个女儿,去边疆的两个最有出息的都死了,还是因为穆殷跟纪尘妻夫,所以杜家人对他满怀恶意也能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他当场冲撞瑞王君又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出席君后生辰宴前,杜瑜母亲还再三叮嘱杜瑜,哪怕心里再恨也不能表现在明面上。 她们得耐心等待另寻机会。 杜瑜一听这话就窝气,本来勉强还算克制,直到看见众人都捧着纪尘围着他说话,脾气才彻底上来。 同样都是男子,难道就他会武吗? 杜瑜目光阴沉的看向纪尘微凸的孕肚,眼里滑过一抹幽暗的光亮。 刀剑无眼,如果比试的过程中伤着碰着,纪将军应该能理解的吧? 第54章 054 杜瑜掩下心思,看向纪尘,「瑞王君上过沙场,我杜家难道没人去过吗?」 他道,「既然同为将门之后,不如你我比试比试?」 有人听完这话没忍住开口,「杜公子说话要讲良心,瑞王君如今身怀六甲,你让他如何同你比试?」 纪尘全程神情平静的抿着叶君后准备的蜜糖水。 孕夫不能饮茶,吃的方面也颇有顾忌,纪尘这胎孩子来的太突然,保的也不容易,所以平时格外仔细。 如今听闻杜瑜要挑战自己,纪尘眼皮都没抬,仿佛对方讨论的不是他本人似的。 杜瑜面对众人谴责,脸微微发热,但还是硬着头皮看向纪尘,「纪将军不会是怕了吧?」 他「纪将军」三个字音咬的极重,好像纪尘不答应就丢了「纪」氏的脸一样。 纪尘慢慢放下茶盏抬眸跟杜瑜对视,「先不说我已有六个月身孕,只说说你以什么资格跟身份向我发起挑战?」 杜瑜错愕了一瞬,底气稍显不足,「你我同是将门之后,简单切磋一下不行吗?」 「若如你所说,天底下的男子只要高兴都可以跟我比试,因为我们同为大晋子民,切磋切磋有何不可?」纪尘站起来,朝杜瑜走过去,最后站定在他面前跟他对视,「你若是想为你姐姐报仇,直说就是,何必找藉口?如此扭捏作态,倒是毫无半分将门的磊落直爽。」 杜瑜被纪尘三两句话激的绷紧脸皮,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那纪将军可敢跟我比试一场,让我为我亡故的两位姐姐讨个公道!」 第103页 他这次说的很直白了,就是找纪尘报仇的,就是想跟他比试。 杜瑜恶意满满的看着纪尘,将话同样返还给他,「纪将军,比与不比?」 若是纪尘不比,那他才是有失将门风度! 杜瑜不知为何,光是想到自己要把纪尘摔在地上就激动的指尖轻颤唿吸沉沉。 他终于要扬名天下了。 杜瑜厌恶纪尘,并非仅仅因为杀姐之仇,还有妒恨跟不服气。 凭什么他纪尘一个曾经效力于安国、身上有污点的人能被所有人记住,甚至成为大晋百姓心中新一任的男战神,而他同样习武就要默默无闻被人认为是花拳绣腿? 今天他就要跟所有人证明,他杜瑜只是没有机会而已,并非不如纪尘! 他直直的看着纪尘,等着他的回答。 今天来生辰宴上的都是闺中男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几乎在杜瑜找事的那一瞬间,就有人偷偷派人去通知叶君后了。 可千万别打起来,众人揪着心。 杜瑜还未出阁,伤着碰着没事,纪尘可不一样,他如今身怀六甲,若是磕着碰着了,那还了得? 瑞王穆殷可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她才不会在乎在场的其他人是否无辜,说不定到时候都被杜瑜连累。 有几个跟杜瑜关系还不错的试图上去拦他劝他,结果却被一心要跟纪尘比试的杜瑜厌烦的推到旁边,要不是有人扶了一把,险些跌在地上。 杜瑜这个样子,其他人哪里还敢靠近。 现场气氛紧绷,两人剑拔弩张。 纪尘顶着杜瑜的目光,吊足了他的期待,才轻启薄唇,「不比。」 不比? 杜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的看向纪尘,差点跳脚,他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是纪家的人吗?」 纪尘觉得自己刚才那欠欠的语气像极了穆殷,嘴角不由挑起清浅笑意,「我早已无需用一场比试来证明自己,需要的只有你。」 纪尘纪将军,早已通过数百次疆场征战证实过自己的实力,哪里用得着跟京中闺阁里的小男子再比划一二。 这不等于要用锋利染血的长.枪去跟家里扫地的竹竿扫帚对打吗,根本没必要。 更何况纪尘才不会意气用事到拿他跟穆殷的孩子去冒险。 众人听到纪尘说不比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没忍住笑出声,「杜公子,算了吧,万一真打起来,你还输了,你杜家在京城可就彻底没脸了。」 「就是就是,瑞王君跟你可不同。」 杜瑜垂在身侧的手指寸寸攥紧,下颚紧绷,目光沉沉的盯着纪尘,然后措不及防的用尽全力朝他肚子挥出一拳。 纪尘原地不动,身旁众人却是吓的尖叫起来。 杜瑜跟纪尘比起来再怎么花拳绣腿,那也是有功夫底子在身上的,尤其是朝最柔软脆弱的肚子上用力一击,后果可想而知! 就在杜瑜的拳头即将贴近纪尘的肚子时,一只细白的粘着糕点渣子的手指从旁边横出来,一把握住杜瑜的手腕拦住他的动作。 任由杜瑜如何挣扎,都往前不了半分。 「主子说,碰我主君者,」阿七小脸沉下来,眼睛黝黑,直直的看着杜瑜,「杀。」 杜瑜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小侍到底是从哪儿窜出来的,整个人就已经被他握住胳膊攥着腰侧衣服腾空举起来。 「不——噗!」 杜瑜被阿七从头顶狠狠的砸摔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疼的动弹不得。 整个后宫瞬间寂静一片,好像还没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刚才杜瑜还要偷袭瑞王君的肚子来着,结果一转眼就被瑞王君带来的傻乎乎的只知道偷吃糕点的小侍先轮到天上再扔在地上! 那可是个人啊,又不是枕头,他小小的个子是怎么做到的?怎么那么大的力气啊!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阿七,一些胆小的都伸手掩住嘴巴,生怕自己叫出声。 杜瑜躺在地上挣扎,阿七却一脚踩在他胸口上,脚尖碾在上面,动作跟他主子穆殷如出一辙。 「阿七,」纪尘轻声唤,「回来。」 今天是叶君后的生辰宴,不适合闹出人命。 「可他还没死,」阿七扭头看了眼纪尘,又看了眼脚下的杜瑜,小脸纠结死了,「主子临来的时候说,凡伤您者,当场杀之,其余的她会处理。」 阿七来之前,穆殷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垂眸捻着手指,姿态慵懒语气漫不经心的告诉阿七,「若有伤及钦钦的,死。」 纪尘有能力自保是他的事情,穆殷派人护着他是穆殷的事情,两者不冲突。 更何况阿七最听话了,现在杜瑜还没死透,他不知道该不该挪脚。 像这样的,阿七能杀一后宫。像这样身份的,穆殷处理起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哪怕穆殷不在这儿,她的恐怖气场以及这个小侍也吓的众男眷们瑟瑟发抖,个个开始回想进宫以来有没有哪里是不经意得罪过瑞王君的。 纪尘颇有些无奈,眼里露出笑意,「听她的还是听我的?过来。」 穆殷不在,阿七选择听纪尘的。 他颠颠的提着衣裙跑回来,乖巧可爱的跟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眉眼弯弯的蹭到纪尘手边,「那主子问起来的时候,您要帮我说话。」 第104页 纪尘抬手摸摸他脑袋。 「阿尘。」叶君后赶来的时候,杜瑜刚被人扶着站起来。 他刚才去前朝了,陡然听闻后宫出事,心都吓的快跳出嗓子眼。尤其是当时穆殷就站在他旁边。 穆殷似笑非笑的捏着手里的杯盏,格外有耐心的问,「是谁?」 小侍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的回答,「是杜家公子,杜瑜。」 「哦?」穆殷微微挑眉,拉长音调笑了,侧眸看向不远处杜家最后一个女儿,意味不明,「杜大人可能没人养老送终了呢。」 前朝的事情叶君后来不及多问就赶忙回到后宫,路上走的太快髮丝都有些乱了,直到看见纪尘好好的才算松了口气,「可吓死我了。」 他握紧纪尘的手,掌心里一层的汗,「这事阿殷也知道了。」 纪尘眨巴两下眼睛,总觉得杜瑜凭藉一己之力,将整个杜家的路都给走窄了。 叶君后见他没事,才抬手抚了抚微乱的头髮,微笑着朝杜瑜走过去,「杜公子当众顶撞挑衅瑞王君,可是对我大晋皇室不满?」 叶君后眼是笑的,声是冷的,「听闻杜公子曾经倾慕过废皇女穆嫣,如今她谋逆被废,不知这事杜家参与多少?」 杜瑜脸色刷白,不停的摇头,「这事跟我杜家没有关系!」 「今天之前也许没关系,」叶君后往前半步,附在杜瑜耳边,侧眸看他,「但今天之后,本宫说有关系就有关系。」 不管杜瑜骤缩的瞳仁,叶君后端庄温和的往后退了半步,「来人,送杜公子回家。」 「其他人,可有异议?」他侧眸扫过周边一圈的男子,凡是跟他视线触碰的全都低头行礼,无人出声。 叶君后的这场生辰宴刨去杜瑜外,还是挺成功的,各方目的也都达到了。 至于杜家,纪尘跟阿七还没出宫就听到有旨意传出来,杜家三女儿顶撞穆殷侮辱皇室当场被撤去官职。 这京城,杜家怕是待不下去了。 纪尘朝宫外瑞王府马车走过去的路上,侧眸看向旁边蹦蹦跳跳的阿七,眼里露出几分柔软笑意。 他满手满嘴的糕点,怎么吃都吃不够似的,像个孩子。 刚才在后宫阿七脚碾杜瑜的动作一定是跟穆殷学的,纪尘总是说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人,其实他又何尝没被穆殷影响。 如今他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像自己那个姿态肆意的妻主了。 「钦钦。」纪尘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朝前看,就瞧见刚被他念叨完的人正懒懒散散的倚在车前看着他。 纪尘眼睛微亮,没忍住快步朝她走过去。 穆殷笑着往前迎他,两人双向奔赴,「急什么,我不是已经在等你了吗?」 「外头热,你怎么没在马车里坐着,」纪尘仰头看她,手搭在她掌心里被她攥住,「怎么站在那儿?」 穆殷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站那儿等我的钦钦跟我回家呀。」 站在外面,他出宫后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纪尘心里又柔又软,抿唇笑了下,嘴上边说天热边握紧穆殷的手,放慢脚步,随她慢悠悠的朝前走,并不急着回去。 其实对于纪尘来说,穆殷就是家。 两人走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什么,阿七坠在后头边啃糕点边凑头插嘴。 三人聊的正是今天后宫里发生的事儿。 许是心情好,而且太阳已经落山了,四边晚风渐起,热意慢慢消散,穆殷牵着纪尘的手慢悠悠的走回去,就像寻常人家的妻夫一样,边走边聊天。 这样温馨的日常,就像纪尘喝的清甜蜂蜜水一样,并非浓烈辛辣,而是恰到好处的让人心安,让人踏实,让人心甜。 第55章 055 纪钦的预产期在十二月中旬,至于这个模煳的中旬到底十五号之前还是十五号之后,那可就说不准了。 毕竟有提前几天出生的,也有延迟几天出生的,只要孩子跟父亲都健康,早出生几天晚出生几天,问题就不大。 「主子,哪怕你每隔一个时辰问一次,我们四个依旧是这个答案。」江湖郎中作为四人中的代表,苦哈哈的出来回答穆殷的问题,「具体哪一天生,我们真说不准。」 自从步入十二月起,穆殷想起来就得跟四人确认一下预产期是哪天。 有时候她甚至半夜不睡觉,将四人叫过来打牌,她们玩她看着。 「天太冷了,我们晚上不想打牌。」御医试探性的发言,「能不能白天出太阳了再打?」 穆殷是个好说话的人吗? 她不是。 穆殷披着件大氅双腿交叠坐在椅子里,头髮随意挽起垂在身后,单手撑着额角,鼻音慵懒,声音微哑,「你们可以选择边打牌边在这儿侯着,也可以干坐着等,都行。」 她一副特别好说话的模样,「我有预感,觉得钦钦今晚要生。」 「……您昨天晚上跟前天晚上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当然是没生! 一连几天,御医都熬出黑眼圈来了。穆殷就是熬鹰也不是这么熬的啊。 她们四个凑头商量,以后轮流过来。晚上两个白天两个,不然她们怕是撑不到纪尘生产。 其实四人也跟穆殷含蓄的提过,她们又不是接生的稳夫,留在这儿也没用啊。 穆殷不听,就要四人跟她一起天天守夜。 第105页 好在屋里炭盆又加了几个,四位大夫被迫开启通宵打牌的日子。 曾几何时,她们最喜欢的就是打牌一打一晚上,现在如果能选择,她们想要睡觉捂被窝。 外头传来梆子声,听动静应该是寅时了,四位大夫的哈欠声此起彼伏,最后都撑不住的趴在牌桌上睡着了。 装睡的江湖郎中以为这下穆殷总算能放她们回去,谁知道她边嫌弃她们没用边让人给她们披件大氅。 穆殷态度很明显,就是睡着了也得在这儿睡。 江湖郎中,「……」 「主子,」江湖郎中嘆息一声认命的爬起来,裹着身上厚实暖和的大氅坐到穆殷旁边,「现在这儿除了咱俩也没外人,您跟我说实话,为何非要我们四个时刻守着主君呢?」 有时候大夫医术再高,等真正接生的时候也不如经验老道的稳夫有用。 更何况穆殷府上住了三个稳夫,两个是她找来的,一个是叶君后送来了,个个经验十足。 穆殷抿了口茶,将手里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搁下,掀起眼皮看向江湖郎中。 「稳夫只能接生孩子,」穆殷睡的比她们还少,嗓子听起来有点哑,带着些疲惫,「但你们能救钦钦。」 轻轻哑哑的声音里,满是她对纪尘的在乎。 如果真有万一,稳夫只能顾得上孩子,穆殷要这四位医术了得的大夫守在这儿,为的是她的钦钦。 江湖郎中愣了下,她跟着穆殷也有几年了,从没看她对什么事情这么没把握过。 若不是不能十拿九稳,她也不至于边折腾自己边折腾她们。 这就是关心则乱。 江湖郎中虽然没有夫郎,但年轻的时候也曾爱过,明白穆殷这种珍之又珍的心情。 她坐直身体缓慢认真的点头,收起平时的嬉笑逗趣态度,轻声同穆殷说,「主子您放心,主君跟孩子都很健康,就算有个意外,主君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穆殷要的其实就是这句话。 「叮、叮、叮——」 两人正说话呢,穆殷绑在椅子上的铃铛发出轻微声响,她果断的起身回到内室中。 而江湖郎中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 这铃铛的细线一头系在穆殷外头的椅子上,而另一头系在纪尘的脚踝上。 这样只要床上还在睡觉的纪尘翻身想动,穆殷总能第一时间听到动静,然后进来看他是要翻身还是要起夜,亦或是腿又抽筋了。 纪尘月份大了以后,晚上翻身就很困难,时常保持一个姿势睡很久,直到压的半个身子发麻,才不得不转身换个姿势。 如果穆殷在身旁,她就会帮他翻个身,这样纪尘多少能轻松些。 穆殷撩开厚布帘子进来,借着夜灯微弱的光亮看向床上。 屋里从纪尘怀孕后,晚上就会留个夜灯,临睡前剪去灯芯用深色灯罩盖上,这样既不影响睡眠,晚上起夜的时候又能照明。 穆殷进来的时候,纪尘已经撑着床板靠着身后的枕头坐了起来。 「你怎么又没睡?」纪尘刚才没摸到身边人的时候就猜到穆殷可能起来了,这会儿不由皱眉看向披着黑色大氅从外面进来的她。 「看她们打牌呢。」穆殷走过来坐在床沿边,熟稔的捞过纪尘抽筋的腿,手法恰到好处的揉按。 以前穆殷从来不会做这些,都是这段时间新学的。 纪尘不习惯别人碰他,哪怕是大夫给他揉捏小腿,也总是不自觉的紧绷身体神色戒备,穆殷看他这样太辛苦,只好自己动手。 「钦钦啊,将来你要是没了我可怎么办呀?」穆殷笑着去点纪尘水肿的脚指头,觉得格外有趣。 人的脚怎么会在怀孕后肿成这样呢? 纪尘听不得她说这种话,抿紧了唇看穆殷。 半响儿没听到他的声音,穆殷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纪尘发红的眼眶跟紧抿的薄唇。 「同你说笑的。」穆殷后悔自己一时嘴欠,安抚性的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 纪尘不喜欢这种玩笑,沉默的低头垂下眼睫,看穆殷轻柔的给他按摩抽筋的小腿。 等缓解后,纪尘跟穆殷躺回床上,纪尘侧身朝着穆殷睡,手想要抱着她,奈何肚子横在两人中间特别碍事。 最后纪尘只好牵起穆殷的手跟她十指相扣,低声说,「你答应过我的,不管出什么事,都不会留下我一人孤独的活着。」 纪尘攥紧穆殷的手,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跟被什么东西轻轻拉扯着一样,「穆殷,只要你不在,我就是孤独的。」 不管将来是有个孩子还是有了孙女,只要穆殷不在身边,纪尘就是孤独一人,唯有和她在一起,才算完整。 穆殷沉默了一瞬,随后幽幽嘆息,「钦钦啊,」她拉长音调唤他,「咱们只生这一胎好吗?」 纪尘疑惑的抬眸看她,「为什么?」 其实他身体底子好,基本怀孕要受的罪纪尘很少受过,而且孩子也乖,没怎么折腾过他。 穆殷侧头看他,话说的很直白,「因为我想要你。」 「就凭藉纪将军刚才那几句难得的情话,要是没有这个肚子,你明后两天怕是都起不了床呢。」穆殷说的咬牙切齿,觉得纪尘就是故意的,趁她不能做什么死命的撩她。 既然有这本事,怎么还没怀上的时候不吭声? 第106页 纪尘心虚的别开视线,默默的松开穆殷,准备在天明之前再睡一觉。 穆殷被他撩的心火旺盛睡不着,便习惯性的把手搭在纪尘肚子上。 孩子可能是睡醒了,没一会儿竟用拳头顶了下穆殷的掌心。 轻轻柔柔的撞了一下,又滑动着撞了一下。 穆殷的手移到哪儿,对方跟着滑到哪儿,像是同她玩耍。 刚才还甚是嫌弃他破坏妻夫夜生活的穆殷,这会儿眼里已经不自觉的露出笑意,心里泛起阵阵柔软,轻声说,「要乖。」 孩子的确乖,但就是到了日子不肯出生,怕冷似的。 大夫本来给的预产期是十二月中旬,这眼见着又过去几天,纪尘一点要生的动静都没有。 准备给他接生的稳夫都在王府里住了大半个月了,所有要准备的东西也都准备妥当,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差纪尘发动。 顶着众人的期待,纪尘该吃吃该喝喝,除了晚上翻身不方便,别的倒是没什么影响。 他晚饭后依旧会跟穆殷一起到外头庭院里散步消食,除非像今天这样的下雪天才会在屋里绕着桌子走。 「因为这场雪,阿九跟阿七可能要晚回来几天了。」临傍晚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穆殷扶着纪尘的手臂抬头看向外头被雪映白的夜空。 两人边缓慢绕着桌子走边闲聊,穆殷说,「长临也请了摺子,估计会回京过年。今年的京城倒是热闹。」 穆殷带回来的铁骑总是盘踞在城外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刚入秋的时候,她便让阿九将人带回边疆。 没有重兵把守,边疆恐生变故。 阿九离开的时候,阿七啃着手指头犹豫半天,最后还是红着眼睛跟她一起走。 这孩子嘴上口口声声说最喜欢主君了,结果一扭头就跟阿九头也不回的去了边疆。 当时纪尘的那个心情啊,宛如自己种的白菜,毅然决然跟猪跑了。 好在两人也快回来了。 纪尘手搭在挺起的肚子上,眼里露出清浅笑意,「等阿七回来,都当小舅舅了。」 之前阿七还没走的时候,总是蹲在纪尘的面前,眼巴巴的盯着他的肚皮,想碰又不敢碰。 他力气大,有时候又控制不住,穆殷不放心,只让他离近了看,不准动手摸。 但肚子里的孩子对阿七却莫名有好感,有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就会轻轻动弹,好像在跟他打招唿。 许是今天听纪尘跟穆殷频繁提到阿七,肚子竟然有反应似的突然疼了一下。 只那么一瞬间,随后很快又没有异样,像是错觉。 纪尘狐疑的站定,细细的感受了片刻,直到阵痛第二次到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发动了。 纪王君终于要生了,府里众人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庆祝一番! 尤其是旁边院子里闻声赶来的四位大夫,激动的险些扯着袖筒擦眼泪。 熬鹰的日子可算是要结束了。 纪尘刚有反应的时候,穆殷就抱起他送到了早已准备妥当的产房。 稳夫跟小侍们鱼贯而入,烧热水的烧热水,拿东西的拿东西,总体来说有条不紊,可见平时没少演练。 整个房间里都是男子,唯有穆殷一个女人杵在床边。 「你出去等我。」纪尘犹豫一下,握住穆殷的手,避开稳夫们红着耳根轻声跟她说,「你在的话,我怕自己使不上劲。」 平时叶君后可没少跟纪尘说生孩子的事情,世上大多男子都希望生产时妻主能陪在身边给自己加油打气。 可纪尘不是,他有足够的毅力跟勇气,更何况他上惯了战场也不是个怕疼的,不会有那种小男子心理。 最重要的是,叶君后说男子生孩子时疼起来常常是不管不顾的,什么端庄贤淑的形象都没了,全剩下本能的尖叫。 纪尘脸皮薄,对穆殷总是有包袱,哪怕在一起那么久了还是希望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看,所以不希望穆殷陪自己生产。 穆殷拗不过他,只好跟四位大夫一起在外厅等着。 生孩子是个漫长的过程,先发动然后开指,最后才是生产。 纪尘刚吃饱晚饭所以还算有力气,不需要额外再喝鸡汤含人参补充能量。 而且刚开始的两波阵痛对于纪尘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后面一阵强过一阵他也没吭声呻.吟,最多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密。 稳夫接生那么多孕夫,还是头回看见这么能忍的,当下竖起大拇指夸赞他,「将军不愧是将军,生孩子都不怕。」 纪尘不是不怕,只是觉得既然还能忍那就不要叫出声。穆殷还在外头呢,她不知道里头情况,光听见他叫喊会担心。 自己怀孕这么久以来,最累的其实就是她了。穆殷一个散漫慵懒对什么都不是很上心的人,生生因为他记住了不少孕夫要注意的东西。 有时候纪尘看她整宿守着自己不睡,既窝心又心疼,好在总算熬到了尽头。 阵痛一阵疼过一阵,纪尘煳煳迷迷中好像听到叶君后来了,还坐在床边喊他,「阿尘。」 声音太真实。 纪尘眨巴两下眼睛,侧头往旁边看过去,就瞧见叶君后真的坐在身边,「宫里不是下钥了吗?」 「我跟阿柒偷偷出来的。」叶君后掏出巾帕擦掉纪尘额头上的汗水,「知道你要生了,我俩都放心不下,决定来看看。」 第107页 他心疼的望着纪尘,「你也太能忍了,不像我,当时哭天喊地的。」 纪尘笑了下,握着他的手缓了缓,然后再次吃力。 屋里没什么动静传出来,四位大夫在外面坐立不安,哪怕知道坐在穆殷旁边的就是皇上,也忍不住凑到门口听动静。 「这是生了还是没生?怎么没听见王君的声音呢?」江湖郎中拧紧眉头,药箱始终提在身边,就怕有个万一。 一群着急的人里面,穆殷像是最冷静的那个,端着茶水坐在椅子上,跟平时没有区别。 但要是细心点,就能看见穆殷从始至终没喝过一口茶,只这么端着。 「哇——」 等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屋里终于有声音传出来,但不是纪尘的,而是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精神大振,忍不住欢唿起来,「王君生了!」 穆殷还是坐着没动,目光紧紧的盯着紧闭的房门,直到叶君后先出来,跟直勾勾看着他的穆殷说,「父子平安,阿尘让我跟你说,他很好。」 直到听见这句话,穆殷保持着端茶盏的手才脱力的轻颤发抖,茶杯掉在地上的同时,她也彻底松了口气。 好在,钦钦没事,孩子也没事。 第56章 056 穆殷进去的时候,纪尘躺在床上,眉眼温柔的看着被稳夫抱在怀里的孩子。 「钦钦。」她轻声唤了句,纪尘朝她看过来,眼里露出笑意,将手伸向她。 纪尘的手心冰凉湿润,穆殷将它裹在掌心里,低头弯腰坐在床边亲了下纪尘的额头,声音有点哑,「钦钦辛苦了。」 纪尘只是笑。 两个人无声温存了会儿,穆殷才抬头看向孩子。 稳夫见两人终于分出心思想起儿子了,连忙把包裹好的孩子递过去。 「阿殷,这样抱。」叶君后在旁边教她,「孩子刚出生没有骨头,你用胳膊托着他的脖子跟头。」 穆殷学了一下,才把儿子舒舒服服的抱在怀里。 小孩子刚出生,皮肤白白净净的,头髮跟眉毛都有些淡,实在看不出长的像谁。 穆殷将儿子递给纪尘看,非要一口咬定跟他小时候长的很像,将来估计是个调皮鬼。 纪尘才不相信她呢,明明怀胎的时候都很老实,没道理长大后活泼起来。 看两人斗嘴,叶君后在旁边掩唇笑,等穆殷闹够了,他才问,「可确定叫什么名字吗?」 从三个月前,穆殷跟穆柒两姐妹就开始给孩子起名字了,因为不知道性别,男孩女孩的都起了不少,只是临到出生也没确定究竟叫什么。 「叫晚晚吧。」穆殷忽然开口,「穆晚晚。」 叶君后还在想「晚」这个字有什么好的寓意,纪尘却是右眼皮抽动,抿唇看向穆殷。 她分明是觉得孩子出生晚了,才叫晚晚。 可能是给亲娘面子,穆晚晚哼哼唧唧的嘤了两声,像是觉得这个名字不错。 穆晚晚的确是个乖小孩,除非饿了渴了要拉粑粑,平时基本不哭,总是睁着双漂亮的眼睛好奇的左右乱看,谁逗他都笑,尤其是阿七。 阿七跟阿九回来的时候都到年底了,堪堪赶在晚晚满月前一天。 得知纪尘已经生了后,阿七先是盯着纪尘如今平坦的小腹看了会儿,又看看旁边被人逗的咯咯直乐的小婴儿,才恍然明白什么叫做生孩子。 「晚晚,我是舅舅哦。」阿七拿着拨浪鼓趴在小床边轻轻摇,「叫舅舅。」 阿九在旁边闷笑,没提醒他孩子还小,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 穆晚晚办满月酒的时候,阵仗比他爹娘成亲时大多了,太上皇甚至还亲手抱了他一盏茶的时间呢,足以看出有多受宠爱。 太上皇喜欢他,甚至临终时还想着再看看他。 皇上君后喜欢他,凡是有什么好东西总是想着给他送过来,更别提两人的四个孩子了。 四人总算有了个更小的弟弟,天天争着要抱他,有时候为了抱他的时间更久一点,都能扭打起来。 阿七阿九阿六喜欢他,平时能抱着就绝对不让他下来走路。 四位大夫更是守在旁边的院子里,只要他有个咳嗽感冒,总是随叫随到。 更别提纪府的两位老人了,最是溺爱孩子。 这么一比较,纪尘跟穆殷这对亲生父母倒是被比下去了,但好在晚晚最爱的还是他俩,哪怕被这么娇惯着,愣是没养出坏毛病,依旧是穆殷跟纪尘的贴心小棉袄。 有时候因为孩子太懂事听话了,就显得当母亲的有点闹腾。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孩子也是一天一个样子,穆殷总觉得没过多久,可再看晚晚都已经三岁了。 纪尘给他请了个先生,教启蒙,因为小晚晚已经到了练字背书的最好年纪。 亏得他小小的年龄,竟能耐着性子在桌子前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跟某人小时候完全不同。 「晚晚,你喜欢爬树追狗吗?」穆殷撑着额角问儿子。 纪尘今天去兵部了,生完孩子后因为边疆无事,两人暂时留在了京城,而纪尘选择在兵部任职。 小晚晚知道爹爹不在母亲闲着无趣,又开始逗他了。 「不喜欢。」穆晚晚摇头,白净的小脸一本正经,「爬树危险,追狗,狗会咬我。」 第108页 「啧,」穆殷咋舌,没消停一会儿,又问,「那你喜欢下河摸鱼吗?」 「不摸,」穆晚晚摇头,「二姐姐说,河边最危险,河水会吃人。」 这个二姐姐就穆柒跟叶君后的二女儿,当朝的二皇女,也是个掉书袋的孩子,温雅恬静的很。 穆殷手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想上房揭瓦吗?」 穆晚晚惊诧的睁着一双圆眼睛看向穆殷,包子脸上的肉齐齐抖了一下,捏着笔吶吶问,「娘,你是手太痒,想让晚晚上房揭瓦,然后好打晚晚一顿出气吗?」 这就是大姐姐说的那种,钓鱼执法? 穆殷没忍住笑了,伸手捏捏小晚晚的圆脸,「娘只是好奇而已,因为你爹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些。」 如今看着儿子规规矩矩的坐着,穆殷竟然有点不适应。 她跟纪尘小时候都不算乖孩子,谁知道居然能生出晚晚这种小甜心。 「晚晚不喜欢,」穆晚晚来了兴趣,歪头问穆殷,「爹爹喜欢爬树追狗,下河摸鱼,上房揭瓦……」 他掰着手指头数,「那娘喜欢什么呀?」 穆殷单手撑脸,余光通过书房大开的窗户看见庭院里逐渐靠近的身影,对方长身玉立腰背挺拔宛如青竹,一举一动都透着股飒爽干脆,「我喜欢……」 她笑,「我喜欢你爹爹。」 穆晚晚顺着穆殷的目光往外头看,一眼就瞧见纪尘回来了。 穆晚晚立马放下手里的笔,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朝他跑过去,「爹爹~」 纪尘笑着弯腰将儿子抱了个满怀,提熘起来坐在臂弯里,垂眸问他,「娘亲呢?」 「在那儿呢。」穆晚晚伸手指向正对书房窗户坐着的穆殷,悄悄附在纪尘耳边告诉他,「娘说爹爹小时候喜欢调皮捣蛋。」 纪尘眼皮跳动,还没来得及瞪向穆殷,就听见小晚晚又说,「晚晚问娘小时候喜欢什么,爹爹猜娘亲说的什么?」 「她小时候喜欢什么?」这话倒是把纪尘问倒了,他记忆里,穆殷对什么都兴趣不大,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 见纪尘不知道,小晚晚眉眼弯弯的说,「当然是喜欢爹爹你呀,娘亲说小时候最喜欢爹爹了。」 小时候的纪尘喜欢招猫逗狗爬树捉鸟下河摸鱼,只要是有趣的生动的,他都喜欢。 而穆殷与他不同,她喜欢纪尘,只喜欢纪尘,仅此而已。 纪尘心头微动,没忍住抬眸朝穆殷看过去,正好撞进她带笑的眼睛里。 她唤他,「钦钦,过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