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乘坐混沌号列车》 第1页 [现代情感] 《欢迎乘坐混沌号列车》作者:郝乐予【完结+番外】 文案 这是一辆坚不可摧的列车,这是一辆无法停止的列车。 究竟该怎么让列车停下来? 在连续撞毁7座城市、车外数百万人被撞死后, 全列1057名乘客选择放弃生命,让列车被炸停。 爆炸声震动天地,列车依然没有停,他们还活着。 究竟该怎么让列车停下来? 一时间全世界人民都开始焦灼。 *人类命运共同体 *48小时极限自救 内容标籤: 幻想空间 天作之合 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蕉酿;纪濯昆 ┃ 配角:全列乘客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霸王车,管上不管下 立意:众志成城 第一章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到站青玄北站,有需要下车的乘客请带好随身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虞蕉酿是被小孩的哭声吵醒的,刚醒来就听见列车报站的提示音。 她脑子还懵着,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拿起手机看下时间:14:28。 离到家还有四个小时。 微信突然跳出一条信息—— 【师妹,你们半年前发掘出的那幅古画刚刚完成所有修復,晚点需要联合你们部门共同出一份最终报告。】 发消息人是虞蕉酿的师兄,他们都在同一个文物基地工作。 或者说,曾经一起工作。 旁边的人已经收拾好东西要下车,虞蕉酿一边侧身让他出去,一边回復—— 【恭喜!】 【不过师兄你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闭塞呀】 【我已经辞职了】 师兄发过来那张修復好的古画照片,打了几个得意的笑脸,然后才看见虞蕉酿的信息。 【???虞蕉酿你疯了!】 虞蕉酿看着这条消息,忽然有些疲惫。 从提出离职到坐上回家的列车,这一个多月她没有一天清净。作为基地里重点培养、参与过无数次重大发掘的核心人才,她的离职几乎震惊了整个西北考古圈。 被人满眼失望地骂过,也被掏心掏肺地劝过,大家把一片真心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统统都被虞蕉酿拒绝了。 她辞职的理由很简单,「我想陪在爸妈身边」。 虞蕉酿回復了个干巴巴的「哈哈」,掏出包里的水杯起身去接水。 列车快要到站了,走到车厢连接处时她往外看了一眼,青山田垄在眼前缓缓划过,阳光洒在一片河流上反射着粼粼波光。 今天是个好天气。 接水的地方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目测有185+。他转身,虞蕉酿唿吸停滞了一下。 男人五官笔挺硬朗,浓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里仿佛蕴着虎啸龙吟之气,只被他看一眼便觉威压十足。转身时下颌线清晰锋利,如雕刻般为他更添几分盛气凌人。 整日在考古基地挖泥巴,虞蕉酿何曾受过这样的男色冲击,上一次心跳如此剧烈还是一脚踩在了一个头盖骨上。 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西北硬汉,我可以! 直到看见他正在接水的杯子,全世界一瞬间安静。 粉色,猫咪,卡通贴画。 是谁在她心头狠狠浇下一盆凉水? 凯蒂猫,是你吗? 清醒了,这男的要么有女朋友,要么是弯的。 粉嫩萌男,我不行。 虞蕉酿看向自己手里褐色的大容量大爷风水杯,面无表情地退后了一步。 男人接完水没有离开,靠在车厢壁上玩手机。 虞蕉酿没有抬头,害怕看见他顶着一张王霸之气的脸喝软萌甜甜水,那画面太美无法想像。 她转头,车门前已经站了好几位要下车的乘客,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一照,各个神情懒怠。 正这时,车身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原本降下来的车速轰然提高。 那几位乘客没有防备向后倒去,「砰」一声,有人撞在了后车门上,他身前的人连跌几步叠罗汉一样地倒在他身上,登时所有人就「哎呦」「卧槽」地叫了起来。 虞蕉酿只觉得列车勐然加速,猝不及防向后磕到了车厢壁上。 手臂被人大力扶住,一扶之下迅速放手,慌乱之中她看见有一只手接住了要倒向地面的褐色水杯。 饶是反应如此之快,水杯还是倾斜了,滚烫的开水全部洒在了那只手上。 男人轻轻「嘶」了一声,把老大爷水杯递给虞蕉酿,快步走向一边的洗手台。 「怎么回事!」 全车所有人都被这一下惊动了,车厢里满是惊疑和愤怒的唿声。 列车马上就要到站,这时候车速应该下降,怎么反而加速了呢? 车厢里正在行走的人都跌得不轻,孩子哇哇的哭声愈发响亮。 虞蕉酿跟着男人走到洗手台边,耳朵里是满车喧亮的嘈杂。 她第一反应是抬眼看车厢前方的led屏幕——『混沌』号列车当前时速:298km/h。 「过站了!怎么不停!我要在青玄北下车啊!」 有人指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青玄北高铁站。 列车唿啸而过,倏忽间穿越了高铁站,恍然能看见站台上人们惊讶的脸庞。 第2页 虞蕉酿扶住洗手台,再伸长脖子看向led屏幕:『混沌号』列车当前时速:332km/h。 竟是眨眼间提速了这么多! 「快回座位去。」 男人醇厚如钟的声音敲击在耳膜上,虞蕉酿心中一颤。 「你的手……」 他手背通红一片,凉水哗啦啦淌过,反而让那片红色越发鲜艷。 男人关掉了水龙头,说:「没事。」 拿着自己的粉红凯蒂猫水杯转身走向了前面的车厢。 虞蕉酿不敢耽搁,经过车厢连接处时那几个要下车的人已经爬起来了,正不知所措地大声喊列车员。 而她所在的14号车厢内一片狼藉。 很多人放在小桌板上的东西都滑倒了,水杯食物洒得到处都是,还有人被莫名飞落的硬物砸中,额角冒着鲜血。 虞蕉酿心跳剧烈,快速找到14d座位坐下。 到这时才感觉到脚踝处一片疼痛,她低头一看,脚踝处被刚才水杯溅出的水烫出了好几个泡。 如今正是七月天,衣衫单薄,她只穿了一条短裤。 要不是那个男人接住了水杯,估计整个小腿都要被烫伤了。 「列车员!列车员!车怎么没停?!」 有人看到了从后面车厢匆匆而来的两位女列车员。 「请大家不要惊慌!」 两位女列车员脸色煞白,大约刚才也跌倒了,头髮都有些散乱。 「大家在座位上不要走动!」她们高声留下一句叮嘱,然后快速向列车前方走去。 这时候列车广播忽然打开,平稳的男声从广播里传来。 「各位乘客大家好,我是本次列车的列车长。请大家不要惊慌,还在车厢内走动的乘客请立即返回座位。请大家收起小桌板,将随身行李物品收整于背包内,以免再次发生意外。」 「说重点啊!」有人听了半晌没听到关心的问题,「车怎么没停,怎么还在加速!」 此时车速已经逼近380km/h。 「还在车厢内走动的乘客请立即返回座位……」列车长重复着广播内容。 那人害怕又愤怒地砸了下车厢壁。 「哇——!」之前将虞蕉酿吵醒的隔壁小孩忽然放声大哭。 他妈妈收小桌板上的东西时没顾及到他,小孩子没坐稳磕在了小桌板上,鲜血立刻从嘴里嘟嘟地往外冒,瞬间衣服前襟就染红了。 孩子妈妈吓傻了,眼泪夺眶而出,拿出纸巾拼命地擦着孩子嘴角的血。 周围的乘客纷纷看过去,也被小孩嘴里汹涌冒出的血吓到了,此时顾不上列车加速的惊慌,都给孩子妈妈递过去纸巾、创可贴。 因为考古挖掘难免会有受伤的时候,虞蕉酿习惯随身带一个小药包,里面会放消毒水、纱布、药棉、感冒药等各种常用医药品。 她翻翻背包,才想起不在包里,放在行李箱里了。 离职前已经把大件的物品寄回了家,这次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但是因为行李箱太大,上车时她就放在了车厢中间的行李柜里。 虞蕉酿立刻起身。 「不要走动啊!」身后有人说。 广播提示音还在继续,列车的时速已经上升到了450km/h。 如果这时候列车猝不及防剎车,就如同它刚才猝不及防加速一样,所有人都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虞蕉酿顿了一下,孩子的哭声悽惨撕裂,她咬咬牙赶紧往行李箱处走。 将行李箱从柜子里拉出来,正要拿出小药包,虞蕉酿看见药包旁边多了个金色的信封。 那不是她的东西! 虞蕉酿心里也害怕会出意外,无暇多想,拿出信封和药包后迅速合上行李箱再放回行李柜。 一转身发现14号车厢的大半人都在看着自己。 虞蕉酿有些尴尬,晃了晃手里的小药包,走到男孩身边。 「只是磕到了对吧。」她向孩子妈妈确认流血的原因。 孩子妈妈泣不成声:「是……就那一下没顾上他……」 「没事别慌,口腔里血管丰富,看起来是会比较吓人。」虞蕉酿说。 小桌板没有尖锐边缘,孩子妈妈收拾的东西也没有细长尖锐物品,只要不是戳伤喉道就好。 小男孩张大嘴哭得厉害,正好方便虞蕉酿看他口腔,是口腔左侧内壁被刮破了。 「不怕不怕。」 虞蕉酿摸摸他的头,把他嘴巴周围的血用药棉擦干净,然后在孩子妈妈的帮助下把三七粉撒在了他口腔里被刮破的地方。 「痛痛飞飞,等下给你糖糖吃哦。」对上小男孩泪眼婆娑的眼睛,虞蕉酿弯了眉眼,语气温柔。 「啊哈,」孩子妈妈破涕为笑,「你还挺会哄孩子的。」 虞蕉酿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太幼稚了。 这其实是虞母常说的话。 去年回家时切菜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只是微微划破一道皮,平时在基地里挖坑削掉腿上一块肉她都没眨过眼。 虞母看到后却如临大敌,一叠声地说着「痛痛飞飞」。 虞蕉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妈,你家姑娘都二十六了。」 「那也是妈的小宝贝啊,痛痛飞飞,等下给你吃糖。」虞母翻箱倒柜找创可贴。 「行吧,」虞蕉酿觉得好笑,「妈你快点拿哦,还有三十秒伤口就癒合了。」 第3页 想到这里虞蕉酿也笑了,把药棉交给孩子妈妈,坐回了座位上。 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四开大小摺叠起来的空白宣纸。 虞蕉酿把这张软塌塌的纸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也没发现有什么笔迹。 是谁放进她行李箱的? 虞蕉酿很疑惑。 拿出手机,几分钟前师兄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虞蕉酿,原来你是个自私又冷漠的逃兵。】 【你自己清楚基地培养你下了多大的成本,而你为了自己的私慾把大家利益置于不顾。】 【你不配做我的朋友。】 虞蕉酿脸上的笑意唰得就收住了,一时间所有委屈都泛上心头。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了解过我的处境吗? 此刻母亲躺在病房无法侍奉床头的不孝子是你吗? 无论在外受了多大罪面对双亲却必须强颜欢笑的人是你吗? 放弃从小就选定的道路难道我不痛苦吗?双亲养我二十余年为报亲恩我有错吗?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指责我? 虞蕉酿憋了一股无名火,直接一通电话打过去要骂死这个呆头鹅。 列车行驶的唿啸声勐然放大,虞蕉酿摔在了座椅靠背上。 身后有人惊唿:「时速……598?!」 虞蕉酿惊得看向前方,那个鲜红的数字让人触目惊心。 窗外景色模煳一片,已经看不清是山还是林了。 车内广播再次响起,依然是沉稳的男声。 「各位乘客大家好,很抱歉地告知大家,因列车时速过高无法控制,意外随时可能发生,请大家迅速收拾好小桌板上的零散物品,做好一切准备。」 车厢里,所有人都傻眼了。 「无法控制是什么意思?一切准备……是什么准备!」 这问题无人能回答。 驾驶室里,列车驾驶员同样茫然。 他看着早已失控的操作台,此刻车速已经飙上了600km/h,而正常状态下『混沌』号最高时速为300km/h。 时速整整快了两倍,列车却完好无损,这怎么可能! 总调度室早已经收到了『混沌』号异常的讯号,不断发来信息。 「g1hd1次列车,请汇报现在情况。」 「g1hd1次列车,前方200公里有列车与你冲突,请立刻停止前行。」 「g1hd1次列车,收到请回答。」 『混沌』号在剧烈颤动,驾驶员能听到后面车厢里传来的尖叫声。 忽然,列车似乎被一股移山倒海的力量勐地一推,巨大的咆哮声在车外炸开。 驾驶员被甩到了空中,又狠狠摔在了操作台上,他震惊地看向车前方。 前方没有轨道! 「g1hd1次列车,收到请回答!」调度室里的声音难得带上了几分焦急。 驾驶员忍着浑身剧痛,用尽全力按下了操作台上的按钮。 「g1hd1次列车汇报最新情况,列车……脱轨了。」 第二章 车厢里,很多人都被列车脱轨的巨大力量甩到了空中,「砰」地砸在了车壁上。 行李架上的行李箱乱七八糟地飞出,撞在人身上。 不少人先是被砸伤,又被沉重的行李箱撞上,当即就晕过去了。 虞蕉酿在列车开始剧烈颤动时下意识地放下了小桌板,左手伸进前面座椅与小桌板之间的缝隙,右手在桌板下方拉住左手。 头伏在桌板上,整个人是一个环抱小桌板的姿势。 当列车脱轨时,她向旁边飞去,又被小桌板两边的支架阻挡住了。 只是手臂被固定住了,屁股却离开了座椅斜向旁边。 虞蕉酿紧紧地咬住牙,脚在地面快速地踩,勉强将腿缩回来,跪在小桌板与座椅之间,同时脚别在了座椅后把自己固定住。 周围都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还有重物撞击的闷响。 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硬物重重砸在了虞蕉酿的半边肩膀上,她感觉自己的左臂当即就掉了。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擦,巨疼! 她痛苦地从小桌板上抬起头,往旁边一看才发现是一个电脑包。 应该是竖着掉落,电脑侧面砍在了她左臂上。 虞蕉酿疼得仰头倒吸凉气,一眼就看见上方行李架上一个黑色行李箱的大半部分已经悬空在了行李架外。 她整个人瞬间紧绷成了一根拉满的弦,放开小桌板迅速爬到了14f那里,尽可能贴着车厢壁。 「砰」一声,黑色行李箱翻落下来,先是勉强架在了两个座椅上,又被重量带得跌下来,直接压断了虞蕉酿刚才抱着的小桌板。 好险! 没等她喘口气,行李箱却又滑了过来,狠狠撞上她的双腿。 「啊。」虞蕉酿觉得自己腿骨仿佛被一只大锤重重抡了一下,疼得一口气几乎要提不上来。 这时候,一个大红色行李箱从车前方飞了过来,虞蕉酿无意往左边一看,脑子轰然炸开。 下一秒反应到自己现在整个人几乎贴在了车窗户上,行李箱离车壁尚有一段空隙,应该砸不到她。 可一转头,后排15d站着一个少年,他正闭眼皱着眉按住额头,有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 少年半边脸都是血。 !!! 虞蕉酿扑过去勐地把他往后一拉,行李箱擦着二人飞了过去。 第4页 因为用力不对,虞蕉酿把少年拉向后面的同时,自己扑倒在了腿前的黑色行李箱上。 行李箱猝然倒地,她摔在行李箱上,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摔出来了。 「砰!」一声巨响,唿啦啦的碎裂声从车后传来,应该是那个大红色行李箱撞到了这节车厢的尾端。 虞蕉酿已经痛到站不起来了,眼前一片万花筒一样变幻的眩光。 要死了,她心想。 「喂,你……」 有人拉住了她的左臂。 「啊!」虞蕉酿一声尖叫,那人连忙放开了手。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疼得三魂少七魄的意识勉强辨认了一下,是后排的那个少年。 他翻身跳到了14f座位上,正趴着想要把她拉起来。 「为什么……拉我左胳膊……」虞蕉酿哭得好大声。 「啊……你的左胳膊在上面,比较好拉。」 那少年被她满脸的泪水吓到了,连忙解释。 她右手被压在了行李箱下面,只有左手手肘蹭在座椅上,离少年最近。 「我谢谢你啊。」虞蕉酿泪如泉涌。 她没被砸死,反倒要被那一拉给痛到吐血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怕疼的,到这时才明白,原来之前的伤痛充其量只是小雨点,现在身体的疼痛是倾盆大雨。 她要溺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急忙道歉,伸手又想扶她,却不知道该从哪下手了。 「你得赶紧站起来,这样太危险了。」他说。 万一再有什么东西砸过来,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虞蕉酿站不起来。 她努力想把右手从行李箱下抽出来,但行李箱上叠着自己的重量,她又使不上力,右手被死死地压住了。 少年看出来了,又说声「对不起」,掰着她右半边肩膀把她稍稍抬起了些,然后跪在座椅上一只手伸到下面扶起了行李箱。 虞蕉酿赶紧抽出手,少年扶着她起来。 两人一个还跪在座椅上,一个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厢壁上。 来不及说话,他们同时看见又一个箱子从大约6c的位置往后砸。 几乎是眨眼间,车厢尾端一个刚从半空中掉下来的男人被箱子狠狠砸中,连声尖叫都没发出来,就被拍得血肉模煳,当场没了气息。 虞蕉酿:「……」 她打了个寒战,立刻移开视线。 此时车厢内仿佛被扫荡了一般。 行李箱、衣物、手机、食物,各种东西散落的到处都是。 而行李架上、过道里、座椅上,大家被摔得七零八落,所有人都受伤了。 痛苦的唿叫声和嚎啕声遍布整个车厢。 鲜血和死亡遍布整个车厢。 列车轰然一声落下,『混沌』号莫名其妙的撞击力倏然消失,车内恢復平稳。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窗外,列车竟然是贴着地面行驶的! 外面是一片空旷的荒地,列车擦着荒地飞驰,飞扬的尘土砂石打在窗玻璃上咣当作响。 虞蕉酿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玄幻世界,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列车脱轨了还在行驶! 窗外出现一片澄澈碧绿的水。 前面是……湖! 『混沌』号不躲不闪,直接开进了湖里,溅起的浪涛足有一整个列车那么高。 虞蕉酿有种坐在船上的眩晕感。 她转头看向前方的时速表:378km/h。 时速虽然还是很快,但比起刚才已经没那么疯狂了。 「这他妈怎么回事!」 「列车长!驾驶员!有人吗,有谁能出来说句话!」 「我们还活着吗,是还活着吧,啊?」 「让车停下来!再这样一车人都死光了!」 「阳阳,阳阳你醒醒!」 「......」 虞蕉酿闻声望过去,是那个小男孩的妈妈在绝望地喊着,她左手手臂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别到了身后,右手却紧紧揽着怀里的小男孩。 她怀里,小男孩双眼紧闭,浑身是血。 虞蕉酿心脏剧烈抽痛了一下,小男孩不会已经…… 这时,车内广播的电流声滋啦了一阵,换了一个男声,似乎是在强撑着平静,说话时尾音止不住的颤抖。 「大家好,我是本次列车的驾驶员。很抱歉,列车现在已经完全失控,请大家……」 他停顿了好久,才艰难地说出两个字。 「……保重。」 驾驶员的话让车内呈现出死一般的静寂。 所有人脸上都是茫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列车失控……为什么还在开?是谁在操控方向和速度? 不明白。 有人咒骂着走向驾驶室。 这时候,列车突然再次加速! 眨眼间到达一片村庄,如游龙甩尾一般席捲了整个村落,村庄顷刻间化为废墟。 虞蕉酿只来得及看清远处有一群骑着自行车的人,全部被倒塌的房屋砸中。 列车已经冲出村庄开向了城市。 车厢内再次陷入慌乱。 有人在喊:「大家把自己固定住!」 是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虽然衣衫狼狈,但面容刚毅,语气威严。 「抱住前方座椅,拽住小桌板,或者趴在座椅下方!」 第5页 他扫视着满车厢惊魂未定的人们,视线落到虞蕉酿时,他定了一下。 然后高声吼道:「立刻!」 他话音刚落,『混沌』号勐地倾斜,整个车身都竖起来,几乎要垂直于天地。 车速比刚才每一次都要更快,仿佛一道巨型闪电飞速穿越城市。 虞蕉酿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跌在了少年身上,混乱中试图抓住什么,左手刚用力就痛得浑身冒冷汗。 少年跪在座椅上,直接被虞蕉酿压趴下了。 车身勐地回落,原本垂直于天地的列车倾斜成了一个锐角。 虞蕉酿滚到了座椅缝隙里,还没动弹一下少年也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她身上。 虞蕉酿:「……」 如果这是在动画片里,虞蕉酿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成了那个被拍在墙上揭不下来的汤姆猫。 少年扑腾了两下,因为座椅缝隙实在太窄,他上半身压在虞蕉酿身上,腿悬空在座椅上,完全没办法使力让自己起身。 「大哥……」虞蕉酿眼泪砸在地板上,觉得自己真的要被压成纸片人了。 痛苦地提醒他:「别扑腾了,你下面还有个人呢。」 少年也哭了出来,他又急又慌又怕,忽然间放声大哭。 然后手拽住了前面座椅上的靠布,硬是把自己蛮力拽到了座椅上。 再赶紧俯身去拉虞蕉酿。 「啊啊啊啊啊!头髮!」 虞蕉酿不活了,这小子是真心想她死。 少年赶紧松开,虞蕉酿被他拉起来的脑袋重重摔到了地板上。 虞蕉酿:「……」 真的,死吧,就现在。 她右手撑着地板从地上爬起来。 看了一眼正嚎啕吓哭的少年:「......怎么这次不拉我左臂?」 「刚才拉你时你看起来很痛。」少年哽咽着说。 「没关系的,」虞蕉酿满眼热泪地告诉他,「我可以断臂,但我不可以秃头。」 照他那拽法,头皮都要被掀起来了啊。 「你还挺难伺候的。」少年委屈得直呜咽,拉胳膊被骂,拉头髮也被骂。 虞蕉酿:「……」 所以说最讨厌软萌笨蛋弟弟了,哭个屁啊,被拽到头皮炸裂的明明是她。 她朝窗外看去,整个人都惊住了。 列车飞……飞起来了! 此刻他们在离地面大约二十米的低空,能看到地面上有很多人在仰着头看列车。 列车速度不减,前方是一座大厦。 只听见「轰」一声巨响,虞蕉酿被这声音震得耳鸣,一时间耳朵里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眼前好像在播放默片电影。 主题为末日。 她看见大厦顶层被列车撞断,无数乱石碎片天女散花般炸开。 列车穿进大厦里,里面的人当场四分五裂成一团糜肉,黏稠的血液、四肢飞溅在窗玻璃上。 虞蕉酿失声尖叫。 撞毁了一座大厦,这次列车却没有一丝颤动。 就好像人的手指戳破了一张纸巾那样轻飘飘。 『混沌』号还在继续前行。 全车一共十八节车厢,每一节都威力巨大,即便是被末端车厢扫到,一座30层的大楼也会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它穿过40层的中心写字楼,直接将这座华丽的楼盘一分为二,上方二十层猝然倾倒,仿佛天外巨石一般掉落在中心广场。 倒塌的巨楼压垮了没有防备的人们,压垮了路上疾驰的汽车,也压垮了这座安宁的城市。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混沌』号已经在这座城市穿行完毕,继续下一个目的地。 虞蕉酿回头看,只看见身后腾起的连天烟尘。 灰茫茫的,像极了这列车的名字。 天地一片混沌。 第三章 珈哚城的覆灭发生在一瞬间。 网络上舆论爆炸发生在二十分钟后。 有珈哚城的倖存者惊恐地上传了城市图片,满目硝烟,满目狼藉。 网友在经歷了嘲笑p图、怀疑动机、将信将疑过程后,惊恐地发现珈哚城邻近三个城市也相继沦陷。 从一个到五个,从五个到五十个……网络上越来越多人开始发布自己城市被毁灭的证据。 「一辆会飞的列车」这个消息在网络上瞬间发酵成了燎原之火。 有人上一秒还在和同事说着发生在邻近城市的新闻,下一秒眼角余光瞥见天边飞来一个庞然大物。 来不及起身逃命,已经身首两地。 『混沌』号列车进入了第五座城市。 这里是噶叻省的省会兹芎,『混沌』号列车的指挥调度基地就在这里。 此刻,调度基地里一片混乱。 指挥长看了看头顶的led屏幕,现在是15:37。 距离『混沌』号出现异常仅仅过去了一个小时,可是造成的危害却已经涉及到了五个城市。 铁道部部长已经亲自连线他询问情况,但他回答不出来。 g1hd1次列车消失在了铁道指挥调度系统里。 五十分钟前有从驾驶室发来的信号,驾驶员也一片茫然。 列车要开往哪里,速度如何,何时停下? 所有人都回答不了。 那以后,基地就失去了与g1hd1次列车的联繫。 「陆队,g1hd1次列车已经进入我市!」有人向他汇报。 第6页 兹芎市的实时监控被调出来投在大屏幕上,列车正从一座大楼里穿行而出,那楼是兹芎市的地标,足有70层高。 它倾倒在附近的楼体上,天地尘土飞扬。 「陆队,g1hd1次列车信号正在恢復中,预计两分钟后可取得联繫。」 「陆队,李参谋长的电话。」 陆有良视线还落在屏幕上,面上一片悽然,僵硬地接过手机。 「李参谋长。」 「是,列车失控了,原因不明。」 「什么?!」 「……是。」 陆有良挂下电话,手指在腿侧焦躁地敲了几下,才对负责信号的同事说:「信号恢復后立刻通知我。」 * 与指挥室的混乱不同,『混沌』号18节车厢里一千多人正安静地听着车内广播。 广播里的声音醇厚如钟。 虞蕉酿听出来,是接水时遇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在列车离开第一个城市后就打开了车内广播。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咸宁398旅上校纪濯昆。为减少伤亡实现最大程度自救,请大家保持镇定听我指挥。」 与之前听广播时的嘈杂不同,他的声音一出来车厢里立刻就安静了。 男人说话简洁有力,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需要大家共同协力,将18节车厢里的所有行李箱及坚硬物品向后移动。」 虞蕉酿疑惑,这时候为什么要移动行李箱? 列车随时可能变速或者翻转,应该让大家保持固定才是。 她想了想,明白了。 就算能牢牢固定在座位上,若是有行李箱掉落或者飞出,固定反而更加危险。 只有车厢里没了那些造成危险的『罪魁祸首』,那时再固定才是安全的。 广播里纪濯昆声音还在继续。 「列车随时可能发生意外,1-17节车厢乘客不要走动,现在第18节 车厢人员请立刻将行李箱移动到后排空地及座椅上。」 这时候,所有列车乘务员从前面开始向后移动,每两个车厢停下一位。 他们手里都拿着对讲机,脚步匆匆。 有4位乘务员经过第14节 车厢,其中一位女乘务员停在了虞蕉酿旁边。 另外3位继续向后走。 「咱们车厢的人不要走动啊,听广播安排。」女乘务员柔声说,「你们手里扶着点,都坐稳了。」 虞蕉酿看了一眼还跪在座椅上的少年。 少年默默地起身,翻回了15d。 虞蕉酿坐下后看向女乘务员,她的手在发抖。 虞蕉酿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女乘务员的手,紧紧用力。 女乘务员深吸一口气,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乘务员手里的对讲机传来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有人说,「我已经到达18节车厢,现在开始移动物品。」 「嗯。」广播里,纪濯昆淡淡地应了一声。 「18节车厢的所有女士和小孩现在向前移动,男士请在乘务员指挥下移动行李物品。」他说。 虞蕉酿好奇地向后看。 18节站了两个乘务员,一个高声唿喊着「女士小孩立刻往第一节 车厢走。哎那个大哥搭把手,箱子卸下来。」 一个已经开始马不停蹄地移动行李箱了。 忽然,有个粗犷的男声从后面传来。 「你们瞎指挥呢吧,箱子都往后挪,那万一再出事不是都砸我们身上了。」 「先生,」乘务员解释,「后几节车厢的人都会向前移动的,请听广播安排。」 「安排屁啊,」那个男人骂道,「那没移完车翻了怎么办?还18节车厢的行李箱都往后挪,到时候砸的不是你啊。」 男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虞蕉酿听得清清楚楚。 大约是乘务员按下了对讲机,18节车厢的声音陡然放大。 很多人都在附和那个男人。 「是啊,要我们去第一个车厢,还没走到就出事了怎么办?」 「我不动,这车邪乎得很,谁动谁死。」 还有人在尖叫,因为看到了外面砸在车玻璃上的尸体。 场面当即有些混乱。 广播再次开启,纪濯昆的声音冰冷强硬。 「没有在和各位商量,不想死就服从指挥。只要列车20分钟内不发生意外,我保证你们接下来都不会再被砸伤。」 「他保证?」男人大喊,「他谁啊他,这时候装什么呢。谁能保证20分钟内不发生意外?」 「……」 确实,谁也不能保证。 男人的话说动了很多人,虞蕉酿听到15、16车厢的人也在讨论了。 面前女乘务员的对讲机里传来了纪濯昆平静的声音。 「砸晕他。」 「好。」18节的乘务员应了一声。 「操!」一声暴喝忽然炸开。 虞蕉酿惊地看过去,是刚刚那个让大家固定自己的四十多岁男人。 他把身上外套脱下来狠狠地摔在了座位上,隐隐能看见从胸口绵延出来的青绿色龙纹。 男人像发炮弹一样沖向了后面。 「先生不要走动!」女乘务员赶紧喊。 男人留下一句:「他爷爷的,老子去收拾他!」 他宛如一匹所向披靡的骏马,咆哮着奔到了18节,抡圆了拳头唿向那个男人的脸。 第7页 男人闷哼一声,当即就软倒在了地上。 好一个一拳超人! 虞蕉酿想。 「你们犹豫个屁!」中年男人连头髮梢都在怒吼,「有人站出来救你们的命,一个个还作三作四的!作死吧都!不听安排就坐在这里等死!最先死的就是你们这群蠢蛋!」 吼完,他像拖死猪一样拖着那个被自己一拳干晕的男人往前面走。 走两步,转身。 「女人孩子先走!」 「快点别磨叽!」 他暴躁地一瞪眼:「还磨叽!!!」 18车厢的女人们没被列车吓死,也要被他吓死了,赶紧都拿着东西站起来。 飞快地经过他走向前面。 16、14车厢的乘务员温声指挥着她们:「别慌别慌,继续往前面走。」 「你是女的吗!滚回去!」 18车厢里,『拳哥』又在咆哮了。 一个男的被他吼得面红耳赤,默默地退了回去。 『拳哥』把晕倒的男人扔在地上,返回18节开始移动行李。 将近七八节车厢的人都听见了『拳哥』这一串炸雷般的咆哮。 大家互相看看,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他好暴躁,好可怕。 『拳哥』威武! 虞蕉酿很佩服他。 列车状况不明,死伤者不少。 还存活的人各个犹如惊弓之鸟,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加剧众人的不安。 纪濯昆这时候站出来充当指挥官,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是对自己的方案极度自信。 不论哪一种,一定会有乘客质疑,不配合是必然的。 他应该也想到了,所以才会当机立断让乘务员将那男人砸晕。 只是砸晕一个堵不住悠悠之口,反而会放大不安。 他需要一个带头人,带着没有底气的众人行动。他安排了乘务员,可乘务员显然镇不住18节的乘客。 但『拳哥』做到了。 『拳哥』出手干脆利落,暴躁瞪眼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掀人头盖骨。 这样的社会大哥在平时也是让人退避三舍的存在,更何况是这种六神无主的时刻,无人敢违抗他。 「汇报情况。」对讲机里传来纪濯昆的声音。 「18节马上移动完毕,还有大量空余位置。」乘务员说。 一节车厢有20排,每排5人,18节仅有30个行李箱。 这些行李箱按照纪濯昆的要求被严整地从末尾往前排,座椅上、座椅间、过道里也塞满了行李箱。 这样放置下来,只占用了六排的位置。 「好。」 车内广播开启,纪濯昆的声音依然不慌不忙。 「17节车厢的老人女人孩子请前移至第2节 车厢,男士配合乘务员将所有行李箱及坚硬物品放到第18节。」 17节的人都很听话,也接受得很快。 毕竟坐着也是干坐着,万一纪濯昆的安排真的有用呢。 这会列车外城市正在颠倒覆灭,但列车行得平稳。 就当趁着这个时机赌一把吧,所有人立刻开始行动。 虞蕉酿收回视线,从兜里掏出手机。 竟然有信号。 师兄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她的微信都被轰炸了。 【虞蕉酿!】 【我刚才听见的是什么声音,好吓人!】 【我的天,我看见新闻了】 【难道你在g1hd1列车上?!什么情况!】 虞蕉酿还气着他,没有回覆。 看见新闻二字赶紧打开了微博。 微博已经炸了,热搜上第一个是g1hd1次列车,第二是珈哚市。 虞蕉酿点进去,入目是一条视频,废墟里绝望的人正在嚎啕。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下子响彻整个车厢,所有人都看向她。 虞蕉酿赶紧关掉,哭声仿佛还在耳边,她心惊肉跳好半晌, 她的动作提醒了呆愣住的众人,大家纷纷掏出手机。 有的忙着联繫亲友,有的同样点开了新闻,还有的在拍摄车厢内的视频准备发布出去。 「第17节 车厢行李移动完毕,18节还有小半空余位置。」乘务员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好,放满时记得用行李把车厢门堵住,横着放会比较稳。」纪濯昆在对讲机里叮嘱。 接着立刻开启广播。 「第16节 车厢老人女人孩子先走,男人留下来将行李及坚硬物品放到18节,乘务员做好指挥。」 「请各位乘客不要贪恋财物,」纪濯昆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距离他开始指挥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大家逐渐想通了纪濯昆的方案,有不明白的眼看三四节车厢的人移动之后都没事,从众心理使然,也没有太过反驳。 顶多嘀咕了几句,觉得这纯粹是在白费力气。 十分钟后,乘务员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 从后面车厢一路移动过来的男人们也都有了经验。 所有行李箱被迅速地从行李架、过道里搬下来,麻利地塞在了后几节车厢里。 十五分钟后,第一节 车厢的行李箱被人推着放到了第13节。 到这时,全车所有人集中到了前12节车厢里。 后面6节车厢满满当当塞着众人的行李,车厢门被堵得死死的。 第8页 第13节 是用餐车厢,车厢前有一道门。 乘务员把门锁住,又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拉满密不透风的胶带,把门死死地固定住。 大家盯住那道门。 又看向陡然空荡了的车厢。 忽然有些不敢置信,他们竟然真的就服从了纪濯昆的指挥,也真的在二十分钟内完成了行李的移动。 「现在整个车厢行李箱已经全部移动完毕,请大家在座位上坐好,不要随意走动。」 纪濯昆的声音仿佛是一声号角,尽管里面没有喜悦和激动,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是胜利的象徵。 他是对的。 只要车厢里没有这些坚硬的东西,就算列车天旋地转,他们顶多会砸在车厢壁上。 但不会再有东西猝不及防地砸向他们了。 忽然有人开始鼓掌。 掌声稀稀拉拉,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大家露出了列车发生意外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也有人开始掉眼泪。 不知是为和行李箱一起被遗弃在后面的那些尸体,还是为这一趟超出常理不知何时能结束的恐怖旅程。 亦或者,是为他们刚才齐心协力地完成了一件事。 一件有可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事。 尽管这一切发生的太离奇,但好歹他们已经开始为活着而努力了。 只要活着,一切皆有转机。 车厢里的气氛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大家不再绝望无助,他们看向彼此的眼里带了一点点希望的光。 虞蕉酿已经移动到了第6节 车厢里,到这时候才发现,竟然每个人都有座位! 纪濯昆应该是知道了车厢人数,才要求将行李箱严整排列的。 必须控制在占用6个车厢以内,不然就很有可能有人没有座位。 在刚才天旋地转的时刻,他竟然想通了这么多。 饶是如此,虞蕉酿还是不得不嘆一句,他这方法太险了。 万一列车刚才真的变速了,他要怎么收场? 他这是在和意外打一个巨大的赌,赌上了全车人的性命。 万幸他赌赢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虞蕉酿的想法,所有人才刚刚坐稳。 意外来了。 列车车厢前的电视忽然亮起,一个面色沉重的男人出现在画面中央。 「大家好,我是铁道部部长安斯然,有一些情况需要和各位说一下。」 他看起来很为难,但又不得不说。 虞蕉酿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如果有办法救他们,这人不可能是这副表情。 第四章 「请大家看看手机,或者请看看窗外。」 安斯然眼圈都红了。 此刻,列车在兹芎。 它像碾压一只迷茫的蚂蚁一般,毫不留情地在这座城市唿啸而过。 到处是浓烟滚滚。 市中心联排的高档写字楼与商场已经成了断壁残垣,未完成的野心与抱负、梦想和期望都被一併摊开在天地间,猝不及防地画上句号。 花园别墅和平屋矮房的区别只剩下掉落砖块的大小,飞上天的残肢带起来的绝望都一模一样。 兹芎最着名的中心高塔拦腰折断,塔尖落到了江心,与铺了满江的大小车辆、残楼碎石混在一起悠悠荡荡。 江水上涨了好多。 火光瀰漫在这座城市,先是星星点点,继而连成一片,这座城市开始了一场全城人参与的火葬。 腾起的火焰几乎跳跃到了列车外,越烧越烈的不只是兹芎,还有瀰漫在所有存活者心头未知的恐惧。 城市覆灭的全貌在眼前快速移动,而罪魁祸首正平稳地飞驰向下一座城市。 车厢里有人点开了新闻视频,于是滚滚黄烟之下的悲惨被放大特写。 每一秒都触目惊心。 第一条视频—— 画面剧烈地抖动,大街上所有人都在奔跑。 「救命啊!」老人孩子、男人女人的尖叫和嚎啕震耳欲聋。 隐隐能看到远处的大厦正在压下来,轰然倒地时的强大气流掀起了地面上的物品。 一辆小车扑面而来,画面戛然而止。 第二条视频—— 正在直播的校运会,啦啦队的「加油」声激动雀跃。 跑道上的男生身姿矫健,挥汗如雨的模样仿佛朗朗晴日最耀眼的那道光。 「同学们快跑!」老师的声音撕裂破碎。 声音被淹没在操场上同学们兴奋的加油声里,也被淹没在了列车飞驰而过的唿啸声里。 第三条视频—— 巨石板下压着一只小小的手,那只手正努力地抓握着空气,企图抓住一些活着的希望。 「救救小宝,他还活着,小宝妈妈在这,妈妈……啊——!」 妈妈的声音陡然放大,那只小手已经无力地垂到了地面。 …… 手机「咣当」一声掉到了车厢地面上,连同眼泪一起砸了下来。 「截至目前,g1hd1次列车已经摧毁了五座城市,初步估计,死伤起码有三百万人……」 安斯然面色沉重,声音沙哑。 这场事故不仅是他一个铁道部部长无法承担的,再发展下去,怕是全人类都无法承担了。 『混沌』号还在继续。 已经驶入了第六座城市。 第9页 「目前我们尚未查明列车失控的原因,为了避免造成更多的伤亡,我们决定……」 安斯然停顿了一下,眼神避开了摄像头。 『混沌』号里,每节车厢的人都紧紧盯住前方那块小小的屏幕。 他们希望能听到被拯救的消息。 「……摧毁『混沌』号。」安斯然说得缓慢,但语气终于坚定。 大家先是懵了一下,继而有些不敢置信。 「什么意思?」有人茫然地问。 虞蕉酿的手机震动了下,她强忍着满腔惊疑与恐惧,下意识地打开一看,是虞父发来的消息。 【你王二叔家的生意比以前还好,排了一个小时才给你买到。】 一张虞父举着王二家肉夹馍的自拍,虞父用肉夹馍挡住了脸,但大笑的嘴巴还是露了出来。 王二家的肉夹馍远近闻名,虞蕉酿从小吃到大,爱得不行。 自从离开家在外地上学工作,每次回家虞父都会买好王二家肉夹馍。浓郁醇香的腊汁肉里裹挟着青椒的爽口,配上香酥绵软的白吉馍,咬一口心就踏实下来了。 到家了。 【你到了直接来医院吧,家里没饭。】 虞蕉酿闭上眼,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姐姐?」身旁有人喊她。 是原来15d座位的少年。 他一路跟着虞蕉酿到了第六节 车厢,很自来熟地坐到了她旁边。 虞蕉酿恍若未闻,睁开眼看着手机里虞父发来的照片,眼前忽然一片模煳。 手指在屏幕上移动,打字,删除,又打字,再删除。 啊…… 眼泪砸到手机屏的瞬间,万般情绪将她包裹住,对现状的无措害怕、对父母的愧疚委屈、对列车的愤怒沮丧…… 她紧紧攥着手机,不知道该如何回復虞父这条再平常不过的信息。 电视屏幕上,安斯然大约料到了自己的话会引起车厢内的骚动,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我们安排了爆炸,十分钟后会包围列车上空。」 车厢内瞬间炸开。 「要把我们炸死?!」 「怎么能这样,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坐上这趟列车就活该我们死吗?」 「那我们刚才所有人忙着搬前搬后是为了什么,早知道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刚才就被砸死!」 「不行,他没有权利决定我们的命!」 抗议的声音很大,也有人安静的坐着,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声音将虞蕉酿从满腔复杂情绪里拉出来,她听到后座一对小情侣在交谈。 「如果我们死了能换来全国人民活着,我觉得还是挺划算的。」 「我也是。」 「哎,那我们这样算不算是为国牺牲?」 「算吧,那你就是人民英雄咯。」 「嗨呀,彼此彼此吧。」 虞蕉酿回头看,两人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应该还是学生。 接触到虞蕉酿的目光,小姑娘眉眼弯弯对她笑了下。 这二人的对话让她想到了那个经典的命题——该不该放弃一个人去救一群人? 第一次看到这个命题时是高二,虞蕉酿的答案是不应该。 那时她是每次考试毫无悬念的年级第一,是老师口中难得一见的全科苗子。 坐得住最枯燥乏味的学习时光,也跑得了众人避之不及的运动会三千米。 在家被父母亲戚宠着,在校被老师同学爱着,十七年的出类拔萃养出她一身的自信洒脱。 她固执地认为,如同自己一样,每个人都是优秀且不可替代的,一个人的性命和一群人的性命具有同等价值。 生命的价值不应该由数量多少去衡量,而应该由个人的质量来衡量。 第二次看到这个命题时是大四,虞蕉酿的答案是应该。 那时她在全国最顶尖的学府里浸润了四年,见识了太多将人生质量无限提高的天之骄子。 虞蕉酿依然出类拔萃,但已经无甚稀奇。 优秀而精彩的人生有很多种活法,她的视野渐渐被打开,容纳下这个世界的五光十色。 她开始明白,数量和质量都不是衡量生命价值的标准。 活着,勇敢的活着,用有限的人生创造无限种可能,哪怕贫穷失败疾病困苦,也要眼含热泪向死而生,这才是生命的意义。 所以在面对这个命题时,她选择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一个人的单打独斗终究太孤独,这个世界因为更多人而瑰丽多彩。 此刻,命题稍微有些改变—— 该不该放弃一列车的人去救全世界的人? 这一次,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答题者,她成了列车里被决定生死的人。 但虞蕉酿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应该。 他们死,世界活。 她和大四时的那个自己一样,依然害怕孤独,所以希望这个世界始终人声鼎沸,而这种热闹需要形形色色的人才能完成。 虞蕉酿对女生回了个笑,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沉静了些许。 她又打开了虞父发来的照片,还是很想哭,但总算不再害怕得发抖。 电视屏幕里,安斯然起身,他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铁道部员工。 「不想隐瞒大家,是因为我想和大家说句对不起。」 第10页 安斯然整理衣冠,面向镜头郑重地鞠躬。他身后所有人弯腰,久久不愿起身。 ——真的很抱歉,放弃了你们。 车厢里,喧闹声渐渐停下来,有哭声响起。 「可这……这并不是我们的错啊。」 有人抢过了乘务员的对讲机,声音颤抖沙哑,他试图和刚才带领全车人自救的纪濯昆对话。 「那什么军官同志,你拒绝他,你拒绝他!我不想死!」 几秒钟后,纪濯昆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对不起,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 「可是……可是你也想活下去的不是吗,不然你不会让我们大家把行李搬到后面。」 「绝境求生是人类的本能,为国为民是军人的责任。」纪濯昆说。 那人把对讲机狠狠砸在了地上。 「我没有那么伟大!」他愤怒地吼道,「外面人的命是命,我的命也是命!他们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成全他们!」 有人想通了,哭着劝他:「都已经改变不了的事,还吵吵什么呢。」 「什么改变不了,我想活有错吗,他们这是在杀人,我……」 他的咆哮声戛然而止,视线盯住列车外的某处,整个人如遭雷噼。 此刻列车飞进了第六座城市的一个小区,飞得很低,能看清地面上人的表情。 所有人都在哭嚎着逃命。 「老婆?」男人盯着人群中的一个女人,整个人石化在原地。 女人被夹杂在奔跑的人流里,紧紧抱着怀里三岁的小女儿。 「小小……」男人语气仿佛在做梦。 下一秒勐地惊醒过来。 「快跑!老婆快跑!」列车速度很快,他从车厢前端一直跑到车厢后端,想要看清老婆和女儿的状况。 她们没躲过去。 列车撞倒了小区里的一棵大树,大树砸下来,压在一片人身上,其中就有她们。 男人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腿一软瘫倒在了车厢地面,从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嘶吼。 「啊——!」 他的灵魂仿佛也被那棵大树狠狠击中了,整个人变成了一具空壳。 没有人上前劝他,这车厢里此刻谁都劝慰不了谁。 广播被打开,纪濯昆的声音从车内广播传来。 「请大家好好利用这最后的十分钟吧,不要浪费和珍重的人说再见的机会。」 一语惊醒众人。 还沉浸在死亡来临的恐惧中的人们,愣怔地流着眼泪掏出手机,哽咽着说出难以弥补的遗憾。 虞蕉酿看向手机,虞母正好发来了消息。 【乖宝到哪了?】 虞蕉酿心想,该怎么说呢,妈,我大概要到天上去了。 哈哈,真荒谬。 她深唿吸了好几次,给虞母打过去了电话。 「宝,」电话里虞母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没有像刚做完手术那般有气无力了,「你爸给你买了肉夹馍,香的呦,整个病房都是肉香,你还有多久回来吃?」 「我……」虞蕉酿一开口就察觉到了自己不对,声音颤抖的不行,她用力清了清嗓子,「爸在你旁边吗?」 「在呢,啃苹果呢。」 「妈你把免提打开。」 「咋了宝,你声音听着不对啊,是不是出事了?」虞母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电话里,虞父的声音也传来,「咋了咋了?」 「爸,妈,听我说。」虞蕉酿眼睛盯住面前窄窄的座位靠椅,用尽全力保持平静。 「我的存款都在股市里,一会我把帐号密码发给你们,回头你们去问问大表哥,让他教你们怎么把钱取出来。不过我觉得放里面也行,我买的那几只股票每年赚可多了。」 「说啥玩意呢。」虞母听得一头雾水。 「我在咱家前面小区买的那套房,其实户主写的是你们俩的名字,但是瑞瑞姐不让我告诉你们,因为你们肯定会向我小姑炫耀,到时候被嫌弃没用的还是瑞瑞姐。」 「干嘛呢这是?」虞父咔嚓咬下一口苹果,「这交代后事的语气。」 「呸!臭嘴。」虞母给了虞父一巴掌,「到底怎么了宝?」 「妈……」虞蕉酿的声音带了哭腔,赶紧吸了吸鼻子。 「妈,爸,我见不到你们了……」她终于没有崩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电话那边,虞父虞母一下就慌神了:「你不是在车上吗,出什么事了,要不我替你报个警?」 「是在车上,」虞蕉酿擦了擦眼泪,「车在天上。」 「车在天上?!」虞父的声音迴荡在病房里。 病房里还有其他的病人,听到这一嗓子一下子激灵起来,「g1hd1混沌号?」 「是……」虞蕉酿听见了,「我就在这个车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就是回不去了……」 虞母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扶着床沿才能勉强坐住。 虞父手里的苹果滚到了地上,他盯着手机,脸色发白。 「别慌,你们不要慌。」虞蕉酿擦掉眼泪,「好歹还有时间,能跟你们说说话。」 「妈,爸,你们两个要好好的,」虞蕉酿哭着说,「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总是想着省钱,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妈,你想买的衣服就买嘛,犹豫了大半年了吧,哎呀算了我等会就下单。」 第11页 「爸呀,不要老是抽菸知道吗?知道你老菸瘾,最后再啰嗦你一次了,偶尔抽一根得了,最好还是戒掉吧。」 「宝宝,宝宝。」虞母哭着打断她,「妈不要衣服,我想你回来……」 虞蕉酿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爸,妈,你俩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吵架,会好好的活着。」 「宝……」虞父也泪流满面。 「快点答应我呀。」虞蕉酿哑着嗓子催促道。 「你回来,你回来监督我们两个……」虞母说。 虞蕉酿转头,她已经看到车窗外的直升机了。 它们盘旋在『混沌』号上空,将列车密密麻麻地包围住。 那里面放着足够炸毁列车的炸.药。 回不去了。 「对不起,爸妈,早知道是这样,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们的。」 这一生有好多遗憾啊,虞蕉酿想。 没能陪爸妈走到最后,没能遇到一个心意相通的人,没能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痕迹。 就要这样离开了,真的好不甘心。 「宝宝,爸妈爱你。」电话那端,爸妈的声音朦胧带着鼻音。 「我也好爱你们。」 唯一庆幸的是,她收穫了这世间最纯净最浓烈的亲情。 家人给她的爱毫无保留,让她享受到了这世间最无私的美好。 如此,也算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所有直升机的舱门打开,500吨炸.药蓄势待发。 列车到达第七座城市,滚雪球般扩大的伤亡数字让列车外的人无法再继续等待。 「咣当。」虞蕉酿忽然听到手机里掉落的声音,随即信号忙音,电话被掐断了。 也好,她真的不擅长这样的告别。 再多一秒就会崩溃了。 虞蕉酿把该交代的事情写在备忘录里发给虞母。 退出聊天框时看到了师兄,想了想,虞蕉酿给他打了一段话。 【要是平时我根本不会再搭理你,但今天不想做个受气鬼,所以要狠狠骂一骂你:呆头鹅,嘎嘎大叫前麻烦擦亮眼睛,看看你有没有资格瞎叫嚷。基地培养我付出很多,但我扪心自问,没有对不起基地分毫,该回报的我早就回报了,我有决定我自己人生的权利。】 【呆头鹅,人畜有别,是你不配做我的朋友。】 「你情绪变得还挺快。」身边忽然有人默默说。 虞蕉酿吓了一跳,扭头去看。 是那个少年。 他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变化,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悲伤和难过。 在满车厢的凄悽恻恻里,他显得格格不入。 「吃糖吗?」他从兜里摸出一块玉米糖递过来。 虞蕉酿撕开包装放进嘴里,甜甜的。 妈妈最喜欢吃的就是玉米糖了。 唿,虞蕉酿长长吐出一口气。 爸妈现在肯定都很难过吧,如果人死后真的还有魂魄,她会第一时间赶去再看他们一眼的。 「谢谢。」虞蕉酿说,她揣度着少年的神色,「你......没有和你家人说吗?」 「没有家人。」少年道。 虞蕉酿看向他。 少年耸了下肩膀:「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人挂念我,而我也不挂念谁。」 虞蕉酿没有问原因,少年大概有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吧,可他们没有畅谈人生的时间了。 「糖很甜。」虞蕉酿说。 少年扯开一个无所谓的笑:「我叫岳澄天,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吗?」 「从来没有被人记得过,现在想想,也会觉得有些失败。」他小声解释道。 「岳澄天,」虞蕉酿对他笑了下,「我记住了。」 少年的眼睛亮了下,他从兜里又摸出一颗糖,放进嘴里,嚼了一嘴甜甜的落寞。 虞蕉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少年的眼圈忽然红了,他侧过头,脸转向了另一边。 虞蕉酿理解不了他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他忽然融进了这一车厢的难过里,手掌在他背上拍了拍,权当是给黄泉路上同行人最后的安慰。 视线无意间瞥向前方,虞蕉酿心脏勐地一缩。 纪濯昆正靠着车厢中间的墙壁,眼睛望着她的方向。 少了初见时的盛气凌人,多了难以言喻的复杂莫测。 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虞蕉酿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又心动了。 他盛满天地间狂傲之气的眉眼、似乎能噼天碎地的强大气场、众人皆坐独他站立的卓尔不群…… 这个人好像是上天专门为她打造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方肌肤都正中她下怀。 好想亲他。虞蕉酿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冲动。 好想在他眉心落下一个标记,让这个人毫无保留地属于自己。 如果不是在死亡之前遇见他就好了。 这所剩无几的人生又添一桩憾事,真叫人感嘆命运弄人。 虞蕉酿艰难地移开视线,她看到直升机上的飞行员已经在打手势了。 5。 列车开始加速,但螺旋桨巨大的旋转声始终停留在列车上方。 4。 无论列车飞往哪个方向,都逃不开直升机的包围圈。 3。 第12页 虞蕉酿控制不住自己,还是看向了纪濯昆。 这次她终于能确定了,纪濯昆看的就是自己。 只是为什么呢? 难道他也一见钟情了。 2。 纪濯昆似乎下定了决心,朝她走过来。 虞蕉酿勐地起身。 整个车厢只有两个站立的人,隔着浓厚到窒息的悲伤,隔着还有一秒的生命。 1。 纪濯昆张嘴说了什么,但虞蕉酿听不到了。 爆炸声轰然响起,震动天地。 列车被冲击得向下坠去,虞蕉酿摔倒在座位上。 有人朝她勐地扑过来,结实的臂膀圈住了她。 她能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唿吸,落在她的脖子间,温热的,让人几乎要落泪的暖。 他是不是傻,难道人的身体抵挡得住这样的爆炸吗? 第五章 结束了。 安斯然看着直升机转播过来的画面。 g1hd1次列车淹没在浓浓的火光里,腾起的黑色烟雾遮天蔽日,大半个城市都沦陷在了这场爆炸里。 这是一场牺牲了数百万人的事故,它突如其来,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就像是一场猝然袭进脑海的噩梦,让处于沉睡中的人间无法挣扎。 万幸,至此总算是天光大亮了。 安斯然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走出大厅。 作为铁道部部长,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承担。 「列车又出现了!」一声惊唿自身后响起。 安斯然勐地回身! 『混沌』号宛如一只涅槃的凤凰,携着一身炽热的火光从滚滚浓烟里冲出,十八节车厢盘旋着一路向上,直冲云霄。 天吶。 安斯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可是500吨炸.药,相当于一颗小行星撞上地球的威力,这力量足够炸出一个人工湖,区区列车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 这真的还是『混沌』号吗?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这一刻安斯然几乎要背弃自己的信仰。 所有人看着『混沌』号如一道带火光的闪电,迅疾地沖向了高空中的直升机。 几乎是眨眼间,最末端的车厢就以不可撼动的气势撞落了一架直升机。 『混沌』号没有停顿,忽而展开如一道长链,忽而蜷曲成一道飘摇的s形。 它就像是有感应般,准确无误地迎上了高空中的十架直升机,车身狠狠地撞上去,直升机在空中瞬间四分五裂。 屏幕上最后的画面,是阳光照在混沌号车身的火焰上,分不清是阳光更刺目,还是那腾起的火光更灼眼。 安斯然眼前一黑。 完了。一切都完了。 * 车厢里,列车加速腾起的幅度迫使所有人滚落下座位。 虞蕉酿无法控制地歪向一边,然后被纪濯昆锁在了怀里。 她能感觉到纪濯昆紧绷的肌肉,他的双臂宛如一块无法撼动的钢铁,就算天崩地裂也不能使他失控。 他整个人覆盖在虞蕉酿身上,是无论刀山火海也要替她抵挡住一切的姿势。 纪濯昆把虞蕉酿圈得太紧了,她几乎不能唿吸,大脑一片空白。 心跳扑通扑通,跳得比车速还要让人惊恐。 一个人的心跳可以这么快吗? 这个世界原来可以这么难以预料吗? 虞蕉酿紧紧地贴着纪濯昆的胸膛,祈祷就让死亡在这一刻来临吧。 趁着爆炸带来的疼痛还没有降临,趁着心头忽然生起的贪恋还没有愈演愈烈。 再多一秒她就会在他怀里碎裂开,再多一秒她就会想要和这个男人白头偕老。 可是死亡没有降临,车厢里喧闹渐起。 直到列车渐渐恢復了平稳,纪濯昆才放开她。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公分,唿吸几乎都缠在了一起。 虞蕉酿看到他眉峰里藏着一颗小小的痣,看到他眨眼时睫毛覆盖下来的阴影,也看到他眼里的自己。 ——坚定地直视着他的自己。 哪怕他眼里的情绪太过盛气逼人,就像他整个人让人退避三舍的气场。 虞蕉酿也不允许自己躲开视线。 要看清他。 此刻大概是死亡前的慢镜头,死神大发慈悲将时间定格。 她要趁着这一刻牢牢记住他的模样,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一定要早早找到他。 老天爷,求求你,这辈子的诸多遗憾,就用下辈子和他在一起来弥补吧。 纪濯昆忽然伸手,将她散落在脸上的乱发别到耳后。 「不该这么晚才遇到你。」他说。 虞蕉酿眼眶忽然就酸了。 原来不是她自作多情。 他刚才靠在车厢壁时眼里的眷恋是因为她,两人贴在一起不分彼此的剧烈心跳声是因为她,此刻语气里的遗憾也是因为她。 她都感觉到了。 他和她有一样的情绪。 「你……」一开口,虞蕉酿的眼泪就砸了下来。 纪濯昆微微嘆气,把她搂在怀里拍了拍。 他想要说些什么,列车里乘客的尖叫声惊醒了二人。 「啊——!」那人指着窗外。 熊熊火焰像狰狞的恶犬,跳跃在列车玻璃上。 仿佛下一秒火焰就能烧进来。 所有人失声尖叫,车厢里乱作一团。 第13页 纪濯昆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放开虞蕉酿倾身向前,手按在列车玻璃上。 很烫。 这样高的温度,按理说玻璃早就熔了,可是现在却完好无损,甚至连颜色都没有变化。 况且,刚刚十架直升机发射下来足以炸毁一座城市的炸.药,列车也只是被坠得高度下降,车身并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爆炸和烈火併不能损毁列车。 此刻车厢里的人,应该都还是安全的。 「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对吗?」虞蕉酿也反应了过来。 此时置身的环境容不得她继续沉浸在缱绻的绮念里,她在一瞬间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随着纪濯昆的动作将视线定格在了玻璃上。 「是。」纪濯昆点头。 透过火焰的缝隙,依稀能看到外面的云层。 列车冲进满天云团里,将轻飘飘的云朵烫出了一个巨大的洞。 他们已经置身于万丈高空。 如果不是时间尚早,大约从地面往天空看,列车会是一道极美的晚霞吧。 有其他人也发现了列车的诡异。 太玄乎了。 「邪门!列车还能飞到天上。」 「命大嘿,炸.药都没把老子炸死,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所以这火烧不进来对吧。」 「那现在这玩意是要飞到哪去?」 『混沌』号似乎漫无目的,在高空忽而盘旋俯冲,忽而垂直向上。 车厢里的人又开始了上下翻转颠来倒去的痛苦,幸好这次没有扑面而来的行李箱,倒是安全了许多。 纪濯昆一把将虞蕉酿按在座位上,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尽管列车摇摆不定,虞蕉酿始终被他牢牢拽住。 这一次,她没有受伤。 可是车厢里有很多人都磕磕碰碰,伤得不轻。 「安全带。」纪濯昆扫视着车厢里的状况,眉头微皱。 虞蕉酿一听就明白了,将行李箱的隐患解除后,他开始思索如何让大家固定在座位上了。 「也许下一秒我们就会死。」虞蕉酿轻声说,根本没有机会用上安全带。 「也许我们都能长命百岁。」纪濯昆看着她,他眼里升腾起希望。 还会更糟糕吗? 他们坐上了一辆超出常理的列车,列车夺走了数百万人的性命,500吨的炸.药要夺走他们的性命。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的呢? 如果事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算是好消息。 他们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从现在开始的每一秒都是生命的馈赠。 纪濯昆要让所有人都拥有更多的一秒钟。 虞蕉酿和纪濯昆对视,她看出了他眼里的坚定,也看懂了他心里的想法。 「可是……」虞蕉酿左右看看,逼迫着自己开始思索,「怎么让所有人都有安全带?」 「衣服、绳子……先把能捆绑的都系在一起。」纪濯昆说。 「不是所有人都有绳子,衣服…衣服太短了。」虞蕉酿摇摇头。 现在是夏天,就算是有女生觉得车内空调太冷,也仅仅是披了件外套,外套长度并不足以环绕住座椅。 纪濯昆忽然抬手,虞蕉酿同时伸手。 二人碰到了前面的靠椅布:「这个!」 每个座位上都有靠椅布,如果能把靠椅布取下来剪成长条,碎长条拼接在一起,足够把人牢牢绑在座椅上了。 虽说不如飞机或汽车上的安全带那般牢靠,但在这种情况下是唯一能让所有人都拥有列车「安全带」的方法了。 但是没有剪刀,安检时不允许带尖锐的利器。 『混沌』号又开始剧烈地摇晃了,它在加速。 有人像坐了火箭般直接从最后排座位发射到了最前排,一头撞在了列车壁上,疼得吱哇乱叫。 纪濯昆起身喊了一声,一个乘务员回身,将手里的对讲机递给他。 纪濯昆按下对讲机,对散布在各节车厢里的乘务员说:「先让大家抱住小桌板,或者蹲在座椅下方,将自己固定住。」 「是。」 「好。」 「明白」 回应声从各节车厢发出。 纪濯昆对虞蕉酿说:「我要去前面驾驶室里发布广播,你保护好自己。」 虞蕉酿拽住他:「那你怎么保护自己?」 纪濯昆眼里浮出淡淡的笑意:「我不需要保护自己。」 他的生命很早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他眼前是祖国人民,身后是祖国山河。 这些才是他要保护的。 虞蕉酿想说你胡说,话到嘴边终究说不出口。 她明白他。 如果这节车厢里装的是基地里发掘出的文物,她也一样愿意保护文物而放弃生命。 纪濯昆为的是现世安稳,她为的是前世传承。 不论是肩上重任,还是血液里流淌着的本能,她都能够理解纪濯昆。 「可是我们还没有想到怎么固定『安全带』。」 「我会想到办法的。」 纪濯昆起身走向前方,他一路扶住了不少东倒西歪的人们。 虞蕉酿看着他穿越节节车厢,步伐坚定又迅速。 他的背影让她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砰」的一声巨响,列车撞到了什么,狠狠地一震。 第14页 所有人惊恐地看向窗外。 火焰熄灭了不少。 窗外是连绵的雪山,因为这一撞巨大的雪块从山顶扑簌簌地落下来。 『混沌』号贴着雪山穿梭,雪块砸在列车上,火焰瞬间熄灭了。 虞蕉酿心里一动,『混沌』号这是在灭火吗? 窗外连天的茫茫白色取代了先前炽热的烈红。 有闷闷的响声从远处传来,渐渐连成一片,在列车外轰隆作响,好像雪山里藏着惊雷。 「雪崩!」车内有人惊唿。 远处堆叠的白色仿佛从天而降的巨浪,层层叠叠地蜂涌下来。 天地间满是白色的积雪和散落的冰晶,疯狂地向下砸来。 眼前再没有其他颜色。 『混沌』号迎头撞进了陷落的积雪里,在急速涌来的雪块里穿梭,巨大的雪块撞在玻璃上,炸开一片白茫茫。 越来越多的积雪因为下落的冲击力砸在了车顶上,似乎是太过沉重,『混沌』号的速度竟然渐渐慢了下来。 「是潜龙雪山!」 虞蕉酿听到有人说,「潜龙雪山竟然雪崩了。」 潜龙雪山! 很多西北以北的人都听说过这座雪山。 作为诺顺最圣洁的雪山,它有许多神秘又美丽的传说。 传说天上的龙太子为了消灭凶兽誜厄,身负重伤掉到了诺顺,善良的人类少女乌雅渡救下了他。龙太子为了报恩化作一座雪山,世代守护着善良美好的诺顺人民。 那座雪山就是潜龙雪山。 虞蕉酿听到这个传说是在半年前,那时她发掘出了一幅古画。 她还记得自己看见这幅画的第一眼就赞嘆不已,「这样大气磅礴的画真是少见!这条龙盘踞九洲威风凛凛,哎这里还有座雪山……」 一同发掘的当地村民就告诉她,画上雪山的位置有点像是诺顺的潜龙雪山,顺便告诉了她潜龙雪山的传说。 【师妹,你们半年前发掘出的那幅古画刚刚完成所有修復……】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师兄发来的信息。 虞蕉酿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第六章 她急忙拿出手机,翻出师兄之前发来的古画修復图。 即使是翻拍的照片,虞蕉酿依然被这幅画里喷薄而出的气势所折服。 画的主体是一条横亘于九洲大地之上的游龙,它仿佛挟着噼山碎石之力,龙首昂扬挺立,傲然于九州之上威风凛凛,连飘扬的龙鬚都带着毁天灭地的磅礴气势。 在游龙之下,整片九洲大地显得苍白又渺小,似乎只是游龙翱翔于天地间时途经的一方弹丸之地,轻易就被它分崩离析。 龙身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宣告着灭亡。 巍峨的高山变成了巨大山石,擦着龙尾碎裂在黄烟缭绕的空气中; 万丈悬崖拦腰折断,一半被甩向了千里外的海洋,一半被龙踩在脚下,迎着万物倾倒的方向; 怒涛捲起千丈浪,龙身体的一小部分捲入了浪花中,故而更大的浪花翻涌着奔腾向四面八方; 还有飞扬在天地间的茫茫白色,那是被撞倒的雪山残迹。 画的右上方有五个字——九洲游龙图。 字旁另有一句小诗——「九洲千里落,天地万象开」。 虞蕉酿盯着这句诗。 她从画里只看出了「九洲千里落」,山川湖海、村落宫殿悉数瓦解。如果巍巍九洲是一个人,这幅画里的他已是体无完肤。 既是如此,为何还有后半句的「天地万象开」? 虞蕉酿想起来,这幅画的迷点远不止于这一句诗。 自这幅画被发掘出来,整整半年的时间,基地都没有分析出这幅画所属的时代。 它不属于歷史上任何一个已知的朝代。 无论是纸张、颜料还是画技,都有许多从未见过的陌生之处。 但诡异的是,画里的九洲地图与却与现实相差无几。 「正因为这样,才更加可怕。」参与发掘的领导,也是虞蕉酿的老师这样说。 若这画出自某朝古人之手,歷史的局限性使得作画人不可能掌握如此全面的地理风貌。 若这画是近代人所画,那就更不可能。一是基地里的仪器不可能探究不出近代画的具体年限,二是近代画不可能有这样的陈迹,它看起来至少尘封过千年。 留在画上面的泥垢就是证据,那里面有千年前的微量元素。 可千年前的地理又与近代相差许多。 这幅画实在是矛盾重重,疑点重重。 这也是为什么师兄修復好它后,需要联合多个部门共同写报告材料的原因。 《九洲游龙图》已经超出了一个部门的理解范围。 虞蕉酿将画面左上角放大,再放大。 看不清。 她没办法确认那片白茫茫的雪色是否是从潜龙雪山开始蔓延的。 列车外,雪崩还在继续。 巨大的雪块砸在车玻璃上,如同蜉蝣撞上大树般,碎成了雪末。 玻璃上留下的片片雪痕,是诺顺的潜龙雪山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虞蕉酿看着窗外的一片白色,再看向手机里《九洲游龙图》上那片炸裂开的白。 恍惚间她觉得这两处重合了。 画中「九洲千里落」的场景正在真实上演,潜龙雪山的崩塌被定格在了《九洲游龙图》上。 第15页 她觉得自己好像手握剧本的上帝视角玩家,窥到了接下来游戏的走向。 可她又是这场游戏里最悲催的亲歷者,眼睁睁看着事情向剧本里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却无能为力。 虞蕉酿想起了村民告诉自己的那个传说。 如果传说是真的,此刻会不会有龙太子从雪山底一跃而出,继续守护着美丽的诺顺呢? 快出现吧,虞蕉酿无助地想,不然诺顺就真的要被『混沌』号摧毁了。 潜龙雪山没了。 『混沌』号没有再发疯一样地乱撞,它在躲过潜龙雪山的雪崩之后,慢慢地爬上了远处一座更高的雪山。 车底贴着雪山缓缓上行,比起先前的疯狂,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小心翼翼。 虞蕉酿都能看清空中飘摇落下的雪花。 自从列车失控后,这是第一次速度降到这么慢。 车厢里的众人也惊奇地看向窗外。 「我觉得这车好像是活的。」一旁的岳澄天忽然说。 他把手贴在车玻璃上,玻璃上凝结的水汽印下了他的掌印,然后化成一道水流滑落下来,好像是玻璃在流泪。 虞蕉酿看他一眼,这个少年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乌髮浓眉压在脸上,脆弱的白和极致的黑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褪了色的山水画。 但他的眼睛却比刚才亮了,里面仿佛有团跳跃的火,欲欲跃试着燃尽生命。 这个少年也有些奇怪,虞蕉酿想。 怎么会有人那么平静地面对死亡,没死成后又兴奋地等待着死亡呢? 「你有这种感觉吗?」岳澄天转头问她。 「……」 虞蕉酿点点头,她是在打开《九洲游龙图》的那一刻感觉到的。 总觉得列车好像在和古画唿应着,灵性地復原着古画里游龙的姿态。 「看『混沌』号这气势,总觉得它好像要把这个世界重塑一样。」岳澄天慢吞吞地说。 「重塑?!」虞蕉酿脑中有根弦勐地一响。 「想要塑造一个全新的自己,就必须把旧的自己打破,这不就是重塑嘛。」 九洲千里落,天地万象开…… 岳澄天的话提醒了虞蕉酿。 也许「天地万象开」开的并不是被打落的九洲,而是一个全新的九洲。 只有将旧的世界摧毁,才能在它的废墟上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所以『混沌』号要重塑世界吗? 虞蕉酿赶紧看回《九洲游龙图》。 这时候,列车已经爬到了雪山的顶端。 然后狠狠地沖了下来。 「啊——!」尖叫声一瞬间迴荡在所有车厢。 列车俯冲的速度很快,重力拉着它不断下坠。 车厢里的人都砸向了前面,甚至有人重心不稳直接翻过了座位,两条腿在空中扑腾着,栽倒进了前排的座位上。 纪濯昆匆匆打开广播,一遍遍地提醒车内所有人不要惊慌,利用身边物品将自己固定牢。 虞蕉酿抱住了小桌板,努力攥紧手机不让它脱手。 几秒钟之后,列车已经冲到了山脚,一个大甩尾,又慢慢地爬上了另一座雪山。 虞蕉酿:「……」 这失重之后缓缓爬坡的感觉好熟悉,不就是游乐园里的过山车吗。 现在列车爬的是真山,刺激程度翻倍。 趁着列车爬坡的安稳,虞蕉酿赶紧点开了和师兄的对话框。 十几分钟前发过去的怼人小作文是最后的聊天记录。 师兄一直没有回覆,让这篇小作文显得很尴尬。 虞蕉酿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虞蕉酿打字: 【师兄你好,我是师妹,方便电话吗师兄?】 师兄回復的很快: 【你还活着?!】 你才死了。 虞蕉酿有些无语,师兄好不会说话。 【新闻说你们已经……足足500吨炸.药,爆炸声基地都能感觉到。】 【还活着,没死成】虞蕉酿回復了一句,迅速引入正题。 【师兄,把修復好的《九洲游龙图》高清扫描给我,急急急!快快快!】 【好。】师兄竟然没有置疑,两分钟就发来了扫描图。 虞蕉酿赶紧打开,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能看清图上的每一点细节。 虞蕉酿看向图里龙尾的位置,有了怀疑的心思,怎么看都觉得不是巧合。 龙尾巴尖就在青玄北高铁站的位置。 列车摧毁的七座城市,正好排列在尾巴的前端。 潜龙雪山就在第七座城市的前端,龙尾巴中间的位置 难不成『混沌』号是沿着画里龙的身躯在前行吗? 虞蕉酿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难道列车也看过这幅画? 天吶,她在想什么呢。 虞蕉酿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手臂压到了口袋上,感觉到了纸张的硬度。 是从行李箱拿出的那封信,列车第一次颠簸前她把信摺叠放进了口袋里。 这封信也十分奇怪。 行李箱是今天早上才收拾好的,收拾完后就一直放在了家门口。 没有人来找过她。 大家都知道今天她要回家了,约好了在基地大厅做最后的告别。 第16页 那时候人很多,会是有人趁着那个时候把信封放进她行李箱的吗? 可是也不对,行李箱一直在她视线范围内,不可能有人打开。 这样想着,虞蕉酿从口袋里拿出信封,从里面抽出那张宣纸。 然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宣纸上竟然有短短半截墨痕,小手指的指节那般长度! 虞蕉酿把手机里的《九洲游龙图》放大,定格在龙的尾巴尖。 她惊讶地发现,画上龙尾的走势和宣纸上那半截磨痕的走势一模一样,甚至落笔的轻重都一样。 「我的天。」虞蕉酿惊唿出声。 她这时才想起来,《九洲游龙图》和这张宣纸的尺寸差不多。 岳澄天凑过来:「怎么了?」 虞蕉酿指着宣纸上的墨痕:「这里原本是空白的。」 岳澄天皱眉,正欲开口,两个人同时看到,宣纸上的黑色墨痕向下延伸了一点! 指甲盖大小的距离。 岳澄天:「……」 虞蕉酿:「……」 列车从山顶俯冲下来,雪山上碎裂的雪花被列车冲撞地炸开,飞向空中又落下。 下雪了。 这是一场确定要将人类毁灭的雪,下得恣意张扬,毫不隐瞒它的野心。 虞蕉酿紧紧按住那张宣纸,岳澄天也帮她按着。 这次列车下降的速度更快,车厢里越来越多人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列车似乎真的在模仿过山车,一下滑到山底后,还向后倒退到半山,再次狠狠冲下来。 作为过山车深度恐惧患者,虞蕉酿此刻有飙脏话的冲动了。 太可怕了,这种腿脚发软的感觉。 列车开始爬第三座雪山。 虞蕉酿焦虑地看着渐渐变长的墨痕,总觉得这张宣纸像是列车的行车记录仪,正在记录着列车的轨迹。 到底该怎么让列车不要再继续行驶下去? 墨痕一点点增加,岳澄天也在看着这张纸。 纸上会自己出现墨痕?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转念一想,此刻自己正在一辆会飞的列车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天方夜谭的呢? 这样一比较,一张会自己画画的纸实在没什么稀奇。 反而让人有了想要搞明白的冲动。 「这墨痕出现的似乎有规律。」岳澄天忽然说。 虞蕉酿也发现了。 像是匀速增加。 她看着毫不震惊的岳澄天,索性心一横把《九洲游龙图》给他看。 多个人和她一起解谜,但愿会比自己一个人更有效率。 「如果是匀速增加,要多久能在宣纸上画完这幅画?」虞蕉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如果《九洲游龙图》是『混沌』号的轨迹参考,而宣纸上增加的痕迹是『混沌』号的实际轨迹,那么要完成一幅《九州游龙图》,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时间很重要。 如果『混沌』号的目的真的是「天地万象开」,这个时间既是『混沌』号摧毁地球的时间,也是人类能在地球上存活的时间。 岳澄天掏出手机打开计时器,掐算着宣纸上墨痕出现1cm需要的时间。 虞蕉酿给师兄发信息,让他测量出盘亘的龙身精确的长度。 【你要干什么?你还好吗师妹?】 【师兄我现在没空和你解释,你快点测量,给我个精确的数字】 【好】 师兄看了新闻,大约能猜到虞蕉酿这边情况紧急,竟然也没有刨根问题。 虞蕉酿回忆着古画实际的情形,自己在心里也得到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等到师兄发来了数字,和她预测的差不多。 虞蕉酿把这个数字告诉了岳澄天,然后手指在桌板上飞快地敲着,她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敲击身边的东西。 「48小时。」 一分钟后,虞蕉酿和岳澄天同时说出了这个数字。 最多48小时,列车就会復原出《九洲游龙图》。 到那时,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两幅一模一样的画,可是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 旧的会被摧毁,重塑成另一个人间。 第七章 现在是16:53。 距离『混沌』号在青玄北站失控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列车放弃了在白茫茫天地间玩过山车的游戏,它加速越过了连绵的雪山,所经之处山崩地裂。 从高山上陷落的雪浪仿佛是『混沌』号长长的甩尾,腾空之后掀起了惊人的破坏力,跌落时却又復归于平静。 仿佛这片土地从未有过一段段山脉,从未有过巍峨壮丽的雪景,也从未有过龙太子和人类少女的传说。 大自然沉积千年的杰作被『混沌』号轻易瓦解,世界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列车飞向远方。 眼前渐渐出现了一望无际的苍茫草原,有骏马在不安地嘶鸣,远处放牧人驱赶着东奔西逃的牛羊群回家。 只是一向乖顺的牛羊群此刻却反常得很,各个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咩咩」「哞哞」声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心生慌乱。 放牧人打着唿哨给猎狗发号施令,勇勐忠诚的草原狼狗奔跑在牛羊群的最外圈,呲着牙沖失去方向的羊群咆哮,将它们吼回大部队里。 忽然,这只草原狼狗停了下来,耳朵警觉地立起,看着天际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咆哮。 第17页 放牧人闻声望去,看见远处的天边飞过来一道狭长的白色物体。 是龙! 它在空中盘旋翱翔的姿态和传说中那个神圣的图腾一模一样。 待它飞近了,放牧人有些不敢置信,不是龙,好像是……列车?! 猎狗奔腾着撞上了主人的身体,将他狠狠撞倒在地上,放牧人滚了好几圈,才稳住了身体。 列车飞驰而来的破空声近在咫尺,他听到了牛羊的惨叫,下意识地望过去,看见刚刚还左蹿右跳的牛群和羊群已经大半都安静了。 列车从天而降,一节车厢撞上了这群慌张逃命的动物,它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他的狗浑身都是鲜血,一身毛都惊得立起,它挡在放牧人身前,身体微弓,从喉咙里挤出兇勐的低吼。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也许连树叶都尚未来得及掉落枝头。 放牧人忽然伸长手臂把狗抱到身前,带着它向旁边一滚,一人一狗躲过了扫过来的列车末节车厢。 列车飞向了草原人群聚居的地方。 狗从放牧人怀里跳出来,冲着天上的列车昂首怒吼。 放牧人从没见过自己的狗这么生气。 狗跳到放牧人眼前,咬着他的衣服要让他站起来,它对着列车离开的方向急得不住狂吠。 放牧人心头一凛,终于接收到了狗的意思。 要去救人! 列车飞去的方向,他的家人、他的同胞正等待着他回家吃晚饭。 放牧人抹了把脸,放下手上时才发现手上全是鲜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牛羊的。 他顾不上身旁还存活的牛羊,狂奔向一只因为害怕而忘记逃命的马驹,翻身上马扬手在马身甩了一鞭。 「回家!」 他命令道。 伴着肃肃的风声,马驹载着他狂奔回家,狗的嘶吼声咆哮了一路。 待终于到家时,他一直悬着的心沉到了谷底。 晚了。见不到亲人最后一面了。 屋毁人亡,这片草原从此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放牧人跪倒在一地狼藉间,连哭都发不出来声音。 他的狗也安静了,奔跑了一路的四肢颤抖不停,它跌倒在地面,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渐渐僵直。 * 虞蕉酿知道这片草原。 她曾经来这里玩过,那是她到基地的第一年。 领导带着基地里大半的人到这片草原团建,这里的人都很热情。 他们将肥美的全羊架在火上烤,焦嫩的肉香味混合着调料味,飘散出草原特有的粗犷豪爽; 夜幕低垂时所有人一起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舞,尽管彼此交流得磕磕绊绊,但笑就够了,所有人都能在从彼此脸上的笑容中感受到快乐和享受。 后来虞蕉酿也曾独自一人来过这片草原,她很喜欢这里未经打扰的天然,也很喜欢这里的人们。 这里的姑娘看见她时会腼腆的笑,然后跑回家给她捧来一碗热乎乎的奶茶,看她喝得一脸满足,又会脸红红地塞给她许多奶糖; 这里的男人会牵着马绳教她骑马,尽管到最后她也没能学会,但还是靠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赢得了男人赞赏的大拇指; 她教这里的孩子唱别看我只是一只羊,小孩子跟着老师学过几句普通话,忽闪着明亮的眼睛笑容狡黠,偏要唱成「别看我只是一只狼」。 当看到『混沌』号闯进这片草原时,虞蕉酿心都要碎了。 往事歷歷在目,她心中的净土已经不復存在。 从繁华城市到纯净草原,『混沌』号真的要打破一切。 凭什么? 虞蕉酿忽然生出一股愤怒,凭什么一辆列车就能摧毁他们的安稳生活? 凭什么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了几千年的痕迹要被如此轻易地抹去? 大自然赋予这世间诸多瑰宝,有太多美好等着人类去探寻,凭什么要这么快就不復存在? 活在这世间纵然有战争有疾病有犯罪有一切骯脏丑陋,但与此同时还有善良有救赎有光明和一切纯净美好的爱。 世界纷纭复杂,人类生死与共,凭什么要由一辆不知道什么玄妙的列车来主宰人间生死? 你说「九洲千里落」之后才能「天地万象开」,凭什么这天地万象要由你来决定? 虞蕉酿看着那幅《九州游龙图》,这一刻忽然不再觉得画中的游龙气势磅礴,只觉得它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可恶。 它鄙夷这个弱小的人间,得意洋洋地把人间踩在脚下。 那好,虞蕉酿忽然生出了一股邪气,那就看看谁才是这个人间的主宰吧。 你想要摧毁人间,这人间绝不会如你所愿。 她攥着手机站起身走向列车前方。 「哎,」岳澄天在身后叫她,「你去哪?」 「我去拯救世界。」虞蕉酿恶狠狠地说。 岳澄天:「……」 他打了个激灵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么中二的话他三岁就不说了。 虞蕉酿五脏六腑都被愤怒充斥着,草原的毁灭带走了她所有的恐惧和怯懦。 如果这条龙真的存在,她此刻的愤怒足以让她徒手撕掉这条恶龙。 岳澄天被她浑身陡然生出的戾气吓了一跳,讷讷地对上她的视线:「我,我得跟着你。」 第18页 虞蕉酿看他:「我拯救世界不需要助手。」 然后补充了一句,「你想找死吗,好好坐着。」 一个被她吼一句都能吓得嗷嗷大哭的小屁孩子,虞蕉酿不觉得他能帮助自己。 岳澄天已经站起身了,他拽了拽虞蕉酿的衣袖:「反正,我不能自己坐在这里。」 他强调了「自己」两个字,不知道虞蕉酿能不能听懂。 肯定听不懂的。 岳澄天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死亡只会让他觉得解脱。 这么多年孑然一身,他害怕的只有孤独。 一边害怕孤独,一边拒绝有人打破他的孤独,这就是岳澄天这十八年来的生活。 很多人因为他的成绩、相貌主动接近示好,甚至他的冷漠寡言都让人越发对他好奇。 他们每次靠近他,岳澄天既觉得讨厌,又觉得恐惧。 因为这些人都在试图窥探他,打破他。 但这个救了自己的人不一样。 她对自己完全不好奇,甚至还有几分明显的嫌弃。这种嫌弃不会让岳澄天觉得冒犯,反而十分安心。 她不在意他,也没有试图窥探他,这让岳澄天在一瞬间就产生了与她做朋友的冲动。 也许孤独从此戛然而止,在这辆随时开往终点的列车上。 「随便你吧。」虞蕉酿转身走向了前方。 经过两节车厢后,前方忽然嘈杂不已。 虞蕉酿连忙走过去。 一个老人倒在过道里,她身旁一个打扮干练的女人正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按压着老人的胸部。 心脏病发作?虞蕉酿看见女人的手法和老人乌紫的唇色。 「还有人会心肺復甦吗?」那个女人急声问。 乘务员站在她旁边,开始用对讲机通知其他车厢寻找医生护士。 「我会。」虞蕉酿赶紧走过去。 感谢基地领导的未雨绸缪,每年都会组织所有人定期学习各种应急医疗抢救和灾害逃生知识,学完还要考核,不合格直接扣工资。 大家都调侃,「以后基地里的人要是能上电视,不是因为专业优秀,就是街边见义勇为抢救了个老奶奶」。 「熟练吗?」女人问她。 「嗯。」从小考试培养出来的习惯,但凡有考核虞蕉酿绝不允许自己成绩不优秀。 「我做人工唿吸,你做心肺復甦,我们两个交替进行。」女人说。 虞蕉酿点点头。 手掌重叠贴在老人的胸部,只是刚一用力,她倒吸了口凉气。 忘记了自己的左臂还疼得厉害。 女人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虞蕉酿抬头看看周围,应该没有其他人会心肺復甦了,大家只是坐在座位上好奇地看着他们。 乘务员对讲机里的询问也没有得到回应。 虞蕉酿摇摇头,咬着牙说:「没事,我听你指令。」 「好。」 女人的手机放在地面上,正在计时,距离老人心脏病发作已经过去了4分钟。 容不得她犹豫,女人手指捏在老人的下巴上,俯下身计算着时间往嘴里送气。 虞蕉酿宛如一根蓄势待发的弦,一动不动地准备着,只等她给自己指令。 1分钟后,女人对虞蕉酿点点头。 虞蕉酿双手手掌发力,一边在心里计数一边快速按压着。 只是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太疼了。 女人看出来了,虞蕉酿的手臂颤抖的厉害,她一皱眉,厉声道:「让开。」 「我可以,我的动作和力度都没有错误。」虞蕉酿说。 「让开。」女人重复道,伸手捏住了虞蕉酿的手腕。 她深唿吸了一次,甩了甩髮酸的手臂,迅速重新按压上了老人的胸部。 虞蕉酿下意识地帮她计数,一边观察着老人的脸色和唿吸。 大约半分钟后,老人的胸口终于有了浅浅的起伏,她的心跳恢復了。 虞蕉酿伸手放在老人鼻子下方,有凉凉的气息扫在手指上。 太好了! 虞蕉酿眼睛亮亮地看向人,女人俯下身唿唤老人:「婆婆,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老人颤巍巍地睁开眼,半天才喘匀了一口气。 「您身上带的有药吗?」女人问她。 老人微微咳了一下:「啊?」 「您……」女人还要问。 虞蕉酿直接上手翻遍了老人所有的口袋,从她缝在外套里衬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药瓶。 「你看看。」虞蕉酿递给那个女人,她不懂这些药。 女人看了一眼,把老人扶起来,打开药瓶倒出几粒放在老人手里:「现在这个情况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先吃吧。」 虞蕉酿左右看看,拿过了旁边大哥的矿泉水递给老人,那人道「哎哎干嘛呢」,虞蕉酿对他笑了笑「大哥,等下我还你一瓶」。 老人服下药,被岳澄天扶回了座位。 女人拦住了要转身的虞蕉酿:「你的左臂应该是脱臼了。」 虞蕉酿闻言长舒口气:「脱臼啊,那么疼我还以为是掉了呢。那你能帮我接回去吗?」 女人犹豫了一下:「这个,我可以试试,不过我从来没给人接过骨,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虞蕉酿点点头:「我看这车里应该也没有别的医生了,来吧,大不了继续脱臼着。」 第19页 女人一只手握住虞蕉酿的手腕,一只手按住她的上臂。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她。 「啊,」虞蕉酿被她按着手,心里有点毛毛的,「虞蕉酿。」 「哪几个字?」 虞蕉酿心想,怎么,这是接个骨还要写病歷吗。 但她在医生面前一向乖巧,道:「虞是虞美人的虞,芭蕉酿酒,就是我的名字。」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女人又问。 虞蕉酿觉得稀奇:「我怎么会知道?」 「兴市二院脑科副主任,于时柠。」 虞蕉酿「哎」了一声,觉得这世界好巧:「我之前出差在你们医院看过病来着,那个男医生好帅。」 「是吗?」于时柠笑了一下,忽然发力。 「卧槽!」虞蕉酿疼得脸都变形了。 「好了。」于时柠说。 虞蕉酿眼泪汪汪:「谢谢于医生,你的接骨技术……真不错啊。」 于时柠捏了捏她的骨头:「是还不错。」一次就成功了。 虞蕉酿转了转手臂,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疼了。 刚才那一下疼出来的冷汗还没有消下去,她满头大汗地转身,看到了站在身后的纪濯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的,对上虞蕉酿的视线,眼里还有来不及收起的紧张。 「我正要去找你。」虞蕉酿说。 「我也是。」他道。 第八章 「你看。」 虞蕉酿把手里的宣纸铺平在驾驶室的操作台上,那上面的痕迹此时已经有一指长。 这道墨痕的走势和《九洲游龙图》上龙尾的走势一模一样。 并且还在缓缓地延长。 「我猜宣纸上记录下来的是『混沌』号的行进路程。而『混沌』号是依照《九洲游龙图》开的,从龙尾所在的青玄北开始,到龙首的俄罗斯这里结束。我们刚才算了,走完整幅图只需要48小时。」 虞蕉酿的手指点在手机的龙首上,它停格在俄罗斯的东部,长长的龙鬚垂落在南部的小岛上。 「48小时!」纪濯昆眉头蹙起。 「那时候这个世界已经被它扫荡过一遍了。」虞蕉酿给他念画上的那句诗,「如果我没理解错,这幅画意味着游龙对九洲的重塑。」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这幅画?」纪濯昆问。 虞蕉酿看他一眼,这话有些奇怪。 她并没有告诉纪濯昆自己在考古基地工作,可是他却好像知道一样。 纪濯昆表情一瞬间有些尴尬,左手按在右手手腕上,避开了虞蕉酿的视线。 「半年前。」虞蕉酿说。 她想纪濯昆可能见过她,她曾经上过几次文物类的电视节目,也许纪濯昆在电视上见到过她? 「很奇怪,这幅画我们到现在也没有分析出来所属的朝代……不过这不是重点。」 虞蕉酿收住了关于画的分析,说出了自己来驾驶室的目的:「现在我们可以知道列车要开去的方向了,能不能用铁路系统联繫上相关部门,让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信号断了。」纪濯昆打开操作台上的通讯器,里面只有空寂的杂音。 他手按在宣纸上,凝视着纸上陡然生出的一点黑色,终于下定决心拿出手机。 「是我,找徐副部长。」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在g1hd1列车上,有些发现需要向您汇报。」 纪濯昆将《九洲游龙图》和宣纸的事情快速说给电话里的人。 虞蕉酿望向窗外,从驾驶室向外看,列车的怪异更加明显。 不知是不是偶然,它躲开了一座直耸入云霄的山脉,然后车头贴向山体,车身跟着摇摆进茂密的山林,在山林间「哗啦啦」地游过, 山间遭遇一场浩劫,千年老树被撞倒,山林里来不及躲避的动物被碾压于列车之下。 虞蕉酿觉得,列车好像真的是活的。 她忽然握紧了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了玻璃上。 如果它是活的,那现在车厢里的人是不是相当于在它的身体里。 就算它的外壳无坚不摧,难道中空的「内脏」也坚若磐石吗? 虞蕉酿很想知道,给它一拳它会不会痛? 列车没有反应。 反倒是靠在驾驶室门上的岳澄天吓了一跳:「你在干嘛?」 虞蕉酿拉起他的手:「来,用你最大的力气往玻璃上砸一拳。」 「啊?」岳澄天不理解。 虞蕉酿硬是把他的手握成拳,带着他抡向了车玻璃:「锤它!」 列车依然没有反应。 虞蕉酿原地小跳两步,要一脚踹在列车壁上。 她是这样想的,既然这列车已经够诡异了,那就不能用符合常理的逻辑去想解决办法。 兴许真的需要从内部突破呢?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总得试试才知道。 肩膀忽然被人按住,纪濯昆把电话开了外放。 电话那端是个听起来有些岁数的男声,尽管纪濯昆说的话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接受范畴,但那个男声听起来十分冷静。 「把那幅画和宣纸发过来。」电话那端说。 纪濯昆打开了微信二维码,示意虞蕉酿发给自己。 虞蕉酿一边添加,一边说:「我建议直接联繫咸洛考古基地池万青,我师兄那里有关于这幅画最全面的资料。」 第20页 电话那端顿了一下,然后对旁边人说,「快去。」 「是。」有另外一个男人应了一声。 虞蕉酿把画发给纪濯昆后,想了想,给师兄打了个电话。 依照师兄那较真认死理的性格,没拿到权威批准的文件,他是不会泄露文物资料的,哪怕对方权势滔天。 为了不浪费时间,还是由熟人提前给他说清楚比较好,不然这个呆头鹅估计会一直让人给他出示文件。 接到虞蕉酿的电话,师兄的声音大得整个驾驶室都能听见。 「天吶,你竟然还活着?!」 虞蕉酿啧了一声:「你是有多想让我死?」 「不是,」师兄解释的慌乱,「我给你说,李工侵入了西部地区所有的监控系统,我们刚刚在望涯山旁边的监控里看到『混沌』号了,撞到了一座山上!」 基地里有许多藏龙卧虎之辈,师兄提到的李工曾是闻名世界的黑客高手。 三年前他和另外一位黑客高手相约决战代码巅峰,李工输了,从此退隐江湖,选择到咸洛考古基地做一名小小的系统工程师。 他不在江湖江湖仍有许多他的传说,国内外几乎所有顶尖的网际网路企业都曾三顾茅庐要挖他出山,都被李工拒绝了。 虞蕉酿看了一眼纪濯昆,纪濯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默默地关掉了外放。 不知道军委副部长亲耳听到有人这么短时间就破获了国家监防系统,会不会有些许心梗。 虞蕉酿对师兄说:「等下应该有人会联繫你,你把《九州游龙图》的所有信息都交给他。」 「《九州游龙图》和『混沌』号有关对不对?」师兄赶紧问。 虞蕉酿让他发扫描图时他就怀疑了,如果不是,怎么师妹会在那么危急的时刻要一幅画? 「是,」虞蕉酿说,「所以你不要耽误时间,赶紧把资料公开。」 「好。」出乎意料,师兄答应的很快,「现在李工这里看不到你们了,你是安全的对吗?」 「嗯。」 虞蕉酿忽然觉得,现在好像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混沌』号里了,外面随时都有可能被列车摧毁,但他们在列车内,外面再大的冲击也落不到车里。 虞蕉酿交代完,挂上电话。 靠在驾驶室门上的岳澄天心里有些奇怪,他看着这两个人各自都打完了电话,问出口:「你们是想要把《九洲游龙图》的信息让更多人知道对吗?」 虞蕉酿点头。 「那为什么不直接发微博呢?虞蕉酿你微博粉丝不是还挺多的吗,直接公开不是来得更快些。」岳澄天脱口而出。 虞蕉酿看他一眼,奇怪了,怎么岳澄天好像也知道自己是谁一样。 整日在基地里与文物为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这么出名了? 一个两个都知道她的身份。 「你也认识我?」虞蕉酿惊讶地问。 「咳,」岳澄天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才想起来的,我之前在学校里见过你,去年冬天你回来讲课那次。」 「原来是学弟。」 他这样说虞蕉酿就知道了,她的大学教授和她关系很好,有时会邀请她回校给学弟学妹们分享考古界最新的动态。 去年冬初基地里分析出了一些商朝青铜器上的文字,直接加速了现今商文化的研究进程。教授就让她回校讲讲这事,因为这个发现意义重大,学校在她回去那天布置了许多花里胡哨的立宣,还有媒体过来採访,估计那天学校的很多人都看见了。 那么纪濯昆呢,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接触到虞蕉酿探究的目光,纪濯昆看懂了她的疑问,却没有解释,左手隔着衣袖摩挲了下右手手腕。 虞蕉酿心想,有问题,他的反应大有问题,绝对不是从电视上看到自己那么简单。 看他不想说,虞蕉酿微微摇了下头,没有问出口。 「为什么不发微博吗?年轻人,你想的太简单了。」 虞蕉酿对岳澄天说:「如果我现在没在列车上,作为一个普通人知道『混沌』号这样离奇又破坏力巨大的东西,我更想知道的是会不会危害到自己,该如何自救。而不是又冒出来一个比『混沌』号还要玄幻的《九洲游龙图》,它只会让我对这个世界更加无望。」 「这种时候,自上而下的安排才是处于绝望当中的人们的定心丸。」 「你这样算不算剥夺了普通人的知情权?」岳澄天问她。 虞蕉酿摇头:「我认为不算。因为我们现在面对的情况应该已经超出了法律范畴,公民的知情权在这种情况下只会造成群体恐慌。人为什么需要知情权?那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 「没错,但我认为你的不公开很有可能会造成公民人身财产安全的损失。」 「你是法律专业的吧,我……」 「你们氢大的人都这么喜欢在这种时候讨论法律问题吗?」纪濯昆无奈地打断了他们,这架势再不拦都要辩论起来了。 虞蕉酿立刻回头,看看看看,不仅知道她是基地的人,还知道她的学校。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确实认识我吧。」 她都这样说了,纪濯昆自知自己已经暴露许多,不能再隐瞒。 只好点点头,看向虞蕉酿的目光里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浓烈复杂。 第21页 欣赏、喜欢、难过、庆幸…… 「我曾说过,我是咸宁军团上校。」纪濯昆提醒她。 「啊,」虞蕉酿想起来了,「就在我们基地隔壁啊。」 那不奇怪了。 虞蕉酿认识他们军团的几个人,大家是一起抗过灾喝过酒的朋友。 原来她和纪濯昆的缘分早在这趟列车前就开始了啊。 虞蕉酿更加遗憾,早知道相隔不远的地方有这样一个人物,她一定会抛下所有矜持去认识他。 纪濯昆逼着自己撕开落在虞蕉酿脸上的目光,她的情绪他完全感受得到,他有同样的遗憾。 早知道会在这样的场合与她相识,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不会犹豫不前。 只是这世界就是这样,所有的「早知道」都与「没做到」相伴相生。 纪濯昆不能改变过去,无权为自己辩解。 只好把话题转移回到岳澄天的问题上:「其实不向公众公开的原因很简单。」 他指着手机里的《九洲游龙图》:「你看,列车很快就要离开中国了。」 下一个将要被摧毁的城市,是哈萨克斯坦。 第九章 18:47。 此时的哈萨克斯坦还是下午四点,列车穿行在薄薄的云层里,忽然一个俯冲,进入了阿拉木突境内。 与在国内的风捲残云之势一样,它没有丝毫停顿地扑向了楼宇和人群。 相似的画面在列车外上演,换了演员,不变的是惨烈的结局。 忽然,列车行经过的地面出现了开裂。 像是有人用锤子在玻璃上重重一敲,整片大地上龟裂纹从四面八方延展开,这座城市在半分钟内夷为平地。 地震! 随着地面的塌陷,一座百层高的大楼直直地坠向了列车。 一声巨响之后,列车勐地震颤一下,它被砸中了。 只是车速却依然不减,如箭般穿梭在浓烟瓦砾间,所过之处的地底有似乎怒龙咆哮声,隐隐地穿透地面传来。 列车里,纪濯昆一把拽住了要跌向地面的虞蕉酿。 岳澄天摔得龇牙咧嘴。 虞蕉酿放大了手机里的《九洲游龙图》,细看之下触目惊心。 龙身之下,裂纹绵延。 不只是哈拉木突,这些四面八方的裂痕几乎涵盖了整个中亚大陆。 《九洲游龙图》已经预写好了地球每一方土地的结局,『混沌』号一丝不苟地执行,宛如一个言听计从的小弟。 虞蕉酿看得脸色发白:「整个中亚大陆都会地震,还来得及吗,通知这里的人们避难。」 列车飞向高空,速度已经超越了飞机。 它不再需要亲自制造灾难,掀起的强大地震足以最快速地毁灭这巨大的版图。 纪濯昆没有切断与李副部长的通讯,得到应答后开始汇报『混沌』号此时的情况。 看着列车外越来越多的死亡,虞蕉酿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岳里行是对的,是该将《九洲游龙图》公开。 只不过不是在微博,而是要对全球公开。 『混沌』号要将九洲重塑,全世界所有人的命运都维繫在了一起。 48小时太短了。 就算能在这个时间内让列车停止,可它造成的伤害却已然发生。 不能让所有人瞒在鼓里,全世界人民需要自救。 虞蕉酿看向纪濯昆,指了指他的手机。 纪濯昆有些疑惑,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手机递给了虞蕉酿,虞蕉酿关上驾驶室的门,把听筒外放。 电话里,李副部长问:「正在联繫哈萨克斯坦总统,你们现在到哪里了?」 岳澄天看了下手机上的地图,说:「马上就到哈萨克斯坦的首都了。」 电话里沉默了三秒,才回,「总统就在首都。」 虞蕉酿算了算:「还有十分钟。」 「好,」电话那边沉沉应了一声。 有嘈杂的讨论声在电话那端响起,然后信号被掐断了。 虞蕉酿和纪濯昆对视,各自脸上都是一片沉重。 「向全球公开《九洲游龙图》吧。」虞蕉酿说,「每个国家,每个人,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幅画里的信息。」 「需要时间。」纪濯昆说,「要在全球范围内铺开信息并且引起重视,需要全世界的官方媒体社会媒体共同配合。」 「我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虞蕉酿眼里带了点疯狂,「黑了全球的网络系统。只需要一个小时,这些信息就会出现在所有上网的人眼前。」 纪濯昆挑眉:「谁能做到?」 「李斯钦。」 考古基地系统工程师李斯钦,一个月拿小万块钱工资,过着优哉游哉的闲散日子。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天才,无数人为他的不求上进惋惜。 只有经常和他一起喝酒的几个朋友,知道他屈居于考古基地的真正原因。 他曾经和另外一个天才比赛,谁能用最短的时间让一朵牡丹花盛开在全球。 盛开在每个地区,每个接触网络的人眼前。 李斯钦用了一个小时,晚了那个人一秒。 输了的人放弃所有荣耀。 大抵天才都有几分天真。 李斯钦愿赌服输,成为了一个平凡人。 「可以吗?」虞蕉酿问纪濯昆,却不待他回答,便又道,「可以。」 第22页 「48小时很短,我不想看着地球上的人都死在我眼前。」她说。 虞蕉酿拨通了李斯钦的电话。 「李老师。」虞蕉酿叫他。 尽管屈居于一个丝毫不能施展他天赋的地方,但李斯钦没有半点怨由,整天乐呵呵的,尤其爱在情感方面给人指点迷津。 除了师兄老老实实地按职位称唿,基地里其他人都调侃地叫他一声老师。 李斯钦那边有机器运行的滴滴机械音。 「今天哈萨克斯坦的天空很蓝,虞蕉酿,你不要害怕。」李斯钦说。 虞蕉酿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已经定位了自己的手机。 她向外看了一眼,万里晴空澄澈如湖。 很蓝,很美。 只是这湖水下却淹没了千万亡魂。 「我不怕。」虞蕉酿说,她早已经过了害怕的阶段,现在满腔都是焦灼。 「你已经分析过《九洲游龙图》了吧。」虞蕉酿肯定地说,「分析到哪个地步了?」 「不愧是你虞蕉酿,这种情况还能掌控全局啊。」李斯钦笑了一声,继而说,「列车到达全球每个地方的时间,都已经算出来了。」 「好样的李老师!」虞蕉酿就知道李斯钦不会袖手旁观,「把《九洲游龙图》和这些信息发给全球吧,用你的『牡丹花』计划。」 「……」李斯钦没有说话。 「我知道的,你已经答应了那个人不再出现,」虞蕉酿赶紧说,「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只有不到48个小时,难道你要看着所有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明不白地死掉吗?只要有多一个人看到这些信息,也许就会多一个人活下去。」 李斯钦依然沉默。 纪濯昆没有再犹豫,他开始联繫相关部门领导,通过国家系统将《九洲游龙图》信息向全球公开。 不可能将筹码全部堆砌在一个地方,否则一旦失控所有人都会被拖向深渊。 也许天才李斯钦真的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但是和虞蕉酿一样,纪濯昆也觉得时间紧迫。 这么短的时间需要调动一切资源一切力量,仅靠一个不了解背景的天才实在太冒险了。 尤其是天才还在沉默。 「国家已经在执行了。」领导回復他,「需要点时间。」 「李斯钦,我知道你不会束手旁观的,」虞蕉酿还在苦苦劝说,「不然你为什么要分析列车的到达时间,为什么要定位我的手机?你明明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虞老师,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斯钦说得无奈,「我已经答应了别人,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天才固执起来总叫人难以理解。 要是此刻李斯钦在自己面前,虞蕉酿一定会狠狠打他一顿。 她想了想,说:「可我也知道什么叫『人定胜天』,我想要活着,我想要所有人都活着。我不相信全球几十亿人的性命抵不过一个誓言,我也不相信地球可以因为一个誓言就此覆灭。」 李斯钦嘆了口气:「我哪里就这么重要。」 「此时此刻,你就是我的希望。」虞蕉酿说。 李斯钦又是半晌沉默:「虞老师,你离职时忘了请我喝酒。」 虞蕉酿眼里泛起一点酸涩,不是忘了,她故意的。 因为当分别的情绪遇上酒,那种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那……下次一定?」虞蕉酿轻声说。 「虞蕉酿,我重承诺,也重他人对我的承诺。你说了下次一定,我就一定要喝到你请的酒。」李斯钦说。 你应该喝不到。 「好啊,一定请你喝。」 李斯钦心满意足地挂掉了电话,庞大的程序开始在考古基地运行。 《九洲游龙图》的信息被更加精密和准确地计算,所有人都即将收到一份来自天才李斯钦制作的救命手册。 无论是否有用,总归聊胜于无。 虞蕉酿心里有了几分踏实,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谁。 她对纪濯昆说:「都会活下来的。」 这时再向列车外看时,已经需要鼓起极大的勇气。 因为外面的景象太惨了。 目光所及尽是废墟,被分裂碾压的人七零八碎地散落着,天地之间没有一丝生气。 地面还在震颤,建筑在地震波里晃动,倾塌下来,把本就分崩离析的城市碾压成一地碎末。 纪濯昆说:「会有希望的。」 只是希望到来的太迟,车内车外,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三十分钟后,李斯钦打来了电话。 「虞蕉酿,点开我发给你的程序,做好准备后,你可以把这一切解释给全世界所有人。」 虞蕉酿立刻点进去,看到了被标记的密密麻麻的《九洲游龙图》。 点击每个地点都能看到 『混沌』号将会到达的时间。 只要在这个时间前躲到『混沌』号尚未到达或已经到达的城市,便有可能活下去。 虞蕉酿很惊讶:「李老师,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天才!」 现在才过去了三十分钟。 「我把你要请我喝的酒先预支给了一个人,虞蕉酿,这下你再不可能赖帐了。不然他可不会饶了你。」李斯钦说。 「李工求人了!」电话那边,师兄大大咧咧地说。 第23页 知道了,李老师去求了那个用一秒钟让他成为平凡人的赢家。 「谢谢你李老师。」 虞蕉酿知道对于李斯钦这样骄傲的人来说,向打败自己的人请求帮助,无异于两军尚未交战先跪地求饶。 「活着,我等你的酒。」李斯钦说。 虞蕉酿没有答应他,她开启了程序。 她不知道,在她按下程序里麦克风按钮的时候,全世界各地的手机、电脑、电视、显示屏上都出现了《九洲游龙图》。 和她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中国『混沌』号列车乘客虞蕉酿。无论你们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请停下来听我说。」 「这是一辆坚不可摧的列车,它无法停止。截止现在已经有超过千万人死亡,可究竟该怎么让它停下来,我没有一丝头绪。」 「但我知道看到这幅画的你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请点开画里你们所在的位置,那上面已经标记好了列车到达的时间,你们需要在列车到达前迅速转移到安全地带。」 「列车已经经过的城市,和《九洲游龙图》上没有覆盖的地方,就是安全地带。你们可以利用时间差,在列车到达前就近避难。具体的方法中国政府已经在研究,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向全世界公布。」 虞蕉酿看了一眼纪濯昆,纪濯昆对她点点头。 在等待李斯钦的那三十分钟,他们已经收到消息,国家正在为全世界人民制定逃生计划。 《九洲游龙图》既是地球的死亡路线,也是人类的求生指南。 它已经画好了所有结局,可中国人擅长绝境求生,这结局不到最后一刻,还有翻盘的希望。 「现在,请看到这幅画的所有人放下一切,开始自救。」 「你们还有不到42个小时的时间,请大家不要放弃求生的希望,请人类坚持下去。」 虞蕉酿的声音很平静。 只有纪濯昆知道,她在发抖。 他扶着她的身体,替她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水。 他们都知道,无论结局如何,列车里的人已经被放弃了。 『混沌』号停止,他们会随着『混沌』号一起消失;『混沌』号不停止,他们会随着现今这个世界一起消失。 这是一通,虞蕉酿代表『混沌』号全体乘客发给世界的遗言。 第十章 中国北京。 本该是晚高峰的时间,繁华街道上却没了穿梭如潮的车流。 首都紧急进入战时应急状态,武警士兵全部出动,喇叭在全城播报,提醒广大市民立刻返回家中避难。 电视机里所有卫视节目全部切断,《九洲游龙图》的画面在实时更新。 新闻主播告诉大家,『混沌』号已经离开中国,全体中国人民需要镇定冷静,随时听从国家安排。 「g1hd1次列车会在最后时刻再次抵达中国,我们还有将近42个小时的安全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国家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所有人。」 坐在电视机前的人们,捧着手机的人们,街道上无家可归听广播的人们。 他们的脸上都是相似的惊恐与茫然。 有生之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这算是见证歷史了吗? 人类的、世界的、宇宙的歷史。 这时候,一幅更加清晰明了的标记图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家家户户都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女声。 「大家好,我是中国『混沌』号列车乘客虞蕉酿……」 她说了一段长长的话,告诉所有人应该如何自救。 在她镇定的声音里,有人渐渐寻回了理智。 她是列车上的乘客,正从风暴中心为世界发来求生宣言。 列车上正处于漩涡中的乘客尚且如此冷静,列车外的人们怎么还能继续茫然下去。 求生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如她所言,人类要坚持下去。 * 土耳其安卡拉。 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停下来,他们彼此对视,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那个时间。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列车就会到达此地。 比死亡更恐怖的,是死亡来临前的倒计时。 街道上一片混乱,所有人疯狂逃命。 * 法国巴黎。 浪漫的宴会厅里乐曲声高雅和缓,舞池里男男女女浓情蜜意。 数道枪声破空响起。 「向即将到来的死亡致敬。」持枪人莞尔一笑,宴会厅里血色一片。 * 澳大利亚坎培拉。 不巧山火再次爆发。 火光在夜色里跳跃如魔鬼,须臾间形成漫山遍野的火海。 有人从窗户里向外看,翻腾的火焰似乎下一秒就近在咫尺。 「我该逃去哪里?」他看着手机里的《九洲游龙图》,十分茫然。 * 美国华盛顿。 清晨的阳光落在修建齐整的草坪上,洒水车在阳光下泛出七彩的光。 有人在社区挨家挨户地敲门。 「醒醒!人类要完了!」 被吵醒的老大哥愤怒地拉开门。 「人类完了?美利坚合众国不死。」 …… 至此,全世界人民都收到了『混沌』号发出的消息。 列车里,虞蕉酿切断了从列车里发送给全球的信号。 第24页 李斯钦立刻打来电话告诉她,他在继续追踪『混沌』号,会实时更新《九洲游龙图》的时间标记,同时国家已经联繫上了他,他会用同样的办法公开全人类逃生计划。 「虞蕉酿,你不能有事,我要随时都能联繫上你。」李斯钦说。 「好。」虞蕉酿反而松下了一口气,其实现在列车内比外面的世界要安全,毕竟车内的一切都是可以预知的。 她靠在驾驶室的车厢壁上,视线向下,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刚才,她其实没有听上去那么坚定的。 她也好害怕啊,好想活下去。 李斯钦可以做一份时间图给外面的人,可是他没办法做一份逃生手册给列车里这一千多人。 纪濯昆可以在列车刚失控时带着十八节车厢的乘客自救,然而,也仅止于此了。 车内车外的人都没办法让列车停下来,虞蕉酿说着坚持,自己却险些有点坚持不住。 幸好纪濯昆在她快要哽咽时握住了她的手。 他用力不重,掌心覆着她的手背,把她整个手都包住。 虞蕉酿翻转左手,与他掌心相扣,彼此相贴时传递出的那点暖意,让虞蕉酿心头一酸,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抬头去看他,他睫毛轻抬,和虞蕉酿对视。 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睛,里面有能盛下天地的浩然之气。 虞蕉酿喜欢任万军来袭我独气扫山河的英雄气概,他有; 虞蕉酿喜欢任泰山压顶而自神色不改的侠士风骨,他有; 虞蕉酿喜欢于杂乱无章中能掌控全局的运筹帷幄,他有。 以前所有人都觉得虞蕉酿眼高于顶,找男朋友的标准仿佛要挑选帝王。 你看,并非她痴心妄想,这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存在。 「别怕,」纪濯昆温声说,「我也相信人定胜天。」 虞蕉酿重重地一点头:「我不怕。」 她吐出胸口中郁结的一口气,向窗外看去。 前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 无风,有船舶在海上懒懒地开着,依稀能看到甲板上的人对着列车挥舞双手。 他们应该不知道此刻世界正在发生什么吧,不然不会这样激动。 船舶之外,海面平静如镜,夕阳余晖落在上面,闪着金色的、凉意的光。 列车已经离开了哈萨克斯坦,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咸水湖,里海。 在《九洲游龙图》上,龙身下的海面波澜不惊,它直接飞过了这片海。 可是忽然,『混沌』号车头垂直向下,列车带着巨大的冲力重重地跃进了海里。 掀起的浪花直接淹没了附近的船舶,甲板上的人被重如楼宇的巨浪噼头盖脸地砸过来,当即就魂飞天外。 列车驶向海底,车窗外渐渐没有光明,哗啦啦的水声响如夏日最烈的暴雨,在车厢外翻涌。 纪濯昆身体瞬间发力,一手把虞蕉酿揽在怀里,一手死死地拽住了驾驶台上的操作杆,手臂青筋毕露,与列车的俯冲抗衡,稳住了两个人。 岳澄天脑袋重重磕在了玻璃上,勉强抱住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咬着牙不敢松手。 车厢后面传来了乘客的尖叫声。 列车已经安稳飞行了许久,这次骤然加速和俯冲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家来不及做准备就都摔得七荤八素。 这时候,无甚波澜的机械声忽然在『混沌』号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混沌』号列车,列车前方到站青玄北站,有需要下车的乘客请带好随身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虞蕉酿脑中轰然炸开! 「我没碰……」 岳澄天脸都白了,他没碰到操作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按钮,这声广播不是因为他误触发出来的。 没有人碰到操作台。 纪濯昆拿起对讲机,刚打开就听见里面纷乱的嘈杂和尖叫声。 「车门开了!」 哗啦啦的水声仿佛就在耳边,有人大声叫着「救命。」 纪濯昆什么都没说,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大步向后跑去。 虞蕉酿抬脚要跟上他,被岳澄天拉住了。 「危险。」他说。 虞蕉酿甩开他:「你在这里待着不许动!」 然后快速跑进了乘客车厢。 第一节 车厢的门并没有打开。 尖叫声是从后面传来的。 前几节车厢的乘客被这突如其来的报站声吓得不轻,他们还以为是驾驶室的人在瞎按,正要怒骂。 却看到纪濯昆和虞蕉酿跑出来,脸色都很沉重。 「不要靠近车门,向前走!」纪濯昆经过每节车厢都会大声喊。 虞蕉酿无意间向车外一看,许多行李箱正坠向海底,五颜六色的散落在海水里,有的撞上了水里的动物,动物和行李箱都是一颤,继而彼此躲远。 车门是从后面向前开的! 前三节的人在慌张地向前沖。 纪濯昆躲不开他们,干脆弯腰腾腿翻越一个个座椅,向后面的车厢去。 虞蕉酿动作也很麻利,她踩着座椅站在了椅背上,然后手攀住行李架翻了上去。 行李架上空空如也,她手脚并用地从上方爬过了一节车厢。 然后飞快地跳下来,在离纪濯昆半个车厢的距离时,她也到达了第七节 车厢。 第25页 然后就无法再前进了。 『混沌』号开了一半的车厢门,此时后九节车厢涌进来的海水已经冲到了第七节 ,越来越多的海水漫进来,第七节车厢也即将被淹没。 「靠啊老子坚持不住了!」一声熟悉的暴喝响起。 虞蕉酿一下就听出来,是之前把人一拳打晕的『拳哥』。 拳哥一只手臂抱住座椅,大半个身子都淹在水里。 此刻列车在逐渐倾斜,车头位置最高,车尾被压得很低。 拳哥抵抗着向下的坠力,艰难地支撑着。 纪濯昆赶紧上前拉住他。 「下面……下面还有人。」拳哥因为用力整张脸憋得通红,吐出一句话。 他还拽着一个已经被海水淹没的人。 因为列车倾斜的缘故,车厢里的海水开始急速下坠,重重地拍打在他们身上。 拳哥如同在悬崖边上,死命地拽着将他向下拖的人。 海水落下时,虞蕉酿看清了那个人,竟然是于时柠! 如同后面几节车厢里的所有人一样,她被瞬间袭进来的海水淹没,双眼紧闭着。 虞蕉酿背转过身扶住座椅滑到了于时柠下方,试图把她往上托。 纪濯昆眉头紧皱,忽然对拳哥说:「松手吧。」 拳哥充耳不闻。 纪濯昆两步越到了虞蕉酿身边,把她固定住,然后想要掰开拳哥紧紧拽住于时柠的手。 「放手。」纪濯昆说。 拳哥忽然骂了一句,依然拽得死死的。 「放手!人已经死了!」纪濯昆对他吼。 虞蕉酿颤了一下。 于时柠…… 列车倾斜的角度越来越陡,整个车身侧转。 海水接纳了从列车里掉落出来的尸体。 虞蕉酿有些不敢置信,于时柠已经…… 她攀在座椅上的左臂忽然有些无力,整个人向下滑去。 纪濯昆正在和冥顽不化的拳哥僵持,余光瞥见了下坠的虞蕉酿,一瞬间几乎要目眦尽裂。 他松开了拳哥,直接向下滑,终于在虞蕉酿到车门时拉住了她。 纪濯昆拽着车厢座位后面的挡板,一手将虞蕉酿向上拖。 列车似乎在等待这一剎那一般,直接整个侧转,车门与海底平行。 它还在飞驰,搅动着车外的海水剧烈翻腾,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海水再次涌进了车厢,将在车门口的两个人淹没。 虞蕉酿来不及闭气,直接被海水拍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纪濯昆感觉到她拽着自己的手忽然没了力气,海水里他看到她紧紧地闭着眼。 不可以。 不行! 纪濯昆强忍着肺部巨大的压力和疼痛,用尽全力拉着她离开车门,向列车前方游去。 拳哥过来了,他终于放开了于时柠。 于时柠飘进了海里,无声无息的。 拳哥游到了虞蕉酿的脚边,托着她向上去。 他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于时柠的口袋里滑进大海,好像是个手机。 拳哥想,她可不能死。 他不能再害死一个人了。 第十一章 『混沌』号没有关闭车门,它从深海跃起,一路升至高空。 然后在空中倾斜,车身完全翻转,车门与地面平行。 车厢里的水「哗啦啦」自高空落下,夹杂着滚落的行李箱和没有将自己固定好的乘客。 待车厢里的海水倾倒完毕,列车终于恢復了正常的状态,平稳地向前飞去。 拳哥,他叫项长安。 项长安跌倒在车玻璃上,失魂落魄地看向一边。 纪濯昆没有躲,顺着列车跌落的趋势摔到了车座椅上。 虞蕉酿昏迷不醒,他脸色阴郁得可怕。 但他表现得很镇定。 飞快地将虞蕉酿头朝下,让她将体内的水吐出来。 一边检测着她的心跳和唿吸,所幸她在水中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被纪濯昆在背部重拍了几下后忽然咳了一下,慢慢有了意识。 项长安生平头一次,心里有点毛毛的。 尽管纪濯昆根本没有看他一眼,但他还是觉得危险。 他本来想上前看看虞蕉酿的情况,现在也有点不太敢,害怕纪濯昆打人。 「那个……」项长安讷讷地开口,「是我的错。」 纪濯昆头也没抬。 他喊着虞蕉酿的名字,「醒醒虞蕉酿,醒醒。」 虞蕉酿脸皱成一团,耳朵里全是水声,大脑好像被重锤敲击过,钝钝的沉痛。 恍惚间有个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这声音有些熟悉。 在哪里听到过? 虞蕉酿头痛欲裂,却还能分出一丝清明想这个问题,只是没有答案。 她心里着急,耳边那个声音喊得也急,虞蕉酿勐地睁开眼,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纪濯昆扶着她的肩膀,长长舒出一口气。 终于醒了,还好醒了。 他轻轻拍着虞蕉酿的背部,力度就像家长哄睡孩子那样轻柔。 项长安不知怎的,忽然眼底有些红。 最后握住于时柠的手时那冰凉的触感此刻仿佛还停留在掌心。 他现在甚至不敢合上手掌,两只手僵硬地垂在身侧,心绪复杂地看向纪濯昆。 于时柠刚刚也是这么轻地拍着那个病人。 第26页 本来一切与于时柠无关的,是项长安将她带到了死亡的车厢。 他在第九节 车厢坐着,旁边忽然有乘客犯了哮喘。 项长安问了一圈人有没有医生,没几个人理他。理他的那些也只是看一眼,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眼看那位乘客快要晕倒了,项长安赶紧去到前面的车厢找乘务员。 「是有一位医生,刚刚还救了人的。」 乘务员带着他找到了坐在第四节 车厢的于时柠,于时柠听完后立刻起身跟着项长安往后走。 那时候列车已经俯冲进了深海,他们得扶着座椅才能走稳。 「不过我是脑科医生,我尽量吧。」于时柠扫了一眼车窗外翻腾的海水,眉头紧皱。 「总是比我们强。」项长安脚步匆匆地带着她向后走。 那位哮喘发作的乘客脸憋得紫红,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 周围有人想扶又不敢扶,善心在这节列车上太过奢侈,他们已经自顾不暇,没胆量在死亡面前做挺身而出的好人。 于时柠扶着他坐起来,让他腰部微微向前便于唿吸,想要问他身上有没有带药,哮喘病人一般都会随身带药的。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时柠嘴角溢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直接上手翻遍了这位乘客的衣服。 竟然没有。 于时柠轻轻地拍着乘客的背,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刚想要说话,列车的到站提示音响了。 声音响起的瞬间,第十八节 车厢的车门开启,里面只有堆积的满满当当的行李箱,车门旁的行李箱落进了大海,海水涌进了车厢。 「……欢迎乘坐『混沌』号列车……」 这句话响起时,坐在第十二节 车厢最末端的乘客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那是后几节车厢里的水向前奔涌撞在了关闭的餐车车门上。 来不及惊唿,第十二节 车门已经打开,海水瞬间涌入,整节车厢瞬间被淹没。 「……列车前方到站青玄北站……」 听到尖叫声的项长安下意识地起身向后看,那一瞬间他只看到了一只高高举起的手,在残余的空气里划了一道弧线,就被海水完全淹没。 这时候,第九节 车厢的车门也打开了。 于时柠是跪坐在地上的姿势,那位哮喘发作的乘客正倚在她胳膊上。 项长安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炸开了,他下意识地一把拽起了于时柠。 在他拉着于时柠起身的瞬间,从车门涌进来的海水和后面车厢流进的海水交汇,已经没过了他们的脖子。 他来得及憋住一口气,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淹没了。 项长安感觉拽住自己的力量一沉,他在海水里回头看,于时柠已经闭上了眼。 项长安那刻不知从哪爆发出了一股力量,硬是逆着车厢里涌动的海水,死死地拉着于时柠向前游去。 他福至心灵地猜到了开门次序,也许前面的车门还没来得及打开。 游到前面也许就有救了。 然后他就遇到了从前面向后赶来的纪濯昆,纪濯昆救了他,却告诉他于时柠死了。 项长安知道,是自己害死了于时柠。 「是不是很难受?」 纪濯昆的声音拉回了项长安的思绪,项长安心头一紧,却发现这话并非是对自己说的。 纪濯昆正低头看着虞蕉酿的脸色,那目光里满是担忧。 虞蕉酿喉咙生疼,闭着眼点头,意识渐渐回来,她又摇了摇头。 有些艰难地说:「还好。」 她回头望望,身后的车厢空无一人。 于是虞蕉酿没有再提起于时柠的名字。 很感谢于时柠救了那位心脏病发作的老人,很感谢她说着不熟练却依然尽力为自己接骨。 她是一个好医生。 虞蕉酿扶着自己的左臂,在纪濯昆的支撑下站了起来。 真难过啊,没能救下她。 她抬头,看到站在前面一脸失神的项长安。 他和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了。 第一眼看到他,他在所有人惊慌失措时大声疾唿,面容刚毅,语气威严。 第二眼看到他,他摔下外套携着满腔怒火炮仗一样沖向了后面,一拳砸晕了唧唧歪歪捣乱的男人。 多亏了他,纪濯昆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现在车厢门打开海水涌进来时,已经移动到前面的很多人才能倖免于难。 他好像有雷霆般的脾气,有使不完的戾气。 但现在,他没有了。 他如火山一样的暴躁好像被海水浇灭了,只剩下一点带着余温的灰烬,有气无力地喘息着。 纪濯昆拉着虞蕉酿向前面车厢走。 经过项长安时,虞蕉酿对他说:「跟我们去前面,好多人需要你。」 项长安没说什么,默默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五六节车厢都没人了。 此时所有乘客都挤到了前面五节车厢,他们已经顾不得有没有座位,只希望能在这辆列车上再多活一些时候。 前四节车厢拥挤,但也没有太过拥挤。 真正拥挤的地方是里海,那里有从『混沌』里落下去的全部行李箱,和足足几节车厢的乘客。 『混沌』号本该自里海上空飞行而过,里海本来不该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为何车门会忽然打开? 第27页 虞蕉酿想要看看那幅已经看了很多遍的《九洲游龙图》,那上面还有太多细节她没有发现。 她伸手进衣兜里,没摸到,虞蕉酿的脚步勐地停住。 「我手机呢?」她说。 项长安走在她后面,闻言回答:「我看到掉进海里了。」 前面的纪濯昆也停住了脚步,和虞蕉酿对视,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焦急。 虞蕉酿的手机没了。 这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和李斯钦的联繫。 可是偏偏,如今他们最该联繫的人就是李斯钦。 李斯钦定位了虞蕉酿的手机,他是根据虞蕉酿手机的位置确认『混沌』号的位置,从而实时更新那幅发送给全世界的《九洲游龙图》。 如今,外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混沌』号在哪里了。 怎么办? 虞蕉酿三人走进驾驶室,驾驶室里的岳澄天并不知道他们经歷了什么,看见虞蕉酿后立刻举起了手机,那上面是一幅闪烁着标记的《九洲游龙图》。 「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岳澄天说,刚刚他一直在思考,「列车本来不应该掉进里海的,按理说列车也不能自己发出声音。」 「是这幅画发给全世界后,列车才改变了它原来的轨迹。」岳澄天说,「也不算改变,它确实经过了里海,现在依然沿着图里的方向在前进。所以你看,宣纸上的画痕依然和《九洲游龙图》一模一样。」 「所以?」虞蕉酿有点没明白。 「假如,我是『混沌』号,」岳澄天慢吞吞地说,「我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你——」 岳澄天点了点虞蕉酿。 「想要让外面的人逃生,这就违背了我『九洲千里落』的目的,所以我会……」 「阻止你。」他说。 「我飞进里海,打开车门,都是想让你的计划不能再继续进行。」岳澄天接着说,「这些对我而言,不过只是改变了飞行高度而已,我现在依然在我应该在的轨迹上。」 项长安打了个寒颤。 他觉得岳澄天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岳澄天说完,眉梢一挑:「是有点玄乎了哈,你们就当我在瞎说吧,我经常想些有的没的。」 「我的手机掉进里海了。」虞蕉酿盯着他。 「你,目的达到了。」她说,眼神有些奇怪。 她觉得岳澄天的说法很玄幻,但按照他的逻辑,一切似乎能解释得通。 为什么只有一半车厢的车门打开了? 为什么她被海水拍晕后,列车就从里海飞了出来? 因为它的目的达到了。 项长安眼睛在虞蕉酿和岳澄天之间逡巡,一时间觉得驾驶室里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 「我,我有疑问。」他颤巍巍地举手。 岳澄天看向他。 「她是在前面的车厢吧,」项长安指了指虞蕉酿,「那要是列车想要阻止她,为什么车门不是从前往后开呢?」 「九洲千里落,天地万象开。」岳澄天念出这句诗,「它不允许这个世界还有人活着。」 「哪怕这群人就在车厢里。」 疯了,岳澄天疯了。 项长安艰难地咽下口水,觉得岳澄天说的每个字都很不可思议。 「呵。」虞蕉酿忽然冷笑了一下,她脸色苍白到脆弱,眼神却冰冷坚硬,「它以为我就这样蠢吗?」 「只是被拿走手机,所有的希望就都会磨灭?」 项长安皱眉:「你不会信了他说的话吧。」 不会吧,大家都疯了? 虞蕉酿微不可觉的一点头,眼里的冰冷更甚,她忽然一拳砸在了车厢壁上。 「要么就让我死,只要我还活着,这九洲天地,绝对由不得一个死物来决定。」 第十二章 虞蕉酿说出这样的话,纪濯昆毫不意外。 她从来都是个豪情满怀的人,放在古代大约会是个侠客。 很喜欢她眼中有万物胸中有山河的气概,对他有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纪濯昆看着虞蕉酿坚定的侧脸,忽然笑了一下。 无声无息的,谁也没有察觉到。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他心里的悸动。 「让我想想。」虞蕉酿手撑着下巴,「我们还是要联繫上李斯钦的。」 李斯钦那边肯定也已经发现她失联了。 如果彼此还算有默契,她猜李斯钦现在应该在找『混沌』号其他乘客的联繫方式了。 她突然想到李斯钦刚刚提到过,说国家已经联繫上了他,那么—— 「纪濯昆,你可以联繫到李斯钦。」虞蕉酿眼睛亮亮的,她想到了! 「政府方面有人和他对接,你能问到对接人是谁吗?让对接人把你的信息告诉李斯钦就好了。」 纪濯昆想了想,打了一个电话,这通电话经过了层层转达,最终连接到了考古基地。 大约五分钟后,他听到了李斯钦的声音。 「虞蕉酿在你身边吗?」李斯钦已经被告知这电话是从『混沌』号上打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虞蕉酿。 「我在。」虞蕉酿说。 电话那端,李斯钦轻舒口气,「吓死我了。」 「为什么你的信号一直在里海?」他问。 「刚刚车门在里海里面打开了,手机掉进去了。」虞蕉酿解释道。 第28页 「……」 李斯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敢想像那番遭遇。 「现在没事了……」虞蕉酿忙问他,「《九洲游龙图》的位置还在更新吗?」 「在重新连接。」 李斯钦那边一直有程序运行时的「滴滴」声和快速的键盘敲击声,基地里的程式设计师不多,能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帮助李斯钦的没有。 他现在压力大到爆炸。 「说好了请我喝酒呢,你可别想抵赖啊。」李斯钦忽然又强调了一遍。 「知道啦。」虞蕉酿觉得好笑,这傢伙时时刻刻不忘记她的好酒。 纪濯昆倒是听出来了李斯钦话语里潜藏的关切,笑了下,从虞蕉酿手里轻轻抽走了手机。 「李斯钦,希望你那边一切顺利。」他说。 李斯钦「唔」了一声,知道纪濯昆的身份,没有再多说。 他重新发了一个程序给纪濯昆,以便信号的加强和锁定。 电话挂断后,纪濯昆把自己的手机给了虞蕉酿。 「你需要看《九洲游龙图》。」他说。 虞蕉酿没有多想,接过手机盯着那幅画看。 项长安也没有多想,他看这二人熟稔默契的样子,猜测他们应该是情侣,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最开始纪濯昆没有陪在虞蕉酿身边。 岳澄天多想了。 他从安检口就见到了虞蕉酿,没想到上车后正好坐在她身后。他想他们二人应该不是情侣,不然怎么会没有同行。 可流淌在这二人之间的氛围又确实胜似情侣——成年人之间的一见钟情? 岳澄天胡思乱想的毛病又犯了。 纪濯昆走出去,向外面的乘客借了一件外套披在了虞蕉酿身上。 列车里开着冷气,虞蕉酿刚从海水里出来,虽然说着没事,可嘴唇都冻紫了。 虞蕉酿抬头看他,此时的窗外余晖满天,阳光斜斜地落在他脸上,映出他一身浸着凉意的温暖。 「谢谢。」虞蕉酿轻声说。 纪濯昆收回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看向了窗外。 此时『混沌』号已经跃过了另一片海,它正朝着海边飞去。 沙滩上空无一人,列车飞得很低。 当它快要经过海边连排的小木屋时,虞蕉酿忽然看到从木屋的窗户里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开枪声响起,子弹破空而出狠狠撞在了列车玻璃上,擦出飞溅的火花。 车厢里的其他乘客也看到了,靠窗的人只是下意识地后仰了下,随即又呆呆地坐正了。 这些外国人大概不知道吧,500吨的炸.药都没能炸掉列车,区区子弹无异于为它瘙痒。 车头勐地沖向了小木屋,一路向前直直地撞上了这几栋脆弱的房子,连带着房子里的「杀手」,顷刻间化为灰烬。 仍有枪声响起,虞蕉酿看到车外一个被碾压的血肉模煳的男人正奋力地抬起手臂,扣动扳机,用最后的生命发射出一枚子弹。 这枚子弹就打在虞蕉酿面前的玻璃上,原来亲眼看到子弹朝自己袭来是这种感觉。 眼前有火花炸开。 微弱的,无用的。 不知是冷还是心里太过悲凉,虞蕉酿狠狠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车内停电了。 所有的灯全部关闭,制冷排气系统停止工作,车厢里的显示屏通通熄灭。 所幸列车正逆着时间飞行,没有灯也并不影响什么。 可车厢里却渐渐温暖、憋闷起来了。 虞蕉酿刚披上没多久的衣服只好拿下来,放缓了唿吸。 纪濯昆打开驾驶室的门,和后面的车厢空气对流。此刻车厢里所有人还都挤在前几节车厢,求生欲让他们不敢再坐回后面的座位。 列车是个封闭空间,失去了排气系统,这样下去氧气只会越来越稀薄。 车内广播无法使用,纪濯昆走出驾驶室,劝大家分散开,徒劳挤在一起无济于事。 没有座位的乘客跟着他返回了后面的车厢,各个面上都带着惊惧。 虞蕉酿这次没有跟他一起走向后面,她在思考,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让列车恢復供电似乎不太现实,按理说列车脱轨之时就会失去供电,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简直是个奇蹟。 她原本还以为列车内的一切都会和脱轨前保持不变,却没想到电量还会耗尽。 列车里可以没有光源,可以没有电,却不能没有氧气,不然车厢里这么多人不出几个小时大概就会被憋死了。 难道,要让列车开门吗? 虞蕉酿勐然想到了这点,开门了自然会有外面的空气流入,可是…… 不行,就像刚刚在里海一样,列车开门只会意味着更大的危险,车内的乘客或许又回被抛出去,到时候是死是活就更难定了。 虞蕉酿不死心地瞪着车厢壁,忽然心里一动。 「高铁应该有安全锤的吧?」她问。 「有吧。」项长安说,「你要干什么?」 「砸玻璃。」 她还是觉得,列车的突破点应该在车内。 如果『混沌』号就是那只「游龙」,所有人都在「游龙」的身体里,它外壳坚不可摧,内里难道也一样坚不可摧吗? 虞蕉酿想试试。 第十三章 项长安取下了车厢侧壁的安全锤,看了一眼虞蕉酿。 第29页 虞蕉酿对他点点头。 他们选择了第一节 车厢最靠前的玻璃,如果玻璃真的能被击碎,车厢内的人就能立刻获得空气了。 原本临窗而坐的乘客站在过道上,有些奇怪地嘀咕了一句。 「这玻璃能被敲碎?」 后面的乘客也都好奇地看过来。 「总要试试。」虞蕉酿说。 项长安抡圆了手里的安全锤,重重一下砸在了玻璃的右上角。 一声令人牙酸的「叮」响后,整个车厢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这里。 玻璃却没有任何变化。 项长安在玻璃的四角上都敲了敲,也并无甚用处。 虞蕉酿左右看看,取来了列车上的灭火器,对项长安说:「我来。」 她提着灭火器「砰」一声砸在了玻璃上,相撞时的力量震得她手腕发麻,玻璃却依然纹丝不动,仿佛只是被薄纸轻轻拍过一般。 难道想错了,列车的内部也毫无突破点吗? 虞蕉酿眉头皱起,视线在车厢内逡巡。 「也许只是这块玻璃不行,也许,也许车门上的玻璃……」虞蕉酿低声说。 项长安看着虞蕉酿的脸色,忙道:「你别慌,慢慢想。」 忽然,身后「砰」一声巨响。 众人闻声看去,岳澄天手里也提着一个灭火器瓶子,正砸在第一节 车门玻璃上。 他用了十成力气,一砸之后登登退了好几步,差点没站住。 「不行。」岳澄天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虞蕉酿,摇摇头。 他走到虞蕉酿身边:「你别怀疑自己,我也觉得可以从内部试试。」 虞蕉酿勉强笑了笑,没有将心底疑虑说出来。可是为什么会没用呢? 她扫视着车厢,飞快地思索着。如果车玻璃无法击碎,还有哪里可以获得外面的空气? 穿行过一整节车厢,把每个地方都细细看过,虞蕉酿觉得,似乎只有玻璃是最好突破的了。 「那就再试试吧。」她拎着灭火器走进第二节 车厢。 车厢里的人因为虞蕉酿三人的行为纷纷起身让出靠窗的位置,好奇地议论着。 「这是在做啥子?」 「我看是没有用,瞎搞。这车是连子弹和炸.药都损坏不了的王八壳子,又硬又顽固。」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家好歹在想办法,你嘴巴说说难道能让车停下来吗?」 有疑惑的,有嘲讽的,有维护的。 这很正常,不顺常理之举定然会遭到非议。 现下没了广播,也不能一下解释给所有人听,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过一遍才知道。 只是这样一来,整个车厢的人都要随着他们的举动被迫起身。 有人本就因为缺氧有些虚弱,被声声巨响吓得心跳加速后,更是支撑不住不停地大喘气。 随着时间的流逝,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有人垂着头坐在座位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纪濯昆交代完了所有车厢,走回来一看,忙拽住虞蕉酿,大声喝住了另外两人。 「你们不要命了!」他面色沉沉,「回去好好坐着,这个时候不能再消耗体力了。」 「可是万一玻璃真的能被砸碎,车厢里就有空气了。」虞蕉酿忙对他说。 纪濯昆夺过她手里的灭火器,把她按在最近的一个空座位上。 「那就让我来吧,你现在脸色太差了。」 缺氧的时候应该减少活动保存体力,虞蕉酿几次使力,早已经出了满身汗,其实她现在确实不太舒服,只是在强撑。 「你……」虞蕉酿抬头看着他。 纪濯昆手掌在虞蕉酿的肩膀上握了一下:「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纪濯昆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几乎落泪。 方才乘客们的话她都听到了,他们的反应合情合理,纵然在听到的瞬间心底有委屈滑过,但她能理解别人的质疑。 可是纪濯昆为什么能这样相信她呢? 虞蕉酿的目光跟着他高大的身影移动,视线落在他锋利如刻的侧脸上,车厢里并不安静,可她似乎能听到纪濯昆的心跳声。 沉稳的,规律的,冷静的。 他就像是虞蕉酿的定海神针,能镇住她心里翻涌的所有情绪。 虞蕉酿起身走到他旁边:「我只是猜测,并不知道玻璃能不能被砸碎。」 「嗯。」 「也许只是白费力气。」 「嗯。」 纪濯昆忽然笑了一下,笑意缓和了他周身的威压气势,看向虞蕉酿的目光轻轻的,好像在看着月光。 「你在担心什么?」他问。 「你。」虞蕉酿脱口而出,「我也担心你会消耗力气,会坚持不住。」 纪濯昆眼里的笑意越盛,他俯身靠近虞蕉酿,手指轻轻滑过她眼角指向身后。 「那你怎么不担心他们?」 他说的是项长安和岳澄天。 「……」 虞蕉酿被问住了,后知后觉地发现,她非但没有担心他俩,她还让这二人和自己一起砸了。 「我……」虞蕉酿对上纪濯昆的笑眼,话到嘴边又全部忘记。 纪濯昆离她很近,低沉的笑声就响在她耳边。 「谢谢。」他笑着说。 虞蕉酿觉得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温度,把自己的脸都烫红了。 第30页 她默默地看向了地面,不愿再对上他眼里的瞭然。 「回去坐吧。」纪濯昆说。 「不要,」虞蕉酿摇头,「我要和你一起。」 「好,」纪濯昆没有反驳,但还是推着她回到了座位上,「休息十分钟后再来找我,我不要你逞强。」 虞蕉酿坐在座位上,看他走到前面和项长安他俩说着什么。 唉,她嘆了口气,看了眼列车上的时间。 就十分钟,多一秒都不行。 「你们做的这一切,没有人会感激。」 虞蕉酿邻座的人忽然说。 她看过去,是个眼圈红红的女人,看起来有些年纪。 「我们又不是为了让别人感激,才做这一切的。」虞蕉酿沉声说。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心寒。」 女人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虞蕉酿,也递过来一声无望的长嘆。 虞蕉酿接过一看,女人正在刷一个论坛上最火爆的帖子。 标题是—— 「我是g1hd1次『混沌』号乘客,求求外面的人,救救我们吧!」 发帖人大约已经乱了心神,正文有很多颠三倒四的错乱句子,满篇都是触目惊心的感嘆号。 他写了许多列车失控后遭遇的事情:被车厢里的夺命行李箱砸伤、行至雪山时因为没有固定撞伤了脾脏吐血不止、坠入里海后车门开启差点淹死…… 在最后他写,「我女儿生病了,今天我好不容易请到假可以回去看看她。我想回家,我想我女儿,外面的各位高人,救救我吧,我要回家。」 这篇帖子已经被回復了几千页。 起初大家都在质疑发帖人的身份,后来他所说的地点和《九洲游龙图》一致,大家纷纷刷起了祝福。 「没事的」「加油」「你一定可以见到你女儿」,这样的回覆很多。 可在大约一千页的时候,回復的风向变了。 「那我们呢?我们外面的人又做错了什么,要陪着你们列车上的人一起死!」 「楼主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地球都快没了,全世界已经死了上亿人了,救你?谁来救我们。」 「你们列车上的人赶紧死啊,老子还想好好活着。」 「别看了,你女儿已经死了。」 「我给楼主支个招,说不定列车上的人都死光了,车就会停下来。为了世界和平,建议楼主自杀。」 虞蕉酿是跳着看的,匆匆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 「外面的人都希望我们死呢。」邻座的女人喃喃道。 虞蕉酿把手机还给她,说:「如果我们的存在真的威胁到了别人的生命,那是我们错了。可是我们也是受害者,『混沌』号不会因为我们死了就停下来,恰恰相反,我们活着,才能救这个世界。」 「是吗,别人可不会把我们当救世主。」女人说,「而且你看,这车里的人都快要死完了。」 接二连三的事故让车厢内大半乘客都没了生命。 再加上越来越严重的缺氧,很多人都瘫倒在座位上,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虞蕉酿放眼看去,感觉每个人都像是被丢到岸上的鱼,离开水源越久,挣扎的动静就越小。 「你信不信,」虞蕉酿对女人笑了笑,「如果我们都死了,外面的人也活不下去?」 女人摇头:「为什么?」 「因为……」虞蕉酿想了想,「人类命运共同体吧。只要我们不死,人类的命运就还没结束。」 她起身,十分钟到了,她要去找纪濯昆。 「虞蕉酿……」女人叫住她,「我听了你说给全世界的那段话,我们真的可以坚持下去吗?」 「外面肯定有你牵挂的人吧,为了他们,可以的。」虞蕉酿说。 不可以也要可以。 虞蕉酿不敢泄气,这种时刻如果提起的那股气垮了,就真的再也坚持不住了。 她需要一些盲目自信的乐观,支撑她、支撑所有人共同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事。 刚走到纪濯昆身边,他的手机响了。 是李斯钦打来的。 「虞蕉酿,列车停电了吗?」他的声音很焦急。 纪濯昆深吸一口气,还是把电话递给了虞蕉酿。 「你也看到那个帖子了?」虞蕉酿说。 「是。」李斯钦一连串发问,「你现在还好吗,缺氧很严重吗,试过破窗吗?」 纪濯昆摇摇头。 虞蕉酿明白了:「没办法破窗,玻璃砸不开。」 「那……难道还是需要开门吗?」李斯钦觉得荒谬,「开门风险太大了吧。」 「不开门会缺氧而死,开门可能会死。」虞蕉酿衡量了一下,「或许真的需要开门。」 她看了看面前的岳澄天,「怎么才能触发列车的开门机制?」 岳澄天皱眉思索:「在里海开门是因为公开了《九洲游龙图》,全世界人都知道了『混沌』号的计划……」 「知道计划就会开门,那计划落空呢?」虞蕉酿忽然说。 为了阻止他们向外传递消息,车门打开;如果他们传递的消息真的救了一群人,会不会再次引发车门开启? 「李斯钦,你们规划好了逃生路线吗?」 「有!」李斯钦说,「有想好一个很粗糙的计划,是针对斯洛比亚的。」 「那个城市只有一百万人口,比较好转移,而且列车预计还有两个小时才会到达那里,只要安排妥当他们就可以转移到邻近的捷瓦拉城。这算是一个试点计划。」 第31页 「如果在列车到达前全城人都能转移,列车的一部分计划就落空了,也许能引发它打开车门。」 虞蕉酿说。 第十四章 北京时间23:53,斯洛比亚。 出城的48个地点在做最后的清点工作,驻守出口的士兵开始准备撤离。 通讯仪里,指挥此次全城撤离的军长要求各地点小组长汇报撤离人员数据。 「1区53472名市民已全部撤离。」 「2区19306名市民已全部撤离。」 「……」 「43区已撤离7081人,尚有3人未撤离。」 「等等。」 军长打断了进行的有条不紊的汇报,「43区什么情况?」 「有一个三口之家,在我们士兵到达要求撤离时拒绝开门,且坚决不愿意离开家。」 「原因。」 「不明,他们拒绝沟通。」小组长的声音有些颤抖。 「……告诉我具体地点。」军长沉声道。 「……」 「地点。」军长重复了一遍。 「您是要亲自过去吗?」小组长有些不敢置信,「可是距离『混沌』号到达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只是3个人,应该没有大碍吧。」 「要是有大碍,这责任你来担?」军长冷冷问。 「……」小组长不敢再迟疑,颤抖着说了一个地点。 「继续汇报。」军长声音依旧沉稳,从他的通讯仪里传来了猎猎风声。 整个斯洛比亚寂静一片,这座本就不算喧嚣的小城如今再无人声。 小组长说的那个地点不算难找,因为全城只有那家亮着灯。 是栋三层的小别墅,远远就能看到二楼的阳台上站着三个人,两个老人和一个年轻的男人。 军长带着两名下官到了这家门前,下官上前敲门。 阳台上的三人从楼上看下来。 「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们是不会离开家的。」那个年轻的男人对他们喊。 「再不走你们就会死的!」下官沖他们吼。 「这里是我的家,死在这里我心甘情愿。」男人说。 「你们可以死,但是不能死在这里。」军长不愿同他们多言。 已经持续了几个小时的撤离工作并不顺利,每个人都有不愿意离开家园的理由。 平日里他们对这座城市抱怨连连,可真要离开这里,又都惦上了它的好。 但时间紧迫,哪容得人人为这座城市述一番长情洒一捧热泪? 军长举起枪,「砰砰砰」三声破坏了别墅的大门,大步跑了进去。 他冲上了二楼,在两位老人要跳下阳台之际拽住了他们。 「……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被拉回来的两位老人白髮苍苍,瘫坐在阳台上老泪纵横。 「年轻人,你不知道。」 老人仰头看着无垠的天际,浑浊的眼里满是沉痛。 「当年我才十一二岁,和我的叔叔爷爷们扛着枪,硬是把斯洛比亚从敌人手里抢了回来。」 「现在他们都走了,我要是也离开,斯洛比亚会再被抢走的。」 老人的声音悲凉,语气里满是对这座小城的眷恋。 军长原本蛮横拽着老人的手松弛下来,蹲下来和老人平视,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膝盖上。 「斯洛比亚是我们的家,可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他们心中也都有一个想要守护的斯洛比亚。」军长说。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距离《九洲游龙图》上标记的列车到达时间只剩下不到四分钟了。 「前辈,对不住了。」军长给两名下属递了个眼色,然后一个手刀噼在了老人后颈,老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下属干脆利落地噼晕了另外两个人,扶着他们离开了房子。 下属将军车的油门踩到了最底,宛如一道飞驰的箭,穿梭在无人的大街。 时间一分一秒滑过,夺命的列车马上就要到来。 「等等!」军长忽然喝了一声,眼神定格在窗外的某处。 「停车!」他道。 下属犹疑地踩下剎车,「怎么?」 「外面有个孩子。」军长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正要跳下车,下属一把拉住他。 下属看见了外面的那个孩子,他在离军车大约几百米的街角,正贴着墙根快速跑着。 「没有时间了!」下属急声道,「现在都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开出城。」 军长停了一秒钟,甩开了下属,道:「你们走吧。」 「一定要把他们送出去。」军长指着后座昏迷的两位老人。 下属急得眼眶都红了,还要说什么,军长「彭」一声摔上了车门,大步走向了远处。 小男孩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军长正奔向他转弯的那个街角。 军车在原地静默了几秒,终究还是顺着风声开向了城市边缘。 军长抬起手腕,还有不到一分钟。 他大步狂奔,在另一条街上看到了那个孩子。 「小孩。」军长叫他。 小男孩回头,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不知道他经歷了什么,身上乱糟糟的,还有横七竖八的伤痕,隐隐透着血迹。 看见朝自己跑来的高大男人,小男孩尖叫了一声,慌不择路地转身,离近了才看到他有条腿受伤了,踩在地面竟渗出了些许血迹,男孩手撑着墙面,跑的越发快了。 第32页 军长看出来了,这应该是个流浪的孩子。 他几步追上了小男孩,弯腰伸手穿过男孩的腋下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小男孩失声尖叫,胳膊腿一齐奋力地挣扎着。 「别吵。」军长死死地箍住他,「我带你出城。」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小男孩呜咽不止。 军长没有再说话,抱着小男孩奔向最近的出城点。 穿过三条街后,天上隐隐有异样的响动。 军长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瞳孔瞬间紧缩,他看到天空飞来了一辆列车。 车身盘旋缠绕,姿态犹如游龙。 它来了! 军长低头看向前方,离出城点尚且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四下看看,军长抱着小男孩躲进了旁边的商场里。 「不要出声。」军长捂着小男孩的嘴巴,在他耳边低声说。 小男孩瞪大了眼,好半晌,才愣愣地点了点头。 * 『混沌』号上,虞蕉酿扶住了一个朝自己倒下来的乘客,他严重缺氧,已经晕过去了。 两个多小时过去,车厢内的乘客身体撑到了极限。 虞蕉酿看向窗外,列车正好驶入了斯洛比亚上空。 从城市上空向下看,这座小城不见一个人影。 电话里,李斯钦告诉她,「斯洛比亚基本完成所有人员的转移。」 「基本?」 「好像还有少量人员没有出城。」 那只能祈祷他们不被发现了。 『混沌』号似乎发现了斯洛比亚的异样,与以往每次进入城市后的横冲直撞不同,列车这次竟然没有蛮横地去撞击高楼建筑。 它穿梭在街道与楼宇间,每经过一栋建筑,就放慢速度在空中悠悠悬停片刻,继而飞向另一座建筑。 「它在干嘛呢?」项长安不解道。 「在寻找活着的人。」岳澄天慢吞吞地说。 「在《九洲游龙图》上,斯洛比亚毁于山崩地裂,没有了人,山崩地裂就失去了效果。」虞蕉酿道。 大幕已经拉开,『混沌』号在找寻它的「演员」。 可惜无人配合它表演。 『混沌』号从城市东端一直飞驰到城市中心,空无一人。 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座小城,车尾轻轻地甩着,似乎在扫描着下方每一寸土地,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生气。 斯洛比亚很安静。 『混沌』号也很安静。 这两者的安静天然存在着矛盾,车厢内所有还清醒着的人大气不敢出,唯恐有哪一方的安静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 列车自失控以来,从来没有这样过,它速度慢的几乎就要停下来了。 隐隐的,虞蕉酿竟然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与紧张感。 『混沌』号仿佛一定要揪出一个人,它极有耐心地停留、寻找、飞驰。 忽然,它加快了速度,勐地靠近了一个商场。 它开始围着这个商场盘旋,从三层飞上顶层,又从顶层俯冲下来,反反覆覆地升高、降低。 车厢甩在商场的外墙上,「哗啦」巨响,玻璃和三层的墙壁塌下来,溅起了股股灰尘浓烟。 它并不急着进入商场,一点点将商场从外围轻轻破坏,先是三层,然后四层,好像在和谁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里面有人。 虞蕉酿看了一眼岳澄天,岳澄天眉头微皱,无声地对虞蕉酿说了一个字,是。 尽管列车这次掀起的动静远远小于它之前,但玻璃和墙体倾倒的声音不可能不被察觉。 在列车飞上第六层时,商场的天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一身军装,手举着枪直直地走到天台边缘,和近在咫尺的『混沌』号对视。 虞蕉酿几人站在驾驶室里,男人的目光穿过玻璃落在他们身上。 「回去!」虞蕉酿沖他做着手势。 男人一动不动。 『混沌』号悬停在空中,微微摇摆着,它似乎也在和这个男人对视。 是你吗? 破坏了我的计划。 不守规则的人,註定要受到惩罚。 那一瞬间发生的太快了。 枪声「砰砰砰」响起的同时,『混沌』号终于撕破了所有平静,它翻腾着跃起,狠狠地碾压过了男人的身体。 男人的子弹没有伤及『混沌』号分毫。 『混沌』号将他碾得稀碎。 虞蕉酿眼前一黑,纪濯昆捂着她的眼睛把她揽在了怀里。 她控制不住自己,紧紧地拽住纪濯昆的衣角,浑身发抖。 列车失控以来,这车厢里的所有人已经见识到了太多惨烈的死亡。 虞蕉酿以为自己会平静地接受,接受人类在『混沌』号前节节败退。 可是也许因为斯洛比亚此时正是夕阳,没有温度的阳光冷漠地照拂着大地。 也许是这座城市如死一般的静寂,那骤然响起的枪声惊醒了沉默的麻木。 虞蕉酿用尽全力回抱住纪濯昆,把自己心里所有翻腾的情绪通过这个拥抱释放出去。 纪濯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有说话。 等她放开纪濯昆时,纪濯昆的手虚虚地覆盖住她通红的眼睛。 他的手掌很快就被打湿了。 虞蕉酿的眼泪落得无声无息,纪濯昆感受到她压抑着的唿嚎不出来的悲痛,几乎被这份沉重坠去了深渊。 第33页 「外面……」岳澄天话没说完,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驾驶室里的人下意识地看向车后。 列车已经慢悠悠地离开了商场,正在寻找下一个留在城中的人。 而不远处商场的天台上,不知何时爬上来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他看起来不到十岁,尽管隔着距离,还是能看出来他一身伤痕。 小男孩呆愣愣地看着天台的地面,下一秒晕了过去。 一瞬间虞蕉酿全明白了。 为什么那个穿军装的男人会不顾一切地沖向列车? 他明明已经在商场里躲藏好了,就算『混沌』号已经发现了商场里有人,可他只要好好躲着,也许能多活一段时间,也许不至于死得这般悽惨。 可他却主动将自己献祭给了『混沌』号。 因为他要保护这个小男孩。 也许列车看到了他,就会以为商场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死后,列车就会离开这里了。 他在赌,用自己的生命赌小男孩活着。 可现在,他死了,小男孩却自己爬了出来,还被死去的军长吓晕了,傻傻地暴露在天空之下,连逃生都不能。 这个小男孩为什么要出来! 虞蕉酿从来没有这样又愤怒又紧张过,列车已经离开商场了,那个穿军装的男人赌赢了。 只要小男孩好好藏着,他就不算白死。 为什么要把自己暴露给列车! 『混沌』号开始转身,它发现小男孩了。 虞蕉酿手心全是汗。不行,不能让那个男人白死。 小男孩必须活着。 怎么办? 纪濯昆的手机忽然又响起,李斯钦打来了电话。 「虞蕉酿,你们还在斯洛比亚吗,怎么会这么久?」 纪濯昆的手机定位显示列车还停留在斯洛比亚,可是按照推算,『混沌』号此时应该已经在下一座城市了。 时间有差错,之前发给全世界的《九洲游龙图》时间标记全部需要重新计算。 「……它在寻找活着的……」虞蕉酿想说『混沌』号开的很慢,在寻找城里活着的人。 她忽然停住了。 「李斯钦,斯洛比亚没有活人了,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城。」 「嗯?」李斯钦有些不明所以。 虞蕉酿又重复了一遍,「斯洛比亚没有活人,该逃的都走了,留下的都死了。」 穿军装的男人死了,小男孩也「死」了。 如果真如之前岳澄天所说,『混沌』号能通过某种方式听懂虞蕉酿的话,那么现在虞蕉酿就要告诉它「真相」—— 斯洛比亚拒绝配合演出,你的计划依然没有实现。 列车忽然剧烈颤动,原本因停电不能工作的广播声忽然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混沌』号列车,列车前方到站青玄北站,有需要下车的乘客请带好随身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虞蕉酿——」她听到李斯钦惊恐的声音。 虞蕉酿看向身后,车门开了。 第十五章 这一次,全列18节车厢的车门同时打开。 骤然涌进来的空气让所有人仿若获得甘霖一般,大口唿吸了起来。 甚至有人干脆离开座位,扶着车厢壁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车门边。 压抑在胸口的巨石终于得到了缓解,还清醒着的众人长长舒出一口气。 「大家不要离开座位!」 「都疯了吗!」 前方走出来两个人,是纪濯昆和项长安。 两人一个冷硬一个强势,将车厢里的人震慑得死死的。 「回去!」项长安拽了一把站在车门边的人,把人推到了座位上。 那人直接被摔在了座位上,呜呜哇啦地骂了一句,被项长安一瞪,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现在车门打开了,为了防止意外,大家尽量把自己固定住。」纪濯昆走到每节车厢,都会提醒一遍。 车厢里还有倖存的乘务员,被纪濯昆这样一提醒,也都强打起精神维护车厢内的秩序。 『混沌』号似乎没有想好下一步动作,它已经在斯洛比亚逗留得太久,离到达下座城市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 它一直在空中盘旋着,离小男孩在的商场天台越来越远。 虞蕉酿透过车窗向后看,小男孩的身影越来越小,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希望醒来后他能安全逃离斯洛比亚。 也算不枉有人为了他那样壮烈地死去。 到这时,虞蕉酿提起的心才终于落下。 小男孩没有死、车门开了,两件事都如愿以偿。 这似乎说明,『混沌』号并非完全无法被影响。 它强大,但并非无法战胜。 那么,她还可以做什么? 虞蕉酿手按在驾驶台上,目光沉沉。 「你能听懂我说话?」虞蕉酿看着列车最前端的玻璃,道。 「我希望你毁灭。这句话你能听懂吗?」虞蕉酿又说。 『混沌』号没有反应。 虞蕉酿冷笑了下,原来这列车只挑自己想听的话听吗? 「你不过是《九洲游龙图》的傀儡罢了,一个傀儡不要妄想毁灭世界哦。」她说。 『混沌』号飞到了城市的最中央,它真的没有再找到一个活人的气息。 第34页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听懂了,在虞蕉酿说完这句话后,『混沌』号勐地开始倾斜。 虞蕉酿狠狠地撞在了驾驶室的车厢壁上,痛得「啊」了一声。 难道她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真的说对了吗? 虞蕉酿攀着驾驶台上的手柄稳住自己,一边撑着腰唿出一口凉气,一边思索着。 她把摔在门口的岳澄天扶起来,岳澄天腿磕在门边上了,痛得龇牙咧嘴。 虞蕉酿拍拍他:「岳澄天,你觉得它为什么能听懂我说话呢?」 岳澄天揉着腿,慢慢道:「也许不只是能听懂你说话吧。」 「那你说一句。」虞蕉酿跃跃欲试,「你对它说,『我们会消灭你』。」 「……」岳澄天说不出口,「这,这也太傻了吧。」 虞蕉酿直直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期望。 「……我们会消灭你。」岳澄天拗不过虞蕉酿期盼的眼神,飞快地说了一遍。 「……」 虞蕉酿扶住驾驶台,害怕列车再次发疯,可是列车全无反应。 她和岳澄天对视,岳澄天还沉浸在自己竟然说了一句如此中二的话,一脸不自在。 「我们会消灭你。」虞蕉酿敲了敲车厢壁,轻声说。 『混沌』号忽地再次翻转,这次直接翻了个一百八十度。 虞蕉酿颠倒过来,头「砰」地撞在了地板上,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几秒种后眼前开始冒金星,酸酸麻麻的疼痛感从大脑上绵延下来,好像被噼了一般。 虞蕉酿强忍住疼痛,拽住了岳澄天:「它听懂了!」 岳澄天摔得七荤八素,眼前有好几个虞蕉酿在对着自己说话,浑身都在疼,他朝着其中一个虞蕉酿伸出手,只握住了一片空气。 「……我不行了。」岳澄天说完这句话,直接晕了过去。 虞蕉酿吓了一跳,忙欺身过去对着岳澄天又拍又掐,岳澄天的人中都被她掐红了,好半晌才悠悠转醒。 「你伤到哪里了?」虞蕉酿没看到他哪里有流血。 「头。」岳澄天虚弱地说,「你没事吗?」 虞蕉酿摇摇头,又告诉岳澄天,「是真的,它只能听懂我说话。」 「……」岳澄天伸手抚在虞蕉酿的额角,「你流血了。」 他收回手,指间全是鲜血。 虞蕉酿看见他的手指,大脑沉重的眩晕感如同蜂涌般袭来。 其实有事,头很疼很疼。 『混沌』号应该很想让她死吧,每次听懂了她的话后,都会在她恰好没站稳扶好时出其不意地发难。 但她不想承认,如果它真的能听懂或者察觉到她,虞蕉酿不想表现出自己的虚弱。 「也许因为是你发现了《九州游龙图》吧,」岳澄天忽然开口,「这让你和它之间产生了某种关系。」 虞蕉酿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 发现《九州游龙图》纯属意外,她是第一个打开这幅画的人。 不知是她发现了这幅画,还是这幅画选择被她发现。 想到这里,虞蕉酿觉得自己的脑袋越发疼得厉害了。 「不许再转了。」虞蕉酿说,「给我停下来。」 空气里飘荡着她的声音。 列车越发翻转得剧烈,虞蕉酿再次被摔到了空中又砸在坚硬的车厢壁上,岳澄天伸手护住她的后脑勺,看向她时,虞蕉酿已经疼晕过去了。 车厢里尖叫声陡然放大,岳澄天透过紧闭的驾驶室门看向后面。 列车一直在左倒右歪,有人从左边玻璃摔到了右边玻璃,沿途砸中了一排的乘客。 原本紧紧抱住小桌板或者前方座椅的乘客被他这么一撞,当即脱了力摔在地上,然后控制不住地向后滑去。 车门大开,这几个人穿行过车门时,列车似乎感觉到了,再次倾倒,他们被整齐地扔出了列车。 从几十米高空跌落,落入空无一人的斯洛比亚。 这座城市总算有了亡魂。 列车似乎备受鼓舞一般,忽然开始了自己的常规操作。 它疯狂地撞向了最近的一座大厦。 失去了车门庇护,车厢内的人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列车撞击时的威力。 就好像迎面有一堵坚硬的墙,五脏六腑被拆开来狠狠摔在墙壁上,再囫囵个地塞回到体内,身体如何受得了。 不少人被这股冲击力撞得吐血不止,纷纷脱力飞在了空中。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车门打开了,大厦被撞毁后的断壁残垣飞进了车厢里。 硕大的石块、钢筋成了最见效的兇器,只是轻轻滚到人面前,人立刻被碾压拍碎,车厢内顷刻间血迹斑斑。 乘客们有的失去了意识,有的失去了肢体,有的直接失去了生命。 列车还在翻转飞驰,将这些毫无抵抗之力的乘客打包丢出了列车。 斯洛比亚渐渐不再空荡。 飞进来的断壁残垣和浓菸灰尘宛如积雪,挤压着车厢内乘客的空间,将部分车厢渐渐填满。 「项长安!」 纪濯昆闪身躲开了一块飞来的石头,高声叫了一声。 身旁的项长安回头,一根从车外飞进来的断梁擦着项长安的脸庞飞过。 「操!」项长安抹了把脸上的血,「它想要弄死老子!」 话音刚落,项长安一掌将纪濯昆推开,然后自己勐地跳开几步,一面断墙从纪濯昆身后穿梭进来,随着列车的旋转扑向斜前方,车厢之间的行李柜直接被它砸断了。 第35页 『混沌』号加速飞向了另一座建筑。 车厢内尖叫声已经弱下来了,能叫出声的人都没了,倖存者东倒西歪地瘫在车厢里,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了。 纪濯昆在第三节 车厢,他向前向后看看,前后都是相同的场景。 整个车厢堪比人间地狱。 列车已经快要接近那座大厦了,再次的撞击会让更多断壁残垣飞进车厢内。 「回驾驶室!」 救不了了,这满车厢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他现在一个都救不了了。 有只小手从座位之间伸了出来,试图抓住什么。 纪濯昆眼疾手快地把孩子从座位之间的地板上拽出来,不由分说抱着小孩向前跑。 项长安转身与纪濯昆背对背,他害怕万一再有什么从身后飞来,这样倒行好歹能有个防备。 快走到第2节 车厢的车门时,列车已经撞上了那座大厦。 项长安和纪濯昆被这股冲力撞得摔在了车壁上,纪濯昆手臂一麻,那个孩子从他怀里飞了出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堪堪拽住了孩子的胳膊,孩子的大半身子已经飞出了列车。 他俯身贴住地面,伸手拽住旁边的东西稳住自己。 「卧槽!」项长安唰得起了一身冷汗,向前一扑拉住了纪濯昆的手腕。 列车撞上大厦,顷刻间巨响和乱石齐飞,腾起的滚滚烟尘蹿进车厢内,项长安眼前模煳一片。 离车厢门这么近,能感觉到碎裂的墙体和石块拍打在列车车厢底部的震感。 那种能把人直接砸车纸片的巨大撞击,没人能承受得住。 大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列车外的小孩,还活着吗? 「纪濯昆,放手!」 项长安在漫天巨响里大声吼着。 似曾相识,纪濯昆也曾对他吼过相同的话。 项长安勉强抬头,看向纪濯昆。 纪濯昆被从车外飞进来的石块砸到了胳膊,整个手臂血肉模煳。 纪濯昆放手了。 他拽住小孩时正好握在了小孩的脉搏上,清晰地感受到那皮肤下的跳动从有到无。 他有些脱力了,项长安咬牙,硬是拖着纪濯昆躲开了另一块飞进来的石头。 「快走!」项长安说。 纪濯昆面无表情地跟紧他,二人穿过几乎已经空荡的两节车厢,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驾驶室。 岳澄天拉开了驾驶室的门。 虞蕉酿躺在地面上,双眼紧闭。 纪濯昆心内一沉,迅速蹲下来摸着虞蕉酿的脸,手下还有温度。 他手勐地握拳又放开,食指触到了虞蕉酿的鼻子下,有浅浅的唿吸拂在他的手指上。 纪濯昆忽然低声骂了一句,一拳砸在了车厢壁上。 项长安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知道该说什么。亲眼看着几乎一车厢人死在自己眼前,却根本无力搭救,好不容易穿越车厢回来,又看到恋人晕倒在地。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虞蕉酿。」纪濯昆把地上的虞蕉酿扶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受伤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你醒醒。」他的尾音有一点颤抖。 虞蕉酿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地拽住了纪濯昆的衣襟。 「纪濯昆……」她闭着眼轻声呢喃。 纪濯昆紧紧地搂着她,过了一会儿,虞蕉酿慢慢地睁开了眼,刚睁开眼手就捂上了头。 「疼……」她痛苦地说。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色苍白如纸,视线缓缓落在了纪濯昆的手臂上。 「你受伤了。」虞蕉酿不敢伸手去碰。 纪濯昆放开她,把手臂挡了一下,「没事。」 虞蕉酿手撑着地面,在纪濯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她向外看,然后手捂住了嘴巴。 虞蕉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昏迷的时候还残留着一点点意识,只听到车厢外面前所未有的惨烈尖叫,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场景。 车厢里好像被泼上了一幅血色画卷,大团大团狰狞的血迹绘出了人间的酆都。 石块、断墙、长杆、钢筋…… 这些来自车外的东西上沾染着乘客们的身体,残缺的、模煳的。 虞蕉酿腿一软,纪濯昆揽住了她。 「不能慌,不能慌。」虞蕉酿对自己喃喃道,「想办法,快点想办法……」 车门并非紧闭,她却比刚刚缺氧时更加渴望空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纪濯昆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沉声说:「虞蕉酿,镇定。」 镇定。他也在对自己说。 穿行了那么多节车厢,却没有救下一个人,甚至让那个孩子在自己的手里失去了生命。 不能慌。不要乱。 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失去理智。 镇定。 要逼自己镇定。 虞蕉酿忽然看向了被丢在驾驶台上的安全锤。 「砸玻璃。」她开口,声音沙哑。 「……」 这一次,驾驶室里的另外三人都沉默了。 试过,没有用。 还要再白费力气吗? 岳澄天想要开口劝阻,虞蕉酿已经倾身过去拿起了那把锤子。 她退后一步,然后勐地上前锤在了驾驶室的玻璃上。 第36页 玻璃没有一丝变化。 「虞蕉酿……」岳澄天有些不忍心看她眼里的固执。 「我再试最后一次。」虞蕉酿的手有些颤抖。 她把驾驶室的门拉开。 「不要开门!」项长安大声道,「你没看到外面是什么情况吗?!」 「看到了,」虞蕉酿垂眸,遮住眼里的绝望,「所以才要出去。」 项长安按住门把手:「虞蕉酿,适可而止吧。我和纪濯昆可是拼了命才进来的,你想让所有人都死光吗?」 虞蕉酿没有说话,一点点掰开项长安的手指。 项长安眼里的愠怒之色渐浓。 纪濯昆忽然拉住了虞蕉酿,他问:「一定要出去吗?」 「让我再试试吧。」虞蕉酿的语气难得带了丝哀求。 「好。」 纪濯昆看向项长安:「我和她出去,你们关上门。」 「疯了吧你。」项长安骂他。 纪濯昆挪开了项长安挡住门的手,护着虞蕉酿走出驾驶室。 身后,项长安没有关门,他紧紧地盯着那二人的身影。 心说,先给你们留个门,万一等下真出事,等你们跑回来,我再骂死你们两个不要命的。 虞蕉酿没有走远,她看向第一节 车厢最近的那块玻璃。 深深吸了一口气,虞蕉酿对准玻璃的左上角,将安全锤的尖端砸了上去。 极轻极轻地一声「咔嚓」声,自尖端砸中的地方起,有蛛网般的裂纹裂开。 虞蕉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猜对了! 列车真的需要从内部突破。 之前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那时车门是关着的。 现在车门开了,不仅车内的人失去了车门的庇护,列车内部也同样失去了坚不可摧的外壳的庇护。 「玻璃碎了!」虞蕉酿回头,激动地对纪濯昆说。 纪濯昆还没来得及说话,余光已经瞥到了缓缓移动的车门。 列车又一次听见了虞蕉酿的话。 它正关闭车门。 第十六章 「车门不能关!」 虞蕉酿眼疾手快地在玻璃的其他位置凿下去,那块玻璃哗啦一声裂开,碎片纷纷扬扬地跌落到列车外。 她再次敲击在余下的碎裂处,整块玻璃终于完整地破开。 虞蕉酿急声说:「车门要是关了,玻璃又会敲不开。」 列车内倖存的乘客会再次进入缺氧状态,他们本就已经因为车门开启虚弱至极,若是再没有了氧气,怕是凶多吉少。 她忙冲到车门处,然后被纪濯昆一把拽到了身后。 纪濯昆提起之前找到的灭火器瓶子放在车门之间,两扇门徐徐贴近,向坚硬的红色瓶身靠拢。 项长安和岳澄天从驾驶室里走出来,试图帮纪濯昆撑开车门。 三人站在列车门前,将车门往闭合的反方向推。 虞蕉酿左右看看,想要找到更多可以挡住车门的坚实物品。 可她一动,列车忽然歪倒向一旁。 「项长安!」 虞蕉酿摔倒在了玻璃上,耳边是岳澄天的暴喝。 她眉心一跳,恐惧袭上心头。 岳澄天的声音里满是惊慌。 项长安因为刚才列车的那一倾斜,整个身子掉到了列车外,幸好他反应还算快,在掉下去前拽住了车门口的车厢底。 纪濯昆立刻拉住他的手腕,项长安的重量将他拖倒在地,岳澄天赶紧帮忙拉住。 纪濯昆手背上的青筋全部暴起,整个人崩成了一根紧紧的弦。 他没有再腾出一只手稳住自己,两手死死地拽着项长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死人了。 项长安大约知道这种状况该如何自救,他没有剧烈地挣扎给纪濯昆增加反力,没有被拽住的那只手努力举高,撑在列车底部将自己向车厢内送。 一寸、一寸。 项长安在一寸寸地接近车厢。 虞蕉酿脚抵在车门的转角处,伏地拖住纪濯昆的手腕,用尽全力将他向后拉。 此时若是车门打开,他们三个一个都活不了,全部都会被甩下去。 可车门却在缓缓地关闭。 灭火器瓶子被车门挤得变形、松垮,忽地跌出了车外。 虞蕉酿听到项长安一声闷哼,那瓶子大约砸到了他。 没了瓶子支撑车门,车门逐渐靠近纪濯昆贴在车厢地面上的手腕。 空隙已经窄到容不下一个人侧身进入。 虞蕉酿咬牙,拼命将车门向后推,车门压着她的手掌,紧紧地贴在纪濯昆的手腕。 这种感觉好像有一个巨轮从手上碾压过,虞蕉酿疼得甚至不敢用力唿吸。 车厢外,项长安已经快要接近车厢了,他那只没有被拽住的手忽然摸到了车门。 车门只有窄窄的一道缝隙。 摸到车门的手僵了一下,随即无力地垂在了空中。 「纪濯昆。」 项长安的嗓门还是那样大大的,尽管被列车行驶时的风声吹得破碎不堪,但几乎能想像到他说话时的样子。 一定是瞪着眼皱着眉,表情看上去十分不好惹,仿佛随时能暴起和人干上一架。 「给老子放手。」项长安说。 拽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依然力量十足,有血从手指尖滑下,急促地流到了项长安的手臂上,越流越多。 第37页 项长安想起自己在部队的时候,哪怕遇到再艰险的情况,不放弃队友是所有人的原则。 退役多年,没想到竟然在此刻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坚持。 我也是一名军人,项长安想,不拖累队友是我的责任。 他抬起空着的手,一根一根掰开了纪濯昆流血不止的手。 「项长安!」 他听到头顶上方纪濯昆压抑的怒吼。 项长安抬头,看见纪濯昆的指尖在疯狂地向下渗血,列车已经快要合上了,他整个手几乎被挤压变形。 项长安一生为人傲慢谁都不服,到这时终于打心底里佩服起纪濯昆。 都这样了还能紧紧地拉住自己,他的手会被车门生生夹断的。 是条汉子。 「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着。」 项长安大声说。 可是列车飞驰的风声更大,压住了他的声音,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 项长安将自己被拽住的那只手臂向车厢上用力地磕去,巨大的震力让纪濯昆的力气松了一分。 项长安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手腕勐地向下一挣,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掰开了纪濯昆的手。 身体急速下坠,凛冽的风将他包裹住。 原来这就是死亡。 灵魂好像挣脱□□先一步到达了地狱,项长安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具空壳,看着『混沌』号在眼前越来越完整。 终于能够看清这辆死亡列车的全貌,在自己也走向死亡的时刻。 那节车厢门关上了。 项长安看见虞蕉酿出现在车门的玻璃前,她在拼命拍打着玻璃。 她也看见自己了。 隔了几乎天地的距离,项长安竟能看清虞蕉酿脸上的泪水。 真好,有人用眼泪送他一程,也算他这莽撞粗粝的一生没有白活。 不知下落了多久,身体勐地撞到了坚硬之物,项长安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世界归于漆黑。 …… 车厢内,虞蕉酿跌倒在车门上,眼神空洞绝望。 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将这方小小的过道淹没。 虞蕉酿潜意识在提醒她要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坐着任时间流逝。 可是她没有力气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不能强撑着去思考什么。 是我害死了项长安。 虞蕉酿的视线茫然地定格在空气里,整个人成了一个雕塑,连唿吸都好似静止。 如果刚刚她没有说不能关车门就好了,那样项长安还好好地呆在驾驶室里,他不会这么快就离开。 车门最终还是关上了,他们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纪濯昆的手机铃声响了很久,还是岳澄天听见了。 他拍了拍纪濯昆,努力清清嗓子说:「手机响了。」 纪濯昆的眼珠转了一下,伸手拿出手机,手机上瞬间鲜血一片。 他看了一眼,开口,语气很平静。 「是李斯钦。」 「哦。」虞蕉酿机械般地抬手,接起电话,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 「李斯钦。」她说。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 李斯钦问:「又发生什么了,你听起来很不对劲。」 「咳咳。」虞蕉酿忽然开始咳嗽,空气错乱地挤压在她的胸口,想唿吸又提不起力气。 虞蕉酿咳得眼泪汪汪,好半晌才说,「……你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李斯钦听出了她的意思—— 拜託了,说点列车外的好消息吧。 李斯钦看着眼前电脑屏幕上灰下去的时间标记图,那意味着之前发给世界的逃生计划已经失效了。 『混沌』号并没有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准时。 这真不是个好消息。 李斯钦艰难地开口:「虞蕉酿,你们还在斯洛比亚。我没有办法计算接下来列车到达其他城市的时间了。」 「……」 虞蕉酿把脸埋在膝盖间,闷声说:「知道了,让我想想。」 「斯洛比亚对于列车来说是个意外,也许它离开这里后,就会继续遵循原来的节奏了。」 虞蕉酿将自己的思绪从刚刚那个急速下坠的身影抽离出来。 忘掉项长安,先忘掉他。 快点想办法,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活下去。 「那我直接把列车在斯洛比亚多停留的时间加在原来的时间标记图上?」 「是。」 「这样也好,」李斯钦干笑了一声,「相当于是给下一座城市争取时间了。」 虞蕉酿闭上眼。 事实确实如此,列车在斯洛比亚停留的越久,下一座城市的人们就有越多的生还希望。 可是……这希望是用车厢里乘客的生命换来的。 一个城市的人倖存,对于『混沌』号来说就是留下了死亡缺口,这缺口总得用别的生命填上。 「还有其他城市在列车到达前来得及全城撤离吗?」虞蕉酿问。 李斯钦那边有激烈的讨论声,他大概同时在和别的什么人通话。 那端的人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同传翻译快速跟进,焦灼地沟通着。 李斯钦等了一会,才听到那端明确的回覆。 「有,三个小时后就可以。」 「三个小时?!」虞蕉酿有些震惊。 第38页 三个小时,这意味着还有至少十几座城市的人口将会葬身在『混沌』号的摧残之下。 「……已经是最快的安排了。」 为了保持沟通及时顺畅,政府间的沟通直接连接到了李斯钦这边,他知道跨国的沟通有多繁琐困难。 「李斯钦,三个小时后,可以安排直升机带着炸.药包围列车吗?就像列车最初失控时的做法一样。」虞蕉酿问。 「为什么?」 「城市人口安全撤离,『混沌』号的车门就会打开,它会用我们车厢里的人去代替原本城市里的人。但是只要车门打开,车厢内部就会变得很脆弱,炸.药足以将列车炸毁。」 「虞蕉酿……」李斯钦惊呆了,「那你们不是也会被……」 「你不知道吧,」虞蕉酿抬手,她的手因为握着手机,也染上了纪濯昆的血,「列车里现在也没剩多少人了。」 「如果我们都死了,可是列车却还没有停下来,那时候谁去代替城市里撤离走的人,『混沌』号的计划没有实现它又会做出什么,我真的不敢想。」 虞蕉酿把手按在车厢的地面上,留下一道猩红可怖的血迹。 忘不掉。 从玻璃往外看到项长安时,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平静。 『拳哥』——虞蕉酿想起自己对他最初的印象,他一拳打晕了那个不听话的乘客,一身暴怒之气仿佛敢噼天碎地。 他帮助了这辆列车上的好多人,最终却没能救活自己。 「可是……」李斯钦忽然就哑了声音。 「好了,」虞蕉酿眼眶氤氲,「别再让更多人失去生命了。李斯钦,快点去安排。」 「炸毁列车?」 「炸毁列车。」 第十七章 已是入夜时分,列车里一片漆黑。 有人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如同黑夜里一颗孤单的星星,那点光芒根本驱不散无边幽暗。 渐渐的,车厢里的光芒渐多。 没有人说话,十几束光在第一节 车厢亮起。 它们沉默执拗地想要照亮点什么,那点光芒却只够照亮彼此脸上的绝望。 只剩几十个人了。 列车到达青玄北站时,『混沌』号里有一千多条鲜活的生命。如今留在人间的,不足百余人。 他们身上都有狰狞可怖的伤口,连唿出的气里都带着血腥。 他们的脸上却没有痛意。 不是不痛的,只是痛又如何? 医院里的垂死之人可以向医生和药物祈求延长生命,药石无医后至少还可以向神明祈求微薄希望。 而他们呢?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列车内的同行人惨烈地掉入地狱。 列车外,灯火通明的城市也逐渐失去了光芒。 这三个小时,『混沌』号似乎要将在斯洛比亚的遗憾弥补上。 它更加疯狂,变本加厉地肆虐着途经的每一座城市。 鲜血一层层地铺在列车的玻璃上,残肢一遍遍地敲打在每个人的眼前。 『混沌』号执意要让车内人看清它的壮举。 等到血液烟尘将透明的玻璃染成了浓浓的红色,它甚至还跃入江水中将整列车身清洗了一遍。 玻璃重新恢復明净,车外的「好戏」再次一览无余。 『混沌』号摇头甩尾,继续恣意地徜徉在毁灭与死亡中。 等列车即将到达李斯钦说的那座城市时,列车内所有的人都已经麻木了。 有靠窗的人看见窗外直直扑过来的一个人,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原来人心真的会变成石头,只要死亡在眼前重复很多次。 「还有五分钟,车门就会打开吗?」有人问虞蕉酿。 三个小时前,纪濯昆告诉了他们炸毁列车的计划。 尽管已经经歷过一次,但那次安斯然部长并没有给列车内的人太多反应时间,直到爆炸发生很多人甚至都还没有想通发生了什么。 但这次不一样,三个小时的死亡倒计时足够所有人整理好情绪。 这一次,是真正的告别。 「嗯,」虞蕉酿点点头,「应该会的。」 「好,等车门一开,我就跳下去。」那人说。 「为什么?」虞蕉酿立刻抬眼看他。 那人竟然弯了嘴角,只是表情仿佛蒙了一层隔山隔海的大雾,看不出一丝笑意。 「既然结局都是死,我想自己选择一种死法。」他说。 虞蕉酿垂下头沉默了一会,抬头视线落在窗外的一片惨澹里。 「我不劝你,但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虞蕉酿,我挺佩服你,你说吧。」 那男人听过虞蕉酿说给全世界的那段话,也看到过虞蕉酿他们几人无数次奔波在车厢里。 他很佩服这样的人。 「我不喜欢妥协。」虞蕉酿说。 她伸手,指尖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轻轻划了一下。 染在手指上的纪濯昆的血已经擦掉了,但那种触目惊心的红仿佛还沾在她手掌上。 如同此刻车厢里的所有人一样,虞蕉酿已经对疼痛麻木了。 只是看着手掌心时,眼前仿佛有一张向下坠的平静的脸,让她生出钝钝的难过。 「它想毁灭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从此再也没有人类。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只要我们死了就如它所愿。我并不想让它实现计划。」 第39页 「确实,到最后我们同样会死,但我希望是和它同归于尽,而不是我们因为绝望自己先放弃了生命。」 「你觉得呢?」虞蕉酿轻声问他。 男人没有说话。 「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虞蕉酿垂眸看着掌心,「再多死一个好像也不算什么。」 「但有越多的人活到最后一刻,不就能证明我们还没有输,我们还有力量继续反抗。」 「别被它吓到,难道人类还真的就这样消亡了?我不信。活着吧,哪怕只多活一秒钟,我们就多了一秒钟。」 虞蕉酿一直没有抬头,似乎是在和空气说话,语气也如空气般轻飘飘的。 她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有愤怒,没有强迫。 可是…… 男人觉得她说的好像有些道理,既然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再多坚持一秒钟呢? 自从列车失控后,死变成了一件很轻易的事。 但活着——活着从来都是最难也最勇敢的一件事。 他转头去看虞蕉酿,想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虞蕉酿却看向了旁边,她旁边坐的是纪濯昆。 纪濯昆合着眼似乎睡着了,虞蕉酿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 「你睡着了吗?」她趴在纪濯昆耳边悄声问。 「嗯。」纪濯昆没有睁眼,却拉住了虞蕉酿点在他鼻樑上的手。 很疼吧。 虞蕉酿其实很担心他的伤口,他虽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流了那么多血,看着就让人心惊。 但她没有问。他们坐下时他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靠近她的是没有受伤的手臂。 「纪濯昆。」 虞蕉酿打开他的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不到一分钟,列车就要到达那座城市了。 「嗯?」他睁开眼,眼里是一片清明。 二人对视,不需要长篇大论说些什么,他们有言语之外的默契。 虞蕉酿看着他,忽然靠近,把下巴搁在了纪濯昆肩膀上。 离得这样近,她又能看见纪濯昆眼里的自己了。 虞蕉酿眉眼弯弯,对着他眼里的自己笑了一下。 纪濯昆也笑了,气息扫在虞蕉酿脸上。 刚要开口,手机的震动声在二人间响起。 「……」纪濯昆瞥了一眼,是李斯钦。 电话接起后,李斯钦那边竟然没有先开口。 虞蕉酿皱眉:「李斯钦?」 「对不起……」李斯钦的声音有些艰涩。 虞蕉酿心底一沉。 李斯钦是个很靠谱的人,做同事这么久,他从来没搞砸过任何事,虞蕉酿也从来没听他说过对不起。 虞蕉酿浅浅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别慌,然后问:「怎么了,你说。」 「你们已经到了吧。」 李斯钦看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信号,『混沌』号已经到达了那座城市。 虞蕉酿向窗外看了眼,到了。 列车刚刚飞进这座城市,亮起的街灯照亮了空旷的路面。 她快速扫过下面的城市,街道上、楼宇内似乎都没有人。 看样子是成功转移了。 「没有人敢执行炸毁列车的任务。」李斯钦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虞蕉酿音量情不自禁地提高。 「我们联繫了能在三小时内到达那里的所有城市,没有人愿意执行这个任务。」 李斯钦的语气无奈又无力。 「……」虞蕉酿差点没骂出来。 本以为这里就会是列车的葬身之地,这场全世界的噩梦到此就结束了。 从斯洛比亚到这里用了三个小时,那从这里到下一座全城撤离的城市,又需要多长时间? 就因为「不敢」、「不愿意」,难道又要赔上千百万条性命吗? 「这是命令啊,」虞蕉酿生出一股怒气,「难道他们不知道如果不执行的话,还会有很多人死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他们拒绝执行。」李斯钦手紧握成拳,「爆炸的时候,直升机是躲不开的,驾驶员必定会死,所以没有人愿意去执行。」 这座城市的驾驶员都已经成功撤离了,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其他城市的驾驶员和普通人一样尚且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冒这个险。 其实,李斯钦自己也很矛盾。 出于私心,他并不想列车被炸毁,因为虞蕉酿就在车上,她会死; 可是出于全局考虑,他知道列车上的乘客必须死,因为列车必须被毁掉。 当听到经过多方的沟通协调仍然没有结果后,李斯钦其实有一点隐秘的喜悦。 太好了,虞蕉酿不会这么快就死。 但现在听到虞蕉酿竟然这么生气,李斯钦知道自己错了。 他没有亲眼目睹过列车碾压城市的惨状,他体会不到身处列车之中她的情绪。 「我们还在沟通。」李斯钦赶紧说,「已经在启动第二计划了,下一个城市应该可以的。」 「……」虞蕉酿看着窗外,列车的速度又降下来了。 这三个小时的疯狂让它几乎忘记了斯洛比亚,可现在又到达了一座空无一人的城市,列车像上次一样,开始在全城逡巡。 「下一个城市是什么时候啊?」虞蕉酿嗓子有些哑了。 「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第40页 「好。」虞蕉酿应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不是李斯钦的错,国人远在几千公里之外,已经做出了最大努力; 真要较真的话,也不是这个城市里驾驶员的错,他们只是想活着。 那么,是谁的错? 虞蕉酿不知道,但她知道,会有很多人为这份不勇敢付出代价。 比如,车厢里的人。 列车还在城市里寻找,有了斯洛比亚的经验,这一次它寻找的速度快了许多。 虞蕉酿想了想,正要开口,又想到了什么。 她握紧了纪濯昆的手,然后指指玻璃,做了个砸的手势。 纪濯昆明白了,他起身,看着车厢里仅剩的几十名乘客。 「没有人来炸毁列车,我们还能再活一段时间。」 车厢内有人立刻长吁一口气,有人却皱了眉头。 「如果和斯洛比亚一样,那么车门等下还会再次打开。请大家到时候听我指挥,在车门即将关闭的时候,用安全锤或者灭火器把身边的玻璃砸碎,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氧气支撑到最后一刻。」 砸碎玻璃的时机很重要。 不能太早,太早会让列车外更多的断壁残垣飞进来,到那时只怕所有人都躲不过去; 不能太晚,否则车门关闭,玻璃会再次变得坚不可摧。 岳澄天忙从后面一排站起来,挥着手里的小锤子说:「像这样敲在玻璃的四角,只要门是开的,很容易就碎了。」 「不行吧,」有乘客说,「那等车门关闭后,列车还是会开进下一个城市,到时被撞毁的那些楼房废墟照样会掉进车厢里的。」 「我们到第二节 车厢去。」纪濯昆说,「留第一节车厢供氧。」 列车内需要氧气。 之前虞蕉酿砸开了一块玻璃,但能通进来的空气终究有限。 列车听不到车内人的计划,它飞遍了全城,终于确认这座城市没有一人。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混沌号列车……」 车门第三次开启,所有人紧紧地盯着前方。 这一次,他们都做好了准备。 --------------------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了几天(是的我还有脸说),回来看到大家的留言,真的很开心你们愿意点进这篇文,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 先来预告一波:这篇文没有构思太多情节,估计下周就能写完啦~ 然后手动感谢一下各位投霸王票和营养液的小天使~谢谢你们的支持,我爱你们!(超大声!) 感谢 茜澜、=w=、校园小陈、薄荷ya薄荷、攸宁啊、我天原来可以改名啊、万俟茗、祝昭、iniing、了柏、尚霜 的营养液 感谢 一二三四、作业愁人了、大司、今天吃糖了吗? 的霸王票 感谢各位的阅读,深深鞠躬~ 第十八章 玻璃碎裂的声音划破夜空,列车外清凉的空气涌入。 下雨了。 凉风将细细密密的雨丝吹进车里,吹开了车厢内憋闷凝滞的空气。 『混沌』号在空中僵停了一瞬,似乎整节车厢的玻璃碎开让它感觉到了不适。 它忽然剧烈地摇摆,极力想要甩落些什么。 列车里,纪濯昆带着所有人迅速转移到了后面。 车厢里的乘客都是经歷两次开门后倖存下来的,已经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这一次,任列车翻转,所有人安然无恙。 『混沌』号游移在城市中央,已经能确认这座城市没有人烟。 在短暂地剧烈摇摆后,它竟然没有发疯般破坏城市。 反而变为慢悠悠地逡巡,甚至,偶尔还会轻轻地停在高楼上,「轰隆」一声压垮大厦的顶层,再携着一身飞灰碎石离开。 车门打开后无人伤亡,『混沌』号对这一点好像也毫不在意了。 上次这样反常的平静之后,车门在斯洛比亚打开。 这次车门已经打开,那它的安静之下又在酝酿着什么? 列车的每次反常,都会有更大的意外和灾难发生。 虞蕉酿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炸毁列车的计划已经被『混沌』号察觉了。 「其实,你不觉得它反应挺快的吗?」纪濯昆看出了虞蕉酿的不安。 先前岳澄天的代入式思考方式启发了他。 如果『混沌』号就是《九洲游龙图》里那条毁天灭地的龙,这显然是一条聪敏且行动果决的「龙」。 在刚刚的三个小时里,他也把自己想像成了这条失控的「游龙」,闭目復盘列车从青玄北站到现在的所有行为逻辑。 假如我是『混沌』号—— 虞蕉酿作为被《九洲游龙图》选中的人,第一个发现了「我」的计划,她将本该是秘密的计划通过手机公开给了全世界,于是「我」打开车门拿走了她的手机。 至于那些因车门打开掉进里海的乘客……不重要,他们并不是「我」的目标,早死晚死都逃不开这个结局。 可「我」为什么只是拿走了她的手机? 何不直接让她也掉入里海呢? 纪濯昆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了很久。 列车在里海时,虞蕉酿其实已经被海水拍晕了。 那个时候他挣扎着带她离开车门,用尽了全力。 如果那时列车继续翻转下沉,他是根本救不了虞蕉酿的,甚至他和项长安也都会死。 第41页 可是列车没有。 几乎是在他将虞蕉酿拉离车门的瞬间,列车就立刻升空。 他细细回想,哪怕列车在空中倾倒车厢内海水的时候,也没有选择远离虞蕉酿的那一侧。 所以昏迷的虞蕉酿只是跌进了他怀里,并没有摔在车厢壁上。 这样想来,『混沌』号好像并不想让虞蕉酿死。 带着这个想法,纪濯昆回想车门第二次开启时的情形。 项长安掉出了列车外,他紧紧拽着项长安,感觉到车门逐渐迫近。 坚硬的灭火器被车门夹得变形,灭火器掉落后,车门的力量直接逼近他的手。 那时他能感觉门缝已经很窄了,两扇车门狠狠挤压着他的手腕,像挟了万钧之力的铜墙铁壁一般。 只是他不想放弃。 然后,虞蕉酿忽然也拽住了自己,她的手背贴着他,在试图将车门向后推。 车门的力量依然很重,但是纪濯昆明显感觉到,车门关闭的速度慢下来了。 如果虞蕉酿没有贴上车门,按照车门关闭的速度,下一秒他的手就会被列车门夹断。 但是直到项长安掉落下去,他和虞蕉酿愣怔了几秒后反应过来收回了手,车门才终于紧紧合上。 合上后虞蕉酿整个人都贴在车门上向外看,如果那时车门再次开启,她会直接掉下去。 可是没有。 这之后,虞蕉酿让李斯钦安排炸毁列车,车厢内剩余的几十人开始了三个小时的等待。 为了防止车外的断壁残垣从玻璃飞进列车,纪濯昆选择坐在玻璃旁边的座位,这样真有断壁残垣飞进来,他可以先挡住。 虞蕉酿坚持要坐在他旁边,纪濯昆拗不过她,只能更加警惕窗外的飞来之物。 然而,并没有任何东西从玻璃外飞进来,连一粒小石子都没有。 尽管这三个小时列车疯狂肆虐了十余个城市,尽管如之前一样无数的大楼在眼前倒塌,但外面所有的人、物都精准地避开了这扇窗。 中间列车甚至跃进江水中清洗了一遍车身,神奇的是,没有一滴江水从玻璃处进来。 这也是为什么,纪濯昆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要将乘客转移至第二节 车厢。 他以为外面的断壁残垣只会在车门开启时进入列车。 当车门关闭时,就算所有玻璃都被碎开,外面的东西也根本进不来。 但那个乘客的话却忽然提醒了他。 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当时虞蕉酿坐在他身边呢? 如果虞蕉酿没有坐在他旁边,也许他早已经被列车外飞来的东西压垮,也许列车内早已被碎石堆满。 因为『混沌』号并未真正将这扇窗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他可以感受到空气的流动。 所以纪濯昆不敢冒险,只能迅速将乘客们带到第二节 车厢。 『混沌』号,不,「我」。 理清楚了所有自己和虞蕉酿共同参与的事情后,纪濯昆继续将自己代入成列车。 ——「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死虞蕉酿,为什么每一次都主动放她生路? 在这个车厢里,虞蕉酿是对「我」威胁最大的人,她集合了所有人类能利用的力量,在第一时间展开了对「我」的反抗。 而且,似乎行之有效,「我」被惹怒了,「我」不得不一次次调整自己的计划。 「九洲千里落,天地万象开。」 这个愿望因为她,已经开始拖延。 是因为喜欢吗? 当虞蕉酿把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上,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自己,眼里的笑意清澈而明净。 纪濯昆一下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当然不是。 纪濯昆直接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他无法做到抽离所有杂念,将自己完全代入为列车。 喜欢她是纪濯昆的情感,不是『混沌』号。 那因为她是《九洲游龙图》选择的人吗? 纪濯昆心里升起了一个更加荒唐的念头:「天地万象开」,谁来开? 别说『混沌』号只是一辆冷冰冰的列车,就算真的有一条游龙从画中来到人间,它也不可能凭自己做到重塑人间。 也许,虞蕉酿不仅仅是被选择发掘出了《九洲游龙图》。 她还被选中成为「九洲千里落」之后的倖存者,要创造「天地万象开」的局面。 所以,『混沌』号只能感受到她说的话。 尽管每次「听到」后都震怒不已,但依然不会让她死掉。 如果真是这样,虞蕉酿要怎么办? 纪濯昆转头看向她。 「你说,『混沌』号反应很快是吗。」虞蕉酿重复了一遍刚才纪濯昆的话。 「对。」 纪濯昆抛开脑子里这些太过离谱的猜测,这些想法虽然似乎能自圆其说,但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列车还在城市里慢腾腾地游荡着,虽然比起刚开门时快了一些,但根本无法与它毁灭城市时的速度相提。 就好像一个人在思考时总会无意识地放慢动作,在思考出些许头绪后又会稍稍兴奋一些一样。 此刻列车就处于思考出一点头绪的状态。 「那时你刚把《九洲游龙图》公布给全世界,列车立刻就落进了里海,你的手机没了。第二次在斯洛比亚时,它其实很快就开始了寻找,在解决掉倖存的人后,它又立刻打开车门让我们的人掉了下去。」 第42页 「可是在这里,它反应的时间太久了。」 纪濯昆看了眼手机,距离列车开启车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 此刻车厢内的乘客全部都好好的,并非是大家真的提高了经验,而是『混沌』号并没有任何行动。 虞蕉酿把手贴在车厢壁上,她心里的不安越发重了。 与纪濯昆靠推测得出结论不同,她这次完全是一种莫名的直觉。 列车想要摧毁世界,她想要摧毁列车。 假如这座城市的直升机驾驶员没有怯懦,带着炸.药撞上了列车,那么此刻她的计划就实现了。 可惜事与愿违。 于是本该她占据上风的局面颠倒过来,生死大权转交到了列车手上。 列车一定知道了她的计划。 直觉告诉她,她的计划再没有机会实现了。 『混沌』号到底要做什么? 等待结果揭晓如同等待被髮丝悬在头顶的利剑落下,这感觉比直接被捅一剑还要煎熬。 车厢内有乘客忽然笑着长嘆口气。 「这列车好像温柔了很多,我们是不是没事啦!」 岳澄天在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他二指併拢在脖子上缓缓划了一道。 「你听说过温柔刀吗,温柔致命,快乐升天。」 那乘客笑容僵在脸上:「总得给我点希望,说点好听的吧。」 岳澄天只好正色,他看了眼手腕上并不存在的表,语气是强撑着的欢快:「恭喜大家,又多活了一秒钟。」 一秒钟很短。 可在死亡面前,一秒钟比世间最名贵的珍宝还要奢侈。 当时间又过了近千个一秒钟后,列车终于开始加速。 它总算做出了决定,现在,它要坚定地执行自己的新决定了。 只是在新决定震惊世人之前,它得弥补下这座空旷城市带给自己的遗憾。 人类该付出的代价不能少,有人撤离了,有人还在这个城市上空愚蠢地等待希望。 它愿意给他们希望。 ——来世做梦的希望。 第十九章 『混沌』号轻快地撞在一座大桥上,桥樑瞬间分崩离析,『轰隆』一声砸进江水里,溅起的江水涌进了车厢。 纪濯昆立刻向第一节 车厢看去,有断裂的桥樑随着江水一起从被砸破的玻璃掉进来。 他眼眸深沉如墨,暗自对自己说,或许只是因为车门打开了,所以外面的东西才能从玻璃进来。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列车轻轻倾斜了一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开始了,列车把人从车厢里甩出去的老把戏又要上演了。 他们尽可能地将自己牢牢固定住,同时躲避着从第一节 车厢和大开的车门里砸过来的坚硬之物。 可是这一下之后,列车立刻又转正了。 接下来,倾斜、恢復、再倾斜微小的角度、然后恢復。 列车好像在做游戏,反覆玩弄着车厢里所有人的心脏。 它离开了那条江,如同被风吹起的轻纱般平稳略过城市上空。 车厢里滚落进来的石块撞在车厢壁上,只撞击出轻微的震盪。 虞蕉酿眉头紧皱。 太反常了。 它到底在做什么,玩游戏吗? 渐渐地,有人放松了警惕。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因为手臂麻木想要活动下,或者只是好奇疑惑想要向外面看看,几个人没有再像刚开始那样稳住自己。 就在这一刻,车身整个倾倒! 然后迴旋九十度,列车速度骤然加快,俯冲进一片楼宇间。 一时间巨大的爆裂声在耳边轰鸣开,列车撞开墙壁的力量反震在车厢内每个人身上。 有人本就流血不止的伤口再次爆开,几乎看得清筋脉。 有人撑不住松开了手,撞在车厢壁上又跌落回地板上,然后被不知哪里来的石块碾压过身体,顷刻间没了气息,被列车毫不客气地扔了出去。 「……」 它真的聪明,虞蕉酿愤怒地想。 这一次大家都做好了准备,本来根本不会有人跌出列车。 可是它竟然学会了伪装,慢条斯理地让乘客放松了警惕,再猝不及防地攻击。 虞蕉酿噼手拽住了一个从自己身边飞过的女生,把她按在了座位上。 女生脸上血色全无,眼神都失了焦点,吓成了一具空壳。 「坐好。」虞蕉酿对她说。 女生茫然地点点头,下一秒随着列车的再一次旋转又开始腾空,她已经无法反应了。 虞蕉酿来不及拽住她,自己先一头栽在了车厢壁上。 等爬起来一看,原本女生的位置已经没人了。 她迅速看向车门,车门处好像一个忙碌的中转站。 车外的废墟要飞进来,车内的碎石和乘客要飞出去。 他们在车门处交汇,撞上彼此后染一身鲜血和碎渣,然后要进来的进来了,要出去的也出去了。 如同列车到达这里后漫长的反应时间一样,这一次,车门许久都没有关上。 车厢内很静,人越来越少了。 可又似乎很吵,活着的、死了的都在发出声音,回声嗡嗡地撞击在车厢上,震得人几乎要七窍流血。 列车外城市也在轰鸣,一座座建筑的倾塌仿佛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气势十足地为这场死亡助阵。 第43页 车门依旧没有关上。 列车离开了这座城市。 虞蕉酿隐隐觉得不对劲。 趁着列车飞在没有障碍物的空中,她打开了纪濯昆的手机地图看此刻列车的位置,脸色当即就变了。 为了确认,她又放大了《九洲游龙图》看列车原本应该开往的城市。 不一样了! 在第二座安全撤离的城市东部有一座小城,叫苏拉列。 这座小城位于《九洲游龙图》没有覆盖到的空白处,是附近唯一的一处安全城市。 苏拉列很小,平日里只有不到一百万人口。 此刻,附近几乎所有城市的人都正在向苏拉列转移,近千万人口已经到达了这里。 这座小城仿佛被装得鼓鼓囊囊的口袋,到处都挤满了人。 顾不上性别、尊卑、秩序,所有人紧贴在一起,试图在这座已经到达极限的城市再挤出一点缝隙,以便容纳更多还在路上的逃生者。 而现在『混沌』号的行进方向,正是苏拉列。 它没有按照《九洲游龙图》行驶! 先前反常的平静果然是在酝酿更大的意外,原来这就是它做出的决定。 虞蕉酿的所有不安至此得到了验证—— 『混沌』号偏离了《九洲游龙图》。 她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 纪濯昆看到她瞬间苍白的脸,赶紧扶住她的肩膀,一碰才发现虞蕉酿在发抖,牙齿轻轻地磕在一起,整个人颤抖不已。 虞蕉酿闭着眼,好半晌脑袋里的晕眩才止住。 她把手腕抵在额角用力地揉了两下,逼着自己快点清醒过来。 现在不是犯晕的时候。 「怎么了?」纪濯昆问她。 「你敢相信吗?列车偏离了。」 虞蕉酿捡起手机,放大列车原本该在的位置,「前面是苏拉列,不是它原本应该去的斯布尔。」 「……」纪濯昆立刻再次确认了一遍地图。 竟然是真的! 那《九洲游龙图》岂不是相当于没用了? 前方已经能看清苏拉列了,这座小城掩耳盗铃般地关掉了全城的灯,却不知道这样从高空看下去时反而更加显眼。 周围城市空旷且灯火通明,它独自拥挤着,黑暗着,太过格格不入,列车立刻就沖了下去。 几乎是在列车进入苏拉列的那一刻,李斯钦的电话来了。 这一次,虞蕉酿竟然有点不敢接起,要怎么对李斯钦说呢,之前的计划全白费了。 列车下降的速度太快了,这满城的人全是它苦苦寻觅的「演员」,这场好戏将会十分精彩。 虞蕉酿滑开手机时,挤在苏拉列街头人们的尖叫声和李斯钦的声音同时响起。 「啊——!!」 「列车怎么会在苏拉列?」 虞蕉酿还没开口,纪濯昆拉着她迅速一躲,躲开了一个从车外摔进来的人。 那个人被屋顶上的瓦片带着推进了车里,一把雨伞扎进了他的喉咙里。 他被直接摔在了车厢最末端,又随着列车的翻滚甩出了车外。 『混沌』号似乎不容许车厢里有死人,总是在清理完人后准确无误地抛出所有残尸。 「……」 虞蕉酿张嘴,用力地咳了一声,这才勉强发出声音。 「李斯钦,列车偏离了《九洲游龙图》。」 这次,换她觉得抱歉。 这个噩耗可比无人执行炸毁任务严重多了。 李斯钦之前的工作全部白做,全世界人升起的希望至此消失。 李斯钦半天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骂了一句。 「他们不敢炸毁列车,这下好了,列车自己去找他们了。」 虞蕉酿食指掐在手腕上,让自己快点冷静下来,最好冷静成一个只会思考的机器,不要有一点人类的懦弱、恐惧和退缩。 只是苏拉列实在太特殊了。 这里挤了太多太多人,当列车撞倒一栋楼后,从楼上飞下来的不是断壁浓烟,而是数也数不尽的人。 列车只是轻轻地一甩尾,街道上瞬间倒下一片。 这些人飞进车门里、窗户里,落在车厢壁上滚来滚去。 比起之前飞进来的石头、桥樑,这些血肉模煳的同类更加可怕。 车厢里原本竭力保持镇定的乘客,登时慌乱成了一锅粥,有的在躲避飞来的人,有的还想试图救人。 可是列车尚在行驶,他们一动立刻失去平衡,自己也飞在了车厢里,彼此撞在一起,都被甩出了车外。 车厢里只剩下三四十人了,诡异的安静瀰漫在车厢里。 车厢外,各种声音交织,尖叫唿救碎裂倾塌,能听到的只剩下悲惨。 列车的玻璃和车身再次被鲜血煳得看不清外面景象,它还在愉快地扫荡着这座城市,一定要让苏拉列再没有一个活人。 虞蕉酿握着纪濯昆的手,用力到骨节突出,连指尖都在充血。 她任由纪濯昆拉着自己躲开一个又一个飞来的物体,视线只是落在车厢壁上。 她在想,『混沌』号又一次失控了。 没关系。 它任性地偏离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九洲游龙图》,于是她也揣摩不出列车接下来的轨迹了。 可是它不过是一辆列车罢了,难道真能自作主张随意飞驰吗? 第44页 她想起自己曾经对『混沌』号说过,说它不过是《九州游龙图》的傀儡。 那时列车立即倾斜,把她摔在了车厢壁上。 她当时就觉得自己说对了,所以列车才会如同恼羞成怒般地惩罚她。 直觉告诉她,列车一定还在遵循着什么轨迹。 只不过是换了个地图罢了,找到就是了,虞蕉酿想。 不要害怕它。 第二十章 世界各地的人们亲眼目睹着列车的偏离。 在李斯钦发给全世界的那个程序上,『混沌』号是一个不停闪烁的小红点,它移动的轨迹与《九洲游龙图》上的龙身一点点重合。 程序上标明了它到达和离开每座城市的时间,在斯洛比亚之前,列车完美地遵循着这个时间。 可是当它到达斯洛比亚之后,一切就不对了。 『混沌』号每多停留一秒,守在屏幕前盯着那个红点的人心脏就往下沉一分。 迷惑、疑惑、愤怒…… 种种情绪如同空气般占据了世界各地,人们的心情比最初听到有辆失控的列车要毁灭全球时更加恐慌。 那时他们只是茫然和不敢置信,还没来得及崩溃就收到了来自中国的逃生程序,也听到了虞蕉酿对列车外每个人的鼓励。 这个程序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定心骨,很多人一刻不停地看着它,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却眼睁睁地看着这唯一的希望开始出现偏差。 列车在斯洛比亚每多停留一秒,社交网络上发出的恐慌和求救信号就越多。 世界各地的人在寻找李斯钦,他们想要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时有人对李斯钦说,要不把程序关闭吧,再这样下去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李斯钦顶着巨大的压力,坚决不同意。 他答应了虞蕉酿要公开《九洲游龙图》,并未到不得不放弃之时,他必须将自己的承诺履行到底。 于是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混沌』号离开了《九洲游龙图》上的龙身轨迹,到达了那附近唯一没有被游龙覆盖的城市苏拉列。 那一刻,全球都沸腾了,各种情绪瞬间冲上了顶端。 在列车没到达苏拉列前,有人效仿李斯钦,用技术手段黑掉了苏拉列的城市监控,将人们从四面八方转移进这座城市的情景向全球直播。 每多逃进来一批人,世界各地能看到监控的人就庆幸一分。 甚至有人开始计数,徒劳地数着苏拉列密密麻麻的千万人口。 所有人都以为,人类对于『混沌』号反抗的第一步已经坚定地迈出来了。 可是当列车进入这里后,原本象徵希望的监控画面却变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高清镜头记录下了列车碾压城市的惨状,人已经没有人形了,成了千奇百怪的碎块,密密麻麻地散落在苏拉列各处,堆成高高的尸山。 世界上几乎所有看到监控画面的人,都选择了自杀。 他们原本有多心怀希望,现在就有多绝望。 不是不勇敢,只是人类真的不堪一击。 你看,辛辛苦苦逃进苏拉列的上千万人,『混沌』号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不就全部摧毁了他们吗。 反正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混沌』号,无论如何都会死,就都别白费力气了吧。 世界人民难得如此默契,在看完监控视频后,地球上将近一亿人永远地离开了。 列车尚未走完全球,死亡的气息已经瀰漫了全世界。 这气息会传染,它比燎原之火扩散得还要迅速,很多地方很多城市甚至相约自杀。 没过多久,世界上一些地方就彻底安静下来了。 『混沌』号大约不知道,不需要它亲自光临,『九洲千里落』已经在慢慢实现。 李斯钦的朋友第一时间阻断了苏拉列视频的传播,阻止了更多人的情绪被影响。 要不要干脆关掉《九洲游龙图》的程序?他问李斯钦。 列车偏离,原来可以指导全球人逃生的程序已经没有用了,它甚至会变成夺命的程序。 就像苏拉列一样。 不只是他,李斯钦收到了许多让自己关闭程序的命令。 但李斯钦固执的毛病再一次发作。 他没有理会那些人的怒斥,也没有想自己是不是在加速地球人的恐慌。 他只是想,该怎么样实现虞蕉酿的计划? 如果不能救下她,至少不能再让她失望。 于是他看向自己掌握的唯一线索,《九洲游龙图》。 身为基地里的人,他同样知道这幅画的奇特。 它分析不出具体的朝代,画功画法也并非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以前他还和虞蕉酿开玩笑,说她发掘出了一幅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画。 这样奇诡的一幅画,会因为『混沌』号不再按照它的轨迹行驶就失去价值吗? 画里会不会依然还存在着列车行驶的线索,只是他们还没发现。 李斯钦忽然想到了苏拉列,苏拉列不在画里游龙的覆盖范围上。 而《九洲游龙图》上,不被游龙身体覆盖的还有其他一些地方。 所以苏拉列会不会是『混沌』号接下来到达地方的提示? 所有原本未被覆盖的地方,都会是列车接下来的到达之地。 第45页 李斯钦迅速开始分析这些地方。 十分钟后,全世界所有人看到《九洲游龙图》上的标记更新了。 之前排列的密密麻麻的时间标记被取消,那些没被龙身体覆盖的城市被突出,旁边註明了列车到达这些城市的时间。 因为这些城市放眼全球也只有十几个,所以原本挤满了标记的古画立刻变得清爽。 「你这是在做什么?」立刻有人来问责李斯钦,「难道接下来能存活的城市只有这十几个了吗?」 「不是,」李斯钦活动了下因快速敲击键盘而酸麻的手指,「不是它们能存活,而是列车应该会到达这些城市。」 「如果其中有一座城,能赶在列车到达前成功撤离,虞蕉酿的计划就能成功了。」 「那你知不知道,和苏拉列一样,这些城市早就挤满了避难的人。」 「所以,快点安排这里的人撤离吧部长。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列车从苏拉列开到这里。」李斯钦指了指这些标记里离苏拉列最近的那个城市。 「是五个小时后。」他说。 「……你这只是推测吧,」部长问他,「虞蕉酿知道吗?」 李斯钦皱眉,一直强撑着的冷静有些许松动。 「我联繫不上她了。」 列车到达苏拉列后,他和虞蕉酿匆匆通过一次电话,再拨过去时电话就无人接听了。 可定位却一直在变动,显然手机还在『混沌』号上。 他不知道列车发生了什么,只能尽力让自己完成虞蕉酿期望的事情。 「可是他们能撤离到哪里去呢?」有人问。 列车改变轨迹后,接下来会开去哪里成了未知数。 李斯钦虽然标记出了十几座城市,可那是列车到达的城市,并非能够撤离的城市。 难道要这些人为了腾出一座空城,无头苍蝇似地转移到其他的危险城市吗? 「……」李斯钦被问住了,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还是得联繫上她。」 也许只有虞蕉酿那边才有线索。 * 苏拉列。 从外面飞进来的石块撞了虞蕉酿一下,手机掉在了地板上。 虞蕉酿立刻去拾,被纪濯昆向后拽开,躲过了车内飞来的人。 手机滑向了远处。 她害怕手机跌出车厢,还要跑过去捡,可是『混沌』号实在太疯狂了。 没有哪座城市像苏拉列这样挤挤攘攘。 如果说苏拉列只是辆小车,现在车上的乘客却比一座巨型游轮还要多,每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才能在这座小城立足。 对于『混沌』号来说,这简直是绝佳的毁灭之地。 它只需要推倒一幢楼,被砸死的人比原本一座城都要多。 所以『混沌』号很兴奋,疯狂地摇头甩尾,所经之地血光一片。 它不仅要他们死,还要死状可怖。 列车里,虞蕉酿站都站不稳。 不停地有碎石或尸体从车窗、车门进入,裹挟着车厢内一两个再掉出列车。 车厢内只剩下二十多名乘客了。 她顾不得去捡手机,紧紧握着纪濯昆的手稳住自己。 按照之前在斯洛比亚的规律,城里无人时,列车会让车厢内的乘客掉下去代替。 可是在苏拉列,城市里人多到可怕,车厢内的乘客也离开了不少。 为什么车门依然没有关闭? 若是车门一直不关,用不了多久,这车厢里所有人都会被甩下去的。 每一次反常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难道这次列车关门的代价,是车厢里空无一人吗? 虞蕉酿被列车的旋转带得趔趄了一下。 不可能,列车还没停下来,她绝对不可能离开车厢的。 结局绝不会如它所愿,虞蕉酿想。 苏拉列没有活人了,『混沌』号将它变成了一座死城,然后得意洋洋地离开了苏拉列。 它掉转方向,飞向了下一座城市。 在空旷郊野的上空,车外没有人供它折磨,它继续折磨着车里的乘客。 一会垂直俯冲进澄澈的湖水里清洗沾满血污的车身,这次虞蕉酿没有在碎裂的窗边,湖水真的涌进了车厢里,哗啦啦跃入第二节 车厢,将乘客卷进水里带出列车。 一会又撞在一座矮山上,「砰」一声巨响,山崩地裂,一棵树卡着车门挣扎了片刻,然后竟然整棵挤了进来,枝杈狠狠刮拉进车厢内乘客的身体,刮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车厢内的人越来越少了。 车门仿佛静止了一般。 虞蕉酿转头去找岳澄天:「把你手机给我。」 她得看看地图,好确认列车现在正开往哪个城市,说不定会有让列车关门的线索。 岳澄天盯着车门不知在想什么,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 他大梦初醒般眨了眨眼,拿出手机递给虞蕉酿。 岳澄天目光落在虞蕉酿身上,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虞蕉酿问他。 岳澄天摇摇头。 待虞蕉酿转身去看手机后,才又看向车门,眉心微微皱着。 虞蕉酿打开地图一看,再次被『混沌』号震惊。 她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倖,苏拉列的人都是从附近城市转移过来的。 那么无论列车接下来飞进哪里,短时间内进入的都会是空城。 第46页 可是列车似乎也知道这一点。 它并没有俯冲进城市里,甚至当列车抵达一座市民尚未完全撤离的城市时,虞蕉酿都看到了街道上一群仓皇逃命的人。 然而,『混沌』号并未理睬他们,它依然飞驰在城市上空。 虞蕉酿把地图缩小,看着手指下的一片蓝色。 在这片城市群的边缘,就是海域了。 难道,它要飞向大海吗? 又要像在里海一样,把车厢里的人都淹没在海水里? 列车偶尔趁着乘客不防备,猝不及防地将一两个人从车门甩出去。 摸不着规律,似乎只要车门开着,它时不时就要让几个人离开。 前面就是那片海了,列车果然开始下降。 虞蕉酿觉得不妙,赶紧起身告诉车厢里的人,如果等下列车进入深海,要第一时间向还没被海水淹没的车厢去。 「车门和车窗都开着,这下必死无疑了。」有人说。 虞蕉酿说不出安慰的话,她还没想明白,究竟该怎么让车门关闭。 「虞蕉酿。」身后,岳澄天忽然拉了拉她。 「或许,我知道怎么让车门关上。」 虞蕉酿赶紧听他讲。 岳澄天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问她:「最后一个了,你要不要吃?」 「不要。」虞蕉酿觉得这小孩心态真好,这时候还能想着吃糖,要向他学习。 「好吧。」岳澄天把糖纸剥开,那是一颗晶莹的水果糖。 他放进嘴里,待甜味在嘴里化开,才说:「我跳下去,车门就会关了。」 「……你瞎说什么?!」虞蕉酿皱眉。 「不信,我试给你看。」岳澄天竟然还笑了一下,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虞蕉酿立刻紧紧地拽住他:「不许试,我不看。我知道现在大家心里压力都很大,岳澄天你别怕……」 「没怕。」岳澄天垂眸看了一眼她用力箍住自己的手,轻声打断了虞蕉酿。 「我跟你说过的,没有人挂念我,而我也不挂念谁,所以当时那500吨炸.药炸下来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解脱。」 「早就想死了,」岳澄天用力把虞蕉酿的手掰开,「你不要拦我,我是真的不想活着。」 「怎么可能!」虞蕉酿根本不信,「我们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你和所有人一样,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活着。」 「没有,只是想帮你罢了。」岳澄天摇头,「关于『混沌』号的有些问题,你好像并不是每次都能很快说对答案,所以我就帮帮你。」 虞蕉酿敏感地觉出他话里有话,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什么叫我不能说对答案,难道你早就知道答案?」 岳澄天点头,忽然笑得狡黠。 他生了一张苍白干净的脸,这样笑起来竟然有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是的,从坐上这列车我就知道了。」他说。 虞蕉酿眼睛勐地瞪大,不敢置信地盯住他。 「你……」一时间百十种猜测浮上虞蕉酿心头,他究竟是什么人? 岳澄天笑意渐大,靠近虞蕉酿悄声说:「还记得我要你记住我的名字吗?」 「岳、澄、天。」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三个字。 「『混沌』世界,是容不下澄澈天空的。所以,它一直开着车门,在等我离开它。」 虞蕉酿打了个寒颤。 岳澄天笑出了声。 「这就是为什么每次我都能知道答案,最了解自己的永远都是对手。」他敲了敲车厢壁。 「撒谎。」虞蕉酿回过神,目光锁在他脸上,「不要装神弄鬼来骗我。」 「不信啊?」 列车已经快要接近海面了,岳澄天似乎觉得有些麻烦,皱了眉点点虞蕉酿的手背。 「我说,现在列车会向左侧倾斜。」 虞蕉酿刚要说话,列车竟然真的倾向了左边! 随即立刻翻转,车头垂直冲向了大海。 有人尖叫,有人摔倒。 虞蕉酿被岳澄天稳稳地扶住,岳澄天看了一眼纪濯昆,纪濯昆紧紧地盯着他。 岳澄天把虞蕉酿推进了纪濯昆怀里,然后迅速起身向车门走去。 「不要!」虞蕉酿站起来追上他,「不要编这么离谱的理由来骗我,你哪怕告诉我你厌世都更有说服力。」 「你是不是在赌什么?」虞蕉酿隐隐有一个猜测,却没来得及想明白。 岳澄天闭上眼嘆了口气,再睁开时眼眶有些微红,开口语气却很坚定:「我说的都是真的。只要我跳下去车门就会关闭。」 「那我跳下去呢?」虞蕉酿铁了心要拽住他,「这破车还能认人吗,只许是你不许别人?简直荒唐。」 车头已经俯冲进海面了,奔涌的海水声就在耳边。 岳澄天忽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没错,只许是我,不许别人。」 虞蕉酿摔在地板上,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踏出了车门。 海水涌进车厢,岳澄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混沌』号之外。 虞蕉酿看见,车门竟然真的关上了…… 第二十一章 虞蕉酿看着眼前紧紧合上的车门,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 岳澄天竟然就这么跳下去了。 他竟然就这么离开了! 甚至连好好告别的时间都不留下,就那么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海里。 第47页 『混沌』号跃入深海里,海水淹没了整列车。 海浪从第一节 车厢的窗户涌进来,哗啦啦落在列车内,顷刻间就没过了虞蕉酿的小腿。 虞蕉酿站在车厢连接处,她呆呆地看向窗外。 也许岳澄天是在开玩笑吧,他说不定下一秒就从车窗进来了…… 纪濯昆过来试图把虞蕉酿拉回到第二节 车厢里,虞蕉酿轻轻甩开了他。 「纪濯昆,刚才你为什么不拦住他,难道你相信他说的话吗?」虞蕉酿抬头看向他。 如果纪濯昆能拦,岳澄天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的。 可他却没有,一定有原因。 「岳澄天不让我阻止他。」纪濯昆说。 岳澄天应该早就想到了什么,在他们从第一节 车厢向后转移的时候,趁虞蕉酿没注意,岳澄天悄悄拉住了纪濯昆。 「纪濯昆,等下无论我做什么,你不要管。」岳澄天对他说。 纪濯昆想要问原因,岳澄天却只是指了指虞蕉酿。 「我和她的愿望一样,希望所有人都活着。我自己除外。」 他看上去真的一心求死,纪濯昆知道这样的人拦也拦不住。 就算一时阻止了,下次列车发生意外呢,他依然会走向终点。 终究与岳澄天只是同行人,纪濯昆不了解他经歷过什么,没有立场强求他活着。 而且,岳澄天对于『混沌』号的猜测几乎每次都是对的,他做出的决定必然对活着的人有利。 所以纪濯昆什么也没做。 听见纪濯昆这样说,虞蕉酿想到了在国内列车外爆炸时的岳澄天,当时他脸上确实看不到一丝悲伤和难过。 一个对人间还有留恋的人,在死亡猝不及防来临时不可能那么平静,他分明早就对死亡做好了准备。 所以坚持了这么久,他终于还是决定放弃生命了? 虞蕉酿不愿相信。 她下意识地在回想刚才和他的对话。 「他的话里有漏洞,他在骗我。」虞蕉酿对纪濯昆说。 要不是他留给自己的反应时间太短,她不可能现在才理清楚。 「他并不是完全了解『混沌』号,他说什么早就知道答案,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他那些关于列车的结论,同样也都是猜测。」 「我跟他说过列车只能听见我说话,那时候他反驳了我,可事实就是只有我说的话才会被听到。如果他真的足够了解列车,难道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吗?」 虞蕉酿微微眯着眼继续思考:「他还说什么混沌容不下澄天,太牵强了!分明就在吓唬我。」 他是说过让自己记住他的名字,可是那时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是因为「从来没有被人记得过」。 如果他的名字和『混沌』号有关,当初根本不会那么讲。 比起刚才他那通装神弄鬼,虞蕉酿更愿意相信他最初的话。 他还说只有他离开车门才会关上,不许是别人,这句话应该也是假的。 「他为什么要骗我?」虞蕉酿不明白。 纪濯昆说:「也许是因为当时列车就要冲进海里了,如果车门不赶紧关上,我们所有人都会死,所以他才……」 虞蕉酿想起来,是从列车开始向下俯冲时,岳澄天才忽然反常的。 是了,他想让车门在进入海里前就关上。 可是…… 岳澄天又知道列车什么时候翻转,他离开后,列车真的就关上了车门。 这让虞蕉酿想不通。 『混沌』号没有在海里停留太久,涌进来的海水碰到了虞蕉酿的小腿,又渐渐退去。 列车从海里飞出来,在倾倒干净第一节 车厢的水后,继续向前飞行。 纪濯昆捡回了自己的手机,发现李斯钦打来很多通电话,忙递给了虞蕉酿。 虞蕉酿拨过去,电话那端,李斯钦的声音都急哑了。 「吓死了。」他说,还以为出事了呢。 「我整理了一个新的逃生图,是之前没有被覆盖的那些城市。」李斯钦说,「列车偏离了《九洲游龙图》,有没有可能就会到达那些城市,像苏拉列一样。」 这话提醒了虞蕉酿。 她忙打开新的标记图,果然,最近的一座城市在大海的另一端。 『混沌』号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乱飞。 也许在斯洛比亚,它就已经酝酿好了毁灭世界的第二计划。 「有一个问题,」虞蕉酿反应很快,「按照这份新的逃生图,原来的安全城全部变成了受害城,但是我们不知道新的安全城是哪些。」 「是的。」这也是李斯钦的困惑,「你有什么线索吗?」 虞蕉酿想到了列车在离开苏拉列时的反常。 明明那时经过的城市里还有活着的人,列车却视若无睹般径直飞走了。 它可是连躲藏在商场里的人都要找出来的,怎么可能看见人却没有摧毁呢。 「有没有可能,城市属性全部颠倒了。所有的安全城变成了受害城,原来所有的受害城现在都是安全的了?」 虞蕉酿猜测。 「等一下,」纪濯昆说,「列车的行动轨迹变了,但它的目的应该不会变吧。」 ——九洲千里落,天地万象开。 无论如何行驶,它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摧毁世界吗。 第48页 所以,不可能在偏离《九洲游龙图》后,受害的城市反而从原本覆盖全世界的范围骤然减少到只有十几个城市。 偏离意味着人类将要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绝非是人类的喜讯。 虞蕉酿明白了。 那么,还是需要找到列车新的轨迹图,才能知晓哪里才是真正的安全城市。 「《九洲游龙图》在你们身边吗,」虞蕉酿问,「原画上面有没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李斯钦赶忙让师兄池万青把画拿过来,二人仔仔细细地对比了画的每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异样。 虞蕉酿看向窗外。 此时列车依然飞驰在海洋上空,这片海宽广辽阔,列车要去往海洋另一端的城市,按照现在的速度起码要半个小时。 她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找到答案。 否则一旦列车飞越了这片海,迎接人类的又会是不绝的死亡。 「让我想想。」虞蕉酿沉声说。 她挂掉了电话,对着纪濯昆自言自语:「还有什么是我忽略掉的线索吗?」 仿佛大海捞针,她有些无从想起。 甚至开始回想发掘《九洲游龙图》时的情景,她记得前一天的雨下得很大,好像是冥冥之中故意要将这幅画沖刷到表层,雨停后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它。 那时画上游龙的气势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画上有许多斑驳。 所有斑驳都完美地避开了游龙的身体,与画上飞溅的碎石、断裂的山脉、滔天的巨浪融为一体,诡异又巧妙。 还是拿回基地后,和修復科的同事一起细看时,才发觉问题:那些斑驳又碎又散,十分考验修復者的耐心和水平。 师兄用了整整半年才把它修好,在虞蕉酿坐上这列车后发给了她。 坐上这列车…… 虞蕉酿的思绪忽然一跳,勐然想到了那张被她遗忘的宣纸。 她一直不知道这张宣纸是什么时候被放进行李箱的,但就是她坐上列车后才发现的。 她还想到了一个细节,那张宣纸的尺寸和《九洲游龙图》一模一样。 如果列车没有偏离,一旦列车走完全世界,宣纸就可以完美代替《九洲游龙图》。 现在《九洲游龙图》没有变化,那么宣纸上呢? 她赶紧摸向口袋,没有。 想了想,最后一次看到宣纸是在驾驶室里。 「我有预感,那张宣纸上会有线索!」 虞蕉酿眼睛亮亮的,拉着纪濯昆迅速起身走向前方。 凉风透过第一节 车厢的窗户吹到二人身上,风里夹杂着微凉的雨滴。 列车陡然倾转,窗户与天地平行。 雨滴骤然变成了雨瀑,从天而降的暴雨没有任何遮挡地砸进车厢里。 纪濯昆抱住虞蕉酿滚到了车厢角落,紧紧地贴住车厢壁。 它「听到」了,它不想让我到驾驶室去。 虞蕉酿想,所以它才会忽然发难。 她从纪濯昆怀里看向窗外,夜空不再漆黑一片,换成了浓得化不开的幽暗紫色。 天气预报显示,再过一个小时暴雨就会停下。天空的紫色会渐渐变淡,然后慢慢转成湛蓝,会有太阳升起。 今天也会是个好天气。 所以,她必须要到驾驶室里拿到可以毁灭列车的线索。 『混沌』号必须从地球上消失。 因为朗朗晴日,人类要在阳光下自在地活着。 虞蕉酿和纪濯昆对视,纪濯昆立刻会意。 他紧紧握着虞蕉酿的手,趁着列车再次翻转之际,顺势跨步扶住了前方座椅,然后把虞蕉酿拽了过来。 落进车厢里的雨越发密了,噼里啪啦地砸在两人身上,衣服很快湿透。虞蕉酿被凉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这点寒凉让她更加清醒,没错,『混沌』号越是这样阻止,越发证明宣纸一定就在驾驶室里,那上面一定会有新的线索。 「走!」 列车迅速下坠,还在大角度地腾挪摇甩,车厢壁在眼前天旋地转。 每跌倒一次,纪濯昆和虞蕉酿就相携着爬起来,奋力前行一段距离。 短短这一节车厢,他们走了五分钟。 纪濯昆用力打开了驾驶室的门,宣纸就跌落在地板上。 虞蕉酿赶紧捡起来仔细一看,脸上终于浮出一个笑容。 没错,列车的第二计划就在这张宣纸上。 乍然看去,宣纸上只有列车从青玄北到斯洛比亚的黑色墨痕,隐隐描绘出了半个黑色龙身。 可在墨痕之下,有浅淡的金色在绵延。 一条崭新的、金色的游龙跃然于纸上。 它的尾巴在斯洛比亚,盘旋的身体凌驾于九洲之上,姿态比原先更加曲折,气势比原来更加慑人。 虞蕉酿与昂扬的金色龙首对视,它仿佛要冲出宣纸的束缚,咆哮出震动天地的怒吼。 虞蕉酿面无表情地拍了张照片,发给了李斯钦。 「线索找到了。」 第二十二章 宣纸上的金色痕迹还在继续增加。 那句诗也出现了——「九洲千里落,天地万象开」。 不同的是,当最后一个字缓缓浮现时,字旁边竟然多出了一个几乎透明的人影。 人影立于万丈高空之上,和游龙一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九洲。 第49页 天地万象,谁来开? 看到这个人影后,纪濯昆想起了之前关于虞蕉酿的猜测。 那时他猜测虞蕉酿被《九洲游龙图》选中了,所以『混沌』号才会几次三番放她生路,要留她存活到最后。 那么这个多出的人影,是在预示着他的猜测吗? 人影实在浅淡,要不是他心里存着疑惑留神细看,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了。 可看到人影后,再去看宣纸上这条气势磅礴的龙,纪濯昆发现这一人一龙似乎在遥相唿应。 人影并非正立,微微侧身朝向游龙,位置比龙身最高的地方还要高。 而龙首也不是完全直面正前方,上扬着眼睑转向人影,龙鬚朝人影的方向飞扬。 看上去就像是…… 那个浅淡到几乎透明的人影在向游龙发号施令,而雄踞九州之上威风凛凛的金色游龙听从命令。 纪濯昆的视线在那里停留了太久,虞蕉酿原本没注意,这下也看到了。 「多了一个人?」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人影上,皱了眉头。 《九洲游龙图》上每个细节都有其含义,或是代表毁灭,或是代表安全。 宣纸上的这幅画也定然一样。 那么这个骤然出现的人影,会代表什么? 二人对视,虞蕉酿一时间没有头绪。 索性不去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 她垂眸看向宣纸上的金色龙身,它覆盖的城市比原来《九洲游龙图》上的范围更大,一寸寸 看过去,宣纸上似乎没有安全城了。 尤其是穿过这片海之后,龙爪踏在城市群上,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巨型怒锤,地块下陷断开,崩裂的巨石飞上了天,盘绕在龙爪周围。 巨石之下,波涛滚滚,巨浪甚至没过了一小部分龙爪,翻涌起滔天浪花。 地震加洪水。 这是那片城市群接下来的命运。 虞蕉酿咬紧牙关,她已经能预见那种惨状了。 李斯钦在这时打来了电话:「虞蕉酿,我们分析了宣纸上『混沌』号新的破坏顺序,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还有四个小时,你的计划就能实现了!」他语气听起来很兴奋。 虞蕉酿忙问:「你们已经规划好了新的路线吗,哪座城市可以安全撤离?」 「赤沖,它就是原来《九洲游龙图》上的安全城市之一。」 列车开始偏离后,李斯钦自作主张更新了《九洲游龙图》上的标记,让原先撤离进安全城市的人再次转移。 部长虽然觉得他这行为毫无依据,但既然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看到了,还是顶着压力立刻安排人联繫了所有安全城市的政府。 而赤沖,就是离斯洛比亚最近的那座安全城市。 一个小时前看到李斯钦更新后的标记图时,赤沖内所有人没有过多犹豫,他们看过苏拉列被『混沌』号狠狠摧毁的悲惨场面,为了不成为列车下的一团肉泥,他们立刻开始再次撤离。 赤沖的联络员告诉他们,只需要三个小时就能完成全城撤离。 而『混沌』号到达赤沖还需要四个小时,所以当它抵达后,赤沖早就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虞蕉酿打开岳澄天的手机查找赤沖的位置,发现它就在另一个洲的边缘。 列车离开即将到达的城市群后,会再次飞越一片海。 在海洋另一端的边缘,就是赤沖。 「那他们去了哪里?」虞蕉酿看向宣纸上赤沖的位置。 赤沖在金龙的腹部下,附近所有的城市都被金龙压着,成了分崩离析的碎片。 并没有安全城市可供他们转移。 「海上。」李斯钦说。 虞蕉酿立刻看向宣纸上的海面处,然后恍然。 刚刚她陷入一个思维盲区了。 列车最终的目的是要摧毁人类,所以越是城市密集的地方,宣纸上游龙占据的面积就越大, 地球上几乎所有的城市都被它覆盖。 大约是因为自列车失控后,经过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内陆。 除了潜龙雪山,它到达之地都有人类存在,所以虞蕉酿就忽略了画上那些没人的地方。 赤沖附近确实没有安全的城市,但在赤沖的外面,有一片茫茫大海。 因为海上没有人烟,金色游龙便只是盘亘在海的上空,并未完全覆盖所有海面。 只要赤沖的人转移到未被覆盖的海面,他们就是安全的。 不过…… 列车还是会经过那片海,到那时它真的会忽略这些在海面上的人吗? 虞蕉酿没有说出口,担心她一说反而提醒了『混沌』号。 列车外雨势渐小,却有闷闷的雷声响起,车下方的海面忽然开始翻腾,海水撞击出哗哗声。 虞蕉酿看向天空,雨已经小了许多,可雷声却愈发响了。 而且这声音似乎不是从天上传来的,倒像是从海里发出。 车厢里有乘客惊唿:「快看外面!」 虞蕉酿贴在玻璃上向后看,远远的海天相汇处,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座山! 此时列车已经快要到达海岸,来自海底的轰响如惊雷般一声声炸裂开,那声音里裹挟着水浪,从海底一路上涌。 那座山竟然在动,它越来越近! 『混沌』号仿佛有了感知,车头忽然垂直向上,迅速腾身向天幕。 第50页 整辆列车仿佛是天地间一条绷直的线,加速靠近了天空。 它跃到了海天之上,这时虞蕉酿才看清楚,那越来越近的并非是座山,竟然是连天的海浪! 海浪正从远方唿啸着沖向城市,它看起来比世界上最高的建筑还要高,沿途捲起更大的浪花,如同一头咆哮的巨兽正凶神恶煞地扑来。 力量一层层堆叠,海浪相互撞击的声音竟然盖过了海底的巨响。 恍惚间虞蕉酿好像看到了潜龙雪山雪崩时的情景。 雪山炸开后向四面八方崩渐的山体就如现在这般,铺天盖地,蜂拥而来。 天地间除了茫茫海水,再没有其他颜色。 原来宣纸上没过龙爪的不是洪水,是海啸! 『混沌』号越飞越高,几乎能碰到夜幕里的云。 巍峨高山般的巨浪擦着列车底部向前冲去,在它的后面,还有越来越多的浪头拍打着催促着奔向城市。 巨浪眨眼间就到达了海岸。 车厢里的所有人看到,海边的城市仿佛是小孩子搭的玩具积木,被从天而降的巨人大手轻轻一推,跌倒向地面。 所有的高楼大厦全部卷进海水里,再被海水带着奔腾向远方。 又一座高山般的海浪从列车底奔向城市,『混沌』号忽然向下重重一落,稳稳地落在了海浪上,被海浪托着向前。 「啊——!」 巨大的失重感让车厢内的乘客开始尖叫。 这感觉好像坐在一艘失控的船上,『混沌』号放弃了飞行,任由海浪托着它忽上忽下地前行。 岸边的城市已经被之前上岸的海水摧毁了,于是这片海浪带着列车涌向了另一个方向。 虞蕉酿能感受到列车外海水无法抗拒的力量,它让城市从底部倾塌,街道上逃命的人、唿啸的汽车全部被卷进了海水里。 只有高高的建筑还能被勉强看见,天台可怜兮兮地屹立在海水里,下一秒却又被沖走,不知去向了何方。 『混沌』号被海浪托着,忽而没入海水中,忽而又被甩向空中。 它仿佛在玩游戏一般,自在地徜徉在天地间的水浪里。看似随意无序,可偏偏还依照着宣纸上的轨迹。 虞蕉酿耳边全是巨大的海水声,这一次,她听不到任何来自列车外的求救与尖叫。 也许是涛声震天,也许是城市里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发出声音。 前面那如山般的海浪威力不减,后面依然有无穷无尽的巨浪在涌上岸。 靠海的城市群成了废墟,这股海啸的威力一直延续到大洲的中心内陆城市。 到达内陆后,海浪的力量才减弱成了普通的洪水,堪堪能淹没五六层楼的高度。 『混沌』号依然乘在海浪顶端,被海浪轻轻地放在了一处天台上。 列车从海浪上跃下,末端车厢向下一敲,置身的四层小楼立刻碎成了粉末。 它休息了这么久,终于懒洋洋地再次自己飞升向上。 虞蕉酿又听见了闷雷声,这次似乎是从地底发出的。 下一秒,未被海水侵袭的内陆城市地面「咔嚓」一声开裂,裂出一道巨大的地缝。 地震了! 这座大洲没被海啸毁灭的城市,通通遭遇了地震。 列车宛如灾难的指挥家,它一路前行,指挥着地震在自己经过的地方降临。 未被地震完全破坏的地方,它会再折回去补上一记撞击。 非要让所有的高楼都化为平地,所有的重伤者也全部死亡,它才能痛快地去往下一个地点。 虞蕉酿无意间往宣纸上瞥了一眼,发现那个几乎透明的人影更加看不见了。 而且人影的腿部以下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剩下上半身勉强能看清。 怎么回事? 虞蕉酿盯着宣纸,发现人影是在一点点消失的,它似乎也在记录着什么。 当这个大洲上几乎所有城市再没有活人的时候,人影只剩下了脐部以上,依然是微微侧朝向游龙的姿势。 隐隐的,虞蕉酿感觉到游龙的气势更加张扬了。 虞蕉酿忽然伸手在纸上原来人影脚部的位置划了一道,又在人影胸口处划了一道。 这之间消失的部分占整个人身的比例…… 她手指在太阳穴处按了按,感觉这张宣纸上的提示比《九洲游龙图》多了。 她大致比划了一下青玄北到目前列车所在这座城市的图上距离,再大略估了下龙身的长度算出一个比例。 似乎……两个比例是一致的。 列车开始清理大洲上的最后一座城市,十分钟后,它再度飞在了海面上空。 四十分钟后,李斯钦打来电话,说赤沖所有人已经全部撤离到海上。 虞蕉酿告诉他:「我们现在就在海上了。」 希望不要从列车上看见那些撤离的人。 海上无人,宣纸上的人影也没有再继续消失下去。 李斯钦又一次更新了他的程序,将宣纸上的金色游龙发给了全世界,只是诗句旁的人影却无法在屏幕上显示,也许是因为它实在太淡了。 虞蕉酿看着程序上『混沌』号实时更新的位置,它沿着金色龙身在前进。 虽然没有问出口,但她猜得出那些撤离的人会在海上哪些位置。 列车快要经过他们了。 第51页 半个小时后,列车斜前方出现了一座小海岛,那座海岛不在『混沌』号的轨迹上。 虞蕉酿眼尖地看见海岛上茂密的林木间有许多一闪而过的人影,在海岛周围,还停泊着不少船只,船上隐隐也有人影晃动。 她迅速收回视线,对车厢里的乘客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混沌』号行进在自己的轨迹上,没有半点异样。 还好,它没发现。 五分钟后,远远的又看见一座岛,这座岛很大,挤在岛上的人也很多,虞蕉酿看见连树上都爬满了人。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座岛上似乎有些混乱,岛的边缘有人正在阻止海里的人上岸,也有人正将同伴从岛上丢下去。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看他们互相推搡与挣扎的动作,岛上应该很吵。 『混沌』号依然飞着,已经快要靠近海岸了。 虞蕉酿终于放下心,这次列车似乎没有要偏离轨迹的意图。 她低头看向宣纸,惊讶地发现,宣纸上人的身体比起刚才增多了一些,整个上半身都显露出来了! 「我知道那个人影代表什么了。」虞蕉酿明白了。 她对纪濯昆说:「就是人啊,是我们。」 宣纸上的人影就代表人类。 因为海岛上的赤沖人没有被发现,这世界上本该消失的人活下来了,所以人影才会恢復一部分。 太好了,虞蕉酿笑着看向纪濯昆。 宣纸给出了一个重要的提示:这幅画并非不可改变。 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这画的最终目标也并非不可摧毁? 第二十三章 在『混沌』号即将靠岸的时候,一只小船从岸边缓缓开出。 小船上是最后一批从赤沖撤离出来的人。 他们绝望地抬头,看着天边出现一辆列车。 『混沌』号来了。 这批人不知道赤沖已经从安全城变成了危险城,他们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路转移到了赤沖,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座空城。 幸好有人捡到了一只掉落街边的手机,看到了上面赤沖的转移安排,立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了岸边。 岸边有一艘破烂的小船,它最多只能挤下十来个人。 于是老人、伤者选择了留下,让年轻人和孩子上了船。 小船载着这最后十来人离开赤沖,没前进多久就看见了『混沌』号。 难以形容船上人的心情。 他们拼尽全力到达赤沖,以为终于可以活下去了,却发现赤沖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然后他们放弃所有眷恋抛下亲友离开赤沖,却竟然直接和『混沌』号狭路相逢。 好像埋藏在地底的炸雷被他们一脚一个地踩中,每走一路都是更深的绝望。 虞蕉酿从空中看见了这只小船,脑中的弦瞬间绷紧,怎么会有人到这时才撤离出来?! 她走进驾驶室里,看见船上的人都仰头看着列车,他们似乎已经吓呆了。 小船在的位置就是列车将要经过的地方,他们难道不知道吗? 虞蕉酿趴在玻璃上朝他们挥手。 ——快点划到旁边去啊,不要停在原地! 『混沌』号对那只小船不屑一顾,它缓缓压低了车头,开始向岸边靠拢。 如果小船不立刻移开,它会被列车直接撞进海里。 虞蕉酿急得不行,下意识地想喊出口又赶紧捂住嘴,只要她喊出声,『混沌』号会比小船上的人先听到。 小船上的人似乎反应过来了,船上的人开始拼命地划船,只是却直直地划向了列车。 虞蕉酿看出来了,他们一定没看过李斯钦更新后的程序,所以不知道『混沌』号的轨迹。 抬头。 虞蕉酿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快点抬头,我来给你们指方向。 船上的人大概是太过害怕,在反应过来后所有人都闷头划船,那只小船速度不慢,与『混沌』号的距离越来越近。 快点抬头…… 虞蕉酿心急如焚,他们这是在主动靠近死亡。 可是那些人却根本不敢再抬头看向列车,划船的动作又快又勐,水花扑腾在小船周围,溅起翻腾的恐慌。 虞蕉酿左右看看,忽然瞥见车厢里有位乘客身上背着双肩包,她眼睛一亮,忙对那人说:「把你的包给我。」 那人不明所以,乖乖地取下包递给虞蕉酿。 因为最初纪濯昆要求所有人将坚硬之物全部转移到后面车厢,所以那包里只剩了几件衣服,是乘客背在身上缓冲撞击的。 虞蕉酿把衣服掏出来,往里面塞进去所有能找到的安全锤,又强行放进去了一个灭火器瓶子。 她拎了拎,挺沉。 背包拉链只能勉强拉上一半,虞蕉酿提着包走进第一节 车厢,站在最后一排的窗户旁,深吸一口气用力将背包从窗口丢了下去。 背包从高空落下,「砰」一声砸进海水里,溅起硕大的水花。 船上的人被惊了一跳,只看到有什么东西落进了海里,还以为是人从列车上掉下来了。 终于有人抬头,他看见,有人从列车里探出身,正在向他们做着什么手势。 天色逐渐放明,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 从小船向上看,能看到云朵飘在深蓝的天空中,更远的天际开始泛白,太阳用不了多久就会升起,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 第52页 他拍拍身边的人,示意所有人快点看向列车。 列车第一节 车厢的窗口,第二个人探出身体,他举着手机,手机上在滚动着一句话,距离太远,小船上的人看不太清楚。 他们只能勉强看懂那个女人的手势,好像是让他们去往左边。 然后,有第三个人在车厢的窗口出现,那人手里竟然拿了一台电脑,屏幕上同样显示了一句话。 这下小船上的人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句翻译好的赤沖语言,「停止向前!转向左边,去找最近的海岛。」 「快!」船上的人立刻调转了方向,「快走!」 十几个人瞬间爆发出一股力,划着名小船,驶向了左侧。 『混沌』号的位置已经降到了海平面之上,车身噼开海浪,溅起的水花没过了列车,扑进车厢里。 虞蕉酿他们被水浪击中摔在了地板上,纪濯昆的手机和乘客的电脑都被冲进了水里。 待三人爬起来看向那只小船,幸好,它躲过去了。 小船载着十几个惊慌的人划向了远方,迎接他们的会是即将升起的日光。 『混沌』号擦着海面到了海岸,然后腾空飞进了赤沖领域。 * 赤沖里充满了仓皇出逃的痕迹,到处一片狼藉。 这里是『混沌』号遵循金色游龙的轨迹行进后遇到的第一座计划之外的空城。 ——「它的反应很快」,纪濯昆的评价再次应验了。 这一次列车几乎是刚进入赤沖,就好像已经知道这里已无人踪般。 它没有像之前那样试图寻觅了。 整列车厢径直向下,车尾重重地扫过一片楼房屋舍,顷刻间土崩瓦解之象已现。 车厢里的人被抛上了半空中,跌落时赶紧稳住自己,只是这次列车撞击的冲击力大到即使车门关闭也能感觉到。 附近所有建筑被它夷为平地后,它依然没有罢休,忽然腾空,然后车头勐地向下,狠狠地噼进了地面。 地面的裂纹自『混沌』号所在处开始,宛如蛛网般绵延开来。 整个赤沖成了一副多米诺骨牌,建筑倾倒下来,撞向旁边的大楼,再引起更多高楼的倾塌…… 恍然间整个天地都是崩裂的砖石瓦砾,轰隆巨响是从人间发出的惊雷之声。 列车盘旋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赤沖。 忽然,它转向了赤沖的西北之处,原本正在剧烈摇摆的车厢瞬间停下。 『混沌』号竟然就这么停在了空中。 在这之前,哪怕它在斯洛比亚寻觅人踪时速度慢如龟爬,可终究是移动着的。 虞蕉酿以为它失控后就不会主动停下,没想到,它竟然停了! 然后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般,竟忽然间加速绕开了它刚刚「凝视」着的西北方,朝赤沖的尽头飞去。 『混沌』号想要离开赤沖! 赤沖以外的城市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撤离,一旦它离开,那些城市必定会重蹈覆辙。 好不容易等到了这里,虞蕉酿不能让它离开。 不愿意让更多人因为『混沌』号丧命了,她想在赤沖结束这可怕的、失控的一切。 可车门并未打开。 而且,说好满载炸.药的直升机也未见踪影。 「出了点意外。」电话里,李斯钦听起来十分不安。 赤沖及附近的城市同意了李斯钦他们提出的计划,在安排赤沖人撤离的同时,也同步在准备直升机和炸.药。 三十架直升机,3000吨炸.药。 纵然『混沌』号是铜墙铁壁,只要车门打开,这次也定然能化为灰烬。 整装待发的直升机在做最后的检查和确认,指挥长看着程序上离赤沖越来越近的『混沌』号,发出了起飞的指令。 他对所有驾驶员说:「无须恐惧,来生再见。」 三十架直升机骤然升空,象徵毁灭的炸.药在这时成了所有人的救赎,只待『混沌』号前来自投罗网。 可在他们刚刚升到千米高空时,所有的直升机全部失控了! 纵然执行此次任务的全部是经验丰富的飞行员,他们却都无法排查出直升机失控的原因,所有人努力试图控制方向,也只是徒劳。 直升机宛如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毫无目的地飘荡着,然后径直朝大地坠去。 指挥长竭力保持着镇定,要求所有飞行员汇报位置高度和飞机状况。 所幸信号并未中断,通讯器里陆续传来了其他29名飞行员颤抖的声音。 「方向无法控制,飞机在持续下降!」 「设备一切正常,方向无法控制!」 「没有故障,但是无法操控!」 …… 每一架飞机都完好无损,却离奇地失去了控制。 它们宛如自由落体,顺着风坠落到半空。却又不知从哪里来的动力,忽得旋转360度升高至天际。 幸好机舱里都是训练有素的驾驶员,他们竭力在这种状况下保持镇定。 指挥长向政府告知了这一状况:「30架直升机全部失控了,情况有点像是……那辆无法停止的列车。」 突如其来的失控,毫无章法的轨迹。 这30架飞机宛如步了『混沌』号的后尘。 此时,『混沌』号正在遥望着空旷的西北方向。 李斯钦话音刚落,虞蕉酿就看见了自远处天际飞来忽上忽下的飞机群。 第53页 它们宛如一群雄鹰,盘旋出不详的气势。 虞蕉酿立刻就明白了李斯钦所指的意外,是前来炸毁列车的直升机失控了! 怎么会这样? 她拿出那张宣纸,宣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 那个浅淡人影的身体没有再继续减少,画中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异样。 可直升机却失控得如同『混沌』号一样毫无徵兆。 一定与『混沌』号有关,虞蕉酿想。 机群在远处停留了一阵,然后竟然径直朝『混沌』号飞来。 『混沌』号没有躲避这群自西北方向飞来的直升机,甚至飞行的速度也降下来了,变成了游刃有余的平稳。 30架直升机,旋转错落着飞过来,几乎严密地遮住了半边天幕。 它们越来越近,『混沌』号巧妙地转了个弯避开了最前方的一架直升机,继续朝赤沖边缘飞去。 『混沌』号不想让直升机撞向它,虞蕉酿察觉出来了。 连高楼冰山都能破坏的『混沌』号,居然会害怕直升机吗? 还是说,它怕的是直升机里的炸.药呢? 虞蕉酿眉心一跳。 回头看被列车跃过的机群,它们看起来依然是失控的状态,忽而上翻下旋,忽而左冲右突,但却紧紧地跟随着『混沌』号。 它们在追随『混沌』号! 列车俨然成为了这群直升机的领航者,身后失控的「小弟」对「大哥」紧追不捨。 一架大约失控过了头,竟然一头栽在了『混沌』号上。 『混沌』号勐地一抖,车尾在直升机上重而迅速地撞了一下,直升机打着旋儿坠向了地面。 似乎……『混沌』号并不想让直升机追随它。 虞蕉酿大脑开始飞快地思索,她想到了潜龙雪山。 当500吨炸.药在列车上爆炸时,『混沌』号离潜龙雪山其实有很远一段距离。 它本可以带着一身火焰继续破坏邻近的城市,那些城市也在《九洲游龙图》的龙尾上,但它只是经过他们,然后迅速地飞向了潜龙雪山。 那时虞蕉酿就在猜测,它会不会是为了灭火才去往潜龙雪山。 只是后来发现潜龙雪山恰巧也在《九洲游龙图》上,这个猜测就被她忽略了。 现在想来,她的猜测是对的。 『混沌』号就是为了灭掉车外的浓浓火焰,所以加速到达了潜龙雪山。 它要灭火。 ——哪怕是车门关闭,大火依然对它有伤害。 所以这次,「反应很快」的混沌号在遥望西北方向时,就「察觉」到了直升机里的炸.药。 是它让直升机失控的,这样驾驶员就没办法用炸.药炸毁它了。 不过…… 虞蕉酿看向外面那架垂直坠向地面的直升机,『混沌』号能让直升机失控,可是却无法控制已经失控了的直升机。 所以它才会率先躲避,不敢让直升机撞向自己。 虞蕉酿看了一眼纪濯昆,拿出手机将自己的推测打字给他看。 纪濯昆凝眸沉思片刻,忽然说:「或许可以利用失控的机群,让列车打开车门。」 第二十四章 除去落下的那一架,29架直升机紧紧跟随着『混沌』号。 不时有一两架失控的直升机想要靠近列车,它们沖向列车的架势很勐,像极了当初『混沌』号冲撞山河的样子。 机群里指挥长的信号被直接转移到了列车上,翻译员实时传达着指挥长的汇报,所有的驾驶员依然无法操控直升机。 看样子,直升机再也不能人为控制了。 『混沌』号在努力甩开机群,每当有直升机靠近时,列车都会加速经过宣纸上既定的轨迹。 ——只是没有偏离。 轨迹由《九洲游龙图》上的墨色游龙更换为宣纸上的金色游龙后,『混沌』号似乎没有再次偏离的打算。 纪濯昆看着车窗外行踪不定的机群,在脑海中给每一架飞机编了号。 他渐渐发现,这群直升机看似毫无章法,其实也有规律可循。 有8架直升机始终飞在最外沿,它们离被包围在里面的直升机距离各不相同,8架直升机彼此间隔的远近也不一样。 当那架撞上列车的飞机坠落后,有被包围的直升机从里面飞出来填补空缺。 而且每次试图靠近列车的,也都是最外围的8架飞机。 纪濯昆把它们从1到8编号,发现靠近列车的直升机也是遵循顺序的。 每次一到两架,第一次是编号1和2的直升机沖向列车,被列车甩开后它们回到原来在机群中的位置。 于是编号为3的直升机靠近列车,这次『混沌』号没躲开,被撞在了末端车厢上。 3号甚至想要直接落在车厢上,它微微提升高度,盘亘在列车顶部。 车厢里,虞蕉酿他们感觉到列车的末端在向下倾斜。 『混沌』号利落地一个旋转,将3号甩了下去,然后不待3号反应过来,车厢直接拍在了机身上。 直升机当即打着旋儿向下跌去,机身上冒出浓浓的黑烟,大约坠落了千米后,「砰」一声巨响,直升机四分五裂。 巨大的火球从直升机里爆出,上百吨炸.药在机舱内爆炸了。 热浪携着滚滚黑烟向上掀来,从车厢里向外看时,视线之内铺天盖地的黑雾。 第54页 刺鼻的焦灼味道瀰漫在空气里,透过第一节 车厢的玻璃涌进列车。 『混沌』号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倏然垂直向上直冲云霄,将带着滚烫热度的黑烟甩在身下。 「啪!」一声响,出现在第一节 车厢后的车门玻璃上。 车门的玻璃竟然碎开了! 玻璃碎片落在车厢上,将地板烫出了一个焦黑的印记。 虞蕉酿和纪濯昆站在靠近过道的位置,清楚地感觉到玻璃碎开后,车厢内的温度瞬间升高了不止一倍。 『混沌』号甩在3号上的那一下大约只是想让直升机坠毁,直升机却直接爆炸了。 所以现在『混沌』号已经顾不得身后紧跟不舍的机群,只是不停地上升,远离滚滚浓烟和热浪。 与此同时,它一直在盘绕旋转,唿啸的风声撞击在车身上,狂风从车窗里卷进车厢,颳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 『混沌』号想要将列车的温度降下去。 多亏它确实反应快,狂风没有持续太久,『混沌』号甩脱了3号直升机爆炸后热浪的范围。 虞蕉酿伸手摸了摸车厢里完好的玻璃,温度已经恢復正常了。 「这样算是开门了吗?」她指着玻璃碎开的车厢门。 纪濯昆将掉在车厢地面的玻璃踢开,地面被烫出的黑色印记中间,有一个微微鼓起的小包。 因为第一节 车厢所有玻璃碎裂,爆炸后的剧烈热浪通过窗户进入了车厢,内外的温度直接将最靠近第一节车厢的车门玻璃破坏。 而且,仅仅是一小块带着高温的玻璃就能让地面被烫坏,如果是爆炸就发生在列车附近呢? 纪濯昆说:「也许不需要车门打开了。只要列车不是完全封闭的,爆炸一样能将列车炸毁。」 虞蕉酿想了一下:「但是它会躲开的。」 『混沌』号反应太快了,刚刚是直升机第一次爆炸,它就能在瞬间远离。如果再有爆炸发生已经有经验的『混沌』号反应只会更快。 纪濯昆摇摇头:「它或许躲得了一架,但还有28架直升机,它都能躲开吗?更何况,这些直升机对于『混沌』号来说,是失控的。」 虞蕉酿眼眸一亮:「你……」 纪濯昆打断她,点点头:「我发现直升机的规律了。」 『混沌』号身后,28架直升机还在紧追不捨。 纪濯昆按编号将它们指给虞蕉酿看:「你看,已经坠毁了两架,但是依然有8架直升机始终环绕在机群的最外侧,接下来,4号和5号会接近列车。」 『混沌』号「听不到」纪濯昆的分析,它正加速想要离开赤沖。 两架直升机脱离机群,摇摇晃晃着朝列车飞来。 这一次,『混沌』号大约是害怕会再次引起爆炸,没有敢将它们扫开。 虞蕉酿也看出来列车只是躲避。 这样可不行,眼看『混沌』号就快要离开赤沖,必须要赶在离开前引爆列车。 4号和5号没能接近『混沌』号,绕着它盘旋了一阵便退回了机群中。 「如果,直升机靠近时已经是爆炸的呢?」纪濯昆忽然说。 既然直升机一定会接近『混沌』号,列车又躲不开,那么与其让它们被列车扫落后引发爆炸,不如在接近列车时就爆炸,这样『混沌』号应该会很难躲开。 「你想让它们自爆?」虞蕉酿有些震惊。 纪濯昆看向窗外的机群,眼神坚定,轻轻点头:「是。」 虞蕉酿想了想,这确实是个值得尝试的办法。 只是万一爆炸后『混沌』号躲开了,那直升机里面的人岂不是白白送死…… 纪濯昆拿起手机,被虞蕉酿按住了。 「要不再想想,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她看向纪濯昆,「我担心……」 她没说完。 「我知道,」纪濯昆把她不能言明的话说了出来,「也许不能一次成功,但是总要尝试。」 也总要有人牺牲。 「时间紧迫,我们没有更多选择。」 纪濯昆接通了指挥长的信号,将想法告诉给他。 机舱里,指挥长沉默片刻,沉着道:「没有问题。」 纪濯昆将6号直升机的方位报给指挥长:「它就是下一架会靠近列车的飞机,我需要和6号的驾驶员直接沟通。」 李斯钦颤抖着手把信号切过去。 等待信号连接所有直升机的空隙,他没忍住喊了声:「纪濯昆,那你们不是也会被……」 也会随着列车一起消失了。 「是。」纪濯昆言简意赅道。 这是必然的结果,早在国内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以后活着的每一秒都是为了让最终这一刻快点到来。 这个时刻必须到来,所有活着的人都在等待。 「虞蕉酿,」李斯钦问她,「说好的请我喝酒呢?」 虞蕉酿笑着耍赖:「是答应了要请你喝酒,可我没说是什么时候啊。」 「下次一定啦。」她补充道。 「你……」李斯钦声音有些哽咽,「那我忙活这一场是为了什么?」 虞蕉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逗他:「难道拯救人类这么伟大的事情还比不上一瓶酒吗?」 「……」李斯钦没有说话。 信号连接上了,驾驶员正在等待指令。 虞蕉酿顾不上安慰李斯钦脆弱的情绪,将电话给了纪濯昆。 第55页 纪濯昆站在车厢靠窗处,对6号直升机说:「直升机靠近列车后再引爆,别慌,听我指令。」 6号直升机内有驾驶员和操作员两人,飞机已经失控,驾驶员便离开了机长室和操作员一起等待着。 主动将自己炸死是什么感觉?驾驶员问他的战友。 战友摇摇头,不知道,从没有过这样的经歷,不过马上就会知道了,等我下辈子再回答你吧。 两人相视一笑,笑意勉强驱散了眼底的恐惧和无望,在脸上化出一个释然的表情。 因为前两架飞机被『混沌』号甩开了,6号直升机向『混沌』号靠近时,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 纪濯昆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飞快地看了一眼虞蕉酿,然后紧盯着窗外,计算直升机和列车的距离。 在还有大约不到千米时,纪濯昆对手机里说:「可以了。」 手机里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三秒钟后,巨大的爆炸声从近处炸开。 第二节 车厢的所有玻璃被巨响和爆炸的气流震碎,碎玻璃掉进车厢内,靠窗反应快的乘客迅速闪开,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伤到了,半边身子当即鲜血淋漓。 「哗啦啦」的震碎声从第二节 车厢往后,列车小半车厢的玻璃全部碎裂开。 从直升机上散开来的火焰被爆炸的冲力带到了列车上,列车的尾端有熊熊的火焰腾起,借着风势越燃越大。 火焰一路燃烧到前面的车厢,如同寻到猎物的勐兽般从窗口扑进来,车厢壁和座椅被悉数点燃。 从第二节 车厢向后看,后面一片赤红的火焰。 很多人吸入爆炸的浓烟后当即窒息,倒在了滚烫的车厢地面上。 皮肤接触到地面后发出「滋」的焦响,有黑色的烟从皮肤上冒出。 『混沌』号在即将被熔化前,竟然勐地下坠,以闪电般的急速落入了一片湖中。 湖水瞬间发出宛如油锅炸开的声音,涌进车厢里的水温度都烫得惊人。 焦黑的灰烬浮在湖面上,严密地铺了满满一层。 湖里的鱼翻着肚皮飘到了水面,夹杂进黑灰里,飘成一幅没有人间气息的黑白末日画作。 ……火焰灭了。 『混沌』号尽管遍身狼藉,但依然存在。 它疯狂搅动着湖水,降下车厢内可怕的高温。 车里,纪濯昆没想到列车竟然坠入了湖中,那么近的距离都没能将它直接炸毁。 『混沌』号没有在湖里停留太久,待温度降下,它从湖中一跃而起,继续沿着金色游龙的轨迹飞行。 乍然失去追随目标的机群终于找到了列车,第7、8号率先脱离机群,迎着列车飞来。 「两位驾驶员,」纪濯昆说出了这两架飞机的位置,「再过一分钟,请引爆炸.药。」 手机里传来了指挥长的声音,尾音带着微微颤抖:「我就在靠近你的那架飞机上,已经准备就绪,听你指令。」 「好。」 6号直升机的爆炸虽然未能直接摧毁『混沌』号,但已经证明了计划的行之有效。 只是因为爆炸的距离太远了,如果再近些,『混沌』号就定然不会再有逃离的时间。 一切已成定局,『混沌』号终将被毁灭。 纪濯昆从右手手腕上取下来了一个手鍊,放在了虞蕉酿手心。 「虞蕉酿,之前说认识你不是骗你。」 虞蕉酿看到那个手鍊,眼睛勐地瞪大,她怔怔地接过,摩挲着手鍊细细的银环内壁。 那里面刻着三个字母,yjn。 是她的手鍊! 「你怎么会有?」虞蕉酿很惊讶。 第二十五章 结局 一个星期前,天降暴雨。 虞蕉酿和同事带着一批文物回基地时,被暴雨困在了半路。 汽车坏了无法前行,他们又没办法抛下车上的文物离开,只能一边联繫基地的人过来救援,一边下车碰碰运气。 还真叫他们碰着了,暴雨里开来了一辆军车,在他们身边停下。 问清了情况,司机说捎他们一程。毕竟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留在原地等待不是办法。 他们把文物转移到了军车里,等坐上车,虞蕉酿才看到有熟人。 「王卿!」 那人看过来,「虞蕉酿!」 「好久不见。」王卿说。 「是啊,上次见你都是半年前了。」虞蕉酿擦干净脸上的雨水,有些激动,「每次我有事都能遇到你们。」 王卿是附近军区的小士兵,半年前虞蕉酿带队挖掘到他们军区附近的一块地时,正好碰到了出来拉练的一队兵。 同事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望远镜,美滋滋地对着他们发花痴。 虞蕉酿觉得好笑,还没等她也凑过去看看热闹,一方画好的地面突然塌陷了。 当时另外一个同事正好站在那块地面上,当即就被埋进了掉落的土块里。 所有人都吓坏了,等七手八脚地把人救出来,同事已经晕过去了。 开过来的车临时有事被调走了,举目四望竟然只有一辆用来拉石头的板车。 要是把同事放到板车上送去医院,别说一路上磕磕绊绊,只怕送过去人伤情也更重了。 虞蕉酿看见远处那群兵是开着车出来的,咬咬牙,她决定过去问问能不能帮忙送伤者一程。 第56页 过来和虞蕉酿搭话的就是王卿。 他看起来有些为难,「我得请示下我领导。」 王卿走向了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正在打电话,王卿看起来似乎不敢打断他,乖乖地站在一边等他。 虞蕉酿等的心急,便让同事先把伤者放在板车上,然后也打电话开始叫车。 过了一会儿,王卿开着车来找她,说领导同意了,让他赶紧把伤者送到医院。 后来虞蕉酿想去谢谢他们,没进去大门就被拦住了,她也知道军区管控森严,再尝试无果后只好作罢。 没想到过了半年还能再次遇到王卿,虞蕉酿实在感激。 车上聊起闲话,王卿说大约都是缘分,本来他们今天并不会出门,可巧有领导临时回来,就去接他一程,才会遇到被困在暴雨里的虞蕉酿。 虞蕉酿心里一动,问这位领导是否就是半年前同意送他们的那位,王卿点了点头。 虞蕉酿想要谢谢他们,王卿直摆手,「区区小事,他也不喜欢别人打扰。」 再说下去王卿就语焉不详了,虞蕉酿心知不便多问,便就此作罢。 不过那天回到基地,虞蕉酿就发现自己的手鍊不见了。 这手鍊虽说不贵重,但颇有纪念意义,是基地成立百年的定制纪念品之一。 基地在这批纪念品上花了大心思,精挑细选了基地成立以来最有价值的十件文物,做了十款文物周边,这个银质手鍊就是其中之一。 它上面有一个貔貅兽,是御纹方鼎上的装饰纹兽,虞蕉酿很喜欢这只小貔貅,看到的第一眼就爱不释手。 同事告诉她,这只貔貅手鍊是基地专门给她定制的。 「谁不知道,貔貅是你的梦中情兽。」同事说。 虞蕉酿直笑,她确实很喜欢貔貅,喜欢这种外表兇勐却偏偏象徵着祥瑞的吉兽。 貔貅手鍊的内壁还刻着她名字的缩写,虞蕉酿自收到那天起就每天都戴着。 发现不见后,她细细地回想,觉得极有可能是落在王卿的车上了。 她去找他,却再次被拦在了大门口。 虞蕉酿有些遗憾,知道以后都没机会再见到小貔貅了。 她想可能是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开基地回家了,所以小貔貅也在怪她,便离开它了。 但回家是板上钉钉的事,尽管遗憾,做好的决定不会改变。 虞蕉酿没想到,她的小貔貅竟然在纪濯昆手上。 「落在我车上了。」纪濯昆说,「第二天想要让王卿去找你,但偏偏发生了许多事,就这么耽误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戴着它吗?」纪濯昆问。 虞蕉酿摇摇头,她心里很惊讶,这是什么缘分,原来王卿要去接的领导竟然就是他。 「昨天我到你们基地找你了,他们说你离职了。」 虞蕉酿瞪大眼看他:「你找我?」 「是,我找你。」 纪濯昆看着她,眼神幽深如墨:「半年前就见到过你,那以后好像忽然之间我的生活里总能出现你了。看电视能看到你在介绍文物,看新闻能看到你最新的考古进展。」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但虞蕉酿,我想自己把这个手鍊还给你,顺便把我也介绍给你。」 没想到却晚了一步,她的同事告诉他虞蕉酿已经回家了。 纪濯昆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来找她,可是他有太多事务要忙,就连这次来她基地也是忙里偷闲。 她的同事问他找虞蕉酿有什么事,出于私心,纪濯昆没有说出实情。 他霸占了刻着虞蕉酿名字缩写的手鍊。 就当给这段缘分画个不体面的句号吧。 虞蕉酿摩挲着手里的小貔貅,这只小貔貅憨憨的,大张着嘴巴好像在吞云吐雾。 好喜欢它。 「算啊,怎么不算缘分呢。」 虞蕉酿抬头对纪濯昆笑:「失而復得的小貔貅,终于遇到的一个人。」 这个人她找了好久。 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但也知道自己不会随意嫁给什么人,漫漫余生过无聊散淡的日子。 她就是要找到一个心爱的人,他能让她甘愿付出自己的所有。 等到以后霜华满头时,牵着他的手走在阳光下,再去回首过往一生,才终能道一声值得。 如果遇不到这个人,虞蕉酿宁肯自己孤单一辈子。 还好,终于遇到了。 不算晚,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十几个小时,还有漫长的一分钟足够他们去消耗。 纪濯昆把小貔貅戴在她手上,想要说话时,直升机里的指挥官却在出声催促了。 罢了,终究是一段遗憾。 纪濯昆抬眼看向车窗外。 『混沌』号的车厢被损毁严重,它不再如当初那样剧烈嚣张地翻腾,远远地躲避着飞来的两架直升机。 与此同时,它还要行进在金色游龙的轨迹上,这让它飞行得越来越诡异。 眼看指挥长的那架直升机已经接近『混沌』号,纪濯昆开始倒计时:「10……」 虞蕉酿也看向窗外,太阳终于升起来了,金灿灿的光芒落在城市里,也落在车厢里每一个人的身上。 她伸手,接住了虚无缥缈的阳光,看着手指间温暖的颜色,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今天果真是个好天气。 第57页 9…… 手机里,李斯钦忽然出声,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谢谢。」他说。 虞蕉酿不想让纪濯昆分心,便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到了这个时刻,再多的话也不必说了,李斯钦会懂,师兄会懂,她的同事会懂,她心心念念的家人也会懂。 8…… 纪濯昆握住了虞蕉酿的手,虞蕉酿对他笑了一下。 遗憾吗?有一点。 但我们都该明白世事无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够相识,已经是命运给予的最大恩赐。 7…… 指挥长忽然说了一串话,翻译员迅速翻译出来。 他说,「如果我的话能被很多人听到,我想让大家知道,无论到什么时候,勇敢是生命最大的意义。」 死亡谁不害怕? 但总有一些事需要有人去完成,胆怯和懦弱或许能逃避得了一时,但最终只会造成更大的危难。 亲人,国家,人类。 过去,此刻,未来。 这个世界能有今天的热闹与精彩,请归功于那些在每个危难时刻勇敢无畏的人吧。 是他们迎着危难撑起了一道桥樑,跨过时空为生命留下光辉大道。 3…… 虞蕉酿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力量加重,她更紧地回握。 2…… 她看向天边逐渐升起的太阳,她把这片光芒,连同沐着阳光的纪濯昆一同记在心里。 1…… 直升机在眼前爆炸,『混沌』号在剧烈的冲击之下,化成了天际飒沓的火光。 这火光是全体人类向试图摧毁地球的力量发出的宣告—— 人类,绝不屈服。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真的很开心你们能看到这篇文,还给了我好多好多鼓励,我爱你们! 我得承认,这篇文有很多不足,希望接下来我能进步吧。 再次谢谢你们的阅读,深深鞠躬,么么~ 第二十六章 番外 岳澄天 岳澄天很快就发现了『混沌』号的怪异。 列车经过青玄北站而不停,乘务员神色惊慌语焉不详,在四周惶恐的讨论声中,他冷静地想:出事了。 倒是没有太害怕,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如果生命的最后一天以这样离奇的方式收尾,对他而言算得上是一桩美事。 他知道如果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必然会被人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 他并不害怕那种眼神,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某些人的视线焦点。 他习惯了被人忽视,习惯了独来独往和沉默。 也习惯了被人说是个怪人。 不合群、孤僻、冷傲……他身上有太多这样的标籤。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造就了这些标籤,有人试图探究,被岳澄天毫不客气地撵出了视线之内。 自进站就看到的那个女生从身后走过来,端着的热水飘了一路热气。 岳澄天觉得她有些眼熟,这时还没有想起来她就是学校大名鼎鼎的校友虞蕉酿。 如果他在校时对身边的事情再多关心一些,他就能知道很多关于虞蕉酿的事情。 比如她因为几次登上电视节目讲解文物,自信飒爽的模样疯狂刷屏了在校学生的朋友圈。 比如为了能挤进礼堂听她关于商文字最新研究进程的汇报,很多学弟学妹甚至提前几个小时在礼堂外排队。 他什么都不太关心,习惯了独来独往,他孤僻又独立地成长到现在。 活得还算可以,凭着几分聪明能把自己照顾好,所以他更没有必要去关心别人。 只是那次去因为偏僻而素来人少的三食堂吃饭时,外面涌进来了一大群学生,清净的三食堂难得吵嚷,岳澄天想不听到都不行。 这群学生刚从礼堂出来,选择了离礼堂最近的三食堂吃饭。 他们在讨论虞蕉酿,说她刚才的演讲实在精彩,说她本人看起来比某某明星还要好看,说她从前在校时出众耀眼的表现…… 岳澄天觉得太吵了,饭没吃完就离开了食堂。 路上看到了虞蕉酿的宣传,到这时才总算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专业不同,对于她的优秀他并没有了解的兴趣。 所以『混沌』号上,他就坐在她身后,却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 邻座的孩子哭闹声不止,她忽然站了起来,起身走向前方。 他难得多管闲事,出声提醒她:「不要走动啊。」 她停了一下,依然去给孩子拿了消毒止血的药,还说了一番吃糖的幼稚话,把孩子妈妈都给逗乐了。 岳澄天听到后就想,她一定被保护的很好吧,肯定会有宠她爱她的家人,无论说出怎样天真的话都不会被嘲笑。 『混沌』号的脱轨猝不及防,车厢里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掉落的行李箱砸得头破血流。 岳澄天也被砸伤了,他抬手摸摸脸,手上一片黏腻的血。 怪疼的,他想,是要死了吗? 抬眼看见正前方飞来的一个箱子,他闭上眼睛,没有躲开。 有点好奇被这样的冲击力拍中后疼痛值会有多少,会比刀割还要痛吗,会立刻死亡吗? 岳澄天有点期待这个结果。 第58页 手臂忽然被人狠力一拉,箱子擦着他的身体飞到了车厢后面,「砰」的一声巨响,岳澄天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碎了。 他下意识向前看,看到虞蕉酿狼狈地摔在地上。 她救了我,为什么? 此刻『混沌』号上人人自危,为了躲避飞来砸去的坚硬重物,车厢众人不互相推搡一把已经算得上是仁慈,怎么还有人在这种时刻救人呢? 岳澄天试图刨根问底给自己一个解释,这样他才能安心。 可他想不出来。 但他知道,救他的人摔倒了,按理说他该将她扶起来。 但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扶,很少有人主动接近他,他处理不来眼下的情况。 笨拙地将她拉起,似乎没有做对,她看起来更痛了,眼泪都掉下来,好几滴落在他手上,吓得他赶紧松开手。 她质问自己为什么总是扶不对,岳澄天也想问问她,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你救了一个真心想死的人,他可不会感激你。 也许是她身上那点熟悉的感觉,也许是她自然的熟络,鬼使神差的,岳澄天跟在了她旁边。 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 当炸.药即将爆炸时,他分给了她一颗糖。 她倒是没什么警惕性,轻易就接过了陌生人的糖放进嘴里,也不害怕他是坏人。 可能是在即将被炸死的情形下,即使他是坏人也无所谓了吧。 岳澄天自作主张解释了她的行为。 不过列车没有爆炸,他心里关于列车的怪异感更强烈了。 总觉得『混沌』号失控后,它就仿佛踏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轨迹。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从小到大对周遭事物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敏感。 岳澄天把手放在车厢上,隐隐觉得这列车似乎成了活的。 身旁的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她拿出手机给岳澄天看,上面是一幅奇怪的画。 那幅画让岳澄天觉得恐惧,不仅是画上游龙摄人心魄的气势,还有那画里透出的杀伐灭世之意。 当她再拿出那张会自动显示墨痕的宣纸时,岳澄天就知道,这不是人类能抵抗的力量了。 当时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这些关于『混沌』号的线索都在她手里? 直觉告诉他,这些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他的直觉在一点点被印证。 小男孩死了。 这是他后来想到的。 虞蕉酿为了给那个小男孩止血,才找到了行李箱里的宣纸。 当列车失控后,岳澄天亲眼看见一个行李箱在空中转了个弯,直直地飞向了小男孩。 小男孩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断了气,然后列车才加速冲进了城市。 于时柠死了。 于时柠是『混沌』号上唯一的医生,她和虞蕉酿一起救了人,还帮虞蕉酿接了骨。 列车在里海开门后,于时柠是最后一个掉进海里的人。 为了救于时柠,虞蕉酿的手机也落入了里海。 然后,车门才关闭。 虞蕉酿曾说或许是因为手机掉进去了,『混沌』号才会关闭车门。 不是的。 那时候对于『混沌』号来说,比起手机,更重要的是夺取于时柠的性命。 毕竟虞蕉酿即使没了自己的手机,依然可以与外界保持联络。 接下来,项长安也死了。 在14号车厢时,项长安曾经让所有人固定好自己,那时候岳澄天就在虞蕉酿旁边。 虞蕉酿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被项长安吼了句「立刻」。 项长安和虞蕉酿的联繫就此开启。 后来项长安没能救下于时柠后,就一直跟在了虞蕉酿身边。 再后来,车门再次打开,项长安成了最后一个掉出列车的人。 那时候,纪濯昆和虞蕉酿拼了命想要把他拽上来。 岳澄天却觉得,救不上来了,项长安一定会掉下去。 果然。 想明白这三个人的死后,岳澄天终于可以确认了:想要让车厢内有更多的人活下去,就必须有一个和虞蕉酿有关的人死掉。 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个推论冒出脑海的剎那,他就知道一定是这样。 所以当车门第三次开启时,他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等待的死亡就在眼前了。 和虞蕉酿有关的人…… 这列车上除了纪濯昆就只剩下他。 他被虞蕉酿救过,也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恍惚,感觉一切在冥冥之中已经安排好了。 她是他的学姐,他们在同一个校园里生活了四年。 走过许多相同的路,看过许多相同的风景,也许还曾经坐在相同的位置上,对未来有所展望。 他和她的联繫远远早于这辆列车,这会是巧合吗? 岳澄天看着眼前默契十足的两个人,他知道,虞蕉酿和纪濯昆的缘分也早在『混沌』号开启前就已经发生。 或许,这列车上的每个人,都曾经遇到过虞蕉酿。 众人身处茫茫人海,每时每刻都在与陌生的人相遇、相知、相忘。 擦肩而过之时,谁也无法预料到命运其实已经悄然画下了句点,只待机关开启,纷繁复杂的线索就会宛如蛛网般缠绕收紧,将卷进这张大网上的人一网打尽。 第59页 而站在这张命运大网中心的人,是虞蕉酿。 她似乎毫不知情,正在试图将这张网狠狠撕破。 她想要救下这网上的所有人。 岳澄天觉得她大约也是个怪人。 世人有什么好救的? 这世界越来越污浊,越来越多人尽管仍是活着,喘着温热的气息,却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他们残害着这世界上的生灵,也互相残害,哪怕是面对一个五岁的孩子,都不吝散发出自己最大的恶意。 那孩子做错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来的孩子啊,为什么在有了新生命后,他就要被像条狗一样地撵出家门。 什么都没有了,他住在勉强能容身的窝棚里,却连唯一一个馒头都要被其他的流浪者抢走。 冷夜的大雨把他浇透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死。却没想到在阳光升起时,他还能感受到温暖。 他命不该绝,连阎王都不想要他。 于是只好活下来,靠着不属于小孩子的成熟和聪明让自己走上了一条世人眼里的正道。 他好好学习,那些在同龄人看来艰难费劲的功课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他学得会天文地理、歷史法条。 可他却学不会人情,也学不会怎么和人相处了。 可他却看得出来,虞蕉酿和自己不一样。 她是个心怀希望的人,只有被希望和爱包围的人,才能有这样坚定的心志吧。 如果有谁真的能撕破命运的大网,那一定是她。 岳澄天没有将自己推测出的结论告诉她,她一心想着救所有人,如果当她知道,于时柠和项长安他们或许因她而死,估计她会崩溃。 所以岳澄天佯装老练地编了一通鬼话,在『混沌』号即将冲进大海时说给她听。 看到她隐隐有些相信的表情,岳澄天心中生出了一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 原来被人相信是这种感觉啊,终于体会到了。 不过她很聪明,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的谎话,一连串逼问让他几乎招架不住。 那时『混沌』号已经快要接近海面了,车门没有丝毫关闭的迹象。 要想车门关闭,他和纪濯昆必须要落入大海一个。 比起他,显然是纪濯昆更重要一些。 不想跟虞蕉酿解释太多,岳澄天只好立刻走进了大海。 走进去,脚下是虚浮的海水,耳中再没有其他声音。 身体不停地向下落、向下落,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直接从人间拖入地狱。 都说人死前脑中会像走马灯一样播放自己一生的画面,岳澄天闭着眼,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他在这人世上活了十几年,原来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不记得。 只有最后一点感觉,糖是甜的。 第二十七章 《九洲游龙图》 为什么会有一幅《九洲游龙图》深埋地下? 自然是因为,这世界已经被另一辆「列车」毁灭过一遍。 「它」兢兢业业,扫除世界上一切生灵的痕迹。 《九洲游龙图》记录下了「它」的功勋,可真是壮观。 九洲千里落,天地万象开。 从此地球换了新面貌,也出现了新的生物——人类。 人类以地球为家,自诩是地球的主人。 多可笑,他们并不知道,其实自己不过是替代品罢了。 替代原来被灭绝的生物,暂且被允许在地球上生存。 至于能生存多久,取决于「它」能忍耐到何时。 人类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万年,创造出许多前所未有的辉煌,也留下了许多不可磨灭的伤害。 地球并不属于谁,它只是苍茫宇宙中一颗小小星球,宇宙自有其生存法则。 当天灾人祸又一次共同降临在这颗星球,「它」无法再忍受地球被继续磋磨下去了。 是时候给地球换一批更懂事的孩子。 不过需要一个时机。 于是虞蕉酿被选中了。 那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晴朗夜晚,一个女孩避开人群,远远地走到空旷之地,在星夜下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被命运选中的猎物。 很久后她拿起电话,声音闷闷的。 「爸,我已经提了离职,不过可能没那么快能回去,基地这边好多事情需要处理。」 「快的话三个月,慢的话半年才能交接完吧。」 「……说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话,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比您更清楚自己未来会面对什么。」 起风了,夜风寒凉,她挂掉电话后坐在路旁的石椅上,终于还是哭出了声。 对于「它」来说,虞蕉酿是个完美的猎物。 她优秀,在自己的领域上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就。 她愚蠢,一个被人类感情拖累放弃自己所有成就的人,註定做不成大事业。 优秀可以让她在世界毁灭后完成重塑天地的任务,愚蠢能让她轻易被控制。 还有一点,她有着相当渊博的歷史知识。 若是重塑后的新世界里能被她留下一些关于旧世界的蛛丝马迹,大抵会十分有趣。 比如她在天地被毁灭后会拼尽全力记录下人类这个生物的文明; 比如她极有可能会復刻出自己曾经生活的家园; 第60页 再比如她独自一人在地球上生活几十年后会留下的痕迹; …… 她终有一死,但留下的这些蛛丝马迹会随着时间的更迭,被地球上的新物种反覆研究。 他们会困惑于那些难以捉摸的文字、神秘莫测的力量、无法参透的印迹。 其实,不过是上一个物种的日常罢了。 人类世界的所谓神仙,不就是这样来的吗。 却没有料到,这个被选中的人类如此难以控制。 「它」在保护她,想要留她到新世界,这本是她的荣幸,可她却一遍遍挑战着『混沌』号,想要毁掉「它」摧毁世界的工具。 《九洲游龙图》本是给世界的死亡倒计时,在她手里却成了拯救人类的标记图。 她聪明到竟然可以摸清『混沌』号的弱点,还敢在列车里公然号召全世界与「它」为敌。 「它」只好让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她,这是她胆大妄为的代价。 本以为她那点愚蠢的人类感情会让她就此放弃,就像她放弃自己的事业一样。 没想到她却越发坚定,像根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木头。 车门机械地开启,带走她身边的人后又机械地关上。 「它」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她的计划也在磕磕绊绊地进行。 当『混沌』号到达赤沖时,「它」才终于开始警觉。 列车纵然力量强大,但终归是有弱点。 不能让列车被炸毁,于是「它」让那些直升机失控了。 却忘了一点,失控的直升机和失控的『混沌』号都是被「它」的力量操纵,两者具有天然的吸引力。 直升机开始追随比它力量更强大的『混沌』号,这让『混沌』号十分被动。 开口一旦打开,就如决堤一般无法控制。 「它」知道,她终于找到了『混沌』号的弱点。『混沌』号不再是最有力的武器了,成了可以被轻易摧毁的棉花。 宇宙间再强大的力量终于抵抗不过固执的人心,她的固执让「它」的计划受到了阻碍。 在『混沌』号被炸毁的那瞬间,「它」感受到了这个人类强大的决心。 她在对自己说,「人类,绝不屈服」。 可笑! 人类不过是大千世界里的蝼蚁,纵然有不屈服的决心又怎样。 只需看看『混沌』号所过之处遍地尸骸就知道了,人类渺小得不值一提。 但不得不承认,人类很顽强。 到达赤沖时,她几乎已经遍体鳞伤,却依然不放弃求生的本能,是她的顽强让她支撑到了最后一刻。 很好,她赢了。 列车被炸毁的瞬间,「它」收回了上个世界的《九洲游龙图》,和象徵着这个世界的宣纸。 宣纸上还有走到一半就被放弃的墨痕,她逼着「它」开启了毁灭世界的第二计划,却连第二计划也没有完成。 『混沌』号在朝阳里化为碎片,她终于如愿以偿,人类安全了。 《九洲游龙图》的任务失败了。 但一时的胜利会是永远的胜利吗,人类还能在地球上存活多久? 「它」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有耐心再给人类万年时间,看他们将地球挥霍得一片狼藉。 当下一次「它」带着新的《九洲游龙图》出现时,会有另一个「虞蕉酿」再次打破「它」的计划吗? 「它」拭目以待。 地球上,还活着的人类在狂欢,一边狂欢一边恸哭。 大约这是人类庆祝自己活下来的方式。 尽管庆祝吧,至少今天你们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