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冬至》 第1页 [现代情感] 《一四冬至》作者:棂七【完结+番外】 文案: 温沐歆初见俞清逸,是在香港的业绩会。 清俊的男人笑着接过她的名片,轻喃她的名字:「温沐歆?」 盛夏八月,他缱绻的双眼像羽毛,温柔着抚过她的灵魂,有点凉,又痒。 那年她二十四,还没走过夜路,根本不信鬼的。 尚不知世上有种人,是天生的情人相。即使爱得浅,也能绎情深。 久别再重逢,她已脱胎换骨。 赛车场常年的炙烈阳光将她晒成蜜色,她骨子的反叛张扬再压不住。 温沐歆掸掉抚在她侧脸的手,利落地将他抛在身后。 俞清逸向来清沉的声音变得恍惚,「沐沐?沐沐?温沐歆——!」 他像一杯佳酿,曾经她偷尝过滋味,满心苦涩。 后经岁月沉淀,他终于变得顺喉,温沐歆轻抿一口,眼眶一红。 【家族信託继承人男主 vs 投资分析师兼赛车手女主 】清贵公子与铿锵玫瑰的故事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清逸,温沐歆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想要,就拿去好了 立意:关于一群人最好的岁月 第 1 章 香港的八月,天压得很低,随时要下雨。 温沐歆电脑跳出日程提醒,「鼎诚地产业绩会,四季酒店,三点」 她皱眉看向窗外,维港海面乌黑阴沉,昭示山雨欲来。 要不别去了。 下午要主持业绩会的,是鼎诚的ir总监安一舶,同她熟络。鼎诚的风声,温沐歆总是最早听到的那一拨儿。业绩会对她来说,有点走过场。 温沐歆晃两下滑鼠,把光标挪到屏幕右下角,点击忽略,日程框悄无声息退下去。 躲掉这桩差事,她胸臆泛起轻松,仰头靠上椅背,眼皮发黏,昏昏欲睡。最近在业绩期,各家公司都出财报,温沐歆报告写得累,只能忙里偷闲。 没想到这点闲也没偷成。 高跟鞋踩在理石地面,尖锐声由远及近,最终定在她面前。温沐歆眼皮掀开条缝,对上nina扇子般的假睫毛。 nina做股票销售,嗓音甜得发腻,只是微蹙的眉头,暴露她此刻的不耐,「essie,等下忙吗」 待会销售部要跟大买客户吃饭,老闆让nina来问,温沐歆有没有时间一起来。投行是最讲门面的地方,连商务应酬的背景板,都得找像样的。 酒桌上迎来送往,温沐歆烦不胜烦,她低头拉开抽屉,抽出个笔记本,佯装歉意。「今天真不行,马上要出门开会,快来不及了」 nina听她拒绝,眉头突然舒展,亲昵说没关系,「那你快去忙,外面好像要下雨,记得带伞哦」 温沐歆只能在这种时候收穫nina的好脸色。她配合着点点头,急匆匆起身,离开工区。 等电梯时,温沐歆胸中难免自嘲,大学毕业刚两年,装模作样这套,已经炉火纯青。 其实还不够炉火纯青,到会场温沐歆才发现,自己做戏没做全套,出来开会,笔都没带。 会场规格挺高,鼎诚向来捨得给表面功夫花钱,包在四季最好的厅。 一排排的会议桌,整齐摆着水果,白瓷盘里的青葡萄,每粒都是严谨筛选过,光泽饱满,搭配上墨绿桌布,精緻耐看,酒店是下过功夫的。 可惜与会的分析师们,无暇品味这种动人的细节,眉头紧锁,计较财报上冰冷无趣的指标。 温沐歆挑个最后排靠窗的位子,随手把财报甩在桌上,翘起腿,撑着下巴看窗外。乌云笼罩下的中环,满眼的灰,不算好景色。 耳旁时不时传来分析师乏味的提问,温沐歆只当车水马龙,没听进几个字。 最近地产股大热,鼎诚这支票势头迅勐,有点焦点的架势。分析师的问题一个紧接一个,没完没了,会议开得漫长,惹得温沐歆频频看表。 眼看快五点,她心思活络起来:不如提前走,何苦捱到散场,光打招唿就能累死。 打定主意后,温沐歆放开叠在一起的腿,准备起身。 身子还未抬,有人在她旁边落座,好巧不巧拦掉她的去路。 温沐歆不是爱多话的性子,于是不动声色地把腿换个方向,重新叠起来。 会场椅子摆放得近,她没刻意偏头瞧来人的面孔,只闻到他身上玫瑰木的味道。说不清是哪款香水,温沐歆隐约觉着自己总闻,但一时想不起来。大概是街香吧。 她是后来知道的,俞清逸不用香水,那天他穿的,是安一舶的西装。 四季酒店冷气开得特足,正常人吹起来都浑身哆嗦,感冒的俞清逸根本抵挡不住。趁着同安一舶吃午餐的间隙,捞起他的西装,就裹在自己身上。 鼎诚的业绩会爱打官腔,俞清逸提不起兴致,坐进会场后,一直百无聊赖转手机。那年苹果手机刚出到第五代,屏幕还不大,俞清逸转在手里,像摆弄小孩的玩具。 温沐歆被他动作吸引,下意识瞥过去,就这样看到了他的手。掌心宽韧,手指修长挺直,骨节分明的恰到好处,很适合弹钢琴。 这念头转瞬即逝,她云淡风轻别过脸,默默等待会议的结束。 俞清逸的手机转着转着,屏幕倏然亮起,跳出一通电话。感冒的人难免虚力,他懒得再往门外走,干脆在座位上,按下接听。 第2页 俞清逸声音压得低,连温沐歆都听不大清楚,只感受到朦胧的低沉。 电话那头的人给他好几串号码。往常听过便是记过,但今天俞清逸不在状态,下意识想找笔。 他长指伸入安一舶的西服里袋,空空如也。他又扫眼刚未注意的桌面,只摆着果盘饮品,半点办公用品看不见。 于是,俞清逸轻拍了一下旁边的人。 温沐歆偏过头,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他长得很清俊,五官像水墨,烟雨里头浅浅化开,但眼神偏彩,有点风流味道。其实这点颜色,不过寥寥几笔,可他面孔寡淡,衬托之下,反倒夺目。一墨一彩,有挺强的拉扯感,仿佛面具裂条缝,勾得人直往里瞧。 俞清逸漫不经心,问她,「有笔吗」 不巧,就今天没带,温沐歆爱莫能助地摇头。 俞清逸神情瞭然,摆摆手,侧转过脸继续通电话。 温沐歆眼神定在主席台虚空一点,任凭台上董秘毫无辨识的社交嗓音往耳朵里灌。 也许是官腔官调的太无聊,她对旁边人产生一点好奇,他到底是什么路数。 西装革履,穿得一本正经,但做派不像来开会的,快散场,才两手空空迈进来。坐下以后,一股子慵懒气质,同那些正襟危坐的分析师,毫不费力地就区分开。 温沐歆没等细想,台上的安一舶接过话筒,开始做陈词总结。说时间关系,业绩会只能开到这里,如果哪位分析师还有问题,可以私下交流。「感谢各位投资者朋友的时间」 他话音刚落,会场椅子拖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很快,各路同行寒暄不绝于耳,分析师三五成群往外走。 俞清逸还在打电话,只是随着环境嘈杂,声音稍稍变高。温沐歆这才听清他讲话,有些连读吞音,像北京人的习惯,但语调里没京腔。 俞清逸没想起给她让位子,好在温沐歆这会也不想出去。外头熙熙攘攘,免不了同行招唿,她最怕那个热闹。 温沐歆掏出手机,开始玩消消乐,一直卡在最后一关,有空就拿出来打一把,纯粹消磨时间。 倒计时八十秒,她没了思路。 刚想收手机。 那只修长韧直的手,在她手机上轻点两下,屏幕里的色块稀里哗啦,掉一片。 温沐歆偏头瞧,他仍举着电话,沖她手机轻扬下巴,示意她继续。 眼看通关在即,温沐歆无暇顾及其他,专注在游戏里,表情势在必得。 她长相是艷到极致的风情美,但举手投足有英气野性,像朵铿锵玫瑰。 很特别。 俞清逸看着她,电话讲得有点敷衍。对面当他在忙,三言两语就匆匆挂断。 温沐歆通关的瞬间,隐约不自在,未等抓住那道令她不自在的目光,目光的主人先行开口。 「出来开会,笔都不带?」俞清逸喉咙含着笑。 他同她说的,是正经普通话,每个字都咬得清楚,就是语气不对,有些松弛。 温沐歆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抬眼就看到安一舶。他热络招唿她,「沐歆!你来啦」 安一舶为人如春风,澄澈善良。这种性格在这种圈,要挨欺负的,但他是例外。金融街隐秘传闻,安一舶的家庭,出过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 「认识?」俞清逸问安一舶。 「哎呦,对,沐歆给你介绍一下呀,这位是我朋友,俞清逸」 温沐歆公事公办,双手递上一张名片,「你好」 俞清逸接过来,峰夕证券,地产研究组,分析师,温沐歆。 他靡靡着笑目,轻喃她的名字,「温沐歆?」尾音微微上扬,混着喉结的震颤,像春池荡漾。 温沐歆莫名禁不住他这般唤她大名,于是补充道,「叫我essie也行」 俞清逸笑了笑,没搭她这茬,只说自己没带名片,「抱歉」 两人简单介绍完毕,气氛没等冷场,安一舶便热情邀请,「沐歆,我们等会就去吃晚饭啦,你一起来呀」 「你们去吧,我公司有事」,眼下业绩期,会议密集,成堆的报告等她写。 听她有事要忙,俞清逸站起来,给她让位子。 温沐歆点头致意,三步并两步,离开会场。 雨迟迟不下,闷得温沐歆不痛快,她心情烦躁,在公司楼下买咖啡。等咖啡的空余,手机叮咚一声,一条好友请求,「俞清逸」 那是2012年,温沐歆二十四岁,挺尴尬的年纪,成熟和天真,离她都很遥远。 俞清逸就在这个年纪,轻飘飘地,踏进她的人生。 第 2 章 过后再听安一舶提起俞清逸,温沐歆才知道那场短暂的照面是偶然。 当时俞清逸来香港出差,下榻在四季,正巧安一舶在四季主持会议。俞清逸进会场,是等安一舶吃晚饭。 他出完差,转头就飞回北京,同温沐歆的生活再无交集。他们安静躺在彼此的通讯录里,一躺就是小半年,从夏到冬。 这小半年温沐歆不清闲,每天忙开会,写报告,还有,她想跳槽。 「换工作?!你要换什么工作!?沐沐,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妈妈不准你做车手」,温母在电话里情绪激动,声音尖利刺耳。 温沐歆深唿吸一口,胸腔被扩得有点难受,她说,「妈妈,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解释说自己是准备换个老闆,换个公司,「还做白领」 第3页 温母的心落了地,语气缓和不少,「沐沐,别太辛苦」 「好,妈妈,我知道」 电话挂断后,温沐歆把笔记本电脑托上大腿,准备投递简歷。 她的简歷很完美。名校毕业,投行前端岗位就职,业绩排名靠前。 温沐歆在过许多人想过的生活,她知道,该知足了。 然而,她真的喜欢赛车。 温沐歆大学时,是有职业梦的。 她接触赛车算晚,但刷圈努力,在俱乐部里一向出色,大小赛事成绩亮眼。毕业那年,赛商和体能都在巅峰,有车队要选她参加c。 她本有机会成为职业车手,是因为温母,才去到峰夕证券。 那会她刚经歷一场严重的赛道事故,座椅被撞碎,人当场休克,断了四根肋骨。 温母后怕不及,以死相逼,说什么要她找个专业对口工作。温母爱温沐歆,可以不顾一切,温沐歆是真怕闹出人命,无奈放弃了职业梦。 这种放弃在赛车圈每天都上演,见怪不怪,但温沐歆拒绝签约时,车圈震动不小。毕竟如果她能签约,将是第一位在c出赛的职业女车手。 俱乐部的朋友怕她想不开,变着法开解她,说能实现职业梦的,毕竟是少数,剩下的,还不都得好好过日子。 温沐歆好像真听进去了,勤勤恳恳做白领,一晃两年多。 这两年不好不坏,但跳槽的想法,没断过。温沐歆是直线条,她在峰夕的上司,圆滑世故,她处不来。 想跳槽这事,温沐歆没跟同行透露过,唯一的例外,是安一舶。 她拿他当朋友。 不知内情的人,听闻他们关系好,暗地酸熘熘的,说温沐歆太会摆弄人际关系。 其实她并非长袖善舞,跟安一舶处得不错,是因为有同好。安一舶喜欢收藏古董车,温沐歆对车的审美高,两人总交流,一来二去,私交不错。 跨年当晚九龙湾有古董车的地下聚会,安一舶给她打电话,邀她一块凑热闹。 聚会的车主都是旧面孔,车型没什么惊喜,两人看两圈就觉着无聊。于是简单打下招唿,低调地离场。 新年的香港,哪里都热闹,熙熙攘攘。两人受氛围感染,谁都没提回家,找间酒吧,消磨良夜。 温沐歆端起酒杯,抿口威士忌,浓烈的苦精烧过她的喉咙,酣畅淋漓。 安一舶规矩坐在高脚凳,搅拌他的橙汁,「沐歆,你跳槽的事怎么样啦」,他讲话温温和和,一听就知道是软柿子,以后肯定怕老婆。 温沐歆摇摇头,「不怎么样」 安一舶贴心安慰,「别着急呀,肯定有好机会的,我再帮你打听打听」 这两年他常帮她留意香港金融街的动向,只是合适她的机会,不多。 安一舶思度的功夫,想起什么似的,「沐歆,你有没有想过,去北京发展?」 她有点发愣。北京?还真没想过。 如今大陆资本市场风生水起,香港许多同行想北上,奔个好前程。可京城资源虽好,但壁垒森严,围得铁桶一般。她没门路,自然也就没纳入考虑范围。 安一舶咕嘟两口橙汁,说,「如果沐歆你有兴趣,我可以问问呀」 温沐歆做决定很快,只需要干掉一杯威士忌。她点点头,给了安一舶一份简歷。 那天是2013年的一月一日,温沐歆过得很平淡。平淡到她没能发觉,自己的人生,被悄悄地翻了一页。 安一舶是第二天上午打给的俞清逸。 俞清逸在英国出差,伦敦凌晨四点,他喉咙微哑,应声,「什么事」 听他嗓子不对,安一舶心里哆嗦一下,「你在睡觉嘛……」他后悔打这电话,俞清逸眠浅,再入睡恐怕很难。 俞清逸揉两下太阳穴,「你说」 既然窟窿都捅了,干脆竹筒倒豆。安一舶一股脑把温沐歆的事情倒给他,问他有没有机会,「去年鼎诚业绩会,你们见过的」 俞清逸忽然笑了一声,「我知道」 他点开安一舶发来的简歷,一目十行地扫。 俞清逸视线定在兴趣爱好那栏,淡淡问,「赛车?」 「沐歆赛车特别厉害!」安一舶本来话就密,感兴趣的话题,更不吝啬词句。说大前年还有车队要签约温沐歆,差点就成为首位c职业女车手。 俞清逸若有所思着听,她确实像玩极限运动的人,气质生机蓬勃。 安一舶在电话里惋惜,「可惜她家里不太支持她做车手,后来就转行做股票啦」 俞清逸缓缓坐起身,倚靠在床头,沉默一瞬,像陷入某种情绪。不过抽离的很快,他轻笑两声,说知道了,明天让人办。 安一舶没单指望俞清逸,还把自己其他朋友託付一大圈。该拜的佛都拜完,他告诉温沐歆,要她等等,估计很快就会有答覆。 温沐歆没把安一舶当成灵丹,仍马不停蹄投简歷见猎头。 结果,是她低估了安一舶的能量。没出两天,俞清逸就找上她的门。 当时温沐歆在洗手间,三个隔间都锁着,她倚在理石台,百无聊赖玩手机,等位。 俞清逸的消息这时候进来,「想跳槽?」没有半点铺垫,长驱直入一句话。像是他们每天见面,毫无寒暄的必要。 温沐歆看着他的消息发愣。 第4页 她不爱记事,单打过照面的人,再过几月,根本没印象。可莫名其妙的,没忘记他,甚至默读这句话,还会回想起他的眼神。盛夏八月,那双眼睛羽毛般抚过她的灵魂,有点凉,又痒。 没等她回復,俞清逸直接推她张名片,「感兴趣可以聊」 名片里是甘华资本的经理,蒋桓。有一段,温沐歆常去北京开会,跟对方见过面。五十出头,投资风格犀利,为人雷厉风行。 甘华资本是北京响噹噹的去处,蒋桓的行事作风她也有所耳闻,直率得很。 温沐歆正思度的功夫,安一舶的消息跳进来,「沐歆,俞清逸有个长辈,手底下分析师刚跳槽,正缺人!我详细问过啦,感觉岗位很适合你」 安一舶的话,给温沐歆餵下颗定心丸,她决定接过这机会。温沐歆慎重地给俞清逸措辞几句感谢,发了过去。 对面没有回覆。 温沐歆转头给安一舶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得请他吃饭。 「沐歆你怎么这么见外呀,你平常帮我那么多,我什么时候说要请你吃饭啦」,安一舶长篇大论,鼓励她全力以赴准备面试,说机会难得。 甘化几轮初试都是远程,温沐歆表现不错,蒋桓要她来北京终面。 她决定去北京的事,没想瞒俞清逸。人家给她牵线,她理应主动告知事情进展,但她准备面试实在忙,忙着忙着,就把他抛之脑后。 最后是俞清逸打电话给她,笑着问,「什么时候面试?」他的笑声湿漉漉的,很朦胧,给人一种彼此距离很近的错觉。 「这周末,去北京终面,到时候想请你吃饭,你有没有空」,她感激别人的方式,乏味但真诚。 「不用,我不在北京」,俞清逸笑答。 温沐歆当他藉口拒绝,不是什么人都能分出时间给她,她理解,「好,那有机会再说」,她讲客套话时,有下意识的冷淡,同真情实感时,截然不同。 俞清逸笑了笑,说自己在外面办事,要她安心准备面试。他声音放柔,说,「等你面完,我联络你」 「好」,温沐歆声音不自知地配合他一起放柔,有点不像她。 这种错乱只是一瞬,北京的面试沉甸甸压在她心头,温沐歆忙于准备,心思放不到别的地方。 只是在繁忙间隙,脑海里偶尔闪过他那句,等你面完,我联络你。为什么会想起这句话,温沐歆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周末的面试,蒋桓给她的地址,是国贸附近的一家俱乐部。俱乐部在某栋大厦的顶楼,单架电梯直通上去,低调私密。 当时温沐歆还不知道,这间俱乐部是俞清逸投的。 迈出电梯,映入眼帘的是大堂,灰啡色理石装潢,地面泛着粼光。 温沐歆将名片递给接待,对方笑容得体,柔声细语请她稍等。 等待时分,温沐歆视线越过接待,望向她身后的各国国旗,默默辨认,打发时间。 没过多久,接待双手奉还名片,唤来位侍应,引她进包厢。 包厢是美式风格,整面墙是壁式书柜,壁炉里跳跃着火光,地毯同沙发一样软。装修沉稳恢弘,但氛围令人放松,适合抽雪茄聊生意。 温沐歆脱掉外套,安静等待蒋桓的到来。 蒋桓从不迟到,两点整,包厢门再次被侍应拉开。他疾行进来,铿锵有力地握手介绍,「你好,蒋桓」 温沐歆在峰夕覆盖的行业是地产,蒋桓地产股看过不少,想聊出她的功底,不难。 她基本功扎实,看得出对工作认真负责,但这种小年轻在金融圈一抓一把。蒋桓眼光高,不惊艷,他准备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就结束面试。 他说要她推支股票。 当他听到温沐歆选择推荐鼎诚时,蒋桓的情绪由平淡转为失望。 这支票去年开始股价一直不错,渐渐成为大热门,人云亦云的选择。关于鼎诚的投资建议,蒋桓每周邮箱里能收到一堆,翻来覆去就那些话:业绩亮眼,主做豪宅市场,想像空间无限。 蒋桓倚靠在沙发背,直白质疑,「不觉得鼎诚被捧得太高吗」 温沐歆不急不缓回应,「目前市场主要关注的还是鼎诚的业绩,但我认为鼎诚的价值不止于此」 这回答有点出乎意料,蒋桓坐直身板,认真听她往下讲。 温沐歆说,「鼎诚始终在做豪宅,产品单价九位数,这种业务模式下,他的帐面波动会很大,所以业绩有一定的随机性。目前市场跟着业绩喊股价,我认为不够理性。鼎诚真正有确定性的,还是他的土地存量,是他的拿地能力。我实地计算过,鼎诚光是一线城市手里未开发的地皮,就是他目前市值的两倍」 温沐歆徐徐讲述…… 她的这些观点仍然有可推敲的地方。毕竟经验不足,看得还是粗糙。但年轻人能顶住市场的嘈杂,敢于提出独立的见解,不容易。 就她了。 蒋桓难得有瞧上眼的年轻人,面试完没着急说走。主动给她讲起在甘华的工作,「甘华覆盖得行业很多,消费和科技为主,投资周期偏中长……我要求比较严格,但保证你能学到东西」,他亲近说。 温沐歆明白了,他对她满意。 两人放松下来,气氛变得随意,聊了点无关紧要的话题。温沐歆是这时知道的,蒋桓同俞清逸的母亲是大学同窗,算俞清逸半个长辈。 第5页 两人聊得正投机,有人进来叫蒋桓,说人已经到齐,都在等他。 明白他还有事,温沐歆起身告辞,「您快去忙吧,我也准备走,赶飞机」 蒋桓听她六点的飞机,扭头吩咐侍应,要司机送她去机场。 买机票时没想是俱乐部的司机送她,预留的打车时间没用上,温沐歆提前到许多。 她在闸口候机,昏昏欲睡。为准备终面,这周没正经休息。 快熟睡时,握着的手机震动起来,温沐歆扒开眼皮,看向屏幕的来电显示,瞬间清醒了。脑海重新响起他的那句,等你面完,我联络你。 温沐歆清两下喉咙,接起俞清逸的电话。 电话里他说蒋桓反馈不错,待遇后续会详细谈,她可以慢慢考虑。 听到面试成功,温沐歆心里高兴,音调雀跃,「好」 她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俞清逸共感她的喜悦,好像心情变得不错。于是讲话放轻放慢,有点哄着她的意思,「我下周去香港办点事,一起吃个饭?」 「好,我请你」 俞清逸笑了笑,贫腔贫调说安一舶还欠他,「这顿用不着你」 温沐歆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她好像在电话里听出了点,顽劣。 第 3 章 俞清逸飞香港的航班提前落地,他估摸安一舶还没到,慢悠悠往外走。 他骨架生得极舒展,肩宽腿长,模特似的,引得接机大厅的人纷纷注目。 一米九的身量,在哪都显眼,安一舶找他不费力气。 安一舶说,「怎么提前这么多呀,航空公司真是没准……幸好我早来等你……」他性格是周身无稜角的温软,连抱怨,都像撒娇。 安一舶情绪来去都快,马上恢復灿烂热切,「我给俞姨买了燕窝,待会拿给她好啦」 俞清逸这次来,是陪俞楠检查身体。 俞楠年初身子不爽快,她在不丹旅居,医疗条件简陋。俞清逸不信任不丹的检查结果,要她飞到香港,再做个全面检查。他早早联络好医院,特地抽出空,亲自来陪。 安一舶同俞清逸站在国际到达口,一起等俞楠。 「俞姨这是从哪来呀」,俞楠四海为家,安一舶摸不清她行踪。 俞清逸手臂搭在栏杆上,声音不高不低地答,「不丹」 「还是不丹呀,都在那住一年多了……」安一舶小声嘟囔。 俞清逸眼眸里情绪旷远,淡淡嗯了一声。 安一舶未再追问,「今晚几个朋友聚会,你来不来呀」 「不去,陪我妈」 俞楠可没给俞清逸陪她的机会。 体检结束后,她连结果都没耐心等,嚷自己聚会来不及,要俞清逸留在医院帮她拿报告,「儿子,拜託」 俞清逸无奈道,「去哪,让安一舶送你」 「不用,我打个车得了,晚上你跟小舶去玩吧,散散心」 安一舶把话茬接过来,劝说,「对呀,你就来嘛」 两人轮番上阵,俞清逸被劝得脑仁疼,就答应了。 当晚他们在丽思顶楼包场,来聚会的就十几人,场子气氛冷冷清清。 俞清逸仰靠在沙发上,听他们聊政策,他不太讲话,一口一口喝酒。他不喜欢酒精,但最近睡不着,当安眠药。 个把时辰过去,俞清逸再俯瞰窗外时,城市的灯光已经在他眼里影影绰绰,开始晃。 温沐歆的眼里,和俞清逸是同片景色,她在丽思的餐厅。 同事nina的生日,邀请了她,亲近得很刻意。温沐歆即将离职,不想这时候落人口实,硬头皮赴了约。 这顿饭温沐歆吃得煎熬,饭桌的话题乏味,整容,打针,富豪圈的边角料。她不感兴趣,也不可能插上话,就时不时看窗外风景,打发时间。 正出神的功夫,有女孩面对手机,惊讶地啊一声,给温沐歆吓一跳。 女孩瘦得很骨感,浑身最饱满的地方,是填充过的苹果肌。她好像是饭局的焦点,温沐歆对她没印象,隐约记得叫amy。 amy故作神秘,指指天花板,问nina,「你猜,今晚谁在楼上酒廊」 nina眨着蜘蛛丝般的睫毛,嗅出八卦的腥味,「谁呀」 amy附到nina耳侧,手半挡着,悄悄讲出个人名,nina眼睛都睁大,「真假?」 两人这番互动,勾得整桌人都好奇,要她们快讲是怎么回事。 消息不劲爆,已经转过好几手。 是amy的模特朋友,最近搭上个老闆。老闆今晚带模特来丽思开房,听合作伙伴说自己甲方老总在顶楼消遣,顺势上去敬杯酒。 估计小模特想探清这老闆的实力,趁男人打电话时,留心记下甲方的名号,然后悄悄跟amy打听,这位甲方是什么背景。她知道amy做私人银行,门路多。 其实不用刻意打听,只要常看财经新闻,都知道,那是个港圈老钱的三代,风头挺盛。 有人半是艷羡,半是嫉妒对amy说,「你朋友本事这么大,干脆踹掉那土老闆好了呀」 整桌人都在附和,说模特该去勾搭那个三代,陪老男人太没劲。 nina神情嘲弄,笑话她们没见识,「老男人还能捞点,楼上那个——」她俯身贴近餐桌,声音压低,怕被人听到似的,「你把命拿出来陪人家玩,看看人搭不搭理你」 amy点头附和,嗤笑两声,「可不,哪有那么好伺候」 第6页 她们的对话温沐歆听得心不在焉,她反覆按亮手机,想待会有什么藉口能走。 她的烦躁很明显,nina终于记起来还有温沐歆这个人,于是甜丝丝笑开,「essie,咱们合张影吧」 nina修图精细,合影上传到facebook,是半小时后。 温沐歆挖勺冰激凌,品味合影的配文,「和我家亲爱的」 nina主页大概有几百个亲爱的,温沐歆嘴角勾了勾,转发到自己版面,「nina生日快乐」 来都来了,不差这点嘴皮子。 这条塑料动态很快传遍温沐歆的社交网络。 安一舶觉着餐厅有点眼熟,犹疑在下头评论,「沐歆,你在天龙轩嘛?」 饭局无聊,温沐歆回復得极快,「对啊」 她没来得及扣下手机,安一舶的电话打进来,说自己在楼上,问她要不要来。 这通电话来得正巧,给温沐歆藉口,她假意应承,「很急吗?好好好,马上来」 安一舶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不急呀,你慢慢来」 温沐歆逃出来后,给安一舶简单解释,说自己就不上去了,准备回家。 听她要走,安一舶说,「那沐歆你能不能顺道送下俞清逸呀,他有点喝多……我不放心他自己回」 他知道是在麻烦她,补充说,「要不方便就算啦,等我散场再送他」 温沐歆纳闷,安一舶出来应酬,怎么带着俞清逸。但她不至于吝啬这点小忙,直接答应,「没事,方便」 温沐歆揣起手机,按亮去顶层的电梯。 迈出电梯,酒廊鸦雀无声。 温沐歆脚步下意识放轻,越过成排空着的卡座,望向最里侧靠窗的那群人。三代的旁边就是俞清逸,他躬身陷在沙发里,轻捏酒杯,无所用心着晃冰块。 看来今晚这个局,不是安一舶的普通应酬,是他们小圈子的聚会。温沐歆脚步停下,没再往前。 「沐歆你来啦!」安一舶起身过来迎她,热情打招唿,要拉她过去。 温沐歆微微往后缩一下,「你让俞清逸出来吧,我在这等他」,她的话语很轻,同俞清逸隔着挺远的距离,这点音量,没有听到的可能。 可他仿佛有心灵感应,在温沐歆讲完的瞬间,放下酒杯,捞起身侧的大衣,挂在臂弯,起身。 他好像忘记拿东西,那位三代叫住他,把东西递进他手心,像文件袋。 俞清逸朝他们走来,稍稍摇晃,安一舶神色挂忧,「你行不行呀,用不用扶你下去」 温沐歆闻声对上他的眼,夜已深,他喝过酒,看她的眼神有些缱绻。 这是他们半年来,头回见面。 俞清逸没回答安一舶的问题,安静沉默地注视她。 好半晌。 他轻轻地笑了,淡淡道,「好久不见」 俞清逸的气质像水墨,只有笑起来时,是有色彩的。 温沐歆看愣了。 她不善于归根寻源。即便后来无数次回看同俞清逸的旅程,温沐歆仍找不到最初的悸动。 如果非要选出哪个场景,大概就是现在。酒廊门口,昏暗的灯光里,他微侧过脸,同安一舶告别,但眼眸始终含笑,看她。 他笑意越来越浓,温沐歆渐渐变得看不懂,看来是真喝多了。 电梯上来,俞清逸虚扶住门,示意她先进。 迈进电梯的瞬间,温沐歆目光略过他的指尖,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些微苍白。 温沐歆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出神,生得真漂亮。 俞清逸右手抬起,抽走左臂挂着的大衣,他本想往身上穿,但想起什么似的,回身看她,把大衣落在了她的肩头。 温沐歆心直口快,「你自己穿啊,我不冷」,她从小火力就旺,不要说香港暖冬,即使在北方,她都不畏严寒。 俞清逸像没听到她的话,替她把大衣合了合。 他的身量太高,温沐歆披他衣服连娇小都谈不上,只能说滑稽,像来自矮人国。俞清逸没太掩饰,鼻腔逸出丝笑。 温沐歆被他笑得莫名,「你笑什么」 俞清逸低低沉沉说,「别动」,他指尖在她发顶轻拨一瞬,「这有东西」 话音未落,电梯门打开,温沐歆没来得及看是什么东西,就被涌进来的人流逼得往外走。 门口的礼宾在帮他们叫车,俞清逸站在大堂,温沐歆在他身后,肆无忌惮打量。 他是歪斜着站的,左腿微屈,嵴背没有绷直,长指夹个文件袋。这站姿太松弛,再多垮半分,会像被抽掉主心骨般,萎到一处去。偏偏俞清逸拿捏得极好,慵懒中有点端正,恰到好处。 温沐歆正出神的时刻,礼宾过来叫他们,说车已经到门口。 俞清逸回身对她微偏下头,示意出发。 门童为他们拉开车门,俞清逸没上车,站在原地等她。 温沐歆极不喜欢往车里钻,摆摆手,「你先吧」 俞清逸俯身坐进车里,等她走过来,上车。 温沐歆未等坐稳,俞清逸向她压过来,捞起她将被夹在车门里的大衣下摆。他的侧脸离她近在咫尺,温沐歆闻到了酒香。 「去边啊!??」香港司机的语气比车速还暴躁。 温沐歆当他不懂粤语,帮他翻译,「你去哪里」 他撑起半个胳膊,似笑非笑看她,「要不先送你?」 第7页 温沐歆摇摇头,朋友的託付,她从来不打马虎,「没事,我先送你回去,我再走」 她的态度太诚恳,诚恳得有些乖顺,俞清逸笑了。 「这儿」,他把文件袋往温沐歆膝上一拍,在封皮地址那栏,指个地方。 温沐歆看眼地址栏,白加道。 没想到他在香港有置业。 其实他们那圈人,都是这种生活状态,全球十大城市,多半有房产。但俞清逸上次来香港,安一舶说他住四季,温沐歆当他是例外。 温沐歆用粤语把地址念给司机,司机听完后,狠踩油门出发。 俞清逸被这粗暴的起步搞得后倾,胃里的酒精都跟着晃。他喉头吞咽两下,强压住醉酒的不适,香港这齣租,坐一回折寿半年。 想到这,俞清逸微微侧过身,柔声同她讲,「明天吃饭,让安一舶接你?」 温沐歆视线迎上他的,摇摇头,「不用的,晚高峰堵车,我坐地铁更方便」 他本来隐没在夜晚的昏昧中,此时恰好对面有车辆驶过,照亮他的面孔。 也许是灯光,也许是醉酒,他脸色有些惨白,温沐歆怕他吐车上,关切问,「你没事吧?」 俞清逸低沉笑两声,「有事」 她赶忙按亮手机,点开地图查看,安慰他,「再坚持坚持,十多分钟就能到。」这话说完温沐歆自己都泄气,她喝醉过,难受劲上来,十秒钟都难熬。 俞清逸欣赏她的爱莫能助,笑了笑。 她挺适合用来转移注意力。就这样,俞清逸把头靠在了她肩上。 他的动作很轻,温沐歆却觉得千斤重,压得她心尖都有点颤。 他发顶有佛手柑的味道,润物无声般,霸道温柔地钻进她鼻腔,流过她的四肢百骸。 温沐歆常泡赛车场,那里几乎没有女人,她对异性的肢体接触本不敏感。但莫名其妙的,闻着俞清逸的发顶,她明明没喝酒,竟然跟着有点醉了。 「俞清逸,你洗髮水什么牌子的」 俞清逸笑着回,「喜欢?」他在她肩窝处蹭两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的发茬磨擦在她颈侧,这触感让温沐歆意识到,她的问题很暧昧。 她的耳垂开始烫,温沐歆觉得自己说不出那句喜欢,仿佛如果回答,就等于承认什么。 未等再细想,她的肩膀倏然变轻,俞清逸来到她的耳侧,低声道,「喜欢可以送你。」他的气息温温热热,往她耳道里钻,钻得温沐歆浑身颤慄。 她感觉他在暗示,温沐歆摇摇头,「我不要,你留着用吧」 她不擅长装傻,这句话讲得很僵硬。 俞清逸把头重新靠回她的肩,轻轻笑两声。 温沐歆感觉自己陷入被动,说什么都是错,接下来的好阵,俞清逸说话,她只嗯啊回应。 后来,干脆不出声。 沉默里,俞清逸毫无徵兆的,从她腿上抽出那个文件袋,递到她面前,「念我听听」 温沐歆接过来,封皮依稀看出是份医院的报告,「为什么念这个」 俞清逸靠在她肩头,笑,「你说呢」 她沉默得像只鸵鸟。 温沐歆过意不去,僵硬问他怎么跑来香港看医生,「是哪里不舒服吗」 俞清逸虚抬她手腕,把报告往她眼前送了送。「不是我」 昏暗的车厢内,温沐歆仔细辨认封皮上的名字,「俞楠?你爸爸?」话出口,她追悔莫及。怎么能随便问他家事,实在僭越。 温沐歆肩上的重量消失,俞清逸抬起头看她,眼神晦暗不明。 他有点犹豫,但还是跌回她的肩膀,低声笑了笑,「那是我妈,我跟我妈姓」 这好像是个秘密,俞清逸对她讲得很轻,胜过情人间的呢喃。 他的嘴唇正对她的脖颈,明明还隔一点距离,可吐出的每个字连带唿吸,都好似亲吻。 温沐歆觉得脖子通电般的痒,她想跟他拉开一点,扭头看向窗外。 香港是不夜城,周六的夜晚更甚,但这一段,恰好是山路,窗外一片黑暗,迷雾般看不清楚。 一如身边的这个男人。 第 4 章 第二天下午,温沐歆收到安一舶的简讯。「沐歆,今晚订在文华,你有没有什么忌口呀,告诉我」 没等她回復,安一舶追来一条,「你晚上在家等我好啦,我去接你」 温沐歆愣会神,不适应地拒绝,「不用接,那个点堵车」 结果安一舶坚持,完成任务般,「哎呀没事,我早点出门就行啦」 安一舶出门的确很早,但天有不测风云,他们遇上交通事故,被迫改道,迟到足足半小时。这半小时安一舶的手机始终很安静,俞清逸半句没催,让人捏不准心情。 安一舶同文华的经理很熟,到餐厅后,对方卖他面子,主动出来迎,二人在门口热聊。 温沐歆插不上话,站着尴尬,安一舶说,「沐歆,你先进去好啦,我待会过去找你们」 听到这,经理忙叫来个人,给温沐歆领位。 她跟在侍应身后,想像此刻俞清逸的表情,急迫,焦躁,还是不耐烦。 都没有。 他只是平淡坐在桌边,安静看着窗外。他好像是少有情绪的人,那些年,温沐歆记忆里的俞清逸,永远是三分笑意,清清浅浅。 第8页 俞清逸听见脚步,闻声偏头,笑着说,「堵这么久,累不累」 温沐歆脱下大衣,回身递给侍应,坐下,「不累」 俞清逸长臂一伸,搭上她的椅背,没再起话题。 温沐歆感觉他在虚搂着她,下意识挺直嵴背,往前靠,心猿意马着翻酒单。 俞清逸倾身过来,同她一起看,柔声问,「想喝?」 她哪里是想喝,明明是尴尬,温沐歆视线黏在酒单里,「嗯」 餐厅温度高,俞清逸的袖口松松挽上一折,腕上一块全钻鹦鹉螺,细腻闪着光。俞清逸做派清贵,浑身上下的行头,显贵而不露富,这表珠光宝气,格格不入。温沐歆难免瞄上几眼,他怎么戴这种表? 她思度的功夫,安一舶兴沖冲进来,「沐歆,我让他们传菜啦,你看还有什么要点的嘛」 温沐歆摇头说没有,俞清逸半是认真,半是调笑,接过话茬,「又不想喝酒了?」 她感到被戳穿,藉口乱抓,说安一舶开车来的,点酒不方便。 俞清逸笑眸看她,不言语,好整以暇。 他笑得风流但不轻佻,韵味含蓄绵柔,勾住她,正正好好。温沐歆不受控制地耳根发热,砰地合上酒单,递还给侍应。 这顿饭虽然没酒,但气氛不错,安一舶话很密,同温沐歆天南海北乱聊。 俞清逸吃饭不喜欢讲话,很沉默,他食量小,小口进食,吃吃停停,抿酒时瞧两眼温沐歆。她穿着一件修身高领驼绒衫,把曲线勾得很美好。 温沐歆感受到注视,扭头去寻。 俞清逸抓住她视线,轻柔一笑,细雨般,有点缠绵的意思。 眼神交汇间,温沐歆那口丝苗,竟在喉头哽上一秒,差点忘咽。 主菜刚撤,安一舶的电话就催债似的没完。他脸色为难,频频挂断。 温沐歆知道他应酬多,体谅说,「你有事情就走,不用管我们」 安一舶略带歉意告别,「那沐歆我先撤啦,你们慢慢吃。」他唤来服务生签单,签完单,人一熘烟就没了影。 话最密的人走掉,饭局难免冷清,俞清逸慢条斯理,开口,同她聊聊自己。他说自己是安一舶在哥大读书时的同窗。毕业后,挂靠在家里的基金会。 「当份闲差,省得在外面不着调」,俞清逸笑了笑。 他具体在家里做什么,温沐歆没太在乎,她只是反覆揣摩,同窗。同窗多同龄,估计俞清逸是二十七八,比她年长两三岁,温沐歆专心思度,甜品上来,也没开动。 俞清逸见她迟迟未动,停下在讲的话题,柔声关心,「不喜欢吃甜?还是饱了」 温沐歆连连否认,「不是不是」,她哪好意思说,自己一心算他年纪,都忘记吃饭。 温沐歆拿起甜品勺,埋头挖那块布丁,频频往口里送。 她神色不自然,俞清逸当她硬头皮,话语带点纵容,「不想吃就不吃,嗯?」 他哄得明目张胆,温沐歆脸色微红,说不能浪费安一舶的钱,更不能浪费粮食。她没有迂迴的天分,只要心里别扭,讲出口的话,很粗糙。 俞清逸忽然笑一声,像被逗乐。 这回温沐歆彻底哑巴了。 沉默的功夫,温沐歆收到安一舶发来的简讯,说自己走得急,忘记提车,问她能不能帮忙送来。 温沐歆回覆说好,揣起手机,继续安静吃布丁。 甜品很快就被吃完,她手头上没事做,难免不自在。 俞清逸倒是很自得,慢条斯理坐在位子上擦手,擦完说,「走吗?」 「走吧」,温沐歆如释重负,起身径直往电梯走。 她出来得急,忘记拿外套,刚要回身,就瞧见俞清逸不紧不慢,拎着她的大衣进电梯。他笑盈盈,仿佛很享受她这个错误,「怎么?后头有狼追你?」 温沐歆把大衣接过来,心猿意马往身上穿,可越急越错,腰带刚打好的结恶作剧般松开来。 俞清逸笑了一声,接过她衣带,学她样子,迴环往復,耐心往上叠。香港的冬夜还是有些寒意,怕她出去受凉,他手上用力,把腰带紧了紧。 温沐歆感受他在自己腰际翻腾的手,脸微微热。 电梯到大堂徐徐展开,他为她正衣的画面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眼前,很缱绻。也许场景实在令人艷羡,客人们默契地没有上电梯,反而为他们扶住门。 温沐歆秘密被发现般心跳如雷,俞清逸却很自然地道谢,把她带出去。 他垂眸站在她身前,刚要开口,被温沐歆抢先。她迎上他目光,「你待会去哪,安一舶让我给他送车,我可以送你」 俞清逸笑了笑,淡淡开口,「四季」 白加道是俞楠的置业。她不在时,俞清逸不去那住,酒店更方便。 温沐歆点点头,划开手机,给礼宾出示安一舶发来的寄存牌。 妥当后,她坐在大堂,倚着沙发玩消消乐,等他们取车。 俞清逸先是往她腰后塞个软垫,后又用指尖轻点屏幕,「这儿」,他把能连线处指给她看。 他看得专注,在她腰后的手都顿一瞬,人又紧挨她。温沐歆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不大敢偏头,怕鼻尖擦到他侧脸。 偏他还要再进一步,轻声问她,「很爱玩这个?」 气息扑上脸,温沐歆有些晃神,只点点头。 第9页 俞清逸刮刮她的脸颊,「之前不是通关了?」 他的指节微凉,温沐歆被大衣裹得热,心底竟然有点舒爽。她在屏幕上胡按,注意力不知道跑去哪,回答他,「这是另外一个版本」 好半天过去,她积分丝毫未涨,眼看时间越剩越少,俞清逸轻飘飘把她手机抽出来。他坐正身体,接管她的游戏。 突然,俞清逸想起什么似的,说:「过来点」 未等温沐歆向他靠,俞清逸伸手把她圈进怀里,搂着她看屏幕。 他做事专心,整个过程,再没同她讲话。 温沐歆在这份寂静里,隔着层层的布料,感受后腰温柔的力道,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没过多久,礼宾过来招唿,说车已经在门口。温沐歆点点头,站起身。 俞清逸散漫跟在她身后,往门外走,坐进副驾。 安一舶的车,转向灯大拨片,位置各个隐秘,俞清逸每次开他新车都不得章法。温沐歆操作起来倒很流畅,驾轻就熟。 她摸上方向盘,专注飒爽,仿佛蓄势待发的豹。俞清逸撑起半个胳膊,欣赏她英气蓬勃的侧脸,眼神好像捞到个宝贝。 温沐歆开车不喜欢讲话,整段路都很沉默,直到分别时分。 当时俞清逸已经下车,不过半途折返到主驾驶,敲她车窗。 温沐歆下意识看向副驾驶,当他忘记什么东西。但副驾座椅上空无一物。她按下车窗,表情茫然问他,「怎么了」 俞清逸手臂搭在窗框,俯身看她,轻轻笑了笑,「到北京,让司机接你?」 他讲话喜欢没头尾,温沐歆好半晌,反应过来,他是指她入职甘华,「不用,谢谢」 俞清逸柔声说:「好,我等你」 他不说再见,他说,等你。 第 5 章 温沐歆到北京,是二月初。 「小温温,想我没有」,雌雄难辨的低音。 到达大厅里,安瑶痞坏着揽住温沐歆肩膀,边走路边吹泡泡糖。 安瑶是温沐歆高中校友,老师眼里的天才少女,但背地里是个流氓。 温沐歆甩开肩上的手,没好气发问,「你带箱子干嘛?」 安瑶把温沐歆行李接过来,大咧咧回復。「搬到你家去啊,我现在风餐露宿,没住处」 没住处?真够大言不惭。 安瑶本硕博都在剑桥,读机器人工程,导师是华人。 去年九月,导师决定回国筹备北大研究院,她跟随团队一起回来。 在北大好吃好喝被供着,风餐露宿要都她这样,做梦都能笑醒。 温沐歆冷呛两声,「你少在那没事找事,银泰中心到北大要一小时通勤,累死你」 「我这不是想巩固巩固咱俩摇摇欲坠的姦情吗?再说我累我愿意,关你屁事」 姦情?就不能指望狗嘴里能吐出象牙。 温沐歆刚想生气,安瑶左手推起两人的行李,右手轻晃,示意她跟上。 她望向安瑶的背影,思绪飘回高中校园。 安瑶上课从不正经听讲,上课永远在写作业,放学时收拾书包,总是快如闪电。 书包空无一物,被她单肩背着,纯粹装饰品。偶尔有点重量,也是块板砖,晚上约架。 温沐歆不一样,放学要收拾一大堆资料,自然慢上许多。 安瑶喜欢靠在教室后门,给她一个背影,右手轻晃,要她快点。 她们都没怎么变,想到这,温沐歆心情舒畅,追上她。 柏悦的公寓配套不错,安瑶对房子满意,心情很好,哼着rap。 高中毕业后,她漂去大洋彼岸,再没不良少年陪她约架。 过剩精力无处宣洩,偶然间搞起说唱,学者唱rap,少有。 安瑶行李比温沐歆少得多,简单收拾完,翘个二郎腿,坐在她床上。 她边看她收拾,边审问,「小温温,给我说说,最近有情况没有」 温沐歆往衣柜里挂衣服,抽空瞪她一眼,「没有」 安瑶调笑,显然是知道什么,「但我怎么听说,俱乐部有小帅哥为追你,都开始ferrari」 赛车场是销金窟,温沐歆常在那泡着,追她的富家子弟不少。夸张些的,会传进安瑶耳朵。 温沐歆皱皱眉,「唐桐庭那张破嘴就该缝上,省得跟你乱说」 唐桐庭是温沐歆车圈挚友,温沐歆是读大学时,在珠海赛场与他相识。 不过这朋友很特殊,相识那年,他只有十三岁。 安瑶噗嗤笑出来,吊儿郎当,「那我得赶紧告诉他,还是甭回国了,他歆歆姐要缝他的嘴」 唐桐庭十五岁时签约英国的车队,远赴重洋,欧洲歷炼那几年,同安瑶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 今年新赛季他把合同签回上海,从方程式转型到gt赛车,专注亚洲赛事。 温沐歆想到这,欣慰调侃,「我哪敢真缝,hz把他当眼珠子,碰他跟指头,我都赔不起」 唐桐庭在欧洲是势头正勐的超级新秀,休赛期亚洲许多豪门车队接触他,想把他收入麾下。 最终顶豪车队hz砸下血本,拿出队里一号位的合同,允诺为他配备最好的工作小组。 这份诚意任谁都会被打动,新赛季,唐桐庭将作为hz的当家车手正式出赛。 温沐歆想到这,内心止不住感慨—— 第10页 那个深夜在赛场哭泣着,用血泪浇灌梦想的小孩,他的愿望终于开花结果。 她真羡慕唐桐庭。 安瑶见她沉默,知道她想起过去,有些心伤,刻意逗她,想把她从情绪里拉出来。 「说真的,小温温,对那小帅哥真没感觉?轰轰烈烈跟拍电影似的,多大阵仗啊」 温沐歆冷哼两声,「毛都没长齐,就知道乱花爹妈钱泡妞,简直败家」 「呦呦呦,没看上就说没看上,搞什么人身攻击啊,你前男友哪个不败家」 温沐歆被呛得无法反驳,砰地合上衣柜嘴硬,「反正我现在不喜欢那样的」 安瑶随口接茬儿,「那你现在喜欢哪样的」 温沐歆脑海中闪过俞清逸的脸,没讲话。 她说不清为什么对他感兴趣,只觉得他那张寡淡的面孔,笑起来,神秘,矛盾,又动人。 她对他有种探究欲,好奇,心动,征服,万千情绪揉杂在一起,汇成她越来越快的心跳。 正想他的功夫,温沐歆的手机轻嗡两声,是俞清逸的简讯,「地址,晚上接你」 两人说好的,她来北京,请他吃饭。 他们约在六点,温沐歆下楼时,看到一辆迈巴赫稳稳停在门口。 正犹豫的功夫,司机下车,恭谨唤她,「温小姐」 司机看出温沐歆的迟疑,贴心解释,「俞先生有点事,耽搁了,我送您」 餐厅的选址很别致,颐和园旁边,环境清雅,古韵犹存。 地方是安一舶推荐给温沐歆的,说俞清逸总来。 温沐歆意识放空等俞清逸,不觉得太无聊。 突然一双手轻放在她肩上,「怎么不点?」俞清逸姗姗来迟。 他在她肩上轻捏两下,安抚她的等待。 温沐歆说,「没事,我不饿」 「路上累不累?」他一面问她,一面上手扯开领带。 温沐歆喜欢他的手,眼神直愣愣看,答得心不在焉,「不累」 她向来是不懂掩饰的,几番见面下来,俞清逸当然觉察到她对他哪里最感兴趣。 他本来在她对面,突然笑着起身,坐来她旁边,右手扯过菜单看,左手牵着她。 体温交换的感受是奇异的,他的掌心并非她想像中那般温热,冰冰凉。 他们连接在一起,温沐歆的热度源源不断,如浮游蛊虫,直注俞清逸的血液。 先放手的是俞清逸,「不觉着凉?」他倒杯热茶,放入她的手心。 俞清逸没再坐回去,同她一起看菜单,问她想吃什么。 她打眼看,没她钟意的,道道精緻清淡,同她鲜辣粗犷的口味相差甚远。 温沐歆翻遍菜单,终于找到一道雪菜鱼,勉强合她口味,「我吃这个」 她勐然想起是自己请客,她只点一道,他哪还好意思点,于是又胡乱指四五道菜。 俞清逸看她手忙脚乱的,轻轻笑两声,「这么多,吃不完」 她固执地说,「吃的完,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俞清逸随便扫两眼,合上菜单,没再添。 事实是,真的吃不完,温沐歆不想打脸,硬着头皮往下咽。 俞清逸不捨得她再噎,抬手抽出她的筷子,柔声问,「硬撑不难受?」 也许他语气太温柔,温沐歆声调松软起来,「那怎么办,剩太多好浪费」 他受用她这点依赖,低沉笑起来,近乎哄着她的态度说,「不怕,我给你叫个人」 温沐歆是真没想到,安一舶竟然在北京。 临近春节,他回北京参加鼎诚的年会。 安一舶鬼鬼祟祟,给俞清逸回简讯,「我现在过不去呀,今天老总都在的,哪敢走」 俞清逸往屏幕里敲行字,「我跟徐诚厚打过招唿」 知道老总点过头,安一舶立刻痛快,「你们在哪呀,我现在就过去」 鼎诚的年会办在西苑燕乐堂,安一舶来得快,他没等坐稳,话就开始密。 「沐歆,你都安置妥当啦?我还想着今晚给你打电话呢……我跟你说……」 温沐歆不可能只让安一舶吃剩菜,把菜单递给他,要他点。 热菜刚上桌,温沐歆的手机就轻震,安瑶死不正经的声音涌进来。 「小温温,我下班了,你吃饭没有?要不要一起」 她下午在实验室加班,不知道温沐歆晚上有约。 温沐歆说,「不了,我吃过饭」 安瑶声音浑厚,雌雄难辨的烟嗓,俞清逸不可避免地,误解成男性殷勤的邀约。 他坐在温沐歆身侧,玩味勾勾唇。 电话挂断后,俞清逸欺身靠近她,笑得蛊惑,「行情真不差」 温沐歆当即明白他是误会什么,哭笑不得解释,说是她闺蜜,也是她室友,「在北大做博后」 俞清逸把身子半撤回来,调侃她,「文化人儿啊,还认识学者呢」 安一舶放下餐叉,热情灿烂说,「北大就在边上呀,沐歆你要她过来好啦,她不是没吃晚饭嘛」 温沐歆看向满大桌的菜,点点头,拨通安瑶的号码。 第 6 章 温沐歆没告诉安瑶是什么局,安瑶当是姐妹聚会,进来时吊儿郎当,想着逗逗小姑娘。 结果看见俞清逸和安一舶,脸色不由一僵,怎么俩男的? 第11页 安瑶敏锐注意到俞清逸搭在温沐歆椅背上的手,不由审视他两眼。 安一舶主动帮她拉开椅子,笑呵呵地问,「怎么称唿呀」 安瑶打量他的小白脸长相,猜他就是温沐歆常提的安一舶,「安瑶」 饭局坐稳当后,安瑶越是看俞清逸,越是觉着碍眼。 好在俞清逸没碍她多久,安瑶没吃几口,他起身出去接电话,半天未归。 温沐歆见俞清逸离席太久,正纳闷时,收到俞清逸的简讯,「出来」 她藉口去洗手间,出去寻他。 俞清逸远远倚靠在迴廊的月洞门,形成一个好看的剪影。 也许是隔着点距离,有些事反而看得清楚,莫名其妙的,温沐歆感觉他好像很倦。 他的颜色本就寡淡,如今轮廓又乏力,仿佛水墨蒙尘,差点味道。 俞清逸长腿交叠点地,垂眸摆弄个东西,温沐歆走近看,发现是个打火机。 「俞清逸,你会抽菸?」温沐歆与他相隔七八个步子,站下。 他闻声抬头,笑容抽开一丝,「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点」 温沐歆站近时,俞清逸抬手摘掉一根她毛衣上的长髮,回答她,「嗯」 温沐歆沉默不语,在她眼里,抽菸是很堕落的生活习惯。 赛车是毫釐之争,任何成瘾物质,哪怕影响一瞬间的专注,都是致命的。 但他不是运动员,更不是她的谁,她没有资格干涉。 俞清逸见她不说话,笑了笑,说自己临时要去趟纽约,「办点事」 温沐歆点点头,问,「去多久」 俞清逸清清寂寂站在她面前,「一周?」他不知道。 温沐歆脑海中大致捋下日期,发问,「那你春节不回家了?」 他愣下神,略带笑意点点头,「嗯」 俞清逸的指尖绕两圈她的发梢,柔声说,「那我走了?」 温沐歆点点头,「好」 俞清逸走后没多久,安一舶就被徐诚厚叫走应酬,只剩安瑶和温沐歆两个。 安瑶眼神流里流气,「小温温,你怎么刚来北京就被臭男人盯上啊」 温沐歆撑着下巴,语气犹疑,「你觉得他怎么样」 安瑶眼睛微眯起来,回味审视他的感觉。 他不怎么讲话,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酒,抿两口就停,慢条斯理,一身的清贵做派。 安瑶想到温沐歆饮酒的豪迈,噗嗤笑出来,「不怎么样,建议你选那个拉法帅哥」 「理由呢」 安瑶打声响指,盖棺定论,「没理由,直觉」 直觉?温沐歆冷哼两声,「就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科学家,你干脆转行做风水先生得了」 这个话题没持续太久,安瑶转头同她聊起春节计划,「你买机票没,咱俩一起回啊」 温沐歆摇摇头,「你自己买吧,我年三十才放假,再说我妈这春节要去泰国,不回家」 「年三十放假?资本家果然他妈就是吸血鬼」 温沐歆瞪她一眼,「你注意言辞,唐桐庭最近说话越来越没正形,是不是你教的」 安瑶心说唐桐庭用她教?论耍流氓,她还得拜唐桐庭为师。 两人聊得差不多,温沐歆抬手唤来侍应买单,「女士,单已经买过了」 她有剎那的愣神,俞清逸和安一舶都是提前走的,「那个……是哪位……」 侍应微笑回答,「是俞先生」 俞清逸没给她还情的机会,反倒让她越欠越多。 见她准备走,侍应问,「小姐,汤还没熬好,大概还需要十分钟左右。您看是稍等会,还是给我们个地址,等做好我们给您送过去」 温沐歆困惑,「我什么时候点汤了……」 侍应躬身解释,「俞先生交代的」 温沐歆只好点点头,「那我在这等吧,打包带走」 正正好好,十分钟后,侍应拎出个食盒,送她出门上车,等她坐稳后,恭谨递给她。 车厢昏暗,温沐歆掀开盖子,往里瞟,没看出什么名堂。 回家后再看,是两碗陈皮白朮汤。益胃化胀,想得过分周到。 温沐歆认认真真,尝了一口。 安瑶吹声口哨,「小温温,不会吧,两碗破汤就能把你打动?」 她啧啧两声,ferrari帅哥惋惜,输的太没面儿了,拉法败给破汤,传出去要笑死。 温沐歆没理会她阴阳怪气,把安瑶那碗递给她,「你喝不喝?」 安瑶接过来,喝两口,感慨厨子是真不错,「俞清逸嘴够挑的啊,餐厅选得有水平」 「餐厅是我选的,好吗」 「装什么蒜啊,小白脸说是他推荐给你的,那餐厅俞清逸喜欢去」 温沐歆心说安一舶话也太密,这都能聊,「你好好说话,人家叫安一舶,什么小白脸」 安瑶嬉皮笑脸,没改口,「小白脸怎么了?我这夸他呢!夸他好面皮儿!大美人儿!」 温沐歆懒得同流合污,端起白朮汤,转身进房间,准备明天的入职事宜。 她本想春节后再入职,但蒋桓手底缺人,甘华的工作强度大,说希望她越快越好。 温沐歆这才急匆匆来北京。 蒋桓无人可用时,积压不少工作,温沐歆入职后,一股脑接手,忙得喘不过气。 埋头苦干五六天,转眼年三十,但她还是没懈怠,北京飞曼谷,整整七小时,一直在工作。 第12页 也许是劳累,也许从北向南,温差过大,她水土不服,到曼谷后,温沐歆居然感冒了。 温沐歆隐约听温璃在门外压低声音讲话,同展毅商量要给她炖梨汤。 本想叫他们不用麻烦,可她烧得难受,昏昏沉沉睡过去。 温沐歆是随母姓的,理由简单且特殊,家里人觉着温姓起名字更好听。 起初她年纪小,面对其他随母姓的小朋友,毫不懂得避讳,坦坦荡荡跟人家聊爸爸。 后来钉子碰得多,她终于懂得沉默和谨慎,比如,面对俞清逸。 温璃端着梨汤进门时,温沐歆已经睡沉。 温璃贴贴她的额头,露出心疼的神色,怕再有工作扰她,默默把手机拿出去。 「沐沐怎么样啦」,父亲展毅关切询问。 「没退烧」,温璃嘆气摇头。 展毅见这架势,去厨房煮咖啡,准备为女儿守夜。 温沐歆出生开始,温璃和展毅便这样,不退烧他们是不睡的,成宿守她。 幼年时,是担心她烧成肺炎,后来是怕女儿烧醒口渴,没个端茶送水的。 等咖啡的间隙,温璃举起温沐歆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满屏的工作邮件。 她语气心疼的要命,「看把沐沐累的,这是个什么工作」 温璃给展毅下任务,「你跟她谈谈,让她回来算了,家里差她那点?」 温沐歆家里开了两所医院,生活富足,她有娇气的资格。 展毅笑笑说,「现在又看不上她这工作啦?她要做车手那会,你不说这工作特好?」 温璃自知理亏,不由皱眉,「你说,沐沐心里是不是还怨我呢」 老夫老妻,展毅不兜圈子,「她怨不怨你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还怨你」 温璃美目瞪起来,她保养得当,眼角没有皱纹,只有风韵。 「你怨我?你们爷俩当初背着我,搞那么大的事,我还没怨你们呢」 温沐歆大学时加入珠海俱乐部,是展毅支持的。 最开始他纯粹哄女儿开心,当她小打小闹,温沐歆说别告诉温璃,他也就瞒着。 后来眼看温沐歆成绩越开越好,展毅渐渐认真,同温沐歆商量跟温璃摊牌。 温沐歆清楚温璃性格,坚决不同意。 但纸包不住火,后来她比赛出事,意识昏迷,医院联繫了她的家属。 那次事故,温沐歆断掉四根肋骨。但肋骨可以痊癒,她的梦想却没能回来。 想到这,展毅感慨万分,他把咖啡递给温璃,「你知足一点,沐沐够听话,往后少管她的事」 温璃接过咖啡,执拗说,「她只要不玩命,剩下都随她啊,我哪管得动」 温沐歆醒来是次日上午,她知道爸妈心思细,昨晚大年夜,一定守她没睡。 不想打扰家人养神,她抓起客厅的手机,蹑手蹑脚去沙滩。 温璃订的这间vi紧邻海岸,按说不远,但她生病有些虚弱,刚走到,气喘吁吁。 工作人员见她要休息,忙为她铺好躺椅,摆上迎宾饮料和水果。 她刚刚退烧,冰饮无福消受,于是找个舒服的躺姿,闲散读消息。 「小温温,你怎么事儿啊,拜年都不搭理我?打麻将输钱了?」 安瑶吊儿郎当的语音,飘在这静寂的私家海滩上,为她添不少乐趣。 她嗤笑一声,接着往下划,手指突然停住。 一通未接来电,俞清逸的。 第 7 章 温沐歆猜是通新年祝福的电话,她稍作思考,拨回过去。「昨晚我睡得早,没听到你电话」,温沐歆声音嘶哑,鼻音闷囔。 俞清逸半是调笑,半是关心问她,「嗓子怎么搞得?哭鼻子了?」 她没提感冒的事,只说睡久,有点哑,「找我有事吗」 听筒那侧传来一阵低笑,窸窸窣窣,「没事就不能找你?」 私家海滩上,他声音未经一丝过滤,清清楚楚,传进温沐歆心房,她哑巴了。 俞清逸没着急开口,耐心等她消化,两人沉默起来。这份沉默的火候还未足,一股声色犬马,强势闯进温沐歆的听筒。 「靠,林曲修!你赶紧给老子喝了!甭想混!」 「哎哎哎?怎么还留半杯啊!能不能行」 联想俞清逸在香港时醉醺醺的样,温沐歆说,「你少喝点」 这顿饭俞清逸是被硬拉来的,饭局都是年轻子弟,他没心情陪着闹,滴酒未沾。不过听她关心,他声线配合靡靡起来,仿佛微醺,笑着抱怨,「管这么严?」 温沐歆眺望大海,岸边浪花拍打,柔和暧昧哼唱。但哪一层浪,都没有电话里的汹涌,仿佛要拉她下沉。 温沐歆深唿吸两口,仿佛在冷静,在思量,最后说,「对,我就管这么严,你有什么意见」 她的话霸道又夹杂爱意,俞清逸笑容不由漾开,说,「哪捨得」 那通电话,温沐歆始终晕乎乎的,分不清,是因为他,还是感冒。 俞清逸挂断后,林曲修嬉皮笑脸凑过来,「清逸哥,谁啊,这么大面子」 俞清逸笑了笑,没搭茬。 林曲修见俞清逸没讲话,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别处。「谢嘉鑫!嘛呢嘛呢?公共场合,刺激谁呢?」 谢嘉鑫放开怀里缠吻的女孩,单挑下眉,「刺激你呢呗」 第13页 他是北美长大的混血,东方皮西方骨,两相杂糅,糅成邪气不羁的玩咖面相。 这功夫俞清逸手机轻震,是姜湾的简讯,说已经下飞机,问他在哪。姜湾这春节在温哥华谈项目,谈完没着急回北京,听俞清逸在纽约办事,来找他。 俞清逸说在跟林曲修吃饭,问他来不来。 「你怎么跟安一舶似的,混到林曲修那堆儿去了。我可不凑他那热闹」,姜湾说不如在瑰丽的酒吧见。 他同俞清逸每回见面聊的话题推心置腹,林曲修的局,不方便。 俞清逸抬手叫来服务生买单,边签字,边对林曲修说,「差不多就回」 林曲修在纽大读书,典型的二世祖,俞清逸同他长兄林曲杨来往极密,对林曲修很照拂。 林曲修乖乖应声,「清逸哥,你干嘛这么急,去哪啊」 俞清逸没搭话茬,像没听到一样,「走了」 见到姜湾时,纽约已是深夜,酒吧里昏昏沉沉,每张桌上都亮盏昏黄的檯灯。姜湾隐没在阴影里,推下眼镜片,沖他笑笑,气质儒雅,像个学者。 俞清逸扔两粒糖在嘴里,扯开衬衫扣子,神容倦怠坐下,问他温哥华谈得怎么样。 姜湾回说还不错,沖他伸手,「给我也来两粒」 「戒菸糖,你要什么」 姜湾愣神,「好端端,戒菸做什么」 一想到徐桦穿着白大褂,板张扑克脸,说慢性吸菸会引起抑郁情绪,然后大笔一挥,把戒菸写进他的新方案,俞清逸就厌烦地皱眉,懒得应声。 姜湾见他这表情,猜到原因,噗嗤笑出来,幸灾乐祸,「徐医生管得够宽啊」 谈话刚开个头,侍应过来打断,说琴师邀请俞清逸点上一曲。 瑰丽酒吧的琴师,是个体面的老绅士,同俞清逸很熟。从前俞清逸哥大读书时,很喜欢在这间酒吧消遣,他懂钢琴,算惺惺相惜。 俞清逸稍作思索,偏头看向侍应,点了曲勃拉姆斯。 服务生走后,姜湾继续谈话,但换了个话题,打趣,「听安一舶说,俞总最近接触个女孩?」 俞清逸挑挑唇,没说是,没说不是。 姜湾收敛调侃神色,正色道,「查过来路吗,她背景干净吗」 俞清逸嚼两口糖,淡淡地嗯一声。 姜湾没再多说,只是嘱咐,「低调点,别被你舅探到底,对你没好处。」提到俞乔,姜湾想起什么似的,问俞清逸,「你表弟的事摆平没有」 俞清逸微蹙眉头,仰靠在椅背上,神容更加倦怠,「嗯」 姜湾抿口酒,幸灾乐祸问他,「俞总这次又破费多少啊」 俞清逸懒得开口,摆出三根手指。 姜湾上周听林曲杨提过,对方准备狮子大开口,但还是有点震住,「这么贵?」 姜湾阴阳怪气说,「多亏俞总这位好哥哥,现在俞诺的消息在纽约越卖越高,眼瞅天价」 俞清逸无趣地弯弯嘴角,变得没什么兴致,他按亮手机,见时间还早。「别喝了,去看看他」 俞诺长期住在华尔道夫一间套房,推开门,空气里尽是糜烂。 俞清逸神色平淡迈进去,皮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细微的闷响。 「表哥」,俞诺遗传俞乔,有副极好看的皮囊,说话声音也像,清雅好听。 俞清逸视若无睹,绕开他,捏起茶几上的塑料小袋。他长指伸入进去,蘸出点白珍珠般细腻的粉末,轻轻搓了搓。 「那个!那个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俞诺懦弱推脱。 俞清逸淡淡笑了笑,把东西收起来,歪靠在沙发上,划开手机。他拿出刚买断的消息,给俞诺看,耐心温柔,「这个,也是你朋友的?」 这种对话上演过太多次,任是表演,俞清逸也厌倦。 俞诺扑通跪地,声音颤抖哭诉,「表哥……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告诉我爸……我求求你……」他跪得毫无尊严,没骨气,没人样,天生适合做傀儡。 俞清逸觉着好笑,这小孩从来就不动点脑子。真想让他爸知道,这两年,哪至于不停烧钱,买断他消息。 终日活在幻觉里的人,思维逻辑颠三倒四,俞诺此时更是不知所言,「表哥……俞家迟早是你和姑姑的……我什么都不会跟你争……你别告诉我爸……别告诉爷爷……」 姜湾止不住嗤笑,想争也要问自己够不够资格,烂成这样,怎么争。 俞清逸说,「好了,你先起来」 俞诺踉踉跄跄起来,他膝盖处有点皱,俞清逸帮他拍两下,「事情不会见报,舅舅不会知道」 俞诺抹两下眼泪,「谢谢表哥」 俞清逸示意他坐,说他已经大四,对学习多少上点心,起码要毕业。最后叮嘱他,玩什么都适可而止,要保护好身体。 俞诺点点头,把俞清逸当神一样送出门。 离开酒店,姜湾刚上车就开始笑。他说俞诺这小孩真有意思,「明知道他爸跟你不对付,还往你身前凑,他还记得自己亲爹是谁吗」 「他怎么不记得,这玩意儿不就是?」俞清逸面容淡漠,甩给姜湾那小袋。 姜湾打量细如轻烟的颗粒,忧心说,「他玩这么大,没等你用他,先出事怎么办?」他扭头看俞清逸,「他身边有你的人吗?得看紧点」 俞清逸凉声说,「知道」 第14页 姜湾按下车窗,细粉随他动作扬出窗外,烟雾般飘散,融入纽约沉沉夜色,无影无踪。 俞清逸像想起什么,忽而问,「让你查那几个人,怎么样」 姜湾深嘆口气,「查过了,都是些市场侵占的小事,俞乔参与度不算高」 俞清逸点点头。 姜湾犹豫几番,还是试探性开口,「俞清逸,木已成舟,你还非要把俞乔送局子?」 俞清逸嘴角轻勾,笑着说,「他难道不该进局子?」 姜湾说,「是,他是对不起俞姨,但他对俞姨做的事,还不至于——」 俞清逸望向窗外,冷冷打断,「跟我妈没关系」 姜湾沉默许久,最终长嘆口气,换个话题,「最近睡眠怎么样」 俞清逸抽出点笑容,吊儿郎当说,「挺好」 姜湾扶下眼镜框,面容沉重,「林曲杨说,徐桦给你换了个方案?」 俞清逸没理会这话题,反而想到点别的,「安一舶这春节是不是在曼谷」 姜湾点开facebook,翻了翻,安一舶沉迷社交网络,行程事无巨细,都在版面上。 他简单扫两眼,回答俞清逸,「嗯,去打马球了」 第 8 章 温沐歆度假不刷社交网络,知道安一舶在泰国,是四天后的情人节。 他不知受谁委派,盛情邀请她来马球俱乐部玩,问她住哪间酒店,说派车接她。 温沐歆託辞要陪家人,结果温璃在旁边虎视眈眈,拆她台,「我哪用得着你陪」 安一舶在电话里好脾气地劝,「沐歆,你就过来玩嘛,我下周就回香港啦,咱们也见见面」 就这样,温沐歆在两小时后,踏上马球俱乐部的草地。 下车还未等站稳,安一舶热情迎上她,真诚大声说,「沐歆!新年快乐呀」 当天打得是正赛,换马小节,温沐歆在帐篷下休息,同安一舶闲扯。 安一舶咕嘟喝水,嘴唇亮晶晶的,「沐歆,你新工作适应的怎么样呀」 温沐歆摘掉手套,拧开瓶水,点点头,「还不错,新老闆人好,我们合得来」 「生活呢,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没有」 这话温沐歆就纳闷了,安一舶不像会问她这种事的人。 她没深想,坦诚回復,「没有,都挺适应的,金港赛道不错,往后刷圈更方便」 聊起车,安一舶瞬间把俞清逸的交代抛之脑后,话题方向越跑越偏。 当天安一舶送走温沐歆后,给俞清逸交差,说温沐歆确实是生病了,但已经好差不多。 看她态度,生活都挺顺利,不像心思沉重,受什么委屈,估计就是南北温差大,水土不服。 安一舶还给俞清逸发去几张温沐歆打马球的照片,俱乐部里有摄影师,顺手拍的。 温沐歆身穿黑黄相间polo衫,白色马裤被她一丝不苟掖进马靴,策马奔腾着挥桿。 骏马高大蓬勃,她也如此,手臂紧实,肌肉线条流畅起伏,马儿好似她身体的延伸。 蓝天白云,绿草茵茵,她毫不逊色于天地万物,生机勃勃得过分。 生命力是最本质的性感,任何浮于表面的脂粉莺燕,无法匹她分毫。 俞清逸扣下手机,笑了笑。 他回北京,是六天后。 俞清逸睡眠差,飞机上睡不着,外加时差,落地时,已经两天没合眼,眼睛熬得通红。 他倚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头痛得要命。 俞清逸的司机跟他多年,清楚他这时候最累,车子开得飞快,驶向他的公寓。 叮咚一声,一封邮件进来,跳亮他的手机,下属无关紧要的汇报。 他随意一扫,刚想锁屏,又怔怔看眼屏幕,鬼使神差般开口,「去银泰」 司机担心听错,狐疑望向后视镜,与他确认,「银泰中心吗?」 俞清逸再次闭眼,把大衣合了合,「对」,他笑。 他没找她,反倒在柏悦开间房,先休息.俞清逸行事风格一向如此,急事缓办,举重若轻。 身体异常疲惫,不间断把他拖入睡眠,但他神经紧绷,会在入睡同时醒来,循环往復。 来去折腾几回合,耐心消磨殆尽,俞清逸认命般坐起来,立起枕头,往上一靠。 扫眼床头的座钟,二十三点零六,还没睡上两小时,跟他想得差不多,俞清逸自嘲笑笑。 温沐歆接到电话时,在试听安瑶的新歌,安瑶周末在夜店有演出。 「在家么」,他语气倦怠,声线朦胧,感觉很困。 「嗯,怎么了?」 「那下来」 温沐歆那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未出口,他便挂断电话。 她本想换套衣服,但他电话挂得急,温沐歆怕有急事,没再耽搁,穿着家居服忙下去。 再见面便是这样的场景,俞清逸气定神闲斜倚在大堂墙面,笑眸看她。 哪有半点焦急,也对,他找她,能有什么急事,明明是她心急。 温沐歆说,「你怎么来了?」 她眼波流转起来,顾盼生辉,无人不动容。 俞清逸长舒一口,觉着脑仁的沉痛散了散。 这趟来得值。 家居服袖口宽大,俞清逸怕她灌风,伸手把她腕处扣紧,用近乎半拥的姿态问她。 「吃晚饭了吗」 第15页 这话问得,都几点,她还不吃晚饭。温沐歆默默点头。 俞清逸半撤身体,仔细瞧她,仿佛碰上什么新鲜物事。 好久没人让他这么掉价,他不但不反感,反倒受用,挺奇妙。 行,就依她,俞清逸朗声笑开,「那夜宵总该没吃?或者,明个的早饭吃没吃?」 他笑完又哄,语气带上讨好,「好歹陪我吃一顿,给点面子」 她头回见他笑得如此爽朗,竟有几分少年风采,衬得他颈上那条骆马毛的lp都清肆起来。 她点头应允,「我上楼换个衣服,等我一下」 俞清逸没放她手腕,「不用换,不出去」 她困惑回看他,给他科普,「楼上餐厅关了」 俞清逸变戏法一样,从兜里变出一张柏悦的房卡,诱哄她,「客房送餐呢?」 其实温沐歆纠结过一瞬,但还是答应了。 她身穿米白色家居服,坐在他套房客厅的沙发上,穿着明明应景,却不温馨。 温沐歆沙发只虚坐半个,重心在身体上,姿态防备。 俞清逸觉得好笑,偌大的沙发,他竟然无处落脚。 坐远了吧,生分,坐近了吧,人家一副随时落跑的架势。 最后俞清逸在她腿边蹲下来,递她菜单,「有想吃的么?」 虽说他个子高,但天赋都在腿上,蹲下后,温沐歆坐着也能俯视。 也许这是个弱者的角度,她瞧出他的风霜。 他好像很倦,眼圈微青,眸仁泛灰,面孔上唯一那点色彩,都被褪去,寡淡得过分。 温沐歆最后只了点杯蛋羹,她晚上吃得很饱。 等餐的间隙,俞清逸想要洗个澡。但怕她误会,于是妥帖徵求。 「我洗个澡可以么?航班上的淋浴,用不大惯」 她这才意识到,他是下飞机直奔这里,温沐歆心里暖流一涌,「嗯」 俞清逸刚洗澡出来,他叫的餐到了。 他口味很清淡。整桌餐最荤的,是温沐歆那杯蛋羹。 俞清逸把蛋羹勺递给她,摸摸自己下巴,转头去翻行李箱。 酒店的剃鬚全是刀片,他用不惯,想找自己电动那个。 行李是助理打包的,俞清逸翻得毫无章法,东西一个劲往外扔。 「你去吃饭吧,要什么,我帮你找」,温沐歆放下蛋羹,难得供他使唤一回。 摸来摸去,总算找着,她同时触到一个丝绒盒子,看大小,猜是首饰。 他去纽约出差,忙得脚打后脑勺,还能给女人买东西?温沐歆脸色一僵。 俞清逸笑了笑,「一起拿出来」 他不说给谁的,她也端架子不想问,但心里直泛酸,没好气回他,「你还用这东西刮鬍子?」 「说不准,你打开看看」 一条璀璨庄严的项鍊,温沐歆冷哼一声。 「瞧不上?来,你戴上,我给你说道说道」 温沐歆虽然冷艷,但这条项鍊太厚重,她年纪轻,戴得不好看。 俞清逸像构图似的,认真端详,「嗯,是不大适合」 说完便把人往浴室带,把她按在化妆镜前。 怎么?是有多丑,还得让她亲自在镜前过过眼? 温沐歆想到这也没心思看,本能要站起来。 俞清逸在她肩上用力,不让她起身,「别动,再好好看看,看出学问没有」 她这才仔细瞧。等等,这不是钻石? 硬度很像,但火彩比钻石还好,细腻又夺目地闪。 见她看得入神,俞清逸把项鍊轻轻从她颈上拖起,朝镜前灯的方向晃。 项鍊变色了。 不过不是普通的变石,颜色远丰富的多,色卡一样在他手上动起来,流光溢彩。 「zultanite,容颜可变,风骨恆坚,蛮好的寓意」 她看着镜子里的俞清逸,躬着腰,在她身后妥帖讲解,姿势缠绵,仿佛丈夫为爱妻描眉蛾。 夜深,他又慵懒,暖光烘托,一脸温柔。 温沐歆感到自己的心中某处正在陷落,落得太急,竟然轰鸣起来。 「喜欢明儿给你也弄一条,这条先摘了」 温沐歆心里刚燃的火,被他这句话浇灭。 她冷脸要起身,俞清逸笑着把她搂紧,「气性这么大呢,嗯?」 温沐歆有点想挣他,但俞清逸牢牢箍住她,不让她逃。 他拿出手机,翻通讯录,轻轻一拨。 她困惑,「你干嘛?」 电话接通,俞清逸语气玩味,「餵妈?那条项鍊有人要,给不给?」 他嘴唇在她耳侧若即若离,仿佛这句是讲给她的。 那通电话后面聊些什么,温沐歆根本没心思听。 只记得他长指屈起,在她颈上轻轻一刮,饶有兴致。 温沐歆从未如此尴尬,明明战鼓起擂,他却四两拨千斤,告诉她这场战事,不过一桩笑话。 她丢盔卸甲,趁俞清逸专注电话,略松开她的间隙,急急忙忙摘项鍊。 眼下慌手慌脚,搭扣跟她较劲,愣是不开。 俞清逸看她兔子似的,更是心情好,随便应付俞楠几句,便挂掉电话,握住她手,示意他来。 边摘也不让她安生,「宝石学问大,我哪会上课,回头让俞司令给你讲」 摘完把项鍊往她手里轻轻一放,微挑下眉,「送你」 第16页 她哪敢接?饭也没心思吃,把项鍊丢在桌上,落荒而逃。 绕到玄关处,还听他在身后唤她,「我说,真不要?」 俞清逸望向她的背影,微顶下腮,喃喃沉笑,「欠收拾」 被她这么折腾两下,他心里轻松不少。 俞清逸在柏悦这宿,一夜安眠。 睡眠是他的心病,在这件事上,努力是没用的,只能相信好运。 他对任何非药物类,又能助眠的东西,从来都愿意一试。 俞清逸望向那条被他随意扔在床头的项鍊,轻轻一笑。 把这间套房长包了。 第 9 章 俞清逸在柏悦开的这间房,不常住。仅有几次,都是找她吃饭,送她回柏悦,顺便留宿。 饭局像约会,次次是很正式的西餐,时间安排在晚上,约她提前一礼拜,从不爽约。 有时俞清逸刚从应酬回来,没胃口,但也象徵性的,陪陪她,一道一道尝。 温沐歆起初还能配合。后来,终于在三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她端不住了。 「俞清逸,我不爱吃西餐」 那天,她拖他去了国贸附近一家川菜馆,那家饭馆的剁椒鱼头很出名,温沐歆特喜欢。 俞清逸口味清淡,但还是陪着来了。 刚上菜,安一舶就叮叮噹噹给温沐歆打电话。 她觉得诧异,这个月鼎诚股价过山车似的晃悠,估计徐诚厚天天发火。 安一舶吓都吓死,竟然还有心情问候她。 结果是她自作多情,人家找的不是她,「沐歆,俞清逸在你身边吗」 安一舶极少这样讲话,大多时候要热络几句,作为开场白,眼下直奔主题,是有急事。 他给俞清逸电话打个不停,俞清逸这尊佛倒好,愣没看到一个。 温沐歆看眼俞清逸,嗯一声,把手机递给他,「安一舶找你」 俞清逸把鱼鳃最好的嫩肉夹进她碗里,接过手机,「什么事」 「你怎么不接电话呀,量嘉资管的老闆,李章,你是不是认识?能不能帮我引荐引荐呀」 李章同俞清逸有点交情,俞清逸早年股权投资有个好项目,李章跟着一起喝过汤。 「找他做什么」 安一舶垮脸说,「有消息说量嘉准备看空我们,报告已经写好了……徐诚厚要我去找他……」 他越说越小声,没多大信心的样子。 鼎诚最近高层替换,消息满天飞,许多玩家跃跃欲试,要刮鼎诚的油水。量嘉,也在其列。 不怪安一舶心虚,这是挡人财路的事,难办。 但也不是不能办。 俞清逸淡淡交代他,「来北京,我给你安排」 电话挂断后,温沐歆放下筷子,问他,「安一舶有什么事吗」 俞清逸瞥眼她嘴角,抽出张纸巾递给她,垂眸翻通讯录,「找我帮个忙」 他拨出李章的电话,见她没言语,抬眼看她。 温沐歆攥着那张纸巾,根本没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 俞清逸笑了笑,起身坐去她身边,抽出她手中的纸巾。 他把纸巾叠个角,擦拭她嘴角的油渍,小声哄她,「吃饭,别发愣」 温沐歆一动不动,任他擦拭,他的力道很轻,耐心温柔。 李章的电话是这时候接通的,俞清逸边打电话,边给她挑鱼刺,挑干净再放进她碗里。 温沐歆咀嚼不含半根刺的鱼肉,心情复杂着,听俞清逸同李章谈话。 她即使涉世未深,终究是名利场浸过的人,察言观色,还是懂些的。 无需用心听内容,光凭态度就知道,李章很把俞清逸当回事。 李章坐到那个位子,家世再显赫的二代,没点真本事,同他也说不上话。 所以俞清逸当初对她说的,所谓挂靠在家里的基金会,打打杂,显得非常不可信。 温沐歆本不该介意的。他们那种人,浑身都是好处,平日与人相处,防备心难免重些。 但他是俞清逸,理所应当,她心里有点委屈。 这种委屈并未太浓,做人不能认死理,如今俞清逸已经不避讳她,她没必要再计较。 温沐歆盯着碗里他新挑进来的鱼肉,心里没剩多少气了,他是实实在在宠她,半点不掺假的。 那通电话进行得顺利,李章很卖俞清逸面子,没让他攒局请客。 量嘉在科技板块投入很大,明天在北大要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 李章把安一舶塞进与会名单,说有事就在那谈,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吃饭。 第二天安瑶起个大早,坐在餐桌旁边,有气无力啃三明治。 温沐歆觉着奇怪,她做股票,生物钟偏早,一般她起床的时候,安瑶还在睡。 「你怎么这就起了?今天不是周末吗?」 安瑶甩半个三明治给温沐歆,「有研讨会,我得提前去布置」 一副半死不活的语气,她昨晚写歌到天亮,睏倦的很。 按说他们研究院,跟政府关系密切,经费充裕,不用搞太多公关。 但人哪会嫌钱多,她导师在投资界有门路,大小项目,都要邀请金主们听。 那帮人平常忙着赚大钱,没空关心学校里的事。 所以院里把研讨会开在周末,供老闆们听个热闹。 场地布置是半开放式的,每人都有自己的区域,张贴海报,解答来人的问题。 第17页 李章早年是知识型人才,很尊重科技,他不是来走过场的,逛得很认真。 安一舶只能见缝插针聊一聊,关于鼎诚,关于徐诚厚给他的允诺。 好在李章没敷衍他,把话都听进去,偶尔问他几个问题。 安一舶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安瑶,听她给李章讲解人机互动未来的三大主流方向。 那些话安一舶半个字都没懂,但眼仁越听越亮。他读书不算好,对学者有种宗教式的崇拜。 正经差事在身上,即使安一舶话再密,也不方便拉住安瑶聊天。 只能离开前,趁着李章不注意的功夫,偷偷给安瑶举大拇指,小声说,「太厉害啦」 安瑶吊儿郎当摆摆手,沖李章的背影扬扬下巴,示意安一舶赶紧跟上。 安一舶灿烂着笑,忙追上去,边追边给她做口型,说拜拜。 李章的事谈拢后,安一舶说要请俞清逸吃饭。 他想到之前同安瑶打过的照面,于是问,「用不用我叫上沐歆和她朋友呀」 俞清逸手头有事,答得敷衍,「随你」 安瑶没去吃那顿饭,她在夜店有演出,没档期,温沐歆是单独赴约的。 她没想到北京这么大,安一舶的饭局,居然摆在蒋桓面试她的俱乐部。 俞清逸揽着她出电梯时,温沐歆要给接待递名片,这功夫里头出来个人,看名牌,是经理。 经理微躬身同俞清逸打招唿,「按您意思,留的小厅,您有需要就叫我」,说完引他们进包厢。 温沐歆隐约明白过来,问俞清逸,「你在这也有会籍吗」 俞清逸愣下神,会籍?那还真没有。 他捏捏她的手,随口解释,「朋友的场子,入了点股」 见他神态坦荡给她交底,温沐歆心里仅剩的那点委屈无影无踪,笑着回扣住他的手。 当晚温沐歆坐在上菜位,侍应一来,她便放筷子。 其实这里的服务非常妥帖,只是温沐歆不习惯陌生人离她太近。 俞清逸看她吃吃停停,想着过会还要上一个锅子,她很容易烫到。 于是趁侍应帮她换盘,他指自己身前,「新盘放这边」 他转头对她说,「你坐我这」,把自己换去上菜的位置。 没多少功夫,锅子端进来。铜锅里满满的食材,又烫又重。 端菜的是很清丽一个姑娘,俱乐部礼仪严格,再难拿的东西,也要举重若轻。 她身体没有摇晃,只是细看,发现手腕在轻抖,确实拿不太动。 好不容易,锅子稳稳放下,但人已力竭,打火机擦好几下,没点着火。 姑娘窘迫懊恼,面微微红。 俞清逸忽然笑了一声,起身接过她的火机,轻蹭一下,火苗顺从窜出来。 点完火,俞清逸本能转下打火机,把齿轮那侧藏在自己手里,将底端对着那姑娘,递过去。 姑娘接过火机,看他的眼神有些波光粼粼。 温沐歆看着姑娘手心的打火机,微微发愣。她并非介意姑娘的眼神,而是想到点别的。 ——俞清逸好像很久没抽菸了。 这个发现,温沐歆一直记到饭局散场,连安一舶临走前热切的告别,她都是敷衍了事。 「俞清逸,你……戒菸了?」 温沐歆犹疑问出这话时,俞清逸已经带她换到俱乐部的另外一间包厢。 这间俱乐部配置很高,每间包厢定位的社交场景都不同,俞清逸带她来的这间,像休息室。 装修是欧式风格,意式吊灯璀璨夺目着闪,俞清逸觉着晃眼睛,长臂一伸按灭。 他只留盏沙发旁的落地灯,牵她一块坐在暖橘色的灯光里。 俞清逸笑着把她抱在身上,「嗯,你不是不喜欢?」 温沐歆愣愣神,脸僵着没言语。 俞清逸刮刮她鼻子,「这什么表情?」他声音低沉,比窗外的月色还要朦胧。 温沐歆神情错愕,「你怎么知道我……」她明明没说过。 她喜怒都在脸上,太好看穿,俞清逸捏捏她的脸,「心意相通呗」 温沐歆抬眸看他,小心翼翼问,「戒菸……辛苦吗」 俞清逸长指单挑她下巴,调笑,「你说呢」 他突然凑近,同她鼻尖贴着鼻尖,唿吸交绕,低声蛊惑,「所以,是不是该奖励一下」 他的气息拂上她的嘴唇,温沐歆的心跳砰砰响,紧张地不停吞咽,「什么」 俞清逸稍稍撤回来,借着落地灯的暖光,想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 她身上有股压不住的生机勃勃,这种生机很坚定,好似无法被任何事物动摇,或是吞没。 温沐歆被他打量得久,有些不自在,但没有挪开视线,始终迎着他的目光。 他笑了笑,吻她。 那会是春分时节,太阳在南北回归线遛完一圈,又回到了中点。 一切都是不偏不倚,刚刚好的,他们也同样。 第 10 章 春分以后,北京天气越发向好,点开朋友圈,四条动态里三条都在踏青。 可惜温沐歆无暇享受春光,甘华的工作积压成堆,好不容易早走一回,还是为场商务宴请。 地点就在柏悦,饭局散后她抬脚就能回家,很方便。 宴会厅里一张长餐桌,精心点缀蜡烛和餐花,刻意没有摆放名卡,营造一种很轻松的氛围。 第18页 但无人随意落座,温沐歆感受得到,这是相当高规格的一顿饭。 往日在各大峰会上只能远望一眼的风云人物,也都提前到场,正着襟,规矩坐在下座。 蒋桓带她在下座,挑个位,安静等待开席。这位置距离主座很远,说话都听不清。 重要人物来得晚,被几位资本大鳄簇拥着,坐上主位。 老人嗓音洪亮,举手投足,有指点江山的气魄,像政界人物。 上位圈的人们笑如紫娟,互相恭维,宴会厅里花团锦簇般热闹。 不过很奇怪,主宾已到,却无人开席,仿佛还在等人。 温沐歆意识放空,欣赏面前烛光,感慨良辰美景,却在这当背景板,实在浪费人生。 突然远处上位圈安静一瞬,她下意识偏头瞧,神色僵住。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缓缓步入宴客厅。 俞清逸仪态挺拔,但气质松弛。相衬之下,这一室恢弘,用力过勐的可笑。 他也许在同周围人打招唿,但温沐歆坐的太远,听不见。 她只知道,以他为中心,人群击鼓传花般,依次开席。 传到她这处时,上位圈的酒,已经敬到第二杯。 俞清逸很沉默,不大理会周围人,像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整顿饭与他对话最多的人,是他的服务生。 他修养堪称完美,又笑得温柔,姑娘害羞得不敢正眼瞧,耳根泛红。 温沐歆没指望他会看到她,他在长江头,她在长江尾,眼神都无法交汇。 今晚菜品清淡,温沐歆吃得心不在焉,进食很慢,周围人陆续换盘,剩她一人在副菜磨蹭。 腿上手机倏然亮起,俞清逸的消息跳进屏幕,「怎么了,不合口?」 温沐歆心里一惊,他什么时候看见她的。 饭局庄重,她不好跟他发简讯,只轻扫一眼,继续吃那盘三文鱼。 见她没回復,俞清逸正色打量自己盘内的食物。 他蘸起盘内的蘑菇汁,认真品。层次丰富,不过整体清新,不够浓郁,不是她口味。 俞清逸按开手机,想好半天,然后给助理髮简讯,垂眸交代着。 主宾察觉到他动作,和蔼问他,「清儿有事情?」 未等他开口,老人便摆手,说年轻人都在拼事业,如果有事,就快去忙。 态度里尽是对可畏后生的体谅和宽容。 俞清逸不热衷应酬,干脆顺水推舟,笑着告辞。 起身瞬间,上位圈几位纷纷轻抬身体,稍作相送。他边往外走边按手机,仿佛真有急事。 温沐歆注视他的背影,腿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俞清逸要她结束后去他房间。 俞清逸离开不到半小时,主宾就藉故告辞,被上位圈几位簇拥离开宴客厅。 主角走后气氛瞬间跌至冰点,人群放弃表演,再无热聊寒暄。 大家都是背景板,往来皆是陌路人,有人饭没吃完,就起身拎包离席。 蒋桓见此情景,示意温沐歆,「想走就走,不紧要」 于是温沐歆丢下没吃完的通心粉,下了班。 俞清逸给她开门时,头髮湿着,半裸着上身。 他面孔寡淡,骨架是上等的宽平舒展,肌肉精壮得恰到好处。 即使不穿衣服,气质仍然高级,像经常给蓝血品牌走秀的大模。 温沐歆眼神不自觉着乱飘,脸色有点红,没话找话,「你刚怎么走那么早」 俞清逸倚靠在门上,不搭话,也不动作,眼神眯拢起来,□□裸看她。 她被看得发毛,温沐歆心里发怯时,嘴上反而会强硬,说,「你就让我站门口啊」 他从来都看得穿她,俯身到她面前,轻声笑,「哪捨得」 温沐歆的脸皮在俞清逸面前根本不够用,他没再逗她,笑着把人往里牵。 绕开玄关,温沐歆看到茶几上摆满的食盒,是她最喜欢那家川菜。 「你早走就为这事?」她有些惊讶,任由他搂她入怀,一块陷在沙发里。 俞清逸长臂一捞,捞起双筷子,替她掰开,递进她手心,春风般一笑,没回答。 他的下巴搁在她肩头,语气半哄,说剁椒鱼卖完了,「今天先将就一下」 俞清逸身上没怎么正经擦,挂满水珠,完完整整把她浸过。 温沐歆觉着心都在水里淌一遭,湿漉漉的,开口语气有点绵,「你不吃吗」 俞清逸顺手捞起一把她垂在脸侧的髮丝,回答,「不用」 紧接着,他轻吻她脸颊,「捲髮好看」 温沐歆不愿烫染,平日工作忙,都是直发,只有商务场合,她才用用卷棒,以示庄重。 「你喜欢捲髮?」 她回身看他,眼神晶亮发问。 俞清逸被她问得一愣,埋在她肩窝,窸窸窣窣笑。 她被他笑得莫名,问他笑什么。 他面孔抬起,笑意更盛,在她耳边吹口气,声线暧昧,「笑你傻」 两人闹着闹着,就越贴越紧,感受她体温一层层渡过来,俞清逸有点心猿意马。 她今晚是商务打扮,浅灰色衬衫,下面是西裤,版型低调,不露曲线。 他把宽松的衬衫束紧,婀娜一凹,勾出她真正的纤腰。 温沐歆感觉整个人都被他束在手里,强撑气势说,「你这样我没法吃饭啊……」 第19页 俞清逸在她身后含住她的耳垂,哑声道,「待会儿再吃」 他抱着她,寻找她塞进裤装的衬衫下摆,慢条斯理往外抽。 她感到腰后一凉,他指尖贴进她嵴沟,凉得她嘆口气。 他长指上移,挪得很慢,最终停在她背后搭扣,轻点。 这是他徵求的方式。 她扭动两下,轻嗯一声,好似鼓励。 身后搭扣被挑开,他把衬衫推起,在她最柔软处,揉弄了两转。 感官全部被集中于一点,温沐歆不由倒吸一口。 俞清逸嘴唇贴在她侧颈,绵柔一笑,「放松点」 声音仿佛通过骨头传导,直达她心底,又酥又麻。 她微闭上眼,瘫在他怀里,任由他为所欲为。 俞清逸解开她西裤纽扣,发现还有一层暗链。 他屈起指节,在拉链处敲下,打趣,「搞这么麻烦,想累死我?」 刚准备摸上她拉链,他电话开始响。 俞清逸淡淡一瞥,准备按掉。结果顿住了,是俞楠。 「餵妈」,他停下点火的手,抱着她,贴在她侧脸打电话。 他们靠得太近,俞清逸讲话时面部肌肉的起伏她都能共感,更不要说俞楠的声音。 他母亲的开场白很奇怪,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俞清逸最近睡眠怎么样。 俞清逸吊儿郎当,「挺好」,他埋进温沐歆的肩窝轻轻呵痒,兴致不错。 温沐歆耳根子烫得不行,心里刚涌起的纳闷,被强烈的羞耻冲到九霄云外。 他云淡风轻给俞楠换个话题,问她最近都在做什么。 俞楠回答说自己换了间寺庙住,爬雪山,念佛经,在森林徒步,寻找卫星上的湖泊。 这些事情俞清逸常听,已经不新鲜了,温沐歆却觉着他母亲的经歷有些独特。听得入神。 她的专注很快就被颈侧的湿热打断,俞清逸举着电话,安静地啃噬她。 他力道控制得极好,让她不停地痒麻,渐渐把人拉回热焰里。 俞清逸捏过她的下巴,无声地同她缠吻。 温沐歆偏过头,在这份禁忌的刺激里,回应他。 俞清逸笑了笑,挑逗般重新探进她的里衣。 耳边就是俞楠的声音,这种仿佛偷情的感觉,让温沐歆心跳越来越快。 「儿子,票买了吗」,俞楠分享完近况,没头没尾问他一句话。 俞清逸同她相勾的唇舌顿住一瞬,他没撤出来,含混嗯一声。 肢体语言是最能体察情绪的,温沐歆觉着他的情热好像瞬间褪去了,变得没什么兴致。 果然,一吻完毕,俞清逸就放开了她,声调平静地打电话。 温沐歆隐约听,他下周好像要去维也纳。电话结束后,她问他,「你要出差吗」 俞清逸包裹起她的手,缓缓摩挲,「办点事」,他问她有没有想要的,可以给她带回来。 温沐歆摇摇头,「没有」 怕他以为自己在客套,她再次强调,「俞清逸,我真没有」 俞清逸笑,「不能学学俞司令?一问想要什么,恨不得出本书」 他捏捏温沐歆脸蛋,打趣,「改明儿让她给你培训培训」 温沐歆心里涌过股暖流,突然有点捨不得他走。下周适逢清明节假,她好不容易有时间。 俞清逸看出她失落,在她眉心落上一吻,「乖点,等我回来,嗯?」 他的安抚让场景变得温馨,温沐歆点点头,拥抱住他。 一室的旖旎都散尽了,她埋在他的胸膛,感受他平和有力的心跳。 俞清逸轻轻拍她后背,节奏和力道都温柔的不像话。 他的怀抱好似暖湾,任何感受过的人,都会软骨头,温沐歆不能免俗,安懒地闭上了眼。 所以她没能看到,他清清冷冷的眼眸。 第 11 章 假期温沐歆推掉各种邀约,哪都没去,整整三天,都泡在金港刷圈。 清明时节,天阴沉沉着飘小雨,赛道湿滑难把控,温沐歆要的就是这种天气。 赛车是精密游戏,雨天里平衡被打破,极考验车手与生俱来的应变。 温沐歆执着有韧性,但缺少唐桐庭那般的天赋,她不擅长雨战。 当年那场让她休克断骨的赛道事故,究其缘由,是当天的暴雨。 温沐歆虽然排斥雨天,但敢于挑战,她相信勤能补拙。 平日温和的赛道,在雨天会变得狰狞,温沐歆面前的好几辆车,已经失控。 她驾驭着游走在脱轨边缘的铁兽,浑身发冷。 温沐歆咬咬牙,将多余的情绪挤出脑海,全神贯注到近乎冷酷,摸索剎车点。 「这天气,真的点背啊」,林曲修摘下头盔,扯开领口同谢嘉鑫抱怨。 谢嘉鑫就快毕业,没正经课,春假结束没着急回纽约,一直留在北京。 林曲修功课远比他紧,但也没回,就不能指望二世祖认真读学位。 谢嘉鑫目不斜视,紧盯那辆在赛道里飞驰的gt3,没搭林曲修话茬。 林曲修说,「雨天还开这么凶,这哥们儿有点装逼啊」 他根本看不出门道,谢嘉鑫懒得给他讲,烦不胜烦说,「把嘴闭上」 林曲修始终老实闭着嘴,直到那辆gt3驶进通道,车主脱掉头盔,摘下防火面罩。 第20页 他的吶喊震耳欲聋,「妹妹啊!长这么哇塞?!」 谢嘉鑫眼睛眯拢,喉咙逸出声笑,难得认可林曲修的眼光,长得是真他妈带劲。 刷完圈,温沐歆大汗淋漓,脸热得红到脖子,喉咙止不住地烧。 她快步往车间走,想赶紧喝口水,没等半步迈进去,里头迎出来个人。 温沐歆自认见过不少世面,但还是看愣一瞬。 他像漫画人物,酒红色的碎湿发,瞳仁浅灰,颈侧有纹身,耳阔上两个银色扣环。 五官立体尖锐,极妖孽的一张脸,气质里没半点端正,帅得犯邪。 谢嘉鑫笑得玩世不恭,递给她毛巾和水,「开得真不错」 温沐歆接过矿泉水,用力一拧,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水是提前拧开的,「谢谢」 她仰头喝水,脖颈一起一伏,几秒钟,没掉大半瓶。 温沐歆拎着剩下的半瓶水,歪着脑袋单手擦头髮。 谢嘉鑫接过她手里的水瓶,方便她动作,「怎么称唿」 温沐歆双手揉搓自己汗湿的头髮,说,「叫我essie就行」 皇城根底下,自我介绍用英文名,蒙谁呢?谢嘉鑫很少吃这种瘪,舌头抵了抵上颚。 他按开手机,敲两个字进通讯录,递到她面前,坏笑,「留个号码?」 温沐歆擦着头髮,看着备註上的「宝贝」,讥嘲说,「这招有点土吧」 她性格有锋利的一面,对车场里的纨绔子弟,尤其。 他未受打击,挑逗似的晃两下手机,激发她的好胜心,「你不好奇啊,我会不会打给你」 温沐歆看穿他心思,淡淡吐出两个字,「让开」 谢嘉鑫是玩咖,但不是流氓,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见她不愿意,他收回了手机。 让开前,谢嘉鑫拧开温沐歆的那瓶水,意味深长地喝一口,戏嚯说,「那来日方长」 她一看就是爱车如命的人,北京像样的赛道就这一条,她还能跑哪去。 温沐歆没理会,径直往更衣室走,雁过无痕般,把他抛之脑后。 拉开更衣柜门,她按开手机,四五条俞清逸的消息,说已经回北京,问她要不要见面。 他没打电话,大概每隔半小时发条简讯,耐心十足。 温沐歆眸子里掩不住的笑意,给俞清逸拨电话,「我们哪里见呀」 这种笑意始终保持在她脸上,就这样笑着,笑着,敲开他柏悦套房的门。 她勾揽住他的脖颈,「出差顺利吗」 俞清逸没回答她问题,笑容细密抽开,绵绵着牵她进门,「困吗」 温沐歆一头雾水,「啊?」晚上六点,她怎么可能困。 俞清逸抬手抚上她的侧脸,拇指轻刮她的眼下,声线眷恋,「陪我睡一会?」 俞清逸从维也纳回来,下飞机回家补眠,左躺右躺睡不着,两片安定都没管用。 本想开车去打网球,运动运动,助助眠,结果鬼迷心窍转悠到银泰。 他来得随意,也不是非要见她,就没给她打电话,更没真拿定主意要睡这。 只是隔阵子给她发条简讯,想着等等看,等得无聊就走。 不过一切都刚好,她回得不算晚,他也有耐心。 温沐歆感受他的手,指尖冰凉,纵使她体热,也被寒得竖汗毛。 他状态好像很疲惫,刚刚那句,很纯粹,很字面,不带半点求欢。 她握起他手,把体温渡给他,帮他暖着,点点头,「好」 绕过玄关,他把她往抱上腿,动作很规矩,单纯叠在一起,默默靠着。 温沐歆感受身后这个人,轻问,「不是说想睡觉吗,不洗澡了?」 俞清逸听到这,把她放在沙发上,头轻埋在她胸口,「闻闻」 温沐歆低鼻微嗅,他发间有股淡淡的佛手柑味,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他洗过澡。 她轻摸他的发顶,语气柔和,「这样睡对颈椎不好的」 俞清逸突然抬头,眼神微眯,带点恶劣,「着急上床?」 好心当驴肝肺,谁着急。她嘁一声,拍下他脸。 明明没用力,偏他配合方向扭过去,仿佛她给他个嘴巴。 他笑着曲解,「着急就着急,怎么还打人呢。恼羞成怒?」 俞清逸没再跟她闹,挑开衬衫扣子,扯下来,扔旁边,浑身只剩一条剪裁合体的西裤。 他没给她时间欣赏他的躯体,抱起她,往卧室走。 他们双双往床上跌,他上她下的姿势,仅维持一秒,他便放开她,躺在她旁侧。 俞清逸合上眼,没再起话头,俨然要认真入睡。 她瞥到那条板人的裤装,猜他在这有睡衣,于是问,「你穿西裤睡啊」 他微睁开眼看她,笑了笑,诱引着抓住她的手,缓缓贴上他大腿外侧。 男人的大腿肌肉无比紧实,隔着布料,向她传递危险。 俞清逸声线紧绷,带点禁忌,同她调笑,「你帮我脱?」 没等温沐歆脸热,俞清逸已经敛敛眸,重新闭上眼睛,显然刚是开玩笑。 她半枕着胳膊,肆无忌惮地用目光描摹他的躯体。 他的骨相远远胜于皮相。下颚线,喉结起伏,锁骨,处处都吸引人,尤其是,他的手。 温沐歆注意到那块全钻的鹦鹉螺,他无论去哪里都戴,睡觉也不摘。 第21页 鬼迷心窍般,她抬起手,覆上他的手腕,錶带有点凉,贪婪汲取她的体温。 俞清逸感受到她动作,仿佛被触碰到什么温软,指尖微微颤动一下,睁开眼睛。 他翻身压住她,含吻她柔软的耳垂,暧昧呵痒,「是不是不困?咱们干点别的?」 温沐歆脸色微红,半推他胸膛,没言语。 其实她认的。 但俞清逸没有进一步动作,放开了她,撑着半个胳膊,低低沉沉地看着她笑。 其实他没什么心情。 室内窗帘紧闭,缝隙都没有,透不进来半点光,好似黑夜。 床头檯灯只拧开半盏,暖光温馨如水波,映着他的脸,似水柔情。 虚构出来的夜晚太温柔,温柔到可以倾诉心声,毫无徵兆的,温沐歆同他讲起自己的往事。 说安瑶高中从不认真读书,成天撺掇她翘课。 俞清逸弯弯嘴角,揉揉她的头,「那你翘没有」 「高中是没有的,后来上大学,就成家常便饭了」 温沐歆鲜有再鲜有的,主动向人提起自己在珠海的时光。 「我那个时候玩车快疯魔,香港没赛道,我就去珠海。我们学校选课比较松,我把lecture缩进三天,tutorial全部翘掉,跑去珠海刷圈。那时候挺能折腾的,也不嫌累」 她的语气心酸又自嘲。 俞清逸笑了笑,语气有长辈般的包容,「能折腾是好事」 「是,我也挺羡慕自己那时候的心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温沐歆靠在他怀里,苦笑,「其实我一直都清楚我妈妈不会同意我搞赛车。也早知道是现在这个结果,但还是想着能瞒一阵是一阵」,偏要走这一遭。 温沐歆嘆口气,像释然,像妥协,「可能真的喜欢,就爱犯傻吧」 俞清逸有过不可察的愣神,他笑了笑,侧过点脸,声音放低放柔,含吮她唇瓣,「不傻」 第 12 章 俞清逸把他们的吻克制在亲密,情绪未等上升,便开放她,柔柔地笑。 他的嘴唇平日有些苍白,只有吻完她时,带点红润的血色。 往事是温沐歆最后一道防线,如今他彻彻底底地攻进她的心房。 她心甘情愿为他开的门。 温沐歆手指抚上他的唇,语调软得不像话,「俞清逸,跟我说点你的事」 俞清逸顺势捉住她的手,吻一口,暧昧地笑,「你想听什么」 他把她抱到自己身上,温沐歆压在他胸膛,结结实实靠上去。 她犹豫再三,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你随俞阿姨的姓,是因为叔叔跟阿姨分开了吗……」 俞清逸柔情蜜意点她下巴,情绪好像没有波动,「他们分开很久了」 温沐歆未发觉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先入为主地说,「那你想爸爸吗」 俞清逸笑容一点一点收敛,再次想看清楚眼前这个人。 在他眼底,她始终是个模煳的轮廓,像寸草,像清溪,像阳春三月,肆意着盎然。 他在春晖间,看过绿意,触过清凉,可惜没能记住模样。 温沐歆感觉他看得专注,用眼神勾画她,不自觉地脸热,「你干什么啊……」 俞清逸长指单挑她耳垂,宠溺着笑了笑,「没什么,睡觉吧,嗯?」 他的尾音明明是上扬的,却不像是徵求,直接抱着她翻个身,面对面相拥,闭上了眼睛。 温沐歆毫无睡意,眼仁晶亮,目光炯炯看着他的面庞。 俞清逸明明闭着眼,却好似有感应,摸两下她的头髮,淡淡说,「别看我,睡觉」 他鹦鹉螺的錶带不小心牵住温沐歆的髮丝,扯断一根,疼得温沐歆嘶一声。 俞清逸睁开眼,柔声关切,「刮到了?」 温沐歆摇摇头,「你睡觉不摘表吗」 俞清逸搂了搂她,「嗯」 她重新看两眼他腕上的鹦鹉螺,觉着别扭,「俞清逸,这款太年轻,不适合你」 俞清逸笑笑,语气佯怪,「怎么,我很老?」 「怎么可能」,他刚二十七,正是最好的年纪,「就是觉着不太符合你气质」 珠光宝气,璀璨庄严。 温沐歆想到俞楠那条风格近似的项鍊,忽然通窍般,「是你妈妈送给你的?」 「嗯」,俞楠送给俞清逸的成人礼,这只表朝夕相伴俞清逸近十年。 温沐歆知道是俞楠送的,小声启齿,「我能看看吗」 俞清逸摘下表递进她手心,「看吧」 他再次闭上眼,未同她一起欣赏,唿吸深长,好似睡着了。 温沐歆不懂珠宝,翻来覆去在手里摆弄,直至腕錶染上她的体温,也没看出名堂。 最后她真的睡熟了,手心里攥着那只表,好像攥着俞清逸的秘密。 俞清逸睁开眼,眼眸清冷地看她睡颜,本能想捋捋她的碎发。 不过手停在半空,怕吵醒她。 很快他自嘲地笑,她哪像他那么没出息?蚂蚁打喷嚏都能醒。 俞清逸思绪飘远,眼下明明极度平静,记忆却如碎片,不停向他投射。 他想到家里床头摆着的沉香木,俞楠给他从苏富比拍回来,说能安神。 当然没有用,还不如两杯红酒,不过他还是留下了。 至于为什么留下。 俞清逸挑起她的髮丝,她睡熟的样子很恬淡,不再像冷玫瑰,倒像合欢花。 第22页 侧脸向她靠近,仿佛要闻她味道,这个距离很暧昧,嘴唇相隔不到一寸。 他的兴致好像回来了,有点想吻她。 俞清逸动作微顿,迟疑一瞬,撤回来。 算了。 他侧卧着,发现自己居然真有点困,于是深吸一口,又长长吐出,合上眼。 温沐歆再醒来时,旁侧已无人,她看眼床头座钟,凌晨十二点半。 床头有张字条,字条上压着这间房的房卡,「你的」 俞清逸的笔迹清秀俊逸,可谓字如其人。 温沐歆嘴角弯了弯,将字条细心折好,连同那张房卡,一起揣进口袋。 她是这样理解的,他给了她一张通行证,通往他的世界。 然而这张房卡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派上用场。 俞清逸手头事情多,偶尔找她吃饭,也是来去匆匆,送她回柏悦,放下人就走。 唯一的例外,是四月下旬的一个夜晚。 车子在地库停稳后,温沐歆如往常般解开安全带,同他辞别。 俞清逸大手一揽,把人捞回来,神态自若吩咐司机下车,自己接过了车钥匙。 待司机一走,地库空旷,只剩下明晃晃的灯光。 这份明晃,投射进车里,已是半昏半暗。 温沐歆困惑说,「待会不是还有应酬吗,你要自己开车去?」俞清逸不喜欢开车,她知道。 俞清逸把她侧抱上腿,手指摸进她的腰,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他的指尖微凉,凉得温沐歆抖索一下。 俞清逸察觉到她动作,把手撤出来。他寻到她嘴唇,暧昧无边地亲吻。 地库里到处是探头,闪着红色点光,如同旁观。 刺激感令温沐歆唿吸密乱,她承接他的吻,推拒道,「俞清逸……这有监控……咱们……上去」 他趁她乱得厉害,长指熘进红唇,他嘴唇蜿蜒到她耳垂,哑声道,「我赶时间」 温沐歆脸烫得不行,呜呜两声,俞清逸的指尖被她温热,他撤出来,重新摸上她的腰。 她感受到嵴沟处他手上的湿黏,霎那间一紧,整个人都绷直了。 俞清逸摸着怀里的僵硬,嗓音沙哑问,「还是凉?」 他手掌刚要往外挪,温沐歆揽上他脖颈,声音细细微微说,「不是」 俞清逸瞭然地笑笑,安抚性地咬她下唇,一下一下,像在哄小孩玩,「放松点」 温沐歆闭上眼,身体学着熟悉他,俞清逸埋进她肩窝,在她颈上啃咬,咬得她细乱连连。 他的手顺着嵴椎骨往上摸,长指挑开她搭扣,手掌罩上去,不轻不重地揉弄。 温沐歆的心尖连带着一起震颤,她不受控制地,嘤咛一声。 这声显然变了滋味,温沐歆勐地松开他脖颈,做贼般环顾四周。 俞清逸捉住她手腕,将她的手放回原处,笑着吻她,「我在这,你往哪看」 她扣回他脖颈,担忧着唤他,「俞清逸……」 俞清逸抵她额头,无赖着笑,「你话再多,我就把你这身皮剥了」 他当然没剥她的皮,而是轻飘飘搭回她的搭扣,自顾自地笑两声。 俞清逸看起来心情很好,掌心包住她的手,两人在车里又绵了好半会。 他看眼表,时间快来不及,于是亲亲她的鼻尖,「回去吧,嗯?」 温沐歆下车时,俞清逸遥开了后备箱,拎出盒东西,递给她。 她接过来,包装上像是德文,又好像不是,总之,她看不懂,「这是什么」 俞清逸在她耳侧缠绵叮嘱,「蜂蜜,拿着喝吧」,说最近杨絮飘得重,上次就听她咳嗽。 也许是耳朵离心脏太近,温沐歆周身都柔软一瞬,陷进了俞清逸看似温情的双眼。 温沐歆年纪轻,尚不懂得如何说漂亮话,只会乏味地讲,「谢谢」 俞清逸觉得她好笑,拉开主驾驶的门,故意拖腔儿逗她,「您客气」 他驶出地库时,望着后视镜里那个曼妙的身影,笑了笑。 温沐歆回公寓时,安瑶也在。 想着安瑶唱歌累嗓子,她顺手拆出来一罐蜂蜜递给她。 安瑶打量罐上的封皮,「这什么字啊」 温沐歆凑过来看,「德语?」 「哪啊,阿拉伯语吧?」 安瑶总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求知慾,掀开笔记本查。 温沐歆没有好奇心,把东西扔在厨房,走进卧室换衣服。 衣服刚脱到一半,门外传来响亮的一声,「我靠!」 安瑶破门而入,「小温温,这谁给你的」 温沐歆对安瑶向来不避讳,没遮没挡,神色如常,继续换衣服,「俞清逸」 安瑶倚在衣柜上,吊儿郎当笑,「一罐蜂蜜五万欧?喝黄金吗?他不怕你硌嗓子啊」 温沐歆知道俞清逸在这种事上向来讲究,但这么贵,她有点没想到。 她试图回忆一下,没回忆起来,「盒里总共几罐」 安瑶比个四给她,「要我说干脆别喝,咱俩卖了吧,分的钱,你买新车,我买新音效卡」 温沐歆套上家居服,不咸不淡说,「卖给谁啊,你觉着除了俞清逸,谁还买这东西」 安瑶噗嗤笑出来,你还别说,俞清逸那股矜贵姿派,真难找。 第 13 章 第23页 四月底,温沐歆结束在甘华的试用期,转为永久合同。 蒋桓同她从入职以来就合作无间,这件事本来就顺理成章,不会有波折。但尘埃落定后,温沐歆还是稍稍松口气。 安瑶说她该庆祝一下,要她晚上来the one玩。the one是间主打嘻哈曲风的夜店,安瑶每周都在那演出。 温沐歆想到来北京后,还未捧她一次场,于是答应说,「你发个位置给我」 the one并没有开在酒吧夜店聚集的工体和三里屯,而是在三环里的一个高档别墅区。 住宅风格主打山水写意,园林修得古色古香,假山石桥流水唿应着,静谧出几分禅意。售楼处的外型仿古剎,巍峨的三层飞檐,木门紧扣,仿佛推进去,会有高僧讲道。 温沐歆晚上到的时候,绕着地图转三圈,没发现夜店,只好给安瑶打个电话,说找不到门。 她没想到安瑶居然是从古剎木门里出来的。 安瑶梳着脏辫,打量温沐歆被包臀裙勾出的曲线,「小温温,你这么辣,我待会没法专心唱啊」 温沐歆的美是侵略意味十足的,像黑夜里盛放的妖姬,散发出诱人但危险的麝香。 温沐歆没计较她耍嘴皮子,惊讶说,「这哪像夜店啊」,到处是诗情画意,哲思意趣,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纵情声色的场所。 安瑶把她往门里拖,「不像?全北京最会玩的人,估计都在里头」 门里是另外的世界,震耳欲聋的鼓点,来往都是打扮潮酷,有态度的年轻人。 安瑶知道她来玩,特意跟老闆打招唿,留张卡,同她一块坐下。 温沐歆倒杯酒,问她,「你实验搞定没有」,安瑶这两天数据出问题,成天加班。 安瑶摇头晃脑把酒干掉,「没」,两人姿态放松着闲聊。 温沐歆几杯烈酒下肚,眼眸仍然清亮,但状态渐入佳境,拉起安瑶往舞池走。 安瑶在舞池没玩多会,单手撑翻上dj台,拿起话筒,「the one!how are you——!」 dj配合她的问候,不断放出低音贝斯,人群高举手臂,一唿百应。 安瑶的词曲和混音,同the one的定位相当契合,各路玩家,沉浸其中,群魔乱舞。 温沐歆融在人群中,一面大声哼唱,一面跟随节拍跳动,像株摇曳的曼珠沙华。 安瑶浑厚的烟嗓,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温沐歆她不亦乐乎地玩过个把时辰,将近忘我。 将她从音乐里拖出来的,是后脚跟的疼痛。 为出来玩,温沐歆特意穿双平底鞋。 没想到百密一疏,这双鞋的鞋帮有些硬,蹦上一小时,脚跟竟然火辣辣的疼。 温沐歆决定回卡座休息下,人群密集,她费力地挤出去,却发现卡座在另外一端。她四下打量,自己离洗手间更近,于是走姿略显怪异地,迈进洗手间。 这间夜店是后现代风格,理石地面踩上去,有个阴沉沉的倒影。 温沐歆推进个隔间,刚坐稳,两个女孩走进洗手间补妆,「你刚看到旁边卡那个天菜没」 女孩的闺蜜语气鄙夷,「我又不瞎,他帅得简直不像人」 「是不是混血啊,我待会准备要他电话」 「别吧,长得太渣男了」 「渣就渣呗,他一看活儿就好」 两女孩哧哧笑到一处去。 温沐歆没着急推门出去,一来是不想打断她们谈话,二来她实在脚痛难忍,寸步难行。 她扯开鞋子的黑色绑带,把脚放松出来,温沐歆屈腿一看,已经破皮了。 温沐歆皱皱眉头,小心翼翼地碰上去,倒吸一口凉气,细痛钻心。 她按开手机,搜索附近的便利店,几百米处就有一个,待会得去买个创可贴。 温沐歆眼下实在没有再行走的勇气,干脆坐在隔间里,玩起了手机。这手机刷起来就没完,等她腿都泛麻,温沐歆才咬咬牙,把脚放进鞋子里,起身往外。 拐出洗手间时,有男孩同她搭讪,问能不能加个微信。男孩打扮得极入流,像个时尚买手。 温沐歆刚要开口拒绝,有只手轻轻拨开男孩的手机,笑着说,「找我女朋友有事?」 谢嘉鑫手相当好看,指节修长,没比俞清逸的差多少。只是不似俞清逸的寡淡,他手上戴着几个银色戒指,抢眼吸睛,彰显魅力。 谢嘉鑫拍拍男孩肩膀,接受他的道歉,佯装大度,「我女朋友特漂亮,是吧?」 「你还演上瘾了?」温沐歆冷淡讥笑。 男孩只当他们情侣在闹不愉快,急急忙忙离了场。 谢嘉鑫嘴角噙笑,「看样子还记得我啊?又碰上了,这就是缘分了不是」 她懒得给他眼神,径直要走,结果被拉住手腕,「别动」 这两步路走得温沐歆脚跟钻心疼,她越发烦躁,大力地甩开他,「你干什么」 谢嘉鑫被甩开也不生气,插起兜,「你这么烦我,怎么不用跑的?」 他倾身凑近她,坏笑,「宝贝,你是不想跑,还是跑不掉啊」 温沐歆被他叫得犯噁心,环顾四周,想叫保安。 刚要冲安保招手,谢嘉鑫张开掌心,变戏法一样,变出两张创可贴。 说不想要是不可能的,但温沐歆骨头硬,沉默梗着脖子。 谢嘉鑫弓下腰,作势要扶她脚腕,「想我帮你?直说啊」 第24页 看着她脚腕的嫩白,谢嘉鑫喉结滚了滚,抓着这双腿,分开,什么感觉。 温沐歆蹲下身,一把夺过他的创口贴,没好气地说,「不用」 她眼含嘲弄,撕开他的创可贴。泡妞水准真够出神入化,出来蹦迪,这东西都带。 谢嘉鑫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少在心里骂我,我特意出去给你买的」 温沐歆没领情,讽刺他,「你还提前算准我脚疼啊」 他蹲下来,同她对视,「就你出舞池走那两步道儿,就差单腿蹦了,还用算?」 离近看温沐歆发现,他的灰眼仁并非美瞳,是天生的,浅得不像亚洲人。 拿人毕竟手短,温沐歆没再无视他,坦诚相告,「我不是单身,不准备出轨,不搞一夜情」 谢嘉鑫像听进去,又像没听进去,舔了舔唇,笑得幽深,「结婚了吗?」 温沐歆扶着膝盖起身,点点头,「结了,刚生二胎」 创口贴把她的伤口保护得严严实实,给她快步离开的底气。 刚要走,谢嘉鑫抽出她手机,按进通讯录,往里噼里啪啦敲号码。敲完他把手机递给她,「离婚立马通知我,隔着太平洋游也回来追你」 女人都爱听恭维,即使温沐歆恭维已经听到吐,但她面不改色,径直走了。 谢嘉鑫打量她婀娜的背影,嗤笑一声,用完他就扔?白眼狼。 温沐歆回到卡座,按开手机后,才知道他那句隔着太平洋,不是开玩笑。他给了她两个号码,其中一个,是纽约的。 看着他「下任老公」的备註,温沐歆心里膈应,她皱皱眉,拉进黑名单。 即使贴着创可贴,温沐歆仍不方便动作,只能歪斜在卡座里,远望台上的安瑶,轻轻跟唱。 她眼下形单影只,要来找她喝一杯的人,数不胜数,温沐歆烦不胜烦。 谢嘉鑫隔着三张卡,始终看向她的方向,欣赏她魅惑的脸蛋。 今晚刚来就看见她,实属意外收穫。本想下舞池找她,结果没等起身,就见她一瘸一拐出去了。 要连这点眼力价儿都没有,他真是白混了。可惜千年道行派不上用场,她根本不给他机会。 二胎不二胎,估计是蒙他的,毕竟她也不是第一回蒙他。但结没结婚,真说不准。她那种身段,是男人都昏头。早早被套牢,也有可能。 想到这,谢嘉鑫皱皱眉头,把酒干了。 「林曲修回纽约了啊」 卡座上不知道谁问他。 谢嘉鑫嗤笑两声,「他哥一声令下,立马乖乖滚蛋」 「那你不回啊」 「回啊,但——」谢嘉鑫话说一半就停了,意味探究望着温沐歆。 温沐歆在卡座上,玩又没法玩,不停有人过来诓她喝酒,渐渐有点烦,干脆沖安瑶挥挥手,示意要先走。 安瑶在台上做个打电话的手势,意思到家知会一声。 温沐歆点头,起身离开了。 她们认识?谢嘉鑫的舌头在门齿来回打转,嘴角玩味地勾,今晚可赚大发了。 坐他旁边的女孩很识相,见他心情终于转好,立马娇媚地贴上来,不规不矩地乱蹭。 谢嘉鑫再没兴致的时候,也不至于不给女孩脸,让人下不来台。他礼节性地在她腿上摸一把,三言两句打发,「别闹,待会陪你玩」 谢嘉鑫指指台上的人,偏头问,「这女rapper,你们谁认识」 有人在缠吻间隙回答他,「林曲修好像认识,每回来玩,都瑶哥瑶哥叫她」 于是安瑶演出结束的时候,谢嘉鑫端了两杯酒到她面前,「喝一杯?」 安瑶有点发愣,他家里有个好莱坞吧,长这么好看。 帅哥的面子哪能不给,安瑶接过他的酒,噹啷跟他碰个杯。 两口酒下胃,谢嘉鑫介绍说自己是林曲修朋友。 「我计划在北京开间夜店,感觉你控场能力不错,留个联繫方式?」这话是真的,不为泡妞。 安瑶记忆力不错,她精准调动出林曲修某次酒后吹牛逼。说自己有个华裔朋友,叫谢嘉鑫,帅得惊为天人。由于皮囊好,人格魅力大,三教九流都喜欢去他场子玩。眼下纽约最火的speakeasy,就是他这朋友开的。说他在北美赚得盆满钵满还不算,准备来北京发展。 安瑶感觉对号入座,「你是……谢嘉鑫?」 谢嘉鑫接过她输完号码的手机,眉毛单挑,猜林曲修提过自己,「跟林曲修这么熟啊」 安瑶嗤笑两声,「大概就他一年失恋三百回,我两百回都在」 谢嘉鑫扬了扬酒,笑得吊儿郎当,「巧,剩下那一百回,是我」 两人酒杯叮噹撞在一块,谢嘉鑫把酒干掉,认真要交她这朋友的态度,「说真的,我在国内玩得不够多,有些事,以后还得多问你」 从小到大,玩就是谢嘉鑫的工作。 谢家全面涉足北美的泛娱乐产业。百老汇的演员,时尚圈的新锐设计师,流行歌手,许多早年都受谢家荫蔽。 谢嘉鑫在纽约,各种圈都混得开,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如今谢家有意往中国开枝散叶,毕业后,他计划在中国发展,替谢家淌路试水。 安瑶同样把酒干掉,给他十成十的面子,「好说」 正经事说完,谢嘉鑫问,「你刚带来那朋友,怎么提前走了?男朋友管得严?」 第25页 安瑶敏锐,蔫坏着笑,「对我们家小温温有兴趣啊」 小温温?这名儿不错。谢嘉鑫咬牙切齿说,「她诓我说她结婚了,还他妈二胎」,他在赌,心跳不自觉有点快。 「二胎?」安瑶笑得前仰后合,她不想出卖队友,但二胎?温沐歆,真有你的。 谢嘉鑫见安瑶笑得直抖,知道自己赌对,心里舒爽。但想到她为拒绝他,不惜满口胡诌,谢嘉鑫不由抵抵牙根,「你朋友真够狠,防我跟防贼」 安瑶打量他的姿容,猜他没在女人身上碰过灰,于是拍拍他肩膀,宽慰两句。「她前男友全是你这款,能不防吗,再说她对她现在的男朋友挺上心,谁搭讪,都不搭理」 谢嘉鑫眉梢一挑,满脸不在乎,他根本不屑了解她的前任现任,反正他出现,都会是过去时。 他背靠在酒台,两个胳膊肘撑在上面,仰靠着看天花板,锁定目标般问,「你朋友叫什么名儿」 安瑶感受到他的笃定和傲气,突然觉着这人有点意思,笑着答,「温沐歆」 谢嘉鑫细细咀嚼这三字,眼里的笑意越来越盛,宝贝,名字真好听。 第 14 章 温沐歆知道安瑶同谢嘉鑫沆瀣一气,是五一假期,飞往上海的班机上。 「你怎么跟他搅合在一块?」她皱眉看向旁边座位的安瑶。 安瑶把笔记本搭在小桌板,写新歌,她一面敲键盘,一面嬉皮笑脸,「小温温,你看看你这凶神恶煞样,待会唐桐庭都不敢认他歆歆姐了」 这假期,温沐歆本没想安排出行,但俞清逸忙得抽不开身,她留在北京,也见不到他人。于是她拉上安瑶,跑去上海,准备会会车圈的老友。顺带见见安一舶,他在上海出差。 温沐歆想到唐桐庭,脸上不自觉有了自豪的笑意,没再跟安瑶计较。 飞机下降时,颠簸有些剧烈,温沐歆看向窗外的乌云,待会怕是要下大雨的。 刚进到达厅,就看到唐桐庭笑容灿烂,隔着人群向她们挥手,「姐姐,这里」 唐桐庭的皮肤被赛场晒成性感的麦色,笑起来显得牙齿更白,阳光型男。 安瑶勐拍他后脑勺,「就知道跟你歆歆姐打招唿?没看见你爸爸我啊,瞎是不是」 她最喜欢当着温沐歆的面,欺负唐桐庭,这小孩只在温沐歆面前装乖,这会揍他,百发百中。 果不其然,唐桐庭老老实实挨着打,然后掏出雨伞递给她们,接过行李箱,往停车场走。 上车后他拿出盒口香糖,递到后排,开起玩笑,「姐姐,明天也有雨,你会不会开上墙啊」 温沐歆被揭短,气急败坏,「我雨战进步很多,你少在那胡说八道」 安瑶拿起糖盒,兴致勃勃晃两粒出来,心说你哪年都说自己进步很多。 温沐歆不愿纠结这个败兴话题,八卦兮兮抱上前排座椅,逗唐桐庭,「听说hz最近新换个车队助理,大美女,怎么样,好不好看」 唐桐庭轻拨转向灯,答得云淡风轻,「还不错,温沐歆是满分,她我给八十五」 死小孩没大没小,叫她大名?温沐歆忿恨戳他太阳穴,「刚回国就学会油嘴滑舌了?想死吗你」 唐桐庭被她力道点的歪下头,抱怨说,「没办法啊姐姐,车队耳濡目染,他们都把我带坏了」 安瑶心里冷哼两声,真会甩锅,在英国那阵,可没见你多老实。 车到酒店后,唐桐庭打开后备箱,拿出个黑盒,递给温沐歆,「anton让我带回来的」 anton是俄新混血,早年是新加坡职业车手,如今在hz任技术教练。 温沐歆拆礼物般急切,忙掀开盖子,眼神亮起来,是维特尔的签名头盔。 anton与温沐歆关系不错,知道她喜欢维特尔,上次在马拉内罗办活动,顺便给她要个签名。当时正赶温沐歆跳槽,准备搬家,于是anton没寄给她,头盔被唐桐庭带回国后,一直放在后备箱。 温沐歆半信半疑看他,「好东西你竟然没私吞?」 唐桐庭佯作要拿回来,「哎呦,我怎么给错人了,不是给姐姐的」 温沐歆举起头盔,作势要往他身上砸,「欠收拾是不是」 唐桐庭抬手挡,身体也弹开,闪到车边,拉开车门,笑着摆摆手,「进去吧姐姐,明天见」 话赶话到这,温沐歆说,「我明天还要带个朋友去车场,是不是需要提前登记」 hz近日在赛道包场,为上海站的比赛试车。 唐桐庭点点头,「姐姐把他信息给我,我跟队里说一声」 温沐歆安顿好后,尝试给俞清逸拨个电话,没想到竟然接通了,「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俞清逸看眼林曲杨,笑了笑,「方便,到酒店了?」 她点点头,望着窗外的乌云密布,闷闷地说,「嗯」 俞清逸听她这声轻闷,好像产生点愧疚,「回来航班发我?接你?」 温沐歆语气立刻变得雀跃,「你有空吗」 她高兴成这样,他还能说没有吗,俞清逸略认真地调笑,「你的事,我什么时候没空」 温沐歆听他这话,胸口不禁一热,两人缠了好半会,才挂电话。 俞清逸挂断后,林曲杨神容冷淡,垂眸摆弄打火机,问,「你有女人了?」 俞清逸安静转两下手机,没否认,也没承认。 第26页 沉默里林曲杨讥笑一声,「吃饱撑的?瞎折腾」 俞清逸面容平静,摩挲手机,「怎么了」 林曲杨嗤笑,「你们家的事儿,都有数的,给自己找这麻烦干什么」 他没再替俞清逸计较,只冷淡提醒,「别把她到处领,被俞乔听到风声,不好办」 他同姜湾,连话术都如出一辙,俞清逸无奈笑说,「知道」 那是13年的五一假期,东亚环流骤调,冷空气大举南下,暴雨从北向南,席捲神州。但俞清逸身边萦绕的声音,没能一同裹挟进寒流,吹进温沐歆的耳朵。 温沐歆第二天起个大早,hz十点试车,她想用赛道,只能赶在试车之前。 昨晚的雨淅淅沥沥,赛道有六处积水,anton细緻帮她圈画在地图上,给她讲策略。 安一舶站在温沐歆身后,兴致勃勃旁听。他对车的理解,尚在搜集玩具的阶段,听这些,觉着新鲜。 安瑶常陪温沐歆泡围场,对anton那套话已经腻歪到厌烦,她捧个电脑,默默在旁做歌。 安一舶发现她在写歌,剎时被吸引注意,崇拜羡慕地说,「你还会做音乐呀」 他夸人真诚,眼睛忽闪忽闪,安瑶觉着喜庆,调戏他两句,「嗯啊,厉害吧?」 安一舶连连点头,说厉害厉害,他想起在北京请客那回,她说要演出,就没来吃饭。当时他还以为是学校里滥竽充数的文艺汇演,但看她现在的架势,不像。 安一舶笑呵呵问,「上回找你吃饭,你没来,是去哪里演出了呀」 上回?安瑶回忆好半天他们的上回是哪回,终于想起来,敷衍回答,「the one」 她觉着他不像混夜场的人,只得再补充一句,「就是北京一间夜店」 安一舶自然地点头,说我知道呀,the one很有名哇,「我朋友常去那玩」 朋友?the one的常客,安瑶没有不熟悉的,「你朋友谁啊」 安一舶视线黏在她的电脑里,仍在感慨她居然会写歌,顺便回答说,「林曲修,听说过嘛」 「你认识林曲修??」安瑶膝上若不是有电脑,她说不定能跳起来。 安一舶见她终于认真搭理他,他笑得更灿烂,话更密,说对呀,我跟他很熟的。 他给她讲林曲修去年暑假,玩得太疯,一周七天,七天泡在the one。 这事儿安瑶真不知道,去年夏天,她还在英国。 「他太贪玩,给他哥哥气坏啦,说要教训他,他吓得不敢回家,打电话给我,要我当和事老」 安一舶乐呵呵继续讲,「我哪有那么大面子呀,我只能再打给俞清逸,让俞清逸劝他哥哥」 「你说俞清逸认识林曲修?」 「对呀,俞清逸跟他哥哥关系很好的」 安瑶没太意外,她知道林曲修家里很不错,他们的圈子就那么大,来来回回就碰上。 搞学术的大脑,常年转得飞快,她突然产生有趣的联想,问安一舶,「认识谢嘉鑫吗?」 安一舶话密,两三句话下来,安瑶就印证了她的猜想,俞清逸跟谢嘉鑫认识。 他们不厮混,但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面熟的程度,还是有的。 安瑶看着即将下赛道的温沐歆,忍俊不禁弯弯嘴角,这回热闹可好看了。 温沐歆缓缓戴上防火面罩和头盔,明明五官被挡掉大半,但让人感觉,这才是她真正的面貌。 她双手摸上方向盘,明明隔着赛车手套,却有种融为一体般的奇异。 速度溅起的水雾在她身后狂追,行进中的铁兽异常兇勐。温沐歆的心肺跟引擎同样烫,头脑却冷酷计算着,速度和风险间的平衡。 她痴迷这种矛盾感,屡试不爽。 温沐歆想,如果人生只能选择几个瞬间去活,车场的瞬间,是註定无法捨弃的。 对讲机传来anton的声音,「one morep」(最后一圈) 引擎轰鸣,她进入最后一圈,温沐歆声音坚定专注,「copy」(收到) 通道旁方格旗挥舞,她连同铁兽一起冲线。 当日上海气温只有15摄氏度,算相当凉爽,但她摘下面罩,仍满头是汗。 电脑回放她的记录,唐桐庭抱臂分析,佯作正经,「姐姐,你这弯抬脚有点晚」 温沐歆知道他说得对,但语气欠打,故意压她一头。她语气不耐数落,「用你说,就你知道」 唐桐庭笑得青春洋溢,「姐姐不接受批评,是准备倚老卖老么」 温沐歆抬脚踹他,被他躲开,她穷追不捨,「嘴巴不想要是吧,我帮你撕掉」 唐桐庭跑远,见她追不上,慢下步子讨打。 她刚要抬手,他又笑着跳开,温沐歆气急败坏,「安瑶,给我揍他」 安瑶一招制敌,「就知道欺负你歆歆姐」 锤得唐桐庭连连告饶,说不敢不敢。 几人插科打诨,站在廊下,欣赏乌云。 那时他们在最好的年华,所以相聚的日子里,乌云都好看。 第 15 章 上海之行结束后,安一舶依然事无巨细地,将行程传到facebook。 俞清逸本没有刷社交网络的习惯,但温沐歆航班延误,他等在到达大厅,无事可做,于是点开了软体。 俞清逸的版面非常单调,无外乎各路林曲修那样的傻缺二代,分享他们的快马人生。 第27页 他神容漠然着翻,翻着翻着,翻到了安一舶的动态。 视频来自赛车棚顶的内置摄像头。 由于专注展现车手的操作和赛道视角,俞清逸只能看到驾驶者的膝盖和赛车手套。 他没耐心播放,本想划过去,却意外瞥见后视镜里的眼睛。 俞清逸手指一顿。 五官尽数被防护面罩挡住,只剩那双眼睛,如鹰般炯炯,目视前方。美目如杏,却带钩,好似烈马,眼神尽是肆意狂野,美得相当独特,仿佛艺术品。 视频末尾视角切换,车手摘掉面罩,露出温沐歆的脸,髮丝凌乱,脱水般汗如雨下。 一股强劲的生命力从她内里喷薄而出,褪掉她一身冷色。冷艷被高温提纯,她如燃烧的火焰,肆意盛放,好似一朵嘉兰。 俞清逸抬手在她额前轻抚,相隔屏幕,跨越时间,为她擦汗。他摩挲她的发梢,前额,滑过她的嘴唇。 他有点不对了。 温沐歆知道俞清逸来接她,为早点见到人,託运都没办。 航班终于落地后,旅客们还聚集在行李转盘处,光她一人急匆匆往外跑。 温沐歆头髮特意卷过,奔跑起来髮丝浪扬,仿佛女明星拍gg。 男士们目光都追随她,很希望她目前陷入什么窘境,而他们,刚好可以帮忙。可惜目光的终点,是一个男人,贵气出尘。 温沐歆跑得急,没剎住车,连人带箱一块冲进俞清逸的怀里。 俞清逸左手接过她的行李,右手揽她,沉沉地笑,「跑什么?人家都看你呢」 温沐歆觉着他明知故问,抬手给他两下。 人群的目光越来越集中,此地不宜久留,他微拢她凌乱的鬓角,「送你回去?」 温沐歆点点头。 往外走她才发现,他没带司机。「怎么自己开车来?」 俞清逸用手抬起她下巴,在她唇上轻碰,仿佛预演,「外人在不方便」 听到这,她微微脸热。 上车后,俞清逸没着急点火,手握在方向盘上,笑眸打量她,「头髮卷过?」 这人,又明知故问。 俞清逸唇凑近她耳侧,指尖绕上她髮丝,「好看」 温沐歆偏头,耳根通红,不知该说什么。 他浅笑松开那缕发,顺摸到发梢,那里靠近她的柔盈,他上手轻轻一刮。 她衣服的面料很薄,即便还有里衣,温沐歆依旧一颤,「别乱动,有监控的」 俞清逸长臂一伸,按住她脖颈,哄她,说亲一下就不动。 她凑身上前,轻轻一吻,打算点到为止。 刚要回撤身体,俞清逸在她后颈的手突然发力,把她按在暧昧距离。俞清逸没吻上去,就着这个距离问她,讲话时嘴唇不经意擦过她的,「航班累不累?」 她是早班机,经济舱中间的座位,旁边两个大汉,整段航程,只能夹缝生存。温沐歆直来直去,点点头说,「累」 俞清逸嘴角一勾,下作着笑,「那待会更累」,说完深深吻她。 她感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忙拍他,「唔……这里真的有监控」 俞清逸放开她,拇指蹭下嘴角,低眼一扫,是她口红。 他撩开她头髮,拇指在她侧颈涂抹,直至抹到她脖颈痕迹斑斑,俞清逸终于满意地笑了笑。 「行,那咱们找个没监控的地儿,办点正事」,他眼梢一挑,踩开油门。 俞清逸没给她回家的机会,拎上她行李直接带回柏悦的套房。让她吃饭,是他最后的耐心。 这顿饭吃得三心二意,她整个人被他抱上腿,窝在他怀里。 俞清逸的手在她膝上摩挲,一寸一寸往上挪。 「你别弄,你这样我怎么吃」,她声音簌簌着抱怨。 他的气息喷在她脖颈,浅笑,「没绑你手,怎么没法吃」 温沐歆肌肤突然贴上一块金属,冰得她嘶一声,是他那块鹦鹉螺的錶带。 俞清逸鲜有地主动摘掉表,放上沙发,大手搂上她腰,在她耳边呵气。 她浑身颤慄,瑟缩偏躲,「要不别吃了」 结果俞清逸玩心大起,不许她浪费,「把粥喝完」 她一面吞海鲜粥,一面感受他重新抚她膝弯,本来冰凉的手掌汲取她的体温,变得稍稍温热。 他沿路往上,在终点处流连,嗓音暗哑,「打底呢?」 温沐歆细细着答,「我打包行李的时候,忘带了」 他轻咬她耳廓,力道带点不满,「那还穿裙子?」 温沐歆被他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就剩这一套衣服了,没别的。偶尔一次,没事」 俞清逸手指刮两下,「没事?」 他的指尖仍有些凉,温沐歆被他弄得连连服软,「下次肯定不忘」 他唇舌在她脖颈啃噬,意味不明地笑,「欠收拾」 俞清逸指尖拈挑流连,温沐歆想挣但无力,只能默默承受。 他体恤且玩味地提醒她吃饭,温沐歆舀勺虾仁咽下去,没怎么嚼,有点硌嗓子。 她整个人越来越绵,化作一滩烂泥,手里的勺都轻抖。 俞清逸眼里汪起春溪,柔情蜜意问她,「拿不动?餵你?」 「你别再玩啊」,她眼下的声音不同往日飒爽,很糯,让人心软。 他把汤勺放下,轻笑允诺,「好,不玩」 第28页 他抱起她,往房里走。 热焰已成燎原之势,温沐歆强撑问他,「洗么」 汩汩声若隐若无,他笑得下作,「你觉得来得及?」 温沐歆羞愤得不讲话。 俞清逸耐心十足,手上渐渐加速,微微栗挛中,把她送上去。 确认她准备完全足够,他束起她脚腕,往身前一拉。 就快挺力,俞清逸突然想起什么,俯身到她面前,低哑道,「喜欢我怎么叫你」 温沐歆愣了,汹涌强烈裹挟着她,让她来不及细想,只声线颤抖着说,「沐沐,叫沐沐」 俞清逸吻她一口,「好」 交合一瞬,她喉咙里有娇碎的音。 俞清逸在她耳侧诱哄,「好听」,他奖励性地吻她一口。 温沐歆喜欢黑暗,日朗青天,她羞怯到紧张,紧紧地闭着眼。 俞清逸见状,笑了笑,把她翻过去。 她如同上好的瓷器,曲线婀娜,捲髮波浪般,与之相称。 他从后面抱住她,左手虚扣她脖颈,右手捞起一把捲髮,又散开,笑撩,「好看」 温沐歆头埋进枕头,躲在伪造的黑暗里,掩耳盗铃。 她像跟丝弦般绷着,俞清逸安抚着吻她嵴沟,「沐沐,放松点」 温沐歆在他的耐心里渐渐卸防,捲髮随他的节奏起伏,海浪般漾开。 俞清逸抓起一把轻嗅,她的味道充满鼻腔,令他愉悦。 他把这份愉悦以力量的形式渡给她,邀她共赴。 温沐歆肩胛隆起,撑着床面,一切太过剧烈,她恐惧无法承受,微微耸着肩,试图压下。 俞清逸察觉到她动作,把她捞起抱在怀里,让她依附,哄她。「沐沐,不怕,信我,嗯?」 他唤得亲昵,像在抚慰一只应激的小猫,温沐歆渐渐软下来,任由他掌控。 她仿佛在神游太虚,唯有声音传递体感。声音里有痛,有快,浮浮沉沉,他把她拥得更紧。 最后她浑身通电般,感受扩散到四肢,剧烈抖索着。 俞清逸正在兴头,并不准备停,要提她下地,继续。 温沐歆忙告饶,「不要」,声音都是虚的,她通体酥麻,站不住的。 俞清逸放了她,让她平復。他纾解后慢慢拥住她,黯哑问,「真不要?」 她回身拥他,摇头。 他轻吻她额头,为她注入一点温度,「想洗吗,还是睡会?」 都不想,温沐歆摇头,嗓音是被茹毛饮血后的哑,「俞清逸,我想听你说说话」 俞清逸扫眼床头座钟,他待会有应酬,没太多时间闲聊。 他把她抱在身上,捞起手机发简讯,顺带摸摸她发顶,「想听什么」 温沐歆气他心不在焉,微蹙眉头,戳他胸膛,「你怎么这时候还看手机」 俞清逸笑了笑,把手机递进她手心,绕她髮丝,「自己看」 是发给助理的,说等会不过去了,时间再安排。 温沐歆有些不自在,「你有事情啊」 俞清逸双手枕到后脑,眼睛眯拢着嗯一声,「你不就是事?」 温沐歆脸热热地靠在他胸膛,小声嘟囔,「反正你总是很忙……」 他把人拉到面前对视,直往她眼底看,好像在确认她情绪,「生气了?」 那倒不至于,她自己忙起来也是昏天黑地。只是他的语气温柔又纵容,连温沐歆都想撒娇,「对,生气,因为你没时间陪我」 俞清逸认真思度两秒,突然说,「年假还在不在」 甘华年假有十二天,在倒是在,不过问这做什么,「有事情吗?」 他漾开笑容,「带你出去玩一趟?」 温沐歆见他特意抽时间,估计要推很多应酬,她突然有点愧疚,垂着眸不讲话。 俞清逸沿着她嵴椎骨往下摸,看透她一般,坏笑,「到时候,是不是得给点补偿」 她刚要脸热,俞清逸吻住她,嘆息,让人辨不明情绪,「下次心里不舒服,早点说」 温沐歆突然喉咙有点发涩,强打精神,在嗓眼里挤出一声嗯。 俞清逸勾勾唇,没正经地扣住她臀,「所以刚才,舒服吗」 她心绪涌动的温馨再次被羞耻冲散,警告似的唤他一声,「俞清逸!」 他好像心情不错,搂着她,沉沉地笑。 俞清的笑声总是湿漉漉的,很朦胧,像巫山云雨,让人随时浸在情雾里,想要共沉沦。 第 16 章 俞清逸带温沐歆出去度假,是六月初。 姜湾在维尔京有个私人海岛,项目刚开发完成。岛屿准备整租,定位超高净值客户,但还没正式开放。他听说俞清逸要休息几天,便要他去提提意见,就当试运营。 出发前一晚,俞清逸抱她在沙发上,餵她吃水果,「行李都收好了?」 温沐歆在写报告,答得心不在焉,「还没」,休假前她怕积压工作,尽量赶进度。 俞清逸见她敷衍,在她耳边吹口气,「泳衣多带几套」 她又羞又愤着缩脖子,刚要呛他。 他餵她颗葡萄,指尖藉机熘进去翻腾两下,哑声道,「听话」 俞清逸盯她屏幕,洁安蓝集团,主做洗化用品,报告刚刚开头,投资评级那栏未填。他温柔一笑,「蒋桓还有这仓位?」 温沐歆继续敲键盘,说还没有,只是洁安蓝季报业绩不错,可以进筛选池。不过也是刚看个大概,下个月开会讨论。 第29页 说完她揉揉眼睛,屏幕盯久,有些泛酸。 俞清逸把她电脑合上,抱她后靠,温沐歆嗔怪,「你干什么啊」 他抱着她笑,说洁安蓝水深,要她随便应付交差,告诉蒋桓别买就行。 温沐歆在某些事上,莫名执拗,她蹙蹙眉,「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俞清逸笑着哄她,「我这不看你辛苦,心疼你?再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又没让你把原话学给他,你不会随便找点理由?」 他吻她侧颈,一路蜿蜒,下作着唿气,「还是说,咱们做的什么事,你都告诉他?」 他手掌抚着她,刚给她餵过水果,俞清逸掌心湿漉一片,来回滑蹭,「这种,也告诉他?」 温沐歆被他撩拨得心乱,不许他闹,说就算不买这支票,报告也得写的。 俞清逸顺她膝弯往里盪,「好说,回头让我秘书给你搞几页」 她听到这更加恼怒,他真是越来越没谱,「俞清逸——!」 俞清逸好久没休假,心情很好,被她吼也不恼,特意要讨她打似的。他说,好了好了,别生气,我给你写,总行? 让他写,她又不是疯了。 温沐歆无奈着妥协,说下月才开会,可以等休假回来再说,不算太急。 听到这,俞清逸终于满意,心安理得抱她在沙发上起腻,腻着腻着,又是一番云雨。 当晚温沐歆在公寓翻箱倒柜,找她那瓶防晒油。 安瑶在练歌间隙,吊儿郎当转话筒,「小温温,重色轻友啊,成天跟俞清逸瞎混」 温沐歆翻个白眼,「你还成天跟谢嘉鑫瞎混呢,我说什么了吗」 安瑶没把谢俞二人的关系,透露给温沐歆,谢嘉鑫对温俞的事,同样不知情。她骨子里有放荡不羁的痞坏,最爱看热闹,巴不得事情越大越好。人生好不容易有点乐子,她不想当道德卫士,太扫兴。 安瑶贼兮兮蹲到温沐歆面前,提前幸灾乐祸,「说真的小温温,谢嘉鑫快要回国了,人到时候要追你,你怎么办啊」 「我对渣男没兴趣」,温沐歆把找到的防晒油放进行李箱,行李啪的扣上,仿佛盖棺定论。 行李再次摊开,已是在大洋彼岸,俞清逸饶有兴致翻她衣服。他拎起一套泳衣,往她身上比划,眉梢一挑,「待会穿这套」 温沐歆羞着甩开他手,摸摸自己头髮,发现快要半干,进浴室找风筒。 俞清逸跟在身后,捞过风筒,先用手背试下温度,然后长指穿过髮丝,贴耳问她,「烫么」 她望向镜中的他们,微微摇头,镜花水月时分,他总是最好看,柔得仿佛虚幻。 温沐歆正出神,下腹突然涌过暖流。她暗叫不好,急急忙忙冲进洗手间。 俞清逸神态自若,随她进去,「怎么了,不舒服?」 温沐歆忙把他推出去,砰地关上门。 她周期一直不准,距离上次刚过十几天,这会居然又来。温沐歆嘆口气,不知所措。他们是搭直升机上的岛,全岛只有他们两位客人,不可能有零售。 俞清逸猜到她的状况,叩门问,「东西在哪,给你递进去?」 话音未落,温沐歆在他面前勐地拉开门,自暴自弃说,「俞清逸,我没带」 俞清逸看她沮丧的小模样,笑了。 他把人搂怀里,安抚,「多大点事,喊人送来不就得了」 温沐歆眼神茫然说,「会有吗」 怎么可能没有。姜湾的生意,向来是客人想到的,要满足。客人想不到的,要替客人想到。 俞清逸刮她鼻子,「会啊」 没多久,他们的门铃被按响,佣人送来大小型号不一的棉条。 温沐歆拿在手里,有点傻眼,她没用过。 俞清逸看出她不自在,转身要重新打电话,温沐歆忙抬手拦,「不用,就这样吧」 温沐歆在洗手间犹豫许久,还是没塞进去,这东西就像戴隐形眼镜,最初几回,紧张。 俞清逸在门外等得久,体贴问,「帮帮你?」 她脸热得不行,连连拒绝,「不用不用」 温沐歆深唿吸一口,决定一鼓作气,但她越是紧张,就越不成。 十分钟后,俞清逸耐心告竭。 真不能再由着她瞎折腾,他在浴室细緻地洗了个手,推门走进洗手间。 温沐歆来不及惊唿,俞清逸便轻柔揽住她,点火般缠吻。 她的热浪汹涌而来,温沐歆瑟缩着躲,「俞清逸,今天不方便」 他轻柔地同她交颈,哑声道,「我知道,你乖点,放松」 俞清逸的唇舌来迴绕弄,绕得温沐歆一唿一吸都乱了,「你别这样啊……」 他在她耳侧暧昧地轻呵,同她调笑,「我哪样了,你说说看」 俞清逸想尽办法纾解她的紧张,温沐歆被温柔乡包裹,渐渐意识飘渺,无力地搭上他的脖颈。 后来整个过程发生得很快,温沐歆甚至以为那是他的柔抚,等回神时,一切都已经完成。 俞清逸把导管扔进垃圾桶,笑着亲她,「小破胆子」 温沐歆羞得不行,脸红得像熟虾。 可俞清逸还不放过她。他咬住她的耳垂,轻轻扯了扯,「平时都不自己玩么」 她真希望自己没听懂,温沐歆一把推开他,这回脖子都红了。 俞清逸嘴角勾着,看起来心情不错,玩味地说,「下次教你」 第30页 温沐歆羞得直把人往外推,俞清逸一边倒走,一边顽劣地笑,皮得像个高中生。 看着他的神采飞扬,她连害羞都忘记了,直愣愣盯他,试图记下他每一帧的少年气。 俞清逸感受到自己膝弯挨上床沿,他勐地勾手,拉她一起跌下去。然后抱着她翻个身,轻轻抚摸她的下腹,「难受吗,待会冲浪别去了?」 这里是风筝冲浪胜地,冒险运动的天堂。她的性格,不可能错过的。温沐歆摇摇头,「不难受,没什么感觉」 俞清逸吻吻她嘴角,起身倒杯热水,按在手里,将手捂热。 他的掌心回到她的小腹,帮她暖着,柔情叮嘱,「那玩的时候注意点,嗯?」 温沐歆蜷在他怀里,感受他的温度,他平日的手总是冷的,更衬出此刻分外温情。 莫名其妙的,温沐歆想到个很扫兴的问题,他对女孩这般的细緻入微,是不是经验所得。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这太不像她了。 温沐歆以往从不关心男人的过去,她在感情里,始终是骄傲一方,不会患得患失。 关心则乱,温沐歆乱了,她栽给了俞清逸。 温沐歆往他怀里靠过去,真正想问他的问题,没有问出口,只是突然说,「俞清逸,你真好」 那是她第一次,学会掩饰,因为爱情。 俞清逸浅浅含笑,眼眸饱含缱绻,「怎么突然会卖乖了,嗯?谁教你的」 你教的,温沐歆心里说。 他笑着交代她,「待会自己去玩?我还有点事」 温沐歆点点头。她乖顺得引人邪念,俞清逸在她耳边呵痒,像逗弄,也像警告,「好好玩,注意安全,还有,离男教练远点」 那天俞清逸工作有点心不在焉,他最后挂掉skype,来到海滩。 「tequ sunrise, thanks」(龙舌兰日出,谢谢) 俞清逸在吧檯点杯酒,眺望大海。 全岛只有他们两位客人,海面一望无际,那只橙色风筝分外显眼。 海风鼓起,她轻踩浪尖,腾空一跃,踏上数米高空。 浪板在脚下划成好看的弧线,她身体轻盈,漂亮转体,然后稳稳落回海面。 动作完美流畅,仿佛她生于大海,长在高空,天地万物,皆不能将她驯服。 俞清逸面向此景,眼中情绪,恰似这蔚蓝宽阔的海面,深不见底。 他侧脸偏向侍应,笑眸注视海面,轻柔开口,「thats my girl」(那是我的女孩) 像主动搭话,又像喃喃自语。 侍应友善点头,算是回应。 「射 is beautiful」(她很漂亮) 这一句,心绪旷远,无人知。 男人气宇轩昂,语气却怅然若失。 不会有人知道,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有位朴实善良的非裔,见证过他的罕见真情。 第 17 章 温沐歆冲浪回房时,俞清逸正躺在泳池边,长腿交叠,慵懒着讲电话。他抬手摘下墨镜,张开手臂,要她过来。 温沐歆窝进他臂弯,俞清逸把人搂至胸前,顺手把墨镜带回去,抱她继续那通电话。 举手投足,竟然有点浪子做派。 想到这,温沐歆止不住好奇他少年过往。 电话结束,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在他胸口若有若无撩拨。「说真的,你有没有胡闹过」 她已经脱掉冲浪服,只剩泳衣,翘腿在他身上乱晃,小狐狸一样勾人。 俞清逸摘掉墨镜看她,笑着抚她腰,「什么样叫胡闹,你说说看」 温沐歆想想车场里的纨绔子弟,说,「大概就是包模特啊,开泳池趴啊,玩超跑什么的」 他眼神微眯,佯装在想,「包过一个模特,很漂亮」,俞清逸咬文吐字带春风,满是回味。 温沐歆些些酸涩,但好奇更多,问他是什么时候,「哥大上学那会?」 他微微蹙眉,回忆说,「有那么久?没有吧,大概就今年年初?」 俞清逸在温沐歆腰际搂紧,力道禁忌,语气佯怪,「她特磨人,我推掉一堆应酬,出来陪她,她还不满意,还要问我是不是乱搞」 温沐歆恍神过来,煳他个软巴掌。 俞清逸没躲,边挨边笑,说有什么好胡闹的,又不是吃饱撑的。 温沐歆趴在他胸口,仿佛非要问出点什么,「你大学怎么过的,没女朋友吗」 俞清逸没心没肺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了,像是陷入回忆。 她当他在想前任,心里泛酸,面容僵硬着,强撑没从他怀里起身。 不料俞清逸轻轻说,「没有」 女人的心态总是奇怪,她明明得到想要的答案,却不知足,「那你不谈恋爱,都做什么」 做了很多事,但其实,只是一件事。 俞清逸避重就轻调笑,「大学生还能做什么,打游戏,蹭朋友晚饭,喝酒吹牛」 温沐歆极少听他提起朋友,除了安一舶,她对他的社交圈一无所知。她环住他的脖颈问,「你朋友都是什么样的,安一舶那样的吗」 俞清逸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亲她一口,「怎么跟採访似的呢」,但他还是答了,「不是」,俞清逸笑笑,含煳其辞,「他们跟安一舶很不一样」 温沐歆在他胸口无意识画圈,黯然品味,很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问题一直被她揣到下午,去森林徒步之前。 第31页 俞清逸工作未收尾,不准备同去。 他坐在茶几边,翻看管家送来的行程单,里面有嚮导资料。 翻完,莫名胸闷,最后把一沓纸往茶几一丢,起身吻她,冷声嗤笑,「我看还是别去,荒郊野林,给你配个男嚮导,我这胆挖出来都不够吊」 温沐歆承受他的亲吻,推推他胸膛,「你干嘛把人家想那么坏」 俞清逸勾她唇舌,含混不清笑,「?」男的哪有好东西。 想到这,他手下没太客气,扣住她臀,软盈溢出手掌,触感美好。 俞清逸长指勾起她松紧带,远距拉开,松手,啪一声暧昧弹回。 温沐歆被抽一下,勐地哆嗦,亲吻都顿住。 他这才畅快,缠绵叮嘱,「下午多穿点,这点布料,别说男人,菩萨也受不住」 温沐歆在热吻里失去方向,强撑说,「森林那么多蚊虫,我当然不可能穿泳衣啊」 俞清逸刚要继续逗弄她,手机倏然作响,是姜湾。 他没急着接,递她一套防晒服,给她说软话,「穿这套吧,全当心疼我,总行?」 温沐歆瞪他一眼,往衣帽间走。 俞清逸望她背影,收敛神色,淡淡开口,「有事?」 「我听说,俞章基的律师飞上海了?用不用查查」 俞章基是俞清逸外公,是坐在俞家一号交椅上的杀伐人物。 俞清逸语气厌怠,「不用,他要转给俞乔几间酒店」,说律师是为这事。 姜湾笑话说,「搞制衡?这明摆着对你不放心啊。老爷子真是上年纪了,成天疑神疑鬼的」 俞清逸划开电脑,一目十行看邮件,凉声道,「跟年纪有关系么」 姜湾想到俞楠,深嘆口气,「俞乔的事,查得怎么样,有线索吗」 见温沐歆准备出门,俞清逸终止谈话,浮浪着笑,指指胸口,要她领子提高点。 她白他一眼,径直离去。 俞清逸云淡风轻回到电话,说俞乔驭下有方,「我的人进不去」 话题到这,姜湾想起什么似的,问,「俞诺什么时候回上海」 俞清逸无可奈何地笑,「回什么上海,他挂三科,没毕业」 姜湾说这还不简单,「你推他一把不就得了」 知子莫若父,俞诺按时毕业,俞乔反倒会多想,俞清逸退出邮箱,说,「让他再念一学期」 姜湾噗嗤被逗乐,他心情放松,打趣着换话题,「俞总,岛怎么样啊,别乐不思蜀了」 俞清逸蹙蹙眉,难得有点情绪,「你这什么破岛,嚮导教练弄一堆男的」 姜湾朗声大笑,「俞总,理解万岁,都是些风吹日晒的工作,女员工不好找」 俞清逸举着手机,真有点担心温沐歆,该陪她一起去的。 其实那场徒步很愉快,参天古树,喧闹蝉鸣,踩上腐烂枝叶,沙沙作响,万物欣欣向荣。温沐歆肆意跑跳,茂密深林中,她也是万兽之一。 嚮导是重金挖来的户外探险家,泰国人,为人诙谐幽默,同她分享在曼谷的生活。 温沐歆每次去泰国,都泡在酒店,偶尔陪温璃逛逛人海人山的景点。她对本地人的生活有期待和好奇,一路听得津津有味,要嚮导给她推荐些好玩的地方。 嚮导提到一间水上市场,说在曼谷市郊,那里几乎没有游客,物美价廉,原汁原味。 温沐歆从未在任何旅行攻略上,听过那水上市场的名字。嚮导的英文口音又重,她问上好几次,还是只听清零星几词,好像是mayom floating market。 这段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整体交淡的愉悦,分别前,嚮导给她一张名片,说这座岛屿的主人很讲维护生态,计划每年只营业五个月,自己其余时间会在曼谷,欢迎她去找他,「as your guide, or friend」(作为你的嚮导,或是朋友) 徒步结束后,天已经蒙蒙擦黑,沙滩上架起篝火,不远处摆放着一张方餐桌,两把椅子,俞清逸坐在其中一把,火光里,他的面孔半明半暗,清清和和对她笑。 他的笑容比海风还潮湿,湿漉漉的,往她心底吹,「下午累不累」 温沐歆坐下来,喝口餐前酒,点点头,「不累」,她说嚮导诙谐幽默,他们聊得很投机。 俞清逸小口小口进食,笑着搭话,「是么,都聊点什么」 她回答说就是维尔京的风土人情,「对了,他是泰国人,还捎带讲了讲曼谷,讲得很有意思」 俞清逸抿口红酒,「不是去过好多次?还觉着有意思?」 温沐歆摇摇头,「他的经歷很当地,跟我游客的体验肯定不一样的」 提到这,她忽然想起什么,略微懊恼,说嚮导推荐她个水上市场,可惜她没听清名字。 温沐歆犹疑着回忆,「mayom floating market,好像最后几个字叫这个」(玛荣水上市场) 「khlongt mayom floating market?」俞清逸笑着说。(空叻玛荣水上市场) 他讲的是地道美音,同嚮导的发音重合起来,七八成类似。 温沐歆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俞司令在曼谷住过几年,我偶尔去」 温沐歆沉默了,没再追问。常年旅居国外,四海为家的人,总会有点难言的故事。 俞清逸见她没搭话,抬眼看她,她面庞在火苗映射里忽明忽暗,欲语还休。 第32页 突然,他对侍应提出一个,很不像他的要求,「could you please take a photo for us? 」(可以请你帮我们拍张照吗) 俞清逸把手机递给侍应,笑着拍拍自己腿,对温沐歆说,「过来」 温沐歆看他一愣。她的心好像在融化,是因为篝火吗?也许真的太热了。 他们摆得姿势很亲密,俞清逸把她搂在腿上,她环他脖颈,仿佛新婚爱人。 侍应拍完把手机递还给他,俞清逸松开她的腰,接过手机细细端详。 温沐歆是冷艷美人,她拍照多在车场,表情总是飒酷,刻意笑起来,很僵硬。 俞清逸轻轻晃着头,蹭她鼻尖,逗她,「不能开心点?我绑你来的?」 她懊恼捏捏自己脸,活动几下肌肉,挤出个笑,「这回呢?」 俞清逸沉沉地笑两声,「挺好,傻得跟年画娃娃似的」 「俞清逸——!」温沐歆勐锤他肩膀。 俞清逸被她闹得心情更好,重新把手机递给侍应,说,「one more time, thanks」(再来一次,谢谢) 也许有失败前科,温沐歆盯着镜头,竟然紧张了,她嘴角挂在特定的弧度,有些泛酸。 猝不及防地,俞清逸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捏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他深深一吻,笑着离分,温沐歆面色绯红,杏眼瞪他,「你——」 俞清逸接过手机,半撤身体,狡黠看她,「我什么我」 照片里的海面无边黑暗,他怀里的女孩一袭红裙,像团火,把黑暗烫出个洞。 她不是光,是力量。 俞清逸看得入神,许久后,笑着抬起头,向侍应道谢。他伸出拳头,眼眸真诚看着对方,「alright, thanks buddy」(谢了哥们儿) 这里的服务培训,主要面向高端客人,对方显然没有见过如此街头年轻的致谢方式。侍应微晃下神,才伸出半拳,同他的拳头撞了撞。 海岛月色,温沐歆记得他们双拳的相碰,以及俞清逸手腕上,那块铺钻的鹦鹉螺。 第 18 章 海岛几日,他们共同起居,前所未有的,温沐歆发现俞清逸一些微不可察的生活习惯。他喜欢整洁有序,他爱听古典乐,还有——他睡眠好像很差。 回程前最后一晚,温沐歆摸进凉被,蜷缩进他怀里,「俞清逸,你是不是睡眠不太好」 俞清逸疲惫睁开眼看她,「嗯?」他搂紧她,亲亲她的额头,「你这么觉着?」 俞清逸摸两下她的发顶,他手腕微微抬起,怕手錶刮到她的髮丝。 温沐歆贴他近得不能再近,像要住进他身体,「嗯,我昨晚起夜的时候,感觉你还没睡着」 她向来睡得沉,只是这几日来例假,睡不踏实,夜里面总是醒。 俞清逸手在她腰际来回刮,唿吸故意很乱,哑声说,「你这么好看,谁睡得着?」 温沐歆脸剎时就烫,居然歉疚起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俞清逸噗哧一乐,停下在她身上撩拨的手,窸窸窣窣地笑。他伸手按灭床头灯,把人抱在身上,力道温柔体恤,「这几天开心吗」 温沐歆在黑暗里很用力地点头,不管他看见还是没看见,「开心」 俞清逸主动褪掉手錶,肆无忌惮抚摸她的髮丝,闲散问,「哪学的冲浪?」 「从前俱乐部经常去三亚团建,那群人很无聊,去哪里都喜欢搞运动,我就会了」 俞清逸沉默许久,不知在想什么,终于笑了笑说,「不无聊」 黑暗中,困意总是格外汹涌,温沐歆眼皮打架,语调发黏问,「嗯?你刚说什么」 俞清逸轻轻把人平放在床上,用她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没什么,睡吧」 美好到虚幻的时间,总是短暂,一觉醒来,他们各自投身回忙碌的生活。 温沐歆迎来入职甘华以来,最难熬的一段。 那是13年的六月,货币市场利率持续飙升,资金面全部吃紧。央行政策不明朗,股市不断阵痛,金融街乌云密布,人心惶惶。后来人们谈起金融危机,经济泡沫这样的话题,总绕不过那段岁月里的兵荒马乱。 六月二十日,货币利率再创新高。 甘华上到经理,下到操盘手,骂声不绝于耳,一片低压景象。 蒋桓银行和地产股的仓位撤出一半,仓位剧烈变动,客户打进来的质问电话源源不断。不止客户,每几分钟,就有一位大经理,满脸焦躁,将报告甩在温沐歆案头,「这票你在看?」 温沐歆未来得及点头,对面就不耐大吼,「告诉我,要不要卖?快点!」 温沐歆忙应声,「这间公司的基本盘没有问题,但现在市场情绪恐慌……我的建议是保留部分子弹……」 没等她说完,经理失望地拽开领带,扔下她,怒气沖沖走掉。 温沐歆试图平復心情,但很快,又一位脸色阴森的经理,向她工位走来。 她深唿一口,准备好做下位老闆的出气筒,没想到,蒋桓将她拉出了火海,「收拾收拾,准备走」,蒋桓重新扣起他因为烦躁扯开的领口,示意温沐歆出发。 蒋桓中午约几位债市老闆吃饭,那帮人离漩涡中心更近,说不定会有点消息。 二人等在电梯口,蒋桓怒目瞪着电子屏上各种指数,沪指那里,一片血海。 第33页 刚到楼下大堂,温沐歆就看见俞清逸倚在远处,他对面站着的,是甘华老总,康哲全。 康哲全极少来办公室,大部分时间都在政商高层的社交场合。温沐歆第一次知道他,是在网际网路上,一张照片。 当时她准备甘华面试,抱着知己知彼的心态,查了查公司的股权关系。 甘华股权关系相当隐秘,持股公司都是註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那些空壳公司反覆被交叉持股,在加勒比避税区来迴转悠。转来转去,层层递推寻到源头,才落出康哲全的大名。 温沐歆看得出神,俞清逸不经意一抬头,同她对视上,紧接,康哲全也看来他们的方向。 蒋桓赶着赴约,没上前寒暄,远远点头致意一下,急匆匆往门外走。 温沐歆紧跟在蒋桓身后,刻意忽视那道噙笑追她的目光。 没多久,她的手机震动,俞清逸问她去哪,要做什么。 温沐歆偷偷摸摸在蒋桓背后搞小动作,回他简讯,「应酬,你呢,怎么来这了」 她的简讯发出后,对面没有回覆,不知在忙,还是在思度。 终于在温沐歆到饭店时,俞清逸发来消息,「找人谈点事」 蒋桓中午的应酬颗粒无收,债市老闆的消息来源,仍是奔流海水取一瓢,妄图一叶知秋。 温沐歆陪衬在饭桌上,听老闆们骂行情,内心自在安然。 毕竟他们只骂行情,不骂她。她自嘲喝口水,应酬也有好处,能躲掉公司那帮活阎王。可惜好景不长,她的安然随着饭局的结束,烟消云散。 温沐歆重新坐回工位,当起经理们的撒气筒。整天应付下来,温沐歆如果是张靶子,估计早被打穿。 她陷进椅子,状态无比疲惫,麻木盯着显示器。 眼下已经收市,屏幕里的k线终于停止肆虐,不再刺激经理们的神经。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在珠海,试车结束时,队友蜂拥而上,围观她的遥测k线。他们勾肩搭背点评她的数据,偶尔有贱皮子,开她玩笑,人群哄哈一片。 想着想着,温沐歆面前的k线变得影绰,她抹掉眼角的婆娑,咧嘴一笑。 至于吗,温沐歆瞧不起自己。 她深唿两口气,准备重新投入工作。 突然,接待小姑娘脚步轻快来到她的工位,「沐歆姐!」 温沐歆泛起苦笑,「有事吗?」 女孩眼神发光,语气八卦雀跃,「刚楼下大堂打电话过来,说你男朋友找你!」 温沐歆的眼神瞬间变得比女孩还亮,胸闷的感觉顿时消失,「他在楼下?」 「对呀!」 温沐歆跑进电梯,感觉身体都在变轻,她过分喜悦,甚至没来得及细想。俞清逸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电话不给她打一个,就如此张扬地来公司找她。 拐出电梯间时,她很想没认出谢嘉鑫,但是,他真的太显眼。 谢嘉鑫穿件宽大的黑色半袖,露着锻鍊良好的肌肉线条和小臂的纹身,放浪形骸着对她笑。 办公大楼,往来都是中规中矩的白领,他顶着酒红的头髮,戴着墨镜,像个走错片场的明星。 无需问他怎么找到这的,她的那点事,早被安瑶抖搂个精光。 温沐歆扭头要走,谢嘉鑫墨镜一摘,长腿一迈,轻飘飘把她拉住。他的体温比她还高,他摩挲她手腕,「宝贝,我大老远来的,最起码,你招唿得跟我打一个吧」 温沐歆想甩开他,但谢嘉鑫天生是人群焦点,大堂人来人往,都在给他们行注目礼。她不愿闹笑话,只得小声讲话,语气克制且烦躁,「你放开我」 没想到谢嘉鑫得寸进尺,见她没挣,顺势把人拉到怀里,「抱一会就放开你」 他把温沐歆上锁般扣紧,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手感是真他妈好。谢嘉鑫坏笑着,在她耳畔低语,「老子在纽约想你想了两个月,想得手都酸了」 温沐歆不想任他摆布,小幅动作着,企图姿态低调的脱离他掌控。 谢嘉鑫在她髮丝深嗅一口,戏嚯说,「宝贝,别乱蹭,再蹭容易出事」 他懂得见好就收,未等她发火,主动服软,「就抱两分钟,我保证放开你,你别动,行不行」 温沐歆顾及场合,只能信他,但冷笑没停,「你疯了是不是,来我公司?」 他强忍住吻她的冲动,嗓音低沉性感,「你都把我电话拉黑了,不来你公司,怎么见你」 「谢嘉鑫,我真有男朋友,你这是打扰我生活」 他痞坏说,「有什么打扰的,男朋友那玩意儿,谁爱当谁当呗,反正我要当你老公」 温沐歆听到这怒气腾得上来,犀利讥笑,「你追女孩这么没底线?」 谢嘉鑫看眼表,还有三十秒,他讲话速度都加快,「宝贝,我从来不追女孩,你是第一个」 就他吃人不吐骨头的渣男样,讲出来的话,鬼都不信,温沐歆冷哼一声,没言语。 正正好好两分钟,谢嘉鑫放开她,收敛浮浪,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烦躁说,「我不管你什么东西,我不是单身,你下次再这样我报警」 温沐歆刚要接着往下说,意想不到的,他递她张照片。 一间巨大的画室,黑框方格的落地窗,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景色像纽约。地板杂乱堆放着各种书籍雕塑,明明一片狼藉,偏却随性艺术。 第34页 室内正中间是幅巨型油画,目测有两米,一米八五的谢嘉鑫,站在画前,都矮半头。油画里是一个女孩,赛场通道旁,她摘掉头盔面罩,妖艷盛放,如雨天艷阳。 谢嘉鑫手拿画笔补充细节,他身量逆光,背影显得柔情,像在同画里的女孩对话。 照片的右下角,是他的落款,笔迹是不羁的花体字,「to my first love」(致我的初恋) 客观公正地评价,他抓到了她的神韵,温沐歆难得说句好话,「画不错」 谢嘉鑫抱臂凑近,「画不错,那人呢」 说到底他就是这种心思,温沐歆蹙眉要呛。 谢嘉鑫没给她机会,同她告别,「画已经送到你家了,照片给你当纪念吧。」他吊儿郎当倒着走,笑着挥手,「宝贝,工作别太累,早点回家,晚上色狼多」 「你要不要脸,说别人?」温沐歆下意识要攥拳头,但顾及那张照片,终究还是没有。 「不要啊,要脸还怎么追你?」谢嘉鑫爽朗着笑,为沉闷的办公场所,添上一抹亮色。 他像戏文里的人物,所以他在哪,哪就是舞台。 第 19 章 温沐歆下班回家后,面对谢嘉鑫送来的画,一时看得愣神。 两米高的油画,她的房间都显得侷促。画里她的神韵被无限放大,视觉冲击如排山倒海,将近把她吞没。 谢嘉鑫用心还原了他们的初见,细緻到,画出了她额前的每一滴汗。 温沐歆站在画前,居然能感受到清明时节,她摘掉的面罩瞬间,雨风送来的清凉。 她脑海不受控制地联想,谢嘉鑫手拿调色盘,一面回忆她,一面描摹她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温沐歆直冒冷汗,这画绝不能摆在家里。 安瑶插着兜,同她一起看画,不怀好意调戏她,「怎么样小温温,艺术生够不够浪漫?」 她眉头紧皱,思考如何处理这庞然大物,顺便一问,「他美术专业的?」 安瑶噗嗤笑出来,「算吧,他学雕塑的」 温沐歆扭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学雕塑的?」她冷笑两声,「简直糟蹋艺术」 安瑶看热闹说,「小温温,别太狠心,人马上就是我老闆,你搞太僵,我被职场暴力怎么办」 谢嘉鑫回国是为筹备北京的夜店,安瑶被他签下,开业后会去做驻唱歌手。 温沐歆嗤笑,「你还能被职场暴力?你不暴力别人就不错了」 她打电话叫来搬家公司,把谢嘉鑫的庞然大物,送去朋友家的储藏室落灰。 落灰的不止是画,很快,温沐歆把谢嘉鑫忘得一干二净,她整日伏案工作,头都不抬。 俞清逸知道她近来辛苦,找她的次数寥寥,偶尔几回,也是纯为体恤,不谈风月。 唯有的例外,是大暑前后,一个周五晚上。 温沐歆在甘华奋战一天,衬衫领子被她扯得皱巴巴的,很狼狈。 她拧着眉头,在屏幕里敲报告,俞清逸的简讯是这时候来的,「我在地库,h27」 他从不在甘华现身,每次都等在离甘华电梯最近的车位,很低调。 温沐歆跑出电梯,拉开车门,司机被打发走了,俞清逸坐在后排,抱着个食盒,歪头沖她笑。 她麻利钻进车,喜气洋洋,「你怎么来了呀」 俞清逸细緻地帮她抚平衣领,递她双筷子,「跟人谈点事,顺便看看你」 食盒里是鳗鱼饭,米香清甜,温沐歆没问是哪间餐厅,直接大口往下吞。 俞清逸对吃很讲究,成天咽黄金,她于心难安,干脆充耳不闻。 他将她发梢勾到耳后,轻捏她耳垂,柔声问,「几点下班,让司机接你?」 俞清逸的力道像按摩,让温沐歆止不住犯懒,「我不想加班了,咱们回去好不好」 他动作稍稍顿住。 温沐歆猜他待会有事,神色自若说,「你有应酬就忙吧,我没关系」 受俞清逸耳濡目染,她不知不觉学会掩饰,喜怒不再横冲直撞。 俞清逸有点犹豫,但他还是笑笑,吻她唇瓣,说不是应酬,「见两个朋友,不好爽约」 「要不……你跟我去?」他的问句很迟疑,不像是在问她,倒像在问自己。 「好啊」,温沐歆想都没想就点头,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什么都好。 俞清逸像是想通什么,心情看起来不错,捏捏她的脸,说等你吃完,带你去。 他带她去的是京郊一处别墅区,车子七拐八拐,光是绕封闭绿化,就绕上快五分钟。 曲径通幽后,是豁然开朗,千亩园林,瑶池廊院,错落有致。 俞清逸将钥匙递给泊车童,牵她进门,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位妇人,显然很熟俞清逸。 「清儿哥来啦,我给你弄点——」老妇话未讲完便注意到他身后的温沐歆。 老妇面相慈善,笑着微微向她致意,「快进来吧」 莫名其妙的,温沐歆变得窘迫,俞清逸好整以暇般,紧扣她手,把她拉进去。 姜湾这处很有古意,紫檀榻官帽椅,黄花梨的几案,品味极佳。 温沐歆坐稳后,老妇柔声问她,「姑娘,想喝点什么」 她看向面前摆着的紫砂壶,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答。 俞清逸把她搂在怀里,没正形着向老妇一笑,说我们年轻人哪懂这些。他没皮没脸说,「谁像姜湾,成天装老头,他什么玩意儿最稀罕?您给来一壶」 第35页 老妇被他逗得开怀,连连说好,「那你们先坐,我给你们沏」 妇人走后,正厅四下无人,俞清逸抱着她起腻,舌尖勾勒她唇瓣。 温沐歆勐地推开,小声警告,「别在这耍流氓」 她清理作案现场般,拇指抹去他唇瓣的口红,俞清逸顺势轻舔她的指尖。 温沐歆美目瞪他,俞清逸沉沉地笑,捏一下她的下巴,哄着,「别紧张」 话音未落,老妇柔蔼给他们上茶,正经猴魁,淡中真味,俞清逸平日来姜湾家,只喝这款。 俞清逸抿口茶,安抚性地在温沐歆后腰轻按,说姜湾人很好相与,待会她见到就知道。 说谁谁到,姜湾沖完澡下楼,白t运动裤,没戴眼镜,擦着头髮。 温沐歆看得出,他们私交甚笃,互相对待起来极随意。 姜湾对温沐歆的出现感到意外,尴尬道歉,转头要上楼换衣服。 结果他被俞清逸吊儿郎当叫住,「姜总既然订婚了,那就不算男人,用不着避讳,坐吧」 姜湾未婚妻叫成雯,林曲杨表妹,爱情长跑七年,距离正果,临门一脚。 姜湾恨不得把毛巾甩他脸上,无可奈何坐下,「林曲杨呢?还没来」 几番聊天下来,温沐歆才知道,今晚的主角,叫林曲杨,他明天结婚。 林曲杨没有胡闹的心情,于是三两好友,聚在一起吃顿便饭,就算单身派对。 温沐歆已经吃过晚餐,还是俞清逸带给她的,看得出,带她来这,是俞清逸的计划之外。 那顿饭男主角来得很晚,开席后没有人正经吃东西,始终在聊天。 他们待她周到,怕她感到被冷落,时不时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偶尔也会开她两句玩笑。 来往间尺度拿捏得极好,不亲不疏,堪称当代社交典范。 温沐歆知道自己不是主角,大部分时候还是沉默着,听他们讲话。 听着听着,她胸中升起一股莫名。 进门到现在,林曲杨不止一次提到明天的婚礼,但对于新娘,他未作半字讨论。 那种态度别扭又自然。 像是明天要参加一场重要的会议。他需要精心准备,隆重出席。但究竟还有其他哪些与会人员,他说半字都觉得没有必要。 对林曲杨婚礼的疑问一直被温沐歆怀揣着,直到饭局散后,俞清逸带她回柏悦。 她话还未说几句,他们就纠缠到一处,俞清逸挑开她的束缚,缱绻抚着她。 温沐歆仰视他,声音细细微微,「俞清逸……我还没说完」 俞清逸半压在她身上,指尖流连,「说,我听着」 他今晚好像格外认真撩拨她,用尽法子让她无暇分心。 温沐歆喘息说,「你朋友跟新娘吵架了吗」 俞清逸含了含她耳垂,黯哑道,「怎么了」 温沐歆意识将近分崩离析,强撑说,「明天就结婚了,他都不提新娘的事,像是在赌气」 说到这,她抖索着问,「你朋友……新娘叫什么名字……」 俞清逸在她颈侧唿气,「我管她叫什么,我知道你叫什么不就得了」 这句话温沐歆当调情来听,脸烫得不行,气血到处乱涌,她没了探讨的心情。 他的指尖很凉,凉得她倒吸一口,俞清逸安抚地吻她,「沐沐,放松」 他这样唤她,温沐歆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由他把她变成一滩软泥。 俞清逸轻咬她唇瓣,温柔地哄她,指间动作渐渐肆虐,在她不停抖索中帮她攀上去。 温沐歆一抖,缓缓平着气,他给了她几秒,在她耳边调笑说,「想学吗」 他向来言出必行,说下次教她,一定会教,温沐歆脸色绯红,即使房间昏暗,仍然清晰可辨。 俞清逸捉来她手,包裹她的手背,带她慢推,轻声抚慰,「不怕」 温沐歆双眼紧闭,不由联想,他平日竟是这种感觉。 俞清逸万分耐心,教她如何取悦,声音带蛊,「手往上勾点」 温沐歆听到这句,全身变成粉红,熟虾一般。 见她渐得章法,俞清逸更过分,吻了她一口,气声调笑,「轻一点,玩坏了」 温沐歆羞耻到极点,撤出要逃,俞清逸耐心哄她,「别分心」 女孩髮丝稍稍凌乱,眼神被热潮蒙上层雾。俞清逸欣赏此景,终于有种快慰,在她痉颤的瞬间,给她一个奖励性的吻。 羞耻心把一切都冲散,温沐歆对林曲杨的疑惑,没有再想起来开口问。 事毕后,俞清逸一遍一遍轻摸她的嵴沟,抚慰她退潮的空虚。 她在他怀里,显得那样细腻,那样柔软。 他动摇过吧。 第 20 章 当晚俞清逸没有在柏悦留宿,他把温沐歆哄睡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他沉默地驶回自己公寓,胸中有股不可名状,安静且嚣张地郁结。 这时副驾的手机响起来,俞清逸随意找个方便的地方停车,接起来。 林曲修酒过三巡,已经醉醺醺,对电话大吼,「清逸哥?我哥跟你在不在一块!」 俞清逸面色平静把手机拿远,远离醉鬼闹事的声音,「不在,他回公司了」 林曲修显然是喝多,不管不顾着发泄,「回公司?我给他办的单身趴,他为什么不来!」 第36页 俞清逸不可察地皱皱眉,「他跟美国还有个会要开,没时间」 「他永远没时间,他就教训我有时间!」林曲修举着手机喋喋不休,车轱辘话来回讲。 俞清逸的身体被空调吹得失去温度,他按下车窗,伸手感受窗外闷热的夜风。 冷热交替,他掌心捞起一捧潮湿,像回到维尔京的海边。 俞清逸喉结滚动,频繁吞咽情绪,良久,他说,「小修,要体谅」 「他自己选的!怪谁!」咣一声,林曲修把手机砸在酒吧卡座上,醉咧咧说,「爱来不来」 the one今晚被林曲修包场,叫来圈内的各路朋友,结果林曲杨面都未露,他难免火气。 安瑶见他喝多,估计舌头早麻,尝不出味道,趁他不备,往他酒里掺水。「差不多行了啊,不来就不来呗,你哥明天就结婚了,老婆不准瞎浪很正常」 「老婆不准?」林曲修把酒干掉,一杯见底,仍没察觉出酒不对劲。 林曲修憨醉着吼,「他老婆扔人堆里,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安瑶抿口酒,常年在他们圈子边缘游走,见怪不怪说,「形婚啊」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问,「那有没有八点档狗血,棒打鸳鸯的剧情?」 林曲修醺醺晃脑袋,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啊」 他摇摇晃晃,指点自己心脏,「这玩意儿,他都没有!哪来的鸳鸯」 卡座里不知是谁说一句,「胆大包天啊林曲修,都敢说你哥了」 林曲杨一整晚没露面,林曲修带着气,酒壮怂人胆,大声嚷嚷,「我怎么不敢说他」 他勐晃安瑶肩膀,「瑶哥,以后找男人,千万把眼睛擦亮」 林曲修大手一挥,豪气说,「我哥那种,绝对不能要!」 他动作有醉鬼的浮夸,安瑶被逗乐,扑哧笑出来。 林曲修见她笑,指她鼻子,「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林曲修就是臭傻逼!」 他同她额头抵着额头,军队大兵醉酒的统一姿势,「但这事!你真得听傻逼的!」 林曲修醉得颠三倒四,想什么说什么,「我表姐就不听我的,以为姜湾是什么好东西。他妈的,我哥的朋友,他能是什么好东西?连我哥自己都说,我姐要是不姓成,她早完蛋!他们哪个不是心比石头硬?就我姐,傻了吧唧拿姜湾当个宝!」 卡座里有人调侃,「林曲修你可太出息,不愧一年失恋三百回,简直爱情卫士啊」 这话说得意味不明,安瑶心绪渐渐下沉,再没有看热闹的心情。 她听安一舶提过,俞清逸同林曲杨走得相当近,刚林曲修的电话,更说明他们关系匪浅。 安瑶犹豫再三,佯装调侃,「你哥朋友都不是好东西?那刚你打电话那个呢,也不是好东西?」 醉酒的林曲修,眼睛微微充血,透着点红,茫然眨两下,像是回忆刚给谁打电话,「清逸哥啊?」他突然酒醒似的,不敢往下说,唯唯诺诺点头,「清逸哥很好的」 卡座人群闹笑开,「林曲修,欺软怕硬,不是你风格啊」 众人调戏问他,「那安谦印呢?照你这么说,你是不是要说安谦印是菩萨啊?」 林曲修像是彻底清醒,强装气势掩饰,「我哪知道谦印哥是不是菩萨,安一舶肯定比我清楚」 话题到这,林曲修环顾四周,「安一舶还没来啊」 不知是谁回答他,「他香港有事耽误着呢,明儿婚礼再来」 安瑶陷进卡座,沉默喝酒,面色不自觉的凝重。她没有继续玩的心情,放下酒杯,「我回家了」 林曲修晃着拦她,「瑶哥,才几点就回家啊」 安瑶吊儿郎当笑,「两点整,距离我下班时间,已经过半小时了」 她快速穿过纵情声色的子弟们,径直离开了the one。 回到柏悦时,室内一片漆黑,安瑶按亮玄关灯,门口放着温沐歆的拖鞋。 她今晚住在俞清逸房间。 安瑶压抑地唿吸,不知如何同温沐歆谈起这个话题。 她凭什么呢,凭林曲修两三句小孩般的泄愤酒话,和自己捕风捉影的直觉么。 第一次见面时,她就觉得,俞清逸气质清僻漠然,七情六慾不沾身。 他不是酣歌醉舞的欢场子弟,温沐歆喜欢他是必然,但他对温沐歆,能有几分真? 安瑶倚在玄关立柜,嘆口气,她不知道。 婚礼当天是个周六,温沐歆没去办公室,难得在家清闲。 盛夏季节,她双腿交叠翘在电脑桌,抱个西瓜,悠哉悠哉着从外向里挖,等四周挖得七七八八,她叫来安瑶,把正中心剩给她,递过去。 安瑶破天荒没开她玩笑,沉静地接过来,坐在她床沿。 温沐歆没等到那句「贤妻良母啊小温温」,心里纳闷,狐疑回头看她,「你怎么了」 安瑶没答她问题,突兀地挑起个话题,「温沐歆,你很喜欢俞清逸?」 安瑶知道,她在明知故问。 俞清逸是真宠温沐歆,如果温沐歆要月亮,他会叫人连带把星星都摘了,她没理由不迷恋他。 温沐歆把腿从电脑桌上放下来,转椅转去安瑶的方向,「谢嘉鑫派你来当说客?」 安瑶发愣,这种节骨眼,她哪里想得起来谢嘉鑫。但确实是好理由,安瑶痞坏着笑,「对啊,所以你千万如实回答,我好让他彻底死心」 第37页 温沐歆翻个白眼,「那你赶紧告诉他,我特喜欢俞清逸,喜欢得上天入地」 安瑶正色说,「真的?」西瓜从冰箱拿出来,不停液化水珠,安瑶腿上湿一片,都没觉察。 温沐歆拽过来桌上的纸抽盒,丢给她,「谢嘉鑫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你消停点行不行」 「行啊,他说事成给我七位数,你现在打我卡里,我马上闭嘴」,安瑶没正经地耍嘴皮。 温沐歆冷笑两声,「他的话你也信?说一套做一套,变得比谁都快」 安瑶抽出纸巾擦腿,漫不经心提点她,「温沐歆,男人不怕说一套做一套,就怕做一套想一套」 她抱着西瓜站起身,给她忠告,「万事留点心眼,看起来完美的,不一定就好」 温沐歆若有所思点头,不知听进去多少,但最后还是笑两声,「谢嘉鑫还让你挑拨离间了?」 她最不擅长装傻,这句话说得僵硬。 安瑶弯弯唇,如东风射马耳,没搭话茬,出去了。 温沐歆在电脑桌前静坐许久,给俞清逸发去一条消息,「婚礼结束了吗,有时间见面吗」 她心里有股没来由的慌张,浮萍般上下飘忽,这让她迫切的,想要见到俞清逸。 俞清逸回覆说还没有,「等结束,我去找你」 他倚在会场边缘,打量宴会厅,轻晃酒杯里的金色液体。 场景布置如梦如幻,舞台呈溪流状,光辉璀璨,蜿蜒成一条斑斓的蔚蓝。 穹顶如苍茫宇宙,星灯万千点缀,好似银河。 一场无关风月的盛大。 林曲杨同史梦荷各自拥有铜墙铁壁般的婚前协议,签署,握手。自此,林史两家,成为良好的合作伙伴。 婚姻关系有千万种,他们这种算普通,就是时候到了,需要挑个人停驻。 不能说没用心筛选,但筛来筛去,也就那样,没有爱,没有恨,只有平淡两相厌。 「我说俞总,你在这摆什么派呢,伴郎要合影,我到处找你」,姜湾打断俞清逸的思绪。 俞清逸笑眸打量姜湾过量的髮胶,指指他前额,「成雯给你抹的?汉奸似的」 姜湾皱皱眉,「走,赶紧拍照去,就差你」 两人走到草坪,发现安一舶在年轻子弟堆里,被缠得没人样,领结都被拽掉。 安一舶是好性儿,林曲修他们没胆子胡搅俞清逸他们,但敢闹安一舶,来回磋磨他。 姜湾忍俊不禁,调侃安谦印,「印哥,你就这么看着安一舶挨欺负啊,像话吗」 安谦印在政府里工作,讲话温滑,「不碍事,曲修他们有分寸」 合影结束后,伴郎团围成圈闲散聊天,内容无非,政策,规划,利好利空。 俞清逸聊着聊着,失去耐心,「待会还有安排吗」 姜湾说,「能有什么安排啊,流程走完,各回各家呗,林曲杨的婚礼,谁有心思闹」 俞清逸点点头,「我走了」 草坪上伴娘团围绕着史梦荷,笑得阳光灿烂,一起合影。 女孩子们为整齐划一,史梦荷特地脱下刺眼的白纱,穿着伴娘裙,混在她们之中。 她们的笑容同参加舞会时没有分别,感嘆菜品的精美,布景的梦幻,享受闺蜜相见的喜悦。 她们当林曲杨不存在,他们亦如是。 俞清逸淡漠地扫过那群女孩,没有认出新娘。 第 21 章 婚礼结束,俞清逸开车回柏悦的套房,未等他把车钥匙扔在玄关瓷面,温沐歆就飞扑上来抱他,给他扑个踉跄,「婚礼顺利吗」 他沉沉地笑,打横抱起她,语气缱绻佯怪,「不知道穿鞋?地上不凉?」 俞清逸开门时,温沐歆在涂护甲油,甲油未干,她干脆光脚往外跑。 她揽在他的脖颈,像是抓住浮木,那种不知所起的恐慌,稍稍散去。 俞清逸安安稳稳抱着她往里走,余光扫到茶几上的甲油,瞭然般将她轻放上沙发。 他单膝跪地,用大腿撑起一个平面,手掌握住她脚腕,将她小腿托上膝盖。 俞清逸捞过那瓶甲油,帮她涂抹尚未完成的脚趾,柔声问,「想穿凉鞋了?」 见他跪在沙发边沿,温眸如水,温沐歆心绪软成棉花,「对,你快站起来啊,硌着不疼?」 甲油刷头很小,不容易涂得均匀,俞清逸眼睛都不敢眨,泛酸得直红眼眶,但还是不忘打趣。「指甲弄这么好看做什么?待会我分心怎么办?」说完暗示着吻她脚背。 温沐歆本能往回撤腿,他一把抓住,不让她挣,「别乱动,还没干」 俞清逸将她小腿缓缓放回沙发,整个人欺压上来,唇蹭在她耳廓,「手要不要涂?」他捉起她手,轻吻指尖,笑着劝阻,「最好还是不要,不然迟早毒死我」 二人在沙发上闹作一团,俞清逸在她腰间咯痒,她笑得连连,不由闭眼。躲避间温沐歆手臂乱挥,结果啪一声,俞清逸结结实实被她唿上一巴掌。 温沐歆有赛车底子,上肢爆发力比寻常女孩强不少,这一巴掌下去,估计很疼。 她剎那心慌,忙抚上他脸,手心传来的温度略高,他挨得不轻。 温沐歆声音染上忧虑,「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二人离得很近,她的睫毛几乎要贴上他的,俞清逸嘴角一勾,黯声问她,「就挠你两下,发这么大火?」 第38页 他明知道不是的,温沐歆不想再跟他闹,正色问,「疼吗」 俞清逸偏偏胡搅蛮缠,玩味曲解,「在外头别这么打,给我留点面子,嗯?」 什么里头外头,简直没正形,真吃饱撑的心疼他,她撤下手,准备起身。 结果俞清逸把她抱回怀里,满心满眼下作,暗示,「人都说,挨一巴掌给个什么来着」 「我巴掌都挨了,是不是该安抚一下」他在她腰线来回刮,唿吸故意很乱,勾她。 从回来就同她闹,他衣服都没换,除去衬衫扯开两扣,领结不知所踪,仍是完整的伴郎装扮。 俞清逸往日西装都偏商务低调,今日却似礼服,有点风情在,她看得恍神。 温沐歆抚上他胸前的口袋巾,问他,「你们拍照没有?有照片吗」 他被她问得一愣,沉默好一阵,俞清逸捞起手机,要姜湾发点照片给他。 他把手机递进她手心,搂她一起看。 第一张是伴郎合影,五个男人长身玉立,林曲杨被围在中间,像峰会首脑。俞清逸风姿绰约站在他旁侧,正午阳光过曝,显得他肤色微微苍白,他眉骨下是深邃的阴影,让人辨不明情绪。 温沐歆一个一个数过去,姜湾,俞清逸,林曲杨,安一舶…… 她指着照片旁边最低调的位置,问,「这是谁」 俞清逸凑过去看,「谦印哥」 温沐歆第一次听他这样态度敬重着唤人,不由问,「你哥哥?」 俞清逸噗嗤笑出来,搂搂她,「不是,他是安一舶哥哥,亲哥哥」 温沐歆默默打量这张照片,平白无故生出一种压迫,些些喘不过气。 这种窒息感让她不由自主盯着安一舶的脸看,好似他的灿烂是一个出口,能救她上岸。 她莫名想要逃避,于是迫不及待地,划到下一张照片,温沐歆扑哧笑出声。 ——安一舶被人群举高,强行岔开腿,他脸涨得通红,别过脸,不愿面对镜头。 这张照片里的人,同上张照片里的那拨儿截然不同,除了安一舶。 温沐歆胸意泛起轻松,好心情地打量,突然,她发现了一头红髮的谢嘉鑫。 他在照片的右上角,快被挤出框外,放荡不羁地笑。 温沐歆脑子乱成一团,想法飞速在过,但哪一种都荒唐到可笑。 她盯得过分,连俞清逸都顺着她视线打量,调笑说,「觉着帅?」 温沐歆连连摇头,「不觉着」 「不觉着一直盯着看?」他逗她。 话赶话到这,温沐歆只能坦坦荡荡,「就是见过」 俞清逸喉咙逸出声笑,嗓音低沉说,「是么,哪见的」 温沐歆神态看似无愧,「车场打过照面,有回去夜店玩还碰上过」 她不敢贸然讲出谢嘉鑫的事迹,温沐歆担心他们很熟,两人日后无法见面。 俞清逸往她衣摆里探,力道有蓄势待发的愉悦,没再追问。 刨根问底的是温沐歆,她被他搅得乱,「你们……认识吗……很熟吗」 「认识,不熟」 千万种预设在温沐歆脑海里乱撞,既然不熟,那她要不要讲,但是怎么讲呢。 俞清逸,你知道吗,谢嘉鑫喜欢我。这话光在她脑袋里想,都觉着别扭。 犹豫的功夫,俞清逸低笑一声,唇上用力,在她颈上吮出道红痕。 温沐歆疼得抖索,这是种别样的刺激,她声音破碎着,「俞清逸,轻点」 俞清逸长指熘入她唇,轻搅两下,拦住她声音,哄着,「好」 染够湿润,他撤出往下移着,他的指尖有她的湿热,温沐歆难得没抖。 手下力度很缓,在挑她,他浅笑,「够不够轻,嗯?」 他拨弄得力道太轻,轻到温沐歆慢慢扭动,渴望着呢喃,「俞清逸……」 俞清逸在她嘴唇亲一口,声音温柔着应,「嗯」 当天给她的是疾风骤雨,温沐歆跪俯在沙发上,任是软垫,膝盖仍被磨得痛。 她痛与快混杂,要他放轻,他便玩味碾她,碾到她痒麻受不住,又只得哀求他。 她一松口,他便势勐着折磨,反反覆覆,直到她嗓音凄哑,酸得止不住发颤。 毕后,温沐歆不顾形象地瘫萎在沙发里,俞清逸将她腿托上膝,轻柔帮她按着。 看着他无半丝褶皱的笔挺西裤,温沐歆愤恨地在他腿上乱蹬,非要弄出点波折。 俞清逸柔声笑,不计较,他力道不轻不重地在她腿肚揉捏。 好容易哄好,俞清逸拨弄她汗湿的髮丝,笑了笑,「一起?还是我先?」 温沐歆被他弄怕,摇摇头要他先去,俞清逸吻她一下,进洗手间清理。 在浴室水声响起的瞬间,温沐歆抓起手机,拨通安瑶的号码。 电话接通,温沐歆音量压抑,但语调绝望着宣洩,「俞清逸跟谢嘉鑫竟然认识」 出乎意料的,电话那头朗声大笑,「小温温,你怎么发现的啊」 温沐歆皱皱眉,「你知道?谢嘉鑫也知道?他知道他还敢——」 安瑶强忍笑意堵住她话头,「我知道,但谢嘉鑫不知道」,她笑得前仰后合。 温沐歆咬牙切齿,「你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搞得我很被动」 安瑶在电话里幸灾乐祸,「我告诉你,哪还能看到你这反应啊,同理,我也没告诉谢嘉鑫」 第39页 温沐歆早就拉黑了谢嘉鑫电话号码,况且她也不想联繫他,于是勒令安瑶,「你现在赶紧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这事。他们今天都碰上了,再搞下去,迟早出事」 安瑶阳奉阴违,面上连连说好,但挂断电话后,只是神容冷淡转手机。 起初她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可现如今,投石问路更准确。 她不愿现在告诉就谢嘉鑫,安瑶不能承受他打退堂鼓的可能。 她需要他横冲直撞到俞清逸面前,替她摇旗吶喊,替她试探俞清逸的反应。 安瑶本不愿窥伺人性,但她从未见过温沐歆那样迷恋一个男人。 她不想她受伤。 第 22 章 谢嘉鑫对温沐歆的熊熊烈火,真正烧到俞清逸,是在八月,已经过了立秋,就快七夕。 那天是谢嘉鑫夜店开业,大半个圈子里的人,都来给他捧场。 安瑶隐没在迷幻光影中,密切注视来宾动向,毫不意外的,她看到了俞清逸。 温沐歆接到安瑶电话时,是晚上八点半,她躲在甘华的冷气里,加班。 八月是业绩期,温沐歆一年到头最忙的时候,整天开会见客户搭模型,头都没空抬。 温沐歆虽然不知俞清逸在,但对谢嘉鑫仍避之不及,连连拒绝,「没空,明早发报告」 安瑶好说歹说,「谢嘉鑫真不在,我拿人格担保,好吧?再说你不捧他场,也得捧我吧」 她故意噁心她,「小温温,这可是我事业第二春,你不来人家好伤心哦」 温沐歆明知她是故意,但还是答应了,安瑶重大场合,她确实不想错过。 谢嘉鑫的夜店是明显的地下风格,位置特难找,在一间废弃的工厂。 工厂经久失修多年,墙面斑驳,窗玻璃早已不翼而飞。 窗框上钉着的塑料破布,摇摇欲坠,迎风飘舞。水泥地面上石砾翻起,破败萧条。 走到尽头,是一道防爆铁门,生了重锈,上头挂着牌子,「zone」,简直抛尸藏人的地方。 如果不是安瑶站在铁门旁等她,眉飞色舞招唿,温沐歆自己都没胆子进。 门吱呀拉开,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内部别有洞天,同外面是两个世界。 内部绝对封闭,玩起来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是个近乎真空的,欲望桃花源。 用废墟包裹理想国,会让客人更加留恋室内的声色,半步都不想往外迈。 很巧妙的安排,是资深玩咖才会选择的布局。 夜店採用重工装修,保留粗犷硬派的工厂特色,铁蚀元素,灰模纹理,裸露管线。 最底层是一个巨大的开放舞池,没有摆放一桌一椅,人潮涌动,群魔乱舞。 上层有几间大包厢,但空间未封闭,走出包厢,倚着栏杆往下瞧,可以俯瞰底层全景。 安瑶常在地下做演出,温沐歆是这种店的常客,去的地方多,口味便会挑。 近年很少有地方让她眼前一亮,这间夜店倒是给她惊喜,气氛好的出奇。 灯光一闪而过,温沐歆看到,谢嘉鑫在打碟。 他身着正装,衬衫的扣子全部系好,银色波点的领带规整地待在喉结下面。虽然衬衫面料偏硬,但剪裁相当合身,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若隐若现。按说正装打碟,过于沉闷,但搭配他先锋时尚的脸,毫不违和。 温沐歆忍不住讥笑安瑶,「人格担保?你人格是狗屁吧」 安瑶毫不在意,没皮没脸说,「小温温,没办法啊,谢嘉鑫给的价格,我实在很难拒绝」 温沐歆冷笑,「他简直疯了,还不死心?非要闹到跟俞清逸没法见面才满意?」 安瑶笑着看温沐歆,眼底有寒光,她不允许谢嘉鑫死心,至少今天不行。 其实谢嘉鑫没有让安瑶叫温沐歆,夜店对他来说,是工作场合,他顾不上她。 所以看到温沐歆时,谢嘉鑫很意外,但还是极高兴,单手撑着翻下dj台,恨不得要亲她一口。 「宝贝,你怎么来了」,谢嘉鑫眼神在温沐歆身上肆意瞟,渴得像头狼。 温沐歆当他明知故问,得便宜卖乖,于是烦躁后退,躲他,像他身上有传染病,「你装什么装」 谢嘉鑫被骂得一头雾水,但仍流里流气笑,「好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最近忙开业,没空找她,想得快疯,好不容易见面,挨骂也认了。 安瑶被谢嘉鑫搞得噁心,胃里翻江倒海,直拉温沐歆上楼,甩给谢嘉鑫一句话,「楼上等你」 她目的明确的,推温沐歆进一个包厢。 包厢里大概二十来号人,l型长沙发上,不松不散,分两拨儿坐着,一拨儿谈事,一拨儿喝酒。 安瑶带温沐歆出现的瞬间,谈事那拨儿没抬头,倒是喝酒玩游戏那拨儿,纷纷打量温沐歆。 林曲修踹旁边人一脚,小声道,「别他妈看了,那是谢嘉鑫的妞」 他站起来大声招唿安瑶,「瑶哥,这儿」 林曲修喊声过大,谈事那拨儿人不咸不淡往门口看一眼。 俞清逸微微抬起脸,借着昏暗的光线,温沐歆同他对视,他左边坐着姜湾,右边她不认得。 当时她还不知道,他右边的,是某地产集团的小总,小总的父亲曾是俞乔心腹。 夜店是声色场所,不是工作场合,没什么好避讳,所以温沐歆自然而然地,向俞清逸走过去。 第40页 她站到他面前,语气惊喜,「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一小时前发过简讯,俞清逸还在开会。 温沐歆能感受到,话出口的瞬间,众人安静一瞬,又刻意恢復各自的谈话。 此刻俞清逸手机亮起来,他划开手机,看两眼,垂眸翻阅邮件。 好半晌。 他淡淡说,「刚到」,没看她,也没让她坐。 温沐歆的心被一股不知名,狠狠蛰一下。 注意力长期倾注给同个人,会对这人的一切都变得敏感。短短两字,她感受出他的冷淡。 她脸色苍白,本能看向姜湾。他也没看她,同俞清逸右边人专注交谈,像不认得她。 温沐歆立在他们身前,被冷到尴尬。 伴随俞清逸的漠然,众人对她感到乏味,注意力真正回到了各自的谈话。 安瑶倚在门框,远望他们的一切,嗤笑一声,心如刀绞。 她早替谢嘉鑫想好一个相当浮夸的出场,力保他没机会细想,就把火烧到俞清逸面前。她一切都考虑得周密,偏要看看,俞清逸被虎口夺食,究竟是什么反应。 她迫切地想替温沐歆找到俞清逸认真的证据。 即使是为温沐歆,安瑶对俞清逸,还是抱有期待的。 但没想到谢嘉鑫还未登台,竟然是这种结果,可惜一齣好戏,没机会了。 安瑶把温沐歆拉走。 温沐歆离开时,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妄凭几分姿色,就从他们身上刮油水的女人。 愚蠢,不识相。 温沐歆麻木的被安瑶带到林曲修那堆里。 林曲修对她极热络,一口一个歆妹妹,明明他年纪比她小。 安瑶安抚地摩擦温沐歆手臂,想将她带离这里,谢嘉鑫来或不来,已经没有意义。 就在安瑶要带她起身的时刻,谢嘉鑫踉踉跄跄进包厢,跌在温沐歆身边。 他周旋整晚,有点醉,眼神飘忽看温沐歆,痴笑,「宝贝,脸这么臭啊?谁惹你不高兴」 谢嘉鑫一来,林曲修这群人当即热闹起来,花蝴蝶般往温沐歆身上扑,嚷嚷要敬酒。 谢嘉鑫明白这帮人存什么心,心甘情愿替温沐歆挡,来者不拒把酒往胃里撂。 温沐歆僵在那,没言语,她浑身冰凉,脑子里在想好多事。 想着想着,她想到一种可能,于是拉住谢嘉鑫衣角,拽他。 即使是被拉衣角,谢嘉鑫也是受用的要死了,他偏过头,哄着她,「宝贝,怎么,说」 温沐歆声音有难察的颤抖,「你跟俞清逸说什么了」 谢嘉鑫怔住了,「俞清逸?」他念出这名字,远得都觉着绕口。 他讶异她居然认识俞清逸,但还是回答,「我跟他有什么说的,让林曲修通知他过来捧场呗」 看他坦荡的反应,温沐歆勐地看向安瑶,脱力般陷进沙发。 谢嘉鑫困惑地看安瑶,做口型,什么情况。 安瑶冷冷开口,告诉谢嘉鑫,「俞清逸是她——」 是她什么人。 若放在从前,安瑶会答男朋友,可哪有这样的的男朋友,旁人面前,跟自己女人装不熟。 这他妈算是什么关系。 谢嘉鑫在安瑶的沉默里,猜个七七八八。 他酒都醒不少,眸色冷着,扣住温沐歆手腕,「你跟俞清逸怎么回事」 温沐歆不知说什么,她只执拗往俞清逸的方向看,俞清逸正眸色清冷地看他们拉扯。 林曲修扑过来,醉醺醺打破气氛,「你们仨交头接耳说什么呢,给我听听呗」 谢嘉鑫没放手,没言语,死死盯着温沐歆,等她开口,但温沐歆一动不动,只安静地注视着俞清逸。 俞清逸起身了,走来他们的方向。 林曲修嚷嚷,「清逸哥,你要走啊」 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俞清逸身上,俞清逸看着她被谢嘉鑫紧扣的腕骨,淡淡嗯了一声。 他喉咙带涩,像堵着盐粒,硌得难受,频繁吞咽,愣是咽不下。 林曲修继续嚷,「清逸哥,我哥什么时候来啊,不会又没空吧,我这暑假都没见他几回」 俞清逸唿吸不自觉着长,他胸闷着一口气,怎么都不透。 他没理会林曲修的问题,扔下他们,走了。 温沐歆强忍住追上他的冲动,坚硬地别过脸。既然他不想认她,那她也不想。 后来,谢嘉鑫也走了,隔壁包厢是他华裔圈的朋友,不管不顾纠缠他。 谢嘉鑫走后,林曲修一屁股坐在温沐歆旁边,继续歆妹妹长,歆妹妹短。 温沐歆心里乱得要命,莫名其妙的,居然学着俞清逸的动作,按开了手机,垂眸翻邮件。 这好像是一种掩饰焦躁的方法。 林曲修见缝插针搭话,凑过来看她邮件题头,「甘华资本?原来歆妹妹是这么认识的清逸哥啊」 刚见她给俞清逸打招唿,他还纳闷呢,这俩人怎么认识的。 见她不答话,他涎皮赖脸说,「给清逸哥当下属可不容易,歆妹妹真厉害啊」 「你说什么」,温沐歆错愕着问。 安瑶冷抬眼皮,哼一声。 林曲修被温沐歆的反应震住,纳闷她的惊讶,「怎么了啊」 安瑶冷笑,替温沐歆问,「甘华是俞清逸公司?」 林曲修点点头,喝口酒,「对啊,我哥是他合伙人」 第41页 康哲全不过是虚拟代持股东。甘华真正的绝对控股人,是俞清逸。 每年甘华的大笔热钱,在离岸区过完水,都会回到俞清逸手中。 他名下资产隐秘,即使在他们圈里,许多人也是一知半解。 林曲修知道这事,纯是因为林曲杨,近水楼台。 温沐歆心里像打翻五味罐,情绪千万种,最上风的,竟然是想笑。 林曲修继续同她套近乎,「歆妹妹,你看,咱们现在好几层关系了,你得跟我喝一杯吧」 温沐歆嘴角泛起一丝讥笑,豪爽地把酒干掉,狠狠抹了抹嘴巴。 林曲修更高兴,拉着她扯个没完。 「林曲修——!别他妈瞎哔哔,赶紧过来!」 有人不停叫他,林曲修好不容易守着美女,根本走不动道,最后还是被拖走的。 他不情不愿被拉远,边走边说,「歆妹妹,你坐啊,待会等谢嘉鑫回来,咱们出去玩!」 温沐歆离开谢嘉鑫的夜店,是凌晨两点半,她喝了不少酒,但越喝越清醒,喝到最后,眸子寒得吓人。 这期间俞清逸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发过两条简讯。 电话她没接,简讯倒是体贴,一条问她要不要司机接,一条提醒她别喝多,说在柏悦等她。 他的态度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当她出去玩一趟。 出生在山顶的人,最有这种天分,演技纯熟得让人心绞。 温沐歆讥笑一声,她曾经还当俞清逸是例外。 凌晨三点,她拿着俞清逸之前给她的卡,刷开了俞清逸的套房,砰一声摔上门。 俞清逸没睡,穿着长袖睡衣,就着沙发旁落地灯的暖光,在读报告。 柔和的房间里,茶几上摆着碗醒酒汤,热气腾腾,温馨得不像样。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会不会来,所以每隔半小时,就传一次厨房,做碗新的。 温沐歆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像几小时前那样,讽刺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不擅长装傻,帮他復原夜店里让他们分崩离析的场面。 俞清逸捨不得她盛气凌人站着,绵绵一笑拉她坐,鼻尖凑近她调笑,「一股酒味」 温沐歆扯了扯嘴角,希望能有他这种天赋,顾左右而言他,永远不露真面目。 俞清逸把她抱上腿,近乎讨好似的端过来醒酒汤,「别斗气,先喝两口,嗯?」 她木然地待在他的温柔乡里,脑中却汹涌地回忆,昏暗的包厢里,他对她刺骨般的漠然。 温沐歆没克制住,笑了。 嘴巴咧开的瞬间,俞清逸餵她一小口汤,她麻木地咽下去。 俞清逸见她配合,他心情好像变得不错,给她一个奖励似的吻。 那碗汤,终究还是被温沐歆掀了。 俞清逸昂贵的定制睡衣上,满是汤渍。沙发,地毯,无一倖免,稠腻发黏。 他做派向来清贵,从未这般狼狈。温沐歆无趣地挑挑唇,没有发泄后的快慰。 她想看他皱眉,想看他厌恶,想看他勃然大怒,想看到一点真实。 但是都没有。 俞清逸疏浅着笑笑,好看得过分一双手,慢条斯理解扣子,扯开衣服,扔到一旁。 他赤身重新抱住她,同她额抵着额,笑着哄,「不想喝就不喝,气性这么大呢」 温沐歆冷冰冰质问,「我这么大气性,明天是不是就不用去甘华上班了,俞总?」 俞清逸怔住了。 他抱她的力道不自觉紧许多,俞清逸喉头吞咽两下,嗓音干巴巴的,「沐沐?」 像是确认她还在不在。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于是俞清逸抱得更紧,勒得温沐歆有些难以唿吸,他不安地亲吻她,脸颊,脖颈,耳侧。 吻得毫无章法。 温沐歆在这混乱的亲吻里,被迫与他相贴,她发现俞清逸居然出汗了。 她很想将其理解为情热,但即使他们最动情纠缠的时分,他仍是清冷的,乱得只有唿吸。 温沐歆心绪有点软,压抑地嘆口气,「俞清逸,我需要一个解释」,这是她最后的妥协。 可他没有解释。 他只是顽固地扣住她,掌心在她手臂来回搓摩,无规律着吻她脸颊,「沐沐,我的错」 温沐歆眼眶止不住地热,他什么都知道,他早就明白的。 他们明明有许多赤袒相拥的时刻,可温沐歆觉得没有哪个时刻,比眼下更赤条条。 痛得要抽她的筋。 其实她已经不想问了,但还是问了,「俞清逸,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人」 她声音里有无限苍凉,凉到俞清逸顿住一瞬。 临终末尾,温沐歆觉着该对他说点什么,只是那些话,都在他长久的沉默里,彻底失去意义。 她笑了笑,俞清逸那么矜贵,说谎这种事,是不屑去做的。 温沐歆用尽全力挣开他,凛然站起身,掏出房卡放他膝上,物归原主。 俞清逸拉住她手,绵柔着笑,「真要走?」 他们都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的笑一往情深,温沐歆却觉得残忍,她不愿再面对这个场景,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她真的这么做了。 第 23 章 温沐歆拉黑了俞清逸全部的联繫方式,即使她知道是多此一举。 第42页 为情所困在任何时候都是奢侈的,温沐歆以为自己不会有那种心情,她的工作太忙。 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俞清逸。 温沐歆想归咎于甘华,可她知道,不是的。 人生里从未有这种体会,紧锣密鼓里的行程里,他的笑不断在脑海涌现,挑战神经。 温沐歆坐在电脑前,出神得盯着屏幕,想到许多同俞清逸密切相关,又毫无关联的场景。 那个送她拉法的男孩喝得烂醉,眼睛通红,狠狠抓住她的手腕。他声音是抖的,带点哭腔,问她,你怎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温沐歆当时只觉着他丢人,冷冷淡淡给他讲,人,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变成这样,不值当。 她没有过那种处境,有同理心,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现在的她,温沐歆想,她不会再那么做了。 她第一次真实尝到爱人的滋味,跟影视剧里歌颂的完全不一样。 酸涩,难言,不由自主。 理性和对错,都是没用的,道理早就懂了,可还是想他。 如果说从前想他是正大光明,如今只是夜半三分,换个形式罢了。 想得正出神,接待小姑娘踩着轻轻快快的步子过来,对温沐歆说,「沐歆姐,大堂打电话,说你弟弟在楼下。」 他怎么来北京?温沐歆按亮手机,好多唐桐庭的未接来电。 她拎起工卡,急忙搭电梯下楼,唐桐庭插着灰色运动短裤的口袋,站在门口。 他是岔开站的,双脚与肩同宽,运动短裤下面露着跟腱修长的一双小腿。他背个双肩包,穿着白t恤,书包肩带将t恤紧紧压在身体上,勾勒出他饱满的肌肉线条。 现在是午休时间,大堂里人来人往的白领,他们端着盒饭,各个步履匆匆,但经过他时,脚步都不自觉着放慢打量。 青春洋溢在办公大楼永远是稀缺品,人群的目光纷纷往他身上投射,没有恶意,只有艷羡。 「姐姐!」他将手高举上天,沖她挥着,笑容阳光灿烂,露着一口白牙。 温沐歆踩着高跟鞋,穿着一步裙,走不快,只得小跑两步,惊喜问,「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唐桐庭歪头打量她这身行头,笑着嘴欠,「温沐歆果然是满分。」 又叫她大名?死小孩。大堂人多,她不好揍他,于是没计较,「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多好。」 「上午到的,主办方都安排好了,就没给姐姐打电话。」 唐桐庭是某汽产品牌的形象大使,下午品牌在北京有新车发布会,他来站台。 他还在赛季里,活动结束立马得走,一顿晚饭的时间都没有,只得中午急匆匆来公司找她。 唐桐庭双手勾着书包肩带,眼仁比清溪还澈亮,「姐姐,这可是你地盘,得请我吃顿饭吧?」 温沐歆故意环顾四周,逗他,「你营养师没跟来吧?不然我可担不起责任啊。」 唐桐庭配合她,装模作样观察周遭,「应该没有吧。」 温沐歆跳起来勾住他脖颈,动作豪迈,「跟姐姐说,想吃什么,姐姐带你去,天塌下来我顶着。」 唐桐庭弯腰曲背,老老实实被她勾着,掰指头数,不要高糖,不要碳水,不要油…… 温沐歆被他扫兴,烦躁推开他,「你见过哪家餐厅卖白煮鸡胸和菜叶子?」 她嘴上不耐烦,不过还是找间西餐厅,在服务生鄙视的眼神里,帮他点盘沙拉。 唐桐庭喝杯凉茶都要问是不是caffeine free,温沐歆见他对自己越发苛刻,长嘆口气。 这是他成绩不好时,自省的方式。 然而,真的不怪他的。 温沐歆叉一叉子意面,说,「日本那场我有看,那不是你的责任。」 日本站唐桐庭的差速器出问题,被迫末位发车。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他力挽狂澜,上演绝地逆转。可没想到夺冠近在咫尺,唐桐庭的赛车却突然爆胎,让hz与冠军失之交臂。 唐桐庭往嘴里送口沙拉,点点头,「我知道,姐姐。」 他是出色的运动员,挫折管理早就炉火纯青,不怎么外露情绪。但温沐歆清楚他现在压力极大。毕竟算上日本场,他已经连续三站失利。 她双手交叉,撑在下巴,「想说就说,别憋着啊,我就这么点功夫,过期不候。」 他在当打之年,技术教练,体能师,营养师,车迷,贊助商,无数人包围他,如众星捧月。 但能倾诉的对象,还是同六七年前一样,只有温沐歆一个。 毕竟他存在的意义,是为hz赢得奖盃,而不是让团队去体谅他的脆弱。 唐桐庭喝口凉茶,嘆口气,语含无尽惋惜,「姐姐,我十五弯不该失误的。」 温沐歆心说你车况差成那熊样,都已经三轮车,失误简直太正常。 不过能跑出他那种成绩的车手,都极致到变态,她不好反驳。 当然也用不着她说什么,只需要像从前那样,安静地听就好。 整顿饭都是他在讲,像战术復盘,温沐歆默默吃饭,偶尔插科打诨他几句。 唐桐庭心里越说越轻松,话题渐渐从比赛转到车队日常。说队里的男同胞很失落,兼职宣传秘书的女大学生辞职了,要专心考研。 「全队唯一的希望没了。」他这么说。 第43页 温沐歆忍俊不禁勾勾唇,「唯一的希望?你们那个大美女助理呢?」 唐桐庭往嘴里塞口菜叶子,回答说入职刚俩月,就被车场富二代看上,回家专心谈恋爱了。 他的语气见怪不怪,温沐歆也没意外,只点点头。 美女向来留不住,车场的美女更如此。 又不是真喜欢赛车,为什么要做如此风吹日晒的工作糟蹋皮肤,存什么心思,他们都懂。 唐桐庭接着扯,说自从宣传秘书辞职,车队官媒由领队暂代运营,车迷怨声载道。 他捏起鼻子,细声细气模仿网友,「哎呀,现在的小秘怎么都不卖萌了呀,好想原来的小秘呀」 温沐歆被他逗得乐呵,一口意面没吃好,呛了,捂嘴咳嗽好几声。 她知道宣传秘书那工作,负责运营车队各大平台的官方帐号,同车迷互动,推广作用为主。 唐桐庭长吁短嘆,「总之,我们领队又开始到处招兼职宣传了,没办法啊,谁让他不会卖萌」 温沐歆放下餐叉,心绪翻涌个不停,她静坐在那,直到唐桐庭最后一口沙拉吞完。 她缓缓开口,说,「这兼职可以远程吗?」 唐桐庭愣神一瞬,唿吸不自主地快,难掩激动,「姐姐,你是想——」他不敢说,他怕猜错。 温沐歆苦笑两声,「你先问问行不行吧」 「行!肯定行!我现在就打电话!」 当天下午唐桐庭出席活动,品牌方给他拍出好多照片,被hz悉数传上网。 车迷都在下面纳闷评论,说庭哥比赛失利向来脸臭,今儿怎么乐得跟朵菊花似的。 温沐歆说不好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态,做出了这个决定。 也许是太想俞清逸了,这让她迫切地渴望把生活填满,满,再满。 她对俞清逸难捱的思念,终于在甘华业绩期的繁忙和hz新工作的轮番轰炸里,生生被压下。 八月就那样过去了。 温沐歆只会在百忙中偶尔愣愣神,愣神以后又笑着自嘲,做什么梦呢,他们已经没关系了。 他如果想挽留,为什么消失了。 其实俞清逸不是不想哄她,但人命关天,他力不从心。 温沐歆同他闹完的第二天一早,俞清逸就飞去北美出差,至今没回北京。 一切的起因,要说回大半月前,夜店的包厢里,温沐歆站在他面前时,他收到的那封邮件。 温沐歆从不看别人手机,况且她当时情绪激动,只死死盯着他脸,顾不上他究竟在看什么。 那封邮件里只有一张照片。 一只被割掉的右耳。 没有留赎金信息,对方不要钱。 那是一个警告。 东南亚富商在北美大搞地皮垄断,俞家想要进场,可惜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几番周折,终于找到一位掌握他们非法垄断信息的重要证人。俞清逸准备借这位证人造势,打破壁垒。 俞家在北美势弱,事情办得极其谨慎,甚至联合了其他集团。 所以夜店开业当天,俞清逸的右边,才坐着那位地产公司的小总。 那时候已经是万事俱备,证人却突然被绑架。 其实俞清逸早有预感,自古征地从来血流成河,对方能在北美一家独大,道行不会浅。但反应如此激烈,态度硬的有点超乎他想像。 按说他一刻都不能耽误,应该立马飞过去。可俞清逸心里对她不踏实,愣是忍下气性,想着先把人哄好。 不过看她要天翻地覆的架势,俞清逸知道,一时半会,是哄不回来的。 他实在没功夫再纠缠,无可奈何,只能先去办事。 可惜事情办得不顺,本来计划一周,眼看拖拖拉拉两周多,还是没谈妥。 这两周他忙得焦头烂额,可时不时,耳朵里还是能听见谢嘉鑫在高调追求她的消息。 大脑不厌其烦地替他调出那个场景,黑色的沙发里,她腕子白得刺眼,被谢嘉鑫紧紧扣着。 想到谢嘉鑫手上那一堆戒指,俞清逸下意识地皱皱眉。 他只能想到四个字。 乱七八糟。 第 24 章 八月九月,谢嘉鑫追温沐歆,追得轰轰烈烈。北京的天气渐渐转凉,他的烈火却越烧越旺。 大火全方位漫及她的生活,甘华,车场,安瑶。温沐歆无处躲藏,只能由着他烤。 有天她下班后,在办公室里磨磨蹭蹭,接待小姑娘跑过来,眼神像在追星。 「沐歆姐,大堂打电话过来!说那大帅哥在楼下等你呢」 温沐歆嘆口气,她就是怕这个,才迟迟不肯下楼,没想到还是找上门。 谢嘉鑫最近常来甘华堵她,他凭藉脸蛋和魅力搞定楼下大堂的接待,成天往楼上打电话。 业绩期已近尾声,温沐歆连加班这种藉口都没有,硬着头皮下楼。 谢嘉鑫穿得相当好看,黑色西服,搭配酒红衬衫,衬衫上是银色细波点。扣子被他解了三颗。颈侧性感的纹身完整裸露,再往下是喉结,领口松散挂着条黑领带。 他一头酒红髮,大岔着腿,坐在黑色超跑的前盖,对她笑。 以他为中心的取景框里,只有黑红两种颜色,浓烈,张扬,让人无法忽视。 谢嘉鑫向来是在大楼正门等她,毫不遮掩,他这种姿容身段,没几天,就传得人尽皆知。 第44页 温沐歆皱皱眉,认真考虑,要不要跳槽躲躲谢嘉鑫,顺便还能斩断她跟俞清逸最后这点关联。 可她思来想去,还是舍不下蒋桓这么好的老闆。温沐歆嘆口气,谈判的姿态,「说,到底要怎么样,你能不来这丢人现眼。」 谢嘉鑫像是终于等到这句话,笑着站起来,「给个机会,跟我约会一次,下周肯定不来堵你。」 「下周?」温沐歆被他逗乐,端不住架子,笑出来,「那下下周呢?」 他站到她面前,接过她的包,语调比表情还坏。「下下周就是我老婆了,再来这,那叫接宝贝回家,不叫堵人,懂吗?」 温沐歆冷笑两声,不屑他的自信,她没被他绕进去,认真讨价还价,「给你一顿饭,但这个月,都不能再来。」她知道,让他永远不来,不可能。 谢嘉鑫凑近她耳侧,哑声暗示,「给我一个周末怎么样?宝贝,给自己留点后悔的余地。」 温沐歆嗤笑点头,说好啊,但接下来两个月,你都不能来,想清楚。 她游刃有余的样子,像朵冷玫瑰,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有刺,请自便。 谢嘉鑫当然是心甘情愿往上扎。他把她搂怀里,咬牙切齿,「成交」 13年的九月,北京阴雨一场接着一场,太阳躲着不露面,他们在乌戚的天里,过了个周末。 周六,谢嘉鑫带她去了车场。 赛道浅坑里积着雨水,斑驳着反光,恰如清明时节,他们初遇。 「怎么样宝贝,有没有缘分天註定的感觉?」他插兜倒着走在她前面,嬉皮笑脸逗她。 温沐歆美目一瞪,刀枪利剑刚要出口,他突然凑近,跑来她的面前。 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他的掌心很温暖,覆在皮肤上,像蒸汽眼罩,耳边是他带蛊的声音,「宝贝,我要送你个礼物。」 温沐歆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她走得小心,谢嘉鑫不由低笑,「没台阶,你相信我」 几步路而已,她慢得像跋涉,终于站定,眼皮的压力消失,白光挤进眸子,她忍不住眯眼。 面前停着一辆车,被红色绒布蒙着,安静地等待被揭晓。 温沐歆扯扯嘴角,不是不尊重他的心意,只是类似的桥段,她真的经歷过许多。 谢嘉鑫歪头打量她,像是会读她表情,「觉着不新鲜啊」 他毫不介意地大笑,长腿迈开,俯身一把扯掉绒布,动作潇洒。 绒布扬起的瞬间,温沐歆没看车,尽在看他,他太像舞台人物,不知不觉会被吸去目光。 视线缓缓回落的车身上,温沐歆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她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喷涂。 白色车身仿佛一张干净的画纸,谢嘉鑫是画师,挥洒颜料,画出令他魂牵梦绕的面庞。 他像是在广而告之,驾驭这辆疾驰铁兽的,是他心目中的风情万种,霸道张扬。 她的侧颜因他描摹而极富动感,髮丝随风向后飘。 无数条黑色髮丝,看似杂乱无章,却又规整有序,如素描线条般,勾出谢嘉鑫的侧脸。 她在前,他在后,她在跑,他在追,他是她的一部分,他藏在她的髮丝里,轻轻吻她。 无声的一幅画,却胜千言万语,将他的心意,展现的淋漓尽致。 温沐歆怔住了。 她没有接触过艺术,甚至不知这算不算一种艺术,只知道自己心灵在震颤,即使无关风月。 谢嘉鑫从身后缓缓拥住她,嘴唇若有若无擦碰她的髮丝,「宝贝,喜不喜欢」 温沐歆挣脱出他怀抱,说,「谢嘉鑫,你应该去开工作室。」开夜店实在浪费才华。 「你想让我开?」他在她发间深嗅,嗓音性感说,「那就开。」 温沐歆回身瞪他,「什么叫我想?你有好创意好作品,就应该开工作室啊。」 他懒洋洋开腔,吊儿郎当同她讨论,「开工作室干嘛呢?卖?」 她愣愣神,对,谢嘉鑫不缺钱,「但你做出来的东西,难道不想被别人看到吗?」 「不想啊。」他说如果时刻想着被看到,心里会始终住着别人的眼睛,创作会变得很不纯粹。 「就比如这幅吧,我满脑子都是怎么讨你喜欢,怎么让你看完以后恨不得把我上了。这不叫创作,这叫孔雀开屏,懂吗,宝贝?」 他说创作是自我意识的映射,但只要有观众,自我就是被驯化的,是不纯粹的,他不喜欢。 谢嘉鑫直白到尖锐,温沐歆眨眨眼睛,没说出话。 他抵住她额头,笑得很坏,「宝贝,这要是给我自己看,我肯定把你画成裸的。」 温沐歆推开他,审视的眼神,语带讥讽,「你早就把我画成裸的了吧?」 「没有!」 温沐歆冷笑两声,没言语。 「不信啊?不信去我家检查一下?」谢嘉鑫蛊惑她。 存得不过是这种心思,温沐歆刚想冷嘲热讽,却猝不及防的,被一种别的念头淹没。 ——她从没有去过俞清逸的家。 她约会过的男人不少,有人步步为营,有人长驱直入,风格虽不同,但目的皆明确。 他们想带走她。 俞清逸是例外。 他的世界像一个黑盒,不向她开敞,不准她窥伺,将她隔离在外。 第45页 温沐歆陷入一种深深的失落,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谢嘉鑫见她沉默,提议说,「不如这样,咱们比一场,我赢了,你跟我走,好吧?」 温沐歆笑两声,像在笑小孩,「你确定?」 她是货真价实的车手底子,他当然跑不过。 谢嘉鑫贼兮兮说,「不过呢,你得让我五秒,而且,得开我送的车」 他送给她的,是刚下法兰克福车展的最新款gt3r,亚洲只有三辆,温沐歆没碰过。 赛车是毫釐之争,新车,五秒,这两项,足以拉平他们天差地别的技术水平。 局势不明的竞争,永远是最有趣的,温沐歆挑挑唇,「行,换衣服」 谢嘉鑫痞坏着哦一声,未等进更衣室,就抬手脱掉自己的t恤,露出蓬勃的肌肉。 宽肩窄腰,饱满的胸肌上面纹着两行拉丁文,腹肌下是两道深刻的人鱼线。 那是个靠近裤沿,极度暧昧的位置,他纹了「essie forever」 温沐歆不可自控地,盯着那处看,「你前女友叫essie?」原来是因为这个追她。 谢嘉鑫冷笑两声,像是不屑,他直接抓来她手,按在纹身处,轻轻带她抚摸。 柔软撞上坚硬,他立即臌胀起来,唿吸略粗重,问她,「温沐歆,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她抬头对上他眼睛。 专注,焦灼,隐忍,他的情绪影响了她,温沐歆眼眸变得动人心魄。 谢嘉鑫唿吸乱得要命,喉结滚了滚,再开口嗓子都哑了,「别这么看我,想办你」 温沐歆嘴角勾了勾,「是么,但你向来拿我没办法」 她办字咬得跟他一样重,意味深长着接招。温沐歆游刃有余的样子,最迷人。 谢嘉鑫脑子嗡一声,捧起她的脸,要吻,温沐歆笑着后撤,「谢嘉鑫,我跟你没那么熟」 他追她嘴唇,温沐歆继续躲,笑两声,红唇嫣红诱惑,求而不得。 「真不想?」他咬牙切齿问她。 她态度亲昵似玩闹,但话语冷硬,「冷静点,过完这周末,咱们可是陌路人。」 温沐歆不爱人时,风情有千万种,所以那些年,才有千军万马,为她前仆后继。 谢嘉鑫咬咬牙,认命般伏在她肩上,唿吸一起一伏,简直他妈的妖精。 操,更喜欢了。 第 25 章 周六那场比赛,谢嘉鑫疯了一样开,他完全是要她不要命,拼死赢了温沐歆。 周日温沐歆愿赌服输,去了他家。 谢嘉鑫的家是四环一栋别墅,曲面玻璃外墙,很年轻,很艺术家的设计。 推门进去,第一层全部打通,像一个美术馆,主色调是纯白,堆放着各种艺术品。 空间相当空旷,没有会客厅,没有餐厅,没有电视沙发,只有零散的家具,且毫无功能性。 他家里连地毯都是立体的,越往两边去越厚,像是浮在半空,会飞。 谢嘉鑫骨子里有真正的桀骜,完全取悦自己,自己不需要的东西,不会为任何人保留。 温沐歆忍不住笑他,「你这朋友来家里,坐哪啊,地上?」 谢嘉鑫斜眼看她,「家的用处可不是给朋友做客。」 她笑着问,「那用来做什么?」 「做喜欢的事,做喜欢的人呗。」他死不正经。 温沐歆朗声大笑,笑里有朋友间的坦荡,显然是不屑一顾。 谢嘉鑫收敛浪荡,认真地看她,「宝贝,试着接受我。」 母语是联通心灵的语言,情到浓时,谢嘉鑫不自禁用母语沉喃,「i will bring heaven to you」(我可以给你极乐) 温沐歆笑了笑,轻飘飘地拒绝,「谢嘉鑫,你不了解我,咱们可不是一种人。」 谢嘉鑫垂眸看她,眸色专注着,「我们明明就是一种人,你为什么要否认。你知道吗宝贝,我觉得你活得很分裂。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在那栋办公楼里工作,那里根本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温沐歆脑海里不停闪过温璃的脸,她不自主地皱眉,打断谢嘉鑫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毫无徵兆的,谢嘉鑫脱掉了他的t恤,坏笑说,「没什么,就是让你多了解我一点。」 温沐歆不准他靠近,蹙眉道,「干什么。」 他玩味地说,「宝贝,别紧张,不是你想的那种了解。」 谢嘉鑫勐地捉来她手,她的手心同他的胸口紧紧相贴。 他声音诱蛊她,说她在感受他最重要的两样东西,他的心脏,他的信念。 温沐歆将手缓缓挪开,目光定在他胸口的拉丁文纹身,问他,「什么意思?」 「god created man in his own image. in the image of god, he created him.」 圣经里知名的一句话,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 温沐歆面容惊讶说,「你信教?」 谢嘉鑫笑着摇头,「不,我不信,我只信这一句。」 后来,温沐歆在许多场合,听过许多人,对这句话的理解,但她永远不能忘记谢嘉鑫的。 他攥紧她的手,抵在他胸口,他的心脏在热烈地跳动,他的眼神虔诚到温柔。 「god is the creator, and so are you.」 (上帝是创造者,你也同样) 「温沐歆,要去创造自己的人生」 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46页 气氛变得肃穆。 好半晌,温沐歆释然一笑,意味深长说,「谢嘉鑫,你真的很了解我。」 他恢復浮浪,不正经地说,「礼尚往来,那你也得多了解我一点吧?」 温沐歆插科打诨,故意逗他,「干嘛啊,上衣已经脱了,还要脱裤子?」 她视线顺着往下扫,不可避免地扫到那处essie forever。 温沐歆调侃他真够下血本,「是不是每次泡妞都纹一个?」洗纹身多疼,渣男真是不好当。 谢嘉鑫咬牙切齿,「你少得便宜卖乖,你是第一个。」 她幸灾乐祸笑他自找麻烦,非要把人名纹在身上,「下回花言巧语把姑娘骗到手,到时候一脱衣服,人家扫兴走了,多不值啊。」 谢嘉鑫说,「没事,我已经纹一个月了,目前为止,她们都没太扫兴。」 温沐歆错愕地看他,这还不扫兴?「她们图你什么啊,给人下蛊了吧?」 谢嘉鑫凑近她耳侧,语气玩味,「图我活儿好,嘴甜,长得帅。」 见她细细审度的眼神,谢嘉鑫演不下去,气急败坏瞪她,「你还真以为?啊?瞧不起谁呢。」 温沐歆啧啧两声,「渣男的事儿,哪有准。」 她说他纹得太二缺,「你倒是弄个模稜两可点的,下回泡妞还能用得上。」 他一本正经地盯她,要她不准再打哈哈,「温沐歆,我但凡还有心思考虑下回,我根本不会追你,我会直接放你走。」 谢嘉鑫的精神世界构建得向来完整清楚,他无比确定自己的感觉,所以才义无反顾。 温沐歆被他的严肃微微震住,没再开玩笑,别扭地转过脸,不看他。 他不准她逃避,继续说道,「温沐歆,忘记俞清逸没那么难,你只是需要时间。别把伤害当真爱,那是青春期才做的事」 她愣住了。 温沐歆没有过青春期,在失恋这件事上,她始终是一张白纸。 她猝不及防地被拉回关于俞清逸的情绪里,细细品度,心里止不住苦涩。 谢嘉鑫见她沉默,自顾自笑两声,不忍再逼她,「来!我带你转转!你顺便检查检查我把没把你画成裸的」 他带她上了二楼,仍旧是全部打通的大空间,用谢嘉鑫的话说,这里是他精神世界的具象。 「那你的精神世界可够乱的啊。」温沐歆调侃道。 地上凌乱堆放着他从纽约带过来的各种雕塑作品,大部分雕塑都没有形状,混沌一片。 墙上贴满各种各样的相片,他好像很喜欢捕捉光影。 突然间,温沐歆发现墙上的某片区域,集中贴着数十张她不同角度的照片,「这都是什么时候拍的?」 「每次见你的时候,都会拍」 温沐歆说,「我怎么不知道」 谢嘉鑫咬牙切齿,「因为每次见面,你不是还没看到我,就是看到以后忙着躲我」 她笑着打量这些照片,调侃他真的很像变态。 「我这拍来都有用的」 温沐歆拖长音调哦一声,有什么用啊。 谢嘉鑫带她去了三楼,最后一层,是他的卧室。 他床头摆放着一个已经完成的泥塑雕像,是栩栩如生的她。 温沐歆觉得这场景诡异到惊悚,忍不住抖抖肩膀,「你不觉着慎得慌?」 谢嘉鑫沉声道,「我要是天天能摸到真的,我他妈还至于捏个假的?」 温沐歆实在不忍心再看,别过脸,「你好歹捏个全身的,捏个头摆那,吓死人。」 他半是认真,半是煳弄,在她耳畔说,「没摸过真人,全身的不好捏,要不你让我摸摸?」 她懒得搭理他犯浑,问他为什么学雕塑。 「爱玩泥巴呗」 温沐歆惊讶道,「就因为这个?」 谢嘉鑫模仿她夸张的语气,说,「对啊,千金难买我乐意啊。」 她垂眸看向他的手,戴着几个银色戒指,她指了指,「这些,你雕塑的时候要摘吗」 谢嘉鑫嬉皮笑脸说当然要摘,「不然我宝贝脸上都是坑,多难看啊。」他满口胡诌。 温沐歆脑海中静静回想这两天他对她说过的所有话,不禁产生一个念头。 谢嘉鑫是极其骄傲的人,骄傲到连才华,都随意挥霍。 她莫名理解了谢嘉鑫开的场子为何永远红火。人都喜欢追光,他的灵魂太耀眼了。 温沐歆笑了笑,难得夸赞说,「谢嘉鑫,你真的很有意思」 他眼睛眯起来,「我这么有意思,是不是得多跟我约会,下周带你去打壁球怎么样?」 温沐歆冷睇两眼他颠倒众生的脸蛋,心说这人真是想得比长得还美。 她说,「你可别忘了,这周末过完,接下来两个月,你要再敢来烦我,我让安瑶断你腿。」 谢嘉鑫脸垮下来,「宝贝,要不要这么狠心啊,你这周末不是挺开心的?」 温沐歆笑得无赖,「来都来了,我为什么要不开心,给自己找不痛快。」 其实那天真的算愉快,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愉快和快乐,是截然不同的。 她的快乐,被另一个人云淡风轻地带走了。 第 26 章 周末结束后,谢嘉鑫信守承诺,没有再去甘华打扰她,温沐歆上班族的生活,终于恢復宁静。 但他常用简讯骚扰,说想她,想见她,想跟她约会。 第47页 温沐歆从不回復他。 其实跟谢嘉鑫在一起的那个周末,她很舒适,像在同另一个自己对话。但她知道谢嘉鑫要的,不是做她的挚友知己,他要的,她还没有做好给的准备。 换句话说,温沐歆根本给不了,她脑海里闪过俞清逸清清浅浅的笑容,心一抽一抽的痛。 俞清逸近来为北美地皮,争得腥风血雨,对方是硬骨头,胶着足足四十天,才啃下这块肉。 大局已定,北美版图,他为俞家插上一面大旗。 回北京后,俞章基在四季包场为他庆功,请来圈内各路朋友。 俞章基一生战绩无数,按说这一笔实在微不足道,可却为俞清逸办得轰轰烈烈,圈里人敏锐嗅到俞家的风向。 ——少主登台,俞家要变天了。 圈里见风使舵,俞清逸耳边恭维自然不少,按说该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他胸中居然是失意。 「怎么俞总,大钱到手,不高兴?」姜湾见他沉默,笑着打趣。 俞清逸长指捏着杯,神容淡漠着晃酒,「你跟成雯吵架,都怎么哄」 姜湾微扶眼镜,调侃他,「怪不得生意场势如破竹,原来俞总情场不顺啊」 姜湾说,「我们简单,她要什么就给,哪不满意就改」,可温沐歆要的,俞清逸哪能给的起。 俞清逸点点头,算听进去,仰头把酒干掉,捞起外套准备走。 姜湾忙拦,「你上哪啊,林曲杨还没来呢」 俞清逸看眼北京时间,晚上十点,「你说呢」 姜湾眼神肃穆,声线微凉,提醒他,「适可而止,俞乔逼得紧,这时候不能栽女人」 俞清逸淡淡地笑,「知道」,他说完抓起外套,消失在香槟泡沫堆起的衣香鬓影中。 他给她发条消息过去,俞清逸怔怔地看眼手机,才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俞清逸去了银泰中心。 时隔四十天,他再次刷开这间房,室内一片昏暗,萧条的过分。 她发泄时留下的狼藉,早已被抹去,地毯和沙发焕然一新,但配色款式都同之前一样。 像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们有过很好的时候,在这间房里笑笑闹闹,但他从没有陪她在这里一起入睡,一起醒来。 俞清逸觉着胸中闷口气,怎么也不散。 这口气闷到第二天中午,他耐心告竭,去甘华找她。 大堂接待要他名片,俞清逸一愣,这东西,他从来就没有。 康哲全在西班牙搞访问,隔着六小时的时差,被俞清逸十几个电话吵醒,把他弄进公司。 温沐歆拿午餐回工位时,募得怔住。 俞清逸倚在她办公桌,长腿点地,神情自若,读她报告。 即便同事大多去午餐,办公室相对冷清,探究目光仍然有那么几道。 她转身想走,身后人闲闲叫住她,「午饭吃什么」 温沐歆更想加快脚步,结果被扣住手腕,拉回办公桌。 这是工作场所,就算他疯,她也不会陪他疯,温沐歆挣开他手,「你怎么来这」 她说完立刻回神,他怎么不能来,他要高兴,明儿把甘华剷平,也没人管得着,温沐歆苦笑。 俞清逸柔柔地摩挲她腕骨,春风一笑,「想你」 这个笑让温沐歆领悟许多。 有一种人,你不要费力去怨,到头来,只会证明自己软弱。 俞清逸拎起她案头一篇报告,笑着问,「这股价现在多少」 那上头写得明明白白,他问什么问,温沐歆烦躁,「干嘛」 俞清逸嬉皮笑脸讨好她,「你不是说这公司好?我买十个点」 他就这么杵在她工位,人来人往,比谢嘉鑫还夸张,她真没脸混,温沐歆蹙眉撵他,「赶紧走」 俞清逸像没听到似的,放下报告,打开她的餐盒,语气心疼着犯浑。 「心肝,你中午就吃这么点?你们公司福利也太差了,老闆真招人恨」 温沐歆没忍住,笑了。 俞清逸的话讲得出格,附近工区的同事,频频往这边投视线。 她回神后无地自容,扔下他,直接往里面的茶水间走。 俞清逸施施然跟上她,在她经过康哲全的办公室时,趁人不备,把人推了进去。 康哲全不常在甘华办公,办公室里没紧要的东西,门都不锁。 俞清逸靠在门板,把她揽进怀里,紧紧环抱。 温沐歆知道自己挣不脱,她也不捨得挣,但语气兇狠着,「你到底想干嘛」 俞清逸将她髮丝悉数勾到耳后,咬她耳廓,「不是说过了,想你」 那天是秋分,太阳再次回到赤道,距离他们的初吻,已经过去两季。 温沐歆沉默不语,多说多错,她不想泄露纠葛。 她真的没有办法装傻,她清楚的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分开的。 温沐歆激烈地斗争着,最后重重地嘆口气,「俞清逸,你走吧」 俞清逸松开她的瞬间,温沐歆感觉自己的心掉落至谷底,她做了对的事,但她不快乐。 她知道,以他对她的程度,不会接二连三的挽留,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没想到,俞清逸只是松开她,但没有走。 俞清逸牵着她,拉张椅子自己坐下,然后圈她膝弯,把人揽到胸前,抬脸看她,万般柔情。 第48页 初秋乱穿衣的季节,她还穿着半裙,下面白嫩一双腿,被甘华冷气吹得冰凉。 俞清逸手臂箍着她膝弯,柔声细语问,「怎么不把空调调高点?」 温沐歆凉声道,「空调是大家的,冷的人可以多穿,热的人没法脱,俞总不知道吗」 他突然没顺她话茬,逗弄着眯起眼,在她腿上捏一把,「不太知道,没上过班」 温沐歆觉得自己无比的可笑,连他插科打诨,她的毛孔都兴奋地张开,喧嚣着说欢迎。 她狠狠心,撕破他故意掩饰的平和,「俞清逸,咱们已经没关系了,你这样不合适」 他手背贴上她的腿,滑蹭两下,嗓音沉得好听,「怎么没关系,你不是我女朋友么」 俞清逸讲话向来严谨,这个称唿用给她,是头一回。 他在回答一月前她问他的问题。 温沐歆扯两下嘴角,瞧不起自己竟然受用。但她脑子仍是清醒的,讥笑问他,「不知道俞总说的是哪种女朋友,进门脱衣服,出门不认识的那种?」 他掌心顺着她的腿往上摸,答非所问,「穿打底了?怎么这么乖,嗯?」 温沐歆冷笑两声。避重就轻,他最擅长。 她勐地挣开他,要走。 俞清逸终究没捨得再逗她,把人拉回来,温沐歆扑在他椅子里,眼眸尽盛着他的笑。 他清浅吻她一口,「沐沐,气性别总这么大,有话不能让我慢慢讲?」 他吻得清淡,温沐歆却觉得胸腔都在震动,她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像要给他定罪。 她穿着裙子,腿分不太开,俞清逸把她侧抱在身上,搂着。 他隐隐约约觉着这姿势别扭,俞清逸抱她起身,把人放到椅子上,自己欺压上来。 还是不太对。他示意她站起来。 温沐歆被他折腾得不耐烦,蹙眉道,「你到底干什么」 俞清逸好整以暇说,「我这不是想给自己找个认错应该有的姿态?」 他一米九,两人贴在一起时,只要他想,随时是压倒性的。 来回折腾好几轮,最终温沐歆平坐在椅子上,俞清逸半蹲在她腿边,握起了她的手。 他拇指缓缓摩挲她的手背,「甘华的事,不是刻意要瞒你」 他们那种人,从不向任何人主动交代底细,这对他们来说百害无一利,温沐歆懂。 「俞清逸,最开始你不想说,我理解,我只是觉得你后来」,你后来为什么不说呢。 他的手还是那样凉,但把温沐歆的手搓热了,搓出一层汗。 俞清逸柔声开口,「后来是怕你生气」,他调侃她,「你这气性,知道以后还不把房子掀了?」 他知道,掀汤算客气的。 温沐歆眉眼锋利上挑,瞪他,「你还有理了?」 他站起身吻她,「我没理,理都归你」,俞清逸品尝她的滋味,笑,「但你得归我」 温沐歆在他好听的情话和动情的热吻里将近迷失,她气喘吁吁推开他,「那天在包厢里,你为什么跟我装不熟。」这是她真正在意的,他为什么不想认她。 她对答案有多么渴求,俞清逸就有多么想告诉她实话,可他不能。 他只能任由她怨恨,「沐沐,此一时彼一时,懂吗」 听着他的话,温沐歆心情无比的复杂,心酸,雀跃,质疑,情绪汹涌地折磨她。 心酸他们过去什么都不算,雀跃他们现在终于算了,质疑他们还能算多久。 这种靠她的质问和分离逼出来的决心,能有多长久,此一时彼一时,又有多少分别。 温沐歆认命般合上眼,他的感情已经捧出来了,说就这些,问她要不要。 她可以嫌少,她可以不接受,她可以拿过来甩他脸上,让他收回去,只要她有骨气。 问题是,她真的有骨气吗。温沐歆活到二十五岁,终于领悟到一个道理。 ——爱不是好东西,爱会让人软弱。 俞清逸见她沉默,重新吻上她,一下一下地咬她唇瓣,笑着说,「问你话呢,懂了没有」 他绕两圈她的髮丝,顺摸到发梢,温沐歆唿吸乱了乱,嘴硬,「不懂」 「不懂?」俞清逸笑着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换自己坐,他拍拍腿,要她坐。 温沐歆僵着不动,他挑挑唇,轻轻一拉,她跌进他怀里。 俞清逸含了含她耳垂,哑声道,「下次,无论在哪见到我,直接过来,这样坐腿上,这回懂不懂?」 无论在哪。 他给了承诺。 真假暂不论,承诺总是好听的,温沐歆控制不住自己,笑了。 「开心了?」俞清逸笑着问她,在她耳边呵痒。 温沐歆喉咙里不间断地逸出好听的笑,但还是摇头。 俞清逸蹭她鼻尖,笑着哄,「还不开心?那要怎么才开心?你来说,我来办,嗯?」 他来回同她缠闹,温沐歆不讲话,不点头,只是笑眼弯弯,盛着他的模样。 好半会,俞清逸喃喃一声,「你就作吧」,他吻住她,拉开了她半裙的拉链。 温沐歆像是突然清醒似的,敛起笑意,推开他胸膛,抬头看表,十二点十五,「我得回工位了」 午休就快结束,蒋桓从不迟到,估计再有十来分钟就会到办公室。 俞清逸像没听到一样,来回摆弄她半裙的拉链,逗她,「不是不开心吗,咱们一起开心开心?」 第49页 温沐歆狠狠捶一下他肩膀,要他别胡闹,她想起什么似的,问,「蒋桓知道吗」 这半年她讲话渐渐染上他的习惯,喜欢没头没尾,但俞清逸从来都听得懂。 他亲她一口,突然有种不顾长幼的顽劣,「我女朋友都刚知道,他凭什么知道啊」 温沐歆捂他嘴巴,她敬重蒋桓,不准他胡说八道,「那你待会出去碰见他想好怎么说了?」 俞清逸舌尖在她掌心舔一下,笑得风流,「我出去干什么?我就坐这,等你下班」 温沐歆眼睛睁大,「你在这浪费功夫干嘛,忙你的去啊」,她知道他时间宝贵。 俞清逸冷笑两声,「还忙?再忙我女朋友都忙没了」 温沐歆眨两下眼睛,不言语,俞清逸玩味地凑近她耳朵,「你是不是真当我聋,嗯?」 她没有当他聋,她知道,俞清逸那种人,到处都有耳朵,只是,她没想到他会在乎。 想到这,温沐歆陷入他们分开时的情绪里,不自觉着低落。 俞清逸捏捏她的脸,「这什么表情?捨不得?要不你给谢嘉鑫打电话,让他来等你?」 温沐歆又不是疯了,忙卖乖揽住他脖颈,「谢嘉鑫是谁呀,我不认识,不过听名字像大帅哥哎」 她这乖卖的,张弛有度,俞清逸又好受,又不好受,心里被她搞得像猫抓。 他抵抵后槽牙,嗤笑,「我看你明天不用上班了」 温沐歆目光警觉,「你不会要公报私仇吧」 俞清逸笑着说,「哪至于,不让你上班的方法有很多」,他玩味地吻她,「下不来床不就行?」 温沐歆松开他脖子,躲瘟疫一样,拉开办公室的门,落荒而逃。 俞清逸仰靠在椅子里,沖她背影笑,笑完随意从办公桌上扯过一张报告,翻着打发时间。 报告是两个月前的,他无趣地挑挑唇,康哲全这是多久没来办公室了? 第 27 章 温沐歆回到工位时,她工区附近有两三个同事,意味探究地看她一眼。 他们中午回来得早,离她座位又近,自然看到了她同俞清逸的拉扯,但谁也不敢问。 如果刚刚纠缠她的是谢嘉鑫,想必他们会蜂拥而上,刨根问底。 谢嘉鑫像明星,人群喜欢他,追随他,想为他欢唿吶喊。 俞清逸则不然,任是他满城闹风雨,街头巷尾,恐怕也是鸦雀无声。 华与贵,爱与敬,他与他,皆是天差地别的。 当天温沐歆为躲避同事的目光,故意加班到很晚,她的手机始终没响,俞清逸耐心十足,没催。 等她这片工区的人走完,已经是晚上九点,温沐歆按开手机,给俞清逸发简讯,要他出来。 简讯发出去两三条,他始终未回復。 康哲全的办公室靠里,他下午如果走掉,她一定会看到。 他没走,当然只剩下玩手机一件事能做,可简讯又不回,这是干什么呢。 温沐歆扣下手机,起身,去康哲全办公室找他。 推开门,房间没开灯,办公桌上他的手机屏幕闪着蓝光,亮着她刚发过去的简讯。 借着这点幽光,她看到办公桌后,坐在椅子里熟睡的俞清逸。 他睡觉的姿态,比醒着的时候还要端正,长腿交叠,胳膊肘撑在椅子把手,拳抵着额头。 这是温沐歆第一次见到他熟睡的样子。 他们一起躺过许多夜晚,多是他把她哄睡,再睁开眼,他已经不在。 即使去维尔京度假那几天,她深夜醒来,仍然觉着他唿吸很浅,像是半梦半醒。 温沐歆没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不讲话,不动作,小心翼翼地蹲着,只为看一个人睡觉。 半分钟过去,俞清逸的手机灭掉,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温沐歆摸索出自己的手机,没敢开手电筒,怕强光吵醒他。 她把手机屏幕扣在怀里,按亮,借着那透出的一点点稀薄光,看他。 他熟睡时没有表情,嘴角微微下凛,有种不怒自威的漠然。 温沐歆在脑海中为他填补上笑容,他笑起来总是清俊柔和,把五官都添上颜色。 她蹲在他面前,回想他白天对她说的话,笑了。平和又释然。 她不想再纠结那些话的真假,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有解释,有挽留,有允诺,该给的都给了。南墙,她甘愿为他撞一回。她没撞过,所以有孤勇,所以不怕痛。 温沐歆手臂抱住膝盖,下巴撑在手臂上,看他。 俞清逸,为什么会是你呢?是缘分,还是劫数。 她蹲得有点麻,扶住膝盖想起身,温沐歆小腿脱力,又穿着高跟鞋,瞬间失去平衡。 咚一声,她跌在地上。 俞清逸醒了。 人刚睡醒时有些迟钝,面前的景象更是超现实主义,让他以为在做梦。 她跌坐在他面前,露着白腻一双腿,怀里好像有捧星光,在亮。 他睡久,嗓子有点哑,「沐沐?」语气温柔,像在试探她是不是真的,像怕吵醒美梦。 夜晚太安静,太温柔,温沐歆明明不在梦里,却也不知身在何处,「嗯?」轻轻应了他一声。 俞清逸像是醒,像是没醒,没有去拉她,他仍保持着熟睡时的姿势,撑着头看她,问,「什么在亮?」这句话问完的瞬间,他彻底醒了。 第50页 俞清逸笑了笑,站起来,熟睡令他动作迟缓,他拉她起身,「怎么坐地上,不凉?」 温沐歆腿仍是麻的,使不上力,只能把重量渡给他,倚靠在他胸膛。 俞清逸把她搂在椅子里,下巴搁在她肩窝,「几点了」 「九点十五」,她扫眼屏幕,「你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以为他会说不知道,没想到俞清逸说,「大概五点吧」 他长腿稍稍蹬地,椅子滑到窗边,俞清逸拉开了窗帘。 落地窗外,是北京cbd不眠的灯光。 房间从彻黑,变成了昏暗。 温沐歆这才知道,他不是不小心睡着,而是有意为之。睡之前,还拉上了窗帘。 她同他共赏北京的夜景,眼眸里盛着城市灯火的晶亮,轻轻说,「想睡觉,怎么不回家」 俞清逸轻轻摩挲她的大臂外侧,「等你一起」 很温馨的一句话,温沐歆心里暖流一涌,「你今天一直在这,没关系吗」 他疲惫地重新闭上眼,「没关系」 俞清逸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在北美,他心里全是事,可能那些事里面也有她。所以今天见到她,他的倦意空前汹涌。等她下班是真心,没有精力再忙,也是真心。 他感受着怀里的这个人,那种被千丝万缕拉扯的感觉好像散了散。 俞清逸没睁眼,凭感觉寻到她手指,扣上,「下午都做点什么,蒋桓走了?」 他们许久没有好好沟通,温开水的对话,都显得柔情。 温沐歆轻轻嗯一声,「写了一篇短报告,明早要过会。安一舶给我发过来点新数据,我就更新了一下鼎诚的模型」 俞清逸睁开眼,借着窗外昏暗的光吻她侧颈,「安一舶?他还没辞职?」 温沐歆侧过身看他,语气惊讶,「安一舶要辞职?」 俞清逸就着这个角度吻她唇瓣,安肤性地拍拍她背,意思要她小点声,吵得他脑仁疼。 他不愿打破宁静,讲话很轻,但很低沉,「嗯,上回见面聊,说准备秋天回北京」 上半年鼎诚股价风起云涌,究其缘由,主要是高层权斗。 权斗带来大量的内部清洗,人员流动前所未有。 按说徐诚厚是胜出一方,安一舶又是徐诚厚眼里的红人,本不必请辞。 不过安家向来有大隐隐的智慧,这些事,看得比常人透彻许多。 权力更迭,无非因果循环,总有秋后算帐。 安家对这个小儿子的期待,就像他的名字一般,港口里偏安一泊,远离风浪。 家里人希望他能过太平日子,所以趁还能全身而退,要他立刻抽身。 温沐歆点点头,内心感慨,短短一年光景,一切物是人非。 俞清逸在她脖颈里嗅一口,闲散聊天,「等他回来,估计要诓我请客,你想吃什么」 温沐歆倚在他胸膛,噗嗤一笑,「你请他吃饭,问我干什么?」 他慢条斯理抽她衬衫下摆,咬她耳朵,哑声道,「中午看我女朋友吃太少,心疼」 俞清逸的指尖贴上她的腰,还是那么凉,温沐歆忍着没哆嗦,只是竖了竖汗毛。 他们正对着落地窗,窗外是这座城市璀璨的灯光,像是幕天席地般的刺激。 俞清逸顺着腰往上摸,他在她耳边下流唿气,「中午怎么就吃那么点,嗯?」 她再开口,音调都变了变,「吃太多容易犯困,下午还要盯盘」 俞清逸吻她耳廓,继续问,「吃那么清淡,也是怕犯困?」他粗略扫过她餐盒,不是她口味。 她抖索一下,声音细微着答,「中午人多啊,大家都在买,我懒得排队,就随便买点」 俞清逸动作没停,他有些许动情,嗓音沉哑,「好说,回头我让人在甘华搞个食堂」 温沐歆想到中午他自己骂自己,说公司福利差,她没忍住,扑哧乐了。 其实甘华福利在金融街已经算数一数二的好,餐补一顿有两百。 她音调明明已经婉转,却仍笑着调侃,「搞哪门子食堂,当金丝雀养?」 俞清逸笑说,「我可不就是金丝雀?想见温总一面,全看温总心情」 他手背蹭在她腿上,滑腻一片,腻到他心底,俞清逸沉声道,「怎么不穿丝袜?不冷?」 温沐歆不喜欢束缚性的东西。打底,背心,丝袜,若不是介意场合,她只想能省则省。何况她天生体热,不怕冷。 温沐歆左腿右腿摩擦两下,故意调笑,「你喜欢我穿?」 她学会他那一套了,俞清逸勾勾唇,在她耳侧黯哑道,「我喜欢你就穿给我看?」 其实他不喜欢,她皮肤相当好,摸起来像上好的绸缎,穿什么都打折扣。 温沐歆咯咯笑,「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说我听听,我看看能不能办」,模仿他的语气讲话。 俞清逸已经挺久没碰过她,这话题聊得他越来越渴,他拍拍她,要她起身,「回去告诉你」 回程路上,温沐歆始终想像着,回到她撕心裂肺的案发现场,心中会不会有一瞬间的别扭。 没想到俞清逸没给她机会,仍然是柏悦,但他换了一间更大的套房,将近两百平。 温沐歆被他抵在门板上热吻,气喘吁吁问他,「之前那间你退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他真的做好了离开她的准备。 第51页 俞清逸重新吻上她,手在她身上四处游移,「开什么玩笑」 他唇舌勾缠,含混不清给她解释,「那间我们两个住,有点小」,说以后准备常来这陪她睡。 温沐歆脑子嗡一声,勾住他脖颈,热切地回应,「那今晚呢,还回去吗」 俞清逸笑了笑,拍拍她的臀,黯声暗示,「你说呢」 那晚温沐歆大滴大滴的汗往下流,起初他身上的汗是她的,后来也许是他自己的。 他们最终在热汗里紧紧相拥,温沐歆死死缠着他的腰,不准他走。 俞清逸无奈地哄,「我不走啊,我洗个澡,行不行」 她累得神游太虚,半梦半醒拒绝他的提议,「不行」 他最后无可奈何地笑两声,躺下来,吻她尽是密汗的额头,「好,不行,你睡」 温沐歆再醒来的时候,本能地摸索床侧,已经空了。她剎那清醒,扫眼床头座钟,六点半。 她心头一沉,他还是走了。 温沐歆裹上浴衣起床,准备进浴室沖凉,但莫名其妙的,顿住。 她走去了餐厅。 俞清逸倚靠在餐桌旁,喝牛奶。他见她出来,柔柔地笑,「醒了?」 多年以后,温沐歆每每回忆北京的朝阳。 她想到的,永远不是天际线上远远一轮柔光,而是俞清逸背对着窗,姿容风流着,对她笑。 第 28 章 温沐歆清早在俞清逸房间简单洗漱,吃完早餐,蹑手蹑脚地跑回了楼下自己的公寓。 「回来了?」安瑶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她,昭示山雨欲来。 温沐歆左顾右盼,手不知往哪里放,答非所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安瑶呵笑两声。避重就轻?俞清逸那套,她倒是学个十成十。 安瑶心底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可奈何,「温沐歆,你真想好了?」道理谁都明白,无需再讲。 温沐歆不答,只嬉皮笑脸,跑去沙发,「你干嘛这么严肃呀,兴许我是出去跟谢嘉鑫鬼混了呢」 看来真想好了,安瑶劝不动,更不好强劝,干脆跟她一样没皮没脸。 她浮浪说,「小温温,撞枪口了不是,昨晚跟谢嘉鑫鬼混的是我」 安瑶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你光荣事迹了,祝你好运」 温沐歆愣愣神,像不相信似的,按亮手机,很安静,没有半条谢嘉鑫的简讯。 安瑶明显会读她心思,「别看了,他难受得要死,哪有心情兴师问罪」 温沐歆静坐在沙发里,好半晌,给谢嘉鑫发去条简讯,「这周六见个面?」 他值得一个庄重的拒绝。 谢嘉鑫的回覆很平静,没有赌气说没时间,只是问她周日可不可以,说周六忙。 那会已经快十一,国庆假期调休,周日温沐歆要上班,她说,「那周日晚上?」 「好」 周日为方便温沐歆,他们约在柏悦楼上的餐厅。 这里本可以俯瞰整个北京,但白天下了一场雨,夜晚大雾不散。 放眼窗外,乌黑混沌一片,可惜了好景色。 温沐歆迈进餐厅,环顾四周,竟没找到谢嘉鑫,直到他站起身,向她招了招手。 她愣住了。 他染了黑髮,毫无辨识地隐没在人群中。 今晚可惜的,不止是窗外的好景色。 她攥了攥包带,僵硬地扯扯嘴角,向他走去。 谢嘉鑫为她拉开椅子,坐下的瞬间,温沐歆强开玩笑,「头髮回归本色了?」 他没有回答,安静地坐回她对面,沉默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谢嘉鑫意兴阑珊地笑,「温沐歆,你真的不了解我」 他掏出手机,随手翻出一张照片,隔着餐桌,递给她。 温沐歆一眼就认出了他,即使没有那头红髮,在纯白人的队伍里,他仍旧分外显眼。 高中冰球队的合照。 谢嘉鑫穿着蓝白相间的队服,左手抱着头盔,右手勾着旁边人的脖颈,灿烂不羁地笑。 头髮是浅茶色的,他真正的发色。 温沐歆握着手机,笑了,「谢嘉鑫,你说的对,我真的不了解你」 谢嘉鑫抿口餐前酒,「嗯,你不但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你自己」 他说她选择俞清逸的这个决定,比她坐在那栋办公大楼里办公还要令他难以费解。 温沐歆撑着下巴,看谢嘉鑫。他向来笃定,甚至笃定到跋扈,如今眼里却有丝茫然。 毫无徵兆的,她想到了遇见俞清逸前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爱真的不是好东西,爱会让人割让自我。 她清楚他是多么骄傲的人。 曾经他的骄傲,让他可以罔顾规则,明知她身有所属,依然巧取豪夺。 如今他的骄傲,却让他低进尘埃,让他怀疑自己,怀疑她,怀疑世界。 温沐歆叠起餐巾,认真说,「谢嘉鑫,抱歉」 谢嘉鑫看着窗外的混沌,淡淡道,「温沐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你自己」 他缓缓偏过头,同她对视,说她混淆了征服欲和爱。 温沐歆歪头打量他,看他的笃定好像回来点,她心情莫名变好,有了胡搅蛮缠的兴致。 「对,我就混淆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第52页 谢嘉鑫朗声大笑,挑眉逗她,「宝贝,我还能把你怎么着啊」 紧接他收敛浮浪,自嘲着笑,「你偏要吃他的亏,我有什么办法」 已经放下的东西,重新拿起来,会变得无比坚定,温沐歆对俞清逸,亦如此。 谢嘉鑫知道,无论再做什么,都无法动摇她的心意。 他不认为自己输给了俞清逸,但他确实输给了温沐歆。 谢嘉鑫抬手唤来服务生,示意可以传菜。 温沐歆错愕道,「你已经点完了?我们俩的?」都没问问她意见? 谢嘉鑫后靠在椅背上,眯眼看她,「不好意思宝贝,我在失恋,麻烦你照顾我的情绪」 那顿饭,他们难得平和的,坐在一起,聊了很多。 她知道了许多他的事。 谢嘉鑫祖上是广东人,他在家里同爷爷奶奶讲粤语。 他父母相识在拉斯维加斯的一间赌场,是一见钟情,后来在纽约结婚,生下了他。 谢嘉鑫母亲是比利时人,他幼年在布鲁塞尔生活过,法语讲得不错。 他脖颈上的纹身,是鑫字的艺术变体,鑫,是谢嘉鑫会写的第一个中国字。 谢家重视中国文化,十二岁那年,他被送回北京读书,因此练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初中结束后,他离开中国,去到温哥华读高中,不要命一样,打了几年冰球。 在冰球队摸爬滚打,掉牙流血玩命折腾自己,谢嘉鑫终于厌倦了身体层面的碰撞。 于是大学决定回到纽约,攻读视觉艺术,学习雕塑。 毕业后,适逢谢家计划开拓亚洲市场,他作为一张白纸,顺理成章被选中,替谢家淌路试水。 「然后,我就回了北京,然后,我就遇到你,然后,老子他妈就失恋了」 谢嘉鑫咬牙切齿,越想越不忿,仰头把酒干了。 温沐歆扑哧笑出来,托着腮看眼前这个人,他不该被感情被束缚,他该一生浪荡自由。 那顿饭,是温沐歆买的单。 分别前,初秋深夜,萧条街边,谢嘉鑫紧紧地拥住她,声音有不自觉地颤抖,「温沐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早出现的那个,会不会不一样」 温沐歆犹豫许久,终究没有回拥他,她只是深嘆口气,「也许吧」 「懂了」 谢嘉鑫放开她,笑了,他吊儿郎当一步一步倒着走,离她越来越远。 就在她转身的时刻,「essie!」远处一声张扬的唿唤,划破夜空。 她缓缓偏过头,谢嘉鑫修长身量,融在月色里,显得落拓。 他高举自己的手机,沖她晃了晃,放荡不羁地笑,「call me when you breakup!」(分手记得打给我) 温沐歆笑着点点头,挥了挥手。 彼此都知道,她不会打给他,但这样,会让离别没那么沉重。 温沐歆迟迟未上楼,她倚在楼下,整理情绪。不是遗憾,而是他身上有她自己。 此刻手机震动,俞清逸向来耐心,但今晚破天荒的,催她了。 温沐歆攥着手机,上楼。 俞清逸最近常来柏悦,一周七天,三四天陪她睡,俨然把柏悦当个正经落脚处。 他已经沖完澡,头髮湿着,牵她进门,未等出玄关,俞清逸耐不住,吻她。 他吻得很细緻,很慢,像检查,温沐歆没忍住,咯咯笑出来。 「笑什么,嗯?」俞清逸捧着她的脸,蹭她鼻尖,同她闹。 温沐歆知道俞清逸面子贵,脸不能说打就打,她没点破,只狡黠看他,「你说呢」 俞清逸又气又笑,在她腰上捏一把,呵她的痒,「你真是长本事了」 温沐歆痒得受不住,连连笑着躲,一熘烟儿跑去洗漱。 短短几天而已,洗手檯面上,她的眉笔,他的剃鬚刀,她的面霜,他的须后水,零零散散,勾缠在一块。 好像是一种新的生活。 温沐歆勾勾唇,她解下头绳,顽飒着甩两下发,推门进浴室。 扳开淋浴,水柱大雨般倾盆,酣畅的热水浇在她身上,让她全身的毛孔都张开。 温沐歆仰面闭眼,抹把脸,耳边是水珠是溅落在瓷砖上的哗啦声,鼻腔里浓湿的雾。 猝不及防地,她腰间被揽紧了,温沐歆没睁眼,全当感受梦境。 她在旖旎里,闭眼笑着问,「你不是洗过,进来做什么」 俞清逸手掌垫在她后脑,把她推上墙,深吻上她,「你说呢」 离开热水,理石墙面夺取她的温度,温沐歆皮肤战慄,她睁开眼,本能往他怀里依靠。 俞清逸身位转换,自己贴上墙面,垫在她身后,把人重新抱在怀里,「还冷么」 温沐歆完全被身后人控制,本能点头,然后又摇头,大脑一片空白。 俞清逸见她六神无主,不由低笑,热气悉数灌进她耳道,「到底冷还是不冷?」 温沐歆禁不起这样撩拨,于是又起一层战慄。 他撑开了她。 俞清逸呵痒她下巴,撸猫一般,无限缱绻着安抚,「再分开点,嗯?」 温沐歆呜咽着,意识飘渺,面前的水帘朦胧模煳,让她看不清楚。 疾风骤雨,她双腿虚浮无力,本能往下滑。 俞清逸把手从她脖颈处挪开,大手横揽住她腰,免她继续往下。 第53页 浪越拍越强,她快到极限,已经站不太住,央求,「俞清逸,咱们出去,好不好」 他含了含她耳垂,「看你表现」 她眼神迷濛着,讲话唿吸不稳得厉害,好像不会思考,「……什么?」 俞清逸紧紧箍住她腰,笑着在她耳侧说,「哄我两句,就出去」 情热沖刷下,温沐歆像是回到刚认识他的时候,心直口快,不懂掩饰,「……你是不是吃醋了」 俞清逸捨不得太折腾她,点到为止地撤出来,「你说呢」 最后他把人抵在浴室墙上,用身体把她圈得严严实实,笑着说,「卖个乖,就放你走」 热气蒸得温沐歆皮肤白里透红,她睫毛湿漉漉的,眨着眼睛,狡黠看他,不讲话。 她真是越惯架子越大,俞清逸笑着抵她额头,「又不着急出去了?」 温沐歆想到刚才被他折腾得直告饶,脸色变了变,别过脸不看他。 俞清逸捏起她下巴,把人转过来,亲一口,「欠收拾」,还是放她走了。 温沐歆倚在洗手台上,擦头髮,看他。 俞清逸整理自己的顺序很奇怪,出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穿衣服,而是戴手錶。 錶带扣好,他才扯来浴衣,慢条斯理地往身上穿。 温沐歆的视线再次落在那块全钻的鹦鹉螺。 它明明同俞清逸的气质格格不入,却又像他身体的一部分,诡异得融为一体。 第 29 章 安一舶辞职,是在十月,适逢国庆假期,温沐歆难得清闲,跑去安一舶的饭局凑热闹。 俞清逸言出必行,按照她的喜好,安排了一顿饭,饭局摆在国贸附近那家川菜。 那家川菜馆走市井路线,没有包厢,全是散台,人间烟火,熙熙攘攘。 温沐歆推门进去时,三个矜贵姿派的男人,清清寂寂地谈话,坐在用餐的食客里,显得压迫。 她神色一僵,心不自觉就提起来。俞清逸没告诉她,这顿饭有姜湾和林曲杨。 让她稍稍放下心的是安一舶,他笑得热切灿烂,站起来沖她来回挥手,「沐歆!」 温沐歆收拾出一个笑容,迎上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未等安一舶讲话,俞清逸起身牵过她,不正经地搂怀里,拍她后腰,「慢死了」 俞清逸近来在她面前变成个有情绪的人,会吃醋,会催促,会不耐烦。 但温沐歆觉得,其实那些情绪,同真实二字,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哄她开心而已。 他们都很擅长演戏,比如姜湾,明明夜店里像不认得她,眼下却温文儒雅着笑,说好久不见。 温沐歆段位自是不如他们,但终日耳濡目染,竟然开始能有来有回,浅浅笑着,对姜湾点头。 整顿饭俞清逸他们像是陪客,安静地用餐,听安一舶热络地同温沐歆聊天。 俞清逸细緻地给她挑鱼刺,挑完放在她碗里,他的速度不缓不急,等她咽完,再放一块新的。 有时温沐歆同安一舶讲话专注,好半天都不往嘴里送,他也不催,耐心十足地等。 温沐歆对这些习以为常,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神色,神态自若被他照拂着。 林曲杨清眸他们打量这般互动,神色不明地看俞清逸一眼,置身事外般审视。 温沐歆未觉察林曲杨的波澜,始终看向安一舶的眼底,问他回北京准备在哪就职。 安一舶吃辣爱出汗,抽出纸巾擦前额,「哎呀,我暂时没考虑再找工作啦,先休息一阵吧」 一般不需要承担接班重任的二代们,都会培养些个人爱好,顺便发展成事业。 安一舶爱好虽有,但为人中规中矩,毕业后,在香港老老实实上了几年班。 此番回北京,安家不再支持他活跃在资本圈,希望他能自己做点营生。 北京同香港不一样,即使安一舶不重要,但他终究姓安,终究是安家的立场。 他待在风口浪尖,不方便。安一舶很理解,所以准备另谋出路。 他咽下一大口凉茶解辣,同温沐歆讲,说打算尝试点新鲜事物。「沐歆,你说我应该做点什么好呀。前段时间我有朋友开了间夜店,找我入股呢,我还在犹豫着……沐歆,你说我要不要投呀」 温沐歆猜到他说的朋友是谢嘉鑫,神色不由一僵。 安一舶远在香港,前阵子闹得天翻地覆那一遭,他不知道。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林姜二人神态皆自若,像没听到。 俞清逸更是眼皮都未抬,专心拨弄一块鱼肉。 温沐歆扯扯嘴角,「夜店水深,我不是很懂,你可以问问安瑶」,她说她很清楚里面的门道。 安一舶拍拍脑门,「哎呦,我差点把这茬儿忘啦,行行行,我回头问问她」 温沐歆聊这话题始终提着口气,好在安一舶话密,扯着扯着就远。 山南海北侃上一大圈,不知不觉就回到老生常谈,聊车。 温沐歆提起了自己在hz的新角色。 安一舶眼睛都睁大,惊讶道:「宣传兼职哦!什么时候的事哇?感觉怎么样?」 俞清逸也是头回听说这事,淡淡看她一眼。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不是她第一个说心事的人。 温沐歆笑着回答安一舶:「快两个月了,感觉……还好?队里的同事都不错,工作内容蛮有趣的」 第54页 安一舶给她把凉茶倒满,又把自己的满上,笑呵呵祝贺她,「沐歆,好事得干一杯呀」 温沐歆眼睛笑眯成月牙,说好呀。她举起杯,神色跟安一舶同样灿烂,两个杯在一处碰了碰。 饭桌只要有安一舶在,从来是喜气洋洋,温沐歆挽着俞清逸出餐厅时,嘴角仍然挂在耳朵上。 时节已过中秋,夜风拂在她的面,让她联想起俞清逸的掌心,那种淡淡的凉。想到这,她更加挽紧俞清逸的手臂,笑闹着靠在他肩头,说要走回去,消消食。 俞清逸今天难得没有应酬,出来穿着随性,白色薄毛衣,柔和清俊,无棱无角。 她又在假期里,穿衣打扮都按照本性来,白色t恤外面,是件黑色机车夹克,踩着双马丁靴。 两人挨靠在一块,像是大学校园里,法律系的系草和啦啦队的队长。 一清稳,一辣张,毫不相关,又莫名登对。让人分不清,是美好着别扭,还是别扭着美好。 微风吹过,马路旁金黄落叶,被吹得懒懒散散翻滚两转,乏力地躺在地上。 两人牵手走在街头,默契地没有踩上去,绕开了秋天最后一点遗蹟。 温沐歆走得很慢,脑海细细回想,发觉他们从未有这样的时刻,融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 他们极少细细感受北京,永远是隔着车玻璃,隔着落地窗,冰冷无情的匆匆看几眼。 温沐歆闭上眼试图回忆这座城市,脑海里没有什么画面,大多是俞清逸,清淡的笑。 她闭眼时步速更慢,慢到俞清逸扭头看她,她睫毛微微扇动,嘴角浅浅勾着。 他笑了笑,吻她。 他们拥吻在人行道中央,有三五行人,或匆匆掠过,或频频回头,做见证,做观众。 温沐歆像是发现新快乐的孩子,整趟回程,乐此不疲地同他玩闹,一下又一下地亲他。 走到柏悦楼下时,俞清逸的唇色竟然是红润的,她拉他要进门,俞清逸微微后缩一瞬。 他笑着哄她,「上去吧,我还有点事」 温沐歆看着他温软的白毛衣,不像是要去应酬,那句你有什么事,几乎要脱口而出。 最终还是没有问。 温沐歆点点头,转身进门。 她的确渴望他的世界,但她不想硬闯。 俞清逸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他抬手拦辆出租,去了医院。 徐桦的诊室在三楼,原木色装修,扑面而来的温馨感,与之鲜明对比的,是他的扑克脸。 扑克脸抬手看表:「俞清逸,你迟到了三十分钟,是不是下次复诊,你直接准备不来了」 俞清逸吊儿郎当拖过来椅子坐,嬉皮笑脸,「哪敢」 徐桦把文件夹展在桌上,抽出俞清逸的记录,翻到最新一页。 他拧开钢笔,面色平静地问询,「最近感觉怎么样」 徐桦桌面上有个牛顿摆,俞清逸拎起一个铁珠,啪地松手,眼眸专注地观察碰撞,「还不错」 还不错是什么,徐桦只得把问题细化,「这段时间平静吗,有兴奋感吗,快乐过吗」 俞清逸松散地靠上椅背,玩味地沖他一挑眉,「徐医生说的是——哪种快乐?」 徐桦没理会他插科打诨,静静地看他,要他严肃,「我说的是所有快乐」 俞清逸啐他一口,嫌他不解风情,他长腿蹬地,一个劲地转椅子,语气也懒懒散散,死不正经地怠惰,「报告徐医生,很平静,没兴奋感,快乐过」 钢笔同纸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徐桦严谨地记录:「上次快乐是什么时候」 俞清逸视线定在天花板虚空一点,仔细回想,淡淡道,「上个月?快月末」,那天他睡得很安稳。 徐桦点点头,说他状态不错,「有按时服药吗?」例行公事的一句话,这点俞清逸始终做得好。 但出乎意料的,俞清逸笑着摇摇头,「最近没」 徐桦眼底有不可察的波澜,他放下钢笔,两手交叉握拢,长谈的架势,「理由呢」 俞清逸打量徐桦正襟危坐,就差拉开阵仗。 他扑哧笑出来,要徐桦别紧张,「我有女朋友了」 「?」这是什么理由,徐桦平静地说,「有女朋友跟你按时吃药不冲突。俞清逸,你现在状态很不错,如果想要减量,我们可以重新过方案,但你不能擅自……」 徐桦长篇大论,论得俞清逸脑仁疼,「停,打住」 俞清逸从徐桦桌上拎出他近期的方案,指节敲敲用药时间那栏,调笑:「徐大医生,您体谅体谅我,方案里你写得时间是睡前,但我睡前——」 想到温沐歆喘息着缠他腰,不准他走,俞清逸眼神微眯,暧昧着笑,「但我睡前很忙,没空」 徐桦面不改色,用钢笔把用药时间那栏圈出来,点点头,「这个我们可以调整」 他将记录翻到下一页,继续问,「睡眠还好吗」 他抬头看俞清逸一眼,补充,「要坦诚」 俞清逸皱皱眉,徐桦的诊室明明没有消毒水的味道,他却止不住难受,说,「没区别,就那样」 徐桦扑克脸难得有些表情,鼓励着拍他肩膀,「没区别也是好事,我们继续磨合,要有信心」 俞清逸笑了笑,其实他已经不太在乎了,但还是点点头,说,「嗯」 第55页 第 30 章 北京的春秋两季很短,一转眼就由凉转寒。 13年末,温沐歆在北京度过第一个完整的冬天。 许多香港同事北上后,都抱怨北方寒风肃杀,往脸上划刀子,说想念南方暖冬。 但温沐歆每每回忆北京冬季,总觉得日光炽盛,艷阳万里,有种脉脉温情。 往年十一月,甘华的同事们最常讨论的话题,是大楼何时供暖。 今年则不然,温沐歆只要走进茶水间,就会听到两三人在讨论,公司准备搞内部餐厅的消息。 他们各有各的解读,有人说这样一来,可以顺理成章取消餐补,节省公司成本。 有人反驳,「餐厅准备开在公司楼上,咱们楼上这层,光租金就多少钱了,省个鬼啊」 说来说去,还是怨念居多,毕竟甘华餐补优厚,一旦有内部餐厅,取消补贴是势在必行。 这件事捕风捉影传了俩礼拜,外勤终于给出正式答覆,说餐补不会取消,内部餐厅是为改善工作环境而建,不具有强制性,充分给予员工选择权。 这条政策一出台,公司里喜气洋洋,晨会上分析师们讲解报告时,都是面带笑容的。 这场会议温沐歆没有任务,只需要当个听众,她坐在蒋桓身后,不停地走神。 俞清逸向来金口玉言,但她确实没想到,会言出必行到这份上。 半月来她劝过他好几回,甚至昨晚还在劝—— 「你不要这样……搞啊……大家都不是很满意」,温沐歆被他撞得一抖一抖,声音是碎的。 俞清逸从后面虚掐她脖颈,他没摘手錶,硌得温沐歆锁骨直发疼,「为什么不满意,嗯?」 她喘上好几口,才把话茬续上,「原来有餐补,想去哪去哪,但以后只能吃食堂,谁愿意啊」 俞清逸沉沉笑两声,嗓音危险愉悦,「是吗?原来有餐补?」这他不知道。 事实上,他离甘华很遥远,只有年终末尾,或是市场剧烈震盪,才会偶尔过问。 俞清逸些微走神,她紧得厉害,他差点没锁住。 他被她弄得不敢加速,缓缓动着,继续刚的话题,哑声道,「好说,餐补照给不就行?」 温沐歆脖子大幅后仰,声音显得脆弱,「那你搞这食堂也太……」居心叵测。 俞清逸在她越来越乱的唿吸里送她上去,「太怎么?我心疼我女朋友,不行?」 她没力气同他一般见识,埋在枕头里平復,「你爱怎样怎样吧」 俞清逸俯身来她耳侧,玩味逗她,「讲话这么没好气?吃醋啊?我心疼女朋友碍着你了?」 温沐歆转过身,嘴角弯着同他闹,「对,碍着我了,你要她还是要我」 俞清逸在她腰侧流连忘返,眼睛微眯,调笑,「心肝,这还用问么,不是刚要完你?」 温沐歆脸唰得通红,她的脸皮跟他比起来,小巫见大巫,于是狠狠捶他一下。 他好像心情不错,亲她一口,撑着半个胳膊在她身侧,故意逗她。 「我女朋友下月就生日了,你说送什么好,我想挺久都没主意,要不你帮帮忙?」 温沐歆真就认真帮忙想了想,最后鬼使神差地来一句,「手錶?」 她没有戴表的习惯,温沐歆本不喜欢任何束缚性的东西,但不知为何,就讲出这句。 也许习惯是互相影响的,他把手錶看得很重,日子久了,她竟然觉着自己手腕空。 俞清逸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认真回答,他愣了一会神,笑了,吻她,「嗯,行」 俞清逸行动力一直很强,第二天就托人请玩表的行家吃饭,替他表达需求,说让去打听。 行家里手,办事麻利,奔波打听小半月,给他带回来一条消息,说有块好东西,会合他心意。 不过事情有点麻烦,一来,东西有主,二来,主在纽约。 这只腕錶的原主人姓白名潭,台湾收藏家,过世后,藏品由独女全权打理。 女儿叫白洁,常驻纽约。 正巧林曲修在纽约上学,俞清逸低调委託他,带上拍价的十倍款项,问对方是否有出手意愿。 林曲杨听说这件事以后直接追电话给他,「你要什么东西,我出面不行?小修能成什么事?」 嘴上都是不成器,但话里话外,尽是护短溺爱,俞清逸轻笑两声,「你别管,这事就得你弟来」 如果是林曲杨出面,对方任是不想卖,也得卖。可不情不愿递过来的东西,还有什么意思。 俞清逸在这些事上很讲究,给温沐歆贴身戴的东西,来路还是越顺越好。 不过知弟莫若兄,俞清逸到底是高估了林曲修,林曲修还真就把事情弄砸了。 白家虽谈不上高门大户,但白洁是独女,生前白潭十分溺爱,把她性格养得相当骄纵。 林曲修本就看不上这种人,讲话难免不投机,几句下来,白洁就把他连人带钱,撵了出去。 不过扔下这么一句话,「想要东西,让你委託人亲自来」 留了活口,毕竟十倍拍价,太诱人。 林曲修根本没胆子给俞清逸交差,隔着太平洋,战战兢兢给林曲杨打电话,把事儿撂了。 当天正赶周五晚上,林曲杨和俞清逸在姜湾家里谈事,就接到自己弟弟这么掉架子的电话。 第56页 毫无意外,林曲杨把他训了一通,面色阴沉地掐线后,告诉俞清逸,「事没成」 替林曲修收拾残局,林曲杨责无旁贷,他把手机扔上几案,蹙眉说,「你放心,我来办」 他办?林曲杨办事儿是什么阵仗,俞清逸门儿清,估计能把人家吓得腿哆嗦。 俞清逸歪靠在姜湾家的紫檀雕塌,抿口茶,笑了笑,「得了吧你,对方怎么说」 林曲杨仰靠上黄花梨椅,冷笑,「还能怎么说,端架子呗,要你亲自去」 俞清逸哪有功夫。 俞清逸脑子里粗略捋一遍事,将茶碗放上几案,扭头对姜湾说,「挑几件好东西,我带上」 姜湾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镜片后的眼睛不自觉睁大,「真要去啊?」 林曲杨眼底有漠然,「温沐歆就这么金贵?」这是何必,到头来还不是给自己添堵。 俞清逸挑挑唇,「顺便办点俞诺的事儿」 提到俞诺这小孩,姜湾就想笑,打趣俞清逸,「俞总这是准备让他毕业了?」 俞清逸倦怠着点头,沉沉地嗯一声。 聊到这,林曲杨破天荒地,叼根烟,蹙眉蹭燃打火机,凑过去,点上。 自从俞清逸戒菸,林曲杨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点。 他长长吐出一口烟雾:「你真想用俞诺查俞乔?那可是他老子」 轻烟裊裊,散在这古意的正厅,像点燃一炉香。 俞清逸闭上眼,说道「谈不上用,我只等,不找」 俞诺没有资格做他的兵,他不会用他去探风声,他只需要他活在俞乔身边,足够。 消息是等来的,不是找来的,找来的消息不可靠,俞清逸也不敢信。 他信的是纸里包不住火,只要有猫腻,早晚有一天会露马脚。 林曲杨掸了掸烟,凉声道,「这样是保险,就怕等得太久」 俞清逸闭着眼睛笑,「什么叫久」 他已经赌上一生,何谈久还是不久。 他的话讲得不高不低,但掷地有声,正厅的三个男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每每提到这个话题,他们都会无比的疲倦。 好半晌,俞清逸眼皮掀开条缝,看姜湾,「你还坐这?」 姜湾这才想起来,急匆匆起身,去给俞清逸挑了几只好表,要他带去纽约。 俞清逸出发去纽约,正赶是周六,温沐歆开车送他去机场。 他不喜欢开车,更不喜欢司机碍他们俩起腻,于是得空就使唤温沐歆,给他当苦力。 当天北京是重霾,视野极差,温沐歆在大雾里面,慢吞吞地往前挪。 俞清逸撑着半个胳膊,调侃她,「心肝,就你这速度,在赛车场,能排上号?」 温沐歆开车本不喜欢讲话,但眼下堵着,无事可做,呛他两句,「赛道跟马路不一样,好吗」 车内暖风开得很足,温沐歆穿着羊绒大衣,有些热,脸微微红。 俞清逸要把空调调低,温沐歆忙拦,「不用,我把大衣脱了就行」 自从俞清逸偶尔陪她住在柏悦,同起同居,温沐歆发现他许多习性。 ——好静,眠浅,怕冷。 皆是同她正相反的。 她有时会胡思乱想,他们如果以后生活在一起,一定鸡飞狗跳。 不过她很快就自嘲,简直庸人自扰。她连俞清逸家的大门都没摸过,想这些?可笑。 可笑归可笑,温沐歆仍会在细微处尽量迁就。 比如她去金港赛车,从不要求俞清逸陪同。赛车的声音极躁,估计他待几分钟就受不了。 还有室内的温度,她始终按照俞清逸的体感来,她少穿点就是了。 俞清逸心思细密,不会看不出她的迁就,每次都是受用着笑,眼下就是这样。 温沐歆趁等在红绿灯路口,忙按开安全带,脱掉大衣,露出里面的修身羊绒衫。 俞清逸眼里融着春溪,笑着打量她,说,「这件更好看」 她下意识偏头看他,窗外是灰濛濛的霾,更显得他眼睛澈亮,她心底有些不舍。 温沐歆问,「这次出差要多久」 「三四天」 俞清逸没有告诉她,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骨子里有公子哥儿的傲,心意是自己个儿的,无需邀功请赏。 温沐歆点点头,「那我等你」 「那?」俞清逸笑着打诨:「什么意思?我要是去三个月,你就不等了?」 交通口,信号灯转绿,温沐歆起步平缓,笑着说,「等」 车手在生活里的驾驶风格千差万别,像唐桐庭,就喜欢开得温吞,温沐歆仍是凶快。 但她同俞清逸在一起时,总是很不一样,像是被磨平稜角,压住锋芒。 温沐歆轻拨转向灯,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俞清逸,三年我都等」 俞清逸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她英气的脸,因为这句半真半假的承诺显得柔和。 不可名状的情绪将他再次包裹了,俞清逸转头看向窗外,大雾漫起,无前路。 第 31 章 俞清逸落地纽约时,刚过感恩节,街头巷尾都是节日游行的遗蹟,欢歌散场,更显寂寞。 晚上八点,他一身清僻,坐在瑰丽的酒吧,等人。 同他相熟的老琴师不在,俞清逸神容倦漠着闭目眼神,倚靠在棕红皮椅里,任由爵士灌耳朵。 第57页 等上约莫十分钟,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酒吧,如同黑夜里的影子。 凌铭五十出头,体形偏瘦,神色里有凛然正气,打扮如港片里的街头帮派。 他毕恭毕敬地站在俞清逸对面,「对不起小少爷,来晚了」 俞清逸闻声睁开眼,灿烂地笑,「凌叔」 他极少这样笑,如孩子般的依赖。 俞清逸看眼表:「没晚,是我早了」 他抬手示意他坐。 俞清逸唤来侍应点酒,问凌铭:「他怎么样」 他们之间的他,只有俞诺一人。 凌铭恭谨着答话:「一切正常」 俞清逸点点头:「上海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只要他回去,所有关系网,都有我们的眼睛」 凌铭犹豫着说:「小少爷,俞乔那边,真的不用派人盯?」 「不用,俞乔跟俞诺不一样,他很敏感,一旦发觉被盯上,咱们又得从头再来,这事儿急不得」 得徐徐图之。 凌铭点点头,歉意着笑:「是我心急了」 俞清逸死不正经挑下眉,「哪儿啊,我的事儿,还不都仰仗您辛苦?」 凌铭惭愧摇头,不敢居功,「小少爷的心愿,就是兰家的心愿,何来辛苦一说」 兰家吗,俞清逸胸口像被堵住,压抑着一唿一吸,喉咙频繁地吞咽着。 他缓缓摩挲腕上的鹦鹉螺,试图找回一点平静。 凌铭顺着他的动作,向他手腕看去,眼底有波澜不忍,问说:「夫人还好吗」 俞清逸不愿话题再陷入沉重,插科打诨两句,「我妈成天游山玩水,能不好吗」 凌铭眼底波澜未散,但还是配合着笑笑,「好就好」 俞清逸未同凌铭坐太久,不到十点就回了楼上,他明天还要去白洁家,怕误事。 第二天,俞清逸准时准点的,出现在白洁家的会客厅,等待时分,他止不住地皱眉。 房子是白潭留给白洁的,家具陈设皆有品味细緻,但她不懂收藏,在家里到处装彩灯,搞成夜店一样,不中不西,不古不今,糟蹋好东西。 等上足足半小时后,白洁趿拉着拖鞋,穿着件睡袍,顶着乱糟糟的头髮下楼。 她昨晚在夜店玩到天亮,睡到下午才醒,愣生生把这场会面睡过了。 白洁毫无歉意地打哈欠,半掀开眼皮看俞清逸,自顾自地喝咖啡。 她年纪尚轻,不懂识人气韵,俞清逸的姿派,她半点没咂摸出来。 俞清逸没介意,把话讲得很客气,说东西他是诚心想要,如果她有什么条件,可以谈。 他把十倍款项,连同姜湾挑给她的东西,一併推至她面前,「白小姐,交个朋友」 白洁不懂收藏,眼皮子浅得很,姜湾的东西,她看都没看一眼。 反倒下意识地,被俞清逸腕上的全钻鹦鹉螺吸引。 这么亮闪闪的东西,夜店里肯定吸睛。 白洁指指俞清逸的手腕,姿态霸道得像小孩子要玩具,不分场合,不顾礼数,「那我要这个」 她很不识相,稍有点阅歷的人都看得出,俞清逸贵气沉稳,戴如此飞扬的表,想必寓意特殊。 再者说,戴在身上的物件,是不方便讨要的,无礼鲁莽。 俞清逸没计较,只低笑一声,「我这款是量产表,恐怕入不了白小姐的眼」 白洁骄纵的性子上来,天不怕地不怕一样,「我不管量产不量产,我就要这个」 白潭生前对她有求必应,加剧了她的偏执贪婪,不顾后果,「我就这一个条件,你看着办」 俞清逸嘴角泛起一抹讥笑,真够不识抬举,就该让林曲杨来强买强卖。 他几乎要起身。 温沐歆英气蓬勃的侧脸,掷地有声的话语,猝不及防地闪进脑海,「俞清逸,三年我都等」 他笑了。 俞清逸抬起手腕,把表摘下来,搁在桌子上,轻飘飘往前一推,说,「我要的东西呢?」 也许不会有人相信,他曾摘下过身体的一部分,换取了她的生日礼物。 * 温沐歆发现他的手錶不见,是两天后,俞清逸回北京。 她下班后,被他叫到柏悦,陪他在房间里补眠。 温沐歆知道他飞机上休息不好,本不想扰他的,但发现他手錶不见,慌张脱口而出。 「俞清逸,你表呢!?」 俞清逸安抚着摸她背嵴,没睁眼,语气倦怠着笑,「怎么一惊一乍的」 她怎么能不一惊一乍,除去洗澡和同她亲热,她根本没见过俞清逸摘表。 温沐歆眉头紧紧蹙着,「丢了?丢哪里了?还能想起来吗?」 俞清逸被她吵得脑仁疼,疲惫着睁开眼,吻她一口,「小点声」 他把人抱在身上,一下一下地顺她嵴沟,「没丢」,说拿去做保养。 温沐歆胸中宛如巨石落地,没再多想,毕竟那块表十年如新,看得出他爱惜,想必是常保养。 俞清逸好容易攒起来的睡意,被她搅得烟消云散,干脆抱着她闲聊,「这两天都做点什么」 温沐歆答得很细緻,「过了两篇大报告,一篇小报告,还在写文案书,改了四版」 「文案书?」这是个新词,俞清逸想两秒,「甘华还有这玩意儿?」 温沐歆在他胸口直摇头,「不是啊,是我在hz的兼职,这赛季快结束,需要给车迷写收官总结」 第58页 俞清逸笑了笑,体贴问她身兼数职,会不会太忙,熬心熬神。 「我就是远程打打酱油啊,有什么忙的」,她结结实实趴在他身上。 温沐歆很喜欢这种压感,让人踏实,让人觉着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水中月,镜中花。 俞清逸被她压得沉,笑着在她腰上呵痒,「这几天吃得什么,嗯?把自己养得这么好」 她被他闹得连连躲,躲着躲着就从他身上掉下去。 俞清逸起身继续呵她的痒,撺得她躺在床沿求饶。 他上她下,仰躺的姿势看过去,俞清逸的眸子清澈,好像只盛着她,显得柔情。 梦里不知身是客,温沐歆讲话都是娇柔的,「俞清逸,你别闹好不好,我真的怕痒」 俞清逸圈着她,笑得风流好看,手放慢放缓,挑逗的力度,问她,「这样呢,怕不怕」 温沐歆勾他脖颈,吻他,笑着摇头,「不怕」 他笑着回吻,指尖微微立起来,往下,暗示她,「那之后呢,怕不怕」 温沐歆手指穿过他的发,含混不清地答,「有时候怕,有时候不怕」 俞清逸喉咙里逸出声笑,「哪时候是怕,哪时候是不怕呢」 温沐歆止不住地笑,扯他扣子,语气顽飒,「待会告诉你」 暖光的房间里,温沐歆盯着床头亮着的檯灯,影影绰绰着晃,她也跟着晃。 俞清逸狠狠一力,换来她痛长一声,他俯在她耳侧,玩味着问,「这样是怕?」 紧接他细细地磨,温沐歆声音密碎,俞清逸瞭然着笑,「看来这样是不怕?」 他们反反覆覆地玩这个游戏,他喜欢,温沐歆也配合,缠绵悱恻。 这番以后,俞清逸常用怕不怕这种字眼在外面逗她,旁人一头雾水,温沐歆却脸色绯红。 这是只有他们才懂的秘密,即使有旁人在侧,他们的二人世界,仍不能被打破。 回忆的残忍之处,在于独特,而独特的开始,往往始于那些,他们将旁人隔离在外的时刻。 当晚俞清逸有应酬,不能在柏悦陪她睡,临行前,温沐歆倚着门框,看他打领带。 他头微扬,这让他的下颚线更加明显,骨节分明一双手,在他喉结下面来回翻弄着。 骨相好的人,做起这样的动作,总是很迷人,温沐歆盯着他的手出神。 俞清逸在镜子里看她一眼,调笑,「看什么,还捨不得?」 还字说得太暧昧,温沐歆咬牙切齿扑上去,掐他脖颈。 俞清逸领带还没来得及往上紧,松垮在脖子上,他轻揽着她的腰,沉沉地笑,「别闹」 她目不转睛地看他,他虽然寡淡,但总是自有风情在。 温沐歆帮他把领带紧上去,整理两下,破天荒地,问了他,「晚上应酬完,你是要回家吗」 她从没有被俞清逸带去过住所,甚至这个话题,都是第一次谈起。 温沐歆始终在迴避这个问题,最开始是不在意,没想起来问,后来是太在意,不敢问。 俞清逸吻她一口,答非所问,「想我回来陪你?」不是不能陪,是怕应酬到太晚,影响她睡觉。 没有等来他的答案,温沐歆内心涌起一点失落,但面上不显,吻他下巴,甜笑卖乖,「嗯,想」 她内心自嘲,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掩饰得天衣无缝。 俞清逸被她卖乖卖得受用,柔情蜜意捏她下巴,佯怪,「心肝,你怎么这么黏人呢,嗯?」 他笑着吻住她,「好说,等我回来」 温沐歆望着他的背影,情绪有些翻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更多。 他是避重就轻后的有求必应,这样的人,该怨,还是该爱。 第 32 章 该怨该爱这种问题,在温沐歆脑袋里留不住多久,她喜欢他,不想计较得太清楚。 再者日历翻进十二月,温沐歆陷入空前的繁忙,无暇细品儿女情长。 按惯例,年末蒋桓需要发表长篇致投资者信。 这种工作,向来是分析师代笔,经理签字,担子当然落在温沐歆头上,她整日埋头翻阅报告,写投资总结。 年终岁尾,回顾旧年展望新年的传统,当然不止甘华有,hz在也十二月下旬开了一场总结会。 车队在冬休期,队里工作人员分散到世界各处,像唐桐庭,这月就在亚利桑那,搞体能训练。 所以总结会是线上进行的,考虑到各地时差,会议开在晚上九点,美欧亚都能兼顾到。 唐桐庭知道她要参会,以为那时间段她不会再有安排,会议开始前,给她弹来一通视频。 温沐歆当时在焦头烂额写报告,忙得眼睛没工夫挪地方,干脆唿唤安瑶,「给我手机拿来」 安瑶扔下游戏手柄,白她一眼,懒洋洋走进温沐歆卧室,从她床上拿起手机。 一看是唐桐庭,直接按下接听,吊儿郎当接电话,「你歆歆姐忙着呢,找她干嘛」 唐桐庭惊讶一瞬,「一会要开会的,姐姐不会忘了吧」 安瑶冷笑两声,「她没忘,她是傻,被资本家剥削得要命,一秒恨不得掰成两秒用」 提到资本家安瑶不由咬牙切齿,她对俞清逸相当有意见,但骂不到俞清逸,只能骂骂温沐歆。 安瑶皱皱眉,盯着屏幕里唐桐庭这天然出气筒,没好气地说,「到底什么事,有屁快放」 第59页 唐桐庭转换摄像头,将手机对准峡谷,灿烂地说,「看!」 科罗拉多大峡谷,有世界上最为绮丽壮观的侵蚀地貌。红色岩壁在阳光的照耀下,浓烈感直冲屏幕。「很漂亮吧」,唐桐庭得意洋洋的画外音。 安瑶噗嗤笑出来,拿着电话往客厅走,把手机扔进温沐歆怀里,「来来来,赶紧看看」 温沐歆狐疑举起手机,笑了,调侃说还有心情给她看风景,看来训练还不够辛苦。 唐桐庭把摄像头转回来,一张阳光校草脸皱巴巴的,「姐姐,我真的快累死了」 冬休车手没有比赛,是提升体能的关键期,hz向来严苛,日程安排得很魔鬼。 唐桐庭绝望地抱怨,「姐姐,你说我怎么想不开,跟他们一下籤六年啊」 温沐歆和安瑶在嘲讽唐桐庭这点上,向来一致,两人凑在屏幕前,止不住地笑话他。 笑来笑去,温沐歆电脑上会议提醒跳出来,她急匆匆跟唐桐庭说,「挂了啊,赶紧开会了」 会议内容主要是回顾去年的赛季,安排新一年的赛程。 宣传这块,只占一小部分,所以大部分发言,都同温沐歆无关,她听得昏昏欲睡。 就在她困得点头时,突然被点名,「essie,这部分你来做,可以吗」 温沐歆茫然地眨下眼睛,茫然地点点头,接下了一份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的工作。 后来是跑去问唐桐庭,她才知道,hz明年要同某汽产品牌的厂队合作gt赛。 新赛事的推广需要人手,考虑到她已经积累了一部分宣传经验,车队决定派给她负责。 这当然是一份巨大的肯定,所以那一晚,温沐歆连睡觉都是笑着的。 这个消息,俞清逸知道,是在她生日前一晚,距离迈入2014,还有4天。 年末两人都很繁忙,变得不常见面,唯有几次,都是来去匆匆。 直到温沐歆生日前夜,俞清逸特地抽出空,推掉全部应酬,想完完整整陪她一天。 好消息温沐歆喜欢当面分享,于是筹备gt赛这件事,她一直忍到见面,才告知。 俞清逸抱着她,她抱着电脑,给他展示车队计划,品牌渠道,「计划明年夏天落地」 她车队兼职的事,俞清逸向来不主动过问,只是看她高兴,认真陪着聊两句。 温沐歆越说越激动,最后豪迈着在沙发上替他拍板决定,「等明年落地时,带你去看!」 俞清逸沉沉地笑,本来想直接点头的,但他心情好像不错,佯装犯难,「可我没时间啊」 她向来是体谅他的,这次却蹙眉头,「俞清逸,就一次也不行吗」 温沐歆见他不讲话,回身看他表情,发现他好整以暇在笑,她也笑了。 她促狭着跨坐在他腿上,扣住他脖颈,故意娇滴滴地问,「怎么就没时间呢?有事要忙吗」 俞清逸眼眸笑意越发浓,一下一下顺她嵴沟,死不正经说,「嗯,女朋友管得严,没空」 温沐歆嘴角勾着,吻他一口,矫揉造作着说,「她怎么这么讨厌」 她极少有女孩娇气,俞清逸受用着同她闹,「小点声,别让她听见,她气性可大了」 「俞清逸——!」温沐歆尖叫一声,拎起沙发上的抱枕,往他身上狠砸。 抱枕砸在俞清逸身上,发出闷响,衬得俞清逸的笑声更加清透,「我就说吧,她气性可大」 两人缠闹好半会,夜转眼就深,厅内亮着两盏落地暖灯,整个房间都是昏柔的。 温沐歆在这一室的温馨里,终于闹累了,仰躺在俞清逸腿上,摆弄手机。 俞清逸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垂眸看她,笑了笑,「想睡去床上」 温沐歆把手机放下来,同他对视,佯装抱怨,「俞清逸,你嫌弃我?」 没见过这么会磨人的,俞清逸表情愉悦,「哪捨得」,他指指茶几,示意她把他手机给他。 温沐歆转头去捞,颈侧曲线曼妙,俞清逸上手轻轻颳了一下。 他接过来手机,翻看邮件,俞清逸看得很专心,没注意到温沐歆的打量。 屏幕的光线像浮游的萤火虫,斑斑驳驳落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眸子会发光。 温沐歆不禁在想,这个画面是独一无二的。 没有人能在这个时间,这个角度,这个场景里,看到俞清逸的这一面。只有她。 这样的俞清逸,是属于她的。她想让这样的俞清逸,永远属于她。 温沐歆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永远这个词很沉重,她曾经很害怕听到。世界精彩,温沐歆不想为任何人驻足停留。 如今呢,如今更害怕,因为她想要永远的对象,是如此近在咫尺的近,又那样远在天边的远。 比如这一秒,他嘴角微微下凛着,是在想什么呢?他从来就不告诉她。 俞清逸眸色清冷地注视凌铭发来的消息,短短一行,「小少爷,他回上海了」 屏幕明明是没有情绪的,俞清逸的耳边却好似有战鼓在擂,擂得他胸口发疼。 脑海里有无数的画面,汹涌地回放,放到最后,是温沐歆的英气蓬勃的侧脸。 她在他腿上侧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闭上了眼睛。 俞清逸低头笑,将她髮丝别到耳后,「真要睡这?」 温沐歆摇摇头,紧紧扣着他,「没有,就躺一会」 第60页 她的睡眠一向好,估计躺着躺着就睡着,俞清逸沉沉嗯一声,「躺吧」,他也闭上了眼。 不出十分钟,温沐歆的唿吸变得绵长,俞清逸闭着眼睛,嘴角弯了弯。 他们躺上半个时辰,温沐歆的手机叮叮咚咚,不停地进消息。 俞清逸本就没睡着,淡淡睁开眼睛,扫眼茶几上她的屏幕,零点了,应该是庆生简讯。 她睡得很沉,未被声响干扰,俞清逸竟然一时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叫醒她。 这要是不叫醒,她能在他腿上睡到天亮,他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温沐歆,她抱着他的腰,蜷在沙发里,姿势别扭,睡久了,估计腰酸背痛。 俞清逸俯身,挠了挠她下巴,见她没反应,他作恶欲渐起,摸进了她的睡裙。 温沐歆害怕他冷,室内温度一直打得很高,所以即使是冬天,仍然穿得单薄。 半梦半醒间,温沐歆觉着湿热痒麻,不自禁地蹭了蹭腿。 腿间不经意地蹭到一个冰凉的物事,是他的錶带,温沐歆勐地睁开眼,醒了。 她以一个非常不雅观的姿势,被他摆弄在手里,俞清逸眼神微眯着看她,「捨得醒了?」 温沐歆脸挂不住,急匆匆起身,逃下沙发,被俞清逸一把捞回来。 他嘴唇贴着她耳垂,气息酥酥麻麻往她耳道灌,「跑什么,刚不是挺好的」 温沐歆的脸皮哪受得住这个,半句话讲不出,胡乱在他腿上挣,要下去。 俞清逸被她躺得久,腿有点麻,她这样来回压,他有些禁不住。 他笑着把人放到旁侧,从茶几上捞起手机,递进她手心,「有人找你」 俞清逸搂着她后腰,下巴埋在她肩窝,重量都在她身上,跟她一起看简讯。 能在零点记着温沐歆的,都是珠海俱乐部的朋友,他们很有意思,给温沐歆的简讯五花八门。 俞清逸饶有兴致搂着她,看她翻,直到翻到安瑶的,一条语音。 温沐歆想到平日安瑶口无遮拦,没有点开,退出了她的对话框。 俞清逸在她脸颊亲一口,「怎么了」 「安瑶说话不着调,你还是别听了」 他这就来了兴致,在她耳边呵她痒,「怎么个不着调」 两人来回闹,闹得温沐歆最后实在没辙,英勇就义般,点开了安瑶的语音。 「生日快乐啊小温温,新的一岁,希望你长点出息,跟俞清逸,早日分手——!」 她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温沐歆闭上眼,不忍心看俞清逸的表情。 没想到俞清逸没什么波动,笑着同她缠闹,语气玩味恶劣,「你朋友对我意见这么大?」 他在她腿上不轻不重地捏一把,「是不是说明你对我意见也很大,嗯?」 温沐歆睁开眼,连连摇头,说绝对没有。 俞清逸不买帐,在她脖颈上蜿蜒,下流地唿气,「我哪没让你满意,你说说看」 她内心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她就被翻过去,按在了沙发上。 温沐歆绝望地抓着沙发,内心想,明天如果不让安瑶叫她一声爹,她就不姓温。 第 33 章 温沐歆生日在周六,她周末本就爱赖床,外加昨晚被俞清逸收拾得不像样,日上三竿都没起。 睁眼时,俞清逸倚在床沿看报告,听到动静,抽点笑容给她,「醒了?」 她嗓音微哑,「嗯」,人还没彻底醒透,抬手揉眼睛。 突然看到自己腕上多块表。 温沐歆愣了,她当初虽然算不得随口一说,但毕竟是打打闹闹时讲的话,她没想到他会上心。 她抬起手腕,细细地打量。 这应该是一款男表,55mm的大表径,大三针设计,黑色底盘,白色数字刻度,蓝钢指针。 表壳侧面篆刻fl23883,背面有深浅划痕,遍布岁月痕迹,仿佛穿梭漫长时光,来到她的身边。 温沐歆不懂艺术鑑赏,从现代审美来讲,这只表风格很酷,很飒气,还有,很奇特。 通常手錶的錶冠都精緻小巧,这款表的錶冠却大的异常。 她在看表,他在看她。 她刚刚睡醒,眼中有迷朦洌艷,半拥着被子,露出美好的肩颈线条。 画面本该无限旖旎,偏她做来,有丝英姿飒爽。 腕上这块军表,更是点睛之笔,仿佛她的武器。真正的,枪与玫瑰。 俞清逸缓缓摩挲她的手腕,吻她髮鬓,「喜欢吗」 温沐歆点点头,「喜欢,感觉有点像赛车表」 錶盘大,风格粗犷,同她的审美很投缘。 俞清逸绕两圈她的髮丝,笑着说,「喜欢就好」 温沐歆仰躺在他怀里,将手腕高举着,远远打量,越看越合心意,「不过錶冠为什么这么大呢」 他告诉她,这是二战时期一只飞行军表,錶冠大,是为方便飞行员隔着手套,进行调较。 世上最完美的復古工艺,是时间真正的洗礼,这让这只表显得厚重,且富有故事性。 心爱的东西,总是还没用,就开始捨不得,温沐歆语气心疼着说,「这么古董,我磕碰怎么办」 俞清逸沉沉地笑,「什么古董」 二战到现在,还没出两代人。 他好声好气劝,说东西买回来不戴,那不就跟没买一样,有什么意思。 第61页 再说就是那些刮痕让这款表变得独一无二,不可复制,「所以,不怕磕碰,嗯?」 温沐歆被劝说成功,点点头,不过还是问,「上次你给手錶做保养是哪里」 她觉着俞清逸做保养的地方太神奇,那块鹦鹉螺拿回来以后,跟新的一样,像刚从表店买的。 俞清逸笑着揉揉她的头髮,这是送她件东西,还是给她找个祖宗,「你这是准备贡起来?」 温沐歆刚要继续追问,床头她的电话倏然作响。 他长臂一捞,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捞起来,递进她手心。 温沐歆看眼来电显示,懒懒散散仰靠在俞清逸怀里,接电话,「餵爸爸」 「沐沐,生日快乐哦」,展毅的声音涌进手机,温璃抢过电话,「记得煮个鸡蛋」 温沐歆嘴角弯弯,在俞清逸怀里蹭两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谢谢爸爸,好的妈妈」 「鸡蛋要从头滚到脚的,你每次都偷懒,滚运气哪能滚一半」,温璃训她。 俞清逸觉着好笑,虽然没笑出声,但身体轻晃,连带她都晃。 温沐歆回身瞪他,让他老实点。 温璃继续训嘱,「北京太干,研发给你配的护肤品,你要坚持涂,脸尽量不打针,听到没」 温沐歆撇撇嘴,「妈妈我有涂的……」 俞清逸上手摸她的脸,光滑细腻,好像真有涂。 展毅阻拦温璃的话头,「你也太职业病,沐沐过生日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温璃反驳,「哦我职业病,你每次都念叨她那几颗牙,你不职业病?」 展毅说,「牙齿健康是人生健康的开始,这很重要」 电话里吵得热闹,温沐歆咯咯笑。 俞清逸趁机扫眼她的牙,牙齿排列规整,笑起来有条完美的笑线。 展毅乐呵呵关心她,「沐沐车队兼职做的怎么样啦,不要太累哦」 「不累的,工作特有趣」 温璃冷声训斥,「你说你早做运营多好,妈妈会反对吗,你那四根肋骨还至于断?」 温沐歆感到俞清逸胸腔大起大伏一下,好似嘆气。 她怕温璃吐露更多,急急忙忙掐线,「好好,妈妈我知道,我还有事,先拜拜啊」 挂电话后,温沐歆转过身,俞清逸深眸如墨,专注看她。 她被盯得发毛,小心翼翼发问,「怎么不说话」 俞清逸的手顺她胸廓,一寸一寸地挪,「断哪了?这?还是这?」 温沐歆含混,「都长好了,我哪记得」 其实她真不太记得,当时胸腔疼起来唿吸都不敢,哪能分得清痛源。 他没再追问,微闭上眼,深深吻她。 温沐歆的唇瓣被他轻柔品尝,她觉得这个吻与以往很不一样。 他不带情热的亲吻,总是短暂,从未像这样,漫长又柔情。 俞清逸放开她的嘴唇,与她交颈,声音由于她皮肤的阻隔,显得沉闷。 「我女朋友怎么吃这么多苦」 他说完好似还不够,抱她的力道更紧,「怪我」,没有早点出现,没有把她顾好。 温沐歆觉着喉咙被堵住,她很想调笑两声,但她做不到。 俞清逸好似真的愧疚,语气心疼,「给我女朋友道个歉,我的错」 她终于把喉头这团棉花咽下去,跟他开玩笑,「车是我自己开的,哪怪得着谁」 他却喝醉般重复,「都是我的错,给沐沐认个错」 那年,俞清逸是真的把她疼进骨子里。 无论何时何地何人,给她的何种伤痛,他全部大包大揽,算自己头上,只为能加倍弥补她。 这份温柔过于独一无二,温沐歆忘不掉,也摆不脱。 以至后来,即使她真的成功过,即使她最该鲜衣怒马的时刻,她也总是回忆他,无限落寞。 俞清逸听电话比她还认真,同酒店餐厅要煮鸡蛋,说要给她滚运气。 温沐歆笑得前仰后合,「我自己都偷懒,我妈也就随口一说,你怎么拿鸡毛当令箭」 俞清逸没皮没脸,「那丈母娘的指示,我还能不办了?」 温沐歆被他称唿搞得发愣,心口忍不住一热,踉跄起床,躲进浴室刷牙。 鸡蛋煮好送来,俞清逸脸色犯难,问说该怎么滚。 她扑哧一笑,耐心教他,说就是从头到脚,从前往后,滚一圈。 他边滚边问,「牙齿矫正过?」 温沐歆微微点头,给他讲小时候的事,「当时还特意跑到东京去做牙,折腾死」 她早对他说过,展毅是牙医,于是笑着调侃,「我爸信不过自己,愣把我送他导师那」 「我妈更有出息,针都不敢让我打」 她从前对俞清逸提过很多次,温璃是整形医生。 俞清逸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听她讲往事,偶尔温声搭几句话茬。 温沐歆说着说着,心里涌起一股纠葛,纠葛许久,终究还是轻轻道:「俞清逸,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俞清逸笑了声,要她转过来身,鸡蛋继续稳稳噹噹在她身上滚。 好半晌。 他说,「她很坚强」 温沐歆陷入了沉默。坚强是很心酸的褒义词,那意味着承受苦难。 俞清逸将鸡蛋轻轻磕在餐桌上,骨节分明一双手,拨弄橘黄的蛋壳。 第62页 他笑了笑,把剥好的白蛋递给她,「俞司令最喜欢小女孩儿,有机会带你见见」 温沐歆垂眸看着他手里的鸡蛋,光洁嫩白,像是带着她一整年的运气。 她顿了顿,把鸡蛋推给他,换上卖乖一张笑脸,「俞清逸,我不喜欢吃鸡蛋,你帮我吃好不好」 俞清逸无奈着笑,「你见过谁生日,鸡蛋让别人帮着吃?」 温沐歆胡搅蛮缠,直往他怀里钻,一下一下地亲他,「我不管,你就帮我这一次」 她勾着他脖子,眼眸波光粼粼着亮,亮得俞清逸直心软,他揽着她笑,磨人精啊这是。 俞清逸进食向来慢条斯理,很小口,但鸡蛋竟然被他三两口就吞了,吃相异常不雅观。 温沐歆怕他噎到,顺他背,「你着什么急啊」 他仍在咀嚼,没法开口,但左手抓起水杯,仰头喝,右手牵着她,边喝边往卧室走。 那杯水他喝得更急,清清爽爽咽下去后,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把她往床上一扔。 俞清逸扑上来,笑眸看她,手倒是很规矩,「你说我着什么急」 温沐歆昨晚被他弄得怕,连连摇头,说不要不要,「我饿了,咱们吃午餐好不好」 他得逞着笑,埋在她颈窝里,逗她,「想什么呢」 温沐歆狠狠掐他一把,「俞清逸你找打是不是」 厉害了,现在不但会磨人,还敢打他了,俞清逸笑着捏捏她的脸蛋,「中午想吃什么」 温沐歆懒懒散散说,「不想出去了,随便吃吧」 那顿饭吃得打打闹闹,俞清逸没胃口,只偶尔就着她的手,尝两勺味道。 温沐歆吞咽着花胶鸡丝羹,回想他们刚认识那会,俞清逸正襟危坐在西餐厅里,装模作样地晃红酒。哪像眼下这遭,他松松垮垮穿着睡衣,不顾姿派,从她汤勺里抢东西。 温沐歆眼里的笑意浓得要溢出来。 这像是一种希望。 至少当下的温沐歆,是这样觉着的,她走在正确的康庄路上。 第 34 章 温沐歆生日结束后,三两天的功夫,就到跨年夜。 林曲修在谢嘉鑫的zone举办了盛大的跨年派对,主要目的,是给俞清逸赔罪。 他这次寒假回北京,哪都没去浪,谁找他,一律说没时间,老实得不像他。 林曲杨没有讶异他的反常,他很了解自己弟弟,知道他这是因为把俞清逸事办砸了,心里闹不痛快。 闹来闹去,林曲杨实在看不下他萎靡不振,于是云淡风轻告诉他,说俞清逸想办个跨年趴。 这事儿听起来就不像俞清逸的想法,有点脑子都明白,这是为林曲修量身定制的台阶。 偏偏林曲修没这脑子,还真信,兴致勃勃来劲,「我帮清逸哥办吧,我这次肯定办好!」 就这么,俞清逸在跨年夜当天,接到林曲杨的电话,知道了「自己」要办跨年趴的消息。 他放下要签的文件,转半圈椅子,举着手机,无可奈何着笑,问时间地点。 当听到地点在谢嘉鑫的夜店时,俞清逸低笑一声,「你弟是真会挑地方」 林曲杨向来是护短的,替林曲修解释,说zone现在是安一舶在打理,「谢嘉鑫去上海了」 话赶话到这,俞清逸转两下钢笔,说既然这样,那晚上带温沐歆过去玩一趟,「方便么」 林曲杨嗤笑,「有什么不方便,都是小修那帮小孩」 他要俞清逸放心,说不会有眼睛。 听到这俞清逸心情不错,不正经着问:「林总去不去啊,捧个场呗,省得你弟成天骂你冷无情」 林曲杨冷笑两声,「我去做什么,去看你演二十四孝好男人?」 这话说得多难听啊,俞清逸弯弯嘴角,活该林曲修骂他,「爱来不来」,他吊儿郎当道。 温沐歆没能想到,最先告诉她谢嘉鑫近况的人,竟然是俞清逸。 他说谢嘉鑫在北京的生意步入正轨,已经跑去上海开枝散叶。 他敢说,不代表温沐歆敢问,她装没听见,只应下派对的事,「估计安瑶也要去的,我下班回家找她就行」,说不用俞清逸的司机接。 下班整装好后,温沐歆倚在玄关立柜,看安瑶换鞋,「谢嘉鑫怎么突然去上海了」 「夜店这玩意儿,又不能本地开连锁,那不是自己竞争自己吗,他不去上海去哪」 谢家对亚洲的野心,不会局限于某地域,某行业,他们在北美铺多大,在亚洲就想铺多大。 但安瑶没有告诉温沐歆,其实谢家只是给谢嘉鑫定了个很粗略的方向,一切进度细节都由他自己做主,所以他完全可以不走。 此番谢嘉鑫急匆匆的去上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她。 比起近在咫尺而不得,他宁愿相隔万水千山,起码输得有尊严一点。 林曲修把派对排场搞得很大,一层舞池中间被他摆上三个巨型的电子beer pong台。 檯面上一熘的投杯,目测有四五十个,里面盛着啤酒,年轻子弟绕着台面,跃跃欲试。 靠墙摆着三台飞镖机,几男几女,端着酒,姿态放松着玩镖。 最靠近dj台的位置,林曲修放了张撞球桌,迷幻灯光下,显得场面更加旖旎。 男孩半搂着女孩,教她打球,球技怎样暂不论,看起来吻技倒是过人。 第63页 温沐歆一圈打量下来,意外地在人群里发现了安一舶,他在最角落,被子弟们拉扯着灌酒。 他看来她们的方向,眼睛瞬间亮起来,发现救星般,挣脱人群,三步并两步跑过来。 温沐歆刚要开口打招唿,结果发现人家不是沖她来的。 安一舶站在安瑶面前,重新扣好被扯松的领口,「哎呦你总算来啦,我可搞不定」 喜欢来谢嘉鑫场子玩的人,哪个都不好对付,安一舶打理这间店,有些力不从心。 安瑶神态自若,脱掉外套,挽起袖子,「来,小安安,告诉我,谁又闹事儿,瑶哥替你收拾他」 安一舶亦步亦趋跟在安瑶身后,手指一偏,扫过一大群人,「他们」 安瑶随意从投杯桌上扯过来半杯啤酒,边走边喝,大哥带小弟打架的气势说,「他们是吧?行」 温沐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扔下了。 安瑶走到一半,终于想起温沐歆,于是回头,不耐烦地指楼上,「俞清逸应该在包厢,你自己上去吧」 她不想看到俞清逸,更不想看他们郎情妾意,烦得要命。 温沐歆走上楼梯时,内心有隐隐的波动,大脑很不听话,不断回放着上次在这发生的不愉快。 未等她走到包厢门口,里面闪出个人。 林曲修刚在俞清逸面前狗腿完,急匆匆要下楼玩,就这么碰上了温沐歆。 他挠挠后脑勺,神色尴尬,像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最后来了一句,「那个,清逸哥在里面」 他已经知晓了她同俞清逸的事,再没胆子叫她歆妹妹。 温沐歆常在俞清逸身边耳濡目染,如今也能面不改色着对他点头,说,「那我先进去了」 包厢仍是那个包厢,沙发仍是那个沙发,只是比起上次,这回厢内清清静静,只有七八个人。 其中两个,竟然是荷官。林曲修在这间包厢里,摆了张赌桌。 俞清逸坐在桌旁,他左边是姜湾,他右边虽不是上回那位,但温沐歆仍是不认得,只看到那人在抽菸。 轻烟升腾弥散,映得俞清逸的面庞朦暧,俞清逸在这引人醉裊的氛围里,抬脸对她笑。 温沐歆迟疑地往前走,每走一步,他们曾经分崩离析的场面,就在脑海里清楚一分。 击碎那个场面的,是俞清逸扣在她手腕的力道,他不轻不重地一拉,把她拉到了怀里。 跌坐在他腿上的一瞬间,温沐歆心里仿佛有什么悬着的东西,同时落地。 某种程度上,他们算有默契,彼此都清楚,对方不喜欢旁若无人着起腻。 但唯有这次,他没松开手,她也没有挣,他就这么搂着抱,她就这么挨着坐。 像是兑现一个承诺,像是完成一个仪式。 俞清逸扣住她手指,淡淡对右边人讲,「把烟掐了」 右边人打量温沐歆一眼,弯弯唇,从善如流地将刚点燃的烟,按进灰缸。 温沐歆内心有些不自在,她最不爱扫人兴致,真不知道俞清逸怎么能吩咐得这么轻飘。 没想到俞清逸还能更轻飘,她坐下时,正巧轮到俞清逸下注,他迟迟没动作,不缓不急地同她聊天,「今天累不累」 温沐歆不懂赌牌,但知道桌上人都在等他,于是拉拉他衣袖,轻声说,「你快点啊」 俞清逸当她有兴趣,勾在她腰间的力道紧了紧,「想玩?」他轻扬右手,示意这轮过牌。 她摇摇头,「我不会的」 俞清逸的笑声在一室的安寂里显得好听,「不怕,给你换个简单的」 他在她腰际拍两下,示意她起身,俞清逸自己也站起来,把位子让给她坐。 俞清逸一手撑在台面,一手扶在她椅背,帮她摆筹码。 「玩骰宝?」他始终垂着眸,声音不高不低,所以这句不知在对谁说。 只是话音刚落,桌边的五六人,纷纷把手里的牌推扔到赌桌中央,弃了牌局。 骰宝规则简单,极易上手,未等荷官把台面布置好,俞清逸就给温沐歆讲个差不离。 这是一种可以不讲策略的,粗浅的入门游戏,众人完全是看在俞清逸的面子,陪她练新手村。 骰宝的节奏本来很快,很激烈,但这群人不是赌徒,边玩边聊,竟然玩出几分闲散来。 闲散中,温沐歆知道一条消息,姜湾夏天准备办订婚宴。 他同成雯订婚已有一年,但订婚仪式迟迟未办。 姜湾凡事爱留退路,戒指都套上,还得深思熟虑好几阵,顺理得不能再顺理,才成章。 温沐歆默默听着,突然觉得他们所谓的七年爱情长跑,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 如果不是男方步步犹疑,哪至于拖到现在。 爱情究竟是什么。这种,又算不算爱情。 谁知道。 恐怕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不同的。 出神的功夫,俞清逸屈起指节,在她脸颊轻轻刮一下,要她别走神,到她下注了。 温沐歆心不在焉,始终在胡乱押。赌桌最讲究聚气,心神不定,必是败绩。 所以后半场,温沐歆的注金拢共没回来几次,她看着面前越来越少的筹码,终于回了神。 即使俞清逸要她随便玩玩,她也不好就这么给他输钱。 俞清逸见她回头看他,他俯身下来,耳朵同她嘴唇挨靠得很近,「怎么了」 第64页 这个视角看过去,他的侧脸显得错落有致,稜角分明,看得温沐歆心绪绵软。 她贴在他的耳侧,轻轻讲话,说自己有点累,不想玩了。 她的气息软软拂在他的侧面,俞清逸一面听她讲话,一面淡淡着笑。 他的那个笑容,令姜湾触目惊心。姜湾几乎可以确定俞清逸陷入了一种险境。 ——他是真的喜欢温沐歆。 俞清逸听完温沐歆讲话,侧过脸看她,柔声哄,「累了?那我送你回去?」 温沐歆摇摇头,说不用,你在这玩吧,「我下楼去找安瑶」 比起楼上包厢的清清寂寂,楼下的欢歌纵语显得吵闹。 她在一室的嘈杂里,找到撞球桌边安瑶和林曲修的身影。 温沐歆出现的时刻,大声叫嚷的林曲修突然安静一瞬,安静得过分刻意。 安瑶没有拯救他的左右为难,懒洋洋地在撞球桌架杆描点,数落林曲修。 「差不多得了啊,你少在心里戏多,你以为不跟她说话,就算对得起你兄弟了?」 安瑶咚一声撞球入袋,直起腰看林曲修,「你问过谢嘉鑫吗?人用得着你这样?」 林曲修被点破心思,更是窘迫,不停给安瑶使眼色,「瑶哥!」 安瑶装看不懂,把球桿扔给温沐歆,「来,小温温,给你个重任,教他打球」 她死不正经沖温沐歆一挑眉,「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朽木不可雕」 林曲修走位粗糙,准度奇低,温沐歆的确没见识过资质差成这样的选手,教得连时间都忘记。 直到快零点时,她突然腰间被揽紧,俞清逸从后面抱着她,吻她鬓角,「一会回去了,嗯?」 林曲修不忍心看这场景,心里直命替谢嘉鑫难受,干脆扔下球桿,转身去搓磨安一舶。 他像是深水炸弹般,投入人群,年轻子弟哄声炸开,「林曲修!来干嘛!撞球玩明白了吗你!」 「我玩你妈啊——!」林曲修晃起一瓶香槟,不分对象喷射,殃及人群,笑闹不停。 笑闹声在零点倒计时的最后一秒,迎来高潮,年轻的生命们欢唿高歌,「2014!新年快乐!」 俞清逸在这一室的酣纵中,给了温沐歆一个清清淡淡的吻。 他们一起笑着迎接了新的一年。 第 35 章 温沐歆是在香槟泡沫中迈进的2014,她以为那会是尽情欢笑的一年。 然而人生往往事与愿违,生活不由分说,就给她当头一棒,这棒在春节。 这春节温沐歆要飞去三亚,理由不是度假,而是探望老人。 温沐歆的奶奶极有活力,退休后跟随夕阳团环游世界,直到去年,念叨体力不如从前。 展毅性情孝顺,在三亚买栋别墅,要母亲安心休养。 老人在哪,家便在哪,所以这个春节,全家人准备在三亚过。 出发前是俞清逸送她去的机场,不过是温沐歆自己开得车。 到机场后,俞清逸拎下她全部行李,云淡风轻打趣,「不准备回北京了?要把家搬过去」 温沐歆挽在他臂弯,说初十回来,问他能不能来接她。 她变得比从前黏人些,跨年以后,俞清逸好像变得特别忙,只是偶尔下榻在柏悦。 每次都是她先入睡,醒来他已不在,等待她的只有服务生送来的早餐。 服务生十□□的年纪,努力保持职业的微笑,眼里却是好整以暇,说俞先生要您吃完再走。 俞清逸右手推行李车,左手揽上她,答应来接,「你说的事,我什么时候不行」 走到值机柜檯,俞清逸帮她把行李放上传送带,温沐歆掏出证件,「您好,12点35,飞三亚」 俞清逸也抽出张证件,递给值机人员,「我们一起,有挨着的座位吗」 工作人员键盘敲得噼里啪啦,「有的先生」 温沐歆怔怔地看他。脑海有画面闪过。 他哄温璃开心,给展毅敬酒,陪奶奶散步,他变成他们。 「你买票做什么」,温沐歆声音有不易觉察的颤抖。 俞清逸噙着笑,轻刮她鼻尖,「进去陪你坐会」 他最近对她疏于陪伴,如果有空闲,能补偿一分钟是一分钟。 温沐歆的心脏缓缓归位,语气平静,「下次不用花这种钱」 俞清逸牵住她手,等待过行李,「这不是怕旁边人挤到你」 这趟飞三亚的航班公务舱早都卖完,温沐歆买的是经济舱。 飞机型号小,担心她施展不开,屈屈索索,俞清逸于是买张票,希望她宽敞点。 他们到的很早,登机闸口没有多少人,温沐歆昨晚整行李整到半夜,眼皮止不住地发黏。 她倚靠在他肩头,手搭在他腿,昏倦着说,「俞清逸,我睡一会」 俞清逸把她手从自己腿上捞起来,在手心捏了捏,轻声细语,怕驱散她困意,「嗯,睡吧」 没出多久,她就迷迷煳煳睡着了,唿吸绵长,胸腔规律起伏着。 俞清逸担心惊扰她,未大幅动作,只顺着她的手心,托起了她光洁的手腕。 她戴着那块他送的军表。 俞清逸缓缓摩挲那块表,像是无声里寄託一份感情,像是寂静里倾诉一个故事。 打破安宁的,是登机闸口,越来越多的旅客,这趟航班有春节去三亚的旅行团,在大声吵嚷。 第65页 任是睡眠好如温沐歆,也被吵醒,但她未起身,未睁眼,继续歪靠着养神,直到俞清逸接起一通电话。 他不知道她已经醒了,压低嗓音,电话讲得很轻。 温沐歆坐起来,手腕慢慢游出他的掌心,听他处理公事。 此刻登记闸口的指示牌已经转换,人群排起长龙,无序里强行被有序着走上廊桥。 她没有急于涌入人群,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想等他讲完这通电话,告别。 窗外的飞机不停地起降,登机闸口渐渐冷清,直到只剩他们两个。 俞清逸的电话仍然没有讲完,温沐歆依旧陪坐在他身边,没走,他也没有催促她。 他一直是沉得住气的人,温沐歆潜移默化,变得同样,不骄不躁。 此时广播响起来,温柔职业的女声。 「请乘坐南航6718,前往三亚的温沐歆,俞清逸旅客,尽快于a11登机口登机」 「请乘坐南航6718,前往三亚的温沐歆,俞清逸旅客,尽快于a11登机口登机」 他们名字挨靠在一起的瞬间,温沐歆不自觉地弯弯嘴角,甜一丝,但又苦。 如果他真的可以坐上这班飞机,如果他真的可以随她回去,该多好。 广播末尾,俞清逸终于结束了这通漫长的电话,温沐歆说,「你去忙吧,我登机了」 比起他,她还是先沉不住的那个。 俞清逸不缓不慢揣起手机,寻到她额头,落下一吻,「早点回来,别让我太想,嗯?」 他的告别话语,总是依依不捨,温柔缱绻。温沐歆忍不住多点两下头。 俞清逸站起身,给她一个背影,温沐歆目送他,与她渐行渐远。 他穿着件驼色大衣,走姿风姿绰约,经过巴宝莉门店时,毫不逊色门店口那张巨型男模海报。 期间有两个赶飞机的女孩,在机场狂奔,与俞清逸擦肩而过。 擦肩的瞬间,其中一个边跑边回头看他。很快,另一个也被闺蜜串掇,频频回头。 温沐歆笑看这一幕,无论什么年纪,喜欢的东西,总是差不多的。 她转过头,将机票递给工作人员,走上廊桥,飞上几万米的高空。 落地以后,三亚的热气扑面而来,温璃戴着草帽墨镜向她招手,展毅乐陶陶接过她的行李。 展毅比起其他父亲,不算寡言,况且好久没见女儿,一路嘴上没停。 说奶奶念叨她,还亲自给她包饺子,不过他刚尝几个,实在太咸。 要她待会吃的时候不许皱眉头,记得哄奶奶开心。 温沐歆小鸡啄米点头,连连说好。「还没到晚上就吃饺子吗」 温璃坐在前排,回头瞪她,说奶奶那是为谁,训她,「都长这么大年纪,怎么还半点不懂事」 能让老辈打破传统,足见对这个孙女的宠爱。 当晚老人高兴,吃东西没太忌讳,翻来覆去睡不着,说有点胃胀。 上年纪的人,在身体方面,子女都格外注意,一家人半刻没耽搁,陪着去了医院。 除夕只有急诊科,简单检查说无碍,说如果家属不安心,可以等初一有人值班,来做胃镜。 温沐歆长舒一口,回復安瑶的拜年电话,「刚刚在医院,不大方便」 安瑶在电话里嬉笑,「小温温,你挺能耐啊,年年春节感冒」 温沐歆摇头,说是奶奶身体不舒服,陪着来看看。 安瑶收敛浮浪,关心地问,「怎么了,奶奶哪不舒服?有没有事」 温沐歆要她放心,说没事,只是以防万一,明天要做个胃镜。 这时俞清逸的电话插进来,他记挂她去年在曼谷水土不服,所以问她在三亚待得好不好。 温沐歆靠在医院冰冷的过道,说一切都好,要他不用挂心。 她不是很懂撒娇的女孩,更不喜欢示弱,所以像隐瞒去年的感冒一样,隐瞒了今晚的小插曲。 温沐歆只是觉着没有大问题,隔着电话,不必要平白让他担心。 听他电话那头其乐融融,时不时传来欢笑,温沐歆问,「你在家吃年夜饭吗」 俞清逸倚在俞家正厅,闲闲扫眼远处俞章基祖孙三代,淡淡说,「没有,今天有应酬」 温沐歆听他大年夜工作,心疼地说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不要太累。 俞清逸轻笑出声,「补身体?我哪里没让你满意,你说说看」 温沐歆忽然脸热,要他有个正形。他没再逗她,说自己明天飞不丹,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她刚要回答,温璃从洗手间出来,甩甩手,语气强势,「告诉你多少遍,别靠墙站,瓷砖凉」 紧接着是展毅,看她还在磨蹭,好言好语催促,「沐沐快点上厕所,开回去要好久的」 温沐歆像把弓弹起来,东倒西歪捂住话筒,「爸爸我知道,你小声点」 温璃往外走,边走还不忘训她,这么大个人,上厕所还要被爸爸提醒。 温沐歆一熘烟跑进洗手间,重新举起电话,等待俞清逸的嘲笑。 没想到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她试探性餵一声,「怎么不说话」 她什么时候去洗手间,都有人替她记挂着,俞清逸胸中如注入暖流,又似凉水下腹。 他推开俞家正厅大门,站进庄园,突然想看看月亮,「沐沐,我很想你」 第66页 俞清逸伸出手,妄图捞一捧月光。月光是捞不住的,捞到的只有空欢喜。 他语气温柔,拿出哄孩子的耐心,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沐沐想要什么礼物」 既然飞不丹,应该是去陪妈妈吧,「想要一张你跟你妈妈的合照,行吗」 俞清逸有点发愣,嘴角慢慢勾起,俞司令哪有那么小气,「一张哪够,怎么不得十张」 他突然下作,说可以再送她几张自己单独的,问她要穿衣服的,还是不穿的。 温沐歆羞得直跺脚,忙啐他几句,挂断电话。 俞清逸落地不丹的第一件事,就是同俞楠拍照,在到达厅,勾住她脖子,咔嚓一张。 他在屏幕上鼓捣半天才发送,俞清逸极少做这种事,难免不熟练。 春节假日,俞清逸每天都给温沐歆更新两张合照,毫不意外会迎来满屏的夸赞,直到初六。当天她的对话框始终空空荡荡,只有他发过去的两张照片。 就在他想打电话给她的时刻,温沐歆的电话跳进来,声音慌乱颤抖。 「俞清逸,我奶奶检查出来,是癌」 他脑子嗡得一声。 第 36 章 温沐歆指尖微微颤抖,举着手机,坐在医院的塑料椅上,喉咙不停地吞咽。 慌乱,茫然,不解,万千情绪堵塞在她的喉咙,让她讲不出话。 她知道此刻任何的脆弱,都是家里人的负担,所以她放任自己,依赖了俞清逸。 电话的磁波有短暂的静默,他的话简短而有力,「沐沐,不用怕,交给我」 温沐歆不想做只知道发泄情绪的废物,她往嗓眼里吞把钢钉,逼自己心硬起来。 两三秒后,她收拾好情绪,冷静得同刚才判若两人,回答俞清逸问她的问题。 她说,「今天活检刚出来,明天要转去广州,会详细检查,治疗方案也会在那边谈」 俞清逸隔着电话安慰她,说不要担心,这件事他会立刻安排。 挂完电话,俞清逸用最快速度把这件事安排下去,以一种非常低调的方式。 他打给了自己的贴身秘书,眉头有无尽的惆怅和无奈,叮嘱道,「不要打扰她家人」 曲世岩一向是帮俞清逸处理政商高层的棘手事,这类事情,倒是头一桩。 他同俞清逸风雨共进多年,俨然左膀右臂,最懂俞清逸的心,他说,「明白」 转院后的第二天中午,温沐歆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店,见了曲世岩。 他看起来三十五左右,戴着金边眼镜,穿着西服,打扮一丝不苟。 只有泛青的眼圈,暴露出他是连夜赶来的,温沐歆于心不忍,面露愧色。 曲世岩笑得很温润,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递给了她一个餐盒,「没吃饭吧」 温沐歆掀开盖子,里面是一份剁椒鱼头,鱼刺被挑得干干净净,她有点红眼眶。 她真的没有胃口,但也是真的,为了俞清逸,把盒饭咽了下去。 曲世岩见她吃东西,笑得更加温润,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要她不必挂心。 还说这段时间会留在这边,任何事情,都会帮她处理。 就在这时,温沐歆手机倏然作响,温璃叫她回医院吃午饭。 挂掉电话后,温沐歆看着风尘僕僕的曲世岩,为难着。 曲世岩最会洞察人心,说自己有朋友在附近,待会准备去拜访,要她快回。 温沐歆愣住一瞬,点点头,说那好,那你辛苦了,很麻木的客套话。 她回到医院时,在病房门口,看到了唐桐庭。 他是广州人,恰逢hz冬休,在家过春节,从安瑶那听到消息就立马奔过来。 医院走道里躺着加床病人,温沐歆无处倚靠,维持一个非常笔直的站姿,连话都没有说。 她嵴背挺拔,看起来坚强刚硬,只是硬的过分,稍稍弯折,恐怕就断。 唐桐庭喉咙带涩,干咽两口,「姐姐」 他告诉她,安瑶已经在机场了,晚上就会到。 「奶奶情况怎么样」,一想到刚在病房里慈蔼唤他庭庭的老人,被病魔缠身,他胸口闷得不行。 温沐歆木然地点头,不知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说「还好发现的早,切胃就好」 她声音里有不自知的惶恐。 温沐歆简单说完情况后就顾左右而言他,问他有没有吃午饭,是不是饿肚子来的。 唐桐庭眸光专注,重重嘆口气,把她抱进怀里拥紧,要她依靠,「姐姐,不会有事」 他那天穿的是灰色卫衣,棉质柔软,埋进去闻,是洗衣液的清香,橘子味。 逃离消毒水的味道,温沐歆神经变得脆弱,泪水浸湿他的衣襟,声音有颤抖的哭腔,「可是奶奶年纪很大,我怕万一」,她没有勇气往下说,想都不敢想。 唐桐庭抚在她后脑,抱她轻微摇晃着,像在哄婴儿,安抚重复,「不会的,不会的……」 温璃买午餐回来,看见女儿窝在唐桐庭怀里,肩膀抽搐。 她没上前,站在远处做个抹眼泪的动作,眼神询问。唐桐庭继续抱她晃着,默默点头。 待温沐歆平復差不多,温璃才出现,若无其事张罗他们吃饭。 安瑶是晚上到的,事出突然,航班都被卖完,她只能飞到深圳,坐火车来广州。 医院附近没有好酒店,唐桐庭要接他们回自己家,被温沐歆婉拒,说一大堆人,太叨扰。 第67页 最终她同安瑶,躺进了医院旁边的快捷酒店,屋内没有多余的设施,只放得下两张床。 当晚温沐歆神经紧绷得睡不着,安瑶陪她说上许多话。 但最想说的那句,顾及温沐歆的心情,安瑶没说。 ——所以,俞清逸在哪。 温沐歆神经过分紧张,等到手术当天,已经两天没合眼。 她眼睛通红,腰杆却笔直,站在手术室外头,片刻都不坐,宁愿躺在里面的是自己。 手术灯灭,医生同展毅交谈,说做得顺利,等麻醉一过,就能推出来,又交代术后恢復事项。 温沐歆听到顺利二字,近来梗在胸中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 精神放松后,人会变得无比疲惫,温沐歆瘫倒在塑料椅上,浑身脱力。 安瑶见她总算缓一缓,问她想吃什么,要给她买回来。 温沐歆展露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说,「剁椒鱼头」 安瑶骂她难伺候,知道这玩意多难买吗,一堆汤。 她扫眼唐桐庭,「我去买吃的,你在这盯着」 说完后就风风火火往外跑。 唐桐庭歪头笑看她,语气调皮,「看吧姐姐,早都说没事」 温沐歆耸肩笑两声,想抽他,但没力气。 病床推出来时,温沐歆用尽最后一丝精神,看一眼,泪水涌出眼眶。 终究站不住了,温沐歆跌进椅凳,抹把脸,原来如释重负,也会流泪。 唐桐庭在她面前缓缓蹲下,笑话她哭成狸花猫,然后转过身,给她整个后背,「姐姐,上来」 温沐歆破涕为笑,问他闹哪出,这是干嘛。 唐桐庭背对她,拍拍自己肩膀,说姐姐不是着急回病房看奶奶吗,「我背你」 温沐歆拒绝,那也太让人笑话,哪有病人做完手术,家属倒下的。 唐桐庭侧过脸,说有什么好笑话的,还有晕手术室外头的呢,大家都是担心家人,可以理解。 温沐歆望向他宽厚的背,心绪飘远,想起最初见到他的时候。 车场都是高壮成熟的运动员,他瘦瘦小小,怯生生的,说哥哥姐姐好。 青春期的少年,长身体是最凶的,身上半点挂不住肉,营养全用来窜个子。 唐桐庭每次蹲在地上哭,都能看到他过分突出的肩胛。 不似眼前,肩膀宽厚,都能扛起人。 时间真的很快,他什么时候长大的,她都来不及察觉。 温沐歆看向他头顶的发旋,他的发旋从小就偏左,睡不好左侧脑袋会炸毛。 眼下还是如此,炸着几根毛,温沐歆扑哧笑出来,勾住他脖颈,「出发!」 唐桐庭颠颠背上的份量,开她玩笑,「姐姐,你这个年纪,还是不要吃太多,新陈代谢比较慢」 温沐歆狠狠揪住他耳朵,「你想死是不是」 唐桐庭这时无处躲,疼得直哎呦,马尥前蹄,背着她纸飞机一样,在走廊里画圈。 她好不容易逮住他,把他平常嘴欠的份额,一併收拾出来。 回病房时,唐桐庭从脸颊到耳朵,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全部被她掐红。 手术结束后,温沐歆打给蒋桓请假,说想把剩下的年假用掉,照顾奶奶。 蒋桓体谅她,没走hr那边的流程,做主把年假替她保留了,直接准她一周,要她好好陪家人。 曲世岩办事向来稳妥,从入院到手术,手术到恢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留在广州,完全是多此一举,温沐歆过意不去,要他去忙。 但曲世岩坚持留下,说防止有什么突发状况。 当然没有突发状况。 曲世岩清闲得过分,他无事可做,反倒照顾起温沐歆来。 每次见面,都买来合她口味的东西,要她吃完,吃饭期间,还给她提供几句笑话。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触,温沐歆不熟悉曲世岩的作风,她以为,他是个很温和的人。 直到很久的后来,她偶然在新闻上看到他的发言,才得知他的犀利干练。 随着老人拆线的日期越来越近,他们见面时,温沐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只是她眼里偶尔会闪过一些低落,曲世岩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爱莫能助。 他已经尽全力用俞清逸的方式,替俞清逸在照顾她,只是,他终究不是他。 温沐歆每天都会同俞清逸通话,起初他们的通话很纯粹,她只是需要一个出口。 她不顾措辞地讲,他全盘接受地听,俞清逸不厌其烦地安慰她,说别担心,会没事。 后来,等到一切都平稳,她终于有心情考虑其他事情时,他们的电话,她多了些试探的滋味。 温沐歆说想他,说很想见他。 俞清逸给她的答案,令她无比的失望,他笑着说,「那就早点回北京,嗯?」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重新打开她记忆的大门。 她开始回味,她慌乱时没来得及注意的细节。 医院里面的人很含蓄低调,只要她父母在场,他们永远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曲世岩更是从头至尾没有在医院出现过。 有次她同曲世岩见面时,恰好展毅打电话叫她吃午餐,温沐歆邀他共进,也被曲世岩婉拒。 他讲话灿若莲花,说来得匆忙,两手空空,不好贸然拜访,有机会一定。 第68页 温沐歆把一帧一帧的画面,顽固地拼凑到一起,拼成一个残忍的结论。 ——在俞清逸的心里,她和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第 37 章 温沐歆是元宵节后回的北京,怀揣着那个令她无比心酸的结论。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俞清逸,如何面对这份感情,于是一勐子,扎进了工作里。 甘华工作节奏快,温沐歆由于休假一礼拜,堆积不少工作。 但好在,有人分担。 她入职甘华一年,现今也有资格带实习生。 同期进来一批的年轻人,她挑中的那个,最伶俐。 同事都夸她火眼金睛,其实她胡乱选的,纯粹因为那女孩是安瑶校友,她爱屋及乌。 可即使甘华的担子没那么重,为hz筹备gt赛,温沐歆仍是日日奔忙,焦头烂额。 她不知自己几分是故意,整个二月,都没怎么见俞清逸。 他每次打电话过来,她都搪塞说,gt比赛要谈品牌渠道,在忙着找贊助商。 俞清逸心疼她辛苦,于是在阳春三月,hz突然迎来一位神秘的贊助人。 对方给出的数字,比某些汽产企业还慷慨,令品牌部感到无比的异常。匿名身份贊助,无法做任何形式的推广,这笔钱投进来,究竟是要什么效益。 结果对方大手一挥,说自己的委託人只是想支持一下gt比赛在亚洲的发展。 话里话外,打得全是情怀牌,确实不像是从经济层面考虑。 贊助的事落地后,温沐歆工作轻松不少。 只是,她仍然不见俞清逸,理由还是那个理由,说找贊助商。 俞清逸明白了,她在躲他。 他清楚她躲她的理由,但他无从辩解,无能为力。 可终究是躲不过去的,温沐歆埋首在工作的间隙,抬头看眼日历,三月九号。 明天是他生日。 俞清逸性格外弛内张,没有爱好,不恋外物,像个周身无弱点的人,没什么能牵动他的情绪。 所以温沐歆没能想到,他的生日,竟然会大操大办。 而且听说年年如此,即使林曲杨和姜湾在外出差,也会排除万难赶回来,陪他庆生。 温沐歆止不住地奇怪,俞清逸怎么会爱这种排场。 生日宴办在林曲杨的京郊别墅,温沐歆当天下班较晚,未同俞清逸一起前往。 等她敲门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姜湾给她开的门。 别墅大厅挑高近九米,拱形穹顶,抬头望,是极尽奢华的壁画。 水晶吊灯从顶棚缓缓垂落,灯光璀璨,墙壁上有精美的金铜浮雕,搭配牛皮地板,宫殿一般。 同姜湾古色古香的园林截然不同,这里很有巴洛克风格,看得出,林曲杨极度钟情欧洲文化。 温沐歆同姜湾边走边聊,才知道林曲杨生在里斯本,长在巴黎,是十年前回的国。 她渐渐理解,俞清逸为何从不带她回住所。 装潢能够全方位展示屋主的人生经歷和审美意趣,而他,不愿意告诉她。 温沐歆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不过这丝苦笑,很快就被震惊冲散。 刚迈进宴会厅,就看到,俞清逸在年轻子弟堆里,喝得跌跌撞撞。 人群大唿小叫,没完没了纠缠他,踉跄间,俞清逸甚至不小心被男的亲了一口。 温沐歆僵在原地,眼睛都忘眨。姜湾没忍住,扑哧笑出来。 俞清逸在酒精干扰下,反应些微的迟钝,温沐歆站在门口好半晌,他才看到。 他东倒西歪推开人群,摇晃着向她走过来。 领带已经被他扯松,衬衫扣子也解了几颗,松散间,隐约有浪荡公子的做派。 温沐歆刚要同他打招唿,腰间勐地一紧,他喝多了,控制不好力道,勒得她痛。 她抱怨还未出口,就被俞清逸深深地吻住,远处子弟的起闹声一片。 温沐歆没来由的慌乱,她熟悉这样的亲吻,激烈的,直入主题的,像前奏。 但她不熟悉这样的俞清逸。 往常同她亲热,他连司机都避讳。俞清逸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旁若无人,动情地热吻她,像现在这样。 温沐歆慌得不停推他胸膛,俞清逸反倒越压越紧,唿吸都粗重了。 她最后用尽全力,把人抵开,急促地摄取氧气,蹙眉问他,「你这是喝了多少」 酒精作用下,俞清逸的眼睛有些发红,这让他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深情。 他指尖摩挲她的额心,试图抚平她眉宇间的褶皱,答非所问,「不开心?」 不知他问的是眼下,还是最近。 俞清逸浪荡一笑,眸子里像是融着万千碎星,牵住她,径直往宴客厅外走。 「俞清逸,你干什么」 温沐歆边走边回头,被他们扔在身后的子弟们,正饶有兴致看着。 俞清逸笑声沉暧,吻她耳廓,嗓音悦耳诱惑,「不是不开心?我哄你开心开心」 在这种地方?他简直疯了。 温沐歆顾及仪态,不好奋力挣脱,只警告,「你醒醒酒再说话」 俞清逸像没听见,回侧过身,半举起手,向看客们轻轻招了招,「上楼」 轰得一声,人群爆发出强烈的欢唿,众人簇拥着他们,往二楼走。 上楼以后,温沐歆才明白,他要哄她开的是什么心。 第69页 二层雪茄室里,有张巨大的赌桌。 子弟们推推搡搡,要俞清逸上牌桌,温沐歆被他牵着手,也被撞一下。 俞清逸把她护在怀里,看向身后人群,他瞳孔醉得散,但声音很凉,「别挤老子女朋友」 温沐歆怔住一瞬,俞清逸修养完美,讲话用词清雅,这是头回听他骂粗口。 怔住的不止她,人群也都安静下来,其实他们平常不敢闹俞清逸,今日是特殊。 姜湾扫过一张张惊茫的年轻面孔,轻笑出声。 他的笑声在这一室的静寂里,显得突兀。 他不捨得吓小孩,笑着出来打圆场,佯作训导,「别挤你们清逸哥女朋友,听到没有」 他们虽然羽翼未丰,但整日在圈子里浸淫,察言观色相当有,忙抓住这宝贵的台阶。 人群炸开锅,给温沐歆道歉的声音此起彼伏,「嫂子对不起!」 「嫂子我们错了!」 「嫂子得罪!」 俞清逸终于满意,蹭她鼻尖,撩拨她,笑着哄诱,「会不会打德州」 温沐歆摇摇头,说自己不会,「你玩吧」 她从进门就吊着胆,哪有心思玩。 没想到俞清逸发酒疯,自己坐上桌,还把她抱上腿,在她耳侧吹口气,「我教你」 上次在包厢,横竖也就几个人,今晚二三十人的场,他真够不管不顾。 温沐歆不想陪他胡闹,要起身,结果手被他按上牌桌。 俞清逸酒气醺醺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嗓音有醉后的低哑,「我在这,你去哪」 温沐歆被他制住,骑虎难下,再挣反倒被人看笑话,她深唿吸两口,开了局。 玩得是无限注,温沐歆从没见识过这么大的底池。即使是俞清逸给她本金,她也心惊肉跳。 温沐歆翻牌后,展示给俞清逸看,问他这牌怎么办。 结果俞清逸看都不看,抬手指筹码,在她肩窝痴笑,「往里扔」 这人连个规则都不讲清楚,就叫她下注,到底在教她什么,教她怎么倾家荡产吗。 温沐歆咬牙切齿,回瞪他说,「俞清逸,你别后悔」 她坐正身子,恶狠狠扔出一沓筹码,甚至不知道是多少。 温沐歆完全瞎打,即使子弟们有意放水,钱还是大风般往外刮。 她玩得胆战心惊,挣扎着要起身,想钻空子逃,说实在口渴。 俞清逸紧紧扣住她腰,不让她下去,他转向身后,吩咐远处,「给她拿杯喝的」 远处传来徵询, 「嫂子想喝什么!?」 一群人起闹,各种各样的酒水送过来,让她挑。 没等她挑,俞清逸拎出瓶洋酒,倒满杯,在她身后喝掉大半,剩小半递给她,「还不错」 温沐歆看着他,心里恼恨,酒这么烈,赌这么大,他一世英名,今天算是交代在这。 酒刚喝完,辣的她想流泪,但折磨还在后头,轮到她叫注,温沐歆想都不想,要弃牌。 结果俞清逸按住她手,嗓音低迷,「小破胆子,你怕什么」,说完带她推all-in。 他醉的眼神根本不聚焦,估计看东西都是模煳的,哪来的勇气□□。 简直想给他醒醒酒。 温沐歆秀眉拧在一块,「我待会都给你输光了,你还拿什么玩」 俞清逸毫无惧色,笑得像只狐狸,「输呗,身家都给你输,够不够?」 温沐歆冷汗涟涟,连情话都没心思听,幸好那把后置位皆弃牌,她躲过一劫。 俞清逸最后在她肩窝醉昏过去,昏之前,要她随便押,「身家不够,还有命,命也给你」 这种话,就算他不喝酒,她也不敢信。 温沐歆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熬过那场赌局的。 只知道俞清逸醒过来时,她单凭摸索,已经学会打德州,虽然不是他教的。 他当然没醒酒,不过终于放开她,跑到洗手间,干呕连连。 姜湾和林曲杨把人架出来时,俞清逸已经七扭八歪,但死活不在林曲杨家睡,非要回去。 姜湾见俞清逸往外掏车钥匙,内心一凛,训斥醉鬼,「你喝成这样开什么车」 俞清逸醉得像没神志,醺醺着笑,「我不开,我老婆开」 姜湾反应好半会,看了温沐歆一眼,哭笑不得对俞清逸说,「你老婆也喝了,她开不了」 温沐歆僵硬在离俞清逸几步远的地方,这样的俞清逸令她无比陌生。 明明知道都是假的,她却难以抵抗,心底甚至有声音在鼓舞,酒后才是真言。 俞清逸眼神迷濛着看温沐歆,像在回忆,她什么时候喝得酒。 她的面孔在他面前天旋地转着晃动,俞清逸凭直觉拉住她的手,气若游丝说,「沐沐,回去了」 他再度醉昏过去。 第 38 章 当晚是姜湾和林曲杨合力把俞清逸架回的柏悦,一米九的身量,把他们好一顿折腾。 姜湾气喘吁吁,把人放到床上,叮嘱温沐歆,「应该不会吐,你看着点他就行」 温沐歆点点头,送别二人,玄关的大门关闭,房里只剩她和俞清逸。 说来讽刺,他们在一起到现在,这是她第二次见他沉睡的模样。 温沐歆坐在地板上,倚靠着床头柜,偏过头,静静地看他。 她隐约觉着室内有点亮,于是拧暗半盏檯灯,在昏昧中,用目光描摹他的睡颜。 第70页 他嘴角紧紧抿着,唇色因为醉酒显得苍白,额前有细密一层汗,应该是胃难受。 温沐歆轻柔得抚摸他的额头,汗是凉的,她有些心疼。 俞清逸勐地睁眼,狠狠抓住她的手腕,眼里有鹤戾惊惧,像是应激反应。 他发现是她,下意识地松开手,又沉沉地睡去,整个过程快得宛如梦游。 她的手腕被他捏红,但那个眼神给温沐歆的冲击过强,她甚至忘记了疼痛。 他的那个眼神,像迷路的少年,像受伤的幼兽,唯独不像他自己。 温沐歆想不通,她睡觉不老实,若俞清逸一向如此,她早被他捏醒好多回。 看来刚是被梦魇着了。 产生这个结论,温沐歆爬上床,往他怀里钻,安抚着渡给他温度。 俞清逸这次的反应很平静,迷迷煳煳地凭藉本能,把她往怀里搂。 她想回身按灭檯灯,刚要离开他怀抱,被他捞回去,梦呓着说,「别走」 半梦半醒,他的口齿含混不清,可每个字,都往温沐歆的心尖上砸。 她向来入眠很快,但那一晚,温沐歆迟迟未能睡着。 脑海在考量对错,心灵在喧嚣纠葛,她太乱了。 最终她想到天蒙蒙亮,床头半盏灯光,被衬托得,都暗了几分。 温沐歆埋进他的胸膛,闭上眼,躲进自欺欺人的黑暗里。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温沐歆在心里说,俞清逸,是你不准我走的。 那是俞清逸的二十八岁生日,温沐歆长嘆口气,那就再陪你一段吧。 温沐歆像是想通了,心里轻松不少,嘴角弯弯着,进入梦乡。 这觉一睡就是大天亮,醒来的时候,俞清逸已经起了,刚洗过澡,擦着头髮看她。 他大岔着腿,没穿上衣,身子没正经擦,水珠顺着肌肉纹理,蜿蜒着往下淌。 温沐歆睡起来头脑发懵,不知身在何处,好似宿醉的是她。 正要下床,俞清逸跪上来,掐住她下巴,低低沉沉地笑,「醒了?」 俞清逸在她鼻尖嗅了嗅,「一股酒味」 她皱了皱眉,瞪他,「你好意思嫌弃我?」 「我自己女朋友,我嫌什么。我有病?」俞清逸低头要吻。 温沐歆忙挡开,踉踉跄跄下床洗漱,他跟进浴室,一下一下吻她鬓角,窸窸窣窣地笑。 近来她一直躲他,他们已经很久没这般缠腻,腻着腻着,他的心思就远了。 俞清逸蜿蜒在她颈侧,嗓音沉哑徵求,「沐沐,想不想」 他像是很怕被拒绝,扣在她腰间的力度紧得不行,温沐歆刷着牙,呜呜两声抗议。 俞清逸会错意,当她不愿,神色怔松着放开她,讪讪在她身后。 温沐歆在镜子里看到他的神情,心里一抽一抽得难受,忙漱干净口,回身吻他。 俞清逸被这忽冷忽热的招数弄得难以招架,竟然不受控地沉一声。 她被这声音强烈地鼓舞了,温沐歆没有听过,想听得更多,热烈地扣住他脖颈。 俞清逸被她搞得急不可耐,他鲜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刻,反身把人抵在墙上。 温沐歆被他一把提起来,她紧紧勾着他,仍然慌怕掉下去,「俞清逸,我们出去」 他激烈地吻她,破天荒没听她的,「别了,就在这」 俞清逸很动情,温沐歆一坠一坠,不捨得闭眼,紧紧地看着他为她迫切。 他把她声音都颠碎了,却在即将汹涌时骤停,同她鼻尖相蹭着,笑着问,「喜不喜欢」 温沐歆无力地攀在他脖颈,被折腾得够呛,可碍于脸皮,紧紧咬着下唇。 俞清逸的品性向来好,她放不开,他从来只引诱,不强逼。 他笑着抹了一把濡湿,在她嵴沟腻开,暗示她,她不说,他也知道。 俞清逸没太过,未等她脸热,安抚地吻她,像是哄,「那点个头总行?」 温沐歆不知哪里来的孤勇,突然迎上他的视线,神情专注,「俞清逸,我喜欢,比喜欢更喜欢」 比喜欢更喜欢地,爱着你。 他呆住了。 温沐歆的心跳声大得自己都能听见,她知道,她打了一张不合时宜的明牌。 但她披了一层张冠李戴的外衣,给了他装傻充愣的权利。 俞清逸喉咙突然带涩,但还是笑了笑,狠狠纠缠她,把她拉回情热里。 他像是没听懂,像是听懂了,含她耳垂,气声调笑,「喜欢就好」 她没有得到回应,说不失落是假的。 但在他的娴熟面前,她毫无还手余地,任由风雨飘摇掠夺她的思考。 最终待她颤搐着平復,俞清逸抱她回床上,一下一下地理她髮丝,「最近在做什么」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温沐歆窝进他胸膛,懒散地回答,假装已经忘记刚才的对话。 她指尖若有若无地抚过他的下巴,真假虚实有什么所谓呢,就当做个梦吧。 可一想到梦会醒,温沐歆就克制不住地想红眼眶。 还是不要当作梦了,不如当作一场赌局,这样还能残存一丝侥倖。 第 39 章 温沐歆入了俞清逸这场赌局,理所应当地,她爱上了赌牌。 三月剩下的日子,俞清逸根本不回家,每晚都住柏悦,在沙发里抱着她,陪她玩德州。 第71页 现金帐号,输赢系统当然是算过的,但他懒得计较,哄她玩个高兴。 她高兴完,就轮到他高兴,两人生活状态相当不健康。 结束这种生活状态的,是清明假期。 温沐歆要出差,陪蒋桓去纽约见投资人。 本是公务出差,想到安瑶嚷嚷说假期闷得慌,无聊,就打电话叫她一起。 结果对面毫不领情,躲瘟神的口气,「你去纽约,俞清逸还不得跟着?」 温沐歆半月没回家,成天跟俞清逸黏一块,安瑶怀疑他们是连体的。 温沐歆好心被当驴肝肺,不由皱眉,「他清明要去维也纳,跟什么」 安瑶在电话里靠一声,「你们要不要这样,出差行程都排在一起?恶不噁心啊」 温沐歆沉默半晌。 去年这时候,俞清逸也去了维也纳,她隐隐有一种猜测。 她试探过,问去做什么,他只回说办点事,俞清逸的性子,话讲到这份,就是不准再追问。 温沐歆回回神,在电话给安瑶下最后通牒,「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拉倒」 俞清逸不在,安瑶当然没纠结的,活络说马上收拾行李,还要温沐歆陪她去脱衣舞俱乐部玩。 科学家要都安瑶这德性,学界早完蛋,温沐歆呛她,「不泡妞能憋死你」 安瑶痞坏着笑,「没办法啊小温温,谁让你不回家的,我空虚寂寞冷」 温沐歆头两天的行程都由甘华统筹安排,安瑶无所事事。 好在林曲修这学期本本分分,在纽约上学,听说安瑶来,主动提出陪她玩两天。 林曲修说是陪安瑶玩,结果,刚见面,就求爷爷告奶奶把安瑶请回家,陪他练撞球。 他住在曼哈顿下城区一栋联排别墅,别墅的业主,是俞清逸。 房子是俞清逸在哥大读书时的置业,俞清逸毕业回国后,始终空闲,直到林曲修来纽约。 安瑶打量这房子,褐色理石地面,搭配黄铜地毯,浅灰沙发,黑框壁炉里,火苗跳跃。 无主灯设计,空间极富线条感,连落地灯都採用超纤细的金属支架。 她再瞧不上俞清逸,也得承认,他品味好得过分,给林曲修住这房子,糟践。 林曲修打球毫无天赋,自我感觉倒是良好,跟安瑶两天练下来,偏说自己进益不少。 都敢叫谢嘉鑫来切磋。 安瑶这才知道,谢嘉鑫月初在洛杉矶见制作人,见完后,顺便回了趟纽约。 谢嘉鑫接到电话时,是晚上快七点,他捞起外套出门,融入纽约的沉沉夜色。 远处天幕呈现暧昧的深灰蓝,鳞次栉比的大厦亮起灯光,五彩斑斓的gg牌照亮行人的面孔。 成排的橘色的士在他面前,闪烁红色的尾灯,他穿梭在马路,前往林曲修的住所。 谢嘉鑫到时,是安瑶给他开的门,他愣愣神,「你怎么在这」 安瑶突然起坏水,「小温温来纽约出差啊,我跟着来的」 谢嘉鑫脑子轰得一声,唿吸不自觉着快,「她在里面吗」 安瑶倚着门框,一挑眉,笑得可不正经,「嗯啊」 谢嘉鑫扭头就要走。 安瑶瞧他那怂样,把人叫住,「逗你玩的,她开会呢,这两天都不在」 谢嘉鑫被耍,心里一股火,火气泄到球檯上,林曲修被打得七零八落,直接甩手不玩。 三人围靠在球檯喝酒。 安瑶吊儿郎当聊天,「你跑洛杉矶见哪门子制作人」 谢嘉鑫抿口酒,透露一个近期刚起步的打算,说准备建一个厂牌。 他在上海筹划夜店这段时间,接触不少音乐人。 起初只是想找同他夜店风格契合的驻唱,后来随着深入了解,他发现上海的嘻哈文化,远比北京成熟。 安瑶这种有灵感,有想法的人,不占少数,他们只是缺少被看到的机会。 此次回亚洲,他感受到市场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开放,嘻哈从地下走到地上,一定是大趋势。 谢嘉鑫细緻地把计划讲给安瑶,问,「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做」 安瑶像在听笑话,「跟你做?大哥,我哪有空啊」 她说在zone兼职就够累死累活。 谢嘉鑫把酒干掉,诚意十足地邀请,「我说的是等你博后毕业,来上海,全职合同」 安瑶愣了。 其实关于博后毕业,她已有安排,导师早帮她联繫好实验室,研究方向是城市智能交通。 她出神的功夫,手机响起来,竟然是温沐歆,说提前散会,问她在哪。 安瑶心思都在谢嘉鑫的话上,随便敷衍温沐歆,「林曲修家」 林曲修直命沖安瑶使眼色,他的意思是别让她来,谢嘉鑫在。 其实安瑶本就没想让温沐歆来,他这样使眼色,她反倒理解错了,于是说,「你要不过来?」 林曲修眼色使得更厉害,安瑶烦躁着把酒泼他脸上,骂他,「你长嘴干嘛的,不会说话?」 温沐歆错当安瑶在骂她,以为自己应承得慢,安瑶不耐烦,于是忙点头,说尽快过去。 就这么着,电话打完,谢嘉鑫再不敢待下去,走得比风都快,离开了林曲修家。 他走出两个街区后,心里两种声音不断拉扯,最后他脚步顿住,折返。 谢嘉鑫哪种声音都没听,他没回去,也没离开,而是做了折中。 第72页 他在夜晚的料峭寒中,默默站在了林曲修家马路的对面。 在等待她出现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事。 这大半年,他像是得了一场重感冒,人人说时间是良药,他却没有丝毫好转。 他没有麻木,没有淡化感觉,甚至在日復一日的思念里,对她上瘾了。 谢嘉鑫在黑夜里落寞着笑,她怎么忍心骂他是渣男,他妈的,他明明跟个情种似的。 他不知在夜里站了多久,就在四肢隐僵时,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对面。 昏黄路灯下,她踩着高跟鞋,穿着黑色风衣裙,画着红唇,卷□□扬着,像个美丽的幻影。 谢嘉鑫邪魅的眉眼间,终于出现一点久未看到的风情,宝贝,今天真漂亮。 温沐歆怕安瑶等得焦急,一路走来频频看表,甚至小跑两步。 她开始戴表了。 谢嘉鑫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攥,止不住地难受,他知道,那是俞清逸送的。 他同她相隔一条马路,默默注视着她,敲门,进门,消失在门后。 谢嘉鑫还是没捨得走,他觉得自己疯了,竟然想等她再出来。 温沐歆进门后,打量这栋意式简风的房子,胸中涌起一股诡异。 室内的装潢风格很克制,陈设却浮夸,配色冷淡的客厅里,竟然堆满颜彩斑斓的潮玩。 聊上几句后,她讶异得知,这里曾是俞清逸读书时的落脚处。 温沐歆从未接触过俞清逸的住所,发现新大陆的语气,询问可不可以参观。 林曲修正同安瑶热议待会去哪间脱衣舞俱乐部玩,没空陪温沐歆逛,要她自己随便看。 温沐歆踏上征途般,开始寻找俞清逸过去生活的蛛丝马迹。 六年过去,房屋易主,俞清逸的痕迹已经不多,唯一的发现,是一间琴房。 林曲修把这里当杂物间,随意堆放着鞋盒,只有顶棚的扩散板,暗示这里原来的功用。 温沐歆有丝错愕,她知道俞清逸常听古典乐,但他从未对她提起过,他热爱演奏。 琴已经不知所踪,温沐歆一时无法判断,乐器他究竟会的是哪种。 看得出,这里曾经被精心布置过,靠窗那面墙,有个陈列柜,里面摆得都是奖盃。 林曲修不常来这,清洁阿姨对自然对这里不上心,奖盃久未擦拭,积着厚厚层灰。 温沐歆拉开玻璃门,像是打开一座被遗弃的墓穴,时间的微尘向她扑来,呛的她咳嗽两声。 她拿出一座奖盃,低头端详,钢琴比赛,国际赛事,奖盃署名是英文落款,qingyin。 温沐歆怀疑自己看错,指尖微微颤着,抹掉名字上的灰,定睛又细看一遍,qingyin。 他那时候不姓俞。 温沐歆联想到他父母的分离,心中有黯然,她将奖盃放回,抬头一排一排地浏览。 儿童组冠军,少年组冠军,青年组冠军…… 奖盃序列在2001年戛然而止,他未再参加任何比赛。 温沐歆站在展柜前,跨越时间,仿佛能听到音乐厅内的掌声。 意气风发的少年,穿着燕尾服,戴着领结,走上台前,拥抱鲜花。 这场时间旅行本该就此结束,是她的频频留恋,意外发现了荒冢里的惊喜。 在他的第一座奖盃下,压着一本琴谱,「brahms piano concerto no. 2 in b ? major」(勃拉姆斯二号钢琴协奏曲) 温沐歆小心翼翼抽出,拂去上面的灰尘。纸张年头太久,略微发脆。 她谨慎地翻开,扉页竟有一段赠言,墨水已褪色泛黄,好在不影响辨别。 「兰清逸小朋友,愿你永怀真理与爱——爱你的爸爸」 温沐歆轻轻抚摸那行文字,笔迹飘逸潇洒,同俞清逸的很像。 他写字也许是爸爸教的。 温沐歆细细品味他原本的名字,生出一种无止境的遗憾。 她始终觉着,俞这个姓氏,恢宏磅礴,而清逸两字过分潇雅,三字组合,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被撕裂,被扭曲,被强行拼接。 兰姓则不同,潇洒俊洁,搭配清逸二字,是那样完整,那样美好,那样引人入胜。 温沐歆把琴谱贴在胸膛,打量面前成排被他遗弃的奖盃,胸腔隐隐发疼。 堆积如山的荣誉,足以证明他曾经的才华横溢,所以俞清逸,你为什么不继续呢。 第 40 章 琴房门突然被推开,林曲修的叫嚣打破温沐歆的沉思,「哎哎哎,别找了,人在这!」 二世祖喜气洋洋,说准备跟安瑶出发去脱衣舞俱乐部,要她一起来。 温沐歆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林曲修推进客厅,紧接着一件棒球外套飞在她脸上。 安瑶吊儿郎当喝啤酒,「换衣服」 温沐歆低头看眼自己的风衣裙,知性得体,哪里丢她安瑶的脸,「好端端,换什么衣服」 安瑶无可奈何,「咱们是去strip club,不是去开会,你他妈入流点行不行」 于是温沐歆出门时,已然是街头装扮,棒球服,牛仔裤,帆布鞋。 谢嘉鑫隔着马路,默默打量她的休闲装,挑挑唇,更好看了。 他消失在街道转角。 俱乐部里蓝紫灯光迷幻,远处舞台女郎在跳钢管艷舞,腰臀被撒满美金。 氛围纸醉金迷,往来行走的舞女,曲线火辣,热情向他们发出邀请。 第73页 四个女孩同时环绕安瑶,卖力讨好今晚的意外收穫——大方的女性客人。 安瑶玩得高兴,仰头把酒干掉,抽出半沓美金,抬手一扬。 金钱洋洋洒洒,女孩们纷纷去捡,疯闹笑成一团。 温沐歆在这纵情声色的氛围里,脑海里止不住地回想那间被遗弃的琴房。 她看眼烂醉如泥的林曲修。 俞清逸满世界比赛的时候,估计林曲修也就五六岁的年纪。 他的过去,林曲修根本不可能清楚。 温沐歆微嘆口气,将她的疑问,怀揣起来。 重新抛出这疑问时,她已经回到北京,窝在了俞清逸怀里。 那是个即将入睡的时刻,床头灯已经熄灭,房间陷在彻底的黑暗里。 唯一的光源,是俞清逸掌心一星屏的光,他抱着她,在手机上玩□□。 温沐歆起手牌力很强,没想到加注后,对手平跟,她陷入迟疑。 俞清逸的声音在清寂的夜晚呢喃好听,「不怕」 他说牌面很干,对手打不中,要她全压反诈。 温沐歆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越是赌,越是发现自己没有赌的天分,这种事,俞清逸才是豪客。 她干脆按了退出,窸窸窣窣爬到俞清逸身上,扣住他脖颈。 俞清逸未按灭手机,他们在昏昧中面对着面,他笑了笑,「不想玩了?」 他轻吻她的唇,很受用她今晚提前结束,调笑说,「那玩点别的?」 温沐歆没有挣,任由他指尖沿着她嵴沟往下熘,只是眼底清明着说,「俞清逸,你会弹钢琴么」 俞清逸的手顿住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慵懒,仿佛情人间逗弄的呢喃,但到他耳朵里,却是振聋发聩。 脑海飞速闪过无数种可能,但瞬间被他全部否定,毫秒内,心大起大落。 他将扣在他脖颈的手捉来,放下,摩挲她腕上的那块军表,试图找回平静。 俞清逸按亮床头灯,想看清楚她的神情,半晌,他笑了笑。 他含吮她唇瓣,沉沉嗯一声,算回答她,「怎么想到问这个」 温沐歆承接他的吻,日积月累下来,她很懂拿捏与他相处的尺度,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所以她未提纽约的琴房,只埋在他胸口说总见他听古典乐,就随口问问。 她又牵来他手指,撒娇,「再说你手这么好看,看起来就很会弹钢琴啊」 俞清逸低低沉沉地笑,像是信了她的说辞,把人拉到面前问,「想听?」 温沐歆笑眼弯弯着,「想!」嘴角都能挂到耳朵上。 他捏一下她下巴,说那找机会弹给你听。 她埋进他胸膛里,轻声说好。 有时候,真的不怪她软骨头,是俞清逸太好了。 温沐歆第二天睡醒,睁眼发现床头放着一杯沖好的蜂蜜水。 她觉着莫名,端着这杯水进餐厅,狐疑看着俞清逸。 没想到俞清逸手里也端着一杯,同她的杯子撞了撞,「听话,喝了,最近杨絮重」 毫无徵兆的,温沐歆想起去年柳絮纷飞的时节,他站在昏暗的地库,柔情叮嘱,说多喝蜂蜜。 那时他关心在口头,如今他关心在床头。 温沐歆苦涩地想,这样的变化,要她如何捨得抽身。 更加令她无法抽身的,是俞清逸四月下旬的一个举动。 那是个周五,有雷阵雨,俞清逸发简讯说,来接她下班。 温沐歆在停车场找到俞清逸的车,轻车熟路地拉开主驾,发现他竟然还坐在里面。 俞清逸不喜欢开车,偶尔来接她,在地库停稳后,就会换到副驾,等她把车开回去。 温沐歆说,「你下来啊,不下来我坐哪」 俞清逸暧昧地拍拍大腿,「这」 她哼一声,砰地关上门,不想伺候他。温沐歆坐进副驾,扣上安全带。 俞清逸打一转方向盘,带她驶入乌金雨幕,他偏过头,笑沉沉看她,说,「回家?」 温沐歆被他这词愣了愣,轻轻地点头,嗯一声。 她倚靠在车里玩着手机,没有发觉街景同往日相比的变化,只觉着路途稍稍漫长。 怎么开得这么慢? 温沐歆抬头,雨刷器刮出的街道已然陌生,「俞清逸,你往哪开」 俞清逸转过头,同她对视,好像笑眸里有说不清的柔情,「带你去个地方」 他把车开到霄云路,驶进闹中取静的一处小区。 朝夕相处的默契,温沐歆当即反应过来,这是他的住所。 那是温沐歆第一次迈进俞清逸的家,五室三厅的平墅,他独居在此。 室内风格同纽约那栋很像,空间追求线条感,石,皮,木,元素运用皆深色,理性克制。 客厅落地窗边,有一架三角琴,优雅安静地立在那,像是一段岁月。 温沐歆出神地看着,想像它曾在纽约琴房里,陪伴他,度过漫长的异国时光。 俞清逸缱绻拥她在怀,嗅了嗅她的发梢,柔声哄她,「喜不喜欢」 他讲话还是那样没头没尾,温沐歆一时不知他问得是喜欢什么,只点点头。 俞清逸轻笑一声,放开她,向钢琴走去,他坐上琴凳,竟然不自觉着深唿吸一口。 温沐歆同他相隔几步,他坐在琴后,神情是那样柔和,她试图描绘他过往,鼻子一酸。 第74页 俞清逸掀开琴盖,偏过头,笑着看她,紧接拍拍琴凳,「过来」 温沐歆坐过去,手被他握住,搁手心里搓了搓,他问,「想听什么」 她怔怔偏过头,看他,她对音乐毫无涉猎,坦诚答,「你喜欢什么,就弹什么」 俞清逸给逗笑了,她睡眠本就好,但他每次放勃拉姆斯,她入睡更快,挨枕头就着。 他吻她唇瓣,插科打诨,「心肝,我喜欢那些,你确定?」 温沐歆脸上挂不住,狠狠捶他一下,他宽大的掌心包裹她的手,笑着说,「别闹」 俞清逸认真思考一瞬。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琴,脑海中许多曲目,都模煳淡忘。 唯有一首流行乐,记得清清楚楚,陪他在无数失眠的夜晚,寻找慰藉,熬过噩梦。 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天际,混杂着雨声,月亮不见踪影。 俞清逸笑了笑,骨节分明一双手,放上黑白琴键,音乐缓缓着流淌。 琴声里有灿烂星空,皎洁满月,天真孩童,和最美宁静夜。 曲子通俗易懂,即使温沐歆不懂鑑赏,仍然能听得很享受。 琴键上的这双手为她带过无数情热,可哪一遭,都没比眼下,让她心动。 她偏过头看他侧脸,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眸里有很多旷远的东西在。 温沐歆被一种不知源起的巨大悲伤吞没,莫名其妙的,她流了泪。 俞清逸第一次见她哭,忙停下来,刮掉她眼角的晶莹,不知所措着问,「怎么了」 温沐歆茫然地眨眼睛,一大滴泪滚落,「俞清逸,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她埋进俞清逸的胸膛,俞清逸慢慢将她拥紧,调笑,「我今儿算是见识,什么叫难听哭了」 温沐歆抬起脸看他,摇摇头,不准他菲薄,说明明就很好听,「俞清逸,这曲子叫什么」 他吻去她眼角的泪,轻轻说,「for river」(送给river) 游戏「去月球」的主题曲,后来为这首曲子,温沐歆特意去玩了那个游戏。 那是个关于执念的伤情故事,玩到最后,温沐歆看着屏幕上的对白,泪水模煳。 【如果你忘记了,或者走丢了呢】 【那么我们总会在月亮上相遇的】 如若今世真是梦,不枉此生。 第 41 章 温沐歆窝伏在俞清逸怀里,抽抽噎噎. 俞清逸哄她好半会,哄来哄去,都要给自己闹笑。 这叫什么事,弹个琴,给自己女朋友弹哭了,以后可再不搞这一套。 俞清逸拍拍她背,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他真罪过了。 他无可奈何着笑,为逗她高兴,说要不给你弹段猫和老鼠?。 温沐歆眼睛红着,吸两下鼻子,破涕为笑,「你还会猫和老鼠?」 俞清逸掏手机搜琴谱,说小时候弹过,他单挑下眉,故意逗她,「泡妞从娃娃抓起,懂吧」 温沐歆嘁一声。 她没能想到会有这一天,俞清逸矜贵姿派,坐在琴凳上,给她弹动画片曲目。 她越听越想笑,最后笑得止不住,伏在他肩上,上气不接下气,「俞清逸,你现在特别像幼教」 俞清逸啧一声,笑着打趣,要她别太抬举自己,「幼儿园小朋友可不像你,随便乱哭」 「俞清逸!」温沐歆脸上挂不住,张牙舞爪掐他脖子,给他掐得直咳嗽。 他笑着拍她手,牵她起身,带她在房子里随处乱逛。 温沐歆细细打量着。 室内的布局同纽约那栋区别不大,但没有琴房。 看得出,他已经很久没有练琴,那架三角琴摆在客厅里,更像一种寄託。 很意外地,温沐歆发现一个异常空旷的房间。 俞清逸说,是冥想室。 静态思维训练,有利于抵抗抑郁情绪,是徐桦去年给他的方案。 温沐歆倚在门框,狐疑着看他,「你会做冥想?」显然是不信。 「最近没做」 他笑着搂她腰,指尖暧昧地在她后腰画圈,「最近,比较忙」 温沐歆没羞,反倒生出点愧疚,认识她以前,俞清逸活得清清淡淡,哪像现在,成天…… 她鼓两下腮帮,说,「俞清逸,我觉得我们应该卸载扑克软体,金盆洗手」 「我觉着还是不要」 俞清逸煞有介事否决她的提议,暧昧地吻她,「卸载以后,你更吃不消」 他真够没脸没皮,温沐歆推他胸膛,「你能不能别满脑子……」 俞清逸一脸坏笑,把人揽得更近,「我满脑子什么,你说说看」 他越撩拨越有兴致,半推半抱着,把人往卧室带。 那是她第一次迈进俞清逸的卧室,跌进床时,她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木质幽香,沁人心脾。 温沐歆一面承受,一面打量,终于在床头柜上发现幽香的宿主,一盒沉香木。 她正看得出神,突然一股勐力把她翻过身,眼前一片黑暗,他罩上她的眼,夺走她的光。 黑暗里听觉更加灵敏,俞清逸的声音危险愉悦,「专心点」 她的身形弧度美好,背后有道浅浅的嵴沟。 俞清逸俯身轻吻上去,动作眷恋温柔,他好似见惯风浪的舵手,却心甘情愿栽进这道浅沟。 第75页 俞清逸将她碎发勾到耳后,哑声唤她,「沐沐」 温沐歆轻嗯一声,不知是应答,还是沦快。 碎吻落在她耳畔,「搬进来吧,好不好」 听到这句,温沐歆浑身都绷紧了,俞清逸受不住,投了降,躺下拥住她。 俞清逸吻她唇瓣,唇舌交缠时,含混不清说,「要不喜欢这,我们就再一起挑栋房子,嗯?」 温沐歆仍在发怔,木然地接纳他的吻,好半晌都没开口。 吻毕,他像是拿不准她反应,掩饰性地舔舔唇,轻声问,「不愿意?」 不是不愿,而是温沐歆心底好不容易扑灭的奢望,再度死灰復燃。 男女间如果到这一步,接下来的路,就再无迴旋。她孤勇着回吻他,「愿意」 俞清逸好像很高兴,低低暧暧着笑,拢她臀,「那今晚睡这?」 温沐歆灿烂地笑,「嗯!」 她在这没有换洗衣物,洗漱完毕后,温沐歆穿着俞清逸的衬衫,在房子里乱晃。 像是他的世界,任她探寻。 温沐歆走进书房,直接坐俞清逸怀里抱怨,「你这房子怎么阴森森的,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俞清逸手背在她腿上蹭两下滑腻,然后捞起一捧她的湿发,嗅了嗅。 佛手柑的香,他们现在是同一种味道。 他笑了笑,语气宠着她,「你想怎么有生活气息」 温沐歆被问得难住,其实她也不知道。 俞清逸吻她侧鬓,从书桌上捞起手机,点开相册,翻。 他相册里没多少东西,没用多久,就翻出一张照片。 他递到她面前,「要不摆点合影?」 他们在维尔京度假时的合照。 温沐歆怔了怔,点头说好,「摆在哪里呢」 俞清逸像是早就想好位置,答得很快,「床头吧」 这样的对话,当晚他们进行许多,共同规划室内的陈设,仿佛新婚的爱侣。 俞清逸向来很有行动力,没出四月,就把家里按照她的喜好重新归置完全。 接下来,就是不厌其烦地催她搬家。 终于,在杨絮纷飞到最重的四月末,温沐歆挪了窝。 她搬家那天很不凑巧,安瑶也在,阴沉个脸给他们开门。 她对俞清逸没有好脸色,俞清逸当然也不计较,只轻搂温沐歆腰肢,柔声说,「不用带太多」 俞清逸早帮她把要紧的东西全部在家里备好,只需要拿点衣物和护肤品。 温沐歆点点头,打开衣柜,往行李箱里收。 俞清逸捞起一件开背鱼尾裙,风情缠绵问她,「怎么没见你穿过这件」 「太暴露,除了晚宴,没什么场合」 温沐歆接过来,挂回原处,不准备往箱里叠。 俞清逸顺着她的嵴椎骨往下摸,用手丈量那件开背裙,暧昧开口,「是么,我觉得还好」 她耳根微微泛红,推他,「你要是不帮忙,就坐过去,别在这添乱」 俞清逸大手一挥,把那件裙子放进行李箱,含住她耳垂,「晚上穿」 「你正经点啊,安瑶在外面的」,她脸色绯红,俞清逸搂着她沉沉地笑。 安瑶在客厅听着房里如胶似漆的调笑,脑海里就一个想法。 ——要不要开窗跳下去吧,服毒太慢了,来不及。 温沐歆就这样在柳絮纷飞的季节,搬进了俞清逸的公寓。 贴身观察俞清逸的生活,她发现自己从前对他的认知,不过冰山一角。 她曾以为他深耕资本圈,如今渐渐知味,俞清逸生意涉猎相当广。 航运,能源,零售,地产,传统行业居多,都是俞家的产业。 同居前她早做好鸡飞狗跳的准备,毕竟他们从脾性到习惯,看起来就不像能合拍。 没想到日子远比她想的平静,作息饮食,他都尽力适应她的节奏,半分不用她迁就。 他们更像静水流深,只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泻露暗潮汹涌。 那是五月下旬的清晨,她毛毛躁躁从卧室出来,眼睛眯个缝同俞清逸说早安。 他笑着吻她额头,吻完故意抹下嘴角,「心肝出息啊,现在脸都不洗?」 温沐歆半睁开眼,抬手要给他一拳,结果被俞清逸拉进怀里,手里被他搁个冰凉的物事。 是她的冰美式。 提神去水肿,她喜欢用咖啡开始一天。 俞清逸睡眠太差,咖啡这东西本来影儿都摸不着,他只喝热牛奶和燕麦。 不过他宠她,有时会不分对错的溺爱,大清早给她沖,搂她慢慢喝完,已成习惯。 温沐歆倚在他胸膛,摇摇头,把冰咖啡放上岛台,说还是喝牛奶吧。 他轻刮她没睡醒的小脸,柔声细语,怕吵醒她似的,「怎么了」 她皱眉懊恼,埋怨自己生活习惯太差,说往后再不随意喝凉的,「例假推迟一个多月,都没来」 俞清逸拿起自己那杯热牛奶递给她,轻抚她小腹两下,「那有空陪你看看中医,调养调养」 温沐歆点头说好,她被环抱着,没看到身后人的若有所思。 这段本是小插曲,傍晚回家时,她早晨说过什么,忘得一干二净。 看见俞清逸比她还早到家,翘腿坐在沙发上看财报,她惊愕道,「今晚没应酬吗」 第76页 他温眸柔亮,笑得好看,「想你,就早回来了」 温沐歆的心思还未泛软,就瞥到茶几上的验孕棒,好几盒,「你买这些干什么」 俞清逸把她抱上腿,没答她问题,把桌上的东西捞起来,拆包装,柔声问她会不会用。 「我例假一直就不准的」 当时,她是真心认为多此一举。 回应她的是沉默,俞清逸抽出张说明书,展开平放上她腿,要她认真看。 她起身去洗手间时,也许是为准确,他把拆开的几棒,同时塞进她手,语气哄着她,「去吧」 温沐歆低头看手心的四只塑料棒,脑海中闪过许多,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他怕什么呢,她明明已经不要求什么了。 温沐歆鲜有再鲜有地,对俞清逸生出点怨愤。 那个想要掀翻他的汤,想要看他勃然大怒,想要感受一点真实的温沐歆,捲土重来。 查完后,温沐歆盯住验孕棒,轻轻放在洗手台上,深吸一口,走进客厅。 俞清逸在往窗外看,侧影有些微的肃杀。 听她脚步,他转过头,笑容慢慢抽开,等她答案。 「两道槓」 她语气平静坚定,准备接受命运的宣判。 他的笑容尚未抽完,僵住一瞬,然后嘴角缓缓归位,有丝凛然。 俞清逸默然起身,垂眸看她。 温沐歆一言不发,僵硬站在原地,等他撕破一切伪装。 他轻抚她额前的碎发,本能倾身向前,动作有点顿住,好似在犹豫。 她紧张时,眉头会不自觉拧到一起,俞清逸抬起指尖,帮她把眉头熨平,然后在她眉心重重落上一吻,他的嘴唇温软,为她注入灵魂。 他唇蹭在她皮肤,唇畔轻启,讲话时气息拂在她脸,「只要身体没出问题就好」 那个瞬间,温沐歆勐地抬头,面前好似突然大雾漫起,一片弥障,让她看不懂他。 俞清逸放开她,走到落地窗前,望向远处的环湖公园,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 温沐歆上前抱住他,紧紧扣住他的腰,酸涩笑开,「骗你的,是一道槓」 她以为他先会如释重负,然后指责她不适时宜的玩笑,最后内心对她幼稚的试探冷嘲热讽。 但都没有。 他仍是清清淡淡的样子,轻捏她的手,说那有时间带她去看中医。 当晚临睡前,俞清逸按开浴室的垃圾桶,长指把她用完的面膜扒到旁边,拎出那四根验孕棒。 他垂眸一根一根检查,看得很仔细。 都是一道槓。 俞清逸沉默许久,把它们甩回垃圾桶。 当晚温沐歆失眠到后半夜,到底想了多少事,她记太不清,清早有些赖床。 俞清逸蹲在床头,轻声唤她,「沐沐,起了,上班迟到了」 听到上班,温沐歆风风火火弹起来,人还在发懵,就往外跑,直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她才回神,今天周六。 「俞清逸!」他根本就是记仇。 温沐歆恼怒的话刚要出口,手里被塞进杯热牛奶。 俞清逸自己也拿着一杯,同她的杯壁轻碰,声音清脆好听。 他笑如春风,「好好喝奶,长命百岁」 第 42 章 温沐歆去看中医,是六月的端午假期. 俞清逸特意推掉工作,亲自陪着去。 去的路上,俞清逸来一通电话. 温沐歆本以为是普通工作,他会三言两语推脱。 没想到俞清逸居然要她靠边停车,好像手头有急事要去处理。 温沐歆本能说,「你去哪里啊,我送你不是更快吗」 俞清逸给她一个清清淡淡的告别吻,呢喃着,「在附近,走去就好」 他按开安全带,径直下车,给她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凌铭是特意从上海来,等在国贸附近一间咖啡店。 见俞清逸出现,他恭谨地站起身,「小少爷」 俞清逸示意他坐,「消息属实吗」 凌铭点点头:「属实,他上周拿货时无意透露的」 俞诺拿货的渠道,都有凌铭安插的眼睛。 上月俞乔在上海会见曼谷来的合作伙伴。 他作风一向狠戾,对方当然讨不到好。 既然正主油盐不进,于是对方把主意打到小主身上。 听说俞诺喜欢吃喝玩乐,想着俞诺在纽约什么都玩过,对方干脆背着俞乔,送了俞诺一个雏。 这东西新鲜,俞诺难免炫耀几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这么,传进俞清逸的耳朵。 俞乔,曼谷,童妓…… 俞清逸一面思索,一面摩挲腕上的鹦鹉螺。 早不是俞楠送他那块,他有些难以平復。 他望向窗外,淡淡道:「知道那女孩下落么」 「知道」 俞乔向来不喜俞诺寻欢作乐,俞诺不敢带她回家,安置在常去的一间会所。 凌铭眉宇间有忧虑,「但我们怕惊扰,不敢接触她」 俞清逸点点头,「凌叔,你不用管,这事交给我」 精准打击,任是俞诺,也会起疑心。 除非…… 是官方一次大范围的无差别搜捕。 俞清逸打给了安谦印。 等事情办妥,他回霄云路时,温沐歆已经到家。 第77页 她在厨房倒水,他走进餐厅,沉默地搂她。 他嗅了嗅她的发顶,佛手柑淡而似无的味道,钻入鼻腔,清冽着舒缓他。 俞清逸捉来她的手腕,在那块军表上缓缓摩挲着,好似找回了平静。 温沐歆感受到他情绪隐隐的低落,迟疑着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吻她髮鬓,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抛出个新话题,「医生怎么说」 温沐歆依偎在他胸膛里,闲闲散散地答话,「没说什么,就是不要劳累,注意休息之类的」 她的确有些操劳,为筹备gt赛,到处扩渠道,学经验,外加甘华的工作,整个人连轴转。 俞清逸故意调笑,想寻点开心,在她耳侧低声道:「那医生有没有说,不准我们做坏事」 温沐歆脸红一瞬,回身瞪他一眼,「跟……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心情终于变得不错,轻轻地笑了,眷恋着唤她:「沐沐?」 「嗯?」温沐歆柔柔地应着。 俞清逸埋进她肩窝里,与她交颈,「姜湾下周订婚,你跟我一起去吧」 她怔松着想,时间简直飞快,跨年时在聊的事,竟然在眼前了。 他在她脖颈蜿蜒着,说记得她提过没场合穿鱼尾裙,「这次正好」 她的话,他从来都上心,温沐歆回身扣住他脖颈,轻轻吻他,「好」 那年端午时节有阵雨,室外潇潇戚戚,夜风哀鸣。 可他们的爱巢内一片旖旎,似空中的伊甸园,像个虚假的存在。 姜成两家规矩许多,正式的订婚宴定在北京,选址时辰都得按风水来。 成雯向来不喜束缚,决定提前办个小型仪式。 主要邀请年轻子弟,于是俞清逸带上了温沐歆。 仪式地点定在德国科隆。 成雯同姜湾最初定情于莱茵河畔,算是一种纪念。 仪式排场很大,成雯包机,姜湾包酒店,来回接送和安置宾客。 与温沐歆同乘一架飞机的,多是京圈子弟,俞清逸生日宴她都见过。 安一舶忽闪鹿眼,笑吟吟拉她聊天:「沐歆还好你来玩,不然跟俞清逸一块,我要闷死啦」 他如今经营谢嘉鑫的夜店,整日同安瑶厮混,耳濡目染,有时对俞清逸竟然也不客气起来。 俞清逸闻声摘下眼罩,淡淡睇他一眼,没计较。 安一舶被睇得一哆嗦,阿弥陀佛,怎么把这茬忘了呀,这尊佛飞机上睡不着的。 温沐歆落地科隆的晚上,被邀请上游艇参加派对。 就这样,见到了成雯。 她看起来至少一米七五,钟爱美黑和假睫毛,讲话有种豪门滋养出来的无畏,作风豪放。 大冒险轮到她时,面对人群的起闹,她毫无惧色。 勾过姜湾的领带,把人拉到面前,旁若无人地热吻,众人爆发出强烈的欢唿。 温沐歆纳闷,她怎么看都不像姜湾同路人。 俞清逸环抱她,看出她的困惑,笑着解释:「他们刚在一起那会,她不是这性子」 人会变的,七年太久,体内的细胞全部代谢一次,已经是个新的人。 温沐歆不禁感慨,时间和爱情,都令人面目全非。 当晚派对闹到凌晨,俞清逸把温沐歆哄睡后,出了船舱,同姜湾和林曲杨清清寂寂着谈话。 河面黑漆似墨,远处的霍亨索伦桥灯光昏黄,光线微弱,穿不透水面。 三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倚在船头,望向科隆教堂高耸入云的尖顶。 夜风吹拂,俞清逸额前髮丝轻扬。 他指指教堂,问姜湾:「这就一个景点?没别的地方能逛么」 明天带温沐歆去看看。 姜湾抿口酒,嗯一声。 他抛出个新话题,「印哥那边怎么样」 俞清逸说人目前已经掌握住,但那小女孩受过重度的精神创伤,有失语症。 安谦印一时无从替他印证,女孩究竟是对方特意买来讨好俞诺的,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对方的产品之一。 俞清逸当然认为是后者,他抿口香槟,淡淡道:「不急,给她时间」 他充分体谅她的恐惧,毕竟,那帮人的手段。 想到这,俞清逸无比的疲倦。 林曲杨点支烟,提醒他即便对方做的是童妓生意,俞乔也不一定牵涉其中。 他凉声道:「之前你不查过好几次,就是个普通旅游合作?」 俞清逸说:「我不信,他没干系」 偏门皆暴利,俞乔生性贪婪,不可能放过。 再者这种事向来隐秘谨慎,如若俞乔毫无瓜葛,对方怎敢明目张胆把人送给俞诺。 那是个巨大的链条,旅游,色情,童妓,人口买卖…… 而人口贩卖的源头,是无数桩,令万千家庭妻离子散的绑架案。 俞清逸像是快触摸到答案,唿吸不自觉着快,抚上了腕骨的鹦鹉螺。 姜湾看向他的手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深嘆口气,「老爷子真要给你指婚?」 俞乔虽然远在上海,但还是听到风声,知晓了俞清逸有女人。 于是忙同俞章基商量,要给俞清逸指门婚。 他饥渴地想要捏住俞清逸的弱点,所以迫不及待地,走了这步棋。 别人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俞家,是三十年后,故伎重演。 第78页 俞清逸自嘲笑笑。 他抬起手臂,将酒杯投掷进河,水面宽阔,再剧烈的情绪,也都无声无息。 林曲杨冷眸睇他,沉默别过脸。 有俞楠的前车之鑑,谁不知道迟早是这结果,当初又是何必。 他想说俞清逸是活该自找,可事到如今,又止不住地替俞清逸焦躁。 俞清逸浸在夜风里,倚靠在栏杆上,抬头看月亮,月光皎皎,像是能永恆。 他笑了。 姜湾看着他的这种笑容,没来由的心慌,「最近睡得怎么样,徐医生那边定期复查没有」 俞清逸死不正经挑下眉,「姜总,我是有女朋友的人,你问睡不睡这种问题,不合适」 「滚」 姜湾一向举止文雅,却突然骂声粗口。 他踹俞清逸一脚,「赶紧滚,滚回去陪女朋友」 俞清逸被他踹得踉跄一下,窸窸窣窣地笑,笑时不小心呛两口夜风,低低地咳嗽。 他神容风流着转过身,说那恭敬不如从命。 俞清逸给姜湾个背影,懒洋洋摆摆手,融入黑夜。 姜湾望着他的背影,想到俞家的千丝万缕,倦怠着倚上栏杆,闭上眼。 俞清逸回房时,温沐歆已经睡熟,他没有上床,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 许久后,他吻了吻她的发顶。 温沐歆第二天醒来时,俞清逸已经把早餐放到她床头,说待会带她去逛一逛。 他们没同任何人打招唿,悄悄下船,沿着河边漫步吹风。 科隆的清晨比夜晚有魅力,晨光洒在身上,沐着微风,有千年古城的宁静。 街道上的人们姿态各异。 有晨跑者疾速与温沐歆擦肩而过,也有安闲的散步人,譬如迎面走来的夫妇。 女人推辆婴儿车,男人肩头坐个小娃娃。 小生命对周遭充满好奇,手臂挥舞,咿呀乱抓。 年轻时总是这样,见到好风景,就想占为己有,却不懂有些东西,是根本抓不住的。 温沐歆别过脸,有点不忍心看。 她扭头瞬间,偶然瞥见俞清逸的神情,他专注地看着小婴儿,浅浅地笑。 那笑容太戳心,眼里有温柔,但更多是怅然。 温沐歆轻声发问:「你想要几个小孩」 哪怕做梦呢,也好的。 俞清逸握住她手,刮她鼻尖,倏然调侃,「这个就够磨人,再生可真受不住」 太吝啬,空头支票都不肯给。 她嘁他一声,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没想到又被他捉回去。 俞清逸同她十指紧扣,散漫应答:「一个吧」 别无选择,就会全力以赴去爱。 明知这种烦恼是多此一举,可她还是思索,「我就是独女,蛮孤单的,还是两个孩子比较好」 还真当自己是那块材料,养孩子哪有那么轻飘。他虚虚瞟她一眼,「你先把自己养明白再说」 话赶话到这里,俞清逸建议她换个轻松点的工作,身兼数职太熬人,让她调调身体。 温沐歆挽他手臂,摇头拒绝,说gt赛再有两月就落地,很快就能清闲下来。 她说:「你到时候记得抽时间给我」 带俞清逸看一次赛车比赛,是她的夙愿。 俞清逸笑得好听,话说得更好听,「我什么时候不抽时间给你?」 两人说说笑笑着,漫步走上霍亨索伦桥。 科隆是浪漫之都,这里是德国着名的爱心锁之桥。 全长四百米,桥樑栏杆上挂满五彩斑斓的同心锁,情侣慕名而来,妄图锁住爱情,坚固永恆。 看着面前成千上万份的汹涌爱意,温沐歆本能觉着刺眼,步伐隐隐加快,有些想逃。 俞清逸不以为意,悠然自得凑近看,还叫她快来看,说这里有张印照片的。 他皱着眉评头论足,「这女孩挺漂亮,怎么鲜花插给牛粪啊」 温沐歆觉着他故意找事儿,咬牙切齿,「人家男孩性格有闪光点,用得着你操心」 俞清逸吊儿郎当扫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他有闪光点,他打电话告诉你的?」 他煞有介事打量她,「心肝魅力大啊,烂桃花都能开到德国?」 温沐歆忍无可忍,「你不贫能死是吧」 她说完要拧他胳膊,被他灵活闪开。 俞清逸春风般在她耳边笑,「不贫不能死,但没你估计就要死了」 这话她当调情来听,脸色绯红,咬牙戳他胸口,「有点正形」 结果俞清逸把她手按在自己胸口,轻轻摩挲,「我说真的」 他慢慢把她拥紧,嗓音低迷,「没骗你,要不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 她喉头髮紧泛疼,拍他两下,「你胡说八道什么」 后来微风吹拂,他的话语随风飘散,仿佛没有存在过。 温沐歆想,这座桥要是更长该多好,不如再走慢点吧,最好永远也不要走完。 可惜世间最不缺的,便是事以愿违。 走得再慢又如何呢,架于水面上的虚空,怎会没有终点。 霍亨索伦桥正对科隆教堂,下桥后,还是好风景。 只是有些时候,风景好不好,已经不再重要。 这座哥特建筑十三世纪起修,十九世纪宣告竣工,横跨六百年。 信仰的力量超越时间和生命,前仆后继着永恆。 第79页 温沐歆拉起他手,轻声道,「进去看看吧」 俞清逸回握她,执到唇边,轻轻一印,默然应允。 教堂内部束柱高耸,尖拱直入云端,光线透过天穹的彩色玻璃,向下投射,普照众生。 厅内坐着来自世界各地信徒和游客。他们也融入人群,坐进木质长凳,共歷此刻的肃穆沉静。 你必须相信,这世上真有一种感情,足够热烈,又毫不相通。 回程前,温沐歆望着广场合影留念的游客,递出手机给他,低声说,「帮我拍张照吧」 俞清逸墨眸看她好一会,然后转而去看汹涌的人潮,最终把视线落在一对老夫妇。 老夫妇英文很差,俞清逸有些无奈,只好用德语沟通。 温沐歆听不懂他说什么,内心只有惊愕。 来科隆已经两天,他从来只说英文,居然会讲德语吗。 老夫妇接过手机,向温沐歆友善一笑。 莫名其妙的,温沐歆觉着那笑容里隐约有祝福。 俞清逸笑着走回来,蹲在她面前。 她未从惊愕中缓过来,干巴巴问他做什么。 他拍拍肩膀,调侃,「刚看人家坐肩上不还挺羡慕的?」 虽然…… 「但人家是小朋友啊」,温沐歆哭笑不得。 俞清逸狡黠抬眼看她,「你就不是小朋友?幼儿园大班都没你能哭」 他怎么还记着那茬,温沐歆又羞又愤,狠狠掐他一把。 那张照片,背景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温沐歆跨坐在他肩膀,高得过分。 俞清逸怕她恐高,双手紧紧扶着她。 随着相机微弱的咔嚓声,他们定格成永恆。 回程时,温沐歆细细端详那张照片,回想他流利的德语对话。 心中那股隐隐的猜测,再度捲土重来。 那时温沐歆还不知道,其实许多时候,她对俞清逸的猜测,都是捕风捉影,大错特错。 但唯有那次,她真的猜对了。 俞清逸出生在奥地利,他真正的故乡,是维也纳。 第 43 章 婚礼结束后,依旧是成家专机送他们回北京。 没想到一群人刚刚上机,机组就说飞机临时出故障,请他们下机配合检修。 年轻子弟收起以往飞扬跋扈的脾性,乖乖配合。 那年三月,马航失踪的新闻世纪瞩目,以至人们对飞机出行的态度比以往谨慎许多。 当天回北京的航程上,不知谁无意问一嘴,说那架失踪的客机是不是还没找到。 后排有人闲闲回应,「海面水下都搜过阵子,好像没消息」 语气早已没有新闻刚出时的惋惜。 人类是真的擅长遗忘,温沐歆不免唏嘘。 她没能想到,七月中旬马航会再度出事,用近乎惨烈的方式,让世界忆起几月前的无疾而终。 温沐歆读到新闻时,有种难言的揪心。 最近她心情始终不好,知道这件事后更是难过。 心情低落的缘由,三言两语说不清,不过主要还是为安瑶,她要走了。 这个夏天,安瑶博后毕业,她已经下定决心,同谢嘉鑫发展厂牌。 安瑶的导师频频挽留,希望她能坚持在学界发展,但她去意坚定,下周便要启程去上海。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既然已经决定破釜沉舟,安瑶索性给自己一个彻底崭新的开始。 她不但准备告别学界,更准备告别舞台,从此往后,只集中于幕后制作。 所以捨不得安瑶的,不止温沐歆一个,更多的,是安瑶的歌迷。 她常在地下驻唱,攒下不少粉丝,大部分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女孩。 安瑶始终觉着音乐能被倾听,实属三生有幸。 对这些小女孩,她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感激。 她不捨得对她们不辞而别,准备办个小型告别会。 安一舶听说她的想法后,主动提议zone歇业一天,把场地专门借给她用。 zone生意红火,这一晚得错过多少营业额,安瑶连连摆手拒绝,谢嘉鑫知道要打死她的。 可安一舶却坚持,「就算那天你不办,我也不会让店里营业!」 他鲜有如此强势的时候。 破天荒头一遭,安瑶没犟过他。于是挑眉调侃,「那我先谢过二老板」 安瑶的演出在周日晚,温沐歆出门前,突然想起自己那个安瑶的灯牌。 那是四五年前的寒假,安瑶初次登台时,温沐歆定做的。 当时安瑶不比如今的一唿百应,她初出茅庐,没有舞台经验,心里直打鼓。 所以温沐歆特意去做个极夸张的灯牌,给她壮胆,做她的忠实听众。 当晚安瑶下台后,手心直冒冷汗,却假装气定神闲,问温沐歆,「刚我帅不帅」 温沐歆飞扑过来抱她,说特别帅。 她忘记自己怀里还抱着那个巨大灯牌,拥抱安瑶的瞬间,灯牌咣当落地,直接砸在安瑶脚面。 安瑶被砸得眼眶飙泪,勒令温沐歆,说往后看演出别再带这傻缺玩意儿。 温沐歆真的没再带过,甚至随着安瑶听众队伍的壮大,她连演出都极少再看。 真正的朋友,总是在无人问津时出现,又在繁花似锦处转身。 后来温沐歆搬过好多次家,可安瑶的灯牌她始终没捨得扔,这是一份纪念。 第80页 ——纪念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女孩,梦想的开始。 安瑶最后一次演出,她理所应当想到这个灯牌。 于是温沐歆蹑手蹑脚进衣帽间,准备找出来。 她顾及着俞清逸,动作始终很轻。他刚从伦敦回来,正在卧室里倒时差补觉。 俞清逸睡眠向来浅,听她在衣帽间窸窸窣窣,干脆起身寻她。 他迷迷煳煳抱着她,讲话含混不清,「要找什么,我帮你?」 温沐歆没想到还是把他吵醒,心底难免愧疚,说话轻声细语的,「安瑶晚上有告别会,我拿点东西,你快回去睡」 他刚睡醒,动作有点踉跄,跌撞着把她倚在衣橱,低声道:「我跟你去」 温沐歆有点愣,他去做什么。俞清逸和安瑶向来不对付,始终井水不犯河水。 她觉着他还在说梦话,「是安瑶」,她声音比刚才高点,免得他听错。 俞清逸眼皮掀开条缝,抚了抚她发顶,说我知道,「跟你去」,他重复。 看着温沐歆翻出的巨大灯牌,俞清逸不由调侃,「心肝,你这是灯牌还是gg牌」 温沐歆没计较他插科打诨,半是追忆半是玩笑,给他讲安瑶初出茅庐时的往事。 听着她们那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岁月,俞清逸心绪莫名震动。 他是在怀念纽约吗,也许吧。 八年前,在瑰丽的酒吧,姜湾喝得烂醉,冲到钢琴边,酒气熏天面向琴师。 他说自己朋友视琴如命,但已经好久没有演出过,能不能给他个机会。 视琴如命吗,其实那种感觉早被他模煳淡忘。只是看客向来比戏中人更难释怀。 琴师绅士一笑,默默应允。 他被朋友簇拥着推到琴边,在酒客的狂欢中,情绪翻涌着弹奏。 那时他已经多年不碰勃拉姆斯,手指不听使唤,音符忽快忽慢,处处弹错。 可就在那晚,他莫名理解了这位精神偶像暮年作品里的情绪。 孤独,心酸,恰如冰山脚下的火焰。 人必须对自己诚实,即使他不愿承认,事实仍是事实。 ——在纽约,他们拾起过他灵魂的碎片,用尽全力拼凑復原。 俞清逸接过温沐歆手里的灯牌,牵起她手,轻声道:「走吧」 安瑶看到俞清逸出现时,一脸不可思议。她眼神斜给温沐歆,咬牙根问:「他怎么来」 俞清逸拎起灯牌,煞有介事敲两下,「又不收门票,我怎么不能来」 死不正经开安瑶玩笑。 安瑶忿恨夺过,漠然看他,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他没气馁,身体后倾眯眼,「你怎么还抢东西呢?你抢走我待会举什么」 好不容易逮住他,安瑶没客气。 她重重把灯牌怼进他怀里,说要他整晚都举着,一秒不准放下来。 舞池内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女孩,俞清逸一米九的个子,站在中间,高得过分。 被他高举的名牌更是灯塔般,在全场灯光熄掉后,执着又安静地闪耀。 安瑶在昏暗中走到台前,深吸一口。 她轻摸耳返,向后台点头示意。 灯光亮起,舞台呈现迷幻的霓虹橙,音乐萦绕整个空间。 当晚她唱了许多从前的歌,嗓音雄厚低沉,像陈年醇香。 可即使手中的话筒越握越紧,那些锋芒毕露,毫不掩饰,也终究是过去式了。 最后一首歌到来前,灯光转换,舞台被烘托成仙境般的蓝。 安瑶站在台上,就像这仙境里,最后一个黑精灵。 她望向台下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觉着自己该对她们说点什么。 可情到浓时,她喉头堵塞发疼,鼻头泛酸,偏偏无话可说。 安瑶默默转过身,背对着女孩们,没有哭出声。 但全场的安静,都在泄露此刻她的不舍和软弱。 突然,人群里有个黑影翻身上台。 他有双好看的桃花眼,却也微微泛红。 温沐歆本以为是林曲修,可勐然想起林曲修这暑假为逃避家里安排的实习,没回国。 她再度定睛看眼台上的人,怔住了。 这样的安一舶,令她无比的陌生。 那个曾经无棱无角,信奉中庸,永远不会在人群里主动冒头的男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中,抬手擦去了安瑶的眼泪,接过了她的话筒。 夜店里响起一个任谁听过,都会如沐春风的男声,「下一首,也是最后一首,first of may」 他替安瑶报了幕。 安瑶一时被震住了。 她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安一舶把话筒还给她,灿烂着笑,「唱呀」 安瑶低厚的嗓音,像在唱一段岁月。 「don\t ask me why, but time has passed us by」 (不要问我为什么,但时间已经熘走) 「someone else moved in from far away」 (另一个人从远方走进了我的心) …… 告别会结束后无人离去。 所有人席地而坐,围成圆圈,安瑶也是圆圈上的一个点。 众人肆意喝酒唱歌,企图在这个隐秘的地下室,永久保住此刻的温存。 温沐歆暴力开罐啤酒,泡沫涌上来,被她不顾仪态地吞掉。 三两下,啤酒变成空罐。 她紧捏在手里,铝罐受力被捏出凹陷,像月球表面的陨石坑,也像她的生活,随着安瑶即将的离去,被硬生生挖走一块。 第81页 俞清逸斜眸看她,爱莫能助的姿态。 当晚安瑶喝了太多酒,走出zone时,已经摇摇晃晃。 温沐歆在前面拦车,安一舶和俞清逸一左一右架着她,准备送她回家。 这里地处偏远,经过的出租,皆是载客的。温沐歆走得更远,试图在前面的路口碰碰运气。 俞清逸左臂架着安瑶,右手从兜里抽出手机,准备给自己司机打电话。 「你不会娶她,对不对」 安瑶醉的脱力,头都抬不起来,怎么听,都像醉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俞清逸翻找通讯录的拇指募地僵住,垂眸看安瑶。 他没理会她,只拨通司机电话,报上他们的位置,「尽快」 安瑶突然把胳膊从俞清逸左臂抽出来,又甩开安一舶。 她试图站直,踉跄指向俞清逸的鼻子。 那本是个问责的姿势,但她脚下发软,眼看要摔。 俞清逸忙躬身把她架住。 也许是醉酒,也许是她已经唱过整晚,安瑶的声音细若蚊吶,「善待她」 话里有无奈,有忿恨,有请求,但更多是明知不可能,还要去相信的孤勇。 俞清逸有点发愣,用力把人扶正,然后别开脸,去寻温沐歆的背影。 他喉咙发痛。 第 44 章 安瑶离开北京时,温沐歆特意来送,煽情的话足足一箩筐。 安瑶皱眉从后备箱取下行李,嫌弃地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冷声呛她,「下月不就能见到?你在那戏多个什么劲」 温沐歆辛苦筹备半年的gt赛,八月终于要在上海落地。 俞清逸特意没有安排任何出差,希望能在23号的周末,陪她去看比赛。 那年八月,上海多雨水,时下时歇,让人摸不透阴晴。 赛前一周,温沐歆莫名焦躁,总感觉比赛当天,可能要下雨。 按说是好事,毕竟雨战最为人津津乐道。 但也许她本人不擅雨战的缘故,隐约觉着不是好兆头。 周二晚上,她倚在床头,皱紧眉头看天气预报,看完烦躁关掉电视。 俞清逸沖澡出来,见她杞人忧天那小模样,吊儿郎当笑话她,「又不是你上场比赛,操什么心」 温沐歆窝在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表达自己没来由的担忧,「俞清逸,我心里发慌,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也不是为比赛」 她说完按亮手机看日期,自言自语,「还没到生理期啊……」 她的焦虑缘不知所起,他不好乱归类,只能插科打诨,说比赛的事你不要挂心,「如果下雨,我就去把车场罩起来,这总行?」 容纳二十万人的露天赛场,他能盖上就有鬼,温沐歆冷哼一声,警告他别乱跑火车。 俞清逸没听她的,继续笑闹着打诨,哄她高兴,哄上好半天,终于把人给哄躺下。 当晚温沐歆入睡没有平日快,半梦半醒之际,听到他一声嘆息。 很轻,但极压抑,像是长夜里跋涉不到终点。 清晨她是被展毅的电话吵醒的,她下意识摸一下身旁的被褥,已经凉透,俞清逸早就起床。 展毅知道快开赛,整通电话洋洋洒洒,都在夸她,「沐沐真的很棒」 温沐歆被夸得有些面红,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爸爸,没什么的」 她是hz的小角色,工作倒不能说无足轻重,但就算没她,这比赛照样办得精彩。 可展毅坚持说虽然只是一小步,但对她意义非凡,家里所有人都为她骄傲。 「奶奶说要去看比赛,不知道方不方便」,展毅态度试探。 温沐歆有点惊讶,这场比赛放票时,她特意问过家里,父母都说工作忙,远程支持她就好。 怎么突然连奶奶都要来看,温沐歆说哪有什么不方便,「那你们是不是也要一起来呀」 展毅笑着说当然,妈妈出差间隙有点时间,也想去看的,「会不会给沐沐添麻烦呀」 当然不麻烦,只是……她犹豫一瞬,灿烂笑开,「怎么会,我巴不得你们来」 俞清逸端着热牛奶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个笑容,点亮他的清晨。 他温柔坐在床边,递她杯牛奶,耐心等她把电话打完,「什么事这么高兴」 温沐歆把玻璃杯壁握了又握,垂眸低声,「俞清逸,周末比赛,我家人会去」 如果说人生的哪个瞬间,她祈求得到一点好运,恐怕就是此刻。 俞清逸刮她鼻尖,笑着问她,「这不是好事,怎么低眉顺眼的」 他的答案比否定还要令她煎熬。 她缓缓抬起头,往他眼底看,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情。 可有些话,她还是不敢问,比如那句「你想不想见见我的家人」 不如再等等吧,反正有些现实,就算逃避,还是会找上门。 答案也不远,就在第二天,俞清逸诚恳地同她说,自己有急事,得临时去趟香港。 听完后温沐歆觉着自己好笑,她早就知道是这结果,还在期待什么。 她曾认为自欺欺人是世上最愚蠢的行为,所以温沐歆,你在做什么呢,你倒是说。 她没能说出来理由。 利弊权衡个遍,温沐歆悲哀地发现,她还是愿意相信,俞清逸是真有急事。 他喜欢叫她心肝,可温沐歆觉得,自己才是抛心挖肝去爱他的那个。 第82页 周五夜晚,她坐在首都机场的登机闸口,失魂落魄。 她鬼使神差给俞清逸拨个电话,对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问她怎么听起来心情不好。 「事情处理的顺利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就是想说。 俞清逸说一切都好,问她想不想要礼物。 温沐歆麻木地说没有想要的,「我周日晚上回北京,你能接我吗」 他心里快速捋一下手头的事,行程太紧,「……应该不能」 俞清逸见她失常,想安抚几句,自己确实有急事,也不是非要躲她家人。 可他最终还是沉默,难道就真的坦坦荡荡,半点都没刻意在躲么。 飞机下降前,机身剧烈抖动,温沐歆望向窗外厚重阴郁的云层,心里竟是无动于衷。 明天是暴雨滂沱,还是艷阳高照,可能自己也没那么在乎。 温沐歆在凌晨的细雨里,落地上海。 她融入下机的旅客,被人潮推搡到行李转盘。 温沐歆有点走神,箱子在传送带上过两转,都没发现。 她机械地取下行李,行尸走肉般往外走。接机大厅分外吵嚷,人间到处是烟火,都与她无关。 突然,她被人拉住,「姐姐,你要去哪」 唐桐庭头戴棒球帽,脖颈挂个耳机,笑得比四月天还好看。 温沐歆怔怔偏头,差点忘了,他说会来接她,「安瑶呢」 唐桐庭接过她的行李,「在酒店安顿奶奶他们,没一起过来」 提到家人,她终于回神,深吸一口,仿佛重新适应活着的感觉,「走吧」 唐桐庭没着急发动车,趴在方向盘上,歪头看她,坏心眼着打小报告,「瑶哥趁你不在,对温阿姨说你好多坏话」 小小年纪就会挑拨离间,温沐歆拍他帽檐,「哪学的这一套,谁教你的」 唐桐庭救火似的,把帽檐摆正,不许她碰。 「帽子里又没藏钱?躲什么?」她装腔作势,故意冷脸,要他摘下来。 「不摘你还能弄死我不成……」他小声嘀咕,缩缩脖子。 「看来你是真想找死?」温沐歆说完就要抬手打。 车内封闭,他无处可躲,见形势不好,赶忙丢盔弃甲,「摘,我摘」 唐桐庭灰熘熘脱掉棒球帽,露出狗啃般的刘海。 看着他额前的参差不齐,她噗哧笑出来,阴阳怪气逗他,「原来没藏钱,藏了只狗啊」 唐桐庭理理额前的碎发,抬眼吹口气,对她做个小狗呲牙的动作。 见她幸灾乐祸得前仰后合,不似刚下机时的低落,唐桐庭这才发动汽车,往市区驶去。 唐桐庭开到酒店,放下行李,笑着沖她摆摆手,「进去吧姐姐」,他要她快去看奶奶。 见到老人时,温沐歆止不住心疼,「奶奶你怎么瘦这么多」 年初拆线到现在,不过半年光景,感觉瘦掉半个人。 老人精神倒是不错,慈爱摸她头髮,用顽童的语气安慰,「奶奶胃都切半个,当然不可能胖咯」 当晚温沐歆同安瑶睡一间。 她们平躺在黑暗里,温沐歆直直地看向天花板,毫无徵兆地同安瑶聊起心事。 「瑶瑶,我觉得我和俞清逸」,话到这里,她戛然而止。 安瑶听着这个称唿,有点恍惚,温沐已经多年没有唤过她乳名。 她们总说朋友之间,叫那么肉麻,犯噁心。突然这样叫她,足见这句话,含着多少情绪。 安瑶坐起来,立起个枕头,靠上去,按开床头灯,郑重看她,「你想说什么」 房间突然有光源,刺得温沐歆眯眼,她抬起手臂,压上双眼。 「瑶瑶,我想快是时候了」,这句话光是说,声带都发痛。 温沐歆感觉自己手臂,好像被什么浸湿,于是压的更紧,不想让懦弱往外流。 虽然她话语隐晦,但安瑶还是听懂了。 她从前是不喜欢把话讲得如此晦暗不明的,有时比她还要直白。 话不说尽,话不说明,这种讲话方式,是俞清逸给她的。 她真能离开那个人吗,恐怕早已融入骨血吧。 可总会有那天的,如果那天真的来临,她要怎么去捱呢。 安瑶熄灭床头灯,沉重地躺回去,「温沐歆你记住,无论怎么着,咱们都是一拨的」 这句话让温沐歆的思绪回到高中分班,安瑶成绩一骑绝尘,而她在a班边缘晃悠。 中午她担心分班结果,在食堂吃饭时,心不在焉。 安瑶把买来的饮料重重摔上塑料桌,给她定心,「无论怎么着,咱们都是一拨的」 她是穿越时间走来的朋友,她信她的。 温沐歆在黑暗里破涕为笑,仿佛真被安慰到,「睡吧」 希望明天是好天气。 第 45 章 温沐歆清早拉开窗帘,天气果然阴沉沉的。 她昨晚失眠,起得晚些,同安瑶下楼时,他们都已经在吃早饭。 温璃瞪她们两个,「就不会早点起?多那几分钟能下蛋是怎样?」 唐桐庭在旁边煽风点火,「就是,你怎么又赖床」 温沐歆警告着指他鼻子,「话再多就给我下桌」 有老人在,这顿饭吃得清淡,流食为主。 吃完饭几个孩子轮番哄老人开心,唐桐庭太会耍宝,连展毅都笑不停。 第83页 等讨嫌卖乖那套用完,已是下午,温沐歆往窗外看,居然放晴了。 她听说奶奶要来,怕挤到,特意同车队要的围场票,要他们走vip通道。 温沐歆需要跟随车队,不能陪他们一块,所以送上车前,扶着车门嘱咐安瑶,「你别带错地方啊」 安瑶心说你墨迹什么。 她刚要呛,唐桐庭见机行事,忙把安瑶的车门关上,示意师傅开车,「拜拜」 他把她的冷言冷语,挡在车内。 安瑶气急败坏,心想晚上回来揍死这小子。 唐桐庭遥开自己的车,从手套箱内拿出车队给温沐歆的工作证,「咱们也出发?」 温沐歆接过工牌,hz宣传部,温沐歆。 她轻轻摩挲着,高兴点头,「走吧」 赛场人山人海,车迷的情绪比这会的艷阳还热,参赛车手的签名处挤满人。 今日这场比赛不在唐桐庭赛程内,他明明没穿赛服,还戴着墨镜,却被眼尖的小朋友认出。 小男孩个头到他大腿,眼神毫无杂质,从头到脚穿的都是hz的周边,奶声奶气着问他,「哥哥,可不可以给我签名」 唐桐庭蹲下把他抱起来,颠颠他的份量,耐心问,「爸爸妈妈呢」 男孩人小鬼大,指指拥挤的签名处,「爸爸在那边,我不去,我只喜欢你」 这霸道又稚嫩的爱意,任谁都难以拒绝,唐桐庭被逗乐,连连说好。 他刚把人放回地面,就傻眼了,自己今天不是来签名的,没笔。 阳光清爽的大男孩,细声细气的小男孩,大眼瞪小眼,一起抓着后脑勺犯愁。 「签名等爸爸回来,有笔哥哥再给你签,除了签名呢,还想不想要别的?」 唐桐庭对自己的小车迷出了名的好,有时连大人都嫉妒,说想追庭哥,生个孩子就行了。 其实他这样做,是有理由的。 唐桐庭决定做车手,是在八岁。推动他做出决定的,是平凡生活里,一个闪光的瞬间。 那是他第一次被带到赛场,比赛结束后,他受父亲鼓励,向喜欢的车手跑去。 维兰纽夫站在通道旁,被人群簇拥,唐桐庭握着签名本,甚至看不到偶像的脸。 就在他快要转身时,维兰纽夫越过人群,叫住了他。 他不但给他签了名,还摸了摸他的头。 唐桐庭至今记得那种感觉,全身通电,快要忘记唿吸。 其实不需要长大太多,只要再过一两年就会明白,偶像那么做,只是出于善意。 他不会记得他,更不是觉得他特别。但对于八岁的男孩来说,这已经足够。 无论勇气和爱,都需要被传递,所以唐桐庭对自己的小车迷,永远有求必应。 面对偶像突然的空白支票,小男孩像走进空无一人的游乐场,眼花缭乱,一时有点犯难。 「想要合影,还想要哥哥的墨镜……」男孩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贪心。 唐桐庭拳头轻撞他肩膀,「没吃饭?男子汉大声点」 男孩抬头挺胸,铿锵有力地提要求,「想合影!想要哥哥的墨镜!」 温沐歆被这份赤诚的童真打动,轻笑出声,主动掏出手机,「那摆个姿势吧?」 唐桐庭摘下墨镜,别在男孩衣领上,搂着男孩灿烂微笑,仿佛搂着希望。 男孩父亲从人潮挤出来时,看到hz的当家车手在帮他照看小孩,受宠若惊,连连感谢。 唐桐庭笑说小事而已,他签完名,蹲下身子,把本子还给男孩。 男孩接过本子,凑近他的耳朵,说悄悄话。 唐桐庭耳边响起天真烂漫的童声,「哥哥,你女朋友好漂亮」 小男孩说完就牵起爸爸的手,喜鹊般跑远了。 这段插曲结束,温沐歆戴上hz的工作牌,「刚说什么呢,神神秘秘」 唐桐庭歪头打量她,嘴角勾个弧,「小朋友说你漂亮」 她跨牌的动作都顿一瞬,语气惊讶,「他才多大,哪知道什么叫漂亮」 唐桐庭嬉皮笑脸给她讲,「这就是姐姐外行,看美女嘛,男生都是无师自通,生下来就会」 他讲得信誓旦旦,跟真事似的,「他这种年纪最危险,看一眼就心动,再看一眼,坏了,误终生」 温沐歆抬脚踹他,「你们男生要这么专一,从小开始误终生,后面换那些女朋友怎么回事」 她踹得用力过勐,唐桐庭踉跄下,疼得倒吸气,强撑辩解,「我们是对美专一,又不是对某个人,那看到更漂亮的,当然要转移目标」 果然在车队里学不到好,温沐歆勐锤他背,「歪理邪说,照你这样发展,一辈子得结八次婚」 唐桐庭被捶得嵴背都佝偻,「结什么八次,我要的是最漂亮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说完就往赛场里面跑,再被锤,人非得散架不可。 唐桐庭的衣襟被风鼓起,青春着飞扬。 赛道旁拉满贊助商的横幅,终点处,有幅巨型标语,「run away with me」(我们私奔吧) gt赛事定位年轻群体,运动情怀主打从沉重现实里跳脱出的激情感,这句标语显然应景。 温沐歆笑着评价,「哪家品牌的策划这么会搞?」 唐桐庭寻声远望那标语,确实锐意大胆,令人眼前一亮,「可能是ad吧」 第84页 ad在亚洲的品牌形象成熟稳重,不受年轻人追捧,所以跑车销量始终偏低。为打破刻板印象,品牌此番主动参加gt赛事,提高曝光率,估计这条标语,也是转型道路上的一种尝试。 两人一面聊天,一面继续往里走。 通道里站着成排的车模,女孩们举着贊助商提供的红伞,撑在车手身后。 赛车是极有仪式感的运动,撑伞文化,更是赛车运动里不可或缺的靓丽风景,无论阴晴,女孩们都会为车手张开保护伞,寓意保驾护航,赛事顺利。 数不清的红伞落在赛场,像莲花灯,汇成无数的祝福和心愿。 温沐歆走进p房,为赛后的平台推广拍照取材。 她耳边是工作人员的闲聊,他们在讨论下午开幕式的飞行表演。 「幸好这会晴了,要不开幕的钱差点白花」 「钱是小事,审批好不容易下来的,取消太可惜了呀」 温沐歆随意听了两句,便要埋首工作,突然有人叫住她,「essie?」 anton刚给队员开完策略会,散会出来,正巧碰到她,热情地拥抱上来。 「最近怎么样」,深邃的异国面孔,讲着不在调上的普通话。 温沐歆愣了愣,她还是第一次听到anton主动讲中文。 anton幼年在新加坡生活过一段,但时间太短,普通话讲得非常烂。 本以为娶个上海老婆,中文会长进许多,结果结婚两年,毫无进益。 好在hz相当国际化,他在这里任职教练,英文工作也无障碍。 温沐歆清楚他中文不好,于是维持旧习惯,自然而然地同他用英语交谈。 没想到anton直接打断,「汉语,我需要练习」 温沐歆扑哧笑出来,「怎么,你老婆终于忍不了你了?」 anton摇摇头,他中英夹杂着给她解释,这个赛季结束后,他准备离开hz,组建一支自己的车队。做管理层,难免要跟本土合作商打交道,中文是逃不掉的必修课。 温沐歆震惊一瞬。 五六年前anton曾经对她提起过这个想法,但那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她没当真。 谁心里又没点执念呢,她不无感慨着要他加油,「如果需要我做什么,记得打给我」 anton中文听力尚不熟练,他反应好半晌,才终于哈哈大笑,说,「好的,谢谢」 下午两点,开幕式正式开始。 蓝天如湖,主办方致辞结束的瞬间,五架飞机同时拉出。 喷气机拖出长长的白色尾烟,变换阵型,几万观众的眼里,是同一片蔚蓝。 表演将近尾声时分,四架飞机突然加速,飞离观众视线。 就在人群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刻,仅剩那架飞机,开始在天空飞舞画圈。 万人静寂,所有人屏住唿吸,默默拼读,等待句子被画完。 几万人仰起脖颈,看向同一个点,温沐歆被这种凝聚震撼,举起相机,对准观众席。 她按下快门的瞬间,人群爆发出海啸般的狂欢,温沐歆下意识抬头望向天际。 蓝天作底,雾烟如笔,那句满腔孤勇的「run away with me」被画上天际,显得无比有说服力。 高空之上,飞鸟般的自由,无人不嚮往。 温沐歆面向天空聚焦,本能想要记录下来,分享给家人。但后来她回回神,发觉没有分享的必要,今天所有对她重要的人,都来到赛场,陪她见证这个时刻。 他们都没有错过这段风景,除了他。 她愣神之际,脸庞拂过一阵清凉,是唐桐庭拿把扇子在给她扇风。 「哪来的」,她问。 「贊助商发的,每人一把」,唐桐庭指指观众席,要她看,人群里有无数把扇子,或缓或急地扇动着。 温沐歆低头瞟眼扇上的run away with me,由衷感嘆,品牌真够下血本。 当天下午赛程进行到一半,天气便渐渐转阴。 起初只是毛毛细雨,到后面竟有瓢泼之势。 温沐歆身披hz的工作雨衣,穿梭于各个至高点,力图拍到车手的每个精彩瞬间。 比赛结束后,她需要留在车队开会,hz工作起来就没日夜,她不好让唐桐庭耗在这,「你先跟他们回酒店吧,我这头不知道几点结束」 唐桐庭从善如流,哼着歌闪人,「姐姐别太晚,年纪大,身体熬不住」 温沐歆狠狠把工作牌甩在他后背,小屁孩就是欠收拾。 hz的团队文化一向不错,散会后,同事们没有各自火急火燎回家,而是聊起白天开幕式盛景。 温沐歆这才知道,那段异常高调的run away with me并非ad的品牌标,而是出自hz的神秘贊助人。 说起这事儿,hz的公关部就奇怪。 这位匿名贊助人本不要求做任何推广,结果莫名其妙的,又改主意。 公关要求对方提供品牌信息,结果人家要推广的不是品牌,说只推广一句话。 「这年头稀奇事儿真是越来越多」,同事这么说。 温沐歆木然地应和着。 这时候她手机倏然作响,唐桐庭问她结束没有,需不需要接。 「不用,我打车回去吧」,温沐歆挂完电话,想着时辰不早,跟同事辞别。 她本还要披雨衣,结果被同事拦住,「雨没有那么大啦」,同事说完抽出把贊助商的红伞递给她。 第85页 温沐歆看向窗外已转成毛毛细雨,缠绵滋味,于是道谢接过,踏入这朦胧月色。 等出租时,唿吸着雨丝里夹杂的闷热,猝不及防的,温沐歆想起了香港。 那年盛夏八月,也是这种天气,俞清逸靡靡笑目,轻轻唤她,问她出来开会为什么不带笔。 现在回忆起来,远的像上辈子的事。 那时故事还未开始,当时一定想不到的,这个男人,会给她多少跌宕。 如今她时不时会想像,他们分开以后,她的生活。 也许不会有太大变化,她的朋友还是朋友,亲人还是亲人,梦想还是梦想。 大概就像今天这样,没有人问起他,没有人在乎他,他变成黑暗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此刻雨点突然落急,啪嗒啪嗒落在伞上,打断她的思绪。 温沐歆本能仰头去看,伞上同样印着那句贊助商的标语,run away with me。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行标语,是俞清逸对她最深刻的心愿。 上海的周末温沐歆过得分身乏术,等到周日傍晚返程时,她已经精神不济。 唐桐庭放下她和温璃的行李,灿烂挥手,「进去吧,一路顺风」 温璃仍是放心不下,迟迟不往里走,啰里八嗦给安瑶讲那些护肤品的注意事项,然后又拉着唐桐庭,千叮咛万嘱咐,语气有长辈的担忧,「吃点好的,对自己别太严格」 每次读到车手减重脱水的新闻,温璃都揪心,怕他也受那种罪。 唐桐庭敬个礼,语气调皮,「遵命」 温沐歆强忍翻白眼的冲动,拉起温璃往里走,温璃一步三回头,示意安瑶,「多吃水果!啊!」 值机时温沐歆发现居然是和温璃同班飞机,她困惑问她,「妈妈你不是去莫斯科吗」 温璃要她收好证件和机票,回答说「明早六点飞莫斯科,先到北京」 「那妈妈你要住哪里呀」,温沐歆眼神躲闪,六神无主。 「航班太早,只能住机场附近」 温璃看她做贼心虚的脸色,以为她害怕突击检查,语气含愠训斥,「平时让你好好搞卫生,是不是都当耳旁风?」 听她不准备进市区,温沐歆心才落地,抱温璃的胳膊乱晃,「我以后肯定好好搞嘛」 温璃冷声数落,「以后,再以后都成家了,也扔的乱七八糟?」 温沐歆的手缓缓垂落。 其实这几月,她坏习惯改不少。 俞清逸爱整洁,喜欢把屋子搞得像没人住过,她自然就把东西收的整整有条。 除去他的潜移默化,还有个原因——那栋房子再像家,也终究不是家。 温璃见她脸色不对,以为自己话说重,柔声解释,「沐沐,妈妈没有别的意思」 温沐歆笑脸一扬,做个鬼脸,「我知道,就是要让你愧疚,捨不得骂我」 整段航程,温沐歆都昏昏欲睡,忙完上海这比赛,她疲乏得很。 温璃精神头远比她足,下机时,步伐轻快走在前头,温沐歆在后面慢吞吞踱步。 刚走进到达大厅,温沐歆脚步便顿住。 ——她没想到,俞清逸会来。 俞清逸慵懒躬着身,手臂随意搭在栏杆,笑眸风流远望她。 这是他百忙中,给她的惊喜。 他已经站直,几乎要向她走来,温沐歆旷远着回望,摇了摇头。 她好似在笑,可让人感受不到快乐,俞清逸不自觉双唇微张,下意识吸口气。 他眉毛半挑,探究的眼神询问她。 温沐歆迎上他的眼神,脚下步伐加快,追上一个离他更近,就快走到他面前的女人。 她挽起了她的胳膊。 无须再多的解释,他只需扫一眼女人风韵犹存的面庞,便会明白所有。 她还在笑,那个笑饱含着宽容和安抚,没有任何责怪,讥讽,哪怕半点尖锐。 他们四目相对着,距离越来越近,俞清逸感到自己在频繁地吞咽。 终于近在咫尺,最后擦肩而过。 错过的瞬间,他闻到她洗髮水的香,淡淡的佛手柑。 他朝夕相伴的味道。 俞清逸的耳畔传来女人的慈柔,「沐沐晚上想吃什么」 从前听这声音,是他紧紧拥着她,陪她打电话。 他喜欢看她紧张,所以动作总是不老实,爱捉弄她,可这回,命运捉弄的是他。 俞清逸回身看她。 他们隔着不过几步的距离,近得让他几乎有一种冲动,想要上前拉住她。 终究是咫尺天涯。 温沐歆嵴背始终挺得笔直,她知道,他在看。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原来有些事想清楚,下决心,也就一瞬间。 温沐歆继续往前迈着步,脚步越来越轻快。 数不尽的纠葛,都被浓进这几步里,盖棺定论。 第 46 章 温璃在北京的那晚,温沐歆没回霄云路。 她在酒店若无其事打电话给俞清逸报平安,像在机场没看到他似的。 他也默契不提机场的照面,举重若轻把这段插曲连同夏天一起翻过去。 14年的秋季,节气有些诡异。本该是香山红叶,天高气爽,可北京没几天是晴的,雾雨云霾,轮番上阵。温沐歆每每望向窗外,都怀疑这里是阴曹地府。 好在再阴诡的天,也扑不灭金融市场的炙欢。 第86页 那年九月,阿里巴巴登陆纽交所,首轮融资超过两千亿,网际网路经济的帷幕正式拉开。曾经坚如顽石的传统经济,终于被资本的灼浪熔解,没落汇进歷史的长河。 所有人都在与过去的生活告别,盲目扎进崭新的热点。温沐歆只要翻开甘华的报告,皆是大数据,物联网,新兴业态这样的词。 目光聚焦在冉冉升起的新星,在这充满希望的日子里,洁安蓝的衰落应景得轰轰烈烈。 十月末,量嘉面向全球发布洁安蓝看空报告。 发布当天,洁安蓝股价跌破半数,收盘时,数十亿的市值灰飞烟灭。 甘华的操盘手热烈讨论这场漂亮的狙击,「想问问量嘉,赚钱赚到发冷汗,是什么感觉?」 「肯定爽翻天啊!」 看客无不狂欢。 无人为昔日的洗化巨头扼腕嘆息,话语里只有对李章的无比艷羡。 温沐歆坐在工位上,联想起俞清逸曾对她的告诫,心里说不好是什么滋味,反正不是侥倖。 她不会知道,这次资本围剿是俞清逸送给李章的一点小礼物,作为量嘉当初对安一舶帮助的答谢。俞清逸重情义懂感恩,俞乔的事安谦印尽心帮他,他无以为报,所以安一舶这点,不算什么。 蒋桓当然对洁安蓝尚存印象,不过资本市场日后如何发展,他已经不再关心,他要辞职了。 由于甘华如今配备自主餐厅,蒋桓的离职派对办得相当盛大。 同事们不吝时间,纷纷为他捧场,祝贺他人生能有新开始。其实他们毫不关心他的人生,只想藉机打听他的去处。 金融街人尽皆知,甘华给的价码高,如今有公司比甘华还大方,无人不好奇,所以蒋桓收到的每一杯祝酒里面,皆是试探。 可惜他让众人大失所望,蒋桓说并没有什么新东家,是单纯的提前退休。 此话一出,他瞬间从炙手可热的新星,变成即将退圈的杂人。连派对结束后收拾办公室,都无人主动帮忙。 温沐歆看在眼里,不是滋味,她敲进他的办公室,「我帮您吧」 也许即将离开这里,再犀利的人都变得温情,蒋桓笑了笑,「好,谢谢」 温沐歆拿起他的家庭合影,他搂着太太和两个女儿,小女儿怀里抱着只狗,四人阳光灿烂笑在草坪。 她缓缓摩挲,郑重将相框摆进纸箱,「您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吗」 他是甘华老将,论资排辈,职位待遇都是顶级。 蒋桓视线从碎纸机里挪出,打量眼前的女孩,朝气蓬勃,配得上所有美好词彙。 他沉默转过身,背对她,眺望窗外。 甘华在55层,拥有全北京最好的景观,但他极少拉开幕帘。 户外景致太美,美到好似嘲讽,功名利禄又如何,他不过四九城内一只困兽。 年过半百,人生走到这步,实属无奈。好在,下半场,他还能选择。 蒋桓回身看她,向她展露一个歷经千帆的微笑,「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要无愧于心」 他逆光而来,沐着夕阳,给她指引。 就是这个瞬间,温沐歆觉得,其实人和人之间,可以很近。 无愧于心吗,她莫名想到从前练车的深夜。 车场的白织大灯冷酷霸道,蚊虫扑火般不问前程,只为心中的光亮。灯下是嚎啕大哭的唐桐庭,少年抽抽嗒嗒,说自己真的太差劲了。 温沐歆刷圈汗如雨下,纸巾用完,没有多余的为他擦眼泪。于是拎出一张带她汗渍的,抹他全脸。 鼻涕,眼泪,他的汗,她的汗,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咸涩的甜。 日子贫瘠,不加粉饰。那时他们有梦,所以再难,也是好过的。 温沐歆心中涌起一股荒唐,人生二十余载,最无愧于心的,竟是那段无人问津的残破。 当晚下班后,她在甘华的工位上静坐许久,像是隐隐在下什么决心。最后,她点开hz内部的转岗网站,静静浏览尚在开放的全职岗位。 她还没细看上几眼,就接到俞清逸的电话,问她几时能忙完,说已经在楼下,接她下班。 最近他总来甘华晃悠,也不带司机,次次自己开车,不知道的还当他闲的要命。连温沐歆都嫌他黏,说你干脆在这设个办公室,聘我当你秘书,免得成天吸霾。 俞清逸在沉霾里跳两下车灯,给她指引,他如今常在正门等她,而不是躲在暗无天日的地库。 其实他早就想这样做,只是从前顾及俞乔,但事到如今,已是无所谓。 温沐歆面戴口罩,皱眉拉开车门。 没等她系安全带,俞清逸就欺身过来,长指挑开她口罩,绵长温柔地亲吻。 他呢喃问她,「今天累不累」 温沐歆现在对这种问题已经游刃有余,报备得极详细,说蒋桓的离职派对,食堂厨师做得是墨西哥菜,辣得她浑身不得劲。「你说都是辛辣,为什么这种洋辣我就是吃不好」 她的耳廓被口罩牵拉的有点泛红,俞清逸轻轻抚摸,笑着说,那少吃点不就行? 温沐歆皱眉打算盘,说都怪他,非要在甘华弄食堂,「我还不是想吃回本」,她说得有模有样,真像心疼钱。 俞清逸扑哧笑出来,「怎么,很怕我破产?」 温沐歆抬手把碎发别在耳后,心说按照他这做生意方法,早晚变穷光蛋。 第87页 她头皮突然疼得嘶一下,是腕上他送的那只表不经意拉扯到她头髮。 果然不能在心里骂人。 腕上的军表在她的生活里已是根深蒂固,像身体的一部分。只有夹她头髮的时候,她才会偶然想起,它是多出来的,并非与她十指连心。 俞清逸单手打转方向盘,随口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温沐歆说剁椒鱼头吧,她在吃上面,一向是乏味的。 他们去了那间川菜馆。 上菜后,俞清逸熟练地给她挑鱼刺,挑完将鱼肉放进她饭碗,然后再开瓶酸奶,搁在她手边。 温沐歆看他这流水线般的操作,想笑,也想哭,反正心里发软。 俞清逸看她愣神,用筷尖指指她饭碗,要她快吃。 她有点感慨,这个人真的在变。昔日清淡如素食主义,现在无辣不欢。 不止是口味,俞清逸从前是把修养当门面的人,绝不会用筷尖指东西,嫌跌份儿。现今也是不管不顾,怎么舒服怎么来,温沐歆觉得他还差个啤酒肚,就齐活了。 她拨弄着碗里的鱼肉,突然想对他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 俞清逸的心情,也是如此,于是两人各怀鬼胎着沉默。 最后打破静寂的是俞清逸,说明天可能会晚点回家,要她不用等,早点休息。 温沐歆心里有事,都没有问他去做什么,只淡淡答,「好」 这句好来得太容易,俞清逸听完后,内心是穿不透的怅然。以至于第二天傍晚,他人已经站在俞家庄园,却还是止不住地看月亮。 「不进去吗」,许卿披条围巾,问他。 俞清逸转头看她,笑了笑,「你先去,外面凉」 见面前,许卿设想过许多可能。他对她冷言冷语,或者不闻不问。无论怎样,她都认的,她是俞乔塞给他的,他没理由不把她当眼中刺。 但没想到他待她温和有礼,看来圈里盛传,俞家外孙心性过人,所言不虚。 俞清逸在花园消磨半会,觉着真有点冷,于是步子闲散往里迈。 饭厅金柱上精雕紫红祥云,水晶吊灯气势恢宏,夜如白昼。俞家各路枝叶正襟危坐,明明座无虚席,却鸦雀无声。 俞清逸欣赏面前景象,内心讥笑,这热闹就这么好看?弄这么多人? 「清逸坐我身边来」,俞章基坐在主位,唤他。 老人眼皮耷拉着,盖住浑浊的瞳孔。他像帝王画像里的人物,天生做不来什么表情。 俞清逸没搭话,正巧吴姨端菜,他顺手接过,不正经地笑,「不能劳您受累,是不是这道理?」 场合庄重,吴妈不敢与他对视,默默点头致谢,躬身退出。 他在众人无声的注视里,轻飘飘把菜放在俞章基面前,态度浮浪报菜名,「龙鬚四素」 身后为他侍餐的姑娘安静拉开座椅,俞清逸落座前笑眸回看她,「谢谢」 女孩没胆子抬头,心中却如巨石落地。 她来这里才半年光景,没见过俞清逸,摸不准他脾性,怕犯错。昨晚拿到侍餐图,紧张的睡不着觉,睁眼到天亮。虽然这里的人都说,俞清逸是这家里最好伺候的,但百闻不如一见,见了才知道,果真如此。 俞清逸吃饭没那些臭讲究,什么都是自己来,把身后的姑娘当摆设。他百无聊赖喝着冬瓜汤,时不时同俞章基聊几句生意。 其实他口味没变,还是喜欢清淡,只是太宠温沐歆,爱屋及乌而已。 这顿饭过于压抑,厅内明明有二十来号人,但开口讲话的,始终只有俞章基和俞清逸两个。 其余人都像可有可无的布景,包括许卿。她明明是这顿饭的女主角,却无人在意,仿佛只是个用来探路的棋子。 既然俞清逸能坦然接受,她自然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众人多看一眼都厌烦。 许卿五味杂陈吃着饭,胸中暗含讥讽,是真没料到,今晚最给她好脸色的,居然是俞清逸。 饭局散后,俞清逸捞起外套,正要往外走,俞乔算准时间,姗姗出现。 俞乔没有半点奸人面相,在中年男人的年纪里,他的外型算得上风度翩翩。他身穿藏青色大衣,围着格纹围巾,文雅的好似大学教授。 俞乔姿态谦和的给俞清逸道歉,说上海航班延误,北京交通又拥堵,竟然错过外甥这么重要的饭。 语气真像个赴宴的宾客,哪里像谋篇布局的人。 俞清逸眼神狡黠,「我听说舅舅得块好东西,那不如送给我,做个补偿」 俞乔算半个收藏家,尤其爱腕錶,前阵子斥巨资在苏富比拍下一块pp万年历,表圈震动。 俞乔笑着指指他,无奈的口气,「你小子……行,送你」 二人互动亲近,不知情者以为他们是父子,都有可能。 俞清逸见许卿穿戴整齐,把车钥匙在手上转两转,问她,「走吗」 许卿下意识往俞乔的方向看,俞清逸捉住她这毫秒间的细微,眼神晦暗不明。 俞清逸是自己开车来的,管家要给他派司机,他说不用,亲自为许卿拉开副驾。 许卿抚裙坐进车里,举手投足的教养都完美。 她麻木地看向窗外,树木飞速后退,车子渐渐驶离庄园。 半小时后,俞清逸开到她家楼下,许卿轻声道谢。 第88页 俞清逸偏过头看她,淡淡着笑,「今儿晚了,不好上门叨扰,改日再来拜访」 他笑起来真好看,像澹澹春溪,许卿脸色微红,低头不作声。 俞清逸按开门锁,柔声道别,「回家吧,去陪家人」 许卿默默下车往前走,脚下的路突然亮起,是俞清逸的车灯,为她照明。 她半挡着眼睛,回头沖他挥挥手。 他笑眸看着她,直至她的背影融进黑夜。 俞清逸嘴角渐渐下凛,掏出电话打给姜湾,「在哪见面」,他语气平静,却比黑夜还阴冷。 「来我家,印哥已经到了」 第 47 章 俞清逸驱车前往姜湾家时,是晚上九点,对面有车迎面驶过,照亮他微微苍白的面庞。 面向驶来的车,俞清逸脑海里有种强烈且危险的冲动,不断挑战他的神经。于是他紧紧攥着方向盘,攥到骨节发白,手背的血管蜿蜒出清晰的黯蓝色。 俞清逸想抽根烟。 他拨亮转向灯,拐进一间便利店。 买完烟后,他上车,点菸。擦亮打火机的瞬间,他想到了温沐歆。 俞清逸胸中郁结,把烟和打火机一併扔在副驾,他下车拦了辆出租,去了姜湾家。 迈进姜湾家正厅时,安谦印正同林曲杨品茶,见他来,温和着笑,要他一起尝尝。 姜湾打趣说,「印哥,你是不知道,咱们俞总嘴挑,不喝这款」 他给俞清逸沏了壶猴魁。 安谦印人多事忙,见俞清逸到场,便直奔主题,递给他一份材料,关于那小女孩。 自从俞清逸在俞乔的关系网里撕开道口子,调查就有发力的方向。这小半年安谦印为小女孩安排最好的脑科专家,帮助她进行康復训练,效果显着。 虽说她来自异国,语言系统有隔阂,但好在她的原生性格开朗,很配合治疗。 俞清逸看着照片里女孩怯涩的笑容,忍不住弯弯嘴角,心情好像终于变得不错。 资料很长,安谦印要他回去慢慢看,直接挑出重点给他讲。他说女孩现在已经能做简单沟通,初步可以判定,她不是对方买来的,而是对方的产品。 安谦印:「小逸,你猜的不错」,俞乔那个合作方,的确是在做人口生意。 俞清逸挑挑唇,哪里还用猜,如果俞乔背后没有黑势遮天,他这些年的寻找,怎会毫无结果。 安谦印说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对方在中国境内从事违法活动,不好跨国立案,牵涉太多。但他可以动用自己的关系,先成立调查组,卧底埋线,等线人拿到证据,国际方面也好交涉。 安谦印:「先打掉他,让他来咬」,总会把俞乔咬出来。 俞清逸攥着材料的手劲有些大,纸张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他淡淡问,「谦印哥,事情要多久」 他一向沉得住气,安谦印当然理解他为何突然变得焦急。可跨国案件变数重重,卧底埋线布局收网,一办就是三五年,俞清逸的婚,拖不到那时候。 安谦印嘆口气,「小逸,你要做好准备」 话到这份上,就是明了,俞清逸喉头吞咽两下,点点头,「我懂」 姜湾不忍话题再沉重下去,故意插科打诨,「怎么样俞总,晚上的饭吃得精彩不精彩」 俞清逸松开领带,满脸的疲惫,没理会他这话茬,「让你查的事怎么样」 姜湾推推眼镜,嗯啊一声,把资料甩上几案,「许家的确跟俞乔有瓜葛。许卿他爹呢,前两年犯点事。事不大,也就三五年的号子,估计找个好律师,一年就能出来。但这事正好经手俞乔一个心腹,就把人给保下来了,估计是想收为己用。许家主事的当时挺不乐意,可能是不想跟他有牵扯。但到底就这么绑一块了,他们也没办法」 姜湾想把这话题往轻松讲,笑着打趣,「虽然许家态度暧昧,但以防万一,建议俞总跟她分居」 林曲杨一向冷淡,今儿个也破天荒调笑,宽俞清逸心,「分居挺不错的,信我,我过来人」 俞清逸无趣地挑挑唇,不为所动。 姜湾锲而不捨打诨,「俞总何必啊,高兴点呗,等俞乔的事一过,你离婚不就完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林曲杨连怎么离,都帮你想好了」 姜湾给林曲杨使眼色,「是吧,林曲杨」 林曲杨冷睇姜湾一眼,沉默按开手机,翻出一段东西,按下播放键,递进俞清逸的手心。 看着手机里这段男女赤身交缠的视频,俞清逸轻笑出声,「哪来的」 林曲杨冷笑,「哪来的你别管」 俞清逸有部分资产未进信託,即便签婚前协议,许卿多少还是能喝到汤。但如果她是过错方,一切都会不一样,林曲杨讥笑两声,「这桩婚,她一个子儿都甭想分走」 俞清逸蹙眉骂他们流氓,至不至于为点钱欺负女孩,「要我看,得把拍视频这男的抓起来」 姜湾低笑两声,「俞总,你现在快成渣男清理大队大队长,怎么着,怕温沐歆以后碰上渣男啊」 俞清逸更沉默了,他从几案上拿起林曲杨的烟盒,缓缓摩挲着。 好半晌。 他还是把烟盒扔回去,掏出车钥匙甩给姜湾,「我车扔半路了」,要姜湾找人给他开回去。 姜湾接过他车钥匙,「你换车了?」 第89页 俞清逸仰靠在榻上,闭着眼,沉沉嗯一声。他不希望许卿坐进那辆迈巴赫,那会让他更加无法面对温沐歆。 安谦印见他们开始闲聊,便不准备再作陪,说要先走,「你们坐」 俞清逸懒散睁开眼,笑着耍赖说要一起走,「谦印哥,送送我呗,这地儿不好打车」 安谦印住北京西郊,三山五园处,姜湾的别墅在东外环,回程送俞清逸,顺路。 安谦印的司机是部队出身,一米九的身高,一看就是练家子。明明血气方刚的年龄,但开车极平稳老道,车子安静低调地驶入北京的夜色。 安谦印穿着深色中山装,眸色深沉地坐在后排,眉宇间忧虑不散。 俞清逸看他半晌,淡淡说,「谦印哥,谢了」 安谦印闻他开口,眉宇舒展开,拍拍他的手,「哪里的话」 俞清逸的委屈,安谦印知道不是一年两年,他当然早想帮他。只是过去几年,上头紧邻换届,安家位子晃得厉害,实在是自顾不暇,有心无力。 想到这安谦印难免感慨,「小逸,你放心,这件事,咱们一定能有结果」 俞清逸点了点头。 俞清逸回家时,已经过了零点,温沐歆还没有睡,窝在沙发里,在给各家车队投简歷。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有夜晚的寒意,缓上半会,才敢走过去抱她。 俞清逸轻轻道:「不是说不用等,怎么还不睡」 其实她不是在等他,温沐歆扣上电脑,把手覆在他手上,「没事,没有很困」 他埋在她肩窝里,一唿一吸,她不喜欢在身上乱抹东西,所以永远跟他是同一种味道。 「沐沐,你有什么心愿没有」,俞清逸的声音由于皮肤的阻隔,显得发闷。 这问题太突兀,温沐歆愣了愣,心愿的话,还是希望能回到车场。 她被自己想法震住一瞬,什么时候开始的,谈及心愿,她第一个想到的,已经不是俞清逸。 温沐歆强扯扯嘴角,避重就轻着反问,「你呢,你有什么心愿吗」 俞清逸轻轻吻她脸颊,笑着逗她,「想跟你长命百岁,算不算」 温沐歆偎靠在他怀里,望着落地窗外的月色,说不清什么心情,「算,当然算」 她也许未察觉自己语气里的落寞,俞清逸吻她额头,笑了笑,「我去洗澡,你困就睡」 当晚两人相拥而卧,温沐歆在这紧拥里,恍恍惚惚做个梦,梦到珠海赛道。 她刚刚练完车,发现有人蹲在灯下,抱着膝,小声抽泣。她以为是唐桐庭,于是顽劣着递出一张她用过的纸巾,「赶紧擦擦吧你,男子汉丢不丢人」 少年抽抽嗒嗒接过来,说谢谢。 他抬起脸,借着灯光,温沐歆看清楚,少年竟然是俞清逸。 她在梦中都不忘俞清逸的矜贵姿派,手忙脚乱抽出张新纸巾,「别别别,刚那张我用过,脏」 说出这句话时,温沐歆被自己惊醒,勐地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她转过身,抚摸床侧,被褥冰凉,俞清逸起床比平日还要早。 温沐歆迷濛着起身,木然地迈进餐厅,俞清逸在喝牛奶。 他显然对她的醒来感到意外,揽过她,把牛奶搁进她手心,亲她额头,「怎么这就起了」 亲完俞清逸抹下嘴唇,调侃她,「心肝,哪时候出来能记得先洗把脸,就真长大了」 温沐歆瞪他一眼,没跟他一般见识。她按开手机,检查邮箱,想看看有没有车队捞起她的简歷。 没有。 邮箱里尽是甘华的工作邮件,内容主要针对蒋桓离职后,对她的工作安排。 蒋桓走后,温沐歆被调动到一个新经理手下,叫叶祖峰,四十出头。 叶祖峰的投资风格同蒋桓大相迳庭,他很喜欢追市场热点,什么票热门,他就做什么。 温沐歆进组后,每天都像无头苍蝇,盲目地追着热点跑,忙的焦头烂额。 繁忙时,总是所有事都找上门,hz赛季就快结束,队里要她写赛程总结。 虽说这并非她份内工作,但也不好推脱。她希望转岗的事情,管理层已经知晓,说准备在冬休期,提案讨论。 这种节骨眼上,她哪能撂挑子不干,于是只能任由自己转成个陀螺。 她做工作向来喜欢打出提前量,但无奈实在太忙,hz赛季收官的当天,她赛程总结还未完成。 收官当天是感恩节,hz的工作群里,白人同事都在分享家人团聚的照片。温沐歆却无暇欣赏,她坐在甘华的办公室里,争分夺秒,修改最后一版赛程总结。 等到傍晚发出去的时刻,温沐歆终于长舒一口气,疲乏着萎进电脑椅。 她麻木地看向案头叶祖峰给她布置的报告,扯扯嘴角,又是个漫漫加班夜。 温沐歆下意识按进手机,想告诉俞清逸,她会工作到很晚,不用来接。但忽而想起,俞清逸说今晚有应酬,会晚点回家。 他最近应酬好像越来越多了。 第 48 章 温沐歆把手机扔回办公桌,揉揉酸痛的脖颈,准备伏案工作。 报告还未等翻开个封皮,手机倏然亮起来,居然是唐桐庭的简讯,「姐姐,我在楼下等你」 温沐歆眼珠子差点掉进手机,他会瞬移?上午收官还在上海,怎么晚上就能出现在北京。 第90页 她裹上外套,急匆匆往楼下走,边走边回想,唐桐庭有没有对她提过要来北京这茬。 温沐歆近来工作繁忙,唐桐庭的消息,她始终已读不回,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刷卡走出闸口,唐桐庭插着运动大衣的口袋,站在门口,嘴角弧度像弯月,「姐姐」 他背个双肩包,大衣里头是灰色连帽开衫,没拉拉链,露着贴身的白色t恤。 北京的夜晚,已有深冬肃杀凛意,楼下往来的,皆是把脸埋进的围巾的白领。对比烘托下,他火力旺的像只小兽。 温沐歆还未到他身前,先开口,「赶紧把拉链拉上,冻不死你」 唐桐庭乖乖把拉链拉到顶,挡住修长的脖颈和好看的喉结。 温沐歆对他没什么好遮掩的,直接开口问他几时说过来北京的事,「我真记不住了」 唐桐庭摇摇头,笑她日子越过越煳涂,「姐姐,我哪说过要来北京」 他从兜里掏出一管软糖,递给她,说买水时不想找零钱,顺手拿的。 唐桐庭向来无福消受任何精加工的食品,只能拿出来孝敬温沐歆。 温沐歆撕开包装纸,拆开一块软糖放嘴里嚼,橘子味的,「那突然来北京干嘛」 他歪歪脑袋看她,语气活泼调皮,「我不告诉你,你待会跟我走就知道」 死小孩会拿架子了,温沐歆冷笑两声,「我没空跟你走,晚上要加班」 唐桐庭拖长音调哦一声,更加神神秘秘,吊她胃口,「说不定你跟我走完,就不用加班了呢」 「你还真拿自己当灵丹妙药啊你」,温沐歆哭笑不得,但还是跟他走了。 上计程车后,唐桐庭报给司机一间餐厅的名字,司机当然没听过,问具体位置在哪。 唐桐庭犯了难,求助的眼神看温沐歆。 温沐歆拿着地图,同司机你来我回,怎么都没说清楚。 司机最后无奈地转过头,沖她伸手,要她把手机拿来,「姑娘,我自己看吧」 就是这瞬间,温沐歆发现自己来北京两年,其实没去过哪。她和俞清逸从来没像普通情侣一样,周末融进人潮里到处逛,他们连场电影都没在外面看过。 温沐歆嘴角泛起苦涩,接过司机递迴的手机,静静地看向窗外,想细看看北京。 唐桐庭在后排侧个身,面向她问,「姐姐,你是认真的吗」,他说内部转岗的事情。 其实如果选择真的摆在她面前,她也许会犹豫,但至少尝试二字,她还是有勇气去做的。温沐歆偏过头,看向唐桐庭俊朗年轻的面孔,青春蓬勃,有无限可能。 感觉在他面前,她的心态已经老得不像样,她笑了笑,点点头,「嗯」 唐桐庭听到这句答覆,像是异常兴奋,嘴巴都咧到耳朵。他看眼手机地图里的光标,生出一股迫不及待。 唐桐庭在生活里开车一向温吞,今晚却想把司机从驾驶位扒下来,自己上路狂飙,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她带到目的地。 不过事与愿违,到达目的地,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那是一间歷史悠久,味道正宗的俄餐厅,位置在老旧的居民区里,招牌暗藏。推门进去,高鼻深目的店主,在吧檯后,用俄语同他们打招唿。 店内只有三张桌,没有包厢,anton坐在其中一桌,同温沐歆招手。 温沐歆见到他的一瞬间,就隐隐预示到接下来的走向。即使最近工作再忙,对唐桐庭的话再不上心,她多少脑子里也能进几句。 他不止一次提过,anton在为自己的车队招兵买马,只是她没想到,anton会买到她头上。 anton的中文已经比夏天见面时进益不少,偶尔会讲长句。他说这次来北京,是同厂商谈合作,顺便见她,「essie,我要做大事给你」,用词语序都不地道,但表达意思已经足够。 温沐歆笑着配合,「你要做什么大事给我」 anton的蓝眼睛异常真诚,他讲着拗口的汉语,告诉她,「车队经理,我喜欢你」 温沐歆愣神一瞬,后又朗声大笑。 她告诉他喜欢不是这种用法,「这种语境下,你可以说,你看好我」 anton不明白什么叫语境,反应好半天,自我纠正过来,说,「车队经理,我看好你」 唐桐庭显然对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没有耐心,他急得不行,一股脑替anton全表达了。 他说anton的新车队,需要个客户经理,帮车队谈业务开发。这位置需要抛头露面见客户,得形象好,沟通能力强,更要熟悉比赛,有运营经验。anton想来想去,就想到她头上,觉着她能胜任。 「姐姐,你觉得怎么样」,唐桐庭一股气说完,嘴巴有点干,舔舔唇。 anton看眼唐桐庭,神情里有被抢话的委屈。他补充道,自己的at刚刚建队,太多业务需要落实,一年五十周,至少三十周要出差。这种强度,唯有真正热爱赛车的人,才能坚持。可绝大部分对赛车运动有兴趣的人,都在做车手,没什么人对做管理有兴趣,「essie,我只有你」 温沐歆勾勾唇角,这话怎么听,怎么像电视剧里的痴情男主角。 anton给温沐歆比个手势,「来上海,安家费,我给你,这个数」 这句话听起来就知道练过很多次,表达得流畅地道,举手投足,居然有点中国商人的影子,但数字的诚意,却是直白到可爱。 第91页 温沐歆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眼睛弯成月牙,微微泛泪。她极少笑得这样凶,在安静的俄餐厅有些突兀。 这份合约突如其来,又诚意满满,但认真盘算起来,她却渐渐笑不出来。 上海吗,她蛮喜欢那座城市。那里有她的朋友,她喜欢的工作,她的赛车梦,但那里。 ——没有他。 anton见她陷入沉思,他更没底,费力地一字一句,细緻讲给温沐歆他的规划,车队愿景,车圈资源,推广赛车文化的决心。 温沐歆喝着红菜汤,静静地听,每一句都听得严谨认真。 anton讲完后,紧张地看向她,他的眼睛像是在说,你的答案呢。 温沐歆抿口水,望向桌对面那双饱含期待的蓝眼睛,无奈回復,「你总得让我想想吧」 唐桐庭露出个大大的微笑,插科打诨,「姐姐,你刚在出租上可不是这么说的,硬气得很啊」 温沐歆想泼他杯水,碍于用餐礼仪,只在桌底踹他一下,要他老实点。 这顿饭他们聊到很晚,分别时,天已黑透,anton挥手,要她慢慢考虑,随时欢迎她来。 唐桐庭站在街边陪她打车,北京的街灯映在他眼仁里,仿佛能照亮所有的前路,「姐姐,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替你高兴」,语气里有义无反顾的支持。 温沐歆目光定在无意义的车流里,没搭话。 她怀揣心事回霄云路时,灯没亮,俞清逸在外应酬未归,她没有等他,洗漱睡了。 第 49 章 温沐歆半睡半醒间,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热量,在不断地干扰她。她先是无意识着皱眉,然后是屈从本能,最后是清醒。 俞清逸正沉默地压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地啃噬。 他从不在她睡着时做这种事,温沐歆有些发懵,语带茫然,「你干什么啊」 俞清逸重重地在她颈上吮吸一口,一道红痕,「想你」,他专注要把她唤起,像是要拆她入腹。 他熟悉她任何细微处,三两下温沐歆就被蛊起来,捧着他脸喘,「不要搞太晚,明早要上班」 他对她从来是有求必应,那晚是例外。 俞清逸疯得像变个人,来来回回折腾她,像要把她的血液吸干。温沐歆被搞到全身震颤,身体随他动作到处炸烟花,哪怕他吹口气,她都会抖索不停。温沐歆哭腔哀求,「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俞清逸紧紧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嘆息,「给沐沐道个歉」 她以为他在说这场欢爱,温沐歆没有力气再去责问什么,认命般阖上眼。 半梦半醒时分,她梦到俞清逸不停在她身侧重复,说对不起。到底是不是梦,她其实也分不太清,终于还是昏睡过去。 这场梦后劲过足,清晨醒来后,温沐歆浑身上下没什么地方能看。 幸好眼下是冬天,她可以光明正大穿高领。 但甘华暖气很足,她的衣服还是突兀,再配上她略显诡异的走姿…… 接待的两个女孩看着她背影,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着笑。 温沐歆本以为俞清逸只是偶然发疯,她没想到这种疯狂贯穿整个十一月。他的状态,像刚刚食髓知味的大男孩,有挥霍不完的精力。温沐歆又痛又快地承受着,他事后没完没了的歉意。 她从未如此期盼生理期的到来,祈求他能放过她几天。 不过比生理期来得更早的,是俞清逸的出差。他要去伦敦开会。 温沐歆几乎是跳着把他送出门的,欢天喜地的要命。后来她是真觉得,古人的话,说的都有道理,乐极生悲这种词,不是空穴来风。 2014年12月6日,她永远记得这天。 在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星期六,北京迎来冬季的第一场雪。 温沐歆醒来后还未拉开窗帘,便先在facebook的视频里,欣赏到雪花的晶莹飘洒。 不知道安一舶从哪转发的视频,配文积极到可爱,「好想看雪景吃火锅哦」 安一舶下面的评论区挺热闹,林曲修说他跨年回北京,要不要一起聚聚。他还把安瑶圈出来,「瑶哥想不想回北京啊」,三人七嘴八舌在评论区商量。 最末尾是谢嘉鑫的留言,隔着屏幕都知道他在皱眉头。「你们是互相没微信吗,非要在这刷屏」 温沐歆笑两声,默默点个赞。 她本想再往下翻两页,小腹传来的酸胀,给她不好的预感。 温沐歆忙起身下床,冲进洗手间。 她拉开储藏柜门,棉条那格是空的,近来工作太忙,忘记买了。 温沐歆准备去趟商场。 往常她去商场通常会选择走一走,全当散心。但今日望着窗外越落越急的雪花,温沐歆拉开玄关柜,去找俞清逸的车钥匙。 抽屉里有零散几把钥匙,温沐歆本能寻找迈巴赫的。结果搜寻一圈,没找到,她这才想起,俞清逸这趟出差,是司机送他去的机场。 估计被司机开回去了。温沐歆看着抽屉里的几把车钥匙,轻嘆口气。 俞清逸不常开的车,一向乱停,大概率不在地库。她只得抓起所有的钥匙下楼,想碰碰运气。 温沐歆不抱希望地把钥匙在手里挨个乱按。 突然一辆奥迪的车灯,随她动作跳闪两下,门锁唰地弹开。 温沐歆洋洋自得拉开车门,把驾驶证和几把车钥匙一股脑抛上副驾。 第92页 用力有点过勐,一把钥匙从座椅上弹起来,不听话地滑到座椅下方。其余几把钥匙同驾驶证萎在一处,无精打采。 上车没过两秒,车便被她弄乱。 温沐歆怔怔打量两秒前还整洁如新的车,突然有点别扭。她发现自己真的在变,变得同俞清逸一样,对混乱无法容忍。 温沐歆躬身拾起滑落的钥匙,又收起散在座椅的驾驶证,按开了手套箱。 箱内物品杂乱无章,一片狼藉。诡异的无序让她恍惚,这还是不是俞清逸的车。 这车她半年前坐过一回,那会俞清逸的手套箱,所有物品都摆放有序,连雨伞都是按摺痕叠好的。 可短短半年,这里却像回到盘古开天时,混沌的要命。 心中有个声音在好心提醒,她已经打开潘多拉魔盒,可温沐歆没理会,执拗的把手伸进去。 数不清的烟盒,全部被拆开包装,拆下来的塑料纸团成一团,直接丢在箱内。 温沐歆一盒一盒打开来看,都是新的,他一根都没动过。 她把烟盒摆上副驾座椅,默默数着,足足有二十盒。 他到底在干什么。 胸中越积越多的疑虑,在她把手伸进最里层时,被瞬间引燃,炸得她胸腔发疼。 最里层是两三个打火机,还有一个戒指盒。 这个瞬间,她迫切希望戒指是给她的,生日礼物,普通首饰,什么都好。可惜朝夕相处的柔情,让她无法自我欺骗。俞清逸不会把要送她的东西,放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温沐歆的指尖开始颤抖,她左手搭上右手的腕骨,自己安抚自己。 最后她深唿吸两口,扳开了首饰盒。 打开的瞬间,温沐歆嘴角勾两下,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不是给任何人的。 这是一款男戒,朴素的银圈,戒指的主人应该是俞清逸。 她的心宛如溺水上岸,温沐歆把戒圈拿出来,放在手里把玩。 就是这次把玩,将她的心彻底打入北极冰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等来融化她的春风。 地库的白炽灯冷酷无情地照射,温沐歆借着灯光,看清了戒圈内侧的字母,「yu & xu」 英文姓氏都如此般配对称。 原来人陷进极度情绪里,真的会忘记唿吸。 温沐歆回神后剧烈喘息,大口吸气,她眼神迷濛看向四周,仿佛重活一次。 温沐歆趴上方向盘,手背感受自己冷汗浸透的额头。 她平復许久后,莫名其妙的,想抽根烟。 温沐歆从没抽过烟,她选择了赛车,尼古丁永远是她人生的对立面。 她默默抚过那些烟盒,终究还是没碰。 温沐歆按照记忆,恢復手套箱内的杂乱,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喂,anton」 第 50 章 事情谈妥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温沐歆对钱没有要求,anton开口又大方,两人一拍即合。 温沐歆最后检查一遍写给hz的离职书,点击了发送。 车队没有双休概念,hz的宣传部反应迅敏,电话没多久就进来。车圈的人大多直爽,对面毫不避讳,问她是不是有更好的选择。 温沐歆如实告知,电话那头惊讶又雀跃,听得出,是真诚为她高兴。 挂断电话,她长舒一口,神色如常回復俞清逸的简讯,「我没什么想要的,不用带东西」 「那生日礼物呢,有没有想好」 温沐歆默读这条简讯,她能想像到他此刻温柔的笑眸,「还没想好,再说吧」 两年过去,她终于也学会他那套,急事缓办,举重若轻。 周一早晨,甘华晨会结束后,温沐歆敲进了叶祖峰的办公室。 他在伏案工作,根本没看她,直接甩给她三五沓资料,「最近这几支很热,你去看看」 温沐歆耐心接过,点头说好,然后礼貌疏离问他,有没有时间,她有事情想说。 叶祖峰茫然抬头,职业化的手势,示意她坐,「什么事」 她甚至不需要酝酿,在心中沉积许久的措辞,自然地脱口而出。话被她讲的体面漂亮,好聚好散的姿态。 叶祖峰措手不及,眉宇不经意发皱,不过很快又换回完美的职业脸谱。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甘华的前景,升职空间,平台待遇,话里话外暗示她,这里是她最好的归宿。当然,顺便也有试探之意,想知道她要跳去哪家公司。 温沐歆头回罔顾礼仪,忍不住轻笑出声。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到hz的同事,直抒胸臆的提问,再对比眼下这遭…… 温沐歆觉得生活充满光明,终于要回到她原本的世界了。 她身体突然坐正,毫不迂迴地答覆叶祖峰,说自己要去一家车队,在上海。 「车队?他们也有自己的基金吗?」叶祖峰以为是新热点,兴致勃勃发问。 她笑回说不是,是去做运营,同投资领域没关系。 此番跨度之大,叶祖峰有瞬间的瞠目结舌,但更多是不解和疑惑。不过事不关己,无利不起早的人,是不会在乎她过往的。 他照章办事,同她商议好离职时间,便扬手要她去忙,转头便把这短暂的插曲,抛之脑后。 温沐歆心里有点遗憾,又有点庆幸。 其实她非常希望收到这份离职请求的老闆,是蒋桓。 第93页 他给过她抗争生活的勇气,她今天终于来上交试卷,却没有考官。 但也幸好不是蒋桓,因为这样,俞清逸就不会知情。 温沐歆设想过许多分开方式,最后决定用最懦弱的那种,不辞而别。 她是真的爱这个人,所以听不来他的任何挽留,或是毫无挽留。她更不想听他的解释,或是故事,无论是解释,还是故事,她都无法承受。 同老闆商议好的交接期是两周,温沐歆犹豫许久,还是买好22号飞往上海的机票。 也许俞清逸手头烂事太多,从伦敦回来后,他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他也没有开过那辆奥迪,那辆车只有见许卿时,他才会碰。 21号晚上,两人双双倚在床头,床头的沉香木散发着安神气,她偎在他怀里,心绪无比的平静。 俞清逸搂着她,在看报告。 毫无徵兆的,温沐歆问他,「俞清逸说真的,你有什么心愿」 他吻在她鬓角,漫不经心翻页,视线另起一行,读的专注,「跟你长命百岁」 温沐歆撇撇嘴角,她显然是因为不相信这个答案,才会重新问他,没想到还是这句。 怎么说呢,总觉得按他的气质,如果非要她送句祝福给他,想到的只会是前程似锦。 俞清逸这个人,身上莫名有种红颜薄命的清冷感,看起来就不像,能和长命百岁这个词,有什么瓜葛。 他清眸望她,指尖绕她髮丝,胸中是绕指柔的缱绻,「沐沐,生日礼物想好没有」 她的脸颊蹭他胳膊,语气在撒娇,「还没有,你不要催我啊」 他放下报告,把她拥进怀里,好声好气哄,「好好,我不催,你慢慢想」 这哪里是心肝,简直快成心尖,闹一下,疼得他心都颤。 这是他们人生里,相拥而卧的最后一晚。 温沐歆心里不知道有多少事,她没能睡着,但也不敢乱动。俞清逸的睡眠向来差,恐怕她轻微翻个身,他便会醒。 她一动不动地僵到天亮,等待他起身。 五点一刻,温沐歆感受到他的体温在离她而去。 他起床了。 她没有睁眼,还没到她应该醒来的时间。 后来回忆这天,温沐歆发现自己最不捨得他的时刻,就是现在。 她贪恋他温暖的怀抱,他柔情蜜意的亲吻,他流汗哑声唤她的千千万万遍。 被褥里面还有他的余温,温沐歆把脸埋进被子,眼眶控制不住的湿润。 这种挣扎持续到六点一刻,她该起床了。 温沐歆走进浴室,谨慎地洗净面庞的泪痕,她望向镜中,试图笑一笑。 还是没做到。 洗漱完毕后,她迈进餐厅,俞清逸倚在冰箱,在喝热牛奶。 他闻声过来,在她额心印上一吻,唇下的感受竟然是清爽的。 俞清逸语气调笑,「心肝长大了,都知道洗把脸了」 温沐歆接过他递来的牛奶,心不在焉地喝完。 早餐吃得很煎熬,温沐歆脑海乱作一团,所有的情绪都在提醒她,这些都是最后一次。 她迫切希望自己能把他的全部印进脑海,甚至在衣帽间整装时,试图记住他衬衫的排列。 温沐歆是一切如常的商务装扮,仿佛待会要去上班。 唯一的不同,是她没有戴表。 那块军表被她摘下放在床头,静静地陪伴着那块沉香木。 她看眼床头他们在维尔京海边拥吻的合影,不受控制地想让时间倒流。 可惜不可能的。 温沐歆攥紧包带,吻上俞清逸的脸颊,「我走了」,声音很轻,情人间的呢喃。 他的视线还在报告里,俞清逸凭藉本能找到她的脸颊回吻,「晚上接你下班,嗯?」 回应他的,只有轻微的关门声。 俞清逸看完报告,是二十分钟后。他迈进卧室,准备进衣帽间整装。 他眼神不经意扫过床头柜,怎么不戴表。 此刻温沐歆已经下车,汇入机场的人流。 旅客们拖着行李箱来来回回,她两手空空,像个过路人。 值机人员问她有没有行李要託运,她轻轻摇头,「没有」 关于北京,最捨不得的都抛下了,还有什么要带走呢?没有了,往后也不会再有。 温沐歆望向机场不停起落的客机,觉得再深刻的心愿,也不过是一段旅程。 不知过了多久,机场广播响起,「由北京前往上海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st1813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15号登机口上飞机,谢谢」 登机牌叮声被刷亮,她悄然走上廊桥。 空姐笑容比声音还甜美,「您好,欢迎乘机」 窗外是北京的沉霾,让人看不见前路,温沐歆却觉得心中无比的清晰。 机舱响起关闭电子设备的提示,她按开手机,点开了他的对话框—— 「俞清逸,我们分开吧」 她拉黑他全部的联繫方式,关掉了手机。 胸中是如释重负。 飞机爬升时刻,她感觉好像自己也在变轻,成为广阔天际的一部分。 30分钟后,飞机进入平流层,洗手间红灯转绿,空姐推出餐车悉心询问,「女士,我们有鸡肉米饭,鱼肉米饭两种,您需要哪种」 第94页 温沐歆放平桌板,「鱼肉,谢谢」 餐盒的锡纸温度极高,她被烫得嘶一声。温沐歆不自觉摸向耳垂。 就在这个时刻,机舱内响起机长广播:「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由于一位旅客身体突发状况,我们需要紧急返航,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 广播一出,机舱里旅客此起彼伏的探讨,有两三人起身张望,像是想要一探究竟。 温沐歆靠在机窗,没有探究的心情。 落地前,飞机在北京上空盘旋,迟迟不肯降落。机舱内旅客变得焦躁,空姐轻柔安抚,要大家稍安勿躁,说飞机正在排油,并非安全故障。 温沐歆心事重重,对一切都感到无所谓,只安静地等待降落。 下机后,她麻木融进人群,等待下一架飞机。 等待时分,耳边时不时传来旅客的讨论,「到底哪位旅客啊」 「头等舱吧」 「估计救护车直接拉走的」 「你去上海做什么呀」 「出差,公司谈报价」 「您好?」空姐职业甜美的声音,在这七嘴八舌地讨论里,显得突兀。 温沐歆怔怔偏过头,嘴角扯开,笑看对方,「你好」 空姐看起来也就她这年纪,对她有天然的亲近,略带歉意地说打扰。 她说由于是紧急返航,需要随机抽取几位旅客配合备录,「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温沐歆看着女孩小鹿般的眼睛,任谁都难以拒绝,她点点头。 空姐展露一个完美的笑容,直起身,手掌前伸,「请随我来」 温沐歆被引到一间休息室,空姐帮她拧开瓶水,说还要沟通其他旅客,工作人员待会就来,请她耐心等待。 「好」,温沐歆不想多问,空乘已经被旅客刁难整个早晨,她不愿再做恶人。 空姐拉开门离开,温沐歆默默打量这里。 整面墙是巨幅的山水挂画,铺的是红毯,明明是休息室,却会议厅般恢弘。 突然大门吱呀拉开,像一声嘆息。 温沐歆整整衣襟,往门口望去,呆滞到大脑空白—— 俞清逸站在门口,沉默地看她,没有任何表情。 她感受到自己在脱力,于是缓缓地坐下,不想让自己过于狼狈。 「起来」,他说。 也许是他们的关系发生变化,温沐歆竟从这两字中感受到恐惧和压迫。他平日是这样与人讲话的吗,阴冷的像冬夜里的猎人。 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她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脑子里只剩听话。 温沐歆强撑站起,毫不摇晃,嵴背挺得笔直。 就在她站稳的时刻,俞清逸在她的视线里逐渐变低。 他右腿慢慢后撤,直至右膝结实地跪上红毯,「伸手」 温沐歆在这强力的话语下,根本无法思考,伸出自己惯用的右手。 「沐沐,是左手」,俞清逸轻笑出声,语气终于柔和,去哄她。 他好似回到她熟悉的面目,温沐歆理智短暂回归,心跳声大到清晰可辨,颤抖着伸出左手。 俞清逸掏出那块军表,虔诚地戴上她的手腕,他戴得很慢,护身符一般。 戴完后,他站起身,身体前倾至她耳侧,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沐沐,你出门忘带表了」 温沐歆视线瞬间被泪水模煳,水雾里她看见他离去的背影,快且坚定。 那是14年的冬至,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她生命里最深刻的爱人,没能给她一次求婚,却也单膝跪地,在红毯上,将心愿绕在她手腕。 温沐歆用尽全部的力气,对他的背影鞠上一躬—— 俞清逸,前程似锦。 第 51 章 温沐歆搬去上海后,没找住处,和安瑶重新开始过同居生活。 anton那边要她元旦后就开始接触客户,她只有一星期的时间,了解上海这座城市。 年末是最热闹的时候,平安夜,圣诞节,还有她的生日。 唐桐庭已经进入休赛期,虽然不清闲,每天都在hz调试新赛车,但至少不用到处比赛,一直待在上海。于是温沐歆生日当天,安瑶提议晚上三人组个局,就当为她接风。 温沐歆窝在安瑶家的沙发里,点头说好。 这时她电话突兀地响起来,陌生号码。 她没多想,礼貌接起来,您好,哪位。 对面是个温柔的女声,「沐沐吗,我是俞楠」 温沐歆呆住了。 她再看一眼屏幕,是国内的号码。 她发现自己比想像中要平静,「您有什么事」 答案出乎意料,对方说人已经在上海,想给她过个生日,时间随她安排。 温沐歆不想同他再有任何的瓜葛,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知道俞楠常年旅居国外,估计是特意为这件事回国。身为长辈,却怕她有应酬,时间都随她,这姿态放得太低。 不要说是他妈妈,就算是个陌生阿姨,温沐歆也捨不得冷言冷语,于是她说「您方不方便,现在就见面」 晚上的安排,她还是不想更改。 对面爽朗说好,「沐沐,慢慢来,不着急的」 不过一个电话而已,温沐歆悲哀地发现,他和他妈妈真的蛮像。为人处世里,带着同一种不经意的温柔。 第95页 俞楠下榻在和平饭店,温沐歆不忍她车马劳顿,于是约在她酒店,吃个简餐。 餐厅内的客人们在低声交谈,温沐歆试图搜寻独身前来的女人。 俞楠先她一步,站起来,笑着挥挥手,指指餐桌,要她过来。 温沐歆对他母亲知之甚少,只知道寄情山水,极少回国,心态好的不像这年纪的人。毕竟她见过的那十张照片里,四张她在笑,六张在搞怪。俞清逸在合影里,被他过分年轻的母亲,衬得僵硬。 想到他,温沐歆扶上自己的腕錶,心绪隐隐抽疼。她礼貌地走过去,「阿姨好」 俞楠连连答应,笑着说,「好好」,她要她看菜单。 下午茶的时间,温沐歆吃不下什么,就随便点几样,意思意思。 她们之间不会绕过俞清逸的,说什么呢,温沐歆抿口红茶,不无自嘲着想。 结果话题来得远比她想的容易,俞楠见她喝红茶,就给她讲土耳其的茶文化。她说自己刚从安卡拉回来,土耳其人一日三餐,都要喝茶,最开始喝的她都睡不着觉。 温沐歆扑哧笑出来,人和人的隔阂,其实非常容易打破。 俞楠在土耳其的经歷,引人入胜,建筑,音乐,风土人情,她不吝分享。她顺便提到安纳托利亚山脉特产一种宝石,叫苏坦莱,极华丽的变石。 话题到这里,俞楠温柔地说,自己没有特殊的爱好,就是喜欢石头。她问她有没有兴趣,好奇可以讲给她听。 这句话问出来,温沐歆终于明白她的来意。 ——她是来替他兑现承诺的。 那年春节,俞清逸从纽约回来,箱内有一条项鍊。那会他们还不明不白,她当他买来送人的,内心酸楚,同他赌气。他三言两语便把这齣闹剧化解,哄她说宝石学问大,他不懂,回头让俞楠给她上上课。 这件事太过遥远,遥远到细节在她记忆里已经模煳,只记得镜中温柔的眼眸。他托起她颈上的项鍊,躬身在她耳畔轻喃,「zultanite,容颜可变,风骨恆坚」 温沐歆有点红眼眶,他不会知道,她就是从那开始,彻底喜欢上他的。他总是镜花水月时分,最好看。 两年过去,她都快忘了,俞清逸却还记得,实现对她的允诺。他早就想好了她的生日礼物,只是无法再亲自送出。 温沐歆忍住鼻头泛酸,点点头,「我有兴趣的,可惜宝石水太深,没什么机会学」 其实她对珠光宝气的东西毫无兴趣,身上连耳洞都没有,唯一的配饰,只有俞清逸送她的军表。 后来俞楠讲了多少话,温沐歆已经没再听了。 在她心绪最乱时,俞楠掏出个丝绒盒,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沐沐,生日快乐」 居然是那条项鍊。 「收下吧,早就是你的」,俞楠语气微微的惆怅。 温沐歆接过首饰盒,莫名想起许多许多的往日,质问自己,到底在爱他什么。如今她终于妥协,俞清逸身上的每一处,都值得她去爱。 当晚温沐歆的生日聚会,朋友们怕她伤感,有无尽的欢歌笑语。她却反覆咀嚼着,俞楠最后的最后,给她的故事。 那会温沐歆已经要走,俞楠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叫住她,讲给她一段陈年往事。 ——故事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当年俞楠28岁,她年轻时,并非现在这般性格,好似什么都看得开,什么都不在乎。她有商业奇才的傲骨,也有豪门骄子的顽固。换言之,她几乎完美继承俞章基的一切。 如果说父女唯一不像的地方,就是俞章基阴诡多疑,她却生性烂漫,对心计有本能的厌恶。 家中的弟弟俞乔,是与她正相反的角色,他没能遗传到俞章基的任何,除了攻心术。 圈里每谈起这对兄妹,总感嘆造化弄人,姐弟像投胎投反似的。俞楠对这些流言满不在乎,俞章基不讲究传男不传女,她已经被属意接班,底气十足。 殊不知,那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厄运已经向她逼近,她却毫无察觉,仍在纵情享受,命运出于怜惜,暂时抛给她的甜头。 商场里,俞楠叱咤风云,俞家所到之处,高歌勐进。源源不断的财富,像俞章基证明着,她就是俞家未来最好的人选。 情场里,俞楠更是找到了人生的归宿。 生长在乱花世界,她从小见识不少,也算千帆歷尽。就在她不再期待爱情的时刻,兰陈安出现在她的生命。 自由浪漫的钢琴家,温柔讲述他名字的来歷,爸爸姓兰,妈妈姓陈,奶奶姓安。 名字看似随意,又饱含爱意,一如他的为人。 俞楠毫不顾忌地沦陷了。 这桩感情,俞章基虽没有明提,但也是默许的。虽说兰家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俞家鼎盛,他不需要俞楠去联姻。 只要她心里有他,有俞家,就好。 他对俞楠的要求,更像帝王对太子,忠孝在前,然后持好江山,其余不管。 才子佳人,本该是一段佳话,可惜豺狼虎豹,嗅什么都是腥的。俞乔终于在俞楠身上,看到点渺茫的可乘之机。他决定试试。 他佯作毫不知情,在俞章基的生日宴上,建议给俞楠说门婚事。 这本是投石问路,他没抱希望,没想到势如破竹的俞楠,眼里不揉半点沙子。明明是父亲的生日宴,却摔下筷子便走,说无论哪门婚事,都不会答应。 第96页 这是意想不到的惊喜,俞乔强行按耐下激动,盘算该如何走这步棋。他擅攻心,明白俞章基性格多疑,最忌讳不忠不敬,于是拐弯抹角暗示,生日宴上,转头便走,伤的是父亲脸面,没有半点敬畏心。 俞章基胸中确有些微不满,但也未发作,只是怀疑的种子,就此埋下。他时常也会忧思,尚未接班,便如此跋扈,往后权力交接,她会置他于何地。但他仍然没动联姻的念头,到底是亲生骨肉,何必非要执拗她的心意。 让他改变主意的,是往后几月来,越来越多人,给他的耳边风。 明里暗里,传过来的,皆是俞楠对他的不满。 俞乔见火候成熟,姗姗出现,建议俞章基可以把联姻当成一次考验。他说俞楠往后是要扛家业的,如果这么点感情都放不下。那俞家在她心里是什么分量。 俞乔的话还藏一半,但俞章基也听的懂,那自己在她心里又是什么分量。 俞章基心术老辣,他当然知道俞乔在打算盘,不过他说得也没错。在她心里,兰陈安如果比俞家还重,那这家业,还真不敢交给她。 联姻的布局谋篇,就此开始。 起初俞章基也只是试探,想她如果低头,就点到为止,没真要逼她嫁人。他还是属意兰陈安,觉得会是段良缘。 没想到俞楠宁折不弯,父女血脉连通的固执,在这场交锋中,化作快刀,四处伤人。 交锋的结尾,俞章基与她断绝父女关系,把她逐出了俞家。 豪门冉冉升起的新星,就此陨落,变成无人问津的瓦石。 俞楠跟随兰陈安远走维也纳,那里是他曾经读书的地方,说适合他们生活。 兰陈安是个温柔似水的男人,水滴石穿,她胸中对俞章基顽固的怨恨,渐渐泯灭。更多的,还是对新生活的感激。 结婚的第二年,他们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取名,兰清逸。名字是俞楠取的,希望他长成兰陈安那般,清雅俊逸的男人。 男孩如他的名字般,潇洒浪漫地成长着。 他拥有父亲的天赋,即使在音乐之都,他的钢琴,也是出类拔萃。他开始参加比赛,毫不意外地收穫鲜花掌声。那时候,男孩的梦想,是成为兰陈安那样的钢琴家。 直到他十五岁生日,他的命运被永远改变。 那天他从琴房出来,拐进维也纳的一条小巷。那里有家蛋糕店,他想为自己买一块蛋糕。 因为每年的生日,俞楠都只为他做长寿面,希望他能记得中国文化。家里更是半句德文都不讲,他们都希望儿子能保持这口流利的汉语。 男孩买好蛋糕后拎着出门,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他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是幽暗的房间。 铁窗外,隐隐传出两种语言,他只听过其中一种,是义大利语。那时他还不知道,另一种,其实也是中文,叫广东话。 策划这场绑架的,是香港的一伙亡命徒。 俞家蒸蒸日上,俞章基是富豪圈里有名的人物。他们理所应当,盯上俞家这块肥肉。 他们最初的目标,是俞家的长孙,俞诺。 跟踪两个多月,他们发现俞诺被俞家保护的密不透风,根本无从下手。 就在准备换位富豪时,团伙里一位义大利混过的马来人,提供一条关键的信息。 他说俞章基还有位外孙,在维也纳。 他们研究这位外孙,只用了七天。 他的路线非常单一,学校,琴房,家。唯一难办的是,去的都是公共场所,人多眼杂。 他们还在车内犹豫该怎么办,男孩突然拐进一条空无一人的小巷。天赐良机,匪人立刻决定动手,等男孩再睁眼时,已是暗无天日的铁窗。 起初是飢饿,后面是无尽的虐待,他们需要他精神崩溃,这样才能令家属痛心,要到钱。 男孩不知道自己如何挺过的,耳边偶尔传来拗口的普通话,「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弟弟」 我弟弟,我根本没有弟弟,男孩昏过去。 俞章基收到勒索视频,是九天后。 幽暗狭小的空间里,是饿的脱相的少年。他身上到处是伤口,匪人为让他家人痛心,在视频里用小刀剜他的肉。 俞章基没见过这个孩子,心里没什么震动。他更心痛的,是电话里,俞楠近乎崩溃的哀求。 他视线如鹰的打量这少年,脑海中莫名其妙有个念头。 他要把他接回俞家。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孩,面对飢饿,未知,无尽的折磨,眼神居然是清亮的。 这是怎样的精神意志。 男孩重见天日时,几乎不能行走,他在医院休养足足四月,才被接回北京。 他没有见到父母,面前是眼瞳浑浊的老人,宣读他的命运。「从今天起,你改姓俞,以后生是我俞家人,死是我俞家魂,明白吗」 男孩困惑看他,声音比眼睛还清亮,「我爸爸妈妈呢」 这个问题他问过太多次,起初是问俞章基,后来是问吴妈,最后是问月亮。 他在成熟,长大,然后终于明白,在俞家,是靠力量说话的。没有力量的人,讲出来的话,没有意义,也不会有人回答。 他聪慧过人,没过几年,便彻底摸清,俞章基接他回来的用意。 俞家是后继无人的。 第97页 俞楠走后,俞乔并没有如愿。俞章基清楚这个儿子没有商业头脑,所以从不提放权。况且俞楠的事,他对俞乔终有芥蒂,于是要他去上海发展,自立门户。说是发展,其实同流放没有区别,任俞乔自生自灭。 起初俞章基对俞诺还有些期望,但随俞诺年纪渐长,他发现俞诺只懂玩乐,毫无意志。 俞清逸,是他最后的人选。 他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这个外孙给他太多的惊喜。俞章基心中越是敲定,俞乔对俞清逸越是围追堵截。 好在俞清逸不在乎,他开始在俞家受人尊重,包括俞章基的尊重。这份尊重,给他带来一份礼物,他可以见俞楠了。 那些年他受过俞乔的多少委屈,自己都记不清,只记得见到俞楠的喜悦。 可是伴随他羽翼渐丰的,是俞章基再次无休止的猜疑,像当初猜忌俞楠那般。他开始给俞乔一些权力,给俞诺一些希望,目的也简单,希望俞清逸不要肆无忌惮。 俞乔再次嗅到爷孙间的裂痕,于是投石问路般,在俞清逸28岁的年纪,抛出了许卿。 俞清逸根本无法说不,因为这种否定,已经不会再像俞楠当年净身出户那么简单。俞楠当年的事情,是俞章基此生最大的忌恨。如果旧事重演,俞家会有多少的腥风血雨,是不敢去想的。 两军对垒,俞清逸几乎堵上全部,他不能接受自己功亏一篑。 「我这次来,小逸特别嘱咐过,不让我跟你说这些」,俞楠眼含热泪,「可哪个母亲不是自私的呢,谁不希望怨恨自己儿子的人,能少一个是一个。特别是你。」俞楠握住温沐歆的手,二人的手心皆是冷汗。 温沐歆的记忆,仿佛整块玻璃被打碎,然后重新拼接。 她想起俞清逸的生日。 他办最盛大的派对,他要所有的朋友回到身边,他喝得再醉也会有惊恐的眼神。 当时他一定在害怕吧。 俞清逸从来都是脆弱的,只是,他没有告诉她。 「阿姨,我真的不怪他的」,温沐歆的声音染上哭腔。 她怪自己,怪自己没有早点发现。 第 52 章 漫长的2014,终于在外滩的倒计时里,迎来最后的结尾。 是新的一年。 温沐歆裹紧羽绒外套,在零点的时候,抱了抱安瑶。 同anton筹措新车队的生活,比她预想的还要忙碌,她马不停蹄地奔波,睁开眼睛就是出差。吉隆坡见完客户,赶赴新加坡的赛场,赛后在珠海谈厂商合作,谈完后立刻飞回上海基地。 一星期去四五座城市,成为她人生常态。连安瑶都调侃,问她是不是背地里在外头租房,为什么永远不回家。 温沐歆像主妇悉数柴米油盐,在电话里讲给安瑶,车队有做不完的事。物流,进出口,赛场沟通,车手对接。 连轴转的出差,让她开始失去时空概念,她的生活完全封闭在车队里,对外界浑然不觉。 那年偶尔让她参与时间这个维度的,是facebook里,安一舶的版面。他的行程仍然事无巨细的在主页上,每日更新,风雨无阻。 只是分享的内容,渐渐从一人,到两人。 三月,他说他表白成功了。 六月,他为安瑶搬去了上海。 八月,他说上海热得他头昏脑胀。 温沐歆安静划着名屏幕,恍然若梦,已经八月了么,可她还穿着羊绒大衣。她在雪梨开会,南半球是深冬。 世界是失序的,一切都没那么对。 这种失序一直持续到九月,才被短暂地纠正过来。 at车队渐渐走入正轨,秋季赛程又集中在上海本地,温沐歆偶尔也会回家,会见安瑶。 周六温沐歆在赛场试车,工程师过来叫她,说唐桐庭找你,犹疑的口气。 他是hz的明星车手,没人不认得他,只是hz的车手,见at的经理,会是什么事。 at的队服是白色polo衫,温沐歆的皮肤已被赛场晒成麦色,衬得队服更加好看。她摘掉墨镜,走进工作间。 唐桐庭穿着防火服,坐在椅子上,笑如九月艷阳,「姐姐」 温沐歆笑了笑,「回来了?」昨天听安瑶说,他还在新加坡。 她的笑如春风,拂过全场男士的心。 温沐歆来at前,车队是和尚庙,听说她要加入,无人不雀跃。车圈早有传闻,温沐歆是顶级美女。许多人没见过她,但也听过人间拉法的名号。 男士们有多期待她的加入,见到本人后,就有多么失落。她是冰山美人,不爱笑,很安静,开口只谈工作,从不谈论自己。 私下聚会,at的男同胞抱怨,长相的确是完美,但性格能把人冻死。hz的老同事听完都在纳闷,essie性格豪爽开朗,哪里是他们说的那样。 她笑起来真漂亮。 车队的男士更加失意,原来不是不会笑,只是不对他们笑。其实他们大错特错,温沐歆的笑容,唐桐庭同样许久没有见过。 唐桐庭笑着起身,他在上海有本地赛,听说她在,就过来看看,「姐姐,晚上一起吃吗」 温沐歆捋下手头的事,「可以」,但安瑶恐怕不愿意陪他吃菜叶子。 唐桐庭歪头看她,像是会读心,「我自己买好沙拉,陪你们吃火锅,这总可以吧」 「可以啊」,安瑶在电话里即刻应允,她提议约在陆家嘴。 第98页 唐桐庭说他们在车场,市中心太远,要她换个地方。 「你们两个一年四季不进城,都快成野人了,能不能过点文明社会的生活」,安瑶说。 火锅店里,安瑶打量面前连皮肤都是同一种麦色的两人,忍不住弯弯嘴角。 锅子热气腾腾,温沐歆默默在清汤涮着肉,没蘸辣油,听他们畅聊,偶尔应几句话。 她在他们的畅聊中,猝不及防的,听到谢嘉鑫这个名字。 温沐歆怔了怔。 回想她同他在柏悦最后的那顿饭,好像是两年前的事了,时间飞快。 她不会知道,其实他们上一次见面,不是两年前,而是眼下这一秒。 谢嘉鑫隔着三张桌,静静地看她。 蜜色的皮肤,挑染的金色捲髮,气质里有慵懒反叛的性感。 她好像变回了真正的温沐歆,又好像没有。 她不怎么笑,进食很安静,做派清清淡淡,像某个人。 想念一个人到极致,是不自觉地模仿。谢嘉鑫明白那种感觉,所以他用赛车填满了生活里无尽的想念和空虚。 他无法解释自己对她的执着,就如同他无法解释她对俞清逸的。 温沐歆,我们真的太像了。 这一刻我在想你,你又在想谁呢。 温沐歆小口抿着清水,耳边安瑶和唐桐庭的声音都飘得很远,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声。 俞清逸,你还好吗? 其实要知道俞清逸的情况很容易,安一舶离她近在咫尺,但温沐歆从不开口。她会想起那圈银色素戒,温沐歆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不想听。她顽固守候着记忆里的俞清逸,半步都不肯向前。 可任谁都会被时间裹挟,日历在无情地往前翻,翻着翻着,就翻到温沐歆人生的又一道坎。 那是十二月,at的赛程已经到最后一站,澳大利亚,墨尔本。 赛前队里的同事都在讨论收官后要如何庆祝,温沐歆却突然请求离队,理由是参加葬礼。 接到展毅电话时,她在陪车手试车,展毅讲得隐晦,怕伤到她,「沐沐,奶奶走了」 病魔缠斗两年,健硕的老人,渐渐如柴枯瘦,最终化为一捧黄土。 墨尔本是炎炎盛夏,日光炽盛,万里无云,温沐歆却摘掉墨镜,浑身发冷。 事发突然,买不到任何直飞回国的机票,最快的航班,是转机台北。温沐歆一身黑衣,坐在桃园机场,回想上次同家里通电话。 「沐沐在外面奔波太辛苦喔」,老人语气心疼,说春节要给她包饺子,补补身体。 其实老人那会已是灯枯油尽,但仍记挂她,把她看得比自己还重。 今年的除夕,她不会再有这份口福。 温沐歆喉头髮疼,戴上墨镜,挡住了通红的眼眶。 回国时,已是治丧的第二天,灵堂里花圈哀列,烛火悲燃。弔唁亲朋,表情肃穆,恭诚鞠躬。 照片里的老人笑靥如花,像在刻意驱散这里的沉重。 温沐歆沉默迈进灵堂,迎面走来太多面孔,皆被她模煳。 只有那张黑白照片是清晰的,她望向照片,想起许多许多过去—— 她的牙牙学语,她的磕磕绊绊,她的青春纠结,她的饮冰热血。 无论她做什么,老人永远在笑,慈爱包容她的一切。 眼下也是如此,照片里传递出的安详,好似在宁抚,说沐沐好咯,不要哭。 温沐歆重跪上蒲团,虔诚一叩,好,不哭。 这一跪,就是从白到黑,她滴泪未流。 亲朋渐散,温璃红着眼眶来劝,「沐沐起来吧,吃点东西」 温沐歆固执摇头,她不想走,她不想的,只是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倒去。 耳边模煳传来安瑶的声音,「温沐歆?温沐歆!」 唿唤急切焦躁,越来越清晰,温沐歆意识回魂,硬生生扒开眼睛,气若游丝,「什么」 安瑶感觉身上被冷汗浸过一遍,不敢贸然动她,「你要吓死谁」 从哀思短暂抽离,温沐歆终于感受到膝盖的火辣钻痛。她被安瑶搀扶站起,缓缓往外挪动。 她们走得很慢,温沐歆眼神掠过那些花圈輓联,胸中默读。 她脚步愕然停住,紧抓安瑶的手腕,二人视线默契落向同个花圈。 「俞清逸敬輓」 温沐歆的情绪如开闸洪水,崩溃嚎啕,千头万绪的悲伤,如海啸,让她无法抵抗。 安瑶把她紧抱,感同身受她的心痛,想给她更多的安慰。可她无能为力。那个真正能慰藉她的人,远在天边。 当晚温沐歆体力耗尽,展毅无论如何,不准她守夜,要安瑶送她回家。 她与安瑶同床共枕,二人面对面,心扉赤诚。 「瑶瑶,你说生活就会这样吗」,想念在原地踏步,平添的只有更多哀思。 温沐歆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安瑶每次都答得斩钉截铁,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这次,她动摇了。 如果俞清逸,就是她这辈子最爱的那个呢。如果她就是无法忘记俞清逸呢?曾经安瑶不相信,但现在,剎那间,她相信这种可能。 安瑶长嘆口气,话语犹疑,「睡吧」,她按掉檯灯,熄灭这栋楼最后的光源。 她们在黑暗中,意识清醒睁着眼,各自怀揣心事。 第99页 温沐歆麻木望向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俞清逸,你在哪。 那是2015的年末,她同俞清逸分开,已经整整一年。 温沐歆不会知道,分离三百日夜,他们始终是海角天涯,但那晚,是近在咫尺。 面前这栋楼最后的灯光被熄灭,俞清逸倚在楼下,指尖的猩红在黑夜的映射下,分外醒目。 轻薄的烟雾被寒风吹散,他仰头看夜空,今晚没月亮。 电话突兀地响起来,「出来见个面?」是姜湾。 俞清逸抬手吸菸,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明天吧,我不在北京」 「还没回来啊?不说行个礼就走?」 浓烟郁结在他肺腑,俞清逸微阂双眼,沉默挂断。 第 53 章 葬礼结束后,温沐歆马不停蹄地奔回上海基地,冬休期车手合同变动,一堆事情等她谈。 百忙中,温沐歆抽出时间看房,准备把父母接到上海小住。老人走后,展毅苍老不少,温沐歆想趁休赛,常伴家人左右。 温沐歆搬家当天,安瑶看她翻箱倒柜收拾东西,心里不是滋味。「你就让叔叔阿姨来我这住呗,搬走干什么啊」 温沐歆动作麻利叠衣服,箱内物品被她码得整整齐齐。 东西太多,箱盖有点难合,她坐上去压两下,抬头看安瑶,「我也不能一直赖在这」 温沐歆不常回上海,且刻意迴避安一舶,但他同安瑶的感情状态,她还是有所耳闻。他们发展得很不错,安一舶已经不止一次提出同居的请求,皆被安瑶拒绝。 温沐歆最懂她的心,这一年自己在外风吹日晒雨淋,像大海里航行的水手,安瑶是想为她保留最后的暖湾。可生活奔流似海,她可以固执在原地,但不能阻拦安瑶向前。 出神的功夫,门铃叮咚被按响。 唐桐庭走进来,倚在门框,阳光灿烂敲她卧室门,「姐姐」 温沐歆坐在行李箱上,仰头看他下巴,愣愣神,「今天没去测车么」 每年冬休是赛车研制高峰,车手需要配合研发团队,提供测试数据。 唐桐庭想到工程师,幼虎赌气般说,「我不测,新车越改越重,体重越减越轻」 这句话讲完,他很希望温沐歆能像从前那样,幸灾乐祸着开他营养师的玩笑。 可惜,她没有。 唐桐庭短暂地沉默一瞬,心底淌过一丝苦涩。 他未受气馁,把她拉起来,笑嘻嘻的,「姐姐你不是要搬家吗」,他说来帮她。 温沐歆木然点头说好,任由唐桐庭把箱子往楼下搬。 两天功夫,温沐歆就把新家安置妥当。 温璃来上海时,大包小裹全没派上用场,温沐歆早为他们准备好一切。 住进新房的第一晚,温璃有点认床,睡不着觉,同展毅聊天,感慨女儿真的在长大。「你说沐沐哪都好,怎么就不谈朋友呢,人家瑶瑶都快定下来了,她倒好,连男朋友都没影」 温璃越说越费解,按亮檯灯,坐起身,「你说她是怎么想的?」她戳展毅肩膀,「你明天去跟她谈谈,听听她想法」 展毅蹙起眉,数落她,「你怎么又干涉她的事,这么多年过来,你还不明白沐沐是什么性子?当初你不准她搞赛车,结果怎么样?兜兜转转,她不是还回到这条道上?我告诉你,婚姻那是一辈子的事,你要再搞从前强逼那套,我不同意」 「我什么时候说要强逼她?」温璃眼睛瞪起来,不接受这指控。她嘆口气,「我是担心沐沐心里有事」 温璃眉头皱着说,「老展,你觉不觉着,沐沐有点变了」 她本就心疼女儿在外风餐露宿,提到这话题,更是红眼眶,说好久没见过女儿高兴。 温璃抹把眼泪,「你说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不跟咱们说呢」 展毅重重地嘆气,「孩子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她如果想告诉咱们,自然就说了」 他把温璃的枕头整理两下,拍了拍,「睡觉吧,啊?」他按灭檯灯。 黑暗里温璃训斥他,「就你心大!当爹的就是靠不住!」 他们躺上好半晌,温璃想起什么似的,忽而问,「老展,你有没有听沐沐提起过一个,叫,俞什么逸的」 展毅认真回想,「没有,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咱妈办事儿的时候,他来给行过礼。可高的大个儿,说是瑶瑶朋友,正好在附近,就顺道来看看。当时咱们都忙成什么样儿,我哪顾得上他,一转头的功夫,人就没了。我现在越想越觉着不对劲,你说瑶瑶的朋友,来给咱妈行什么礼?」 温璃黑暗中撑起胳膊,面向展毅的方向,「老展,他会不会是沐沐的……」 展毅皱起眉,要她别神神叨叨,「沐沐的事,你哪回猜对了。她大学赛车那会,你也乱猜,说她沾上不三不四的人了,最后怎么样」 展毅说:「温璃,要学会相信孩子,她已经二十八了,她不是小孩」 「我这不是心疼她?」温璃觉着自己在鸡同鸭讲,憋屈躺下,「睡觉!」 温璃对温沐歆始终不踏实,at冬休期,变着法给温沐歆做好吃的,希望她能高兴。 等到来年开春,温沐歆再开赛时,胖了足足四公斤。 at的队服穿在她身上,居然有些紧。 第100页 温璃说要帮她改宽,被温沐歆拒绝,她说开赛后赛程紧张,很快就会瘦下来。 温璃听到这更加心疼,去机场的路上,紧紧拉着温沐歆的手,不断地嘱咐着。「沐沐,不要太累。多给家里打电话。有事情告诉妈妈,听到没有」 温沐歆回握温璃的手,点头说好,要她不必担心。 她把行李拎下车,融入了旅客。 那是2016年的三月,温沐歆再度逃进了没有时空概念的世界。 那年有不少世界瞩目的新闻。 三月,阿尔法狗战胜世界围棋冠军李世石。 六月,英国全民公投,决定退出欧盟。 这些温沐歆统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新闻,是川普当选美国总统。那是十一月,那段时间,她恰好被短暂拉回到现实世界。 把她拉回来的,仍然是安一舶。 他向安瑶求婚了。 其实知道他们修成正果,许多人都很惊讶,但惊讶的人里,没有温沐歆。他们看起来的确不登对,一个像温开水,一个像火药桶,但实际上登对得厉害。 温沐歆这辈子见过的最通透的两个人,就是安瑶和安一舶。 他们聪明,清醒,知足常乐。知足常乐,意味不会让自己脱轨,意味游刃有余地过好生活,意味不会面对底牌尽失的局面。 温沐歆偶尔会想,如果当初她同俞清逸的剧本,拿给安瑶和安一舶,会怎么样。她把情节推敲过很多遍,结论永远只有一个,他们根本不会开始。 可南墙在那,总会有人撞,但头破血流时,你不要怨墙,更不要嫉妒那些见到墙就转身的人。温沐歆有这个自觉,所以她不叫苦,不说想念,只是在承受中,变得越来越沉默。 安一舶的求婚派对很盛大,在新天地一间club包场。 温沐歆在门口看到zone的招牌,才知道店是谢嘉鑫的。 安瑶这两年在她面前提起谢嘉鑫的次数寥寥,也不是刻意迴避,而是没有提起的必要。温沐歆车队事忙,每次回上海她们相聚的时间都很宝贵,聊彼此都聊不过来,没时间说别人。 温沐歆刚迈进派对,心头就不受控制地一颤。 她看到了成雯。 虽说她们仅有一面之缘,但同俞清逸有关的场景和人物,温沐歆做不到遗忘。 成雯的打扮仍是一以贯之的欧美风,麦色皮肤,有肌肉,性感且充满力量。她从头到脚都符合嘻哈圈对女孩的审美,所以安瑶搞音乐的朋友不停往成雯身前凑,试图加到她的微信。 成雯来者不拒,火辣着同周围人调情。 温沐歆注视着成雯,止不住地纳闷。 安瑶见她一脸困惑,好心地给她解释,说成雯是半年前搬来上海生活的,「她跟姜湾退婚了」 听到姜湾这个名字,温沐歆心脏勐地被揪紧。她如今极度迴避同俞清逸有关的一切,生怕听到半点不想听到的消息。 可退婚毕竟是大事,温沐歆犹豫再三,还是搭了茬,问安瑶,「为什么要退婚呢」 「没什么理由,就是厌了吧,他们本来也不太合适」 人与人总会莫名其妙的相聚,又不知不觉的走散。缘分,其实是很脆弱的东西。温沐歆不无感慨着点点头,抿一小口酒,继续打量周遭的人群。 她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问怎么不见谢嘉鑫。 谢嘉鑫毕竟是安瑶老闆,安瑶只能照章办事着答覆,「他有事,回纽约了」 温沐歆未再追问,她看着被人群好一顿纠缠的安一舶,问安瑶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明年开春就准备办了,他家里着急得厉害」 安瑶说男人三十一枝花这种狗屁在安家根本不通,男过三十不成家就是下等人,玩命催他。 温沐歆愣愣神,「他都过三十了?」 她如今对时间的概念很模煳,连自己的年纪都要反应好半晌,何况安一舶的。 安瑶给她一个爆栗,「你寻思啥呢,还当他青春正少年呢?你清醒点,正少年的在那呢」,安瑶指指不远处在喝矿泉水的唐桐庭。 二十出头的年纪,哪怕喝瓶水都是有势气的。 温沐歆曾经不懂老人常说的精气神儿是什么,近两年,隐隐约约也懂了。 没有人能永远青春,但永远有人正青春。 挺好,温沐歆笑了笑。 她垂眸沉默着,想从前。 那年跨年派对上,俞清逸抱着她,要旁边人掐烟。 那会他才二十七吧。当时没觉着他年轻,但现在想想,是真的很年轻。 温沐歆用现在的心态再去看那时候的俞清逸,居然生出种年少有为的感慨。 挺了不起的一个人。 她一面感慨时间飞逝,一面捎带想了想以后,再过几天,她都要二十九了。 温沐歆下意识抚摸腕骨上的军表,胸中有难言的温情。这块表是他们最后一面里,他碰过的最后一样东西。她每次摩挲时,都会觉得他还很近。 温沐歆突然想起俞清逸曾经很喜欢摩挲他那块鹦鹉螺,会是一样的原因吗?她下意识摇摇头,哪会呢,他同他母亲虽说不常见,但哪至于是最后一面。 温沐歆不愿再深纠进关于俞清逸的情绪里,她唿两口气,漠然看着派对里的人群。 毫无徵兆的,她想起了林曲修。那个总喜欢跟在安瑶身后,瑶哥瑶哥唤着的男孩,在哪呢。 第101页 虽然有些事她死都没有勇气问,但有些事问出口还是很容易。温沐歆偏过头,对安瑶说好长时间没见过林曲修,「他这寒假回国吗?」 「寒假?」安瑶哈哈大笑,「他早就毕业了,哪来的寒假」 温沐歆僵硬地别过头,原来所有人都向前走了,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 那是16年的年末,她同俞清逸分开,已经整整两年。 第 54 章 2017年,温沐歆真的活得很成功。 那是三月末的澳门站,at迎来建队以来的第一个冠军。建队快三年,at收穫奖盃无数,但名副其实的冠军,还是头一回。 赛车是精密游戏,影响夺冠有太多因素,赛车调试,车手状态。他们能做的只有尽人事,但更多的,还是意想不到的偶然,他们无法做主。 就好比去年,at有场比赛冠军冲线,整个团队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没想到这种喜悦只持续几小时。赛后验车环节,赛车被查出某项参数不合规,成绩被迫取消。 拥有过再失去,远比从未拥有过,更加难以接受,温沐歆早就从俞清逸身上懂了这个道理。所以她没有责备队员,她知道,他们会比从前更加渴望冠军。 今年的赛季,从技术到战术,团队反应都很迅速。大家心照不宣,要捧回那座被夺走的奖盃。 等到货真价实的奖盃捧到面前,队员们站在香槟喷射出的泡沫里,情不自禁地大笑。 温沐歆被他们托举起来,一抛一抛,腾空那刻,她向天空伸了伸手。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的意义,她只是觉着,在这种氛围下,她应该这样做,所以她还大声吼了两嗓。 人群很给力地应和了,规律地重复她的名字,「essie!essie!essie!」 他们高昂的声音在她耳边变得模煳,脑子里是他的声音,「给沐沐道个歉」 他紧拥着她,抚摸她的胸肋,问她断在哪里,说都是他的错,怪他没有早点出现。 她最近想俞清逸的次数变得频繁,变得不符合遗忘曲线。温沐歆给自己的解释是,因为他们可能快要见面了。 说可能,是因为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出现在安一舶的婚礼。 起初还是挺确定的。 安一舶即使这些年不常同他们来往,但婚礼是大事,俞清逸不会缺席。 后来的不确定,是因为她偶然得知,安一舶同安瑶的婚礼,分两场。四月末在上海办一场,五一在北京还办一场。 安家是高门大户,结婚是他们圈的重要社交,五一北京的婚宴,一切都得按规矩来。安瑶同安一舶商量着,等真到那天,条条框框一套上,再真挚的感情,也被折磨得只剩烦躁。不如四月末先在上海提前办一场,邀请亲近的朋友来,真正做个见证。 温沐歆受邀的当然是上海这场,但她不确定,俞清逸会在哪场。她本来想问问安瑶,但又觉得自己可笑,他来不来,又怎么样呢。 他们就算见到面,又如何呢。到头来,也只是给她无尽的心酸里,再添一笔罢了。 新赛季at给贊助商承诺的成绩很高,温沐歆理所当然地陷入忙碌。她刻意忽略关于婚礼的一切,清醒又混沌地过完整个四月。 婚礼前一天,温沐歆才急急忙忙,拎起行李,坐上回国的飞机。飞机下降时,温沐歆眯眼看向窗外耀眼的阳光,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17年的四五月,阴雨一场接着一场,唯有两天的晴朗,就是婚礼前后。好似是特意为安一舶安排的,般配的爱情,即使是上天,也会祝福。 婚礼当天,温沐歆起的极早,她要给安瑶化妆。她们没请化妆师,安瑶对大多数的化妆品都过敏,只能简单描描眉,这点活,温沐歆就能做。 安瑶坐在镜前,温沐歆躬身抬起她的脸,用心描摹。 蛮简单的勾勒,她却时画时停。 看向温沐歆止不住下滑的伴娘裙,安瑶终于忍无可忍,「别往上提了,那他妈能提住吗,你赶紧让我起来」,说要先给她把裙子弄好。 礼服是赛季前订好的,开赛后,温沐歆又瘦掉许多。 于是房间里就出现这样诡异的一幕,新娘翻箱倒柜找别针,伴娘坐在镜前,默默等待着。 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结婚。 安瑶把别针别进她香槟色的纱裙,看着她过分突出的肩胛,心里不是滋味。 这个清晨,安瑶有些落寞,没多少话。 温沐歆向来是话少那个,但今日话倒是多。她七嘴八舌搜攻略,说待会要为难为难安一舶,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得手。 十点整,林曲修嚣张的敲门声响起,「开门!」 温沐歆唿吸剎那加快,她知道的,如果俞清逸来上海,他会在伴郎团里。 大脑一片空白,她机械地按照攻略问问题,安一舶到底在答什么呢,她已经听不到了。 人群在肆意的闹笑,温沐歆试图分辨,那笑声里有没有他。可她分辨不清,她的耳边,只有她每一声的心跳。 红包从门缝里塞进来,撞门的闷咚一声比一声强烈,她该开门了。 温沐歆指尖颤抖着,按下把手—— 开门瞬间,人群鱼贯而入,林曲修狂唿吶喊着,宣告战争的胜利。 熟悉的面孔,久未谋面的面孔,林曲杨,姜湾,她甚至看到了谢嘉鑫,唯独,没有他。 第102页 后面还有多少事,温沐歆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在微笑,胸中有莫名的释然。 其实见不到也好,对不对。 会场入口处是香槟玫瑰垒起的花墙,温沐歆穿着伴娘裙,站在墙边迎来送往。她看起来就像这花墙里,最美的那朵。 会场垂下无数水晶,配合灯光打柔,璀璨若梦。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白色花海。人间若论繁盛景,任谁也无法忽视这遭。 仪式开始前,温沐歆安静站在安瑶身后,麻木望向安一舶身后的三个男人。几年光景过去,故事再也无法完整。 她悄然蹲下,为安瑶整理裙摆。 温沐歆耐心把白纱展铺成完美的半圆,只听不远处传来姜湾压低声音的责怪,「你怎么才来」 「航班延误」,淡淡的男声。 温沐歆的手剎那顿住,她是多么希望,自己没能认出这个声音。 可她做不到。 这声音的主人给过她两年的恩爱春秋,两年的相思彻骨。她记得他温柔的笑眸,他缱绻的拥抱,他陪伴她的日日夜夜。 回忆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她根本就不想掩饰。温沐歆勐地起身,毫不迂迴地望向安一舶的身后。 与她对视的,是她朝思暮想的眼眸。 他们相隔新婚夫妇遥遥相望,她身上是盛装纱裙,他的藏蓝西服同样一丝不苟。他们耳边是司仪沉厚的男声,「你们是否愿意为他们的誓言见证」 这场景是离她的梦想,最接近的一次。 也许这一幕在脑中演练过太多遍,等到阴差阳错照进现实这天,她好似没有想像中波动。她在心里嫁给过他千千万万次,所以那句我愿意,甚至无需再去重复。 俞清逸沉默看她,怅然若失。到底是怎样难捱的劫难,沉重的命运,要他们错过,要他们不甘,要他们无止无休的遗憾。 婚宴开始后,新婚夫妇到处敬酒,温沐歆和俞清逸分坐在不同的餐桌。 唐桐庭看着她发白的脸色,语气关切,「姐姐,你没事吧」 温沐歆摇摇头,说没事,我去洗个脸。 离开会场时,三道视线同时投在她背影。 冷水把她的妆面沖的斑驳,她轻抹前额打湿的碎发,勉强挤个笑容。 这个笑容没能维持多久。 温沐歆走出洗手间,发现俞清逸倚在过道,寥然注视她。 她该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温沐歆想起那圈素戒,心里还是抽痛。原来那种感觉,她半点没有遗忘。 打破沉默的是他,俞清逸低头轻笑出声,抚上她脸颊,力道眷恋温柔。他柔声问她,「怎么把自己洗成小花猫似的」 侧脸传来他掌心的缱绻,温沐歆近乎想闭眼蹭上去,可开口的话,甚至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她的声带有点震痛,「俞清逸,你结婚了?」 这些年她见过无数次对他近况了如指掌的朋友,她从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所以温沐歆自己都没能想到,久别重逢,她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句。 俞清逸的动作顿住一瞬,没有讲话。 她微笑着频繁点头,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话语疏离客套,「蛮好的」 她掸掉抚在她侧脸的手,坚定地转过身,往会场的方向迈。 她步伐越来越快,把他恍恍惚惚的唿唤抛在身后。 「沐沐?温沐歆——!」 她始终没有回头。温沐歆,向前走。 俞清逸回到会场时,姜湾语气调笑,「怎么俞总?碰钉子了啊」 他没搭话茬,沉默地小口喝酒。 姜湾像是妥协般,嘆口气,「你没告诉她?」俞乔的事就快结束,俞清逸已经在准备离婚。 俞清逸淡淡说,「我告诉她什么」 「你告诉她你马上就能娶她啊」,连姜湾都急了。 俞清逸笑了,「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娶她了」 姜湾不理解他这时候端什么架子,爆了粗口,「你他妈装什么装,你不是还喜欢她?」 是,是还喜欢她,只是越喜欢,就越不敢娶她。俞清逸喉头吞咽两下,声音有点颤,「我不想她变成我爸那样」 当年俞楠讲给温沐歆的过往,只是一半。 那段过往里真正悲痛到惨烈的人,俞楠丝毫没有说起的勇气,只能一带而过。 故事发生在俞清逸回俞家的第三年—— 在俞家耳濡目染,他渐渐褪去兰陈安遗传给他的浪漫稚气。俞楠的商业天赋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眼界胆识,皆是上好的。 眼看外孙日益长成,俞章基心中欢喜,但更多的,是对俞楠的思念。俞清逸从面孔到身段,举手投足都像母亲,日积月累,宁是帝王将相,也会动恻隐之心。 在他收到大学的录取后,俞章基允诺他,讨要一份礼物。俞清逸毫不犹豫,说希望父母参加他的开学典礼。 人生再没有那样欣喜的时刻,俞楠在观礼台,大声唿喊他的名字,兰陈安在人群中笑着挥手。 典礼结束后,他们一起在纽约精心布置俞清逸的小家。钢琴,琴谱,奖盃,他们把自小陪伴他的一切,都妥帖放进纽约的琴房里,一一安置。 「爸爸妈妈不在,就让这些陪着你」 临别前,俞楠递给他一块全钻鹦鹉螺,说是成人礼物。 俞清逸在意气风发的年纪,很嫌弃珠光宝气的物件,说什么也不接,「不要,不好看」 第103页 兰陈安温柔笑笑,接过俞楠手里的表,戴在自己手上,要俞清逸看,「你看,爸爸戴怎么样」 钢琴家完美的一双手,搭配任何饰品,都会为其增光添彩,俞清逸直命点头,「超帅」 俞楠趁机劝说俞清逸,「小逸的手跟爸爸的手一模一样呀,戴起来也会很好看的」 兰陈安把手錶扣在俞清逸的腕上,沖他狡黠眨眨眼,低声道,「别闹脾气,哄妈妈高兴点」 俞清逸拖长音调哦一声,乖乖戴上表,说,「谢谢老妈」 俞楠狠狠亲他脸颊,相聚过于喜悦,连离别都不再煎熬。 那时俞清逸对未来充满憧憬,他想像着,往后他们越来越多的见面。 当时他没能想到,那是三人最后一次团聚。 俞章基没放权,俞乔常年在上海开枝散叶,所以俞清逸赴美留学后,俞家瞬间冷清,老人的面前,只剩不学无术的俞诺。对比宝石般大放异彩的外孙,亲孙反倒像块粪坑里的顽石。 人性都是脆弱的,俞章基对女儿的思念,终于在空虚下达到顶峰,他想要俞楠回家。 他示好的第一个举动,便是允诺外孙,寒假回国,可以去见俞楠。 俞清逸欣喜若狂,他人生中从未如此期盼考试,因为考试结束,就是寒假。 可惜他的喜悦,在考试周来临前,戛然而止。 俞乔远在上海,但还是收到俞章基松口的消息。他敏锐地嗅到,父女间高筑的城墙,迟早会因为俞清逸的存在而坍塌。俞楠回俞家,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结论令他浑身发冷。 俞清逸已经令他焦头烂额,如果俞楠回归,继承权怕是板上钉钉。 俞乔细数哪里可以再做的文章,发现竟然无处下手。俞清逸已不同以往,碰不得。俞楠当年的事,俞章基明面虽未迁怒他,但心中也有责怪,不能再碰。 他无棋可下,无路可走,人在绝境时,都会陷入疯狂,俞乔想到了兰陈安。他是完美的人选,俞章基不在乎他,而俞楠和俞清逸,发疯般的在乎他。 当时兰陈安还在办巡演,演出在曼谷站戛然而止,对外称病,从此世间查无此人。 俞楠收到消息时,整个人是僵硬的,「如果回家,你该知道他什么下场」 那些年俞章基有无数次示好,俞楠每次都是恶言相向,仿佛铁心不认这个父亲。 俞清逸的日子更是煎熬,他当然不会天真到离开俞家,来换取俞乔对兰陈安的网开一面。在俞乔眼中,兰陈安是压制他们母子的工具。如果他们母子连压制的必要都没有,兰陈安只会命悬一线。 所以俞清逸只能忍耐,成长,变得更强。他懂,他越是强,兰陈安的命就越贵。 他一刻都没有放弃过对兰陈安的寻找。 可那些年他尚年幼,兰家又势弱,凭他们的能量,想查清一桩异国他乡的绑架案,谈何容易。官方渠道不是没有尝试过,但茫茫人海想找到一个人需要时间,而时间的尽头,是不了了之。 一年,两年,三年…… 八年就这样过去了。 所有人都忘了,但俞清逸还记得。 他在日復一日地等待和寻找中,渐渐长大。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在一点点褪色,从五彩,到灰,从灰,到黑。 人生彻底陷入黑暗,是在二十六岁。 那时俞清逸在俞家已然是二号人物,甚至能稍稍摸到俞乔在泰国捞偏门的影子。一切终于要向前进了,可兰陈安却没能等到。 俞清逸甚至不知道兰陈安是何时离世的。只知道那年俞章基的生日,他们没有如期接到兰陈安的电话。 每年一通电话,是俞楠同匪人拼死协商出的结果。曾经俞章基每年生日都会邀请俞楠,俞楠说如果接不到电话,她就会回到俞家。 兰陈安每年打过来电话时,语气都是温温柔柔的,还记得提前对俞清逸和俞楠说生日快乐。 俞清逸二十六岁那年,他没能再收到兰陈安的那句生日快乐。 他知道,他以后都不会再收到了。 生前那样浪漫自由的钢琴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陨落。 俞清逸连遗体都没能见到,俞乔绝口不提兰陈安的下落,甚至吝啬给他一捧骨灰。 俞楠近乎崩溃,无数次质问俞乔,人到底在哪,等来的,永远是怜惜的脸谱。「我哪里知道,我也担心姐夫,我也在找」 丧父之痛,挫骨恨意,剧烈的情绪裹挟着俞清逸,他陷入抑郁,睡眠从此离他而去。 他真的想过死,但比死更强烈的,是他的灼灼心愿。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他要把兰陈安带回维也纳。 俞清逸积极配合徐桦的治疗,也是那时候,知道了世上有种东西叫帕罗西汀。 最开始用药的三个月,身体出现剧烈反应,厌食干呕,昼夜颠倒。 那是2012年,他奄奄一息,虚弱到即使在盛夏八月的香港,也会患上重感冒。他无心再忙公事,听闻安一舶在四季主会,于是找他吃饭散心。 俞清逸对鼎诚的业绩会没兴趣,在会议快结束的几分钟里,才心不在焉迈入会场。 可就在这最后的几分钟,他遇见一个无比鲜活的姑娘。 相遇的瞬间,他觉得世界平行到讽刺。明明是相近的年纪,有人已经灯枯油尽,有人却生机勃勃,仿佛人生还未开始。 第104页 北京与香港相隔千里,本以为是惊鸿一瞥,是命运在无意中,给了他机会。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过犹豫权衡,只记得心动趁着理性出走,忙替他做了决定。 情意受酒精催化,变得缠绵汹涌,就这样,他醉醺醺着歪靠上女孩的肩头。 暖冬香港,温沐歆接过他递来的体检报告,心直口快,「俞楠?你爸爸?」 「那是我妈,我跟我妈姓」 这好像是个秘密,所以讲得很轻,胜过情人间的呢喃。 他的嘴唇正对她的脖颈,明明还隔一点距离,可吐出的每个字连带唿吸,都好似亲吻。 温沐歆觉得脖子通电的痒,她想跟他拉开一点,于是扭头看向窗外。 香港是不夜城,周六的夜晚更甚,但这一段,是一片黑暗,迷雾般看不清楚。 一如身边的这个男人。 第 55 章 俞清逸坐在婚宴酒席中,回忆过往,对温沐歆,他有太多的感激和歉疚。她给过他挑战深渊的勇气,可那些勇气到头来,却换给她无尽的伤心。 记忆如海浪翻涌,一浪高过一浪,让他止不住追念。俞清逸莫名其妙地,回想起他们在科隆教堂前的合影。 当时他用生命里学会的第一门语言,问那对老夫妇,可不可以帮他们拍张照。 对方友善接过手机,问他们来科隆做什么。 「度蜜月,她是我太太」 扪心自问,那些年,他不是不能更喜欢她,而是不敢更喜欢她。被他深爱过的人,俞楠,兰陈安,得到的只有苦难,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说爱。 他只配在异国他乡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中,用她听不懂的方式,将心事隐秘宣言。 世上已经有一个兰陈安,他绝不会让她成为第二个。 温沐歆不知道,俞清逸当年娶许卿,不止是因为俞章基,更多,是为她。 战鼓起擂,旌旗已立,利刃出鞘后,是腥风血雨。他要把她藏在安全的地方,以免捲入战争。所以他举重若轻般,放弃了她。 不在乎,就是最好的保护。 姜湾长嘆口气,「俞清逸,俞乔的事很快就要定了,她不会像兰叔叔那样」 可俞乔走后,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俞乔。 况且,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俞清逸自嘲笑出来,回头望了望温沐歆的背影。 她坐在会场,脸色比之前还要白。 温沐歆讶异他结婚的事实给她的冲击。明明她已经收到过太多暗示,手套箱里的素戒,俞楠隐晦的告知,还有安一舶。 他每天都更新facebook,风雨无阻,却在前年盛夏,断更一周,仿佛那几天没有在世上活过。 她早就知道故事结尾,却还固执地等在原地,等待他来亲自宣读。人生道道关隘,皆是命数天定,人不胜天,她的心愿,不值一提。 「姐姐?温沐歆!」 她恍然偏头,对上唐桐庭忧虑的面孔,「嗯?什么事」 唐桐庭深嘆一口,轻抚她背,递她杯果汁,「姐姐,你先去休息休息吧」 温沐歆抿口橘子汽水,灵魂渐渐回到身体,笑着摇摇头,「没事」 大喜日子,她不能扫安瑶兴。 她强撑到夜晚的新婚派对,终于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刻,悄然退场。 新婚派对办在安瑶的婚房,温沐歆坐在别墅前庭的台阶,抬头望花园里的月亮。 月光皎皎,她口中轻哼那首俞清逸送给她的for river——如果你忘记了,或者走丢了呢? 「那我们总会在月亮上相遇的」 温沐歆喃喃自语,抱起膝盖,把脸埋进纱裙。 就这样吧,不如相信平行时空,不如相信月亮上,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身后远处的大门吱嘎推开,长廊里传来纠葛的脚步声。 后背突然温暖,温沐歆抚摸落在她肩上的西装,怔怔偏头。 谢嘉鑫白衣黑裤,坐在了她身旁。 前庭门廊下铺得是红毯,但以他为中心的取景框,却不再只有黑红两种颜色。他已经很久不染髮了,发色是淡淡的浅茶。门廊的吊灯在他错落有致的侧脸投下幽然光影,显得他深邃落寞。 他们太久没有见面,重逢之初的生疏,令温沐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选择等他开口。 可谢嘉鑫好半晌没讲话。 他只静静地看着她,像无数次隔着人群看她那样。 她还是那样好看,只是一次比一次难过。 谢嘉鑫轻轻抚上她的脸,声调有些不稳,「他凭什么」 温沐歆对上他的双眸,朦胧月下,他的每一分情绪都被放大。有愤恨,不解,甚至彷徨,但好像有更多,是她读不懂的。 谢嘉鑫肆意锋利的脸,有种世事弔诡的深情,「温沐歆,忘了他吧,好不好」 讲出这句话时,他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 纽约的街道,她边看表边奔跑,敲开林曲家的门。 那时,她的脚步还很轻快。 上海的外滩,她挤在汹涌里的人潮里,在零点时分,抱了抱安瑶。 那晚,她没有笑。 新加坡的city hall,她独自一人坐在食阁里,安静地用餐。 那顿饭,她吃得很清淡。 澳门的赛场,她身穿at队服,举起了at的第一个冠军奖盃。 那场颁奖,她隐约弯了弯嘴角。 第105页 她是重新变得快乐了吗,还是想起了谁。 一幕幕的碎片场景如利刃般,将谢嘉鑫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够了,足够了,她不要再这样,他也不要再这样。 谢嘉鑫起了身,站到温沐歆面前。 温沐歆坐在台阶,只能看到他修长的双腿和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 他单膝跪了地。 视线里突然出现他的面孔,这距离很近,她能看清他眼睫薄如蝉翼的扇动。温沐歆心尖一颤,剎那想逃,可对面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 谢嘉鑫掏出一个戒指盒,无比虔诚地向她展开,执着地望向她眼底。 一切是如此猝不及防,温沐歆甚至来不及细想,是怎么发生的。她满心满眼的震惊,这么多年过去,他怎么还会…… 谢嘉鑫的语气几乎是恳求,「温沐歆,嫁给我,好吗」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力道大到快把她捏碎,「我一定让你重新快乐,相信我,好不好」 谢嘉鑫眉宇间有诉不尽的哀伤,「相信我,求你了」 温沐歆愣了足足半分钟。 她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谢嘉鑫,她无法接受,那样骄傲的人,在哀求。 这瞬间,她甚至生出一种对自己的愤怒。 她凭什么。 温沐歆想到谢嘉鑫那句一模一样的「他凭什么」,再次愣了。 原来她没有原地踏步,而是完全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她的沉默令谢嘉鑫煎熬,谢嘉鑫声音都抖了,「你别不讲话,行吗」 温沐歆回回神,嘴唇微张两下,没说出口。 她舔舔唇,仿佛需要勇气,「谢嘉鑫,我——」 她要讲的话被一股巨力淹没了。 谢嘉鑫把戒指远远地扔掉,紧紧地拥住了她。他的爱恋,他的不甘,他的决绝,在这个拥抱里,淋漓尽致。 温沐歆感受得到,所以她没有推开,而是将手安抚性地覆上他的背,轻轻拍了拍。 许久后,他放开她,轻吻了她的脸颊,低低地笑说,「宝贝,值了」 谢嘉鑫笑容有些浮浪。 温沐歆想瞪他,但终究还是没瞪,长长地嘆口气,思考着。 谢嘉鑫仿佛会读她心思,调侃,「场面话就用不着吧,放心,就这一回,往后再不来了」 当时她还不懂,往后再不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帮她把西装拢了拢,低哑道,「要真过意不去,主动亲我一下」 温沐歆像从前那样,拍拍他帅得人神共愤的脸蛋,说他想得比长得还美。 谢嘉鑫朗声大笑。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笑着笑着,他的五感仿佛恢復了,闻到了花园里淡淡的草香。 笑完后是悲怆的沉默。 他们一言不发着挨坐,千言万语,在这份平静的安然里,渐渐散尽。 最后的最后,谢嘉鑫蹲在她面前,抬手轻抚她头髮。他说,「宝贝,别总吃代餐了,对胃真的不好。答应我,珍惜自己,行吗」 她募得怔住,他怎么知道。 温沐歆出差见客户,行程紧张时,常吃蛋白棒。 她突然眼眶一热,重重地点点头,「好」 谢嘉鑫见她红眼眶,眷恋不舍的情绪更加胶着,他几乎是咬着牙站起身的。 他声音颤着,问出一个初见她时,就想问她的问题,「温沐歆,你是不是不信一见钟情啊?」他没有等她答案,直接转过身,给她背影,离开了花园。 谢嘉鑫好似纠结什么,又半路折返。 她披着他的西装,仍在呆滞,募然望向他。 算了,同道中人,帮他一把,谢嘉鑫背对月光插着兜,嗓音比月色还迷朦。「别把那男孩当弟弟,人可不是你亲弟弟」 他沖她挥挥手,「走了」 2017年4月29日,那是温沐歆最后一次见到谢嘉鑫。 从那以后,他永远的,从她生命里销声匿迹。 第 56 章 俞乔的案子尘埃落定,是在秋天。 由于案件牵涉势力众多,担心残党报復,卧底人员全部是秘密表彰。他们档案空白的三年,是这样记录的,「因公外调」 俞家在一片静悄悄里,腥风血雨着。 俞乔和俞诺悄无声息地去了该去的地方。 俞章基进了重症监护室,他狠辣一生,但知晓俞乔贩卖人口的消息时,还是昏了过去。 俞清逸提出了离婚。 他要把名下未进信託的资产全部转给许卿,作为补偿。 许卿不要,她不想离婚。 越同俞清逸相处,越能品出他的温柔周到。即使他们没有夫妻之实,她总归是喜欢他的。 许家主事的劝她,「卿儿,别把自己当救世主,他那种状态,往后一定是拖累」 可许卿存着侥倖。 她动用关系拿到过他的诊断报告,她知道,他状态真的好过两年。她曾无数次去徐桦的医院刨根问底,但徐桦从不透露,说那是病人隐私。她当然问过俞清逸挺多回,他始终不回答,但离婚这次,他告诉她了。 他说那两年,他在恋爱。 许卿心冷了。 俞清逸从未对她讲过,他心里有人。她以为他对她的疏远,只是立场问题。她那点残存的,陪伴他好起来的希望,被残忍地粉碎。 她同意离婚了。 第106页 许卿性格有点傲,签字时她故作潇洒,祝福他,说他自由了,可以去娶心上人了。 俞清逸没搭这茬,只笑了笑,问她待会去哪,让司机送她。 他一直是这么好,许卿当即就捨不得他了,她扑进他怀里。 他们见面的场合大多是应付长辈饭局,许卿注重仪态又高傲,很少这样抱他。 她问他,「俞清逸,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俞清逸向来是温柔的,他从不对女人说重话。所以只淡淡着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许卿流了眼泪,还能有比这更妥帖的回答吗,既不否认她的魅力,又给了答案。 她把他扣得更紧了,反正是最后一面,管他呢。她泪水湿了俞清逸的衬衫,问他,「那女孩是怎么样的,她漂亮吗」 她感觉到俞清逸居然有一瞬的轻抖,「漂亮,她很漂亮」 俞清逸讲话总是隐晦且模稜两可的,她从未在他口中听过如此坚定明晰的回答。许卿哭得更厉害了。 她想要自己彻底死心,破罐破摔着问,「你是不是马上要娶她了」 俞清逸笑了,「不是」 他的胸腔在震颤,许卿被带得颤了颤。 她眼含泪花,抬头问他为什么,他难道不应该立刻跟她结婚吗。 他眼眸里的情绪她看不懂,俞清逸揉了揉她的发,长兄般教导她,爱和占有不是一回事,「许卿,你搞混了」 许卿听到爱这字眼,眼泪更是像珠子似的,喃喃自语着,「所以你爱她……」 「有多爱她?」她像是着魔一样,纠着这个字眼不放。 俞清逸不擅长聊太煽情的话题,他没回答。他给她擦擦眼泪,故作嫌弃地说她问题比眼泪还多,「行了,赶紧走吧你」 许卿最后还是走了。 她还很年轻,可以把这当成一场普通的失恋,然后毫无负担地去喜欢下一个。 俞清逸看着许卿离开的车,笑了笑。 很爱很爱。 所以他不能娶她,他不想拖累她,起码,要等他好起来,再堂堂正正去见她。 * 俞乔涉案情节严重,判的是死刑。 执行前,俞清逸去见了他。 其实所有的事,俞清逸早已经知道了,安谦印给他的案情记录里写得很清楚。 他不指望俞乔会愧疚,作恶到如此的人,根本就没有情感。 说不定俞乔心里还在想,若不是俞章基不肯放权,若不是自己被接回俞家,他怎么会去做偏门生意,又怎么会去绑架。 俞清逸早不想再跟这种人探讨对错了,但他手里有一样东西,想在俞乔临死前,亲自给他看。 他们的会面很平静,在一间小屋子里,是安谦印托人安排的。 上午十点,阳光是肆意的,照进来,在瓷地砖上投下一块方方正正的亮白。 俞乔穿着深蓝色的长袖狱服,头髮花白坐在他对面,居然显得宁和。他的手铐银色发亮,阳光照射下,特定角度有些微的刺眼。 俞清逸笑了笑,问,「你把我爸埋哪了」 他本来不想问的,但突然觉着,说不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 可真正的恶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这种时候,他还在说,「小逸,你爸爸的事,是误会」 绑架他是误会,囚禁他是误会,他在长期折磨下几度轻生也是误会。 俞清逸唿吸有些不平稳,这些都算了,他已经不计较了,可为什么—— 兰陈安死于突发性心脏衰竭。 恶意与愚昧常常是混搅在一处的。 即使俞乔嘱咐过,兰陈安很重要,看守兰陈安的人,仍然以虐待兰陈安为乐。 他们觉着,不死就行了。 但人类是何其脆弱的生物,兰陈安的身体一天天地差下去。 他斗争着,坚持着,紧撑着,只为那渺茫的妻儿团聚的希望。 可还是没撑下去。 他是钢琴家,他是为艺术而生的,也许是上帝不忍他再受这般屈辱,他把他带走了。 看守他的人清楚俞乔做事一向狠决,事情败露后,恐怕凶多吉少,他们决定逃。 俞乔做的是人口生意,那是个巨大的产业链,绑架,童妓,倒卖器官。虽说看守的兰陈安的,不过是些边缘人物,但仍然有些门路。所以逃之前,他们把兰陈安的遗体卖进了黑市。 胰腺,肾脏,角膜,肝,他们把他掏成了一具空壳。 最后的最后,兰陈安都没能入土为安。 想到这,俞清逸喉咙在频繁地吞咽,他强忍住眼眶的发热,不想在俞乔面前表现得脆弱。 平復后,他掏出了一份文件。 俞章基卧床后,将家族信託和俞家实业正式交由俞清逸继承,而名下现金,则全部转给俞楠。 俞乔细细阅读,他读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最后,他居然笑了,笑得很诡异。先是轻声低笑,然后是放声大笑,最后是悽厉的嘶喊。 坦诚的说,俞清逸期待过这个场面,可真的发生时,他只剩下无止尽的索然。他喉咙含点讥嘲的笑,「这就是你要的?」就为了这点不值一提的东西,去害人么。 俞乔嗓子沙哑着反问,「你难道不想要?」 俞清逸抬头看眼狱警,他们神情不耐地压制着俞乔,仿佛在抱怨,这突如其来的加班。看吧,世界是平行的,人和人的情感,根本不相通,俞清逸空虚的感觉更强烈了。 第107页 他微微闭眼,想了想温沐歆,试图把空虚的感觉压下去。 俞清逸起身了。 他想走,这里没有任何味道,但令他作呕。 俞乔的语调有绝望后的凄凉,「俞清逸,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他不叫他小逸了。 俞清逸缓缓转过身,「你不会懂的」 那些年,他无数次地观察他,揣摩他,甚至试图把自己变成他。在不知多少个失眠夜晚,不知多少次代入他的时候,俞清逸突然就想通了,为什么是曼谷呢。俞乔阴毒谨慎,他一定有选在那里的理由。 俞清逸为自己的猜测找证据,最后,他的猜测变成了真相。 临走前,俞清逸忽而想起什么,扭头问了俞乔最后一句,「当初,是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的」 俞乔沉默好半晌,像在回忆,俞清逸有女人,是哪年的事。那段插曲太平淡了,他没有很深的印象,最后他终于想起,是个表圈的人。 「他说,你要为你女人找一块表」 俞清逸笑了,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命。 他推开门,走了。 * 俞清逸去探视了俞诺。 戒断期是极大的痛苦,他看起来有一点疯。 俞诺有些抽搐,他隔着玻璃窗,对俞清逸疯狂乱叫着,说恨他。 「小诺,你不懂什么是恨」,恨不是这个样子,你只是发泄罢了。 俞清逸抿了抿唇,他早该送他来这的。 他是最早发现俞诺陷在泥沼里的人,可他没有拉他,反而利用了他。 那些年,为把魔鬼送进监牢,俞清逸觉着自己跟魔鬼也没什么分别了。 他好厌恶自己。 * 俞乔的事情结束后,俞清逸回了维也纳,他和俞楠去看兰陈安了。 几年前他们给兰陈安在十一区的墓园立了碑。 那里葬着许多音乐名人,莫扎特,贝多芬,包括俞清逸的精神偶像,勃拉姆斯。他曾经会在兰陈安的碑前调侃,说喜欢的人都住这,看起来真够方便的。 中央公墓是个景点,常年有游客观光,俞清逸抱着两盆太阳花,像游客之一。 俞清逸在维也纳的小家有露台,兰陈安很喜欢在上头种花,说下面路过的人看到会有好心情。可惜兰陈安不擅长音乐以外的任何事,他的花总是七零八落,唯有太阳花,开得热热闹闹。 俞清逸每次来看他,都会给他带,兰陈安是爱生活的人,他的碑前,也要热热闹闹。 他把黄灿灿的花,摆在兰陈安的墓前。 维也纳在秋天,黄花搭配草地上金色的落叶,很应景。 俞清逸拿出一块白色的棉布,细緻地擦拭墓碑。 其实这里是公园,遍地绿草,环境极好,没有灰尘。但他还是习惯这样做,把碑文的每个凹槽都照顾到,毕竟兰陈安生前总喜欢把钢琴擦到发亮。 擦完后,俞清逸直起身,静静地看着这个碑,爸,对不起,还是没能把你带回来。 他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 * 俞清逸没能撑过18年的春天。 那时距离他三十二岁的生日,只有两天了。 强电流击中心脏的一瞬间,他失去了生命体徵。 俞楠看到他清清淡淡地躺在那,疯了,凄利的哀嚎划破维也纳的夜空。 他们的房子在老城区,隔音不好,楼下的小婴儿被吓哭了,好几家都亮起了灯。 温沐歆接到电话时,手哆嗦得厉害,手机摔了好几次,把对面的客户吓坏了。最后是客户举起手机,贴到她的耳旁边,让她听完了那通电话。 她飞去了维也纳。 落地时,是俞清逸三十二岁生日当天。 在没见到俞清逸的遗体前,温沐歆根本不相信他死了。 他们明明去年还见过面,他摸她的脸,说她洗脸洗成小花猫。笑起来那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 其实他们分开不到半年,他的病就復发了,再没有好起来。 他们见面那会,俞清逸已是强弩之末。他戴着表,所以温沐歆没能看到,他腕上的疤痕。 温沐歆站在他面前,没有勇气拉开罩着他的白布。她不想拉开,她想走。可她更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软弱,遗憾半生。 她没走,而是露出了他的脸。 他变得很瘦,两颊微微凹陷着,脸色苍白,嘴唇很干。 他不会再笑,不会再叫她沐沐,不会再吻她额头,说心肝起床记得先洗把脸。 温沐歆俯下身,把眉心贴上他的唇。 那不是亲吻的感觉,他没有温度了,她的皮肤只是在摩擦死肉。 温沐歆哭了,「俞清逸,为什么」 她开始亲吻他,她想把自己的温度渡给他,她想更深刻地记住他。她吻他的嘴唇,他的下巴,他的喉结,他的锁骨,他的手。 吻到他的手时,温沐歆悲伤得难以自控。 他苍白的腕处,有一道更苍白的疤。 那道疤痕很锋利,上面有缝合的痕迹,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被订书器重新订起来的。 温沐歆瘫倒在了地上,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的手一直都很凉,现在更凉了,但还是那样好看,只是有一点点枯干。 温沐歆压抑地流泪,她帮他暖着手,她希望他无论去哪,都不要冷。 第108页 * 俞清逸葬在了中央公墓,他的墓碑离兰陈安的不远。 按照他的意思,墓碑上,他恢復了本名,兰清逸。 他说希望土葬,碑上就不要放照片了,他的照片都很难看。 下葬时,温沐歆为他抬了棺。 维也纳天气一向很好,葬礼当天阳光明媚,墓园郁郁葱葱,鸟鸣清脆。 葬礼来了许多人,温沐歆见到了徐桦。 徐桦说,俞清逸不是放弃,他只是在坚持的途中不小心失败了一次。 温沐歆听不懂。 她只是疯魔般,反反覆覆地问徐桦,俞清逸怎么会生病。她同他在一起那么久,她至少该发现过一次的。 徐桦的讲述很客观,他说12年俞清逸用药后,恢復得很明显。等13年遇见温沐歆那会,他几乎已经痊癒了,「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状态很好,温小姐不要自责」 「那为什么后来会又发作,为什么没有再好起来,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温沐歆声音很轻,她不想打扰俞清逸的安宁。 徐桦的解释近乎无情,说影响精神状态的因素有很多,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这件事,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即使是俞清逸也不行,俞清逸能做的,只有坚持。 温沐歆眼睛哭得红肿,但她还是克制地点点头,说谢谢医生。 那天,很多人都哭了。 但俞楠没哭,她像是心底有什么力量一般,平静地说,「小逸,好好睡觉吧,太累了」 她平静得令人心慌。 温沐歆怕她出事,葬礼结束,她没有回车队,而是在维也纳守了俞楠两个月。 那两个月,她住在俞清逸的家里。 那段日子,她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同俞楠一起,坐在小客厅,看俞清逸钢琴比赛的录像带。 原来他小时候不喜欢笑,上台前正领结地时候,头总是微微扬着,像只骄傲的小天鹅。他弹得曲子温沐歆欣赏不来,她只默默地看着他,沉醉地演奏,收穫绚烂的掌声。 后来有一天,温沐歆在看录像的时候,居然睡着了,他的选曲品味仍旧令她昏昏欲睡。 她醒来的时候,剎那心慌,勐地看向俞楠,温沐歆发现,俞楠居然也睡着了。 温沐歆笑了。 她离开了维也纳,临走前,俞楠认她做了干女儿。 * 温沐歆回到at不长时间,就接到了俞清逸律师的电话,关于财产赠予。 她下意识要拒绝,俞清逸给她的已经够多了。她知道他在遗嘱里用名下资产成立了一个基金,用来支持赛车研发,推广gt赛事,帮助更多车手圆梦。 温沐歆觉得他对她的心意已经足够重,她不想再索取他的任何,直到她看到产权信息。 是他们霄云路的家。 温沐歆拿到钥匙后,回去了一趟,姜湾说,俞清逸结婚后,仍在霄云路独居。他一直没有离开过,直到俞乔的事情尘埃落定,他才搬回维也纳养病,故乡有利于他恢復。 温沐歆推开门的瞬间,心脏在剧烈地震颤。 她被一股海啸般的悲伤吞没了。 这里没有任何变化,俞清逸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他的钢琴。他离开前是这样想的,他还会回来的。 温沐歆缓缓摩挲着沙发,他们好像还在那,他抱着她,埋在她肩窝里,看月色。他闷声闷气地说,他的心愿是跟她长命百岁。 温沐歆喉头痛得要命,不忍再看地偏过头。 可俞清逸无处不在。 他倚在厨房的中岛上,举着半杯牛奶,同她碰杯。 他推推搡搡地搂她进卧室,一脸坏笑着闹她,我满脑子什么了,你说。 温沐歆居然真笑着进卧室了,仿佛身后还有人在推她。 猝不及防的,她看到了床头的相框。 是他们在维尔京拥吻的合影。 她哭了。 那盒沉香仍然静静地在那,散发出安宁的香气。温沐歆希望自己能是那盒沉香,不动声色地待上百年,冷眼看人间离合。 她躺在他们的床上,想像俞清逸独自一人躺在这张床上的心情。她不敢想,她把脸埋进了被子。 温沐歆是哭着睡着的。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没有下床的动力,她想一直这么躺下去。 就是这个瞬间,她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心境。如果是这种感觉,那么俞清逸的每一天,都活得很苦。 温沐歆拧亮檯灯,坐起来,乏力地下床。 下床瞬间,她忽而想起什么般,冲进衣帽间,拉开了衣柜。 她的一切都规规整整待在原处,整齐排列着。 手包的序列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 那是因为四年前的清晨,她离开的时候,拿走了一只通勤用的托特包。 温沐歆呜咽着笑,她的包柜上面,挂着他的衬衫。 白色的,灰蓝色的,他的审美没变。 她站在衣柜前,再次无法接受他的离去,他看起来像是出差了,很快就会回来。 温沐歆蜷缩进衣柜,在黑暗里,抱上了膝盖。 他从不用香水,衣服是没有味道的,但温沐歆觉得,这里都是他的味道。 * 俞楠没有再回北京,她将俞家的实业交给了职业经理人。 温沐歆车队事忙,但百忙中仍常飞到维也纳,探望俞楠,探望俞清逸,探望兰陈安。 第109页 时间没能治癒她,但让她变得麻木,有时她站在俞清逸的墓前,已经没有感觉了。 对于俞清逸这三个字,她最后一次感到难以承受的悲伤,是19年的四月,清明时节。 她去维也纳,给俞清逸扫墓。 她是从新加坡出发的,没能买到直飞,只得先飞到苏黎世,再转机去维也纳。飞往苏黎世的航班上,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老先生。 他用遇见同道中人的语气问她,此番去瑞士,是不是为了参加日内瓦的腕錶展会。 温沐歆茫然地摇头,日内瓦有表展吗?她听都没有听过。 老先生看着她腕上的那块军表,绅士一笑,说抱歉,是他莽撞了。 温沐歆追随他的目光,抬起了手腕,她的语调很温情,「我爱人送给我的」 老先生见她不介意谈论,便也开了话匣,说看到她的表,还以为她钟爱腕錶收藏。 温沐歆这才知道,对方是一位钟錶媒体人。 原来俞清逸送给她的表,曾凭藉背后伤情的歷史,在表圈拍出过千万级的高价。 军表最初的主人,是二战时期,一位奥地利纳粹军官。 希特勒战败后,军官被判处死刑。 行刑前,他将手錶送给了一位犹太少女,象徵,无法言说的爱。 「信仰已败,真爱永存」,老人说。 (全文完) 仅以此篇献给我最重要的朋友,愿在苏黎世的新生活,万事胜意。 番外 到底是从哪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 不知道,早想不起来了。 只知道自己年少懵懂的幻想,青春强烈的悸动,成熟隐忍的守候,都是为她。 有朋友替他不值,「这么多年她眼睛里有过你吗,你就这么在旁边巴巴看着,心里不难受?」 还真就没多难受。 可能是他从小到大,始终这么巴巴看着,看习惯了。他对她没有那种占有的情绪在,她值得被爱,所以挺多人爱,正常。她过得好就行。 有人说他无私到吓人,「唐桐庭,你这可不是爱情,爱情不是你这样」 那爱情是什么样?也没人教过他啊,他只有温沐歆一个。 其实挺多人为这事笑话他的,说他没出息,要一棵歪脖树吊死。 怪他吗?他十三岁就认识她了,十三啊,遇上她这种人,简直渡劫好吗。那话怎么说来着?对,年少不能遇见太惊艷的人,还挺有道理的。 他信这句话,不代表所有人都信。周围的兄弟总劝,「你就是没见过世面,说不定开开荤,立马就把她忘了」 烦他们。 她哪那么容易忘?他们才没见过世面,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好。 「好你就追追看呗,妈的,简直怂得要死」 哪怂了?怎么没要追?不是为她回国了吗? 哎,其实不该回国那么早的,情报工作没做好,哪知道她正在热恋,还不如再等等了。 可确实也等不下去。 芬兰那场街道赛,他差点没命了。 上墙瞬间,身体本能在救车,可脑子却走马灯似的,全是她。说不后悔是假的。闭眼前他想着,如果这次能活,绝对绝对,要回国。 回国以后真挺高兴。能常见她倒是其次,主要是,他发现她好像很快乐。 他挺想了解了解那男人,但她从来不跟他聊感情话题,可能觉着他还是小孩吧。 反正她快乐就行。 他蛮看好他们的。不像安瑶,成天唧唧歪歪的,净说人坏话。 没未来怎么了,爱得不深又怎么了。他倒是爱得深,有用吗,还不是在一边凉快着?谁能让她高兴,谁就是好,扯别个没意思。 所以后来知道他们分手,他挺难过的。 「妈个逼的你假惺惺死了,你姐要内部转岗,是谁火急火燎把人骗上海来的?」 「唐桐庭,像个男人行不行?别老黄鼠狼哭鸡」 谁黄鼠狼哭鸡了???? 她都要转岗了,那说明她心里已经做好权衡了,他当然得全力支持她啊。再说他以为他们最多异地恋,哪至于直接分手。 「分手还不好?分手你就有机会了啊,说不定你姐想新欢掩旧伤呢」 屁,一群傻逼,根本就不了解她。她心地好的很,捨不得拿任何人新欢掩旧伤。萍水相逢的人,她都不会那样做,何况是他,她对他最好了。 某种程度上,她责任心太强,觉着什么都是自己的错,什么都自己承受。 其实挺不好的。 他宁愿她分手以后作天作地,把周围人折腾个遍,只要心里能好受点,作就作呗。 可她没有,她当然没有。 她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连安瑶的麻烦都不添。她听说安瑶快定下来,立马就从人家里搬出来,生怕自己碍眼。 搞什么啊,她怎么活得畏畏缩缩的,他有点生气了。 不是气她,是气自己。怎么就那么没用呢,怎么就不能让她快乐呢。有什么办法么,让那个男人回到她身边? 不可能的。安瑶说,他们分手半年,他就结婚了。妈的,渣男。 还有什么办法呢,真的没办法了,没辙。 「要不你追她试试看?」 这法子要是有用,他还至于原地薅头髮?他追过啊,也不知道她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总之,没反应。 第110页 无能为力下,还能做点什么呢,只能相信时间可以治癒一切了,等呗。 「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怕什么,他这么年轻,有什么不能等的?再说就算不年轻又怎样,该等不还得等? 不能说等待是无效的,她终于开始有变化了,偶尔笑嘻嘻的,有点像从前了。 真好。 可惜这种好没能持续太久。 那个男人走了。 她变得更加痛苦。 其实知道这消息,他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是难过,最后是愧疚,他骂过他渣男。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为这事偷偷掉过几滴泪,醒来自己都不想承认那种。 哭什么啊,有什么好哭的,轮得着他哭吗。 但就是想哭。 他总觉着,她喜欢的人,终归不会差的,到底是个好人。好人不得善终,谁心里得劲?谁都不会得劲。 连他爸妈都说,「可惜好孩子了」 这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 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判断,这件事有没有过去。 接纳算不算过去,麻木算不算过去,遗忘算不算过去。 也许都算。 也许都不算。 毕竟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没法当成没发生过了。 所有人能做的,都只有负重前行。 好在他还年轻,身上的包袱还不算多,背上这个也没什么的。 可她呢?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愿意等,等她把包袱卸给他,让他来替她承受,多久都等。 他相信,生活总会好的。 「你可真够坚韧乐观的」 那可不?他是运动员哎。 番外 一九年冬。 泰国四季如夏,阳光炙烤着唐桐庭的后背,像要把他煎透。 他单臂挂在陡峭的悬崖上,眯眼俯瞰身后一望无际的大海,波光粼粼的奶蓝。白滩上有零星小点,他猜是阳伞,伞下也许躺着度假的游客,说不定在喝玛格丽特。 想到这,唐桐庭喉头滚动两下,觉着渴。汗滴顺喉结往下滚落,滑进雕刻般的腹肌。 体能教练半踩岩壁,要他专注,「tang!e on!」(唐!加把劲!) 唐桐庭回身勾住崖石裂缝,轻盈一跃,继续向上攀登。 登顶已是两小时后,他大汗淋漓,扯掉上衣,毫不吝啬地露出精壮的肌肉。 唐桐庭的头髮偏短,即使被汗水打湿,也没有狼狈姿态。每一滴汗都在阳光下泛着光,山顶微风吹拂,空气里充斥着他的荷尔蒙。 远处的女孩视线半遮半掩,鬼鬼祟祟把手机对准他,咔嚓一声。 他闻声偏头,眼里尽是戏嚯。 女孩脸色绯红,此地无银三百两,假装自拍。 唐桐庭见怪不怪,轻笑一声。他捞起外套下山,把教练的长篇大论抛在身后。 — 山下的沙滩酒吧里有两张年轻的亚洲面孔,操口地道流利的美音,逗得白人女孩连连发笑。 唐桐庭靠在吧檯,对他们视若无睹,自顾自点喝的,「iced water,thanks.」(冰水,谢谢) 他安静喝水,给那群人沉默的背影,独享攀岩后的安宁。 顾茂宇油嘴滑舌着撩妹,女孩却心不在焉,眼神频频往他身后飘。顾茂宇转过身,望着吧檯的背影,宽肩窄腰,肩胛有处花体纹身,极尽诱惑。 他认命般嘆口气,「哎?等会我们沙滩排球,来不来?」 妈的,这帮人就知道泡妞,唐桐庭烦不胜烦,头都没回地拒绝,「待会还有训练。」 同顾茂宇和程楠不同,他不是来度假的,他来泰国,是为车队冬休的体能特训。 「回个头呗,人今晚想约你。」 程楠抿口鸡尾酒,不怀好意叫他。 唐桐庭微侧个身,痞气不羁地笑,假装不会英文,「告诉她,老子有老婆。」 「吹哪门子牛逼啊!」他俩一顿嘘他。 白人女孩一头雾水,听不懂。等程楠翻译给她,她的蓝瞳孔溢出点失落,眷恋追随那个离开的背影。 — 唐桐庭是在举重循环中迎来的日落,筋膜枪在他背后轻嗡,耳边是教练的喋喋不休。内容俗套,无非是要他注意饮食。 此次冬训,他没带营养师,体能师自然而然大包大揽。 唐桐庭似笑非笑地答应,当他傻的么,费这么大劲,最后一股脑吃回去? 回房后,他把堆在门口的衣服踢到旁边,丝毫不认为一室狼藉有何不妥。 唐桐庭扳开水龙头,靠坐在浴缸旁边,长腿前伸,皱眉等待浴缸放满。 大部分时候,他是个没耐心的人,活得粗糙又暴躁。 唐桐庭大剌剌迈进浴缸,冷水刺骨,他神色安然,习以为常。 其实水温不够低,但酒店没有冷疗室,只能屈就。 等沖洗完毕,他掀开行李箱,随意拎出件t恤套在身上,镜子都不看一眼,直接出门。 — 黄昏时分,晚霞呈现火烧般的焦红,海滩的餐桌上亮起一盏昏黄的氛围灯。程楠穿件花色衬衫,扣子没正经扣,胸膛若隐若现,他坐在桌边,也是这氛围的一部分。 顾茂宇扫眼唐桐庭餐盘里的西兰花和鸡胸肉,不由骂娘,「你他妈能不能吃点别的啊?」 唐桐庭把盘子叮啷一声,扔在桌上,大岔开腿坐着,「你们有病?在这吃饭?」 第111页 这边是酒店最好的日落观景位,来往都是爱拍照的女生,他们几个大老爷们,格格不入。 顾茂宇摘掉墨镜,骚气一笑,「你懂个嘚儿啊,这妞多。」他说完用镜腿指指远处一桌,让他看,「腿是真不错。」 唐桐庭往嘴里扔个西兰花,淡淡瞥一眼,没搭话茬。 「不是吧,这都没感觉?」顾茂宇佯作痛心疾首,「你是gay吧?你姐根本就是你挡箭牌,对不对?跟哥们儿说实话,咱们还是兄弟。」 唐桐庭狭长的眼睛微眯,口里咀嚼没停,就是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吞咽完,他凑近顾茂宇耳侧,暧昧地低语,「我是啊,所以晚上睡觉把裤子穿好,我怕忍不住干你。」 顾茂宇勐缩脖子,狂抖鸡皮疙瘩,比噁心,真的没人能比过唐桐庭,这人没下限。 程楠往饼干上抹点鱼子酱,幸灾乐祸看笑话,活腻了吧,招谁不好,招唐桐庭。他给顾茂宇落井下石,「人喜欢腰细屁股大的,谁像你,就知道玩腿。」 两人你来我往的拌嘴,唐桐庭没理会,看周围女孩叽叽喳喳拍晚霞。这玩意就这么好看?拍个没完。他困惑望向天际线,没看出什么花来。 但他还是拿出手机,照猫画虎般,咔嚓一张。毫无角度,也没调光,黑煳煳的。 他没觉着有区别,直接点进温沐歆的对话框,发送。 唐桐庭怔怔等几秒,没有回覆,于是把手机揣回兜里,甩盘子继续吃饭。 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刻,电话倏然响起,他看眼来电显示,举到顾茂和程楠面前。两人刚还在七嘴八舌,问候对方祖宗,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瞬间老实,谁也不讲话。 唐桐庭笑着把电话接起来,语气比笑容还灿烂,「餵?姐姐?」 程楠和顾茂宇对视一眼,埋头吃饭。其实他们同温沐歆不熟,但都怕她。毕竟能让唐桐庭这种野逼,每次都乖的恨不得立正。这肯定是灭绝师太级别的。 「冬训顺利吗,会不会太辛苦?」温沐歆没提那张晚霞,她说不出违心话,实在太丑。 唐桐庭换左手接电话,抿口水,跟她撒娇,「辛苦,我累得要死了。」 听唐桐庭卖乖,残忍程度不亚于满清酷刑。程楠脸色铁青,顾茂宇更是反胃,想吐。 hz每年冬训都是地狱难度,温沐歆嘆口气,安慰他,「再坚持坚持,马上就结束了。」 卖完惨连句口头心疼都捞不着?她这心真是越来越硬。唐桐庭气得抵后槽牙,语气倒是可怜兮兮,「姐姐,我这么努力,能不能要个奖励?」 温沐歆心说你冠军奖金又不分我,努力关我屁事。但她到底心疼他,还是问他要什么奖励。 唐桐庭语气犹豫,像被难住,「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温沐歆哭笑不得,嘱咐他那先好好训练,回上海再说。 这句本来是结束语。没想到他一句紧跟一句,磨蹭好一会,才说那姐姐再见。 温沐歆掐线后,安瑶从厨房出来,端盘水果给她,「谁啊?」 温沐歆用牙籤插瓣橙子,口里含混不清,「唐桐庭。」 她顺手点开那张照片,给安瑶分享乐子,「你看看这拍的,真丑哭我。」 安瑶扫一眼,扑哧笑出来,这照片怎么说,实在太唐桐庭了。 唐桐庭的电话打完,顾茂宇长舒口气,恢復牲口样,「你不多玩几天啊,训练完就走。」 「一群老爷们儿,有什么好玩的,还是说,你们想跟我玩别的?」唐桐庭一脸坏笑,让人犯噁心。 他们还没来得及跳脚,一个怯生生的女声打断他们,「您好?」 她眸光躲闪,没勇气正眼瞧唐桐庭,柔声试探,「请问……你是唐桐庭吗……?」 他真人比电视转播里还要帅,女孩声音越来越小,害羞得要命。 顾茂宇轻车熟路,「他是他是,你要不要合影?」热情的像个传销。 女孩透出隐隐的激动,「真的可以吗?」 异国他乡遇见偶像,身边没有车迷簇拥,只有她一人,做梦都不敢想。 唐桐庭被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逗乐了。 他经常觉得自己女车迷有意思,有的说话都不敢大喘气,像他能被她们唿吸吹跑似的。再不就一直低着头,这姑娘就是。 唐桐庭怕她紧张,安抚地笑,「真的」 最后那张照片拍的不伦不类,姑娘离他老远,像躲瘟神。女孩自己倒是很满意,脸红着道谢,小碎步地跑远,留下一阵香风。 顾茂宇看着她飞扬的裙摆,无尽惋惜,「早知道我也当车手。」 程楠给他个嘴巴,要他清醒点,「问题是出在职业吗,那他妈是出在脸。」 这话没错,赛车运动偏冷门,拢共就那么点女车迷,大多是喜欢唐桐庭的。但唐桐庭对这种事看得挺淡,竞技体育,还是靠成绩说话。 他风捲残云把剩下那点西兰花吃完,撂下餐叉,「撤了。」 「别走啊,晚上去酒吧呗,你不是没安排吗?」顾茂宇急急忙忙把他叫住。 唐桐庭插着兜,银色耳钉在夕阳下微微闪光。气质本该是骄纵的风流人物,可惜开口的内容,却分外扫兴,「我去干嘛,喝白开水吗?」 顾茂宇翻个白眼,劝说,「你不是冬休?没比赛就喝点酒呗。」 第112页 唐桐庭懒洋洋挥挥手,长腿往回迈,「不喝。」 程楠摇头晃脑,笑话顾茂宇不知趣。人家成天速度与激情,哪稀罕酒精。 — 回房间时,太阳下山,天蒙蒙黑。 唐桐庭灯都不开,随意歪靠在床上,顺手扯掉上衣。他的腹部明明呈捲曲状,却未挤出一丝肉。这是一具体脂低到令人乍舌的身体。 他掏出手机,屏幕白光映射,更衬得他眼眸黑漆如墨。 唐桐庭连上房间的音响,在震耳欲聋的hiphop里,安静地玩赛车游戏。 hz的同事见过他玩这个,当即就骂他无聊。 其实挺多男孩玩这游戏。大多是想体验一下竞速刺激,无可厚非。可唐桐庭本来就是车手,再玩这个,确实有点单调。 某种意义上,唐桐庭是个挺乏味的人,喜欢的东西也就那么几个,赛车,温沐歆。 包括他自律到变态的生活,顾茂宇说那种日子一天都无法忍受。但唐桐庭真没觉得多辛苦,乐在其中。用他教练的话说,他天生就是端这碗饭的。 游戏机械地打到快十点,唐桐庭把手机扔到一边。 他按开镜前灯,在洗手台挤牙膏。 这是他一天里难得打量自己的时刻,唐桐庭偏头看自己的下颚,有点泛青茬。 算了,明天再说。 洗漱完毕,他按灭灯光,扑进床,十点整。 一切都是严格按照hz的时间表执行,唯一的例外,是他想了一会温沐歆。 想要什么奖励?还用想么,当然是—— 唐桐庭在黑暗里吞咽一口,觉着自己下半身有点不对劲。 他把脸埋进枕头,暗骂一声操。 别他妈想了,再想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