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习御医》 第一章 见习这个词出自于何朝何代无可追溯,不过却绝对是个美好的辞汇,傅千裳现在就深有体会。 看看,有谁能像他这样,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太医院,翻阅各种秘本典籍,饱览那些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药物标本?而他能够做到这一点,无非是顶了个见习御医的头衔。 确切的说,傅千裳还不是御医,甚至连九品吏目都算不上,他能在这里混吃混喝,只因为曾救过郑太医,把打劫老太医的恶徒打得落花流水,又把老爷子背回了太医院,然后一番陈词恳请,誓死追随,老太医被他说得晕乎乎,又见他通金石医术,一个高兴,就把他收作了贴身随从。 郑太医官拜六品院判,便是随从也不可小觑,于是傅千裳便背靠大树好乘凉,就这么混了进来。 其实傅千裳混进太医院见习也是事出有因,全怪他眼神不好,结交了损友的缘故,先是跟人打赌输掉了,依照赌约规定,被迫男扮女装跑去青楼挂牌见客,原以为不过几天时间,很快就能蒙混过关,谁知会倒霉的被损友发现行藏。 小辫子被揪在损友手中,他只能忍气吞声的答应对方的请求,去京城为身中奇毒的永嵊皇聂潇解毒。 不过,自第一次飞檐走壁进宫面圣后,他就放弃了这种做法,原因很简单像他这样绝美出尘的人物,绝不可以在三更半夜,穿套土里土气的夜行黑衣,耗子一样在宫内院里乱窜。 而且,宫里那么多房间,鬼知道皇帝都在哪里入寝?他一向懒散,可打不起精神每夜在宫里做散步运动。 于是,傅千裳便巧施妙计混进太医院,那帮打劫郑太医的小混混也是他花钱雇来的,如果郑太医知道自己整天夸赞机灵聪颖的小随从是这样一个人,只怕会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跑去阎王爷那里做御医。 为找出投毒之人,聂潇一直没公开傅千裳的身份,只让他暗中解毒,后来查明真相,他曾有意加封傅千裳,却被拒绝了,傅千裳无意功名,只狠狠敲了皇上一笔,作为酬劳。 毒解了,钱也拿了,傅千裳却没走人,在太医院待久了,他发现了这里的妙处,管吃管住不说,事务也简单,每天无非是分分药材,整理医书等等,这对于慵懒散漫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于是,傅千裳决定暂且住下,跟着郑太医见习医术,再顺便翻翻医书,配配药,这么多名贵药材摆在眼前,不用简直对不起自己。 永嵊皇朝地广物博,民裕国强,宫中各种珍奇药材更是不计其数,倒白白便宜了傅千裳,成了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聚宝盆。 「龙葵,清热解毒类,放最上方,麦冬,养阴生津,中间柜格;咦,白茯苓?嘿嘿,这味药怎么一下子进了这么多?这个可是用于男子元阳虚惫,肾气不固的,宫里哪位贵人需要这味药?」 傅千裳坐在药柜前数尺高的梯子上,也不顾得分药了,托着下巴,开始琢磨筛选。 宫里男人不多,年纪最大的当属皇上……不,他现在已经位居太上皇了,即便如此,他也正当壮年,不会这么快就……嗯,日行一善,帮他配几副药好了,绝对药到病除,再生几个小皇子都没问题,至于价钱嘛…… 「千裳!」 叫喊突然传来,正在天马行空转着花花念头的人没坐稳,身一歪,从梯子上摔了下来,还好他机灵,两手搭住木梯一角,顺着梯子滑到地上。 顾不得去捡散落了一地的药包,傅千裳快步奔到郑太医面前。笑嘻嘻的打招呼:「师傅。」 老太医手捂心脏,脸青气喘,显然刚才有惊无险的一幕把他吓得不轻。 「到处找你不到,原来躲在这里偷闲。」 「哪有,我可是在很认真的帮师傅分药材呢。」 刚才靠在药柜旁大睡了一觉的事傅千裳自动忽略。 「您有什么要差遣徒儿的吗?」做出个乖乖笑脸,以防再被骂,只可惜易容面具的相貌实在太过普通,微笑没达到最佳效果。 「我要去为太上皇复诊,你随我一起去,也好增长些见识。」 「谢谢师傅栽培!」 傅千裳两眼放光,这次是真正的开心——见到了太上皇,一定大力推销一下自己的壮阳大补药。 聂潇的寝宫在銮和宫,他已退位让贤,将皇位传于长子聂琦,现位居太上皇,不过仍居銮和宫,因曾中奇毒的关系,御医们会定期为他复诊。 来到銮和宫,正碰上新皇聂琦在问安,见到他们,聂琦便坐到一边,让太医上前为父皇诊病。 傅千裳立在师傅身后,偷眼看聂潇,见他脸色红润,气色甚佳,根本不像有病的模样,心里不免埋怨太医们整日太闲,庸人自扰。 郑大医诊完病后,说了几句龙体无恙的废话,便躬身退到了一边,趁聂琦向他问话,傅千裳悄悄挪到聂潇身旁,小声道:「陛下,你最近是不是闲得无聊,才三天两头找太医过来诊病,我的解毒药不是街头卖的大力丸,需要早午晚三顿的吃。」 聂潇中的毒为傅千裳所解之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相识久了,对于傅千裳的放肆言谈,聂潇早已习惯,倒不以为意,只微笑道:「你的医术朕自然是知晓的,只是皇儿担心,才会屡遣太医来诊病。朕听说你在太医院混得很逍遥,宫中的日子若是过习惯了,就说一声,朕封你五品御医如何?」 「我会的那些都是旁门左道,现在还在跟着师傅见习呢,御医什么的,嘿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看来老皇帝是见识过他的医术,不想放他离开啊,每次碰到都会旧话重提, 不过…… 开玩笑,他可不想一辈子都留在皇宫里,被官位束缚,闷都闷死了,再说,如果真成了御医,他敢狮子大开口,跟阜上讨赏金吗?他给老皇帝解毒,讹来的赏金恐怕是郑太医半生的俸禄吧。 所以,见习就好,管吃管住,又不需要担什么责任,顺便再配配药,赚赚钱,反正御药库的大好药材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拿来中饱私囊……不,物尽其用。 「陛下,最近药库里进了不少壮精补肾的药材,不会是你……要是如此,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一句话,我立刻帮你配几副灵药,包你精龙活虎,再战雄风。」 饶是聂潇九五之尊,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惧的气度,此刻也青了脸色,一口清茶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咳了起来。 他知道傅千裳行事言谈向来不拘小节,率性而为,但这说辞也太直接了吧,他看上去像是肾虚体亏的样子吗? 见聂潇如此反应,傅千裳立刻明白自己可能是误会这位太上皇了,一抬眼,看到坐在对面的聂琦,心念电转,笑了起来。 「难道是皇上?」 乖乖,他怎么把皇上给忘了,年轻人易纵欲贪欢,肾亏是很正常的。 聂潇脸已经黑了,他的长子、当今圣上还不到而立,怎么可能需要补药?不行,得想法子把这小医官调到别处去,看他这一脸肯定,要是再让他在太医院里混下去,说不定不用多久,那些壮阳生精的补药就会很体贴地送过来了。 「退下!」 傅千裳的卖药美梦计划刚做了一半,就被聂琦一声喝斥惊回了神,跟着被郑太医拉到了身后,小声训道:「你又在胡闹!」 聂琦方才离的较远,不知他跟父王说了些什么,但见父王神色不对,颇为担心,上前连声询问,聂潇无法解释,只苦笑着摇摇手,道了声无妨。 聂琦放下心来,回头正待怒斥那不懂规矩的小厮,但看清他的脸盘后,不由一愣。 是张熟悉的面孔,很平凡,却透着质朴,明目如辉,定定看着他。 之前父王中毒生死未卜时,他心情很乱,当时这小厮随郑太医来为父王诊病,见他闷,曾宽言安慰过他,面容他记不太清了,却记得这双秀目,没有作为下人的惧意和谄媚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多年老友。 心头一跳,聂琦为自己方才的斥责颇感后悔。 久居深宫,难得见到这样一位灵慧质朴的少年,希望没有吓到他才奸。 依旧是那张普通面庞,眼瞳却不似之前那么清澄,瞪着润湿的眼睛看他,然后垂下眼帘,像是被主人训斥过后无精打采的小狗。 这让聂琦更加懊悔。 他刚才不是有意骂人的,只是见父王不适,有些心急…… 如果聂琦能看到那隐在眼帘后的诡异笑意,只怕便不会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了。 傅千裳垂下眼帘不是怕冒犯天颜,而是在打量聂琦的下身,脑里还飞快旋着念头——几日不见,这太子的脾气大长,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登基,没空暇发泄,而导致郁气积压?还是纵欲过度,造成肝火旺盛?回头得好好查访一下…… 出了銮和宫,郑太医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千裳,记住,以后万不可僭越,冒犯天颜可是死罪,还好皇上宅心仁厚,否则你的小命难保。」 「没那么严重了,我刚才只是向太上皇请安而已。」 再顺便问问他那方面是否一样安康。 这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堂堂一个太子,居然没有太子妃?难道皇上不是纵欲过度而肾亏阳虚?而是禁欲太久…… 「好好安心学医,莫打听这些与己无关之事!」 郑太医在宫里待久了,早养成谨言慎行之风,见他不愿多说,傅千裳也没再多问,反正太医院这么大,要打听消息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于是当晚,傅千裳就拿着从御厨房顺手牵来的凤凰酥去孝敬罗太医的小弟子开心,开心最好美食,一看到点心,漂亮的眼瞳立刻眯成了一条线。 「开心,你在宫里待很久了吧,有没有觉得奇怪,咱们皇上居然没有太子妃。」 见开心坐在石阶上吃得正欢,傅千裳便在他身旁坐下,开始旁敲侧击。 「本来是有的,不过三年前没了。」开心口中大嚼着点心,随口道。 「究竟怎么回事啊?讲来听听。」 傅千裳立刻上来了兴趣,又往前凑了凑,开始怂恿。 「也没什么啦,太子妃自小就有心疾,身子不好,三年前心病突发,没救过来,就殁了,皇上很喜欢她,她过世后,皇上伤心的不得了,再没宠幸过其他嫔妃,连朝中官员请求另立太子妃的谏言也驳回了,言道夫妻相守,当存奠三年,再言立妃,咱们皇上仁厚重情,是百姓楷模……」 开心边吃边说,好半天才把话讲完。 傅干裳只听得牙根直咬。 人家父母亡故,要守孝三年,他们这位新皇倒好,老婆死了,也要守孝,什么仁厚重情,明明就是有病——不是身体上的,就是心理上的,要不就是伪君子,特意做给人看的。 他寝宫里有那么多宫娥侍婢,说不定早近水楼台了,反正大门一关,谁知道深宫内院里会有什么龌龊呢。 演义听完,傅千裳的好奇心更重,于是一反平时懒散的个性,穿上那套很土气的夜行衣,夜偷偷跑去了聂琦的寝宫,想证明自己推想无差。 谁知寝宫没人,不死心,又去另外几问小皇帝可能会就寝的宫殿查探,依旧没人,折腾累了,傅千裳坐在宫殿顶上,托着下巴看月光,半晌,才突然想到皇上手腕,伸伸懒腰外,就不见他有其他举动了,反而是傅千裳自己有些吃不消。 时值早春,深夜气候酷寒,还好他内功精湛,否则早被西北风吹下屋顶了,哈欠也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只想早些回去躺在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 可能最近自己真的太无聊了,才会为了看一个男人,而蹲在房顶上巴巴的耗一个多时辰,说来说去,都怪这个伪君子,早点原形毕露不就好了,他可以堂堂正正做昏君,自己也不用这么辛苦地监视…… 就在傅千裳打算打道回府时,忽听聂琦唤道:「郦珠。」 声音方歇,一个精于短衣打扮的女子已闪身进了御书房,向聂琦躬身行礼。 是皇上的暗卫。 傅千裳初时有些兴致缺缺,不过在看到郦珠的容貌后,立刻兴奋的瞪大眼睛。 他就说嘛,哪有不吃腥的猫?原来不仅是宫娥侍婢,连暗卫都哄到了手,否则随身护驾,不需要用这么漂亮的女子吧。 候了一晚上,总算不虚此行,傅千裳的媚瞳亮晶晶的瞪大,聚精会神观看房里的动静。 聂琦固有的温和儒雅的嗓音传来。 「郦珠,朕有件事要交由你去做。」 直接说上床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的装谦和?伪君子!聂琦指指面前的奏折,道:「朕刚看了几份折子,都是弹劾永定知府罗玉臻受贿的,朕记得罗玉臻在京为官时,极为清廉,故有些疑惑。」 傅千裳很捧场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搞什么嘛,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为官哪有不贪的,这种事也须特意跟暗卫聊吗?「皇上可是希望我去永定府走一趟?」 聂琦含笑点头。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过永定府乃永勤王的封地,朕的这位皇叔素来张狂桀骜,罗玉臻在他封地为官,只怕也是不好做的,女子心细,你去查一查吧。」 郦珠跟随聂琦已久,自然明了他言下之意,永定府位于边陲,又是永勤王聂芾的地盘,皇上顾虑的不单单是罗玉臻贪赃之事吧。 房外的傅千裳已连达数个哈欠,再无耐性支撑,站起身,几个腾跃返回太医院。 真是得不偿失,候了一晚上,除了见到那个伪君子唤来个漂亮属下,交待事情外,就一无所获……不,有所获,那就是在钻进被窝后,他的喷嚏就没停过。 明早记得一定要喝碗热姜汤驱驱寒才行。 清早,傅千裳就地取材,弄了碗热辣辣的姜汤喝下,又借分药之名跑去御药库小憩,郑太医昨天被他弄怕了,再没敢唤他一起行诊,让他得以昏天昏地的大睡。 这里简直就是桃源胜地,要是没有那个碍眼的小皇帝就更好了。 傅千裳坐在木梯最上方,背靠着药柜反客为主的想。 「傅千裳!」 正迷迷糊糊睡得香甜,突然一声呼唤传来,傅千裳朦胧问忘了自己还在梯上,应答时身子向前一倾,便一个跟头栽了下来,人前他不敢显露武功,于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师傅,你想证明自己老当益壮,也不必每天练狮子吼,把我摔坏了,谁来侍奉你……」 傅千裳揉着鼻子爬起来,随即一只手伸上前扶住了他。 「朕不是故意的,有没有摔伤?」 一个「朕」字吓得傅千裳一激灵,瞌睡虫立刻滚远了,只闻一缕温雅淡香传来,入目的是段金黄滚边长袖。 再顺着衣袖往上看,金龙丝绣,锦襟玉带,金冠下是张微笑淡然的脸庞。 「皇、皇上?」 按说傅千裳在江湖上也是逍遥惯了的人物,不该这么失态,可此刻这场景实在太诡异了,绝不可能在御药库出现的人此刻就立在他面前,还差点被他当垫脚石。 该请安吧。 愣了好半天,傅千裳才想起这个重要礼节,连忙作揖请安,却被聂琦拦住了。 「这里没有外人,无需多礼。」 傅千裳本来也没有下跪之意,于是见好就收,偷眼看看聂琦,很明显,他发现了自己偷懒的事,却似乎并没生气,依旧一脸淡淡的笑。 「皇上千金之体,又日理万机,若需要药材,只吩咐一声便好,特意前来,莫累坏了身子。」傅千裳打起官腔。 他不特意过来,又怎能看到有只懒猫窝在高梯上打盹呢,还真像只猫儿,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无事,倒把他吓了一跳。 昨天将傅千裳斥责过后,那双略带受伤的目光让聂琦一直无法释怀,于是今早在下朝后,便换上便衣,来到太医院。 询问之下,才知那个小随从叫傅千裳,随郑太医见习医术,平时最喜欢窝在御药库里,聂琦来到药库,随行内侍小五被他遣在门外,只独自一人进来。 本来是打算看看这个见习医官是如何用心苦读的,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只正在打瞌睡的猫儿。 「朕只是随便走走,并非为寻药。」 聂琦随口敷衍了一句,傅千裳哪里肯信,眼神飞快瞄向他的下身。 「皇上不必客气,您想要什么药,尽管说便是,如果是那种药的话,我会顾全皇上的龙颜,不做记录。」 太医院的人要取药,必须由院判认可,再经司药官做详细记录,不过现在的司药官就是傅千裳,他自然不会多此一举。 见小药官一脸诡笑,眼神还在自己身下扫来扫去,聂琦有些摸不清头脑,不过见他没因自己的斥责而消沉,心便踏实下来。 这是他喜欢看到的面孔,虽极普通,却透着灵慧聪颖,毫不做作,不似他身边那些人,个个脸上都像挂了张面具。 嘴角不经意流露出微笑,道:「朕还以为经昨日一事,你会惧朕。」 「什么事啊?」傅千裳皱皱眉,一脸莫名其妙。 见他不记得,聂琦也没再提起,道:「以后若要打瞌睡,莫再去高处,跌下来会受伤的。」 「在高处大家才不会注意到……」 这倒是实话,御药库里遍是高立的药柜,干凉晦暗,若无事,没人会到这里来,更不会注意到窝在梯子上的人,所以这里是偷懒最佳场所。 一不小心吐出了真话,傅千裳忙偷眼看聂琦,见他神情平淡,看不出是喜是怒。 「朕听说你随郑太医见习医术,郑太医医道高超,你若用心去学,将来必有所成。」 聂琦口中颇有期许,只可惜反应不佳,傅千裳只是点头称是,眉眼间仍是慵懒猫儿的模样,连个谢恩的动作都没有。 这举动若换成旁人,定会落个不敬之罪,偏偏在傅千裳身上,却感觉正常之极,若他说些谢主隆恩的阿谀之词出来,聂琦想,自己会不适应吧。 又随口说了些勉励的话,聂琦这才转身离开,恭送他出门,傅千裳摸摸下巴,开始琢磨他的来意。 皇上亲自来药库,当然不会是为了捉正在偷懒的见习医官,不用说,一定是为了补药,该不该善解人意一点儿,配好药给他送过去?呸,想要药,自己来拿好了,皇上就了不起吗?还让他亲自服侍?当晚,聂琦还真又来药库了,他当然不是为取什么补药,而仅仅是出于对这个小药官的好奇。 这次傅千裳没上梯子,而是躺在药柜旁大睡,一本医书覆在脸上,发出猫般的小鼾声。 聂琦忍不住好笑,又有些嗟叹,看来日间自己的提携之辞小药官没听懂,能进太医院做事,本身就是一个莫大机遇,普通人巴不得奋力苦学,以求将来出人头地,哪有人会像他这样,逮着机会就拼命大睡。 未带侍从进来,倒无须拘礼,索性撩起长袍,在睡得正香的人身旁盘腿坐下,低声问:「这么困,难道是晚上没睡好?」 「昨晚熬了个通宵,不困才怪,都是那家伙的错……」 傅千裳呓语一声,身子动了动,自动自发将头靠过来,以聂琦大腿为枕,睡得更香。 医书从他脸上滑落下来,聂琦看得真切,却是一本房中术,周围地上也凌乱放了不少书籍,图片香艳,尽是些房中要术。 「皇、皇上?」 本能在作祟,傅千裳眨眨眼,醒了过来,当看到自己枕在聂琦大腿上时,大脑有一瞬间的断弦。 这里是御药库,又不是太上皇的寝宫,皇上不需要晨昏定省,跑来请安吧。慌忙移开身子,脑袋却不小心磕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再看到聂琦的眼神落在旁边一幅春宫图上时,傅千裳也顾不得脑门痛了,捂着脑袋急急解释:「我不是在偷懒……」 这次他没说谎,为了日后能向聂琦大肆推销自己的补药,他正在很努力的翻阅房中术。希望能对症下药,让聂琦感兴趣,食色性也,他就不信这位新皇真的一点性欲都没有。 很可惜,在聂琦看来,傅千裳的话又欲盖弥彰之嫌,他忍住笑,道:「你已成年,看这书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业精于勤,与其把时间消磨在这种书上,倒不如多随郑太医行医诊病,提高见识,也不枉他栽培你一场。」 伪君子,明明自己也想看的。 最讨厌这种假正经,一着急,便忘了上下尊卑,傅千裳靠在聂琦身旁坐下,反驳:「黄帝内经、灵枢素问那些书,我早就倒背如流了,作为见习,我也算是及格了吧?」 「你倒背如流?」 「自然。我师父比魔鬼善良不了多少,我哪敢偷懒?」 「郑太医?他好像没那么凶……」 聂琦在心中想像一下郑太医大阿福般的脸庞,觉得傅千裳有些夸大其词。 其实傅千裳说的是教他医毒武功的师父,并非郑太医,不过他懒得解释。 傅千裳的师父是他父母的同门师兄,他父母性喜游历,自小就把他寄养在师父那里,师父是武学奇才,医毒武功无一不精,作为他的唯一衣钵弟子,傅千裳自小就在医药、武功、毒术、易容的轮番传授中度过,只可惜他生性散懒,除了配药易容外,其他技艺都一般般。 他左右张望一下,没看到聂琦的随行侍从,于是旧话重提:「皇上来药库,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做?」 如果是要他配春药,他会很开心的接下这差事,如果是聊天,那就不必了,他很忙,那么多药材等着他分拣,没时问做谄媚阿谀的事。 「朕只是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这里离皇上寝宫步行没一顿饭,也有半柱香工夫,小皇帝会随便走到这里来?傅千裳微眯了一下漂亮眼眸,一百个不信。 聂琦也面露尴尬,散步散到御药库来,这个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不过,他倒是有些理解傅千裳总喜欢窝在这里的举动了,在偌大冷清的皇宫里,还有这~方天地是温暖的,浓浓的药香,寂静的空间,让人可以轻然放松自己的心情。 他站起身来,道:「这药香让人感觉很舒服,最近总批阅奏章,朕有些倦乏,想多活动一下,以后下朝后,到你这里来帮忙分药可好,也算是见习吧。」 不要啊……小皇帝似乎没搞清状况,他是皇帝,想见习该去他的金銮殿,治国安邦平天下才是他要学的,于么过来跟着自己分药?想跟他抢饭碗,当仁不让!「当……然可以。」 目送聂琦反背着手施施然走出去,想到今后再没机会偷懒,傅于裳气急败坏的在他身后用力挥舞拳头。 第二章 当晚傅千裳又跑去监视聂琦,见他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而且一批就批到三更天,这让一直坐在房顶,比暗卫还尽职的傅千裳分外挫败。 难道自己真的看走眼了,他们的新皇不是伪君子,假道学,而是不折不扣的笨蛋?如果当皇上需要这么辛苦,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谋权篡位?回去躺到被窝里再好好想一想吧。 晚上做监视,第二天又美美睡了一上午,下午傅千裳便迅速取来各种药材来配药,原本打算长期见习,灵丹妙药可以慢慢使用……不,借用,谁知小皇帝跑来跟他抢饭碗,没办法,只好早做打算,趁他不在时多配些药,然后打包走人。 可是当天聂琦并没来,害得傅千裳空等一场,晚上再跑去御书房,见他正在努力批阅奏折,这次傅千裳学乖了,没再继续做义务暗卫,直接回房睡觉。 第二天,傅千裳随郑太医去后宫为一位娘娘诊病,折腾了一上午才回来,吃了饭,正坐在高梯上打盹儿,一声高喝将他惊醒。 「千裳!」 小皇帝来了!为什么每次偷懒都会被他捉包?傅千裳一个前倾,差点儿又摔下来,聂琦忙将梯子握住,道:「小心。」 聂琦今天没穿皇袍,只一袭淡白锦衫,青丝高绾,帝王贵气中隐透儒雅之风,正抬头看他。 「小人参见皇上!」人家毕竟是皇上,再怎么讨厌他,场面戏还是要做足,于是傅千裳连忙下了梯子,作势请安。 聂琦笑着扶起了他「只你我二人,规矩不必守了,昨日我太忙,没得闲过来,也忘了知会你,是我的错。」 聂琦没自称朕,言语中似把傅千裳当成朋友来看,不过傅于裳却没沾沾自喜,他可不想跟皇上做朋友,更不用说是伪君子皇上明明手握生杀大权,天下尊崇,却故意做出平易近人的样子来,不是伪君子是什么?不过既然对方做戏,他也乐得轻松,很亲热的用手轻捶聂琦的肩膀。 「是啊,我真等了很久,还以为皇上是随便说说的。」 昨日聂琦的确是被几位老臣纠缠,才抽不开身过来,他刚登大宝,呈上的奏折倒有一半是进谏选妃的,甚至连选妃的仕女图都很尽心的送了过来,让他心情很差。 一登九五,所有事情便再无法任性妄为……不,也许在被立储时,他的命运就已被决定,他可以掌握别人的命运,却偏偏对自己的命运束手无策,这令他很不甘。 所以,今天一空闲下来,他便立刻跑了过来,当看到傅千裳正窝在高梯上舒服打盹时,心情居然意外的好了起来。 看来自己没来错。 浓郁的药香,机灵洒脱的小药官,在这方天地里,他可以暂时放下所谓皇帝的尊崇,他只是聂琦,至少在这个小药官眼里,他从来没被当作皇帝看吧。 「皇上,您没事吧?」 没看错的话,聂琦脸上的微笑似乎带了些苦涩,看惯了他的笑靥,其它表情傅千裳很不适应,连忙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笑得再开心一些,这才有做伪君子的资格,对,再笑笑。 聂琦回过神来。 「我没事,只是有点儿倦了。在这里,你是前辈,我可以做什么,尽管指教好了。」 这人果然有毛病,倦了就该去后宫休息,或是找个美女解乏也好,他却跑来找事做,嗯,难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傅千裳上下打量聂琦,脸上浮出诡笑。 「其实呢,在这里做事很简单,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许多药材有异味,药名也难记,分药还要爬高,如果你摔着了,不要发皇帝脾气,赐我死罪什么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在这里,我是老大,你要唯我是从,不许反抗,有问题吗?」 聂琦耸耸肩,微笑如常。「没问题,我略通医理,也会些武功,而且,我不会反抗你的任何决定,见习药官大人。」 「我是见习御医……将来的,好,现在开始做事,先把药材入库,再分药,这是明细单册,对照着做就好。」 见傅千裳发号完施令,便转身离开,聂琦忙问:「那,千裳,你做什么?」 「我困了,先去睡一觉,不要吵我哦。」 转过身,傅千裳脸上得意无限。 哈哈,有谁能比他更厉害,把皇上当小厮使唤,这家伙一定撑不了多久就打道回府了,御药库是他的天下,连皇帝都不可以来抢。 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时聂琦已经离开了,令傅千裳惊讶的是,指定的活计聂琦都已做好,看来他不是略通药理,而是十分精通才对。 在之后的几天里,聂琦依约每天必来,对分药入药乐此不疲,傅千裳初时还把活都推给他一人做,后来兴致上来,也跟他一起分药,再顺便聊些内宫的轶事秘闻,聂琦都会微笑作答,只有一次,当傅千裳不经意问到太子妃的事时,他脸上的笑意外的沉淀下来,只淡淡说了句,死者已矣,不提也罢。 那脸上一闪即逝的落寞让傅千裳看着很不舒服。 既然死者已矣,何必还要霸着生者的思念不放?开心曾说过,那个太子妃长相普通,脾气也不是很好,这样一个女子根本不值得小皇帝如此牵挂。 于是,傅千裳故意将各种房中术,春宫图摆放在显眼的地方,还弄了不少调情用的珍药,壮阳补亏药在聂琦面前炫耀,希望他能趁自己不注意,偷偷将药拿走,虽然聂琦是伪君子,不过人家帮他做事,答谢一下也是应该的。 可惜聂琦似乎对那些药并不感兴趣,傅千裳每次清点时,都很郁闷的发现药一样都没少过。 反倒是郑太医见御药库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由对傅千裳颇多赞赏,每被夸誉,傅千裳就在心里想,如果老太医知道最近药库整洁,其中有着他们永嵊皇帝大半功劳的话,不知会不会气得直接跑去阎罗殿做御医?「小琦,今天不用分药了,我们出去走走。」 几天处下来,傅千裳已把聂琦彻底训练成了小跟班,太上皇他尚且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才臀大宝的新皇?于是称呼从皇上变成你我,然后又变成很亲昵的小名。 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他当然懂,不过却不怕,冒犯天颜又如何?若哪天皇上被惹恼了,治他个忤逆之罪,他最多一走了之,反正这相貌是易容过的,到时潜龙人海,无迹可寻。 聂琦性子稳重沉静,对傅千裳的放肆倒也不以为杵,反觉得有个可以畅言谈笑的朋友时件愉快的事,也就由得他胡闹。 此刻他正挽着衣袖,立在梯子中间往药柜里放药,听了傅千裳的话,手上动作一停。 「药还没分完呢。」 「剩下的我来做就好了,跟我来。」 聂琦干活很利落,几天时间就把积存了大半个月的药材全都分类停当,活都让他干完了,自己干什么?所以,要适当带小皇帝四处转转,俗话说,玩物丧志,玩心一起,他的伪君子面具说不定就掉下来了。 傅千裳本来是打算把聂琦拐到京城哪家青楼别院逍遥一番的,不过看到内侍小五闷着小脸紧随身后,只得罢了。 要是让老皇帝知道自己带他儿子去鬼混,只怕立刻圣旨一道,将他撵出太医院,他正见习的开心,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 见傅千裳踌躇,聂琦笑了,道:「我倒有个好去处,跟我来。」 聂琦带傅千裳去的是萝月阁。 萝月阁是为观月而建的阁楼,共五层,坐在顶楼窗前向外望去,园里的桂树芭蕉迎风摇曳,远处夕阳渐坠,红艳似火,身居高处俯眺,只觉气象万千,若到了夜问,繁星当空,只怕又是番瑰丽景色。 见傅千裳凭栏远眺,面露喜悦,聂琦便知道来对了。 「我幼时常在这里玩耍,不过近年琐事繁忙,便不常来了,若不是你,我倒忘了宫里还有这处世外桃源呢。」 「可惜看不到烟花……」傅千裳喃喃道。 「什么?」 「没有烟花啦。」 遥看夕阳西坠,傅千裳道:「登高不就是为赏烟花吗?当年我为了在江南追月阁看烟花,被坑了几百两银子,那老板够黑心的……等节庆时,我们来这里看烟花吧,一定很棒,又不用花钱……」 聂琦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想解释宫内严禁放烟花,若在宫外放,这里又离得太远,看不真切,这阁楼只是单纯用来赏月的。 不过,见傅千裳凤眸闪动,兴奋不已,令这张平凡脸盘也生动了许多,打击他的话便无法说出口。 想了想,聂琦问道:「千裳,你可有中意的女子?若有,我可以为你赐婚。」 傅千裳讶然回望,随即抬手搭上聂琦的额头。 「你没发烧吧?还是日子过的太闲,想当媒人玩玩?先声明,别拿我开刀!」 他对女人没兴趣……不,确切地说,是女人对他没兴趣。 试问世上有哪位女子会对比自己还要美的男子动心?不是自诩,他的容貌即便算不上天下第一,第二、第三总是能排上的,所以,娶妻生子这种事,早八百年前他就死心了,还不如一个人潇潇遥遥,来去无牵挂。 见傅千裳反应强烈,聂琦颇为奇怪。 「我见你药房里那些奇书珍药不断,还以为你有那个心思,正巧最近朝臣呈了不少仕女图上来,本想说,若是有你看着中意的,我可以赐婚。」 「什么奇书珍药不断?我那都是为你……」 还好悬崖勒马,掩藏住私心,却差点儿气炸了肺,闹了半天,他那么辛苦地准备鱼饵,结果鱼没钓着,反被倒咬一口。 等等……很有问题,朝臣呈仕女图来做什么?「什么仕女图?莫非你要选妃?」 见聂琦点头,傅千裳立刻笑弯了眉,往他身边凑凑,还很亲热地搭住他的肩,问:「你想选几个?何时大婚?我一定送份好礼给你。」 聂琦疑惑地看他,「你好像很开心?」 「是啊,你要大婚,我自然开心了,恭喜恭喜!」 开心终于没人再跑去药库跟他抢事做,他也不需再偷偷摸摸的配药,小皇帝成亲后,肯定会被老婆管得死死的,最好是一下多娶几个,夜御七女,累得早上腿都走不动才好。 聂琦的微笑有些僵,半晌才缓缓道:「可是我不开心,只从画卷里挑选美人,实在太儿戏了,若有一见钟情……」 那才是他向往的感觉,天地之大,必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他动心,虽觉身为帝王,这样的坚持太过可笑,但感情之事连他自己都无法左右,而太子妃的事,更让他坚定了这个想法——将来的执手之人,一定要是自己钟情之人。 太子妃因患心疾,性子颇为暴躁,更兼有贵族子女的恃强之气,这与聂琦宽厚温沉的个性格格不入,所以,对于她的病故,聂琦并未在意。 所谓伉俪情深,三年不娶那都是做给人看的,不过是为了断大家的念头,好借此找寻心仪之人,谁知因为父王的临时退位,他又被推到了浪尖上,这几天朝中重臣的谏言让他烦不胜烦,很怀疑他们那么热心,究竟是在为国家社稷着想,还是仅仅想让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妃。 聂琦心中冷笑,这件事是万不能应下的,一旦妥协,今后凡事便会处处受制于人,而且,那些老臣年事已高,也到了该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出来很久了,回去吧。」聂琦站起身,淡淡道。 原以为小药官能明白自己的心思,可惜…… 看来自己的心思没人能明白——九重帝王,有着无尚的荣耀,同时,也有着难以为任何人道明的孤寂,这种感觉,也许不再其位者,永远无法明白。 傅千裳跟着站起身,一种本能的感觉,眼前这人跟平时那个儒雅谦和的小阜帝不一样,那一瞬,他看到聂琦眼里闪过冷光,威严而霸戾。 一。自那天起,聂琦再没来御药库,于是傅千裳便无须偷摸着配药了,闲时靠在梯子上打瞌睡,高兴起来便分分草药,郑大医正跟其它几名医官忙着编写医库全书,也没空暇管他,由他胡来。 不过呢,突然感觉无聊了很多。 睡了一觉,拨开遮在脸上的房中术医书,看看旁边堆放的一包包药材,要是再不分拣入库,一定会被老太医骂的。 傅千裳修长的手指放在膝盖上,无聊地敲点,突然发现自己判断错误,他不该怂恿小皇帝娶老婆的,至少在他离开皇宫前不要娶老婆,否则小皇帝只顾得跟老婆们鸳鸯戏水,害得他想找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懒洋洋从梯子上跃下,拿起药包开始分拣,再运起轻功,将药依次放进药柜,不?肖一会儿,药材便全部清拣入库。 凌空跃下,拍拍手,好,见习完毕。 这么努力地做事,应该犒赏一下自己才行。 傅千裳正琢磨着去御厨那边弄些精致点心打赏一下自己,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小琦!」 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却不见有人进来,傅千裳跑出去,只见郑太医正拿着药箱,急匆匆向前跑。 最近老太医正在闭关编写医典,看他这匆忙神色,一定是宫中哪位贵人有恙。 有热闹不凑,那就不是傅千裳了,连忙飞奔过去,问:「师傅,你急着去哪里?是哪位娘娘面子这么大,让你亲自诊病?」 郑太医一脸苍白,连连摇头。 「是皇上,早朝时皇上在殿上晕倒了,我刚刚听到消息,要去看看。」 「晕倒!」傅千裳心脏连跳数下。 小琦看上去很健壮啊,不会是在他奴役之下累晕的吧?亲爱的小皇帝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他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赔的。 「我跟师傅一起去!」 傅千裳一把抢过郑太医的药箱,随他一起奔去聂琦的寝宫探听虚实。 来到寝宫,其它御医已为皇上诊完病,见郑太医来到,便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告诉他,早朝时有几位老臣出言顶撞,才导致皇上急火攻心,一时昏厥,只休息一下便好,并无大碍。 郑太医听完后,请内侍引自己进去探望,傅千裳却被拦在了外面,说皇上已然歇下,人多会影响休息,让他在外面候着,把他气得当场便想踹人。 回头一定要让小琦封他一个御医当当,七品就好,也省得被人小瞧。 郑太医很快就出来了,神情略显轻松,只是出了寝宫后,愤愤不平地指责那帮臣子自恃年功,不遵君臣之礼,拿太上皇和祖宗法典做要胁,逼皇上选妃立后等等。 傅千裳不以为然,暗地耸了耸肩。 聂琦的伪君子气度绝对登峰造极,被自己颐指气使地当小跟班使唤,他都一笑置之,怎么会被臣子的几句话气晕?若真是如此,那,这么窝囊的皇帝不做也罢。 当晚,等到夜深人静,傅千裳取了药包,悄声来到聂琦的寝宫,避开侍卫们的视线,轻松进了宫内。 小五及几名内侍都立在外面伺候,见到傅千裳,小五一脸吃惊,伸手想将他拉出去。 最近聂琦常去药库,作为他的贴身内侍,小五自然知道这个见习小药官跟皇上的关系,不过,即便如此,以他的身份,也不可以任意私闯,惊扰了圣驾,那可是死罪。 懒得跟小五多话,傅千裳轻指弹出,罡气破空击在几人的胸前大穴上,冷眼看他们悄声倒地。 「谁!」内室传来威严一喝,是聂琦的声音。 傅千裳忙奔进去,来到龙床前,小声道:「是我!小声点儿,你想把侍卫们都招来吗?」 聂琦已然坐起,见是傅千裳,略显苍白的脸上浮出微笑,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白天总打瞌睡了,原来是喜欢晚上到处跑。」 「我还不是为了你?」傅千裳白了他一眼。 他这个见习御医做的比正五品院使还尽职尽责,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给人看病。 拉过聂琦的手,搭在他脉上,道:「看你气色是有些累着了,不过还不至于晕倒,你不会是故意装出来,吓唬那些不知轻重的老臣吧?」 聂琦脸土笑容微微一僵。 早朝时那几名老臣是很吵,不过跟他晕倒无关,当时还正饶有兴趣地看他们几家斗法,拼命推荐自家的女儿,突然一阵剧烈头痛传来,于是便故作昏厥,一为趁机散朝,二来也是吓唬那些臣子,经此一事,必无人再敢在金銮殿上毫无忌讳地大放厥词了。 没想到此番用心被个小药官窥了个清楚,聂琦立刻否认:「没有!」 还好傅千裳没再多问,只搭住他的脉搏,秀眉微皱。 头一次见傅千裳如此全神贯注做事,聂琦颇觉稀奇,又想起日间那些御医为自己诊病时诚惶诚恐的模样,突然想,把这个小药官留下当自己的贴身小御医也不错,至少他比那些御医们可爱多了。 「你最近可有断断续续的头痛?」 沉静良久,傅千裳松开搭脉的手,翻过聂琦的掌心,随意问。 脉象看似平稳,却隐透异样,再看掌心,正中似有丝红线隐现,这症状极像一种叫红丝蛛的毒,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红丝蛛听名字虽恐怖,却不是什么剧毒,最多令人偶犯头痛,却不致命,而且,不持续服用的话,时间一久,毒会自解,可见,下毒人并不想要聂琦的命,最多是让他遭遭罪而已。 聂琦皱眉想了想,「偶尔会有,但不是太厉害,有何不妥吗?」 「没事,你是累着了,多休息一下就会复原,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去药库分药,闻着药香,包管你身强体壮,疾病全消。」 傅千裳没说实话,他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聂琦的头痛是因毒而起,所以,倒不如装作不知,看看究竟是谁在做手脚。 拿过自己的药包,手一扬,药包展开,露出里面排排银针,对聂琦道:「躺下,我给你下针。」 聂琦看看那包里插着的各种粗细长短不等的银针,再看傅千裳一双俊眸不断在自己头部打转,那神情不似开玩笑,不由头皮发麻,强笑道:「不需要下针这么严重吧?」 连太医院院使都不敢在自己头部下针,他一个没品级的小药官居然敢这么做,最重要的是——相处了这么多天,自己从来没见傅千裳翻过医书,他每天除了分药,打瞌睡,就是看房中术、春宫图,现在却如此郑重地对自己说,要为自己下针…… 连白痴都知道应该拒绝吧。 见聂琦表情,便已明白他的想法,傅千裳不再多话,叠好药包,起身便走,聂琦忙伸手拉住他。 「你做什么?」 「走人啊,既然你不信我,那我还留下来干什么?」 聂琦叹了口气,「我说过不用你医了吗?」 傅千裳原本无所谓的神情立刻换成开心状,笑嘻嘻重新坐下,道:「这才乖嘛,你是一国之君,不要像小孩子一样怕痛,躺下,闭上眼,我保证一点儿都不痛。」 聂琦依言躺下,心里却自苦笑。 他不是怕痛,是怕死……不,也不能说是怕死,其实是怕莫名其妙地死在这小庸医手里,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只是刚才在傅千裳要离开时,很奇怪的感到惊慌,那张满不在乎的表情告诉自己,他在生气,生气自己的不信任。 好吧,便信他一次,只信一次。 还好,没有剧痛传来,闭着眼,也不知针刺在何处,只觉有种细麻触感在头部各处漾开,很快,清凉温暖的感觉笼罩大脑,连带周身百骸都舒服无比,醺醺然有了入眠之意。 傅千裳在聂琦头部下针只是为减缓他的疲劳,在他颈处的几针才是加了药的针灸,红丝蛛毒性不大,他随身带的药便能镇住其毒性。 纤指轻动,徐徐旋转刺在聂琦头部上的银针,见他微合双目,神情淡然,倒有些佩服他的胆识,可以对一个几乎还算是陌生人的人如此信任,单是这份胆量,自己便不及,看来他能登上大宝,并不单单是因为长子的缘故。 而且…… 凑近了看,这家伙长的还真是满帅气的,跟自己那种阴柔之美不同,那是种阳刚中正的气韵,剑眉高挑,鼻峰挺立,再加上刚毅有棱的脸颊,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出奇的俊美英挺,即使不甘心,傅千裳也不得不郁闷地承认——聂琦比自己帅气多了。 妈的,老天果然不公平!算了,不跟中毒之人计较,下完针,傅千裳将银针逐一插回药包,见聂琦微皱的剑眉已然舒展,沉沉睡去,心里满不是滋味。 头一次给人诊完病,连半点儿报酬都没得到,上次救太卜皇时,还黄金万两呢,小皇帝却只知在这里大睡,这家伙不仅是伪君子,还是个小气鬼。 瞅瞅聂琦身下的龙床,心里有了计较,傅千裳很利落的褪了衣衫,自行躺进龙床的里侧,又将至在聂琦身上的被扯过来,钻进他的被窝。 龙床颇宽,软榻罗帐都是进贡的贡品绸缎,又经过熏香,跟傅千裳平时睡的硬板床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不平涌上,索性又往聂琦身边凑了凑,道:「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简直是浪费,我今晚也要好好享受享受,算是抵药费吧。」 聂琦半梦半醒间,耳听旁边有人嘀嘀咕咕,跟着淡淡药香袭来,轻易便将他带进了梦乡。 清晨醒来,只觉腰间很紧,却是傅千裳靠在他身旁睡得正香,一只手还很放肆的搭在他腰上。 这小药官居然在他床上睡了一夜。 聂琦轻轻拨开傅千裳的手,坐起身来,小五等内侍都早已醒转,立在门口等侯吩咐,他们早看到龙床上除了他们的万岁爷,还有那个药官,不过谁也不敢多话。 聂琦洗漱完毕,只觉耳清目明,头痛全消,又问起昨晚之事,小五一五一十的说了,听完后,聂琦若有所思。 转头看看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傅千裳,少了依靠,他身子很自然的蜷起来,半边脸颊埋在枕头里,悄无声息的像只小懒猫,昨晚他带来的那个药包则放在一旁桌上。 他一直以为傅千裳是个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的小药官,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那手精湛的下针之术,便是郑太医也难望其项背,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甘愿在太医院里做个默默无闻的见习小药官?来到床前,替他掖了下被角,聂琦脸上浮出一丝狡黠的笑,轻声说:「千裳,朕的龙床可不是白睡的。」 第三章 早朝时,昨日顶撞聂琦的几位老臣都跪在前殿请罪,从小五手中接过他们呈上来的引咎辞官的折子,聂琦脸露冷笑。 他早得到消息,这几人昨晚去了銮和宫向父王告罪,看来这以退为进的戏码是出自父王的指点,再看他们神情慌而不乱,似乎自恃年功,自己必会挽留。 既然父王都把棋子送上门来让他吃,他又怎能拂其好意?「准了。」聂琦淡淡说道,将折子扔到了一边。 再有用的东西,若不听使唤,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在众官一脸震惊中,聂琦拂袖下朝,看出了新皇敦厚宽仁背后隐藏的霸气,再无人敢上书进谏选妃之事,让他暂时避开了大婚的烦恼。 谁知新的烦恼又添。 尝到了甜头,一到夜深,傅千裳就会自动跑来为他下针,顺便赖在床上不走,聂琦拿他的任性有些莫可奈何,只好严令小五等人守紧口风。 他背个喜好男风的恶名倒无所谓,只是怕有人会向父王进谗言,到时小药官若被判个祸乱内宫的罪名,要保他就难了。 偏偏傅千裳性子散漫到了极点,即使自己因此阅奏折深夜才归,也会发现他大模大样睡在龙床上,俨然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地盘。 聂琦每次问他金针之术,都被他支吾过去,终于有一晚,聂琦忍不住道:「我的头痛已好,不需再下针了吧?而且,我可以去你那里下针,不劳你每晚前来……」 话没说完,就被傅千裳秀目怒瞪。 这家伙真不知好歹,他身上的毒并为全清,若没有自己下针,头痛怎会好? 要不是看在他经常帮自己做事的份上,他才懒得每晚跑来折腾呢。 「你以为我想每晚跑过来吗?还不是为了睡这张龙床?整个内宫里,就你的床睡得比较舒服,要是你在我卧室里也弄一张同样的床,我绝对不会再跑到你这里碍眼。」 笑容僵住,聂琦一时问竟找不到话来应对。 他并不喜欢听阿谀之辞,但这小药官也不需要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吧,难道他堂堂永嵊皇帝还不如一张床来得重要?不出聂琦所料,傅千裳的事很快便传到了聂潇耳中,不过意外的是,聂潇并未就此事多言,只交待他凡事谨言慎行,莫留人与话柄。 直觉告诉他,父王对傅千裳是熟悉的,聂琦心觉奇怪,却未多问,只要父王不为难那小药官,他也见好就收,没必要再多生事端。 这日早朝一下,聂琦便匆忙来到御药库,通常这个时候,傅千裳不是在分药就是在打瞌睡,果然,一进药库,便看到他靠在梯架最上方,睡得正香。 「千裳!」 毫无意外的看到傅千裳从上面栽下来,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聂琦向后退了退,好笑的看着他摔在自己面前。 「小琦,我警告过你许多次了,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大叫!」 傅千裳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喊。 反正你也摔不坏。 早知傅千裳并非普通药官,聂琦便不像初次见他摔下时那么担心,不过却没点破,只道:「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什么事呀?」 被傅千裳漂亮的眼瞳盯着,聂琦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下,问:「你有没有一种药……」 见聂琦脸颊微微发红,欲言又止,傅千裳尚带困意的眼眸顿时清亮无比,开心的连连点头,道:「有有有,跟我来!」 聂琦莫名其妙的被傅千裳拉到隔壁的医书库里,又看着他兴奋得像只炸毛的猫飞快窜到别处。 「在这里等我,我马上把你想要的东西都拿来:」 咦,小药官如何知道他想要什么药?他们之间还没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程度吧?「 不大一会儿工夫,傅千裳飞快转回,手里捧了一摞古书,放在旁边桌上,跟着又从怀里将一个个小药瓶献宝一样依次摆上桌。 「各种房中术的书全在这儿了,绝对图文并茂,讲解详细,图片也画得漂亮光是看图就包你喷鼻血,如果你是莺症,没关系,我还有密药——百事合和丹春心荡漾丸、壮阳补虚帖、十全大补鞭,哪一种都是好药,相信我的医术,大家朋友一场,你有难,我绝对两肋插刀,而且,绝对绝对不会泄漏你的秘密,当然,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要给我报酬的话,我也不会拒绝啦……」 从在宫中见习起,现在绝对是傅千裳最开心的一刻——他终于看到伪君子露出狐狸尾巴了,也不枉这段日子辛苦忙碌。 为了证明自己没看错,他可是从房顶一直监视到龙床上,辛苦了这么久,聂琦却一直一副好好君子的形象,他都打算放弃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聂琦居然蹿来跟他要药。 傅千裳每摆一个药瓶上桌,聂琦的脸色就黑一分,若换成其它医官,单凭这番话,就足以治他死罪了,这小药官究竟是太白痴?还是从头至尾眼里就没他这个皇帝?努力从嘴角挤出一个微笑,以维持自己的儒帝形象,聂琦道:「这些书我十年前都已看过了。皇子成人后,都会由太医讲解房中术,千裳,你不知道吗?」 岂止讲解,切身经验他都有过,这是皇子的必修之课,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 傅千裳眨眨眼,看看聂琦,又看看那些书,一脸吃惊。 「十年前你就看过?那时你不过才十四五岁吧?」 很喜欢看傅千裳变脸的模样,聂琦的脸色略略好转,道:「正是。而且,我也不需要什么补药,若非太子妃过世,恐怕我现在儿子都有几个了。」 傅千裳目光立刻扫到聂琦身下,来回放肆地打转,口中满是不信。 「大家好兄弟,你要是真有隐疾,可千万不能讳病忌医,我监视……不,和你相处了这么久,从没见你宠幸过谁,你一个成年男子,不会一点儿欲望都没有吧?」 那是因为整天被你霸着床,让我想宣人侍寝都不可能。 聂琦除了过世的太子妃外,也有几名侍妾,却都是没有册封的,他并非对情事无兴趣,而是登基后,国事繁忙,后又被众臣劝说立妃,让他对召幸有了些抵触,再后来龙床被傅千裳占了,现在,这个始作俑者还敢在这里说风凉话!不过,聂琦气度甚好,对傅千裳的忤逆不以为意,只笑着反问:「可是我也没见你有过欲望啊,难道你有解决之法?」 废话,他当然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当然,如果有人帮他做的话,自然感觉更好,若那人士聂琦,他应该不会拒绝。 看着聂琦的温雅而庞,傅千裳觉得让永嵊皇帝伺候他舒服,那等同痴人说梦,于是也懒得做白日梦,反问:「那你来跟我要什么药?」 「……是想问你是否有减少体重的药,最近很少练功,我觉得自己胖了许多……」 原来弄了大半天只是想要清瘦的药,那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所以,推断错误绝对不是他的错。 傅千裳没好气地道:「你整天坐着不活动,胖也不稀奇,不过还不到吃药的程度吧。」 伸手搂住聂琦的腰,试试腰围,整天把聂琦当抱枕,他倒觉得,胖一点抱起来会更舒服。 「小心!」 就在傅千裳对着聂琦动手动脚时,身后的书架突然倾倒过来,聂琦眼疾手快,忙拉着傅千裳退到一边,架上的书却轰然落下,重重砸在他肩上。 倾倒的书架卡在了对面的书架上,发出轰隆声响,灰尘四溅,傅千裳扶住聂琦,见他手抚左肩,一脸痛楚。 大白痴!以傅千裳的功夫,很轻易便能避开倒下的书架,若聂琦也在同一时间躲避,他们两人都不会有事,偏偏聂琦上前护他,害得他动弹不得。 这家伙做事怎么不经大脑呢?「怎么样?」 想到羞辱皇上可能会被斩首,傅千裳总算勉强把脏话咽了回去,扶聂琦到旁边坐下,解开他衣衫,察看他肩上的伤势。 肩头有些发红,按了几下,见没有伤骨,傅千裳这才放下心,手在聂琦肩头轻揉,道:「皇上,你是万金之体,下次千万别再做这些危险动作了,对心脏不好。」 「心脏?」 「我的。看到你有危险,我难免心惊肉跳,长此下去,自然对心脏不好。」 聂琦哭笑不得,道:「只是轻伤,不碍事。」 他看看眼前半倾倒的书架,脸现疑惑,「书架怎么会突然倒下来?」 「架子年久失修,倒塌也不奇怪了……」 傅千裳随口答着话,眼神却在聂琦身上瞥来瞥去。 肌肤韧性健壮,体型匀称,毫无赘肉,根本不需要服什么清瘦的药嘛…… 「皇上……」 小五在外面听到响声,急匆匆跑进来,在看到他尊敬的皇帝陛下赤裸着上身,任由那小药官在自己身上乱摸时,立刻失声惊叫起来。 傅千裳吓得连忙缩手。 千万不要误会哦,他只是在验伤,绝无非礼皇上的念头。 那之后,聂琦再没到药库来,也交待傅千裳莫再去自己的寝宫,见他身上的毒已去了十之八九,傅千裳便应下了。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不少暗卫,不用说,是聂琦派来保护他的。 有种异样的开心,被人关心的感觉不错,只不过…… 搞没搞错,这种身手也敢做暗卫?轻功烂的把脚下的砖踩得脆脆响,还生怕他不知道似的,在他身后不断的东窜西窜,让他每每有种冲动,想过去掐住那几人的脖子告诉他们离自己远一些。 好吧,虽然这些人白痴了些,但不管怎么说,是小琦的一番心意,最多将来有机会,帮他再好好训练一下侍卫。 傅千裳事后查看过那古书架,在架脚断裂处沾了些极浅淡的白色粉末,之外还有螺蚁啃噬过的痕迹。 那是一种叫离蔹的药粉,生有异香,寻常人嗅不到,却是螺蚁的最爱,当香气淡后,螺蚁便自会散去,而被啃噬过的地方早已中空,书架倾倒只是早晚之事,若他被书架砸倒致死,任何人都会把这当成意外。 他那天带聂琦去书房只是偶然,布置机关的人不可能未卜先知,所以对方想害的一定是自己,难道是因为他……淫乱宫闱?冤枉啊,他对比自己英俊的男人没兴趣,要不是想天天睡软塌,他才不会委屈自己和聂琦同睡。 想想宫里的各种御药他也顺手牵羊拿的差不多了,为免夜长梦多,还是老老实实见习完,早离开为妙。 聂琦那边虽看似凶险,但他既然能登上九五,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傅千裳并殳为他担心,只是想到以后再不能对着小皇帝颐指气使了,就颇感遗憾。 过几天找个机会去跟聂琦道个别,就离开皇宫,跟小皇帝相处久了,突然要离开,还真有些舍不得他……的床,等回到江湖,一定要让人专门打进一张同样勺床,好好享受一下皇帝待遇才行。 还没等傅千裳找机会,机会便自动出现,这日他随郑太医去宫内一处别院为人诊病时,居然意外的发现聂琦也在那里。 那别院名唤绿竹苑,布置得清雅幽致,主人是位叫遥枫的俊美公子,傅千裳进房时,他正侧躺在床上,聂琦则坐在旁边,握住他的手,低语安慰,脸上缀着淡淡的笑。 见太医进来,聂琦拍拍遥枫的手背,以示安慰,遥风笑了笑,这让他原本苍没来由的觉得那紧握的双手十分碍眼,傅千裳立在郑太医身后,目光在遥枫身上扫来扫去。 遥枫公子一身素衣,只在发间别了支玉簪,冷清清的容颜,美极,冷极,侧卧在床,如尊温雅玉雕。 原来这世上有人长的跟自己一样美。 基于这一点,傅千裳立刻便对这位遥枫公子起了惺惺相惜之情,再看聂琦一睑关切,心里顿时了然。 难怪小琦对选妃一事毫不上心,若身边有这么一位绝代佳人,那些姿色平平的女子便再无法入他的法眼吧?不过,既然喜欢,为何不立他为妃!立皇后也行啊,永嵊似乎没有律法规定不可以立男后,难道是小皇帝顾忌朝野臣子的诽言,所以才把美人偷偷安置在这里?唉,红颜祸水,天生这样一副出尘绝色,自然要经受相应的磨难了。 感慨涌上,傅千裳开始心有戚戚,全没注意聂琦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转。 从傅千裳进门,聂琦就在看他,几日不见,此时相对,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开心。 只是,小药官看上去怎么一副很难过的样子?难道是因为自己最近没去找他?觉得自己翻脸无情?可是,那样做都是为了他好,内宫风云诡谲,离他太近的话,只怕会连累到他。 「皇上,遥枫公子只是太过疲劳忧心,才导致体虚昏厥,只要多加休息,身体自会复原,请皇上切莫忧虑。」 郑太医诊完病,开了个清气散热的方子,命傅千裳去依方配药,然后躬身退下。 待老太医离开,遥枫坐起身,见聂琦还眼望外边,奇道:「殿下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外面那株寒梅生的好。」 刚才遥枫躺着,看不到,聂琦却透过半开的窗棂看了个清楚,傅千裳离开时,顺手掐了枝白梅,还冲他挥挥手,让他哭笑不得。 那白梅是遥枫的宝贝,希望他莫要发现少了根枝枝,否则这病又要缠绵几日了。 「遥枫,刚才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既然体虚,自该好好养病,占卜这种事急不得。」 有关国事昌运,聂琦也颇为紧张。 「何为诡异所在?」 遥枫皱眉道:「异象出自东北方,状为无爪飞龙,居干位,那是异人出现之兆,我观永嵊风水,东北边陲暮昭县外有座千绝山,其峰连绵,为紫气盘龙之势,乃龙脉之气,若不及早毁去,将来必是大患,暮昭县属永勤王封地,再加上边塞的稗越族人时常暴动,都非吉兆。」 遥枫所言聂琦自然知晓,若非担心,他也不会派郦珠前往永定府查探了,沉吟半晌,问:「要如何破解?」 「破解之法倒也简单,那山既有盘龙,其中必有净水,为敛气藏金所用,只要将这符水注入净湖中,破了它的净气,龙无水难存,便是死物,其紫气自破。」 遥枫从枕边拿出一个白瓷小瓶递上前,聂琦有些发愣。 「就这么简单?」 遥枫摇头叹道:「切莫认为此事简单,破龙脉须一个极具福相之人,才能压住紫气,驭事成功,有关国运,望殿下深思。」 聂琦默默接过瓷瓶,手却被遥枫拉住,双手相执,深瞳定定凝视。 「殿下,此事必会成功解决,相信我,我以历代祖先之名立誓,永嵊千秋万代,国运永昌。」 次日,宫中传出消息,永条新皇为祈国运昌隆,即日起前往国寺千佛殿斋戒祈佛,届时朝中诸事交由太上皇全权处理。 看着龙辇移驾千佛殿,傅千裳莫可奈何,本想在离开之前,去跟聂琦打个招呼,不到却无缘得见,等日后聂琦出关,只怕他已在江湖的某个地方逍遥快活了。 把顺手牵来的各种药材打好包。准备找个月黑风高夜翩然去也,谁知当晚就有暗卫来找他,说主子有请。 是一直跟随他的一名暗卫,傅千裳秀眉挑了挑,点头应下。 说句实话,他还真想看看聂琦在殿内焚香祈祷,诵经念佛的小和尚模样,祈福期间不食荤腥?鬼才信!说不定是懒得上朝,所以便找个借口,把事情都推给老皇帝,自己跑到哪里逍遥去了。 猜想聂琦可能是想跟自己要消瘦的药,傅千裳取了药,随暗卫一同前去,谁知暗卫却把他引到了銮和殿,原来要见他的不是聂琦,而是太上皇聂潇。 落座后,内侍将香茶奉上,傅千裳品了口贡茶,只觉馨香扑鼻,有些后悔只记得打包草药,忘了顺便再拿些贡茶美食了。 聂潇面带微笑,全不问那些听来的有关傅千裳惑乱宫廷的谣言,只道:「千裳,你在太医院见习了这么久,可有所收获?」 收获?多了去了!免费吃住,免费拿药,还免费支使小皇帝为自己做事…… 可见见习真是件好营生,他正在考虑离开永嵊后,要不要再去邻国万煜做傲见习御医。 「回陛下,我见习得很愉快,正想着要学以致用,一展身手呢。」 「噢,如此说来,朕倒有个好去处,不知你可有兴趣?」 聂潇用茶盖轻掠茶杯,品着茶,淡淡说道。 傅千裳眼神瞥向聂潇,见他双目炯炯,看着自己,颇有期许之意,脑里立刻飞快算计起来。若小琦是小狐狸,这位太上皇绝对是老狐狸,三更半夜的,若无大事,他会放弃和美人们嗨哟嗨哟的大好春宵,把自己叫来,询问什么见习感想?礼贤下土似乎弄错了时间哦。 于是,也悠悠品茶,顺便打太极。 「请陛下明示。」 聂潇微微一笑。 「只是件小事,不过,若办得成功,朕应许你,封你为太医院三品院使,今后永嵊御药库的所有药材任你随时取用,如何?」 傅千裳的墨瞳登时亮了起来。 那个三品太医院使他没放在心上,不过御药库所有药材任由取用这一条实在太有诱惑力,他能带走的药材毕竟有限,还有什么比得上可以随时随地任意取用来得痛快?为了那些取之不尽的药材宝宝们,傅千裳决定把自己卖掉。 「说吧,什么事?」他慷慨问道。 聂潇遣开在一旁侍候的内侍们,放下茶盏,道:「此事对你而言很简单,朕的麟儿因事出宫去了,江湖凶险,朕想一让你护送他平安归来。」 就这么简单?虽说让他给个不懂事跷家的皇子做侍卫,有些纡尊降贵,但的确并非难事,想想还是自己合算,于是傅千裳道:「既是陛下赏识,我应下就是,只是不知是哪位皇子让您如此担心?」 「当今圣上,朕的长子:」 「噢……哈!」 傅千裳应声后,才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圣上?不会是他熟悉的那个圣上吧?见傅千裳含着茶突然僵住的脸孔,聂潇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原来你不知道,最近你和琦儿好到每晚同床共枕,朕还以为他必不会瞒你呢。」 噗…… 那口茶终于没忍住,喷了个彻底。 聂琦,你这个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如果咒骂可以传达心扉的话,相信聂琦此刻会十分体会到傅千裳对他的想念,因为自从见习御医摇身一变,成了见习侍卫,一路追踪而来后,傅千裳就没睁止过对聂琦的亲切问候。 此刻,傅千裳正坐在道边一家小酒馆里休息,饭莱尚未送上,于是他很无聊的支着下巴看外面的风景。 他走的是去北方的必经之路,按理说,早该追上聂琦,可这一路行来,居然打听不到他的行踪,这让傅千裳奇怪中还有些担忧。 聂潇并未向他解释聂琦出宫的真正目的,只让他前往东北边陲的暮昭县,傅千裳也没多问,反正见到聂琦后,他自会告诉自己。 店小二将饭菜端上,傅千裳正吃得起劲,忽见门口有人进来。 当看到聂琦一身淡白衣衫,肩背包袱来到柜台前时,傅千裳含在口里的汤菜差点儿喷出。 这家伙从哪里学来的易容术?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假眉都翘起来了,胡子太向下,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么连个好一点的面具都置办不起,弄张这么寒酸的假面来招摇撞骗。 最主要的是——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跟聂琦的儒雅形象一点儿都不配,他易容也要易成老成持重,三缕清须的样子,那才像伪君子嘛。 傅千裳还在评点,却见聂琦跟店小二买了几个馒头,便走了出去,他忙付了饭钱,追了上去。 第四章 其实聂琦的易容术并不差,只可惜他碰上的是高手中的高手,被看穿也在情理之中。 他牵过拴在树上的马匹,道:「我出宫并非为游山玩水,而是有重要事要办。」 所谓重要事自然是指破千绝山龙脉之事。 破龙脉须一位命中极福之人,还必须值得信任,龙脉所在又位于永勤王的封地,聂琦想了许久,觉得只能自己亲自走一趟了,事关永嵊国运,他必须要小心行事,还好郦珠等侍卫现在也在永定府,应该可以顺利将事情办妥。 见傅千裳还盯着自己,在等待答案,聂琦一笑,道:「我要去找一个人,一个一见钟情,可相守终生的人。」 这也是他决定出宫的另一个原因。 没人愿意自己的命运被控制,更何况他还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所以,聂琦对这次离宫还是满怀期待的,也许,他可以借此机会找到自己的命定之人。 既然两人目的地相同,便很自然成了同路,傅千裳向聂琦问起他何以落在自己后面,聂琦面现惶惑,只说自己最近记忆差了许多,怕是走错了路也未可知。 见他支吾,傅千裳便没再多问,反正太上皇只是让他保护聂琦安全,不过看起来,太上皇似乎多虑了,谁会想到他们的仁厚君王会顶着祈福之名跷家,还连个随身侍卫都不带,让他不得不佩服聂琦的白痴胆量。 为行路方便,傅千裳提出以兄弟相称,聂琦同意了,谁知问起岁数,才知道聂琦二十有四,比他还大四岁,一直以为聂琦稳重沉静是故意装出来的,谁知人家不是做作,而是本身就成熟,让傅千裳有些郁闷。 小琦这名字叫惯了,改不过来,他也不想改,于是便说自己二十六岁,聂琦倒没怀疑,痛痛快快认了他这个兄长。 路上两人同食同宿,江湖不比皇宫,饮食尚好,宿眠对聂琦来说,就有些痛苦,习惯了宽敞舒软的龙床,民间的窄硬木床原本睡着就不舒服,偏偏身边还有个大活人紧黏着他不放,放着上等客房不住,偏跟他挤一张床,幸好傅千裳身上有丝淡淡的草药清香,聂琦只好努力说服自己——那是个药枕,不仅有助睡眠,还兼火炉的作用,就是大了些。 其实傅千裳也是个享受惯了的人,要不是为了那些名贵药材,他也不会死皮赖脸跟人挤一张床,即便那个人是九五之尊的皇上,没办法啊,做见习侍卫比见习御医可难多了,要保证聂琦的安全,只能如影相随,当然也包括在床上。 一路疾奔,很快便进入北方边陲小镇。 这晚,错过了宿栈,二人只好在山间露宿,夜间风大,还好山中有个天然洞窟,让他们得以暂避,又去附近捡了些柴火,点着取暖,顺便烘烤干粮充饥。 已是初春时节,京城早已转暖,东北地方依然严寒冰冻,傅千裳在江湖游荡惯了,有些经验,吃完饭后,拿出预防冻疮的药膏,为聂琦涂抹。 这一路上,傅千裳除了做见习侍卫外,还兼作小厮,虽然聂琦举止沉稳,无骄奢之气,但毕竟长于深宫,自小就被伺候惯了,总有些丢三落四,出神迷糊的小毛病。 将冻疮药在聂琦手上细细抹匀,心里却在严重怀疑太上皇许下那么好的条件,不是让他保护皇上的安全,而纯粹是担心自己的麟儿受了委屈,把他当见习内侍送出来的。 「千裳,你的手生的很漂亮,以前没做过什么重活吧?」 废话,他以前也是被人伺候的,谁知一不小心掉进了老狐狸太上皇的陷阱里,忍辱负重做起了见习小厮,这些琐事他不干,难道让小皇帝亲力亲为吗?随口应了几句,夜风渐大,聂琦困倦起来,靠在洞窟壁上沉沉睡去,听他鼾声渐起,傅千裳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刚才捡柴火时,他发现附近有个深潭,于是便想趁聂琦入眠时,好好去泡一下。 为了如影随形地跟随聂琦,他平时连泡澡都是匆匆忙忙的,更别说脸上的面具了,最近一直没摘下来,早闷坏了,若早知会这么辛苦,打死他都不会接下这任务。 来到潭边,水清如镜,风拂过,涟漪间映出点点繁星辉芒,苍穹处圆月高挂,一片寂寥。傅千裳取出特制药液,沾着水,慢慢将面具揭下,然后脱去衣衫,跃入水中,潭水甚冰,不过他内功深厚,倒不觉得怎样。 靠在一块青岩石上,撩起潭水拂过肩胸,只觉畅快无比,又洗了把脸,慢慢搓揉面颊,那面具虽然精巧,但长期戴着,也会感到不适。 接着又站起身,拔下发簪,任由如云青丝垂下,正准备将长发也浸入水中,忽听身后有声音传来。 傅千裳转过身,便看到聂琦正立在不远处的草丛间,眼望这边,一脸惊诧。 月华洒下,清潭明辉如镜,一人在镜中,一人在镜外,四目相对,风声刹那间似已停止,空谷寂寥,天地间仿佛只留他们二人。 傅千裳只觉不妙,慌忙纵身掠过青石,落到岸边,点掠间将面具衣衫捡起,飞奔而去。 他轻功天下无双,着急中连穿衣也迅如闪电,待返回洞窟,衣衫已穿戴整齐,面具也稳稳戴在了脸上。 太大意了,应该等聂琦熟睡后再去泡水的,千万不能让他发现那个人是自己,否则以后就不容易脱身了,他若有怀疑,一定抵死不认。 傅千裳摸摸脸上面具,在确认毫无破绽后,这才放心。 躺下假寐,却不见聂琦转回,担心他有事,傅千裳只好又跑出去找他,走到潭边才发现,聂琦还站在那里,仿佛被人点了穴道般,身形表情跟刚才一般无一。 这家伙失心疯了?还是被山魑什么的迷了心智?拜托,他只是个见习御医,捉鬼驱妖他可不在行。 「喂,醒醒!」 伸手在聂琦面前用力晃,吼了半天,聂琦才回过神,紧紧盯住他。 傅千裳有些心虚,于笑:「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一觉醒来,发现你不见了……」 典型的恶人先告状,却被聂琦拉住衣袖,一脸喜色道:「找到了,我找到了!」 这次换成傅千裳发呆,愣愣问:「你找到了什么?」 见过他在宫变中气定神闲的神情,见过登基大典时他淡雅敦厚的言谈,却从未见过他这么一副表情,像是某种愿望得以实现,兴奋之极的孩童模样,没有任何做作,完全坦诚的兴奋。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聂琦灰眸闪亮,指着面前的潭水,道:「那个人!那个让我一见钟情的人!」 一觉醒来,不见傅千裳在身边,有些奇怪,便出来寻他,谁知来到潭边,便看到那个精灵正在潭中沐浴,长发如缎,体如润玉,回眸微笑中带着蛊惑人心的绝姜和邪魅。 那份不属于凡问的空灵,似乎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是谪仙落尘吧。 心房鼓动个不停,他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找到了那个与之相守终生的人。 「幻觉!」傅千裳冷冷打断聂琦的话,拉着他往回走。 「不是幻觉,刚才她就站在那里,冲我微笑……」 微笑?他发誓自己刚才绝对没对着这个白痴小皇帝微笑过!「深山老林,怎么可能会有美人?一定是山魍鬼魅那些脏东西,小心为妙,要是被吸去了精气,一定一命呜呼。」 「那种美,若得之,死亦无憾吧?」 耳边传来聂琦的喃喃痴语,傅千裳身子一震,转头看他,见他神情痴迷,完全不像自己平时熟悉的那个人。 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拉住聂琦的手滑落下来,自嘲地笑笑。 「原来这世上人人都喜欢美人……」 山洞里篝火已熄,不必担心聂琦看到他身上溢湿的衣袂,其实,即便算火正旺,聂琦也不会发现什么,因为傅千裳看到那双漂亮眼瞳里,除了对那个幻影的痴迷外,再找不到其它影像。 聂琦把晚上见到的景像当成是神灵昭示,一夜未眠,次日早上便说等回京后、立刻广诏天下,寻找那位女子,立她为后。 傅千裳有些哭笑不得,很想告诉他,放弃那无谓的寻找吧,他绝对找不到的,因为自己永远不会将真实容貌告诉他。 当晚两人投宿在暮昭县临镇的客栈里,傅千裳褪了长衫,沏好香茶,刚想品茗休息,聂琦却发现他的钱袋不见了。 「是你不小心掉了吧?」 「不会,刚才我们在酒馆吃饭时,我还碰过,可能是忘在那里了。」 这很有可能,对于聂琦犯糊涂的毛病傅千裳早就习以为常,他品着香茶,嗯了一声。 聂琦看看他,一脸讨好的笑。 「千裳,那酒馆离这里不远,你去问一下吧。」 傅千裳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道:「钱袋是你的,把它忘在酒馆的也是你,为什么却要我去!」 走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坐下来,他实在不想动了,大概他这辈子走过的路加在一起也没这段日子走的多,他只是见习侍卫,又不是见习跟班。 「可是……你是大哥啊。」 聂琦眼眸里露出纯真,口气中还带了分撒娇。 不说他是臣子,属下,却说他是大哥,只这一句话,就让傅于裳举手投降,乖乖领命出去,出去之前还要尽做大哥的本分,叮咛交待:「那我去去就回,不许乱走哦。」 好笑地看着傅千裳离开,聂琦拿过他那杯香茶,悠悠饮了一口,又伸了个懒腰。 识人驭人可是做皇帝的基本,只不过,刚才他似乎做的过火了,那口气举动一点儿都不像他,却又无意识地做出来。 这么一想,他突然发现最近自己似乎总是无意识的做出些奇怪的举动来外面传来脚步声,门被推开,聂琦放下茶盏,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唇间笑容已歇,眼前立着一个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你?」 那人笑容中带了分诡异,走上前,将手中钱袋放在桌上,亮眸妖异非常,紧紧盯住他。 聂琦只觉一阵异香扑来,神智便开始懵懂。 浓烈的异香让他厌恶,抬手抚抚头部,感到有种剧烈又熟悉的痛传进大脑。 耳边传来诱惑嘶哑的低语。 「你的见习御医还真是如影随形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跟你独处的机会。」 「是谁?你是谁……」 头愈加的痛,明明是熟悉的脸孔,却惶惑着记不起他是谁。 聂琦痛苦的摇摇头,又用力盯住那张脸,却在下一刻被他的妖媚眼神蛊惑。 「你忘了吗?我是你的主子,你叫傅千裳,是杀手,奉命来杀永嵊的皇帝。」 聂琦看着他,眼里渐现迷惘,「杀手……」 「是,他要去千绝山断我稗越族的命脉,所以,杀了他!」 一柄匕首塞进聂琦手里,首柄处虬龙盘曲狰狞,墨红宝石嵌成的眼眸在灯下泛出阴冷的光芒。「用他的血,祭我族的命魂!」 音如鬼魅,嘶哑而诱惑,不知觉中,聂琦握紧了那匕首。 傅千裳回来就看到聂琦坐在灯下出神,面前灯花乍爆,他却毫无觉察。 自从艳遇之后,这种情况好像越来越多了。 再看桌上端端正正放着那个钱袋,傅千裳气不打一处来。 又被小皇帝摆了一道,害得他跑去酒馆找钱袋,结果凶神恶煞的威胁了半天后,老板颤巍巍的把帐房里的钱一股脑掏出来,哀求他拿钱走人。 「喂,回神,斟茶!」 傅千裳一撩长衫,大模大样坐下,聂琦回过神,忙沏了新茶端给他。 「抱歉,你走后,我才发现钱袋放在包裹里了。」 傅千裳心安理得地接过茶来,慢慢品,想想能让当今圣上为自己斟茶倒水,恐怕连老皇帝都没这待遇,刚才的郁卒略微缓解。 嗅嗅鼻子,突然发觉房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淡香,好像自己离开时并没有。 他两口喝完茶,见聂琦已褪衣躺到了床上,便吹熄灯,也跟着躺下,钻进被窝。 聂琦抽出掩在身下的匕首,手握匕首柄处,缓缓抽出,谁知黑暗中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很熟练的搭在他腰上,跟着握住他的手。 「天太冷,凑在一起会暖和些。」 药香传来,聂琦皱皱眉,只觉头痛缓解,竞随着那低浅呼吸沉沉坠入梦乡。 次日便到了暮昭县,县内沿街小铺林立,生意吆喝声不绝入耳,行人多为外族服饰,来往熙攘,把个边陲小镇衬托得相当热闹,不过在看到他们后,许多人眼里都露出明显戒备之色,有几个小孩还故意凑上前摸索他们的钱袋,被傅千裳抓住,推到了一边。 出了城,打马疾奔,很快便到达千绝山前。 遥望那座耸立高峰,当真是千山鸟飞绝,冰雪皑皑,冷峭一片,入目中尽是苍茫肃杀之气,山峰侧绕河川,川上尚结着冰,上面覆了层薄薄的雪花。 一阵冷风拂过,傅千裳打了个寒颤,雪花飞落,打在他脸上,刺骨的冰。 「小琦,这鬼地方真有你要找的龙脉?」 这一路上,傅千裳早把聂琦的目的打听得一清二楚,聂琦没对他特意隐瞒,对他来说,这个小药宫虽然懒散哕嗦了些,但是还是值得信任的。 「或许。」聂琦冷淡淡的回道。 山势险陡,无法骑马直上,二人下马步行,谁知走不多远,聂琦突然皱起眉,手抚额头蹲了下来。 傅千裳忙上前扶住他,见他身躯微颤,脸色苍白,似在强忍疼痛,忙扶他坐下,从背囊里取出药包,道:「忍一下,我帮绐你下针。」 拿针的手被聂琦拉住,「没事,我休息一下便好。」 说着话,身子微倾,靠在了他身上,傅千裳只好伸手搂住他,谁知寒风骤袭,一柄利刃向他直刺过来,相距咫尺,凌厉寒煞。 刀锋擦着傅千裳胸前划过,长袍被撕裂开一个大口,而他本人却堪堪躲过了刺向心脏的致命一击。 看着聂琦站稳身形,手中利刃冷光乍现,傅千裳脸上露出促狭的笑。 「你拿刀子做什么?」 聂琦眼露冷光,全无平时温和宽厚的模样,利刀扬起,阴冷声音道:「杀你!」傅千裳耸耸肩,「没事装杀手玩,一点儿都不像你。」 他一直对聂琦身中红丝蛛之毒感到奇怪,直到昨晚闻到那股异香后,才突然想到,红丝蛛之毒原本不烈,但是若跟百萏香混到一起用,便会令人神智混乱,不,确切地说,长期嗅闻那种异香,会刺激人的记忆慢慢消减,而后最终完全忘记,只对下毒之人俯首听命。 这便是聂琦刚遇到他时,为何会有茫然的反应,一定足那时聂琦已被人下了百萏香,只是下的不重,而之后自己又在他身边不断哕嗦各种琐事,无形中刺激到他的记忆,否则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昨晚一定是有人趁自己离开,在聂琦身上下了很重的百萏香,才控制住他的神智,这毒无药可解,只能等时日一长,慢慢消失,至于毒性能持续多久,要看其自身体质而定。 见聂琦冲上前,举刀刺来,傅千裳连忙闪避,谁知对方下手狠厉,寒光围绕他周身,刀刀夺命。 傅千裳的功夫高出聂琦甚多,却架不住只躲不攻,一味的挨打,一个不留神,袖袍又被刺了个大窟窿,顿时心头火起,抬手夹住刺来的匕首,喝道:「够了!别以为你是皇帝,我就不敢还手,大不了那些破药材老子不要了。」 他只是想顶着个见习御医的名号混吃混喝而已,可不想因此把命赔上,要不是顾及聂琦的身份,早就动手了。 匕首被傅千裳铁指夹住,聂琦索性松手,反手从腰间扯出软剑,银龙飞出,直刺向他咽喉。这次傅千裳没犹豫,也拔出软剑,横剑回击,冰雪翻飞间,便只见一对身影翻腾跳跃,战做一团。 聂琦被药激发体内烈性,进攻招招狠辣,转眼便将傅千裳逼至结冰的川边。 傅千裳不敢再犹豫,凌空飞剑反击,势若长虹,瞬间抵在了聂琦的左胸前,喝道:「住手!」 聂琦果然住了手。 此刻他的剑尖抵在傅千裳的咽下,只要再向前递上几寸,便能了结他的性命。 可惜前面路却被傅千裳的利剑封住。 利刃相对,见聂琦面容冷若冰霜,傅千裳立刻堆起笑,柔声哄道:「小琦,我是你大哥啊,你忘了吗?」 毫无反应,唯有一双厉眸死死盯住他。 很明显,聂琦此时神智糊涂,多说无益,傅千裳柔声细语着,心里却在努力盘算如何弄晕他,谁知聂琦微启双唇,冷恻恻道:「死!」 竟不顾傅千裳抵在他胸前的利刃,纵身递剑,寒光破面射来,傅千裳本能挺创反击,却不料聂琦的剑擦过他耳边,将一抹匕来暗羽拨开。 兔起鹘落,当傅千裳明白聂琦的进攻是为了拨开射向自己的暗箭时,他手中剑锋已刺进了对方的肩头。 看到聂琦眼中闪过的痛楚,傅千裳吓的立刻抽剑,顿时血花随剑四溅,雪地间飞落数朵艳梅。 小琦,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天知道被百萏香迷住心智的人怎么会又救他?飞雪中乱箭齐飞,傅千裳不及细想,挡在聂琦身前,手腕轻抖,剑花飞旋,扫落射来的箭羽。 十数名蒙面黑衣人已瞬间掠到近前,将他们围在当中,挺剑刺来。 「你们是什么人?」 无人作答,但见冷芒闪烁,出剑狠辣,直招呼他周身要害,傅千裳武功远不及他的易容术和毒术,很快便被逼进川中,川冰撑不住十几人的重量,发出诡异声响,当真是如履薄冰。 聂琦肩头受伤,反激起其戾性,剑花飞舞,以一挡十,全不输与傅千裳,奈何对方攻势凶猛,应战中不防被人厉掌击出,薄冰乍裂,他收势不住,滑了进去。 「小琦!」 傅千裳惊叫声中,跃身上前,堪堪抓住聂琦的一只手,欲带他上岸。 谁知冰下竟是湍流,手无法握紧,随即脑后风响,厉掌破空击在他后心,将他亦击入水中。翻身落水,湍流甚急,两人被激流顺水冲向下方,瞬间便滑出数丈远。 身处在冷水间,入眼尽是漆黑一片,还好一直未曾松开握聂琦的手,傅千裳不知他的状况,也无法开口相询,生怕一张嘴,一口冰水便会灌过来。 又过良久,水流渐行平缓,黑暗中似有呻吟传来,感觉到聂琦身向下沉,傅千裳忙揽住他的腰,凑上前,将真气度到他的口中,随即泅水游向上方。 头顶结有寒冰,好在已是初春,下流结冰不厚,傅千裳抬手触撞,很简单就撞出个大窟窿,两人同时浮出水面,大口呼吸。 聂琦脸色苍白,喘息了一会儿,忽然怒视傅千裳,挥拳击来。 空间太小,无从躲避,傅千裳的左眼漂漂亮亮挨了一拳,聂琦却身子一晃,又软软沉进了水中。 来不及惨叫,傅千裳捂着被打痛的那只眼,又慌忙潜入水中去拉聂琦,此时天已迟暮,冰水中更是漆黑一片,还好,很快便触到聂琦的衣衫,拉着他重又困上水面。 触目之处,尽是冰雪,傅千裳凭着感觉勉强攀到了岸上。 一到岸,聂琦便软倒在地,傅千裳也好不到哪里去,靠着他就势躺倒。 后背重重挨了一掌,痛得厉害,不过还好没伤及要害,再看聂琦,一番休息后,晃晃悠悠爬起,从怀中又掏出一柄匕首,对准自己,一脸狠戾。 傅千裳忙翻身避开,那匕首刺了个空,他却因用力过猛而牵扯着后背剧痛,见聂琦又抬刀逼近,不由又气又怒,叫道:「为何杀我?」 「狗皇帝,敢毁我族命脉,必诛之!」 「哈?」一个愣神,袖间已被刺了个大洞,傅千裳在聂琦的刀锋下左闪右避,大叫道:「看清楚,我是傅千裳,太医院的见习御医,小狗皇帝的那个是……」 「闭嘴!傅千裳是我!还敢骗人!」 这次傅千裳再也忍不住,瞅准空门,握住聂琦的手腕,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指着他肩头的伤,道:「我是你大哥!你刚才还为救我受了伤,难道你忘了?」 聂琦看看自己左肩一无意识地歪歪头,面露不解,但随即又凶光乍现,喝道:「胡说,你刚才还轻薄我……」 傅千裳气得一口血差点儿喷出,大骂:「我那是为了给你度气,你给我听清了,你才是皇帝,再敢犯浑信不信我揍你!」 妈的,他豁出去了,小皇帝再敢咄咄逼人,他一定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 还好,聂琦没再做让傅千裳暴走的举动,皱眉良久,突然抱住头,蜷起了身子。 见他面露痛苦,傅千裳知道是百萏香的药性发作了,趁他神智混乱,忙夺过他的匕首,占为已有,又手按他头部穴位,为他镇痛,半晌,聂琦脸色才逐渐舒缓过来,凶戾渐消。 傅千裳看在眼里,只觉自己也头痛起来。 百萏香和红丝蛛合用,才能完全控制住人的心智,但红丝蛛的毒之前被自己解了十之八九,两毒分量不均,聂琦又心性坚忍,才能不被完全控制,不过,原本存留的记忆和被强行灌输的记忆混在一起,反而更糟,一个弄不好,变成神智错乱的疯子都有可能,百萏香的毒又无药可解,现在只能慢慢等他体内毒性消失后,再作打算了。 第五章 环顾四周,但见远处丛林巍山,苍茫无际,他们被激流冲出了好远,要顺路返回,得花不少时间。 冷风拂过,傅千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被冰水浸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说不出的寒冷,再看聂琦,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这冰天雪地的,我们若不同舟共济,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也不甘心被冻死聂琦的神智半是迷糊,半是清醒,但思考能力并未下降,眼见目前处境,心知傅千裳所言极是。 傅千裳扶聂琦起来,拉住他的手向前走,嘴里嘟囔道:「都是你心急赶路惹的祸,现在大黑天的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你说该怎么办?两手相牵,看似相互扶持,实际上傅千裳的手搭在聂琦的脉上,生怕他一个控制不住,又起杀机,还好聂琦没做任何反抗。 入夜更冷,湿衫的衣襟边角已开始结冰,两人身上都有伤,走不多远,便气喘力竭,还好远远看到山林里有间小木屋,傅千裳大喜,忙拉着聂琦踉跄奔过小屋似是看山人的落脚处,这个季节无人居住,不过里面柴火草褥一应俱全。 千裳将柴火引着了,褪了衣衫,搭在架上烘烤,要不是担心摘下面具会给日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真想把它也摘下来,冷冷的贴在脸上,极不舒服。 聂琦却只是看着他,一脸戒备。 这跟平时温和儒雅的小皇帝一点儿都不像,脸盘阴冷如冰,目含凶光,一副杀手模样。 傅千裳没好气地道:「脱衣服!你想穿着一身湿衣过夜吗?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聂琦没作声,却依言将衣衫褪了下来,挂在架子上,看到他身上麦色肌肤,傅千裳立刻瞪大眼睛。 骨骼清奇,胸肌精干,眼神再向下走,与那儒雅清秀之风相反,腿间垂着的是个硕大之物,乖乖,平常时便这么英武,若是精神起来,那还了得。 再看看自己那家伙,跟脸盘长得一样,有够秀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九五至尊就了不起吗?连那里也那么至尊…… 「过来,我帮你敷药。」 虽然不爽,不过看在聂琦救他一命的份上,傅千裳决定不跟他计较,拿出衣兜里的伤药,还好药放在瓷瓶里,并末涸湿。 他将聂琦拉到火边坐下,为他敷药,见他脸露狐疑,便道:「怕我害你么?别忘了刚才为救你,我还挨了一掌呢。」 聂琦没拒绝,看着他敷药,却喃喃道:「可我也救了你一命。」 「那两下扯平,无亏欠了,记住,我们打架的事以后不许再提!」 自己错伤聂琦的事绝不可以传出去,那可是要砍头的。 敷完药,傅千裳眼神落到聂琦放在一旁的东西上,好奇的拿过来。 「是什么?」 一枚玉雕牌子,正面刻有个令字,背面是双龙蟠浮,另外,还有个小白瓷药瓶。 「拿来!」药瓶在下一刻被聂琦抢了过去,眼露冷光。 「你果然想断我族命脉,还在这里惺惺作态!」 「什么?你族命脉跟这药瓶有什么关系?」 聂琦之前虽跟傅千裳说过要破龙脉,却未提及破法,所以他并不知道。 被反问,聂琦看着手中瓷瓶,目露茫然,只觉这东西对他来说似乎极为重要,却一时间想不起它的用途。 好像是该把它投进湖里…… 头隐隐作痛,突觉异香扑来,那晚男人对他的训诫涌上,杀机顿起。 对,必须要杀了这个人,杀了他!肩头敷了伤药,疼痛渐止,只觉周围异香弥漫,满脑子都是杀人的魔咒,眼瞅到放到旁边的匕首,聂琦立刻探手拿过,拔刀出鞘。 见聂琦神色古怪,傅千裳立时便觉不好,忙闪身避开他的刺杀,心中暗骂自己多嘴。 聂琦来势汹汹,傅千裳只有躲避的份,小屋甚窄,两人翻打间,把他放在旁边的几个药瓶都踢进了火中,药粉撒出,顿时青烟四起,傅千裳欲哭无泪,挣扎着探身过去,妄图将药瓶捡回。 落难之际,正需灵药疗伤,岂能如此毁掉。 药瓶没捡出来,后背却被聂琦结结实实踢了一脚,痛得傅千裳眼前一阵发黑。 这个没良心的伪君子,他连自己身上的伤都不顾,先给他敷药,现在却被恩将仇报。 抽痛间没力气去反抗,被聂琦一把扑上来,顺势坐在胸口上,利刀举起,便要刺下。 千钧一发,傅千裳擎手奋力握住他的手腕,可怜巴巴地问:「小琦,你真舍得杀我吗?」 聂琦微愣,傅千裳忙道:「我们可是最亲的人,你再好好想想,一定可以想起来的。」 百萏香的毒无法完全控制住聂琦,只要想法拖延几天,待他体内毒性渐弱,心智回归,自己就安全了。 生怕他不信,傅千裳还瞪大漂亮双眸,眸光清澄如水,以证明自己句句实言。 果然,聂琦手上劲道略小,狐疑看他。 「最亲的人?」 「是啊,是啊。」 傅千裳胡乱答着,趁聂琦疑惑,偷偷去夺他手中利刀,谁知聂琦回过神来,面露狰狞,猛地将匕首刺下。 傅千裳侧身避开,捏住聂琦的手腕向外一拧,匕首落地,又顺势将他带进怀里,双唇紧贴在了他的唇间。 既然已经吻过一次,不在乎再多一次,出卖色相总比没命强。 小皇帝只是外伤,自己却伤了内腑,又不能对他下重手,长此下去,自己的小命不久矣。 委委屈屈地送吻过去,只想点到为止,谁知在触到那柔软双唇时,突然一阵心悸涌上,竟舍不得放开了。 聂琦没有反抗,只吃惊的瞪大眼睛,良久,唇间溢出一声呻吟,黑瞳燃亮起来,将杀意抹得一干二净。 伸舌在傅千裳唇边一点点舔噬,然后轻轻咬住,用鼻音低哼:「是我喜欢的味道,原来我们的关系是这样的。」 不是,他们还没亲密到做这种事的程度…… 聂琦嗜火的眼神让傅千裳感到恐惧,那眼神流动着肆虐狂嗜的野性,似平随时会将他撕成碎片。 本能的想躲闪开,可是,一种奇异感觉在体内泛滥,流动的火苗很快便焚烧了理智,竞不由自主张开唇,默许了聂琦的放肆…… 清晨,傅千裳醒来,睁开眼,看看靠在他身边熟睡的聂琦,再看看一室狼藉,小由一阵苦笑。 篝火已熄,却不觉寒冷,因为两人赤裸相拥,而且还拥的那么紧,紧的让他可以清楚感觉到聂琦的晨勃,恶战了一整夜,那家伙大清早居然又这么精神抖擞了,难道自己昨晚没喂饱他吗?全身都痛,尤其是后庭,似乎伤的比后背那掌都重,这次见习真是亏大了,什么便宜没捞着,还莫名其妙把自己送了出去,他这辈子还没跟人做过,谁想到第一个会是个男人,还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伪君子。 转头看聂琦,睡颜儒雅温和,跟昨晚的强硬跋扈判若两人。 什么仁义君子,根本就是禽兽,一点点春药就搞得兽性大发,做了一次又一次,虽然那药性是烈了点儿,唉,早知药会用在自己身上,当初他就不该配那么烈的药……不,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答应老皇帝,管这小伪君子的事。 肠子都悔青了,傅千裳挣扎着爬起来找药,大半药粉都贡献给了火焰,还好金疮药膏仍有残留,于是蘸了些,涂在后庭,清凉药膏让裂伤处不由自主收缩,他痛的抽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聂琦惯有的清和声音问:「你……还好吧?」 转过头,见聂琦已坐起了身,眼光扫过他腹下那个害自己丢了半条命的家伙,傅千裳就有种想将它一刀切下的冲动。 「我帮你敷药……」 「滚一边穿你的衣服去!」 傅千裳心里正不舒坦,说话也没好气,聂琦却没在乎,上前抢过他的药,将他抱进怀里,道:「乖乖别动。」 被折腾了一夜,傅千裳也没多少力气去动了,于是乖乖趴在聂琦怀里,让他为自己敷药。神智清醒间,他对和一个男人赤裸相拥有些排斥,而且后庭还被人轻柔爱抚,总有种怪异感觉,心突突的跳,内息又乱了。 傅千裳惊恐地看看早已熄灭的篝火。 难道那春药的药性还没过?他当初究竟配的什么药啊,功效这么持久?聂琦的呼吸声变成沉重的喘息,顶在他身上的硬物似乎又大了几分,在他后庭涂药的手也恶意的伸进去,一点点的刮挠。 他配的金创药何时有调情的功效了?可以让那手指轻易地滑进体内,翅带动热流在身下回旋,燥热难当,看来发情的不止是聂琦,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要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再来上几次,恐怕不用别人来杀他,他也会被做死吧。 傅千裳挣扎坐起,将聂琦推到一边,狠狠吼道:「你要是敢大清早的发情,信不信我把你那家伙切下来喂狗。」 聂琦脸露尴尬,停了半晌,突然郑重道:「我会负责的!」 傅千裳正在穿衣衫的手一滞,喜道:「你醒了?」 聂琦点头。「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绝不会再伤害你,即便你是主子要杀的人,我也会保护你周全,哎哟……」 脑门被傅千裳狠敲了一记,他还想再敲,后庭却被大幅度动作带动的一痛,一阵咧嘴后,怒骂:「错,你是皇帝,不是杀手!我是你的见习御医兼侍卫,我们来这里破龙脉,可是却有人想对我们不利。」 聂琦面露疑惑,揉揉头,皱眉道:「我是皇帝……」 「是!」 傅千裳将昨晚引发聂琦暴力的那个小瓷瓶拿到他面前,问:「这到底是什么?马上给我说清楚!」 他见聂琦仍旧神智恍惚,便想以毒攻毒,刺激他恢复,聂琦接过药瓶,想了半天,迟疑道:「我是聂琦,符水撒入千绝山的溪湖里,可破它的龙脉……」 他忽然用力揉头,呻吟道:「不对不对,我是杀手傅千裳,奉命杀你……不,我不会杀你,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见聂琦抚头大叫,傅千裳吓得连忙上前抱住他,哄道:「不想了不想了。」 好半天才把聂琦安抚住,他却累了一头汗,苦笑自语:「杀手傅千裳?我会那么没格调,去当杀手吗?」 聂琦穿好衣服,将瓷瓶揣进怀里,御令却被傅千裳抢了过去,占为已有。 「你是皇帝,这种如朕亲临的牌拿着也没用,不如送给我吧。」 其实他是盘算着将来闯荡江湖时,可以用来混吃混喝,怎么说他也奉献了一夜,拿些赏头不为过吧。 聂琦神色冷峻,听了这话后,目光柔和下来,点点头。 「送给千裳。」 见他随口叫出自己的名字,跟着又神情迷惘,傅千裳忙拿起一个细筒状东西,岔开话题。「这是什么?」 其实他知道那是危难时用来求援的火信,可惜早被水浸湿,而且,就算能用,这冰天雪地的,也不可能会有人来救他们。 「是召唤郦珠的……」 听了聂琦的茫然作答,傅千裳想起那个俏生生的女子暗卫,突然有些不快,将火信扔到了一边。 小屋里留有存放的卤肉,可能是看山人特意为迷路行人备下的,聂琦起了火,将卤肉烤热了,两人吃下,又盘算之后的行程。 聂琦为傅千裳烤肉,傅千裳坦然受了,觉得昨晚的苦总算没白吃,只是这里不能久留,两人都受了伤,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聂琦提议去净湖,他神智时清醒时迷糊,不过破龙脉一事事关重大,一旦记了起来,便念念不忘,傅千裳见他对此事如此执着,便点头应下了。 离开时,傅千裳取了卤肉和火折子,又将口袋里一些碎银留下,想起昨晚的荒唐,不由惘然。 山间多雪,放眼望去,尽是同一景象,两人顺着那川水前行,只觉寒风刺骨,说不出的冷意。傅千裳的内伤还好说,只是后庭在步行间又作痛起来,他有些后悔急着赶路了。 聂琦将身上皮裘给他披上,那皮裘也是在木屋里取的,天然的狐狸皮,颇为御寒,可惜只有一件,走时傅千裳让他披上了。 聂琦给傅千裳披好,又抱紧他,知他身子尚虚,那搂抱也极轻柔。 这家伙即使神智混乱,伪君子之风也依旧不改,不过,似乎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被照顾到,傅千裳心里甜丝丝的很受用,却仍将皮裘还给了聂琦。 「我没你想的那么弱,还是你被着吧,你可是万金之躯,要是有个好歹,我难辞其咎,只要你别一会儿再狂性大发,拿刀子捅我就好。」 「自然不会。」 真不会吗?傅千裳很怀疑。 聂琦此刻的柔情只是下意识的举动,眼里依旧杀气阴霾密布,说不定下一刻便会杀机顿起,唉,简直就像在自己身边放了颗随时可能会炸裂的火药。 按按怀里,凶器藏得很严实,傅千裳安下心,搂住聂琦,又往他身上靠了靠。道:「这样便不会冷了。」 相偎而行,虽然可以取暖,步履却慢了许多,好在没有再下雪,朗日霁风,山路并不难走。 两人在天黑之前寻到一个山凹处落宿,山凹附近都是杂木林,寻些枯枝倒非难事,再起火取暖,顺便将卤肉烤来果腹。 相互靠在一起,皮裘各搭一半,身前又是燃燃篝火,倒不觉得寒冷。 聂琦道:「那些人一直没追来,可能以为我们已落水丧命,早知如此,该当在木屋里休息些时日才好,你也不必这么辛苦。」 他辛苦,还不是某个兽性大发的人造成的?虽然始作俑者是自己没错。 若非担心留在木屋,聂琦可能会有危险,他哪会这样委屈自己,全身都快散架了,还坚持赶路,心里再次暗叹命苦,皇室的钱可真不好赚啊。 傅千裳自小在山林里长大,最擅长走迷径,雪路对他来说并非难事,途中还有意做了手脚,希望能将追杀他们的那些人引去歧路,这些聂琦自然不知,他也懒得费唇舌解释。 「是不是因为你是昏君,大家才都追杀你?」 见傅千裳沉默,聂琦又追问一句,却把傅千裳气得差点儿吐血。 「给我记住——他们要杀的是你,因为那个昏君是你!」 傅千裳话音刚落,手中一空,本来拿来切肉的匕首已被聂琦夺了去,他连忙躲闪,却被聂琦揪住,压在了地上。 匕首冷光闪闪,不过聂琦的眼神更阴冷了几分,一想到他的疯病又要犯了,傅千裳只觉头皮发麻,陪笑道:「小琦,我说错话了,先把匕首放下好不好?」 聂琦眼里凶光乍现,但随即便换成不快,「我不喜欢你骗我,不许再否认自己的身份,我已说过,不管你是谁,我都会保护你!」 他哪有否认自己的身份!眼神扫过那匕首,傅千裳决定选择闭嘴,刺激聂琦对他来说半点儿好处都没有。 「哎哟……」下唇剧痛,却是被聂琦狠狠咬了一下,傅千裳吃痛,抹抹唇边,发现已渗出血珠,不由惊怒交极。 「你变态,居然咬人,唔……」 匕首被扔到了一边,聂琦的温热双唇凑过来,重新按在傅千裳唇上吮吻,「这是对你骗人的惩罚!」 亲吻随话音一同送来,吻舔着傅千裳被咬破的地方,继而舌尖也霸道地游进口里,将他的大骂之词都湮没在热热吻中。 舌被卷住吻吮咬啮,别说骂人,连呼吸都困难,傅千裳只能用鼻音轻哼:「你这个伪君子……」 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上却是个又暴力又肆虐的变态,老皇帝一定是被他的外表骗了,才会把皇位这么痛快的传给他。 躲避不了那恣然爱抚,尝着聂琦带给他的香吻,只觉抵在腹上的家伙在瞬间涨大,两人肌肤相触,傅千裳一觉察到,立刻便想逃离。 昨晚胡闹了一夜,今晚再继续的话,说不定他真会死在这雪山上,他不足猫,没有九条命陪聂琦玩…… 聂琦用吻描绘着傅千裳的唇型,又慢慢勾画到颈处,喘息道:「不做到最后,只是摸摸就好,千裳,别反抗好吗?」 傅千裳一愣,忙推开聂琦仔细打量,但见他眸里柔情似水,全没了方才的戾气。 「小琦,你想起自己是谁了?」 亲吻重新落下,伴随着轻声呢喃:「我是聂琦,你是千裳,是我的见习御医……」 这回答让傅千裳大乐,用力点头,聂琦的手已趁机探进他的衣下,捋住他的欲望,和自己的紧密贴到一起,搓揉起来。 「千裳,帮我,帮我……」 「喂,你又中春药了?还是积存太久,拿我做发泄?」 傅千裳随口应着,手却伸过去握住了聂琦的坚挺,那硬物在他手中似乎又涨大了不少,聂琦呻吟着,缓缓动着身子,将两人的硬物不断搓和蹭揉。 空谷寂静,呻吟喘息声中,热情很快就达到了顶峰,在渲泄出来后,傅千裳愣愣看着旁边不断腾跃的篝火,欲哭无泪。 昨晚还可以说是春药的问题,可是今晚呢?单纯的抚摸就能让他如此兴奋,难道…… 偷眼看看躺在身旁一脸满足的男人,傅千裳毛骨悚然。 不会,一定不会,他不会喜欢男人的,尤其是这个伪君子…… 次日醒来,聂琦又恢复到杀手的模样,温和面庞罩着杀气,傅千裳大失所墨,怒吼:「昨晚你不是已经清醒了吗?还叫我的名字。」 聂琦手抚匕首,神色淡淡,「如果不那么说,你不会跟我做。」 「聂琦,你这混蛋!」 怒吼在空谷回响,然后一巴掌狠狠拍在聂琦头上。 真龙天子就了不起吗?他豁出去了,先抽醒这龙头再说。 或许是晚上得到了满足,聂琦默许了傅千裳的放肆,出发时,还将狐裘给他披上,举止问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所属物。 第六章 又走了一天,龙脉净水终于找到了。 蕴藏龙脉的净湖其实是个高达数丈的断崖,四壁怪石嶙峋,正中是一眼碧潭,傅千裳探身张望,但见底下水雾蒙蒙,寒气悠荡,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龙脉?」 聂琦不答,只默默看着潭水,眼露惶惑。 「小琦,小琦!」 见聂琦神色不对,傅千裳便知他心智又开始混乱,忙伸手去按他两边太阳穴,希望能为他暂解头痛。 手被聂琦狠狠拍开,刚才干绝山的图形在眼前倏然闪过,他似乎隐隐记起了什么。 「净湖是龙眼,乃卧龙精髓之所,破其龙眼,断其龙脉,必可解潜龙腾渊之祸……」 极清亮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聂琦喃喃道:「没错,就是这里。」 「小心!」 四周尖锐哨声骤然响起,弩箭分射而来,傅千裳忙将聂琦拉到一边,谁知数道绳索游蛇般潜来,缠住他们的脚踝,将他们吊了起来。 傅千裳掏出匕首,在腾空之时便将绳子割断,随即匕首飞出,切断了聂琦脚踝上的绳索。 两人同时落在地上却见周围不知何时已立满了人,个个面图五色鬼彩,蓬发赤足,手握穹箭弯刀,将他们围在当中,口中还发出奇异哨声,满是敌意,前方几人则手持金杖,杖上金环在抖动中发出打玲脆响,扰人心弦。 眼神落在他们手足腕间佩戴的各种环饰上,傅千裳啧啧嘴。 「都是纯金的,这些人好有钱。」 「是稗越族人。」 「什么?」 傅千裳奇怪地看聂琦,却见他剑眉微蹙,似乎应话只是无意识的呢喃。 为首一人似是族长,双手呈天,喃喃祈祷半晌,方盯住聂琦,道:「果然上天警示无错,有人来此妄图切断我族命脉,观君天额,紫气祥瑞萦绕,罡亢明烈,难道便是紫宫之主?」 聂琦面露惶惑,「紫宫之主?」 傅千裳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掏出御令亮出,笑道:「看清楚,谁才是紫宫之主,还不跪下迎驾!」 御令在阳光下分外醒目,那族长看得清楚,立时脸露怨毒,一顿手中金杖,冷笑道:「如朕亲临?真是好笑,你们派兵强占我族领士,毁我庄园,逼我们迁移,现在还妄图断我族命脉,我倒要看看天子究竟有何能耐?敢到我们族上来挑衅。」 傅千裳立刻侧目看聂琦。 看不出这家伙居然这么狠毒,难怪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杀,就这样还敢微服出巡,简直就是赶着去阎王那儿做客。 聂琦一脸惶惑,摇头喃喃道:「没有……」 傅千裳忙拉拉他衣袖,低声道:「我想法拦住他们,你快离开!」 现在敌强我弱,怕聂琦吃亏,傅千裳走上前去,那些稗越族人立刻挥舞茅枪弩箭向他进攻,显然他们信了傅千裳的话,把他当成真龙天子,倒把聂琦撂在了一边。 聂琦探头看那潭水,冷幽之气扑面,空中散发着熟悉异香,他不由自主掏出那瓷瓶。 是符水,只要注入潭水中,龙脉即破…… 这是谁告诉他的?为什么突然之间记不起来?见聂琦不趁机逃离,却在潭崖边神游,傅千裳气急败坏,他身带内伤,被众人围住,腾跃间身形便有些滞涩,又顾及聂琦,一不留神,被一个族人铜杖击中,随即被人架住,弯刀横在脖子上。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见捉住了当今圣上,稗越族人个个神情激动,立刻呐喊起来,许多还伏拜在地,喝喊之声响遍山野。 见他们面露激愤,颈下弯刀还透着腥甜之气,看来是淬了剧毒,傅于裳知无幸免,再看聂琦,还愣愣立在潭边,神情惶然,像被人点了穴般,动也不动拜托,生死关头别犯糊涂,快逃命啊,他这个见习侍卫把命都搭上了,怎么着也要让他死的有点儿价值好不好?非傅千裳所愿,聂琦非但没逃,反而向前近了几步,朗声喝道:「放开他!」 一声长喝由内力呼出,顿时声传四野,将族人们的高呼镇了下去,众人讶然看去,却见聂琦身立碧水崖边,狱峙渊停。 「朕才是当今天子,永嵊的皇,他只是朕的随从,放了他!"空谷瞬间一片寂静,见稗越族人相顾,面露惊疑,傅千裳只觉眼前一黑。 看聂琦神情自若,天威自显,也不知他是在故意做戏,还是药力已过,神智真已恢复。 若是金銮殿前说这番话,他会觉得聂琦英武十足,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这家伙十足是只不知随机应变的呆头鹅。 偏偏聂琦还将呆傻贯彻到底,抬起手,将手中瓷瓶置于空中,沉声道:「这是破你族命脉的符水,放了他,朕将此水交与你,并立誓相约,你稗越族可回归故乡,永嵊之兵绝不越界,如何?」 一番话说的气势若虹,紫宫显瑞之气顿现,竞将数百人震在了那里。 那族长观聂琦气度,再看傅千裳,立觉相较之下,此人平凡了许多,他得到示警,知有祥贵之人来本族净湖滋事,却万没想到会是当今圣上,听聂琦之誓,想到族人再无需藏身荒野,又可免命脉被破之危,不由心动。 见他犹豫,聂琦又道:「否则,朕便投了这符水,到时净湖灵气便破,你们一族必衰,是相安无事好,还是同归于尽好,作为一族之长,好好想清楚!」 软硬兼施,族人果然嘈慌起来,族长忙摆手让大家静下,又问聂琦。 「汉人多诡计,焉知你不是在敷衍?」 聂琦并指向天,道:「朕在此以永嵊历代祖先之名立誓,若违誓言,必遭天遣。」 「族长千万莫信此人妖言,天子贵胄,岂能来此荒芜之地?」 说话的是族长身旁一名白衣男子。 那族长不言,只上下打量聂琦,但见他容颜祥贵,天尊冷峻,令人无形心生敬畏,再想到那示警,便信了大半,和周围几位长老低声细语了一会儿,对聂琦:「稗越族第二十三代组长白铣代表族人,答应你的要求,但你若反悔,必遭天神惩罚,受神灵万噬,神形俱灭!」 「喂,这诅咒太狠了点儿吧。」 傅千裳刚说完,便被推了过去,聂琦忙将他拉到身旁,并将瓷瓶递上。 白铣接了,谁知就在接过同时,那个白衣汉子突然挥拳向聂琦胸前击来,闻到腥甜之气传来,傅千裳忙挥掌迎上,拨开他拳中暗器,双拳相交,他一个踉跄,身形无法立稳,滑向潭崖。 「千裳!」 聂琦纵身跟上,毫厘间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扯住方才稗越族人下的索套,于是两人一上一下荡在崖间。 崖底深潭寒气涌上,傅千裳后背剧痛,真气提不起来,虽离崖顶不过数尺,却无法借力跃上,又见聂琦握绳索的手逐渐下滑,气得只在心中大叫笨蛋。 崖上众人都看得清楚,那白衣汉子立刻又挥刀向绳索斩去,却被自铣拦住。 「不可莽撞,若天子丧命于此,朝廷必不肯罢休,到时我稗越族只怕便会大祸临头。」 「族长便是事事小心,我族才会任人欺凌,既然此人自称天子,倒不如试试他是否真能得上苍庇佑。」 手起刀落,谁知刀锋在挥过绳索瞬问,一枚冷箭破空射来,将刀荡开,另一枚利箭紧跟着射穿他的腕问,顿时鲜血迸流。 十数名劲装打扮的人挥剑冲上前,为首是名女子,在跃上同时,探手用力抓住那绳索,其它人则拦住躁乱的稗越族人。 绳索在空中剧烈晃荡,聂琦随之荡在崖壁兀石上,肩头刨口被撞的剧痛,绳索无法握紧,在手间急速滑落。 「皇上!」崖顶传来惊呼,是郦珠的声音。 见侍卫们赶来,聂琦心下顿安,谁知紧握傅千裳的右腕处突然一麻,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却是傅千裳见他的手已滑到绳索尽头,知他支撑不住,于是挥指弹在他麻筋上,脱离了自己对他的牵制。 「千裳!」看着那个熟悉身影在眼前迅速滑落,聂琦不及细想,也随之松开绳索,下一刻,与傅千裳同时落入了潭中。 刺骨冰冷涌上,阴幽碧水中散着浓厚的腥臭之气,令人几欲作呕。 「小琦,你这个大白痴!」 见聂琦居然自动跳下来,傅千裳气得咬牙切齿,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口鼻,以防毒气侵蚀。 潭中瘴气甚重,他自小与毒为伍,倒能支撑,却怕聂琦抵御不了这毒气,本来见有援兵出现,这才自行落水,聂琦少了他的牵制,较容易支撑,他得救后,必会想法救自己,谁知他竟跟着傻乎乎的跳下来。 不过,想起方才聂琦傲对众人,为自己解围的气魄,傅千裳又开心起来,问「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什么恢复记忆?」 聂琦不解地看看傅千裳,拉着他游到潭边,道:「好奇怪,刚才我们怎么会在崖边?」 「什么?」傅千裳大吼一声,但在对上聂琦的清澄双瞳时,顿时泄了气一看来是百萏香的药性过了,聂琦恢复了正常,也就是说……这两天,他都白奉献了。 「笨蛋!」 「我知道自己很笨,可是怕你会有危险,就跟着跳下来了。」 「不……」傅千裳用力深呼吸,「我在骂我自己。」 明明知道小皇帝心智失常,还跟他做那种事,不是笨蛋是什么?诡异吼声自水中响起,随即潭水剧烈波动,一个巨物慢慢浮上水面,昂起脖子,恶狠狠盯住他们。 大物形同巨蟒,足有尺宽丈余,瞳里暗红如灯,体上刺鳞遍布,昂首张嘴时,利牙暴现,吐出恶臭毒气。 傅千裳大惊失色,立刻避到了聂琦身后。 「小琦,现在到了你英雄救美的时候了。」 聂琦也被眼前的诡异景观矛愣住,下意识想攀崖而上,却发现崖壁湿滑,完全使不出力。 傅千裳还在他身后嘀咕:「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蛇出没?还这么巨大?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死在那帮土人剑下,也好过让蛇果腹……」 聂琦听着想笑,见那怪物慢吞吞向他们游近,也不免心惊,巨物形状丑陋,又身带毒瘴,莫说和它打斗,只怕一旦靠近,单是那毒气便足以令人致命。 崖上却隐隐传来高呼膜拜之声,聂琦豁然醒悟。 原来这怪兽是稗越族人供奉的神物,难怪他们视净潭为命脉了,但若它只是巨蟒之类,倒也不足为惧。 傅千裳却突然道:「小琦,我去引开它,你趁机攀上去。」 唉,若早知见习侍卫的下场会如此,当初太上皇就算用天下灵药做交换,他也不会应下,现在若抛开聂琦独逃,即便能攀上崖,也会被众人剁成千刀斩,左右是死,还不如死的轰轰烈烈一些。「 「等等……」 「再等下去,我们都逃不了!我决定舍生成仁,喂大蛇去,不过,你不许忘了我,每年清明,一定要去我坟前上香。」 「嘘,别动。」 见傅千裳要游开,聂琦忙将他拉住,跟着面向那慢慢逼近的怪兽,口中吐出古怪声音。 听闻聂琦口中嘶嘶怪声,那怪兽居然闭上了嘴巴,一番摇头摆尾后,血信吞吐,发出同样声响,接着,猛地探头逼近,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傅千裳不敢乱动,只屏住气息,手紧扣在聂琦臂一下。 那怪兽并没有攻击他们,只是头部缓点,红信在聂琦颈边吞吐,良久,缓缓退开,一阵昂首嘶吼后,潜入了水底,水面上冒出连串泡沫,已没了那物的踪影。 聂琦长舒了口气,只觉臂上那手抓得甚紧,转过头,见傅千裳漂亮眼瞳里满是惊恐,于是微笑道:「没事了。」 傅千裳惊魂未定,喃喃道:「小琦,你果然是真龙天子,连怪兽都向你膜拜……」 聂琦唯有苦笑。 他幼时,身边一名近侍是异人,会各种兽语,有一次在训蛇时被他发现,那内侍怕传出去其命不保,于是答应相授,只求他为之隐瞒,聂琦答应了。 当年学兽语只是好奇心作祟,谁想有一天竟会救自己一命。 跟怪兽对语全出于侥幸,此刻想来也觉害怕,但是看到傅千裳眼里满是崇敬,突然满足感大增,想安慰他几句,却觉一阵烦恶涌上,眼前模糊起来。 方才他与那毒物相视,吸入不少它喷吐的毒气,此时心神放松,毒气涌上,自然便支撑不住。 傅千裳见聂琦脸色暗黄,便知是中毒,忙冲上面大叫:「快救人!」 刚才的一幕崖顶众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白铣等长老亲眼见到聂琦挥喝神物,早已把他奉为神明,不必郦珠发话,便命人相救,稗越族人善攀越,几人腰揽绳索,飞快下到净潭低处,将他们救了上来。 聂琦一上崖,遥枫便冲上前,伸手搭住其脉搏,他容颜看上去颇为憔悴,全无平素淡雅之风。 没想到遥枫居然也来了,傅千裳有些吃惊,让聂琦靠在自己怀里,道:「潭下瘴气太重,皇上只是一时不适,快寻个安静之所,我为他下针解毒。」 自铣等族人仆伏在地,恭敬道:「请皇上移驾到我族地。」 稗越族自被赶出原有族地后,便隐居在于绝山深处一所僻幽境中,离净潭羊不远,深谷空静,竹屋相连,如世外桃源。 来到谷中,白铣请他们在一间室内休息,又命人准备热水为他们沫浴,傅千裳记挂聂琦毒伤,道:「先下针吧,沐浴不急一时。」 他将头上银簪拔下,管头旋开,簪身中空,里面藏有数枚药针,是以备不时之需所放。 见傅千裳手中长针对准聂琦胸前要穴,遥枫立刻伸手拦住他,喝道:「你一个见习药官,怎敢对圣上胡乱下针?」 郦珠刚才一路行来,见聂琦举动,似乎与傅千裳相当熟稔,但她不知对方粜历,犹豫了一下,建议道:「皇上,遥枫公子也懂金石之术,不如让他为您诊冶?」 聂琦受毒瘴侵蚀,此刻心胸烦闷,神智恍惚,但众人面前仍维持他的儒帝之风,只握住傅千裳的手,淡淡道:「无妨,朕信他!」 看到聂琦握住傅千裳的手的那份坚持,郦珠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再多话,用眼神示意傅千裳下针。 药针依次轻轻落在了聂琦的胸前,颈处及头部,然后在顺长柔细的指问轻捻,傅千裳凑在聂琦耳边,轻声道:「放轻松,好好睡一觉。」 聂琦依言合上眼帘,沉进梦乡,立在周围的侍卫们无人敢发出半丝响动,遥枫则坐在床榻旁,神情较之方才平和了许多,只是不时伸屈的手指泄漏了他的焦虑。 当傅千裳将药针一一旋出时,聂琦已安然入梦,郦珠让傅千裳自行沐浴休息,她和遥枫则侍候在床头,等待聂琦的醒转。 没人询问傅千裳这两天发生了何事,只把他当成无足轻重的小卒来看,他自己也乐得逍遥,直到傍晚聂琦醒来,传他觐见,他才跑过去,进门便叫:「小琦!」 卧室里立了不少侍卫,遥枫也在,听到他的叫声,微皱了下眉头,傅千裳眼珠转了转,忙装模做样行了一礼。 「参见皇上。」 聂琦只是吸了些毒气,在傅千裳药针针灸下,已恢复如常,方才与郦珠和遥枫谈话后得知,遥枫在卜筮中算出他有难,便猜想到他可能是借祈福之名,偷偷去了千绝山,于是一路快马追来,又用印信通知郦珠,率众人顺踪迹追查至此。 之后聂琦又从白铣那里得知,三年前稗越族人被永勤王强封族地,迁徙至此,两族纷争不断,多缘于此,至于符水之事,聂琦只推说是救人措辞,绝无破稗越族命脉之心。 白铣等人早将聂琦看作神明下凡,对他的话自是深信不疑,原想将那名害聂琦落崖的族人治罪,可是自出事后,便不见了他的踪影,估计他是心生畏惧,逃去哪里避难了。 要事谈完,聂琦这才吩咐人传傅千裳觐见,谁知他一头冲进来,没大没小的嚷嚷,接着又不情愿地有利问安,看到郦珠整张俏脸气成了黑炭,聂琦心里暗自好笑。 这个不拘俗礼轻灵如风的人儿啊,只怕永远都不可能融进那个沉闷虚伪的宫廷中吧。 聂琦挥手让傅千裳平身,又遣众人退下,遥枫在离开时,向傅千裳深施一礼,为自己之前的失礼道歉,傅千裳连忙还礼,他对遥枫一直很有好感,毕竟两人在容貌上有着相同的抱憾——美丽的人都是寂寞的。 感叹归感叹,等大家一退下,傅千裳立刻又兴奋起来,凑到聂琦的床边,一边伸手替他搭脉,一边道:「把那招驭蛇术教给我吧。」 聂琦但笑不语,只看着这双漂亮眼随里灵光闪烁,充满了崇敬,艳羡和好奇,让那原本平凡的容貌生动了许多,说实话,能在傅千裳眼里看到这种色彩是难能可贵的,从两人相识以来,基本上他从来没把自已当成皇帝来看,更别说是这种崇拜的目光了。 下巴被轻轻捏住,傅千裳皱眉看他。 「笑得好假,这里就我们两人,你就别再戴着这副面具了。」笑僵在了脸上,聂琦无言以对。 傅千裳诊完脉,聂琦的脉象平和沉稳,已无大碍,看他神智,百萏香的毒似也已消除,想起这两日里他毒发时,神智糊涂下截然不同的个性,傅千裳突然有些紧张。 两人的耳鬓厮磨,旖旎承欢,那个原本要杀他,却在生死时刻救他的冷漠少年,很郑重地对他说「我会负责」…… 喉咙干燥,脸颊不自禁地发红,心也突然跳得厉害,傅千裳用手肘拐了拐聂琦,小声问:「你曾被人下毒蛊惑,迷了心智,可还记得这两天的经历?」 「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清醒过来时,就看到白族长要杀你……」 聂琦醒来后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他只记得在客栈时,让博千裳帮忙去寻钱袋,后来来到千绝山的川边,再之后就是些断断续续的片断,很模糊,模糊到不敢去多想。 「全都不记得了!」 傅千裳一声大吼,上前扯住聂琦的衣领。 虽然之前在寒潭看到聂琦的反应,他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但还是忍不住气愤。 奶奶的,不记得了,那他们这两天的相互扶持,耳鬓厮磨不就全都玩完了?人家嫖妓还要掏钱呢,可他倒好,从见习御医到见习侍卫,又一路见习到床上,什么便宜都没捞到,还被吃干抹净,现在一句不记得,就全部撇了个于净,皇帝就了不起啊,惹恼了他,照揍!拳头挥起来,准备以暴力刺激聂琦记忆恢复,眼神却不经意瞟过一旁的书案,上面搁放的画卷让他的拳头定在了空中。 一幅水墨仕女图,只寥寥几笔,便勾出了女子的出尘灵动,那神态极其熟悉,熟悉到就像看到了自己…… 幸免被殴打的永嵊新皇没注意到傅千裳的失态,见他看到了那画,立刻兴致勃勃道:「很美是吗?可惜这里只有普通笔墨,无法画出佳人的万千之一,下山后我会另外作图,悬赏寻她。」 心有瞬间的净空,傅千裳吐出的话音透着干涩。 「我以为你会忘了她,那毕竟只是个梦,不是吗?」 「那绝不是梦,千裳,你相信一见钟情吗?这世上定有一个人是在为你等候的。」 傅千裳的手放了下来,摇摇头。 「不,不会有……」 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再也容不下第二个。 「千裳……」 发现傅千裳辉瞳暗了下来,直觉感到他在不高兴,虽然不知缘由,可是不喜欢看到他这副模样。聂琦忙转了话题。 「那你把这两天的经历说来听听吧,说不定我会记起来。」 傅千裳垂下眼帘,待再抬起时,已是满眼笑意,耸耸肩。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至少对你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 也罢,就把这段经历当是一场春梦好了,反正记住这个梦的只有自己不是吗? 第七章 次日,聂琦率众人下山,白铣及几位长老也随同左右,永定府知府罗玉臻,辖地守军将领贺翰之等已得到郦珠的传信,率人马来山下迎驾,永勤王聂芾却因几日前去了关外狩猎,不知聂琦到来,故而没有赶来。 当得知圣上微服出宫,在永定府险遭暗杀时,罗玉臻和贺翰之都大惊失色,聂琦倒没怪罪他们,只说自己此行隐秘,让他们切不可惊动治下府衙的官员。 一行人来到永定府衙,罗玉臻早将休憩之所置办停当,贺翰之也多派了士兵为聂琦随身护驾。 晚宴后,聂琦在房间品着茶,随意向罗玉臻二人问了些闲话,又将自己画的那幅仕女图拿与他们观看。 聂琦水墨丹青颇具功底,那画便如真人一般,两人都看得一阵失神,待听说是皇上心仪之人时,俱已心下了然。 罗玉臻道:「既然皇上是在永定府见到的这女子,想来不难找寻,不过以微臣之见,既然有凶徒对皇上不利,皇上万金之体,还是先行返宫为上」 聂琦微皱了下眉,淡淡道:「朕在你的治下遭受追击,可见是你治理不力,你不想法缉拿凶徒,反让朕回宫避祸,倒显得是朕怕了他们!朕对此女子心之所系,苦寻她不到,朕绝不回宫!」 这番话说得清淡,罗玉臻却听得冷汗淋漓,连连叩首言道必严查凶徒等等。 聂琦脸色稍霁,转而吩咐郦珠也去附近州府寻找,没有消息不许返回等等,郦珠领旨离开。 其后聂琦又说了些选妃择美的话题,罗贺二人虽为地方官,但对皇上选妃之事也略有耳闻,唯诺应着,心里只道,原来皇上想立天下第一美人为后,难怪一直拖延选妃了。 傅千裳立在旁边侍候,见聂琦侃侃其谈,三句话不离美人二字,又笑的一脸虚伪,心想自己要不是早知道他此行目的,只怕也会被他糊弄过去。 他正感叹问,忽见聂琦冲他招手,再揉揉眼,在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忙走上前去。 手被拉过去,捏住轻轻揉动,聂琦的笑容问带了几分轻浮,让傅千裳毛骨悚然。 罗贺二人见傅千裳服饰不是侍卫,只道他是随行内侍,又见聂琦的举动,便已明白一二,慌忙请退。 聂琦允了,将身旁侍卫也自遣去,遥枫退下时,看看他们,似想规劝,犹豫了一下,终默言离去。 大家临走时扫过来的眼神让傅千裳极不舒服。 这些人好像都想歪了,他只是个见习御医,不是见习侍床…… 「千裳,你的手好软。」 聂琦站起身,凑在傅千裳面前轻笑。 傅千裳回过神,发现那俊眉朗目已近在咫尺,墨瞳里勾勒出美丽淡然的神彩,看着自已,越凑越近。 心突然怦怦大跳,思绪似乎回到两天前——跳跃激燃的篝火旁,那落在他唇边一个个热情的吻。 身子僵硬住,不知该迎合还是退后,只呆呆任由聂琦伸手搂住他的腰,抱住他,并凑上他耳边,一刹那,紧张的似乎连呼吸都已停滞…… 扑哧…… 聂琦把头靠在他肩窝处,闷笑起来。 绷紧的心神松了下来,带着一点点失落,傅千裳知道,他又被这个小狐狸皇帝耍了。 是给这家伙肚子来一拳好?还是在他脸上闷一拳好?握紧的拳头被拉住,聂琦靠在他颈处继续笑,半晌方柔声道:「夜深了,陪朕就寝吧。」 傅千裳二话不说,甩开面前这伪君子,利利索索将衣衫褪下,躺到了暖床上,脸上做出灿烂的笑。 「皇上连日征战,我都有些吃不消了,今晚可要温柔一些才好。」 见聂琦脸上笑容骤然僵住,他心情大好。 混蛋,做戏是吧?看谁强过谁?聂琦一诧之后,又笑了起来,也自褪了衣衫,钻进被里,搂住傅千裳,凋笑道:「这个自然,朕会体谅你,嗯……」 后面是一声痛呼,还好及时忍住,却是被傅千裳在肩头狠咬了一口。 紧搂住他的腰,聂琦凑到他耳边,低声问:「生气了?我也是不得已……」 「混蛋,你想扮无道昏君是你的事,少拖我下水!你当别人都是瞎子?放着那么漂亮的遥枫公子不动,却对着我一个容貌平平的随从发情?」 「唉,遥枫雅致清高,又是筮师,我怎敢对他无礼?唉哟……」 这次恶运难逃,腹部被重殴了一拳。 傅千裳气红了眼,看着聂琦冷笑:「他清高,你不敢僭越,所以就找我,你当我一个见习药官就好欺负?」 背过身,用被捂住头,一个人生闷气,再不多言。 聂琦揉着肚子,这一拳打得真不轻,不过看到傅千裳那气急败坏的眼神表情,又觉得好笑。 稗越族人被强行驱逐族地,必有内情,于是他便找借口留下,再做出些荒唐举动来,好掩人耳目,之所以选傅千裳,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并非遥枫不好接近,而是,他对傅千裳的信任。 见傅千裳似乎真恼了,聂琦只当他是自卑容貌,便也随之钻进被里抱住他。 搂抱换来的是不悦的挣扎,于是聂琦抱得更紧,又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你的容貌也许是平凡了些,但在我看来,一点儿都不比遥枫差,看起来很舒服,也很可爱,而且,我这样做,也是因为最信任你嘛。,,这话听着舒服多了,傅千裳决定原谅伪君子的失言,小声嗯了一声。 没听到回答,聂琦忙又用力摇动,傅千裳被折腾的不耐烦了,低声道:「知道了,不过亲兄弟,明算账,先说好,我不会白帮,黄金还是白银,你先提早准备好再说!」 两个人钻在被子里闹腾,从外面看,被子翻腾滚动的情景似乎真的很暖昧,房外的暗卫们自动稍稍避远了一些。 身处软塌香罗,身旁还有个天然抱枕,傅千裳一夜无梦,美美睡了个饱觉。 清晨醒来,发现被当成抱枕的人正靠在床头,眼直直盯着帷帐一处,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 傅于裳吓了一跳,瞌睡虫立刻滚远了,急忙爬起,抬手去摸聂琦的额头。 「小琦你没事吧?」 手在下一瞬被飞快推开,聂琦下意识的向旁边挪了一下,下床更衣。 「没事。」 「没事?没事怎么搞的像见鬼一样?」 聂琦吩咐人进来服侍他洗漱,只当没听到傅千裳的嘀咕声。 他没见鬼,只是昨晚一整晚都梦见傅千裳,而且,诡异的是,他们赤身裸体的相拥,还有肌肤触摸的兴奋,似乎无形中跟某个朦胧画面重叠了。 熊熊火中,两个纠缠环绕的身影,还有,无法控制的兴奋,刺激和欲望…… 一定是最近跟这个小药官太亲近了,才会不自觉的做春梦,他喜欢的人应该是那个一见钟情的绝美女子不是吗?正午,狩猎归来的永勤王聂芾从贺翰之那里得知聂琦驾临的消息后,立刻飞马赶来。 聂芾辈分上算是聂琦的叔父,久居封地,今日得见天颜,喜不自胜,请安后、寒暄了一些旧话,又说起永定府的风土人情,颇有自诩治理有方之意,言语举止间也颇为张狂。 等他侃侃谈完后,聂琦这才轻描淡写地提到稗越族被强迫迁移之事,聂芾承认了,满不在乎地道:「那地方幅员广阔,被蛮夷之邦占用,岂不可惜?所以臣令他们迁徙,将那片区地用来屯仓放粮。」 白铣等人此时也在厅堂,听了聂芾之言,个个怒发冲冠,却碍于皇上在旁,不敢发作。 听了聂芾的解释,聂琦没再多言,只淡淡一笑,将话题掠了过去。 当日傍晚,罗玉臻兴匆匆地跑来禀告说他已找到那位画中女子,并将她带了来,请皇上宣见。 没想到罗玉臻会这么快就找到人,聂琦直觉便认为他是在敷衍,可当那女子被宣觐见,进入房间的瞬间,聂琦就愣住了,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娥眉淡扫,黛目合烟,缓步进来,翩翩然如谪仙下凡…… 是她,是那晚在潭中冲自己回眸淡笑的女子。 其实聂琦那晚的记忆并不很深,不过是浮光掠影的惊艳,之后留下的多是加了主观意识的描绘,不过,美丽的事物永远都是相似的,就譬如这出尘灵动的容颜。 站在一旁的傅千裳也愣在当场。 女子的容貌跟自已居然有几分神似,脑海里迅速推想她会不会是老爹年轻时不小心爬墙后的杰作,不过想想河东狮吼的娘,,傅千裳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 爹如果敢爬墙,现在可能早去轮回了,他还逍遥于世便足以证明他的清白聂琦从一刹那的失神中镇定了下来,冷眼扫过,却见满室寂静,众人都惊艳在那份清丽之下,尤其是傅千裳,墨瞳紧盯住那女子,一脸失神。 最初得见丽人的喜悦瞬间全被不悦占据,他从不知道傅千裳会对美女这么心仪,此刻,这双漂亮辉瞳里,似乎除了那女子外,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 他不喜,很不喜这种感觉,于是重重哼了一声。 众人回过神来,见圣上脸色不豫,忙正颜自肃,偏偏傅于裳仍在神游,聂琦看在眼里,心头阴霾更重,手一松,握住的茶盏落在了地上。 脆响终于将傅千裳惊回了神,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女子身上收了回来。 回神了,该死的,他总算是回神了!脏话聂琦是不会骂出口的,不过,在心里,他已经把傅千裳问候了数遍,连罗玉臻对女子的介绍他也只是随意一听。 女子名唤沈鸿月,是邻县一位士绅之女,罗玉臻与那士绅相识,在最初见到仕女图时,便觉有些面熟,而后才想到是她。 他匆匆赶到那士绅家中,只说是朝中权贵偶见芳颜,有垂青之意,希望他能来见上一面,昕罗玉臻话中有提携之意,那人便携女前来,待听说是当今圣上立刻便惊晕了过去,好在沈鸿月自小长于世家,有些胆识,觐见后,举止应答鞠颇为从容。 一见钟情的邂逅,出尘脱俗的容貌,从容得体的应答,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可是,心,却有着那么一点点的失落,好像感到有种东西会消失,永远消失。聂琦压住那份失落,以一贯和颜悦色的口吻与沈鸿月说话,布局跟他最初设想的有些出入,不过关系不大,说不定反而更好,毕竟,沈鸿月是他最初汲汲寻觅的人,所谓的失落或许是对梦想这么快就实现的不适吧。 儒雅俊气的年轻帝王,温柔美丽的女子,好一幅江山美人的图画,傅千裳冷眼旁观,刚才骤然看到沈鸿月时的那份惊诧都消失无踪,此刻只觉得心有一点点的刺痛,他知道,这幅图画自己永远都走不进去。 当晚,没有人来传他觐见。 是啊,那位多情帝王刚找到自己一见钟情之人,怎么还会记起他?即便是做戏,也不再需要他出场了吧。 静夜难眠,傅千裳斜靠在院里一棵树枝上,仰望苍穹明月,自嘲地想。 远处,遥枫公子也自背着双手,仰天赏月,清淡月光洒在他肩上,一袭青衫,说不出的寂寞。遥枫果然是喜欢聂琦的,喜欢上那个伪君子,不知是有幸,抑或无辜? 沈鸿月被留了下来,之后的几天里,聂琦对她可谓温柔如水,片刻不离,还提出要带她一起去稗越族原先的族地看风光,傅千裳看在眼里,只在心里咒骂,果然君王无道,天下皆然,都死到临头了,还茫然不知。 他早已发现,这府邸里除了聂琦随身的几名侍卫外,其它被派来守卫的官兵看似保护,却形同监视,偏偏聂琦被美色迷花了眼,全没注意到其中的不妥。 趁午间聂琦独休,傅千裳悄悄潜进了他的卧房,聂琦听到动静,正要唤人已被他捂住了嘴巴。 映入眼帘的是傅千裳的狰狞脸孔,跟着凑在他耳边低吼:「你是不是被美人迷昏了头,想做昏君?不想做的话,就立刻随我返京!」 几天没跟傅千裳接触,一见面,就差点儿被他弑君,不过他墨瞳里的怒火让聂琦心情突然大好。 「千裳,你好像在吃醋。」 腹部被轻轻捣了一拳。 「奶奶的,我吃得什么醋?」 傅千裳当然在吃醋,他又不是石头,在看到几天前还和自己翻云覆雨的人,现在跟别的女子如此亲密,怎么可能不吃醋?只是,这份心事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他凑在聂琦耳边继续低言:「府里到处都是重兵把守,这些官员没安好心,你随时都会有危险,别去稗越族地查寻真相,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们会立刻翻脸,跟我走,其它人我管不了,但我可以保证把你安全无虞地送回京城,美人到处都有,不值得为了她赔了性命!」 聂琦皱了下眉,不是因为腹痛,而是傅千裳的这番话。 小药官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他在生气,也在担心,若非自己是帝王,只怕那一拳不会留情。 心里有种情怀慢慢泛滥起来,似乎隐隐明白了自己的感觉。 聂琦握住尚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略向前带,将傅千裳拉到了床上,微笑看他。 被盯的脸颊红赧,傅千裳怒道!「你搞什么?」 「想告诉别担心,我是天运之子,受苍天庇佑,绝不会有事,什么都别说,我有些累,让我靠着睡一会儿。」 聂琦靠近过去,傅千裳身上有种熟悉的青草味道,难怪这几晚都睡不好,原来是少了这份感觉。 「喂,我还没说完,你先别睡……」 傅千裳话说到一半,就发现聂琦已沉进了梦乡。 看着睡得香甜的人,他气得忍不住用力揪自己的头发。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居然还能睡着,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啊呸,他才不是太监,应该说——皇帝不急,急死御医。 去稗越族族地游览是在次日清晨,众人骑马,只沈鸿月一人坐轿,另外还有贺翰之率领的精兵护驾。 只觉此行必有事发生,傅千裳与聂琦并肩而行,片刻不敢放松,反倒是聂琦一派悠闲自在,还时不时拨马去沈鸿月的轿旁,问询她是否劳累。 见此情景,傅千裳满心的不是滋味,揪住缰绳的手握的死紧。 一连几日,他胸口都似被块千斤重石狠压住,让他有种冲动,想将自己的真实模样告诉聂琦,但最终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毕竟,聂琦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个人——不在乎他的容貌,他的身份,只是单纯的喜欢他,只因他是傅千裳。 所以,放弃!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一道峡谷前,白铣言道过了这金霞谷,便是他们的族地,仰头看这峡谷,罗玉臻神色紧张,对聂琦道:「皇上,这山谷狭窄险陡,恐有乱石落下,皇上还是莫要以身涉险。」 聂芾面露不悦,「罗大人莫要危言耸听,本王可从未听说这山谷有坠石发生。」 罗玉臻还待再说,被聂琦挥手打断。 「无妨,罗大人多虑了。」 傅千裳遥望那山谷,但见两旁壁立千仞,山峰刚厉,宛如被人用刀劈开一般,中问约宽有数丈,上宽下窄,呈漏斗状,日出日暮,霞光必会映射而过,金霞谷可能便由此得名。 见聂琦挥鞭纵马,便要进谷,傅千裳突然一探手,扯住了他的马缰,喝道:「回去!」 不能再由着这笨蛋胡来了,他敢保证,若真进入峡谷,上面必有乱石飞下,身在谷底,纵使轻功再好,也很难逃离,周围又都是永勤王的人,敌众我寡,只能此刻当机立断。 聂琦剑眉一挑,没有说话,倒是聂芾变了脸色,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对皇上无礼!」 傅千裳亮出从聂琦那里霸来的御令,冷冷道:「我是太上皇派来保护皇上的,此是太上皇赐下的御令,在判断有危险时,我有权让皇上听命,谁敢不服!」 他将御令一晃,随即便收了回去,聂芾根本没看清,便把目光转到聂琦身上,傅千裳立刻道:「皇上!」 看到凤目狠瞪过来,似在做无声的威胁,聂琦徽微一笑,「确实如此,父王的话朕不可不听,皇叔,我们还是回去吧。」 罗玉臻闻言,忙骑马到行仗前列,命士兵拨转回府,听到争吵声,沈鸿月掀开轿帘,走下轿来。 聂琦翻身下马,来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安慰道:「出了点小事,得打道回府,一路奔波,你还吃得消吗?」 被皇帝当众关心,沈鸿月面露娇羞,垂下眼帘,柔声道:「无妨,请皇上莫担心。」 傅千裳在一旁看的极不舒服,真恨不得上前踹这好色帝王一脚,好让他赶紧上路,自己假冒皇命喝令他,那可是掉脑袋的风险,他却只顾着和佳人卿卿我我,长的是猪脑子吗?正欲打马上前,却被遥枫伸手栏住,淡淡道:「傅医官,你逾矩了,别忘记,任何时候,你都只是臣子!」 傅千裳一愣,但见遥枫神色闲淡,毫无担虑之意,相比之下,自己似乎莽撞了许多。 咻!冷箭突然自空谷四处射来,随之乱石滚落而下,空谷间顿时响声轰鸣,其声震天,前列马匹躲闪不及,纷纷被砸倒,悲呜四起。 「保护皇上!」 聂芾虎吼着拔剑冲到聂琦身旁,傅千裳哪容他靠近,仗剑将他击退,跟着挡在聂琦身前,并顺手将沈鸿月推进轿中。 乱石中尘土飞扬,但见山谷四面金甲凛凛,遍布士兵,手中寒箭对向他们。 聂琦此行不过数十人,此刻被团团围住,见马匹死伤半数,退路也被封死,傅千裳恨恨道:「可恶!」 罗玉臻脸如死灰,牵马冲到聂琦身边,将马缰递给他,叫道:「皇上快走……」 一语未定,那马腿已被利箭贯穿,悲鸣声中扑地倒下。 聂琦镇定如常,示意侍卫及白铣等人将兵刀放下,他看着聂芾,道:「皇叔,你这样做是何居心?」 聂芾脸现惶恐,慌忙弃剑伏地,连连磕头。 「皇上圣明,臣绝无谋反之心,此事与臣无关……」 「王爷,此刻皇上为鱼肉,我为刀俎,何必给他下跪?」阴侧侧的声音在聂芾身后晌起,却是贺翰之,他目视聂琦,一脸傲然,上前将聂芾拉起。 「王爷,千绝山龙脉盘伏,有飞龙在天之命,你若起事,必可诏令天下应之……」 聂芾反手一掌甩了过去,骂道:「谋权篡位,必遭天谴,贺翰之,我对你不薄,为何要陷我于不义?还不速速撤兵请罪?」 贺翰之淡淡一笑,手中长剑却一晃,架在了聂芾颈上。 「王爷,为了此刻,我可是运筹了三年,怎能因你一句话就轻易放弃?今日皇上毙命永定府,你的封地上,就算你剖心日月,只怕也无人相信与你无关,这个罪名你总是要背的,倒不如一起举事,平分天下。」 他目光流动,又看向聂琦。 「稗越族地广平宽阔,最适合练兵屯粮,是我怂恿王爷驱逐他们的,谁想皇—匕你会微服来此,可见是老天助我举事,你丧命于此,须怪不得我。」 「这么说,在千绝山狙杀朕的也是你的人,朕若在千绝山丧命,你便可将罪责推到稗越族身上,再利用皇叔以平叛之名举事,不过朕要告诉你,别把皇家的人看的那么没骨气,皇叔他不会听命于你。」 傅千裳守护在聂琦身旁,但见他神情从容闲淡,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被逼宫时的情景。 那时也是如此的剑拔弩张,凶险攸关,却在千钧一发问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 糟糕,他小看这伪君子了,看他这神情,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贺翰之哼了一声,将架在聂芾颈上的剑用力压了压,狞笑道:「王爷是聪明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可惜皇上是看不到了。」 掌风挥落,便等那万箭齐发,谁知却无箭羽射来,倒是原本立在谷峰上的士兵不断翻落山崖,远处旌旗飘动,数千名骁骑疾奔而来,威风凛凛立在众人面前。 当前两匹骏马疾奔而上,其中一人是郦珠,另一人却是身着金甲的将士,傅千裳冷眼看着他们近前向聂琦行礼,想起那日聂琦当众吩咐郦珠去附近州府寻找美人的情景,心里顿时了然。 气得牙根都开始作痛,只想把聂琦按在地上一顿爆揍。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做戏,什么找美人,原来是去搬救兵,亏得自己为他担心,却被他瞒了个严实。 聂琦让郦珠他们平身,对贺翰之淡淡道:「贺将军,你太心急了,也太轻敌朕身边虽只有数名侍卫,却足敌过你千名骁骑!」 贺翰之认识那将士,却是临境驻军骁骑方天左,看到他们率兵前来,便知事已败露,不由大惊失色,聂芾趁机避开他的剑锋,挥拳将他逼退到一边。 贺翰之身子踉跄,撞在了轿前,听到惊叫从轿中传来,他心中大喜,将沈鸿月一把揪出,利剑架在她脖子上,挡在自己身前。 长剑泛出幽幽冷光,剑面微按,便有一道血线留下。 「放我走,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傅千裳这次学乖了,不动手,只盯着聂琦,看他作何打算。 聂琦神色平淡,俊眉微皱,却不言语,罗玉臻急叫道:「皇上,万万不可,放虎归山,必后患无穷!」 「皇上……」 沈鸿月轻唤一声,朱唇颤抖,杏眼里珠泪盈盈,显然是惊吓到了极点,却定定看着聂琦,眼中满是求救之色。 傅千裳心一震,终还是忍不住,向聂琦低声道:「先救人,那家伙回头我替你捉回来。」 聂琦神色古怪,点了点头,让人将匹快马牵到贺翰之面前,朗声道:「放了她,朕放你走!」 贺翰之牵过马缰,冷眼扫过众人,突然将沈鸿月猛向前一推,随即将手中一枚银管对向聂琦。 下一刻,毫芒金针漫天花雨般自管中暴射而出。 傅千裳身形一晃,挡在聂琦面前,长袖横挥,将毫针扫落在地,奈何针如暴雨,仍有几枚刺入了他的臂中。 腥甜之气涌来,傅千裳只觉眼前一阵模糊,随即摇晃的身子便被聂琦扶住。 贺翰之趁机翻身上马,谁知后背一凉,刺痛闪过,他低下头,见剑锋随鲜血一起自胸前贲流而出。 剑锋倏然抽回,贺翰之摇晃着转过身,见遥枫立在自己身后。 「乱臣贼子,必当诛之!」 傅千裳手臂已完全麻木,眩晕的厉害,还好聂琦扶住他,并让他慢慢坐到地上。 「千裳,你怎么样?」 傅千裳是使毒大家,但闻那腥甜气,便知毒的霸道,看来自己免不了要被折腾一番了,不过看到聂琦的惊慌之状,又觉得很开心。 这家伙总算还有点儿良心,就是表现方式粗暴了些,被他抱住一通乱摇,傅千裳只觉眼前更晕。「别摇了,这是见血封喉的毒……」 当然,他体质异于常人,毒性虽烈,却不足以致命,谁知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聂琦紧紧抱住,大声喝令郦珠快来解毒。 毒性渐涌,傅千裳只觉眼前逐渐灰白起来,听着聂琦惊慌万分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旋,直至他彻底昏迷讨去。 第八章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醒来,身子刚动了动,便觉手腕被紧握住,聂琦凑到他面前,喜道:「你醒了!」 废话,不醒能睁眼嘛。 那药性毒烈,傅千裳只觉心口烦闷作呕,他懒得多言,转头看看周围,见郦珠遥枫等人都在房中,郦珠上前诊脉,半晌向聂琦禀道:「请皇上放心,傅医官吉人天相,已无大碍了。」 聂琦紧了紧握住傅千裳的手,柔声问:「可觉得哪里仍有不适?」 傅千裳微侧身子,有气无力地道:「谢皇上关心,小人没事了。」 这话说的聂琦嘴角抽搐不止,不过见他醒来,原本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摆手让众人退下,这才忍不住笑道:「现在就你我二人,别再装了,你昏迷了大半日,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当听说那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时,聂琦便觉一颗心都冷了下去,将傅千裳一直紧抱在怀,生怕他会就此沉睡,再不醒来。 这种心境傅千裳自不知晓,听了聂琦的问话,冲他翻了个大白眼,嘟囔道:「你试试被毒针刺中,看感觉会不会好!」 聂琦哑然失笑,抬手揉揉他的秀发,「你好像在生气。」 「哈,我不能生气吗?」 即使体质有异,但被剧毒所侵,胸闷体虚也是免不了的,不过傅千裳不是因此生气,他是在气恨聂琦明明早就运筹帷帐,却半点口风不露,害自己一直瞎担心。 傅千裳脸上有易容,看不出悻悻的模样,不过那对灵动眼眸却让气鼓鼓的心情一览无余,聂琦皱眉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问:「你在气我故作隐瞒?傅千裳哼了一声,却不答话,但肯定之意很明显。 「我不是不信你,否则我一开始做戏,就不会让你知晓了,至于今日之事,因暗语传的匆忙,我对郦珠是否能及时赶来并无十足把握,不过,我知道不管怎样,你一定会在身边保护我。」 聂琦含笑的神情让傅千裳很泄气,眼睛转了两转,一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 「小琦,说老实话,太上皇是不是一早就把我的身份告诉你了?」 「……我猜到的。」 父王并没在他面前特意提及傅千裳,只说了一句话——此人,可信。 所以,他一直都是极信傅千裳的,不单单因父王之言,而是,出于本能的直觉。 命脉之说,自己被追杀,稗越族被强制迁徙,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却又似乎存在着相同之处,所以他决定暂留永定府,又用暗语命郦珠去搬救兵,再故意逼迫对手自行现身。 一切都计划得很完美,可傅千裳的意外中毒却令他胆战心惊,还好小药官没事,聂琦轻拍他的手,道:「你今天差点儿把命送掉,以后不许再以身犯险了。」 「你以为我想以身犯险么?保护你是我的责任,谁让我在太上皇面前夸下了海口?」 聂琦脸上笑容微僵,缓缓道:「是责任么?」 傅千裳没好气地反问:「不然你以为呢?」 其实,那与责任无关,在大脑还没做出是否要相救之前,身体已做了最诚实的回答——不可以让他受伤,因为他是自己要保护的人,因为他是聂琦。 聂琦脸上的不快一闪即逝,微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瞒你是我不对,今日你救了我,作为补偿,你想要什么酬劳,只要我能给的,都答应你。」 「没有……」 傅千裳随口答完,突然一个念头涌上,立刻坐起身,兴奋地问:「等等!你真的什么都答应?」 「君无戏言!」 「那把沈姑娘送给我好不好?」 聂琦对沈鸿月宠幸有加,自然不会答应,将他一军,想象着他回绝时的尴尬模样,傅千裳颇为得意,却见聂琦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松开握住自己的手,站起身。 熟悉的睑庞此刻出奇的冰冷,黑瞳深幽,冷冷看着他,天威难犯。 「原来你对沈姑娘有情,难怪今日那么急着救她!」半晌,聂琦方冷笑出声。 「小琦……」 「记住,沈鸿月是朕的,别对她存任何非分之想!」 聂琦神情冷峻,将平时的谦和儒雅都掩了下去,天威中还隐隐透着杀气傅千裳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喂喂喂,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这一脸杀气,难道是担心自己跟他抢老婆,想杀他灭口?愣愣看着聂琦拂袖而去,傅千裳躺回床上,突然想到一句话。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 贺翰之已殁,叛军无主帅,很快便被镇压下去,他的亲信都被捉拿下狱,也包括稗越族里那名被收买刺杀聂琦的族人,一场叛事消弭于无形。 罗玉臻对贺翰之的举动早有怀疑,并以为贺翰之与聂芾相互勾结,曾派人查探过他们,所以才会被贺翰之的亲信屡次弹劾,他一再催促聂琦尽早离开永定府,也是顾忌贺翰之势力之故。 经过几日整顿,原属于贺翰之的军马都归到了聂芾麾下,贺翰之在其封地屯粮练兵,起事谋逆,又派人刺伤皇上,聂芾虽无谋叛之心,却也脱不了干系,这几天他一直如履薄冰,好在聂琦只是一番训斥,命他将稗越族的族地归还,并警告他今后切不可任意孤行,扰民枉法。两族和睦共处,民生兴旺,方为国之根本等等,聂芾战战兢兢地应下了。 稗越族人得以重归故士,自是喜悦非常,聂琦离行之际,族人们沿街相送,如奉神明。 傅千裳因中毒伤,被赐坐马车行走,他掀开轿帘,见白铣及族人在聂琦面前跪拜臣服,满脸景仰,聂芾也神态恭谨,与之前张扬之风判若两人,不由对聂琦的驭人之术心折。 稗越族人得以还乡,感其思德,今后对天朝自然忠心不二,而永勤王经此一事,其行举必有所收敛,聂琦对他识人不明。险酿大祸的过失之惩悬而不落,更会令他今后谨慎行事。 轻描淡写间将战祸消与无形,此后两族和睦,民生安乐,也是永嵊之福,看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朝廷都不必再担心这里的族民之乱了。 聂琦正与众人道别,脸上笑容晏晏,举手投足间,帝王傲然之气隐现,阳光下那张俊秀面庞流光溢彩,便如傲龙人海,明凤归林,令人心生追随。 傅千裳竟看得有此痴了,却不料聂琦的目光移来,四目相对,傅千裳心房一跳,却在下一瞬看到沈鸿月走到聂琦身边,和他一起向众人道别。 得,又自作多情了。 自嘲一笑,他放下了轿帘。 也许,他也该把那份心思放下了。 因聂琦的身份已露,需速速返京,故行程颇急,好在傅千裳舒舒服服躺在马车里,行程快慢对他来说倒无关紧要。 这晚留宿客栈,傅千裳沐浴完毕,正准备将易容面具卸掉,忽听脚步声响,聂琦敲门走了进来。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两人便再没见面,反正现在聂琦身边侍卫众多,也不差他一个,于是,傅千裳便安心享受他的病人待遇,不跑去讨嫌。 不知聂琦来此何事,傅千裳装模做样躬身施了一礼,见他神色淡淡,聂琦面现尴尬,轻声问:「身子可好些了?」 「回皇上,已好了大半,只是偶尔会头晕。」 其实那毒素只是当时凶猛,等他苏醒后,便已无大碍了,不过傅千裳可没打算说实话,否则那舒软宽敞的马车就没理由再享受了。 听了这话,聂琦一脸紧张,道:「那是余毒未清,都怪这几日我太忙,没来看你。」 是啊,忙着跟你的准皇后卿卿我我。 聂琦在永定府的遭遇经历早由罗玉臻的师爷誊笔细绘,公文一封送至京城了,满篇的歌功颂德,言道皇上英明神武,真知灼见,以祈福为饵,微服出宫平定叛乱,沈鸿月之事也有叙述,沈家人已奉皇命,一起跟随进京,可见沈鸿月的皇后之位差不多已定下来了。 尚记得那晚耐不住思念,跑去聂琦那里,却看到他正与沈鸿月灯前对弈,两人笑语嫣然,一室春意,自己却坐在房顶痴痴看着,浑忘了更深露重,待回过神,衣衫已被打的半湿…… 「千裳?」 见傅千裳神游太虚,聂琦有些泄气。 自己就这么无趣吗?还是,他记恨着上次自己的重话,懒得再跟自己应付?尤其那句「皇上」叫得他心发慌,忙问:「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 「哪件事?」 傅千裳皱皱眉,随即笑起来,上前很亲热的拍拍聂琦的肩膀。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再说,我们是兄弟,哪会为了一点儿小事生分。」 「兄弟?」 听出了聂琦言下的不悦,傅千裳的笑有些撑不下去,打了个哈哈,闭上了嘴。 他一时得意忘形,好像又逾矩了,在他面前的不是和他一起闯江湖的小琦,而是帝王,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 「千裳,这几日我总想起千绝山的风光,可是那两日的经历却怎么都记不起来,那两目是否发生过什么大事?」 「没有!」 见聂琦手捂被自己刺伤的肩头,傅千裳这两个字咬得斩钉截铁。 若聂琦知道那一剑是自己刺的,会不会立刻判自己一个斩立决?嗯,说不定凌迟都有可能。 或许之前他还存了些让聂琦记忆复苏,和他重修旧好的心思,可现在,他却只觉得聂琦天威日重,喜怒难测,那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越来越强,尤其是贺翰之被株连九族之事后。 贺翰之兵败后,聂芾为证明自己清白,将贺家九族血洗一空,连那些杂役奴仆都无一幸免,那时,聂琦正在永定府里跟沈鸿月一起赏花品茶,在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将聂芾好一番训斥,并严命他将贺家之人殓葬立碑,并请道士做法,为其超度等等。 傅千裳冷眼旁观,直觉感到那结果聂琦其实是早就预料到的,借他人之手斩草除根,事后又故作姿态,以作抚慰,他依旧是万人敬仰的儒帝,只把恶名郁推到了聂芾一人身上。 身为帝王,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原本无可厚非,只是当看到贺家门前血流成河,任傅千裳在江湖行走,见惯生死,也不由得心寒。 也是那一刻,他才明白当日遥枫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任何时候,他都只是臣子。 见傅千裳不说,聂琦也没再多问,只拉住他的手,伴随着清淡药香,一枚白玉放在了他手心里。 「这是浸泡过各种草药的药玉,贴身戴着,有祛毒清神之效,我让郦珠买来的,你戴着它,身子也可好得快些。」 淡白美玉在灯下泛出盈盈流光,药香清雅,触手生温,傅千裳是识货之人,美玉价值倒是其次,贵在它浸泡过各种名贵草药,此等药玉实属罕见,也由此可知聂琦寻它必是费了不少心思,而绝非他所说的差人买来的。 心猛地抽了一下,眼里微微有些湿润。 不喜欢他,又何必对他这般好?让他记住这份温柔,这份体贴,到头来,又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 聂琦,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京城很快就到了。朝野上下早得了消息,皇上明为祈福,暗地却微服出宫,将边境叛乱一举扫平,并令稗越族人从此忠心朝圣,更传奇的是,还喜结良缘,要将一见钟情的女子册立皇后,于是,永嵊朝野喜报送传,少年天子,春风得意,皇宫内外都是一派喜庆之兆。 唯一不开心的只有傅千裳。 自回来后,他就再没见过聂琦,也没去太上皇那里邀功请赏,原想聂琦既已回宫,自己的任务便算是完成,该当狠狠心,就此离开了,他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在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将要跟别的女子大婚,还可以无动于衷。 及早抽身,便不会太过伤心,行程都已盘算好了,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后。 这几个月他不在宫里,负责整理药材的换成了开心,听着他不断讲述皇上大婚装饰寝宫的事,傅千裳就没来由的感到心烦,只想弄些哑药来,把这家伙毒哑了事。 这日正午,一位内侍来传傅千裳为主子诊病。 他只是个见习药官,根本没资格给主子们看病,上头指名道姓的传他,难道是…… 心突然怦怦大跳,只觉自己的预感没错,一定是那小伪君子忙里偷闲,终于想到他了。 只是,见了面,该说此什么才好?像以往那样不分尊卑的叫他小琦?还是恭恭敬敬称他皇上?傅千裳心情忐忑的随内侍来到后宫,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那荷香宫是嫔妃寝宫,现在住在里面的是沈鸿月,即将成为皇后的女子。 对于傅千裳的到来,沈鸿月也有些吃惊,她在永定府时,曾见聂琦对这个相貌普通的医官相当看重,所以不敢怠慢,很有礼貌地请他落座,又命人敬茶,言语问颇为恭谨。 观沈鸿月言语神情,似乎召唤自己来诊病并非她的意思,傅千裳有些不解,当下道了声失礼,请她伸出柔荑,搭脉问诊。 沈鸿月似乎比初见时清瘦了些,眉间隐含郁气,傅千裳对她不免多了几分怜惜。 皇后之名,母仪天下,多么风光的地位,可有谁知晓背后隐藏的艰辛?失去自由所换来的尊崇,真的能令人丹心吗?沈鸿月一双妙目定定看着他,轻声问:「可是重症?」 「不,只是有些气血不调,再加上水土不服,又大婚在即,思虑郁结所致,服几副通神养气的补药便可好转。」 傅千裳停了一下,忍不住又道:「其实,药只起辅助之效,姑娘只须放宽心怀,胸中郁气便可自散,皇上为人宽厚仁义,对姑娘又是一见钟情,将来必会将你放在心里,好好对待的。」 沈鸿月抿嘴轻笑起来。 「傅医官对皇上还真是了解。」 「那当然,天底下最了解他的人便是我了。」 至少,在身体方面,他对聂琦是相当了解的,那个床下君子,床上野兽的家伙。 虽是情敌,傅千裳对沈鸿月却无怨怼之心,只是有些羡慕,沈鸿月出身世家,言语举止颇为得体,又无骄奢之气,他不得不承认,这位聪慧女子是配得起聂琦的。 出于对沈鸿月容貌的好奇,从千绝山到皇宫这一路,傅千裳从随从们那里旁敲侧击打听了许多有关沈家的事。 沈鸿月的父亲是个谨慎胆小的乡村士绅,母亲更是足不出户,沈家在当地算是大家,不过却从没跟江湖中人打过交道,更不可能认识他爹,尤其在看了沈母的容貌后,傅千裳就更肯定爹是无辜的,男人爬墙也许有可能,但也不会饥不择食,那女人长的比他娘可差远了,看来沈鸿月容貌跟自己相似,都是巧合罢了。 「傅医官,你在想什么?」 见傅千裳紧盯住自己,一脸的神不守舍,沈鸿月有些不自在。 傅千裳回过神,刚要答话,忽听脚步声响,聂琦气冲冲快步行来,俊容上阴霾密布。 没听到内侍唱喏,突然看到聂琦出现,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愣愣站起。 沈鸿月忙躬身行礼迎驾,聂琦挥手让她平身,却冷冷盯住傅千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人来为沈姑娘诊病。」 「傅千裳,记住自己的身份!诊病自有太医,你不过一个小小的药官,有何资格敢言诊病二字?沈姑娘是朕的皇后,若有差池,你可担当得起?」 冰冷的眼神,冰冷的话锋,让傅千裳心中那份相见的喜悦心动都冷了下去,冷言带着极陌生的感觉,陌生到让他只觉得立在自己而前的是个完全不相识的人。 他躬身禀道:「是小人僭越了,请皇上恕罪。」 清淡如风的话音,一如傅千裳的个性,让正处于愤怒巅峰的聂琦突然冷静了下来。 投过来的目光里带了分惊诧,不解,还有几分惶惑,但随即便都归于平淡,他看到傅千裳拿起脚边的药箱,向自己告退,那拿药箱的手指似在微微发着颤。 一瞬间,他有种想上前握住的冲动。 他不是有意发怒的,他只是管不了自己的情绪,当看到傅千裳对着沈鸿月失神时,不快,愤怒,嫉妒,各种感觉就一起涌了上来,以至于说的话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一直认为这张清爽淡然的容颜是只属于自己的珍宝,不美丽,不细致,却有着让人沉醉其中的魅惑,可是那份笑,他有多久没见着了?从永定府开始,傅千裳就对他一直若即若离,连笑都是口不对心的敷衍,可是现在,他却跑到这里对着别的女人谄媚。 千裳…… 错身而过时,聂琦看到那双墨瞳轻扫了自己一眼。 心猛地一抽,因为他在那眼眸中看到了冷淡疏离,还有……漠然。 突然有种感觉,他将失去这个人,这个清灵似风的人会离开他,永永远远的离开。 傍晚,聂琦将礼部几位来商讨筹办大婚事宜的官员打发走后,就匆匆赶到御药库,这是傅千裳的专属地带,他甚至已想象到在药柜的某个角落处,那个小药官正慵懒的靠在木梯的最高处打盹偷懒。 可是,药柜前木梯依旧,却不见傅千裳的身影,聂琦有些焦急,顺着天地君亲师的药柜一个个走下来,发现他并不在这里。 心突突地跳,聂琦转回身匆匆出去,却不防在药柜拐角处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把他抱的一摞书籍都撞翻在地。 「千裳!」 傅千裳蹲下身想捡药书,却被聂琦拉住了手。 「我以为、以为你走了……」 「走?」傅千裳挑挑眉,随即笑起来。 「走的话,我会跟你打招呼,不会不辞而别。」 刚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聂琦盯住傅千裳,想从他眼眸中探出那话的隐意。 清淡淡的笑,满不在乎的神采,是初见时的模样,不同的是,那对眼瞳里蒙了层薄雾,迷离深远,将他远远隔在外面。 「抱歉,今天我不是有意发你的脾气,只是这几天心情不好,一时忍不住。」 聂琦全没了日间冷峻霸气的帝王风采,只小心翼翼地措着辞,拉住傅千裳的手握的死紧,不想放手的紧。 肩头被轻轻捶了一下。 「那件事哦,我没放在心上,那样的你才像是睥睨天下的君主嘛。」 傅千裳将手若无其事的抽出来,捡起散落一地的医书,道:「我要走了,赶着把这些医书都规整好,在这里见习了这么久,师傅对我也不错,不帮他做完事,有些于心不安呢。」 「走?」聂琦神情复杂地看傅千裳。 还说没将那事放在心上,他明明就是在生气,所以便一走了之,再不会像以前那样缠着为自己下针,赖上自己的龙床,在把自己的心拿走之后,毫不留恋地走人!傅千裳将整理好的书籍放到了旁边的书架上,笑笑道:「该走了,见习了这么久,该去学以致用了,老在这里混日子也不是回事,伴君如伴虎,我这人做事没什么分寸,如果哪天一个不小心,冒犯了天颜,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又像是真意,聂琦只觉得满心苦涩,喃喃道:「伴君如伴虎?」 他怎么会这样想呢?自己这几次说话语气或许是重了些,但绝没有伤害他的心思,否则,以他的行事作为,便是有九条命,也活不到现在。 看到聂琦眼中的落寞神色,傅千裳原本硬直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日间那么尖锐无情的话语,他怎么可能不在意?不过,却也不是什么坏事,没有当头棒喝,可能到现在他也下不定决心离开。 正因为有了离意,他才会将话明白说出,以为聂琦会勃然大怒,谁知他听了后,再没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古旧的房门在吱呀一声后被紧紧关上,将落日余晖都关在了门外。 第九章 当晚,小五来传傅千裳觐见,说是皇上要为他饯行,请他移驾萝月阁。 这是傅千裳第二次登萝月阁,只是物是人非,心境早已不同,他来到顶层,但见顶楼窗棂大开,窗外苍穹明月高挂,星斗灿烂,不远处栽植的桂树寒梅疏影横斜,枝头轻颤,幻若仙境。 白玉矮桌上摆放着各种佳肴美酒,聂琦只着了件便服,席地而坐,见他到来,拍拍旁边的坐垫,示意他坐下。 内侍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二人在房里,聂琦替傅千裳斟满酒,和他干了一杯,道:「这里景色很美,我却极少来,因为无人相陪。」 傅千裳没吃晚饭,早已饥肠辘辘,见房里就他们二人,便不顾什么君臣之礼,拿起筷子便闷头吃起来,心里悻悻想:无人作陪?只要你一句话,相陪的女子只怕能排到城门口去,在这儿感叹什么?聂琦随口闲聊了几句,见傅千裳对美食的兴趣很明显远远大于他,不禁有些泄气,终于忍不住转到了正题,问:「可以不走吗?」 傅千裳刚把美酒饮下,听了这话,奇怪地转头看他。 聂琦看的却是窗外明月,口中只道:「留下来,我封你为太医院使,天下医道,皆为你一人掌控,如何?」 院使为三品,也是太医院最尊崇的官衔,那是多少御医奋斗了数十年,都望尘莫及的位子,现在却这么简单的落在了自己头上。 傅千裳拿过聂琦面前的酒壶,发现里面早空了,看来自己没来之前,他已喝了,不少酒,该是醉了,否则,以他的个性,不会徇私。 他索性把放在墙角的酒坛抱过来,替聂琦斟酒,笑道:「别说笑了,我可没想当什么院使。」 手腕被握住,聂琦急忙问:「你不满意吗?若你想入仕,也简单,只要说一句我自会安排,或者……御前侍卫,你要是喜欢,我也应下……你医武双全,在民间只会明珠掩尘,不如留下来,一展抱负。」 只要是千裳提的要求,他都会应许,只求,他可以留下来,陪伴自己。 傅千裳看着聂琦,只觉今晚的他很奇怪,这不像平时那个儒雅稳重的人,黑瞳都沁着执着的光,定定看着他,让他有一瞬间的犹豫。 沉吟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你果然醉了,像我这种懒散惯了的人,怎么可能入仕?更别说什么御前侍卫了,这几个月为了保护你,我差点儿把命送掉,我还想好好留着小命过日子呢,所以,皇上,高抬贵手,让我走吧。」 聂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良久方缓缓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千裳,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你看得上眼的东西?」 傅千裳摇了摇头。 他看上的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只想要这个人而已,但得回眸顾,便是千山万水,也会誓死相随。 见傅千裳一直摇头不语,聂琦大笑起来,将他手中酒坛夺过去,斟到了海碗里,道:「那些不快之事不说也罢,难得一聚,如此良辰美景,酒盅喝得不过瘾。不如换大碗,我们不醉无归。」 他不再提离别二字,只是和傅千裳推杯换盏,边饮边聊,正喝得开心,远方突然问一片绚烂,却是烟火腾入半空,绽放的花焰。 「烟花?」居然在灯会节庆之外看到烟花,傅千裳颇为惊异,站起身来,聂琦则挥手将四周烛火都灭了。 「静夜中赏烟花,才能体会到它的美。」 房内一片幽暗,只看到一道道烟花射入苍穹,绚烂的绽放,五彩缤纷的图绘瞬间便将整个星空点亮。 傅千裳欣喜万分,快步来到窗前,方才酒饮得急了,脚步有些踉跄,忙扶住凭栏,但觉自己此刻便置身于花火之中,享受那瞬间的灿烂。 聂琦立在他身侧,见他开心模样,反觉心烦意乱。 「宫内愿本禁放烟花,不过今晚为你破例一次,你曾说过想在这里看烟花的,再见无期,这算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礼物吧。」 傅千裳讶然看向聂琦,自己当日的随口一言,没想到他会一直记得。 焰火将聂琦的半边脸庞照得忽明忽暗,看着他,傅千裳突觉心一热,道:「别说的这么伤感,我只是去江湖转转,等空闲下来,自会回来看你。「 「不会。」回语平淡无情。 「什么?」 「别再敷衍了,我知你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 聂琦轻笑声中,将身旁一盏琉璃花瓶拂到了地上。 琉璃四碎,发出黯然空响。 「其实,走了也好,这冷清寂寥的地方是不适合你的,这里,有我一人,足矣。」 「小琦……」心绪被那平汉声音拨动了,连外面绚烂的烟花也吸引不住傅千裳的目光,见聂琦转身离开,忙疾步上前,自后面紧抱住他,那后背宽阔厚实,却透出一丝疲惫。 想起那日落入寒潭时,对方执手不悔的坚持,傅千裳心潮翻涌。 一个可以为了自己连命都不顾的人,怎么可能真舍得离开他,怎么舍得看他伤心? 「别这样!」 紧紧抱住聂琦,凑在他颈窝处一点点贪恋地深吸属于他的清香,此刻,傅千裳由衷庆幸他们都饮了不少酒,正因如此,他才敢这么大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像……那晚那样。 聂琦转过身,似乎想说什么,却脚下一绊,两人都有了醉意,下盘虚飘,便一起摔倒在地,还好是软榻,倒不觉得疼痛。 窗外有朵巨大花火腾起,在散落漫天星光后,周围骤然暗下,傅千裳只觉唇问一热,被对方润湿柔软的双唇紧紧掳住…… 若是为你而留,我愿意!醒来的瞬间,傅千裳有种全身骨散的痛觉,喘息了一声,睁开眼睛。 视觉在纵情下似乎暂时失灵,看看周围,半晌才发现仍是那座阁楼,只不过换了房间,软罗帷帐轻垂,透过纱帐,隐约看到聂琦立在前方,小五和几名内侍正在为他整装,金黄龙袍太过眩目,傅千裳不由自主微眯了眯眼。 听到声响,聂琦忙走过来,在床边坐下。 凤眉朗目,透着一贯温和儒雅的笑,没有美酒驾驭的聂琦恢复了平时的神采,和昨晚一次次侵犯他的无餍猛兽判若两人。 四目相对,傅千裳从聂琦的眼中捕捉到一闪即逝的慌乱,让那温和笑容显得过于僵硬,他是在笑,只不过笑的很假,故意做出来的微笑,只是为了掩藏酒醉后的疯狂。 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听到窗外淅沥雨声,傅千裳先开了口! 「好像在下雨。」 喉咙很痛,话声嘶哑古怪,聂琦忙制止住他。 「别说话,好好歇着,昨晚……你也累了。」 说这话时,两人都颇为尴尬,傅千裳不自然地将脸侧到了一边,昨晚有多疯狂,只听嗓音便知道,一半是酒壮人胆,一半是动情,原想着完事后立刻走人,谁知做到最后,他竟就此昏睡过去。 只听聂琦道:「我要去上朝了,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那个,我会负责的!」 极度相似的话语,不久前,他还听到过。 傅千裳抬起头,见聂琦仍在看他,微笑中抚抚他的鬓发,异样温柔。 张张嘴,想跟聂琦说别在意昨晚的酒后荒唐,自己又不是女人,不需要他负什么责,不过……如果是那个皇后的位子,他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嘴唇被聂琦的顺长手指轻轻按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嗓子伤着了,我让人煮了冰糖莲子,记得要吃,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被角被轻柔的掖好,那温和淡雅的声音仿佛催眠曲一般,让傅千裳又沉进了梦乡。 再次醒来已近中午,外面依然雨声淅沥,傅千裳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这才起身。 服侍他的是聂琦的近侍,更衣洗漱无不做的体贴谨细,折腾了一整夜,傅千裳全身都痛,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些点心,便坐在窗前看雨打芭蕉,雨滴一声声,也温柔轻缓地打着他的心房。 昨晚的激情一幕,今早的温柔话语,交织着不断在耳边回旋,心乱的很,不去想,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今早聂琦表现得太温柔了,温柔的像是故意做出来得…… 内侍将冰糖莲子汤小心地端到傅千裳面前,他回过神,接过递来的羹匙。 温热的汤汁,溢着淡淡的桂花馨香,只闻气味,便知甘甜无比,感受到聂琦的体贴,傅千裳心头一暖,用羹匙掬着汤汁送到嘴边。 手突然停住,他盯住汤碗,眼底的笑一点点沉了下来。 「是皇上让你们送来的?」他用麻木的声音问。 「是,皇上还特意叮嘱过,一定要让公子吃下。」 「是吗?」 傅千裳端碗的手发着轻颤,应声中透出无奈的苦笑。 汤肴一定很美昧,毒药通常都是甜的不是吗?鹤顶红,腹蛇涎,这两味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那味——归离。 归去,离别。 这是暗示要自己死心,自行离开的意思吧。 聂琦不是傻瓜,他知道自己精通毒术,这碗毒药根本对自己造不成伤害,他只是要告诉自己——要么离开,要么……死。 是在为昨晚的酒后乱性后悔吗?明明后悔,表面上却仍那么温柔,再不动声色的将毒药送来威胁,还真像聂琦的作风。 永远不留人话柄,他依旧是众人景仰的仁义帝王,淫乱放纵的那个只有自己。 聂琦,你若后悔,便该在昨晚我沉睡时杀了我,那样,我对你反倒会有几分敬……不过,如你所愿,你要我走,我走便是;你要我喝下这毒药,我也喝了便是!汤碗送到嘴边,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细雨轻落,遮不住凉亭里的旖旎春色,年轻儒雅的帝王,风华绝代的美人,正执手相握,温柔诉说着细微话语。 傅千裳站在远处,淡淡遥望,身旁雨打芭蕉的声响不再动听,反倒像是重锤,一声声,狠击着他的心房。 刚才他听小五说,早朝散后,聂琦跟朝中几位重臣在御书房议完事,便一直待在荷香宫,和沈鸿月品茶聊天,小五等近侍都被遣了出来,只在远处立着听候差遣。 「傅公子,您身子不适,还是先回去吧,若是淋了雨,得了寒症,皇上一定会担心的。」 小五在旁边为傅千裳撑着伞,轻声宽慰,身子却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身前,生怕他一个忍不住,冲上去闹事。 谁知傅千裳凝视良久,只是淡淡一笑。 「他们很般配。」 不敢轻易搭话,甚至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小五只是傻傻的听着。 傅千裳依旧在笑,人已转身离开。 「这世上人人都喜欢美人,所以,他也没做错什么……」 错的是自己,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相信那些所谓的诺言,不该在将身子付给对方的同时,将心也傻傻的一起掏了出去。 离开时,傅千裳将那枚药玉毫无留恋地抛在了桌上,这种收买人心的东西不要也罢。 走出皇宫,他回头看那蒙蒙细雨中的红墙碧瓦,不由想起数月前自己轻松自得地步入这座宫殿,发誓要取尽宫中所有珍药的情景,不自禁笑了。 身子已不再感觉到痛,痛的是心,药性发作了,刀搅般彻心的痛,一阵剧咳后,鲜血从嘴角涌了出来。 傅千裳将油纸伞随手抛到了一边,抹去唇间的血迹,仰头看着平漠苍空,笑颜中似有东西滑下。 「呵,头一次淋雨,从来不知道,原来雨滴是咸的。」 「十衣,你又在偷懒!」 怒吼声在整个御药库里回旋,没放好的几包药材从架子上被震落下来,还好旁边的小药官眼疾手快,跃上前稳稳托在了手里。 小药官重新放好药,又上前很亲热地拍了拍还在吹胡子瞪眼的太医肩膀,转着灵动双目,笑嘻嘻道:「师傅,你最近肝火很旺哦,我帮你开两副清火的药好不好?」 「不好!」 要不是这小子整天打请偷懒,他会肝火旺吗?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收他为弟子,失策啊失策,那天他一定是鬼上身了,才会捡了这么个大麻烦回来…… 手腕被小药官硬拽了过去,搭脉道:「噢,不仅肝火旺,还阴阳失调,看来最近师傅很少跟师娘亲热哦,没关系,这药给你,服了它,绝对让师傅重战雄风。」 一个小瓷瓶飞快地塞进太医手中,把他的怒火也一起塞住了。 最近那话儿是有些精神不济,试试看也不错,小徒弟别的不行,配这药可最情。 这台阶搭得好,太医立刻眉开眼笑地收下了,又装模做样训了几句,就急急跑出去,连门都忘了带。 「万煜的人都很好玩啊。」 关上御药库的大门,傅千裳拍拍手,来到墙角的木梯前,纵身跃上,开始了他每日的瞌睡功课。 万煜是和永嵊并驾鼎立的邻国,疆土不如永嵊富饶,却国泰民安,傅千裳来到万煜,到现在已过了三个多月,时间过的很快,快的他差不多都已忘了那个人的存在。 离开永嵊后,一开始他在江湖上混了几天,觉得无聊,于是重操旧业,混进万煜做他的见习御医,顺便再卖卖狗皮膏药,日子过的倒也逍遥自在。 十衣是千裳二字的拆解,不过容貌他没换、已经习惯顶着这张普通面孔混日子,他懒得再改,再说,要做一张精巧而具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坐在梯子的最上方,靠着药柜开始打盹,药香是傅千裳最喜欢的味道,于箍,他很快就开始入梦。 「千裳!」 睡得正香,突如其来的大吼让傅千裳一激灵,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很自然的滚了下去。没有摔到地上,他被稳稳抱在了一个结实怀抱里,熟悉淡香传来,接着便听那人唤他。 「千裳!」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找来?不及细想,傅千裳一个飞纵,便跃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御药库外。 看着尚未触及到温暖便骤然空下来的臂弯,聂琦一阵沮丧,不过还好,门口人影一闪,傅千裳又溜溜达达转了回来。 不回来也不行,外面几百名弓箭手围在那里,等着把他当靶子射,不想变成马蜂窝,所以,还是暂时委曲求全吧。 他微笑着向聂琦摇摇手。 「小琦,好久不见,你来玩耍,怎么还带着这么多官兵?」 扬起的手臂被拉住,跟着人也被扯进了对方的怀抱。聂琦恨恨道:「怕你会逃,我特意向万煜王借的兵。」 还真让他猜对了,一见面,傅千裳就逃的比兔子还快,要不是自己早有准备,说不定就让他逃了。 「借兵?你……」 傅千裳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以吻封印,聂琦将他顶在药柜前,热情粗暴的吻啮着他的口唇。 被聂琦的反常吓到了,傅千裳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中了毒,神智不清要不就是喝醉了酒,只有在这两种情况下,他才会变的如此疯狂暴戾。 搭住聂琦的手腕,脉象平稳,没有中毒的迹象,他也没有喝酒,现在两人就嘴对嘴,聂琦有没有喝酒他最清楚。 不过他仍是屈指弹在聂琦的腰间穴道上,趁他踉跄时,退到了一边。 他跟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就在那碗毒药无情地摆在自己面前时,就告诉自己——有关聂琦的一切他要全部忘掉。 无视对方的惊愕,傅于裳耸耸肩,一脸促狭的笑。 「你好像很欲求不满哦,才大婚,难道皇后没用心服侍你吗?还是,皇后有喜了,不能让你尽兴?我劝你再多立几位妃子吧,禁欲和纵欲都不是件好事哦。」 聂琦一脸沉静地看着傅千裳,那满不在乎的模样一如他们初识时他给自己的感觉——狡黠,灵动,和自己亲近的说笑,但眼底却流淌着自己无法看透的疏离。 他走不进对方的心里,因为这个人,从来没给机会让他走进去!在来之前,他已从万煜王楚翘那里听了不少有关傅千裳的事,他在这里过得如鱼得水,逍遥自在,原来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那个只有自己。 聂琦苦笑一声,吐出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无边落寞。 「没有皇后,那个位子一直空着,在等待那个人归来,直到,我明白他根本不会再回来,于是我开始找,一点点地找,一直找到这里……」 他走上前,抬手抚上傅千裳的脸颊,再顺着轮廓一点点描绘到眉问。 依旧是普通平淡的面容,可就是这张面容,这几个月来焚心蚀骨似的折磨着他,逼迫他不断地寻找。 「你一点儿都没有变,看来在这里见习的很开心,快混到御医的位子上了吧?也许,对你来说,我只是众多帝王中的一个,你无聊乏味时,可以逗趣的对象,或许你早就把我忘了,可在我心里,你却是唯一的,唯一到明知你讨厌留下,都已逃走了,却还不死心,一路追了过来……」 他当然不会变了,有谁听说过易容面具会变?自离开永嵊,他便再没特意想念过聂琦,他不是那种痴情到被对方绝情对待,还恋恋不忘的人,人生苦短,没必要自寻烦恼,而且,这个伪君子也没资格让自己为他付出那么多…… 等等,他刚才好像忽略了一句话。 没有皇后? 没有皇后!思绪太混乱,傅千裳努力地去伪装,忘了躲避聂琦对他的抚摸,愣愣看着他重又凑上前,将吻印到了自己唇上。 这伪君子大老远的跑来说这些煽情的话,好像无情无义的那个是自己哦,他究竟有什么阴谋?对,一定有阴谋! 不过…… 这张脸还真是清瘦了不少,再摸摸腰,也瘦了一圈,这可不是作假的,傅千裳还打算再继续探索,却被聂琦拉住手,揽在自己腰间,头抵在他颈窝处。 「别害怕,不会逼你回去的,找了你这么久,其实,就只想问一句——明明答应了要留下,为何又要离开?你可知当我把所有事情摆平,回去找你,看到的却只是一块药玉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开心!」傅千裳斩钉截铁地说。 眼前这位儒雅丰隽的帝王的脸顿时黑了一圈。 「不对吗?你酒后乱性,事后自然要找借口让我消失……」 见原本搂在他腰问的手移到了脖子上,大有掐下去之意,傅千裳忙叫道:「你到底想怎样?我已经如你所愿,远远的避开了,你非要赶尽杀绝吗?这里是万煜,不是永嵊,警告你马上松手,否则我……」 「那晚我没醉!」 「什么?」 「我说——我根本没醉,也许你醉了,可自始至终,我都清醒得很,你认为一个醉酒的人会那么卖力的取悦你吗?用嘴替你做……」 「你说……你是清醒的?」 聂琦垂下眼帘,轻声道:「我想留下你,许了那么多好处,都不见你有回应,没了法子,才……」 「混蛋!」 原来那晚他一直灌自己酒,都是有预谋的,也就是说,自己醉酒后淫荡忘情的模样他都见到了…… 现在杀人灭口行不行?不,先问清楚,再杀人灭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喜欢你呀。」 聂琦一脸的理所当然。 「其实千绝山的事我模模糊糊记起了一些,虽不完整,却大致有了印象,我向你询问,你却一口否认了,还对沈鸿月情有独钟,看到你们在一起说笑,我嫉妒的不得了,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你,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该不该相信?在每次的许诺都以失望告终后,是否还要再选择相信?傅千裳的心摇摆得厉害,抬起头盯住聂琦,声线也颤抖起来。 「你不是说要娶一见钟情的女子为妻吗?你喜欢的不应该是沈鸿月吗?她那么的美……」 「谁说一见钟情的对象一定要美?在众多医官随从中,我只见过你一面,却就此记在了心里,那时我还不明白,只以为是喜欢和你在一起时的舒服感觉,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种感觉叫爱,无关你的容貌,只因为你是傅千裳,你才是我的一见钟情!」 是不是皇帝做久了,口才都会提高?答案是肯定的。 不过,原谅他。 既然他应了自己的誓言,那么,之前的事都不必再去计较,这一世,他会追随这个人,不离不弃。 傅千裳上前环抱住聂琦,后者有些受宠若惊,但惊诧随即便化为行动,反搂住,将吻送了过去。 享受着热情挑逗的吻,傅千裳微微喘息,怎么可能忘了他?只是单纯的不去想起罢了,然而,一旦记忆被勾起,身体便不由自主回应了他带给自己的感觉。此时此刻,他没有傻傻地去追问那碗毒药的事,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被人耍了,乖乖跳进别人设的陷阱里,这件事要追问起来,那是自暴其短,说不定还会把聂琦气得骂自己白痴。 压抑了数月的热情很快便燃了起来,架上的药书在忘情拥吻的碰撞下散落一地,亢奋的喘息,炽热的激情,在寂静药室里迅速加温。 偏偏有人在这时候很不识相地打断了有情人的纠缠。 「凤之,你打算在这里将你的皇后压倒,朕并不反对,不过外面的弓箭手是否可以撤了?」万煜的当朝皇帝楚翘立在门口处,微笑问道。 尾声 当晚,楚翘在宫中设宴,庆贺聂琦和傅千裳的重逢之喜,他与聂琦是旧识,设的是私宴,去掉了官场上的繁文总节,大家推杯换盏,聊得不亦乐乎。 此时,傅千裳方得知聂琦为了寻他差不多把永嵊翻了一遍,连远在塞外的六皇子那里都问过了,不过最后提供消息的却是七皇子,因为七皇子的情人跟自己是好友。 朋友果然是用来出卖的。 聂琦花了万两黄金把他的藏身之所问出来后,就立刻离宫寻人,朝中诸事都交由二皇子打理。傅千裳气得牙根发痒。 「一万两黄金买一条消息,你是不是钱多的没处花?还单枪匹马的跑出来寻人,就不怕被二皇子篡了位去?」 二皇子聂璎身为六军统帅,为人果敢坚忍,让他留守宫中,简直就是把皇位拱手送人。 「论眼光卓识,才华谋略,我远不如二弟,我能坐上这个位子,全仗皇长子这个身份,所以出宫前,我将重任交给他,就是希望他能夺位,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的和你逍遥江湖了」 「笨蛋!」 当晚,两人在寝宫里交颈相拥,永别重逢的激动很轻易便撩拨出心底的情火,先是一点点地蔓延,然后肆无忌惮地焚烧,聂琦抛开了他平时的儒雅洒脱,像是荒原中昂立桀骜的厉兽,捋住猎物撕扯攻陷,一次一次将属于自己的气息全部取走。 这次没有春药,没有烈酒,有的只是体内最深的情欲,得到了自己所爱之人,只想把自己最好的最珍贵的奉献,同时也毫不留情的掳取掠夺,因为,那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千裳。 翻腾热烈的情爱一直持续到天微明才逐渐停下,当傅千裳喘息着再次发泄出来后,聂琦这才放过对他的索求。 原来君子守礼只限于床第之外,傅千裳被折腾得全身酸软,晕晕乎乎地想:这家伙以前是不是压抑太久,所以才会每次都像只不知餍足的野兽一样?腰被聂琦拥住,又将一条腿硬蹭在他的两腿之间,使两人相拥的更加契合。 「你还没解释,当日为何出尔反尔,离开我?」 不想提有关毒药的事,傅千裳哼哼:「那天早上你笑得太假,我以为你后悔了,自然要走。」 聂琦一声呻吟,很无力的倒在了傅千裳怀里。 那是因为紧张啊,紧张他醒来后会做出什么反应,没想到这竟成了他逃走的理由。 「对了,沈鸿月怎么样了?唉哟……」 傅千裳很好奇聂琦将如何安置沈鸿月,谁知刚问出口,就觉腹下一痛,被聂琦放在腿问的膝盖向上顶了一下,眼神掠过,他看到对方眸中瞬闪即逝的恼怒和杀机。 「你好像很在意那个女人?」 「那当然。」 看到男人脸上的微笑开始狰狞,傅千裳噗哧笑起来。 「想知道你是如何收回成命的?这点儿好奇心不为过吧?」 聂琦要立沈鸿月为后,朝野尽知,他若临时更改决议,势必被谏官弹劾,只怕在太上皇那里也不好交代。 见傅千裳关心的是这个,聂琦心情好了些,道:「很简单,她请求收回立后的成命,我就允了。」 首先反应就是不可能,一定是小皇帝用了什么诡计迫她。 「她自己提出来的?傻瓜都看得出她有多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她,开始是做戏,后来是因为你!」 他对沈鸿月只有初见时那一瞬间的惊艳,很快便厌倦了,那女子的确美如谪仙,可是,除了美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能让自己为之倾心的感觉。 之所以做出宠幸的姿态,一是为了迷惑乱党,二来,是看到傅千裳一直打听偶尔看看情人嫉妒的模样,感觉也不错呢。 「何况,再美的人,若是叛军的棋子,那不要也罢。」 聂琦语气森严,和此刻的旖旎风光格格不入,突然想起那日沈鸿月身处险境对,聂琦表现出的漠然,傅千裳恍然大悟。 既然已经利用她达到了制造假象的目的,那女子便没有用了,假别人之手除掉她,既不留话柄,又不需兑现立后的诺言,当真是一举两得。 聂琦对沈鸿月所表现出的柔情关心还历历在目,谁能想到当时他心里是那样的算计?果然君王无情,看来自己也要多备一条后路,以免日后变故…… 只听聂琦又恨恨道:「可是你却拼了命的去救她,又动不动就提到她,甚至回了宫,还特意跑去找她,你说,我可会不生气?」笨蛋,自己拼了命要保护的人是他好不好?救沈鸿月也是怕他伤心啊,早知他是这个心思,自己何苦多事? 傅千裳感叹一声,觉得沈鸿月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我以为你会杀了她。」 「不会,朕是有道明君,既然查明她与叛军无关,朕怎能轻占杀戮?」 聂琦抚着傅千裳一头秀发,眼神温柔下来。 杀人终归会落人口实,那种蠢事他是不屑做的。 「朕只是跟她言明一切,包括当初对她的利用,朕不会喜欢一个棋子,不过,若她真向往那份尊崇,朕也会给她,母仪天下,终身荣耀,仅此而已。她是个聪明人,于是在百官面前说自己向往自由生活,请求朕收回立后成命,朕准奏,成全了她,并赐她御妹身份,将来她若有心仪之人,朕会为她做主婚配。」 聂琦用的是「朕」,而非「我」,傅千裳想象得出那日雨中凉亭,当聂琦执沈鸿月之手,用柔和语调诉说真相时,沈鸿月该是一种怎样的震惊。 沈鸿月不是聪明,而是惊恐于这位儒帝的真正想法,梦幻破灭了,她除了乖乖听从指令外,还有其它选择吗?轻描淡写地便将立后之事平定,还赚了宽厚仁慈的盛名,自己当初果真没有看走眼。 「聂琦,你果然是伪君子!」 清晨,聂琦起身去找楚翘叙旧,见傅千裳还在沉睡,便让郦珠等人在外面守紧了,情人的轻功太高,真怕一转眼,他又没了踪影。。不过聂琦多虑了,傅千裳被他折腾了一晚,早已倦了,沉沉睡的正香,连内内侍将墙角安置的炉香换上新香,抬头看看傅于裳的背影,微一犹豫,走上前来。 平稳沉和的气息证明入睡的很香,侧身朝里,身子微微蜷起,带着纵情后惯有的慵懒,床帏间尚弥漫着无边情色,那气息让他抓狂。 手缓缓伸到傅千裳的后脑,纤细修长的指间捻着一枚毫针,针尖对准他的玉枕穴,只消片刻,毫针就会没入他的大脑,他会死的很安静。 没有多少时间,他知道,将郦珠等人弄晕的迷药撑不了多久,他该速战速决,可是,手却不听使唤的发着轻颤。 纤腕在下一刻被紧握住,傅千裳转过身,睁开慵懒双瞳,看着眼前一位内侍。 「遥枫公子,你的手应该拿乩盘,而不是凶器。」 探身挥手,扯下了内侍脸上的面具,隐藏在后面的是遥枫那张精致冷漠的面庞。 没有被戳穿的恐惧,反而有种妒释重负的解脱,遥枫淡然一笑。 「是啊,想看看一直害我的人究竟是淮,你心智高超,却不够狠毒,杀人不该在关键时刻犹豫。」 傅千裳站稳身形,整整衣衫,还好,衣衫不是太凌乱,只是充满情色味道的床榻看起来有些尴尬,不过他忽略掉了。 再看看遥枫,依然一张平静冷峻的面容,只是冷漠的背后,掩藏着热烈喷涌的情感。 「最初在宫内谣传我跟聂琦之事的人是你吧?在药书架上做手脚,企图杀我的也是你!」 遥枫没说话,不过坦然的表情证明傅千裳没有说错。 「当初一点儿都没想到是你,我只是个小药官,却让显赫自律的——筮师费尽心思。」 「卜筮师也是人,是人,便无法不嫉妒,一个出身卑贱的药官,根本不配太子殿下为你倾倒!」 遥枫心思灵慧,早在聂琦对傅千裳的情感还懵懂时,便看出了他的心思。 相识了几十年,他从没看到那个人脸上除了微笑的面具外,有过其它表情,温柔的,惶惑的,还有痴迷的,一切源头,都出自那个小药官。 默默等待了那么多年,他知道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除了他,没人可以得到聂琦,那个他想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的人儿,绝不拱手让人! 「太子妃猝死不会也是你……」 「不,殿下从来没喜欢过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我又怎会将她放在心上?」 说起聂琦,遥枫眼里闪过温柔的光,他没称聂琦为皇上,在他心中,聂琦永远都是他的太子殿下。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无关,她看出了我对殿下的感情,说了很多讥笑我的话,我反驳了她,刺激了她的心病,她是个极高傲的女人,无法忍受殿下从来没在意过她的事实,羞怒之下,导致了她的猝死。」 「既然喜欢聂琦,为何还给他下红丝蛛?并跟贺翰之联手害他?」 贺翰之是个多疑之人,但逃离时,却将后背对向遥枫,那证明他对遥枫是信任的,而且,用卜筮之言引聂琦去千绝山的不也是遥枫吗?遥枫淡笑。 「下红丝蛛一是为了让殿下脱困,那段日子百官逼他选妃的事你也看到了,二来,也是为之后下百萏香做打算,如果不是你多事,太子殿下可能早就忘记过去,跟我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隐居了。」 贺翰之求他卜筮帮忙,他口头应下,却将计就计,弄出一套所谓的龙脉之说,他知道以聂琦的个性,一定会亲自去做,他将轻微的百萏香混在盛符水的瓷瓶中,淡香一点点地渗透,聂琦的神智就会逐渐混乱迷失,到最后全部忘记,到时,他就可以带聂琦远走高飞,去想去的地方。 可是傅千裳却出现了,并一路跟随,有他在旁边不断刺激,聂琦的记忆便时好时坏,眼见离千绝山越来越近,担心再生异变,他只好现身,用大量的百萏香迷惑住聂琦的神智,让他刺杀傅千裳。 「可惜你的计划不仅没成功,反而弄巧成拙,让我和聂琦的关系更加亲密,所以,之后你故意引我去沈鸿月那里诊病,令我们产生隔阂,而后又将混了毒药的莲子汤端来,逼我死心,自行离去,你如此处心积虑,都是因为喜欢聂琦吗?」 「是。」 遥枫很痛快地承认。 「从八岁那年跟太子殿下相识后,我就喜欢上了他,时间越长,就越喜欢,为了他,什么事我都可以做,他也是很喜欢我的,可自从你出现后,一切都变了,这不可能,这跟我卜的卦象不符……」 他盯住傅千裳,眼神里现出痛恨鄙视的光芒,咬牙道:「你不过是个会点儿毒术的丑八怪,根本不配跟殿下在一起!」 「喂,你太激动了,我其实也不丑……」 「闭嘴!你根本没资格跟我说话,你连给殿下提鞋都不配!」 遥枫眼光瞥过床榻,那纵情过后的旖旎风光令他更加恼火,喃喃道:「我卜过卦的,殿下的情人当是风华绝色,天下无双,那个人应该是我!」 居然有人认为绝色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傅千裳耸耸肩,「你好像很自恋哦」 「不是自恋,是事实!我从未卜错卦,你一定是用了蛊术,才让殿下对你这样的丑八怪意乱情迷。」 遥枫怒斥中充满鄙视冷嘲,看着傅千裳,一脸不屑。 「闭嘴!」 是可忍,孰不可忍!被人一口一个丑八怪的叫,傅千裳怒气冲上,抬手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具他的易容面具做的太精湛,平时卸取都要用专门药液慢慢揭下,现在正在火头上,这么生扯下来,痛得连连嘶气。 遥枫也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骂声在看到傅千裳的面容后遏然止住,一脸不可置信。 脸颊痛得要死,却还要在遥枫面前硬撑,傅于裳悠悠道:「我不知道自己的容貌算不算是天下第一,但绝对是胜于你的,所以,你没卜错卦。」 遥枫眼里不断闪过震惊,失措,艳羡的光芒,只觉这张容颜之丽,生平未见,恍惚间,嫉恨之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心生仰慕。 良久,他方喃喃道:「原来如此,输于你,该当无憾……殿下便是因此才对你如此倾心么?」 「不,他不知道。」傅千裳摇头。 「若他是因为我的容貌才对我执着,我早离开他了……」 话音未落,纱帐翻卷处,他已看到后面立着的身影。 该死,伪君子比他想象的要聪明,既然他都猜出了一切都是遥枫布的局,以聂琦的心机,自然也早就知道,说不定刚才是故意走开,引遥枫上钩的,自己却沉不住气,笨笨的自现原形。 聂琦踱步进来,却没说话,遥枫没有回头,身子却颤了起来,似乎从傅千裳的反应中已知道身后之人是谁。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他的问声中有一线颤抖。 「抱歉。」 遥枫笑了起来,撑起的笑中泛着苦涩。 「殿下无需说抱歉,你从来没欠我什么,你的隐忍我都知道,只是不甘心罢了,不过,一切都结束了,卜筮结果没错,傅千裳容貌天下无双,我也输得心服口服……殿下好自珍重,遥枫就此拜别。」 遥枫转身,向聂琦深施一礼,便踏步走了出去,看着那挺立孤傲的背影,傅千裳心里一动,忙追出去,叫住了他。 「遥枫公子,看在大家都长得不错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为了一个人,可不惜手段的感情不叫爱,那只是一种偏执,还有啊,千万不要被你的太子殿下的温和外表骗了,他对你笑的时候,说不定背后会随时捅你一刀,真正接触过,你就会知道他有多阴险,狡诈,暴力……」 在这一点上,他自信比任何人都有切身体会,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一步步陷进那个虚伪陷阱里的。 傅千裳舔舔昨晚被聂琦咬破的唇角,继续道:「你需要的是个能把你放在心上,真正关心你的人,而不是总戴着微笑面具的伪君子。」 遥枫立在风中听着,半晌忽然一笑,声音清清朗朗传来。 「居然有人这么形容我们的永嵊儒帝,看来你真是把他了解透了,谢你吉言,希望将来我能找到那样一个人。」 话音落时,身影已在极远,想到此人也是人中龙凤,却无缘结交,傅千裳颇为感叹,摇头转回房中,立刻便看到郦珠煞白的一张脸,聂琦则立在那里,静静看他。 他眼珠一转,飞身冲上前,反咬一口。 「你太过分了,明知有人对我不利,还故意走开,如果我出了事怎么办?」。 「我不知道遥枫会来,只是刚才一直心神不定,还以为你要溜走,才匆匆回来。」 「真的?」 「自然。」 聂琦用力深呼吸,尽量保持住心平气和的情绪。 刚才把傅千裳和遥枫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原来自己那晚见到的根本不是什么谪仙,却是傅千裳的真貌,这个该死的小药官,竟敢一直瞒着他,害得他把沈鸿月当成倾慕的对象,难怪他对沈鸿月一直有种莫名的抗拒,也许潜意识中他知道,那并非他真正喜爱的人。 再想到傅千裳笨的喝下毒药,一走了之,弄得自己这几个月来相思成灾,直到现在还担心他会随时跑掉,聂琦心中就怒火狂燃,下定决心将这件事追究到底。 见聂琦眼里波澜不惊,看不出话的真伪,傅千裳便懒得多想,伪君子不说谎那才叫奇怪呢,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猜疑上。 他讨好的拍拍聂琦的胸膛,小皇帝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所以,安抚是必要的。 「放心,我不会溜走的,我曾发过誓,将来若有人不因容貌而喜欢上我,哪怕他是残者乞丐,我也会陪着他,一生一世追随。」 聂琦脸上泛出微笑,但那微笑让傅千裳看来,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很幸运,朕非残者乞丐,不需要你追随着沿街乞讨,不过,千裳,你可知道欺君该当何罪?」 永嵊皇宫。 刚刚下朝的君王正步履匆匆往回走,今早他跟皇后打赌,赌那个最喜欢讲谏的谏官今日是否会安静,他压的是安静,结果自然是赢了。 那是一定的,在上朝前若被威胁今日如敢多言,便诛九族的话,再硬脖的谏官也会安静。 所以,他轻轻松松便将千裳的当月俸银赢到了手,没了钱,看他还敢不敢四处见习?回到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寝宫,聂琦还没来得及开心,便看到桌上那封折得很漂亮的金边信纸,和立在旁边哆嗦个不停的小内侍。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忙上前拿起那封信。 郦珠及几名暗卫默默立在远处,很同情地看着他们的君主。 自从主子把人拐回来,并立他为后后,这位新皇后就没有消停过,那封信不看也能猜出大概,一定又是留书出走了,却不知这次是去哪里见习?聂琦将看完后的信扔到了一边,脸上泛出微笑,只是微笑中,带了几分冷森。 「主子,您药见习药理,一个人就行了,为何还要抓我一起来?」 小五抓住滑溜溜的梯子,哭丧着脸问。 梯子好高,直达天井,要是一个不小心跌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傅千裳则安稳坐在对面另一架木梯上看书,对小五的哭诉置若罔闻。 回来了多久,聂琦就折腾了他多久,以惩罚他的欺君之罪,当然,他也礼尚往来,三天两头背着小药包四处见习,让聂琦满地方找人。 皇宫实在太闷了,不过却从没想过要逃离,就在聂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封他为后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和这个男人今后的命运将会永远连在一起,不会,也舍不得他一个人留在这寂寞无趣的深宫里。 外面传来脚步声,沉稳坚定,是聂琦来了,傅千裳抬起头。 门被推开,聂琦缓步走进来,很轻松就找到他们藏身的偏僻角落。 「皇后,朕来接你了。」 可怜的小五在看到皇上后,激动加恐惧,身子一晃,一跟头栽了下去。 傅千裳飞身跃起,揽住小五的腰,将他平安送到地上,脚刚着地,小五就向后一翻,晕倒了事。 没再理会胆小的小内侍,傅于裳看看旁边点着的线香,冲聂琦微笑。 「有进步,不到一柱香功夫就被你找到了,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安了密探?」 「没有。」 不需要有,因为他早在傅千裳袖口上涂了药,那药粉香气足可以引他轻松找到人,为了这香,他可是被七皇弟狠狠敲诈了一笔。 聂琦也回以微笑,「皇后,今早的赌你输了。」 「是嘛。」 傅千裳眼睛转了两转,一脸沮丧,跑到还躺在地上停尸的小五身旁,踹了他一脚。 「别装死了,马上起来做事去!」 小五立刻爬了起来,但看看聂琦,没敢动弹,小声嗫嚅:「皇后,现在就去吗?」 「现在!」 傅千裳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把赌资都收齐了,回头我分你两分红利,搞砸了,你倒赔我十倍。」 看着小五领命,一溜烟跑出去,傅千裳一脸春风得意。 如果亲爱的小皇帝知道自己先用三倍赌资跟谏官做赌,赌他一定会被威胁的话,不知是否还能笑得出来?哪知道自己被算计的这么惨,聂琦拉起傅千裳的手往外走。 「皇后,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做些开心的事,跟朕回宫见习去。」 自称「朕」,代表聂琦不悦,不过傅千裳没在意,依旧笑嘻嘻地问:「见习药材该去御药库,去寝宫做什么?」 「去朕的龙床,那才是你该见习的地方!」 「不要,你这个暴君……」 话未说完,便被封缄,以吻。 守在暗处的侍卫们自动自发游到了较远的地带,皇上皇后又要见习每日一课了,这个时候他们是不希望被人打扰的。 「千裳,你一直没告诉我,在千绝山那两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热吻中,聂琦用鼻音哼道。 这算是他的心结,断断续续的记忆告诉他,两人曾在那里有过肌肤之亲,却始终弄不明白其缘由何在。自己之所以那么动情,难道是记忆混乱时,感情的本能宣泄? 「这么着急做什么?以后有时间,我自会告诉你的。」 吻毕,靠在聂琦怀畏,傅千裳笑的一脸狡黠。 那个因胡乱配药而铸成大错,导致自己被乖乖吃掉的事,他想自己永远都不会告诉聂琦的。 其实,缘由怎样都好,重要的是现在他们相守到了一起不是吗?就把在千绝山上的那段经历当作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小秘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