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酒娘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鸡刚叫过一遍,许云歌就从床上爬起来,除了刚从这具躯壳里醒来的那日,这一个多月来她一直睡得不太踏实,且不说这四处漏风的屋子,光那潮湿发霉的被子还有那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板床就让她有些受不了,每次上床总感觉这床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胡乱将头发挽起来,横竖她也不会梳古代的发髻,换上那常见的农妇装束,许云歌这才走到了院子里。 东方还翻滚着鱼肚白,篱笆外已经有人在走动,或扛着农具,或提着篮筐,早春的天气有些冷,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疾走两步到角落里拎起扫把,开始了一大清早的忙碌。 如果说刚得知自己以一个陌生的的身分活过来那日她有些惊慌失措,那麽如今冠上许云歌这个姓名的她,对自己的处境可清楚得很,一个正当妙龄颇有姿色的寡妇,据说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是安阳城许员外家嫡亲的女儿,与她那短命的丈夫顾知航是指腹为婚。 许员外死得早,许云歌刚一及笄便由继母作主嫁给了顾知航,不承想顾家家道中落,顾知航身体弱,她嫁过来还没两日,他就去见了阎王。 原本清河村里人人艳羡,这穷得叮当响的病痨鬼顾秀才能娶城中大户许员外家的千金,哪里会想到这冲喜没冲成,倒是那许小姐刚一进门就成了寡妇,还得照顾顾秀才那一双弟弟妹妹。 村子里可从来不差那爱说闲话的妇人,这从安阳城来的顾家媳妇可成了清河村里农家妇人茶余饭後的谈资,打篱笆外经过的妇人不懂得收敛,有时候音调高了,许云歌也听得明白,无非是说她跟顾知航八字不合,抑或她命中带煞之类的话,也许这原身就是因为受不得这番议论才去投河,不然怎会便宜了她鸠占鹊巢。 许云歌才扫完院子,就抱了些木柴去厨房生火准备做饭,说是厨房,其实只是搭了个棚子,底下盘了个灶台,就连那一口大铁锅也有些年头了,锈迹斑斑的模样。 许云歌前世是个实打实的农村孩子,不是没干过农活,但那到底是在社会主义的新中国,农村再穷也没有这揭不开锅的情况,她刚刚可是看了瓮中的糠米都见了底,更别说精米白面粉,在这穷苦地方几乎是别想见到的。 她上辈子好歹通过自己的努力买车买房,过上了村里老人所说的城里生活,可加班加到凌晨三四点,天天应酬喝得烂醉如泥的滋味谁知道,到最後医生把那份胃癌的诊断报告交给她的时候,她什麽话都没说,辞了职便收拾东西回了那个宁静的小乡村,没有了都市的喧闹,最後的这段日子反倒是她最为安逸幸福的时光。 是以即便是再活一回遇到了这样的状况,许云歌除了心里偶尔发发牢骚,倒也没什麽太多的不满。 她提了两桶水进来,累得浑身是汗,就瞧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那里揉眼睛,显然是还没睡醒,她搁下手里的桶,甩了甩发酸的臂膀,道:「你怎麽起得这般早?多睡一会去吧。」 小姑娘摇了摇头,「嫂子肯定很辛苦,蓉儿想给你帮忙。」 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许云歌心里想着,可看着顾秋蓉那面黄肌瘦的小模样,又是止不住的心疼,她前世折腾到二十八岁高龄都没能结婚,最为羡慕的就是朋友家那粉嫩可爱的小宝贝,如今在这顾家兄妹面前也能过一把当妈的瘾了。 她笑咪咪地捏了捏顾秋蓉的脸蛋,说道:「嫂子今天给你做好吃的,你乖乖等着。」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听有好吃的,顾秋蓉不禁眼睛放光,可随即刚弯起的嘴角又瘪了下来,「嫂子别逗蓉儿玩了,咱家里哪还有好吃的。」 许云歌并不作答,只是拍了拍她的头,转过身去忙碌,等米下了锅,许云歌一边给灶头添柴一边问道:「小轩呢?」 打从原身那轰轰烈烈的投河事件过去,她从这具身体里醒来,顾知轩这小萝卜头生怕她丢下他们兄妹二人一走了之,整天跟在她屁股後面,怎麽今日天都大亮了,居然没见人影。 「哥哥他……」顾秋蓉看着许云歌欲言又止,清澄的目光里盛满了为难,哥哥出门前还叮嘱她一定得瞒着嫂子,可嫂子问起了,她到底说还是不说呢? 许云歌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有事了,故意板起脸来逗她,「蓉儿要是不说,嫂子可就生气啦,你这好吃的可就没有了。」 一涉及到吃食这件人生大事,顾秋蓉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家哥哥给卖了,「虎子说东边鲁家村有个老爷,家里挖了口池塘,想收些鱼虾回去养着吃,哥哥一大早就跟他去河里捞鱼去了。」 许云歌嘴角的笑意顿住了,随即又装作不在意地问:「是上回嫂子掉下去的那条河?」 「是啊,村外头不就那一条河吗,嫂子你不记得了?」 灶底的柴火劈里啪啦地炸开,一粒火星子落在许云歌手背上,许云歌这才回过神,锅里已经腾起热气,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笑咪咪地摸了顾秋蓉一脸灰,心情这才稍微好一些。 米粥煮得有些烂,点缀着些绿莹莹的东西,那是许云歌瞅见墙角有些青菜,许是开春的时候撒的种,此时已经长开了,她便掐了些嫩叶切碎了,又给粥里加了些盐,往日淡而无味的白粥让她这麽一捯饬,刚出锅就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给顾秋蓉盛了一碗,从吊着的篮子里端出昨天吃剩下的咸菜,许云歌这才净了手,嘱咐顾秋蓉一个人待在家,出门往河边走。 清河村外的这条河是山上的小溪汇聚而成,清澈见底,得名清水河,清河村的人洗衣吃水都离不开这条河。 此时河岸边有一位身形窈窕的少妇走着,正是许云歌,她一路顺着河岸往上游走,中游那都是妇人们洗衣的地方,上游才是捉鱼捕虾的地方,这是村里不成文的规定。 清风一吹,许云歌便感觉到了丝丝凉意,她从河里被捞出来的时候身子是麻木的,还以为是死前作的梦,便安心闭了眼,没想到再度睁开眼就已经换了人间,她旁敲侧击地问过,这是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年代,不过风俗习惯同历史上的唐朝倒有几分相似。 心思变换间,她已远远地望见有几个半大少年在一处玩耍,离着河岸倒也不近,这些娃娃们都是在河边长大的,自然会泅水,可停留在身体里那种溺水的压抑之感如同一块大石悬着,如今见到顾知轩安然无恙,她心底松了口气。 有那眼尖的孩子早就看到了她,冲身畔的顾知轩喊道:「顾知轩,你嫂子来罗!」 顾知轩的目光下意识顺着同伴所指望了过来,正巧与许云歌的视线撞个正着,见许云歌面上笑着,顾知轩有些心虚地别过头。 看在许云歌眼里,衣衫有些乱还沾了水的顾知轩才像个小孩子,少年嘛,合该有段叫童年的时光。 「嫂子……」摸不准许云歌有没有生气,毕竟是瞒着她出来的,顾知轩说话没有丝毫底气。 许云歌笑了笑,「知道错了?」 见许云歌好像不是很生气,许是家庭原因,顾知轩小小年纪已经学会察言观色,听到许云歌问他,忙不迭地点头。 「错哪了?」 认了错的顾知轩没想到许云歌还会追问,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小孩子哪里会有错,错的是大人没教好。」 清亮的男音从一旁传出来,许云歌这才看到岸边坐了个男子,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在这乡野之地说来,长相倒是耐看,可说出的话却让许云歌有几分不喜,尤其是那人还毫不回避地瞪着她。 她皱了皱眉,心里却担忧着另外一件事,这里有个陌生男子,她现下顶着小寡妇的名号可不能多待,虽说大齐民风开放,可也架不住有心人的传播。 她拉着顾知轩就要急匆匆地往家走,可一向听话的顾知轩这回却甩开了她的手,指了指地上,「嫂子,鱼还没捞完呢。」 许云歌以为孩子们不过是心性野,一见了玩伴就忘了出门的缘由了,却没想到原来他们想出了省时省力的法子来捉这些小鱼小虾。 地上挖了四五个半米宽的小洞,约莫一尺深,小洞同河岸处挖了一条浅沟,河水顺着沟流到洞里,连带着些小鱼虾也像发现了新天地似的,争先恐後地往沟里游。 第二章 许云歌瞧着心里高兴,捏了捏顾知轩白嫩的脸蛋,夸了句,「我家小轩最聪明了,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嫂子打从醒来以後变得亲切许多,顾知轩也很喜欢同她亲近,可在这麽多人面前被她蹂躏,还是红了脸,一边躲避她伸过来的魔手,一边嗫嚅道:「这法子不是我想的,是楚哥哥想的。」 楚哥哥?这里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她又望了望岸边的男子,恰好看到他扭过头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那人的侧脸染上了一缕红。 顾知轩一路都是笑着的,有了这一桶鱼虾,家里就不会没有饭吃了,他跟虎子说好了,明天一大早就去鲁家村换些银钱回来,要给妹妹做身像样的衣服,要给家里置办些物事,还要把哥哥留下的债还上。 顾知轩心思单纯,殊不知这一桶鱼虾能换来的,与他所求不过是九牛一毛。 清水河依傍着景山,初春的树木已经开始抽绿了,山间开垦的地里有不少人在劳作,许云歌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 中游洗衣裳的农妇见着他们叔嫂两人从上游下来,远远地打招呼,「小轩、顾家妹子。」 许云歌哪里认得人,可偏偏这麽大的地方都是空旷的,想躲都没地躲,她尴尬地冲对方笑了笑,反倒是顾知轩甜甜地唤了声:「秀华姐。」 那唤作秀华的农妇将衣服从河里捞出来放进一旁的木盆里,待两人走得近了,这才站起身来。 三人一路往回走,秀华问了顾知轩两三句,便开口同许云歌说起话来,「顾家妹子,可有段日子没瞧见你人了,小轩、蓉儿还听话吧?」 许云歌唯恐一开口露出马脚,淡淡地点了点头,顾知轩人小走得慢,落在後头,两人便停下来等他。 秀华见她这副神情,还以为她没从丧夫的打击中缓过来,忙道:「顾大哥这一走,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日子总还得过不是?你可别想太多了。」 好像和本尊很熟的样子?许云歌在心中腹诽,面上却不露痕迹,「我知道了,多谢秀华姐关心。」 「瞧你们城里人就是礼数多,我呀,就是提醒提醒你,前两天的风寒好了没?听说是那个楚翊救了你?」 秀华看上去像是单纯的关心她,尤其是到了岔道拐弯的时候,都走了两步了,还不忘回头跟她说:「对了,村里那些舌头长的,若是你听到什麽不好听的也别往心里去。」 楚翊救了她?就是刚刚在上游遇见的那个家伙?别是什麽本尊留给她的烂摊子吧?许云歌心里想着事情,进家门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顾秋蓉趴在木桶旁看顾知轩带回来的新鲜物事,一边叽叽喳喳地跟这些小玩伴们说话。 「嫂子你看,小鱼和螃蟹在打架。」 许云歌刚收拾完墙角的一堆乾柴,她早就发现了这个家真是穷得可以,没米没面粉她还能理解,毕竟这科技不发达的时代,农户都是靠天吃饭的,可这柴枝满山都是,居然也只剩下这麽一点了,她发了会儿愁,听见顾秋蓉的童言稚语,便将眼前的难题抛诸脑後,乐呵呵地逗弄起顾秋蓉。 「那你看谁能打赢啊?」 「肯定是小鱼啦,牠滑溜溜的很不好捉呢。」顾秋蓉玩心一起,杨柳枝条般的细胳膊伸进木桶里,跟那被圈禁的小鱼小虾玩起来。 水花四溢,许云歌也不阻止,倒是看着那桶鱼虾动了心思。 「呀,袖子湿了。」顾秋蓉皱了皱眉,袖子湿漉漉地贴在胳臂上,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许云歌帮她把袖子挽上去,忽然听得她嘴里奶声奶气地说:「那天嫂子也是这样,跟小鱼似的,湿漉漉地被楚哥哥抱回来,蓉儿怎麽喊你也不理我,可把我吓坏了。」 这应该是自己刚刚重生到这个世界的事情吧?许云歌笑了笑,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看来秀华姐说得没错,的确是那个楚翊救了自己。 「不过後来楚哥哥亲了你一下,嫂子就醒来了。」 那玉葱般的手蓦地一顿,亲了一下?开什麽玩笑,这可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她该不会被抓去浸猪笼吧? 「蓉儿乖,嫂子问你,这个事还有谁知道?」 顾秋蓉扳着指头数,「我、哥哥还有楚哥哥,嗯……没有了。」 许云歌松了口气,「蓉儿,嗯,你要知道,救命之恩,何足挂齿,意思就是别人救了你,但是你呢,千万不要经常把这个事挂在嘴上,所以楚哥哥救了嫂子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听完许云歌牛头不对马嘴的解释,顾秋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乖,去把小轩叫出来,嫂子中午给你们做好吃的。」 顾知轩一回家就窝在房间里翻看顾知航留下来的那些书,许云歌倒不是反对他,只是觉得这孩子还小,心里的事却一点不少,她在前世见惯了那些蜜罐里泡大的孩子,遇到个这麽懂事的,有时候还真手足无措,归根结柢还是这个家太穷了。 许云歌思来想去都没想出什麽好办法,做生意那需要本钱;去做工,她这细胳膊细腿能干什麽?既然想不出,不如先解决温饱问题吧,改变生活从吃饭开始。 顾知轩心里还在跟许云歌置气,他抓那些小鱼小虾是想去换钱的,可现在桶里有将近一半都被许云歌徵用了,他哪里还开心得起来。 可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鱼端到饭桌上,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顾秋蓉伸了手过去抓着吃,他不由得低声斥道:「你就不知道用筷子吗?」 顾秋蓉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油乎乎的小手忙活得不亦乐乎。 许云歌瞧他那别扭样子,主动挟了块鱼递到他碗里,「赶紧吃吧,凉了就没这麽香了。」 家里两个小祖宗吃得太卖力,差点没把碟子给舔了,不知道这个家是多久没有见过荤腥之物了。 将沥过水的碗碟归放到位,顾知轩耷拉着脑袋进了厨房,也不说话,就那麽定定地看着许云歌忙碌。 「怎麽,还想吃?不过是真的没有了。」许云歌故意调侃眼前的顾知轩,看着他越加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嫂子,我、我想着能不能将剩下的鱼都炸了,我想给楚哥哥送上一些。」 若不是顾知轩提起,忙碌了一天的许云歌哪还记得楚翊是何许人也,看着像正人君子,居然也会藉救人之机占便宜,哼,让他看看便宜是不是那麽好占的…… 顾知轩看许云歌沉思,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连忙道:「楚哥哥上次救了嫂子,不管怎麽说我们也得谢谢人家,嫂子你说是吧?」 「好,不过男女有别,这些事莫往外传,嫂子相信你知道轻重。」许云歌点了点头,顾知轩可没那麽好唬弄,她没敢把何足挂齿那套理论给搬出来。 「嗯。」顾知轩咧着嘴,重重地点头。 对於救命恩人,许云歌也没吝啬材料,从桶里将剩余的小鱼捞出来,裹了玉米粉,放到油锅里炸至酥黄再捞出来,撒上佐料,程序和中午可是一模一样,只不过多撒了把辣椒而已,哼,便宜哪有那麽好占的! 正在腹诽的许云歌一定没有想到,自己这救命恩人是个嗜辣的主,不仅毫不客气地吃光了饭菜,居然还三不五时地上门蹭饭,当然这些後话且不提。 解决了午饭之後,许云歌洗刷一番,带着顾知轩和顾秋蓉上了景山,家中柴火告磬,只好入乡随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 隆冬时节山上落了不少枯枝,两个孩子兴致勃勃地在周围寻找,可惜几乎都是些细小的枝条,根本不禁烧,许云歌抬起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树木,放弃了爬树的想法,罢了,大不了勤快点,多捡上几回。 一大两小的人影在山间晃动,山风拂过,透露着一派温馨气息,这幅场景落在躺在山坡上晒太阳的楚翊眼中,慵懒的表情中有道光一闪而逝,这个女人好像不是传言中那麽娇生惯养的模样?他一边想着一边吧嗒了下嘴巴,中午那顿饭的滋味到现在好像还在口腔中回荡。 却说许云歌三人半个下午也捡了不少柴堆在一起,可怎麽弄回家却成了难题,本来应该带上绳子将柴捆起来,可她到底不是古代人,根本没想到这里去。 「嫂子,你和妹妹在这等着,我回家去拿绳子。」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顾知轩一跺脚,转身就跑。 可顾秋蓉的一句话让他的步子不得不停下来,「哥,你犯什麽傻呢,咱家哪有绳子啊。」 第三章 许云歌叹了口气,得,还是自力更生靠谱点,但搓麻绳她可不会,找个什麽东西代替倒是可以,她思来想去,只想到小时候见过村里人用玉米叶编绳子,可这个时节玉米种子还没下地呢。 她习惯性地踱着步子,眼睛无意中扫过山腰,忽然笑出声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山腰处一大片嫩绿正在随风摇摆,那晃动的枝条可不就是她所需要的绳子。 眼看着太阳要下山了,还有好多活计没做,家里是点不起煤油灯的,得快些回去了,嘱咐两个孩子在原地等待,许云歌急急忙忙地往山腰处走去。 待她走到跟前,却见已经有柳枝被折下来,长长短短地堆积在一起,而那树下正坐着一个蓝衫男子,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许云歌还以为楚翊也是到山上转悠的,根本没在意,冲他点了点头,迳自往里走了几步,打算扯上几根柳条,这具身子才十六岁,身量小,高处的构不着,低处的枝又容易断,她心里着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 楚翊见她连话也没说就往林子里走,摸了摸鼻子,心下思量,莫不是知道我要向她讨吃食?他瞅了瞅地上的柳枝,又望了望正踮着脚跟树枝抗争的许云歌,想开口说话却有几分抹不开面。 「那个……」到底是敌不过腹中空空,楚翊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土,「你饭菜好像做得不错?我上次救了你一命,管上几天饭应该没有问题吧?」 见许云歌不作答,他又道:「这些柳枝我给你抱过去,你别忙活了,赶快回家做饭吧。」说罢,也不管她到底答应没有,屈身抱起地上的柳枝朝山下走。 说是蹭上几天,可这都不知道几个几天过去了,她家吃饭还是要摆四双筷子,许云歌这几日时不时在心中喟叹,锅里还冒着热气,就有人循着味儿过来了。 她一头乌发被随手紮在後边,细看之下竟是条手帕,偶一低头露出细长的脖颈,顺着曲线往上,是一张透着粉的俏脸,其实许云歌说不上漂亮,容貌顶多只能称作清秀,可不知怎的,这幅场景在楚翊看来却是无比的舒服。 案板上的剁菜声唤回了楚翊的思绪,他轻笑一声道:「我说你这手艺不去安阳城做个厨娘都可惜了。」 「我去做厨娘,家里这两孩子,你帮我养活啊?」许云歌头都未回,将切好的菜装到盘子里。 「咳咳……」一句话惊得楚翊差点没站稳,「我那是玩笑话……呵呵,玩笑话……」 其实楚翊的想法许云歌不是没想过,可一来寡妇门前是非多,二来家里两个半大的孩子确实离不了人。 幸好这楚翊蹭饭归蹭饭,瞧着她家那连老鼠都不肯光顾的米缸,二话不说买了袋大米回来,许云歌也没闲着,去山上挖了几天野菜,总算是捯饬好了每天的吃食。 一场春雨过後她还挖了不少笋子,给自家留了些,想着村里就跟秀华熟些,给人家送些笋子也算是人情往来,没承想刚巧碰上王大全要去集市卖菜,这王大全是秀华的夫婿,看上去憨厚老实,除了下地干活能卖力气,隔三差五还把家里吃不完的新鲜蔬菜带到集市上去卖,许云歌的那些笋子刚巧也托他卖掉了。 午饭不出所料又吃了个精光,这楚翊好像还没长大似的,顿顿饭都要跟两个小孩子抢菜,许云歌见大家都搁下筷子,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事跟你们说。」 两个小孩子正襟危坐,楚翊兴致盎然,她这般郑重其事地说话还是头一回。 许云歌视线扫过三人,道:「我前些日子听秀华姐说,咱家是有几亩地的,种子我都买好了,明个咱们也耕田去。」 顾知轩和顾秋蓉欢呼一声,往昔顾知航都是把田租出去的,靠教书得几个银子,顾知轩和顾秋蓉兄妹二人平日里看别家孩子在泥土堆里打滚可是羡慕得很,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开心。 楚翊略沉吟半晌後问道:「这地里的活,你做得了吗?」许云歌的情况他或多或少听人提起过,虽然她的行事风格让人诧异,可富户嫡女再怎麽说也做不动农活吧? 这倒是个问题,许云歌只是单纯想着地不能荒了,现在想不出赚钱的办法,可一家人总得生活,种地她会是会,可那是建立在现代机械化耕种的基础上,古代这活,楚翊说的没错,她的确干不了。 「万事开头难,我一会找秀华姐去问问。」 顾家一共五亩田,挨着清水河的两亩是土地肥沃,因为家里境况,许云歌并未打算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全都种些玉米、小麦,这两亩地她选择了生长周期较短的蔬菜,只在村东头留了三亩田,种了一家人的口粮。 要种地得先犁地,王大全说是可以把家里的耕牛借给许云歌,可他这两天揽了活计,没法子帮忙,许云歌瞧着被拴在院子里的老黄牛发愁,小孩子倒是不犯怵,和甩尾巴的老牛互瞪。 「楚翊,我说你应该会犁地吧?」她迟疑地向身畔之人开口。 许云歌不是个好打听的人,她一直以为楚翊也是清河村的,可仔细想想这家伙的言谈举止似乎不像是普通农家出身。 楚翊很乾脆地摇了摇头,这样一来许云歌的好奇心涌了出来,「我说你家里到底是干嘛的?」 楚翊没说话,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景山,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许云歌头一回见他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庞换了这麽严肃的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喂,你这麽盯着我好像不是很合适?」楚翊回过神,嘴角弯了弯。 许云歌一阵尴尬,正待发作却又听见他说:「犁地吗?可以试一试,小时候见爹娘做过的。」 许云歌打算先把河边那两亩地犁了,她领着两个孩子去地里拔草,刚入春下过几场雨,又临近河边,土壤松软,问题应该不大。 在拔草的时候,许云歌还发现了不少可以食用的野菜,家里那两个小的又能大饱口福了。 等到下地那日,她起了个大早,做好了饭,又把剩下的乾粮用篮子装着,还装了不少水,准备就绪後才把两个孩子叫醒来。 可两个孩子端端正正地在桌子边坐了许久,都禁不住喊饿了还不见楚翊过来,她看了天边的日头,叹了口气,吃饭的时候最积极,可真等到要干活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喂饱两个孩子,把篮子交给顾知轩提着,许云歌从树桩子上解下牛绳,嘴里呼喊着跟王大全学来的号子驱赶着老牛,牛背上的褡裢还装着她买来的种子。 一路上她胆颤心惊,生怕这头牛尥蹶子,不过似乎这担心是多余的,黄牛顶多也是停下来在路边啃两口青草,又听话地朝前走,好不容易到了地里,却看见地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弯着腰,不知道在忙活什麽。 是楚翊!许云歌心中纳闷,这个吃货一大早没来蹭饭,跑到地里来做什麽? 「你们来了。」许是头一回下地干活,楚翊不仅衣服下摆上满是泥土,就连那张脸也没能幸免。 许云歌噗嗤一声笑了,他站在地头的水渠里,挽着裤腿,衣衫松垮的模样,狼狈得有些可爱。 「你这是……」 「昨天家里没人,我可是饿了一整天,这不一大早来地里堵着。」说罢又惯性地摸了摸鼻子,理所当然地摸了一鼻子土。 许云歌的笑就没能停下来,她抬眼看着楚翊,眼中调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说,你再说! 「好吧,我听说菜地撒了种子就要浇水,把这渠给你清一清。」 他的声音很低,许云歌竖起耳朵才听了个清楚,心弦猛地一颤,注意力一被转移,手上的劲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牛突然哞了一声,迈开步子跑起来了。 她顾不上深想,一跺脚,冲面前的人说:「还愣着干什麽?不快追。」 小孩子忙着避开这庞然大物,两个大人撒丫子在後面跑着追,一阵手忙脚乱之後,楚翊踩住了绳子,半跪在地上死死地将牠拉住,许云歌过来搭了把手,他才能站起来,不过这形象,哎,不提也罢。 两人好不容易套上犁,摆弄了两下,搞清楚了操作方式,扶着铁犁上面的把手控制方向,犁嘴入地浅了要及时调整,虽说土质松软,可到底是两个生手,把这两亩地犁完,日头已经开始往西移了。 许云歌忙把在河边玩耍的两个孩子喊过来,给他们俩分了一小块区域,让他们自己学着撒种。 第四章 要说种菜,许云歌也算得上有经验,国家号召绿色环保,她也随大流在阳台上种过菜,一两个月下来就能吃上一回。 顾知轩早上看地里没什麽事,就跑回家拎了木桶,翻着清水河下游的石头,果然在河里又捞了不少螃蟹,这会儿正在桶里爬,兄妹俩听到许云歌的喊声,急忙回到自家地里准备干活。 顾秋蓉见终於用得上自己,跟在顾知轩屁股後面干劲十足,只不过她短胳膊短腿,在刚犁过的地里没走几步就摔上一跤,到底是松过土的,摔了她也不喊疼,拍了拍土又兴致勃勃地撒种去了。 许云歌这回选的是前世常见的几种青菜,像油麦菜、茼蒿、大青菜这些在以前就是她家阳台上的常客,不过这回她还特意买了一些韭菜根回来,在地头挖了几道浅沟移栽了过去,韭菜长起来几乎每大半个月就能割一茬,那可不是一般的划算。 清风拂过发丝,许云歌将落下的发别到耳後,望着翻出的新土、洒下的春种,眼前已经浮现出一片绿油油的丰收景象。 楚翊说得没错,这播种之後是要浇灌的,种子才会尽快发芽,尤其是蔬菜,那是决计缺不了水的。 要用村子里的水车,那得等到村民们都灌溉的时候,可村里根本没人像她一样种菜,这可怎麽办?许云歌看向楚翊,这个家伙应该有办法吧?不然他一大早跑来掏什麽渠? 接收到这充满疑问的眼神,楚翊拉过许云歌朝地头走去,整整齐齐的五道沟渠,连着清水河和她家的地,平常不用的时候用土堵着,要灌溉了就在地头开个口子,水自然而然就流进去了,只不过因为没有水车,流得慢一些而已。 两亩田地里的水齐头并进,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进了大概十来米,许云歌估算了下速度,要把这片地浇完估计天就黑了,等着又不是办法,索性先回家做饭。 家里的两个小祖宗浑身是泥,伺候他们换完衣服,许云歌才道:「如果你不嫌弃,就先穿小轩他哥哥的衣服,你这衣衫我给你洗洗。」 楚翊换了顾知航的衣服却是有几分书生味道,许云歌今天心情好,不仅蒸了螃蟹,还烙了酥饼,这对吃惯窝窝头的孩子们来讲,可是比白面粉馒头还要好的人间美味。 俗话说熟能生巧,剩下的三亩旱地,有了楚翊的帮忙,许云歌花了三天时间也就搞定了,只不过家里有这些爱在泥土堆里打滚的小孩子,给她攒了一堆脏衣服等着洗。 天气逐渐转暖,顾知轩的个子猛地长起来,原先的衣服都短了一截。 许云歌翻出顾知航的衣服给他改了改,且不说她不会什麽女工,那袖子裁得一长一短,就连针脚也有几分粗鄙不堪。 秀华端着绣线篓子来串门子,看见她改的衣服直叹气,「你们城里人怎麽连这个都不会?」 秀华的针线功夫可是清河村出了名的好,平日里谁家嫁女娶妻都让秀华给缝被面,有时候她还接了城里绣庄的活计。 许云歌嘿嘿一笑,「我的姐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哪里像你这麽贤慧……」 她这一句自嘲弄得秀华红了脸,低着头忙活起来,许云歌也不说话,搬了个凳子蹲在旁边看着,没人说话,气氛倒是很静谧,秀华被她盯得不自在,手里的绣针一个没拿好扎到了手。 「你没事吧?」许云歌还没意识到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见秀华不在意地将指头抿了下,随口问道。 秀华摇摇头,犹豫了半晌终於还是把自己来串门的目的说了出来,「云歌,你还是别和楚翊走得太近了……」 想到刚蹭完饭走了没多久的楚翊,秀华的话提醒了她,她好像是和这家伙走得近了些,不过有什麽不合适的吗?想到楚翊之前对自己的身分家世闭口不谈,许云歌不由好奇地问道:「楚翊他到底是做什麽的?」 「你不知道?」秀华大吃一惊,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顾大哥不是那碎嘴的,定是没跟你提过,楚翊是咱们安阳城林家老爷的儿子。」 原来林老爷早年入赘到清河村,被地主家的独女楚氏招作婿,後来做生意发了财,起了歪心思,养了外室整日不回家,她也是个烈性女子,二话不说就跟他和离,不过她也很厉害,就凭着娘家留下的几十亩地,日子也过得舒坦。 「不过我听说楚翊刚开始是跟着他爹,後来不知怎麽的就回来了,也算是在咱村里长大的。」秀华知道的这些事也都是听别人说的,具体细节缘由不是很清楚。 林老爷老来无子,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死活都要让楚翊认祖归宗,楚家和林家不知道为这事在村子里闹了多少回。 「你是没看见那热闹劲,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秀华啧啧两声,手上的痛楚也消退了,又忙活起来。 许云歌听了这麽一番轶事,心下了然,便不再追问,顺手抓了秀华篓子里的丝线把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秀华做完了手里的活,瞧见许云歌手中忙活的物事,随口问道:「欸,云歌,你这络子好像跟别人打得不一样?」 「啊?你说这个?」鹅黄色的中国结是有点奇怪,许云歌将手里的编织物举起来,她大学的时候闲着无事,跟着寝室里的人学过这些东西,不过别人编着玩,她是用来摆摊赚钱的,赚钱?她怎麽才想到,不过这玩意在古代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她心思已经飞到了别处,秀华还在这边问:「你这打络子的手法是城里的吧?我还是头一回见。」 许云歌也不说是与不是,反问道:「秀华姐,你说我要是编许多这个东西,能卖得出去吗?」 「卖?赶集的时候见过,不过咱们附近村子家家户户的姑娘都会打络子,恐怕不好卖。」秀华哪里做过生意,不过她心思热忱,给许云歌也分析了一番,见她面露沮丧之意,便安慰道:「你别担心,我让大全送这绣帕的时候帮你问问,城里机会总归是多些的。」 许云歌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打完最後一个结,留好穗子,将那个她觉得奇怪的中国结往秀华手里一塞,「秀华姐,这个送你啦,另外我想买些粗些的线试一试,你知道哪里有卖吗?」 「明个李货郎要来村里,我也要换些东西,明晌午我来喊你。」 许云歌刚点头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进来的是个小肉墩,走到门槛处,连爬带翻的进了屋,「顾嫂子,不好了,小轩和大宝打起来了。」 「虎子,你说什麽?」许云歌把他扶起来,拍了拍虎子身上的土,问道:「小轩怎麽了?」 「我们在土地庙门口玩,大宝跟小轩不知道因为什麽吵起来了,两人最後都打起来了,我就赶紧来给你说了。」 许云歌扭头对秀话说:「姐姐,帮我看顾着家里,我去去就回。」 土地庙在村南,许云歌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还未近前就看到数人围观,不时还传来哭天抢地的女人声音,周围的人见许云歌过来都自觉地让开条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一个腰肥膀圆的中年妇女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子,一手指着顾知轩骂道:「打你都是轻的,你们家那不守妇道的女人不管你,老娘替她来管管你。」 许云歌脸色一变,冲到顾知轩跟前,连忙将他护在身後,顺手拉起跌坐在地上哽咽着的顾秋蓉,语气微冷地问道:「春花婶婶这是何故?孩子们不懂事,怎麽连你也跟着掺和?」 曹春花黑着脸,冷哼一声,把身後的孩子一把拽到身前,「你们家净出些贱蹄子,看把我们家大宝打的,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这大宝是孙旺财家的独子,平日被惯得没边了,他娘曹春花又是个厉害的,平日里哪敢有人惹。 顾知轩听了这话就要往上扑,许云歌差点没拉住,她提高声音道:「小轩。」 一向老成的顾知轩忽然哭出声,眼泪和着地上的泥土糊住了擦伤,许云歌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孩子心思重,弯下腰给他擦净了脸,把顾秋蓉的手放在他手里,嘱咐他照顾好妹妹,这才转向骂骂咧咧的曹春花。 「春花婶婶,小孩子打闹本是小事,就算是我家小轩不懂事,可孤儿寡妇也不是能任人欺负的。」她往昔温和的双眼忽然露出锐利的光,向前走了两步,「这一巴掌,我代小轩还给你。」跟着手就甩在朝春花脸上。 第五章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曹春花是个平时横惯了的主,哪能忍下这个大亏,冲着许云歌破口大骂:「你这个小贱人还有理了?老娘杀了你!」说着就扑了过来。 许云歌没想到她竟然是这麽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扑了个正着。 曹春花力气大,不依不挠地拽散了她好不容易绾的发,还顺手在许云歌脸上挠了好几道血痕。 顾知轩和顾秋蓉见自家嫂子吃了亏,一人一边抱住曹春花的腿,「你个大坏蛋,快放开我嫂子。」 曹春花受了禁锢,许云歌这才挣脱开来,她扫过围观的众人,冷笑一声,「大家这热闹倒是看得有意思。」说罢,拉着两个孩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围观之人中有的人红了脸,他们可是打心眼里怕那曹春花,有些人则不以为然,看许云歌的行事做派就不像个贤良淑德的,活该! 顾知轩脸颊鼓鼓的,看上去气得不轻,许云歌虽然狼狈,可见他这副模样,愣是笑了出来,「你啊,性子这麽冲动干什麽,难道狗咬了你一口,咱非得咬回来不可吗?」 「嫂子……」气愤下一秒变成了委屈,「他们骂你、说你坏话,嫂子,你是不是要嫁给楚哥哥,不要我们了?」 许云歌简直冒冷汗,这群八卦长舌妇肯定是在家里嚼舌根给孩子听了去,所以他们才在顾知轩面前说,不过嫁给楚翊……搞什麽,她是跟楚翊走得近了些,可嫁人这事简直是天方夜谭,她是个寡妇好吗?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话果然没错。 许云歌不得不发挥深厚的辩论功力,千保证万保证不会抛下他们,这小孩子较起真来了不得啊。 秀华见许云歌领着孩子进门,急忙过来问:「没事吧?」 「秀华姐别担心,我们没吃亏。」许云歌笑了笑,扯动了脸上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 「逞什麽强,大宝他娘我还不知道,快,去把脸洗洗……」 收拾一番,许云歌换了身衣服才出来,秀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说什麽来着,让你别跟那楚翊走得太近,村里那些爱嚼舌根的巴不得茶余饭後有些话题呢,你这不是巴巴往枪口上撞吗?」见许云歌一副受教的表情,顿了顿又说道:「况且你孝期未过,想改嫁也不用急在一时。」 许云歌吃了一惊,嘴张得有些大,模样看着有几分呆,「改、改嫁?」敢情连秀华都以为她要梅开二度了? 「我、我不是想改嫁,那楚翊他就是觉着我做饭尚可,来蹭饭而已。」许云歌争辩道:「我家这麽穷,也不能让他白蹭啊,米粮可都得他出,而且有这麽个苦力不用白不用……」 「楚翊可是楚夫人的心头宝,那天跟你在地里干活,不少人可都瞧见了,他们不敢说楚家的闲话,可你孤儿寡妇,自然成了话题。」秀华看着许云歌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叹息一声连着一声。 虽说许云歌不在乎闲言碎语,可因为自个没钱没势就要挨欺负,她心里可过不去这个坎,她面上仍笑着,可拳头紧握,许是这段时间生活太过安逸,让她忘了这是万恶的封建社会,既然环境不能改变,唯一能改变的就是自己。 【第二章】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许云歌现在的状态,虽然她家不是什麽两进的宅子,只是个破败的农家小院,顾知轩和顾秋蓉被她看得死死的,索性她闲来无事,除了用在李货郎那里买来的丝线编编络子,就是翻出家里那些泛黄的书本教两个孩子读书,繁体字什麽的,其实她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 「你看,这个字是这麽写的……」许云歌兴致上来了,握住顾秋蓉的手,执着一支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有人在家吗?」 听见院外传来声音,许云歌心里有些纳闷,自从那天曹春花咽不下气跑来找事,被她拎着菜刀赶了回去,这清河村传遍了她泼辣凶狠的名声,一时间居然无人敢上门,就连楚翊那厮也数十天没来蹭饭了,她本来恨得咬牙切齿,可如今又担忧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许云歌领着顾秋蓉走到院外才瞧见门外站着个白衫男子,牵着一匹马,看上去模样周正,「云妹……」 见对方唤她的名字,许云歌稍微愣了下神,本尊认识的?老天,不带这麽玩的,认亲这种事情不是一开始就应该完成了吗? 「你是什麽人?找我嫂子做什麽?」顾秋蓉一副防备模样,黑亮的眼瞪着来人,奶声奶气地发问。 季宗青有些好笑,他蹲下身子刮了刮顾秋蓉的鼻尖,「小家伙,我是你嫂子的朋友,叫季宗青,从安阳城来看看你们。」 他语气温柔,顾秋蓉瞪着他见他也不生气,这才甜甜地道:「这个哥哥,你不像个坏人。」 许云歌心中松了口气,她家蓉儿可真是个福星,一下子就帮她解决了大难题,「呃,季大哥寻我是有什麽事吗?」 「到底是和我生疏了,云妹,我从越州回来才知晓你嫁人的消息,若是我在,是决计不会让你吃这样的苦。」 风神如玉的面庞露出愧疚之意,引得许云歌三分疑惑、七分惊诧,不会是本尊还有什麽未了的缘分吧? 「季大哥说的哪里话,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只不过如今小妇人寡居在家,实在不便招待,还请季大哥见谅。」许云歌说话滴水不漏,既然是本尊的旧识,可千万别露了什麽马脚。 「云妹,我……」只见季宗青上前两步,神情激动地握住了许云歌的手,「你心里定是怪我,不然怎麽会把我们十数年的情分归结为相识一场,我、我确实对你不住,若你委实气愤,打我也罢、骂我也罢,千万不要说这种负气话……」 「这哥哥妹妹叫得欢,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戏谑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许久未见的楚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两人紧握的手。 许云歌皱了皱眉,好一出泼天狗血,这季宗青居然是本尊留给她的青梅竹马,挣开对方的手,她冲季宗青身後的楚翊道:「你怎麽也来了?」 楚翊瘪瘪嘴,「我娘病了,这几日就没过来,村里的事我也听说了,对不住啊。」 一个两个的,许云歌想起前世某某偶像剧的经典台词,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员警干嘛? 她将面前这两人打量了一番,二话不说转身进了门,顺手将那篱笆门关上,她就想日子简简单单的,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看着麻烦。 季宗青拱手道:「云妹,既然你不便,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罢翻身上马。 许云歌没回头,可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心中一颗大石落下,可俗话说得好,有些麻烦好解决,有些麻烦却是最难缠的。 「嫂子,楚哥哥还没走。」顾秋蓉拉了拉许云歌的衣角,半是期待半是惶恐地说道。 楚哥哥每次来都给她带好吃的,她已经很多天没吃到了,可是哥哥知道的话会生气吧,小小年纪,顾秋蓉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 许云歌下意识地回头,楚翊那厮径直坐在她家门口,也不说进来,却也不走,她不由得想扶额,这货怎麽突然变得如此无赖,她低下头与顾秋蓉耳语了一番,这才进屋。 顾秋蓉蹬蹬蹬跑到门口,笨手笨脚地把门打开,说道:「楚哥哥,嫂子说你要是来蹭饭,以後就在门口吃。」 许云歌这也是没办法,她自是不畏惧流言蜚语,可孩子还小,恐听不得这些,她此法也是想让楚翊知难而退。 楚翊听了这话一笑,弯腰把顾秋蓉一把抱起来,大步流星就进了院子。 许云歌刚倒了杯水,正准备喝,结果见他进了差点被呛住,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忙问道:「你怎麽进来了?」 她的语气平常得不像是质问,楚翊心里有了底,但仍拿不准许云歌是个什麽态度,那日的事情,家里的婆子碎嘴时被他撞了个正着,可惜他娘病着,他今天好不容易才腾出工夫来。 楚翊目光灼灼,仔细地盯着许云歌的脸蛋瞧,脸上确实有几道细痂,两边都已经脱落,露出粉红色的新肉。 两世为人,几乎没怎麽谈过恋爱的许云歌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强装镇定道:「怎麽,不会是真看上我了吧,楚家公子?」 楚翊听得她话中意思,脸色一变,试探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虽凡事都不上心,可也不是那无知妇孺,楚翊,和我这种人待在一起,对你没有什麽好处。」 第六章 许云歌是诚心想要劝他,楚翊虽然出身农家,可到底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地主家和贫下农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村中有人说他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可许云歌并不这麽想,她觉得楚翊不过是习惯这样的生活,无慾无求而已,许是家中富裕加上娘亲宠爱,并不要求他有多大成就吧。 楚翊脸色晦暗,却忽然一笑,「那些不长眼编排的瞎话你也信?本少爷看上你,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许云歌见他信誓旦旦,心想楚翊初初识得她,许是新鲜劲过去,便不再接话,倒了杯水给他,「喝水吧,既然你我都坦坦荡荡,从此朋友相称,反正我不打算在村子里久待,闲言碎语任他们去说吧。」 「你要去哪?不会是要跟着你那青梅竹马私奔吧?我跟你说啊,这私奔可不好,苦的是你自己,而且那个小白脸一看就靠不住。」 许云歌顺手卷起桌边的书,敲了敲楚翊的脑袋,「说什麽呢,我不事农桑,这地里的活能学着干,可我们家的情况等不了,而且小轩慢慢大了,顾家诗书传家,我想送他去学堂。」 「你打算搬到安阳城去?」楚翊嬉笑的脸变得紧张严肃,话语中认真之意明显。 「现在总归是不行的,我对城里的情况不了解,而且势必得攒上一笔银钱才成。」 许云歌这几日仔细想过了,安於现状是行不通的,且不说家里没有金山银山能让他们坐吃山空,就是眼下这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也让人受不了,两个孩子都在长身体,哪里禁得饿,他们嘴上不说,可她心里是明白的。 她这些日子编了不少花样的络子,今个王大全赶集,她就全数交给了秀华,就算赚不了什麽大钱,能先周转开就行,她得抽空去安阳城里转转,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简单的把自己的想法跟楚翊说了说,顺手递给他一条络子,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中国结就是古代的络子,只不过古人将其当作配饰,可以有多种颜色来配衣服。 「嫂子,我背完了。」 屋外传来顾知轩的声音,许云歌刚开口唤了一句小轩,他已经进了屋,手中还拿着本书。 顾知轩第一时间就发现屋里还坐着个人,而且是他记恨了好多天的楚翊,雀跃的步子慢了下来,走到许云歌身前,「嫂子,你交代我背的我已经背完了,要不要考校?」 「不必了,小轩这麽用功,嫂子信得过你。」许云歌笑着摸了摸顾知轩的头,「小轩,想不想去学堂读书?」 「真的吗?」顾知轩眸子闪着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小轩不想的。」 「嫂子教过你说谎吗?」许云歌故作严厉,这孩子太过懂事,知道家里困难,拿不出束修银子才说不想的,「家里现在确实送不起你上学,嫂子会赚到足够的钱让你去读书,不求你光耀门楣,只求你明辨是非,知道了没有?」 「可是嫂子很辛苦,我不想给你添麻烦。」顾知轩身形单薄,可这句话说出来却重重地落在许云歌心头。 「你嫂子这麽疼你,你将来学有所成一定要报答她。」找不到自身存在感的楚翊默默地开口道。 哪里料到顾知轩十分不给面子地说:「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 楚翊摸了摸鼻子,寻思自己好多天没见,怎麽就把这小家伙得罪了? 「小轩,不必对你楚哥哥有心结,嫂子那天跟你说的难道你都忘了?当初是我行事欠考虑,拉了楚翊帮忙,不然村里也不会传闲话,楚哥哥帮过我们家,咱不能因为别人说了不中听的就忘恩负义,对不对?」 顾知轩心思重,许云歌是知道的,但这孩子也明白道理,是以她把忘恩负义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顾知轩只好冷着脸点了点头。 许云歌留了楚翊吃饭,只是些简单的小菜,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这一日客人还真是多,许云歌迎出去,却见是王大全和秀华夫妇,连忙把他们请进来,又让顾知轩去拿碗筷。 「云歌妹子,不用忙活了,你托我的事啊,成了,我今个是给你送银子来的。」王大全喜气洋洋地说,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两串钱递给许云歌,「一共是五十条络子,一条十文,这是五百文,你好生收着。」 五百文就是五钱银子,许云歌思索着这个时代的物价,约莫也就是前世的五十块钱吧,许云歌接过来,解开钱串子,从上面取下来数十文钱递给王大全,「大全哥,全仗你帮忙我才能赚到钱,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可使不得,我也就是顺带的事,根本没做什麽。」王大全是个老实人,自然不肯占这个便宜,连忙拒绝。 一个想表示心意,一个却死活不收,许云歌同王大全推却了一番,无法,只得拉过秀华,将那银钱塞到她手里。 秀华本在一旁看热闹,不想却被拉进战局,连声就要拒绝,却听得许云歌道:「秀华姐,你要是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妹妹,以後有什麽事我可不敢找你帮忙了。」 被她拿话一堵,秀华无奈只好收下,又低声问道:「这楚翊怎麽又上门了?」 这丫头,她前几日才提醒过,怎麽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个性,又跟这个楚翊来往上了,秀华在心中腹诽着,她觉着自己打从认识了许云歌,没有一刻不是在替许云歌发愁的。 「姐姐,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姐姐也觉得云歌是那不知廉耻之人?」许云歌笑笑,不以为意。 秀华却着了急,「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可架不住那有人乱想,坏了你的名声,你以後可怎麽办?」 来到这个世界以後深交的两个人,无论是楚翊还是秀华都对她很好,这让许云歌很是感动,像是在这个无所依傍的世界找到那麽丝丝温暖,见到秀华为自己着急,许云歌又是劝慰又是保证,最後没办法了才低着声音说:「姐姐不必担心,云歌暂时没想过要嫁人,只想把小轩和蓉儿先养大。」 哎……秀华又是一阵叹息。 见她不说话,是默认了自己的决定,许云歌松了口气,打趣道:「秀华姐,叹气老得快,你再这麽下去,小心大全哥不要你了。」 秀华双目一瞪,「他敢!」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们俩还没吃饭吧,快坐下来一起吃。」许云歌招呼道。 两人虽然压低了声音,可地方就这麽大,她们的对话还是一句不落地进了楚翊的耳朵,当他听到许云歌说没想过嫁人的时候,心里忽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可听到缘由以後才知道这句话并非针对自己,那不舒服的感觉才减轻了一些。 虽说是被许云歌劝下了,可秀华还是有些不待见楚翊,扫了他一眼,说道:「我家里做了饭,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大全过两天还会去趟城里,你要是还有络子就让他给捎上,听他说你这络子样式新颖,绣庄的掌柜也说带过去就收呢。」 许云歌连声道谢,把秀华和王大全送出门这才回了屋。 楚翊见她笑咪咪的,好似没见过钱一样,连饭也不吃了,把那两串钱数来数去。 其实这也不怪许云歌,重生以来这麽长时间,能见到个铜板都不容易,更何况有这麽多的铜板,她确实挺高兴的。 搂过顾知轩和顾秋蓉,一人吧唧一口,顾秋蓉高高兴兴地回了她一口,顾知轩却挣脱她的怀抱,红了脸。 许云歌哈哈大笑,提着手里的钱道:「看吧,嫂子肯定能让你去上学。」 「瞧你那得意劲,赶紧把钱收起来,小心被人惦记上了。」楚翊给她泼冷水,实际上也是在提醒她财不露白,秀华夫妇信得过,可别人就不一样了,隔墙有耳。 许云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抑制住心底的兴奋,她去房间寻了个小匣子,将铜板全放了进去,瞅来瞅去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後索性就放在炕筒里,反正他们家现在也不烧炕了。 尝到了甜头,许云歌买了许多彩线,只要做完家里的活,余下的时间全用来打络子了,除了一开始那些一般大小的,她还做了给马车上挂的、给床头挂的,看上去精致漂亮,就连见识过她手艺的秀华也连连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