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门狩乐》 第1章 楔子 在这片人神共存,妖魔共生的神州大地上,总有超乎寻常的怪事发生。 久无人住的老宅里会不时亮起昏暗的火光。 草木繁盛的深山中总会传来女子的欢闹。 明明空旷的古原上一直有人窃窃私语。 会哭泣的镜子。 会行动的器物。 还有懂得说人话的猫。 其实,妖精也好,鬼怪也罢,他们都与我们伴生在这片天空下很久了。 它们于我们而言,只是怪异,不是敌人。 甚至有一些还能称作伙伴。 然而,活在世间的我们有真正的敌人。 那就是极难看见,又极难察觉的... 恶鬼。 为什么人们极难察觉恶鬼的存在? 这是因为,恶鬼与我们极其亲近。 它们,正是由我们的灵魂孕育而出。 思惑,贪欲,嫉妒,执念,怨憎...都是可使灵魂恶化的途径。 灵魂恶化。 煞气产生。 元神逐渐失智。 一种如烟似雾的黑色恶鬼就会在人的心中生成。 恶鬼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代替人做出决定。 对,那些看似由本人做出,但疯癫荒谬到难以置信的决定实际上都是被恶鬼操纵的后果。 它们的最终目的,是人心的痛苦,是精魄的枯竭,是灵魂的绝望。 然而,为了对抗恶鬼,自上古时代就出现了灵巫五门。 他们分别是天山白衣,空蒙吊客,春癸竹林生,东海幽隐氏,还有鬼门桃源人。 你若问我什么是灵巫... 我只能悄悄的告诉你,他们是生来就能触碰黑暗异世界的人,是生来就要与恶鬼斗智斗勇,血战到底的人。 他们,可称为恶鬼的天敌。 他们是一群拥有自然力量的特殊存在。 他们可以洞察人心,可以听见亡者的声音。 他们可以通过触摸得知被深藏的秘密,也能仅凭感受风和云雨就未卜先知。 他们通天达地,拥有澄澈的咒灵。 他们制作符文咒语,拥有光明的魔法。 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舞降神。 --- 每年冬至后的第一个满月,五门巫觋都会聚集灵山降神会。 年满十六岁的巫觋都有资格从灵巫神鉴上请出属于自己的守护神明。 当然,那些天赋异禀,几岁大就能召唤神明的小神巫除外。 这天,正是冬至后的第一个满月。 参加降神会的巫觋都紧张的面对灵巫神鉴站立。 “降神,不只是对你们咒力修行成果的考验,更是对你们勇气和信心的考验。”白发巫咸说道。 “一旦对守护神做出选择,就请大家一心一意,不要心猿意马,更不能中途改变。”杵着木杖的灵氛说道。 “孩子们,与恶鬼战斗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经常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你们必须与神明推诚相待,互相信任才有机会化险为夷。”巫咸说道。 灵氛赞同的点头,“请神,就是你们建立信任的第一步。” “大家也不要那么紧张,”巫咸慈爱的笑道,“神明大都可蔼可亲,没有你们想象中那样严厉,只要你们的咒力能够点燃他们的神契之灯...哦,就算只能擦出一点火花,他们也很有可能会降临。”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与巫咸就...” 灵氛的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她的眸光倏然落在了殿门口隐约出现的一个身影上。 叮铃。 叮铃。 一双戴着银铃的赤脚踏进降神大殿。 众巫听到清碎的叮铃声,皆扭头望去。 在看清正缓步走来那人的瞬间,大家都大吃一惊。 “她?怎么是她?” “谁?是谁?” “好像是鬼门那个...” “那个小魔女?!” “好像是...但她...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走进大殿的巫女一身褴褛黑裙,如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身后。 她身形瘦削,肤色苍白,一双幽冷的眼眸空洞得令人发怵。 “她像是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巫咸闻言,皱着眉呵斥一声,“不得胡言!” “阿梦...你...” 灵氛赶紧杵着木杖朝黑衣巫女走了几步,“你是来参加降神的吗?” 不待巫女开口,只听殿外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呼喊。 “快救火啊...” “救火啊...幽隐氏的宫殿着火了...” 灵氛惶惑的看向眼前的黑衣巫女。 只见黑衣巫女撇嘴一笑,“可以开始了吗?” 第2章 刘宅怪事 纪国,晏城。 永通坊的刘宅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怪事。 那座宅邸的主人名叫刘添行,他是东市里小有名气的商贾。 他有一子,名唤刘泽昌,刘泽昌在去年八月才娶了媳妇,名叫沈文娟。 初春的夜晚,霜雪正暗自消融,万物都很安静。 刘宅里,主人、家仆都已经酣睡... 但就在这样本应该平稳度过的夜里,刘泽昌却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刚刚似乎有一阵凉风灌进了耳朵。 深沉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起身查看了榻前的小花窗,花窗紧闭,不透一丝寒风。 可刚刚那阵风是从哪里来的? 他揉着耳朵,又朝四处望了望,清冷的月光从几道花窗透将进来,将屋里事物照得清晰。 见一切如常,刘泽昌紧绷的心弦才松了松。 “呼...” 就在他放松警惕准备回身躺下时,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差点丢了魂。 睡在里头的沈文娟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坐了起来,正弓着身子面对着他。 沈文娟的脑袋歪靠在肩上,平日里打理得精致的发髻也都散乱的遮住了面容。 刘泽昌在惊惧中看到沈文娟蓬发下的红唇似乎在动,好像在嘀咕什么。 他便以为她是醒的。 “你也醒了?” 沈文娟没有回答,却还在自顾自的说些什么。 刘泽昌见她如此反常,顿时就有点害怕。 “文娟...文娟?” 他朝沈文娟唤了几声,沈文娟还是没有回答。 刘泽昌只好伸出手,小心的将她面上的头发捋到耳后,这一捋才发现她双目紧闭,竟然还在睡梦中。 “是在说梦话?”刘泽昌咽了口口水。 只是说了一两句梦话而已,不好大惊小怪,所以他只好将沈文娟放平安睡,自己也很快又睡了过去。 --- 到了第二天晚上,同样的事情...不,应该是更可怕的事情又发生了。 不到子时,刘泽昌正背对沈文娟睡着,又是一阵冷风拂过耳畔。 刘泽昌顿时就清醒了过来。 可这次还不待他起身查看风究竟是从哪里来,身后就传来了可怕的声音。 沈文娟又在说梦话了。 因为是背对着沈文娟,刘泽昌无法听清她究竟在说什么,但他心中满是疑惑,因为那个声音虽也是女声,但和沈文娟平日里温柔如水的声线完全不同。 瓮声瓮气,令人不寒而栗。 难道是睡觉时压到喉咙才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刘泽昌正在这么想的时候,那声音开始高亢起来。 “吃掉...吃掉...可恶...该死的...真不解恨,全部吃掉!” 刘泽昌浑身一颤,瞪大眼睛,侧卧一旁一动不敢动。 身后的话语声时近时远,断断续续。 吃掉什么?什么吃掉? 惊惧之间,实在是难以理性分辨她究竟说的什么意思。 刘泽昌只好背对着沈文娟慢慢支起上半身,他想将身体朝床边挪,可看就在他即将完全坐起身时,身后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耳后好像有越来越近的呼吸声。 于是,刘泽昌慢慢转过身看去,只见沈文娟如同昨夜那般坐了起来,只是这次眼睛是半睁开的,还正看着自己。 见她介于醒与睡之间,刘泽昌茫然的皱了皱眉头,“难道是梦魇?” 可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刘泽昌心里很清楚,那声音绝对不是他娘子沈文娟。 沈文娟虽不是贵族女儿,但他爹沈舟是晏城首富,所以自小给她的宠爱可不亚于一个县主。 她从小就被养在日日焚香的闺阁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天不是读书品茗,就是闲庭赏花,这样的女子口中是永远不会说出那样粗暴的言语。 刘泽昌左思右想,一夜没睡,待到天亮的时候,他清清楚楚的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沈文娟。 沈文娟觉得很是无辜,她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况且她从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更不会讲出如此无礼的话。 刘泽昌是读书人,性格又比较内敛,他也无法用这样怪诞的事情去纠缠烦扰新婚妻子,便只好作罢。 --- 可是...第三日夜里,事情更诡异了。 沈文娟的口中竟然发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那男子的声音很粗狂,但比女子的声音要清晰很多,所以刘泽昌听清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代价!这就是代价!” 刘泽昌看着此时变得狰狞又陌生的枕边人,哆嗦着爬出被褥,无奈脚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到床下。 “哈哈哈哈,”沈文娟见状,大笑道,“等我吃完她的精魄,就轮到你了...你们两个!你们两个都要付出代价!” “你...你究竟是谁?”刘泽昌甚是惊恐,支支吾吾的问道,“我们...我们何时得罪于你?” “等将你们二人一齐拉到阴暗潮湿的地下,”那男声凄厉的吼道,“慢慢腐烂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洪亮又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刘泽昌耳畔,吓得他扒着床榻边半晌都没能站起身。 那夜后,刘泽昌说什么都不肯再和沈文娟同床共枕。 这事很快就传遍了永通坊。 沈文娟的娘家人听到市井的流言,也急匆匆赶来。 沈家财大气粗,不由分说,上来就先指责了刘家上下一顿,怪他们没有保护好自己女儿的名声。 吵吵闹闹一番后,刘泽昌有苦难言,只得提出一个办法。 刘泽昌在他们的婚房中放了一扇夹纱屏风,刘添行,刘夫人,沈舟,沈夫人,还有刘泽昌自己一共五人,再夜幕降临时都挤在了那扇屏风后。 沈文娟知道有一堆人挤在屏风后面,便紧张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夫人只好温言细语安慰她,还给她唱了小时候哄她睡觉的小曲,直到三更,床榻上才发出轻轻的呼吸声。 夜里太安静,屏风后面的几个人也已经睡眼惺忪。 “咯咯咯...” 声音响起的时候,刘泽昌后背顿时一凉。 “开始了。” 刘泽昌透过屏风看向床榻。 “就...这个声音?”沈舟静听了一阵,“这不过是寻常的磨牙声罢了!” 他刚要发作,忽闻床榻之上有人说话。 “吃掉...” “全部都吃掉...” 这次不只是一个声音,而是男人和女人阴森恐怖的对话。 “已经没多少了...” “她快死了。” “死了还有另一个...” “嘻嘻...” “另一个?指的是自己吗?”刘泽昌心惊胆战,这时,身旁的沈舟突然白着脸拽了拽他的衣袖。 “这是我女儿发出来的声音?” 刘泽昌郑重的点了点头。 沈舟咽了口口水,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鬓角的汗。 沈夫人侧耳紧贴着两扇屏风的缝隙,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也早已煞白,她嘴角不安的颤动着,“这...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床上的女人声音毫无预兆的开始哭嚎起来,一声声凄厉哭叫引得阵阵阴风平地窜起。 “好恨啊!!!好恨啊...” 屋里帷帐飞扬,桌上的宣纸书页也被阴风卷起,散落一地,真是令人头皮发麻。 “中邪了,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刘添行颤声说道。 半柱香后,哭声又忽地消停,风声也戛然而止,屋内静谧无比。 沈舟僵硬的挪步到屏风边缘探出半个脑袋。 他望向女儿躺着的地方,唇下牙齿不停的打颤。 “你回来一点...不要出去...”沈夫人死命的拽着沈舟的衣袖,用恳求的口吻说道。 黑沉沉的房里没有了月光,沈舟却见床上的沈文娟好似坐了起来,他够长脖子,眯眼看去。 女儿正在朝屏风这边的自己招手。 “醒了?”沈舟僵硬一笑,“文娟...醒了。” 沈舟说着便从屏风后摸黑走了出去。 “老爷...老爷...”沈夫人根本拉不住他。 沈舟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刘泽昌干哑的声音。 “那个...怎么有两个文娟?”刘泽昌指着床上问道。 “坐着招手的那个是文娟的话,”刘夫人躲在刘泽昌身后,“那...躺着的那个...是谁?” 沈舟也立刻发现不对,但双脚却软了。 他吃力的想伸手朝一旁摸个支撑物,却见坐着的那个沈文娟却突然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朝着自己就冲了过来。 沉舟在看清那双瞪得老大,又黄的可怕的眼睛后,膝盖立刻一弹,不管不顾,直接撞出门去。 屋子里顿时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屏风哗啦倒下,刘添行拉着刘夫人冲出房门,刘泽昌也拖着沈夫人紧随其后,慌乱逃出。 逃出刘宅后,五个人一步没停直奔永通坊内的元法寺,连夜叩开了寺门。 第3章 娥山有巫 时近卯时,娥山。 豆大的烛焰在轻纱般的雾气中跳动。 燃烧的烛芯不断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火焰映照在掌烛人的脸上,勾勒出一双幽冷的凤眼。 “居然清理得这么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少女喃喃自语。 看来,这里是被下了咒。 少女如远黛般的眉梢忽地一挑,伸出纤长的手指,顿时有金红色的光星星点点闪烁在指尖。 “洛神珠,去!” 少女一声令下,一串红色光灵嗖的破开雾气,钻进夜幕之中。 它沿着回廊飞到后院,在后院宽阔的平台绕了一圈又从小径飞到偏廊,最后掠过一座覆满地衣的石龛,穿进主宅。 春阁,夏间,秋厢,冬室。 洛神珠仔细的照亮了这座古老建筑的每一处,红润的光芒渲染出一座饱经风霜的山斋。 这会儿,那串光珠悬停在明间堂前,将挂在木柱上的那片老旧木牌照得若隐若现。 野花堂。 少女轻盈的脚步声从回廊深处传来,她一边走还在一边环顾四周,仍旧一无所获。 来到野花堂前,她失望的沉吟一声,便将手中烛台放在脚边一张蜡木矮桌上。 与主人心意相通的洛神珠高高飞起,窜出门外,将山斋门边的两盏纸灯笼点亮。 微黄的光晕在风中轻轻晃动。 洛神珠这才满意的飞进庭院,绕回少女的指尖,慢慢消隐不见。 “有人来了。” 少女耳边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她娥眉轻蹙,转身朝向大门。 “什么人这么早?” ----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掌着灯笼,小心的走过灌木丛生的羊肠小道。 今天再早些时候,山里应该是下过雨. 泥泞的山路给他此行增添了不少麻烦。 这里是娥山,人迹罕至。 晏城的寻常百姓是不会在天未亮的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男子终于在一座颓废的石门楼前停下脚步,他习惯了在这里休息片刻。 待呼吸稍微平缓后,才抬起头往门楼内望了望。 白色的山雾轻拢着门楼后的树林,湿润的水气混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小径的尽头正氤氲着一片淡黄色的微光。 那里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呼...” 眉清目秀的男子终于站到了山斋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又稍事整理,才抬手准备扣响门上的铜环。 嘎吱。 木门却自己打开了,幽光从门缝里透将出来。 男子吓了一跳,急忙缩回还没碰到铜环的手。 “天川先生?” 男子在门外礼貌的问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小心的跨过门槛,在雾气缭绕的庭院中走了几步,身后的门又发出令人发怵的嘎吱响动。 他转身一看,门居然又自己合了起来。 男子僵僵的站在原地,周围雾霭弥漫,让人背脊发凉。 他两手拘紧的垂于两侧,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声音,“天川先生...是我...裴棠。” “这么早就来打扰先生,实在是不该,只是事情紧急...” 叮铃。 裴棠还没说完,只听到一声铃铛响,接着眼前的雾气便涌动起来。 雾气之中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陌生的,窈窕的身影。 裴棠盯着那道身影凝视了半晌才问道,“你...你是?” 幽冷的眼睛闪烁着月的银光,突兀的出现在雾气中。 “你说有紧急的事情?” 声音清脆悦耳。 “是...是...那个...天川先生...他在吗?” “他走了。” “走?走了?” “他镇守晏城已有三年,时间已到,责任已尽,自然可以离开。” “三年...”裴棠低头暗忖,忽才恍然大悟,竟然已经三年了! “请问姑娘...”裴棠又问道,“天川先生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也很想知道,不过他将这里清理得十分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吗?”裴棠问道。 “我指的是灵场。”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凝。 “哦...” “不是说有紧急的事情?” “噢,是的。”裴棠点头说道,“只是天川先生走了...这件棘手的事,不知该找谁去处理...” 那闪着光的眼眸浮起一丝不满,“我不就站在这儿?” 裴棠一愣。 “难道姑娘你...是来接替天川先生的?” 少女眸光一凛,她不喜欢此刻裴棠眼中显露的诧异,仿佛是在质疑她的能力。 “噗...”空气中蓦地燃起一团红色火焰。 裴棠惊了一下。 手心捧着火焰的少女从雾气中走了出来。 橙红的火焰也瞬间将他们身边的雾气逼退。 一身黑衣,头上的小银花在金粉般的光线中微微闪动。 裴棠不禁咽了口口水,后退了几步,目光不知所措的投向少女手心那团凭空升出的火焰,好半晌才怯怯看向少女的脸庞。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 白皮肤,长睫毛。 姿容绝美,眼眉幽丽,未施粉黛已惊为天人。 只是... 裴棠心弦猛地收紧,有些畏怯的眨了眨眼睛。 这异乎寻常的美貌,怎么反而让人感到畏惧? 不对...裴棠心头一寒,再仔细打量。 她的皮肤白到透明,怎会像是从未见过阳光的样子? 乌黑的长发随意的垂散肩头,和她没有血色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令人只觉阴森寒冷。 还有那双眼睛,漆黑的瞳眸中戾气暗涌。 他心中一颤,莫名觉得危险。 少女眉头微微一蹙,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恐惧。 “鬼门桃源人,惊梦。”她自我介绍道。 “鬼...鬼门?”裴棠愣愣的看向少女,反应了半天才讶异道,“桃源人?!” 少女凝视着裴棠双眼,不置一词。 “姑娘你就是传说中的桃源人?!”裴棠激动的睁大眼睛。 “传说?”惊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因为桃源人...已经有十数载没有出现过...所以...他们的存在...几乎变成传说...” “才十四年...”惊梦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就让我们变成传说了吗?” 裴棠咽了口口水,赶紧恭敬的拱手道,“是在下失言!” 惊梦冷哼一声,“你是谁。” “在下太常博士裴棠,司职晏城太卜咒禁事宜。”裴棠又拱手一礼。 惊梦没有与他热情寒暄,反而不耐烦的说道,“裴博士,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吧?” 裴棠点头放下手,一脸沉肃,“惊梦姑娘,永通坊的刘宅里发生了件骇人听闻的怪事。” “哦?怪事?” “只是...”裴棠皱了皱眉,“这件事太过诡异,姑娘你一个人...噢...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一个人是否能应付得了...” “真啰嗦啊。” 惊梦瞪着他,口气极冷,“你还真是操心啊?”她说着秀眉一挑,“不过...裴博士你当真只看到这里就我一个人?” 看着她嘴角浮起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裴棠后背又是一凉。 --- 初生的暖阳终于挣脱了彻夜的黑暗,几束光华穿透云雾铺洒下来,雾气渐渐被驱散,空气也通透明亮起来。 庭院的青石板上爬满了一片片嫩绿的青苔,绿茸茸的叶片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一直延伸到惊梦身后的木阶之上。 她侧过身子,让裴棠的视线得以跟随茸茸青苔的指引,投向木廊。 “唔...”裴棠眸光一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 木廊之下,摆着烛台的桌旁,正坐着一个以玉冠高高束起乌发的白衣男子。 君子如珩,如霁月清风。 裴棠睖睁的看着。 他面容清俊,棱角分明,一双桃花眼眸光淡淡,像拢着薄雨的春池,温柔而神秘。 实在是太过迷人。 裴棠不禁将身子朝前一倾。 那双桃花眼下竟还有颗干净的泪痣,让原本就恬淡美好的男子又添了几分多情。 等等...裴棠揉了揉眼睛,心下暗忖,是我眼花了吗? 他...为什么在发光? 眼前白衣男子的身上,正从内而外散发出阵阵朦胧的微光。 裴棠悄悄的咽了口口水,直起有些僵硬的脊椎看向惊梦。 “这位是神龙君白雅。”惊梦说道。 神?裴棠心脏一滞,神龙?! 啊!他皮肤下透出的那些光亮...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神光?! 刚刚停颤的心脏忽然开始狂跳个不停。 正当裴棠心动神驰之时,有一抹浅紫非常快速的在他眼尾处一晃而过。 他浑身不禁一颤,茫然的望过去,什么都没有。 但当他再将目光转回到廊下时,发现那里竟然多了个人。 是个额头上系着精致额绳的紫菂锦衣少年。 少年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廊柱上。 俊美的脸原本笑意盈盈,但见裴棠望着自己好一阵痴傻,他收起笑意,痞气十足的将嘴角一撇,“喂!你在看什么?!” 裴棠蓦地双肩一颤,赶紧垂下眼睑。 “阿鸢,不得无礼。”神龙君白雅说道。 “他叫茯神鸢,性格很烂。”惊梦抱着手说道。 “嘁...说谁性格很烂?”茯神鸢扬起下巴瞟了一眼惊梦,小声嘀咕道。 裴棠见茯神鸢冲这边做了个鬼脸,只得尴尬的以笑回应,只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僵硬难看。 “唔?!”裴棠眉头忽然又猛地一跳。 就在茯神鸢站的正上方,有一间小阁楼,阁楼的木窗被小心的顶起,缝隙中有双眼睛正看向自己。 令他震惊的是,那双眼睛竟然在晨光中发出氤氲的绿光。 “眼睛...怎么会发出绿色的...”他抬手指向阁楼木窗,话还没说完,只听嘭一声,木窗快速的合上了。 裴棠伸出的手一抖,又是一身冷汗。 惊梦扭头看向刚刚关上的木窗,微笑着将目光慢悠悠的转回裴棠脸上。 “看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哪里都有。”她挑眉耸了耸肩,说道,“差不多了吧,裴博士?能告诉我们...永通坊的怪事究竟多怪了吗?” --- “事情是这样的。” 此刻裴棠已经端坐在野花堂前廊下的木桌旁,两手拘谨的置于膝上。 “怪事...就发生在刘家那位新媳妇沈文娟身上。” 裴棠一五一十,详详细细的将发生在刘宅中的怪事说了一遍。 “这样听来...确实诡异。”惊梦皱着眉头说道。 裴棠点点头,抹了抹鼻头冒出了一层细汗,“这件事情...恐怕得尽快解决才行,否则坊间百姓都惶惶难安。” “嗯。”白雅垂眸沉吟一声,“那我们就随你去看看吧。” “现在就去?”惊梦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一眼头上,“那他怎么办?” 裴棠顺着她目光看上去,这上面是阁楼,哦...他忽然想起了那双幽绿的眼睛。 “阿鸢在,无妨。”白雅说道。 “啊?”茯神鸢愣了一下,“要我留在这里?” “有劳了。”白雅目光温润,却给人一种不能违背的强大气压。 茯神鸢咬着牙,极度勉强的点了点头。 “好吧,”惊梦杵着膝盖站起身,“那就请裴博士前面带路。” 第4章 露水妄留人不知(一) 永通坊紧挨着晏城最繁华的集市,所以坊内居住的商贾居多,路上车水马龙,沿路都是繁忙景象。 “就是这里?” 惊梦站在挂着刘宅二字的牌匾下,环视打量了一番。 “嗯。稍等。”裴棠说着上前扣了几下大门上的铜兽门环。 清脆的响声很快招来了家仆。 咯吱一声。 两扇笨重的木门打开了,只见开门的家仆缩瘘着身体,面色铁青。 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 “裴博士!您终于来了...” 从家仆身后快步跨出一老一少,朝裴棠俯首深深的鞠了一躬。 “两位不必多礼。”裴棠抬起手虚扶着,朝年轻那个男子问道。 “刘泽昌,你娘子如何了?” 刘泽昌抬起那张疲惫的脸,摇头道,“不好...” 刘添行知道自己儿子性情内敛,寡言少语,怕怠慢了裴棠,赶紧补充道,“今早我们回来的时候,沈文娟正一人坐在堂前哭泣,我们想上去安抚...可她一抬头...”他紧攥着汗湿双手,“真是可怖至极...” “裴博士,你一定要救救沈文娟啊...”刘添行用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恳求的望向裴棠。 “你莫着急,”裴棠说着侧过身,“我们就是因此而来。” 刘泽昌刚刚就注意到裴棠身后的这两人,一个以黑色幂篱笼身,虽看不清长相,但也能辨认出是个女子。 另一个不用多说,清贵优雅,犹如一块莹素白玉,周身器宇一看就与众不同。 是修仙道之人吧?刘泽昌暗忖。 “事不宜迟,带我们去看看沈文娟吧。”裴棠说道。 “是,裴博士,两位贵客,请这边走。”刘添行赶紧侧身恭敬说道。 刚走进刘家前院,惊梦便缓下脚步。 “白雅...你听到了吗?”惊梦用灵犀术问道。 一种异常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庭院之中。 “嗯...”白雅停在院子正中,朝四周看了看。 一旁有几个正忙着清扫的家仆,那响亮的回音正来自于他们的脚步和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 “这院子不算空旷,为何会出现这样空荡的回声?”惊梦拧眉。 白雅也正疑惑着,目光忽然停在了院角一株有三丈高的花树上。 --- “那是一棵山茶树?”惊梦一边跟着白雅走向花树,一边问道。 “是,是一棵白山茶。”刘添行答道。 白雅停在山茶树前,树上繁茂的枝叶还在微风中发出沙沙声响,白色花瓣却落了一地。 “有多少年了?”他问道。 刘添行想了想,“粗略算来怕是有一百六十多年了...” “一百六十多年?”裴棠挑眉惊讶。 “我老刘家一代传一代,传下来的。”刘添行话间有些得意。 惊梦眉梢微微一动,问道,“来历呢?” “来历?”刘添行搓了搓手,“我依稀记得...它好像是我曾曾曾祖父从大剑山中带回来的...” \\\"她每年都开花的,”刘泽昌忽然开口说道,“雪色光洁,花大盈寸,可是今年...不知因何败了...” 他神情落寞,走到树前捧起一团枝叶,眉头却猛地皱起。 “这是怎么回事?”刘泽昌发现山茶树的枝叶下竟然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虫子。 “我说你们!”刘添行凑近一看,脸陡然涨红,大声对一旁的家仆斥道,“你们这一早上都干了什么?!树上那么多虫子都看不见吗?” 两个家仆颤巍巍的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惊恐的说道,“老...老爷...我们半个时辰前才清理过的,可这些虫子...还是不停地从地下钻出来...” “地下?”刘添行立刻低头看去。 家仆随意用扫帚往树下草丛一翻,密密麻麻的虫子便一窝蜂的钻了出来。 “这真是太怪了!”裴棠拧着眉头说道。 惊梦深出了口气,侧过脸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白雅。 白雅正安静的站在树前,凝眸注视着一片捧在手心的白色花瓣。 --- 半柱香后,惊梦,白雅和裴棠终于在刘添行和刘泽昌的引领下来到了内院一间房前。 “鸳鸯阁...”裴棠念道。 “这间鸳鸯阁啊...是我特意为他们新婚修建的,”刘添行说道,“坐北朝南,坎离交合,最是催旺带喜,就适合新婚夫妻生育...”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儿子嫌恶的回避了自己的目光,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刘泽昌沉着脸,劲直往石阶上踏去,一面将门推开,一面说道,“裴博士,文娟就在里面。” 裴棠点头,刚想踏上石阶,却被从幂篱中伸出的手拦了下来。 “唔?”裴棠不解的望向惊梦。 同样不解的还有刘家父子,刘泽昌已经先一步走了进去,见状又挪着步子退了出来。 “贵客,怎么了?”刘添行问道。 惊梦站定阶前,打量了一番,“邪术。” “邪术?!”刘添行一听,赶紧上前两步,伸手拉住刘泽昌,将他从台阶上拽了下来。 惊梦在台阶前蹲了下来,隔着黑纱细细的端详,像是在寻找什么。 不一会儿,她从旁捡起一根小木棍往石阶的缝隙中戳了几下,几只黑蜈蚣便咻咻咻的钻了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蜈蚣...”刘添行惊得倒抽了口凉气。 惊梦将木棍插的更深,手上一用力,石阶缝的泥土被撬了起来。 再一使劲,阶下的整块黄土都被翻了起来,和着潮湿的泥土出现的还有一些白色的东西。 “这些是...骨头?”裴棠弓着腰问道。 “骨头?”刘添行也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看来...”惊梦用木棍戳了戳一根根细小断裂的白骨,“有人想在这里用邪术做个结界。” “用邪术做结界?为何?”刘添行惊问道。 “这就要问埋骨头的人了,”惊梦将手中的木棍一丢,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站起身,“下三滥的术法。” “那该怎么解?”刘添行一脸惊恐的问道。 惊梦用脚将刚刚翻出来的泥土朝旁边一踢。 “根本就没用。” 说罢,她便踏上石阶,走进了鸳鸯阁。 白雅见她如此,眉头微微一蹙,脸色有些难看。 “走...走吧,应该是可以进去了。” 裴棠一脸尴尬的笑说。 --- 鸳鸯阁的卧榻上挂着红帷帐,帐子上最显眼的地方还贴了一张黄纸朱笔的符咒。 “哦,是这样的,你们来之前大约一个时辰吧,有位青衣道士不请自来。”刘添行解释道,“这张符纸就是他留下的...不过我根本就不信他!” 见刘添行脸颊气的涨红,裴棠问道,“为何这样说?” “一开始说的还挺准的,说沈文娟身边缠着两个鬼,一男一女...”刘添行说道,“可后来才发现就是个来骗酒钱的!” “爹!”一直沉默的刘泽昌紧皱着眉头喊了一声。 “本来就是!否则怎么会做法做了一半就说要走?” “做法做到一半要走?”裴棠问道。 刘泽昌抿了抿嘴,点头道,“念了几句真言,便收起木剑就说要走...” “我本来也不指望那道士,但看他如此敷衍,心中就来气!”刘添行说着便抬手想去扯帷帐上的符咒。 “可是他的符咒确实有用。” 听幂篱中人这样一说,刘添行伸出的手尴尬的顿在了半空。 惊梦瞟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床榻前。 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人时,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沈文娟像一朵急速枯萎的花,正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头发蓬乱不堪,脸干瘪凹陷得吓人,皮肤蜡黄,眼窝发黑,要不是还有呼吸,完全就像风化了几十年的干尸。 可奇怪的是,在她浅薄的呼吸中,还真有一种干尸的腐臭味。 “你们先出去吧。”惊梦一边端详着沈文娟,一边对旁边够着脑袋的刘添行说道。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吗?”刘添行问道。 “你们在这只会影响我。” “我们保证不说话...”刘添行用肘子撞了撞刘泽昌,向他挤了个眼色。 刘泽昌却抿着嘴,没有吭声。 “影响我的不只是你们的声音...” “啊...这...” “你们的一呼一吸,你们身上散发的灵场,都会扰乱我。”惊梦说道。 “灵?灵什么?可...可是...”刘添行皱紧眉头,一脸为难道,“万一沈文娟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们怎么和他爹交代呢?” “闪失?”惊梦笑道,“她这个样子还能有什么闪失?哦,你们是不放心我?” 刘添行的担忧被看穿般,不禁愣了一下。 “若是这样,我不介意离开。” 刘泽昌听惊梦这样一说,闷声走上前拉住刘添行的胳膊,“爹,裴博士请来的贵客还不放心吗?我们就别在这里碍事了,走,出去吧。” “这...我这不是怕沈舟怨恨我们嘛。”刘添行为难的说道。 刘泽昌抿着嘴看了他爹,眼中神情难以言喻。 与他爹相视片刻后,刘泽昌索性放开他父亲的胳膊,朝惊梦几人做了个礼,便拂袖出门而去。 刘添行见儿子这样,也只得妥协,一边朝门口走一边担心的说道,“各位贵人,沈文娟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千万...一定...要治好她...” 见刘添行出了门,裴棠才说道,“那...我也出去吧。” “你不用,”惊梦边说着边将头上的幂篱解开,“把门关上。” 裴棠有些意外,连忙点头答应,快步走到门边将两扇门合了起来。 惊梦将幂篱放到床头边的木柜上,然后搓了搓手,将带着温度的手隔空覆到沈文娟的额头上探了探。 手心立刻传来一阵刺痛感。 惊梦眼角微微下垂,片刻后,她又将手探到沈文娟心口上方,目光顿时变得锐利。 “怎么样?” 站在一旁的白雅这时才开口问道。 “她身上确实已生成恶鬼。” “意料之中,”白雅点头道,“能否拔除?” 惊梦垂眸看着沈文娟,说道,“可以试试。” 说罢,惊梦将手再次靠近沈文娟。 “照心...”惊梦默念,一圈红色咒轮立刻出现在她掌下。 裴棠好奇的睁大眼睛,只见沈文娟身上,红色咒轮之下,有黑色的雾气在不停涌动。 惊梦一只手掌着咒轮,另一只手在咒轮上面比划着,偶尔有一两点闪光从她指尖跳动而出,忽地,两道娥眉却紧蹙了起来。 “这是什么?” 白雅听她这样一问,立刻走了过来,目光凝集在黑雾中隐隐约约翻动的一团东西。 那团东西像极了裹缠在一起的凌乱发丝,丝丝缕缕缱绻盘绕,让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白雅墨蓝色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讶异,他轻轻按向惊梦掌着咒轮的手,“先不可轻举妄动...” 惊梦无奈的收起咒轮,抬眸看向白雅,“是我想的那样吗?” “看来是的。”白雅说道。 “发生了什么?惊梦姑娘,神龙君?”裴棠见他们面容沉肃的转过身来,焦急的问道。 “裴博士,你知道人们身上的恶鬼是怎么形成的吗?”白雅问道。 裴棠想了想,回答道,“灵魂恶化,便会产生煞气,煞气不断积聚后就会生成恶鬼。只是巫族所说的煞气...是不是就是佛家所说的贪嗔痴慢疑凝结之气?” “简单说来,是可以这么理解,”白雅点头道,“思惑与执念都是可使灵魂恶化的途径。灵魂恶化,煞气产生,元神逐渐失智,恶鬼就此生成,最终元神退位,恶鬼主导,人性就此堕落...裴博士,你知道的吧?被恶鬼操纵的后果...” “知道,”裴棠点头回答道,“要么以自残自戕收场,要么堕入阿鼻地狱...” 惊梦叹了口气,“其实导致人自杀的原因有很多,但不知道为何,现在因生出恶鬼自杀的却占了大多数。” 裴棠也跟着叹了一声,然后看向躺在床上的沈文娟问道,“我曾见过身体中有恶鬼的人,可从未见过变成这副模样...这也是恶鬼造成的?” “是也不是...”惊梦眉梢微挑,抱起手回答,“现在很多人,为了快速实现心中所想,就会借助一些灵界外力。” “灵界外力?” “邪术就是那种灵界外力。灵魂恶化后,煞气要凝结成恶鬼的过程其实很缓慢,因此以消耗精魄为代价滋养出的恶鬼,才能潜移默化的影响元神,最终替代元神...” “然而用灵界外力促成的恶鬼,却不是这样...”惊梦眸光微凝,“它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发荣滋长,迅速消耗那人的精魄,”她说着指了指沈文娟枯槁的皮肤,“最后完全取代魂灵,走向死亡...” “啊?”裴棠双肩一颤,“惊梦姑娘的意思是...沈文娟身上...” “正隐藏着以灵界外力生成的恶鬼。”惊梦说道。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裴棠摸着额头,仍旧难以相信,“如此花样年华的女子,为何要使用邪术?” 他低头想了想,忽然塔头问道,“会不会是遭人残害?是有人恶意在她身上使用了邪术?” 惊梦抱起手看着他,似乎好像还翻了个白眼。 “刚刚你自己才讲过的,恶鬼是由人心中滋生,这个东西,别人再怎么下术诅咒都是没法生成的。” 裴棠顿感尴尬,点头道,“哦...对...” “不过,惊梦姑娘...”裴棠又问道,“从刚刚起,你好像就很生气,我能问问你在气恼什么吗?” 闻言,惊梦嘴一撇,望了眼白雅。 “她是在气这家的家神消失不见这件事。”白雅说道。 裴棠一愣,“家神?这里有家神?” “这样一座宅子中,没有家神才奇怪吧?”惊梦说着眉头一挑,“天川没告诉过你?” 裴棠惭愧的摇了摇头。 “原本不空旷的宅子里出现了巨大的回响,藏在阴暗地下的蛇虫毒蚁不断冒出头来,这些...都是家神消失后会出现的变化。”白雅解释道。 裴棠恍然大悟,又忽然想到什么,谨慎的瞥了一眼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惊梦,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有人用邪术把家神给弄走了?” “若是这样,我气什么?”惊梦反问道。 白雅看向惊梦,用眼神示意她不得无礼。然后温和的对裴棠笑道,“裴博士,外人施展的邪术并不能让家神消失。” “哦?这样吗?”裴棠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家神是由那家人的善德之气凝聚而成,一个家神身上通常有三代人的善德,有的甚至更多,不要小瞧家神,邪术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白雅说道。 “原来是这样...”裴棠皱着眉头问道,“那...什么才会让家神消失?” “什么都不知道...这真的是太常寺博士?”惊梦小声嘀咕了一句。 “惊梦,你来答。”白雅故意说道。 惊梦愣了一下,抬眸看向白雅,他一脸和睦如春风的笑意,却不知为何压迫感十足,只好撇了撇嘴,乖乖的回答道,“家神消失只会有两种原因,一是这家人的福德散尽,不能再维持家神的存在,所以家神才会慢慢消失,消失的结果嘛...”她耸了耸肩,“就是这家人从此走向衰落。” 裴棠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 “第二种原因,就是这家人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家神的保护,所以主动将家神驱逐或是封印起来。” “驱逐或封印?恐怕不会有人这么做吧。”裴棠惊讶。 惊梦又耸耸肩,“谁知道呢,人心最是猜不透。” 白雅颔首赞同,“刚刚裴博士问会不会有人用邪术把别人家的家神驱逐,我回答不会,那是因为家神,只能由家神已经认可的家里人才能驱逐或封印。” “原来如此...”裴棠又搔了搔脑袋说道,“照这么说,就是第一种原因了,他们家的福德已经散尽?” 白雅却又抿唇一笑,摇了摇头,“若是这样,她哪里会变成这幅样子?” 裴棠当即陷入了一阵凌乱,“啊?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解答这些问题,”惊梦望向白雅说道,“恐怕只能找知道内情的来问问。” 白雅点头。 裴棠却一脸茫然,“谁会知道内情?” 惊梦转过身,揭下帷帐上的那张黄符纸,“当然是...那两只闹腾的鬼了。” 第5章 露水妄留人不知(二) 刘泽昌的母亲和沈文娟的父母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时分。 五个人相对无言,焦急的守在鸳鸯阁外。 “嘭!” 阁门突然往外打开。 “嗖...” 一张符纸倏地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啊?这...”刘添行困顿的睁大眼睛。 紧接着,一副黑色的幂篱和白衣青年也飞快的与他们擦肩而过。 “裴博士,发生了何事?”刘添行急忙拦住最后出来的裴棠,“你们这是要去哪?” 裴棠脚下只顿了一下,来不及解释太多,唤道:“快,跟上。” 刘沈两家人本就六神无主,听裴棠这样说,只得小跑着跟在他们身后。 夜幕下,一行人挑着灯笼,急急忙忙穿廊过院。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惊梦和白雅就跟着符纸来到了后院的一方池塘边。 符纸晃晃悠悠的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最终落在了一座小角亭下。 他们对视一眼,便朝角亭走了过去。 裴棠喘着粗气来到池塘边,身后紧跟的那串急切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裴博士...裴博士,”刘添行气喘吁吁的问道,“为何跑到这里来啊?” “找答案。”裴棠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往角亭走去。 “找答案?找什么答案?”刘添行快步跟上,不停问道。 “爹,”刘泽昌皱着眉唤了一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惊梦在亭子的左右查看了一番,一无所获。 她揉了揉鼻子,因为脚边的池塘正发出阵阵恶臭。 一条条翻着肚皮的死鱼随着水面无力的晃动,见此情景,白雅不禁摇了摇头。 当惊梦踩着湿滑的泥土走到亭子背水那一面时,她眸光一闪,“白雅,在这里。” 白雅走到惊梦身边,寻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清俊的面容瞬间笼上了一层寒霜。 “那是什么?” 跟着裴棠挤到角亭边的刘添行问道。 亭脚下正密密麻麻的插着不少红色竹签。 沈舟也挤了过来,在眯着眼仔细打量那堆红签子后,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有人在这里烧香?” “烧香?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烧香?”刘夫人够着脑袋问道。 “这也太奇怪了,”沈夫人也说道,“你们家什么人会在这里烧香...唔?!她在做什么?” 沈夫人指向已经蹲下身的惊梦。 幂篱中伸出一只玉脂般细嫩的手,将那些高高低低的红色竹签拔丢到一旁,然后又再扫开厚厚的香灰摸了摸。 “嗯?”不一会儿,惊梦手下就摸到了绸布的质感,索性一把抓住,左右晃动了几下,周边的泥土便松动开来。 她稍微用力往上一扯,红色的绸布露出一半,再用力一拽,整个红色的包裹就被拎出了地下。 白雅似乎已经猜到里面会是什么,凝眉弓下腰说道,“给我吧,你去洗洗手。” 惊梦撇了撇嘴,“脏了我的手也不能脏了你的手。” 白雅抿着嘴角笑了笑。 沈夫人和刘夫人见他破颜一笑,目光竟然不合时宜的顿了片刻,直到听刘添行惊讶的喊出“看形状应该是个罐子!”时才回过神来。 蹲在地上的惊梦麻利的将红绸布解开,里面果真是个罐子,黑色的罐子表面还密密麻麻的篆刻着咒语。 她粗略的看了看,嫌弃的嘟囔了一句,“又是邪术。” 白雅沉吟一声,对裴棠及他身后的几人说道,“这里狭窄,不如换个地方?” 刘夫人和沈夫人赶忙点头回应。 “回鸳鸯阁外吧?”刘夫人细声细气的对白雅说道。 “可以。”惊梦立马抱起罐子站起身,整个挡住了夫人们的视线。 ---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到鸳鸯阁外。 见惊梦随意的盘腿坐到地上,两位受过正统礼训得夫人不禁眉头紧皱。 “让我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惊梦弯腰盯着黑色的罐子,一会儿抬起手在罐子上方试探,一会儿又用指节在瓶身摸索。 “我说,你们家怎么有这样邪乎的东西?”沈舟双手插在袖管里,趾高气昂的瞪着刘添行说道。 刘添行惭愧的点头哈腰,他对自己宅子中忽然出现那么多邪术也是满腹疑团。 “难道...真有人要害我们文娟?”沈夫人问沈舟道。 “我看谁敢!”沈舟咬紧牙根,说话时恶狠狠的瞟了一眼刘泽昌。 刘泽昌紧抿嘴唇,没有回望他,也没有说话。 坐在地上的惊梦抬起罐子摇了摇,里面传来一阵沙沙声,然后她用手轻点了一下罐身,罐身随即泛起一层暗红色光晕。 看到那暗红色的光,惊梦不禁哼了一声。 白雅站在她身后,背着手弓着腰,掠过她的头顶看向罐子上发出的光,然后以灵犀术提醒道,“让他们离远一些。” “哦,”惊梦放下罐子,对刘沈两家人说道,“我要破咒,你们离远些。” 刘沈两家人一听,乖乖往后退了好几步。 裴棠胆子不大,但他此刻旺盛的好奇心已经超越了所有的恐惧。 过去三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看巫族施咒,因此他只象征性的往后退了一步,便双手杵着膝盖弓下腰,认真的看着惊梦。 “我开始了。”惊梦说道。 “好。”白雅回答。 红唇微启,惊梦开始念诵咒语。 她将右手悬在黑罐上空,赤红的咒轮瞬间在掌下展开。 “鸟虫篆!”裴棠眼睛一亮,“这就是巫族书写符节咒印时使用的鸟虫篆!” 他暗自咽了口口水,只见咒轮上火星闪动,不一会儿,篆字便随着火星如雨般从咒轮落下,附着在罐子表面。 沈舟和夫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下巴都快吓掉了。 刘泽昌一家也是张着嘴,难以置信的僵在原地。 裴棠却像看到了久违的奇迹,黑色的瞳仁中映照着红光闪烁。 他将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努力支撑着因眼前不可思议景象而开始颤抖的身躯。 罐子渐渐被咒轮洒下的咒灵包裹,罐子上的咒语再无法藏匿,全部显露出来。 惊梦藏在幂篱中的脸也被火光照得若隐若现。 忽然,她眉头一皱,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小的疑惑。 “怎么了?”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白雅问道。 “白雅你看...”惊梦手指轻轻一点,篆刻着咒语的罐子上出现了许多细小的裂痕。 白雅神情一凛,说道,“准备破开。” 话音刚落,只见他扬起手,一阵寒光瞬间将惊梦包裹,凝成结界。 惊梦一咬牙,手掌用力向下一压。 一道暗红色气浪从罐中破出,罐子立刻碎裂,散落一地。 刘沈两家人见奇光消散,才小心翼翼的挪步靠了过来。 惊梦用手拨了拨地上的碎片和残渣。 “素松,金荆,桧子...还有...”她顿了一下,捻起一簇灰色的枯草凑到鼻尖闻了闻,“这是什么?不管了...” 她说着随手一扔,又扒了扒呈色不一的泥块,里面居然藏着一张发黄的纸条... 惊梦捡起纸条看了看,冷哼一声,“果然是魅心术。” “一会儿记得洗手。”白雅嫌恶的用灵犀术嘱咐道。 惊梦撇了撇嘴,“知道了。” “魅心术?”沈舟终于缓过神,使劲捋了捋舌头问道,“什么...什么是魅心术?” “一种低等的邪术...”惊梦解释道,“这样的邪术可以让一个人不再讨厌另一个人,或者说,让一个人情不自禁的,疯狂的钟情于另一个人。” 闻言,沈舟怒从心生,直瞪瞪的看向刘添行一家,还没待开口,沈夫人已经愤怒的吼了起来。 “你们家里竟然有人敢对文娟使用这样下作的邪术!” 刘添行和夫人惊得浑身一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可刘泽昌却不同,他是很惊讶,但眼中却藏着难堪。 “刘添行!”沈舟指着刘添行说道,“我将女儿下嫁到你们家,你们就是这样对她的?!” “这...这...我们....”刘添行胸口气结,顿时感到头晕目弦。 “不把那个卑鄙之徒抓出来,我饶不了你们!”沈舟继续发难道。 “冷静,”惊梦抬头瞟了一眼沈舟,“我还没说完呢...” 刘添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听惊梦这样一说,赶紧抓住喘息的机会,“沈兄,让贵人先说完...贵人会有办法的...” 沈舟只好咬牙哼了一声。 “我刚刚之所以能轻而易举的打碎这个咒器,是因为瓶子上的咒语在我解开之前就被破坏了...” “什么?”刘添行眨了眨眼睛。 沈舟也问道,“被破坏了?” “换句话说,这个东西对这张纸上的人没有任何效力。” “没有效力?”沈夫人高高挑起眉头,指着鸳鸯阁里质疑道,“没有效力我家文娟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惊梦还没开口解释,却见刘泽昌神色颓丧的走到了她面前,指着她手中那张发黄的纸说道,“我可以看看吗?” 惊梦毫不犹豫的将纸条朝他递出。 刘泽昌看着纸条上一列娟秀黑字,憔悴的脸上血色尽退,但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嘴唇抿得更紧了。 “上面写了什么?”刘夫人走过来朝纸条望去,却猛然大惊,“泽昌!这...这上面写的...怎么是你的生辰?” 刘添行闻言,两步跨做一步跑了过来,扯过纸条一看,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般,脸色比池塘里翻出来的死鱼肚还灰。 沈舟和沈夫人急忙朝刘添行手中的纸条一看,刚刚还涨得通红的面色刹时退了下去。 沈舟瞪着眼睛,从刘添行手中一把夺过纸条,仔细的看了看上面的字迹,不禁倒抽了口气。 沈夫人悄悄抓紧他的胳膊,两人相视一眼,顿时闭口翘舌。 “这罐子里怎么装的是我们泽昌的生辰?这...这邪术...难道是对我儿子使的?”刘添行还在焦急的问。 沈夫人有些慌了,她用干哑的声音说道,“等一下...我..我有些被弄糊涂了,这...这是泽昌的生辰...那为何中了术法的是我家文娟?” “当然是因为术法反噬了。” 黑色的幂篱里传来这样一句回答。 沈舟和沈夫人心上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断了,沈夫人不禁朝后踉跄一步。 沈舟赶紧扶住夫人,问道,“反噬?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贵人姑娘,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刘夫人紧握着拳头问道。 惊梦透过幂篱望向刘泽昌。 “你也应该知道了吧?” 刘泽昌眸光颤了一下,怅然的点了点头。 “泽昌,你明白什么了?”刘添行脸上的皱纹激烈的颤动着,“快说呀!” 刘泽昌却像是失了魂,一言不发。 “哦...来了吗?” 惊梦忽然抬头望向几人身后。 “既然你们都如此好奇,不如...让它们来说吧?” 第6章 露水妄留人不知(三) 沈舟和夫人忽听惊梦这样一说,先是愣了一下,直到感觉身后吹来了一阵阴冷的风,才哆嗦着转过头看去。 只见两团白雾在空气中不断涌动,缓缓凝成人形。 “鬼...有鬼!” 沈夫人脚下一软,惊叫着瘫坐下去, 两团白影晃晃悠悠的踏着惨淡的月光走来,路过沈夫人时瞥了一眼,“大惊小怪。” “是你召唤我们?”两团白影停在惊梦面前问道。 惊梦微微一笑,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把罐子里的泥块。 “这是你们的坟土?” “是的。” 惊梦又问道,“你们两个生前是夫妻?” “是的。” “看来是合葬墓吧?”泥块在她手中摩搓着,逐渐变成粉末。 “是的。” 沈刘两家加上一个太常博士,听得是云里雾里,不明不白。 惊梦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男鬼和女鬼互视了一眼,点头道,“知道,巫女。” 惊梦勾唇一笑,“那就好办了,告诉我吧,为什么要捉弄沈文娟?” “捉弄她,”女鬼瞪大眼睛说道,“是因为她活该!” 听女鬼这样回答,沈舟紧紧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说她活该?” “因为她闯进我们的墓地,扰了我们的清静!” 女鬼说着,男鬼点头,“还把我们装进罐子里,要逼我们帮她做事!” “这...这是什么鬼话...”沈舟忍不住吼道,“你们...确定说的是我女儿沈文娟?” 女鬼瞅了沈舟一眼,“我们是鬼,说的本来就是鬼话...” 沈舟喉头一哽,又听男鬼说道,“她想用我们俩做引子施展魅心术,可当她准备启动邪术的时候,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打断...结果她被咒语反噬,我们就从罐子里逃出来了...”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女鬼捂嘴笑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请鬼容易送鬼难?”男鬼也笑了起来。 听两鬼在那你侬我侬的咯咯笑,裴棠嘴角微微抽动,身子却一动不敢动。 “用...用你们两个鬼做引子?”沈夫人得眉头都拧成了麻花,她不解的问道,“做什么引子?” “这还用问吗?”男鬼竟然反问道。 “我们生前是恩爱夫妻,死后也葬在了一起,”女鬼说着含情脉脉的看向男鬼,“可是沈文娟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竟敢来偷我们的坟土,想必是急迫的要和这位小公子死在一起吧?!” 女鬼说着阴森森看向刘泽昌,咧嘴一笑。 刘夫人浑身一哆嗦,赶紧将刘泽昌护到身后,向女鬼小声的乞求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别...别伤害我家泽昌...” “我们活着的时候就处处受人挟制!”男鬼的脸上忽然露出恐怖的神情,“死了还要被招来关到罐子里!” “那女人还想用邪术布下结界,不让我们进屋!真是天真!我们本就是灵界游魂!”女鬼也厉声说道。 “所以啊!不将他们两的精魄啃个干净,怎么消得下这口气?!” 见男鬼和女鬼你一言我一语间,毛发全部倒竖,眼角也往太阳穴斜斜吊起,刘添行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两位饶命啊...饶命啊...我家泽昌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样...这样!我给你们立牌位...我给你们烧纸钱...”他边说边磕头,“我天天给你们烧金山银山怎么样?你们消消气,放过我儿...” 惊梦望向刘泽昌,刘泽昌眼里早已没有了光彩,只呆呆的站在那。 “行了,你快起来吧。”惊梦对刘添行说完又看向两鬼,“你们也别再吓唬人,我知道你们并没有吸食沈文娟的精魄。” “被你看出来了?” 惊梦点点头,“虽然都是鬼,但她身上的恶鬼很倒胃口吧?” 沈夫人一听,害怕得立马捂住心口。 女鬼轻蔑说道,“当然,任何东西腐坏的了都很倒胃口。” “这家已经被你们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也算是报仇了。” 黑色的幂篱似乎让惊梦那双幽冷的黑眸更加深邃,两只鬼立刻收敛戾气,乖巧的看着她点头。 “接下来什么打算?”惊梦问道。 男鬼拉起女鬼的手,与她神情相视一眼后微笑着说,“我们...准备好要去鬼门了。” “真的?”惊梦眉头一舒。 “说实话,道士来的时候把我们吓得够呛,还以为要就此灰飞烟灭了...” “道士...哦!对了,那道士是怎么回事?”惊梦问道。 “他本要用法术将我们降服的,”女鬼说道,“但听完我们哭诉后...竟就好心放了我们...若不是你用坟土召唤,我们才不愿意再回来这个鬼地方...” “我们两是因为难舍难分才逗留至今,现在见到你,可能机缘已到...”男鬼看向女鬼说道,“不如就让所有执念烟消云散吧...” “嗯,烟消云散...”女鬼也看着他微笑着点头。 “既然如此...”惊梦说着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我送你们一程如何?” “啊?真的?”女鬼眸光闪动,”你是空蒙吊客还是...“ “我乃鬼门桃源人。” “桃源人?!”男鬼难以置信,“不是听说鬼门桃源人在很多年前就...” 惊梦耸耸肩,“苟全性命之人而已。” “是大难不死!”女鬼有些激动的笑道,“得桃源人相送,是我们的荣幸!” “真是多谢了。”男鬼抱手做礼,眼中已有泪光晃动。 惊梦抿唇一笑,将白皙的手腕伸出幂篱,指尖在身前空气中勾出一道红色咒印。 见红光闪烁,两鬼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下辈子...有缘再见...”男鬼紧紧拥着女鬼说道。 “嗯,下辈子再见...”女鬼微笑着抬起头,一滴泪从她的眼角安静落下。 看着两只鬼渐渐消失在惊梦的咒灵中,裴棠的眼角也不知不觉湿润了。 --- 罐子里散落一地的坟土倏地燃起橙红色火焰。 大家的眸光都安静的注视着跃动的火苗,就在这时,房里传来了一阵咳嗽的声音。 “文娟?是文娟醒了?” 沈夫人对沈舟说道。 沈舟还未及反应,就见夫人飞快的跑进鸳鸯阁去。 他愣一下,眼角瞟到刘夫人怨愤的眸光,心下一抖。 他可不想独自留在这里面对这样的局面,逃也似的赶紧跑进屋里。 --- 当惊梦,白雅,裴棠和刘家三人走进鸳鸯阁时,沈文娟正靠在母亲的怀中。 她看到刘泽昌,急忙唤道,“泽昌...我这是怎么了?” 刘泽昌不为所动,站在一张木案边冷冷的望着沈文娟。 刘夫人的脸色难看至极,她毫不客气的说道,“还怎么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沈文娟眼神闪动,“我做了什么?” 沈夫人心中虽对刘泽昌过意不去,但终究还是心疼自己女儿,她拍着沈文娟的后背说道,“没事,过去了,过去了...” “没事?!这叫没事?”刘夫人挑起一边眉毛往前跨了一步,“我们刘家真是造了大孽!竟然娶了你这样的媳妇!” 刘添行耸着肩,赶紧一把拦住夫人,试图想缓和一下。 “爹,娘...”沈文娟紧紧抓住沈舟的袖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文娟...你是不是...”话说到一半,沈舟又咽了回去。 “爹?”沈文娟疑惑的看着沈舟,“怎么了?” “文娟,”沈夫人语带哭腔的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怎么会?” “就是因为那个...那个什么咒...”沈夫人支支吾吾的回答。 “咒?什么咒?”沈文娟双眸在昏黄的灯火中显得十分无辜。 “文娟,难道不是你做的?”沈夫人望着女儿,有这么一刹那她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 沈文娟睁着那对无辜的大眼睛,“我做了什么?” “这...这个纸条...”沈舟将一直抓在手里的那张发黄纸条递到沈文娟面前。 沈文娟接过纸条,垂目看了许久,直到枯瘦的手开始颤抖。 “爹,这张纸条怎么会在你手里?” 听她这样一问,沈夫人心中咯噔一沉。 沈舟愣在那里望着沈文娟,只见她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着凶光,逼问道,“你们做了什么?这张纸条为什么被拿出来了?!” 沈舟被女儿突然的发作惊得瞠目结舌。 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自她出生那天,护着她,疼着她,尽力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就是他这个当爹的最伟大的使命。 可是为什么...那个可爱的女娃儿不见了? “罐子呢...”沈文娟怒吼道,“我的罐子呢?!” “你承认了!沈文娟,那些咒泽昌的邪术都是你搞的!”刘夫人指着沈文娟怒斥道。 “我问你们我的罐子呢!你们做了什么?!”沈文娟哭闹着就要下床。 沈夫人在一旁使劲的拦住沈文娟,“文娟!冷静一点!” “我要我的罐子!” “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沈夫人紧紧的抱住沈文娟,哭着问道。 “我要我的罐子!我的罐子!”沈文娟像疯了一般,瞪着双猩红的大眼睛不停嘶吼。 “闭嘴!你还有脸说你的罐子!”沈舟突然大喝一声,叱骂道。 可沈文娟丝毫不怕,反而更变本加厉,“都是你们!你们坏了我的好事!” 刘泽昌的心脏短促的痉挛了一下,他望着床榻上那个哭闹耍泼的女子,心底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厌恶。 到这一刻,沈舟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他站起身挥动手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沈文娟那枯槁的脸颊上。 沈文娟被扇回了床上,捂着脸哭道,“爹...你居然打我?!” “文娟,不要再发疯了,”沈夫人紧紧抱着还想爬起身的沈文娟,“给自己留点尊严,也给我们留点尊严吧...” “尊严?”沈文娟惨然一笑,“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魅心术!为何要使用魅心术?”沈舟问道。 “我只是想要泽昌爱我而已...” “他都已经与你成婚,还不够吗?” “成婚?成婚就够了吗?!成婚了他依旧对我冷漠!”沈文娟说着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刘泽昌,“是你,是你逼我这样做的!” 沈文娟的目光像带着毒的刺,生生戳进了刘泽昌的心口,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是你的无情把我逼到这一步的!”沈文娟吼道。 “无情?”刘泽昌凄惨的笑了一声,“你未嫁来之前,我就书信于你,我对你并无情意,奈何你执意要嫁,说什么都要...” “我执意要嫁...是,是我执意要嫁,奇怪你那么不情愿,那么不喜欢,为何最终还是娶了我呢?”沈文娟轻蔑的打断了刘泽昌。 刘泽昌的心猛地被扎了上万根毒刺,嘴角翕动着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话啊?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可为何还是妥协娶了我?为什么?为什么呢?”沈文娟咄咄逼人的说道。 刘泽昌眼眶通红,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吭一声。 “刘泽昌,说不出口吗?我那替你说好不好?你最终妥协,是因为你有一对贪钱的爹娘啊...对不对?”沈文娟鄙夷的笑道。 “你!你说什么?!”刘夫人面颊瞬间涨红,搂起袖子就要朝沈文娟扑去。 刘添行见状,死死的抱住自己的夫人。 刘泽昌却低垂着脑袋,浑身都在发抖。 “我没尊严?大孝子刘泽昌,你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高贵!”沈文娟毫不留情的说道。 “我就算在外面丢个铜板,乞丐都知道要感恩戴德,刘泽昌,你爹娘收了我们家多少嫁妆?你没去数过吗?”沈文娟继续说道。 “你!”刘夫人气得脸色已经发紫。 “我什么?!”沈文娟瞪着刘夫人道,“收嫁妆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和我爹娘保证的?!说刘泽昌从小最听你们的话,说他是日久生情的慢热性子...结果呢?” 裴棠闻言,惊诧的看向刘家夫妇。 刘添行斜瞄到裴棠投来的目光,赶紧上前一步想缓和气氛,不让沈文娟再说下去,却没想到身后的刘夫人已经气急,大吼道,“我们都已经逼他和你同床共枕了你还要怎样?!” 此言一出,两家人一直绷着的礼义廉耻荡然无存。 “你...你说什么?”沈文娟瞪大眼睛看着刘夫人。 “否则你以为我儿子为什么愿意和你睡在一张榻上?”刘夫人乘势还击。 沈文娟双肩颤动,“你们...你们居然这样羞辱我?!刘泽昌,你还真是个大孝子啊...” “对不起...”刘泽昌忽然张开苍白的嘴唇说道。 闻言,沈文娟微微一愣,“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沈文娟脸上的情绪有了些缓和,难道他服软了? “你知道错在哪里了吗?”她扬起下巴问道。 “错在...一开始就不该妥协。” “什么?”沈文娟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她气急攻心,浑身颤抖,咬着牙,瞪着刘泽昌,“好啊!刘泽昌,那我也和你实话实说吧...” 她嘴角勾出一抹可怕的笑。 “这辈子我还非你不可了,这次的魅心咒虽然失败了,但是你放心...一定还会有下次,下下次,我会一直,一直对你使用魅心术!直到你死...” 沈舟和夫人一听,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真是陌生。眼前的这个女儿,怎的越来越陌生? “文娟...”沈夫人难以置信的唤道。 “沈文娟!”刘夫人那边已经暴怒,她大声斥道,“恬不知耻!蛇蝎心肠!你敢再用邪术害我儿子,我便和你同归于尽!” 她说着便将发髻上的一只金叉拔下,高高举起,就要朝沈文娟刺去。 沈夫人赶紧站起身,挡在女儿身前,“亲家母!别激动,文娟这孩子信口胡说罢了,怎能当真啊?” 沈舟原本一脸震惊的站在原地,见自己夫人上前缓和,也勉强的走上前,只是还未开口,却听身后传来沈文娟干哑的笑声。 这笑声,比昨夜那女鬼发出来的更令人毛骨悚然。 “刘泽昌,我们来日方长...”沈文娟死死的盯着刘泽昌,继续笑道,“世间邪术那么多,我总能找到个能把你治服帖的...” 刘泽昌看着从沈文娟眼底漾出的可怕目光,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刘夫人额上青筋暴鼓,浑身已经抖得像只筛子。 “啪!”一声清脆巴掌声回荡阁中。 “啪!”又是一声。 “爹?”刘泽昌往一旁看去,刘添行此时已是弯腰驼背,他哽咽着低垂着头,抬起手,又猛地朝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 刘泽昌赶忙上前拽住他爹的手,哭问,“你做什么要打自己啊?!” “我作的孽!我作的孽啊!是我财迷心窍,才这样一直逼你...”刘添行心力交瘁的喃喃,“自作孽不可活...不可活啊!” 沈文娟猝然暴出一阵嗤笑,“不满意啊?那就把嫁妆还回来啊?你们舍得吗?” 刘添行闻言,立刻抬起眼,“我还!我还!我加倍还给你们沈家,就算我们倾家荡产,也要立刻休了你这个毒妇!” 沈文娟没料到这爱财如命的老头既然答应了,震愕的愣了半晌。 沈舟和夫人也被从来在他们面前低头哈腰的刘添行此举吓到了,同样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 “想我走?”沈文娟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那你们要记好了,要是以后刘泽昌发生个什么不幸...可怪不得我!” 听沈文娟如此威胁,刘家夫妇和刘泽昌惊得还未做出反应,倒是沈夫人先脚下一软,要不是沈舟动作快,她差点就跌倒在地,她满眼是泪的抬头看向沈舟。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舟一脸颓丧,心中滋味,不言而喻。 沈文娟瞥了一眼她娘,目光冷漠得让人胆战心惊。 “想要再用邪术?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站在昏暗的灯火中看戏的惊梦,终于开口了。 第7章 露水妄留人不知(四) 沈文娟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终于发现正前方的阴影中还站着人。 “你们两个...又是什么人?”她觑眼问道。 “两个?”裴棠眉梢一挑,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惊梦和白雅,这里明明站着三个人。 “她看不到白雅。”惊梦解释道。 “唔?” “灵魂滋养着恶鬼的人,都看不到神明。” 惊梦说着朝前走了几步。 “有镜子吗?让她看看她的脸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文娟眉头一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咒不行于人,反殃其身。怎么?使用邪术之前...”惊梦说道,“都没有了解一下被邪术反噬的后果有多可怕吗?” “反噬?”沈文娟的胸口起伏激烈,“她...她并没有和我说过会被反噬...” “她?”惊梦顿下脚步,“谁?” 沈文娟瞪向惊梦,“巫女,一个善用邪术的厉害巫女。” 惊梦怔了一下。 “巫...女?”裴棠诧愕的看向身旁的白雅。 白雅安然从容,眸光一直注视着沈文娟。 “怎么?怕了?”沈文娟看着停在眼前的那幅黑色幂篱笑问。 “是有点怕,”惊梦嘴角噙着笑意,“善用邪术的巫女,我还从未见过。” 沈文娟冷哼了一声,就听她母亲问道,“文娟,难道你...真去找了静西寺里那个巫女?” 沈文娟斜眼瞟向自己的母亲,“不然呢?” 沈夫人紧紧抓住沈舟的衣襟,心力交瘁的摇了摇头,“原来她对我们说会有办法让泽昌钟情于她...竟是去找巫女要邪术...”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同意鬼话...”惊梦叹了口气,“你被反噬...确实是活该。只是可惜了刘家的家神...” “唔?”刘泽昌愣怔了一下,抬眸看向惊梦。 “姑娘,”刘夫人也十分困惑,“你说可惜了什么?” “可惜了你家的家神。”裴棠朝前一步,回答道。 几人闻言,茫然的相视一眼。 “我们家的家神?”刘添行难以置信的问道。 “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惊梦透过轻薄的幂篱望向沈文娟。 沈文娟顿时面色紧绷,她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好,”惊梦点点头,“那就我来说。” “你在刘家使用邪术,邪术的对象是刘泽昌,刘家的家神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在你施咒的时候她出现打断了你...不,应该说,她阻止了你,因为她...你施放咒语的罐子上才出现了裂缝,所以你才会被反噬,而那两只被你装在罐中的鬼也就此逃了出来...缠上了你...” 闻言,沈文娟的眼球在眼眶里提溜提溜的转。 “但也许你并不知道邪术被打断就不能再继续,所以你依旧将咒器埋进了土里,还日夜焚香供拜。至于刘家的那位家神...” 惊梦又朝沈文娟走近一步,“你,是不是将她给...” 沈文娟越来越慌,眼神躲闪,频繁的吞咽着口水。 “驱逐了?” “什么...”刘泽昌愣住了。 “她...她把我家的家神驱逐了?”刘添行的脸刹时变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是你家天地佐证,明媒正娶抬进来的媳妇,当然有资格驱逐你家的家神。” 刘夫人听到这时才眼前一黑,就地倒了下去。 “娘!”刘泽昌赶紧扶住。 “你究竟是谁?!”沈文娟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问道。 “但也因为驱逐了家神,”惊梦没有回答她,继续说道,“所以当你被自己请来的两只鬼缠上的时候,你没有办法,才用动物的尸骨在鸳鸯阁周围做了结界,可惜那个结界对鬼魂无甚用处。” “这么说来...”刘泽昌看向沈文娟,“当我和你说你身上发生的那些怪事时...你一直都在装傻?” 沈文娟嘴角不停抽动,她想了半晌,忽然嘴角向上咧开,笑了起来,“我当然是装傻!刘泽昌,夫妻一场,你还真是不了解我!”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魅心术竟然未成!都是那个家神!突然出现坏了我的好事!” “哦,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家的家神居然是那棵白山茶...可惜她好像也没有多大能耐...我只是在情急之下说让她滚出去,永远都不想在这个家里看到她这样的话...她就真不见了。” “没想到...是被我驱逐了?”沈文娟仰着鼻尖笑道。 “沈文娟!你真是可憎!”刘泽昌紧握着双拳,以从未有过的口气怒斥。 “作孽...”刘添行将手握成拳放在心口上猛敲了几下,“作孽啊!” 沈文娟坐在床边,看到他们满脸的无助和怨恨,心中越来越高兴,龇牙咧嘴大笑着,声音尖锐又刺耳。 就在此刻,一道红色光轮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前。 沈文娟大惊,立刻抬起胳膊遮住强光。 她眯眼看去,只见耀眼的光轮立于她与那副黑色幂篱之间。 沈文娟的目光穿过红色咒轮,只见幂篱中人竟缓缓朝她抬起了手。 “照心...”惊梦的声音很小,但却具足穿透力。 红光一闪,蜿蜒盘曲的咒文应召浮出咒轮表面。 沈文娟浑身一颤,屁股竟立刻离开了床榻,整个身体犹如提线木偶被向上吊了起来。 她睁大眼睛,瞳孔猛的一缩,双脚在空中摇晃,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悬浮在了半空。 更可怕的是,眨眼间,眼前好似出现了一团黑雾,而那团黑雾正是从她脸上被抽拉出来的。 “那是...什么?” 沈家夫妇哪里见过这样诡异的景象,恐惧的缩向墙边。 “鬼...这才是鬼....”刘夫人被吓得手软脚软,一边嘟哝着一边紧紧抓住刘泽昌的胳膊。 刘泽昌也被此景吓得呆呆的张着嘴。 “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那团黑雾竟还能说话。 “这是因邪术反噬生成的恶鬼!你们全部往后退!”惊梦说着,手上咒力渐渐加重,咒轮快速旋转起来,房间里的空气开始震颤。 沈舟闻言,赶紧拖着自己的夫人,四手四脚的往惊梦身后爬。 恶鬼不甘被咒轮吸出,拼命的挣扎着,喉咙里不断发出凄厉的叫声。 裴棠赶紧上前,将魂飞魄散的沈舟和刘添行两家人安置在一个安全的角落。 沈文娟面色发灰,呼吸急促,她的身体在半空使劲挣扎,只是不知道她此刻挣扎反抗的对象是眼前的那只恶鬼,还是惊梦的咒轮。 “神曜...” 咒轮又是一闪,咒文变化莫测,红光顿时亮得刺眼,恶鬼瞬间被整个从沈文娟的身体中扯了出来。 “沈文娟!沈文娟!”恶鬼大声喊道,“快拉我回去!拉我回去!” 沈文娟看着头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正看向自己的恶鬼的脸。 它竟然和自己的长相一模一样。 沈文娟倒抽了口气,将头拼命朝后仰,生怕它会碰到自己。 “沈文娟!我是你用精魄滋生出来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不救我就是不救你自己!”恶鬼大吼大叫道。 沈文娟使劲摇晃着脑袋,只见恶鬼扭曲的身体中竟然长出双手,向她抓来。 “涤灵。” 惊梦的声音依旧沉稳冷静。 鸳鸯阁中顿时气流狂涌,精光大现。 幂篱上的黑纱被气流掀起,露出了惊梦冷艳的面容,她深吸了口气,双手用力朝面前合拢。 耀眼的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就在几个呼吸的瞬间,恶鬼被净化拔除,光线逐渐散。 屋中只剩两盏油灯发出昏黄摇曳的光线。 沈文娟跌落在地,沈舟和夫人赶紧将她抱起,放到床上。 “那...那就是恶鬼真实的模样?”裴棠咽了口口水问道。 白雅嗯了一声,手一翻,收回了护持惊梦的结界。 此时裴棠才注意看到空气中有莹光闪烁,身边窗棱案几之上也覆盖了一层白霜。 “解决了。”惊梦扭着手腕,转身对白雅说道。 “下次...”白雅对她说话的声音却十分低沉,“你要准备拔除不祥的时候,可否先用灵犀术知会我一声?” 温润如玉的人冷下脸来的时候,竟然是如此可怕,惊梦生是愣了一下。 “我刚刚见时机正好...就...” “要是我没有及时护住你怎么办?” 白雅眸中目光冷冽摄人。 “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惊梦说道。 “还有呢?”白雅凝视着她。 “还有?”惊梦抿着嘴唇想了一阵,支吾道,“回娥山...认罚?” 闻言,白雅满意的收敛了眼中令人生寒的冷光,转向在一旁不敢吭声的裴棠,微微一笑,“此间事已毕,我们该回山斋了。” “哦...哦,好。”裴棠答道。 --- “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沈文娟抽泣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那样...像鬼迷了心窍...” 刘泽昌犹豫了一下,想上前说什么,可刘添行和刘夫人犹如惊弓之鸟,紧紧拉住他,朝他摇了摇头。 “泽昌...你也看到了,我是被那只恶鬼控制了...真正的我是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的。” 刘夫人本不想再与她说什么,但听她推脱自己是被恶鬼控制,就瞪眼说道,“都说那个鬼东西是被你的精魄滋生出来的,它就是你!你就是它!” 闻言,沈文娟如鲠在喉,咬着嘴唇,甚是委屈。 “是我的错,我的错,可是泽昌,为什么你就不能像我爱你那般爱我?” 刘泽昌看着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爱与不爱...真能说出个缘由吗?” “既然如此,你就享受我对你的爱意就好,这样也不行吗?” 刘泽昌摇摇头,“文娟,我很感激的情意,但是...负担太重了,就当我自私吧。” “负担?”沈文娟吃惊的看着刘泽昌,“我爱你怎么会变成你的负担?” “因为...”刘泽昌唇角颤动,手背青筋暴鼓,“因为你会要求我也要爱你!” 有时候爱情就像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一人拼命的追逐,一人却在拼命的逃跑。 沈文娟听到刘泽昌的回答,很是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才躲进母亲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强扭的瓜果真不甜,要是有人告诉你不甜但能止渴,那就得有喝下毒药的觉悟。 --- 当刘泽昌一家送惊梦三人来到门口时,刘泽昌主动开口,“裴博士,两位贵人...” 惊梦和白雅一起转过身看向他。 刘泽昌红着眼眶,恭敬的拱手作了一礼,“多谢你们。” 刘添行和刘夫人也跟着弓腰做礼。 裴棠看了一眼刘添行和夫人,他们面色煞白,神色恍惚,轻叹了口气道,“你们回去吧。” 正要转身走时,听刘泽昌又说道,“还有一事...” 他们转回身,只见刘泽昌还是拱着手,腰弓得更弯了,“各位贵人,我...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裴棠问道。 “家神...是否还能把我们的家神找回来?” “这个...”裴棠一脸为难的看向惊梦和白雅。 “劳烦各位...”刘泽昌躬身一礼。 “沈文娟有错,”幂篱中的惊梦却忽然说道,“但你的愚孝...让一切错上加错。万事有因有果,可惜你家家神...成了你们犯错的代价。” 闻言,刘泽昌双肩颤动,咬着嘴唇低头道,“是...一想到家神因为保护这样愚痴的我而被驱逐,我...心中万分愧疚...” “贵人姑娘...”刘添行红着眼睛问道,“家神被驱逐后,会怎样?” “家神一旦被驱逐,就会变成无根游神,等待她的,只有落神。”惊梦回答道。 “落...落神?”刘添行和夫人相视一眼,倒抽了口寒气。 “贵人,”刘泽昌劲直跪了下去,“求你们帮帮她...” 看他跪在身前,惊梦眉头微蹙了一下,但还是说道,“爱莫能助。” 刘泽昌闻言,疚心疾首,将整个身子低伏在地,“贵人...求求你...” 白雅看了一眼幂篱中的惊梦,眉梢微微一动,思忖片刻后说道,“对于你们的家神,我们确实无能为力,但是...”他顿了顿,“你们自己可以。” “唔?”刘泽昌抬起头,望向白雅。 惊梦明显有些诧异,侧脸看向白雅。白雅温柔一笑,然后向前一步,朝刘泽昌伸出手,张开掌心时,掌中有一枚白色山茶花花瓣。 “去大剑山吧,只是能否再寻到,还要看你们与她之间是否还有缘分。” 刘泽昌小心翼翼的拿过正在泛着莹莹珠光的花瓣。 幂篱中的惊梦看着眼底终于出现一缕光彩的刘泽昌,沉吟一声,转身便走了。 白雅看向惊梦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略显无奈的笑意。 “去吧,在这片花瓣的灵气完全消隐之前,找到她。” 说罢,白雅才趋步离开。 刘泽昌捧着花瓣站起身,大声感激道,“多谢!” 裴棠拍了拍刘泽昌的肩膀,才转身跟上白雅。 见裴棠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刘添行和刘夫人面带疲惫的走到刘泽昌身边。 “儿啊,今天晚了,明天我们好好计划一下再去找吧?” “不,”刘泽昌一反既往的说道,“我现在就出发大剑山。” “现在就出发?大剑山离这里山高水远,况且你还什么都...”刘夫人惊讶的说道。 “爹,娘,”没等他母亲说完,刘泽昌便拱手一拜,“若因我害得家神落神,我罪无可恕...你们年迈,在家注意身体,我会快去快回...” 他说着有些哽咽,吸了吸泛红的鼻子。 “那就去吧。”刘添行扶起儿子的手说道。 刘泽昌目光闪动的看向父亲。 只见刘添行从怀中摸出一块白玉,“你和沈文娟和离的事情,爹爹来办,这个你拿着当盘缠。” “爹...” “儿啊,爹爹也想和你道个歉,”刘添行眼眶发红的说,“我和你娘都是穷苦出生,因为经历过穷困潦倒,缺衣少食的日子,所以...太怕穷了。逼你做这样,逼你做那样,都是我们的恐惧在作怪,总想再有更多,再得到更多...但转念一想,没遇到沈家前,我们一家其实过得也还不错...” “我们的木器店不说鼎鼎有名,但在晏城也算无人不知。我是这样想的,我们搬回木器店,这座宅子就当我们主动和离的赔罪,给沈家吧。等你将家神找回来,我们就踏踏实实的过,爹娘也不逼你,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爹...”刘泽昌已经满目泪光。 刘夫人也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自己的丈夫,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钦慕。 “爹,娘,你们放心,儿子一定将家神找回来!” 刘泽昌说着又朝爹娘拱手一拜,便毅然决然的转身走进了夜色中。 刘添行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抹了抹眼角的泪。 “添行...”刘夫人轻唤道。 刘添行侧脸看向夫人。 刘夫人扬起手,轻轻在他鬓发上摸了摸。 经过这一夜,他的两鬓染上了不少银霜。 “怎么了?” “没什么...”刘夫人含泪笑了笑,“就是忽然觉得,我真是嫁对了人。” 刘添行不满的撇了撇嘴,“现在才发现...” 第8章 山斋夜话 “咚咚...” 惊梦手中端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在阁楼外轻叩了几下。 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回音。 “小鬼...”她在门外唤了一声,又等半天还是没有回应,索性嘴一撇,“我进来了。” 当她用肩膀推开阁楼的门时,一股阴冷的死气便扑面而来。 惊梦皱了皱眉,屋里漆黑一片,空气里尽是早春的寒凉。 她步进阁楼,摸黑走了两步,遂扬起手指唤出两三点咒灵。 趁着指尖红润的微光,她环视一圈,终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寻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鬼,怎么不到床上去?” 蜷缩的身子微微一颤,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惊梦将闪烁着咒灵的指尖一弹,咒灵便轻盈的飞向小矮几上摆着的烛台上。 橙红的烛光渐渐温暖了这座毫无生气的阁楼。 “小鬼...”惊梦朝他走了几步,却见他双腿又怯怯的往后一缩。 惊梦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只好站在离他三步之外的地方。 她弓下腰望向他,无奈他身上的斗篷兜帽罩得很低,看不到他的脸。 “把斗篷脱下来吧,我们不用像先前那样日日赶路了。” 虽然她刻意保持距离,举止也尽她所能的温柔,但那小鬼除了将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外,没有任何反应。 惊梦看着他环在小腿上那双骨瘦如柴的小手,还有手腕上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心中不是滋味,“伤口还痛吗?让我看看吧?” 等了许久,那小鬼还是不答。 他就像是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兽。 惊梦只好叹了口气,“好好好,不看就不看,但药总要喝的...” 说罢,惊梦蹲下身,将盛满药汤的碗放在地上,朝他推了过去。 两人又静默的相峙半晌,惊梦只得认输般双肩一颓,挫败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 “白雅能想到这样的惩罚…真是….”惊梦咬着牙片,焦躁的挠乱了自己的头发。 此刻她已经坐在了山斋后院的照夜台上,想起刚刚在阁楼里小鬼的无动于衷,很是狼狈。 “那个小鬼,我都这样低声低气的哄他,他还是不领情!”惊梦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 “怎么了?” 她身后忽然传来白雅的声音。 惊梦扭过头,就见一身宽松的白衫出现在清碎的月色之中。 白雅微笑着信步走来,夜风扬起他身后披散的乌丝,真是说不出的清逸卓绝。 正在惊梦看得有些发愣的时候,白雅的眸光也微顿了一下。 惊梦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在碎玉似的月光下更显苍白,纤长的羽睫下结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破碎和…危险。 真是有意思,从未有巫女让他感到过危险。 “我已经照你说的,给他送药了。”惊梦说着撇了撇嘴。 白雅微微敛神,走到她身边,“阿律喝了吗?” “没有!”惊梦仰望着他,紧皱着眉头说道,“你罚我做别的吧,那小鬼根本就不喜欢我。” 白雅低头看她,眸光微微一凝。 “给他一点时间,任何人经历过他经历的事情,恐怕都很难再走出来...况且,他才一岁...换做人类的年纪,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童。” 闻言,惊梦顿时语塞,想起初见阿律那小鬼时的景象,她心口怒气陡然暴升,“真是后悔没有好好教训那些人一顿!” “惊梦。”她话音刚落,白雅的眸光却忽地变冷了。 “我是怎么与你说的?必须好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否则只会加重你身上的邪戾之气。” “可是...”惊梦双手杵在一侧,“任何人看到那小鬼的遭遇,都会愤恨难平吧?” 白雅沉吟一声,将目光眺向夜幕中灯火通明的晏城,“现在还不是时候。” “唔?”惊梦看着他一愣。 “我知道你想替阿律讨个公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的魂灵已经破碎不堪,每日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求死...” 听到求死二字,惊梦心中一颤。 “所以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想尽办法,就算缝缝补补,也要让他重新振作...” “重新振作?”惊梦蹙着眉头,“可他好像...已经放弃了...” “那就让他知道不该放弃。” “啊?” “我相信你能做到。”白雅温柔的看向惊梦。 “我?白雅,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就...” “所以才让你试一试。” 白雅负手弓下腰,微笑着看向惊梦。 那双墨蓝色的眼眸在月下泛着粼粼微光,宛如春夜清泉,漾入惊梦心湖,不自觉荡起一圈涟漪。 当她意识到心跳变得异常的时候,赶紧仓皇的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只简单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哦,对了,阿鸢听我讲完刘宅发生的事后,好像对我将他留在山斋很是生气...”白雅直起身说道,“下次还是带上他吧。” “什么都想凑热闹...”惊梦嘴一撇,“不用理那小子。” 白雅挑唇微笑,明明她自己年纪也不大,却总是爱小子小鬼的称呼茯神鸢和阿律。 算了,礼仪什么的慢慢再调教吧,说多了怕是要起到反作用。 想到这里,白雅轻轻呼了口气,俯瞰着晏城说道,“这里变化真大,我都快不认不出来了。” 闻言,惊梦抬眸望向他,“白雅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嗯。”白雅点头,目光始终注视着灯火辉煌的晏城,“最后一次来的时候,这里正兵荒马乱,处处硝烟,并没有这万家灯火。” 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惊梦正思忖着,又听白雅说道,“晏城啊,是一座平原都城,你看那边,”他说着抬起手,“西边有若河,南边有般水,北边是羡云丘陵,东边...也就是我们此刻所在之地,晏城地势最高的地方,娥山。” “正因为地势最高,能俯瞰晏城,所以山斋才选择修建在此?”惊梦问道。 “嗯,也方便你们沐月。”白雅看着放在惊梦和他之间,正在冒着轻烟的古铜香炉柔声说道。 沐月是巫觋每晚必做的功课,意为用月光净化周身的灵场。 不管是哪一门的巫觋,他们都会在有月光的夜里,来到视野开阔的地方,点上香炉,念诵咒语,净化一天下来身上沾扰的煞气。 惊梦抱着膝盖看向前方,她心中还有一事,想了半天才抿嘴说道,“先前在刘宅...实在是抱歉,是我脾气不好...” 白雅唇角一勾,垂眸看向惊梦。 关于这件事,他本想寻个好一点的时机再劝教,可既然她主动提起... “能告诉我,那时你在气什么吗?” “我没有生气!”惊梦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我...我只是不太明白...白雅你为什么要帮他们找回家神...在我看来,他们都不无辜。” 白雅微微一笑,终于敛袖坐下,“惊梦,生命的每个阶段都会经历不同的功课,新的功课会带来新的经验,积累了这些经验才能勘破执念。” “而你我都知道,他们正是因为要勘破执念,得天地精神才来到这五浊世间淬炼,如果我们不给他们改正的机会,他们如何能了生达命,完成生命中的一个个历程?” 白雅耐心教导,却见惊梦眉头一皱,眼中透着要命的倔强。 “可是!没有痛彻的失去,又怎么会有刻骨的铭记?一旦知道自己还有改正的机会,他们就不会懂得珍惜。况且,他们是有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改正机会...那中间成为他们了生达命代价的生灵呢?他们该找谁伸冤诉苦?” 十七岁的少女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白雅心口猝不及防一紧,面容顿时有了几分苍白。 她说的不对吗?五浊世人勘破执念的代价,他可是深有体会的。 不仅是他,还有面前这位正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的巫女,不是也深受此害? “确如你所说,只有濒临绝境,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的时候,才是勘破执念,得见天地的最好机会...” 白雅依旧温言款语。 “可是,能在五浊世间尽数完成功课和挑战,涅盘重生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仅仅渡一次劫就耗尽了所有活下去的热情。若他历经苦难,得到教训想要改变,那我们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举手之劳,有时候也至关重要。” 说罢,白雅侧脸看向惊梦,只见她歪着脑袋,看似沉默嘴却撅得老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对牛谈琴是白雅脑海中首先跳出来的字眼。 一般人受他这般耐心教诲,早就心悦诚服,可她却态度乖张,一身反骨。 此刻白雅真是又苦恼又想笑,货真价实的哭笑不得。 “是不是觉得我说的不对?” 惊梦怏怏的看向他,嘟囔道,“你是神明,有大爱,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白雅似笑非笑的皱着眉,轻叹一声,忽然想到去年冬至降神那天。 初见惊梦,她的脸色比现在更加惨白,一头乌发略微凌乱,黝黑的眼中没有一丝光芒,让人只觉迷离空洞。 她就像一块被摔得七零八碎的美玉,只消一眼,白雅便能清晰的看到她千疮白孔的灵魂。 可她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脆弱,反而用一种乖戾之气意图掩盖身上的破碎。 坦诚的说,白雅那时心中很是惊讶,实在难以相信是眼前这位巫女将自己从灵巫神鉴中请为了守护神。 当然,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两人也震惊不已。 那就是统领巫门的两位神巫,巫咸和灵氛。 那夜,他们不顾规矩,冒然上了神明休寝的琼玉楼,悬心吊胆的对自己说了这样一番话。 “神龙君,”巫咸一见到白雅,便十分虔敬的作了一礼,“今后还请对惊梦那小丫头多多关照。” 白雅眉梢微微一挑,“两位神巫是特意为叮嘱此事而来?” “是...”灵氛答应着也拱手做礼,“神龙君,惊梦那孩子...有点特别...” “哦?” “首先是她的性格有些特别...”灵氛说道。 “性格?” 巫咸眉梢微微动了动,说道,“会有...一点点叛逆...” “一点点?”白雅眯了眯眼睛。 “可能比一点点多一点点...”灵氛赶紧笑着找补。 见白雅眉头渐渐收紧,巫咸赶紧说道,“我倒觉得有一点叛逆是好事,太乖的孩子反而不适合去晏城这样的地方历练...神龙君说是不是?” 白雅不置可否,用那双墨蓝色的眼珠深深的望向巫咸,“还有什么?” “还有...她使用的咒术...”灵氛说道。 “咒术?” “惊梦今日使用的咒术,就连我和巫咸都没有见过,恐怕是那丫头自创的...” “自创?”白雅有些不敢相信的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巫咸和灵氛面露难色的对视了一眼,然后由巫咸解释道,“因为那孩子八岁不到就自己回了鬼门,还跑到...” 巫咸话还没说完,就被灵氛狠狠给了一肘子,巫咸立刻收声,忍着痛看向灵氛。 白雅也眸光一凝,只见灵氛笑看过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说道,“那丫头跑回鬼门之后,便再也没有接受过我和巫咸的教导。” “鬼门不是已经变成了荒冢之地,她回去做什么?”白雅问道。 这本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但巫咸和灵氛脸上的神情却是同时一滞,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能是想爹娘了...才回去的吧。” 巫咸自己说出来的话恐怕连自己都不信。 白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知道惊梦跑进去后,”灵氛说道,“巫咸就以神息之身进去看过几次,每次去都苦口婆心的想劝她出来,可无论怎么劝,那丫头都不愿意再出来。” 巫咸一脸沉重的点点头,“后来想想,不愿意出来就不出来吧,她只要好好的,想在哪里都行...” “你进鬼门,为何要动用神息术?”白雅问道。 “这...”巫咸说道,“这就要说到阿梦的父亲阿旭和小叔叔阿绯了...那时为保住鬼门不被倾覆,他们兄弟联手,燃尽精魄,释出浑身所有咒力,在鬼门中布下了结界,除了桃源人,三界中任何生灵,所有邪物都不能进入,而我...也只能凭借神息术短暂的进去看看而已。” “这样说来...”白雅沉沉的吐了口气,“基础咒术都是她在鬼门中自学的?” 巫咸和灵氛齐齐点头。 “然后再用自学的咒术编织出今天在降神仪式上施展的术法?最终将我从灵巫神鉴中召唤了下来?” 白雅说话时眉头紧蹙,一脸“你们确定?”的表情。 闻言,灵氛又以一脸“我也不太确定”的神情看向巫咸。 巫咸抬手扶了扶额头,支吾着说道,“这...说实话,我们也很惊讶...不过想到或许是阿旭他们未雨绸缪,给她在鬼门中留下了什么咒术秘籍...” “确实很有可能!”灵氛赞同的说道,“毕竟阿旭和阿绯那两个孩子聪明过人,在桃源人中,是最有咒术天份的。” “对对,惊梦那丫头自小也很聪慧伶俐,”巫咸说着脸上竟然漾起一丝得意之色,“学以致用,举一反三,什么都能融会贯通,这些优点恐怕都是从她爹爹和小叔叔身上继承来的吧?” “是啊,是啊,”灵氛也眉开眼笑道,“生气的表情也如出一辙,有时看她嘟嘴瞪眼,都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阿旭和阿绯呢!” 巫咸和灵氛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笑起来,半晌才想起神龙君白雅还站在一旁,这才不好意思的相视一眼,“抱歉,神龙君,扯远了...” --- “白雅,你怎么了?” 惊梦的声音打断了白雅的思绪,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没什么...”白雅揉了揉太阳穴,耳旁还回荡着巫咸口中的‘一点点叛逆’。 “白雅,”惊梦忽然很认真的看向他,“鬼门被断魄入侵的时候,你也在吗?” “断魄?”白雅眉头轻轻一皱,“胆子挺大,敢直呼魔王的名字。” 惊梦转过脸冷哼一声,“王这个字,他不配。” 初生牛犊不怕虎。 白雅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沉声回答,“当年我到鬼门的时候,那里已经...” 他脑海中的画面是伏尸成山,血流成河,可他口中却只说,“满目疮痍。” “若不是桃源人浴血奋战,鬼门恐怕早已不复存在...虽然最后断魄被伏,鬼门被众巫众神合力保了下来,可镇守鬼门的桃源人几乎无一幸存...” 白雅稍微弓下背,侧脸看向惊梦,“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巫咸爷爷将我从尸堆中捡出来的。” 惊梦倒是说的云淡风轻,可白雅心弦却骤然一紧。 “看得出来断魄真是恨透了我们桃源人,不仅屠戮殆尽,还化骨销形,就连零落丘山的残魂碎魄也被他全部毁灭...白雅,我的族人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才会被如此灭门绝户?” 她假意轻松,也满脸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眼底的悲戚。 白雅看着她,眸光微动,“没人告诉过你吗?” 惊梦耸耸肩,“他们总觉得我还小,有一种...自以为是的爱。” “惊梦。” 见白雅眉头一皱,惊梦赶紧赶紧抬起手表示认错,笑道,“其实不告诉我也无所谓,就算我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认定了断魄是我的死敌,帮助他屠杀我族人的邪祟,我见一个就杀一个,总有一天,会让他们血债血偿的。” 见她说话间戾气升腾,白雅忽然又觉得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 最终他还是坚强的调整了心态,强颜欢笑道,“惊梦,今晚的月光很好,你就在这多晒晒。” 好好净化一下身上的乖戾之气。 说罢,白雅便起身欲要离开。 “唔?你要沐香吗?”惊梦赶紧双手撑地,也欲要起身,乌黑的长发掠过瘦削的肩头,柔顺的垂落胸前。 “无妨,”白雅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拒绝,唇角却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我习惯了自己来。” 刚刚站起身的惊梦身形微凝,那双黑曜石般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对了,裴博士明天一早会再来山斋,”白雅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说道,“我让他去查些事情。” “何事?”惊梦问道。 “在静西寺出现的那位巫女...”白雅说道,“不得不让人在意。” “对啊,差点忘了这件事。不然我去查吧?” “裴博士是个可靠之人,交给他吧,”白雅笑道,“今后我们要与他好好相处,知道吗?” 白雅的口气实在温柔,温柔得惊梦在面对他的时候,感觉自己都变得温柔恭顺不少。 她双手轻轻抓住襦裙两边,点头答,“好,知道了。” 白雅满意的朝她微微颔首,随即才转身,揉着太阳穴离开 第9章 幽兰白骨芙蓉面(一) 第二日清早,裴棠便来到了山斋。 昨夜受神龙君白雅所托去查静西寺巫女,他彻夜未眠,翻看太常寺志,果真在各科卷中查到了有关静西寺巫女的只言片语。 所以他此刻才坐在了野花堂廊下的茶案旁。 只是他从坐下就一直抬着头,好奇的看向天花板。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头顶上,急促的脚步声从阁楼中持续不断地传来。 像是两人互相追逐的声音,裴棠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才疑惑的看向白雅。 “神龙君...这是?” “没事,”白雅坐在一边,眸眼带笑的说道,“惊梦决定要换一种方法和阿律相处...” “阿律?” “是只小狼狗。”茯神鸢将手竖在嘴边,对裴棠小声道。 裴棠迟疑了一下,“小...小狼狗?” 茯神鸢正要点头,却被白雅用煽火的蒲扇轻轻拍了一下脑门,“阿律是流星宫天狗,不得无礼。” 茯神鸢撇了撇嘴,挠着额头嗫嚅道,“什么天狗,看上去就像一般的小狼狗嘛...” 裴棠听到流星宫天狗,心下甚是好奇,很想继续追问,但又担心冒犯被讨厌,便只是笑着拿起桌上的小茶罐,恭敬的往白雅面前的陶釜中加入茶叶。 可惜白雅和茯神鸢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裴棠只好耐着好奇的性子,扬汤煮茶。 当他将煮好的茶倒入各人碗中时,惊梦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从明间堂中走了出来。 “哇...你这是怎么了?”茯神鸢抬头看向鬓发凌乱的惊梦问道。 惊梦左手抱右手,一屁股坐到了矮桌边。 “那小鬼竟然咬我!”她气呼呼的说道。 白雅一听,赶紧看向惊梦的手,“严重吗?” 惊梦喷着沉重的鼻息,将窄袖一拉,“都出血了!” “我看看。”白雅说着便将惊梦的手拉了过去。 惊梦生生愣了一下,雪白的脸上立刻漾起一抹绯红。 “哦?”白雅眼睛蓦地一亮,“居然又长了一颗牙...你们看...” “哦!真的!”茯神鸢够头说道。 惊梦哪想到白雅会说出这样没心没肺的话,脸颊上的绯红刷的褪去,一把将手抽了回来。 “那小鬼软硬不吃,一身反骨,简直不可理喻!” 白雅听惊梦用一身反骨来评价阿律,眉头倏然一挑,“这样的性子确实令人头疼,该怎么才好呢?” “等我想想...”她咬着嘴唇,摸着手腕眯着眼,“总能想到个治他的方法。” “好啊,想到一定告诉我,静待佳音。”白雅的眼睛都快笑成了两弯新月。 --- 春天的山斋嫩枝颤动,花影婆娑。 惊梦刚刚放下手中茶汤见底的白瓷小碗,就听裴棠直身说道,“神龙君交代我的事情,我已经查到了。” “哦?查到了什么?”白雅问道。 裴棠将双手放在膝上,认真的看向白雅回道。 “其实有关静西寺那位巫女的事,早在三月前就有百姓向我太常寺下皇家咒禁科的宫博士反映过。” “皇家咒禁科?”惊梦问道,“那你们怎么一直没有去处理?” “那个...”裴棠面带为难的说道,“宫博士事务繁忙,可能是疏忽了吧...” “裴博士,你知道你不太会说谎吧?”惊梦幽幽的看着他。 闻言,裴棠脸色微变,抬眸见白雅和茯神鸢也在凝眸注视着他,他便立刻道歉道,“对不住,我不该说谎。” 见他一脸紧张,惊梦与茯神鸢相视一眼,忍不住撇嘴一笑,“那究竟是因为什么耽搁了?” 白雅看着裴棠又是一脸为难,便沉吟一声道,“皇家咒禁科...顾名思义就是为皇家服务的地方。” 裴棠感谢的看向白雅,勉强的点了点头,“咒禁科万事皆以皇族贵胄优先,只有在闲暇的时候才有空照管坊间百姓...” 话才说完,惊梦就冷笑了一声。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白雅淡声说道,“道理浅显易懂,但想要做好却很难吧?” 听白雅这样一问,裴棠的眉头立刻紧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正襟危坐,身后却一背寒芒。 “还是说回静西寺吧,裴博士,城中百姓都向你们反映过什么?” “说她教授邪术,致使很多人沉迷其中。那些人为了私欲,滥用害人,导致不少人身体和心魂都受到了伤害。” “这么严重都不管?”茯神鸢抱着手说道。 “确实是我们疏忽了。” 裴棠垂眸叹了口气。 “哦,对了,”他忽又想到什么,便从怀中摸出一张对折的素笺说道,“这是我今天早些时候收到的。” 惊梦接过素笺,鼻尖立刻嗅到了一股独特的香味,她微微皱眉,看向素笺上的内容。 “幽兰白骨,芙蓉鬼面,夜出昼藏,冥寞无光。静西寺。” “幽兰白骨?芙蓉鬼面?”惊梦歪着脑袋,“什么意思?这是谁给你的?” 裴棠摇摇头,“我出门的时候,管家说一位小童送来的。” “难道有人暗中相助?”茯神鸢双眼放光的笑道。 惊梦皱了皱眉,白雅却浅浅笑道,“如此,我们就莫辜负他的一番好心。” “那我们现在就去一趟静西寺?!”茯神鸢说着已经蹲坐起来。 见白雅和惊梦顿了一下没说话,茯神鸢立马跳起来,瞪大眼睛说道,“你们休想自己去!这次说什么我都要和你们一起!” 惊梦抬眸看向他,嘴一撇,“我又没说什么...” “想去就去吧,只是它夜出昼藏...”白雅笑着点向纸条,“看到没?我们得等日落再出发。” 茯神鸢这才松了口气,笑嘻嘻的点头,又乖乖的坐回了桌边。 --- 当惊梦,白雅,茯神鸢和裴棠披着日暮余晖走到山下时,已过了申时三刻。 走在田间阡陌,两旁依旧一片繁忙景象。 男女老少头戴遮阳斗笠站在夕阳下,有的弓着背,有的猫着腰,有的还在大力挥舞着锄头,给稻田松土除草。 “哦?等一下,”裴棠对惊梦三人唤了一声,然后驻足田边,朝前面不远处喊道,“阿树!阿树!酉时快到了,暮鼓一响就回不去了哟!” 正在干活的男人女人闻言都直起身,扭过头朝他们看过来。 “裴博士?”右手正扶着犁梢的男子惊讶的看过来,“等一下啊...裴博士...”他说着赶紧将左手握的牛绳交给旁人,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裴博士,你们这是要去哪?”阿树一面抹去下颌的汗一面问道。 “去静西寺。” 阿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睁大眼睛说道,“那座荒寺?听说那里很邪门!” “所以才要去嘛。”裴棠笑道。 “哦,哦...对...”阿树搔着脑袋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十分憨实。 他看了一眼裴棠身旁的三人,似乎猜到是什么人,并没有多嘴问。 “看样子...今天又不回去了吗?”裴棠问道。 “嗯,”阿树点头道,“不回去了,在那里歇一晚,明早还要继续干活呢。” 裴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田坝上有一间简单搭建的木屋。 “哦,对了,”阿树说道,“裴博士,你们再等一下...大嫂!” 阿树边喊着边踩着松软的田土朝木屋跑去。 一个女人从木屋里探出头看了一眼,看到朝裴棠时高兴的招了招手,又转身回了屋里。 好一会儿,她才抱着包冒着热气的东西跟阿树走了过来。 “还没吃东西吧?”女子看向裴棠笑道。 “锦娘,你也来了?”裴棠有些诧异的问道 “春耕那么忙,我怎么可能不来?”唤作锦娘的女子说道,“刚刚炕好的面饼,趁热吃。” 锦娘笑盈盈的,弓着腰将面饼递了过来。 幂篱中的惊梦目光掠过她的肩头,看到了一个小脸红扑扑的娃娃。 小娃娃坐在背带中,两只又圆又黑的大眼睛好奇的朝惊梦她们看。 不知他看到什么,双脚竟然激动地动个不停,噘起嘴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惊梦看见小人儿开心得嘴角淌下口水来,眉头不禁抽了抽。 “锦娘,太多了,太多了。”裴棠赶紧摆手说道,“你们家中还有那么多人,我们就拿一张就行。” “一张怎么够!”锦娘坚持说道,“全部拿着!我们还有哩。” “不行不行...”裴棠一直不好意思的摇头。 “那就一人一张!我炕的饼啊,连刺王殿下都爱吃!”锦娘得意的说道。 裴棠只好妥协着的笑说,“好好,那我们一人一张,谢谢锦娘...” “客气啥?”锦娘笑道,“来,小姑娘,给你。” 当热腾腾的面饼递到黑色幂篱前时,惊梦微微愣了一下。 白雅侧过脸,沉默的看着她的反应。 惊梦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面饼,又看了看满脸友善的锦娘,还有...正在笨笨朝着她傻笑的小娃娃。 她没有说话,犹豫了片刻才慢慢伸出手,拿过一张面饼。 “谢...谢谢...”幂篱中传出的声音很小,也许锦娘他们根本就没听见。 白雅满意的收回目光,在接过锦娘递来的饼时唇角一弯,也淡声说了句,“多谢。” 锦娘微微一怔,除了刺王殿下,她从未见过如此气宇不凡的翩翩公子正感到惊讶时,旁边又探出个目若朗星的少年。 “我要一张最大的!”茯神鸢开心的挑了一张饼,立马就送进嘴里。 “大嫂,”阿树不好意思的歪过脑袋小声对锦娘说道,“你一直盯着他们看做什么...” 锦娘猛地回过神,难为情的笑了笑,“山野妇人,从没见过像画中神仙那样好看的人...真是失礼了...” “多谢锦娘赞誉。”白雅眉眼带笑,温声说道。 “大哥听到可要伤心了。”阿树挑眉说道。 锦娘爽朗一笑,“你大哥有自知之明,不会怪我的。” 躲在黑纱后的惊梦听他们说笑,眼中微光闪动,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暖意。 “哎哟...锦娘!快回屋来!”一个站在木屋前老妇忽然喊道,“春天的风还是寒凉,一会儿把宝儿吹病了!” 锦娘赶紧朝身后看了一眼,回道,“知道了...” “我们也该走了,锦娘,阿树,多谢你们的饼。”裴棠说道。 “各位路上小心。” --- 告别了阿树一家后,幂篱中的惊梦安静极了,她两手握着热乎乎的面饼,也不吃,只是边走边低头看得出神。 白雅透过黑纱飘错的缝隙看了她一眼,见她鼻尖眼圈有些泛红,心口倏地被揪紧。 “唔...” 刚走过一间露天茶寮,惊梦脚步却忽地停住。 她扭头朝侧后方背对他们坐着的一个男子望去。 “怎么了?”白雅也停下了脚步。 “那个人...”惊梦眉头皱了皱。 裴棠和茯神鸢也顿下脚步,顺着惊梦的目光看去。 是一个青衣束发的男子。 白雅给茯神鸢稍稍使了个眼色。茯神鸢立刻拔步朝那人走了过去。 刚走到那人身旁,只听他苦笑道,“还是被发现了...” 茯神鸢顿住脚步,抱起手看向他。 男子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清俊的面容上堆满笑意,他拱手笑道,“张真遥拜见神龙君,哦,各位也好呀...” 除了白雅外的几人都一脸戒备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还礼。 “幂篱中的姑娘想必就是鬼门桃源人吧?” 听男子这样一问,裴棠诧异的瞪大眼睛, “你!你怎么会知道神龙君和...” 张真遥扬起下巴冲他摆了摆手,咧嘴笑道,“准吧?掐指算出来的。” 见张真遥讪皮讪脸的样子,裴棠是半分都不信。 “是你吧?惊梦忽然问道。 张真遥微微愣住。 “写这张素笺的人。”她说着将写着幽兰白骨的纸条递了出来。 “这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张真遥两眼放光的笑道,“在下佩服!只是巫女姑娘,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掐指算的。”惊梦说道。 张真遥眨了眨眼睛,干笑一声道,“厉害厉害!没想到巫门也时兴小六壬。” 惊梦微微一笑。 “喂,你真的是道士吗?”茯神鸢抱着手打量他道。 “怎么?不像?”张真遥问道。 “嬉皮笑脸,没个正经...”茯神鸢鄙夷的说道,“道士不是应该很矜持吗?” “少年,我这叫不修小节!”张真遥说着将两只手揣到袖子里。 “对了,还有这张符纸,”惊梦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也是你留下的吧?” 张真遥掏出手接过符纸,点头笑道,“那日路过刘宅,见宅中阴气至盛,便想仗义出手,哪知中途却从那两只鬼口中得知...那家娘子是作茧自缚,我便立即收手,好险...”他感慨道,“差一点就替她背了因果。” “那为何要帮我们?”惊梦又问道 “自然是想给神龙君留个好印象。”张真遥说着又朝白雅拱手一礼。 惊梦怀疑的打量着他,冷笑一声,“既然如此,要一起去吗?” “去...哪儿?”张真遥直起身问道。 “静西寺啊。” “哦,这就不必了...”张真遥摆手一笑。 惊梦眉头一凝,“为何不去?” “她装的是巫女,败坏的巫门名誉,我一道士...不便出手。” 惊梦瞪着他咬了咬牙。 “既然如此,不如改日到山斋来饮茶再叙吧。”白雅看了一眼天边如血残阳说道。 “真的?!”张真遥一阵欢喜。 白雅朝张真遥微微颔首。 惊梦和茯神鸢却同时惊了一跳。 “我们也该出发了。”白雅对惊梦几人说道。 张真遥扯了扯身上的道袍,正儿八经的朝白雅弓腰拱手行了一礼。 “张真遥恭送神龙君。” 第10章 幽兰白骨芙蓉面(二) 此时暮鼓已经敲过,虽然裴棠有御赐的行事令牌,但还是不能往晏城的主干道玄武大街上走,所以他们只得穿街过坊,取道小路。 “惊梦姑娘,你究竟是怎么发现那个道士的?难道你真会掐指一算?”裴棠好奇的问道。 “当然不会,”惊梦说道,“是他身上降真香的味道。和符纸,素笺上一样。” “哦,原来如此,”裴棠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惊讶的问道,“欸?就这么掠身走过你都能闻到味道?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 “因为她天生就有一副狗鼻子。”茯神鸢摸着肚子说道。 惊梦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看着空落落的双手问道,“咦?我的面饼呢?” 白雅眉梢动了一下,“你刚刚摸符纸的时候,不是顺手递给阿鸢了吗?” “阿鸢?对,阿鸢...”惊梦转过头,刚刚还走在身边的茯神鸢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她僵硬的转过脖子瞄向前方,太阳穴上青筋顿时暴鼓了出来。 “茯神鸢!”惊梦喷着厚重的鼻息,拔步便朝前追去。 “裴博士,快跑啊!”茯神鸢边拽着裴棠往前狂奔,“别让她追上,欸?该往往哪边走?” 白雅无奈的摇了摇头。 暮霭沉沉,大地即将沉入暗夜。 位于西南郊外的静西寺外,寒烟肆起,杂草丛生。 明明已是春天,但和煦的春意好似刻意避开了这里。 篆刻着静西寺三字的木匾额不知已经在地上躺了多久。 腐朽的寺门半掩着,茯神鸢上前推了一把,木门摇摇晃晃,像是整面都要倒下来似的。 没有办法,他们只能侧着身子从依次从门缝挤进去。 寺里面更是荒凉,萋萋荒草肆意生长。 静西寺的内部已经圮毁大半,到处是断壁残垣,只有几座石塔还错落在杂花野草间。 一阵裹挟着白雾的风吹来,野草萋萋摆动,令人心头好一阵寒瑟。 众人踏过荒草,跨过断壁,在看似空落实则幽深的古寺中寻访。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终于寻到了一座败落的庙堂。 庙堂边有一棵三丈高的花楸树,树枝在月下蜿蜒曲折,点缀其上的花朵也怪谲非常。 惊梦停下脚步,“那道士提到幽兰对不对...” 走在她身边的茯神鸢点点头,“怎么了?” “你们看那里。” 众人随着惊梦的目光看向树下,那里长满了一簇簇带着白色小花的幽兰。 幽兰在夜雾中轻轻摇动,发出青白磷光。 “呵呵呵...” 众人才看真切,却听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从树后传来。 裴棠咽了口口水,小腿有些不听使唤的发颤。 白雅沉吟一声,只见一个撑着青色油纸伞的妙龄女子,自树后缓缓走出。 白雅微微扬起下巴,眸光渐冷。 女子朱唇粉面,面若芙蓉。一头乌发披散肩头,她上着丹红衫子,下着绿裙,肩上又披了条浅绿帔子。 在这样月光惨淡的阴森古寺中见此情景,裴棠不由得倒抽了口寒气。 “比第一次见到惊梦姑娘还要可怕...”他心里这么想,却没控制住自己的嘴,将声音发了出来。 听到这话的惊梦扭过脸,隔着黑色的幂篱幽幽看向他。 裴棠茫然的看向惊梦,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苍天大地,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茯神鸢却喜闻乐见,“是吧?!你也觉得惊梦很恐怖对不对?” “没...没有...”裴棠赶紧摆手,脚下却不自觉的往白雅身边靠了一步。 “喂!你们几位...”站在幽兰中撑伞的女子不满的朝他们唤道,“没看到本巫女吗?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惊梦听她自称巫女,便又将目光投向她。 “你就是静西寺中教授邪术的巫女?”惊梦问道。 “正是,”美艳的女子说着张开一边臂膀,“巫女阿赛。” 惊梦冷哼一声,将手交叉胸前,好生打量了一道这位站在幽兰丛中自称巫女的阿赛。 “几位深夜来此,恐怕不是误闯误入,却是有所求吧?” “若是有所求...”惊梦挑眉问道,“代价是什么?” “代价?我不需要你们偿付任何代价。” “不求回报?我不信,世间人做任何事都有图谋,你想要什么?”茯神鸢说道。 阿赛歪过漂亮的脸蛋,看向茯神鸢,“这么谨慎?看来少年你也是无情世中落魄人。” “也?”惊梦眸光倏然一亮,笑问,“阿赛,你因何人何事落魄了?” 阿赛闻言,不悦的瞪大眼睛,“关你什么事?你们三个究竟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三个?”裴棠眨了眨眼睛,但立刻明白过来,她看不到白雅! 那不就说明她身上...有恶鬼? 裴棠又暗自咽了口口水。 惊梦却拔步朝她走了过去,“沈文娟被你教授的魅心术反噬,整张脸都毁了。” “沈...文...娟...”阿赛想了片刻,方才说道,“哦,原来你们是来找麻烦的...” “只要愿望成真,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应该都无所谓吧?”阿赛抬眸对惊梦说道。 “愿望?妄想干涉别人的意愿,我称之为执念。”惊梦说道,“如今沈文娟执念落空,面容尽毁,最可怜的是刘家家神,为了阻止邪术而被驱逐,至今死生未卜。这样的代价,恐怕很难无所谓吧?” 阿赛嘴角向上一弯,她扬起下巴,目光掠过伞缘,幽幽看向天上的月。 “深爱却求之不得,明明近在咫尺,却比陌生人还要疏远。不勇敢的试一试,怎会甘心情愿...” “是勇敢的试了试,”茯神鸢抱起手,“结果就家破人散了。” “等一下,”惊梦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她犀利的眸光透过黑纱凝视阿赛,“深爱却求之不得...阿赛,你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闻言,阿赛脸上面具般的神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她缓了好一阵才斜睨向惊梦,“小女子休要无礼。别自讨没趣,否则...” “否则如何?”惊梦问道。 “否则,”阿赛的脸色倏忽间变得阴森,“你们三个就不能活着走出这静西寺了。” “还要和她废话吗?直接动手吧。”茯神鸢在一旁咬牙道。 “阿鸢,”一直没说话的白雅轻声说道,“你现在的性子怎么比惊梦还要冲动?” 惊梦一听,僵硬的扭过脖子看向白雅。 白雅见她朝自己投来幽怨的目光,微笑着抬起手说道,“惊梦,你从刚刚就处理得很好,冷静稳重,继续...” 惊梦这才转回身,刚刚说到哪里了? 欸,想起来了。 “你要是再威胁夺人性命...”惊梦看向阿赛说道,“我就要教训你了。” ”教训我?“阿赛邪邪一笑,“我有通达天地之力,执你生死易如反掌。” 惊梦也笑了起来,“请问你那通达天地之力...指得是什么?拿出来我看看。” 阿赛眉头不悦,”你就这么急着要找死吗?“ “是,请赐教。” 阿赛喉头一梗,顿时语塞,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惜我们天山白衣不会这么轻易出手。” “天山白衣?”惊梦眉眼一动。 阿赛将手中绿伞略微举高,眯着眼睛望向幂篱中的惊梦,“看来你知道天山白衣?” “略有耳闻,”惊梦说着摇了摇头,“只是看着不像。” “什么不像?”阿赛问道。 “阿赛你呀,不太像天山白衣...怎么说呢,倒像是一只...”惊梦笑着,眸光忽的一凛,“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 闻言,阿赛面色猛然一沉,她怒目切齿,微微拱起背脊。 “你究竟是什么人。” 惊梦瞄着她带有进攻意味的肢体动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来巧了,我也是巫。” “什么??”阿赛够长脖子,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在那张敷满脂粉的脸上左右转动,像是想将目光刺穿黑纱,瞧个斟酌。 “嘻嘻...”茯神鸢站在一旁笑道,“这下好玩了...” “我不信,这绝不可能!” “不可能?”惊梦问道。 “因为,”阿赛说道,“这晏城中只有一个巫...我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此言一出,惊梦几人皆是一怔。 “难道她认识天川先生?”裴棠小声说道。 “天川?”白雅眉头微微皱起。 但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哦?你承认了!”茯神鸢拍手笑道,“你是假的!” 闻言,阿赛身体一阵僵直,她瞪大眼睛咬牙道,“我何时承认我是假的?!” “你刚刚自己说的!你认识晏城中唯一的那个巫,”茯神鸢抱着手,弓下腰,挑衅的看向伞下的阿赛,“明显说明那个巫不是你!你是假的!” 阿赛额上青筋瞬间暴跳,咬紧牙根说道,“小痞子...你活腻了吧?” “小痞子?”茯神鸢拧起眉头,“你才是痞子骗子老妖怪!” “你...你...”阿赛气得低下头,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裴棠见树下开始黑雾缭绕,刚刚还美艳的姑娘现在一直弓着腰,低垂着脑袋,乌发如瀑般拢住面容。 不知道她在酝酿什么。裴棠恐惧的咽了口口水,劝道,“阿鸢...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惹怒...” 他话才说了一半,只见阿赛忽然将一只手伸出伞外,探进了月光中。 裴棠顿时背心一凉。 阿赛慢慢直起身,纤细的手臂也徐徐向上伸展,宽大的水袖沿着手臂线条缓缓滑落,不多时,暴露在月光中的手臂竟然被月光化去,变成了森森白骨。 恐惧顿时贯穿裴棠的心脏,“她...她还真的不是人啊...” 第11章 幽兰白骨芙蓉面(三) “幽兰白骨...”惊梦喃喃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啊?什么意思?”茯神鸢挠着后脑勺问道。 “她原形应该是副白骨,吸收了幽兰之精才有了刚刚的模样...” “那不就是骷髅精?”茯神鸢眨了眨眼睛说道。 白雅觑眼望去,“难得修成人形,不知因何要出来作祟...” “喂!骷髅精,你为什么要出来作祟啊?” 茯神鸢扭头就将白雅的话朝阿赛吼了出去。 白雅无奈的瞟了他一眼,太阳穴又阵痛起来。 阿赛抬头看向茯神鸢,她的脸已有一半褪去了皮肉,变成了骷髅。 “我不是骷髅精!我是天山白衣!我做的所有事情都要记在天山白衣的账上!” “什么?”惊梦拧起眉头。 “我要毁了天山白衣的名声,毁了你们巫门的名声!”阿赛说话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茯神鸢问道。 “因为...我恨他,恨他!” “他?” “说什么相依为命,形影不离,都是骗人的鬼话,亏他还是巫门中人,亏他还是天山白衣!” 难不成真是天川?他莫不是因为欠下风流债才走得那么急的吧?想到这里,惊梦眉梢一挑。 “他讨厌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呀,就是要他拼死守护的地方一刻不得安宁。” “为了个男人至于嘛?”惊梦叹了口气,“兰中朽骨修形不易,你确定要就此葬送?” “葬送?”阿赛抬头看着自己在月光中舞动的白骨指节,邪魅一笑,“今夜要葬送在此的恐怕不是我吧?” 闻言,惊梦和白雅同时眸光一凛。 阿赛双眼发狠,一阵妖风随即从她展开的袖下袭来。 惊梦顺应妖风的力道旋身站定,可头上的幂篱却被风高高掀起,随风飞到不知哪里。 “不知死活的小丫头!敢在我的面前说教?!” 阿赛咬牙说着,眼中眸光却忽地一抖。 只见被她称作小丫头的人乌发散乱的站在眼前,而在那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下,露出了一双幽冷得令人生寒的瞳眸。 惊梦双唇抿紧成一条线,摊开双臂,左右掌心各攥了一团红色烈焰,烈焰在风中显得躁动不已。 阿赛惊得睁大双眼,不想对方还真是巫女。 “你...你居然是桃源人?”干哑的声音从她喉咙发出。 “我也没想到,原来你是隐门妖人。”惊梦看向她眉间正在越渐清晰的黑色数字,“还是个九品。” 阿赛抬手摸了摸额间冒着黑气的‘九’字,笑道,“果真如此啊,在桃源人的炽焰照耀下,什么秘密也藏不住...” 惊梦冷笑一声,眸光顿时充满了杀气。 “我乃隐门九品,”阿赛瞪大眼睛,“任你咒灵再耀眼,来到我冥寞无光的领域,也会熄灭!” 话音才落,一道青光便从阿赛手上迅疾飞出。 见状,白雅眉梢微动,立刻闪身护到惊梦身前。 只见他抬起右手朝旁一拨,青光登时飞向他处。 他又抬起左手,一道白色浮光凭空出现,将已经撑伞飞身过来,想要奇袭的阿赛挡在了五步之外。 “这...这是什么?!”阿赛定住身形,睁大眼睛往身前看去,只见空气中似乎有道隐约的白色浮光,眨眼间却又消失不见。 然而此时,白雅却是长身而立,站在阿赛眼前,可怜她却了不可见。 “果然...她看不见白雅...”裴棠嘀咕道。 “他们不过是一群躲在黑暗中的懦弱蛆虫,怎么配见到神明。” 听到茯神鸢的话,裴棠侧脸望去,却只见那位紫衣少年已经纵身高高跃起。 见茯神鸢迎风而上,惊梦脚下也准备要动。 “交给他吧。”白雅伸手将惊梦拦了下来。 惊梦略有迟疑,看着寂月下已经唤出长剑的少年,竟真的收了手。 阿赛抬起头才看清空中出现的紫衣少年,一阵凌厉的剑风便劈头而下。 她的反应还算敏捷,撑着伞立刻蹬地往后一闪,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茯神鸢的一招攻势,只是袖下妖风尽数散去,她不禁蹙了蹙眉头。 茯神鸢稳稳落地,凝视着她转动了几下握剑的手腕,嘴角露出一抹阴戾的笑。 阿赛瞪着茯神鸢,太阳穴爆出两根青筋,“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说罢,她将手中绿纸伞向上高高一抛,向上旋起的绿伞发出一阵清脆的铃音,惊梦抬头望去,绿伞边缘出现了数只金色铃铛,铃铛在清冷的月下叮当作响。 数道青光从伞下飞出,划破空气,朝茯神鸢迅疾飞刺而来。 茯神鸢毫不在意的扭了扭脖子,然后嘴角一撇,才提剑跃起。 他完全没有躲闪之意,灵巧的穿梭在一束束青光中,玩儿似的飞了一阵。 忽然,他眸光一凛,拖着剑的手上紫光乍现,一股气流瞬间涌绕剑身。他抡臂一挥,剑气在空中划出个弧线,自上而下撞散电光,劲直击向地面的阿赛。 茯神鸢的这一招完全出乎阿赛意料,她呆愣了片刻才急忙侧身躲闪。 “该死...”阿赛翻滚在地,手上赶紧结了个印,垂着金玲的绿伞便开始在空中逆行旋转。 “叮铃铃...叮铃铃...” 从伞下散发的光束不再四散,它们凝织成网,铺满天空,欲要将这只御风而行的鸢鸟网获。 茯神鸢见状,眉梢一扬,更有了兴致。 少年气盛,仍旧不避不让,浑身紫光耀眼,凌空提起手中剑欲要破网。 “风起!”站在地面的阿赛衣袖再次鼓动,一阵妖风陡然升起,欲将茯神鸢拍到青网之上。 “阿鸢!小心身后!”已经紧张得手足无措的裴棠失声大喊。 空中的茯神鸢听到了裴棠的呼喊,刚在空中转身,便被阴面而来的妖风高高卷起。 “阿鸢...”裴棠心头一颤,赶紧朝惊梦和白雅跑去,指着高空颤声说道,“惊梦姑娘...神龙君...不去救阿鸢...” 他话还没说完,竟然看到惊梦唇角往上一弯,吃惊之余顺着惊梦的目光望去。 茯神鸢正御乘妖风,青云直上,他朝青网挥动宝剑,剑锋凌厉,紫光四溢。 裴棠震惊了,他张着嘴呆呆的看向空中的茯神鸢,心中震撼不已。 茯神鸢破了青网后,站在风中俯瞰阿赛,“喜欢御风是吗?” 他痞气一笑,纵身跳下,“山岚风起!” 裴棠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阿鸢,能御风?” “这只是风神咒的初式。”惊梦嘴角带笑的说道。 “风神...咒?阿鸢竟然会神咒?”裴棠十分震惊。 “哐当”一声,绿伞被打落在地。 “没意思。”茯神鸢提着剑悬浮在半空,周身气流还在涌动,他垂眸看向阿赛,不屑的说道,“还有没有别的招数?” 阿赛瘫坐在地,白骨上磷光闪烁。 “没有的话...就只好...”茯神鸢提起剑,一阵阵风平地而起,如一条条眼镜蛇呼啸直立,“到此为止了。” 惊梦在看到蛇形风阵时,眸光忽然一闪,撇嘴道,“嘁,跟屁虫。” 裴棠一脸茫然,不知惊梦在说什么,这时只听茯神鸢一声高呼,“扶摇惊砂!” 数条风蛇平地高高窜起,齐齐袭向阿赛。 阿赛见状,黑色的瞳孔不停颤动。 她无助的坐在树下,楸树上的花朵被风吹得簌簌摇晃,纷繁掉落。 就在这时,阿赛身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金光屏障,强大的咒力将茯神鸢的风蛇全都阻挡在外。 白雅眸光一闪,皱眉道,“金玉屏?” “天山白衣的保护咒?”惊梦也一脸愕然。 阿赛自己也愣了,她看着面前凭空出现的保护咒,而且越看越熟悉,目光从疑惑渐渐变成了震惊。 “惊梦,你看咒轮后面...”白雅眯眼望去。 惊梦看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咒轮之后。 她倒抽了口气,问道,“是他召唤出的咒轮?” “看来是这样,”白雅点点头,抬头朝茯神鸢喊道,“阿鸢,停手!” 茯神鸢一听,立刻敛神,收起风蛇。 狂风散去,阿赛身前的金玉屏也渐渐消散。 裴棠见此情景,心跳加快,难道真的是不告而别的天川先生?! --- 阿赛那半张美艳的脸神色复杂,她双手撑着身子,疑惑的朝身前不停张望。 “是你吗?” 红唇中发出不确定的疑问。 “阿赛,是我。” 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蹲在阿赛面前,但阿赛的目光却穿透了他,还在四处寻找。 “黎野?黎野!是你吗?!”阿赛喊道。 “黎野?”惊梦很是茫然。 “既然忍心将我抛弃,何苦现在又来救我?既然救了我...又为何避而不见?!” “阿赛...”黎野就蹲在她身旁,无奈的看着她哀叹了口气。 “说什么有重要的事情要走,其实都是借口吧?” 阿赛说着流下泪来,“是啊,我这样一个相貌丑陋的妖怪,有什么资格让天山白衣留下...” “阿赛...” “说到底...我也只是沾染了幽兰灵气的一副白骨而已...” “你们两这样说话累不累?”惊梦抱着手插话道。 阿赛不解的抬起头看向惊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惊梦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遂歪过头望向黎野。 黎野沉沉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朝惊梦几人拱手做礼。 “天山白衣黎野,还请桃源人,神龙君,还有这位小兄弟手下留情。”黎野用干哑的嗓音说道。 这时惊梦几人才将黎野看个斟酌。 他身材高大健硕,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只是他的身体如雾般朦胧,还有一些黑色污斑附着在他身上。 众人一时只觉五味杂陈。 “天山白衣为何要救隐门中人?”茯神鸢举起剑指向黎野说道。 “她是因为怨恨我,才让心中滋生恶鬼,堕入隐门的。”黎野垂下眼睑。 “以身上的恶鬼与隐门签订契约,犹如丹书铁契,一旦契成,生死无路,看来,她是恨透了你。”惊梦眯着眼说道。 “正因如此,都是由我而起,冤有头,债有主,她做的错事,我来还。” “你来还?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清楚吗?”惊梦反问道。 黎野将垂在两侧的拳头捏紧,咬着嘴唇没有吭气。 白雅沉吟一声,按下茯神鸢手中的剑,朝黎野走近几步,“何时散落在这里的?” 黎野抬眸看向白雅,一脸悲愁,“十四年前。” 惊梦一听十四年前,胸口骤然收紧。 白雅眸光也有些愕然,“十四年前?鬼门那一战?” 黎野点点头。 惊梦原以为自己已经对十四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鬼门屠戮感到麻木了,可当在那场战役中死去的人再出现眼前时,她只觉后背发冷,四肢也都不听话的发颤。 “没想到还能见到桃源人,我以为...”黎野看向面色逐渐变得惨白的惊梦,并没有把话说完。 “太惨烈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黎野说着叹了口气。 “你的守护神呢?”白雅凝眸问道。 黎野双手紧紧捏紧,“大荒正神,共尘。” 白雅脸上的神情一滞。 “为了护我,他牺牲了自己。”黎野咬着嘴唇说道。 白雅垂下目光,像是在忍耐着某种悲苦。 “想离开吗?”半晌后,白雅才柔声问道。 黎野抬头看了一眼白雅,又看向地上的阿赛,摇头道,“不...她一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你只是一枚碎片而已,很快就会被她身上的煞气吞噬。” 听他这样一说,惊梦往前两步,看着黎野身上的煞斑焦急的说道。 “我知道,”黎野唇角一沉,“可是...” “什么碎片?什么吞噬?你究竟在和谁说话?”阿赛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瞪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睛问道。 “咦?她也看不到这个人?”裴棠吃惊的问道。 茯神鸢抱着手点了点头,“就像她看不到白雅那样。” 阿赛闻言,顿时将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么我看不到?我看不到什么?是不是黎野?他真的在这里?!” 看着阿赛和黎野并肩站在一起,却因相隔明晦而不得而见,惊梦心口像被什么牵扯了一下。 “为什么?黎野?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就我看不见你?”阿赛整个人像是疯魔了一般,抬起双手在空气中乱摸乱晃。 “能麻烦你们告诉她,我就在这里,就在她身边吗?”黎野说道。 “可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惊梦叹声道。 “她身上的煞在污染你,这些煞气早晚会将你蚕食殆尽...” 黎野一脸无助,他看向阿赛眉间的‘九’字,“好不容易从黑暗中挣扎出来,却因为我堕入隐门...被她的煞气蚕食,也是我应有的下场。” “那你是要辜负共尘的一番心意吗?”白雅的声音不大,却直击人心。 “什么?”黎野诧异的看向白雅。 “鬼门惨死的所有巫觋魂魄都没了,巫咸和灵氛在那里摆阵招魂四十九日,什么都没有,而你却还有一丝残魂掉落在这里...”白雅努力的忍耐着心中的痛苦,“看来共尘在最后一刻还在竭尽全力的保护你…” 黎野的眼眶在刹那间变得猩红,喉头哽咽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第12章 幽兰白骨芙蓉面(四) “所以说,既然要走,为何不把话说清楚?”惊梦问道,“偏偏要留她自己猜测,无端生出怨气?” 阿赛听惊梦这样一说,眸光有些微颤动。但她寻着惊梦的目光看去,仍旧一无所获。 “她生于幽暗,长于幽暗,三百年来,时时刻刻都在黑暗中挣扎,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靠着幽兰灵气修炼出了人形。虽然是妖,但她心地善良,我怜她孤苦,就把她带到了娥山山斋,自那时起,她就一直跟着我们,帮助我们在晏城中拔除不祥,斩杀邪祟。” “鬼门那一战,”黎野缓缓将目光看向惊梦,“我深知凶多吉少,但使命在身,不得不去,可阿赛她好不容易才修得人形...我怎么可能带着她一起去赴死?” “唉,”惊梦的眼眶也变得通红,但她倔强的抑制住了滚动在眼眶中的热泪,“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和天川一样,离开静西寺,不要伤害她。” “啊?天川先生来过这里?”惊梦身后的裴棠愕然的问道 黎野点头,“来过。” “什么也没做就走了?”白雅眯起眼睛。 “可能是看在同门的面子上,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惊梦却有些犹疑,天川自小性子冷酷,会看在同门的面上就手下留情? 况且眼前这个骷髅精是隐门九品,放过她容易,可又会有多少人会因她遭难? 惊梦思索了一会儿,没有主意,只得看向白雅,白雅好似也很为难。 正在这时,阿赛却扬手一挥,将静西寺的大门轰隆一声关合了起来。 “不告诉我黎野在哪里,你们谁也别想走出这里!” 黎野见状,不由得拧紧眉头。 “你想见他吗?”惊梦忽然抬眸看向阿赛。 阿赛有些吃惊。 “你有办法?” “你看不到黎野,是因为你身上的恶鬼,”惊梦说道,“更因为你主动与隐门结下的契约,这种契约其实是一种诅咒,给你黑暗力量的同时,你也再见不到属于光明境界的所有一切。所以,想要看见站在你身边的黎野,除非主动毁了与隐门的契约...” “毁了...契约?”阿赛喃喃。 “你要她毁了烙进骨髓的隐门契约?不可以!那种痛苦她承受不了!她会死的!”黎野一边摇头一边吼道。 “你再这样守着一个身带隐门诅咒的人,你也会死的。”惊梦说道。 “可我本来就死了!”黎野说道,“你刚刚不是也说,我只是一枚残魂碎片而已...” “她想见你,这是唯一的方法。” 两人还在争吵时,阿赛忽然扬起下巴晲了一眼惊梦,“装神弄鬼,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闻言,惊梦愣了一下,黎野也怔住了。 阿赛脸上陡然绽出诡谲的笑,“是黎野让你们三个来的吧?演这么一出...其实就是怕我污了他天山白衣的名声。自毁契约九死一生...想借刀杀人啊?” 惊梦叉着腰沉沉的呼了口气,望了一眼不知所措的黎野,再看向白雅,“白雅,要不直接结果了她吧?” “惊梦,”白雅摇头,“你先问她今夕何夕。” 惊梦蓦地挑起眉梢,“今夕何夕?” “什么?”阿赛戒备的看着惊梦。 “我问你今夕何夕?”惊梦问道。 “这重要吗?” “对我们来说不重要,”惊梦耸了耸肩,“可对你,恐怕很重要。” “你又想耍什么手段?” “没什么,只是好奇你知不知道而已。”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阿赛说道,“我劝你别白费功夫,让黎野下山亲自来找我!否则,我会一直在这座荒寺中祸害白衣的名声。” “她好像是疯了。”茯神鸢摸着下巴说道。 裴棠点头,“嗯,确实不太正常。” “我明白了,原来你觉得黎野还在娥山?”惊梦问道。 阿赛嘴角一撇,“我知道他要镇守晏城三年,他借故离开的时候才两年不到。无论去做什么,都会回来的。” 黎野在一旁叹了口气。 “看似聪明,又好像很蠢。”茯神鸢挑着眉毛说道。 “我做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引他来,不过他可真够绝情。你,自称巫女的家伙,”阿赛看向惊梦说道,“去把黎野叫来,不然后果自负。” 惊梦张着嘴,挑着眉,明显已经不耐烦了,“喂,你是不是失忆了?我们要想除掉你简直易如反掌,才发生的事情你就都忘了?刚刚要不是黎野搬出十四年前义无反顾救我鬼门来打动我,让我心软,我怎么可能答应他放你一马?!” 听惊梦这样一说,黎野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赶紧解释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是啊,要不是这个大哥忽然出现...这会儿你还有命在这和我们讨价还价?”茯神鸢抱着手,也一脸鄙夷的说道。 阿赛顺着茯神鸢的目光再次看过去,还是什么都没有。 “你听清楚了,我最后说一次,”惊梦眸中的光越渐幽冷,“黎野他在十四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的一枚残魂碎片落在了与你初见的地方,并一直在这里陪了你十四年,但我看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阿赛闻言,又一次陷入了难以置信的混乱。 “因为你身上的煞气在不断污染他,”惊梦继续说道,“导致他留在人世间的这枚残魂也快消失了。最多一年,黎野这个人,连带他的神魂精魄,全全部部都要消失干净了!听明白了吗?” 惊梦的话落在阿赛耳畔,犹如晴天霹雳,她那半边芙蓉花一般美艳的面容也瞬间苍白,枯萎。 “看来是听懂了。”裴棠说道。 “十四年?十四年?”阿赛低下头,痛苦的揉着脑袋,“死了...他死了…” “整日怨天尤人,自轻自贱...他本是为了保护你才将你留在此地,可你却只顾着一个劲的恨他,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如此不甘,为何当时不直接跟上去,或是去娥山山斋找找答案?反而自困原地投身黑暗...” “现在好了,一个守着投身隐门的妖不肯离去,等待着被蚕食干净后的寂灭,一个呢?还在怀疑这是不是借刀杀人的把戏...” 阿赛浑身都在不住的颤抖。 “罢了,毕竟我也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但我有恩必报,你让我不要伤害她,我答应你,今夜跨出这扇门,我就再也不会来静西寺,只是黎野...你想过没有,一年之后你寂灭,到时,她终究还是一个人。” 惊梦一番话说下来,阿赛和黎野都如鲠在喉,嘴角抽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边又对峙了一阵,惊梦才叹声摇头,“别再教授邪术了,否则黎野会消失的更快。” 就在惊梦几人要转身离开之时,阿赛却小跑上前紧拉住了惊梦的手。 惊梦诧异的扭头看向她。 “我错了...我错了...” “阿赛?”黎野惊讶的看着阿赛。 “因为浸染了太多的黑暗,所以总忍不住把黎野往最坏最坏的地方想...我忘记了他对我的好,你说他要一直守着我,宁可被蚕食赶紧也不肯离开...这确实是他...他就是这样...一直爱我护我...是我错了...这些年真是大错特错...” “阿赛...”盈盈泪光在黎野眼眸中闪动。 “巫女姑娘,若我毁掉和隐门的契约,是不是真的就能见到黎野?” “如果你能从蚀骨之痛中挺过来的话,”惊梦说道,“自然可以。哦?等一下,黎野你说什么?” 惊梦说着忽然朝黎野望去,黎野一脸茫然的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他又说什么?”阿赛期待的看向惊梦。 “黎野说,他会一直陪着你,等待着与你再相见。但若你中途放弃或失去勇气,他也会立刻遭你周身煞气侵身而亡,还望斟酌。” 惊梦的话让黎野着实僵了一下。 白雅也僵硬的侧过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惊梦。到刚刚为止,他觉得惊梦的表现堪称完美,沉着冷静,机智果敢。 可突然胡诌这么一堆,还讲得那么自然,不免又觉得过于巧黠,到底还需正面调教。 “黎野,你一会儿离我远一点,”阿赛赶紧说道,“但是放心!我一定不会中途放弃!我绝不会让我身上的煞气伤你!你就看着吧,我说到做到!等我...” 黎野紧紧咬着嘴唇,已经泪流满面。 阿赛深呼了口气,将手中的绿纸伞丢到一旁,从天而降的月华瞬间将她笼罩,芙蓉美面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一副森然白骨。 这时惊梦才抿了抿嘴唇,悄悄的抬眸往白雅脸上瞄了一眼,脸色正常,幸哉幸哉。 阿赛整理了一下丹红衫子绿罗裙,引得浑身上下关节咔哒咔嗒作响。 置身荒寺中见到如此诡异的景象,就算知道前因后果,裴棠还是有些发怵。 “黎野...一定要见到黎野...”阿赛自言自语,不停给自己打气。 她展开双臂,抬头望向天空那轮明月。 月光下,阿赛开始念诵咒语,咒语瞬间引动全身煞气。 如黑色浓烟般的煞气被暴露在月光中,它们似乎非常不悦,疯狂的上下窜动,贪婪的缠绞在白骨之上。 开始时是轻微的刺疼,可越到后来,越有一种难以忍受的钻骨之痛。 煞气缠绕着白骨,不停上下涌动,它们不甘被驱逐,想要钻头觅缝的沁入阿赛的骨髓。 阿赛隐忍着剧烈的疼痛,她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尽量舒展双臂,口中咒语依旧不停。 咔嗒咔嗒。 她听到身前肋骨发出一阵阵响动。钻心的疼痛也不停从那里传来。 明明只剩一副白骨,却还是能感觉到刀割般的痛不欲生。 “阿赛...阿赛...”看着她深陷涅盘地狱之中,黎野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煞气已经将阿赛的骨头缠绞断裂了好几根,已经不堪忍受剧痛的阿赛似乎想做最后一博,她扬起下巴大啸一声,身体向着月光腾起。 “她想借月华之力净化身上的煞气,解除契约。”白雅皱着眉头说道。 可无奈阿赛越是反抗,煞气越是躁动。 它们为了躲避月光,绕骨而下,躲藏在阿赛腿骨之下,颤动的脚踝趾骨发出一声声令人心惊胆战的碎裂声。 惊梦握紧双拳,耳边忽然回响白雅在照夜台上对自己说的话。 “想要在五浊世间获得重生...大多数人仅凭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做到的...但有了我们的帮助,一切就大有希望。” “一切就大有希望...”她咬了咬嘴唇,抬眸朝身旁白雅望去,白雅像是早知道她会按耐不住要出手一样,淡声说道,“去吧。” 惊梦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朝前走出几步,抬起右手,凭空唤出一圈赤红的咒轮。 她放平手掌,将咒轮置于阿赛悬空的脚下,上有纯净月华,下有炽焰咒轮,煞气藏无可藏。 半柱香后,缭绕在阿赛脚踝上的煞气渐渐变少,最后一缕煞气从阿赛的眉心扭身蜿蜒而出,仿佛要做最后的较量一般。 但它却是朝惊梦猛扑过来。 白雅翩翩抬手,一阵浮光便出现在惊梦身前,煞气撞到纯澈神光,毋庸置疑,瞬间就烟消云散。 阿赛身上煞气尽除,她也用光了所有气力,身形在半空中一晃,无力的落了下来。 黎野赶紧上前张开双臂,只是一副白骨的阿赛轻飘飘的落到他的怀中,他小心的环住她的腰,将她拥在怀中。 惊梦收起咒轮,额头上已经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没事吧?”白雅问道。 “没事。”惊梦说着撇嘴一笑。 白雅见她嘴角泛起笑意,甚是吃惊。 “我们能让隐门九品改邪归正,对隐门来说应该是莫大的羞辱吧?”惊梦笑嘻嘻的解释道。 白雅想了想,点头道,“确实。” “黎野...”阿赛躺在黎野怀中,脸上的血肉开始生长,不一会儿又恢复了美艳如芙蓉的面容,“我...我终于...看见你了...” “阿赛...”黎野唇角扬起,眼泪却早已决堤。 “你怎么那么傻?”阿赛看他浑身附着着黑色煞气,泪水不停从她眼角滑落。 黎野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从什么时候...回到这里的?” “其实那日,我就离开了你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我太没用,”黎野苦涩的笑道,“才三个时辰,就只剩一枚残魂碎片了...” 闻言,惊梦眼中眸色又渐渐暗了下去。 “是我错了,我错了...”阿赛眼眶红润,伸手紧紧环住黎野的脖子,“我误以为你不要我了...原来...原来你是想保护我...”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花楸树被夜风吹得花枝乱颤,沙沙作响。 裴棠看得入了迷,口中不停嘀咕道,“幽兰白骨芙蓉面,天山白衣痴情人...好一副凄美的画卷啊...” --- “你们当真决定了?”惊梦皱着眉头问道。 黎野和阿赛手牵着手,朝惊梦用力的点头。 “真的要留在这座荒寺?”惊梦又问道。 “我们会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阿赛笑道,“绝对不给你惹半点麻烦。” 惊梦抱着手瞥了他们一眼,“你们在这就是最大的麻烦!要是被什么术士,道士,法师发现了,我可不管你们!” 黎野抿着嘴看了一眼白雅,又看向惊梦。 “我和阿赛,一个残魂,一个妖女,天地之大,却再没有我们两的容身之地,若被发现...也只当是造化弄人,但在那之前,我们只想安静的在这荒寺中相守为伴...” “嗯,这座荒寺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阿赛现在脸上的幸福神情,和之前完全天差地别。 “难为你了...”黎野说道。 “一点也不,”阿赛摇头,“只要和黎野在一起,在哪里都是极乐。” “真是受不了你们...”惊梦说着看向黎野,“那你身上沾染的那些煞气怎么办?” 黎野低头看了一眼,“这些...我借助天光地气慢慢净化吧。” 阿赛的心猛地揪起,慌乱中对上了白雅的目光,白雅稍微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就立刻明白过来,一双大眼睛热切的看向惊梦。 “巫女姑娘,先前是我冒犯了你,对不住。” “唔?”惊梦愣了一下,“你怎么突然...” 阿赛又一次一把抓住惊梦的手,可怜巴巴的恳求,“求你帮帮黎野吧!” 惊梦深吸了口气,想要挣脱阿赛的手,哪想到这骷髅女力气竟然如此之大。 “巫女姑娘,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对了,我是幽兰白骨,我的身体是上等药材,可以入药,若你有需要,我可以...” 闻言,黎野在一旁慌张的不知说什么好。 惊梦也被吓到了,立马抬手让她打住,“我可不要你的身体入药...没那个嗜好...” “那我能给你什么,你才会帮黎野?” “谁和你说我要你拿什么来换了?” 惊梦此言一出,自己也顿了下,隐约感觉自己是不是答应了什么。 一直沉默在旁的白雅抿嘴一笑。 “那你就是答应了?!”阿赛笑问。 “我...我答应了什么...我...” “谢谢!”阿赛开心的一把抱住惊梦,“你真好!我就知道,长得好看的巫女心地一定也很好!” 惊梦被她这样抱着夸奖,一时有些无措。 “女人还真是善变...一个时辰前她两明明还不是这个样子呢...”茯神鸢摇头,眼角却瞟见裴棠哭得认真,“你这是?” 裴棠抹了抹眼泪,“阿鸢不觉得吗,真情最是感人...” 茯神鸢斜睨了他一眼,摇头走开了。 第13章 雪兆丰年 “真是奇怪...” 茯神鸢盘腿坐在廊下,抬头看着天空纷纷扬扬落下的轻薄雪花。 “昨天还出太阳,今天怎么就下起雪了...” “阿嚏!”他话音刚落,就听惊梦打了个喷嚏。 惊梦吸着被冻红的鼻子往矮桌上的火炉边靠了靠。 正在用拨火棒挑动炉中火炭的白雅停下动作,看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黑衣,“去加件衣裳,这些晚点再弄。” “没事,穿太多做事反而麻烦。” 惊梦一面说着,一面捣弄着手中的草药。 在她面前的矮桌上,正铺展着三张四方大小的白布。 “生姜,兰香...”她嘀咕着,将一撮撮草药放到白布上。 茯神鸢却忽地转过身来,一脸坏笑的问道,“要是我们今天不送草药去静西寺会怎样?” “嗯?”白雅抬眸看了他一眼。 茯神鸢一脸莫名的兴奋,他挪了挪屁股,“那个骷髅女的脾气比惊梦还不好...要是等不到草药...恐怕会立刻跑来山斋再找我们打一架吧?” 闻言,正在挑拣草药的惊梦手上微微一顿。 “你刚刚说什么?”她抬起阴戾的眼睛看向茯神鸢。 茯神鸢眨巴着眼睛,顺便从白布上随意挑了一根不知名的草药就往嘴里叼,“我说什么了?” “你说谁脾气不好?”惊梦冷声问道。 茯神鸢回忆了一下,“那个...骷髅女啊...” “是吗?那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惊梦盯着他,将手上抓的香兰子一把扔下,正要发作,白雅却将指节分明的手横在了两人视线之间。 “捡起什么就往嘴里送,也不怕中毒?吐出来。”他先看向茯神鸢说道。 茯神鸢哦了一声,又嚼了两下,才乖乖将嘴里的草药吐了出来。 见他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白雅太阳穴猛的跳了一下。 只能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才看向惊梦,“他直来直去少根筋,你不要和他计较,不过,既然被别人指出缺点,那就要学会检讨,知道吗?” 惊梦这边也一脸桀骜,但碍于白雅那温和中又带着无法抵抗的威严,她只得抿紧嘴唇,将气撒在其他地方。 她将装着草药的白布四角粗暴的捏起,扯出绳子利落的打了个结,不过目光一直咬在茯神鸢那张欠揍的脸上。 白雅勉强满意的笑了笑,但才把手放下,又听茯神鸢朝惊梦说道,“要乖乖的听白雅哥的话...别总想着打人,脾气坏的人长得再好看都没用,知道不?” 闻言,白雅眉稍一挑,平移过目光看向茯神鸢,还未及说话,却见一团火焰咻的从眼前掠过。 茯神鸢像是早就做好准备,一个纵身向后跳到廊下,还得空把握了时机冲惊梦得意的做了个鬼脸。 惊梦唇角一抽,撑着桌脚弹身一跃,眨眼间便出现在茯神鸢上方。 茯神鸢立刻侧身一闪,只见两道火光穿破霏霏白雪,落在自己刚刚站的地方。 雪地上立马被火焰烫出两个大洞,发出嘶嘶的声响。 “这么狠?”茯神鸢眼睛一眯,手下窜起一阵风,吼了一声,“烟波起!” “又是这招?”惊梦不屑一笑,“这次你死定了!” 说罢,几簇火焰便在空中划出几道绝美的抛物线。 “喂...你们...” 一个年少轻狂,一个桀骜不恭。 白雅看着他们在雪中缠斗的身影,不禁揉了揉眼角鼻梁,苦恼的叹了口气。 --- 半个时辰后,茯神鸢腆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朝天花板上看了一眼,“欸,你们说...那小鬼刚刚看到我们打架了吗?” “或许吧...”白雅说着抬起茶碗小啜了一口,“应该看到了你被打的全过程。” “白雅哥!”茯神鸢瞪大眼睛,正想反驳,下颌处却传来一阵酸痛,“哎哟...” “你还是少说话为好。”白雅瞟了他一眼,淡声说道。 端坐在桌边的惊梦嘴角微微朝上一撇,将系好麻绳的三只药包朝茯神鸢拎起来甩了甩,“去送药吧!” “啊?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输了呀!” “我输?!”茯神鸢顿时就憋红了脸,不服气的撅起嘴说道,“你让白雅哥解开我身上其他的封印再试试?” 此话一出,白雅的眼中忽然浮现一道寒光,声音也透出几分凉意,“阿鸢,你说什么?” 茯神鸢登时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惊梦见状,也端正的坐了起来。 “白雅哥,我...” 眼见白雅身上散发出渗人的气压,惊梦赶紧催促茯神鸢道,“快去送药吧!” 茯神鸢赶忙点头,拿过惊梦递过来的药包,悄悄又看了一眼白雅,才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忙不迭溜出山斋。 看着茯神鸢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雪中,惊梦才偷瞄了一眼白雅。 白雅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会变得冷峻凌厉,令人莫名胆战心怯。 见白雅沉默不说话,惊梦也抿嘴不言,她小心的观察着白雅,抬起手边的白瓷茶碗,凑到嘴边便咕噜灌了一口。 “啊!烫烫烫...!” 白雅皱眉看过去,只见惊梦脸颊泛红,一脸困窘。 “唉...” 没一个省心。这次被请出灵巫神鉴,真像是来历劫的。 想到这里,他又苦恼的摁了摁太阳穴。 --- 这会儿雪下得更大了,仿若鹅毛一般大朵大朵的雪花正纷纷扬扬的从长空落下。 惊梦和白雅安静的坐在廊下烹茶看雪。 “天气冷的时候伤口最容易疼...” 闻言,坐在廊边的惊梦扭过头看向白雅。 白雅朝她递出一碗热茶,墨蓝色的眸子温柔似水,“喝完这碗茶,上去看看?” 惊梦接过茶,“我已经试过很多次了...还要试?” “阿律才一岁,从未感受过父母的爱,身边也没有兄弟姐妹,没人疼没人爱就算了,还遭遇了那样的虐待...真是...” 可怜二字还没说出口,白雅就见惊梦眸光一颤,她放下茶碗,腾的一下站起身,脚下飞快的就往明间走去。 白雅满意的挑眉一笑,垂下眼,拿起拨火棒挑了挑红赤赤的炭火。 阁楼的门被惊梦拉开时,一阵寒风便扑面而来。 惊梦望向正前方大开的矮窗,“小鬼?” 雪花正簌簌飞进窗里。 好冷,惊梦吸了吸鼻子,环住胳膊探头在阁楼里搜寻了一番。 “咦?人呢?” 她赶忙走进阁楼,四下又寻了一圈,正在惊疑的时候,忽然看到窗外瓦檐上,正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鬼...”惊梦走到窗边弯下腰,“怎么跑到外面去了?不冷吗?” 闻言,阿律缓缓扭过头看向惊梦。 脱下斗篷的他此刻浑身雪白,不是因为身上沾染了白色的雪花,而是他本就一头银白头发。 雪白的肌肤,银白的短发,他几乎快要融进这茫茫白雪之中。 “进来吧,会冷死的。”惊梦朝抱膝坐在雪中的阿律伸出手。 细碎的银发略微遮住阿律的眼睛,他缓慢的眨动着长长的睫毛,睫毛下那双翡翠般碧绿的眼睛,正在皑皑白雪中氤氲着悲伤的光茫。 如此悲伤的目光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刺进惊梦的心窝。 “真的会死的!”惊梦说着又将手朝他伸出一段。 阿律还是那样,毫无生气,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惊梦。 他的气息怎么那么弱,是被雪覆盖了吗?还是因为鼻子以下都被半个面具遮盖的缘故? 惊梦实在没办法了,她探头朝窗外望了望,咬着牙在唇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喔...还是你会挑地方,这里看雪更漂亮...不介意我出来和你一起看雪吧?” 阿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将脑袋转了回去,静静地坐在飞雪之中。 惊梦抓了抓额头,想了片刻,索性抬起脚从矮窗翻了出去。 咯吱...咯吱... 她盘腿坐到阿律身边,雪花不停飘落。 “哇,真是要命的冷,一会儿要是把伤口冻疼了我可不管你。” 阿律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应,他只是抱着膝盖,抬头望向漫天的鹅毛,安静得像一尊冰雕。 惊梦与他静坐了一会儿,抿了抿被冻得发白的嘴唇,对于一个御火的巫女来说,长时间坐在雪地里感受寒气入侵,可谓一种酷刑。 不行不行,受不了了。 惊梦朝前伸出冻僵的手,指尖在空气中笨拙一勾,“洛神珠。” 一串玲珑红润的光珠立时闪烁在她指尖。 阿律眸光一晃,歪过脑袋,看着洛神珠眨了眨眼睛。 本想唤来取暖,却意外的发现阿律好像有些感兴趣。 惊梦的嘴角立刻浮起一丝笑意,赶忙念了一咒。 赤红的洛神珠从她指尖飞进皑皑白雪,随着她手指弹动,珠子也改变着形状。 “小鬼你喜欢什么?”惊梦问道,“兔子?” 一咒出,洛神珠立刻聚成兔子形状,在半空迎着雪蹦跶。 阿律打量了一会儿眼前那只金红色的兔子,摇了摇头。 虽然是否定的答案,但是总算有了反应,惊梦欣喜的赶紧变化手势。 “花?” 兔子蹦跶着,落到半空时不见了,变成了一朵绽放着红色光芒的牵牛花。 阿律还是摇头。 惊梦绞尽脑汁的想了想,“那蝴蝶怎么样?” 牵牛花开到最盛的时候渐渐消失,洛神珠变幻成了一只扑扇着翅膀的红色凤蝶。 阿律瞳仁一颤,碧绿的瞳仁中映照出雪中翩翩飞舞的凤蝶。 “原来你喜欢蝴蝶啊?”惊梦抿唇一笑。 此刻,白雅也已经起身,站在廊下抬头望着惊梦用洛神珠变化出来的凤蝶。 凤蝶在落雪中上下翻飞,一对漂亮又轻盈的翅膀闪烁着红光。 阿律身体往前一倾,肩上堆起来的白雪往下簌簌掉落。 他伸出冻得发红的小手想去触摸空中扑扇着翅膀的凤蝶。 惊梦赶紧抬手将他护住,“危险!掉下去我又要挨骂了。不如我把它唤过来好不好?” 阿律缩了缩身子,整个坐在了惊梦的臂弯中,淡淡的点了点头。 小小的人儿乖顺的坐在惊梦臂弯之中,惊梦心里暗自涌起一股暖流,很小心的拢了拢手臂。 她将手指一收,红色的凤蝶立即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 阿律一手搭上惊梦臂弯,一手高高举起想去触摸凤蝶。 惊梦那只被冰冷的小手触碰的臂膀微微一颤,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高兴。 就当阿律的手马上就要触到洛神珠幻化的凤蝶时,山斋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嚯,幻术!” 惊梦循声望去,还没来得及反应,阿律就已经消失在了她臂弯中。 “喂!小鬼...” 阿律飞快的跃进矮窗,躲回了阁楼里。 木窗随即嘭的一声关上。 惊得周围雪花乱颤。 惊梦咬了咬被冻得发紫的嘴唇,愤恨的朝大门口瞅去。 一个青衣道士正站在门边,他两手揣在宽大的袖口里,一脸笑意。 “张真遥?”惊梦惊愕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 “那个...”裴棠从张真遥身后不好意思的走了出来,他身上的丝绒袄衣看上去可比张真遥身上的单衣暖和多了。 “我在仙子桥那里遇见他...”裴棠面色为难,“就...就被他缠上了...” 裴棠话音才落,张真遥就已经嬉皮笑脸的走进庭院,在廊前阶下朝神龙君白雅郑重的行了个礼。 “神龙君,我来赴约了。” 第14章 水月观主托春闱(一) “你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惊梦从屋檐上纵身跃下,瞥眼瞧张真遥说道。 “一回生两回熟嘛,有什么好见外的。”张真遥直起身,满面笑容。 像他脸皮这么厚的还是头一次见,惊梦无奈的撇了撇嘴,转身走上石阶。 站在阶上的白雅朝张真遥抿唇一笑,抬起手示意他廊下说话。 张真遥欣喜,又拜首一礼,才缩着脖子,哆嗦着在炉火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冻成这样,怎么不多穿件袄衣?”惊梦抱着手,落坐在白雅身边。 张真遥将瘦长的手探到火炉边烘烤,一脸囧笑,“因为穷。” 这个回答惊梦是怎么都没想到的。她抿了抿唇,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白雅。 白雅却只是微微一笑。 刚坐到廊下的裴棠闻言,吃惊的看向张真遥,“水月观的观主竟跑来这哭穷?” “观主?”惊梦挑眉,一脸愕然。 “刚刚在来的路上,他才告诉我他是水月观的观主。”裴棠说道,“在般河中央有个小岛,名叫云鹤江吟,水月观就建在云鹤江吟上。” 张真遥兀自点头,却又听裴棠犹疑的嘶了一声。 “但...据我所知,水月观香火旺盛,善男信女经常乘舟跨水,日夜朝拜,他们捐赠的香火钱应该不少,怎么会穷到连一件袄衣都买不起?” 张真遥斜瞥了一眼裴棠,抖了抖身上带着寒湿潮气的青衣,“香火钱就只能用于香火,是供奉神明的,不能用作其他。况且,今年的香火钱都用在这场雪上了。” 惊梦很是诧异,竖起一根手指指向天,“这场雪?” “啊。”张真遥吸着鼻子点点头。 “何须如此铺张呢?”白雅沉声问道。 张真遥立刻挺直背,恭敬的望向白雅,“他知道您来了,本想亲自拜访,无奈不能擅离般水,所以便焚香施法下了这场雪以兆丰年,聊表敬意。” “原来是这样!”裴棠一面朝茶碗中舀热汤,一面笑道,“那真是托神龙君的福了,我一路过来,沿路的农户都很是高兴,说这场雪后土壤水分充足,田地也就肥了,今年庄稼收成一定好!” 惊梦好奇的看向白雅,“他说的那个他...是谁?” 白雅抿唇一笑,倒是坐在对面的张真遥正襟危坐的清了清嗓子,“自然是我们水月观的净乐太子了。” 哐当... 裴棠手中的木勺不小心从手中滑落,“净...净乐太子?” “您是太常博士,不会没听说过吧?”张真遥瞥了裴棠一眼。 “不...不,”裴棠将木勺放到釜边,摆手道,“自然是知道,但我以为净乐太子就是个名字,并不是...” “不是什么?” 裴棠被张真遥凑近逼问,生是愣了一下,身体也瞬间紧绷起来,“并不是真有其人...” “欸,你...”张真遥话还没说完,就见廊柱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咦?” 惊梦和白雅扭头望去,只见是茯神鸢躲在那。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惊梦问道。 “回来一会儿了...”茯神鸢嘻嘻笑着,目光却小心的看向白雅。 白雅注视着他,“药送到了吗?” “哦!送到了!”茯神鸢老实的点头道。 “使用了御风术?”白雅又问道。 茯神鸢迟疑了片刻,咬着下嘴唇点了点头。 “愈加娴熟了,不错,快过来喝口热汤暖和暖和吧。”说着,白雅的唇角浮起一丝浅笑, 见白雅如此,茯神鸢双眼一亮,立刻从廊柱后蹦蹦跳跳的走了出来,在张真遥身边挤了坐下。 --- 几人抬起手边的热汤喝了一口,白气自口中腾起,暖意也瞬间跑遍全身,很是惬意。 裴棠重新给陶釜中添满水,再将盖子盖上,等待着釜内热气再次扑腾。 这时,白雅望向张真遥问道,“净乐镇守般河上多少年了?” “已有三十七年。” 张真遥放下手中白瓷茶碗,回答道。 “百姓们都非常喜爱太子,因为他尽善尽责,这些年晏城风调雨顺,无旱无涝,还多亏于太子。” 白雅神色安然的点点头,端起热汤,动作优雅端正。 “你呢?你负责守护净乐多少年了?”白雅忽然放低手中瓷碗,看向张真遥。 “负责守护?”众人愣了一下。 张真遥却立刻站起身拱手行礼,“神龙君看出来了?” 白雅颔首浅笑。 张真遥郑重其事又一礼,“在下昆仑山天师道灵清宗虚平观吕法主十七侍者之一,张真遥,负责守护净乐太子已有七年有余。” “没想到吕灵阳还在坚守着守护龙族的承诺...” 张真遥点头,“师父说了,只要是龙族镇守之地,就有我灵清宗弟子负责守护。” “他如今可好?”白雅身子朝前倾了倾,问道。 “还算康健,”张真遥回答,“师父今年已三百七十六岁,结草幽居于昆仑山玉清谷中,由我大师兄王志清和二师兄关子静负责照护。” 白雅听后,眉眼微微一舒,“那就好。能以凡人之身修得仙道风骨,还有御游神霄之力,吕灵阳可谓世间罕见的一代宗师。”他说着看向一脸好奇的惊梦和茯神鸢,“有机会我再与你们讲吕灵阳与我们龙族的故事。” 惊梦和茯神鸢乖巧的点点头。 听神龙君如此赞誉自己的师父,张真遥脸上是难掩的自豪神采,眼里眸光都比先前更明亮有神。 “你师父那么厉害,”茯神鸢眼放精光,问张真遥道,“那...你也应该很厉害喽?” “我哪能和师父相提并论,”张真遥敛袖坐了下来,“不过凑合罢了...” “不如我们比试比试?”茯神鸢说着,手上已经跃跃欲试。 “阿鸢,今天挨的打还不够?还要自讨苦吃?”白雅唇角带笑问道。 茯神鸢闻言,立刻收声收气,低下头去。 “刚才我就想问...”裴棠一边对着炉炭扇动着手中小蒲扇,一边问道,“阿鸢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前天晚上...那位阿赛姑娘根本没有碰到你啊?” 茯神鸢抬手摸了摸脸,恨恨的斜瞥了惊梦一眼。 惊梦却朝他得意一笑。 裴棠见状,心中已经猜出大半,不好也不敢再追问下去了。 张真遥也抿嘴笑了笑,识趣的转过话头,“阿赛?是那静西寺中妖女的名字?” “正是。”裴棠回答。 张真遥想了想,看向惊梦又问道,“她是不是与你们巫族有过节?” “算是吧。”惊梦说道。 “我就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与十四年前镇守晏城那位天山白衣有关。” “因爱生恨?”张真遥笑问。 “你怎么知道?”惊梦蓦地挑起一边眉头。 “掐指算的。” 看张真遥嬉皮笑脸的抬手一掐,惊梦翻了个白眼。 “观主,我有一个疑问...”裴棠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她是幽兰白骨的?” 张真遥捧起茶碗笑道,“因为我用秘法探过她的真身。” “你看到了她的真身?” 张真遥点头,“看到了,只是不知是幽兰灵气附着白骨成妖,还是白骨吸收了幽兰灵气才生出的骷髅精怪...” “这...”茯神鸢挠了挠脑袋,“有什么区别?” “一个是兰气为神,白骨为辅,一个是白骨为神,幽气为辅...自然是有区别的...”张真遥说道。 “如今幽兰白骨已经融幻一形,也不用太过计较,”白雅说道,“只要她虔心向善,存在自有理由。” “是,神龙君教诲的是。”张真遥恭敬说道。 “不过,”茯神鸢又问,“你都看到了她的真身是妖精,居然能忍住不出手?” 张真遥舔了舔嘴唇,将两只手揣到袖子里揉作一团,“我说过的嘛,她装的是巫又不是道士,而且明摆着是和巫门有过节...我一个道士去掺和什么?” “你还真是算的很清楚...”惊梦没有温度的一笑。 “我师父说了,人不比猫,就只有一条命,我们的命是要留着为守护龙族而战的。世间门派各有分工,就像你们巫族,以拔除不祥,斩杀邪祟为己任,我们灵清宗弟子为了能更长久的守护龙族,得惜命才行...” 看着他脸上狡黠的笑意,再加上他玩世不恭的性子。 惊梦很难不怀疑他是在诡辩道理。 --- 雪花还在空中静静飘零,大家坐在廊下,一边聊笑一边赏雪。 火炉上,陶壶里的水已经开始翻滚,热气从盖下不断扑出,裴棠将盖子取下,沸腾的水汽顿时腾出一股清香。 裴棠正乐陶陶的替大家斟茶汤时,听惊梦问道,“这么说,水月观里的那位净乐太子真的是龙族太子?” “你才反应过来?真迟钝...” 茯神鸢一边捧起盛满金黄色茶汤的瓷碗,一边说道。 惊梦看着他咬了咬牙根。 张真遥在一旁捧起新煮的茶汤吹饮了一口,不仅齿间瞬间沁满舒心的清香,浑身也暖融融的。 他满意的放下碗,舔了舔唇边的汤沫,悠悠的从怀中取出一封红色镶金边的信封摆到桌上。 “这是什么?”惊梦问道。 裴棠一看到那封信,脸上的笑容便忽地消失了,“咦?这封信函怎么在你这里?” 张真遥砸了咂嘴,看向裴棠问道,“这封信是你们派人送给双泉顶的潘真人的吧?” 裴棠愣愣的点头,“十日前太常寺卿亲自命人送去的。” “潘尧是我十一师兄。”张真遥撇嘴说道,“接到你们信函的时候,他正准备要出发玉蟾川,师父之令耽误不得,所以他又派弟子兜兜转转将此信带回晏城,交予我。” “哦,原来是这样...”裴棠说道,“那由观主您来操持也是一样。” 张真遥吸了吸鼻子,将两手攒进袖中。 “可是我穷啊,做斋醮科仪很费钱的。” “啊?” “我们的钱都为今天这场瑞雪买香料用了。裴博士你应该知道,香料很贵的...” “可是观主,五日后就是春闱了...”裴棠面色僵滞的说道。 “所以我才...”张真遥将手拔出衣袖,将红色的信函朝惊梦一推,咧嘴笑道,“才来拜托惊梦姑娘的嘛...” “哈?!!” 第15章 水月观主托春闱(二) “我不要!” 惊梦抱着手,警惕的看着张真遥。 被她严词拒绝,张真遥尴尬的愣了一下,身体像被人点了穴似的僵在原地。 “明明就是想要偷懒才找的借口。” 被她一语中的。不说进行一场科仪的花费,单想到斋醮之前的持斋奉道,张真遥就觉得十分痛苦。 他和他的十一师兄潘尧不一样,潘尧修道一丝不苟,做事也谨小慎微,为人处世谦逊沉稳,虽不追求名利,但晏城中上至皇族,下至士大夫几乎都认识双泉顶的潘真人。 然而他呢?师父总说他不严肃,不认真,自由散漫,每每凝视他的目光都是充满了担忧和....绝望。 应该是绝望吧。张真遥挠了挠后脖颈,余光却瞟到白雅。 白雅正端着碗冒着热气的茶汤,抬眸看向依旧飘雪的长空。 “春闱不就个是考试?为什么要做斋醮科仪?”茯神鸢好奇的插话问道。 听他这样一问,张真遥脑筋飞快一转,讪脸笑了起来,“这个嘛...”他用手肘捅了捅裴棠,“裴博士,你来给阿鸢兄弟解释一下?” 裴棠瞥了一眼张真遥,总觉得他笑的诡异,但还是点头解释道,“是这样的。当今圣上深知‘为政之要,唯在得人’,若能通过科举广招贤才,那是我纪国之幸。但如此考试也有弊端,自有科举以来,营私舞弊,弄虚作假,贿赂考官的事情屡屡出现,以致朝廷不能选拔出真正有益于国家发展的良才,所以为避免朝堂之上尽是一些吹嘘拍马之徒,陛下加强了监督选拔制度。” “你说的这些...和做斋醮有什么关系?”茯神鸢歪着脑袋,一脸不解。 “对啊。”惊梦抱着手,也觉得莫名。 “惊梦,阿鸢你们请听我继续,”裴棠调整了一下坐姿,才又继续说道,“在这次春闱中,圣上亲自选拔了十八位执事官监督考场,两位主审官批阅试卷。可就算如此,也未必能保证对每位考生都公平。” “是这样。”张真遥捧着茶碗,叹了一声。 “想要尽量确保公平,除了人事和制度上的安排,就还须要请道门或佛门的法师来清净考场,规正人心,我们称之为祝国迎祥。” “哈?”茯神鸢一脸迷茫,“我还是不明白。” “还不明白?”裴棠皱了皱眉头,“那我换个说法...” “裴博士,不要说这些文绉绉的,说直接浅显一点。”张真遥催促道。 裴棠点头想了想,问道,“你们觉得妖精鬼怪喜不喜欢凑热闹?” “那肯定是相当喜欢!”茯神鸢想都没想就答道。 “无论是竞技或是演出,总有他们出现,那科举这样举国的盛事,自然也不会例外,对吧?” “哦...”惊梦和茯神鸢好像明白了,都点了点头。 白雅安静的坐在他们中间,轻轻吹了吹手中的热汤,又小啜了一口。 “这些妖精鬼怪,有的是自己主动来凑热闹的,但有的呢,是人们千方百计请来的。”裴棠继续说道,“不管是主动来的,还是被动来的,只要影响了考场或是考生,是不是都会影响结果的公平性?” “有道理。”惊梦放下胸前抱着的手,点头赞同。 “我给你们打个比方啊,”张真遥见惊梦似是很感兴趣,便趁热打铁道,“比如举子们的祖先。举子们寒窗苦读,他们的祖先想来帮忙,让自己的后人高中光耀门楣也是能够理解的,但它们的出现,往往是越帮越忙。” 裴棠点头,“记得有一年也是这样乍暖还寒的天气,举子们就坐在廊下考试,手指都被冻得通红。那时一个举子的祖先灵先来了,它看见自己的后人被冻得蜷作一团,心疼不已,就挡在考桌前将冷风导往一旁。一旁的那个考生自然是不知为何刺骨的风都往自己这边吹,冻得涕泪直流,半天没能做出文章。” “就在这时,被冻得写不出文章的考生的祖先也来了,看到自己的后人竟被如此欺负,不由分说,便和旁边那考生的祖先打了起来。” “啊?这么有意思?!”茯神鸢激动的蹲了起来。 “再比如说鬼怪,”张真遥点头笑道,“鬼怪向来只会跟着与自己生前有渊源的人,喜欢那个人,鬼怪就会偷窥其他考生的试卷告诉他,不喜欢那个人,它就会捣乱,不让他好好答卷。” 惊梦不知怎的,竟然听得入了迷,眼中不时还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还有呢?”她问道。 “还有就是妖啦!妖怪也是相当爱凑热闹的!”张真遥说道。 “这个我倒不怀疑!”茯神鸢说道。 “妖怪确实是很令人头疼的问题,”裴棠说道,“去年就有个妖怪蛊惑考生,把试卷涂得乱七八糟的...” “那还真是淘气过分了!”惊梦说道。 看惊梦义愤填膺的模样,白雅眉眼微微一动。 “然而,”张真遥举起一根手指,“有一种最难防范。” “是什么?”茯神鸢问道。 “术士。” “术士?!”惊梦和茯神鸢都震惊道。 “有的考生家里很有钱,他们就会把心思花在寻找有本事的术士身上。”张真遥说道,“别说,他们找来的术士有的还真是厉害,不仅做法请来一些颇有文采和思学的鬼附身到考生身上,还能让我们根本没法察觉。” “连你们都没办法察觉?”惊梦皱紧眉头,“怎么做到的?” “夺舍,夺舍我们就察觉不了了。”张真遥说道。 “啊?那真是得不偿失...”惊梦皱着眉头说道。 “他们才不管呢,他们要的是光耀门楣。”张真遥摇头叹气。 “还有最后一种。其实也是最可怕的一种。” “是什么?”惊梦和茯神鸢目不转睛的盯向张真遥。 “就在贡院里。” “贡院?”茯神鸢问道,“贡院里有什么?” “你们猜猜!”张真遥讲的口干舌燥,抬起茶碗嘬了一口热汤。 “在贡院里...”惊梦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她赶紧转向白雅求助。 “往届的举子。”白雅提示道。 “往届的举子?”惊梦眉头一动,“难不成是曾经在贡院里自杀的举子?” “对!”裴棠点头。 “就是它们!”张真遥一拍手,“心中对考试有了钻牛角尖般的执念,不祥出现,反复纠缠,结果就是跃不过龙门,反而被永远困在了那里。虽然我师兄他们每年都会去做超度,但总有这么三两缕倔强的幽魂拒绝超度,徘徊在原地,会影响谁,会做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这个...确实很难办,不能驱逐,不能拔除,只能等他们自己挣脱自杀时的执念...”惊梦摇头说道。 “是吧?这一点上无论道门,佛门还是巫门,都很难帮到它们...”张真遥皱眉说道。 “那么...从那些死去考生身上得到自由的不祥呢?它们去哪了?”茯神鸢问道。 “得到自由的不祥就成功进化变成邪祟,它们当然是立刻逃跑了,难道还留在原地等我们去将它们斩杀?”张真遥说道。 茯神鸢一脸认真的点点头。 “总而言之,考场里总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这就是需要做斋醮科仪的原因。”裴棠接着说道。 “原来如此。”惊梦低头喃喃。 这时,张真遥敛了敛衣袖,清了清嗓子,望着惊梦的双眼闪烁着精明的笑意,“惊梦姑娘,以上情况,要是换做你们巫门,会怎么做?” 白雅眉梢微微一扬,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张真遥。 张真遥嘿嘿一笑,拿起木勺,非常勤快的给白雅茶碗中斟茶。 “这个情况...真是很复杂...”惊梦认真的思忖道,“别人我不知道,我的话...索性从天神道请神来坐镇考场好了。” 这个回答简直是意料之外,张真遥握着木勺的手猛的一抖,给白雅斟的热汤差点洒到了瓷碗外面。 他赶紧收回手,有些慌乱的看了一眼白雅,“天...天神道?” 白雅没有说话,但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干嘛惊讶成这样?白雅哥不也是神明?不也被惊梦请出来了。”茯神鸢撇眼看他问道。 “这完全不一样...”张真遥舔了舔嘴唇,“神龙君是自神妙光界而来,是上古自然天神,神妙光界的众天神在千万年前就和巫门有过灵契,要一同拔除不祥,共同守护世间万灵。然而天神道的众神...” “是由五浊世间之人得道所化?”裴棠弱弱的问道。 “裴博士竟然知道?”张真遥眉头一挑。 “我只在古籍中略略读过...得道世人可登不周山,成天神道。” 张真遥笑了笑,“确实,得道之人可登不周山...但这是最容易一步。” “啊?这...这还只是最容易的一步?”裴棠诧异。 “登上不周山只是成仙,成仙之后想要入天神道成神,必要具足威德神通。最有天赋者,也需十万八千年,反复历劫重生,难之又难。” “十...十万八千年?!”茯神鸢震惊的叫了起来。 “欲根难处,烦恼难了啊,阿鸢兄弟...”张真遥摇头道。 “那你现在处于哪个阶段了?”茯神鸢好奇的问道。 白雅和惊梦也一齐望向张真遥。 “我?”张真遥指着自己愣了一下,笑道,“我另辟他径,放浪形骸,也喜也忧,现在恐怕是处于...” 惊梦瞥了他一眼,“放弃阶段了呗...” 张真遥强颜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言归正传...”张真遥忽然敛了笑容,将手放在矮桌上说道,“惊梦姑娘,虽说巫族通感天地,善用自然之灵,但是...从天神道请神来坐镇?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到?” “怎么?怀疑我?”惊梦平视着他问道。 “不不,这倒没有...”张真遥赶紧摆手。 “可是...天神道那些神明真会听惊梦姑娘你的号令?”裴棠也很好奇。 “裴博士,”惊梦看向他,“巫族请神可不是给谁下达命令。” “唔?”裴棠低声问道。 “命令一般不都是上级对下级?巫族哪有资格给神明下达命令。”惊梦说道,“况且天神道的神明在成神之前,都有过为人的经历,他们最讨厌的就是被束缚,被命令。” 张真遥点头,又问道,“那你要如何才能请到他们呢?” “要看机缘。” “机缘?”张真遥问道。 “先前裴博士说此次考试有十八位执事官主要监考...” “是这样。” “这十八人聚在一起已经有了一个机缘,请神的机缘自然就能从这十八执事官身上出现。” “哦?” 裴棠和张真遥同时睁大眼睛。 “找到那个机缘,再以舞请神...就能做到。” “想不到啊...”张真遥认真端详着惊梦道,“看你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却这样沉稳冷静,不愧是能请到神龙君作为守护神的巫女,令人刮目相看...” 惊梦抿了抿嘴唇,似乎不太习惯被赞赏,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角。 就在这时,张真遥抬起头,装模作样掐指一算,随即一脸认真的说道,“惊梦姑娘,我看...你的机缘到了!” “啊?”惊梦皱着眉头看向他。 张真遥挺直了背,将手按在红信封上,眸光肃穆的对她说道,“我很确定,这次春闱就是你的机缘。” 惊梦挑眉,“我的机缘?” “我一直相信这世间没有巧合之事,更没有偶然之说。你觉得呢?” “这个嘛...”惊梦自然是赞同这样的说法的,但又觉得好似要掉入张真遥的什么陷阱。 “我敢肯定,你此行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意外收获?”惊梦心弦一动。 白雅望着惊梦的反应,已经提前开始叹气了。 张真遥镇定的将面前的红信封朝惊梦一推。 惊梦有些犹豫了。 “可是...观主,这是太常寺卿交给你们...”裴棠话还没说完,张真遥一手便在桌底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小声道,“裴博士,一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哦。” “ 啊?”裴棠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能看到真正的巫门请神,错过这一次...可能毕生都没有机会了哦...” 裴棠一听,双眼顿时目光如炬,坚定的朝惊梦看去。 “有劳了!惊梦姑娘!” 第16章 水月观主托春闱(三) 刚过五更,正是日与夜的交替之际。 天刚蒙蒙亮,夜气也还未消散。 一副黑色的幂篱便踏着春夜薄雾,出现在了皇城的东南角。 这里是贡院,辰时便会有参加会试的考生在这里点名入场。 此时四周还很静谧,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雾气中。 幂篱下的步伐轻盈,衣袂带风。可走在幂篱身边的裴棠明显觉察到风中还略带杀气,恐怖压抑。 他咽了口口水,缓下脚步望向跟在他们身后的白雅。 “神龙君...惊梦姑娘她...还在生气?” “嗯,”白雅淡淡笑道,“她还没想明白,明明拒绝了,后来是怎么被张真遥的机缘框进去的。” “噢...”裴棠觉得自己多少算是帮凶,勉强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 很快,三人便跨过一座鲤鱼柱石门,虽然辰时才有考生入场,但放眼望去,贡院大门左右已有数百禁卫严阵以待。 “不行!”走在前面的惊梦忽然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撩开黑纱,“张真遥!我也非要框他一次才行!” 裴棠挠了挠头,赔笑说,“是...是...” 白雅却眉梢一挑,看似机警实则天真的惊梦怎么可能框得住像狐狸一般狡猾的张真遥? “你们到时帮我!”惊梦看着白雅和裴棠说道。 看来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白雅垂眸笑了笑。 裴棠也陡然张大眼睛,诚恳的点点头。 惊梦哼了一声,生气的放下纱帘,又转身径直往前走去。 --- 三个人沿着贡院大路往里走了一阵,不多时,气派的聚奎阁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聚奎阁门前已经站着十数位穿着绯袍的执事官。 “裴博士来了。” “快,裴博士来了。” 执事官们围了过来。 “各位久等了。” 裴棠和他们互相拱手行礼。 “这两位是?”一位执事官问道。 “这位就是主持这次科仪的巫女。”裴棠对众人说道。 因为惊梦头戴幂篱,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斟酌,一部分人的目光就投在了丰神俊朗的白雅身上。 “哦,那这位是...” 白雅微笑着颔首,对他们说道,“护持,白雅。” “哦...是巫女的护持啊...” “看上去真是与众不同...” 听他们交头低语,裴棠僵僵一笑,赶忙搓着手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吧。” 执事官们点点头,稍稍整理了衣袍,端正了头上的乌纱帽,昂首挺胸的站到了聚奎阁旁临时搭建的神台下。 “裴博士,今年这科仪的布置是不是简单了些?”有执事官跟在裴棠身边小声问道。 “巫门的祝国迎祥仪式和道门略有区别,巫女姑娘说只要焚香就好,其他多是累赘。” “哦,这样啊...” “放心吧。” 裴棠冲执事官舒然一笑,便带着惊梦和白雅走上神台,他早已命人在台子四周围起白色的纱帐。 惊梦和白雅在纱帐内环视一圈,七盏立式朱雀铜灯,还有三座正在腾起香烟的行香炉。 惊梦将头上幂篱解下,只听裴棠在纱账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圣上有口谕!” 台下的执事官们通通拱手鞠躬。 “圣上口谕,今日科仪,诸位要拜的,是寒窗苦读数十年的不易,是当初‘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更是载负我大纪走向繁荣和恢弘的重任。” 执事官们闻言,皆目光炯炯,点头赞颂。 “厚才重德,用人唯贤。不问出生,公平制度。德才配位,国之大幸。勇气担当,不可或缺。一人之身,一国之象,一贤至则众贤至。为治身治国,助天行化,特此祝国迎祥。” 裴棠一番话说完,正与十八位执事官拱手作揖。站在纱帐里的惊梦却转过身,冲白雅眉头一挑,“虽然听不太懂,但说的真好。” 白雅皱眉一笑,很自然的伸手接过惊梦手中的幂篱,“开始吧。” 惊梦点点头,走到神台中间,沉沉的呼了一口气,然后双臂一展。 裴棠和台下的执事官只见纱帐轻舞,浓郁的草药香味随轻纱浮动,瞬间满溢空气。 只是执事官对那扑鼻的香味反应不一,有的觉得那味道犹如花香袭人,沉浸其中悠游自在,有的却觉得苦辣难耐,引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 “身神合一...”惊梦双手在胸前舞动,勾出一道绝美咒印。 咒印闪烁着红光,将纱帐内照得明亮。 执事官们抬头望去,只见帐内的巫女开始从容起舞,她舞步轻盈,曼妙的身姿随着草药燃烧后释放出的白雾优雅舞动,或是俯身,或是仰望,时而旋转,时而娴静,周围没有响起任何音律节拍,可她的每一个动作却又像在循着某种节奏。 “以舞降神...”惊梦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雅站在惊梦身后不远处,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优美的舞姿。 乌发飞扬,衣袂翻飞,舞姿婆娑,惊为天人。 他的眉头却倏然皱起。 白雅凝了凝神,白雾缭绕的婀娜身姿忽然发生改变。 舞转红袖白羽衣,鹤翎翠钿曲未成,曲未成,语还休... 他沉沉呼出一口寒气,握着幂篱的手指节发白。 直到一束带着金色的火星的红焰从白帐内高高窜起,白雅才蓦地回过神。 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墨蓝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惊慌。 白雅沉吟一声,将嘴唇紧抿,已经满头是汗。 台下,执事官们尽数伸长脖子,睁大眼睛,极力想将目光穿透那纱帐仔细瞧瞧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桃源人惊梦,恳请巫神相助,寻一个机缘。” 惊梦闭着眼睛,站定帐中,周身环绕着金红色的咒灵。 她咒言一出,帐内蜿蜒升起的金红色火焰越发耀眼,完全照亮了灰蒙蒙的天空。 裴棠眸光颤动,他看着空中那道火光,心中不知为何涌现一股热流,喉间哽咽,鼻子发酸,怎会有想流泪的冲动? 明亮的火焰燃烧到最旺盛时开始消退,亮光也渐渐消散,可似乎有什么已经在火焰中诞生,看起来像火星的咒灵开始穿过纱帐,它们犹如金沙溪流,持续不断的从帐内蜿蜒而出,一直来到执事官们中间。 机缘,惊梦姑娘在寻找的机缘究竟是什么?裴棠正想着,天空突然响起震耳欲聋之声。 金红色咒灵眨眼间全部退回纱帐内。 裴棠和官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哆嗦,惊魂未定之时,两道闪电如利剑般直插而下,正正落到白帐之内。 众人惊呆了,可全场却是鸦雀无声。 大家面面相觑,额头冒汗。 “轰隆!” 白纱帐如莲花开放一般展开。 突然风起云卷,刮得众人东倒西歪,待他们站定看向神台时,帐中景象实在令人大为震撼。 ”那是....什么?“有执事官以颤抖的声线问道。 两位足有四五丈高的神明威风凛凛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肃穆威严,俯视着台下众人。 一旁训练有素的禁卫此刻也难耐震惊之情,手中刀剑不觉之下已经哐当落地。 而站在两位神明之间的,是一位面带神龙面具的绯衣巫女,她身边气流涌动,乌黑的长发飘舞在空中,只见她闪动着亮光的指尖在面前轻轻一点,一阵肉眼可见的气流以她为中心横扫两边。 “赵恬!” “赵器!” “特来坐镇春闱,诛邪退避,诸魔驱除!”两位神明的声音洪亮,响彻苍穹。 “赵...赵恬?赵器?”执事官们扶了扶头上的乌纱帽,哆哆嗦嗦的望着彼此,眼中尽是疑惑。 赵恬,赵器两兄弟说完便踏着振动山河的脚步,穿过执事官,往贡院的门楼外走去。 执事官们虽然已经被这景象吓得神不守舍,但依旧凭着半生的谦恭谨记着礼数,赶紧弯下腰拱手行礼。 赵恬、赵器来到两根巨大的鲤鱼石柱旁站定,手中的刀戟重重的朝地上杵下,又一阵强大的气流向四面散去。 卯时已过,天光微熹。城门郎擂动晓鼓,宫城、皇城、外郭城、坊间各门正悉数打开。 众人一路小跑,随着刚刚两位神明的脚步来到鲤鱼门,可已经再看不到赵恬、赵器的身影。 有人立刻回头,一口气跑到聚奎楼,想寻那白帐之中的巫女,却见帐内空空如也,巫女和她的护持早就不知所踪。 不知是哪位执事官喃喃感慨了一句。 “果然一切如梦幻泡影啊。” ---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发生了吗?难道是幻术?”裴棠一脸激动的说道,“这些都是他们一直拉着我问的问题。” 惊梦,白雅和茯神鸢在裴棠的安排下,此刻正在贡院对角处的小楼上观望。 “裴博士...你眼睛怎么红红的?难不成又哭了?”茯神鸢问道。 听茯神鸢这样一问,惊梦和白雅也侧转过脸来看向裴棠。 “没...没有的事...”裴棠赶紧别过头去。 惊梦与白雅相视一眼,从刚才,惊梦就觉得白雅脸色好像有些不对,但现在此刻一如既往抿嘴浅笑,心下就在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明明就是哭了嘛!” 见茯神鸢像小孩子似的缠着裴棠嗤笑,根本不顾裴棠羞得耳根都发了红,惊梦见状,一胳膊肘重重的撞在茯神鸢的肋骨上,然后望着疼得龇牙咧嘴的茯神鸢温柔的说道,“阿鸢,哪里疼?要不过去坐一下吧?” 茯神鸢扭过脸,气呼呼的看着惊梦,刚想找白雅评理,却见白雅站在一旁正在想什么,只得委屈的揉着肋骨,嗫嚅着走到一边。 裴棠得了喘息机会,默默的吸了吸鼻子,眼角却忽然看到对面夕辉楼的檐顶上站了一人。 “观主?” “什么?张真遥在哪里?”惊梦连忙抬眼望去。 只见张真遥笑嘻嘻的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张真遥。”惊梦瞪着他咬了咬牙。 --- “啊!”茯神鸢望着楼下前来应试的考生大叫了一声,“你们看!果然一半是来考试,一半是来凑热闹的!” 裴棠顺着茯神鸢的目光望去,涌动的人群中果真有一些面色如灰,身影缥缈的鬼怪藏身其中。 赵恬、赵器二位正容亢色的站在贡院门楼左右,身上散发出来的凛然正气使得那些鬼怪惶惶不安,只好退避三舍。 而那些身上附着术士咒术的举子在进门的一刹那,无论身上藏着什么咒也都全部烟消云散。 “幸好有赵家二位兄弟镇守,你瞧瞧,这一届想作弊的人可真多。”张真遥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裴棠身旁的栏杆上,摇着头说道。 “观主?!”裴棠惊了一下,指着对面说道,“你刚刚不是还在...” 茯神鸢也愣愣的看着张真遥,这道士的身法竟然这么好! 不找他切磋一番的话... “算了吧。”茯神鸢正想着,耳畔忽然传来惊梦的声音。 原本饶有兴致的茯神鸢不解的扭头看向她,惊梦却是一副看穿他的神情,“不要自讨苦吃。” “哈?你的意思是我打不过这道士?” “嗯,我的意思是你绝对打不过这道士。” “你!”茯神鸢不服气的咬了咬牙,看向一旁的白雅,还没开口,就见白雅弯眉浅笑道,“阿鸢,惊梦说的是你现在打不过他,十年后...或许有机会呢?先低调的躲着努力如何?” 茯神鸢闻言,两肩一垮,眼神呆滞的喃喃道,“十年...” “惊梦姑娘...”张真遥将身子朝前一倾,够长脖子问道,“这些执事官...究竟和这两位神明有什么机缘?” 惊梦望向正站在赵恬、赵器身边的那十八位执事官,抿唇一笑,回答道,“这些臣子中...有与赵恬、赵器身前相识的战友,有曾于他们两兄弟有恩的叔父,还有自小相伴,战乱中死去的家人和挚友...” “什么?!”裴棠震惊了,“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和这两位神明有深刻渊源之人?” 惊梦点点头。 “天道...果真有趣!”张真遥拍手笑道。 “我自小就读过赵恬、赵器两兄弟的事迹。”裴棠说着,眼中竟有泪光闪动,“他们一武一文,赵恬英勇骁战,被后世誉为战神,其弟赵器,深谋远虑,公正不阿,也是为良臣。他们生活的年代至今少说都有八百余年,没想到时空流转,这些人竟然变化了身份重聚于此,并且...并且还在此刻一同守护我纪国春闱...” 他说着说着百感交集,不禁哽咽起来。 “我就说他又哭了吧...”茯神鸢小声嘀咕道。 “裴博士,这两兄弟那时是怎么死的?”张真遥问道。 “他们两个啊...因为坚守着正直与忠义,所以才惨死奸人之手。哥哥赵恬被万箭穿心,弟弟赵器...被处以车裂之刑...”裴棠心痛难忍,再难继续说下去,低着头流下泪来。 “自知必死而守义者,很难不入天神道。”白雅侃然正色说道。 “嗯...”张真遥也肃然的沉吟一声,“不过惊梦姑娘你真是厉害,能在这么短时间就找出他们共同的机缘。” 惊梦却摇头道,“厉害的恐怕不是我吧?” “唔?”裴棠闻言,茫然的抬起头,用手袖赶紧抹掉脸上泪水,“不是惊梦姑娘你...还有谁?。” “这些人是谁选出来的?” 裴棠吸着鼻子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裴博士,”惊梦幽幽的看向裴棠,“你真的明白了吗?” 裴棠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白雅哥,惊梦说的什么意思?”茯神鸢不解的问道。 裴棠也困惑的朝白雅望去,但白雅只是浅然一笑,对惊梦说道,“走吧,此间事已毕。” “啊?”茯神鸢和裴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困惑的相视一眼,却见惊梦已经跟着白雅走下了角楼。 张真遥见状,赶紧跳下栏杆,在裴棠耳边说了句,“两个傻子,这都想不出来?今天参加祝国迎祥的臣子,应该是十九人吧?” 张真遥看向裴棠的目光中闪烁着耐人寻味的光芒。 裴棠忽然意识到什么,双肩一颤,很受震撼。 站在旁边的茯神鸢反应了半晌,才终于诧异的望着裴棠,“裴博士,难道你和赵恬赵器两兄弟也认识?!” 裴棠心跳加快,扶着栏杆看向贡院门外的赵氏兄弟和十八执事官,下垂的嘴角颤抖着,泪水猛然决堤。 张真遥快步跟上白雅和惊梦。 “神龙君,惊梦姑娘,接下来你们要去哪?” “自然是回山斋。”白雅说道。 “哦...那个...神龙君,净乐太子十分挂念神龙君,不知神龙君何时能到水月观与太子一聚?” 白雅扬起下巴看向头上天光大亮的天空,思忖了半晌才缓声说道,“五月初五,观主意下如何?” 张真遥怔了一下,随即激动的点头道,“五月初五龙聚首,是个好日子!” 白雅微微颔首,脸上温和一笑,“那就五月初五。” 第17章 神龙隐秘 “白雅,香已经燃好了。” 惊梦站在白雅的冬室门外轻声说道。 “进来吧。” 得到应允,惊梦才推开木门,端着飘着烟氤的香炉走了进去。 白雅穿着玉色绸衫,头顶松绾发髻,正斜倚在一张矮榻上。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向惊梦,“就放在那里吧。” 惊梦依言将香炉放到矮榻旁一张木几上,“还是不需要我奉香吗?” 白雅直起身,将书卷放到一旁,微明的烛光映照在他清朗的面容上,看上去更加清贵优雅。 “以舞降神很是费力,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就是不需要的意思。惊梦暗叹了口气。 她点了点头,准备挪步出门,又忽然站定,转过身问道,“白雅,你...没事吧?” “唔?”白雅抬眸看向惊梦,“怎么了?” 惊梦见他此时神色如常,顿了片刻才摇头道,“哦,没什么,就是问问。” 白雅朝她微扬起下巴,柔和一笑,“去吧。” 惊梦这才放心的出了门。 “果然是我想多了...”她摸了摸额头,“有时候也太过敏感了。” “不过...白雅为何不许我奉香?是不信任我这个人?还是不信任我的咒力?” 她咬着嘴唇百思不得其解,忽地,巫咸那张严肃又紧张的面容浮现脑海。 “小丫头,三百年都没有巫觋能将冰川之主从灵巫神鉴中请出来,今天你...”巫咸皱着眉头,一脸忧虑,“一个御使火咒的巫女却将他请出来成为守护神,值得庆贺...同时也令人格外担心...” “所以我要提醒你,那位是冰川之主,无论看上去多平易近人,你都务必恭敬。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他教什么你就听什么,不得忤逆,不得耍性子,更不能任性顶撞,知道吗!” 惊梦愣愣的点头,看着巫咸唾沫星子横飞,直到他口干舌燥了才舍得换灵氛上场。 “不,你不要说话,听我们说。”灵氛上来就抬起手落在惊梦刚要张开的嘴前。 “你可真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吓坏了!” “既然能召唤出神龙君,那也说明你现在掌握的咒力确实出类拔萃...但是!” “你绝对不能骄傲自负!更不能妄自尊大!神龙君不只是天川之主!还是超群拔萃的天霜月下神,知道什么是天霜月下神吗?我也懒得给你解释!反正你给我谨记,就是至尊至贵,容不得你半点冒犯顶撞的意思!” “我和你说啊...神龙君只是看上去脾气好,性格柔和,但他内里理智冷酷着呢!从来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你那坏脾气一定给我好好收敛,绝对不能惹怒神龙君!他要是决定解开你们之间的灵契,巫神大人来了也没用!” “唉...”惊梦耷拉着头,沉沉的叹了口气。 巫咸的千叮万嘱和灵氛的谆谆告诫一直回荡在她脑海,她昏昏沉沉的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照夜台边。 “唔?” 照夜台上正站着个修长的背影。 “阿鸢?” 茯神鸢转过身来,一袭乌黑长发随风扬起,额上发间的银饰皆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好安静啊,只有风声...”他抬起下颚,感受着风说道。 惊梦眉梢一挑,走下木廊,缓步朝他走去。 “病了吗?”惊梦问道。 “干嘛?”茯神鸢撇了撇嘴。 “平日里吊儿郎当又聒噪,”惊梦觑眼看向他说道,“忽然安静的在这里感受风?你哪里不舒服?” 茯神鸢啧了一声,将双手抱在胸前,瞥了她一眼后把目光投回灯火鼎盛的晏城坊市,“我在想心事好不好!” “心事?你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那个...” “什么嘛?” 茯神鸢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了出来。 “你说的机缘。” “机缘?” “你说...我们的机缘又是什么?” 惊梦愕然的看向茯神鸢。 茯神鸢斜睨了一眼惊梦,“我也会思考的好吗!” 惊梦抿嘴一笑,“那有头绪了吗?” 茯神鸢噘着嘴说道,“或许,在几百年前,我,你,白雅哥,还有那个小鬼...我们也为了什么事情一齐奋战过?” “然后也是不幸死了,现在才又重来?” 茯神鸢眨了眨眼睛,“好像不太对噢?白雅哥是神明...怎么可能会死...” 他苦恼的搔了搔脑袋,又说道,“可是...我和那小鬼的遭遇你是清楚的,我们都深陷死局,过着暗无天日等死的日子,是你和白雅哥出现解救了我们。若毫无缘由,纯属偶然,我真是不太相信...” “缘由天意,很难揣测,”惊梦说着也将目光投向远方,“所以世人才喜欢说奇迹,阿鸢,你就当我们的缘是从这一世才开始的不就行了?” 茯神鸢微微怔了一下,“这一世才开始?” “万事总有起始...”惊梦看着远方喃喃,还没来得及说后半句,“也总有缘灭”。 茯神鸢就一拍手笑道,“好!那就从这一世开始!有了开始,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跟着你们!” 惊梦眉梢一跳,转眸看向茯神鸢,“啊?你说什么?” 俊美的少年脸上堆满了笑意,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我说,我要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惊梦心中一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为什么?” “为什么?”茯神鸢微敛了些许笑意,似乎很诧异惊梦会这样问。 “为什么...”他扬起下巴认真的想了想后说道,“因为...惊梦你很强,白雅哥更强!和你们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你觉得...我...很强?”真是难得,茯神鸢居然会夸自己,惊梦眨了眨眼睛。 “嗯!”茯神鸢点点头,“我也要变强!直到有一天能打赢你!” “喂...” “毫无还手之力的生命,只能任人宰割...”茯神鸢继续说,原本清澈的眸光忽地暗淡下去,“那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了...” “阿鸢...”惊梦听他声音有些沙哑,心中只觉一阵刺痛。 “正因为有过那样的遭遇,才感叹除非是有命中注定的机缘,否则,我怎么可能会站在这里?阁楼上那个小鬼,恐怕也有同样的感慨?” 惊梦咬住下唇,鼓起勇气般伸出手想安慰茯神鸢,可茯神鸢却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太过软弱丢人,一个转身,背向惊梦。 “我没事!没事!哇...可能是太累了!今天起得太早!所以才会这样...” “阿鸢...” “我要去睡了!好困...你晒完月光也赶紧休息!黑眼圈都要掉下来了!” 茯神鸢完全没有给惊梦说话的机会,他逃也似的快步走上长廊,很快就消失在了回廊转角。 夜风袭来,扬起惊梦轻薄的衣角,她一人站在照夜台上,有些失神又有些落寞。 “这个大傻子,说什么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苦笑着喃喃, 正摇头惆怅时,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她抬眸看向四周,皎洁的月光下,一切如常。 奇怪,她才转身,背后又是一阵寒凉,手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正在这时,惊梦眉间的灵契之印闪烁出白光。 她心弦一震,抬手抚上,一双幽黑的眸子登时大睁。 “白雅!” --- 惊梦一把推开冬室的门,一股沁人心骨的寒气便袭涌而来。 “白雅?”她朝坐在矮榻上的白雅唤了一声。 木几上,香炉里还不断腾出香丸燃烧形成的烟云。 白雅盘腿闭目,似乎还在神灵境中休憩。 可这涌动异常的寒气是怎么回事?惊梦赶紧走进屋,关上门。 “白雅....”她跪在矮榻下,抬眸仔细端量他,只见他面色冷沉,双目紧闭,眉心已经紧皱成了川字。 惊梦抬起手,却迟疑着不敢碰他。 但见他胸口剧烈起伏,周身气息紊乱,阵阵寒气还在不断散出。 不一会儿,室内桌椅墙壁上便凝起了一层白霜。 “怎么会这样...”惊梦有些慌乱。 又是一阵寒气自白雅心房扩散而出,他拧着眉头将头微微一侧,似乎非常痛苦。 冰霜顺着他的脖颈快速蔓延到脸颊,就连他脸颊上那颗明晰的泪痣也被完全覆盖。 惊梦不安的看着他。 “难道是...神力反噬?” 眼见冰霜就要漫过白雅眼睫,惊梦一咬牙,将手掌覆到白雅胸口。 她启动咒力,一圈红光登时自掌下扩散,瞬间游走白雅全身。 隔着衣衫,惊梦的咒灵快速的渗透白雅肌肤,阵阵暖意让他周身失衡乱窜的寒气得到安抚,逐渐缓和下来。 半柱香后,白雅脸上的冰霜才渐渐消退。 那颗漂亮泪痣又出现在惊梦眼前。 见他眉头稍微舒展,惊梦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她抬起的手臂猛然一颤,针扎般的疼痛从手心不断传来。 惊梦反应了一会儿,背心猛地一凉,“糟糕!是绍衣!” 绍衣是白雅的防御结界,恐怕是他为防在沐香时被煞气侵扰而设下。 惊梦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空气中已经有无数冰刺正在悄然形成,而那锋利的冰尖,都对准了她。 惊梦赶紧缩回手,浮在空中的冰刺逐渐化散,可是同时,白雅身上的寒气又汹涌如浪,重新裹袭全身。 见此情景,惊梦又赶紧抬手覆了上去,将咒力源源不断输送到白雅心脏。 不一会儿,冰刺又重新凝结,她的手掌已经变得青白,掌心那刺骨的疼痛也渐渐难以忍受。 “白雅...快醒来...”惊梦忍着痛唤道。 白雅面色虽恢复了平静,但仍然闭目不答。 成型的冰刺发出嗡嗡的震动,惊梦知道绍衣的威力,它们瞬间就能将自己扎得面目全非。 惊梦侧脸瞟了一眼空中密密麻麻的冰刺,“怎么办...” 她闭上眼睛思忖片刻,忽地又睁开眼睛,紧抿住苍白的嘴唇,下一瞬,她抬起左手紧握右手手臂,索性将浑身咒力全都送往白雅身上。 寒冷的空气中,冰刺同时一顿,可就在眨眼间迅猛地发力,朝惊梦齐刷刷刺来。 “白雅!”惊梦大唤一声,害怕得身子一缩。 就在她惊恐的闭上眼的刹那,白雅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泛着寒光的双眼陡然睁开。 看到惊梦的瞬间,他深感意外,又见绍衣被触发,赶紧抬手,快要刺进惊梦肌肤的冰刺顷刻间全都消散成齑粉,散落一地。 感觉到白雅拂袖的动作,惊梦才缓缓睁开眼睛,她侥幸的看了一眼四周,口中吐出一口沉沉寒气,“你终于醒了...” 白雅没有说话,只是凝眸看了她半晌,然后缓缓弯下腰,将嘴唇凑近惊梦耳廓,低低的吐出两个字。 “出去。” 那声音冷腻阴郁,仿佛来自万年冰峰,叫人心头发寒。 惊梦如何都没想到白雅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疑惑的看着他,只见他面容紧绷,满脸戒备,眸光危险得像一只受伤后随时要做出反击动作的猛兽。 “白雅,你这是...” “出去!” 还没待她说完,白雅冰雕般的脸上浮出明显的怒意。 惊梦嘴唇微颤,眼中又是委屈又是恐惧,她咬牙缩回被冻得僵硬的手,立刻起身出了冬雪室。 白雅看她重重的将门合上,知她心中一定困恼,只是他此刻无暇顾及太多,因为... 他眉睫颤动,抬手抚上心口,那里有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秘密。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白雅闭上眼,低声喃喃。 第18章 夜啼小儿遇邪祟(一) 不知沉沉的睡了多久,惊梦睁开眼睛时阳光已经从榻边的花窗透了进来。 阳光很是刺眼,她抬起左手,用手背搭在眼睛上遮挡光线。 脑海中又浮现昨夜白雅被神力反噬的情景。 “他究竟怎么了?” 正想着,白雅口气凝肃的那声“出去!”又回荡耳畔。 惊梦低吟一声,有些愠恼。 她将搭在眼睛上的手重重落到身侧,愤愤的吐了口气。 刚想起身,杵在榻面的右手掌心却骤然袭来一阵刺痛。 “嘶!” 惊梦赶忙坐起,垂眸看向手心。 可能是昨晚支使咒力过猛,又遭绍衣寒气入侵,此刻她右手掌心已经爬满了可怖的青蓝色纹路。 她揉了揉,万针齐刺的痛感立刻传遍全身。 “真是好心没好报...”惊梦哭丧着脸,一时间又气又恼。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门外隐约传来白雅的话语声。 “裴博士,何事如此惊慌?” “是锦娘!锦娘的孩子出事了!” 裴棠的语气十分焦急。 “锦娘?给我们饼吃那个?”茯神鸢问道。 “是...就是她的孩子...” 几人正站在花庭中说着,只听夏间的木推门哗啦一声打开,一身黑衣的惊梦披乱着头发就快步走了出来。 “那个傻乎乎的小娃娃?” 听惊梦这样一问,裴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是,就是宝儿。” 白雅转过身看向惊梦,惊梦的眸光也第一时间停在了他身上。 他清凌凌的站在晨光中,如玉般的肌肤一尘不染,发出无瑕的微光。 相比之下,惊梦的脸色就苍白许多,一头乱发让眼下的褐色无端又明显不少。 “他倒是没事了...惊梦撇了撇嘴,有点相形见惭,站在廊下不自然的理了理鬓边乌发。 这眼神,分明是对我很有意见。白雅心下暗忖,却没有做声。 “那个小娃娃怎么了?”惊梦问道。 “宝儿从昨天傍晚就哭闹不安,”裴棠心急如焚的朝惊梦走了几步,“时哭时止,一夜不睡,任锦娘怎么哄都哄不好...” “小儿夜啼也是常事,”惊梦皱眉想了想,“或许是病了?” “就是怕病了,所以阿树天还没亮就请了郎中来看,可郎中看后说没有什么问题,没有发烧,也没有拉肚子...可宝儿就是在一直撕心裂肺的哭...” “这也没什么奇怪吧?”站在一旁的茯神鸢说道,“那么丁点大的小娃娃不都爱哭?” “婴孩爱哭,但不会无故哭闹,”白雅说道,“因为不能说话,冷了热了饿了,任何不舒服都只会用哭来表达,这些虽不属病疾,但哭多了精魄耗损,神气不足,恐会引来真正的病患。” 白雅的声音听上去温润如前,似乎没有受到神力反噬的影响,惊梦又闷声一哼,可怜自己手都差点废了,还被吼一顿。 见她毫不掩饰的瞪视着自己,白雅不自觉的握紧了手心。 “虽然她性烈如火,但恐不至于会当着裴博士和阿鸢的面对我发作吧?”白雅心中直犯嘀咕。 站在一旁的茯神鸢已经多少看出了些端倪。 “神龙君说的是呀!”裴棠一脸着急的说道,“阿树拉我去看时,宝儿脸色乍青乍红,哭得声音都沙哑了,真不知是哪里不舒服...” “现在还在哭?”惊梦问道。 裴棠点头,“我离开时石婆熬了碗乌附汤,不知宝儿喝下去,现下好些没有...” “石婆?”惊梦问道。 “石婆是阿树他娘,”裴棠解释道,“石婆有两个儿子,石飞和石树,石飞是凌武校尉,眼下正跟着刺王殿下血战阴州。锦娘就是石校尉的娘子,石校尉出征的时候,宝儿还差几月才出生呢...” 裴棠说着感叹了一声。 惊梦低头思忖了片刻,然后开始麻利的将自己一头乌黑长发松散的编了个辫子。 白雅见她用一条白色发带系好发尾,将长辫朝身后一甩,又当着廊下几个男人的面整理衣衫,完全不顾自己女子的身份。 如此不修边幅,换作他日,白雅一定会出言教导,可是今天... 还是不宜招惹为好。 “走吧,去看看!”惊梦走下木廊,对裴棠说道。 裴棠微怔,“现在吗?” “是啊!”说话间,惊梦已经从白雅身边走过。 裴棠赶紧看了一眼白雅,白雅佯装镇定的点头,“走吧。” “我也要去!” 见惊梦和白雅都朝门外走,茯神鸢也赶忙说道。 “你去谁守着阿律?”惊梦转身问道。 茯神鸢噘起嘴,“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去...” “让他去吧,就在山下,也不远。”白雅柔声劝说。 惊梦只好妥协,想了片刻,朝阁楼扬起手,“洛神珠。” 一串红色的荧光凭空出现,蜿蜒着从小窗飞进阁楼。 抱膝缩在角落里的阿律缓缓抬起头。 见一只赤色凤蝶在他身边蹁跹飞舞,原本暗沉的双眸忽地一亮,嘴角轻轻的弯起一抹微笑。 --- “宝儿不哭...宝儿不哭...”锦娘抱着宝儿在屋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宝儿小脸涨红,嘶哑的哭声真是令人心痛。 “我就说宝儿身体不好嘛!你非不注意!你看现在好了!” 脸上爬满皱纹的石婆一边哭怨着,一边跟着锦娘无助的踱来踱去。 锦娘红着眼睛,不停的哄着啼哭不止的宝儿,一夜未眠,让她面色苍白,发髻散乱,整个人都已经憔悴得不像话。 听到石婆的抱怨,锦娘也没有气力反驳解释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拍着宝儿的后背,“宝儿不哭,宝儿不哭...” 石婆又跟着锦娘踱了几步,看着宝儿面赤唇紫的模样,忽然停下步子,竟拍着胸脯哭了起来。 “宝儿怕是得了连郎中都看不出来的怪病!哎呦!我这体弱多病的孙子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阿飞交代啊!” 闻言,锦娘急火攻心,转身瞪向石婆,“娘,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她话音刚落,眼前陡然一黑。 锦娘身形一晃,往旁边踉跄了几步,但双手还是死死抱着宝儿。 “锦娘,你怎么了?”石婆立刻停下哭喊,赶紧上前扶住锦娘。 锦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我想回床上躺一会儿...” “哎哟!宝儿还没好,你可不能又病倒了呀!”石婆说着赶忙扶锦娘往床榻走去。 “阿嫂,阿娘!裴博士来了!” 锦娘刚刚坐下,门外就传来了石树的声音。 她立刻又勉强自己站起身,无奈又是一阵晕眩。 “锦娘,你还好吗?”裴棠看锦娘满头大汗,担忧的问道。 锦娘朝他点点头,红着眼睛,一脸苦楚的说道,“裴博士,宝儿喝了药还是不好...” 裴棠看了一眼还在哇哇大哭的宝儿,“别急,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他说着侧过身,“他们三位你还记得吗?” 锦娘抬头一看,目若灿星的少年,气宇不凡的公子,她自是不可能忘记,只是中间那位黑衣少女....啊,难道是黑纱幂篱中的那位? 想到这里,锦娘眉睫一动。 --- “阿树?他们三位都是巫吗?” 那日见到惊梦几人后,锦娘好奇地问石树。 石树想了想,“应该不是吧,我感觉...只有幂篱中的那个姑娘是。” “你怎么知道?”锦娘秀眉一扬,停下了手中的活。 “因为她戴着幂篱,最神秘啊。”石树笑道。 锦娘觑眼看向石树,“带着幂篱就一定是巫族?” “别人不一定,但出现在裴博士身边,还神神秘秘戴着幂篱的,绝对是巫!” 那时锦娘摇了摇头,不可置信的笑了笑。 可如今看到眼前那姑娘出尘脱俗的容姿,她便打从心里相信,她绝对是石树口中的神秘巫人。 “求巫女姑娘救救我的宝儿...”锦娘再按耐不住心中的无助和绝望,流着泪朝惊梦恳求道。 惊梦快步走上前来,一收扶住锦娘大的胳膊,一手抬起朝宝儿额上一探。 “哎!你做什么?”石婆小跑上前,却被石树伸手拦下。 “娘,你别添乱。” “她是谁?宝儿身体不好!可不能乱来...”石婆惶急的说道。 石婆话音刚落,只听宝儿哭声戛然消止。 “哦?”石婆好奇的往前两步看向宝儿,宝儿竟然慢慢闭上眼睛安然睡去了。 石婆一颗吊起的心才刚刚落下,却听惊梦突然唤了一声。 “白雅!你快来看!” 闻声,白雅和茯神鸢立刻走到床榻边,朝锦娘怀中的宝儿看去。 惊梦掌心掠过之处,竟有黑色烟丝不断从宝儿身上拉扯出来。 白雅眉头倏地皱紧,“诅咒?这么小的婴孩身上怎么会有诅咒?” 锦娘也看到了缠在自己儿子身上的黑烟,她慌乱的看向惊梦和白雅。 “这是诅咒?” 没待惊梦回答,忽见宝儿双脚惊惕一蹬,一双红肿的眼睛顿时盈满泪水,藕节般的小手躁动不安的在空中摇晃着,又哭嚎了起来。 惊梦眸光一凛,顿时感到屋内空气变得异常阴抑,一阵芒刺在背,手下煞气顷刻间尽数往身后飘浮而起。 惊梦,白雅和茯神鸢同时侧过身,寻着煞气升起的方向望向了房梁。 “那是?!” 惊梦顿时瞪大眼睛,茯神鸢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 裴棠,锦娘,石树和石婆也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除了几道简易的横梁,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但见白雅也面容凝肃的望着那处,裴棠心慌意乱,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瞧去,“那里究竟有什么?” “离烁。” 忽闻身旁的惊梦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裴棠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两团火焰嗖嗖的从眼前划过,飞向房梁。 离烁发出的光焰登时将屋角那一隅照亮无遗。 “啊....!”石婆在看清梁上那东西时,立马惊叫着昏厥倒地。 裴棠自问算是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妖精鬼怪,但看到头顶那一幕时,浑身竟也恐惧得无法动弹,想移开目光,脖子却僵硬的不听使唤,只得与屋角那物这样对视着。 石树面色铁青的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征服了内心恐惧拔动双腿,从旁拿了把锄头,挪步床榻前,将怀抱着宝儿,眼睛却死死盯着屋角的锦娘护在身后。 第19章 夜啼小儿遇邪祟(二) “那丑八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茯神鸢弓着腰,手心置于身侧蓄力,准备随时出击。 “你不是一直好奇邪祟长什么样吗?”惊梦挑眉。 “邪祟?它就是邪祟!”茯神鸢诧异的瞪大眼睛。 “那…是…邪...邪祟…”听到他们的对话,裴棠双腿不禁一颤,后背立马冒了一层冷汗。 “裴博士,什么是邪祟?”石树高举着锄头问道。 “邪祟…邪祟就是…得到自由的恶鬼…” 裴棠声音沙哑的回答。 “啊?什么意思?” 石树和锦娘都茫然又惊惧的的眨了眨眼睛。 “只要一个人体内的恶鬼成功操纵那人自戕,它就能脱离肉体束缚,得到自由...而它...就会立刻进阶...成为邪祟。”裴棠边解释边吐着寒气。 “那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石树问道。 “自然是因为...”惊梦侧过脸,幽幽的朝锦娘怀中的宝儿看了一眼,“附身。” 石树愣怔了一下,“附...附身?” 锦娘用力抱紧宝儿,摇头道,“不...不...不要...” “屏气凝神,别让它感觉到你们的恐惧。”白雅昂首站在惊梦身侧,凝视着邪祟。 “锦娘,特别是你,你绝不能害怕,一害怕心就会乱,心乱神散,你就没办法保护宝儿了!”惊梦说道。 听到这,锦娘紧抿着嘴,不停从鼻腔深深呼吸,极力调节惊恐心绪。 石树也深呼了口气,他挺起胸膛,紧抿起嘴唇,将恐怖化作愤怒,怒视着邪祟。 浑身散发出煞气的邪祟安静的坐在房梁一角,它长相如兽,身形却如蜘蛛。 枯败的头发盖在面前,但太过稀疏,完全遮挡不住那双布满血丝又暴突的眼睛,它的鼻子凹陷,喉咙里不停发出嘶嘶声,嘴角也撕裂般咧到了耳后。 四只枯槁的手臂长长的伸向四周,尖锐的指甲倒抠进了木梁,像极了一只巨型的黑蜘蛛趴在那里。 “你们快看,那些一道道的是什么...”茯神鸢眯着眼睛问道。 听他这样一问,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光焰的映照下,房顶上新新旧旧,深深浅浅,如刀割般的划痕到处都是,真是触目惊心。 “是划痕,”惊梦说道,“看来为了附身,这只邪祟已经在这里等了些时日了...” “胆子不小。” 白雅这样说是因为那邪祟就算见到了惊梦他们,仍旧一动不动。 “它还在等时机。”惊梦冷哼一声。 “阿鸢,石树。” 茯神鸢看闻声看向白雅,举着锄头的石树也赶紧挪步到白雅身边。 “你们俩只用关注锦娘和宝儿,保护好他们。”白雅说着朝石树扬起手,凌空勾了个神印,然后将神印推到了他的眉间,“其他的交给我和惊梦。” 茯神鸢点点头。 霜色的神咒霎那间包裹住石树的身体,他浑身一振,气脉从未如此通畅。 紧接着,白雅又对裴棠说道,“退到后面,保护好自己。” 裴棠点点头,快步退到茯神鸢身边。 交代好谈他们,白雅才和惊梦对视一眼。 惊梦立刻会意,往前走去,同时双手在胸前一推,一圈红色光轮蓦然出现。 邪祟此刻终于有了反应。 它被惊梦施展出来的咒轮光芒惹的很是不爽。 蜘蛛般的手脚不停左右移动,笨拙的想躲避光线,却很快发现无济于事。 邪祟暴躁的张大嘴发出一声声威吓。 见它使劲张大的嘴竟然可以有水盆那么大,茯神鸢也不禁被吓得愣了一下。 “你是要束手就擒...”惊梦却冷静的问道,“还是要负隅顽抗?” 邪祟扭动脖子,将头歪到一百八十度,直到那颗丑陋的脑袋倒垂在胸前。 “怎得那么不讲理?我还什么都没做。” “等你做了什么岂不是晚了?”惊梦冷冷的看着它说道。 “怪不得我,是他身上的诅咒太有诱惑力。” 惊梦眉头一蹙,“小孩儿身上的诅咒哪里来的?” 邪祟森森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在耐心的等待附身的时机而已...” “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惊梦说道。 邪祟咧嘴一笑,将长长的脖子从枯瘦的身子上探下来,一直快要贴到昏倒在地的石婆脸上才停了下来,它嗅了嗅,然后嫌弃的扭头看向惊梦,“就凭你啊?” 白雅轻蔑的看向邪祟,唇角却抿着笑意。 “就凭我。”惊梦说着朝邪祟抬起了手。 “巫女!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想在这里动手,不怕我拉着他们陪葬?” 说着,邪祟身上便窜出无数黑色煞气,如触手般朝床边众人探来。 惊梦冷笑一声,“我最讨厌被威胁。” 说罢,只见她眸光一凝,立刻念出咒语。 邪祟本只是想威吓一下,哪想到眼前赤红色的咒轮真的开始旋转起来。 这时惊梦眉头微微一皱,右手掌心如针刺般的疼痛因为使用咒力而不断传来。 她暗自咬牙,极力平稳的掌着咒轮。 咒轮发出的红光让邪祟焦躁不安,它不停地张大嘴威吓,直到发现无济于事,终于,它真的发动了攻击。 黑色的触手在屋内横冲直撞。有的撞击到咒轮上,立刻被惊梦强大的咒力净化,但还是有不少绕过了咒轮,飞向惊梦身后。 “石树!”茯神鸢一边扬起手,以掌刀打散朝他和裴棠飞来煞气,一边喊道。 石树点头,挥舞着手中的锄头,一把寻常的锄头此刻在他手中仿佛神兵利器,一劈一划间,煞气尽数消散。 虽然恐惧,但裴棠还算镇定,他护在锦娘身前,还不时安慰,“别怕,锦娘,你抱好宝儿!” 锦娘奋力的点头,遂弓起身,将宝儿藏在怀中。 “直接斩杀吗?”惊梦问白雅道。 “可以。” 白雅的回复非常明确。 邪祟一听,暴突的眼睛一眯,将四只利爪使劲抠进房顶木梁。 轰隆隆... 众人头上发出异常沉闷的声响,屋顶开始颤动。灰尘木屑簌簌落下。不一会儿,整座木屋都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坐在床上的锦娘赶紧弯下腰,将宝儿护在怀中。 阿树脸上此刻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惧怕,他手举锄头,咬着牙根死死瞪着正在咧嘴大笑的邪祟。 白雅见状,手中立刻捏了个诀,宽袖在空中一摆,一股寒气喷薄而出。 邪祟还在得意的摇晃着屋顶,渐渐觉得十分吃力,它往一侧看去,却见闪耀着冰晶的寒霜已经覆盖了大半屋顶,正朝自己迅速蔓延。 它赶紧放开一爪,够向一边,像猴子一样吊着身子迅速躲闪,然而寒冰蔓延的速度极快,它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嘭一声,重重落地。 惊梦见它掉落地上,立刻蹲下身,将掌着咒轮的手心往地面一覆,邪祟登时就被控在咒轮中心。 狼狈落地的邪祟困在咒轮中如热锅边的蚂蚁,被烫得来回转圈,却又逃无可逃。 “你用的是火咒,”它挥舞着四只利爪,憎恨的看向惊梦,“可刚刚却是寒霜神术...是你的守护神?他也在这里?” 惊梦眉梢轻挑,调笑道,“你猜。” 邪祟吃瘪,顿时气得双目圆睁,“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是桃源人!鬼门桃源人!” “没想到你知道的还不少...”惊梦收敛了笑意。 “过奖了,”邪祟笑道,“曾经被我吃掉的一个魂魄...虽然我也想不起他姓甚名谁,但他活着的时候可是个修道的术士呢...” “我还知道你们巫族讲究相生相克,御使火咒的巫女不可能会有一个神力相克的守护神,说吧,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邪祟瞪向惊梦,露出乱剑一般尖利的牙齿。 闻言,一旁的白雅眉梢微微一动。 惊梦却是直勾勾的瞪着邪祟,语带嘲弄的说道,“不错啊,能言会道,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了。” 看着惊梦脸上调笑的神情,邪祟猛然暴怒,“不管你玩什么花样,将你杀掉就是了!” “困在咒轮之中还不安分?那就尽管来试试。”惊梦轻蔑一笑。 但她话音才落,两条利爪便倏忽间出现在她面前,众人皆是一惊。 惊梦也猝不及防的愣了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眼角瞥见一阵寒芒闪烁。 邪祟尖利的指甲在离惊梦的鼻尖两寸的停下,重重的划在如琉璃一般坚硬的冰盾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见惊梦还在愣神,白雅便一把握住惊梦手腕,将她拉到身后,惊梦嘴唇微张,系着白色发带的松散辫子在空中旋出一道弧线,又翩然坠下。 惊梦躲在修长英挺的身躯后,心中不合时宜的微微一颤。 茯神鸢也于此时挥出早就握在手中的长剑,劈斩向邪祟双臂。 “唔?” 利剑落下,却没有砍断骨肉的钝感,茯神鸢侧过脸看向邪祟。 只见邪祟双爪变成了两股黑气,嗖的退回到它的身体。 “别小看我,”它站在咒轮中阴鸷的笑道,“待我再吃下几人魂魄,我连神都能杀。” 闻言,白雅那双桃花眼顿时变得凌厉冷酷。 “还想弑神?先接下我这招再说!”茯神鸢说罢,旋身挥出一剑。 剑气猛地朝邪祟横扫而去。 邪祟诡谲一笑,恐怕早就做了打算,它纵身跃起,借着横扫而来的剑气突然一分为二,上半截身子化为一阵黑烟,立刻夺门而出。 “断臂求生?”茯神鸢愣怔举着剑。 被丢弃在惊梦咒轮上的下半截身子开始还在不停挣扎,最后只能任由咒轮的火焰烧成齑粉。 “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轻敌。”白雅紧皱着眉头,脸上温润不在,转身看着惊梦斥责,“为何如此大意!” 惊梦嘴唇微微张开,却无言以对,确实是自己疏忽大意了,她怎么也没想这只邪祟已经可以聚成形,散为气,故意佯装被困于咒轮,危险狡猾至此。 白雅见她咬着唇垂下头去,便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而说道,“阿鸢,你留下来保护他们,以防邪祟又折返回来。” “好,”茯神鸢答应着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就算只剩半截身躯也必须除掉,否则它一定会找其他人附身。”白雅说道。 --- 娥山古原,西面山脚是一望无际的田园旷野,南面是皇家猎苑和庄园,再往上,过了仙子桥就是一片地势高阔、灌木丛生的幽林,整片幽林的顶端就是山斋所在的位置。 可要是不过仙子桥,沿着斗折蛇行的溪流往东走,那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惊梦和白雅紧跟着邪祟一路留下的残息,此刻便是来到了这里。 白雅朝林中望了望,这是一片山樱林,山樱枝繁叶茂,参差的长枝上已经长满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走吧,进去看看。”白雅说着便往林中走去。 本该是春意黯然的山樱林却阴森静谧,树木竟比山斋幽林更加遮天蔽日,走在其间彷如行于暗夜。 惊梦紧抿着嘴唇,警惕的环顾着四周,她可不想再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像傻子一样手足无措。 不知走了多久,山樱林的深处出现了一座小庙。 白雅眸光一凝,抬起手臂示意惊梦停下。 “怎么了?”惊梦问道。 白雅用指尖在胸前空气轻轻一点,一道浅绿色的琉璃结界出现眼前。 “这里怎么会有个结界?” 第20章 夜啼小儿遇邪祟(三) “这是山神印。”白雅眉头微皱。 “山神的结界?”惊梦眉梢微微一扬。 白雅点点头,隔着结界看向里头的山神庙。 小庙荒落,庙身虽没有静西寺那般破败,却也略见倾颓。 还不待两人探究清楚,身旁一棵茂盛的山樱枝叶忽然疯狂乱颤。 惊梦和白雅立刻侧身望去,一团黑气瞬间从枝叶里窜出,呼啸着朝惊梦袭来。 惊梦眸光一凛,手心因为疼痛,召出咒术略有迟疑。 “小心。” 身旁白袍宽袖发出猎猎声响,随即闪出一道璀璨白光。 白雅以掌迎向邪祟,眨眼间,邪祟身形被寒气破开,眨眼间又不见了踪影。 白雅旋身而立,警惕的看向四周,“还在附近,不能大意。” 因为白雅站在惊梦身前,所以他似乎没有察觉惊梦因为疼痛而逐渐苍白的脸。 忽然,一抹黑影在林子深处一掠而过。 “在这等我!” 话音才落,只见他一摆长袖,猛冲到前,身后空气顿时凝成白霜。 惊梦有些诧愕,往日白雅都只会在必要的时候才出手。她目光还跟随着白雅的越渐远去的背影,却发觉脚下泥土突然开始松动,一团黑烟猝不及防的破土而出。 惊梦见状,立刻后退一步,同时嘴唇微张。 一遇到危险,惊梦下意识就想唤出洛神珠防御,可口中才发出一个‘洛’字,她便眉头一皱。 洛神珠此刻正在陪伴阿律,要是洛神珠忽然消失,阿律恐怕会很害怕吧? 想到此节,惊梦嘴唇一抿,随即想抬手勾印,却不及邪祟的速度,它已经高高腾起,在惊梦思考的空挡,伸出一只枯瘦的利爪,紧紧扼住了惊梦的喉咙。 惊梦被它扼制,用力的推撞到树干上。 “神明又能怎样!还不是中了我的调虎离山之计!”邪祟得意的大笑,嘴角一直咧到了耳根,“我唤出了三个分身,等你的守护神回来的时候,恐怕你已经是一具枯萎的干尸了...” 惊梦被它掐住喉咙,脸色涨红,却抿嘴一笑。 见她神情如此反常,不仅没有丝毫挣扎,反而冷笑着抬眸望向自己,邪祟略感吃惊。 “你的...分身...能拖住白雅多久?”惊梦转动眼珠,朝林子深处看了一眼,吃力问道。 “什么?”邪祟诧异的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惊梦撇嘴一笑,“你...喜欢...什么样的死法?” 明明被扼住喉咙,她却还想威胁自己? 邪祟愣了好一会儿才愤怒将手上力道加重,咧嘴笑道,“性子这么烈?待我割开你的喉咙,一边欣赏你流血,一边吸食你的精魄时,求饶就晚了。” 惊梦眼底眸光更深了些,她嘴角一抽,从被紧紧扼住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我这个人...有个缺点...” 邪祟听她口中还在嘀咕什么,便将脸凑近惊梦,想听个斟酌。 “从不...求饶...而且...” “而且?”邪祟惊疑的看向她。 “而且...喜欢以暴制暴...” 听清了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邪祟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以暴制暴?我现在想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说罢,他暴鼓的双目睁大,扬起手便想一招解决掉惊梦。 “嘭...” 一团红焰蓦地绽放在邪祟眼角。 邪祟侧脸望去,只见自己桎梏着巫女的手臂上出现了一条火蛇,蛇身缠绕着它的手臂往上爬,蛇头高高支起,正对它吐着红信。 一阵灼烧剧痛顿时侵袭而来,邪祟赶紧将手松开,拼命扑打甩动手臂,想要摆脱火蛇。 惊梦稳稳的蹲落在地,她摸了摸脖子,抬眼望向邪祟,“我说以暴制暴的时候...你居然笑了...难道是...小看我?” 见她嘴角勾起邪魅一笑,眼底还泛起阴鸷的幽光,邪祟竟然悚然一颤,忌惮的后退了三步不止。 邪祟有些发憷,“你...你....” 只见她如深渊般的双眼盯着邪祟,缓缓抬起双臂说道,“我自创了一咒,是为你们邪祟量身定做,至今还从未试过,你帮我试试好不好?” “什么?!” 邪祟惊疑之时,只见惊梦抬手在胸前勾动,同时口中默念咒语,一圈蹦着金色火星的焰火咒轮瞬间在空中展开。 右臂已经被火蛇烧得滋滋作响,再见到空中又出现烈焰咒轮,邪祟恨的咬牙切齿,但它打算故技重施,立刻化身黑烟要逃。 惊梦却眸光一凛,手心已经对准了它。 “红珀印。” “什么!”变成黑烟的邪祟困惑的看向惊梦,下一刻,它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跳动着金星的咒轮分裂成里外两层,并且左右旋转起来。 不待邪祟反应,红珀印便迎头罩下。 邪祟一顿东奔西撞,在红珀印编织的结界中飞来飞去,无路可逃,它扯着嗓子嘶吼道,“该死!该死的桃源人!” 闻言,惊梦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撇嘴一笑,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火炙之刑...” 地面顿时扬起火星,燃起大火。 邪煞气喘吁吁的变回实体,它身体前倾,骨瘦如柴的手臂长长的垂在身侧,因为灼烧的疼痛在地上来回划动,留下一道道骇人的痕迹。 黢黑的身体在烈焰中滋滋作响,她瞪着惊梦,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桃源人...”它反复的念叨着,“该死的桃源人...” 惊梦冷酷的,静静地欣赏着它被火焰一寸寸灼烧,看着它的身体渐渐被吞噬在自己编织的咒语中,她的心仿佛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一...”她忽然开口说道。 “一?” “鬼门两百六十五个桃源人,你们要一个一个痛苦尖叫着偿还才行啊...恭喜你,你是第一位。” 邪祟被炽火烧得面目全非,却还如兽一般低吼。 直至火焰吞没邪祟头颅时,白雅才一脸惊诧的出现在火刑阵旁。 “这是什么?” 白雅看着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咒阵,心中震惊不已。 是怎样心思细腻,残虐无情的人才会设计出这样以折磨为主的咒阵? 炙热的火光映在惊梦漆黑的瞳仁上,却没有激起她眼底丝毫温度,见邪祟在火焰中缓慢的化为灰烬,她才扬起嘴角。 白雅看着她,眉头不禁一蹙。 “惊梦!” 白雅严词厉色,大唤一声,惊梦才倏然晃过神来,看向白雅。 “白雅?你什么时候...” “我问你这是什么?”白雅厉声打断问道。 “以红珀印缚,再以火寸寸灼烧,”惊梦说道,“火炙之刑。” “明明可以一招致命,为何要用火刑缓慢的折磨它?” 惊梦看着白雅皱了皱眉头,半晌才问道,“白雅,你怜悯它们?” “什么?” “我知道你对万物有怜悯之心,”她说话的时候深深的看着白雅,“可是它们配吗?” 白雅脸上神情顿时一沉,半天说不出话来。 惊梦眸底的神情如冷酷的利刃,散发出一股难以驯化的杀戮之气。 这就是巫咸和灵氛所说的一点点叛逆? 白雅暗忖之时,只听咒阵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嘶吼,便嘭的一声化成了灰烬,散落一地。 惊梦眸中没有半点涟漪,挥手将咒阵一收,就要与白雅错身走过,白雅却一把握住惊梦的手腕。 本想教训什么,忽见惊梦疼得身体一颤。 白雅赶紧放开手,似早就察觉了她手心的状况。 “对不住。”白雅垂眸说道。 惊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紧握手心,“也不用对我怜悯。” “你说什么?”白雅眉头一皱,脸上浮现一抹愠怒。 “我也不配。” 白雅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惊梦...” “白雅,”惊梦打断他说道,“我会尽力符合你的所有要求,做到你的所有期望。但是,我首先得是我自己。不该遗忘的不会遗忘,发生过的刻骨铭心。” 白雅眉睫微微一颤,“巫门本就以拔除不祥,斩杀邪祟为己任,我不反对你成为自己,但我不想看你走上歧路。” “我不会的,”惊梦抬头看着他,“至少努力不会。” 白雅沉吟一声,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走吧,白雅。”少倾,她才揉着掌心说道,“回木屋去,我猜到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了。” 说罢,惊梦就与白雅擦肩而过,白雅眉心蹙了蹙,沉沉的叹了口气。 --- 当惊梦和白雅回到木屋时,锦娘几人一阵欢悦,本想告诉惊梦宝儿不哭了,睡得很好。 却见惊梦忽地抬起手,一团火焰猝不及防间升腾在她手心。 屋里所有人皆是一惊。 “惊梦?”茯神鸢也愕然的看向她,“你做什么?” 惊梦没有回答,捧着火焰劲直走到锦娘面前端详了一阵,然后是石树,最后是已经转醒过来的石婆。 她站在石婆面前停驻了很久,然后眉梢一扬说道,“原来是你...下的诅咒。” 石婆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布满皱纹的脸上一阵青白,“我?诅咒?!怎么可能是我!那是我的孙儿!我就算死也不会诅咒宝儿!” “可你确实这么做了。”惊梦说道。 锦娘抱着宝儿不敢相信的看向石婆,“巫女姑娘,是不是哪里弄错了?这怎么可能....” “是啊!”石树也着急忙慌的解释,“我娘平日里对宝儿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冷着,生怕热着,半点不敢马虎...疼都疼不过来,她怎么可能诅咒宝儿?” “我们宝儿身体不好...” 惊梦歪着头,双眼透过火焰看向石婆眼睛,一副正在照着什么念出来的样子。 “我们宝儿特别爱生病...” “我们宝儿体质弱...” 锦娘和石树一听,顿时傻了眼,“她...她怎么会知道...” 这些是石婆时常挂在嘴边的这些话。 “宝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交代...” 惊梦这句话一出,石婆和锦娘顿感无比震惊。 “你...你是如何得知我...”石婆惊讶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真荒唐,竟是担忧成诅,”惊梦说道,“才招来的邪祟...” “担忧...成诅?”锦娘疑惑的喃喃。 “宝儿哭闹,一是因为邪祟,二是因为求助...”惊梦将手中火焰一收,转身朝屋里众人说道。 “求助?”裴棠不解的问道。 “宝儿那么小,就懂得求助了?”石树也一脸茫然的问道。 “年纪越小的孩子,元神越是清明,宝儿不停的哭闹,就是元神和识神在做斗争时发出的求助信号。”惊梦解释道。 “等等...识神又是什么?”锦娘问道。 “识神是后天灌输和积累的心识,”惊梦说道,“你灌输什么,它就变成什么。当石婆一直在宝儿耳边念说,他的身体不好,体质不好,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这些就组成了识神,当歪邪的识神成形,就变成了诅咒,你们该庆幸宝儿还小,元神也足够清明。” “哦!”石树惊叹一声。 “清明的元神一旦发现诅咒,就会立刻奋起抗争,不让诅咒的伤害生效。” “所以是因为这小孩儿的元神一直在抗争,所以邪祟才没有得逞?”茯神鸢问道。 惊梦点点头,“但凡元神不够清明或是没有力量抵抗,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锦娘闻言,含着泪看向怀中睡得正香的宝儿,嘴角终于露出了笑,“原来我们宝儿那么厉害,像爹爹一样,是个勇士呢!” 石婆颤抖着沿着手旁一张木椅瘫坐到地上,“我...我差点...害了宝儿...” “娘...”石树赶忙跑过去扶住石婆。 “娘,你也是担忧宝儿才...不怨你...”锦娘也抱着宝儿走过去说道。 “锦娘,你真的不怨我?” “你是好心,我怎么会怨你?” “好心是好心...只是...”石婆羞愧的低下头,用手捶着心口,“唉...你们说我的元神到哪里去了?我说那些话时,它怎么就不出来阻止我一下?” 众人一听,蓦地愣了半晌,皆苦笑了起来。 第21章 月下约定 惊梦,白雅和茯神鸢三人才回到山斋,就见洛神珠幻化的凤蝶停在院中一丛盛放的凤仙花上空。 惊梦皱了皱眉头,洛神珠怎么在这里? 三人对视一眼,脚步放轻,小心的靠近花丛。 缤纷的花影在风中颤动,正在三人疑惑时,忽然冒出颗白色的小脑袋。 惊梦和白雅一阵诧愕。 “阿律?!”茯神鸢不禁大唤一声。 阿律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浑身颤栗,抬起头,张大的瞳孔中充满恐惧。 嗖的一下,阿律缩着脑袋窜进了花丛深处。 惊梦见状,扭头就瞪了旁边茯神鸢一眼。 茯神鸢搔着后颈,抱歉的笑了笑。 “是我们,阿律。”白雅蹲下身,朝花丛柔声说道,“要玩捉迷藏吗?我好像看到你的尾巴了哦。” 白雅话音刚落,草丛深处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阿律站了起来,眨巴着一双清澈澄碧的眼睛望向白雅。 白雅朝他伸出手,微微笑道,“满头是汗,在这玩了很久吗?” 阿律看了一眼白雅伸出的手,乖顺的点点头,慢慢从齐肩的花草中走了出来。 他将瘦小的手轻轻搭在白雅手心。 白雅牵过他,便往廊下走去。 茯神鸢快步赶上他们,用手在阿律头上一揉,“小狼狗,终于肯下来玩啦!” 阿律一头银发被茯神鸢揉乱,委屈巴巴地看向白雅,像是在告状。 白雅冲他微微一笑,“不理他。” 惊梦看着他们,心中一股暖流淌过,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 入夜时分,惊梦站在照夜台上沐月,她眉头微皱,抬手摸了摸脖子,被邪祟掐住的地方,白天没有感觉,到了晚上才觉得很是酸痛。 她正揉着脖子,手心又传来一阵刺痛。 惊梦垂眸看向手心,紫的发青,眉头皱得更紧了,“没一个地方是好的...” “惊梦。” 白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梦扭头一看,一袭月色长袍的白雅正朝她翩然走来。 清贵高洁,丰神熠熠。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惊梦双肩一沉,颓丧的低下头。 “你说什么?”白雅问道。 “没什么...”惊梦撇了撇嘴,抬眸说道,“没有沐香吗?” 白雅走到惊梦身边,“照例先来看看你的情况。” 说着,白雅立刻就注意到了她脖子上几处不浅的血痕。 “邪祟伤到你了?”他脸上松弛的神情倏然收紧。 “没事,”惊梦摸了摸脖子,“一两天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白雅就朝她的脖颈抬起手。 “唔?”惊梦怔了一下,往后微微一倾。 “别动。”白雅以指背轻抬起她的下巴,又扬起另一只手,隔空向她脖间施出一阵神明灵气。 他的灵气清澈如冷泉,丝丝缕缕渗入进惊梦的皮肤。 她双肩微微一颤,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然的握了起来。 “被邪祟碰触的地方有煞气渗入,所以你才会如此难受。一会儿我帮你净化完后,就去汤室用兰草沐浴,应该没有大碍。不过下次还是要注意与邪祟保持距离。” “哦。”惊梦扬着头,看着白雅清俊疏朗的面容,听着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嘱咐,想到昨夜他被神力反噬,心下又开始担心起来。 “手伸出来我看看。” “没事,”惊梦握起手,“好多了。” “伸出来我看看。”白雅眸光清泠的看着惊梦。 惊梦沉吟一声,只好抬起手,张开掌心。 白雅仔细的端详了一阵,叹了口气道,“抱歉...没想到伤到了你。” “白雅。”惊梦仰着头,深深的看着白雅。 “嗯?”白雅收回手,也注视着她。 “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被自己的神力反噬?” 闻言,白雅的瞳仁极难察觉的一缩,他抿着两片薄唇想了很久,然后才说道,“惊梦...你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啊?”惊梦略微一怔。 “那种只想放在心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惊梦心弦一紧。要深藏在心,不能诉诸言语的秘密...怎么会没有呢? 见惊梦眸光颤动,白雅便抿唇浅笑。 “那么我们做个约定吧。” “约定?”惊梦诧异的看向白雅。 白雅优雅的点点头,眸光十分平和,“我不会过问你心中的隐秘,你也不要好奇我的秘密,我们各尽其责,完成三年契约,这样约定...可以吗?” “各尽其责,完成三年契约...”惊梦在心中重复着白雅的话。 他的意思是,三年后,就要与我解除契约吗? 一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如潮水将惊梦整个淹没。 她像个即将要溺亡的人,却又像一片没有归宿的落叶,被寒潮无情的卷进了深渊。 为了掩饰脸上的失望和落寞,惊梦慌忙的低下头,不再看白雅。 “惊梦?” 她瘦削的双肩微微一颤,少倾才回答道。 “好,那就这么约定吧。” 白雅眉眼一顿,唇角抿出温柔的笑意,“多谢。” “理应如此。”惊梦咬着嘴唇说道。 第22章 竹林生追妖花朝节(一) 微风轻抚过山谷里正在绽放的山樱,和煦的暖阳也已经慢慢升起,青翠的嫩叶,娇艳的花瓣在阳光下分泌出令人舒爽的清香。 裴棠刚刚爬到山腰,便在古道边一座凉亭停了下来。 他眺望着脚下开得正盛的柔媚花海,惬意的深吸了口气。 一阵风吹来,层层叠叠的花海如浪潮一般起起伏伏。空气中不仅夹杂着花香,还有隐约的欢声笑语。 他贪恋春光,驻足亭中看了许久,直到一只黄莺围着他发出叽叽啾啾的脆鸣声才回过神。 他侧脸看向扑扇着翅膀的黄莺,它的羽毛在阳光下发出明黄色的微光。 “怎么了?我占了你的地盘吗?” 黄莺扇动翅膀,忽高忽低,叽叽喳喳依旧不停。 “知道了,知道了,”裴棠笑着掂了掂肩上的包袱,“抱歉,我确实在这耽搁了很久,是该走了...” 裴棠自言自语般说笑着,这才转身踏上石径,走进幽林。 --- “东边谷里的山樱都开花了,明天还会有祭典和集市...”裴棠脚下轻快的走进山斋,“一定会很热闹...” “你是谁?”一个女子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裴棠。 “唔?”裴棠急忙抬头寻找这个陌生的声音。 只见野花堂前坐着个身着绿衣的少女,少女的年纪与惊梦相仿,只是,相比于惊梦那张苍白幽冷的面容,她有一张花蕊般红润的脸。 少女坐在廊下矮桌边,左手杵着下巴,正仔细打量着裴棠。 “那个,惊梦姑娘...”裴棠问道,“不在吗?” “喔...你找惊梦啊,她走了。”少女说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走?走了?”裴棠愣在原地,脸上的血色刷一下的褪去,他紧紧攥住手,“怎么会走了?出什么事了吗?” 少女嘴一撇,“怎么?她要去哪还要和你报备?” 听少女这样一问,裴棠心中升起难言的落寞,还有熟悉的感伤。 “花十,都只剩半条命了还要捉弄人吗?” 惊梦说着从野花堂里走了出来。 裴棠猛的抬起头,眼中又是惊又是喜,“惊梦姑娘!你没走?!” “裴博士你也太容易被糊弄了,我能去哪里?”惊梦将手中的木盘放到矮桌上,朝他说道。 裴棠搔了搔脑袋,暗自舒了口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哦...裴博士?你是太常寺的人?”花十挑眉问道。 裴棠老实的点点头。 惊梦将手中的木盘放到桌上,盘腿坐到花十身边,花十正杵着下巴花痴的望着裴棠笑。 “不错不错,模样端端正正,性格又好...哎哟!”花十说着眉头一抽,责怪的望向惊梦说道,“轻点!” “我以为你注意力集中在裴博士那就不会觉得疼了。”惊梦说着嘴角撇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手上也没有半分留情。 “啊!疼疼疼疼...”花十啪的一声拍下左臂,紧紧的抓着木桌边缘,龇牙咧嘴的惨叫起来。 “这是怎么了?”裴棠快步走到廊下,探头问道。 花十吃力的朝他抬起右手,姣好的面容都已疼得扭曲。 “怕血吗?裴博士。” 裴棠登时就睁大了眼睛,只见花十的小臂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被利物所划,皮开肉绽,还有汩汩鲜血在不停流出。 “要是让我逮到那个花妖...”花十含泪咬牙,还没说完就被惊梦打断道,“要是再见到,你最好有多远跑多远。” “你...”花十羞愤的看向惊梦,惊梦只是幽冷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她便识趣的将挂着泪珠的脸别过去。 一旁的裴棠见鲜血已经将花十的长袖还有右侧的衣裙都染成了骇人的猩红色,心下很是担忧,“看上去很严重,自行包扎怕是不妥...我去请个郎中吧?” 惊梦和花十闻言都愣怔了片刻。 “哈哈哈哈....”花十忽然大笑了起来,眼角的泪珠和鬓边的汗珠都在晃动。 裴棠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郎中?”她笑得前仰后合,看向正在裁剪布条的惊梦,“他居然让我去找郎中...” 惊梦楞了一眼花十,抬眸对裴棠说道,“裴博士不用担心,”她说着看向手边的一药瓶,“这是竹林生配制的药,上了药以后,两天就好了。” “这么严重的伤只须两天就好了?”裴棠呆呆的问道。 惊梦点点头。 看着他一脸不相信的神情,花十又爽朗的笑了一会儿,才抹着眼角的泪水说道,“我们竹林生的医术都是亲传自巫彭爷爷。不管是治病疗愈之术,符咒禁禳之法,灵气消解之咒,都可称世间第一。” 裴棠愣了一下,惊诧道,“花十姑娘是善御草木的春癸竹林生?” 花十得意的扬起下巴。 “真是失敬,”裴棠一拱手,“早就听闻春癸竹林生人人皆可称神医。” “当然,所以我才笑你啊,你有见过神医去找江湖郎中看病的吗?” 花十话音刚落,忽觉侧边一股寒气逼人,她侧脸看向惊梦,这才发现惊梦正半垂着眼帘鄙夷的看着她。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花十问道。 “还和小时候一样...”惊梦说道,“骄傲自大,自命不凡。” 花十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也还和小时候一样!冷酷无情。” 惊梦眯了眯眼睛,花十见势不对,立马嘻嘻笑道,“开玩笑,开玩笑的...我们阿梦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惊梦咬了咬牙,这才继续低头帮她包扎伤口。 “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看到了吧,裴博士。”花十在嘴边竖起手,小声对裴棠说道。 只听惊梦在耳边沉吟一声,花十立刻清了清嗓子。 “对了,”花十忽然问道,“裴博士,天川哥哥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过我?” “啊?”裴棠喉咙中传来一声疑惑,随即眨了眨眼睛,面露尴尬。 只是他尴尬的原因在于自己,天川驻守在娥山山斋的三年,他与天川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更别说了解天川的喜恶。。 哦,不对,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天川讨厌除了跟随他那三位伙伴以外的所有人。 想到这里,裴棠心下有些难过,抬眼见花十还在期待他的回答,只好面带抱歉的对说,“对不住...我...” “啊!好了好了,不用说了。”花十立刻摆手打断他,“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他肯定没有!” “你一天天在想什么?咒术精进了吗?咒力增强了吗?反省过为什么会被个花妖伤成这样吗?” 惊梦拽着花十的手腕,一边将布条裹在她的手臂上,一边不客气的问道。 花十不服气的瘪了瘪嘴,“你怎么那么不懂怜香惜玉?我刚刚失恋了。” 惊梦和裴棠同时愣了一下。 “真的好喜欢天川哥哥那种高冷的性子…”她红着眼说道,“话本里不都是那样写吗?高冷的男子往往都会被热情四溢的女子融化...我又漂亮,又热情,怎么就是融化不了……哎……哎哟!” 她话还没说完,惊梦便将手中布条重重一收。 花十疼得整个身子都蜷缩了起来,花痴病顿时就治好了。 “阿梦!真的很痛啊!”花十五官都疼得拧在了一起,“你这个性格真的得改改....” 惊梦又狠狠瞪了她一眼,才将手中布条打了个死结。 花十疼得立刻消了声,扭过头扯了扯裴棠的衣服祈求道,“裴博士,行行好,给我倒杯水吧...” 裴棠见她满头虚汗,面色发青,赶紧放下肩上的包袱,倒了碗水递到她面前。 “记住,这个巫女不能惹,心肠太坏...”花十用颤抖的手接过茶碗,口中还在喃喃。 半晌后,花十缓过来了几分,又看着裴棠身旁小山般大小的包袱好奇道,“这是什么?” “哦,这是神龙君前几日让我为惊梦姑娘裁制的衣裳。” “啊?!”花十登时就睁大了眼睛。 惊梦脸上的神情也凝滞了片刻,“帮我裁的衣服?” 裴棠这边才点头,只见花十已经手脚并用的朝包袱爬了过去,她不顾手臂的疼痛,麻利的将包袱打开,然后眼睛一亮。 “哇!这...这...”花十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条条锦绣绮丽的衣裙,不禁惊呼了起来。 “这是单丝碧罗笼裙,”裴棠笑着介绍,“这是轻容纱衣,哦,这条粉色罗裙是搭配这件白绸衫子的...” “这也太精致了...”花十摸向白绸衫子,“阿梦,这上面竟然还绣着蝴蝶...” 惊梦看着那些华丽精致的衣裳有些不知所措,她又一次问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裴棠笑吟吟的点头,“神龙君说你的衣裳不是白就是黑,碧玉年华,应该要多姿多彩一些...而且这些衫子都做成了窄袖,神龙君说你习惯了窄袖。” 惊梦唇角微微一抿,心中五味杂阵,却兀然听到背对着她的花十发来一阵窃笑。 花十抓起一条紫绫夹裙说道,“我们两的身形差不多,刚好我的衣裳又脏了...阿梦,我就先替你试试吧...” 她话音刚落,裴棠只觉眼前黑影一闪。 惊梦已经以非常快的速度出现在了花十面前,她一手紧紧扼住花十左手手腕,一手按住紫绫夹裙,眸光锐利,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有洗好的衣裳可以借你。” “啊?”花十失望的哼了一声。 惊梦扯着她的胳膊就站起了身,“走吧,我带你去换!” “啊!!不要,我想穿新衣裳!!不想穿你那些丧服...” 裴棠眼见花十被惊梦拖进了野花堂,挣扎着消失在了慢慢关上的夏间门内... “呼...”他悄悄的舒了口气。 --- “咦?话说...”裴棠一人在廊下坐了一会儿,举目左右环顾了一圈,这才自问,“神龙君和阿鸢呢?” 刚想到这里,隐约听到回廊那头传来一阵声响,似是打斗的声音。 他赶紧站起身,沿着木廊,循着声音找去。 穿过窄廊来到照夜台边,只见白雅负手站在廊下,正往照夜台上空看。 “神龙君。”裴棠朝白雅恭敬的一拱手。 “哦?裴博士来了?”白雅一脸惬意笑容。 “神龙君在看什么?” “我在观战。”白雅说着,将目光又投回到照夜台上。 “观战?”裴棠走到白雅身边,抬起手遮住阳光,眯眼眺去,只见青天白日下有两抹光影在半空中不断闪动。 “是阿鸢?”裴棠问道,“他在和谁切磋?” “商音。”白雅回答道。 “商音?” “我的守护神!”走廊那边传来花十清脆的声音。 裴棠转过头,只见她换了一身白裙,蹦蹦跳跳的和惊梦走了过来。 “这花十姑娘,刚刚还像个小孩一样哭天喊地的打滚哭闹,现在又眉开眼笑,真是率性天真。”裴棠心道。 “神龙君,怎么样?”花十背着手,笑盈盈的问道,“分出胜负没有?” “谁胜谁负...这还用说吗?”惊梦白了花十一眼。 花十坏笑着扬起下巴。 “商音!”她朝天空大声唤道,脸上飞出得意之色,“看在那小子长得还算俊俏的份上就手下留情吧!” 裴棠抬眼望去。 只见名唤商音的神明悬身半空,单手捏诀,满身光芒。 第23章 竹林生追妖花朝节(二) 裴棠举眸望去,天空中耀眼的葱青色光影里,正英姿勃勃的站着位神明。 他长相清秀英俊,双眼明澈,又格外炯炯有神,眉间有枚枣红色的梅花印记,头上还有一对如同皇冠般的鹿角。 天人之姿,意气轩昂,裴棠的心弦再次感到震颤。 上一次这么震骇,还是见到神龙君白雅的时候。 “我们商音是不是很美?他可是森林之神神鹿君哦。”花十笑嘻嘻的探过头看向他问道。 “森林之神...神鹿君...”裴棠生生的咽下了声没见过世面的惊呼,痴痴的点了点头。 “就当是打了平手,如何?”商音一敛带着梅香的宽袖,微笑的看着茯神鸢说道。 御风停在半空的茯神鸢气喘吁吁,十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显露出了疲态。 “说什么平手,”他一抹鼻子,撅起嘴,“输了就是输了,我又不是输不起的人...” 商音抿唇一笑,“你掌控风咒的能力已经比我的预期高出许多,勤加修炼,终将有成。” 由衷的赞美对于直脾气的茯神鸢来说是绝好的安慰,他眉梢一挑,“真的?” 商音笑着点点头,“下去吧?” 茯神鸢哦了一声。 只见商音身形一闪,立刻出现在了廊下阶边。 商音一面扬起手捋了捋额前的发丝,一面走过来问道,“花十,手上的伤包好了吗?” “嗯!好了!”花十笑着跑下木廊,抬起手晃了晃。 商音仔细端量一眼,才看向刚刚随着白雅走下来的惊梦微微颔首,“多谢。” “应该的,神鹿君多礼了。”惊梦说道。 “这位是?”商音注意到惊梦身旁的裴棠。 裴棠赶紧拱手一揖,“在下太常寺博士,裴棠。” 神鹿君商音也颔首回礼,“呦鸣山商音。” 正在裴棠恭敬再拜时,茯神鸢耷拉着脑袋从商音身后走了上来,额上鬓边都挂满了汗珠。 花十看到茯神鸢一脸的阴郁不快,喜不自禁的笑道,“没事!输给商音不丢人!” 茯神鸢一听,觉得异常刺耳,抬起头本想反驳什么,却见一根梅枝递到了眼前。 “唔?这是?”茯神鸢抬眸看去,商音正微笑着看向他。 “这根梅枝已经跟随我两百年,”商音说道,“今日就送给你吧。” “两百年?”茯神鸢蓦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问道,“这...为何要送给我?” 商音一双眼睛弯弯笑着,“你叫白雅哥哥,那也同样是我弟弟,哥哥送弟弟礼物,需要什么理由。” 茯神鸢愣怔的看了一眼白雅,白雅朝他点点头。 “商音送你,你就拿着。” 茯神鸢得了准许,立马将手心的汗在衣服上擦了擦,刚想伸手接过的时候,只听花十呜呼一声,一把拽住商音的袖子。 “商音!你偏心!那梅枝我问你要了这么多次你都不舍得给我...半路遇到个臭小子就这么轻易的送了!” 闻言,茯神鸢唇边的笑意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尴尬的缩回手。 “花十,不得胡闹。” 商音斥了一声,劲直向前一步,扬起手将梅花枝插进了茯神鸢乌黑的发髻。 “御神体虽背逆天道,但也确实难得,若能修习向善,谨慎运用,我相信是能托庇天下众生的。” 茯神鸢有些意外的抿了抿唇,“你都看出来了?” 商音点头,“呦鸣梅枝可净化世间五毒浊煞,也可缓解你身上的疼痛和不适的躁动。” “商音...那花枝是我的...” 听花十还在一旁胡闹,惊梦翻了个白眼,抱着手转身面向花十。 花十见惊梦整个人挡在她和商音中间,立刻止住哭闹,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干嘛?” 惊梦目光幽冷,脸上却带着特别渗人的笑。 “安静一点。” 花十咽了口口水,歪过脑袋求助般看向商音和白雅。 “神龙君...你不管管?” 白雅还未回答,只见惊梦抱着手朝她逼近一步。 花十被吓得赶紧兜过惊梦,往商音身后一缩,“有神龙君和神鹿君在这里,你休想再对我动粗!” 闻言,刚刚脸上还有笑意的白雅眉头一蹙,“再?” 惊梦登时睁大眼睛,摇头道,“我没有...” 看到一向桀骜不驯的惊梦在白雅面前如此胆小心怯,花十眸光登时一亮,伸出手腕哭诉道,“神龙君,你看我的手...我可怜的手...” 白雅垂眸看了一眼,花十手腕上果然还留有未消散的红手印。 花十...惊梦瞪视着花十,眼底翻起了一股戾气。 “惊梦,为何要对花十动粗?”白雅问道。 惊梦赶紧从花十脸上移开目光,看向白雅支吾道,“因为...那个...我...我...” 花十见她\\u0027我\\u0027了半天都没说出原因,就扬起下巴告状,“因为她舍不得将裴博士拿来的那些衣裳给我穿!” “哦?”白雅愣了一下,不多时眉头竟然舒展开来,看向裴棠问道,“这么快就做好了?” “没有全部做完,加工加点也只做好四套,”裴棠说道,“我就想先拿来给惊梦姑娘换洗。” 白雅点头淡笑,“裴博士,真是多谢了。” “哪里...神龙君客气。” “只做好了四套...”花十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意思还要做很多套?” 裴棠笑吟吟的伸出两指说道,“神龙君让我去做了二十套。” “二十套...”花十眼巴巴的看向惊梦。 惊梦也诧愕的看向白雅,他轻声问道,“那些衣裳还喜欢吗?” 惊梦心中泛起涟漪,紧张得不知所措。 还没开口回话,又听花十咋呼的说道,“怎么可能不喜欢?神龙君你不知道,她趁我换衣服的时候把那些新衣服全都藏起来了...” 白雅眉梢一挑,有些想笑,“藏起来了?” 惊梦紧握双手,不知怎么反驳,毕竟...她确实这么做了。 就在刚才,她趁花十进屋换衣服的时候... 惊梦抱着新衣裳在野花堂里跑来跑去,最终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地方--阿律的阁楼。 “阿律,千万帮姐姐看好。” 阿律看了一眼衣裳,又看了一眼惊梦,虽然不知为何要这样做,但还是负责任的点了点头。 --- “我...”惊梦面带尴尬的抿了抿嘴唇,“只是收起来而已...” “什么收起来,你就是不想给我碰!”花十嘟着嘴说道。 惊梦眉头一跳,盯向花十的眼底已经彻底燃起火焰,“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最好别惹我...” 花十见她就要发作,赶紧往商音身后一躲。 “啊,我在廊下还煮着茶呢!”裴棠忽然说道。 “还煮着茶?这都多久了,恐怕已经烧锅了吧!”茯神鸢也赶紧回道。 “惊梦,我们去看看。”白雅一面说着一面挡在惊梦瞪着花十的视野前。 惊梦见白雅温文儒雅的看着自己,嘴角稍稍松动。 “我今天想喝你上次配的槐花玉川子...”白雅明澈的眼眸中浮起笑意,“槐花还有吗?” 惊梦点点头,“有的。” “那就走吧?”白雅笑道。 就这样,惊梦乖乖的跟着白雅,茯神鸢和裴棠三人踏上木廊,往野花堂走去。 “脾气是一点儿也没变...”花十见惊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嘟着嘴说道。 商音抿着唇,饶有兴致的看向花十,“她从小就是这个性子?” “嗯,”花十点点头,“他们都叫她鬼门魔女呢!” “鬼门...魔女...”商音眉头微微一蹙,低声喃喃道。 在去往野花堂的路上,花十凑到商音耳边小声问,“商音,若你和神龙君比试,会有几分胜算?” “做什么?” “我怕我又招惹到惊梦...” 商音笑了笑,“那你问我和白雅比试...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衡量一下...要是打起来,我们有几分胜算,要是你能完胜神龙君,那我就...” “完胜白雅?”商音打断花十,一脸无奈笑容,“花十,想都莫想...” “啊?”花十眨了眨眼睛。 “我就不会与白雅交手,那是自讨没趣。” “为什么?” “因为打不过啊。” 花十愣了一下,难以置信的问道,“我看神龙君这么温文儒雅,平易近人...竟有那么厉害?” “温文儒雅平易近人吗?”商音似有深意的一笑。 “怎么?”花十杏眼忽地一亮。 “软语温言筑高墙...可是白雅一贯的作风。” “哈?”花十茫然的蹙起眉头。 商音看着她一脸木然,微微笑道,“不过啊,这样一个超群拔类,举世无双的神...温和也是自然的。尊者谦己容物,强者扶弱制妄...站得越高是越谦和...”他说着摇头自叹不如,索性摆手,“算了算了,走吧,小丫头,喝茶去。” --- 入夜,山斋花庭中的石灯全都亮起,野花堂前廊下也燃起了几盏灯烛。 此时,众人正围着火炉煎煮药茶。 惊梦正将几种碾成粉末的药草投入水汽沸腾的陶釜中,“你是说,夜郎城中本已盛放的花,一夜之间都凋零了?” 花十点头,脸上的神情忽然认真起来,“与其说是凋零,不如说那些花是被吸走了花灵瞬间枯萎。” “被吸走了花灵?”茯神鸢看向花十问道。 花十点头,“而且那花妖通晓花期,知道哪家的花会在什么时辰盛开,所以它才能不早不迟的在花开霎那便出现,将达到至盛的花灵全部吸吮干净。” 听花十这么一说,惊梦眉心蹙了起来,“可花妖通常都是由花精修炼进化,以别的花灵为食...岂不是逆反天道?” “能将我伤成这样,”花十抬手说道,“恐怕早就不向善了...” “可要说她逆反天道不向善...似乎...又有些勉强。”商音思忖了一会儿说道。 白雅眸子微挑,“商音,你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 商音点头,“昨夜,我和花十埋伏在花舍中等待她现身,待那妖女出现的时候,我看到她身上有一只煞气翻滚的恶鬼。” 惊梦几人闻言,蓦地睁大眼睛。 “那只恶鬼不简单,我看已经强大到可以立刻生成邪祟,但奇怪的是...那妖女似乎并不受恶鬼的影响...” “啊?这怎么可能?”惊梦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也没有见过身上有这么强大的恶鬼,还能不受其影响的人...”花十说道。 “可能是因为她是妖,所以...” “妖更不可能,”惊梦打断茯神鸢说道,“妖心比人心干净多了。” “对,妖的身上要是滋生了恶鬼,就更容易被影响。但是...”花十说着摸了摸下巴。 “但是什么?”茯神鸢问道。 “正如阿梦所说,妖心其实很纯粹,非常难滋生出恶鬼的,他们被邪祟附身的可能性比自己滋生出恶鬼的可能性要高多了。” “啊?这样说的话...那个花妖...” “恐怕是有意在自己的身上滋养出了恶鬼。”商音一脸凝肃,烛火在他脸上投下了一片深深的阴影。 第24章 竹林生追妖花朝节(三) “她是有意滋养出恶鬼?”裴棠本在分茶汤,现在他握着木勺的手停在半空,难以相信的问道。 “我确实是这样怀疑,”商音说道,“你们都知道,身上有恶鬼的人,要么自暴自弃伤害自己,要么暴戾凶残戕害他人,只要不及时净化拔除,崩溃着走向死亡都是迟早的事。但那个花妖不然,她并没有被恶鬼裹挟。” “啊?”裴棠倒抽了口凉气。 “相反,我觉得她在有意识的控制身上那只恶鬼。” “有意识的...控制恶鬼?”茯神鸢的眉心拧紧了几分,怪讶的看向白雅问道,“这样的事情...可能吗?” 白雅在思忖了片刻后回答,“可能,但要修行到一定境界才有可能。” “一定境界?”茯神鸢扬起眉毛问道,“白雅哥,你的意思是...那妖女还很有道行?” 白雅微微颔首。 “知道有多棘手了吗?”花十说着抬起右臂瞟向惊梦,“要是一般的小鱼小虾,我也不可能会被重伤至此。” 惊梦瞅了她一眼,“以你的咒力,谁伤不到你?” “啧!又说我的咒力!”花十狠狠瞪了惊梦一眼,“我咒力再弱还不是请出了神鹿君?”她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朝惊梦探出身,“话说...阿梦你知不知道,那个沂舞到现在都没有请出守护...” “花十,”话才说到一半,商音便朝她投来严厉的目光,“你又分心了,专注。” 花十只好哦了一声,把嘴边的话都给一口吞了下去。 可惊梦却在听到沂舞这个名字时候,眸光不自觉的一颤。 虽然她很快垂下眼睑,但须臾间的神情变化却没有逃过白雅那双敏锐的眼睛。 “总之,我们一路追着那个吸食花灵的妖女,才从夜郎到了这里。”商音说道。 “一路追到这里...”裴棠边想着边抬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然后面色忽然大变,大呼了一声,“追到这里?娥山?!” 茯神鸢被吓了一跳,看向他问道,“你怎么了?” “吸食花灵的妖怪跑到这里来了?!”裴棠诧愕的问道。 众人都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 “这家伙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迟钝吗?”花十撇嘴道。 “完了...完了...”裴棠一脸紧张,“你们有所不知,明天是晏城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 晏城的花朝节是非常隆重的节日,因为当今圣人最宠爱的郑德妃喜爱赏花,所以每年花朝都会盛大举行。 要赏花,要扑蝶,要踏青,要宴舞。 文人骚客还要饮酒赋诗。 “不止如此,届时城中大小花农都会带着自己种的花到祭典上展示,”裴棠说着一顿,面色凝重的抬起头,“那花妖...该不会是冲这个来的吧?” 闻言,惊梦眉眼一颤,“祭典在哪里举行?” 裴棠伸出手虚指向东,“就在娥山东面的野樱谷。” --- 微风拂进山谷,四周的树木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 花十踩着潮湿的泥土,走在坑洼的小路上。她幽怨的看着惊梦,嘴里不停的嗫嚅着什么。 半个时辰前,大家都准备好要下山去花朝节的祭典,惊梦却忽然叫住花十。 “花十,我又是给你上药,又是给你包扎,还给你衣服换,你得报答我吧?” 花十扭过头,一脸茫然的看向她,“你...你居然说得出这种伤情份的话?” 惊梦勾唇一笑,“我知道你们竹林生有一门咒术叫蝶语连碧...” “那是疗愈灵魂之殇的咒术,你要做什么?” “疗愈灵魂之殇...”惊梦重复着,眉梢满意的一扬,“是不是还能召唤蝴蝶?” 听到蝴蝶二字时,白雅和茯神鸢就立刻明白了惊梦的想法。 “蝴蝶?”花十困惑的看向惊梦。 “蝴蝶。”惊梦笑道。 “你拿我当杂耍呢?蝶语连碧那么耗咒力!我的手都这样了...你有没有同情心?”花十说着扬起裹着白布的手。 “你还有左手啊。”惊梦微笑道。 “你!”花十登时就咬紧了牙关,连忙朝一旁的商音和白雅望去。 “我们先下去吧?”白雅侧脸对商音说道。 商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扬唇轻笑,“好。” “神龙君...你...那个...商音,你就这样走了?” 见白雅和商音衣袂飘扬的翩然走出山斋,花十原本明亮活泼的眼神逐渐绝望地暗了下去。 --- “要是一会儿遇上那个花妖,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是没力气了...”花十带着哭腔抱怨道。 惊梦眉尾朝上一挑,“放心,不会让你出手的。” 花十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你晚上回去还要继续帮阿律疗伤。” 花十顿时瞪大眼睛,“你有没有人性!蝶语连碧半月内只能使用一次!” “巫彭爷爷一定还有其他的咒法对不对?” 惊梦说完朝她撇嘴一笑,背着手,脚下轻快的就朝前走去。 花十眼前一黑,抬手覆上额头。 半晌,她才快步赶上惊梦。 “哎,我问你,”她嘟着嘴说道,“要是我把那只小天狗的魂灵补好,是不是算帮了你个大忙?” 惊梦垂下眸想了片刻,“要算的话,也是那小鬼欠你,关我什么事?” 花十蓦地睁大眼睛喊道,“惊梦!你这个人简直匪夷所思!” 惊梦呲牙一笑,“真能补好?” 花十斜瞥了一眼惊梦,“那个小天狗的魂灵都碎成那样了...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嗯,知道了。”惊梦扬起下巴,看着在春风中摇动的细枝说道。 “阿梦。”花十忽然唤道。 “昨天我话只说了一半,那个沂舞...” 听她又提起沂舞,惊梦脚下一顿。 “她没有成功降神,”花十继续说道,“降神会那天你忽然出现,我见她脸都白了,再听到你火烧她们的宫殿...” “那是她的事。”惊梦冷冷的打断花十道。 花十拉住惊梦,凝眸问道,“跟她有关对不对?” 惊梦与她对视的眸光微微一沉。 “那年你忽然从东海消失回鬼门,”花十说道,“和她有关对不对?” 惊梦没有回答,只是沉沉的吸了口气。 “我就知道。”花十皱了皱眉,“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再提了。”惊梦说道。 “反正我和你一边的,你不喜欢她我就不喜欢她。”花十说着挽住了惊梦的胳膊。 惊梦抿了抿嘴,“幼稚。” “嘿嘿,”花十笑笑,将惊梦胳膊挽得更紧了,“阿梦...说实话,降神会那天见到你,我是真的很高兴,然后你还变得那么厉害...以后我又有靠山了不是...” 惊梦听她这样一说,特别想将手臂抽出。 “欸欸,你干嘛?”花十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她侧脸看了她一眼,心便软了,只好任由她挽着自己。 “可你自己也要努力,以后山高水远,我哪能顾得到你。”惊梦说道。 听到惊梦这样一说,花十相当满足,她抿唇一笑,“你也别担心,我还有商音呢。” 惊梦看着她摇了摇头。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住在春癸坊的时候我说过的话?”花十又问道。 “你说过的话可太多了,一天到晚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 花十龇牙笑笑,“我只想提醒你最重要的那句。” “哪句?”惊梦皱了皱眉。 “让我们成为彼此的向日葵好不好?” “哈?”惊梦愣了一下,略带嫌弃的看向她,“幼稚!太幼稚!向日葵是什么鬼?” “你知道的,我也自小没了父母,孤孤单单的长大,不如我们结拜成姐妹,以后相依为命好不好?” “孤孤单单的长大?”惊梦一面翻白眼一面干脆的拔出手臂,“你二姐,三姐听到了肯定要打死你!” “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们!她们一看到我就念叨个不停...烦都烦死了...我就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惊梦看着她无奈的摇摇头,拔步就往前走。 “欸,惊梦,走慢点,我还没告诉你为什么是向日葵!因为我啊!最喜欢向日葵了,它们总是面阳生长,是不是非常阳光,非常有信念?人嘛!总有背光而行的时候,惊梦,你背光的时候,我就做你的向日葵!好不好,好不好嘛?” “幼稚!” 惊梦不堪其扰,只能加快步伐,但花十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无法无天,专业胡搅蛮缠。 “现在我们是好姐妹了,我能穿你的那些好看衣裳了吗?”惊梦又被她紧紧挽住胳膊。 “不能!” “啊?为什吗?” “不为什么。” 花十嘟了嘟嘴,但依旧挽着惊梦,蹦蹦跳跳,简直没心没肺。 --- 半个时辰后,众人走出郁郁葱葱的山间幽径,跨过爬满地衣的仙子桥,终于来到了野樱盛开的谷中。 “哇...”花十兴高采烈大的朝前跑去,“好美啊!” 一桥之隔,野樱谷却是另一番景象。 阳光穿过樱树茂盛的枝叶,斑驳的洒在青草上,春风不时翻起花浪,惹得一簇簇粉白的樱花在枝头不停乱颤。 “幽谷会佳人,花朝赏樱仙...” 前面樱树下传来了男子的吟咏。 “不好不好...太俗!” “是啊!俗不可耐!” 接着是一阵叹气,一阵嬉闹。 “听我这句...”有人清了清嗓子说道,“独爱春颜一簇开,野樱唤得相思来...” “继续!继续!” “赏...赏...”男子挠了挠脑袋,冥思苦想了一阵,“哎呀!我喝我喝...”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花十问道。 “哦...这是晏城文人中流行的游戏,叫做藏词令,”裴棠回答,“一般是给出一个主题做藏词,然后作诗一首,诗中要嵌入藏词,作得不好或作不出来的就要罚酒...” “那要是做出来了呢?”花十问道。 “那就除了作诗的那位以外,大家都得喝。”裴棠说道。 “那你能作一首,让他们都喝吗?” “啊...这...”裴棠摆手道,“我恐怕...” “去嘛,裴博士...”花十用那对闪亮的眸子望向他,撒娇一般的说道。 裴棠脸一红,低头说道,“我试试...” “花十,”惊梦望向裴棠的背影问道,“你让他去做什么?” “嘻嘻...”花十拉过惊梦笑道,“裴博士真是个好人...” “呵...”茯神鸢抱着手,鄙夷的瞥了一眼花十才往前走去。 “请问...”裴棠已经走到了那群文人中间,恭敬的一拱手后说道,“各位用的藏词是?” “公子也有兴致参与吗?”一位簪着粉樱的男子问道。 “哦,”裴棠点了点说道,“想试试...” 第25章 竹林生追妖花朝节(四) “公子,我们用的是赏樱仙三个字。” “赏樱仙...”裴棠低头思忖了片刻,又抬头看了一眼正点缀在湛蓝天空下的山樱花,唇角稍稍向上翘起,“那就献丑了。” “女夷献乐人间世,吹香十里起樱雪...” “这句好!这句好!”众人笑赞道。 “春光...”裴棠说着顿了顿。 只见一阵风拂过,花枝颤动,白色的,粉色的花瓣被清风抚弄着在空中旋转,犹如蝴蝶轻舞。 “春光戏美风也顾,落英缤纷...赏樱仙。” “春光戏美风也顾...喔!好句好句!”人群里传来连声赞叹,然后就推杯换盏,传来一阵清脆的碰杯声音。 站在人群中白雅和商音也抬头欣赏着随风纷飞的花瓣。 “落英缤纷赏樱仙...”商音浅吟道,“果然,在世人眼中,飘零才最是动人...” “嗯。”白雅轻轻的答了一声。 “承让了...”裴棠说着转过身,忐忑的望向花十。 “你也太有才华了!”花十高兴地拍手说道。 裴棠含蓄一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茯神鸢一把搂过肩膀。 “裴博士,不要再被她捉弄了!” 茯神鸢一面说着一面搂着裴棠往前走。 花十看着裴棠儒雅俊朗的背影,捧着脸嘟囔道,“啊...好喜欢裴博士这样才华横溢的人啊...为什么驻守晏城的不是我...” 惊梦挑了挑眉,“昨天是谁说喜欢天川那种冷面冷心的人?” 花十愣了一下,然后竖起一根指头,脸上春光明媚,“商音说过,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审美是不同的。阿梦,证明我长大了!” 真是一派胡言。商音听到花十的话,太阳穴跳了一下。 “真是没救了。”惊梦无奈的朝花十摇了摇头。 --- “哦!好热闹!”茯神鸢激动地看着前方说道。 樱林中出现了一条喧嚣热闹的集市,小贩们叫卖的商品以花为主,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令人眼花缭乱。 令人目眩神摇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穿梭在集市中的公子女郎们。他们身着明丽艳彩的衣服,头簪缤纷花朵,成群结队,脚步轻盈,说笑玩笑,时不时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嬉笑打闹声音。 “哦?那里有什么?怎么人那么多...”茯神鸢拽着裴棠就往拥挤的人群中钻了进去。 “大家爱逛祭典集市,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裴棠一边跟着他挤在众多彩衣之中,一边笑说,“这里有很多平日里吃不到的美食...” “美食?”茯神鸢双眼顿时放光。 “全都是用花做成的食物。”裴棠正说着,他和茯神鸢面前已经出现了一溜长长的食摊。 “煎炸玉兰,牡丹甜饼,菊花凉茶,梅馅丸子...” 裴棠介绍着,只觉手臂被紧紧一握,他扭过脸看向茯神鸢,见他双眼已经发直,还在拼命的吞咽着口水。 “裴博士...我能都尝尝吗?” 裴棠盈盈一笑,“当然,阿鸢想从那个开始?” --- “这是什么...”花十和惊梦也来到一个摊子前,花十指着地上摆满的一个个土罐问道。 惊梦茫然的摇摇头。 “两位姑娘,这是樱酒。” “樱酒?”花十舔着嘴唇问道,“用樱花酿的酒?” “是的,以樱花酿的酒,味道不会太过馥郁,但喝到口中又有清冽的芳气回味,要尝尝吗?” “不行,”一旁的商音立刻阻止道,“花十,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 “啊?”花十拧着眉,不满的望向商音,“就尝一口也不行吗?” “不行。”商音又严厉的回答了一遍。 “公子,这酒不烈,爽口极了,两位姑娘要是喜欢甜味,还可以加上一点蔗浆...” 酒翁说着就将一杯晶莹澄澈的酒递到了惊梦面前。 惊梦抿着唇看了眼,又询问般看向白雅。 只见那张俊逸的脸庞上漾起比春光还要明媚的笑意,“就尝一口。” 惊梦眸光登时一闪,立刻接过酒翁递过来的樱酒。 商音显然对白雅的回答有些惊愕,他缓慢的平移视线望向白雅,“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办...你看!” 他话音刚落,花十就已经半蹲在他脚下,扯着他的衣袖哭闹了起来。 “阿梦都可以尝,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也想尝尝樱酒,花朝节一年就一次...明年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来晏城....” --- 半晌后,惊梦和花十一人捧着一小杯樱酒,高高兴兴的走在拥挤的集市中。 “我们是为抓花妖而来,”商音说道,“不是来闲逛的,白雅。” “商音,你看她们脸上的笑,”白雅温和的说道,“是不是很难得?” “唔?”听白雅这样说,商音微微怔了一下,往人群中的惊梦和花十看去。 和煦的春光从樱花的枝叶间细碎洒落,在她们的脸上映出美丽的光影。 一个青山远黛,国色天香;一个天真烂漫,明丽艳光。 她们身上沾染了春天的气息,笑盈盈的走在人群中,俨然一幅春妆玉貌非凡有,有情无情亦动人的绝美画面。 “两位姑娘,要尝尝樱饼吗?” 正走着,她们耳边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 “樱饼?”惊梦和花十望向那声音发出之处。 只见一袭鹅黄轻衣的女子正笑颜如花的看着她们。 “刚刚才做好的樱饼,还热乎着呢...”女子将樱饼捧在胸前说道。 惊梦微微皱了皱眉,与花十对视一眼,然后走到了女子的饼摊前。 “我们家的樱饼是现烤的,里面的花馅也是我早起采花,浴水拨丝,加入蜂蜜腌制的...”女子笑眼盈盈,声音十分清脆悦耳。 惊梦接过樱饼,目光却依旧凝视着女子,片刻后才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手中的樱饼,嘴角抿起一弯弧度说道,“你的胆子...还真大。” 女子眨了眨眼睛,浅浅一笑道,“失礼了..” 这时白雅和商音也走了过来,饼摊后亭亭玉立的黄衣女子立刻朝他们恭敬的屈膝做礼。 “小女子名叫喜珠,在这里等候各位多时了。” “哦?”商音的眉梢微微一挑。 “特意等我们?”花十眉头蓦地皱了起来,眯着眼睛问道,“为何?” “因为喜珠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白雅看向喜珠。 喜珠点点头。 惊梦冷笑一声,“不会和那个花妖有关吧?” 喜珠又坦率的点了点头,“是。” 见她脸上了无惧色,花十心下反而一紧,满脸戒备的后退一步,手心在身侧翻起一阵绿光。 “小黄莺,你想做什么?”她问道。 正在这时,喜珠身后走出来个长得敦敦实实的男子,他满脸笑容,憨态可掬,朝惊梦等人摆了摆手。 “你..你们好...” “你好...”花十回应完立刻摇了摇头,又扳着回脸问道,“你又是谁?” “这是我夫君,宋欢。”喜珠大方的介绍道。 惊梦闻言,赶紧朝花十泛着绿光的手前走了一步,挡住了男子的视线。 “夫君?”花十也立即收了手心咒灵,直起身诧异的问道。 “娘...娘子,我们要...要...回去了吗?”宋欢收回目光,紧张又结巴的问道。 “阿欢,再等等,这些樱饼要全部卖出去才能回家。” “可...可是...”宋欢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花十和惊梦,“还...还是...回去...吧...” “没关系,阿欢...”喜珠摸着丈夫的胳膊安慰道,“他们不是坏人...” 宋欢咬了咬牙,瞪向惊梦和花十道,“要...要是...又说...人...人...人妖殊途的话...我...我...我就...” 惊梦和花十各自歪着脑袋,一脸不解的看着脸都憋的通红的宋欢。 “阿欢,阿欢,”喜珠赶紧捂住宋欢的嘴,“放心...这两位巫女姑娘是不会这样说的...” 花十举起手竖在嘴边,小声问惊梦道,“他说话怎么这个样子?” 惊梦朝她不客气的楞了一眼,“闭嘴。” “哦...”花十果真乖乖的抿了抿嘴。 “真是不好意思...”喜珠说道,“阿欢没有坏心,只是比较护着我...” “这是好事。”商音朝她微微一笑。 喜珠脸颊一阵绯红,赶紧拉着宋欢朝商音和白雅深深鞠了一躬。 “阿欢,这两位是神君大人。”喜珠对他笑了笑。 “哦,”宋欢赶紧双手合十,“求...求神君大人保佑喜珠...天...天开心...”“哦!” 商音与白雅笑着对视一眼。 “好,你的祈愿我们收到了。”商音说道。 “多...多谢两位神君。” “这样吧,”白雅朝前走了一步,指着竹筐里的樱饼说道,“剩下的这些就全卖给我们怎么样?” “唔?真的吗?”喜珠愣了一下,遂激动的笑了起来,“神君大人当真全部都要吗?” “嗯。”白雅点点头。 “啊?神龙君和商音怎么回事?这小黄莺明明都承认和那花妖是一伙的,还要买她的樱饼...”花十嘟囔道。 惊梦看向温柔蔼然的白雅,心中却没有不解。 上善如水,一视同仁,待众生万物皆平等,这才是白雅。 “两位神君大人,巫女姑娘,不如先到那边树下休息片刻?马上就包好了。”喜珠一脸开心,边和宋欢包着樱饼边笑道。 “好,不急。”白雅说道。 --- “真是奇怪啊...怎么看怎么奇怪。” 白雅他们休憩的樱树后有人不断发出感慨。 “怎么了?”那人的朋友问道。 男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前面那座花神庙,怎么看着死气沉沉的?” “欸!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是吧?明明天光大亮,怎么就...就感觉阴森森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汗毛都竖起来了,走吧,走吧,换个地方...” 两人说着便赶忙从地上爬起身,拎着酒壶就离开了。 “还真是煞气森森...”花十从树后探了个脑袋,看向正在蒸腾着黑色煞气的花神庙说道。 “那花妖该不会藏在里面吧?” “哎哟!”花十双肩一颤,抬头看向倒挂在树上的茯神鸢,“你要吓死我?!” 茯神鸢咧嘴嘿嘿一笑,从树上跳了下来。 “胆子真小。” 花十撇着嘴白了他一眼。 茯神鸢绕过樱树,坐到惊梦身边,“我敢肯定,那个花妖肯定藏在庙里面。” “嗯。”白雅沉吟一声。 茯神鸢愣了一下,“不去抓她吗?” 坐在一旁的裴棠也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之前我和白雅追踪邪祟时来过这里,”惊梦说道,“那时这里还有道山神印。” “山神设下的结界?”花十问道。 惊梦点点头。 “结界?我怎么没看到什么结界啊。”茯神鸢皱眉问道。 “没有结界,自然就是山神收了呗。”惊梦又回答。 “欸?不对啊,这不是花神庙吗?怎么会有山神印?”裴棠一脸困惑的问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花十说道,“只要山里生灵赞许,花神代山神之职是寻常事。只是...” 她说着皱了皱眉头,摸了摸下巴,“这吸食花灵的花妖和娥山花神...究竟什么关系?” “是啊,什么关系呢…”惊梦眉头微蹙,思索着站起身,走出树荫,抱着手深深的凝望向花神庙。 与此同时,幽暗的花神庙中,也正有一个黑烟缭绕的女子,正在认真的端视着惊梦。 --- 当喜珠拎着包好的樱饼走到惊梦他们落脚的樱树下时,天空竟然飘起了绒绒细雨。 “又出太阳又下雨,过一会儿这野樱谷中的花灵恐怕就全要出来了...”花十看着天空浮现的彩虹说道。 喜珠也抬头看了眼空中轻薄的彩虹,笑了笑,“这份可以带回山斋慢慢吃,这份还热着,可以现在吃。” 裴棠起身接过樱饼,“姑娘想得真周到,真是谢谢。” 花十瞪了裴棠一眼,都不知道她是谁还说谢谢! “还有,这是樱花蜜,可以用樱饼蘸着吃。”喜珠笑眼弯弯的说道,“也我自己做的,你们尝尝。” “哦?真香啊!”茯神鸢接过蜜罐嗅了嗅,里面的蜜发出阵阵香甜。 花十叹了口气,一把又将茯神鸢拽了下来。 “那个...我可以坐下吗?”喜珠脸颊两边浮起浅浅的酒窝。 “当然,请坐。”惊梦说道。 “噢...”喜珠在坐下之前,又朝树下端坐的白雅和商音稍稍行了个礼,“神龙君,神鹿君,那喜珠就失礼了。” 见喜珠落座,惊梦也坐了下来,“你还知道山斋?看来...对我们很是了解。” “自然,”喜珠说道,“我是生长在娥山中的黄莺,山中的一草一木最是熟悉。那座山斋...自然也不陌生。” “我看你身上有神光,”商音问道,“是这娥山山神赐的福吗?” 喜珠一脸欣悦的点头,“是,我们娥山的山神就是花神大人。” “果然。”花十挑了挑眉。 “我正是得了他的指点才开始修行的,到今天...应该有一百八十年有余了。” “嗯,很好,元神清澈,无浊无垢,想来是很刻苦的在修行。”商音说道。 “多谢神君大人夸赞。”喜珠抿唇一笑。 花十听商音夸奖喜珠,翻了个白雅,轻咳了几声,“咳咳...” “小黄莺,究竟怎么回事?那满身煞气的妖女是谁?”她问道。 “她叫昭雨。”喜珠垂眸说道,“是花神大人的使者。” 花十眉头一皱,“花神竟然招了只妖做使者?” 花十的疑问才出口,惊梦就见商音意味深长的看了白雅一眼。 “昭雨虽然是妖,但心地善良,她做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喜珠抬眸,一脸哀戚的说道。 听到这里,商音轻叹了一声,这才将目光缓缓从白雅脸上移开。 而这个过程中,白雅只是半垂着眼眸,见如此情景,惊梦心中甚是疑惑。 “迫不得已?”花十又问道。 喜珠点头,沮丧的说道,“因为要救花神,昭雨才开了魔通,造出这许多罪业...” “啊?花神怎么了?”茯神鸢问道。 喜珠的眼眶却忽然红润了,咬着嘴唇,甚是犹豫。 “喜珠,你即是早就做了打算来等我们,那就说明你也不想昭雨再犯下更多罪业,不如把事情原委详细与我们讲来?”商音说道。 喜珠心下也焦急,但话到嘴边又顾忌什么。 “这一山的馨香花灵都是你的朋友吧?要是真被吞噬了,一定会很不舍吧?” 惊梦的话直击喜珠心窝,她蓦地抬起泪光闪动的眼眸,“求巫女、神君帮我们寻个两全之法!” 第26章 竹林生追妖花朝节(五) 二月十五,赏花踏青,祭花神。 晏城百姓奉上美酒,端上各式花馅糕,再在花神庙旁陈设各种鲜花,席地而坐,载歌载舞,直到夜深了还不肯回去。 点上烛灯,亮起灯笼,盏盏彩灯将樱林点缀得奇幻辉煌。 “甘醇美酒入口甜,吟诗咏花得清闲...” 一个肤白胜雪,面如花蕊的俊俏男子斜倚在花神庙朱顶上,看着庙前与花作乐不肯归的众人低低吟诵。 他举起手中酒瓶,又惬意的饮了一口,花蜜般的清甜缠绕在舌尖,他回味了片刻,自说自话的笑了起来,“醉宿花间风晓露,姹紫嫣红又一年....好酒...好酒...” “花神大人,花神大人!” 庙檐下面传来一声声呼唤。 “哦?昭雨回来了?” “花神大人!你怎么就喝上了!还没给百花袋祈福呢!” 花神如意坐了起来,拎着酒壶伸了个懒腰。 “昭雨,我和你说,”如意说着身形一闪,出现在了昭雨身边,“今年她们跳的这支花枝舞真是绝美,你错过了可谓遗憾。” “花神大人,你真是很清闲啊...”昭雨斜眼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花朝节就我一个人忙里忙外?又要去准备这些种子,又要缝制百花袋?” 如意听她的抱怨,面色仍旧不改,只是笑道,“昭雨你心细手巧,我这花神庙能支撑到现在是多亏了你呀。” “你能当山神不也是我的功劳?” “这个嘛...” “怎么?大人还是觉得我多事,给你争取来个山神的名头,影响了你摆烂喝酒?” “哪有!”如意不自然的一笑,“你知道别的神明有多羡慕我有你这样慧心巧思的小花妖吗?” 被如意这样一称赞,昭雨哪里还有脾气?不禁抿嘴一笑。 花神如意见她笑了,便俏皮的一拍手,“好嘞!那我们就开始吧?” 在花朝节上得到过花神祝福的种子,有的会装进百花袋分发给前来祭神的众人,有的会请山中的黄莺衔着飞到积善之家,种子落到那家的庭院之中,就算再贫乏的土地也能开出瑰丽的花朵。 正在花神和花妖忙着赐福种子的时候,他们没有注意到,在那灯火照不到的阴暗处,有一双眼睛,正邪恶的盯着他们... --- “发生了什么?”刚刚把抹了蜜的樱饼塞进嘴里的花十惊惧的问道。 茯神鸢也赶紧鼓动着腮帮,将含在嘴中的樱饼一口吞下,“那个坏蛋的目标是花神?” 喜珠点点头,“昭雨姐姐说,她就一转身的功夫,花神大人就不见了。” “一转身的功夫?!”惊梦诧愕道。 “是,昭雨姐姐摆好百花袋,转过身来就找不到花神大人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大人又在与她玩闹,结果...一夜过去,神庙前的人都渐渐走光了,还是没有花神大人的踪影...” “昭雨姐姐东寻西觅,苦寻不到,便召唤我们黄莺一族帮忙寻找,我们找遍了整座娥山古原,甚至晏城的各处角落,都没有花神大人的踪迹。昭雨姐姐边哭边找,边找边哭,几天下来鞋也磨破了,衣裳也褴褛了,人更是恍惚失落,这样一位神明,怎会如此莫名其妙的消失呢?” “他虽爱玩爱闹,但却不是这样毫无交代就消失无影的性子...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这样!昭雨姐姐这样说着,就背上了花神大人的神龛,在神庙前用山神印布下结界后,便出走晏城,大海捞针般的四处寻找。” “结果找到了?”惊梦凝眸问道。 “找到了...”喜珠悲戚的说道,“可是找到的花神大人神识微弱,就快要落神了...” “什么!”花十眉头锁紧,直起身问道,“究竟是什么人?对花神做了什么?!” 喜珠置于膝上的双手紧紧一握,柔美的面上难得的出现了愤怒神色,她咬牙说道,“笼师。” “笼师?!”花十睁大眼睛喊了出来。 惊梦冷哼了一声,“隐门六品,笼师。” 裴棠左看看,右看看,惊梦、白雅他们脸上全是凝肃神情,遂问道,“什么是笼师?” 商音说道,“是行走在灵界和现世的买卖人。” “买卖人?” “他们挑着扁担,看上去就和普通商人没两样,”花十接着解释道,“只是他们卖的小竹笼中,装的不是蝴蝶促织,而是灵。” “那些灵多来自山野精怪...偶有地仙小神,”白雅说着眉头一蹙,“但像是花神如意这样受到供奉的神明,其实极难捕获,恐怕那个笼师...” “恐怕什么?白雅哥?”茯神鸢问道。 “恐怕已经盯上如意许久了。”商音说道。 “确实如此,昭雨姐姐说,那个笼师特地为花神大人量身编织了灵笼,然后趁花神大人一时不防才得逞的。” 听到这里,惊梦才看向喜珠问道,“你在此等候我们,昭雨知道吗?” 喜珠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想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茯神鸢问道。 “她手握山神印,恐怕是知道的。” “那她此刻…”惊梦说着望向神庙,“在里面吗?” 喜珠想了一会儿才下决心似的转身看向阴森的花神庙,点点头。 “既然她什么都知道,又迟迟没有动作...”惊梦思索道。 “说明她也在下决心。” “下决心?”花十杵着地面凑近惊梦问道。 喜珠眸光一颤,咬了咬嘴唇,看向惊梦点头道,“其实,昭雨姐姐…对它们也很有感情。” 她说着抬头望向在风中颤动的簇簇野樱。 “那就不必纠结,去告诉花妖昭雨,不用牺牲这些花灵。”白雅对喜珠说道。 惊梦几人闻言顿时一怔,都看向白雅。 白雅却侧过脸,与商音相视一眼。 “我和白雅联手的话,一定能救回如意。”商音微微笑道。 “真的?”喜珠震愕,激动的看向白雅和商音。 白雅和商音点点头。 “商音都这么说了…”花十心下有些犹疑,但还是抱起手朝喜珠笑道,“放心了吧?” “多谢两位大人…”喜珠赶紧作礼,“只是,两位大人真的愿意舍几百年的神力救花神大人?” “什么?”花十听喜珠这么一说,好生愣了一下,“百年神力?” 惊梦也愕然的僵在了原地。 喜珠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花神大人元神晦暗,濒临落神,恐怕…是要耗损两位大人不少神力的…” “不行!不可能!我不同意!”花十几乎是从坐的地方弹起来说的。 “花十...”商音唤她,“快坐下,不得小孩子气!” “不!绝对不行!” 见花十反应这么大,喜珠有些慌乱,望向暂时还没做声回应的惊梦。 本以为惊梦没有说话是默认,却见她眼底默默翻起一阵凶戾之气。 “惊...惊梦姑娘?”裴棠见势不对,小心的唤了一声。 惊梦眸眼冷冷的看向喜珠,“抱歉,我也不能让白雅损伤一点神力,否则…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毁了这片花林,毁了花神庙...” 她说的倒是坦率,无奈众人听后皆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看我浑身的伤…她真的做得出来,”茯神鸢朝喜珠说道,“所以绝不能让白雅哥耗损神力!” “惊梦,阿鸢。”白雅皱着眉头唤了一声他们。 喜珠被茯神鸢愈渐狰狞的目光吓得眼眶一红,哀叹道,“如此这般...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白雅看了商音一眼,商音也了然于心的点点头。 花十见白雅和商音一齐站起了身,立刻展臂挡在商音身前,“商音,神龙君,你们要做什么?” 惊梦也跟着白雅站了起来,一脸紧张的看向白雅。 “知道你们的心意,但我们如何能冷眼旁观?”商音说道。 “千年修为罢了,没问题。”白雅对惊梦笑道。 没问题?!想到白雅半月前还不知何故遭到神力反噬,惊梦就抿着唇,一脸倔强的说道,“不行!” 白雅看着她的眼睛,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真的无妨。” 惊梦摇摇头,“不行。” 正在僵持不下之时,只见几位锦绣花裙的少女嬉笑着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唔?那些人是做什么的?”惊梦眸光一动,赶紧问道。 “她们应该是北曲的舞姬。”裴棠站起身回答道,“每年北曲都会选出十二位女子扮做十二月令花神来跳花枝舞,她们应该是今年选出来的吧。” “十二月令花神...”惊梦看着她们花枝招展的身影沉吟了一声。 “阿梦,你在想什么?”花十巴不得惊梦赶快想出办法,嘴角忽然邪恶的上扬“你该不会...想要献祭她们?” 白雅和商音闻言,皆是一怔。 惊梦蓦地挑起眉稍看向花十。 花十两眼圆睁,“也是个办法对不对?” 她话才说完,察觉一阵寒意从身后袭来,花十脸色一白,赶紧清了清嗓子,“开玩笑而已,阿梦,快说,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确实有个办法,或许不用让白雅和商音耗损神力,也不用伤了这些花灵。” “哦?什么办法?”喜珠有些激动的问道。 “祝。”惊梦说道。 “祝?” “以舞事无形,能乐祝神明。” 第27章 竹林生追妖花朝节(六) 虹销雨霁时分,春风摇曳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阵清脆的铜铃声随风回荡。 “哦,快看,花枝舞开始了。” 花神庙前,来参加花朝节的男女老少三五成群,席地而坐。 不知听谁喊了一句要开始了,刚刚还有说有笑众人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盛装打扮的十二位月令花神缓缓出现在神庙前的空地上。 水仙花神将如娟的青丝挽成两个发髻,髻上还簪着素雅馨香的白色花朵。 牡丹花神发髻高高盘起,再以金玉宝石打造的花簪插在头顶。 荷花花神出淤泥而不染,头上戴着粉冠,乌密的青丝披散身后,婀娜多姿,仿若娇羞的少女。 十二花神各个螓首蛾眉,肤如凝脂,环肥燕瘦,简直美不胜收。 “哦!这位应该是菊花花神吧?” “不对不对吗,应该是石榴花神!你看,鬓边带着石榴花呢!” “是了,是了,是石榴花神没错。” “果然是仙姿佚貌,美轮美奂...” “各有千秋...真是绝了,绝了!” 众人传杯递盏,逸兴横飞,连连发出赞叹。 十二位月令花神脚下轻快,身姿轻盈,明艳的舞裙随着她们的舞蹈在空中飘逸飞扬。 众人正神牵梦绕之时,叮铃铃...叮铃铃... 又是一阵清脆铃声传来。 “唔?!怎么又来了一位花神?”有人疑惑道。 众人皆愕然望去,只见一个窈窕的青衣女子出现在了十二位舞姬身后。 舞姬盈步分开。 一双挂着金玲的赤脚踏着旋律而来,金玲随着她的舞姿撞击在一起,叮铃作响。 花十微微合着双眼,卷翘的睫毛在舞动中颤动,湿润的嘴唇就如用樱花汁水刚刚染红般,娇嫩欲滴。 她抬起右手,袖子向下滑动,露出一截白布,但众人皆被她迷人外表和曼妙的舞姿吸引,丝毫不觉突兀。 花十右手手指握着点缀着樱花的花枝,左手抬着一个盛满了雨水的琉璃钵,水面竟发出阵阵五光十色光芒。 台下的观众见状,皆正襟端坐起来,屏息凝神,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花十举起琉璃钵,扬起握着花枝的手,优美的越过头顶,将花枝浸入琉璃钵中,轻轻一甩,那钵中的清水就沿着她的头顶划出一个流光溢彩的弧度,以绝美之姿洒落下来。 随着水滴滴落,有绵绵的细雨开始无声的落下。 花神庙上空出现了两道绝美的彩虹,彩虹的光芒映照在庙宇的琉璃瓦上,散发出若隐若现的光彩。 “快看檐顶...怎...怎么在发光?” 有人说着抬手揉了揉眼睛,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花神庙正在发生的变幻。 “嘘!不要说话!” “喜珠,真的能相信她们吗?” 花神庙中,昭雨苍白着一张脸,吃力的问道。 “姐姐?你怎么样?还能坚持住吗?” 喜珠赶紧伸手想扶昭雨,却被她快速避开。 “别碰我!我身上...有不祥...” 昭雨说着痛苦的嘶了一声。 昭雨身上有几处明显的外伤,大概是与花十和商音在夜郎城交手时留下的,但真正让她难以忍受的疼痛是来自身上的不祥。 在夜郎城靠着神龛感应找到花神如意的时候,他正被困于一只刻满符咒的竹笼之中。 每夜子时,夜郎城中有钱的寡妇佘夫人都会按照笼师教的方法攫取如意的神力。 “仅仅是为了返老还童,找回不再的青春...”昭雨紧咬牙根,“竟然对花神大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昭雨怒火攻心,使出妖力操纵周围树枝藤蔓,袭向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佘夫人。 因为满腔愤怒,昭雨下手没了轻重,眼见那位佘夫人竟然死不放手,便一狠心,将她刚刚恢复到二八年华的绝美脸蛋完全毁了。 佘夫人疼得惨叫倒地,捂着血肉模糊的脸在地上不停翻滚。 只要夺回花神大人的元神,造下罪业又如何? 昭雨并不后悔。她还恨自己来晚了,没有与笼师决一死战。 她知道花神如意的元神应该是受损了,但当她小心翼翼的打开竹笼,看到花神如意那晦暗到要陨灭的元神时,整个人立刻发了狂。 佘宅里的人见她面红耳赤,气恨漫天,表情狰狞得像要吃人,便屁滚尿流的狼狈逃窜。 昭雨便是在那里开了魔通,生成了不祥。 她将佘宅内的花灵尽数吸食,聚精还神,好不容易保住了如意危在旦夕的元神。 --- “姐姐,你伤的很重,让我先帮你疗伤吧?” 昭雨抱着受伤的胳膊,双膝有些颤抖,却还是艰难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喜珠,你不该擅自做决定...要是...要是她们失败了,耽误了救如意的时机,这样的罪,你担得起吗?” “姐姐...”喜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花神大人于我也有莫大的恩情,若结果真如姐姐所说,喜珠愿意...愿意第一个奉出灵魄!” 昭雨垂眸看着喜珠,眼眶通红,嘴唇颤抖,“我吸食了那么多花灵,都未能修复花神大人的元神...她们...真的能做到吗?” “姐姐,正在舞蹈的这位叫花十,是春癸竹林生,她的守护神是神鹿君,还有那位!”喜珠抬手指向站在人群后的惊梦,“她是鬼门桃源人!她的守护神可是冰川之主,天霜月下的神龙君!” “什么...神龙君?”昭雨朝前踉跄几步,觑眼往外望去。 喜珠奋力的点头,“是!能召唤出神龙君的巫女,我相信,我相信她!” --- 见观舞的众人神思都浸沐在曼妙的舞姿中无法自拔,花十脚下一顿,忽然将水袖一甩,朝人群后的惊梦投去个目光。 惊梦立刻会意点头,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口中念起咒语。 泛着红光的咒轮在她身前大展。 “一敬天常,”花十边舞边吟诵,“二载地德...” 红色咒轮应咒而动。 “三歌神乐,四逐玄极...” 随着花十的念诵,源源不断的祝灵从翩翩舞蹈的舞姬身上不断流出。青粲如繁星的咒灵荧光闪动,一粒粒飘舞着,尽数钻进了惊梦的咒轮之中。 有人忽觉身后空气涌动异常,扭头看了一眼,只见白雅,商音,茯神鸢和裴棠四位身形颀长,周身华贵的公子像道墙一样站在身后。 茯神鸢朝转过头来的男子狠狠瞪了一眼,男子便慌张的扭回脸去。 “做得好。”白雅小声夸赞道。 茯神鸢笑嘻嘻的搔了搔后颈。 商音却又一次对白雅的教育方式保留意见。 “五投众厦,六拂长生,”花十旋转起来,“七奋酬神....” 惊梦咬牙,用尽浑身咒力掌持着祝灵越来越多的咒轮。 花神庙此时拢于朦胧细雨中,还有几束澄澈光束倾泻而下,流光溢彩,如同彩带一样觥筹交错。 有人双眉微促,有人疑惑的往前伸了伸脖子,想看得更真切。 浮光跃金,绚烂夺目,这样的景象是人间能有的?歪倚的花客和酒客,不知就里,暗自揣测着。 十二位歌姬此刻仿佛真成了十二位月令花神,她们闭着眼,脚下肆意的旋转着,舞动着,裙摆惊起花影缤纷。 一舞快要结束的时候,这场祭典的高潮才正要来临。 只见花十倏地睁大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花十手中的花枝和琉璃钵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聚起璀璨光球。 “雨洗春山!”她大唤一声,“阿梦!” 翠绿色的光球劲直从她掌心飞出,在眨眼间掠过众人头顶,汇入惊梦的咒轮。 “祝成!” 惊梦双臂再次用力,咒轮不断扩大,其上流光溢彩非常。 但见惊梦消耗了太多咒力,咒轮在空中摇摇晃晃,白雅立刻旋身到她身后,贴着她的右臂抬起一只手,帮她控住咒轮。 一股淡淡的雪松味道自鬓边传来,惊梦心神不禁一颤。 “凝神,暂敛咒力。”只听耳畔传来白雅温润的声音。 惊梦不解的侧过脸问道,“暂敛?” 她话音刚落,只觉白雅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覆上了她的小腹。 惊梦顿感神思恍惚,有些不自在的慌张起来。 可就在转睫间,一阵神力倏然灌入她的腹腔,强大的力量顿时走遍全身,疲累尽消,倍感活力,咒力又一次充沛起来。 “姐姐,快!神龛!”喜珠见庙外情景,赶忙对昭雨说道。 昭雨一咬牙,拿出山神印,控在手心,口中念咒,花神如意的神龛便幻化在身前。 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咒力从不远处破开空气,摧散雨雾,破开空气,劲直照进花神庙。 花客们早已神摇魂荡,只痴痴的看着眼前景象,无人不安,更无人恐惧,仿佛知道自己在这一刻是受到保护,全然安全的。 昭雨吃力的用残余的妖力掌着神龛。 原本黯淡无光的神龛开始熠熠发光,待一阵光流自神龛中横扫而出之后,花神庙四周开始花影攒动,沸腾起来。 不多时,众人满眼尽是花团锦簇,百花齐放景象。 “哇...”终于有人轻呼了起来。 “花神大人...” “花神大人!众人举起酒杯,流着泪水,一声声的呼唤道。 舞姬也都停止了舞蹈,她们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面面相觑一眼后竟也捂着嘴哭泣了起来。 在不断的呼唤中,一位被藤蔓花枝环绕的男子从花神庙中缓缓飞了出来,绰约多姿,面容俊美,特别是他的眼睛,清朗得如同清晨的露珠子,丰采耀眼。 “姐姐!成功了!成功了!”喜珠拍手道。 昭雨一听,再也支撑不了虚弱不堪的身体,抱着神龛瘫坐了下去,呆了很久才冁然而笑。 “回去要怎么和没来参加花朝节的人描述这一幕呢?”有人喃喃自语。--- 花神如意轻盈的悬浮在半空中,他朝不远处的白雅几人微微颔首,然后一挥广袖。 甘露法雨,天女散花。 众人痴痴抬头看向漫天花雨。 这时候,如意才转身看向抱着神龛的昭雨。 他轻盈的飞身过去,朝她伸出白皙净澈的手。 满身是煞气的昭雨悲戚的摇了摇头。 如意抿唇一笑,将伸出手一翻,一股气流裹挟着落花袅袅上升,蜿蜒着环向昭雨。 喜珠赶紧从昭雨手中拿过神龛。 昭雨被一片片樱花花瓣凝聚的气流环起,眼见自己拢着黑气的身体被花流带出神庙,越来越靠近那位刚刚涅盘重生的洁净神明。 昭雨流着泪摇头,“大人...” “他要做什么?”茯神鸢歪着脑袋问道。 “他要帮昭雨净化煞气。”白雅回答道。 “才刚刚活过来,不会太勉强吗?”茯神鸢惊疑。 “如意应该是很了解昭雨的。” “唔?什么意思?” “花神如意回来,昭雨一直咬牙坚持的斗志就没有了,这样会很危险。” “噢!”茯神鸢恍然大悟,“一旦没有了斗志,她就会完全被不祥吞噬,堕入魔道?” 白雅点头,望着正在帮昭雨净化不祥的如意说道,“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商音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时,裴棠好奇的问道,“神鹿君,花神也能净化煞气,拔除不祥?” 商音回过神,抿嘴一笑,“植物的生命有它们独特的韵律,只要置身于植物之中,它们就会主动去帮你化解煞气,并且寻找到与你灵魂融洽相合的方法。” “哦,原来如此。” ”啊!你们看!果然...“茯神鸢惊呼了一声,没想到那么快自己的疑问就得到了印证。 如意开始有些吃力了。 黑雾般的不祥紧紧缠着昭雨的身体,它绝对不甘就这样被净化。 筋疲力竭的昭雨痛苦的挣扎着,口中还发出微弱的央求,“大人...求您听我的吧,我愿与它同归于尽...” 如意双唇紧抿,额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汗,他倔强的摇摇头,施放神咒的手背上青筋暴鼓。 商音见状,立刻纵身一跃。 只见一只纯白色的麋鹿腾跃于前。 “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周围有人站起身激动的喊了起来。 那只灵鹿优雅的踏在青草上,朝那人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左蹄朝青草上一踏,一阵青白色的光如涟漪从它脚下扩散。 人们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顿时感到昏昏欲睡。 麋鹿见众人都乖乖进入了梦乡,才秀逸的穿梭在人群之间,走向花神如意。 浑身雪白的麋鹿发出呦呦鹿鸣,环绕着如意跑了几圈,身上散发出琥珀色的神光,神光强大而润泽,浸润至花流,包裹住昭雨周身。 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不祥被完全净化,虚弱的昭雨自半空缓缓下落。 如意伸手接住昭雨,颔首对麋鹿致谢道,“多谢,神鹿君。” 麋鹿点点头,又自口中发出一声鹿鸣,便消失不见。 当商音若无其事的出现在茯神鸢和裴棠身旁时,茯神鸢和裴棠都被吓得双肩一颤。 容易被感动的裴棠眼眶果然又不争气的红了,他正想别过脸悄悄吸一吸鼻子,却见白雅正撑着惊梦的胳膊问道,“怎么样?” 惊梦正摇头,就见花十从她面前跑过,“哎呀!商音,还是消耗了神力!累不累?” “花十,”惊梦瞪大眼睛看着她,“累的是我吧?” 花十瞥了一眼惊梦,“你还好吧...” “我刚刚差点就咒竭而亡了!” 花十撅起嘴,“那不是没亡吗...” “你!” 白雅赶紧伸出手拉住惊梦,抱歉的看着商音笑了笑。 第28章 玄之又玄 “差点做了妇人还颜膏这件事...真是荒诞又羞耻...” 一身渌波翠烟衫的花神如意正捧着碗樱酒,坐在山斋廊下苦笑着说道。 花十直起身子,凑向花神,“那真的有作用吗?” “怎么没用!那寡妇可是生生年轻了三十来岁呢...”如意说着愣了一下,“你...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惊梦立刻眨了眨眼睛,花十也收敛了眼中散发的光芒,摆手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好奇而已...” 如意朝他们撇了撇嘴,遂抬起樱酒说道,“这次,真是多谢各位了...” “是多亏了昭雨。”商音一面抬起面前的酒一面说道。 坐在如意身边的昭雨一听,眉睫微微一颤,也赶快抬起酒碗,“神鹿君,之前多有得罪...”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手中的瓷碗被轻轻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抬眸望去,花十正端着酒碗看着她笑,“不打不相识,以后我们也是朋友了!” 昭雨抿唇一笑,点头嗯了一声。 --- 三人、三一妖坐在野花堂前,看着月下花影婆娑,品着清洌美酒,吃着甜脆香酥的樱饼。 只听如意忽地叹了口气,“能回来真好。” 众人闻言,皆满脸欣幸的点头。 “哦,对了,那个笼师...”裴棠才将问题问出,众人面上欣悦的表情皆是一敛。 裴棠非常后悔自己怎么忽然提起笼师,破坏了祥和愉悦的气氛,遂挠着脖颈抱歉道,“对不住...我不该在这时候提他...” 如意深吸了口气,端正身子,将已经见底的酒碗放下,“隐门六品,神眉鬼道,善于制笼用术,残害生灵。其实我早就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娥山。” “这也不怪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是精通避影匿形的隐门六品。”白雅劝慰道。 “虽说如此,也怪我太粗心大意,才给了他可乘之机。”如意将手握成拳,重重落到桌面,“还差点害了昭雨…” “大人不嫌弃我身而为妖,将我护在身边,还命我为花神使者,这样的恩情,昭雨怎能不报…” 如意听后,看着白雅和商音惋叹一声,“这些小妖怪都是这样死心眼吗?一点点举手之劳的事情,总要当天大的恩情来报。”他说着看向昭雨,“平日我为多亏你的照顾,花神庙也多亏你的打理,你无需感谢报恩,倒是我,这次欠下了你天大的恩情。” “请大人不要这么说…”昭雨垂眸说道。 “至于那个隐门六品,我是不会轻饶他的。”如意说道。 “大人!你想要做什么?”昭雨陡然睁大双眼。 如意没有回答,眼中的眸光却凌厉了几分。 “若有需要,我们也会相助。”惊梦忽然这样说道。 如意和昭雨有些诧异。 “惊梦不怕引火烧身?”如意问道。 “隐门?自然不怕!”惊梦回答完才觉不妥,怎么能擅自替白雅和茯神鸢做出承诺。 她抿着唇侧过脸看向他们。 茯神鸢立刻拍着胸脯笑道,“你都不怕!我一个男子汉怕什么?!” 惊梦一听,只觉得茯神鸢的回答既悦耳,又刺耳,来不及多想,她又看向白雅,白雅微笑道,“我的职责是守护你,你说了算。” 白雅的话像镇山石,像定海神针,惊梦点点头,却赶紧正过脸,从白雅脸上移开目光,尽量抿住唇角即将败露的笑意。 “真是多谢你们,”如意感激的说道,“但就如神龙居所说,笼师太善于隐匿行踪,找到他恐怕需要些时间,相比之下,有件事是迫在眉睫。” 他说着侧过脸看向昭雨。 昭雨双眼眸色一暗,暗自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茯神鸢问道。 “接下来我们可能要离开几天...”如意回答。 “啊?”花十见对面两人脸色逐渐暗沉,赶紧问道,“不会又发生什么事了吧?” “哦,没有,别担心。”昭雨摆手道。 如意深呼了口气,“昭雨为了救我强开魔通,吸噬花灵,确实违逆了天道,所以...我准备主动带她去花神司告罪。” “什么?!”花十不解的看着如意,“她可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你却要将她带回花神司受审?” “这是我罪有应得,毕竟残害了那么多花灵...”昭雨说着低下了头。 “小小花妖,吞噬了这么多花灵...恐怕花神司不会轻饶...”商音的声音也有些不忍和踌躇。 “你们别担心,我当然是有备而去。”如意说着扬手一翻,手心出现了一副卷轴。 他握轴一抖,近乎三丈的帛卷沿着石阶舒展到庭院青石板上。 惊梦,花十,茯神鸢和裴棠同时好奇的站了起来,歪头打量,“这是什么?” 如意敛袖起身,“我准备摆事实,讲道理,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花神司的众神吃这套吗?”裴棠愣愣的问道。 “不吃也得吃!隐门笼师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曾经有多位花神,树神,土地神都惨遭他的毒手...可气的是,事到如今花神司都没能找到他,依旧让他这样肆意横行!我还要反过来诉他们个疏忽职守!” “听上去像是你要去找花神司麻烦,不像他们与你兴师问罪。”白雅坐在席上笑道。 如意一听,转过身又笑呵呵的坐了下来,“这招是从人间话本里学的,叫...叫先下手为强!” 白雅和商音无奈一笑。 “我也做好了准备,该受的责罚我都会替昭雨受!” 如意见昭雨张嘴想要说什么,忙对她说道,“你就好好潜养灵气。” 然后又说道,“但是我们的冤屈花神司那些神官也必须听到,不明断是非,我是不服的。” “嗯,也本该如此。”商音点头。 --- 春风清朗,月正当空。 花神如意,昭雨和裴棠告别山斋众人后,惊梦就和花十两个人坐在照夜台晒月光。 “你说神龙君不让你奉香?”花十瞪着双大眼睛问道。 惊梦抱着膝盖点点头,“神鹿君让你奉香吗?” “让啊,”花十眨了眨眼睛,“巫咸爷爷不是说过,神明只有接受了奉香才真正代表接受了我们?” 惊梦抿了抿唇,“那可能白雅还不太认可...” “不对啊,”花十还没待惊梦说完就打断了她,“神龙君要是不认可你,为什么要给你做那么多好看的衣裳?” “啊?”惊梦侧脸看向花十,“做衣裳也不能代表什么吧?” “我就没有!商音都没想过给我做那样好看的衣裳...” “恐怕白雅是嫌我不是黑就是白,他也只是交代了一句,衣服款式都是裴博士定的。” “那喝樱酒呢?神龙君就准你喝酒。” “这和认不认可我没关系吧?” 花十翻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是...那你问过神龙君吗?为什么不让你奉香?” 惊梦摇了摇头,又将视线投向灯火通明的晏城。 “阿梦,为什么不问呢?” 惊梦深吸了口气,想起上次在照夜台上她与白雅的约定。 只淡淡地说道,“他若不说,我也不能逾越。” 闻言,花十双肩一沉,“果然是这样。” “什么?”惊梦看向她问道。 “关于神龙君...有个传闻你知道吗?” “传闻?” “别看神龙君平日一副柔心弱骨模样,其实神龙君他...最擅长用软语温言筑起高高的心墙。” “高高的...心墙?” 淡淡的月光将惊梦的面颊照得更加苍白了。 “嗯,”花十认真的看着惊梦说道,“越温柔的人其实越难以相处,你对他说什么,做什么,好像他都能包容,永远如沐春风,但是...” “但是?”惊梦心下一片焦灼。 “但是你们之间永远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确实如此。 惊梦心头感到一阵锐利的刺痛。只是横隔在她与白雅之间的,又何止一道墙。 身为鬼门桃源人,她能很敏锐的洞悉人心,观察到藏在幽暗中的一切,可是,当她站在白雅身边时,她却无法看清他。 明明近在迟尺,却又远在天涯,恐怕是他有意所为。 “还有...”花十的声音打断了惊梦的思绪。 “还有?还有什么?”惊梦抬眸望向花十。 “阿梦,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选择召唤神龙君呢?” “我...” 总不能说是那位让她这么做的吧?这样一说的话,恐怕就会牵扯出八岁那年发生的一切。 想到这里,惊梦才微微张开的嘴又闭了起来。 却见花十一直在等待答案,她只好乱寻了个借口,“就是想试试...自己行不行而已...” “没想到,还真成功了?”花十对她的答案显然不买账,但也没有再逼问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或许这就叫命运吧。” 惊梦低下头,又听花十说道,“不是我吓你啊,据我所知,这位冰川之主,天霜月下的神龙君是与巫觋中途断除契约最多的一位神明。” “啊?”惊梦黝黑的瞳眸骤然一缩,震诧得说不出话来。 花十朝她点点头,“其中大多是巫女。只要神龙君一旦发现不对劲,他就会快刀转乱麻,可无情了。” “不对劲?什么不对劲?” “啧!”花十砸了咂嘴,凑到惊梦耳边小声说道,“就是什么情啊爱啊之类的,这可是神龙君的大忌,可能他会觉得是负担,或者会觉得很不专注,不好!哦,这同样也是商音的大忌,所以你看我可收敛了!” 闻言,惊梦的手不自觉的捂上心口。 从今往后,心中那不合时宜的悸动,一定要让它销声匿迹。 “怎么了?你该不会已经!” 见花十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惊梦赶忙打断,“该不会什么?你别瞎想,我可没工夫想那些。” 惊梦说完便心虚的转过脸,只觉花十凝眸看了她很久。 “我想着也是,”花十耸了耸肩,“连孤雉那样的美男子都没能打动你,不知道你一天在想些什么。” 孤雉?这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她几乎已经忘了孤雉的模样。 “那时候才七八岁,有什么美丑?” “有!像孤雉那样的孩子就是从小帅气到大,只可惜他身体不好,总是病歪歪的...” “现在也是吗?”惊梦问道。 “嗯。”花十点点头,“我陪我二姐去帮他看过好多次病,真是个病弱帅气,人见人怜的少年啊...哎哟!” 惊梦望她脑门上一弹,“你整天都在想什么,花痴。” “对啊,我叫花十,就是花痴。”花十捂着脑门嘻嘻笑道。 惊梦撇着嘴翻了个白雅。 “阿梦,和你说句真心话,”花十说着用手捋了捋被微风拂乱的头发,“我并没有多想精进我的咒法,也不想修炼到止境空境,我只想找到个意中人,和他成婚,生一堆的小娃娃...” 惊梦侧脸看向她,见她一脸幸福的憧憬,心下也有所触动。 “我精通医术,可以开个医官,我们的生计就不成问题。每天什么都不想,就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朝死里羡煞旁人!”她说着自己还开心的笑了起来。 见花十眉眼笑得分灿烂,惊梦也笑了,边笑变摇头,“果然是花痴。” --- “那妖怪...最后也会选择自戕吗?”只穿着中衣的茯神鸢歪倚在蒸腾着白气的汤室一角,好奇问道。 “会,”泡在兰花汤池中的商音点头,“这一点妖和人一样,应该说,世间万灵都一样。当恶鬼已经强大到要生成邪祟的时候,宿主往往早已沉浸在痛苦崩溃之中。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什么生灵,都会被恶鬼轻而易举的引着走向死亡。” “这样说来,昭雨这回真是很危险。”茯神鸢盘腿坐起。 “她开了魔通,又有些不一样。”同样只穿着白色中衣泡在池中的白雅说道。 “哦?什么不一样?”茯神鸢抹了一把脸上被蒸出来的汗水。 “会直接堕入魔道。” “这么严重啊?” “所以才说,有恶鬼就要及时净化,被痛苦,憎恨,绝望裹挟的生命,结局都不好。”商音说完叹了一声。 茯神鸢点点头,“要么成为邪祟...要么变成魔...都再也看不到光亮了…” 正嘀咕着,他的眼角忽然瞟到对面灯笼下异常专注的阿律。 “这小子...”茯神鸢见他的小手正握着什么东西在潮湿的地面画画,“在画画啊...” 茯神鸢微微一笑,忽然感到不对劲,他立刻够长脖子,眯眼一看,阿律手中的画笔... 不正是商音昨天才送给自己的梅枝?! “阿律!”茯神鸢立刻原地弹起。 只穿着中裤的阿律见他狰狞的朝自己奔来,立刻握着梅枝嘭的撞出汤室。 茯神鸢也不管不顾,也只穿着中裤就一边大呼一边追赶出去。 --- 一阵夜气窜了进来,吹散了汤室里的暖气,商音打了个哆嗦,却意外的发现白雅居然面带慈爱的微笑。 “不头疼吗?白雅?” “唔?”白雅疑惑的看向商音。 “我记得你是个极爱清净的人吧?难道不觉得他们聒噪?” 白雅皱起眉头,想了半晌,“可能是一个人待太久了,不觉聒噪,好像...还觉得他们挺可爱。” 商音眯了眯眼睛,唇角带笑的看着他。 “做什么?”白雅问道。 商音往后靠到池壁上,“没什么,就是为你高兴。” 听他这样说,白雅也抿唇一笑。 “白雅,”商音转眸看向他,“她…怎么样了?” 白雅抬眸望向他,“谁怎么样?” “你知道我在说谁。” 白雅眉头微微一动,“喔,不知道。” 见白雅说着垂下眼眸,商音沉吟了一声。 “七年前我在灵蟾镇见过她一次,神情黯然,失魂落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飞扬神采…” 白雅双唇紧抿,沉默不言。 “你比谁都了解她,那件事…只是她的无心之过,你…” 商音话还没说完,白雅便从汤池中站起了身。 “你慢慢泡,我差不多了。” 商音见他说着就要走出汤池,忙说道,“白雅,你真不打算原谅她?” “商音,有的事情,错了就是错了。我…”他说着心头一阵疼痛,只能紧握起双手,“算了,没有再讨论的必要。” “现在是非常时期,白雅!”商音站起身说道,“我担心你身边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刚走上石阶的白雅顿下脚步,湿漉漉的转过身,“我也不需要。” “惊梦呢?她值得信任吗?”商音问道。 白雅唇角微微一颤,继续注视着商音。 “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惊梦,她很有能力,也很有韧性,或许是天意?你觉得呢?” 白雅眸底的颜色变得难以名状,眉头不自然的皱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雅,”商音一脸担忧的看向他的心口,“你想独自撑到什么时候?” “那也不可以!”白雅脸上没有了丝毫往日的柔和。 “白雅…” “商音,莫再提这样的话。”白雅一甩湿袖,便转身离开了。 独留在汤室的商音只好抬起头,望向空中纠缠缭绕的白雾,“阿藏...该拿你这个哥哥怎么办呢...” 第29章 桃源人探妖舒王府(一) “阿律!阿律!” “叽叽叽叽叽...” “阿律,快让我们进去...” “叽叽喳喳...” “阿律!你乖...” “这是什么情况?” 当裴棠带着一身鹅黄襦裙的喜珠出现在山斋时,只见惊梦和茯神鸢两人一脸慌乱的扒在阁楼窗外。 “裴博士来了。”茯神鸢拍了拍惊梦。 惊梦转身朝庭中望去。 “喜珠怎么也来了?” 喜珠朝惊梦和茯神鸢屈膝作了一礼,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惊梦姑娘,阿鸢小兄弟。”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裴棠歪着脑袋问道。 惊梦和茯神鸢脸上立刻露出愁容,一直环绕在他们身边的两只燕子看样子更很是焦急,不依不饶的叫唤着。 惊梦摁了摁太阳穴,“你们看到白雅了吗?” 裴棠和喜珠同时一愣,同时看向廊下,“神龙君不就正坐在那里喝茶?” 惊梦一听,崩溃的喊道,“白雅,你真的不来管管?!” 白雅闲适的坐在廊下,平静的吹了吹杯中的热汤,优雅的喝了一口,冁然一笑,“恶人自有恶人磨...好茶!裴博士你们来得正好,香薄兰芷,最适合在此时浅啜细饮。” 裴棠点头一笑,朝喜珠说道,“走吧。” 惊梦和茯神鸢见他们怎地都不管他俩,诧异的朝廊下探出身子探了探。 “叽叽叽叽叽...” “喳喳喳喳...” “知道了!知道了!”惊梦堵着耳朵告饶道,“我一定会给你们个交代的!” 坐到廊下的喜珠侧耳一听,有些讶异的问白雅,“神龙君,它们怎么在骂人?” 白雅愣了一下,抿唇一笑,“我就知道它们叽叽喳喳个不停,一定没好话。” “喜珠能听得懂那对燕子的话?”裴棠才问出口,就有些后悔。 她是黄莺,同是飞禽族类,怎么会听不懂呢。 喜珠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 “他们在说什么?”裴棠又好奇问道。 喜珠听了一会儿,翻译道,“它们在说...唔?谁是阿乌?” “阿乌是前几日在山斋廊下新生的春燕。”白雅边放下茶碗边说道,“阿律没事就会到燕子窝下望着,惊梦见他喜欢,就给小乳燕取名叫阿乌。” “等它长大就能陪阿律玩了,至少惊梦是这样想的...” 听白雅微笑着说完,喜珠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僵硬。 “阿律...是?”喜珠鼓起勇气问道。 “是一只一岁多的小天狗。”裴棠回答。 喜珠缩着肩膀,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小天狗...食荤吧?” 听她这样一问,裴棠愣了一下。 “天性食荤。”白雅温柔笑道。 喜珠眼前一阵黑。 “不过惊梦一直在教导他吃素。” 喜珠睁大眼睛,嘴笑浮现庆幸的笑意,“是吗?” “不过好像不太成功。” 白雅的话像极了一把把寒刃,嗖嗖嗖的往喜珠心窝里刺。 “今天早晨阿乌不小心从窝里掉了下来,好巧不巧,正正好落进了阿律的怀抱。” 喜珠两眼发直,嘴角抽了一下。 “那时惊梦正在庭中摆弄蕙草,我在廊下看阿鸢练功,就见一抹白影很快从我身边窜进野花堂,那小子身手,真是越来越敏捷了...” 白雅慈爱的笑了笑。 “神龙君,”裴棠扭过身子,将手竖在嘴边,凑近白雅道,“现在不是夸赞阿律的时候吧...” 白雅看了眼脸色发青的喜珠,“哦,是...抱歉。” 他直起身轻咳了一声,“喜珠,你能上去帮忙和春燕夫妻解释一下吗?阿律那孩子才吃饱,不会伤害阿乌的。” 喜珠凝视了白雅半晌,才咬着唇木楞的站起身,木楞的走到廊下纵身朝房檐上一飞。 “神龙君,您确定阿律吃饱了吗?”裴棠问道。 白雅认真想了想,面带笑意的点头,“确定,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饿的快...” --- “那小家伙...不会将阿乌....”惊梦扒着阁楼的小窗,忐忑不安的往里面窥视。 前日摘下阿律面具帮他检查的时候,惊梦清楚的看到他的利齿已经成型,坚硬又锋利。 “我们...阿乌...会不会被....小天狗当点心吃了?” 忽然听到喜珠的话,惊梦立刻直起身朝后一转。 “天狗一族是以飞禽族类为食的…”喜珠说这话的时候,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 惊梦咽了口口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拉了拉茯神鸢的袖子。 茯神鸢却早已僵在一旁,“真的啊……那…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恐怕...” 他话还没说完,阿乌的父母就照着茯神鸢的后脑勺啄去。 “叽叽叽叽...” “喳喳喳喳...” 惊梦见春燕俩夫妻躁动起来,赶紧一把捂住茯神鸢的嘴。 “不可能!不可能!”惊梦舔着嘴唇苦笑道,“阿律和阿乌是朋友,友情大过天…你们不要多想啊…” “就怕我们觉得是友情,可阿律觉得是点心…” 茯神鸢苦笑着说道。 阿乌的父母一听,立刻在空中发出一阵阵崩溃的叫声。 “喜珠...你再帮我们解释解释,我再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见惊梦心烦意乱又不知所措,喜珠叹了口气后沉声说道,“听说阿律一岁?” “是。” “那让我试试吧?” “你试试?”惊梦和茯神鸢都睁大眼睛的看向喜珠。 “我们点心铺周围的孩子都很喜欢我,因为我会做好多甜食。小天狗喜欢吃甜食吗?”喜珠边说边挽起袖子问道。 “喜欢!”惊梦说道,“上次你送我们蘸樱饼的蜜都是被他一个人吃完的。” “哦?”喜珠眸光微转,摇手一变,“那就再给他尝尝我才做好的蜜酪。” “蜜酪?”茯神鸢眸光一闪。 惊梦狠狠给了他一肘子。 “廊下还有。”喜珠对茯神鸢笑道。 茯神鸢忍着痛笑了笑。 只见喜珠朝掌心蜜酪轻吹一口气,再轻扇手掌,一股诱人的香气便从掌心散出,香气蜿蜒着钻进木窗缝隙之中。 没一会功夫,嘎吱一声,木窗从里往外打开了。 惊梦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喜珠,又看向窗内,只见阿律抬着头,扒着窗棱往外嗅。 “快进去看看。” 喜珠说着将蜜酪递到阿律面前。 惊梦立刻杵着窗棱,敏捷的跃了进去,和她一同进去的还有那两只快疯魔的燕子。 “阿乌,阿乌在哪里...”惊梦急忙环顾了阁楼四周,终于在阿律用苜蓿搭的小窝里找到了那只名叫阿乌的乳燕。 “还活着!”惊梦瘫跪在地,心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叽叽叽叽...” “喳喳喳喳...” “我说什么来着!阿律很懂事,不会乱吃东西的…” “唧唧唧唧喳喳喳喳…” 惊梦一番话又引来春燕一家的抗议。 “好好好,抱歉抱歉…” 惊梦深呼了一口气,这才扭过头看向阿律。 “咦?” 阿律不知为何竟现出了原形,口鼻上的面罩也掉在一旁。 他正开心的抱着蜜酪在地上翻滚。 “阿律...” 惊梦的太阳穴莫名跳了一下。 通体雪白的小天狗一面咬着蜜酪一面抬头看向惊梦,还若无其事的嚼了两下。 “你这小子!!!” 白雅听见惊梦在阁楼里发出一阵暴怒的狂啸,反而抿唇一笑。 “这次就算了!下次我决不会被他可爱的样子迷惑!” 惊梦骂骂咧咧的从阁楼上走下来时,茯神鸢和喜珠也已经坐到廊下桌边,正笑嘻嘻的看着她。 --- “其实...我今天拜托裴博士带我来山斋,是...是...” 喜珠说着,紧张的拨了拨面前的几缕头发。 “喜珠,”惊梦说道,“你刚刚才帮了我大忙,有话不妨直说。” 喜珠不由得抓紧了膝上的纱裙,“因为又有事相求,所以才觉得很不好意思。” “又出什么事了?”茯神鸢将手中的蜜酪塞进嘴里,好奇地问道。 喜珠咬了咬嘴唇,“我...我想请巫女姑娘和神龙君去救个人...哦不!救个妖。” 闻言,白雅蓦地皱了皱眉头,“妖?” “什么妖?”惊梦问道。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它应该是只妖讙...和小天狗差不多大,一岁左右的样子。” “妖讙?”白雅眸光蓦地一闪,“你说的是生活在翼望山中的独眼小妖?” “正是。”喜珠紧攥着双手说道。 “你没认错吧?”惊梦问道,“翼望山离晏城那可不是一般的山高水远啊。” “一只大大的眼睛,老虎一样的爪子,”喜珠回忆道,“哦,对了!还有三条尾巴!它也有三条尾巴。我去过翼望山一次,所以对妖讙有些印象。” “妖讙最是傻笨,不好好待在山里...怎么跑到晏城来了?”惊梦皱眉说道。 “它绝不是自愿来的!”喜珠直起身说道。 “哦?” “其实,这也是我一直踌躇着害怕麻烦你们的原因。”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妖讙的地方不在别处,而是...”喜珠咬着嘴唇看了一眼裴棠,“当今三皇子舒王的府邸。” “舒王?”裴棠眉头一蹙。 喜珠坚定的点点头。 “喜珠,”惊梦朝她的茶碗中舀了一勺茶汤,“不如从头说起吧,你是怎么看到了妖讙,它又在王府里做什么。” 喜珠松开攥在一起的手,有些颤抖抬起橙黄的茶汤轻饮了一口,随即开始说了起来。 “五日前,我和阿欢去给严叔家送樱饼。严叔是舒王府的老管家。” 闻言,裴棠点点头。 “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刚好遇到舒王府宴客,听说好像是太子来了,严叔一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我们只好站在后门等。可是过了很久,严叔也没来,只有个小家仆匆忙的来给我们开了门,然后交代我们怎么去严叔家的小院。” “于是我和阿欢就提着樱饼照着那小家仆指点的路线,找到了严叔家的院子。就在我们放下东西折回后门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只小妖讙。它正跟在一个罩着黑色斗篷的男人身后。” 喜珠眸光又开始闪动,一副要哭的样子。 “它一直低着头,脖子上还戴有脖套,虽然没用铁链拴着,但我能看得出来它很害怕。我和它擦肩而过时,它恰好抬起头与我对视,我们立刻心照不宣,可是斗篷里的那个人也非常敏锐,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立刻转头看向我,幸而阿欢机灵,手舞足蹈的去逗了逗妖讙,吸引了那人的注意力,否则我恐怕...” “恐怕就什么?”白雅眸光顿时变得锐利。 喜珠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神龙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斗篷中的男子...应该是个伏妖人。” “伏妖人?!”惊梦愕然。 “那还好你没有轻举妄动!”茯神鸢说道。 喜珠垂下眼眸,已经有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别哭。”惊梦这样说着,却朝她递了一块手帕,然后咬着牙看向裴棠,“这晏城的皇子有这么蠢吗?竟然御妖为宠?” “这...”裴棠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对答。 他想了片刻,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喜珠,你确定在舒王府看见的那位真的是伏妖人吗?” 喜珠含着眼泪点点头,“我确定。” “怎么会这样...舒王为何会御妖为宠…”裴棠沉吟道。 白雅见裴棠一脸失落,遂问道,“裴博士和他很熟吗?” 裴棠抿了抿嘴,“曾经是很熟,不过现在...” “现在怎么了?”茯神鸢杵着下巴问道。 “没什么,”裴棠抬眸看向茯神鸢,“但这件事很奇怪,我认识的舒王,生性胆小怕事,从来都是唯唯诺诺没有主见...御妖为宠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太像那位殿下能做出来的。” “但的确是在他府里!”喜珠有些着急的直起身说道。 她的声音太过清脆嘹亮,不禁让裴棠眉眼一颤。 “不好意思...”喜珠颓下肩,抱歉的说道,“裴博士,可我真的确定我看到了伏妖人。” “对了,”喜珠抬起头,“昨晚我又去舒王府探过,虽然没找到那只小妖讙,但是从舒王府的家神身上我就能看出来,里面一定有问题!” “舒王府的家神?”裴棠睁大眼睛问道。 喜珠吸了吸鼻子,“舒王府的家神浑身都沾染了煞气。” “什么?!”茯神鸢诧异的睁大眼睛。 “若那位舒王果真御妖为宠,行如此违天害理之事,那家神自然首当其冲会受苦…”惊梦说道。 “那还等什么?!”茯神鸢跃跃欲试,扭动着手腕说道,“我们直接闯进去,收拾了那个伏妖人,救出妖讙不就完了?” 裴棠一听,赶紧抬起手阻止,“阿鸢,那里是舒王府,禁军侍卫上千人,不得冲动啊。” 茯神鸢一拧着眉,“你觉得我不是他们对手?” “不不,当然不是...” “阿鸢,不得胡闹。”白雅说着转向裴棠,“事关皇族贵胄,裴博士,你认为该如何处置才妥当?” 裴棠苦着脸想了好一会儿,“不如...先暗中进去探一探?” “可以。”白雅点头。 见白雅干脆的点头同意,裴棠真是打心底舒了口气。 “你有办法带惊梦进去吗?”白雅问道。 “啊?”茯神鸢一听只带惊梦进去,两道俊秀的眉毛顿时拉成了个八字,小声嘀咕道,“我也想去...” “我们此行必须低调,”白雅说道,“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裴棠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噢!我还真有一个方法能带惊梦姑娘进去!” 第30章 桃源人探妖舒王府(二) 黄昏时的暮鼓沉闷的回荡在晏城里坊间。 一架镶有金银饰片的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驶进了舒王府所在的明仁坊。 拉车的两匹马高大健壮,金栗色的长鬃随着它们优雅的步伐在空中上下抖动。 赶车的少年以梅枝簪发,相貌俊美,神采奕奕,他干练的抓着手中的缰绳,专注的望着前方。 “阿鸢,”裴棠撩开帷帘,“可以再慢一些。” “哦!好!”茯神鸢回过头笑道。 茯神鸢从一大早就赖在白雅身边撒娇卖惨,一会儿说自己还没见过王府长什么样,一会儿又说担心惊梦的安危,反正为了能跟着去,他什么违心话都说了。 结果,白雅一心软,还真就给了他个马车夫的角色,让他跟着一道来了。 惊梦满脸郁愤的坐在马车中,但她满胸的憋闷不是来自死皮赖脸的茯神鸢,而是... “我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很蠢!” 白雅看了一眼涨红了脸的惊梦,“丫鬟都要这么打扮的。” 惊梦一听,憋气瞪了一眼裴棠。 裴棠看了一眼她头上挽的双髻,遂朝她干干的笑了笑,赶紧解开手边的包袱说道,“惊梦姑娘,委屈你了,这些是我从我阿姐那里寻来的,选一个戴上就会好看很多了吧...” 惊梦瞟眼看向那堆金灿灿的发簪,眼睛倏地一亮。 “这么多啊?”她眨了眨眼,说话的同时将手伸了过去。 “发簪就不用了,哪家的丫鬟会戴这么昂贵的发簪?” 她手还没碰到呢,就听旁边的白雅说道。 “我又不是真的丫鬟。”惊梦看向他反驳道。 “惊梦,”白雅神情温和的望向惊梦,淡声道,“你不是去玩的。” 惊梦眉头一蹙,立马缩回手,不满的别过脸去。 “神龙君...”裴棠看惊梦一脸不高兴,和事老似的说道,“姐姐府里的寻常丫鬟也会戴发簪的。” “裴博士,”白雅回道,“王公贵族是什么秉性,你该比我清楚。” 裴棠一时语塞,只得赶紧将装着发簪的包袱收了起来。 妖精鬼怪也好,巫女神仙也罢,爱美之心其实和平常人家的姑娘都是一样。 漂亮的,精致的饰品,谁人不中意呢? 惊梦自然也不例外。 除了她在鬼门中寻到的那朵疑似她娘亲留下的小银花,她从来就没有什么饰物。忽然看到这些样式繁复好看的发簪,喜欢真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现在的确不合时宜。 白雅看她将脸别到马车的小窗旁,用背影向他表达不满和生气,他为难又无奈的笑了笑。 晚风吹动起小窗的帷帘,一抹红霞乘机飞进了惊梦眼中。 天空红彤彤的,像是着了火一般,那是她许久没有见到过的景象。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火烧云,还是在东海的时候... 她心弦微微一颤,也是那一天,她的生命忽然转进了一个幽黑的岔道,看着这样惊艳瑰丽的天幕,回想起那时的绝望,只觉恍如隔世。 绝望,真的是生命的转机吗?就算是,那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白雅神色端静,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惊梦拢着红霞的侧颜,马车微微摇晃,荡起他心中万千不能言说的感触,忽然又想起那夜被神力反噬,幸好有她及时赶到,否则... 后果不堪设想。 他放在膝上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颤,暗自垂下眼眸,轻叹了口气。 --- 当马车停下来时,已经到了舒王府外的乌头大门前。 火烧云还在空中放肆的绚烂着,霞光映照着整个王府大门更显金碧辉煌。 惊梦望向王府朱色的大门,那里正立着五、六个人,见马车停下,便高兴的迎了上来。 “我先下去。”裴棠说道。 白雅点点头,而后朝惊梦交代,“惊梦,进去以后一定不要冲动行事。” “唔?我们不一起吗?” “我先去找舒王府的家神,看看他的状况。” “哦。”惊梦怏怏的点头答应,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想了一会儿只是撇了撇嘴,说了一句“那我走了。” 见惊梦走出帷帘,茯神鸢小声说道,“要打架就马上告诉我。” “知道了。”惊梦说着便跳下车去。 茯神鸢笑笑,扭头看了一眼帘内,白雅冲他点了点头,随后手上捏了个诀,立刻变幻成一团白色星云,缓慢消失不见。 --- 马车下,王府的老管家正躬身对裴棠做礼。 “公子,你可算来了,我见坊门都关了还不见马车,心下还担忧是不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呢。” 裴棠快步扶起他的手,笑道,“严叔不用担心,这是我的计策!” “哦?” “您知道我的酒量,不等他们酒过三巡我怎么敢来?” “还是公子最聪明...”严管家笑着,忽又想到什么,凑到裴棠耳边小声说道,“公子,刺王殿下回来了。” 裴棠一怔,“长弈回来了?!” “回来了,”严管家笑着点头,“听说是昨晚回来的。” 听严管家这样一说,裴棠心下一紧,“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我也不清楚,但见刺王殿下一大早就来了,直接去了忠武阁。” “忠武阁...”裴棠顿时陷入了沉思。 忠武阁是当今圣上特准修建在舒王府内的,里面珍藏的是郑德妃娘娘父亲郑琛大将军的一众铠甲兵器。 “公子今日还带了个丫鬟?” 严管家的话立刻将裴棠的思绪拉了回来,“唔,是。” “公子,是不是我们哪里没有服侍好?” “没有,没有的事,”裴棠赶紧笑道,环臂扶过严管家的肩,“走吧,我们边走边说。” 裴棠才朝敞开的王府大门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对了,严叔,阿鸢是新来的,恐怕不知道马厩在哪里,您派个人带他过去吧。” “是,公子。” 说罢,严管家立刻转身命人牵马,茯神鸢够头朝裴棠和惊梦吊儿郎当的扬了扬眉毛。 车轮轱辘辘作响,往舒王府的马厩行去。 --- “她是我姐姐的人...” 刚跨进舒王府的门槛,裴棠小声在严管家耳边嘟囔了一句。 严管家老眼一亮,小心谨慎的扭过头瞄了一眼惊梦,“那公子可要注意分寸了。” 裴棠装作苦恼的点点头。 惊梦皱了皱眉头,听不清裴棠和严管家说了些什么,但就察觉严管家似乎突然很是紧张害怕。 裴棠走和严管家又走在前寒暄说话了一阵,来到一处视野宽阔的花园时,裴棠和严管家一起停下脚步,严管家对裴棠一拱手,然后对身后的丫鬟仆人比了个手势,又看了惊梦一眼,便恭敬的走开了。 “怎么了?” 惊梦见严管家走远,才小声问裴棠。 裴棠笑了笑,“没事,这里我熟,走吧,他们在凤翼楼。” “裴博士和这位严管家也很熟?”惊梦一面跟在裴棠身侧,一面问道。 裴棠点点头,“严叔是看着我们长大的。” “我们?” “我,舒王,刺王,还有...”裴棠说着顿了顿,想了半天还是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惊梦见状,也不为难他,另转话题道,“刺王名字叫长弈?” “噢,你都听到了?” 惊梦点头。 “三殿下舒王名叫李赫方,七殿下刺王叫李长弈,他们两个一母同胞,都是郑德妃娘娘所生。” “哦,可是你更喜欢刺王长弈,不喜欢舒王,对吧?”惊梦问道。 裴棠惊了一下,咽着口水看向惊梦,“有这么明显吗?” 惊梦点点头,“反正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裴棠苦恼的挠了挠脑袋,“怎么会呢...” 惊梦挑眉看了他一眼,“裴博士你说起长弈的时候...唇角弧度就没下来过。” 裴棠一听,赶紧抿了抿嘴角。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裴棠小声说道。 “他不去凤翼楼参加你们的春日宴?” 裴棠摇头,“他到舒王府只会去一个地方,忠武阁。” “忠武阁?” “那里收藏着他祖父,也是前朝大将军郑琛的各类铠甲兵器。” “他的祖父是前朝大将军?” “是,还是一位与当今圣上曾兵戎相见,殊死搏斗过的老将军。” 惊梦有些诧异。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嗯。”惊梦点头。 “圣上的性子向来宽仁,”裴棠抿唇一笑,“只是圣上建忠武阁的决定确实一度在朝野引起了狂风大浪,有人骂颠越不恭,有人斥惹是招非,然而圣上却不为所动。” “他为什么坚持要这么做?” “出于由衷的敬佩吧,虽不同阵营,但圣上敬佩郑琛大将军忠义肝胆,至死不屈的气节,更重要的是...” “什么?” “圣上怜惜郑德妃思父之情,心有怀柔,才特准修建了这座忠武阁。” “听上去,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皇帝。” 裴棠闻言,生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笑道,“确实如此。” “可长弈的性子却和圣上完全不一样,他只爱耍刀弄枪,除此之外就一个人待着,很少与人说笑...不熟悉他的人恐怕会觉得他太过冷淡疏离。” “那你能与他成为挚友,岂不是很难得?” 裴棠面带自豪的笑道,“可能是缘分吧!” 惊梦见他一脸毫不掩饰的得意洋洋,也抿着唇笑了笑。 --- 说话间,他们已经从青石板路踏上了一条用金花点缀的红木长廊。 “这王府怎么这么大?”惊梦喃喃道,“走了这许久也不见你说的那座凤翼楼楼。” 裴棠将目光投向前方,“就在那,马上就到了。” “裴博士,白雅已经去寻家神了,若有他的帮助,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小妖讙,但若事与愿违,我们可能会需要些时间...” “知道,”裴棠点头,“我会尽量拖延等你回来。不过惊梦姑娘,还是要请你先跟我去见见舒王殿下...我想知道他身上是否已经滋生了不祥...” “裴博士还是很在乎舒王殿下嘛。” 裴棠咬着嘴唇一笑,“毕竟长弈就只有这么一个哥哥。” 两人说着又曲曲折折的走了一会儿,忽闻歌舞声不断从前方传来。 终于,他们走下长廊,来到了凤翼楼前。 凤翼楼临湖而建,四周竹木葱翠,仔细一听,竹林中还有潺潺流水声。只是从凤翼楼上传来的说笑声此起彼伏,嘈杂入耳,很快就将那清泠之音淹没的无迹可寻。 “哦!阿棠来了!” 一个满脸通红的年轻男子坐在二楼廊下,俯身朝裴棠打招呼道。 裴棠抬起头,“来迟了,实在是对不住。” “快上来!”那男子说着打了个酒嗝,从栏杆处缩回身子,朝里笑道,“殿下,阿棠终于来了!” 此话一出,楼上顿时传来一阵骚动。 “刚刚那位是礼部侍郎冯图,”裴棠小声向惊梦介绍道,“是太子太傅冯鸿舟的长子。” 惊梦撇了撇嘴,又听楼上传来一阵喧闹,“嚯!阿棠,难得啊...竟然还带女人来了!” 惊梦抬头望去,一个手握白玉酒壶,身着湖蓝色锦袍的男子正杵在栏杆上笑看着她。 “崔庶子,你这是喝了多少?醉了吧?”裴棠问道。 崔庶子摸了摸红彤彤的脸颊,“你再不来!恐怕真要醉了!” “阿棠,”冯图使劲招手道,“快上来!” “把那个女人也带上来!”崔庶子笑道。 “抱歉...”裴棠眉头微微一皱,对惊梦说道,“刚刚拿着白玉酒壶那位是太子庶子崔则进,他一喝酒就是这样的德行。” 惊梦深吸了口气,按耐住脾气,“没关系,走吧,去见见那位御妖为宠的舒王。” --- 这座凤翼楼是一座二层小楼,三面临水,走到楼上时惊梦才发现这上面就是一座宽敞的凉亭。 整个二楼都没有墙,只用粗圆的雕花木柱支撑,连接着木柱的是金雕玉琢的红木栏杆。 屋檐下还挂着绣着花的绫帐,正在春风抚弄下飘扬在半空。 她放眼望去,极致华美的穹顶下是三三两两醉意熏染的男女。 这些名门望族的世家弟子,没有一点大家风范,虽然各个华冠丽服,却都荒淫无度,他们半倚半坐,肆无忌惮的与身边的歌姬调情打闹,明明是四面透风的亭子,却凝结弥漫着一股脂粉和酒气纠缠的恶臭。 惊梦又深吸了口气,眼尾扫到刚刚还冲裴棠拼命招手的冯图,现在已经醉卧在角落,不省人事。 “阿棠,来那么迟,怕是要自罚三杯才行吧?!” 催则进喷着酒气,歪歪倒倒的迎了上来。 “崔庶子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三杯下去我也定如阿图那般不省人事...” “少来!你若是多来和我们喝几次,酒量哪至于这样浅?”崔则进说道。 裴棠笑着摆摆手。 惊梦的目光在亭中飞快扫视,还没寻到舒王,目光却蓦地呆住了。 红霞伴金光,春绮飞池上。 此刻凤翼楼后那一汪春池上的景色,真是摄人心魂。 “喂!喂!” 听到有人在她耳边粗鲁的叫唤,惊梦才猛地回过神。只见裴棠和崔则进都一脸茫然的望着她。 她急忙低下头去。 “阿棠,你去哪里找的这么个花容月貌的女人?”崔则进笑问道。 “庶子大人...”裴棠沉声道,“她是我裴府中丫鬟...” 崔则进没等裴棠说完,就带着七分酒意冲惊梦笑道,“怎么?没见过这样的美景啊?” 惊梦紧握着拳头看着他,不做声已经是她的底线了。 裴棠赶紧拔步向右移了一步,将惊梦挡在身后,“别说她了...这样的景色我也难得一见。” “你就吹吧你!”崔则进看向裴棠,“舒王府的大门可是朝你大开的,你想来天天都能来!” “何止是我的府邸?”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正如太子殿下的春坊,不也为阿棠大开红门?” “舒王殿下...”裴棠恭敬的拱手作揖。 舒王立刻抬起他的手,笑道,“说过多少次了?和长弈一样叫我三哥就好!” “殿下说笑了,”裴棠又一拱手,“裴棠可不敢逾越,礼部侍郎还在这呢。” 培养指向呼呼大睡的冯图,舒王不禁尴尬一笑。 “阿棠,你太见外了,在舒王殿下的府里,我们都是兄弟相称!”崔则进说着,竟一把搂住裴棠的肩膀。 舒王闻言,眉梢不动声色的动了动,但还是一脸憨笑。 惊梦看出裴棠很是抗拒,便开口道,“还请崔庶子放开我家公子。” “什么?”催则进一脸诧愕的看向惊梦,“你说什么?” 惊梦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催则进,又冷声重复了一遍,“放开我家公子。” 第31章 桃源人探妖舒王府(三) “你有胆量就再说一遍!” 崔则进满嘴喷着酒气,脖子涨红,一脸狰狞的瞪着惊梦。 惊梦却抬起手遮住口鼻,被他口中发出的气味生生逼退了一步,“原来这才是世间最恶臭的味道...” “什...什么?”崔则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舒王李赫方也诧异的看着惊梦,脸上的憨笑瞬间也僵硬了几分。 “崔庶子,你醉了...我扶你过...” 裴棠的话还没说完,伸出去的手被崔则进一把推开。 “你叫什么名字?” 崔则进一脸凶戾。 “惊梦。” 惊梦抬起那双幽冷的眼眸看向崔则进。 “惊梦?这叫什么名字?”崔则进恼火的挑起眉,“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顶撞本庶子,看来还是没明白这个道理...” 惊梦莫名,眉头微微皱起。 “穷人家的孩子,长得太过好看并不是什么好事,看看她们,”崔则进轻蔑的瞟了一眼周围那些酩酊烂醉的歌姬,“相不相信我能让你的下场比她们还惨?” 此话一出,惊梦的双手顿时握紧。 坐在席间的歌姬也都尽数听到了耳朵里,她们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 出生穷苦,任人轻贱,其实她们早就习惯了。 可被这位刚刚还与自己耳鬓厮磨的太子庶子如此当面渎犯,她们皆咬着牙根,垂下了目光。 “穷苦人家...”惊梦冷笑一声,“我可不止穷苦,我还没有父母家人,孤儿一个…在庶子眼中,是不是更好欺负?” 李赫方被她的话怔了一下。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崔则进嘴角一抽。 “崔庶子是个聪明人,很清楚穷人之苦,更知道自己手中有权。” 惊梦深深地凝视着他。 在座歌姬都抬眸看向惊梦。 “我爷爷告诉过我,若上天给你一种独特的能力或别人没有的权利,那是要让你去保护那些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人,去帮助本来就痛苦的走在绝路上的人。” “然而崔庶子手握权利,却是用来威胁恐吓,甚至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不保护弱小,反而要将人逼入绝境...” 惊梦鄙夷一笑,却转过目光看向李赫方,“他对手中权力毫无敬畏,可见赋予他权力的人,要么才疏德薄,要么...本就心术不正!” 崔则进一听,酒醒了大半。 “小小奴婢!竟敢口出狂言!” “是我狂还是你狂?”惊梦毫不留情的大斥一声。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四下里却鸦雀无声,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裴府的小丫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或许她根本不知道她招惹的是谁,众人心中都暗自发怵。 “恐怕是活不过今夜了。”有人口中暗自喃喃。 “活在世间,谁人不是蚍蜉?”惊梦一把火已经烧到了脑门心,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随意就想践踏别人的生命,你才是狂妄自大!” “你!你竟敢!舒王殿下,还请殿下下令将此大不敬女拿下!” 完了,白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冲动行事。 这才登楼不过一炷香,就.... 裴棠后脑勺刺痛的厉害,他咽了口口水,瞄了一眼李赫方,却见李赫方冲崔则进点头答应,但却一直没有下达命令。 “殿下?”崔则进皱起眉头。 李赫方刚要开口,就见裴棠上前一步,以笑缓和道,“殿下,怪我没管好属下,只是…惊梦是我阿姐一手调教出来的丫鬟,我们全府上下没一个人拿她有办法。若殿下要将惊梦抓起来,恐怕我阿姐明早就要亲自登门...” “什么?” 裴棠话还没说完,李赫方微胖的身形颤了一下。 崔则进闻言,疯癫劲也顿时消了一半,支吾道,“你...你阿姐?金陵郡主?你别告诉我她...她是金陵郡主的...” 裴棠抱着手点点头。 “难怪呢...这脾气性格...和郡主一模一样...”席上有人窃窃私语。 崔则进脸上潮红的血色立刻退得干干净净。 “阿棠!你...你好端端的带着金陵郡主的丫鬟来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阿姐多讨我父亲的喜爱,要是她上父亲那里告我们一状...”李赫方说着看向崔则进。 崔则进惊恐的咽了口口水,这下子酒全醒了,他慌张的看了一眼在坐的众人,他们脸上的惧色让他更觉糟糕。 “我阿姐可能还当我是七岁小孩吧,”裴棠挠着脑袋笑道,“说什么都要派心腹丫鬟跟着我,我做什么,吃什么,和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她呀...全都要知道...” “还...还是个...心腹丫鬟?”李赫方难以置信的看向惊梦。 周围人听舒王殿下都那么紧张,也都赶紧推开歌姬,正襟危坐起来。 “你...你的意思是,”崔则进凑近裴棠问道,“她今夜回去也要向郡主汇报?” 裴棠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 “金陵郡主也太小心了...我们又不会带坏你...”李赫方干笑道。 崔则进大感不妙,嘴角却突兀的裂开一抹骇人的微笑,“心腹姑娘,刚刚我这都是和你闹着玩的...你可别认真哦...” 崔则进说着飞快的给裴棠使了几个眼色。 裴棠眉梢一挑,面上装作极度为难的转身对惊梦说道,“惊梦,你也有不对,与喝醉的崔庶子计较什么?不如你先下去吧,我让你上来再来。” 惊梦冷哼一声,咬着牙看向崔则进。 裴棠微微颔首,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恨恨的颔首还了一礼,转身下了楼。 看着惊梦消失的背影,李赫方长长的舒了口气道,“果然是不爱红妆爱武装的金陵郡主,她调教出来的丫鬟身上的杀气...还真是吓人...” 崔则进不止一次的吃过这位红甲加身的金陵郡主的脾气,脾气不好就算了,她还仗着当今圣上的喜爱嚣张跋扈,连太子对她都是敬而远之,尽量不打照面,这下好了,正面得罪了不该,更不能得罪之人。 “完了完了,”崔则进叫苦道,“太子要是知道我得罪了郡主的心腹...” “则进,你怕什么,你也是太子的心腹啊,”李赫方说道,“太子最多就是当着父亲的面假意斥责你几句,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 崔则进苦着脸想了一会儿,虽说是这个道理,但心神仍旧不安,他望向裴棠交代道,“阿棠,你千万要帮我说说好话,害我就等于害了太子,最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崔庶子慎言...”裴棠眉梢一挑,假意抿嘴小声道。 “没事,这里都是自己人...” 崔则进一面抹去额头上的汗,一面斜眼扫向在坐众人。 众人立刻低头垂眸,不敢造次。 --- 惊梦来到池边,生气的回望了一眼喧闹的凤翼楼。 “别让我在没人的时候见到你,一百种花样吓死你!” 惊梦愤愤的骂完一句才稍微解了气,平静下来后,想到了舒王李赫方。 “不过这个舒王也是奇怪...身上竟没有一丝煞气...”惊梦插着腰,在池边来回踱步,“但是...他内外不应,言行不称,像是在有意在遮掩什么…” 啊!人性真是复杂,惊梦揉了揉脑袋。 此时落霞已退,天色渐暗。 见自己已经耽误了不少功夫,她快速环顾了一圈四周,决定避开大路,便立刻闪身钻进了葱葱郁郁的竹林中。 “白雅...你在哪里?找到家神没有?”惊梦一边在林中不停穿梭,一边用灵犀术唤道。 过了一会儿,她脑海中才传来白雅的声音,“没有,我几乎找遍了这座王府,都没有看到他...” “到处都没有?”惊梦脚下一顿,眉心蹙了蹙。 白雅似是犹疑了片刻,或是看到了什么,半晌才道,“除了这里...” “哪里?” 惊梦的问题才问出口,眼前便凭空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蝶魄。 “跟上它。” “好。” 惊梦立刻小跑着跟上蝶魄,半柱香后,她看到了一道进深一间,左右雕绘着花瓣的垂花门。 “我到了。” 惊梦的话音刚落,一团白纱般的雾气瞬间在门前翻涌,那位玉冠朱颜,姿容潇洒的神明便从中走了出来。 “整个王府里,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就是这里。”白雅说道。 “这里是...王府的内宅?” 白雅微微颔首。 后宅在夜色中静谧安详,全然没有凤翼楼那边歌舞升平的景象。 “我去,有发现唤你。”惊梦说着窈窕的身形便灵巧跃起,轻松的落到了内宅院中。 院中筑山穿池,甬路相接,偶尔有几个婢子拎着灯笼走在花深影重的小径上,除此之外,惊梦没有任何发现。 “可恶!”惊梦咒骂一声,“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原以为前院已经够大了,这内宅怎么也那么大?” “耐心一点。”白雅以灵犀术说道。 惊梦闻言,立刻收声,扶了扶额头,又往其他地方寻去。 在黑暗又陌生的地方左折右拐,此时身处何地,她早就没了方向。 半个时辰前还能远眺望见的凤翼楼,现在已经整个消失在了夜色里。 --- “阿棠,不是我说你,太子都邀你几次了?”椅靠在金红色坐床上的舒王李赫方说道,“你满腹经纶,才学渊博,也去春坊当个庶子不好吗?偏偏要待在事物多又杂的太常寺,当个小小的太常博士,图什么呢?” “舒王殿下又说笑了,”裴棠谦逊的笑道,“我这浅薄的才学哪能够得上太子庶子?” “你还浅薄?”坐在锦垫上的崔则进支起一条膝盖说道,“我怀疑你小子是在嘲讽我...” 他话音未落,裴棠就赶紧摆手赔笑道,“庶子大人误会了,裴棠岂敢...” “阿棠...”崔则进仰着下巴说道,“得到太子赏识,是多少人望眼欲穿,等都等不到的机会?我两一左一右辅佐太子不是好事?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屡次拒绝,阿棠,你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裴棠只是笑笑,不置一词。 李赫方见场面多少有些尴尬,直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道,“阿棠,那不如来我舒王府?只要你愿意,我求父王下道懿旨,你就来做我的长史,我天天带你进山游猎,日子也比太常寺快活!” 裴棠抿嘴一笑,再次抬起手作揖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我确实短见薄识,俗话说德不配位,必有殃灾,裴棠有自知之明的。” 崔则进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裴棠的话明明是在说他自己,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心里不爽得很。 重点是崔则进觉得大家的目光好像有意无意的都瞟向了自己,心中一阵气闷。 崔则进咳了两声,放下手中的酒杯,巧妙地将话题一转,“阿棠,有件事我很好奇。” “崔庶子请讲。” “坊间总传闻娥山上有巫女,你又经常往娥山跑...莫不是圣上给了你什么连太子都不知道的秘密任务?” “秘密任务?”裴棠笑道,“我哪有什么秘密任务...不过巫女嘛,确实有!” “哦?!”崔则进和李赫方对视一眼。 “太卜署不是有八位巫女吗?殿下和庶子不是在祭典上见过?” “嘁...那些个一问三不知的,”崔则进不满的瞥了一眼裴棠,“我下次见到太卜令一定要给他提意见,没真才实学也好歹有个样貌不是?什么都没有还不如柳宅的歌姬呢!” 见崔则进说着指向自己,在坐的歌姬们耐着性子笑了笑。 “不过,崔庶子怎么知道我天天往娥山跑?”裴棠笑问,“难不成也像我姐一样,担心我的安危...派人跟着我?” 催则进心中一惊。 “啊?这个...”崔则进勉强笑道,“就是太子手下的人偶遇过你几次...不要多心。” 裴棠点点头,脸上却浮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 “唔?这里是...” 惊梦在内宅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条甬道的尽头发现了一扇上着锁的门。 惊梦打量了门锁片刻,便后退几步,脚下轻点,纵身一跃,又轻松的落到了门内。 看着眼前的景象,惊梦不由得眉头一皱。 面前荒草丛生,只有一条小路往深处延伸,与一门之隔的阶柳庭花景象简直大相径庭。 “哦...白雅,你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惊梦抿嘴一笑。 --- 一身灵澈神光的白雅站在荒道前,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一片黯淡无光的荒芜。 “走吧,进去看看。”白雅说道。 衰草连天,肆意生长,有的没过惊梦的膝盖,有的甚至高过胸口。 这里安静诡异,只有风掠过荒草时发出阵阵窸窣声。 白雅走在前,惊梦跟在后。 在荒芜颓败的草丛中,在星光暗淡的夜幕下,白雅周身散发的神光高贵得不可靠近。 透白的皮肤,如瀑的黑发,偶尔望向两边时完美的侧颜,如此无瑕... 恐怕任谁见了都无法无动于衷。 “什么情啊爱啊之类的,这可是神龙君的大忌。” “神龙君一旦发现不对劲,他就会快刀转乱麻,可无情了。” 花十的话蓦然回荡耳畔。 惊梦脚下一顿,赶紧握紧双手,守住心神。 “怎么了?”白雅却十分敏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惊梦。 惊梦愣了一下,紧咬嘴唇看着白雅摇了摇头。 白雅疑惑的端视了她一会儿,确定她真的没事后,那双晶亮的眸子才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要命....”惊梦两肩一颓,心中暗叹。 不多时,走在前的白雅终于放慢了脚步。 他面前出现了一大片空地。 “咦?”惊梦从白雅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发出了一声疑问。 “你也感觉到了吗?”白雅问道。 惊梦点点头,凝视着前方说道,“感觉到了,这里好像被人...” “下了结界。” 白雅扬唇一笑。 第32章 桃源人探妖舒王府(四) 惊梦走上前,扬起手在面前空气中勾出一枚咒印,然后单手一推,红色的咒光骤然大闪,立时铺展开来,眼前原本空无一物的荒草地上慢慢出现了一座宅子。 “洛神珠都不用出就解开了,不是什么高明的结界术。”惊梦眉梢一挑,扭头看向白雅。 白雅抿唇一笑,“看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座低矮老旧的宅子。 外墙用石头砌筑,颜色发黑,晃眼一看,附着在石墙上的像是因年代久远而产生的霉污,可凑近端详才发现乱石上的这些斑驳竟然是刻意涂上去的。 惊梦伸出手指往墙上一抹,揉捻着仔细查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凑到鼻尖嗅了嗅。 “是银扇叶的味道...” 白雅眉头一皱,“银扇叶?” 惊梦一面点头一面将手凑到白雅鼻尖,白雅神情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凑过去闻了闻。 就在此时,惊梦的目光霍然一亮。 “白雅。” 她望着远处,小声唤道。 白雅微怔,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居然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老人站在淡淡的月光下,眼神黯淡又空洞。 “那是...”惊梦凝眉。 “舒王府的家神。”白雅说道。 茫茫的荒草在老人身边随风晃动,虽然他已到迟暮之年,但高大的身形依旧魁梧。 只是他此刻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夜风放肆的拂乱他花白的头发,显得尤为凄凉落寞。 “走吧,过去看看。” 白雅叹了一声。 --- 惊梦和白雅一齐走进草丛,来到老人身边。 老人却依旧那样孤寂的站着,失神的望着前方刚刚显形的旧宅。 “原来那里有一栋宅子。”老人说话的语气毫无生气。 “你一直不知道吗?”惊梦问道。 老人的眸光颤动,悲怆的笑着摇头。 “因为墙上的银扇香,”白雅同情的看着他,“有人对你使用了一叶障目之法。”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老人越笑越凄凉,“为了对付我辽寂,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你的名字叫辽寂?”惊梦问道。 辽寂点点头。 “你知道是谁要对付你吗?”惊梦又问道。 “还能有谁?”辽寂说,“自然是那位伏妖人。” “看来...你知道舒王御妖为宠的事?”白雅问道。 辽寂点头,“但那孩子也只是被人利用了...” “他可是皇子,会被谁利用?” 惊梦想了想,“别告诉我是那个崔庶子!” “你见过他了?”辽寂看向惊梦。 “啊?” “崔则进。” “见到了,还与他...”话到嘴边,惊梦就赶紧收住,慌张的瞟了一眼白雅。 白雅脸上没了笑意,歪着头等着她把话说完。 “没...没什么,就发生了一点点小冲突...”惊梦僵硬解释道。 白雅沉吟一声,才将目光转回辽寂。 “你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了,为何不主动离开?”白雅问道。 “我答应过要守护他们的...”辽寂苦涩的笑了笑,然后以手中的长剑杵地,费力的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态,“我本是前朝郑琛大将军身边的副将...” “我和大将军并肩作战,驰骋沙场,蹈锋饮血,我们从不知畏惧,更不曾退缩,直到那一天...” 辽寂哀叹了口气,“我们遭遇伏击,大将军身中数箭,奄奄一息之时,他竭尽力气托孤寄命,要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他的女儿绒花郡主,国破家亡后,我便隐身暗卫,一路保护着郡主来到晏城...” “一晃眼十九年过去,开真隆冬,我身上的旧病复发,医药不治,也终于一命归阴...” “既是如此,你的使命不也该结束了?”惊梦问道。 “是,”辽寂点头一笑,“但我实在放心不下他们,那时郡主...哦,不对,应该称郑德妃娘娘,深宫尔虞我诈,娘娘母子三人屡遭陷害,时时四面受敌。恰巧赫方又到了加冠娶妻的年纪,必须出宫开府,他性格太善,又耳软心活,离开了娘娘的羽翼,真不敢想会遇到怎样的事情...” “所以你便留了下来,成为了舒王府的家神?”白雅说道。 “是。” “但今时不同往日,你若再留在这里,恐怕不出几月,就会落神。”白雅说道。 “就算落神,”辽寂咬紧牙根,“我也要将那伏妖人先赶出去!” “你这又是何苦呢?”惊梦说道。 “大将军说过,就算身陷危难也不可畏战!” 辽寂将握住剑柄的手一紧。 “就算他搞了一叶障目,让我看不到,我还有我的办法!” “将本该附着在舒王身上的煞气都吸收到自己身上,这就是你的办法?”惊梦忧心的看向辽寂周身附着的黑色煞斑。 “这是最笨的办法,但也最是有效。”辽寂回答。 “这样值得吗?伏妖人能在王府里做这些,恐怕都是经过舒王同意的。” “巫女姑娘...我看着赫方从小长大,他真的是个好孩子...”辽寂说着垂下头,“就是不太有主心骨...容易被利用些...” “还有长弈那孩子...今早来的时候心事重重,疲惫不堪,他好像也过得很不好...唉....我该怎么做才好...” 辽寂说着,爬满皱纹的眼角逐渐被泪水沾湿。 惊梦见他如此,心下不是滋味,抬眸看了一眼白雅。 白雅不置一词,看向她的眸光似在说,“你来决定。” 惊梦一咬牙,“那个伏妖人现下在哪?” 辽寂抬眸,略带怔愕的看向惊梦。 “既然我们来了,就不会置之不理。”惊梦说道。 “可是那个伏妖人诡计多端...你一个小丫头...”辽寂有些不放心的看向白雅。 “放心,她是鬼门桃源人,咒力不凡,值得信任。” 白雅冲他微微一笑。 惊梦被这样一夸,眉梢悄悄得意一动,抿着唇低下头去。 “走吧,先进去看看。”白雅又说道。 “辽寂也一起吧?” “唔?”辽寂看向白雅的目光微微一顿。 “很久没有与人并肩作战了吧?”白雅眸中带笑,“希望我们不会让你失望。” 辽寂抬起那张枯槁憔悴的脸,浑浊的眼底顿时荡起了一丝涟漪,他握紧剑柄一把提起,“我来替你们开路!” 白雅满意一笑。 --- 凤翼楼这边,裴棠已经数杯酒下肚,酒气全都飞上了脸颊,整个脸颊红得能比过早前天边落下的云霞。 他抹了抹唇边的酒,心下却有些忐忑不安。 不知道他们找到那只妖讙没有。 “殿下,您不是说刺王殿下回来了?” 崔则进斜倚在矮几上,忽然这么问道。 一听到刺王,裴棠蓦地抬起眼眸,看向李赫方。 “他是回来了,”李赫方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也来了我舒王府,可是人家没来见我,直接就去了忠武阁,到现在都没出来呢!” “这样?”崔则进问道,“那...要不要着人去看看?” “着谁?”李赫方问道,“则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七弟的性子,算了吧,算了吧...” “让阿棠去啊,”崔则进笑道,“阿棠和刺王殿下不是自小都交好嘛?” 听崔则进这样说,李赫方微微顿了一下,裴棠也戒备的皱起眉头。 “阿棠,去看看刺王,再把刺王叫来同我们一起喝酒呗?”崔则进笑嘻嘻的看向裴棠,眸底尽是精明之色。 裴棠将杵在膝盖上的手稍稍握紧,却听李赫方哈哈笑了一声,“是啊!我怎么没想到,阿棠出马的话,那倔小子些许会来!” “那就有劳阿棠你了?”崔则进笑道。 裴棠抿紧嘴唇,他是很想见李长弈,但是...眼前这位崔庶子,还有在坐的各位,几乎都是太子一派。 他深知他们的用意,所以不可能会让他们称心。 裴棠深吸了口气,勉强点头,“好吧,那我这就去...” 崔则进心中一阵欣喜,却见裴棠才站起身,又咚的一声跌坐了下去。 “阿棠,你这是怎么了?”李赫方问道。 “没事没事,恐怕我还是高看了自己的酒量,”裴棠捂着额头说道,“头晕的厉害...” 众人见状,都笑他不胜酒力。 只有崔则进眸光一沉,笑道,“阿棠还真是容易醉啊,啊!这样吧?” 他看向李赫方说道,“殿下,着人去告诉刺王,就说裴博士不胜酒力醉倒了,请他赶紧来看看...不就行了?” 李赫方双眸不动声色一敛,眼角却又在霎那间荡开笑意,“好!则进!你这个办法好!” 崔则进看着裴棠得意一笑。 --- 惊梦他们刚刚走进破旧的宅院,右边的角落里就传来了一阵窸窣声,听上去像是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 惊梦与白雅对视一眼,然后缓慢的朝那边挪动脚步。 嗖... 黑暗中有东西朝她飞来,她急忙侧身,那东西立刻擦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 还没待她反应,嗖嗖嗖...又有东西飞了过来。 “又来?!” 惊梦指尖轻弹,一团焰火在空气中绽开,借着火光,她接住了一颗花生米大小的东西。 “这是什么?”惊梦歪头端详着指尖捻着的黑色东西。 “煤球。”白雅走上来看了一眼,笑道。 “煤球?” 惊梦话音刚落,角落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当啷声,惊梦将煤球一扔,立刻挡在白雅身前。 她抬起双手,指尖在空中弹响,几簇火焰顿时齐齐绽开,照亮了宅院一隅。 数十颗煤球穿过火光,出现在惊梦面前,她扬手一挥,煤球尽数落地。 一粒粒煤球嗒嗒落地的同时,惊梦瞄准了煤球来的方向纵身跃起,眨眼间便落到了使用煤球发动攻击的小妖怪身边。 一切忽然变得好安静,小妖怪正举着毛茸茸的爪子,爪子里的煤球不小心还掉了几颗。 “小毛团,再丢我就不客气了哦。” 小妖怪的耳朵动了动,它缓缓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眨巴着唯一一只大眼睛看向惊梦,唇角咧开,露出一抹尴尬的笑。 “哦?你就是...”惊梦才开口,小妖怪手便一挥,将手中的煤球全部扔向惊梦。 惊梦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闪避,数颗煤球便同时精准的打到她的脸上。 “小妖讙!你是不是欠收拾!” 惊梦话音刚落,那肥胖且灵活的妖讙就嗖的一声钻进了旁边一个扣在地上的竹筐里。 “你给我出来!”惊梦望着妖讙还耷拉在外面的三条尾巴说道,“尾巴不要了吗?你躲在这和没躲有什么差别?” “惊梦。”白雅和辽寂已经走了过来。 “它用煤球丢我!”惊梦愤愤的抹着脸上的道道乌黑抱怨道。 “擦擦就好了。”白雅说着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惊梦看着白雅手中的手帕顿了一下。 “擦擦吧。”白雅对她温柔的笑了笑。 惊梦抿着唇接过手帕,白雅就朝竹筐走了过去。 “不错嘛,小妖讙,还懂得保护自己。” 小妖讙闻言,透过竹筐的缝隙看向白雅,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白雅敛袖蹲了下去,“我的名字叫白雅,来自牧古冰川。” “牧古冰川?”小妖讙贴着竹筐仔细的打量了一阵白雅,“你不会是神龙君吧?!” 白雅笑着点了点头。 “神龙君!”竹筐立刻被小妖讙朝后一掀,那毛茸茸的小家伙拖着沉重的铁链,奋力的钻到了白雅的怀里。 “神龙君,您是来救我的吗?” 白雅轻柔的抚摸着它的脑袋,“是来救你的,我们都是来救你的。” 小妖讙抬眸看了一眼正在擦拭脸上煤污的惊梦和满头银发的辽寂。 “可是我脖子上有伏妖箍...”它瘪着嘴说道,泪水在大眼睛里不停打转,“哪也去不了...” “伏妖箍?”白雅眉头顿时拧紧。 惊梦和辽寂闻言也赶紧走了过来,问道,“你脖子上有伏妖箍?!” 小妖讙害怕的点点头。 白雅立刻将手探进它毛茸茸的脖子,指尖很快就触到了一副冰凉的银箍。 他的手才触到那银箍,就觉得一阵刺痛。 “我来吧!”惊梦将手帕收进怀里,赶忙说道。 白雅点头,侧过身给惊梦腾出位置,惊梦蹲下身,用一只手握住伏妖箍,口中念念有词,红色的光灵瞬间从她手心冒出,游走在伏妖箍上。 半晌,惊梦皱了皱眉,将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她微闭双眸,再次释出咒力,又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咒骂了一声,“该死!” 一旁焦急的辽寂问道,“怎么了?” 小妖讙也吸着鼻子看向惊梦。 “这伏妖箍有咒母!”惊梦说道。 “咒母!”辽寂不禁倒抽了口凉气,骂道,“该死的伏妖人!” 见他们好像无计可施,小妖讙害怕又无助,眼泪哗的流了下来,“神龙君,巫女姐姐,家神爷爷...你们不要丢下我们...不要丢下我们...” “我们?”闻言,白雅眸光一颤,赶紧问道,“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香丹,还有香丹,”小妖讙抬起爪子指向旁边,“它就被栓在那头的井边...” 辽寂闻言,快步走到宅院的另一头。 这里有一面凸进去的围墙,围墙中果然有一口井。 可是一股不祥的感觉却浮上心头。 辽寂走到井边,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小妖讙口中的香丹,事实上,这里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有阵阵腥臭从井里窜出。 辽寂皱紧眉头,朝枯井低头一望。 久经沙场的老将军脸上,血色刹那间退尽,他睁大眼睛,猛地倒抽了口凉气。 “将军,怎么了?”惊梦小跑过来问道。 辽寂一脸青白,他双拳握紧的朝后踉跄退了几步。 惊梦见他像是被惊吓过度,一时不解。 她伸出手,在井口弹了个响指,两簇红焰旋转着落进井中,枯井中的暗气顿时被火光驱散,井内之物刹那间清晰可见。 “这是...!!!!” 当白雅听到惊梦的惊呼时,便瞬间移动了过来。 惊梦那时已经跌坐到了地上,双眼露出恐惧神色。 他鲜少看到惊梦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立刻蹲下身扶住她,“怎么了?” “白雅,白雅...” 惊梦一把抓住白雅的胳膊,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那个伏妖人...他...他...” “他什么?” “他吃妖!” 第33章 桃源人探妖舒王府(五) “井里都是被啃食过的白骨...白雅...那个伏妖人他吃妖!吃妖!” 惊梦眼睛发直,恐怖的画面不停闪现在她的眼前。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把它们全都吃了...都吃了!!” “神龙君,巫女姑娘这是被吓坏了?”辽寂问道。 白雅眸光骤然一缩,他立刻竖起两指,对准惊梦眉心念了个咒语。 这时井里窜出的幽灵不断显现眼前,它们蜂拥而出,全部钻进了惊梦的前额。 白雅立刻抬手一挡,将惊梦一把搂过,护在肩头,“闭上眼睛,守神!” 辽寂见状,也横剑劈削,剑气瞬间将乱飞的幽灵打散。 “辽寂将军,请不要伤害它们,”白雅抬眸看向还在从井中不断窜出的幽灵,“它们只是想找惊梦诉说冤屈。” 辽寂一听,只好撤下剑,“我先将它们封印在井里?” 白雅点点头,“好。” 辽寂封印好枯井,走到惊梦和白雅身边时,只见惊梦满头是汗,正紧闭着眼睛吃力的收敛心神。 “她怎么样了?” “没事,不过...”白雅说着面带忧色。 “不过?” “辽寂将军请后退几步,哦...剑还是横起来好...”白雅微笑着,一面说一面站起身,自己也退到一旁。 “啊?” 辽寂还在困惑着,只见惊梦睁开了眼睛。 “竟敢吃妖...”惊梦缓缓站起身,双手握拳,咬牙切齿,“看我不把你烧个一干二净!” 轰的一声,惊梦周身咒火绽放,红光耀眼,灼热烈焰烧向四方。 辽寂蓦地瞪大眼睛,赶忙横剑抵挡火苗。 白雅站在一旁,以绍衣护体,无奈地笑了笑。 --- 就在这时,白雅眉头忽然一挑。 辽寂也感觉到了什么,小声说道,“有人来了。” “惊梦。” 听白雅一唤,惊梦马上收了身上咒火,镇静下来。 “您慢点...慢点...” 是女子的声音。 “知道了,苏一,你就掌好灯笼。” “舒王妃?”辽寂甚是惊讶。 “王妃?”惊梦怔了一下。 “她怎么会知道这里?”辽寂一脸困惑。 “我的王妃...您慢点走,这里黑,当心脚下...” “知道了知道了,苏一,你真啰嗦。” 两个女子你一言我一句,来到了与他们一墙之隔的甬道里。 “王妃,我们只能待一会儿,黄仲回来之前必须离开。” “他不是到药阁去了?恐怕没有那么快回来吧。” “黄仲?”惊梦小声问道,“那个伏妖人?” 辽寂点头。 “我的王妃啊,谁也不知道他会在那待多久...万一我们被发现就糟糕了。” “苏一,别废话了,快,帮我把墙角那些石块移开。” 白雅,惊梦和辽寂就这样站在墙这边,看着墙角土块松动,慢慢从墙那边透过一缕光来。 她弓下腰,这里居然有个拳头大小的洞。 “香丹...香丹...” 舒王妃和苏一在洞口朝里唤了一阵。 “香丹是不是被带出去了?”舒王妃问道。 “不可能啊,我明明看见黄仲是一个人去的药阁。”苏一回答。 “那真是怪了...” “王妃,时间紧迫,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 惊梦他们闻言,蹑手蹑脚的走到小妖讙身边。 小妖讙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惊梦赶快在唇边竖起一根指头,“嘘...” 妖讙点点头。 “团团...团团...” “团团?”惊梦三人一齐望向妖讙,“这...是在叫你?” 妖讙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小声道,“是王妃姐姐给我取的名字...王妃姐姐是大好人,经常偷偷来给我们送吃的....” 墙那边的舒王妃半天等不到回应,开始有些着急了,“团团,团团你在吗?我给你们带了很多吃的,有你爱吃的鱼干哦...” 小妖讙在听见鱼干的时候默默的咽了口口水。 咕噜咕噜... 白雅一听,蹲下身摸了摸妖讙瘪瘪的肚子,“饿了吗?” 妖讙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去吧。”白雅笑道。 小妖讙高兴的眨了眨眼睛,拖扯着脖子上沉重的铁链跑了过去。 “白雅...”惊梦指了指甬道那边,比了个口型,“我过去看看。” “好。” --- 墙外,王妃和那个叫苏一的婢女见墙洞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高兴的咯咯笑道,“团团!原来你在啊!刚刚是不是在打瞌睡啊?” 王妃已经伏倒在了墙角,一边笑着一边朝那厚实的爪子上放了条鱼干。 那小爪子一抓着鱼干就立马缩了回去。 舒王妃侧耳听着那边传来一阵砸吧嘴的声音,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慢点吃,还有呢!”她说道,“今天带的东西绝对能保证给你们两个小妖怪吃得饱饱的!” 苏一也笑着将一条又一条鱼干递到舒王妃手中。 妖讙舔着嘴,从墙洞里将鱼干拖过来,就快要喂到嘴边的时候动作顿了顿,它将鱼干递给白雅,“神龙君,香丹也一定饿了,我想把这条鱼给她...” 白雅接过鱼干,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好,我拿去给香丹。” “我去吧...”辽寂俯下身,从白雅手中拿过鱼,便转身往枯井走去。 王妃和苏一听墙那边砸吧嘴的声音怎么停下了,疑惑地对望着,“怎么没声音?” 忽然见墙那边的白爪子又伸了过来,松了口气似的笑了起来,“是不是又一口吞了呀?团团,慢慢吃,别噎到...” 半柱香后,苏一说道,“王妃,黄仲怕也该从药阁回来了...我们该走了...” 舒王妃伏着身子,只能看到妖讙的小尾巴在地上一扫一扫的,她叹了口气,刚抬起头要朝苏一说什么,忽然听到头上传来女子的声音。 “黄仲从药阁回这里需要多久?” 舒王妃和苏一听到陌生的声音出现在黑黢黢的甬道里,顿时吓得尖叫连连。 苏一立马把王妃护在身后,手忙脚乱的抓起身边的灯笼,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舒王妃和苏一都瞪大眼睛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只见头顶的土墙上,有个女子正踮着脚尖蹲在那,饶有兴致的俯视着她们。 “胆大包天!你...你...你是谁家的丫鬟?”苏一看惊梦梳着双髻,身上还穿着婢女才会穿的襦裙样式,便这样问道。 “丫鬟?”舒王妃一听是丫鬟,松了口气,“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吓我们?” “回答我啊,”惊梦歪着头望向她们,“黄仲要什么时候回来?”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舒王妃吞吞吐吐的问道。 “我?”惊梦咧嘴一笑,“我呀,想杀了他...” “什么?” 舒王妃和苏一惊恐的咽了口口水。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 “你的问题太多了。”惊梦打断舒王妃,“看在你们对小妖讙还不错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们,快走吧。” 闻言,苏一立刻拽着舒王妃站起身就要走,哪想到舒王妃却反手一拉不动,站在原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团团?我告诉你!我不管你要对黄仲如何,团团他们...你若是伤到它们的话...我就...” “它们?哪里还有它们?”惊梦又打断舒王妃说道,“啊,王妃你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舒王妃睁大眼睛问道。 惊梦舔了舔嘴唇,朝舒王妃伏低身子说道,“你,当真不知道黄仲在这间宅子里做什么吗?” 苏一见惊梦脸上神情诡魅,赶紧拽了拽王妃的手,“王妃,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做...做什么?”舒王妃声音颤抖,却依旧倔强的站在原地。 “比如说,”惊梦眯着眼,将声音放得更低了,“吃妖之类的...” “什么?!”王妃惊诧的叫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王妃莫要听胡诌,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那王妃想自己亲自看看吗?”惊梦邪笑着问道。 “啊?”苏一警惕的瞪着惊梦,手上紧紧拽住王妃的衣袖,“王妃...不要...我们走...我们走吧...” “要来吗?”惊梦朝王妃伸出一只手,真诚的问道。 只见舒王妃微怔片刻,随即一咬牙,扬起纤纤玉指,紧紧拉住了惊梦的手。 第34章 众人齐力大战伏妖人(一) 星光熹微,春月朦胧。夜已经渐渐深了。 惊梦一脸凝重的在花池边来回踱步,听着凤翼楼上不时传来的鼎沸人声,心中更是焦躁。 半个时辰前,她将舒王妃和苏一带进了黄仲豢养妖怪的旧宅,并且让她们深刻的感受到了眼见为实的冲击。 “王妃...我们走吧...我们出去吧...”苏一哭着恳求道。 舒王妃一脸苍白的靠在墙边,眼睛盯着枯井,灯笼罩里半明半暗的火光也足够将她脸上的惧诧照得清晰。 舒王妃刚张开嘴,又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立马俯下身不住的干呕起来。 “惊梦,你带她们来看这些做什么?”白雅问道。 “是她们自己说要眼见为实的...”惊梦说着一耸肩。 白雅沉吟一声,与辽寂无奈的对视了一眼。 “从来只听过妖吃人...第一次听说...人...人把妖给吃了...”舒王妃抬眸望向惊梦,“那个黄仲...究竟是人是鬼?” “小声一点,”惊梦扭头看向正在探头往这边望的妖讙,“你们的团团还不知道它的朋友发生了什么。” 舒王妃够头看了一眼睁着大眼睛不断往这边望的小妖怪,赶紧抹掉脸上的泪痕,问道,“那你们三位...是来救团团的?” 惊梦挑了挑眉,与白雅对视一眼,然后两人一起瞧向辽寂。 “她居然看得见你?” 舒王妃和辽寂都是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苏一拉着王妃的袖子后退一步,她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不应该看见吗?” 辽寂抱起手,朝她们主仆颔首道,“王妃和苏一姑娘不止一次到忠武阁给我供奉香火,擦拭过画像...” 舒王妃蓦然大惊,,“难怪我觉得如此眼熟...您是...画像上那位将军?” “妈呀!鬼呀!”苏一抱着头就蹲了下去。 “他可不是鬼!他是你们王府的家神!”惊梦抱着手说道。 “家神?您是我们的家神?”舒王妃问道。 辽寂拱手做礼,“正是在下。” “您叫...”舒王妃冥思苦笑道,“您是叫...” “辽寂。” “噢!对,辽寂将军!”舒王妃抱歉的屈膝做礼,“真是不该忘了您的名字...” “无妨...”辽寂微微笑道。 “只是王妃,还请速速回到内宅,这里不可久留。”辽寂又说道。 “为什么?” “刚刚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们在等黄仲回来。”惊梦说道。 “是,待会儿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王妃还请快回吧。”辽寂说道。 “恶战...”舒王妃又咽了口口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惊梦,“姑娘,那为何一定要等他回来?现在赶紧带团团走不就行了?” 惊梦摇摇头,“没有咒母,小妖讙脖子上的伏妖箍就取不下来,况且那伏妖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怎么可能轻饶他?” “咒母?伏妖箍?”舒王妃深感疑惑。 “不知道吗?就在它的脖子上。” 舒王妃眉头一拧,立刻提着裙子朝团团跑去。 “伏妖箍?什么伏妖箍?”她抬起拴在妖讙脖子上的铁链,一边问一边探手在团团脖颈毛发中摸索,“我从未见到过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眸光便是一颤,指尖碰到了紧紧勒在妖讙毛发中的银环。 “摸到了?那就是伏妖箍。”惊梦走过来说道。 舒王妃赶紧拨开妖讙的毛发,妖讙疼得缩了缩脖子,发出几声惹人心疼的小奶音。她仔细端详,伏妖箍下的皮肤有不少被灼烧后留下的血泡,还有好几个地方才刚刚结了血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妃反复地说道。 “这些应该是被咒文灼伤的痕迹。”白雅皱着眉头说道。 “为什么?黄仲为什么要给团团它们戴上伏妖箍?” 听舒王妃这么一问,惊梦眉梢不禁高高挑了起来,“那你觉得这些小妖怪为什么会这么乖乖的听话,待在王府中任由你们取乐?” 韦秋珍顿时一怔,“我...我...” “你什么?”惊梦抱着手,躬下身子看着她。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苏一赶紧挡在王妃身前,抬眸望着惊梦,“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能这样和王妃说话!” “你说什么?!”见惊梦凤眼一瞪,白雅立刻朝她抬起手。 舒王妃也一把拉住苏一,“苏一,她说的并没错...” “王妃...” “我给它们取名字,给它们带吃的,逗它们玩耍...”舒王妃悲伤的说道,“却一次也没问过它们是否愿意留在这里...成为我们的宠物...” “王妃,你不要这样想。”苏一劝慰道,“谁都不会知道那个黄仲的心肠会如此歹毒啊...” 舒王妃哽咽着低下头,泪水悄悄的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 小妖讙见状,笨拙的抬起毛茸茸的爪子,凑到王妃的脸颊边,帮她拭了拭脸上的泪水,“王妃姐姐...不哭...” 舒王妃蓦地睁大眼睛,惊讶的看向妖讙,“团团你...你会说话?!” 苏一也被吓了一跳,往后一屁股坐在地方,呆呆的看向妖讙团团。 团团憨憨的点了点头,“会呢。” “那之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话?”苏一问道。 “伏妖人不准我们在你们面前说话,要是说话了就会挨揍的...”团团委屈巴巴的说道。 “为什么?”舒王妃珍问道。 “估计是因为怕激起你们的良知吧?”惊梦叹了口气,嘴一撇说道,“要是让你们发现它们其实像人一样会说话,会想事情,会有开心和恐惧...你们还能只当它们是宠物吗?” 舒王妃脸色陡然一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 “差不多了,王妃你们确实该走了,当务之急是要拿到咒母。” “咒母?”舒王妃站起身问道,“拿到咒母,真的就能救团团?” 惊梦看着舒王妃那双通红的眼睛,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 苏一见舒王妃脸上骤然凝肃,害怕的问道,“王妃,你要做什么?” “不瞒辽寂将军和姑娘公子,”舒王妃说道,“其实御妖为宠的不是我们舒王殿下...而是太子!太子对我们殿下说,不好将这些妖怪养在春坊,怕圣上会发现,所以才命那个黄仲将妖怪养在了舒王府。我们殿下不懂拒绝,其实也...也不能拒绝...才有了这件事情。” 舒王妃又说道,“黄仲是太子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他为人奸险狡猾,心思也诡谲多变,就算你们制服他,我怕他也不一定会乖乖将咒母交给你们...而且这里一有动静就会招来府兵,到时咒母没拿到,反而惊蛇入草,害了团团...也会害了舒王...” “啊?”惊梦一怔,“这又关舒王什么事?” 舒王妃抿了抿嘴唇,半晌才下了决心般说道,“当今太子好猜疑,最善捕风捉影,还是不要给他任何机会诟病舒王才好...” 闻言,惊梦看了一眼神情严肃的白雅和满面愁容的辽寂。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白雅问道。 “咒母,我帮你们拿。” 舒王妃此话一出,惊梦,白雅和辽寂皆是一惊,但更为震诧的还是苏一,她惊惧的挽住王妃纤细的手臂,声音颤抖的说道,“王妃,你冷静啊...你要怎么才能拿到咒母?” 舒王妃紧紧握着拳头,长长的指甲都陷进了掌心的肉里,“我有我的办法,一定能拿到咒母。” “王妃...”苏一带着哭腔,无助的唤道。 --- 就这样,惊梦不得已离开了旧宅,留下白雅在宅中陪着小妖讙团团。 “唉...” 惊梦蹲在池边,将刚刚从脚边摸来的小石块丢进池中,看着淡淡的月影在池面慢慢荡开。 “她既没有咒术,又没有法力,究竟要如何才拿得到伏妖人的咒母?” 惊梦思来想去,心中正忐忑不解时,忽闻耳边传来白雅的声音。 “惊梦。” 是灵犀术。 惊梦猛地站了起来,愣了半晌才回答道,“白雅?” “舒王妃还没来吗?” “她说要回去换衣服...这时候还换什么衣服...” “惊梦,我知道你很担心舒王妃不能如愿拿到咒母...” 被白雅一语道破,惊梦努了努嘴,“你不担心吗?那个王妃瘦瘦弱弱的,怎么和伏妖人对抗?” 白雅在那头轻笑了一声,“让她试试吧。不要低估了舒王妃,毕竟...她是从小生长在世家大族的女子。” “啊?”惊梦更不解了,“这是什么意思?” 白雅没有回答,只说道,“总之,你就先按兵不动,我们见机行事,哦,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多加小心...小心不要伤到别人,知道吗?” 惊梦心头刚涌现的暖流顿时一凉,唇角抽动,“知道了。” “但是白雅,我先说好啊,一会儿舒王妃若是失手,那我就不管什么舒王太子的,我可就要直接出手抢了!” “好。”白雅片刻都没有迟疑的答应道。 关闭了灵犀术后,惊梦背起手,看着夜幕下惨淡的月光,咬牙喃喃,“伏妖人...你死定了。” “你在和谁说话?” 闻言,惊梦双肩猛然一颤。 “我在问你,你刚刚在和谁在说话?!” 惊梦回过头,凛然的声音随林中夜风穿透而来。 第35章 众人齐力大战伏妖人(二) 惊梦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立刻转身寻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竹林幽静的小道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束马尾,身形挺拔的玄衣男子。 男子二十出头,俊朗利落,英姿勃勃。 他冠上有明珠,耀如白月。 只是一眼,惊梦便知他身份定是不凡。 只是男子似乎来者不善,因他眼中目光睥睨,正在林下夜气中散发着极其锐利的光。 他盯视着丫鬟打扮的惊梦,面无表情,极致冷漠。 “这副装束...看来你是裴府的人?” 惊梦愣了一下,他一眼就能辨出这是裴博士府邸的丫鬟装束? 难道他和裴博士很熟? 若是这样就要小心谨慎了。舒王妃怎么还不来? 见惊梦一直紧抿唇线不答,男子冷哼一声,随即振衣而动,拔步上前,脚下不断发出踩断树枝草茎的脆响。 惊梦见他动作如此干练,不用细思也知这人身手绝对不俗。 她不由得戒备的后退了一步。 “对,我是裴府的人。” 惊梦连忙说道。 男子蓦地停住脚步,细长的眉眼又微微一凛,“你是随裴棠来的?” 果然,他果然认识裴博士。 惊梦点点头。 “既然是裴府的丫鬟,不去照顾裴棠,站在这里做什么?” “照顾...”惊梦反应了一会儿,忙问道,“裴博士怎么了?” “裴博士?”玄衣男子抬起高而直的鼻梁,“你唤他裴博士?” 惊梦眉睫一颤,大感不妙,面前这人也太过敏锐了些。 “你不是丫鬟,”男子直截了当的问道,“究竟是谁?” 他态度清高,又颇具威严,惊梦唯恐自己招架不了太久就会暴露真实身份。 “我怎么就不是丫鬟了?是公子让我在这里等他的。” 男子目光一凝,嘴角竟扬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他深深的凝视着惊梦,“人的眼睛最不会说谎,因为说谎的时候,它们晦暗的像死了一样。” “谁...谁说谎了?”惊梦忐忑的眨了眨眼睛,“我没有说谎,确实是公子让我在这里等他的,倒是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缠着我一个劲的问问问,你倒说说...你又是谁?” 见她明摆着心虚,男子冷笑一声,“我是谁?能跟着裴棠来参加舒王府的春日宴的丫鬟...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闪着冰冷的光,照得惊梦的谎话再无所遁形。 她只好低下头,脚下又退一步,同时还将右手悄悄背到了身后。 点点红色的咒灵缓缓闪烁在她指尖。 “怎么办...在这里使用咒术会不会闹出动静?不管了...绝不能让他坏事...”惊梦心中暗忖。 就在她准备弹指一挥间,忽然瞄到了垂挂在男子腰间的一枚墨色玉牌,上面还刻了个刺字。 “你是长弈?”惊梦蓦地抬眸问道。 玄服男子眸眼倏然一僵,显然是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打得措手不及。 “果然!你就是裴博士挂在嘴边的长弈?”惊梦嘴角浮起一丝庆幸的笑意。 “你...”李长弈蹙起眉头,看着惊梦大吼一声,“你竟敢直呼本王名讳!” 惊梦眨了眨眼睛,“怎么?不能叫你长弈?” 李长弈重重呼出鼻息,“你究竟是谁,和裴棠又是什么关系?” 惊梦抿了抿唇,雪亮的眸中尽是犹疑,该告诉他吗? 他和裴博士是挚友,这里又是他哥哥的王府...伏妖人的事情应该可以告诉他吧? 正在惊梦还在踌躇的时候,便听李长弈说道,“我刚刚已经听到了,你说王妃若是失手,你就要按你的想法来...” 惊梦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睁大眼睛。 李长弈见惊梦震愕,便抬起下巴,半垂着眼眸俯视惊梦,“裴棠和三皇嫂在谋划什么...你不说,我就上凤翼楼当面问。” 李长弈说着便跨出一步,就要朝凤翼楼走去。 惊梦一时愕然无措。 “等一下!你等一下!”她赶忙边追边喊,“你不可以去!” 李长弈根本不理会她,绷着脸劲直走向凤翼楼。 惊梦见根本阻止不了他,情急之下便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李长弈的手腕。 李长弈脚下一顿,眉头一紧,低头望向惊梦的手,“你做什么?” “我不会让你上去的!”惊梦紧紧拉住他,“你这样胡闹会毁了我们所有计划!” “果然有计划,”李长弈冷冷笑道,“说,你们要做什么?” 惊梦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说话时,眼前戛然一黑,有东西飞快的从李长弈身上窜进了她的眉间。 一些画面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 那是一片黄沙战场,四处战火纷飞,到处横尸遍野,无数拖着残肢断臂的人在她眼前痛苦哀嚎,如同人间炼狱... 硝烟中还站着一群人,他们口鼻喷吐着血沫,却仍然在互相厮杀,面目狰狞得就像地狱中的恶鬼。 惊梦的脚下血流成河,她顺着血河流过来的方向看去,死去的人堆叠成了一座小山,他们的身体还在不断向外汩汩涌出鲜血,俨然是一座血海尸山。 然而尸山之上,站着一个浑身被浓浓煞气包裹的背影。 只见那手持长剑,站在腥风血雨中的人缓慢的转过身来。 惊梦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了口气, 那人...不就是李长弈? 他屹然站在尸山之上,身上煞气翻涌,渐渐聚成不祥,那只不祥竟然还挑衅的朝她龇牙咧嘴的嗤笑... “怎么?还不说吗?!”李长弈斥道。 惊梦一下子回过神,脑海中还残留着那些恐怖的景象,她瞪大充满恐惧的眼睛望着李长弈,“你...你身上....” 李长弈被她脸上不安的神情弄得有些茫然,“我?我什么?” “刺王殿下...” 当舒王妃的声音出现在两人身后时,惊梦的目光还呆呆的看着李长弈。李长弈困惑的皱了皱眉头,随即看向惊梦身后。 一身珍珠翡色长裙的舒王妃正站在离他们五步之处。 “三皇嫂。”李长弈用力挣脱开惊梦的手,向舒王妃颔首做礼。 惊梦却依旧愣在原地,张开手心端详了好一会儿。 “你们这是...怎么了?”舒王妃问道。 “三皇嫂认识她吗?”李长弈问。 舒王妃不动神色的笑了笑,“她?不就是裴府的丫鬟?” 李长弈也扬唇一笑,“看来三皇嫂也想瞒我。” 舒王妃脸上的笑意一顿,赶紧看向惊梦,惊梦叹了口气。 “三皇嫂今夜和裴棠到底要做什么?” “七弟觉得...我会做什么?”舒王妃淡淡说道。 听她像小时候一样唤自己七弟,李长弈心口不由得一阵疼痛。 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正是不知,所以才问。” 舒王妃笑了笑,“七弟,你不用担心,就算我想为那人报仇,也暂时没这本事...” 听舒王妃这样一说,惊梦有些愕然。 那人...? 李长弈心口又是一阵剧烈抽痛。 “王妃...这些话还是不要说吧...”苏一小声又畏怯的说道。 舒王妃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意,“没事,苏一,七弟不是外人。” 闻言,李长弈紧紧握住垂在两侧的手。 “父亲曾和我说过,”舒王妃笑眼盈盈的看着李长弈,“我生来就是颗棋子,最好任人摆布,最好没有喜恶,可是啊...”她脸上的笑意越盛,“七弟,我想来想去,心中仍有不甘,今夜之事,就当做是一个开端,我这颗棋子呀,也想斗胆背水一战...” 听她这样说,李长弈如鲠在喉,凝视了她半晌,却不置一词。 李长弈这样的反应对舒王妃来说已是绝大的支持。她抿唇一笑,将目光转向惊梦,“惊梦姑娘,七弟是个明事理之人,不如将实情相告,我相信...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惊梦?”李长弈侧过身,视线投向惊梦。 “要不是他一直咄咄相逼,我早就将事情说清楚了...”惊梦扬起下巴说道。 李长弈冷哼一声,觉得有些好笑,“倒怪起我来了?” 惊梦撇了撇嘴,“那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舒王妃见李长弈还真就收敛了脾气,意外的挑了挑眉梢。 “今夜,我,裴博士还有舒王妃,计划要从王府中救走一只妖。”惊梦说道。 “什么?”李长弈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救一只什么?” “妖,”惊梦重复道,“一只小妖讙。” 李长弈冷笑一声,他甚是不解的望向舒王妃,“三皇嫂,这是什么荒谬的事情?” “七弟,惊梦姑娘说的是真的。”舒王妃说道。 “妖?”李长弈反问道,“这世间哪里有妖!” “你没见过所以就不存在吗?”惊梦瞪向李长弈,“我告诉你,这座王府里不仅有妖,还有人以妖为食!” “以妖为食?”李长弈皱起眉头,一脸不可置信。 惊梦抿唇一笑,“清高又自负的长弈殿下...这世间你想象不到的事情数不胜数...“她说着一顿,”欸?不过还真是有趣,裴博士怎么会和完全不信妖怪存在的你成为挚友?” 李长弈顿时怒气填胸,“你的意思是裴棠一直知道?” 惊梦见舒王妃也好奇的望向自己,心下一顿,糟了,是不是一不小心道出了裴博士的秘密? 惊梦赶紧轻咳了几声,“秘密谁人没有?你三哥不也在故意装笨卖傻来隐藏内心?” “你说什么?” 李长弈,舒王妃皆是一震。 惊梦却不以为意,“你不是说一个人说谎的时候眼神是死的吗?如果你现在冲上凤翼楼,在你三哥毫无防备之下问他有没有御妖为宠这件事,我相信以你的洞察力,立马就会看穿他的伪装得到答案。” “我没有问这个!”李长弈紧皱着眉头,“你说我三哥...他一直在装傻?” 惊梦一脸茫然的看向李长弈,“重点是这个吗?” 舒王妃一脸青白的走了过来,“惊梦姑娘...我...我也想和你确认一下我刚刚听到的...你说...舒王殿下他...一直是在装傻充楞?” “装傻充愣?他内心敞亮着呢,完全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唯唯诺诺,软弱得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听惊梦说得如此确定,舒王妃和李长弈惊异的对视了一眼。 “她是什么人?”李长弈问舒王妃道。 舒王妃摁了摁太阳穴,“她是...” “我是鬼门桃源人。” 李长弈看向惊梦,“鬼门桃源人?” “是巫族。”舒王妃解释道。 “巫族?”李长弈更觉不可思议,抬起手摸了摸额头。 “惊梦姑娘...”舒王妃伸出手握住惊梦的手,“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对于舒王殿下,不...不只是舒王,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极为危险,你...能帮我们保守秘密吗?” 惊梦看了看舒王妃,又望向一旁的李长弈,“这么严重吗?” 李长弈紧抿双唇,没有说话。倒是舒王妃又恳切的说道,“拜托了。” 惊梦点头,“知道了,我此行是为妖讙而来,除了妖讙的事,其他的我都不会再提及。” “真是多谢...”舒王妃说道。 “但是...”惊梦一声转折,顿时让李长弈和舒王妃又都紧张起来。 “但是无论舒王是受人指使,还是被人蒙骗,御妖为宠都是伤天害道之事,他现在暂时身安无事...全是因为家神,就是那位辽寂将军在帮他背负天罚,一旦辽寂落神,就算是龙之骄子,要以凡人之躯承负天罚,后果也是难以想象...” “等一下...等一下...”李长弈打断她问道,“你这...说的又是什么和什么?” “你是哪一句没明白?”惊梦问道。 李长弈咬牙说道,“我一句都没明白,什么家神?什么辽寂?”他说着蓦然顿了顿,“什么?!辽...辽寂?” “七弟...”舒王妃眼眸深沉的看着他说道,“就是忠武阁中供奉的那位辽寂将军...” 李长弈瞳孔顿时大震,他惊诧的看向舒王妃,“画像上的那位...辽寂将军?” “我见到他的时候和你一样吃惊...”舒王妃说道。 “你见到他?!”以冷静见长的李长弈此刻都快疯了。 舒王妃半蹙娥眉,点了点头。 “你当真确定是辽寂将军?不是什么幻术?” 舒王妃苦笑道,“我是那么容易被哄骗的人吗?” 李长弈揉了揉太阳穴。 就在这时,凤翼楼上传来一阵清朗的琵琶旋律。 舒王妃眉梢一挑,抬眸看向凤翼楼,“好戏...该开始了。” 第36章 众人齐力大战伏妖人(三) “嚯!刺王殿下还真来了!”歪倚在褥垫上的崔则进笑道。 李长弈出现在二楼时,亭内四角的铜灯已经被点亮。 在半明半暗的烛光映照下,二楼众男女的脸上更显朦胧暧昧。 李长弈环视一圈,不适的皱了皱眉头,一脸烦闷。 礼部侍郎冯图不知什么时候酒醒了,见到李长弈,赶紧从褥垫上站起身,一边拱手做礼,一边礼貌致意,“刺王殿下。” 其他醉得神情恍惚的人见状,也都赶忙跟着冯图起身做礼。 其中就有裴棠。 裴棠愧疚的看了他一眼,他也扫了一眼裴棠,最后将锐利的目光刺向软榻上的李赫方。 “三哥,你还真是日日醉生梦死啊。” 舒王李赫方站起身,大大咧咧的笑了起来,“七弟,你也知道我百无一用,平生就只有这一点爱好...” “就只有嗜酒这一点爱好?舒王殿下还真会骗人...”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忽然笑道。 李长弈和惊梦同时望去。 李赫方身边正坐着个女子,那女子脂粉浓艳,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满了花钗。 “玉娥,你怎么能在七弟和这么多人面前拆穿我呢...”李赫方说着就将手揽向女子的腰间。 名唤玉娥的女子把着一把琵琶,恭顺的往李赫方身上靠了靠,一颦一笑都显得千娇妩媚。 李长弈冷哼一声,向身后走出来的惊梦侧脸问道,“你确定他这是装的?” 惊梦缓步停在李长弈身边,见软榻上的情景也是眉头紧蹙,还未待她回答,只听还坐在褥垫上崔则进说道,“刺王殿下怎么把这个小丫鬟也带上来了?” “不是听说裴棠醉得不省人事吗?” 李长弈说着,目光又投向裴棠。 裴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刚刚喝了些解酒茶,现在觉得好多了...” “过去吧,照顾好你家公子。”李长弈对惊梦说道。 “是...”惊梦抱着手,快步走到裴棠身边。 “惊梦...你怎么会和长弈一起上来?” 就在惊梦伸手扶裴棠坐下时,裴棠小声问道。 “池边遇到的,舒王妃一会儿也会来。” 惊梦小声回答。 “什么?”裴棠瞳孔一震。 “嘘...”惊梦朝他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时,只听长身立在正中间的李长弈冷冷一笑,“冯侍郎...” 冯图听刺王唤自己,脸上神情猛地一怔。 “我纪国什么时候改了礼法?太子庶子见到皇族,都能不行仪礼了?” 冯图闻言,刚刚还红扑扑的脸色瞬时煞白,他小心的瞟了一眼崔则进,咽了口口水,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 崔则进却毫不在意的撇起嘴角,放下手中的白玉壶,踉跄的站起身作揖道,“舒王春宴,则进多饮了几杯,失了礼仪真是罪过,还请刺王殿下莫怪...” 李长弈听他语调阴阳怪气,冷哼一声,不叫他起身也不再多说一句话,凤翼楼上的气氛顿时因他二人跌到了冰点。 李赫方看了一眼弓腰做礼的崔则进,又望向神情睥睨的李长弈,赶紧拔步朝李长弈走来,“七弟,你大战凯旋,不如今日的春宴就当做给你接风洗尘好不好?” 原本低头沉默的众人一听,立刻默契神会,连忙点头笑应,“是啊!我们恭贺刺王凯旋!” “那既然是替刺王殿下接风洗尘,不如让妾身献曲一首,以慰劳神?”李赫方身后软榻上的女子也立刻谄媚笑道。 “好提议!”李赫方一边笑赞,一边伸手拉住李长弈。 刚朝自己的坐处走了两步,李赫方就觉自己的手被一把甩开。 他转身看向李长弈,李长弈正一敛衣袖,冷眼看着他,“我坐那边就好。” 说着,李长弈便走到裴棠身边坐下, 李赫方尴尬的笑了笑,“好,你想坐哪里坐哪里...快快,玉娥,快弹一曲!” “是...”女子娇柔笑着,随即扬起纤纤玉指开始撩动琴弦。 “坐...坐下来吧...”李赫方灰溜溜的走过崔则进身边时小声说道。 --- 李长弈一屁股坐在裴棠身边,裴棠立马就感觉到了他身上浓浓的凌冽杀气。 “裴博士,酒醒了吗?”李长弈冷冰冰的问道。 “啊?哈哈哈哈,醒了醒了...”裴棠僵硬的笑了一阵,随即立刻收敛了声气,像个做了错事小孩坐直身子说道,“长弈...抱歉啊...让你来这种场合...” 李长弈斜瞟了一眼裴棠,拍着袍子冷哼了一声,“你该说抱歉的...恐怕不是这件事吧?” 裴棠有些愕然的看着李长弈眨了眨眼睛,又小心的转头看向惊梦。 惊梦冲他撇了撇嘴,“他都知道了。” 裴棠心中一凉,只见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半天没见吐出来。 李长弈看着他,“以后再找你算账。先回答我,那女子是谁?” 裴棠闻话怔忡了片刻,咽了口口水才支支吾吾的说道,“这...这位是柳玉娥,去年的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惊梦瞧向柳玉娥,“怎么这时候来?该不会坏了我们的事吧?” “恐怕不会...”裴棠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坐在对面的崔则进主动朝李长弈举起酒杯。 “刺王殿下...”他谄笑道,“殿下这次率领凌武军荡平了阴州外患,又一次罡风浩荡,大获全胜,真是可喜可贺!” 李长弈淡然的看向他,手上却没有半分要举起酒杯的意思。 李赫方见状,眉头微微一紧,幸而裴棠机敏,赶紧抬起酒杯说道,“崔庶子,刺王殿下从不喝酒的,这杯就由我代吧...” “不必。”李长弈说着便抬手压住裴棠举起酒杯的手,目光却一直鄙夷的停留在崔则进面上。 崔则进心中很不爽快,但也只得保持微笑。 “刺王殿下,太子殿下不是一直总说想要奇策营与您的凌武军在校场切磋比试一番吗?不知此次凌武军大捷归来,太子殿下能否如愿了呢?” “本王的凌武军?”李长弈冷峻的眸光如箭一般刺向崔则进,“崔庶子还真是口无遮拦,难道太子敢说奇策营是他的?” 众人闻言心中顿时一颤。 崔则进赶忙抬手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笑道,“啊呀,您瞧瞧我一喝酒就言差语错,还请刺王殿下恕罪。” “今夜崔庶子已经三番两次让本王恕罪了...”李长弈眸中戾气大盛,“不敬皇威,口无遮拦,在凌武军中当数罪并罚,可不知太子麾下是否赏罚分明,崔庶子,改日我定会去找太子讨教。” 明明是春日宴,可整个凤翼楼却寒风料峭,冯图和众人都低垂着脑袋,心中痛悔今日出门真是没看老黄历。 可他们却不知,此时懊恼还为时尚早,长夜漫漫,好戏才刚刚开场。 崔则进使劲在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刺王殿下莫怪,我也是出自好心,想要刺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多多互动,免得有心人以为刺王殿下您和太子之间有什么间隙...” 听崔则进这样一说,李赫方赶紧笑道,“哎哟!则进!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间隙!这怎么可能呢?” “就是怕嘛!怕有心人...” 崔则进话还没说完,李长弈就冷不防的问道,“崔庶子口中的有心人,都有谁?” 李赫方眸光微颤,皱着眉头看向李长弈。 崔则进愣了半晌,搪塞道,“我就是打个比方,并没有要特指谁...” “哦,我还以为太子与你又拟好了什么名单,好奇问问,别介意。” 李长弈此话一出,连身旁一直安静坐着的裴棠都顿感骇然。 二楼的空气又一次凝结。 崔则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震悚的看向李长弈,“刺王殿下真是说笑了,我与太子哪有什么名单?” 见李长弈此刻眸中充满了危险的神情,李赫方赶紧朝柳玉娥使了个眼色。 柳玉娥接过眼色,玉指在琵琶上重重一拨,音色爆脆而出,当众人都望向她时,她又一把按住琵琶弦,嘹亮的琴音夏然而止。 她放下琵琶,抬起酒杯,开眉展眼,满面春风的笑道,“花朝月夜,春宵一刻,玉娥敬两位殿下,各位大人一杯。” 李赫方提着口气,满脸堆笑的抬起酒杯,“玉娥说的是啊,春宵一刻,当不醉不归!” 正在众人都以为危机解除,举起酒杯之时,楼梯上却传来一阵催命般急促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 一个小宦官呼哧呼哧的跑了上来,他凑到李赫方耳边说了几句,李赫方脸色瞬间一白,赶忙直起身望向楼梯方向。 众人见舒王一副慌忙的模样,正满心困惑之时,楼下便传来了一声清脆女声,“舒王妃到。” 崔则进和冯图一听,手上酒杯皆是一抖。 众人此刻酒意全消,立马放下手中的酒杯酒盏,栖遑的站起了身。 柳玉娥也面色紧绷,一副如临大敌模样,她放下酒杯,抱起琵琶,极力镇定的望向楼梯口。 听着脚步声慢慢往上面来,李赫方匆匆站了起来,仓促的整理了衣袍发冠,就往楼梯口迎去。 可没走几步,他停下身,回头望向柳玉娥,朝她拼命使了几个眼色,只见她依旧跪坐在坐床上,一脸的不满。 冯图倒是机灵,他见此情况,干脆一把将柳玉娥拉了下来。 柳玉娥生气的挣脱出他的手掌,恨恨的斜瞪了他一眼。 “花魁祖宗,这可不是你使性的时候...”冯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李长弈眉头一挑,竟然兴趣盎然的给自己斟了杯茶。 当那一袭珍珠翡裙出现在二楼的时候,众人都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 “见过舒王妃...” “你们快别多礼了!”舒王妃笑着朝众人抬起手,“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李赫方已经快步走到了舒王妃身边,满脸笑意的说道,“怎么会呢?!不过...王妃你...怎么来了?” “我和苏一两个人在闲庭里待得实在是无聊,看你们这边轻歌曼舞的...就想来凑个热闹。”舒王妃优雅的朝大家做了个礼,“不知道你们欢不欢迎?” “舒王妃这是哪的话呀!这是我们的荣幸!”崔则进还礼笑道。 “对对!荣幸至极!”冯图也说道。 “哦?刺王殿下和阿棠也来了?”舒王妃看向李长弈和裴棠,十分自然的问道。 李长弈朝她微微颔首,裴棠却已经站起身来拱手一礼,“舒王殿下春宴,能来参加是裴棠荣幸。” “阿棠,我们自小就熟识,我和你阿姐也是好姐妹,你不要这么生分。” “是啊!”李赫方说道,“刚刚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这小子!” 舒王妃轻捂嘴笑着,眼睛突然瞟到了一脸不高兴的柳玉娥,“啊?刚刚那曲琵琶就是这位姑娘弹的吧?” “正是,”柳玉娥挑眉看向舒王妃,用柔情似水的声音问道,“不知王妃姐姐喜不喜欢?” 听她唤自己姐姐,舒王妃眸光一凝,可面上还是优雅的笑道,“甚是喜欢!” --- 半柱香前,舒王妃在池边听到凤翼楼上传来了悠扬的琵琶琴声,她笑道,“那个柳玉娥果然来了,七弟,惊梦姑娘,你们先上去,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惊梦坐在裴棠和李长弈身后,回想起舒王妃在池边的笑,蓦地打了个寒战。 “哎,你们做什么都站着,快坐下...”坐到软榻上的舒王妃笑道。 众人这才唯唯诺诺的都坐了下去。 “殿下,你们刚刚听的这是什么曲?”舒王妃问道。 李赫方脸上的笑容很是苍白,他结巴道,“哦...就是那个...叫什么名来着?” “回殿下,叫桃花仙。”李赫方此刻觉得柳玉娥的声音格外刺耳,他嘴角抽了抽,瞧都没瞧一眼柳玉娥,拘谨的冲着舒王妃笑道,“对,桃花仙,桃花仙!” “王妃姐姐要是觉得好听,妾可以再为王妃姐姐弹奏一遍。”柳玉娥抬起头,用她那双千娇百媚的眼睛望向舒王妃。 崔则进见状,眉梢一挑,也不再记挂着要替太子试探察观,饶有趣味的看起戏来。 惊梦并不知道舒王妃的确切计划,看到她和柳玉娥这般虚与委蛇,放在膝盖上的手心竟然紧张得出汗了。 自从她懂事以来,见过的不祥、邪祟没有一百也有七十,可此情此景,她觉得比见到那些东西更加令人害怕。 “没想到北曲的歌妓弹奏的曲子比宫妓弹奏的更悦耳动听...”舒王妃笑道,“那你就再弹一遍吧,弹得好就大大有赏。” 柳玉娥恭顺的弯了弯腰,柔柔的笑道,“妾可不敢再要任何赏赐,舒王殿下给的已经够多了...” 显然,这时候觉得惊慌的不止惊梦一人,除了正在看热闹的裴棠和李长弈,其他人都面色发白,坐如针毡。 冯图的眼神焦灼的游走在王妃和柳玉娥之间。 忽的,他发现李赫方正瞪着自己,嘴里还念了些什么,他咽了口口水,苦恼的沉吟了一声。 “噢?”舒王妃歪过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柳玉娥,目光停在了柳玉娥抬起的手腕上。 柳玉娥两道弯弯的娥眉高高挑起,眼中露出藏不住的得意,“哎呀,妾能和王妃姐姐有一样的翡翠镯子....可真是福气...” 第37章 众人齐力大战伏妖人(四) “有一只镯子就是福气了?”站在舒王妃身旁的苏一笑道,“花魁娘子也太没见过世面了。” 柳玉娥皱眉微嗔,瞪了一眼苏一,转眸看向舒王妃,只见她拨了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翡翠镯子,唇角的笑容随和得令人发怵。 “苏一,你怎能这样说话?”舒王妃笑着看了苏一一眼,“平日教你的礼数都忘了?” 苏一赶紧朝舒王妃微微屈膝,“苏一知错了。” 惊梦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这是什么和什么?怎么看不明白?不是要找黄仲拿咒母吗?耽误在这上面做什么? 她还没想明白呢,就听舒王妃说道,“不过...” 王妃忽然敛了笑意,问道,“听花魁娘子一直叫我姐姐?” 舒王妃说着不紧不慢的转向李赫方,“殿下,那我是不是该回她一句妹妹?” 李赫方一听,咽了口口水,脸上陪着笑,侧过脸就瞪向冯图,眼中竟然露出了凶光。 “王妃说笑了,”冯图收到了危险的信号,舔着嘴唇说道,“怎么能自贬身份和歌妓姐妹相称呢!” 一直在看戏的崔则进听到冯图此言,心中不知怎地也略感不快,他抬眸望向冯图,仔细观察他是否有意指桑骂槐。 “柳玉娥...”冯图此刻哪能想到此节,根本顾及不到崔则进,忙招呼柳玉娥道,“今夜酒喝得多,冒犯了王妃还不赶快道歉!” 柳玉娥冷哼一声,“确实是玉娥逾越了,是该道歉,那就让玉娥弹首桃花仙向王妃赔罪吧...” 舒王妃仰着下巴对她笑了笑,却听她又说道,“不过玉娥恐怕要先和王妃说一说这曲子背后的故事,这样王妃听来才有意思。” 李赫方一听,赶忙制止道,“弹就弹,还说什么故事?!” 说罢,李赫方又望向冯图,冯图浑身冒汗,当然不是因为酒的作用,他扯了扯黏在后背的薄袍,还没想到怎么应对,只听王妃笑了一声。 “还有故事?好啊,那就说来听听。” 柳玉娥抿嘴一笑,“这桃花仙...谱的是一位皇子和烟花女子的故事。”她说着特意抬头望了一眼李赫方。 “哦?”舒王妃挑了挑眉,斜瞟了一眼李赫方,吓得李赫方赶紧别过脸去,不敢与她对视。 “有一日,皇子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在林中驰骋游猎。不经意间...他们误入了一片桃花林,然后在一棵茁壮繁茂的桃树下遇见了桃花仙人,众人皆知桃花仙人执管姻缘,仙人一眼就能看出皇子和那女子的前世缘分,便在桃花树下赐予了他们永结同心的良缘...” 惊梦一听,高高挑起眉,勉强抿着唇角憋住了笑。 李赫方却无助的咳了起来,这次咳得可真是厉害,咳得一股子红热从脖颈一直涌到了耳根。 “殿下,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舒王妃问道。 “没事...没事...”李赫方擦了擦嘴角,“只是被呛了一下...” “噢?不知道舒王殿下有没有带王妃去过琼川别馆游猎?”柳玉娥突然眨着大眼睛问道,“别馆后面就有一大片桃林。” “琼川别馆吗?”舒王妃咬着牙笑道,“似乎是没有。” 李赫方咽了口口水,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真遗憾...姐姐,不如我们下次一起去吧?”柳玉娥嗲嗲的笑道,“上次崔庶子还在桃花潭钓到几尾大鱼呢。” 本是在看戏的崔则进突然被点名,不禁也惊慌的咳了几声。 “哦?”舒王妃望向崔则进说道,“则进,我前几日还和你家夫人品茶呢,她一个劲和我抱怨说整日不见你人影,原来是去别馆钓鱼了呀?” 崔则进一听,苦笑道,“那是很久之前了!这些日子不着家,的确是春坊事务繁多...” “不是吧?”柳玉娥笑道,“崔庶子昨日不是才去找了我们茱萸阁的含闻姑娘?” 这柳玉娥今天是吃错东西了吗!崔则进盯着柳玉娥那张号称国色天香的脸,咬紧了后槽牙。 “不过花魁娘子,”舒王妃说道,“琼川别馆那么偏远又老旧,我以为你是见过世面的...” 舒王妃语带讥讽,柳玉娥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抬了抬小巧的下巴,脸上始终带着微笑道,“别馆虽然老旧,但是山中景色宜人,还有不少珍奇野兽,玉娥以为这是别处都无法比的...” 听到柳玉娥将珍奇野兽四字说出口时,舒王妃简直觉得是天上掉了馅饼,眸光一动,赶紧接了话头,“看珍奇野兽还需跑到琼川别馆?” 柳玉娥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舒王妃以轻蔑的口吻说道,“也是,没见过真正金贵的,也只能把那些寻常的当做宝贝。” “王妃真是说笑了,”柳玉娥挑眉道,“玉娥好歹也是晏城魁首,金斑狸奴,蓝眼豹奴,恐怕没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 “这个嘛,花魁娘子就说大话了...”舒王妃笑道。 柳玉娥瞬间被她讥讽的笑激怒,也冷笑一声道,“那还请王妃说一个来听听,有什么珍奇是我没见过的?” 舒王妃心中暗自舒了半口气,脸上却故作玄虚笑道,“说出来怕吓到花魁娘子...” 柳玉娥黛眉一挑,“我可没那么金贵娇弱。” “哦?”舒王妃笑笑,眸光幽幽的看向柳玉娥,“那花魁娘子见过...妖怪吗?” 此言一出,二楼众人一阵骚动。 惊梦睁大眼睛,放在膝上的手逐渐捏紧。 “妖?妖怪?” 席上众人惊诧的面面相觑。 李长弈眉梢微微一扬,看向三哥李赫方,李赫方正满脸惊愕,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舒王妃,然后望向崔则进。 崔则进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冻结了,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大吃一惊。 “什么?”柳玉娥一脸不相信的笑道,“妖?” 舒王妃傲慢一笑,表现得像是一个因争风吃醋而不顾一切,失去理智的女子。 “殿下,崔庶子,你们难道都没有向这位花魁娘子提过吗?不应该啊...天天都待在一块的人,却不与她分享王府里养着金贵妖怪的事,真是你们的不对了!” 李赫方抬起手无力的摆动,嘴唇张合着想解释什么却没骨气发出声音。 崔则进脸颊憋得通红,脸上却在赔笑,喉咙里发出的呻吟就像个正在溺水的人。 “若真有妖,那就请王妃把妖带上来让玉娥见识见识。”柳玉娥不服的说道,“否则无论王妃怎么说,都恕玉娥难以相信。” “就是,妖怪这东西都是画本子里的传说,世间怎么可能会真有?” 有歌姬附和道。 “说有鬼我还相信,说有妖...”歌姬捂着嘴笑着摇摇头。 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舒王妃都有些把持不住内心的激动了,她站起身说道,“好啊!那本王妃就让你们心服口服,殿下...让黄仲将团团和香丹带来给诸位娘子见识见识吧!” 李赫方赶紧瞄了一眼崔则进,崔则进舔着干裂的嘴唇,一下子没有了主意。 “殿下?”舒王妃看向舒王李赫方。 李赫方只好点头答应,朝楼梯口唤了一声,“来人...” --- 半饷儿,楼梯上终于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舒王妃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她稍稍移了一下坐姿,装作不经意的朝惊梦那边望了一眼,惊梦冲她微微颔首,要她继续保持镇定。 舒王妃暗自深吸了口气,转眼间就见一身黑色斗篷出现在了楼梯口。 伏妖人走在前,小妖讙团团被拖在后,它胆怯又不情愿的挪动着爪子,半天才跟着伏妖人站到了二楼中央。 “伏妖人黄仲...”惊梦咬着牙,目光在那人身上极快速的扫视了一遍。 黄仲全身笼在斗篷之中,头上的兜帽压的很低,只露出了形状怪异的下巴。 黄仲冲舒王和王妃拱手鞠了一躬,见他伸出来的手上裹满了白色的绷带,舒王和王妃都诧异的抿了抿唇角。 李长弈和裴棠也正在细细的观察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伏妖人。 其他人的目光却都只在翼望山的小妖讙身上。 “这世上还真的有妖...”柳玉娥紧皱着眉头,看着独眼妖讙难以置信的喃喃。 小妖讙一身金黄色的毛发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着微光,它蜷缩着身子,眨巴着脸上唯一一只大眼睛胆怯的东望望,西瞄瞄。 它在寻找白雅。 刚才在旧宅中,就在伏妖人黄仲出现的瞬间,白雅隐于一片星云之中,他用温蔼的声音在妖讙的耳畔安慰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都看着你。” 舒王妃瞧它身后那三条狐狸一般的毛绒尾巴正软软的耷拉在地上。知道团团现在定是怕极了。 “得速战速决。”她心中打定主意道。 柳玉娥越看妖讙,心中越加生出恐惧,她抱着琵琶缩到了冯图身后,小声问道,“这妖怪...不会吃人吧?” 舒王妃斜撇了一眼柳玉娥,语带嘲讽的笑道,“你当妖怪是人,什么都吃?” 柳玉娥难得的没有再反唇相讥,只躲在冯图身后窥望着妖讙。 “托花魁娘子的福,你们才能开这眼界,”舒王妃高傲一笑,敛袖说道,“这只妖怪名叫团团,是我取的名字,还有一只通身都是火红的羽毛,我给取名叫香丹,咦?黄仲,”她面带微笑,故意问道,“香丹呢?怎么只带了团团来?” 黄仲迟疑了片刻后拱手说道,“回禀王妃,香丹...跑了。” “跑了?”舒王妃脸上笑意顿时消逝,愠怒的问道,“怎么会跑了?” “王妃您是知道的,”黄仲说道,“这些畜生生性狡猾,逃跑一两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我记得...好像跑了不只一两个了吧?”舒王妃凝眉,“这么多妖从舒王府跑出去,要是扰乱了晏城百姓,惊动了圣上...”她说着故意瞟向崔则进,“让我们殿下该怎么解释?” 崔则进脸色一沉,思忖了半天没有说话。 “殿下,”舒王妃用夸张的惊愕神情说道,“那四只眼睛的香丹可是长着翅膀的!要是飞到不该飞的地方...吓到不该吓得人...”她说着轻轻捂住嘴看向崔则进,“崔庶子,黄仲可是你领来舒王府的,到时你要想好怎么解释才好。” 听舒王妃当众把责任推到自己一人身上,崔则进后背立马冒了一身冷汗,他不假思索,猛地从圆垫上跳了起来,瞪向黄仲问道,“你这废物是怎么做事的?连几只蠢妖都看不住?要是上面怪罪起来该怎么办?!” 崔则进手舞足蹈的怒骂一阵,见黄仲居然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完全没有想要请罪的意思,心中怒火更是蹭蹭蹭的往外冒。 “黄仲!你是耳聋了吗?本庶子在和你说话,你听不到是不是?”崔则进骂道。 “庶子大人别担心,”仍旧将头埋在兜帽下的黄仲转过身看向他,语气平静的说道,“那些出逃的妖怪是不可能惊动圣上的...” “不可能?为什么?”崔则进问道。 “因为它们没命去惊扰任何人...”黄仲阴森森的说道。 闻言,惊梦瞳孔骤然一缩,暗自咬了咬牙。 “大人请看,”黄仲指向小妖讙说道,“它们脖子上都戴着这样的伏妖箍,伏妖箍是由我手上的咒母统一控制,只要我一念咒,咒母就会立刻控制伏妖箍吸走这些妖怪身上的精气,换句话说,我要让它们在片刻中精竭而亡...易如反掌。” 果然如惊梦所说...舒王妃暗自倒抽了口寒气。 小妖讙听到黄仲这话,四只小爪子哆嗦着一软,趴到了地上,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喉咙里还发出一阵阵害怕的呻吟。 舒王妃看了妖讙一眼,立马就调整心情冲黄仲冷笑道,“咒母?真的假的?怕不是你担心被罚胡诌的吧?” 李赫方一听,撇眼瞧向黄仲,“王妃说的是,我怎么从未见你拿过什么咒母?” “殿下,王妃,咒母是每个伏妖师秘密炼就的独有咒器,是不会轻易拿出来与他人看的。” “哦?真的假的?”舒王妃质疑道。 “黄仲不敢胡言乱语,总之,请舒王和王妃不要担心,只要带上了我的伏妖箍,没有我的咒母,就算是神明临世,都无法解开。既然无法解开,那我要取它们性命,就是随时随地,轻而易举了。” “口说无凭啊黄仲,”舒王妃撇嘴一笑,“说的神乎其神,倒不如拿出来我们看看。” “这...”黄仲犹豫的埋下头。 “黄仲,你有没有自知之明?”见黄仲迟疑着不动,苏一鼓起勇气斥道,“我们王妃要看,你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恐怕根本就没有咒母这个东西吧?”舒王妃以咄咄逼人的口吻说道,“黄仲,你当真觉得我们这些人是好糊弄的?” 黑斗篷下的黄仲不知是何表情,他始终弓着腰,脸也被大块阴影覆盖着。 “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舒王摁着太阳穴,朝黄仲吼道。 凤翼楼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黄仲身上。 “是...” 终于,斗篷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极不情愿,但黄仲还是将咒母从怀中摸了出来... 第38章 众人齐力大战伏妖人(五) 惊梦悄无声息的跪坐到了裴棠和李长弈中间。 她身体前倾,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黄仲手握在手中的咒母。 李长弈不动声色的举起茶杯,将杯缘碰在唇边小声说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会给裴棠招来非常大的麻烦...” 惊梦眉头一蹙,李长弈的说得对,在坐的都知道她是裴府的丫鬟,绝不能莽撞动手。 “至少不在这样明光瓦亮的时候...”李长弈说完浅浅的啜饮了一口。 惊梦只好按耐住性子,轻轻的嗯了一声。 趴在地上的小妖讙一看见黄仲手中的咒母,浑身哆嗦的更厉害了,睁着大眼睛使劲的缩着身子。 “这就是咒母?”舒王妃站起身,佯装好奇的走向黄仲,打量着他手上的咒母,“怎么看都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嘛...” “回禀王妃,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黄仲说道。 “哦?我怎么没看出什么特别?” “这其实是一只千年大妖的内精。” 听闻此言,惊梦眸光倏然一颤。 “内精?”李赫方也好奇的站起身走过来端详。 “我为了得到这只千年妖怪身上的内精,可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兜帽下传来黄仲阴森森的笑声,“但是值得,因为修炼千年的内精,灵气才最为纯粹。”他说着竟然有些显摆,将手轻轻一握,掌心中的咒母便发出了莹润的黄光,“妖怪们最喜爱这样纯净的灵,也最容易受到这种灵召唤...” “所以你才能这么轻易的抓到这些小妖怪?”舒王妃问道。 “确实手到擒来。”黄仲笑道。 舒王妃的眸光倏然冷了几分。 “果然是好东西啊...”她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细细打量了一番。 “殿下你快看,这咒母发出来的光竟然比你送我的夜明珠还亮呢!” 舒王妃说着便想伸手去碰那块咒母,不料黄仲的反应极快,他立即缩过手,“王妃,我的咒母一般人可碰不得!” 舒王妃听他这么一说,两道黛眉立时高高扬起,“一般人?你觉得我是一般人?!” “啊?”黄仲有些诧异,捧着咒母赶紧弯下了腰,“黄仲不敢!” 到此刻,李赫方看向舒王妃的目光有些困惑了。 自从成亲以来,这位王妃都将自己锁在内院。除了必要的国庆家宴,她会像个花瓶一样精致完美的出现在李赫方身边作陪,其他时日不仅不与人来往,对王府里的事情更是不闻不问。 今天却不请自来,与他恩爱示众,毫不顾忌的与柳玉娥争风吃醋,现在还刻意刁难黄仲... 行为举止如此反常,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赫方这边还在思忖,就听王妃站在身边提高声音说道。 “我乃京兆韦氏,我的父亲是当今宰相,我的三位哥哥一个是银青光禄大夫,一个是散骑常侍,还有一个是豫州刺史,而我,韦秋珍,是当今三皇子舒王的王妃...你,一个小小的伏妖人,竟敢唤我是一般人?” 大家听舒王妃这样大动肝火的具自陈道,直觉可能是因为柳玉娥所以才有意杀鸡儆猴,皆心中暗暗发怵,不断瞟向已经面色青白的花魁娘子。 韦秋珍边说边观察着黄仲,见他一直捧着咒母低埋着头,似是被自己震慑住了,见此良机,索性心一横,伸手就将捧在他手心的咒母一把夺了过来。 黄仲顿时惊觉手上一轻,立马从斗篷里抬起头来,咬着牙唤了一声,“王妃。” 李赫方和在坐众人见状,也不由得一惊,却见王妃韦秋珍死死握住咒母,“我就要看看,有什么是我韦秋珍碰不得的!” 韦秋珍直视着黄仲抬起的脸,目光却猛然一颤,“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会这样?!” 韦秋珍呼喊着就朝李赫方身后一躲。 众人闻言,皆好奇的探头看向黄仲。 “什么情况?” “他的脸?他的脸怎么了?” 黄仲见众人朝自己投来目光,惊慌的埋下头,将兜帽拉得更低。 将韦秋珍护在身后的苏一也借机恐惧的大喊,“你们快看,他的脸好恐怖!!” 不少人杵着膝盖站了起来。李赫方也皱着眉头朝往兜帽下探查。 崔则进也已经站起了身,凑过脑袋,指着黄仲说道,“你,你把帽子拿下来!” 黄仲赶紧侧过身,无奈到处都是惊疑的目光,他到底还是人,无法对这些目光无动于衷。 韦秋珍见成功的将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黄仲身上,她贴在李赫方身后,高兴的朝惊梦举起咒母。 惊梦冲她微微颔首,裴棠和李长弈见状,三人相视一眼,非常有默契的站起身,靠了过去。 这边斗篷下的黄仲开始发出烦躁的声音,“你们看什么!你们看什么?!” 冯图闻言,扬手斥道,“黄仲你眼中还有没有礼法?舒王、刺王再此,竟敢如此无礼!” “庶子大人让你把兜帽取下来,你听不见吗?” “快取下来!让我们看看你究竟长什么样子?”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铜油灯也在一旁嘶嘶作响,吵得黄仲焦躁不安。 “三哥,往后退一退。”李长弈对李赫方说道。 “就是这个吧?”韦秋珍赶紧将咒母递给惊梦。 惊梦接过咒母,对她珍说了句,“多谢。” “这...这是...”李赫方一脸茫然的看向韦秋珍和惊梦,没待到回答,只听躲在冯图身后的柳玉娥惊恐的喊道,“快看!他...他这是怎么了?!” 闻言,众人一同望向黄仲,只见黄仲周身黑色气流乱窜。 气流将斗篷鼓动出了诡异的形状,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斗篷下不断发出的一种低沉的低吟。 这种低吟不太友好,就像猛兽即将要按捺不住露出獠牙。 李赫方咽了口口水 ,“这...是怎么回事?” “是恶鬼,看来他已经彻底被恶鬼占据了...”惊梦沉声说道。 “恶…恶鬼?”李赫方眨了眨眼睛。 “是一种自人心中滋长出来的煞气。”裴棠回答道。 李赫方惊讶的看向他,“煞气?” “长弈殿下,”惊梦说道,“请劲量拖延,我需要一点时间。” 李长弈微怔了一下,点头道,“好。” 惊梦蹲下身,瞄了一眼团在地上的小妖讙,眨眼间身形就消失了。 李赫方见状,茫然的咽了口口水,“阿棠,她...她倒底是谁啊?不是你的丫鬟吗?” “舒王殿下,我稍后再向你一一解释,”裴棠边说着边将他和韦秋珍往后拉,“你们先到屏风后躲躲。” “王妃你也知道吗?”李赫方转眼看向韦秋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别再啰嗦了...”韦秋珍拽着李赫方的袖子就往后扯。 李赫方一脸惊恐又无奈,就这样被韦秋珍和裴棠架到软榻旁的玉雕屏风后。 “长弈,现在该怎么办?”裴棠回到李长弈身边。 “你的丫鬟不是要我拖延些时间?” 李长弈说着目光朝四处探寻,想找到件趁手的武器。 裴棠听李长弈这样一说,只好僵僵一笑。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斗篷下不断传来浑浊的声音。 凤翼楼上的烛台被黄仲周身散发出的煞气影响,灯芯摇曳,烛焰时明时灭。 二楼众人的心中都升起了强烈的不祥预感,开始惊慌起来。 “他究竟是...什么怪物...” “这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吧?” 咕噜咕噜... “这声音...怎么那么像蛤蟆叫?”有歌姬用哭腔问道。 “蛤蟆?!”柳玉娥秀眉一挑,紧紧抓着冯图的衣袖,“冯侍郎,难不成他也是妖怪?你快想想办...” 办法二字还没说完整,柳玉娥却见冯图已经面如金纸,他被吓得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真是个不中用的!” 柳玉娥唾了一声,抱着琵琶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你们不是很好奇我的长相吗?”斗篷下的黄仲开始用怪异的嗓音说道,“好奇就自己亲自上来看一看啊...” 说罢,斗篷下发出几声阴森的笑声,随即而来的是波浪一样此起彼伏的蛤蟆哼吟。 “对了...崔庶子...崔庶子在哪里?” 早就躲在暗处的崔则进一听,不禁打了个冷颤。 “事到如今,不如我替你们一劳永逸的解决吧?” 崔则进嘴唇颤抖,“你说什么?” “何必再暗中图谋,我现在就将这里的所有人全部杀光吃掉...这样的恩惠,只需你们用山海图来报答如何?” 众人一听,皆被吓破了胆,惊惧的看向崔则进。 崔则进脸上肌肉紧张,身体僵硬的一挺,“你休在这里胡说八道!” 黄仲身形诡异的一动,缓慢的靠向崔则进,“崔庶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上次就是因为有了山海图的指引,我才找到那只千年大妖练出咒母的呀...” 闻言,崔则进唇角一抽。 “让太子把山海图给我吧?从此我们分道扬镳如何?” 听到太子二字,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李长弈和裴棠也同时凝眸看向崔则进。 崔则进目光闪烁,根本不敢看向任何人,他吞吞吐吐的指着黄仲骂道,“你...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胡言乱语!” 黄仲歪过脑袋,好似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大笑,“我吃的何止是熊心豹子胆啊?” “什...什么?”崔则进见兜帽中那双浑浊又发黄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脊梁骨一软,瘫坐了下去。 “不瞒庶子大人,那些逃跑的妖怪...其实...都在我的肚子里....” 崔则进一脸苍白,浑身颤抖着,语无伦次说道,“你...什么?你把它们都....你...你怎么能...” 斗篷里又发出了蛤蟆声音的讪笑,“你们在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你们...很是公平对不对?” 他渗人的笑声不断传来,身后的影子也在跳动的烛火下越拖越长,越长越大。 众人惊恐的面面相觑,靠近楼梯口的人不打算再犹豫,抢着挤着要逃跑,不想谁一步踉跄,竟拖带着一堆人重重的滚了下去。 黄仲很欣赏大家惊惶失措的模样,为了让他们更加恐惧,他忽然从斗篷中伸出缠满白布的双臂。 一阵邪乎的妖风立刻旋地而起,高高卷起白色帷帐。 正在众人恐慌万状之时,凤翼楼上的烛火瞬间全部熄灭,所有人同时湮没在了一片黢黑之中。 骚动和哗然顿时戛然而止,万籁俱寂,刚刚还在鬼哭狼嚎的人都像被点了哑穴一般。 崔则进再也经受不住惊吓,两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黄仲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唾了一声,便转身眯着眼睛凝视着前方,“王妃...王妃你在哪儿?”他用阴森森的语调唤道,“要是你现在能乖乖的把我的咒母还来,一会儿...就让你少受些折磨怎么样?” 躲在屏风后的韦秋珍一听,就算咬紧了牙根浑身还是颤抖不已。 她紧握着双手,心中很是惧怕。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环住了韦秋珍的肩膀,她蓦地侧脸看去。 “别怕,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伤害你!”李赫方一脸倔强,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 韦秋珍眸中泪光一晃,点点头。 李长弈拔起手边一把铜制长杆烛台,在半空中舞了个半弧,“希望你的丫鬟动作能快点。” 裴棠神情委顿,低声说了一句,“多加小心。” 黑暗中有两点荧荧黄光,应该是黄仲的眼睛。 李长弈一咬牙,当机立断的脚下一点,挥起烛杆便朝那两点氤氲的黄光劈去,果然,铜棍狠狠地打在了黄仲得肩头,他吃痛发出一声惨叫,勉强朝后退了几步。 他似乎不太灵活?李长弈听着黑暗中传来的沉重脚步判断。 想到这里,李长弈又将手中烛杆朝前一刺,原本顿挫的烛杆在他手中仿佛尖利的长矛,逼得黄仲连连闪躲。 黄仲怒不可遏,在黑暗中解开了双手的绷带,大呼一声,“找死!” 在阴森的夜气中,立刻传来了兵刃相接的激烈打斗声。 几个来回后,李长弈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这才看清数次与自己手中铜制烛杆发出撞击,刮出火花的居然是黄仲的手,或者说那根本已经不是手了,更像是某种飞禽的利爪。 黄仲见李长弈眸光诧愕,趁机张开爪子,想突袭他的侧腹,幸好李长弈反应够快,他敏捷的调转身形,以烛杆一挡,再顺势向上一挑,将黄仲头上的兜帽连带斗篷用力掀去。 淡薄的月光下,黄仲畸形的身体暴露无遗,身上缠绕的布条因为打斗动作幅度过大也开始脱落。 “啊!!”寂静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李长弈瞟眼过去,竟是花魁娘子柳玉娥,以她此刻藏身的角度,正好能趁着稀薄的月光将黄仲的容貌看个清晰。 她哆嗦着瞪大眼睛,赶忙捂住嘴,满脸畏怖。 莫说柳玉娥,就是身经百战,饱经世故的李长弈在看到本相毕露的黄仲时也不禁骇然。 黄仲脸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疙瘩,一双泛着黄光的眼睛不停在眼眶里骨碌骨碌转动。 鼻梁扁塌,嘴唇鲜红,整张脸发乌,就像戴了一张蛤蟆面具。 再看他的脖子,上面竟然还长着个奇怪的气泡,那气泡正随着他每一次呼吸膨胀缩小。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他喉咙里那可怖的声音越来越响。 李长弈蹙起眉头,嫌恶的说道,“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黄仲看了一眼变成爪子的手,恶狠狠的晲向李长弈,“可恶!可恶!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变化还未完成!是你们!是你们打乱了我的计划!” 那张鲜红扭曲的大嘴怒吼着,脸颊也在不断抽搐,他胸口剧烈起伏, 身形还不断扭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体中迸发出来一样。 李长弈见状,赶紧将手中烛杆一横。 裴棠完全被吓懵了,他虽然学着李长弈抓了一根烛杆在手,无奈身体被吓得根本不听使唤,只能频繁吞咽着口水呆在原地。 黄仲龇牙咧嘴,越来越躁动。 他那诡异畸形的脸上呈现出异常痛苦。 终于,一股股黑烟开始从绷带下冒出头来,环绕在他周身。 他大吼一声,双手用力一握,身上的布条霎那间全数崩开... 第39章 众人齐力大战伏妖人(六) 黄仲的身体变得妖形怪状,身后还腾着一团半模糊的恶鬼,实在令人心惊胆战。 他凶恶的抬起头上,恶鬼也抬起头,愤怒的在黑暗中扫视一圈,浑浊的目光终于落到玉屏风上。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黄仲拱起背,眸光像是直接穿透了屏风,直勾勾的盯住了正在瑟瑟发抖的韦秋珍。 李赫方挺起胸膛,赶忙将韦秋珍护在身后。 瞬息间,黄仲动作迅猛如兽,已经扑过来将玉屏风一把掀飞,玉石的碎裂声顿时响彻暗夜。 李长弈见状,手握铜杆飞身挡在了李赫方身前。 黄仲眼中戾光乍现,挥爪就朝李长弈抓去。 李长弈目光一凛,刺出铜杆,却被黄仲反手一把抓住。 变异后的黄仲力大无穷,只见他抓起铜杆朝空中狠狠一甩,紧握着铜杆的李长弈竟被他高高扔起,重重甩了出去。 “长弈!” “七弟!” 见李长弈被整个摔出二楼,李赫方和韦秋珍几乎同时呼喊而出。 “长弈!”裴棠见状,急忙奔向廊外。 李长弈飞快的在空中翻转身体,伸手想去抓外廊的栏杆,无奈失之交臂,就在抓空即将坠落之际,一只纤细的手突然出现眼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 二楼内,黄仲将手中铜杆一扔。 “小小王妃,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抢我的咒母?看现下还有谁能来救你?” “还有我!”李赫方咬紧了牙,先是大吼一声给自己助力,然后便举着一只玉雕花瓶朝黄仲挥去,黄仲冷笑一声,抬爪轻易就将他手中的花瓶弹飞。 “殿下!”韦秋珍失声唤道。 李赫方惊恐又无助的与黄仲四目相对, 黄仲咧嘴一笑,扬起手便要朝他袭去。 是时,一阵强光猛然闪现李赫方身前。 黄仲只觉扬起的手臂一阵剧烈疼痛,他低头一看,小臂被利剑破开,顿时血流不止。 “辽寂将军!!”韦秋珍惊喜的大喊一声。 “谁?”李赫方歪过脑袋,看向护在自己身前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殿下!他就是忠武阁里的那位辽寂将军啊!”韦秋珍说道。 李赫方的心头不禁一阵剧烈震颤,“辽寂将军?” “你竟然还没落神?!”黄仲抬起狰狞的面孔看向辽寂。 辽寂高举起手中的剑,盯着黄仲大声斥道,“宵小之徒,岂能容你在王府中横行嚣张!” --- 二楼廊外,李长弈的身体正悬在半空,他抬眸望向拉住他的女子。 “还算及时吧?” 他深觉吃惊,“惊梦姑娘?” 虽然此刻惊梦脸上戴着张神龙面具,一头乌黑的长发也不似先前挽起,披散在风中,可李长弈还是认得面具后那双清澈的眼睛。 “嘘!”惊梦说道,“不是说不能让他们认出我是谁吗?” 李长弈皱着眉,唇角浮出一抹苦笑。 “洛神珠。”只听惊梦轻唤一声。 一串红色珠子顺着他们紧握的手环绕到李长弈身上,珠子在他身上盘绕几圈,惊梦手上猛地一用力,轻轻松松就将李长弈拉了上来。 等李长弈站定后,洛神珠才从他身上腾起,飞回惊梦指尖,不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惊梦姑娘...”飞奔出来的裴棠见此情景,心下一松,终于舒了口气。 “长弈,没事吧?”他担忧的打量李长弈问道。 李长弈摇摇头,心中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很是诧愕,特别是那串红色的珠子,明明只是串珠子,怎么像是活的一样。 心下惊疑,但还是立马回过神对惊梦说了一声,“多谢。” “是我该多谢你,”惊梦望向楼里说了一句,“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 二楼一阵搏杀之后,黄仲磨牙凿齿的笑道,“还要继续吗?你的神光已经很弱了?” 辽寂浑身都被煞气穿透,他紧握长剑,气喘吁吁的瞪着黄仲,“我还能战!!” “真是不自量力!”黄仲说着又扬起利爪。 哐当!”一声,有东西响亮的掉在了地上。 黄仲微微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已经碎成几断的银色伏妖箍正躺在地上。 他大惊,这才想起寻找早已就不见踪影的妖讙。 “不用找了,它已经自由了。” 黄仲一听,立刻眯眼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个纤瘦的身影正站在栏杆上,衣袖飘飘,乌丝飞扬,她背对着月光,面具后的双眼在夜气中氤氲着清冷的光。 “你又是谁?”黄仲问道。 惊梦飘然伫立在春日朦胧月下,“鬼门桃源人。” “巫族?”黄仲一怔,却见她指尖竟然捻着自己那枚黄色的咒母。 “咒母怎么会在你手上?”他说着一顿,“难道...难道这是你们的计谋?你们在算计我!” 站在栏杆上的惊梦没有回答,只用清冷的声音问道,“想要吗?” 黄仲咬牙切齿的瞪着她。 “想要的话...就跟我来。” 说罢,惊梦张开双臂,反身从栏杆上坠了下去。 黄仲全身经脉顿时暴走,片刻都没有犹豫,疯狂的嘶吼着冲到廊外,撞开栏杆,也跟着跳了下去。 躲在门边的李长弈和裴棠见状,急忙跑过去俯身一望,楼下池水却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涟漪。 “到哪儿去了?”李长弈紧皱着眉头问道。 --- 凤翼楼上终于恢复了平静,一直躲在角落中的苏一和歌姬们起身重新点燃了熄灭蜡烛。 李赫方和韦秋珍立刻朝辽寂跑了过去。 “将军...您怎么样了?” 辽寂神力不支,单膝跪在地上,他抬起苍白又憔悴的脸看向他们,吃力的摇了摇头,“殿下,王妃...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们...” 李长弈和裴棠此刻也小跑进来。 “当真是辽寂将军...”李长弈细细端详了一番后,难以置信的说道。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赫方蹲在辽寂面前,茫然无措的问道。 “小赫方,别着急,”辽寂一面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面安慰道,“没事了。” 李赫方一听,眼眶立刻就红了。 “辽寂将军是我们王府的家神...”韦秋珍含着眼泪说道,“殿下,他一直在默默的保护着你呢...” “什么?”李赫方惊得浑身都在抖。 “将军...”裴棠紧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了?你身上的神光怎么...” “没事...你们不要怕...”辽寂说道。 李长弈蹲下身,担忧的看向辽寂身上冒着黑烟的伤口,“这些伤...该怎么治?” 辽寂笑笑,对李长弈说道,“不用管...我的大限已到,不你用强求...” “什么...” 李长弈和李赫方眉眼一颤。 “恐怕再不能保护你们了...赫方...长弈...” 他说着抓起两人的手,“你们都是好孩子,也都会为彼此着想,我知道...自从那件事以后...你们彼此就有了隔阂...看着你们两兄弟这样,我心如刀绞...不能再这样了,孩子们,你们是亲兄弟啊,哪有隔夜的仇?况且都是误会...说出来就解开了...” 辽寂说着胸口起伏厉害,猛咳了几声。 “将军...” “辽寂将军...” 辽寂的身形越来越淡,神光也越来越暗。 他颤巍巍的将李长弈和李赫方的手搭到一起,“以后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将军...”李赫方哭着跪倒在辽寂身边,“将军,我们该怎么帮你啊...” “赫方,答应我...要与兄弟同心合力...” 辽寂却只是含着泪的看着他们叮嘱。 “长弈啊,你常年驻守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李长弈咬着嘴唇,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们更要...更要保护好...你们的母亲...” 辽寂的身形逐渐消散,声音也越来越远。 李长弈和李赫方反手想抓住辽寂的手,却只握住一粒粒微弱的光。 李赫方看着手心里的微光,心中难忍,放肆的痛哭起来。 李长弈却始终紧握着拳头,紧紧咬着牙,将头垂到了胸膛。 韦秋珍瘫坐一旁,早已泣不成声。 裴棠涕泗交下,将手搭在李长弈的颤动的肩膀,想安慰什么却哽咽得无法开口。 --- 这边,苍白的月光下,惊梦正沿着王府的屋檐一路狂奔。 坚硬的绿色琉璃瓦在她脚下嘎吱作响,她的动作稍显笨拙,完全不似之前那样灵巧,全是因为身上那身曳地长裙。 她一边跑一边骂,还要一边拎起裙脚,“真是麻烦!” 黄仲紧追在她身后的,口中还不断发出震耳的咆哮。 惊梦咬牙又往前狂奔了几步,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她回眸望向被甩在身后的凤翼楼,口中问道,“够远了吧?再跑我也跑不动了,这家伙追了我大半个王府!” “那就到这里吧。”白雅从一团缥缈的星云中走出来,站在惊梦身边说道。 “团团...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吗?”惊梦杵着膝盖,气喘吁吁的问道。 “嗯,和阿律在山斋边玩边吃点心了。” “边玩边吃点心?” “宋欢给他们做了很多点心,有他和喜珠照料他们,别担心。” 惊梦舔着干裂的嘴唇一笑,慢悠悠的直起身道,“小家伙适应能力还真是好,我们还在这为他拼命呢!” 白雅浅浅一笑,又听惊梦烦躁的说道,“白雅,我能不能将裙子脱了?” 闻言,白雅生是愣了好半天,侧过脸看向她问道,“你说什么?” “我里面还穿着一条白袴,”惊梦解释道,“这裙子又是绸带又是珠链,很是碍事啊!” 白雅嘴角不自然的一抽,“当然不可以!” 惊梦咬着牙哀叹了一声,只见黄仲已经以飞快的速度穿破了眼前的黑暗,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此刻的模样已经大变,蛤蟆的脸,鸟的爪子,兽的蹄子。 脑袋还变得格外硕大,脸颊两边的疙瘩肉都垂了下来,脖子上的气泡已经被那一堆疙瘩压得完全不见了踪影。 最诡异的是他头顶上好像还长出了红色的羽毛。 “这是什么鬼东西?!”惊梦一脸恶心的问道。 “看来今天要教你些新东西了。”白雅说道。 “唔?” “这叫妖变。” “妖变?!”惊梦愕然。 黄仲扭动着畸形的四肢,张牙舞爪的朝惊梦大吼了一声,口中黄牙像一把把利刃,还有一条猩红的舌头在他吼叫时吐出嘴外,荡在脸颊边。 “他吃掉那些小妖,看来就是为了积攒妖气进行妖变。”白雅说完便抬起手挡在了口鼻之前。 惊梦见状,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就知道了白雅此举是为什么。 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随着夜风扑面而来。 惊梦喉头一动,差点被那味道袭击的吐了出来。 黄仲得意的嘴角一咧,兽蹄一瞪,带着浑身的妖煞之气便朝惊梦冲了过去。 惊梦与白雅相视一眼,二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只见她扬起右手,口中念出咒语,红色的咒灵瞬间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在空中结成咒轮。 黄仲那双发黄的眼睛瞳仁骤然一缩,来不及停下脚步,便一头撞到了阻隔在他们之间的红色咒轮之上。 强大的撞击力使得惊梦后退了几步。 但这一撞让黄仲惨叫连连,他看向冒着黑烟的手臂。 手上的皮肉被火焰烙得滋滋的作响,仔细一看,尽是盘曲的咒文符节,他眯着一只眼睛,愤愤的看向惊梦。 “怎么?你也会疼啊?用伏妖箍折磨那些小妖的时候...不是挺得意洋洋的吗?”惊梦双手持着咒轮问道。 黄仲瞪向惊梦,张开大嘴怒吼一声,还没来得及再发动攻势,只觉一股逼人寒气出现在他头上,他猛地抬头一看,几道尖利的冰锥已经从天而降,他急忙闪身,在倾斜的檐顶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了下来。 “这里不止你一人?!”黄仲弓着腰,盯着惊梦咆哮道。 惊梦嘴角一撇,根本不懒得回答他,只将手中咒轮往黄仲一推,紧接右手朝上一勾。 “离烁。” 见两团火焰忽然绽放身边,黄仲如惊弓之鸟,立刻旋身朝屋脊上跑去。 “这么狼狈吗?”惊梦眉眼一冷,又念出咒语,“炎灵烈焰。” 两条火蛇从刚刚那两团火焰中高高窜出,黄仲大惊,立刻施展妖力与朝他飞来的火蛇抗衡。 才几招,黄仲便深感吃力,身上长出的这些妖怪的胳膊腿他还没有适应,使用不畅反而让自己更加迟钝。 眼看自己被两条火蛇困住,就只好老实的站在火圈之中,可当他与那两条威风凛凛的火蛇对视时,他的眼底竟然泛起了一丝波澜。 惊梦见他看着两条火蛇发呆,以为他不过如此,已经束手就擒,便将火蛇一收,同时预备使用神曜。 哪知就在转眼间,黄仲那双发黄的眼睛忽然泛出精光,他大喜若狂的看向惊梦,用变成兽掌的脚重重的往前踏了一步,震得琉璃瓦哗啦直响。 “吃掉你...就能得到你的力量了吧?”他说话时犹如一只饥渴的野兽。 “什么?”惊梦皱了皱鼻子。 “吃掉你...岂不是就能得到你的咒灵...” 惊梦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鄙夷的笑,“想吃我啊?”她冷笑着轻蔑的打量着他,“那就来试试吧?” 眼看黄仲都已经丧失了理智,惊梦却还要这样挑衅他,白雅眉头不禁一皱,轻唤了声,“惊梦...” 果然,黄仲被激怒了,他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蛤蟆的叫声,而是一种奇怪的嘶嘶声,他紧握双手,背像豹子一样高高拱起,摇头晃脑的蓄起全身妖力,不一会儿,背上竟然张开了一对如霞般红艳的双翼。 “是香丹的翅膀...”惊梦瞳仁一颤。 白雅抿住双唇,凝眸看向已经完全妖化的黄仲。 黄仲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利又短促的鸟鸣后,随即立刻从屋脊上飞起,张开双爪,朝惊梦飞扑过来。 白雅眼中寒光一闪,他高高跃起,数道寒霜凌空铺去,惊梦同时也将双手朝前一推。 天上蒙蒙白霜,地上烈烈火蛇,瞬息间都朝黄仲卷席而去。 黄仲双眼不禁瞪大,扑扇着翅膀在空中左右闪躲。 仓皇躲避间,他的目光却始终不离惊梦。 这时,他看准时机,猛然振翅,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利的长鸣,数根赤羽从赤翼上飞出,如箭般划破空气,呼啸着朝惊梦飞射过去。 白雅双眉微微一蹙,立刻拉起惊梦右手,带她旋身飞起,两人乌黑的发丝顿时纠缠一起,漫舞空中。 惊梦惶惑的看向白雅,只听白雅口中念出一句,“绍衣。” 冰凌结界应声而出,将急速飞刺而来赤羽阻击在半路。 惊梦看着被他紧握住的手,心弦猛地一颤。 “怎么了?伤到了吗?”白雅带着她稳稳落回屋檐上,立刻扭头问道。 惊梦蓦地抬起头,心下有些慌乱,白雅也太过敏觉了。 这时,惊梦见黄仲正勾动锋利的鸟爪,展翅朝他们袭来。 她赶紧将白雅往身后一拽,自己又往前一步挡在白雅身前,扬起左手念出咒语,两条火蛇又一次受召而出,交错着缠向黄仲。 就在这时,白雅松开了惊梦的手,转身从惊梦身后走出。 惊梦右手一空,心中怎的有些失落,她赶紧咬了咬牙,装作若无其事。 白雅抬起右手两指,冰冷的寒气如细针穿梭在惊梦召唤出的两条火蛇之间,它们无声又利落的掠过黄仲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 黄仲尖啸着在空中转了半个圈,白雅又将手指朝前一点,黄仲便被控在了空中,无论他如何震动着双翅,都无法动弹。 “趁他还未成气候!”白雅说道。 惊梦点头,咬牙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了,香丹。” “映日无生。” 她双手在空中一挥,两条火蛇左右迂回,直扑到黄仲身后,熊熊火焰迅速蔓延一双赤翼。 黄仲被烧得浑身抽搐,疼得呲牙,身后那双翅膀被烈焰灼烧,赤色的羽毛很快在火焰中腾起火星,化成了灰烬。 --- 春夜的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羽毛烧糊的焦臭。 一直在马厩等待的茯神鸢见不远处腾起火柱,犹如天火迸发,立刻高兴的一跃而起。 “惊梦!是惊梦!” 他立刻纵身飞起。 “开始了吗?开始了吗?!” 当茯神鸢满心欢喜的一口气冲到惊梦和白雅所站的檐顶时,黄仲刚好在火光中失去平衡,带着漫天火星坠落了下来。 他仰面朝天的撞在茯神鸢面前的琉璃瓦上,畸形的身体沿着房檐滚了几圈后才重重的摔到了王府外的石子路上。 “这是...结束了?” 茯神鸢呆滞的将目光移向惊梦和白雅。 惊梦与白雅对视一眼,脸上勉强挤出抹难看的笑,“阿鸢,饿了没?听说宋欢做了很多点心...” 第40章 复仇 “是那位惊梦姑娘吗?”韦秋珍问道。 这会儿,她正和李赫方,李长弈靠坐在二楼的廊外往远处眺望。 远处火焰升腾,直冲长夜,烧得黑夜犹如白昼,十分摄人心魄。 “那位惊梦姑娘...究竟是谁?”李赫方问道。 “她说她是鬼门桃源人...”韦秋珍回答,“就是...坊间传说的巫族...” 李赫方抿了抿嘴唇,看了一眼韦秋珍,又扭头看向李长弈,“七弟,你相信世间有巫族吗?” 李长弈深吸了口气,“我确实曾在书上读过,说上古有灵巫五门,门中巫觋各个通感天地,身负咒灵,能御五行之力...” “七弟,子不语怪力乱神喔...” 李赫方话音才落,就听韦秋珍说道,“妖就不是怪力乱神了?妖都能有,巫怎么就不能有?” 李赫方喉头堵了一下,“这...” “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韦秋珍接着说道,“你是听也听到了,看也看见了,还不相信,或者说...” 她将目光幽幽的转向李赫方,“你还在同我们装傻?” “啊?”李赫方憨直的眨了眨眼睛。 “是啊,三哥,你为何要一直装憨装傻呢?”李长弈也看向他问道。 坐在韦秋珍和李长弈中间的李赫方懵怔的左看看,右看看,“我?我装傻?王妃,七弟,我装什么傻啊?我不是一直都这样?” 李长弈一双冷目锁在他仍然装傻痴笑的面上,还未开口,只听裴棠走过来说道,“苏一带着歌姬她们下去了,都被吓得够呛。哦对,崔庶子,冯侍郎,还有那位柳玉娥却不见踪影...” “肯定早就趁乱跑了呗...”韦秋珍说着看向李赫方,“桃林树下的良缘看来也不靠谱,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李赫方听她语带讥讽,不自然的笑了笑,赶紧岔开话道,“阿棠,你带来的那位丫鬟真的是巫女?我是说,真真正正的巫女?” 裴棠稍稍一怔,见面前三人都不约而同,一脸凝肃的看向自己,遂解释道,“舒王殿下,其实她并不是...” “惊梦是阿棠你带来的?”韦秋珍杏眼顿时大睁,因为太过惊讶,顾不上礼仪便打断了裴棠,“难怪她穿着丫鬟的衣服,可是...你怎么会和巫女认识?” “我...” “难不成...”李赫方又打断了他的话,“你一直待在太常寺...果然是有秘密任务?” “果...果然?”裴棠诧愕道。 “你不知道吧?太子私下去找过父亲多次,都是去请旨要擢升你为春坊庶子...”李赫方说道。 “什么?” “但都被父亲拒绝了,所以太子总说,可能是父亲给你安排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才...” 听到这里,裴棠不禁咽了口口水。 李赫方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直起身问道,“这么说...我们父亲,当今圣上!也一直知道巫族的存在?!” 裴棠一脸为难,求救般转眸看向沉默一旁,什么都没有问的李长弈。 “三哥,”李长弈舔了舔嘴唇,侧脸冷冷的看向他,“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李赫方顿时一怔。 “你为何要装傻充楞?”李长弈与李赫方深深对视。 闻言,李赫方的面容顿时凝重起来。 坐在一旁的韦秋珍看他们兄弟两僵持不悦,便理了理自己歪散的发髻,说道,“既然舒王殿下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不如你们先听我讲吧...” 李赫方颓下身子,看向身边鬓发凌乱的王妃。 “其实你们都清楚,皇后娘娘当年千方百计让我嫁进舒王府,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你们兄弟和圣蕴太子之间的关系,你们三个太过要好,这是她不愿意看见的。” 听到圣蕴太子的名讳,李长弈和李赫方心中同时一阵刺痛。 “不得不说,她的计谋确实很成功,不只使你们和圣蕴太子有了间隙,还让你们的母亲郑德妃和太子亲母殷贵妃交恶,曾经无话不谈的姐妹再不能共处一室...真是妙计。” 李赫方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手指缓缓握起。 “直到烛楼诗案爆发...圣蕴太子含冤过世,殷贵妃也因悲伤过度,猝死醉花亭...”韦秋珍苍白的唇角微微一颤,“新太子成功即位,皇后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好一个毒妇...真是机关算尽...” “王妃慎言!”李赫方立刻抬眸,慌张的扭头看了一圈身后亭内。 韦秋珍转过一双湿润的眸子看了一眼李赫方,又看向李长弈和裴棠。 “慕阳不够慎言吗?他已经万事谨慎,小心翼翼...”滚烫的泪水从韦秋珍脸颊滑落,“却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王妃姐姐...别再说了...”裴棠紧皱着眉头,眼眶也已经红润。 “阿棠,你们就让我把话说完吧,因为我恐怕也只有勇气说这一次...” 韦秋珍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抹脸上的泪。 “不瞒你们说,慕阳死的时候,其实我有想过要随他而去的...” “什么?” 李赫方和李长弈皆是震惊的看向韦秋珍。 “我也的确那么做了...” “韦秋珍!你做了什么?!”李赫方一把抓过韦秋珍的胳膊,极其罕见的发怒道。 “就在慕阳死后被敕封为圣蕴太子那天,我准备了毒药,想一死了之...” “你说什么?”李赫方眉眼一颤,却在凝视她片刻后将紧抓住她的手稍稍一松。 韦秋珍却反手一把抓住李赫方的袖子,“但我见到了慕阳...他出现了,就出现在我面前...” “什么?” 李赫方三人一听,不由得倒抽了口寒气。 韦秋珍见他们面色青白,微笑道,“可我一点都不怕,因为那是慕阳啊,是你们的好兄弟,是我的挚爱...李慕阳啊...” 李长弈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痛楚,他紧咬着牙关,却还是有泪涌出了眼眶。 “他劝我不要因他放弃自己的生命,不要对未来失去希望...”韦秋珍又哭又笑,“我怎么可能做得到?他把我想得也太过坚强...” “就在我拿起毒药要喝下的瞬间,他竟然跪下哭泣...说他真是失败,想要保护所有人,最后却谁也保护不了...” “他说若我因他服毒自戕,就是他永不能赎的罪虐...” 韦秋珍越说越哽咽。 “那夜我与他对坐哭泣,等我醒来时就像大梦一场,除了手边的那杯毒酒,慕阳早就不见了踪影...就算如梦如幻,我也感恩他能再与我相见...为了不成为他的罪虐,我得好好活着样...活在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皇城中...” “我很羡慕你啊,秋珍...” 韦秋珍含着泪看向声音沙哑的李赫方。 李赫方的手无力的垂到身旁,他眉眼颤动,“你还能见到他...他却一次也不曾出现在我面前,连梦中都没有...想必慕阳对我...很是失望啊...” “殿下不要乱想...”韦秋珍说道。 “我希望...他能像世人那般骂我咒我,竟然夺娶皇兄的意中人...如此大逆不道...” “他深知这是要让你们兄弟离心的诡计,他又怎么可能会骂你?” “所以他才该对我失望啊!明知道这是阴谋诡计!可我却没有半点办法!” “殿下...”裴棠出言安慰道,“慕阳哥哥最是了解你的性情,也最是疼你,哪会对你失望?” 李赫方闻言,红着眼睛抬起头。 “你们还记不记得,每次宫里举办诗晏,作为太子的慕阳哥哥总是推崇舒王殿下的诗作,说他文采风流,才华横溢...反观我和长弈,却屡遭数落...”裴棠说道。 李长弈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裴棠,“是我一人屡遭数落吧?” “哪次数落完你,慕阳哥哥不是又给你送刀又给你送枪哄来着?”裴棠嘟囔道。 李长弈刚想开口回怼,只听韦秋珍笑道,“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在慕阳头上看到了几缕白发,就问他成日都在苦思什么,怎么少而生白发...” 李赫方几人听她这么一说,都安静的转眸看向她。 “他说,他那三个弟弟太让人费力劳神,一个太过理想浪漫,一个只爱舞刀弄枪,一个神经兮兮,经常自言自语...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保护好他们...” 韦秋珍说着,目光挨个从李赫方,李长弈,最后落在裴棠脸上。 裴棠尴尬的笑了笑,“原来慕阳哥哥...早就发现了啊?” “发现了什么?”李长弈看向裴棠。 “自言自语啊...”裴棠尴尬的说道,“其实也不是自言自语...” “那是什么?”李赫方问道。 裴棠刚要开口,就被李长弈抬手拦下,他又冷眸看向李赫方。 “哎呀!好好好!”李赫方双肩一沉,“我承认我一直在装傻行了吧!欸?我觉得我装得挺好的呀!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你确实装的挺好的,但还是被惊梦姑娘一眼看穿了。”韦秋珍说道。 “惊梦?那个巫女啊?” “她是鬼门桃源人,恐怕什么都难逃她的眼睛。”裴棠说道。 “有这么邪乎吗?”李赫方说完嘴一撇。 “你为何一直装傻?”李长弈直截了当问道。 李赫方咬着嘴唇,想了半晌才下决心般小声说道,“找证据。” 李长弈皱眉,“找证据?” 韦秋珍和裴棠也满脸疑惑。 李赫方沉吟一声,“慕阳的死...绝不会那么简单。” “你想帮慕阳翻案?”韦秋珍倒抽了口凉气,难以置信的问道。 “慕阳死得太冤,这些年我们各自为政,各行其是,但目标不都是为他翻案?”李赫方看向其他三人说道。 “我可不是。” 听李长弈这么一句,李赫方,韦秋珍和裴棠都是一怔。 “翻案?翻什么案?”李长弈咬牙道,“我要的是他们血债血偿,加倍奉还。” “你的意思是...”李赫方眨了眨眼睛。 李长弈咬紧牙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赫方倒抽了口凉气,低头思忖了片刻。 “他们胆敢陷害当时如日中天的太子,你以为会留下什么容易寻得的证据把柄?”李长弈看向李赫方,“现在这位通过鬼蜮伎俩上位的太子,可不是你装作蝇营狗苟就能对你敞开心扉,相信你的。” “是这样,”韦秋珍点头看向李赫方,“那这几年,你找到什么证据没有?” 李赫方颓丧的摇摇头,“和长羿说的一样…但我迟早能从崔则进酒后说的话找到些证据!” 韦秋珍看着他哀叹了口气。 李赫方也尴尬地深吸了口气。 “七弟说的对!直接复仇吧!”韦秋珍说道,“找什么证据,浪费时间!” 李赫方点点头。 “你们做好准备了吗?”李长弈看向韦秋珍和李赫方。 “烛楼诗案那场血雨可不是单靠一两个人就能推动的...”李长弈远眺着燃得越来越盛的那抹红焰说道,“造成那场屠杀惨案的所有人...可都是我要复仇的对象...” 李赫方闻言,紧紧的握住了双手,“好!一个都不放过!” “我也可以让哥哥帮忙。”韦秋珍也说道。 “那就以崔则进开场吧,”李长弈冷酷的说道,“黄仲说的话,所有人都听到了吧?‘何必再暗中图谋,他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这里所有的人。’” 韦秋珍抿嘴一笑,看向李赫方,“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来任你装得如何憨傻,他都不领情,还是想要除掉你啊...” 李赫方砸了咂嘴,“那索性撕破脸好了,我要将这件事捅到父亲那里。” 李长弈眉梢一挑,“什么意思?” “今晚舒王府闹成这样,火光还烧亮了半边天,明早父亲一定会有所耳闻...”李赫方说道,“不如将计就计,找两个言官参奏我御妖为宠,尽量将此事闹大。” 李长弈,裴棠和韦秋珍三人对视一眼。 “不是要先砍掉他个左膀右臂?”李赫方问道。 李长弈扬唇一笑,“你恐怕也会受罚的。” “不管,无所谓,大不了被禁足。”李赫方撇嘴说道。 第41章 妖怪也有家 时近三更。 “惊梦,神龙君,你们回来了?” 见惊梦和白雅走进斋,原本坐在廊下杵着腮帮子的喜珠赶紧起身迎了上来。 “欸?阿鸢怎么了?”喜珠看向一脸憋闷不悦的茯神鸢,担心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惊梦尴尬的笑了笑,“没事没事...还有点心吗?阿鸢怕是肚子饿了。” 还未待喜珠说话,只见茯神鸢嘟着嘴,愤愤的楞了她一眼,“不吃!” 说完哼一声,茯神鸢便怫然离开,赌气回房去了。 惊梦苦笑着看了白雅一眼,“完了,哄不好了...” 白雅抿唇微笑,问道,“喜珠,阿律和团团呢?” “哦,阿欢帮他们洗了个澡,现在已经在阁楼里睡下了。” “嗯,我去看看。” “我也去。” 惊梦紧跟在白雅身后说道。 --- 阁楼里点着一盏小铜灯,豆大的火焰正氤氲着温暖的光。 宋欢蜷着膝盖靠在床下,守着榻上两个已经进入梦乡的妖怪孩子。 他一会儿帮它们掖掖被子,一会儿帮它们赶赶蚊虫。 这一幕其实很奇怪,一个人类男子,用心守护的却是两个长着毛绒耳朵的小妖怪,还这般小心翼翼,温情脉脉。 白雅刚朝阁楼了里踏进一步,地板便发出咯吱一声,生怕吵醒床上的阿律和团团,白雅赶紧退到门口。 宋欢见状,便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 “神...神龙君...你们...回来了?”宋欢问道。 白雅对宋欢微微颔首,笑着说,“真是劳烦你了。” “没...没有的事,”宋欢挠了挠头,“饿...饿了吗?我...去...去给你们煮面...” 惊梦一听,“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麻烦,”喜珠笑着小声说道,“我之前在等你们的时候带着阿律在旁边摘了些野韭,正好佐面条吃。” 惊梦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又实在不忍拒绝。 白雅看了她一眼,眉眼弯笑道,“那就有劳了。” “欸!稍...稍等...很快就好...”宋欢憨笑着就下楼往厨房走。 --- 没片刻功夫,三碗热腾腾的野韭素面就端到了廊下。 “尝...尝尝...差什么味道不?”宋欢问道。 惊梦才闻到面的清香,肚子就咕噜闹腾了一声,这才拿起筷子,就听旁边传来吸溜吸溜的吃面声。 茯神鸢抱着碗,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一阵,很快面汤都见底了。 惊梦看着他抿唇一笑。 茯神鸢眼角余光瞄见她笑,就将面碗重重撂在桌上,抹了一把嘴,“我没有原谅你!” 这家伙!惊梦一听,眉头倏然皱了起来,她直起背,咬牙看向茯神鸢。 正要说话,只听白雅唤了一声,“惊梦,吃面。” 惊梦咬着嘴唇看了一眼白雅,只好作罢。 白雅将面前的素汤面推给茯神鸢,“这碗也是你的,吃完就不许再闹脾气了。” 宋欢和喜珠眸光一直在这三位面上流转。 “这是...发生什么了?”喜珠怯怯的问道。 惊梦一面吃面,一面将舒王府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 “他居然吃妖!” 茯神鸢一个拳头打在桌面,要不是惊梦将她那碗面护得好,恐怕就会像桌上的那几碗茶汤,泼洒一桌。 喜珠赶紧用手边的帕子抹去泼在桌上的汤水,咬着唇没有说话。 “喜...喜珠...”宋欢却心疼又担忧的看向喜珠。 “我没事...没事...”喜珠边擦着桌子,边低头哽咽道。 “喜珠,是你救了团团,若不是你...他可能也...”惊梦说道。 喜珠低着头,紧紧握住手中的帕子,抽噎道,“要是能再早一些...那些可怜的孩子就不会...被吃掉了...” “喜珠...”宋欢伸出胳膊一把搂住喜珠。 喜珠颤抖着,哭泣着倒在宋欢的怀中。 “不...不...不怕...不怕...” 越是轻怜疼惜,宋欢的结巴越是厉害了。 “真是让那家伙死得太便宜了!”茯神鸢咬牙切齿道。 白雅看向他,“被桃源人的咒火灼烧,他也算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依我看,应该先将那个伏妖人千刀万剐,然后再...” “阿鸢,”白雅打断了他,“够了。” 茯神鸢立马噘着嘴不说话。 惊梦偷偷的瞄了一眼白雅的脸色,放下手中的筷子,准备岔开话题。 “那团团以后该怎么办?” 听惊梦这样一问,喜珠立刻从宋欢怀中抬眸看向白雅。 白雅沉吟了一声,“送回翼望山吧。” “不可以!”喜珠直起身说道。 白雅,惊梦和茯神鸢都诧愕的看向她。 喜珠眉头都拧到了一起,她含着眼泪说道,“团团和我们说,翼望山已经没有家了...” “没有家了?”惊梦疑惑。 “团团说,这些年有好多伏妖人都争相涌进翼望山中。他的族人死的死,逃的逃...他的父母是在带着他逃跑的时候被伏妖人杀死的,若是把他在送回翼望山,恐怕等于羊入虎口。” 惊梦点点头,“确实,就凭他那个傻样子,恐怕会再被伏妖人捉住...” 喜珠听她这么一说,好生愣了一下。 白雅看着惊梦无奈的摇了摇头,才将目光再转向喜珠和宋欢。 “那你们的想法是...” 喜珠和宋欢对视了一眼。 他们两个看上去很紧张,喜珠躬下身子,不自然的抿了抿嘴唇。 茯神鸢朝他们觑了觑眼,“你们两个...在打什么主意?” 喜珠和宋欢一听,神情竟然慌张起来。 “没...没有打什么...不,不是什么坏主意...”喜珠紧张到有些词不达意。 白雅那双柔和的眼睛似是已经看懂了些什么,“喜珠,在我们面前,你可以直言不讳。” 喜珠咬了咬嘴唇,望了一眼身旁的丈夫,宋欢冲她坚定的点了点头,她得了鼓励才开口说道,“从那天在王府见到团团,我的心...不知怎地...” 她一手捂住心口,“简直忧心如捣,牵肠挂肚...我是在想...如果...我是说如果团团愿意的话...我...我和阿欢...愿意成为他的家人...” “唔?”茯神鸢一怔。 惊梦也讶然的眨了眨眼睛,“喜珠,你是说...” “我也是妖...我知道四处漂泊,无家可归的感觉。”喜珠紧张的攥着双手,“如果...团团愿意的话......我和阿欢至少不会再让他孤苦伶仃...我...我会尽力...我...” 喜珠越说越紧张,越说越觉得喉咙发哑。 “宋欢,你也想这么做吗?领养一只妖怪做孩子,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白雅问道。 宋欢眨巴着眼睛望了望白雅,然后一股脑站起身,朝白雅深深的鞠了一躬,“我...我像神龙君起誓,一定...会...会用生命来保护他们。” 不仅是白雅,惊梦、茯神鸢和喜珠都被他忽然的誓言诧异得睁大了眼睛。 “这...”惊梦转眸看向白雅。 白雅也一时难以定夺。 当宋欢紧张的抬眸看向他们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只见阿律和小妖讙团团正手牵手,睡眼惺忪的站在白雅身后的野花堂内。 白雅转过身,朝他们微微一笑,阿律和团团便屁颠颠的走到白雅身边,一左一右的依偎着他。 白雅摸了摸阿律,又摸了摸团团的脑袋。 “团团,他们很喜欢你呢...” 团团眨巴着那只惹人怜爱的大眼睛看着喜珠和宋欢。 半晌才说道,“我也有一点喜欢他们。” 喜珠和宋欢稍微怔了一下,随即立刻热泪盈眶。 “只是...你们真的愿意收留我?”团团瘪着嘴问道。 喜珠和宋欢同时真诚的点了点头。 “可我什么也不会...还特别能吃...” 茯神鸢闻言,不知怎地,眼眶刷一下就红了。 “没关系...我们...”喜珠紧张得不知所措,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宋欢紧紧拉住喜珠的手,仿佛再给她力量。 “团团,我们的家是个小小的点心铺,虽然生活很拮据,但还过得去,”喜珠用力的握着宋欢的手,“还有,阿欢会做很多点心,我也会上山采蜜,绝对不会让团团饿着...我们一定会...” “采蜜?”喜珠还没说完,团团就高兴的说道,“我也会采蜜。” “唔?” 喜珠略微一怔。 “百花蜜,山槐蜜,兰香蜜...但我最喜欢的是荔枝蜜,只不过每次我都会被蛰得很惨...那时我阿爹阿娘就会...” 说到这里,想起已经不在人世大的爹娘,团团鼻子一酸,大颗大颗大的泪珠立刻掉了下来。 喜珠见状,赶紧起身走到团团身边,宋欢笨拙的跟在她身后,整个不知所措。 喜珠蹲身弓腰看着团团。 “团团的阿爹阿娘,一定是世界上最好、最疼团团的阿爹阿娘,就算他们不在团团身边,也一定会在天上守护着团团...” 团团抬起大眼睛望向喜珠,“你说的是真的吗?” 喜珠笑着点点头。 团团又看了一眼白雅,白雅也温柔的冲他点头。 喜珠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怀里被猛地撞了一下,她震惊的看去,只见团团已经扑到了她的怀中。 “那你们一定是阿爹阿娘拜托来守护我的?”团团在喜珠怀中问道。 喜珠怔了一下,有些为难的点头道,“是...是吧?” “我就知道!从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就知道!”团团激动的说道。 宋欢见喜珠抱着团团的双手有些颤抖,她那副瘦削的身子支撑不住就要往后倒,他赶快蹲下身,张开双臂将喜珠拥在怀中,用胸膛成为了她的靠山。 喜珠抬眸深情的看了他一眼,宋欢憨直一笑。 “我也会努力的...”团团抬头看向他们道,“我会努力乖,努力不饿,吃很少很少...” “这个不行,要是吃得少的话..有人肯定不答应...”喜珠搂着团团,边说边流泪。 “对,我...我肯定不答应!”宋欢笑道,“我会...会做很多好吃的,努...努力把你们都...喂得胖胖的!” 喜珠虽然流泪不止,但还是冲着团团挑眉笑道,“没办法了,他这么一说我们以后肯定就是胖妖怪了。” 这样的场面很难不令人动容。 阿律听到惊梦在他和白雅身后小声的吸着鼻子,便扭头看向惊梦。 惊梦立马别过头看向天上的月,被淡云朦胧了一晚上的月此刻却格外明亮,照得人心中一阵欣悦。 “那这个就给你吧。” 白雅说着从怀中取出咒母。 团团一见,害怕的缩到吸住怀中。 “别怕,上面的煞气已经被我净化了,”白雅说着看向喜珠和宋欢,“你们想要带着他在人世生活,他就不能是这个模样...” 喜珠立刻明白了白雅的话,她点点头,接过咒母使了个妖术,咒母便结成一条项链。 她将项链小心的戴到团团脖子上,黄光顿时璀璨,待光芒消减,众人再眯眼看去,团团已经变成了个五六岁的小童。 “哦?有两只眼睛了。”茯神鸢笑道。 第42章 清明时雨 烟雨中的娥山春意沸腾,一片盎然。 一老一少两个僧人正躲在发黄的油纸伞下,静静的矗立在雨雾中,远眺着脚下不远处的晏城。 老僧看上去已到耄耋之年,但眼眸清澈,眼底透亮,一脸慈祥宽厚;小僧二十来岁,长相清秀,文质彬彬,但眼下发青,相比于老僧红润的脸色,他的面色苍白,神情也十分颓丧。 小僧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个质朴的食盒。 绵密的雨丝柔柔的落在伞上,没有雨珠从伞缘落下,可他的缁色的僧衣却已经被濡湿了大半。 “云薄漏日,烟雨笼纱...”老僧感慨着笑道,“明衍,将伞收起来,师父也想感受一下这传说能断魂的清明时雨...” “师父,您别开玩笑,一会儿打湿了衣服鞋袜怎么好?” “你看,早就打湿了,””老僧勾起一只脚晃了晃,“真是奇怪,再小的雨,也会浸湿衣裳,也会打湿鞋袜呢...” 他自顾自的说着便走出了纸伞。 “师父!”明衍举着伞赶紧跟了上去。 老僧边走边仰头看了看乌蒙蒙的天空中正在散落的绵密的雨。 “快点快点,你怎么还走不过师傅?青团要趁热才好吃,冷了送人,那多不好意思?”老僧的声音从前方雨雾中传来。 明衍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食盒,心中半是沉重,半是伤感。 两位僧人走在泥泞的山道上,路过了山野中清冷的酒肆,看见了坟茔边正在悲哭的扫墓人,还与三三两两冒雨趱行的旅人擦肩而过,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停在了一座爬满青苔的石门楼前。 “就是这里了!”老僧高兴的笑了笑,灰白的眉毛上都挂满了细小的水珠。 明衍好奇的探头往门里看了看。 “快帮师父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规整?”老僧特意挺直了腰背,整理着僧衣说道。 明衍赶紧将伞收起,夹到拿着食盒的胳膊下,腾出一只手帮老僧扫掉僧衣上的水气。 老僧看着明衍脸上强颜出来的笑意,说道,“明衍,不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有师父在,不怕!” 明衍顿时就哽咽了,他吸了吸鼻子,只是抿着嘴点头。 当老僧踮起脚欲要拉动石门楼上的铜铃时,惊梦,白雅,茯神鸢和裴棠正在山斋廊下煮茶闲话。 “所以他们带着黄仲的尸体进宫了?”惊梦捧着杯热茶问道。 裴棠一边朝白雅和茯神鸢的茶碗中舀茶,一边点头,“是这样,只是...他们到现在都没从宫中出来...真让人担心。” 惊梦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什么。 “所以,韦秋珍本应该是太子妃?是皇后硬生生拆散了她和太子?” 裴棠点点头。 “然后还将她嫁给了太子的好兄弟?令他们反目成仇?”茯神鸢瞪着眼睛看向裴棠。 “倒也没有反目成仇...”裴棠苦笑了一声。 “那为什么不拒绝呢?明知道是皇后在使坏,直接拒绝不就好了?” “对啊,”茯神鸢应着惊梦的话说道,“直接拒绝不是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了嘛!”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裴棠苦恼的想解释,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幸好这时坐在一旁的白雅发话了。 “九重门里的事情,哪像你们想得这样简单?” “唔?”惊梦看向白雅,“为什么就那里面最复杂?” 白雅放下手中瓷碗,口气淡然的说道,“因为那里面发生的大多事...大都有关利益的博弈。” 听白雅说的一针见血,裴棠抿着唇点点头。 “利益的...博弈?”惊梦有些诧异。 白雅点头。 “为什么啊?谁和谁博弈啊?”惊梦问道。 “嫔妃之间,皇子之间,”裴棠答道,“文臣之间,官吏之间...” 他说着摇摇头。 “就不能和睦相处吗?时时刻刻都要算计博弈,滋养出不详怎么办?”惊梦又问道。 裴棠皱眉苦笑,“相比于恶鬼不祥,我觉得皇城里的人更怕失去权利和利益。” 茯神鸢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扶着下巴说道,“还是因为欲求呗。” “一开始确实是为心中欲求,后来,几乎都是身不由己吧。”白雅说着看向裴棠。 裴棠神情凝肃的点点头。 “身不由己?那样的鬼地方为什么会让人身不由己?”茯神鸢挑眉问道。 见白雅笑而不语,裴棠端正了身子说道,“就以阿鸢见过的那些参加春闱的举子举例吧,他们若能考中进士,就能入朝为官,且不论官职大小,都是难得的出人头地机会。” “寒门子弟若能入朝为官,不仅享受国家俸禄,还能光宗耀祖,出门有人开锣喝道,门中交往尽是显贵宗亲,只要衣紫腰金,拜将封侯,就可荫泽后代…” “泽荫后代?”惊梦眨了眨眼睛,“这不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 裴棠皱着眉头笑笑,“是这个理。不一样的是修道要静神,入仕为官却是件十分劳神之事。” “那还不如投个好胎,生下来就是正儿八经的皇族后裔。”茯神鸢撇嘴道。 “说到这个...”惊梦看向裴棠问道,“裴博士你是皇族后裔吗?” “啊?”裴棠一怔。 “在舒王府的时候,我见他们对你都很客气有礼,还有那位一提起就把他们吓破胆的金陵郡主...哦,你若觉得不方便也不用说,我就是好奇一问。” “不不,是我失礼了,”裴棠赶忙摆手说道,“早前觉得你们对我应该...无甚兴趣,如果你们想听,我就说。” “怎么会?”茯神鸢看向裴棠说道,“我们也算好朋友了吧,你想太多了。” 裴棠一听,心下感动的一塌糊涂,笑着点头道,“是,对不住了,阿鸢。” “我的父亲原是门下省侍中,也是已故圣蕴太子的老师,圣蕴太子因烛楼诗案获罪禁足,父亲缕谏被驳,只得长跪殿前喊冤。我父亲就是这样,直性子,直脾气,谁劝都不理,大雪天在殿外跪了三天后,被御史台下了狱,在狱中,原本就不好的身子骨彻底败坏了。” “待圣上听闻父亲在狱中命若悬丝,便赶紧命御医整治,却不想已经回天乏术...”裴棠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我在家中见到被御史台送回的父亲时,他早已没了气息。” “裴博士...”惊梦伤怀的看着他。 “没关系!”裴棠扬起头一笑,“父亲是为坚持忠义而死,死而无憾!” 他又说道,“惊梦听到的那位金陵郡主是我的表姐,也就是我父亲哥哥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常平公主,也就是当今圣人的妹妹,所以崔庶子他们才那么怕我阿姐。” 茯神鸢挠了挠头,“好复杂...” 裴棠点头笑道,“是很复杂。” 茯神鸢抱起手,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听来,因为烛楼诗案死掉的人好多啊...” “阿鸢...不得无礼。”白雅瞥着茯神鸢说道。 “啊,抱歉。”茯神鸢挠着脑袋笑说道。 “不过...我有个好办法,你们不是想要报仇吗?其实只要让惊梦去瞧一眼现在那个坏太子,就能说出他究竟做了多少坏事,何必要苦苦搜寻什么证据,还要演戏多麻烦…” 惊梦闻言一怔,还未开口,白雅就一脸严肃的说道,“莫要胡言。” “啊?”茯神鸢被白雅突如其来的愠怒震慑。 “惊梦,阿鸢,你们都要时刻警惕,不要让你们拥有的力量成为哪一方的武器,他们的业要他们自己去消,除了拔除不祥,斩杀邪祟以外的事情,你们都必须袖手旁观,要是被卷进业力的洪流,你们也将像他们一样沉沦无明,再难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惊梦只觉冤枉,主意是茯神鸢出的,自己一句话没说却被连带教育。 她敷衍的点点头,扭头就恨恨的瞪了一眼茯神鸢,“听到了没有?” 茯神鸢赶紧笑道,“知道了。” “裴博士,我只是在教导他们,你别介意。” 裴棠苦涩的笑了笑,“没有,没有的事...” “欸?那以后我叫你阿棠哥吧?”茯神鸢忽然这么说道。 裴棠怔了一下。 “你看,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茯神鸢大咧咧的指向惊梦。 惊梦刚啜了一口茶,差点就喷了出来,“裴博士才不是孤儿,你胡说什么?” 惊梦话音刚落,就听裴棠略带激动的说道,“好啊!只要你们不嫌弃!” “啊?”惊梦愣怔的看向裴棠,又看向白雅。 只见白雅脸上又浮现出温煦的笑意,“阿棠,好像有人来了。” 这时,一阵清泠的铃声便从石门楼传来。 --- “有人来了?”裴棠直起身往外看去。 不一会儿,一高一矮两个身形清瘦的僧人便出现在了山斋门外。 “译经僧玄法,携弟子明衍,冒昧打搅了。” “玄法老禅师?你怎么来了?” 裴棠一脸惊讶,赶紧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惊梦和茯神鸢相视一眼,互相莫名的耸了耸肩。 白雅将目光投向了门外,也站起身来。 惊梦和茯神鸢见状,才赶紧跟着站了起来。 裴棠将玄法禅师恭敬的迎了进来,年近古稀的禅师双手合十在胸前,谦逊的朝白雅行了个礼。 身后一手握着伞,一手拎着食盒的明衍也赶紧随他弓下腰行了个礼。 白雅一边微微颔首,一边示意惊梦和茯神鸢赶快回礼。 惊梦和茯神鸢立刻会意,恭敬的颔首致意。 “这位是小界寺有名的译经僧玄法老禅师,旁边这位是...” 裴棠的目光顿在了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的明衍身上。 “哦,他是我的小徒弟,明衍。”玄法笑着说道。 明衍皱着眉头,好似浑身都不自在,但还是恭敬的又一次向惊梦几人行了个礼。 我们还带了一些寺里自己做的青团,也不知大家会不会喜欢。” 玄法指向徒弟明衍手中拎的食盒说道。 惊梦和茯神鸢眼睛一亮,却听阁楼的木窗嘭的响了一下。 嘎吱....咚咚咚咚... 阿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出现在了惊梦身旁,他与玄法对望了一眼,然后将目光直勾勾的转向了明衍手中的食盒。 玄法和明衍站在庭中,看着阿律的表情十分复杂。 “师父...这孩子怎么是白头发绿眼睛?” 玄法赶紧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问。 阿律牵住惊梦的手,抬起那双水汪汪碧幽幽的眸子朝她看了一眼,惊梦立刻会意,清了清嗓子问道。 “请问...什么是青团?” “哦,这是我们的一个传统习俗,清明时节啊,家家户户都会蒸青团,我们小界寺也一样。” 玄法抬起枯瘦的手耐心比划着,“大都以艾草汁做浆,拌入糯米粉,再包以豆沙作为馅料,不过我们寺里的青团通常都以桃花为馅,不甜不腻,很是爽口,要尝尝吗?” 阿律咽了口口水,赶忙拉了拉惊梦的手。 惊梦咬了咬嘴唇,将心一横,脸上顿时绽发出从来没有过的灿烂笑容,“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请过来坐下慢慢聊吧。” 白雅眉头微微一挑,抿唇一笑。 “多谢。”玄法也颔首笑道。 第43章 腐草微萤照佛心(一) 是春天的味道! 惊梦手中正捧着一颗肥嘟嘟的碧玉团子,团子还在冒着热气,散发出一阵艾草的清香。 阿律仰起头,睁着一双绿幽幽的大眼睛盯着惊梦手上的青团。 看他隔着脸上那半截面罩费力的嗅了嗅。 惊梦笑笑,将青团放到阿律手心,“上去吃吧?” 阿律接过青团,小心翼翼的观察了片刻,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的戳了戳糯香的团子,一股白气立马从青团中呲溜一下腾了出来。 他两眼放光,立刻起身朝老禅师行了个谢礼,风儿一般窜进了野花堂。 没一会儿,天花板上便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玄法抬着头笑了笑。 “真是个可爱又有礼的孩子。” “可爱什么呀,脾气又怪又调皮...” 茯神鸢说着便朝嘴里塞了一个软糯的青团。 “小孩子嘛,都这样。调皮又率真,等到了老僧这年纪,就会觉得格外难得...” 玄法一边接过裴棠递过来的茶碗,一边慈祥的笑道。 “明衍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裴棠将另一碗茶递给明衍的时候问道。 明衍伸出去接茶碗的手一颤,差点将茶碗打落在地。 见茶汤洒到桌上,明衍赶紧放下茶碗,狼狈的用袖子擦拭。 “没事,我也经常弄得到处都是。”茯神鸢边嚼着青团边说道。 明衍缩回手,低低的将头整个都垂到了胸口。 裴棠觉得明衍的行为有些怪异,便侧脸看向惊梦和白雅。 他们却只是安静的坐在桌旁喝茶,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明衍。 “老禅师,”裴棠给大家分完茶,端坐在软垫上问道,“我记得您向来深居简出,鲜少出寺,今日...怎么大老远到这里来了?” “噢...是这样的...” 玄法才开口,却被一直沉默的惊梦忽然打断。 “阿鸢,你吃饱了没?” 玄法微微怔了一下,茯神鸢也是一脸的茫然。 “老禅师,”惊梦微笑着看向玄法说道,“山斋后院有一处照夜台,可饱览晏城全景,我看明衍坐在这好像很不自在,让阿鸢带他去逛逛如何?” “哦?”玄法枯瘦的面容顿了一下。 茯神鸢一听,赶紧咽下口中的青团,“可是...这外面还下着雨呢!” 惊梦咬着牙根微笑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雨雾天才更有一番景色嘛。” 裴棠见状,机敏的放下手中的青团,立刻起身说道,“不如我带明衍去吧!坐久了腰痛,而且我最喜欢在雨天看晏城美景了。” 玄法一听,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他点头道,“哦!好啊,有劳裴博士,我们明衍最喜欢看风景了。” “师父,不用麻烦的...”明衍一脸羞赧的摇手说道。 这时茯神鸢终于反应过来,他动作很快的从食盒中又抓起一个青团,站起身说道,“走吧!那里的景色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没见过!” 就这样,明衍几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裴棠和茯神鸢两人架着去了照夜台。 --- 玄法见他们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后,才回过身来看向惊梦和白雅。 “巫女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再明显不过了,”惊梦笑了笑,“你这位小弟子从进门就看不见神龙君,想必您就是为他而来的吧?” 玄法的目光顿时就从惊梦移向白雅,“神龙君?难道您就是古梵书中记载的冰川之主神龙君?” 白雅微微颔首笑道,“老禅师有礼了。” “这样就太好了...明衍有救了!”玄法说着舒了口气,只是瞬间神情又紧绷起来,“不知神龙君和巫女姑娘是否在明衍身上看到了什么异常?” 惊梦和白雅相视一笑。 --- 就在刚才,众人都在饮茶吃青团闲聊时,一直低头不语的明衍身上忽然冒出了一阵黑色煞气,煞气在他头顶聚成恶鬼,龇牙咧嘴的俯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惊梦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白雅,白雅抬着茶碗浅啜一口,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按兵不动。 恶鬼仔细的观察了一阵,没看出什么危险和异常,这才又缩回了明衍的身体里。 --- “明衍的身体里有一只被滋养成形的恶鬼。” 惊梦坦言相告。 “恶鬼?”玄法两条灰白的眉毛顿时紧蹙到了一起。 见玄法一脸难以置信,惊梦问道,“老禅师不是因他身上的恶鬼而来?” 老禅师摇头,“我并不知道他身上滋长了恶鬼...” “那您是...”惊梦一脸困惑。 “我是为缠在他身边的妖物而来向你们求助。” “妖物?”白雅皱了皱眉头。 玄法赶忙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叠起来的手帕。 他将手帕摊开桌上,里面躺着三只已经干枯的萤火虫。 惊梦弓下腰端详了一会儿。 “这不是萤火虫吗?怎么会是妖物?”惊梦抬眸问道。 “可怪事就是因它们而起。”玄法说道。 白雅沉吟一声,说道,“还请老禅师详细说来。” “佛家弟子本不该妄言妖魔鬼怪,可是明衍身上...确实是发生了难以解释的事情。” 玄法神情凝重的说道。 “大概是半年前,明衍只要一坐禅,身边就会轻悠悠的飘来点点亮光,开始时那些亮光三三两两,后来与日俱增,竟能照亮茫茫黑夜。有一次明衍睁眼一看,恍惚见到个人形,他被吓得够呛,慌乱间夺门而出,那些亮光也蜂拥跟随,任我们怎么驱赶都不离开...” 听到这里,惊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明衍会招来流萤的事情很快就传出了寺外,坊间百姓逐渐传起流言,说化腐才为萤,恐怕是明衍修佛不成反入魔,躯体心识都腐烂了才召来以腐肉为食的流萤...” “他们骂他是妖僧,怕他招来祸事,不准他出寺门,不准他到里坊间去...还有不懂事的人会爬上寺院的围墙,朝明衍扔石头,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这个可怜的孩子连哼都不哼一声...真是让人心疼...” “人性皆是如此,遇到无法解释或认知之外的事,总是以残暴行径来应对内心恐惧,老禅师应该不以为奇了吧?”惊梦说道。 “是...”玄法点点头,“可正因如此我们才译经弘法,我们译经僧毕生所做的,不就是帮助世人了解世界真相,从而去除贪嗔痴念。可为何我译经讲法一辈子,到了最后...连自己的弟子都保不住...” 白雅沉叹一声,“老禅师莫要悲切,众生之事还得交还于众生。” “是,”玄法点头,“这段时日我也在时刻内省,志大浩远,想改变一切,到头来却发现秋毫难易。” 他叹了口气,“别人我再无心力观照,但我的弟子我必须以命照护,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明衍因流萤困扰,我就想无论如何都要帮他解决这个苦恼,让他恢复从前...” “老禅师且宽心,”惊梦说道,“这些萤火虫身上并无妖气,我敢肯定,它们不是妖。” “当真?”玄法睁大眼睛,“不是妖...那它们...怎么总是缠着明衍?” “这个嘛...”惊梦伸手轻轻摸了摸死去的萤火虫,“老禅师,您先前有对明衍说来的是什么地方吗?” “啊?”玄法微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认真的回想了一阵,“我只说了娥山中有高人,或许能够帮助他...” 白雅一听,抿唇笑问,“老禅师怎么知道娥山有巫?” 玄法笑了笑,“不瞒神龙君,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 “啊?”惊梦眨了眨眼睛。 “这座山斋...我也不是第一次来,”玄法说着环顾了一圈下着雨的花庭,“这里还是和当年一样…我却变成老家伙了…” “是很久以前吗?”惊梦问道。 “很久很久以前,像是上辈子,我想想...”玄法说着便低头算了算,“那时我才十九,啊...算起来竟有六十年了...” “六十年!” “时间过得真快啊...”玄法的笑有些沧桑,“我和当时镇守在这里的松义...经常会在后面的照夜台秉烛夜谈咧...” “松义?” “他是空蒙吊客,很厉害的家伙...”玄法说着哀叹一声,“自他死后,我就再没有登过娥山,也没有再跨进过这里...” 闻言,惊梦眉睫微微一颤。 “是在任上死的?”白雅问道。 “嗯,”玄法点头,“就在城外灰驼岭,死在隐门四品,月牙婆的手上。” “月牙婆...”惊梦皱眉。 玄法眼眶有些泛红,“我曾想过要为松义报仇,可无奈老家伙我只是个译经僧...半分能耐没有的译经僧...” “老禅师莫要自贬,术业有专攻,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就无憾。”白雅安慰道。 玄法吸了吸鼻子,“各尽其责...” 他紧紧握起枯瘦手指,抬眸看向惊梦和白雅,“因为自己的无能,一直以来,我对松义,甚至对这里都心怀愧疚,但是为了明衍...我只能又厚着老脸来这里寻求帮助...” “老禅师...别这么说。”惊梦说道。 玄法一脸内疚,颔首恳求道,“神龙君,巫女丫头,你们可以帮帮明衍吗?” “老禅师言重了,”白雅说道,“既然来了,我和惊梦一定尽力而为。” “多谢。”玄法眼含泪光感谢道。 --- “说回你那位小徒弟明衍吧。”白雅说道,“他的身世如何?” 玄法想了想,“其实有关那孩子的身世...我不太清楚,他这个人很是内向,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也闭口不谈...” “老禅师也不知道他遁入空门前的来历?” “是,其实我也不想问...”玄法叹了口气,“毕竟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本是想要自戕的...” “哦?”白雅有些愕然。 “只要活着就好。他不主动说,我也不会逼问他。”玄法说着忽然想到一事,“哦,对了,他原本有个妹妹,我见到他那晚,他刚将死去大的妹妹埋葬。” “妹妹?”惊梦眸光一凝。 “是,好像是失足落水死的。”玄法又哀叹一声,“明衍啊,真是个命途多舛的孩子...” “但是,”玄法话锋一转,“他却对佛门学问却有常人不可及的天赋...” “哦?”白雅眉稍一挑。 “再复杂晦涩的梵文,我一教他就会,他翻译出的经文和古籍啊...文从字顺,适如其分。无论是准确度还是流畅度,都远远高过了我这个做师父的...” “才是弱冠年华就能参懂经中禅意...神龙君,我觉得他呀!好像已经能够透过禅,看到禅门后面的花木景象了呐...” 玄法得意又高兴的神色溢于言表。 白雅抿唇微笑,点头回应着老禅师玄法。 --- “真是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人越老话越多...” 玄法不好意思的笑笑。 白雅摇摇头,“明衍有你这样的师父是难得的福气。” “哪里...哪里...” “老禅师,”惊梦唤道,“不管是缠着明衍的流萤,还是身上的恶鬼...想要弄清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怪事,我们可能需要揭开他不愿言语的过去...” 玄法欣悦的神色顿时颓了下去,“恶鬼...可能是从他的过去滋生出来的,是吗?” “极有可能。”白雅点头。 “那就得除掉才行啊...”玄法说着又捏住了枯瘦的手指,“我能做些什么?” 惊梦与白雅对视一眼后说道,“老禅师就对明衍说...在这里并未寻得良策。” “唔?这是为何?” 玄法疑惑的看向惊梦。 “恶鬼狡猾,在我弄清这些萤火虫的来历前,还是谨慎为好。”惊梦回答。 --- 当裴棠和茯神鸢又夹着萎靡不振的明衍回来时,玄法已经起身站在了廊下。 “叨扰太久,真是不好意思...” “老禅师说的哪里话,让您白跑一趟...真是惭愧...”惊梦说道。 “没有没有,”玄法摆手笑道,“哦,对了,明日我们小界寺有个赏桃会,诸位要是不嫌弃,就...” “那还有没有青团?”还没等玄法说完,茯神鸢就抢问道。 惊梦笑着瞟了他一眼。 “有,有,还有其他糕点茶饮,都是我们自己做的...”玄法点头笑道。 茯神鸢一听,赶紧看向惊梦和白雅,只见惊梦装作不好意思的颔首笑道,“阿鸢就是贪吃...好吧,那明日就承您招待了。” “姑娘客气了,那贫僧明日就在寺中恭候各位。”玄法微微躬身说道。 --- “师父...”下山的时候,明衍神情十分失落,“没有办法是吗...” 玄法沉吟一声,点点头。 “对不起,师父。”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呢?” “让师父奔走操劳,弟子...真是不孝...”明衍卑陬失色,苍白的嘴唇颤动不已。 “明衍...” “说我是妖怪...骂我是妖僧...我都无所谓,可是我无法忍受他们对师父您...还有师兄弟们也恶语相向...” 玄法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明衍,我们不怕,你也莫想太多,又给自己平添负担,你只要记着,无论什么时候师父和你的师兄弟们都在,这里不成我们再找别处,就是些流萤而已,不怕,不怕啊!” “师父...”明衍抬手抹了抹眼泪,喉头哽咽得再说不出话。 “走吧,孩子,一会儿天就要黑了,师父这眼睛天一黑就不成喽。” 明衍连忙抹掉眼泪,跟上去说道,“师父,我背您。” “这可不行,把我的小徒弟累坏了可不行!” “我不累,师父,我背您。” 明衍说着就蹲在玄法身前,玄法磨不过他,只好靠到他的背上。 这么好的一个徒弟,究竟是因为什么滋长了恶鬼? 玄法心中五味杂陈,鼻子不由得一酸。 “师父,坐好了。” “欸...” 明衍站起身,背着玄法缓步下山。 “师父,”过了一会儿,明衍问道,“我怎么没听说咱们明天要开赏桃会?” “哦?你没听说吗?” “没听说。” “没听说就对了!” “啊?” “因为这是为师临时起意的!” “为什么啊?” “为什么...嗯...因为...桃花仙子抱怨我们寺中太冷清了,想要热闹热闹...” “师父!你又信口胡说了...” “哈哈...” 第44章 腐草微萤照佛心(二) “惊梦,你知道什么动物最喜欢藏东西吗?” 走在桃林小道上的白雅忽然这么问道。 本在怡情赏花的惊梦闻言脚下一顿,抬头看向白雅。 “是树上的鼳鼠。”白雅没有垂眸看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惊梦一脸茫然的看向裴棠和茯神鸢,他们都耸了耸肩,同样不知道白雅这话是什么用意。 “白雅?”惊梦小跑几步跟上白雅。 “鼳鼠最喜欢藏食物,鸟窝里,树洞里,岩缝里,”白雅继续说道,“但是它们费心藏的食物总会被其他动物发现,然后吃掉。惊梦你说,鼳鼠要是发现自己藏的食物被吃掉...会难过吗?” 惊梦想都没想就点头道,“当然。不是,白雅,怎么了?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雅停下脚步,垂眸看了一眼她身上那身洗得都有些发白的黑衣,“阿律的阁楼里阴暗潮湿,还有很多木苔花草,你将那些新衣裳一直藏在那里...可不是明智之举啊。” 惊梦愣了一下。 “有一种虫子名唤衣鱼,就滋生繁衍于阴暗潮湿之地,昼伏夜出,你知道它们最喜欢以什么为食吗?书籍纸张,谷物成粮...还有...”白雅说着唇角一勾,“丝绢麻棉...” “啊!是了!”裴棠瞪大眼睛说道,“加上这种多雨潮湿的天气,衣鱼虫怕是泛滥了...” 听到这里,惊梦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大半。 “这样说来,惊梦你藏的那些衣裳...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吧?”茯神鸢摸着下巴调笑道。 “我...我得先回去一趟!” 惊梦说着转身就要走。 白雅却伸出手拦住她,“可是我们已经到了。” --- 粉烟桃云,一簇簇压在小界寺老旧的木牌匾上。 小界寺位于南虞岭半山腰,再顺着小道往上走,曲径通幽处便是皇家庭院--琼川别馆。 惊梦站在小界寺的门前,心乱如麻,“白雅怎么不早些和我说!” “哦?还怪起我来了?”白雅眉梢一挑,看向裴棠和茯神鸢。 裴棠劝道,“惊梦,要是你的那些衣裳真被咬出洞来,我去想办法就是。” 惊梦皱着眉头瘪着嘴,满脸写着不高兴。 白雅看着她生闷气的样子,理了理衣袖,唇角却抿着笑意。 “阿棠,敲门吧。” 他们是酉时三刻才来到小界寺门外。 这时已近黄昏,夕阳在质朴的寺门上铺了层薄薄的金色。 裴棠本想敲门,手才扣上去,寺门便开了,他只好朝里唤道,“打搅了。” 一位青年僧人闻声跑了过来,看上去并不比昨日见到的明衍大几岁。 他双手合十在胸前,看了一眼站在暮霭中的众人,恭敬的说道,“不好意思,赏桃宴已经结束了。” “喔...不过没关系,我们自己带了吃食。”裴棠笑着拎起了手中的食盒。 “啊...这...”僧人正为难着,却听身后传来了玄法的声音。 “你们终于来了!” “老禅师等久了吧?”裴棠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要做些点心带来,所以就耽搁了。” “点心?” 玄法不解,“我们寺中也有很多糕饼青团。” “多谢老禅师,”裴棠颔首,“我们准备的点心并不是为我们自己准备的。” “哦?”玄法眨了眨眼睛。 --- “这棵桃树下怎么样?”玄法问道。 桃树下已经摆了几只蒲团,还有一张条形矮桌,上面早就准备好了一色天青茗器。 “老禅师费心了。”白雅说道。 “明礼,赶快去把那只香竹风炉拿来。” “是,师父。” 明礼离开后,惊梦才问道,“明衍呢?” “明衍和他几个师兄弟才把这里打扫干净,现在的话...应该还在沐浴。” “沐浴完呢?” “沐浴完就要念经打坐了。” “那差不多,时间刚刚好。阿棠,阿鸢,把我们准备好的东西摆出来吧。”惊梦说道。 茯神鸢手脚麻利的收开案几一边,裴棠打开食盒,将一盘盘点心端了出来。 玄法躬下身仔细一看,问道,“这是...椒花米团?” “特意请晏城最好的点心师傅做的。” 惊梦说的当然是欢喜点心铺的宋欢。 今天天还没亮呢,宋欢,喜珠带着团团就来了山斋,忙忙碌碌,又烤又蒸,一天下来才做好了这几盘椒花米团。 “清明了嘛,该给死去的人献上些他们爱吃的点心”。惊梦唇角抿着笑意说道。 “死去的人?”玄法不解,“丫头你是指...” “我也不太确定,等等看吧,看究竟是谁会来。” 玄法正沉声点头,只见明礼又端又拎的走了过来。 “各位久等了,这些糕点小食都是我们寺里自己做的,比较清淡,你们不要介意才好。” 明礼恭敬说着,将三四盘各色点心都放到了桌上。 茯神鸢有些惊讶,他跪在蒲垫上往矮桌一看,“这么丰盛?” 明礼边将烧着红碳的风炉放好,边笑道,“那当然,不能怠慢了各位...” 惊梦眯起眼看向明礼,“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已经做到蒲垫上的白雅也抬眸望向明礼。 明礼咬了咬嘴唇,弓下腰说道,“我师弟明衍就拜托各位了。” 惊梦赶紧看了一眼玄法。 “咦?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玄法满脸的皱纹紧绷起来,慌张的问道。 “师父,我又不傻...”明礼说道,“我听说过娥山上住的谁,也知道您和明衍师弟昨天去了那里,今天又来了这些特殊的客人...其他几位我不知道,这位神君一看就知不凡...”他说着又敬重的朝白雅又做了个礼。 “嚯,你挺厉害啊!”茯神鸢挑眉笑道。 “哪里哪里...”明礼摆手。 “老禅师,你的这些徒弟,还真是个个得不了...”裴棠感慨道。 “小公子和裴博士过奖了,我现在啊,不希望他们了不得在,只希望各个都能多喜乐,常无忧,平安顺遂就好...” --- 霞光消退后,天色越来越暗,明礼在桃树下点起了两盏淡黄的灯笼。 风炉里的碳烧得很旺,茶锅里噗噗噗的不停往外冒着热气。 这时明衍已经沐浴完,回到房中正准备念经坐禅,他双手放在膝上,那张郁郁寡欢的脸比之前更加愁云密布。 他照例先念了一段经文,待眉头略微舒展,心神都静定下来后,便开始闭上眼睛打坐。 整座小界寺此刻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桃树下,灯笼里微微的火光似乎也快被夜色淹没,只有桌上的炭火还烧得红烈。 白雅行若无事的坐在茶案边,手上端着天青小碗,碗中的热茶汤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热气。 “今晚的月色真是好,”他抬眸看向挂在天空那一轮圆满的春月,“是十五了吧?” 坐在对面的玄法和明礼同时扭过头看向那轮满月,面面相觑一眼后神色紧张的点了点头。 “别担心。”白雅说道,“明衍会没事的。” 玄法和明礼一听,心中的紧绷感得到了些许安慰,确实舒缓了些。 --- 明衍在禅房内闭目端坐,脑海中却念头纷飞,心中异常憋闷,只得了片刻宁静的心神开始不受控制的动摇浑浊起来。 他仍旧闭着眼,眉头却又紧紧皱了起来,窒息感不断从胸口传来,他只得扬起下巴,吃力的呼吸着。 “还没来吗?”斜倚在岸边的茯神鸢打了个哈欠。 惊梦一直注视着眼前拢着夜气的桃林,除了偶有几片花瓣静静飘落,仍旧没有任何异动。 玄法和明礼都紧拧着眉,不停朝四处环视。 “惊梦姑娘究竟在等谁?” 明礼的话音刚落,只见惊梦望向前方的眸光忽然一闪。 “来了。”她扬起嘴角说道。 白雅放下手中茶碗,目光悠悠的朝前望了过去。 茫茫的黑夜中隐约闪动着点点流萤之光。 不一会儿,原本只有三两颗的光点积聚的越来越多,它们不停闪烁着,很快就如天上繁星,根本无法数清。 “是它们!师父,它们来了!”明礼以理智抑制住紧张,小声说道。 玄法紧抿着嘴唇,点点头。 流萤成群结队的飞舞在半空中,桃树下的黑暗立刻被驱散。 “好美啊...”裴棠满眼星光,情不自禁的嘀咕了一句。 惊梦扬起手,在椒花米团上空中勾了道印,然后朝前一推,流萤像受到了什么召唤,开始蠢蠢欲动,成群结队的改变了方向,像条星河一般漫舞着朝树下众人飞了过来。 它们在椒花米团上空环了一圈,又绕着树下的众人一个个飞了一圈,像是在小心端详。 “我是鬼门桃源人,惊梦。”惊梦说着抬起手指向椒花米团,“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请用。” 玄法和明礼都睁大了眼睛,屏气凝神的看向那些似乎听懂了惊梦所言的流萤。 流萤闪烁着微光,在半空漂浮了一会儿,终于做出决定似的飞到惊梦对面的蒲垫上,它们聚在一起,形状虽然晃晃悠悠,但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形。 那是个少女模样的人形。 惊梦满意一笑,对少女说道,“饿了吗?快吃吧。” 少女看了一眼桌上的米团,又抬起大大的眼睛看向惊梦,最后将目光落在惊梦身侧坐着的白雅身上。 “他是神龙君白雅。”惊梦介绍道。 少女目光一怔,赶紧朝白雅低头颔首。 “吃吧。”白雅说道。 少女点头,立刻抓起一个米团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师父...她...她就是缠着师弟的妖?!”明礼十分震惊。 玄法却红了眼眶,他紧紧握住枯槁的双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不...她不是妖...” “那她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恐怕就是明衍的妹妹...” “啊?!”明礼愕然,瞪大眼睛看向散发出微光的少女。 少女像饿了很久,拼命的将一个个米团塞进嘴里。 茯神鸢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抱着手笑了笑,“比我还能吃。” 正在忙着朝自己嘴里塞米团的少女闻言,忽然停了下来,她鼓着腮帮子瞪了一眼茯神鸢。 “不用理他。”惊梦笑着又朝她推过一盘米团。 少女看向惊梦,目光热切,她艰难的咽下口中的米团,着急要说话。 “别急,你就算咽下去了也不能说话对不对?” 听惊梦这样一问,她似乎才反应过来,望着惊梦猛点头。 “没关系,只要通过咒火,你就可以以意念与我交流,”惊梦说着朝少女抬起手,“愿意一试吗?” 少女放下手中的米团,重重的点了点头。 “看来,她一直在等能与她交流的人...”裴棠说道。 “嗯...幸好惊梦在这方面还是有点用处的...”茯神鸢抱着手,老成的点头。 裴棠闻言,吃惊的侧过脸瞟了他一眼,“我终于知道惊梦为什么总要和你打架了...” “哈?”茯神鸢拧了拧眉头。 虽说少女对这一刻已经期待了很久,但在看到惊梦手心凭空腾起的红色火焰时,还是害怕的朝后躲了躲。 “别怕,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惊梦说着将火焰递到了少女眼前,少女紧抿着唇,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攥起。 少女紧张的眨动着大眼睛,透过火焰看向惊梦,却只见惊梦眼神倏然变得犀利,她的目光很快穿破了少女由流萤之光聚成的瞳孔,直击进了她的魂灵。 少女眼神颤动,如被催眠一般无法动弹,只得僵在那里与惊梦四目相对。 明礼看得目瞪口呆,一直竖在胸前的手有些颤抖,他翻译过不少梵文经典,深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那些神秘和奥妙当真出现在眼前时,身体却依旧震颤不止,有这样的反应并不算出丑吧? 毕竟无常才是这虚妄世界中恒定不变的道理。 --- 同一时间,在房中坐禅的明衍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一切如来...昔在因地,知众生界自性清净...客尘烦恼之....所污浊...诸佛如来...作是...思维...客尘烦恼,不入...众生...清净界中...” 他紧闭双眼,嘴唇颤动,正在念诵着《无上依经》。 似乎是喉中干燥难耐,他一边念诵一边在艰难的吞咽着口水。 豆大的汗珠不停从他太阳穴流到下巴,已经将他才换的僧衣前襟打湿一片。 “此烦恼垢...为外障覆虚妄思维之所构起...我等...我等...能为一切众生...说深妙法...” 他胸口起伏剧烈,似乎在忍耐着某种剧烈的痛楚,脸如金纸,毫无血色。 忽地,明衍身子朝前一倾,猛然睁大眼睛,一口鲜血便从他喉咙中喷涌而出。 一股血腥顿时将房中的燃烧的降真香味覆盖。 明衍乌黑的瞳仁骤大骤小,眼前的烛光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惊慌的朝蜡烛伸手,但浑身剧烈抽痛,难以动弹。 明衍只好将盘腿改为跪地,他跪在蒲垫上,对着面前的那盏蜡烛痛苦又无助的哭泣。 “忍之为明,踰与日月。龙象之力,可谓威猛;此之于忍,万不如一...” 他低低的伏着颤抖的身子,额头贴在地上,又逼自己念诵起《罗云忍辱经》,仿佛是在哀求着佛菩萨,于水深火热的苦海中拯救自己。 “还要继续念吗?”一阵讪笑乍然出现耳畔,令他头皮发麻。 “忍之为宝,始终获安...怀忍行慈...世世无...” ‘怨’字还说出口,那声音带着戏笑又问道,“当真无怨吗?” 明衍不答,心知绝不能与他对话。 “忍为安宅...灾怪不生...忍为神铠,种兵不加!” 明衍咬牙念诵。 哪知,那声音竟然讥笑着大声和他一起念诵起来,“忍为大舟!可以渡难!忍为良药!能济众命!” --- 桃树下,惊梦的脸色越渐沉重,少女却早已经落下了一滴滴流萤之泪。 惊梦将手一握,咒火倏然熄灭。 她闭上眼睛,长睫微微颤动。 “惊梦,她说了什么?”茯神鸢赶忙问道。 “惊梦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玄法也焦急的看向惊梦。 “老禅师,”惊梦侧过脸看向玄法,“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这...” “姑娘,先说坏消息吧。”明礼替师父拿主意道。 “今夜明衍恐怕有性命之忧,因为他已经没有了能够战胜恶鬼的定力。” “什么....”玄法在听到惊梦之言的瞬间像是一下子又衰老了十岁。 “那...那好消息是什么?”明礼吐着冷气问道。 “好消息就是...你的师弟,您的徒弟,要是能度过这次心劫,怕是就要开悟了...” 闻言,玄法和明礼皆是一惊。 第45章 腐草微萤照佛心(三) 夜深人静时分,惊梦独自一人叩响了明衍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竹纸糊的门后才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 明衍将门打开,脸上不禁有些诧异。 “怎...怎么是你?” “啊?明衍还记得我?”惊梦背着手笑道。 “自然记得。你是昨天娥山山斋那位。只是...”明衍看了一眼高悬在桃林上方的月,“姑娘怎会此时出现在这里?” 惊梦看了一眼禅房内,灯火虽然昏晦,但可以看到缕缕轻烟正缭绕其中。 “你在焚香念经啊?” 明衍看了眼笑颜如花的惊梦,慌张的低下头,“姑娘...” “是老禅师邀我来赏桃花的,你忘了?” “桃花宴...早就结束了...”明衍说道。 “我知道,但流萤不都是晚上才来嘛?” “啊?” “赏桃花只是个幌子,掩人耳目而已。”惊梦笑道。 “什么意思?” “我是来帮你除掉一直缠着你的妖怪的。”惊梦眉眼一弯,“怎么样?今夜你坐禅的时候...没有流萤来打扰了吧?” 明衍愣了一下,的确如此。 他立刻感激的躬腰作礼,“难怪小僧今晚觉得心如水静,清心自得。原来是姑娘帮了大忙!”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惊梦笑着搓了搓手,“哦,我可以进去坐一会儿吗?” “进?进屋?”明衍望着惊梦皱紧了眉头。 “虽然除妖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但还是费了些精神,和你讨杯茶喝可以吗?” “姑娘,小僧是出家人...”明衍为难的说道,“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 他话还没说完,惊梦就已经掠身而过,从半掩的门中挤了进去。 “明衍你也太固守成规了,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喝杯茶都不行吗?” 惊梦边说便快速的扫视了一圈室内。 明衍将双手合十于胸前念了句阿弥陀佛,才勉强的走到桌边给惊梦倒了杯茶。 惊梦接过茶,直接盘腿坐到了明衍刚刚坐禅的蒲垫上。 明衍见状,只好坐到一旁。 “明衍,那只蜡烛怎么了?” “喔,灭了。” “灭了?不再点起来吗?” “不点了,等姑娘喝完茶走后,我就要睡了。” “也是,不早了。” 惊梦嘴上虽这样说,但却没有半分要赶快喝完走的迹象。 明衍望着她,她也望着明衍,两人对视着却一时无话可说。 终于,惊梦将空了的茶杯递给明衍。 “喝完了,真是多谢。” 明衍赶紧起身,伸过手要去接杯子。 就在他指尖快触到杯壁的时候,惊梦手一松,茶杯瞬间落地。 “哐当。” 碎成一片。 “这...”明衍有些惊慌。 “还真是不小心啊,明衍。” “啊?”他抬头愕然的望向惊梦,明明是她提早松手才摔坏的吧? “已经触手可及,却错失良机。” “姑娘,你在说什么?” 惊梦笑笑,“听不懂吗?没事没事,毕竟你不是真的明衍嘛!” 明衍一听,蓦地抬起双眸,“你说什么?” 他话音才落,背后不由得一凉,因为他对上的目光,简直比深渊还深不可测。 惊梦将手肘杵在盘起来的膝盖上,托着下巴看向明衍,“是在我斩杀流萤的时候,才得了机会完全占据了明衍的身体吗?” 明衍的眼球在眼眶里轱辘一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惊梦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好心做坏事了?” 明衍闻言,喉咙里似乎抑制不住的发出了一声极浅的冷笑,“姑娘,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呢?” “嘶...真是个深奥的问题,你的看法呢?” “自然是好人做好事,坏人做坏事。” 惊梦皱了皱眉头,“我觉得你在敷衍我。” 明衍沉声一笑,“其实根本没有好事坏事,只有人做的事。” “哦?” “世人觉得那是好人,那他做的就是好事,世人觉得那是坏人,那他做的也定是坏事。” “重要的是世人怎么想,怎么定义...”惊梦抱着手点头说道,“好像有点道理。” “本来就是这个理。” “不错啊,不愧是要开悟之人...”惊梦抬眸看向明衍。 “哦?你知道?” “流萤告诉我的。” 明衍眸光一沉,有些疑惑,“她临死前告诉你的?” “她?哪个她?”惊梦眯眼看向明衍。 明衍嘴角一勾,谨慎的朝黢黑的门外看了一眼,“就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惊梦笑了笑。 明衍挑眉一笑,“昨天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少不经事的小丫头。” “啊?昨天?山斋里?难道你也在?!” “你说呢?”明衍冷笑一声,“还故意把我支走,耍这点小伎俩,简直是笑话。” “哎呀,什么都被你知道了。”惊梦双肩一颓,叹气道。 “但我是得感谢你,”明衍说道,“若不是你替我除了那些流萤,我今晚还不能进行得那么顺利。” “你承认了啊,恶鬼。” “恶鬼?真是刺耳的名字,”明衍的眼神中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不过到了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你...好像真的很看不起我,你是觉得我阻止不了你了?” 明衍讥讽一笑,“玄法,他妹妹和你...你们三个摆在一起,你是最不足为惧的。” 惊梦抿了抿嘴唇,摇头道,“居然给你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哦?你说漏嘴了!”惊梦蓦地抬起头,“那些流萤是明衍的妹妹?” 明衍不在乎的撇嘴一笑,“那我就发个善心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他妹妹其实是在阻止明衍入定。” “为什么?” “因为明衍即将开悟。” “这个我知道,我想知道为什么她要阻止明衍开悟?” “为什么?”明衍眨了眨眼睛,“当然是因为我啊,是我站在他即将打开的那扇禅门外。” “我一旦进入了那扇禅门,就不用费力离开这具肉身,直接成为魔僧岂不一步登天?” 听他说得感慨激昂,惊梦摸了摸下巴,“那就奇怪了...明衍都要开悟了...怎么还会滋养出你来?” “不瞒你说,五年前我就已经藏在他身体里了...” 明衍掩嘴一笑。 “他遇到玄法后,我以为我会很快被那些佛经净化,没想到他如此刚毅木讷,把我藏在心底,还捂得好好的...” “竟有这样的事?” “他以为能借助佛经克服心中的怨恨,抚平心口那道伤疤...真是天真,”明衍咧嘴一笑,“告诉你吧,我时时刻刻都能听到他不停的宽慰自己,不停的用一个个道理想拯救自己...好可怜,”他耸了耸肩,“他不知道越是这样做,越只会更好的滋长我,让我变得更强大!” 惊梦抱着手安静的看着他。 “最终,”明衍瞪大眼睛,“我还是得到了让他皮开肉绽的能力。开悟就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双刃剑,历经此劫,要么成佛,要么成魔。这个时机,于他于我...都是千载难逢会...” “可是...你并没有如愿对吧?”惊梦问道。 “什么?” “我看你并没有一步登天变成魔僧,”惊梦仔细打量着他,“明衍...一定是与你拼死抗争了吧?” 明衍鼻子一皱,“无所谓,等我脱身出来多吞些煞气,凭我即将开悟的资质不出一年也能入魔。” 惊梦闻言,竟然点了点头,“那你准备怎么从这副身体中出来呢?” “自然是老办法,让他自戕。” “果然还是只有这个办法。” 惊梦说着从坐台上跳下来。 “这么说来,倒是我助了你一臂之力,可以称作你的恩人了,对吧?” 闻言,明衍眉头一挑,觑眼看向惊梦,“你看上去...像巫女。” 惊梦愣了一下,“什么叫看上去?我本来就是。” “昨天我就猜到了,只是一直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为何?”惊梦将手交叠在胸前,歪着脑袋问道。 “你不专业,不成熟,做错了事还丝毫没有愧疚感...” “等等等等...”惊梦抓了抓额头,“愧疚?我要愧疚什么?” “杀了一个因为想要保护哥哥而幻化成流萤的少女...不值得愧疚吗?” “嗐,我不信佛,没有什么慈悲心,更不喜欢引咎自责,错了就错了吧,无所谓。” “所以说你一点也不像拥有大爱的巫女。”明衍撇嘴笑道。 惊梦挑了挑眉。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但木已成舟,你拿我没有任何办法,”明衍笑道,“我已经准备好了白绫,丑时三刻就自尽,你还是识趣的走吧。” 惊梦撇了撇嘴,拔步就往门外走。 “我还是想再礼貌的问一句...”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请问,你能利索的从明衍身上出来,让我痛快的把你烧成灰吗?” “你说什么?”明衍眉头顿时皱起。 “好苦恼,要我眼睁睁看着明衍自尽,恐怕不行。” “我劝你识相离开,到这个时候,只要我不出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能强行拔除。可那时我会立刻将明衍的魄灵全部打碎,”他说着眉梢一扬,“同归于尽你懂吗?” “我就是怕这样。”惊梦咂嘴说道。 “本来就会这样。” “不过还好...” “还好什么?” “现在夜深人静,又只有我们两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惊梦说着抬起手,指尖闪出红色咒灵。 “我将你强行拔除,你将明衍魂灵打碎,最终你们同归于尽...”惊梦笑得狡黠,“好人做好事,你刚刚教我的...” 明衍怔了一下,似乎脑筋还没转过来。 惊梦只好耐心的解释道,“你们都消失的话,怎么和玄法禅师解释发生了什么...那就是我的事了,对不对?我是好人,玄法当然会相信我。这样一来,我错杀流萤的事情,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明衍觑眼看向惊梦,冷冷说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巫女怎会像你这般邪恶?” 惊梦抿嘴一笑,脸上自豪的表情仿佛像是得到了什么赞赏似的。 见她在说话间指尖已经勾出了一半红色咒印。 明衍见状,嘴角一抽,“你是桃源人?” “还挺有见识!”惊梦说着继续勾动手指。 “等一下!”明衍赶紧阻止道,“呵,看来我们没能达成一致,不如这样,我们再聊一会儿?” “聊一会儿?还有什么可聊?” “你不奇怪...我究竟是因何事被滋养出来的吗?” “哦?这个事啊?” “离丑时还有段时间,我给你讲讲?”明衍说道。 惊梦想了想,将手中咒灵一收,勉强说道,“好吧。” --- 于是乎,明衍身体中那只恶鬼便开始讲述起五年前发生的那件铭刻在明衍灵魂深处的惨剧... 我的原名叫许知渊,是深州安阳人。 我还有个妹妹叫许知小,知小经常抱怨这个名字,总说她长得个头小,都是怪爹娘给她取的这个名字。 我们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所以我和知小一直借住在姑母家。 姑母家里情况也不好,平白无故又要养两张需要吃饭的嘴,心情可想而知。 所以,一直以来,姑母对我们兄妹两不是打就是骂。 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姑母家! 这变成了我们兄妹的梦想。 幸好我能读书,会读书。 在寒窗苦读十年后,我终于乡试中举,以安阳解元的成绩拿到了入京参加会试的资格。 我和知小离开姑母家的时候,高兴的就像逃出了地狱。 可我们不知道,翻山越岭,餐风宿水来到的... 却是另一个地狱。 我一边在晏城打杂挣钱,一边苦读准备会考。 我和知小有时睡马厩,有时睡猪圈,居不定所。 幸好一家酒楼的掌柜偶然遇见了正在路边替人写信文赚钱的我。 他看我写了一手好字,便饶有兴趣与我闲聊几句,寥寥几句,遂热情邀请我去他的酒楼打杂。 他说他的酒楼就在若河水边,是纪国词人墨客飞文染翰,落笔成花的地方。 那个地方,名叫烛楼。 就这样,我和妹妹住进了烛楼的偏院。 为感恩酒楼掌柜,我干活就更加卖力了,白天干活,晚上读书。 知小见我辛苦,为了减轻我的压力,更让我有更多时间读书,她也会在酒楼帮忙。 再后来,有位热心的阿婶见她做事灵巧,便将她介绍到了城东绣坊,虽然织女的收入微薄,但我们两兄妹总算是在晏城安定了下来。 一切...看似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只要能金榜题名,我们就能有一个自己的家。 我对自己满怀信心。 要给知小一个有窗户的房间,窗外就是我们种满花草的小院子,院门外还挂着篆刻着许宅字样的木匾... 可是,人生如苦海,哪有地方是岸? 就在等待春闱放榜的时候,京城中出了一件大事。 烛楼诗案。 当监察御史和大理寺卿带人出现在烛楼时,我还不知道自己这纤小的蝼蚁竟然也会被裹挟到巨大的车轮之下。 我是如此渺小,渺小到这车轮一旦转动,只是飞扬起的尘土就能让我粉身碎骨。 在我还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就进了大理寺狱。 短短一天时间,狱中就塞满了人,我左右一问,发现都是春闱考试结束那夜到过烛楼的人。 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究竟犯了什么事,为何被逮捕。 直到被带到公堂上,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夜,当朝太子李慕阳也在烛楼,他佯装成一介布衣学生,与我们饮酒作乐,挥洒文墨。 而问题... 就出在他酒意微醺时洋洋洒洒写下的那首诗。 第46章 腐草微萤照佛心(四) 潇潇细雨浸罗衫, 夜倚烛楼闻晚香。 淡如尘露翩然影, 芙蓉也妒上林芳。 月羽风花比比是, 却怜落草断春伤。 带到琅琊响空山, 残花也胜百花香。 当我捧着这首名叫《烛楼夜雨》的诗才读了第一句,我的心就猛地一震。 是他。 原来他竟是太子? 我咽了口口水,手开始无助的颤抖。 “怎么?你该不会见过太子吧?” 那意气轩昂的青年握酒执笔的模样骤然从我脑海闪过。 “没有...没有...” 我只能这样回答,随后,我又问了一个极度愚蠢的问题。 “可我不明白,这首诗怎么了?” 站在左边的大理寺丞突然发难,压着我的脑袋说让我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 我看了很久,可还是愚钝的不知道这首诗的问题在哪里。 这时,堂上一直坐在案前的官员义正言辞的说道,“太子不思感恩,怨望其上,用芙蓉暗指皇后,讥谤辛劳养育他的皇后是妒妇!还用琅琊响空山诅咒圣上,什么残花也胜百花香,遣词用意,人尽皆知!如此讪渎谩骂,实为不忠不孝,大逆不道!” 我抬头看向堂上,虽不知那位红衣乌帽的官员是谁,但只看大理寺少卿和大理寺丞都在他面前点头哈腰的模样,我知道,那是我绝对不能惹的人物。 所以我只能又伏在地上,惊恐的等待大人们究竟要判我个什么罪。 “许知渊,圣上对烛楼诗案尤为重视,现在太子已经被禁足春坊,若你能...”那人说着好像顿了一下,“若你能如实供述太子那晚在烛楼的恶言妄语,也许就能将功抵罪。” 听到这里,我有些不敢相信,我又抬起头。 “大人...你要我做什么?” 我一面问着,一面不解的看向站立在侧的大理寺少卿。 他的面色很是不好,眼神不停闪烁,竟然回避了我这个阶下囚的目光。 “许知渊,明日就要放榜了,听说你的文章不错...” 那位大人说到这里便站起身,走到跪在地上的我面前。 “许知渊,我们怜你十年寒窗不易,才愿给你这个逃出升天机会,”他的声音低沉,“其实我们这里已经辑集了数万字的交代口供,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是聪明人,自己掂量。” 听完那位的话,我总算是明白了。 “大人,难道你们是想要从这诗中断章取义,为当今太子罗织罪名?” 堂上站的几位官员听我这样一说,面色瞬间大变。 站在我面前的那位大人狠狠踹了我一脚,我翻倒的刹那看到了他的脸,简直狰狞得像地狱中的鬼。 就因那句问话,我被打了八十大板。 这八十大板几乎要了我的性命。 等我被水泼醒过来的时候,牢房里已经空无一人。 就是在那时,狱卒告诉了我足够让我堕入深渊的消息。 我的妹妹许知小,在烛楼边失足落水,淹死了。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好不真实。 可当我摸到背上那一堆被打得稀烂的血肉时,疼痛又是那么的真确。 不知是因为打了我板子后大人们解了气,还是查明我根本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大理寺居然释放了我。 我踉跄着,拖动着还在流血的身子,跌跌撞撞的跑到若河边,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我透过人群,看到了一个浑身湿漉漉,身上脏污不堪的少女。 她安静的躺在地上,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水泡得乌青... 那真的是知小? 亦或只是个穿着和知小相同衣服的可怜人? 她的脸肿得完全没有了往日乖巧的模样,以至于我呆站在那里辨认了很久。 我不敢相信。 你真的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妹妹。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人群中传来一句话。 “怎么昨天才敲了登闻鼓,今天就落水溺死了...” 这句话像雷一样临头劈下,我转身看向说话那人,“你说什么?” 她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 我便疯了一般抓住她,“我问你你说什么?你说谁去敲了登闻鼓?” “她...她呀!”那妇人抬手指着知小,“我们很多人都看到她击鼓喊冤了...” 登闻鼓鸣,天子上堂。 妹妹去敲了登闻鼓...难道是因为我? 正因她击鼓鸣冤,所以我才被释放的... 可是...她为何会... 我那时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也根本不能理智的理出一点头绪。 天上开始下起了雨,围观的众人慢慢散去。 雨水无情的冲刷着毫无气息的知小,我瘫倒在知小身边,抱起她湿黏黏,冷冰冰的身体。 我的心,比我身上任意一处伤口都要痛。 老天好像并不知道什么叫做慈悲。 雨下得越来越大,连我声嘶力竭呼喊知小名字的声音都要残忍的淹没。 都说人命如草芥,奈何我和妹妹的生命只如一粒尘埃,被命运扬起,应命数落下。 我想抱起知小,带她去个不会被雨淋湿的地方,无奈我的髂骨和腿骨好像断了,当我一用力,它们就发出剧烈的疼痛。 我看着大雨滂沱中,从我身上不停冲刷出的血水,我知道我的生命也将如尘埃落下。 不能让知小的身体就这样受风吹雨打,这是那时候我唯一的信念。 我拖着知小的尸体,在疯狂大作的雨中寻了一处地方。 我趴在地上,用双手刨开被雨水浸得松软的泥土。 知小,你怨恨哥哥吗?这个无能的哥哥能为你做的,竟只是不让你的身体暴露荒野... --- “我呀,就是在那时被滋养出来了。” 明衍身体中的恶鬼阴森森的笑道。 听恶鬼说到这里,一直藏在禅房外偷听的玄法和明礼,双眼都不由得红润了。 靠在窗户边的裴棠眼眶里也有泪水在不停闪动,“没想到...竟与烛楼诗案有关...” 他意乱如麻,心绪动荡不安,只得紧紧握住颤抖的双手。 “阿棠哥,你没事吧?”茯神鸢皱着眉头看向他。 裴棠紧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又听禅室内传来明衍的声音。 “你知道从出生就不停在苦海中挣扎的人有多可怜吗?不挣扎吧,很快就会溺死于残酷的命运,挣扎吧,又像在自讨苦吃...”说到这里,他捂嘴笑道,“因为很快你就会绝望的发现痛苦是永无止境的...” 惊梦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听明衍身体中的恶鬼不停讥讽抱怨。 “然而...面对这样伤痕累累,丧魂落魄的灵魂,”明衍的眼神变得异常愤恨,“玄法他们竟然还教他‘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说什么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不虚,那不就是在说他遭遇的这一切,包括知小的死...皆是他们的报应吗?” 屋外的玄法蓦地抬起头,枯老的嘴唇颤动不已。 “不去寻找自己妹妹的死因...却在这装模作样,一天天念叨要六大皆空?” 明衍双眼猩红,邪魅的笑了起来。 “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废物...” “照你这么说,他应该怎样做才对?”惊梦冷冷的看着他问道。 明衍眸光一亮,“他应该让所有人都体会生不如死的绝望...” “所有人?”惊梦皱了皱眉头。 被恶鬼操纵的明衍脸上堆满了令人发怵的笑容,“他们的悲惨命运,是所有人造成的。” 惊梦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们这些恶鬼...想法真是太极端...不行不行,看来还是得除掉你。” “呵呵...”明衍蓦地冷笑回应,“小巫女,和你聊天很开心,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唔?”惊梦怔了一下。 “作为巫女应该知道的吧?和我对话得越久,就越容易被污染这件事...”他说着低眉瞟了一眼惊梦的手。 惊梦赶紧抬起手看了看,她手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像霉菌一样的东西。 “你真觉得我只是想单纯的和你聊天?” “什么?”惊梦双眼睁大,难以置信的看向明衍。 “其实我一直在拖延时间。不瞒你说,你那红色的咒灵出现的时候,我确实有些害怕。但同时...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明衍欣赏着惊梦手上的煞斑说道。 “大胆的想法?” 明衍点点头,“那就是...吃掉你。” 惊梦冷笑一声,“你觉得你做得到?” “小巫女,我在你身上发现了件有趣的事,你和明衍...你们两个身上居然有一处共同的弱点,你知道吗?” “弱点?”惊梦的脸色忽然变得紧绷。 “你刚刚说得对,我是从明衍的无助,痛苦和悲伤中生成的。因此,我最能轻而易举的看到你心中的痛苦...” 他说着咧嘴笑了起来。 “你,桃源人,你心中也埋藏着份切骨的伤痛对不对?那种痛就像挂在喉咙的鱼钩,反复吞咽,血肉模糊...” 惊梦眼睫颤抖,半张着嘴,恐惧的看着明衍。 明衍笑眯眯的欣赏着青黑色的煞斑迅速的爬上惊梦的脖颈,“哥哥...是你的哥哥,对吧?” 霎那间,惊梦心头像是被利刃隔开,顿时血流不止。 禅房外的四人闻言,都赶紧凑到窗边,往窗缝窥望。 他们见惊梦一脸惊慌失措的恐惧,顿时倒抽了口寒气。 “你给我闭嘴!”她紧握拳头吼道。 “明衍的痛苦来自他死得不明不白的妹妹...而你的痛苦是来自于你的亲哥哥...” “不是!不是这样!” 惊梦不禁后退一步,使劲的摇着头。 “不是吗?那你哥哥在哪里?你哥哥怎么了?” 惊梦只觉头疼欲裂,她双眼猩红,扬起布满煞斑的手捂住额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明衍觉得机会已到,眼中顿时凶光迸发。 一张半透明的黑色面孔突兀的从明衍脸上整个伸了出来。 “他怎么了?他也死了吗?在你面前死去的吗?很痛苦吧?” 恶鬼继续说着,黑色的头,细长的脖子,还有半截身子都钻出了明衍的身体。 “是不是一想起来就很痛苦?太可怜了...小巫女,你的哥哥恐怕早已经死了...死得只剩下一副森森白骨了吧...” 烛焰在空中不停的跳动,惊梦身上的气息已经完全向恶鬼敞开。 她浑身颤抖,像极了一只受惊过度的草食动物。 恶鬼太得意了,对眼前这个拥有火之咒灵的巫女充满了渴望,这种贪婪的渴望让它将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明衍,对不住啊,上吊太费事,你还是用刀结束自己快些,这样,我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立马附身到这个巫女身上啊。” 这样的话语声回荡在明衍的脑海,明衍果真从身旁桌上抓起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并且高高举了起来。 “明衍!” 玄法和明礼都在门外心慌意急。 “阿鸢,怎么办?”裴棠焦急的问道。 茯神鸢此刻却异常冷静。 “阿鸢,记住,无论一会儿发生了什么,都要等明衍要自戕的霎那才能行动。” 惊梦的叮嘱一直牢牢记在茯神鸢的心中,他耐着性子,微微弓着背,屏气凝神的盯着明衍,活像是一只盯紧了猎物的豹子。 明衍紧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用力的刺向自己的胸膛。 恶鬼飘飘然的扭动着似烟似雾的黑色身体,几尽全力凑到了惊梦面前。 怪只怪明衍的速度跟不上它迫切的步伐。 当恶鬼还在得意的冲惊梦咧嘴笑时,却见她身后一亮,刺眼寒光忽然四射而出。 同一时间,早就做好准备的茯神鸢见状,后腿一蹬,立马闪身进屋,紧紧握住明衍的手,一把将刀夺过。 恶鬼被这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猝不及防,心中直觉不好! 它浑身皱缩,想要赶紧回到明衍身体中,奋力扭动了一下身子,却尴尬的发现自己骤然停滞在了半空。 紧接着,一道白光闪烁,禅房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恶鬼眼球猛地翻转,惊惧的抬头往上看去,只见一位傲雪凌霜的神明出现在了巫女身后,他一手护住巫女,一手正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第47章 腐草微萤照佛心(五) 白雅手上一用力,恶鬼就被整个从明衍身体中拉扯出来。 恶鬼完全不敢相信,挣扎着发出几声非人的尖叫。 不知白雅是被恶鬼的尖叫声惹怒,还是早就心情不畅,他全身寒气猛烈的向外爆发,禅房中的空气眨眼间凝起冰花。 房中一切静物瞬间被晶莹剔透的冰晶包裹。 白雅与恶鬼四目相对,只见他薄唇一抿,五指上戴的寒山银手甲深深的陷进了恶鬼的脖颈,发出冰凌清脆的声响。 恶鬼看着眸光冷冽的神明,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颓了下去。 喉咙那里发出的疼痛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该如何逃... 它正想着,却见被神明护在怀前的巫女正幽幽的凝视着他,然后,可爱的红唇扬起一笑,那绝对是阴谋得逞的笑容。 霎那间,恶鬼的五官扭皱到了一起,喉咙里不断发出沙哑的怒吼。 “计谋!都是你的计谋!” --- 明衍被房内寒冷的空气冻得清醒了片刻,他困惑的看向茯神鸢,似乎有很多疑问,可嘴巴才半张开,眼前却忽地一黑。 见明衍就地倒了下去,茯神鸢赶紧将手中匕首一扔,扶住他的同时对门外的玄法喊道,“老禅师,你们快进来!” 玄法和明礼闻言,才赶紧小跑进来。 “明衍!明衍...” “师弟...你怎么了...” 正在呼唤时,玄法看到明衍眉心有微弱金光闪烁,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对明礼说,“快去!快去将你所有师弟都叫起来!我们要为明衍护法!” 明礼一听,急忙起身,一个箭步就冲出禅房,只听他在房外完全不顾大弟子的矜持,大呼小叫,很快就惊醒了小界寺的所有僧人。 听玄法说要给明衍护法,恶鬼就算被白雅扼着喉咙,也开始拼命的扭动挣扎起来。 “只要能回去...能回到明衍的身体...” 它真是低估了这位浑身泛着雪白神光的神明,也不知在这位神明这手寒山甲下寂灭了多少恶鬼和邪祟。 它竟然还妄想能逃? 惊梦正幽幽的凝视着恶鬼,只听白雅冷言斥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 高高在上的神明忽然开口,正在扭动挣扎的恶鬼愕然的停了下来。 “那个...他不是在和你说话...” 惊梦对它苦笑着摇摇头。 “白雅,”她抬头,只能看到白雅利落的下颌线,“这不是…成功了吗?”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白雅的语气很冷厉。 惊梦从未见他那么生气,顿时眨着眼睛不敢再说话。 恶鬼尴尬的咽了口口水,却见刚刚还爬满巫女脸颊的煞斑已经在神明的神光中渐渐消失。 “简直不可饶恕!”白雅瞪向恶鬼,语气非常严厉。 “这次…绝…绝对是对你说的。”惊梦冲恶鬼说道。 恶鬼咬牙切齿。 当一众弟子们拥进禅房,他们的目光立刻不约而同的投向了神光奕奕的白雅。 “他...他是?”有弟子脚下一顿,诧异的问道。 “明礼,明奇,赶快用佛印护住明衍心脉!”玄法命令道,“明轩还有其他人全部过来,将明衍围住!” “是!师父!” 明礼,明奇一左一右,立刻盘坐到玄法身边,他们竖起掌心,口念密诀,两道金光瞬间蔓延明衍全身。 明轩也赶紧带着师弟们围到明衍身边。 众弟子见明衍紧闭着双眼,眉头也是紧紧锁住,脸颊泛红,额上身上流汗不止,看上去十分痛苦。 “师父,明衍这是怎么了?”明轩问道。 “现在是你们师弟生死攸关的时刻,先照为师说的做,以后再向你们解释。”玄法说道。 这边,茯神鸢和裴棠跑到惊梦身边端视一番,“惊梦,你怎么样了?” “没事,我没事...”惊梦赶紧笑道。 她话音刚落,只听白雅冷哼一声。 惊梦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白雅,白雅却猛然站起身。 “阿鸢,出来我教你些新东西。” 白雅的衣袖拂过惊梦的脸颊,惊梦只僵僵的坐在原地,看着他单手拎着恶鬼的脖子便朝门外走去。 听白雅这么一说,茯神鸢当然乐不可支,立刻丢下惊梦就跟着白雅跑了出去。 惊梦看着白雅离开的背影,不知所措的握紧了手。 “从来没在神龙君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裴棠低声问道,“惊梦,神龙君这是?” “白雅这回...怕是真生气了。”惊梦说着,倒抽了口凉气。 --- “刚刚那就是恶鬼?”有小弟子望着屋外窃窃问道。 “众僧定心!”玄法唤道,“齐念金刚颂!” 小弟子闻言,赶紧盘坐敛神,将右手竖在胸前,跟着师父念起经来。 当惊梦一脸颓丧,和裴棠走出禅房时,恶鬼正被困在茯神鸢召唤出来的风阵中。 “你们使诈骗我就算了!居然还拿我练手!”恶鬼愤恨的吼道。 白雅冷冷的瞟了它一眼,负手说道,“阿鸢,使用烟波诀心要稳,手要快,刚刚你迟疑了,再来!” “是!” “人果然比鬼可怕!!” 恶鬼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它身上一阵抽搐,黝黑的身体里瞬间生出几只尖利的触角。 茯神鸢嘴角一撇,手下快速的捏了个神诀。 “烟波起!” 一阵肉眼隐约可见的疾风穿过风阵,快的令人难以置信。 那风无骨无形,却斩断了恶鬼一半的触手。 恶鬼龇牙咧嘴的瞪向茯神鸢,“你究竟是什么人?!” 茯神鸢不回答,只笑问白雅道,“白雅哥!我是不是成功了?” 恶鬼见他轻视自己,陡然发难,它以撕裂自己为代价又伸展出无数锋利的触角,那些触手划破空气,朝四面八方迅猛的刺向茯神鸢的风阵。 见风阵被重创,茯神鸢手忙脚乱的又捏了一个神诀,继位勉强抵挡住恶鬼的攻击,稳住风阵。 “要不我来吧?”站在一边的惊梦怯怯的问白雅道。 白雅不理她。 “试试风骨剜。” 听白雅这样一说,茯神鸢立刻点头,他右脚向后退半步,原地转上一圈,同时换左手捏诀,右手在空气中虚抓了一把。 “风骨剜!” 随着茯神鸢一声洪亮的叫喊,只见他将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风神刃,闪烁着寒光的锋刃横向一扫,一道耀眼的光刀飞旋而出,利落的切断了恶鬼的所有触角。 惊梦看着那些被风神刃截断的触角在夜幕中化为黑烟消失,心中一震,她看向白雅,只见白雅唇边满意一笑。 “你怎么不躲?”茯神鸢对自己刚刚使出的招数威力有些诧异。 对于这样无礼的问题,被撕裂在空中的恶鬼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怎么躲?我是会武功还是身法?我只是只恶鬼而已!” “哦...”茯神鸢挠了挠头。 --- 许知渊在那个倾盆大雨的夜里埋葬了妹妹知小后,他精疲力竭的躺在隆起的坟土边。 流血过多的身体正在快速的失去温度。 他没有丝毫挣扎,呆呆的仰望着落雨的长空。 片刻后,他出了一口白气,右手上抓起一枚边缘锋利的石片。 这枚石片是他刚刚为妹妹刨坟时意外发现的,大小趁手,尖锐合适。 他知道自己挺不过这个雨夜了,不如索性让死亡提前。 “知小,哥哥...这就来陪你...” 他抬起手,将石片抵在喉咙一侧,才轻轻一划,就有血丝从皮肤下随着雨水流下。 “孩子!使不得!” 一个声音让许知渊原本就有些发颤的手抖了一下。 “孩子!使不得啊!” 许知渊缓缓睁开眼睛,一张枯瘦又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他用左手艰难的撑起身体,看斟酌后发现眼前老人竟是一位老僧。 这算是上天最后的怜悯吗? 许知渊抿唇苍白一笑,“老师父,等我死后...能帮我念段经吗?” 老僧赶紧蹲下身,将手中的油纸伞撑到他的上方,替他挡住了猛烈的雨水。 “老师父,我叫许知渊,这是...我的妹妹许知小,能不能求您帮我们念念经,要是有来世,请佛祖让我们过得好一些吧...” 老僧看了一眼许知渊身后的坟堆,点头道,“好好,我这就为她念经...” “多谢老师父...” “不过孩子...能帮我撑伞吗?”老僧将伞柄递到许知渊面前,“我这个老家伙要是淋了雨,可能立马就会去西方极乐了...你愿不愿帮我撑一下伞?” 许知渊左手撑着身子,右手也正握着石片,他迟疑了片刻。 “一炷香就好。”老僧说道。 许知渊只好将右手中的石片放到身边,接过老僧手中的伞。 老僧面向许知小的墓,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念了很长一段经文。 待他再睁开眼睛时,许知渊问道,“老师父念的是什么经?” “大悲咒。” “大悲?菩萨真的有大悲心吗?” 老僧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打量他道,“真造孽啊,怎么被打得浑身是伤?” 许知渊也没有回答,只是将伞递还老僧,“老师父快回吧,雨越来越大了。” 老僧却没有接过伞,“真是狠心啊,好好一个孩子,被打成这样...我扶你坐起来吧?” 说罢,老僧就吃力的将许知渊的上半身扶了起来。 许知渊痛苦的呻吟了几声,摇头道,“老师父,已经要不成了...您快走吧...” “什么要不成了?我说不能淋雨吧...都开始说胡话了...”老僧边说边颤巍巍将他扶到一旁的树边靠着。 许知渊靠坐在树边瑟瑟发抖,“好冷啊...老师父,人要死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冷吗?” 老僧笑道,“老家伙我现在也觉得很冷,怕不是也要死了吧?” 许知渊闻言,喉头梗塞,又听老僧说道,“真是非凡啊。” “非凡?” “孩子,你看那。” 许知渊顺着老僧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着树下有汩汩流水。 “什么也没有...” “你仔细看,你看那些小蚂蚁在做什么?” “蚂蚁?” 许知渊皱起眉头,在仔细看去,树角果然有一群蚂蚁,它们正在艰难的淌过水流,逆着水,沿树干拼命往上爬。 “蝼蚁难道不知自己的弱小吗?面对如此狂烈的天雨,它们竟然还在为不被淹死而努力挣扎...” 许知渊心头一颤。 “孩子,你是个读书人吧?” “是...” “书中是不是有很多为人的道理啊?” “那些道理在这个世界...毫无用处...” “老僧也觉得没什么用。” “啊?”许知渊一怔。 “不如都丢了吧。”老师父慈祥的笑道。 “丢了?” “般若慧力,早就在心,因缘假和,皆是幻象。修行修道理,道理却不在别处,只在当下。” “这时候了...还与我讲什么道理...” “欸,这时候才是好时候嘛。” 许知渊咬着嘴唇低下头,不想再与老僧说下去。 “我心有佛却无道,不断烦恼入涅盘。究竟何处才是清凉山水地?” 老僧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会儿,又望向许知渊,“孩子,我觉得你是佛菩萨派来帮助我的。” “我?”许知渊抬起头,神情甚是惊讶。 “老家伙我眼神不好,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清爽,再加上下雨,更是寸步难行...要是没遇到你,我可能就要冻死在这早春的寒雨中了...” 许知渊一脸茫然的看着老僧。 “孩子,你愿不愿意送我这把老骨头回寺里啊?” “可是...我...我这副身体...” “拜托了...老家伙我还不想死啊...”老僧恳求道。 许知渊看着老僧眨了眨眼,心中万般无奈。 “不远,就在前面山中。”老僧抬起手伸进雨幕。 许知渊看向雨幕下黑黢黢的山林,那里,隐约有一点昏黄正在闪烁。 “劳烦你了,可以吗...” 许知渊看着一侧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老僧,恻隐心起,“我..我不知道我的身体能不能坚持走到那里...” 老僧闻言,一把紧紧拉住许知渊的手,“试试吧?” 老僧说着就用力扶起他,“嘿咻,你撑好伞啊...出发了出发了...” 许知渊抬眸刚想说什么,眼前场景倏然发生了转变。 阳光明媚的桃林中,有人在一声声的唤着师弟,师弟。 “师弟!你又打盹了!看明礼来不罚你!” “师弟,这些书你不会都看完了吧?好厉害啊!明明很难的...” “师弟,我和你说,师父到哪里都夸你呢!” “师弟,自从你来了以后,师父整天嘴都笑得合不拢了!也是,平白得了个有慧根又有佛缘的徒弟,谁能不开心呢?” “师弟,你看这是什么?!老鼠!!哈哈!” “师弟,你太瘦了,多吃点!” “师弟...” “师弟...” 许知渊静坐在众师兄中间,双眼依旧紧闭,但却已泪流满面。 “我心有佛却无道,不断烦恼入涅盘...何处才是清凉山水地?何处才是清凉山水地?!” “孩子,想哭就哭吧,不要再压抑心中的痛苦和创伤...师父,还有师兄们都会一直陪着你...” 玄法的声音传进了明衍耳中。 “师父...”明衍的眼珠在眼皮下不停转动。 “明衍!识想不受,馨香臭秽,皆为虚妄,缘生相生,缘灭相灭,破除虚妄,只在当下!” “只在当下!” “只在当下!” 明衍猛然睁开眼睛,眼眶中却不见黑色瞳仁,只有耀眼金光大现。 第48章 腐草微萤照佛心(六) 禅房外的众人忽见房中阵阵金光闪烁。 白雅见此情景,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糟糕,他开悟了。”恶鬼见势不妙,想要逃跑,便在茯神鸢的风阵中猛烈的到处乱撞。 茯神鸢赶紧抬手控住风阵,“白雅哥!现在怎么办?!” 白雅还未回答,就见一圈金色佛印从禅房中飞出,瞬间将恶鬼罩住。 可恶鬼并不打算束手就擒,它挣扎着在佛印中又抓又挠。 佛声阵阵传来,笼罩着恶鬼的金色的佛印开始旋转。 此时,十数位僧人从禅房中依次走出,他们将手竖在胸前,口中依然在念诵经文。 最后出来的是玄法,还有恭敬搀扶着他的明衍。 “唔?那是明衍?”茯神鸢吃惊道。 白雅微微一笑,“阿鸢,可以将你的风阵收起来了。” 茯神鸢依言收起风阵。 “多劳烦各位了。” 明衍向前一步,朝白雅几人恭谦颔首。 惊梦看着周身佛光璀璨耀眼的明衍,诧异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心眼明净,佛光独耀,不错,可喜可贺。”白雅微笑道。 明衍闻言,抬起那双正散发着金光的眼眸,“神龙君谬赞。” ---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小界寺的钟鼓声沉闷而悠扬,玄法与弟子们都站在了僧舍桃林后的空地上,树影摇曳,四周都焚上了香。 明衍正站在氤氲的白烟之中。 “我们也该做个了结了。”明衍望着恶鬼,语气极为平淡的说道。 “了结?”恶鬼嘶声道,“我可是你的心魔!永远也了结不了的心魔!” 明衍嘴角微扬,笑了笑,“试试吧。” “休想!明衍你这个懦夫!你做不到!!”恶鬼不断拉长黑色的躯体,高高俯视明衍吼道。 明衍没有再说话,只是沉心静气的抬眸望向他,然后左手结金刚印,右手五指张开。 “明衍!”恶鬼见状,立刻大吼道,“你开悟了又怎么样?难道你妹妹就能活过来?她死的不明不白,至今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开悟就不会感到痛苦无助了?” 明衍用那双静如止水的眼睛望向恶鬼,高高抬起的右手,将掌心朝向恶鬼。 恶鬼见他无动于衷,继续气急败坏的骂道,“开悟什么都是假的!其实你就是还要逃避内心的绝望和痛苦!” 明衍依旧不答。 “你真可怜,寒窗苦读,费尽功夫,就只是想要给妹妹个家而已,可你妹妹死得好惨,浑身都被冰冷的河水泡肿了,真可怜!真可怜!” “你算什么哥哥?除了埋葬她什么都做不了,你真不该活着!” 听着恶鬼一声声的怒骂,站在桃林树下的惊梦已经咬紧了牙根。 “白雅,我去帮…”她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白雅冷冷的目光。 “你先管好你自己。”白雅说道。 他的目光仿佛一把冰冷的利剑,刺得惊梦心窝直痛。 她一直看着白雅,白雅却转过目光注视明衍。 此时,一阵金色光柱从明衍抬起的掌心铺射而出,恶鬼根本没有抵挡的能力,黑色扭动的身体瞬间被光柱刺穿。 “这么厉害!”茯神鸢刚惊呼出声,就赶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裴棠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只会一个劲的点头。 “你是心灰意冷才遁入空门的...”恶鬼痛苦的挣扎着,“是老天!是命运!逼得你只能六根清净,青灯古佛。许知渊!你就算成了佛!仍不能为你妹妹报仇雪恨,仍旧不能改变你悲惨的命运...” “所谓命运,究竟为何?”明衍的嘴角稍稍动了一下。 恶鬼愣了一下,“什么?”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明衍口气淡淡的说道,“诸法因缘生,空无自性,是故一切法皆是空,因缘灭尽,亦是假名...” 听到这里,茯神鸢眉梢不自然的一挑,“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惊梦听他小声嘟囔,萎靡的抬头又看了一眼身旁依旧冷面的白雅,然后再望向不远处站着的玄法老禅师一众,他们倒是唇角带笑,一直在点头会意。 “喂,你听懂没有?” 惊梦听茯神鸢这样小声问她,沮丧的摇摇头。 “幸好你也听不懂。” 听茯神鸢这么一说,惊梦斜眼瞪了他一眼。 显然,听不懂的还有挣扎在半空的恶鬼,它愤怒的一边捂住自己的耳朵,一边用颤抖的声音骂道,“闭嘴!闭嘴!我不要听这些!不要听这些!” 明衍垂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本想渡你,看来是多此一举。” 就在明衍话音刚落的刹那,一道黑烟猛然飞掠过明衍眼角,劲直朝玄法袭去。 “五年前就该结束的闹剧!都是你!玄法!” 明衍的反应算是极为敏捷了,可无奈恶鬼甩出的那缕黑烟速度却是飞快,眨眼间出现在玄法身前。 “老禅师!” “师父!” 众人仓皇呼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数暖黄色的微光星星点点的出现在玄法面前,弱小的流萤聚成一个护盾,生生挡住了恶鬼的偷袭。 “那是...”众僧见此情景,皆是一震。 这时,明衍迅疾的出现在流萤之前,他看了一眼地上纷纷掉落的失去光芒的流萤,眼中绽出怒火。 刺眼的光芒从明衍身上爆出,他两手掌心相对,合十胸前。 从他口中发出的咒语声铿锵有力,如雷贯耳。 恶鬼顿时就被一层层佛印压到地上,任由它怎么痛苦挣扎都无济于事。 “这是...大光明咒?” “啊?是....是吗?怎么和平时的...” “嘘!”明礼冲小师弟们竖起食指。 小师弟们顿时噤声。 明衍身上发出来的光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刺眼。 洪亮的佛音一直回荡在桃林。 被压在佛印下的恶鬼煞气快速消尽,很快就完全消失于佛光之下。 “白雅哥...这是...什么啊?” 茯神鸢呆呆的将目光移向白雅。 “僧人之怒,”白雅感叹道,“真是许久没见过了。” 僧人之怒?惊梦看着眼前那闪耀得让人眼睛发花的光芒,心弦一颤。 --- “知小,师父...你们没事吧?” 明衍转身问道。 玄法笑着点点头,“幸好有知小...” 明衍望向浮在半空中,渐渐凝成人形的知小,眸光终于颤动了起来。 “知小...” 少女冲他笑笑,身上的流萤却忽明忽暗。 “知小,你怎么了?”明衍问道。 惊梦见状,瞄了一眼白雅,就赶紧快步跑了过去。 “刚刚抵御恶鬼那一下,她用尽了全部气力。” 惊梦检查一番后说道。 闻言,明衍眼眶顿时就红润了,“你永远比哥哥有勇气。” 知小想说什么,无奈无法发出声音,却只是笑笑。 见此情景,惊梦忖量了片刻,竟然说道,“来吧,我帮你。” 惊梦说着朝知小张开双臂。 明衍和知小一听,都愣了一下。 “你有很多想对明衍说的话吧?”惊梦问知小道。 知小顿时高兴的不得了,她点点头,只是才朝惊梦走了几步,却畏怯的看向白雅,停下脚步。 白雅正一脸凝肃的看着惊梦。 “他们也没有其他机会了…”惊梦转身对白雅说道,说完又看向知小,“来吧。” 见白雅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出声反对,知小才低着头又朝前走了几步,然后抿着唇朝惊梦和白雅都深深鞠了一躬。 就在明衍,茯神鸢,裴棠,还有小界寺众人都一脸茫然时,那些流萤已经缠绕到了惊梦身上。 “哥哥...” 耳边传来那久违的呼唤,明衍顿时睁大了眼睛。 “哥哥...” 惊梦站在原地,看着明衍哭得梨花带雨。 “知...知小?” 明衍不敢相信的皱起眉头。 “哥哥,我好想你...” 明衍的泪水瞬间夺出眼眶,“知小?真的是你?” 知小点点头,又抽噎道,“哥哥,是知小不好...是知小没有保护好哥哥...” “知小,你在说什么?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才对...” “不,哥哥做的已经很好了,和哥哥相依为命的日子,是知小最最幸福的时光...是知小大意了,知小太相信他们的话...他们说带我去找哥哥,我便傻傻的跟着他们去了...” “他们?他们是谁?” “府衙里那些人,他们骗我,把我带到偏僻的山道,将我推了下去...” “什么...” “哥哥别难过,我掉进河中,只挣扎了一会就被淹死了...”知小抹了脸上的泪,连上竟然露出庆幸的笑,“只是他们没想到,我的尸体能沿着若河来到下游,还被冲上了岸...” “很多人都看见我敲登闻鼓喊冤了!我一死,府衙里的人嫌疑最大!我听很多围观的人都这么说...” 知小开心的望着明衍,“他们是不是因为怕了我,才把哥哥你放出来的?” 明衍唇角颤动,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涌出,他点头,拼命的点头,“是,是知小救了哥哥...” 知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又笑弯了眼,过了一会儿,她又忧心的说道,“哥哥...其实我都看到了...” 明衍蓦地抬起头看向知小。 知小伸出手帮他抹掉了脸颊上的泪,“哥哥真傻,要不是师父,哥哥就要辜负知小了...” 明衍垂下头,哭泣道,“是,是哥哥不对...” “哥哥,我不要你替我报仇,哥哥以后要做的事,比这个伟大一百倍,一千倍...” “知小...” “我经常偷听师父讲经,因果...我知道这世间是有因果的,哥哥,让他们独自等待他们的果报吧,我可不要哥哥和他们牵扯上一丝半点的因缘。” 知小说着牵起明衍的手,她吸了吸鼻子,“哥哥...知小也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我是担心哥哥才一直留在人世,现在...恶鬼已除,知小...也该走了。” “知小...等等,等等...”明衍哽咽着紧紧抓住知小的手。 “这五年,跟着哥哥待在小界寺,知小也有了家的感觉。” 知小说着看向玄法。 “师父,我也能唤你师父吗?”知小问道。 玄法点头,“当然,好孩子。” “师父,各位师兄,以后哥哥就交给你们了...知小在这...有礼了...” 知小屈膝一礼。 众僧闻言,皆是哽咽抽泣。 “哥哥,附身在巫女姐姐的身上,她一定不好受。能在走之前和你说说话我已经很满足了...哥哥...”知小握起明衍的手,放到眉心,“再见了...哥哥...” “知小...”明衍紧咬着嘴唇,一遍遍唤着知小的名字。 只见流萤高高飞起,消隐在桃林月下。 刹那间,就像灵魂被抽空一般,惊梦身体一软,摊倒下来。 白雅见状,立刻上前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中。 明衍赶紧松开惊梦的手,看向白雅。 “知小已经走了。”白雅说道。 明衍点了点头,看向昏睡过去的惊梦,“我能巫女姑娘做什么?” 白雅看着怀中的惊梦沉吟一声。 “无妨,就让她睡一会儿吧。” --- “喂喂,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事呀?” “小界寺里有个小僧可不得了。” “怎么了?” “他忽然就开悟了,还有了神通。” “啊?该不会是那个妖僧吧?” “呸!可不许胡说!那叫神僧!” “又变成神僧了吗?” “是啊!要是冒犯了神僧,神僧可就不保佑你了!” “哎哟!那我得赶紧回家准备些东西。” “做什么去?” “去小界寺啊,先前骂过他咧,他要是记恨我怎么办?” “是了是了,赶快去!以后要求人家神僧的地方估计多咧...” “说的是啊,我这就去!” 可叹。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妖僧,神僧? 小界寺一直都只有译经僧。 第49章 风邪入身 是夜。 小界寺回来后,白雅将还在昏睡的惊梦放到床榻上,替她盖好被褥,检视了一番才出门回房。 时近卯时,天光暗淡,夜色依旧昏沉。 正在沐香调息的白雅似乎听到一阵轻微的呻吟声。 呻吟声从门外传来,听上去很是痛苦。 “惊梦?” 他猛地睁开眼,立马穿上鞋子。 推开门的时候对面的茯神鸢也因听到了呻吟声打开了门。 他们相视一眼,立刻朝惊梦的夏间望去。 夏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有微黄的烛光晃动着透将出来。 白雅立刻走上前推开门,只见阿律已经卧在了惊梦床榻边,他一边摇晃着惊梦的手,一边抹眼泪。 “阿律?怎么了?!”茯神鸢快步从白雅身边跑过,蹲到阿律面前问道。 阿律满眼是泪,指着惊梦,喉咙里发出焦急又沙哑的声音。 白雅此刻已经走到了榻边,他和茯神鸢同时看到了骇目惊心的一幕。 惊梦的眼周,脸颊,脖子上都覆盖着大片大片的暗紫色斑块。 “这...这是什么...”茯神鸢倒抽了口寒气。 白雅皱紧眉头,“煞气入身,是风邪疹。” “风邪疹?!” 白雅坐到惊梦身边,仔细检查了她的脸颊和双手,细嫩的皮肤几乎都被深紫色的邪疹覆盖。 “先是恶鬼侵身,然后又让知小附身...”白雅说沉吟一声,面上浮现出几分愠怒之色。 “这就是爱逞强,冲动冒进的后果。”他嘴上斥责着,手上却已经敛起宽袖。 白雅捏了个诀,手心有寒光闪动,当他将掌心覆到惊梦额头时,只觉一阵滚烫。 相对于白雅的从容不迫,站在一旁的茯神鸢和阿律就显得惊慌失措。 茯神鸢紧抿着嘴,平时最聒噪的他现在却安静得不像话。 他站在阿律身后,紧紧的捏着阿律瘦弱的双肩,阿律也不觉得疼,只是在一个劲儿的拼命抹着眼泪。 白雅嘴唇翕动,又念了道神诀,晶莹的白光不断从他掌心钻进惊梦额头。 半晌后,白雅才瞟向还在哭得伤心的阿律。 “阿律,”他的脸上全无往日的温煦柔和,“哭是没有用的,惊梦现在需要你们的帮助,勇敢一点。” 阿律闻言,赶紧抹了抹眼泪,闷声抽泣着点了点头。 “你们两听清楚了,我需要你们去外面的药柜里给我找这几味药来。” “白雅哥,你说!”茯神鸢的声音响亮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桔梗,赤芍,蝉蜕,芦根,玄冥,连翘,甘菊,牡丹,地黄...” 白雅一口气说了十几种草药。 “将这些草药磨成粉,加冰泉水,混至成糊,端来给我。” “好,知道了!” 茯神鸢和阿律立刻跑出夏间,野花堂中顿时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 “哥...哥...” 躺在床榻上的惊梦紧紧皱着眉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几声低沉而痛苦的呼唤。 “哥...” 白雅看向她,眸光又气又愁。 他叹了口气。 恐怕那只以悲伤和痛苦滋生的恶鬼,终究还是触及了她最悲痛的回忆。 再加上被许知渊和许知小的兄妹情深触动,所以才让从来不说想念哥哥的惊梦,心房决堤。 白雅转过身,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紧握。 世人只知桃源人在十四年前神秘消失,却不知鬼门一役如何惨烈,没有硝烟弹雨,但却惨绝人寰。 就连他,这位饱经沧桑,身经万战的神明在看到桃源人悲惨的死状时都感到无比的颤栗。 神妙光界三千七百五十二位神明,护不住一个鬼门。 他们惨遭灭门,她家破人亡。 白雅两道剑眉紧紧皱起,眸光却急速黯淡了下去。 那天,她唯一还活着的哥哥红莲,最后也为了救神之子,身负大凶诅咒,不知去向。 至今无处可寻,生死未卜。 那年,红莲好像也才九岁。 惊梦从来闭口不提,也从不寻觅。 可能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是红莲还活着,早该回来了。 “哥...哥...疼...我疼...” 惊梦的一声声细微的呻吟将白雅的思绪拉了回来。 白雅赶紧转过身,“惊梦...是身上疼吗?” 他弯下腰,一边轻声对她说,一边再次用力将冰寒之气输进她的身体,想要缓解她的不适。 脸颊上的邪疹逐渐消退,可脖子和手上却更加严重。 不好,它们在移动。 白雅又捏了个神诀,却见惊梦胸口忽然上下起伏的厉害,她痛苦的扭动着身子,喉咙里一直发出痛苦呻吟。 白雅沉吟一声。 风邪疹不仅会移动躲避他的神力,似乎还在与他的神力对抗,他越是念诀输送神气,风邪疹的毒性就越是反应激烈。 他唇角一沉,只好撤回手。 惊梦这才又缓过气来。 “惊梦...忍耐一下,药马上就来了。” 他说着将惊梦脸颊上被汗水打湿的细发轻轻撩下。 惊梦像是听到了白雅的声音,她半睁开眼睛,失神的看着他。 “怎么了...”白雅俯身看向她。 她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嘴唇微微张开,“不要...丢下我...” 白雅一怔。 惊梦姣美的容颜此刻破碎不堪,看上去真是楚楚可怜。 “不要…不要丢下…” 她喃喃着朝白雅抬起覆满邪疹的手。 白雅疑惑的看着她,身子却下意识的往后一仰,避开了她的手。 她是在对我说,还是在... “不...不要丢下我...” 白雅眸光一凝,“惊梦,你在对谁说话?” 她此刻眼前出现的是谁? 惊梦的瞳孔猛然一缩,她失神的看着白雅,喉咙处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这时,茯神鸢和阿律端着碗药糊跑了进来。 “白雅哥,你看这样可以吗?” 茯神鸢捧着药碗,小心翼翼的递到白雅面前。 白雅看了一眼,“药刷呢?” 茯神鸢嘴角一沉,“到处都找不到。” 白雅皱着眉头叹了声,只好用手指替惊梦上药。 涂了眼周,又涂了脸颊,涂到脖颈时... 白雅察觉风邪疹已经顺着惊梦的脖颈爬到了后背,他有些犹豫。 “白雅哥?” 白雅嗯了一声,将药碗递给茯神鸢,再伸手笨拙的将惊梦上半身扶起。 他将她披散在后背的长发撩到一边。 可是... 白雅看着惊梦肩上披的那件轻薄的纱罗衫子犹疑了好一会儿,他彷徨的侧过脸,却瞟见茯神鸢和阿律正焦急的看着他,眼神似乎在问他究竟在迟疑什么。 他们心中,并没有半点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 白雅深吸了口气,又看向被自己抹黑了脸的惊梦,心中莫名有了些安慰和决心,这才轻轻脱掉了惊梦身上那层单薄的衣衫。 可就是这一脱,触目惊心的画面又出现了。 这一次不是风邪疹。 是看上去早已痊愈,却被永远烙印在她细腻皮肤上的累累疤痕。 一条条伤疤深浅交错,贪婪的布满她的背脊。 白雅震惊得忘记了男女受授不亲。 他凝视着那些伤痕,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令人发指,匪夷所思。 茯神鸢和阿律也都震骇的呆住了。 只是看着这些伤痕,就能想象当初是怎样的皮开肉绽和血肉模糊。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第50章 烛楼诗案 当茯神鸢跟着裴棠又回到小界寺时,寺门正停着一辆气派的马车,马车旁的树桩上还拴了一匹黑色骏马。 茯神鸢好奇的走上前,摸了摸那匹黑马的长鬃,“哇,你的个头真大啊,好威风...” “这是长弈的坐骑,名唤飞沙。”裴棠说道。 “飞沙?” 健壮的马儿像是听懂了茯神鸢在叫它,它开心的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 “哦!听懂了听懂了!”茯神鸢笑道。 “飞沙向来通人性。”裴棠抿唇一笑。 --- 小界寺里,舒王李赫方,王妃韦秋珍,还有刺王李长弈正坐在前晚惊梦几人坐过的矮桌边饮茶。 “看到李怀韶僵跪在殿上,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样子,真解气。” 李赫方笑得眉眼都弯了。 李长弈却冷冷的看向他,“真是小看你了,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三哥你那么能演。” 李赫方撇了撇嘴,“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 “别说,殿下你抱着圣上裤腿哭诉被黄仲威胁生命那一段...还真是很生动...”韦秋珍说道。 “淋漓尽致吧?”李赫方笑道,“要不是在百官面前不能言怪力乱神,我还想哭诉辽寂将军为了保护我们的英勇事迹呢...” “幸好没提,”李长弈说道,“一提就是给母亲找麻烦。” “是啊,恐怕又要大做文章。”韦秋珍点头。 “知道知道,烛楼诗案以后,我还不知道他们的手段?”李赫方说道,“怎么可能又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你们说,崔则进还能活着走出刑狱吗?”韦秋珍问道。 “我觉得难,就算太子手下留情,皇后肯定会下杀手,毕竟他知道的事情太多...” 李赫方说罢,看向抱手沉默在一旁的李长弈,“七弟,我听说催则进手上有一本名册...” “三哥,”李长弈眉梢一挑,“慎言。” 李赫方立刻左右看了看,点点头。 “我会想办法。”李长弈阴沉的说道。 这时,玄法和明礼端着两份冒着热气的粉色米糕走了过来。 “两位殿下,王妃,这是我们才做出来的桃花糕,还热乎着呢,尝尝。” 李赫方和韦秋珍见状,皆赶忙站起身。 “是我们冒昧打扰,老禅师客气了。”韦秋珍说道。 “王妃哪里的话,寺里清苦,没什么能招待各位的,还请见谅才是。” 这边还在客气着,李赫方已经伸手接过明礼手中的盘子,“好香!看上去不错啊!” 李长弈慢慢走了过来,向玄法拱手道,“劳烦老禅师。” 玄法摆摆手,“刺王殿下你们稍坐片刻,明衍他念完经就来。” “七弟!你来尝尝这桃花糕,哇,比宫里做的还要好吃!” 李长弈抿着唇,看向抱着盘子坐在蒲垫上的李赫方,还未说话,就听韦秋珍说道,“又是这样,他一紧张就暴饮暴食,别管他。” 李赫方一听,尴尬的笑了笑,“秋珍...看破不说破嘛...这有那么多人呢...” 玄法和明礼皆抿唇一笑。 “真是抱歉,我们来晚了。”裴棠的声音从桃林入口传来。 “哦?阿棠来了。”韦秋珍笑道。 “刺王殿下,舒王殿下,王妃。”裴棠拱手一一做礼。 “又没有外人,何必行礼。”李长弈说道。 “要的要的,”裴棠笑着又朝玄法和明礼行了一礼,“老禅师...” 玄法带着明礼向裴棠回了个礼,“惊梦姑娘怎么样了?” “病了呗!”茯神鸢吊儿郎当的抱起手,“为了救你那个好徒弟,惊梦可受了大罪了。” 李长弈闻言,目光倏地望向茯神鸢。 韦秋珍却已经疾步掠过他身旁,走向茯神鸢,“惊梦病了?” 茯神鸢看一眼韦秋珍,点点头,“风邪入身,发了两天高烧。” 玄法两道白眉已经紧紧皱在了一起,“那可怎么是好?明礼,快去准备些东西,我们一会儿去看看惊梦丫头。” 茯神鸢见大家都神情紧张,赶紧找补道,“不用不用,她现在好多了,有白雅哥在呢。” “是,有神龙君在,老禅师不用太着急。”裴棠也说道。 听到神龙君三个字,李长弈皱了皱眉。 “可是...这...”玄法依旧心有愧疚。 “现在白雅哥都不准她下床,你们去了也见不到,欸?老禅师,你们又做什么好吃的了?”茯神鸢说着翘起鼻尖嗅道。 “哦,今早做了桃花糕。”明礼回道。 “桃花糕啊...”茯神鸢眼睛尖,一眼就看到抱在李赫方怀中的桃花糕。 他跑过去盘腿坐到李赫方身边,伸手拿了块就往嘴里塞。 “欸,我说你这小子,那边多的是,你抢我的做什么?”李赫方抱怨道。 “什么你的我的?写你的名字了?”茯神鸢一边嚼一边斜眼瞟他。 裴棠看着他们两小孩般斗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行...我还是得去准备些东西,一会儿让阿鸢带回山斋去。”玄法说着便向李长弈几人颔首做礼,“殿下还需要什么就尽管唤我们。” 李长弈点点头。 玄法带着明礼走后,李长弈才问裴棠,“神龙君是?” “哦,神龙君是惊梦的守护神,王府那夜他在一直在照看团团,所以不曾露面。” “我在那旧宅中见过,”韦秋珍笑着插话道,“清贵高洁,丰神熠熠...和宫廷画师笔下的神明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棠闻言,抿嘴一笑。 韦秋珍看向他,“阿棠,你笑什么?” “似乎每个女子见到神龙君都是这样的反应...” “什么反应?”韦秋珍羞赧的撇了撇嘴。 “反正王妃姐姐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裴棠调侃的瞟向舒王李赫方。 韦秋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正瞪着眼睛与茯神鸢对视,还不停往嘴里塞桃花糕的李赫方,不禁翻了个白眼。 李长弈站在一旁,背着手,目光幽幽的落在茯神鸢身上,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让各位久等了。” 他们身后忽然传来明衍的声音。 李长弈和韦秋珍应声扭过头,就见一清秀俊逸的僧人站在桃树下。 他面容温和,眼眸明亮,身上还淡淡传出一股佛香。 “明衍。”裴棠拱手一礼。 明衍在胸前竖起手,颔首回礼,然后问道,“惊梦病了吗?” “是,风邪疹,今日已经好了不少,神龙君让我一定告诉你不用担心。” “什么时候方便去看望她?” “神龙君说等明衍为妹妹颂完七日往生经后,什么时候都欢迎。” 明衍抿唇一笑,“多谢。” “明衍,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裴棠说着侧过身,“这位是刺王...” “李长弈。”李长弈拱手说道。 明衍微躬脊背,朝他恭敬回礼。 “这位是舒王妃。” “还有我...”李赫方抹着嘴边的米糕屑,朝他们走了过来,“李赫方。” “舒王殿下。”明衍抿唇一笑。 “哦?”李赫方睁大眼睛,扬起嘴角问道,“明衍你认识我?” “您经常到琼川别馆来,见过几次...” 李赫方嘴角的笑意瞬间凝结,他慌张的瞟了一眼韦秋珍,尴尬的笑了笑。 “几位来,是因为烛楼之事?”明衍语气淡淡的问道。 李长弈,李赫方和韦秋珍的面容顿时凝肃下来。 “是,还请明衍详细给我们讲一讲那晚在烛楼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长弈说道。 明衍沉吟一声,点点头,“走吧,坐下说。” --- “他们是为烛楼一事而来,阿鸢是为何而来?”明衍一面坐下,一面微笑着看着腮帮子鼓鼓的茯神鸢。 茯神鸢忙吞了口茶,将口中米糕尽数化下。 “明衍哥,我来听故事,回去再讲给惊梦听。你不知道,惊梦被罚...”他一时语快,差点说了实话,赶紧改口道,“不不,被命令躺在床上,都无聊死了...” 明衍和李长弈几人闻言,眉梢皆是一挑。 这时韦秋珍捂唇扑哧一笑,“原来惊梦还有怕的人?” “谁说不是,任由她天不怕地不怕,脾气再坏...也得怕白雅哥!” “咳咳...”裴棠清了清嗓子,“阿鸢,其实惊梦的脾气也没那么坏...” “那是你没见她打我的时候,可凶可暴躁了。” 茯神鸢话音刚落,桌边几人皆笑了起来。 --- “烛楼那晚,其实很是寻常,因为第二日就要放榜,所以有部分进京赶考的举子相约聚在一起,准备以酒壮胆,熬个通宵等待十年寒窗的结果。” 明衍一边给在座各位添茶,一边说道。 “可就是这寻常的一夜,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李赫方捧起面前的热茶说道。 明衍放下木勺,点了点头。 “明衍,那晚在烛楼,你见到太子了吗?”韦秋珍按耐不住,急问道。 明衍抬眸看向她,诚实道,“见到了。” “果然,你果然见到了!”韦秋珍红着眼睛说道。 明衍有些疑惑,“果然?” “你被抓进大狱,并不是偶然。”李长弈说道。 “什么?” 相对于裴棠和茯神鸢的愕然,明衍冷静多了。 李长弈用那双生来就明厉的眸子看向明衍,“其他举子被抓,其实都是凑数,只有你,是有人授意大理寺抓捕的。” “为何?”明衍问道。 “因为你不一般啊,”李赫方支起一条腿说道,“明衍,那晚慕阳其实就是因你才特意去的烛楼。” 明衍微微皱起眉。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裴棠一脸的不解的问李赫方道。 “阿棠,”李长弈回答,“明衍本应是我大纪贞庆十一年参加殿试的举子之一,更是最有望被点为状元的人选。” “什么...”裴棠心弦一震,转眸看向明衍。 “后来我师兄去看过公榜,并没有我的名字。” “那是被人有意抹去的。” “哦?”明衍神情依旧淡然。 “我找大监打听过,放榜前在御书房,父亲读到一位举子的文章,激动得拍案叫绝,便随手拿给慕阳去读,慕阳读过也赞不绝口。”李赫方笑笑,“我们都知道慕阳有多爱才好士,在确定了殿试名单后,他就决定微服私行,去烛楼会一会那位名叫许知渊的考生。” 李赫方的目光看向明衍时,明衍抿唇一笑,“哦,明白了。” “就...就明白了?”茯神鸢坐直身问道,“明衍哥,你明白什么了?” 裴棠皱紧眉头,还在一旁苦思,就听韦秋珍说道,“要是能得了让圣上拍案称赞的准状元的供词...” 她说着抿唇苦笑,“太子的罪就能被牢牢钉死了。” “可我并未让他们如愿,为何太子还是...”明衍皱了皱眉头,“后来我听闻太子因病不治过世,这恐怕也是托词吧?” 韦秋珍闻言,猛地将双手垂在案上,头上的珠花也在不停乱颤。 “他是被他们逼死的!被他们逼着自杀的!” 听到这里,明衍那平静如水的心湖终于才泛起了涟漪。 “他是...自杀的?” 李赫方点头,“因为这莫须有的烛楼诗案,朝中官员有一百二十三人被御史台纠察弹劾,御史台狱关满了正直忠义的循吏,其中一位便是门下省侍中,裴元大人...” 他说着,转眸看向正低垂着头的裴棠。 李长弈沉沉呼了口气,将手搭到裴棠的肩上紧紧握了一把,“听闻裴侍中的死讯,慕阳极度愧疚,无奈被禁足春坊,无能为力...” “自杀,或许是他那时能想到解局的唯一方法。”李赫方手中捏着个早就空了的杯子说道,“为了不再出现侍中大人的悲剧,为了让维护他的众臣都能走出御史台,好好活下去...” “那时候他有多绝望啊...”韦秋珍泪如雨下,“他明明那么怕疼,却还是生生将自己的喉咙割开...” “别说了...”李赫方咬着嘴唇,浑身都在发抖,“他死不瞑目的惨状...是我们所有人的梦魇...” 听到死不瞑目四个字,李长弈鼻尖像是又闻到了那日殿中浓浓的血腥味,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明衍见他们如此悲凄,叹声说道,“那样的人,或许并不想在最后给你们留下的只是鲜血淋淋的梦魇...” “你们想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言语过于苍白...”他说着垂眸想了片刻,“你们...想再见到他吗?” 桌边几人闻言,蓦地抬眸,齐齐看向明衍。 “哦,我没有惊梦那样的能力,”明衍说道,“但是...我能让你们进入我的回忆,或许你们会想看一看那晚烛楼上的...” “想!想!”韦秋珍立刻激动的打断明衍。 “真的可以吗?!”李赫方也睁大眼睛问道。 李长弈只是沉默的看着明衍,但从他的眸光就知道,他也同样渴盼。 明衍微微一笑,朝众人点点头。 --- 碧阑轩窗的烛楼此刻灯火辉煌。 五湖四海的举子们正三五成桌,把酒言欢,借酒言志。 “明日放榜,你我就将各奔东西...”有举子捧杯说道,“此后各自飘零,各自悲哀...” “欸!你为何不觉得我们能一齐入朝为仕,共揽狂澜呢!” “他喝醉了!你理他作甚!” “是了,不理他!君子之朋,以文相会,无论明日如何,我们都要常聚烛楼!” 众举子闻言,皆高声赞同,碰杯为盟。 二楼上,许知渊见一书生打扮青年正倚窗看雨,便走过去问道,“你也是考生吗?怎么一直待在这,不下去和大家喝酒?” 以锦缎束发的青年转过身看向他,“哦,我酒量不好。” “我们有自己酿的米酒,甘甜不醉人,想不想尝尝?” “真的不醉人?”青年笑问。 “真的。”许知渊回道,“我酒量也不好,但一次喝十碗也不成问题。” “哦?”青年眉梢一挑,“那一定要试试了。” 当许知渊将两碗米酒端到青年面前时,青年好奇的嗅了嗅。 “嗯,很香甜...” “尝尝。”许知渊笑道。 青年端起碗,小啜了一口,“唔!好喝!” 许知渊得意的笑笑,“是吧,我没骗你。” “请坐。”青年热情的说道。 许知渊看了一眼楼下,见没事才坐了下来,“陪你喝一碗我就得下去了。” “好。”青年点头,然后又喝一口米酒,“这酒真不错...爽口不醉人...” “不瞒您说,这米酒是我妹妹酿的。”许知渊端起酒也喝了一口。 “是吗?” “因为我总说不能喝酒就失了微醺的趣味...我妹妹为了弥补我的遗憾,研究了很久呢...” “你们兄妹感情很深?” “嗯,自小相依为命呢。” 青年点点头,“明日放榜,有把握吗?” “有!”许知渊诚实的点头。 “嚯?这么自信?”青年笑道。 “我们这样的人,是不靠运气活着的...” 青年闻言,沉默了半晌。 “到时你若入朝为官,让你妹妹到光禄寺的酒坊怎样?” 青年看着碗中的酝酿,忽然这么说道。 “啊?” “我认识那里的首席酒匠。” “那不就是走后门...”许知渊摇摇头。 “这那算走后门?明明是光禄寺的酒匠得了个好徒弟。” 许知渊听青年如此赞许妹妹,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一扬。 “好咧!” “唔?” “有纸笔吗?” 青年问道。 “有!”许知渊赶紧放下酒碗,给青年铺纸研墨。 青年将长袖一敛,意趣盎然的挥毫落纸。 “烛楼夜雨...” 许知渊歪着头念道。 青年撇嘴一笑,精神满腹,边颂边写道: “潇潇细雨浸罗衫, 夜倚烛楼闻晚香。 淡如尘露翩然影...” 写到这里他手下一顿,看了一眼手边的米酒,抿嘴一笑。 “芙蓉也妒上林芳。” 许知渊知晓其意,也笑了笑。 “月羽风花比比是, 却怜落草断春伤。 带到琅琊响空山, 残花也胜百花香。” 第51章 灵契誓言 照夜台上,白雅长身鹤立,一袭白衣与身后的乌发被风轻柔拂起。 夏日的阳光盈满人间,晏城亭台楼阁上铺就的琉璃瓦不停闪烁着刺眼的银光。 白雅看了一会儿,便阖上双眼。 他心事重重,始终还是耿耿于怀。 “她背上的那些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做为十四年前那场屠杀中唯一幸存的桃源人,她不是应该被保护的很好吗? 不仅由巫族另外四门轮流教养,还时刻都受着巫咸和灵氛的照护,这样的巫女身上,怎么会有那样触目惊心的伤痕? 百思不得其解,白雅只能轻叹一声,半睁开眼睛时,眉头倏然皱起,“那些伤...会不会和她小时候忽然跑回鬼门有关?” --- 躺在床上的惊梦左翻翻右滚滚,实在是躺不住了,她烦躁的弹起身,“到底要罚我躺多久!” 原本坐在床边玩耍的阿律闻言,赶紧站起身,抬手胡乱比划了些什么。 “阿律,姐姐真的躺不动了...” 阿律摇手跺脚,喉咙里发出难辨的沙哑声音。 “好好好,我不下床,我开窗透透风可以吧?”惊梦妥协道。 阿律认真的想了想,才点了点头。 惊梦拿他实在没办法,只好跪坐起来,膝行几步,支起床边的小花窗。 夏日清爽的凉风顿时就从窗外吹入,惊梦理了理被风撩乱的头发,眸光注意到了独自站在照夜台上的白雅。 她将双臂搭在窗边,下巴歪靠在手臂上,安静的凝视着那位姿容潇洒的神明。 床榻动了两下,阿律也爬了上来,学着她的样子搭着手。 “阿律,白雅这几天都不和我说话...” “怎么办?他一定是被我气坏了...” 阿律自然不会回答,他只是从交叠在窗棱边的手臂中颓丧的抬起头看向惊梦,眼底一片哀愁。 惊梦看到他这个样子,伸手揉了揉他银白又柔软的头发,“你在担心我吗?” 阿律点点头。 惊梦颓丧的叹了口气,又怏怏的望向白雅。 白雅在照夜台站了多久,惊梦和阿律就在窗边看了多久,直到惊梦耳边传来阿律沉沉的呼吸声。 惊梦将睡着的阿律抱到床上躺好,给他盖上被子,又将他口鼻处的那半截面具取下。 其实阿律嘴上的伤疤已经好很多了,但惊梦每次看到,心中都不免揪痛。 她摸了摸阿律的脸颊,又帮他掖了掖被子,“连阿律都感觉到了…恐怕这次真的严重了…” 她说着沉沉的吸了口气,便起身走出门去。 --- “白雅。” 白雅听到惊梦的声音时,才回过神来。 “谁准许你下床的?”白雅转身说道。 惊梦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素蝉衣,站在阳光下瘦削的骨骼隐约可见,她一面走向白雅,一面将胸前有些凌乱的长发撩到肩后。 “我想晒晒阳光。” 她说着将两手摊开,还将袖子也撸了起来。 “我已经好了,真的。” 白雅见她露出的皮肤苍白透明,心下微微一颤。 她身上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破碎空灵,就连神明也难以幸免。 惊梦站到白雅身边,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往日的温煦,开口问道,“还在生气吗?” 闻言,白雅垂眸对上她那双幽丽的眼眸。 “明衍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她赶紧说道,“让知小附身...也是我任性逞强,对不起。” 白雅眉头微微一皱,“怎么忽然说话像个大人一样?” “我本来就是个大人。” 惊梦咬了咬嘴唇,又认真说道,“白雅,这几天我想得很清楚,我不顾你的同意用咒灵做饵,被煞气污染...”她说着抬起头,“一定也会影响到你吧?这一点,我当时没有考虑清楚...是我的错。” 听她这么一说,白雅的思维停滞了片刻,张开的嘴不禁吞了口夏日的凉气,“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不是这个…”惊梦微微蹙起眉心,“那你为何一直生气?” “我哪有一直生气?” “你没有吗?”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直罚我不准下床?” “不准你下床,让你休息...就是生气了?” “这...”惊梦仓皇的低下头想了片刻,又抬头说道,“那你不和我说话是为什么?” “啊?”白雅看了惊梦一阵,不禁苦笑一声,“我有吗?” “你有。”惊梦一脸认真的说道。 白雅抿了抿嘴唇,“那可能是因为我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么?”惊梦急切的问道。 白雅眨了眨了眼睛,眉头皱了起来。 “白雅,我真的已经好了,我的咒灵,还有咒力...”惊梦说着竟然在手心捧了一簇咒火,“你看,都没有被那只恶鬼污染。” 白雅看了一眼她手心的火焰,又困惑的望向惊梦,自从他登上灵巫神鉴五千年,他当过一百三十七位巫觋的守护神,从未有人像她--这般思维跳跃,古灵精怪,难以理解。 “惊梦,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我才要问你,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惊梦抿着唇看了白雅半天,然后深吸了口气,“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我…我就直说了。” 白雅眯了眯眼睛,“你说。” “白雅,我不想与你解除灵契。” 白雅怔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与巫觋解除灵契最多的神明,”惊梦说道,“一旦发现不对劲,或是不满意...就会无情的解除灵契...” “你是这么想我的?” “不是我这么想,是大家都这么说。”惊梦实诚的回答道。 白雅简直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我知道这次我做错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不,我不敢保证没有下次...但我能保证至少不会连累你...” “你...你这是什么话?” “白雅,”惊梦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个决心,她抬眸看向他。“我也不会犯她们那样的错误。” “什么错误?” “就是...”惊梦将手握紧,“我不会倾慕你,也不会爱恋你,”她肉体在说话,灵魂却暗自神伤,“你放心,我会很有分寸,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和你一直并肩作战。” 听到这里,白雅整个人耳边都是嗡嗡的。 “你...你...” 惊梦见他摸着额头,来回踱步,像是很生气,便问道,“白雅,你不是说你就没有生气吗?” “我?你...我!”白雅罕见的感觉自己气血上涌,脑袋发胀,他摁着太阳穴,“你…你给我进去。” “啊?可我还没有说完...” “进去!” 第52章 铠魂芳狼大义救主(一) 夏风吹来,山斋门前的那棵黄葛树枝叶被舞得沙沙作响。 惊梦已经在树下站了许久。 自从那天和白雅在照夜台坦白心声后,她觉得轻松很多。 上一次白雅对她说三年以后各奔东西那样的话,她就觉得很委屈。 她一直在思考,思考那时应该说出自己的想法,至少勇敢的去争取,去努力,失败是一回事,什么都不做,被动的等待,不该是她的性格。 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真的怕极了失去他。 但也如她所说,并不是因为倾慕和爱恋。 是一种一无所有后忽然得到的安稳和安心,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信任和依赖。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坚毅而强大的站在她身后。 为了这份安心和信任,她才不要什么情爱纠葛。 而且她深知,想要这份关系长久,她必须更加努力更加强大。 “一定要有与白雅并肩而行的能力…” 她喃喃着抬起头,视线从头上繁茂的叶子缝隙望向天空。 晏城的四月,天空澄碧得没有一丝杂色。 “奉香…啊…什么时候才能奉香!”惊梦想着抬手揉乱了头发。 - 自从那天在照夜台被惊梦差点气得内伤,白雅这几日都在不停的调整心态,平定心气。 几千年来,她是第一个能用几句话就让他差点七窍生烟的人。 什么你是与巫觋解除灵契最多的神明,只要一个不高兴,感到不对劲或不满意… “等等,她说’一个不高兴‘没有?”白雅眉头皱了皱,然后沉沉吸了口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我明明不是这样。” 白雅冷哼一声,清俊的脸一阵铁青,“这丫头完全把我想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神…” 还有那句… 我不会犯她们犯的错误,我不会倾慕你,也不会爱恋你… “还让我放心?!我…我哪里会如此骄狂...” 他想着想着,不禁紧捏着拳头喃喃,太阳穴又传来一阵刺痛。 - “唔?惊梦?” 走在蜿蜒石子路上的裴棠看到惊梦站在树下揉着自己头发时怔了一下。 闻言,惊梦赶紧收敛了神色,将鬓边的长发绾到耳后,“昨晚山里下了一夜的雨,上山的路不好走吧?” “不难走,我都习惯了!”裴棠展颜笑道,说完他看了身边人一眼,“对长弈来说,这种泥泞山路恐怕更不在话下。” 一身玄服的李长弈闻言,轻应一声,眸光却一直停驻在惊梦身上。 惊梦身穿轻容纱衣,碧罗长裙,斑驳的光影正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她和在舒王府见到时有些不一样,但他脑海中依旧浮现‘危险又迷人’几个字。 黑冠黑衣黑腰带。 这个人比我还喜欢黑色。惊梦唇角朝上微微一扬,“终于来了,长弈殿下。” 李长弈微微一怔,朝惊梦颔首做礼,“惊梦姑娘就和阿棠一样唤我长弈就好。” 惊梦负着手,点了点头,“好。” 她答应着,注意到李长弈身后背了一个镶金边的黑木箱子,遂问道,“这个是?” “黑云铠芳狼。”李长弈说道。 “黑...云凯芳狼?”惊梦说着眉梢高高一挑。 “嗯。其实,就算惊梦姑娘不让阿棠来请我,我也想找机会带它来向你寻求帮助。”李长弈说道。 “哦?那就巧了。”惊梦意味深长一笑,侧过身说道,“我们进去说吧,茶点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裴棠笑道,“长弈,这边走。” 李长弈刚迈出步子,目光突然一闪,只见一个身影从惊梦和裴棠之间穿过,径直朝他袭来。 他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那人的掌风已经呼啸着来到了耳边。 “阿鸢?”一旁的裴棠看清那身影后,急忙大喊道,“这是长弈,你见过的!” 茯神鸢唇角一勾,扬起左手又是一招。 李长弈站定不动,双眼却变得如猛兽一般凌厉,他盯着来人稚气的脸,从容的侧过头,劲道十足的掌风立刻落了空。 “哦?我果然你没看错!”茯神鸢见他临危不乱,身手也敏捷不凡,脸上更加得意有趣,“那这招呢!” 李长弈望着他,凝眸冷哼了一声,迅速旋身避开掌风,朝后退了几步。 “动作敏捷,不拖泥带水。不过...”茯神鸢说着虚晃半圈,收起右手,左手又携风朝着李长弈胸前推去,“一直不出招,是看不起我吗?!” 李长弈不为所动,双手依旧垂在两侧。 见他仍旧只是退守,茯神鸢心中不快,手上蓄风,预备要逼李长弈出招。 李长弈拧着眉,双手青筋暴鼓,面上已经露出了冷酷的杀意。 茯神鸢轻盈的跃在半空,一股小旋风已经在手心成势,就在他即将释放的时候... “唔?”茯神鸢眨了眨眼睛,他发现自己悬停在了半空中,周身一动不能动。 李长弈见他双脚离地的停在半空中,也是一怔。 裴棠急忙跑到李长弈身边,“长弈,你有没有受伤?” 李长弈摇摇头,凝视了缠绕在茯神鸢周身那熟悉的红色光灵片刻后,才将目光望向惊梦。 “真是失礼。不用管他。”惊梦站在门前微微笑道。 “惊梦!”茯神鸢费力的侧过脸望向惊梦,在空中呼喊道,“快把我放下来!” 惊梦缓缓走到他身边,对他释出一个短暂而没有温度的笑容,然后对李长弈说道,“这边请。” 李长弈默默颔首,从悬浮在半空的茯神鸢身边走过,跟着惊梦走进了山斋。 “喂喂,你们不管我了?快放我下来...”茯神鸢喊道。 --- 三人来到廊下时,白雅已经站在了矮桌旁。 惊梦见他眉头舒展了几分,脸上也久违的露出了柔和微笑。 “万幸万幸…”她心弦才一松,又猛然察觉白雅目光掠过自己时的一丝嫌怨。 惊梦眨了眨眼睛,暗自咽了口口水。 看到神清俊逸的白雅时,李长弈顿下脚步,“这就是那位神龙君?” “长弈,这位是神龙君,惊梦姑娘的守护神。”裴棠说道。 李长弈朝白雅拱手一礼,“打搅了。” 白雅冲他微微颔首,伸出手示意他到廊下就坐。 “三哥府中的事...还未来得及向惊梦和神龙君道谢。” “不用客气,”白雅抿唇一笑,“听说你们还去了小界寺?” 李长弈点点头,“去了,明衍带我们观照了他的回忆,我们还…见到了慕阳,心结也解开了许多。” “真是好事。”白雅说道。 “长弈,喝茶。” 李长弈从裴棠接过茶。 “这是糖渍青梅,配茶很爽口。” “好。”他拿了颗梅子没有吃,却饶有兴趣的看着从坐下来就自然而然招待起他的裴棠。 “你倒像是主人。” 裴棠一听,手上动作不自然的一顿,“我...” 李长弈松开唇角一笑,认真的说道,“之前你总说角逐权利不是你志向,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长弈…” “我很羡慕你。”李长弈扬唇一笑,便将手中的青梅放到了嘴里,“唔,欢喜点心铺的?” “你知道?”惊梦睁大眼睛。 李长弈点点头。 “现在舒王府里的糕饼点心都是欢喜点心铺在供应,”裴棠笑道,“王妃姐姐特别排定的。” --- 众人闲聊一会儿后,李长弈将手中茶碗放下,说道,“我可能又要麻烦你们了。” “有关这件黑云铠?”惊梦问道。 李长弈点头,将身边的黑木箱子往前一推,“是一件离奇怪事。” 白雅看向那只黑色木箱,还有箱子上不断腾起的丝缕黑烟,眉头微微一蹙。 “这件黑云铠,其实是我祖父的。”李长弈说道。 惊梦点头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话…”李长弈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脸上神情有些为难,“听上去会有些荒谬...我...不知道该怎么...” “长弈,世间万象,无奇不有。惊梦姑娘和神龙君什么都见过。你就放心的说吧。”裴棠说道。 李长弈抿了抿嘴唇,说道,“我觉得...这件黑云铠芳狼,也许是妖物。” “妖物?”惊梦问道。 “不是那种凶残的妖物,我觉得它...有点像明衍遇到的那件事...” “你是说知小化作流萤保护他的事?” “是...但也有些不一样,它…它好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李长弈为难的咬了咬嘴唇。 “没关系,你就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白雅说道。 李长弈点头,神情凝重的看向黑木箱子,“就在三个月前,它曾奔袭千里救了我。” 听到这里,刚刚还说无奇不有的裴棠也难掩吃惊,“长弈,你说什么?芳狼自己飞了千里路去救你?” 李长弈紧抿着嘴唇,坚定的点头,“是这样。” “刺王殿下,能打开让我们看看吗?”白雅望着黑木箱子说道。 李长弈当即点了点头。 --- 当李长弈打开木箱子上的虎纹铜扣时,一股黑烟立刻就从箱子中飘了出来。 惊梦眸光蓦地的一凛,白雅却十分镇定。 “这就是祖父传给我的黑云铠,芳狼。” 李长弈说着,小心翼翼的揭开包裹着黑云凯的墨绿色丝绸。 “噢?”惊梦有些愕然。 “芳狼随祖父征战多年,祖父去世后,我母亲就把它藏了起来。” “听上去它是有些年头...”惊梦皱眉,“不过...这副模样也...” 桌上的芳狼不仅陈旧破烂,甲片上还堆着一片片黑色的霉斑。 铠甲上的甲带虽然还勉强能看出一点原本的红色,但大都已经发白,由甲带相连的两片圆形护板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口,这道由左至右的深长刀口横穿了两块坚硬的甲板,翘起的刀口边缘上还爬满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斑。 惊梦眯起眼睛,在那片黑斑上空弹了个响指。 一团炙热的火焰登时出现在黑斑上空。 那片黑斑竟然在火光的照耀下猛地收缩了一下。 李长弈和裴棠都十分诧异。 “这是怎么回事?”李长弈问道。 “这件铠甲,”白雅用凝肃的目光望向李长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煞斑的?” 第53章 铠魂芳狼大义救主(二) 李长弈皱着眉头思忖了半晌,“应该是从三个月前,它替我挡了那一刀开始。” 他说着指向了芳狼胸口处那道深深的刀口。 “三个月前...”惊梦将腾在空中的火焰一收,“三个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长弈凝了凝神,“这还要说到我们与羌黎人在浮图城那一战。” “去年年初,羌黎人便开始不断进犯阴州,开始时我们也只是高垒深沟,闭境自守。无奈我们的忍让却让他们越加猖獗,面对他们无休止的窜扰,万戚大将军便下令回击,但不准用尖枪利剑,只将他们逼退即可。” “为什么人家都侵犯到你们门口了,你们还要忍让?”惊梦不解的问道。 李长弈叹了一声,“因为他们其实也是一群可怜人。” “可怜?” 裴棠点点头,“惊梦有所不知,羌黎国原是黄沙大漠中的绿洲之国,那里盛产黄金,所以人民大多富庶。但却遭到周围国家的红眼,为了掠夺羌黎人的财富,发动了多次战争。羌黎人为了抵御侵略,只好疯狂的挖掘黄金用来购买武器,直到...地下再也挖不出黄金,绿洲也因一次次战争被黄沙吞噬...” “所以,”李长弈说道,“他们就变成了一支漫无目的,到处流浪的民族。” 听到这里,白雅眸光不动声色的一沉。 “原来是这样...”惊梦说道。 “一年前,羌黎人流浪到了阴州城外,开始时,他们只是混在商队中进城坑蒙拐骗,被阴州太守驱逐次数多了以后,他们就开始聚集在城外,有了要进犯阴州的企图。” “难道...他们不想流浪,想停下来了?”裴棠问道。 李长弈耸耸肩,“不知道,但阴州城外也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 “应该会很绝望吧?” 听惊梦这样一说,李长弈微微一怔,垂眸低语,“也许吧。” “然后呢?长弈,你们最终还是交手了?”裴棠看了一眼芳狼问道。 李长弈点头,“因为这一次,他们拘禁了我大纪数十队商贾。” “什么?”裴棠瞪大眼睛。 “在大漠之中,有一城名唤浮图,这座小城本是各国商贾长途贸易歇脚之处。” “大将军收到斥候的密报,说羌黎人占领了浮图城,还在那里扣下了我大纪商队,有的商贾还拖家带口,粗浅一算,少说有上百人在他们手上当做人质。密报中还写,羌黎人将会以他们的性命做威胁,逼迫我们打开阴州城门...” 裴棠一听,置于膝上的手不禁握紧,“若打开城门,城中百姓定会惨遭血洗掳掠,若不开城门,则失信于民,后患无穷。” “进退两难,”李长弈沉吟一声,“所以我便向大将军请命,帅领凌武军银狼骑兵五十人赶赴浮图城,欲暗中解救人质。” “哦!”裴棠眼睛一亮。 “我们连夜出发,奔驰在荒无人迹的大漠中,终于在第二天天未亮时到达了浮图城...” 李长弈说到这里时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眼眸深沉冰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的清晨。 “到浮图城外时,我们远远地就看到数不清的尸体被悬挂在城门口,那些毫无生机的身体正随着大漠的风沙在半空晃动。” 李长弈悲凄的笑了一声。 “那就是我们要营救的人质...他们早就死了...” 裴棠身子微微一颤,情不自禁的吸了口冷气,“早就死了?” “你们中计了?”惊梦皱眉问道。 李长弈抬眸看向惊梦,点了点头,“早就埋伏在周围的羌黎人立刻对我们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他唇角扯出一抹苦笑,“确实,他们打得我们猝不及防。” “不过...他们太小看我们凌武军人了,”李长弈咬了咬牙,“我们的将士是精英中的精英,银狼骑兵更是个个骁勇无比,怎是一群流浪乞丐能比的?既然煞费苦心给我们设下陷阱,那我们就索性不走了,毕竟,他们还有一笔笔血债要偿还!” “我们让那片晨雾刚刚褪去的黄沙立即变成了兵刃交接,血肉横飞的战场。”李长弈冷笑道。 惊梦凝神屏息,她想起了那天夜里看到的画面,硝烟弥漫,冰冷的铠甲在黄沙中相互冲撞,锋利的武器在空中挥舞,血沫飞溅,胳膊手指满天飞,遍地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一想到就毛骨悚然。 “羌黎人似乎全族倾巢而出,战斗持续了很久很久,当我站在横尸遍野的大漠抬起头望向天空时,烈日已当空。我们每一个银狼都练过口技,为的是在混乱的战场上互相通报位置和观察到的敌情。” “我艰难的吹响口哨,我想知道我们还有多少人活着,活着的人都在什么位置。不瞒你们说,那时候的我已经精疲力竭了,再加上炎炎的太阳将大漠的黄沙烧得滚烫,蒸腾起的热气和着血水将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血雾,我根本看不清面前挥刀的身影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李长弈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自嘲的笑。 “我得确认身边没有自己人才能放心的挥剑。就在那时,有位银狼在远处传来了至关重要的讯息,他确定了羌黎首领所在的位置。” 李长弈挑起眉,眼中释放出了狠厉的目光。 “在这样以少对多的战场上,若能擒王就有可能扭转战局,虽然我们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但若能给我的银狼们一线生机,拼死我也要一试,所以,我决定主动出击。” 惊梦和裴棠都暗自屏住呼吸。白雅却从容的喝了一口茶汤。 “我身上的铠甲在激战中几近报废,腹甲的铁片损坏的最严重,肩上的披膊变了形状,两边的护肘也早就没了。罢了。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所以我干脆将挂在身上的残甲脱去,这样骑上战马也轻便许多。” “当我骑着战马飞沙走石的出现在对方首领面前时,他十分惊讶,不过那份惊讶很快就被疯狂的杀意取代,我当然是做好了奋死一搏的准备,不过就算死,我也要卸下他的首级。” 李长弈唇角紧绷,但眼中浮现嗜血的笑意。 “他大概是不知道我的决心,或者看出来了却太自负,他竟然让身边的羌黎士兵观战,还命令他们不许插手。我们两个...就像是在解决私人恩怨那样拼命厮杀起来。” “我已经记不清与他交手了几个回合,只清楚的记得他身上坚硬的战甲和最后朝我胸前砍来的弯刀,望着那把沾满血的弯刀。我心中却无比的愧疚...这一次,谁来带我的将士们走出这片荒漠呢?荒谬的事情就是在这时发生了,就在那把弯刀划到我胸前,即将要终结我性命的时候....” 李长弈说着顿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茯神鸢双手杵着桌面催促道,“怎么在这个时候停住了,快往下说呀。” 大家看到矮桌旁突然出现的茯神鸢时都愣了一下,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来的? 李长弈还在看着茯神鸢愣神的时候,袖子又被谁扯了几下。 他转头看去,一个满头银发,长着双金绿色大眼睛,还戴着半边面具的小孩正在扯他的衣袖。 “你...”李长弈惊讶的略微往后一靠,只见银发小孩指着芳狼,喉咙里发出难以听清的沙哑声音。 “阿律在问,是它出现了吗?”惊梦翻译道。 “阿律...”李长弈又看向银发小孩,点了点头。 “当我听到胸前发出的不是锋刃割破皮肉的声音,而是一种...一种刺耳的摩擦声时,我便立即循声往身上一看,那原本藏于忠武阁的芳狼,竟然出现在了我的身上!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可是当我看到那个羌黎大将脸上的表情...他也愣住了,他僵在原地,睁大眼睛,满脸恐惧的看着我,也许...他看到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芳狼是怎么出现的,可惜我没有机会再问他了。” “他死了?”惊梦拧着眉问道。 “死了。被我的校尉石飞一箭封喉。”李长弈说道。 “长弈,你这简直是死里逃生!”裴棠紧皱着眉头说道,“真是太险了!” 李长弈面上浮起一层苦笑,“羌黎人见首领被杀,立刻溃不成军,四散而逃。望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时,黄昏已经降临了。” “极端惨烈的战斗后是无边的落寞,只有秃鹰开始兴奋起来。热血洒尽后,再炙热的篝火也无法温暖我们颤抖的身躯。幸存下来的银狼也都精疲力尽,我们躺在死人堆里倾听着大漠的风声,望着被夕阳烧得通红的天空,这一天,总算结束了。” 讲到这里,李长弈微微闭上双眼。 “芳狼...要不是它替我挡了这一刀,恐怕我就看不到那天壮美的黄昏了。”他感叹着再睁开眼睛,“可当我回过神来,却百思不得其解。浮图城距晏城有八千里路,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样的事情合理吗?” 大家都沉默的看着他。 “在我还没想明白心中这诸多的疑问时,”李长弈疼惜的摸向芳狼上那道刀口,“我却发现...明明已经请随军工匠修复好的刀口开始发黑。工匠说看上去像是因为潮湿而生的霉花,可我们当时是在大漠,那样干燥的地方怎么会起霉花?” “我就偏执的以为是那位工匠的技艺有问题,所以又请了另一位来修补。他不停的修补不停的抛光,可到第二天结果还是一样。” 李长弈边说边用指尖擦拭上面的黑霉。 “凌武军中人人都知芳狼救主事迹,所以大家都颇为在意,连大将军也在不停打听哪里有好的工匠,到现在,恐怕已经有十多位工匠帮我修补过芳狼。只是它...好像越补越糟,直到完全变了模样...原本的刀口张裂出更大的裂缝,从裂缝中冒出来的黑霉也越来越多,这些黑霉让披膊、甲片也都全部开始生锈发黑。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前因后果听来...”惊梦说着望向白雅,“我的疑惑能解开一半了。” 白雅微微颔首。 “疑惑?”裴棠和李长弈同时看向惊梦。 “什么疑惑?”李长弈问道。 “还记得在舒王府的花池边,我拉住了你的手吗?”惊梦问道。 闻言,白雅双瞳不动声色的看向李长弈。 “记得。”李长弈皱眉说道,“那时...你好像...” “我在你身上发现了恶鬼留下的痕迹。”惊梦眸色深深的凝视着李长弈。 “恶鬼?”李长弈不由得一惊,“我不明白,什么是恶鬼?” “恶鬼是由人们的负面心念所产生,每一种负面的心念会先生出煞,煞不停凝聚就会生成恶鬼,我们称这个过程叫灵魂恶化。”惊梦解释道。 白雅抬起茶碗啜了一口,淡淡说道,“换句话说,恶鬼能滋长在刺王你的身上,说明你身上有它赖以生存的养分。” “养分?”李长弈双手紧紧交握,“我没有任何感觉...” 裴棠却已经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没有感觉就对了,恶鬼是不会让你感觉到它的存在的,它会慢慢的替代你的心念,逐渐侵蚀你的心志,最终让你主动结束生命。”惊梦说道。 “主动结束生命?”李长弈浑身一震。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其实并不是。”白雅放下茶碗,一脸认真的说道。 李长弈紧皱着眉头,垂下眼眸,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惊梦...”裴棠直起紧绷的身子,望向惊梦说道,“你刚刚说恶鬼留下的痕迹...难道恶鬼现在已经没在长弈身上了?” “这就是我一直想让你请长弈来山斋的原因,”惊梦说道,“阿棠你是知道的,除非拔除净化,或是宿主死亡,否则恶鬼绝不可能消失离开。” “是,是...”裴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个劲的点头。 “不是还有一种可能?”茯神鸢说道,“上次在小界寺我们都看到了,惊梦以自己做饵,引诱明衍身上的恶鬼离开。” 听到这里,惊梦心下一紧,平移过目光看向茯神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上一次在小界寺,多亏了惊梦姑娘才...” 裴棠的话才说到一半,惊梦就赶紧打断,“上次那样的事情很危险,我太冒进了,就不要再提了...” 更不要再在白雅面前提啊! 惊梦心下叫苦连连,完全不敢看一眼白雅此刻脸上的表情。 “听你们这样一说,我身上的恶鬼究竟去哪了?”李长弈说道。 “恶鬼消失的原因...” 听到白雅的声音,惊梦可是大大的舒了口气。 “我想就在芳狼身上。”白雅说着将目光投向了芳狼。 “芳狼?!”裴棠惊讶的张大眼睛。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越来越糊涂了!”李长弈着急的望向大家。 “看来芳狼可不只是帮长弈你挡了一刀那样简单...”惊梦说道。 “刚刚,我们已经和你解释过什么是恶鬼,但你要想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恐怕还要知道什么是物之魂。” 白雅用那双澄澈无比的瞳眸望向李长弈说道。 惊梦赞同的点点头,“长弈,你听说过物之魂吗?” 第54章 铠魂芳狼大义救主(三) “物之魂...”李长弈沉思了片刻后,茫然的抬起头,“器物的魂魄?” “是,”惊梦点头。 “可是...器物怎么会有魂魄?” “某些特定的器物借由一些机缘就能拥有魂灵。” 阿律闻言,忽然举起了手。 “唔唔唔...嗯嗯嗯....” 他喉咙中的话含混不清,只有惊梦和白雅笑着看向他。 “阿律不是物之魂,阿律是小天狗。”白雅说道。 “唔?”李长弈皱了皱眉,扭头看向裴棠,裴棠也茫然的摇了摇头。 “有的器物经由百年,吸收天地精华或人类意念,就能产生魂灵,此乃一种情况。”惊梦说道。 裴棠煞有介事的算了算,“可是芳狼自长弈祖父那里流传至今,恐怕并未满百年...” “所以芳狼的出现很可能是另一种情况。”惊梦又说道。 “什么情况?”李长弈问道。 白雅眸光一沉,“被人下了咒。” 惊梦微笑着点头。 “下了咒?”李长弈和裴棠一脸愕然。 “不过这在人间颇为罕见,得道高人都不一定能做到。”白雅说道。 “那这就不太可能了,我身边...没有懂得术法的人。” “其实不用刻意懂得术法就能下咒。”惊梦看着李长弈说道。 李长弈凝视着惊梦的眸光,“你该不会觉得是我...” 惊梦眉头一挑,笑道,“当然是长弈你...对它下的咒啊。” “这怎么可能?”李长弈难以置信的说道,“怎么会是我?” “这种咒的重点从来不是仪式或口诀,”白雅凝眸望向他,“重点在你下咒的时候心意如何,它是否回应。” 李长弈皱着眉,嘴里小声的嗫嚅着,“心意如何...它是否回应?” “所以我才说得道高人都不一定能做到,因为选择权是在它们。”惊梦朝芳狼望了一眼。 “啊!这个有意思!”茯神鸢支起膝盖笑道。 “惊梦的意思就是...长弈你对这副铠甲下咒的时候,它回应你了?!”裴棠捂着嘴惊叹道。 “什么我对它下咒,”李长弈看向裴棠说道,“我根本就不记得有这回事!” “长弈莫急,”惊梦说道,“下咒的这个事会有办法想起来的。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芳狼认你是他的主人,所以才会奔袭千里舍命救你,但是...” 李长弈抬起头问道,“但是?” “芳狼究竟是不是要在那位羌黎大将军的刀下救你...” “啊?什么?”李长弈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不然是为了什么?” “恶鬼呢?恶鬼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啊!你身上的恶鬼呢?!”裴棠也瞪大眼睛说道。 “难道它只是乖乖的跟着你,看着你战斗?”惊梦笑问。 李长弈揉了揉额头,似乎非常困惑。 “话说...你看起来冷心冷脸,一副无坚不摧的威风模样...心中怎么会滋生出了恶鬼?”茯神鸢眯着眼,盯着李长弈问道。 李长弈被他问得怔了一下。 “长弈,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心里不痛快?”裴棠赶忙伸手朝李长弈胸膛背后摸了摸。 “我没有!”李长弈推开他的手,赶紧说道,“没有不舒服,也没有不痛快。” “那愧疚呢?”惊梦忽然问道。 李长弈又猛地一怔。 “刚刚...你自己说的,心中愧疚,因为不能将你的将士们活着带出沙漠。” 惊梦的敏锐,让李长弈感到意外。 “我...我说过吗?” “长弈,你说当时羌黎大将脸上的神情是恐惧,你觉得是突然出现的芳狼让他如此害怕的吗?”惊梦立刻又抛出一个问题。 李长弈脸上神情顿了顿,赶紧回想了一下,点头道,“应该是吧...我身上凭空出现了一副铠甲,他怕得握着弯刀的手都在颤抖。” “怎么了?”白雅看向惊梦问道。 惊梦抿着樱色的嘴唇想了想,也将目光转向白雅,“一副铠甲,就算是凭空出现,最多是惊疑,能让常年嗜血拿刀的人怕得手抖?我在想...他会不会是看到了什么从未见过的东西才那么害怕...” “你的意思是...恶鬼?”白雅问道。 惊梦点了点头。 “无论什么人,只有看到认知以外的东西,才会由内而外的发出颤栗。”听惊梦这样一说,茯神鸢一拍桌子,“肯定就是这样!” 裴棠已经震惊的张着嘴,盯着李长弈看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惊梦扬起下巴想了想,“芳狼确实在千钧一发的瞬间来到长弈身边挡下那一刀,但它最重要的目的...恐怕是要在恶鬼最疏于防备的时候救下长弈。” “这...太难以置信了...”李长弈深呼了口气。 “等等,等等...这样想来...”惊梦皱着眉头,似是想要在一对凌乱的线团中理出头绪。 “啊。”她忽然睁大眼睛。 “惊梦,怎么了?”裴棠问道。 惊梦抬起头,用那对黑溜溜的瞳仁对上李长弈的眼睛,“长弈,其实你是不是....想要借敌人的刀结束自己的生命啊?” 李长弈一听,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僵硬。 白雅眸光倏然一凛,犀利的看向李长弈。 “什么?!”裴棠也震惊的望向身边的李长弈。 只见身着玄服的李长弈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面色青白,双眸失神,仿佛正在坠进万丈深渊。 --- 夜空弥漫着一层神秘的紫雾,月的辉光隐绰,但足以照亮夏日寂静的山林。 而与这沉静山林截然相反的,是逐渐沸腾,渐入佳境的晏城。 “我竟从未这样看过晏城...” 此刻李长弈站在照夜台上举目远眺,他自言自语,眼神淡漠得甚至有些麻木。 他的灵魂似乎还待在深渊里。 李长弈深吸了口气,却闻到身后幽幽飘来一股陌生,但不令人抗拒的芬芳。 惊梦裹挟着轻盈空幽的草木气息来到李长弈身旁。 她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才抿着唇说道,“刚刚是我太无礼了。” 李长弈转过来看着惊梦,眸光不似之前犀利,却有些失落丧气,“被看穿的滋味...真不好受。” 惊梦看着他眉心蹙了蹙,“就像现在一样,你也站在了生命的边缘...” 李长弈这才意识到,自己站的地方已经是照夜台的边缘,只要稍稍往前一步,就会跌落万丈悬崖。 他俯瞰深谷,顿时不寒而栗,不由得的往后退了几步。 “绝壁之上还有路可退,可是灵魂中出现的裂缝却会让你无处可逃,它会一直在你脚下,并且不会自己愈合。” “那...该如何是好?” “你得自救,芳狼能帮你一次,却帮不了你第二次。若你不自救,恶鬼还会从那道裂缝中滋生。” 听了惊梦的话,李长弈沉沉吸了口气,“但我现在更想救芳狼...” “我可以帮你。” 李长弈转眸看向惊梦,她那双幽丽的眉眼在月光下竟让李长弈有些分神。 “刚刚我用咒灵试探了一下,我想...芳狼一定是将你身上的恶鬼拉进了它的神灵境中。” “什么?”李长弈皱眉,“什么神灵境?” “元神造境,世间万物修行的本源。”惊梦说着沉吟一声,“也正因如此,外人都进不去。如果我们想救芳狼,就必须进入他的神灵境。” “那该怎么办?”李长弈问道。 惊梦看着他笑笑,“你可以啊。” “我?”李长弈有些困惑。 “芳狼认你做主,只有你才有资格进入它的神灵境,所以,我需要你带我进去。” “好。只要能救它,我怎么都可以。” “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要知道被它拉进神灵境中的那只恶鬼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惊梦深深的看向李长弈,“你...你能对我敞开心扉吗?” 说这样的话,她自己也有些别扭。 李长弈闻言,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倏然蒙上了一层阴翳,“敞开...心扉?” “敞开心扉,也是自救的一种方式。” “惊梦姑娘,对于我来说,向任何人敞开心扉都是件极其危险的事。” “因为会涉及很多不能说的秘密?” 李长弈眉头蹙起,不置可否。 “一个人心里藏着太多的秘密,可不是好事。” “若是关乎他人的生死安危,也只能如此。” 惊梦咬着嘴唇低下头,其实她心里很赞同李长弈的话,若关乎其他人的生死,有的秘密确实只能烂在心里。 李长弈看着她,想起凤翼楼上她救自己的模样,心湖中不经泛起一层淡淡的涟漪。 他唇角松动,“我...我试试。” 听他这么一说,惊梦倏地抬眸望向他。 李长弈赶紧将目光投到灯火辉煌的晏城,“只是,敞开心扉这样的事,我...不知该怎么做...不如你问我答吧,你想知道什么?” 惊梦望着李长弈的侧脸,抿了抿唇,“那我就问了?” “嗯。” “之前你说...芳狼是被你母亲藏起来的?” “嗯,母亲曾一直将芳狼藏在她的寝殿中。” “曾?” “后来有婢女将此事揭破,闹得沸沸扬扬...” 李长弈的声音很低沉。 “那时母亲已经成为郑德妃,收藏前朝大将军的遗物...可不仅仅只是被百官诟病指摘那么简单。” “百官上书,劝谏父王重责,说我母亲包藏祸心,浊乱天下,必需要母亲写一篇申讨祖父的檄文,忏罪天下。” 李长弈说着居然扬唇一笑。 “可是我的母亲并不是平凡女子,我记得她换上白衣,手持利剑,愿自刎明志。祖父于这个国家确实是敌人,可于我母亲,他是位顶天立地的好父亲,生为人子,若为偷生,弃父求荣,那也不敢苟活于世。” “也许是父亲大度豁达,也许是被母亲的孝心感动...”李长弈说到这顿了一下,“其实我知道,父亲了然于心,一切都是那些贪名逐利之人的阴谋,他们并不是真的觉得芳狼的存在有多重要,他们只是想借机除掉那位受宠的皇妃罢了。” “果不其然,后来事情就越来越离谱了,就连司天台都上书说彗星四起,征兆妖妃祸国,纪国恐有大灾...”他沉沉的吸了口气,“反正我的母亲,就这样变成了众矢之的,哪里死个人,哪里翻条船,哪里起疫病,都与我母亲有关。” 听到这里,惊梦问道,“你父亲应该不会相信的吧?” 李长弈点头一笑,“自然不会,为了止住笔墨之戈,父亲还带着母亲写了一篇忠将赋。” “忠将赋?” “是一篇彰表历代忠勇将士的文赋,其中就有我祖父郑琛。天下儒士看后深感当今圣上和皇妃重义轻利,仁而有序,便自告奋勇,与朝中谪贬我母亲的大臣进行了一场廷辩。” “你们赢了?” “嗯,”李长弈点头,“那一次赢得很漂亮。” 惊梦闻言,叹了口气,“果然是处处都在博弈,你不喜欢与人敞开心扉是对的。” 李长弈听她这么说,苦闷的笑了笑。 “不过,你觉得他们为何这么想除掉你的母亲?” 李长弈挑眉说道,“不就是因为我的母亲郑德妃,是前朝大将军郑琛的独女?” 惊梦耸耸肩,“我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李长弈一听,转过脸看向惊梦,“那你觉得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想...是因为爱?” “爱?”李长弈眯了眯眼睛。 惊梦笑道,“当然是你父亲对你母亲的爱啊。” “哦?” “那些想找机会除掉你母亲的人,肯定也住在那座皇宫里。”惊梦说道,“这世间大多数人都在趋利避害的活着,在没有任何好处的时候,就算事情发生在眼前,也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一位久居后宫,甚至从未蒙面的女子,百官大臣竟然同时群起攻之。长弈,恐怕是你父王的爱让一些人感到了危险,而那些人定也是位高权重,才能做到如此的啊。” 李长弈难以置信的凝视着她,半晌才抱着手,摇着头笑了一声,“我对你的判断没错。” “啊?”惊梦眨了眨眼睛。 “你果然很危险。我明明已经刻意引导,可你还是一语中的。” 惊梦不解的看着李长弈,“爱,对你们来说是一种忌讳吗?” “平常百姓也许不是,但在深宫中,讲的是雨露均沾,我父亲和母亲虽然深爱彼此,但也从未在人前炫耀过恩爱,只是相敬如宾。” “啊...真是难以理解。”惊梦抓了抓脑袋。 李长弈也是笑笑。 “然后呢?事情平息以后芳狼又去了哪里?” “之后,父亲以圣帝之威力排众议,命人在三哥的府邸修建了一座忠武阁,将芳狼珍藏了进去。” “那以后你就没有再和芳狼接触了?” “很少了,眼看母亲经那一劫,我便主动向父王请命,跟随万戚大将军金戈铁马,四处历练。” “因为...你想更有能力保护好你母亲?” 李长弈眸光微微一沉,对惊梦坦诚的点了点头,“我身上有了军功,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这条路,你一定走得很艰辛吧?” “是,战场上的厮杀...真的不像话本中那样令人热血沸腾。” 李长弈一直凝望着前方,脸上的肌肉渐渐紧绷起来。 “战场是充满了极端血腥暴力的地方,它最真实的模样,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李长弈顿了一会儿,才侧过脸望向惊梦问道,“你想听战场上的事吗?” 惊梦真诚的点了点头。 “好吧,你想听,那我就说给你听。”他转过脸,望向前方的眼神开始变得沉重。 第55章 铠魂芳狼大义救主(四) “我们凌武军中有个叫罗小安的,才十六岁就屡立战功,飞檐走壁,眼疾手快,那身手真不是一般的好。敌人好像特地观察过他,在一次战役中,他被他们用计削断了四肢...我拼命的吹口哨叫他不要动,想让他装死,这样我就能赶得及去救他。他倒好,完全不顾我的命令,竟然爬在地上,用牙齿咬着匕首...那家伙居然想用那样的方法继续和敌人搏斗...” 李长弈笑着,眼底却翻涌出难掩的悲楚。 “还有杨高尚,和石飞称作凌武双雄,他真是我见过最勇猛的将士。人憨直,爱吃鸡,每次回来都要把他老父亲养的鸡全部吃光。他父亲总是故意嫌弃的和我说,刺王殿下,快带他走!老头我养不起!养不起...” 他说到这里时,低着头哽咽了一会儿,“我啊,眼睁睁的看着一支火箭射进了他的脖子,只是眨眼间,那滚烫的箭头就立刻烧穿了他的喉咙,火焰在他冒着血泡的嘴里噼啪炸裂...我就这么看着,无能为力的看着,他也看着我,痛苦的看着我...爱吃鸡的杨高尚死了,他父亲的鸡圈里又新养了二十来只鸡呢...” 李长弈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他凄厉的仰天长笑一声。 “还有周云,那小子才十三岁,他的整张脸都被敌人劈成了两半...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还能挥舞着长枪冲进敌方阵营的...” 李长弈眼眶炽热,他扬着下巴,拼命想将泪水强忍下去。 惊梦忧伤的看着他,很想伸手安慰他。 “我该怎么向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我该怎么面对那些因为信任我...才将父亲、儿子、丈夫交给我的人?” “只能报仇啊!我要亲手割下敌人的脑袋,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死去的他们!所以我告诉自己,战场上没有仁慈,我要将他们像畜生一样斩杀!我要向那些残忍夺走我弟兄们生命的家伙报仇!” 他泪水决堤,但神情却变得麻木而冷酷。 “只要消灭了他们,将士们就能回家,就不用再浴血厮杀!”李长弈越说越激动,“所以无论怎么样,割开对方的喉咙,刺穿他们的身体,或者直接砍下他们的头颅,无所谓!我都可以!我的杀戮是为了成全将士们回家的希望,是为了终极的和平!可是...”他忽然低下头,将颤抖的手捂住了一边的眼睛,“可是,那个人出现了...” “那个人?”惊梦问道,“谁?” “他就躺在我剑下...”李长弈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一股股的鲜血正从他的腹部冒出,一个快死的人居然还发疯似的朝我挥舞着剑,我轻蔑的看着他,直到他断气!” “然而...就在我要跨过他尸体的时候,我看到了他脖子上戴着个东西,真可怕,我从未那样害怕过....” “戴着个东西?什么东西?” 李长弈紧紧的捂住胸口,仿佛那里正在撕裂开。 “那是一枚粉色的平安符...上面绣着...绣着‘阿爸平安’四个字...”他满脸疲惫,嘴唇不停颤抖,“你知道吗?从那时候起,我便觉得...我再也无法得到救赎了...” 惊梦觉得身体一阵冰冷,不禁皱起眉头。 “我为了我的母亲来到战场,却杀了别人的父亲...”李长弈捂着脸苦笑,“他那么拼命...原来是为了他的孩子...那孩子还不知道吧?他的父亲...刚刚狼狈又绝望的死在了我的剑下...” 所以他才用最可怕的方式惩罚自己。惊梦看着李长弈,黑幽幽的双眸深不见底。 “愧疚...是,”李长弈点点头,“我居然对敌人产生了愧疚...可笑吧?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彻头彻尾,反复被撕裂的怪物。” “我不断的提醒自己,我是为了母亲,为了和平,为了国泰民安,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我给了自己无数的理由,”李长弈艰难的呼了口气,“可是没办法,我就是会不知不觉的开始关注那些死在我剑下的人...”他自嘲般的冷笑了一声,“即将要被我开膛破肚的人是谁?他家里有几口人?他有妻子吗?有孩子了吗?他们是不是还在等他回家?一边杀戮,一边又不停的愧疚...这种感觉...真令人绝望。” 惊梦眼中波光流转,“长弈...” “终于有一天,我好像彻底崩溃了...算了吧,好累,这样反复的撕裂着自己的内心...我想要结束,想要一切都以我的死为终点...” “长弈,就算你死了,战争也不会结束。”惊梦说道,“相反,你得好好活着。你是这个国家的皇子,只有你才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我?”李长弈用那双满是悲凉的暗淡眼睛凝视着惊梦。 “因为你心地善良,只有善良的人才会被愧疚感反复折磨。” 李长弈冷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安慰我。” “我没有安慰你,我说的是实话。”惊梦的语气很冷静,“你见过战争,见过杀戮,你会愧疚,你会反思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正义,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减少战争,停止杀戮。” “可我...并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想保护好我的母亲而已...”李长弈说道。 “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不是也萌生了想要保护好弟兄,保护好将士们的念头吗?” 听惊梦这样一问,李长弈微微一怔。 “究其原因,是因为长弈你清楚的知道...你必将是强者。”惊梦说道。 李长弈那双漆黑的眸子骤然缩了一下。 “我说的对不对?” “你...”李长弈皱起了眉头,“你究竟多大?” “唔?”惊梦猛地睁大眼睛,她怎么都没想到李长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抱歉,我不是想冒犯你...只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那种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巫女?”李长弈一脸惊疑的说道,“因为你明明只是个小丫头,可是却...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惊梦一听,噗嗤笑了出来。 “过往的经历吧。”惊梦耸耸肩,“况且,年纪小又能怎样?老天并不会因为我年纪小就对我手下留情啊。” “啊?”李长弈一怔,她好像又说了句让人需要好好琢磨一番的话。 “白雅常说,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功课,当下就是修行,逃避也不是办法。” 李长弈沉沉的叹了口气,赞同的点点头,“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听听你的故事。” “唔...”惊梦有些诧异的看向他,想了片刻爽朗的说道,“没问题,如果你想听的话。” “当然,”李长弈难得的笑了起来,“说完整个人都轻松了!惊梦姑娘,是时候带我去救芳狼了吧?” 惊梦点点头。 惊梦和李长弈从照夜台走回野花堂后,屋顶上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白雅站在屋顶,看着天上挂着那轮明亮的月,他微抿着薄唇,脑海中回荡着惊梦笑着说“没问题,如果你想听的话”。 他以为以她性格,应该不愿提及那些扯动伤疤的往事,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率直的答应。 要是换做自己,她应该也会这样愉快的应承吧? “惊梦,我不会过问你心中的隐秘,你也不要好奇我的秘密,这样约定...可以吗?” 两月前自己说的话忽然涌了上来。 白雅忧愁的闭上眼睛,困恼的沉吟了一声。 --- 当惊梦和李长弈一起回到野花堂前的时候,裴棠,茯神鸢和阿律正无精打采的在蒲垫上东倒西歪的坐着。 “长弈,你怎么样?”见李长弈回来,裴棠立刻起身关心道。 “阿棠,让你担心了,真对不住。” 李长弈说话时嘴角竟然有一抹轻松的笑意。 裴棠眨了眨眼睛,愣神半晌才说道,“你...你居然会笑了?” 闻言,李长弈立马又抿紧唇角,“我什么时候不会笑了?” “会笑,会笑!一直都会笑!”裴棠赶紧笑应。 “白雅呢?”惊梦环顾一圈后问道。 她话音刚落,雪融阁的门就被轻轻推开,白雅信步走了出来,一副刚沐完香的样子。 “你确定要进去吗?”他走过来轻声问道。 “嗯,”惊梦点点头,“我已经知道那只恶鬼是因何而生,放心,它伤不到我。” “不要轻敌,”白雅说道,“现在芳狼神灵境中是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况且...我也没办法陪你进去。” “我知道,白雅的神力太甚,要是莽然进去,恐怕会让芳狼的神灵境因承受不了而坍塌...” “那个...”一直站在惊梦身旁的李长弈忍不住说道,“神龙君,你放心,我会尽全力保护惊梦姑娘的。” 白雅朝他看了一眼,眸光意味深长,但也只是片刻,他又立刻调整到自己擅长的那双柔和笑眼,“那就有劳你了。” “我会尽量将它逼出来,不在芳狼的神灵境中开战,它要是真的跑出来,后面的事情还劳烦白雅...” “说什么劳烦,”惊梦话音刚落,白雅就微笑着说道,“那你们自己小心吧。” “好。” 惊梦回答着朝李长弈看了一眼,李长弈冲她沉毅的点了点头。 --- 午夜时分。 惊梦跪坐在野花堂中,四面是正在燃烧的草药,香烟氤氲,互相缭绕,不断从檐下流淌进安静的夜色中。 芳狼被安稳的挂在了一座木质的支架上。 惊梦在自己和芳狼之间立了一支还未点燃的蜡烛。 “长弈,准备好了吗?”惊梦问道。 盘腿坐在惊梦身边的李长弈用毅然的目光望着她,“准备好了。” 惊梦点头,又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他们身后的白雅。 见白雅微微颔首,惊梦才将脸转正,凝神开始念颂咒语。 随着咒语声声,她扬起右手,五指在胸前微微舞动,勾勒出一条长形的咒印。 咒毕,她轻点咒印,咒灵随即散开。 红色的光点纷繁闪烁在氤氲的烟雾中,将她和李长弈包围。 李长弈环顾四周,咒灵在他身边浮动,不时组成一些图案和文字,无奈还没来得及看个斟酌,那些图案和文字又散称无序的光点。 白雅看着堂内闪烁的点点红光,他淡然的垂下眼睛望向李长弈,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这时候,惊梦指尖轻轻一弹,面前的蜡烛就燃起了火焰,她探过手,放在火焰上缓慢的移动着。 李长弈的身子微微前倾,他好奇的望着惊梦放在烛焰上纤细的手。 她指尖的动作像是在抚动琴弦。 不一会儿,果真有如琴弦般细的线从火焰里冒出头来。 闪烁着金光的丝线缠绕在惊梦指尖,她又抬起左手,将十指互相穿动,像是在整理丝线般小心翼翼。 李长弈正看得出神时,只见惊梦将双手抬高,数十条光线从惊梦指尖蜿蜒而出,钻进芳狼胸甲上的那道黑色的刀口。 惊梦拉扯着那些发光的线,左右舞动了片刻,然后眉梢微微一挑,似乎很是满意。 “走吧。”惊梦侧过身朝李长弈一靠。 李长弈立刻屏住呼吸,坚毅的点了点头。 下一瞬,惊梦唇角一抿,左手紧扯光线,右手快速覆上李长弈放在膝上的手。 李长弈立即就感到一阵眩晕。 他的视野晃动不止,心脏突突突的跳得难受至极。 他赶紧阖上双眼,想要调整呼吸。 “长弈,长弈!” 耳边却立刻传来了惊梦的呼唤。 “快睁开眼睛!睁开眼睛!” 她的声音时远时近。 李长弈闻言,奋力的睁开眼睛,只见惊梦一直紧拉着他的手,光线已经将他们两的手缠绕在了一起。 唔?她的身子怎么是悬浮在半空?李长弈眉头皱了皱。 “长弈,一定要保持眼睛睁开!”惊梦紧握着他的手,反复叮嘱道。 李长弈吃力的点点头,低头的一瞬间才猛然发现自己也正悬浮在某种虚空之中! 他们正随着光线坠落在黑色的通道里。 浑身都没有力气,头也抬不起来,困意不停上涌。 李长弈拼命抗争,但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身边的惊梦好像也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长弈咬着牙抬起头来时,眼前却一片漆黑。 “惊梦姑娘,惊梦姑娘....你在哪?” “我就在你身边!长弈!快睁开眼睛!” “唔?!”李长弈突然一怔,不自觉的握紧拳头。 我是什么时候又把眼睛闭上的?他猛地摇了几下头,使劲睁开眼睛,终于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 “对不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 李长弈说着看向身边的惊梦,可话才说到一半,他就恐惧的连退了几步。 “你?!你是谁?” 第56章 铠魂芳狼大义救主(五) 惊梦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副模样。 她的肌肤变得像白玉一般晶莹剔透,从肤下还不停透出淡红色的光芒,乌黑的长发飘扬在半空,她的眼睛里不再是黑色瞳孔,取而代之的是两颗正在发出晶亮的红色光晕的眼珠。 那红色的光晕还不断从她的眼眶里流溢,随着她的动作拖出两道晶红色的光尾。 “长弈你别怕!是我,惊梦。” 李长弈受惊不小,但听到惊梦让他别怕,甚是屈辱挫败,他立刻强迫自己至少外表怎样都要保持冷静,“惊梦?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惊梦笑了笑,“巫门有个规矩,进入别人的神灵境都必须显出元神状态,以表达自己的恭敬。” “哦。”李长弈答应着,脸上依旧难掩震惊,“这么说,我们已经来到了芳狼的神灵境?” “嗯,”惊梦幽幽的朝前飘了段距离,环顾一圈,“物之魂的世界里都是这样。你看,没有前后,没有左右,更没有上下,若是外人草率闯入这个毫无规则的迷宫,那可就惨了...” 李长弈也朝四面看了看,“那我们该怎么找到芳狼?” “对我这样的外人来说是迷宫,对你却不一样。” “我?” “你可是芳狼的主人,你绝对可以找到它。” “这...”李长弈迟疑的一会儿,“我该怎么做?” “靠直觉。”惊梦说道。 “直...直觉?”李长弈难以置信的问道。 “这个世界只与你有关,所以你要充分相信你的直觉。” “直觉...”李长弈小声嘀咕道,“直觉这东西...靠得住吗?” “静下心来试试,我会为你照亮周围的一切。”惊梦说着便抬起手,指尖轻弹,周围立刻亮起了红色的焰火。 李长弈深深吸了口气,皱着眉头,十分不确定的迈出了步子。 终于,在走了差不多半炷香时间后,李长弈就彻底丧气了。 “不对...我觉得我就是在胡乱猜,惊梦,恐怕我根本没有那所谓的直觉,你看,我们一直在打转...” 惊梦用那双红晶漫溢的眼睛望向李长弈,“这里没有任何方向,你怎么会觉得是在打转?” “啊?”李长弈顿了顿,“就是感觉...一直在打转...” “那就对了,”惊梦点点头,“就算是觉得在打转,不也是循着路打转?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走吧,芳狼在等着你呢。” “好吧...”李长弈咬了咬牙,左右看了看,“那现在...我们往那边走。” “嗯。” 走着走着,李长弈又感到了不对劲。 他觉得惊梦越来越高,自己好像越来越矮。 他抬头看了看惊梦,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八尺男儿怎么变得又矮又小,还细手细脚的? 他很是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大呼道,“我...我怎么变成...变成这副模样了?!” 李长弈话音刚落,就立刻抬手捂住了嘴,因为从他口中发出的竟然是稚嫩的童音。 李长弈睁大眼睛,一脸惊恐的脸望向惊梦,“我这是怎么了?” “别怕...”惊梦说着,居然弓下腰轻轻的摸了摸李长弈的头。 李长弈登时就脸颊涨红,“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又朝他伸出手,“要牵着吗?” “呃...”不只是脸颊,李长弈此刻脖子和耳朵都红得不像话,“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喉咙里又一次发出令自己意外的稚嫩声音,他咽了口口水,低头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双手,“这...” “这是好迹象,说明我们就要找到芳狼了。”惊梦说道,“看来在它心里,长弈你一直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 “你的意思是...我...我现在...” “就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惊梦飘飘忽忽的蹲在他身边说道。 圆脸的小长弈闻言,生生倒抽了口凉气,不知为什么,他很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小长弈,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呢?” 惊梦杵着下巴,歪着头看着他问道。 李长弈羞赧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别...别叫我小长弈。” “好好好,长弈,我们该往哪里走?”惊梦说话的语气明明就是在哄小孩。 李长弈猛喷了一出鼻息,望着眼前令人烦躁的混沌,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就走这边吧!” 惊梦跟着李长弈又走了一会儿。 忽然有个阴森森的声音从前面荡了过来。 “长弈...是长弈来了吗...” 小娃娃李长弈一听,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赶紧站定脚步问道,“你听到了吗?那里...好像有人在叫我。” 惊梦高高腾起,眉眼一挑。 “哦,看来是到了。” “长弈...又偷偷跑来找我玩了吗?” “这是...芳狼?”小长弈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惊梦问道。 惊梦举起食指放到唇边,冲他轻轻嘘了一声,“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身边,记住了?” 小长弈点点头,和惊梦小心的又朝前走了一阵。 猝不及防间,他们身边的景象开始发生了变化。 一座白色的石墙隐约显现,石墙不断延伸,直至将他们围了起来。 惊梦沉吟一声,赶紧将小长弈拉到身后护住。 石墙上缓慢的勾勒出朱红色的窗牖,他们周围的一切在不断变化。 惊梦歪着脑袋仔细端详,窗棱下出现了案台,案台上还摆放着几只素雅的花瓶,上面写的字都清晰可见。 还有正中间,出现了一扇绣着画眉的锦屏,锦屏旁有一个养着金鱼的水缸... 冒着白烟的香炉,镶着螺钿的几榻,绣着金线的罗帐... 小长弈眼睛一亮,赶紧伸手拉了拉惊梦,“这里是我母亲的寝宫!” 芳狼的神灵境之景竟然是长弈母亲的寝宫。惊梦不由得感慨,看来在芳狼心中,最美好的记忆就在这里... 随着奢华的寝殿越来越清晰,眼前出现了一堵书墙,书墙轰隆一声打开,一副黑色的铠甲出现在了惊梦和小长弈眼前。 那是完好无损的芳狼。 “是芳狼!” 小长弈惊喜的笑道,才往前跨了一步,芳狼却在他们眼前变成了黑色的泡沫,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了。 “长弈...”那个声音又一次出现。 惊梦赶紧一把拉回小长弈。 “长弈,真对不住,今天不能陪你玩了...” 惊梦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机敏的问道,“为什么?芳狼,你还好吗?” 那声音顿了很久后才无力的说道,“我不好,我生病了...长弈...” “病了?严重吗?”小长弈着急问道。 “我得了一种名叫绝望的病...”那声音渐渐变得阴冷。 闻言,惊梦冷哼一声,犀利的盯向前方。 “绝望?”小长弈一惊,用稚气的声音问道,“芳狼你为什么绝望?” “因为你啊...长弈...” “因为我?” “为了救绝望的你...我自己也深陷了绝望之中...” 小长弈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胸口,他呆呆的站在那里,身形快速的发生了变化。 稚气不再,他变回了那个剑眉入鬓,英姿飒爽的李长弈。 李长弈紧紧握着拳头,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应该放任你去死就好了...” “无论什么理由,你杀了那么多人,那都是别人渴望再见到的家人啊...应该不去救你就好了...” 李长弈面上的血色唰的消退了下去。 他仿佛又回到了地狱般的战场。 惊梦神色一凝,立刻飞到李长弈身后,捂住了他的耳朵。 “长弈,不要再让它将你拖进深渊!” 李长弈却无动于衷,双眼无神。 “长弈!”惊梦弓下腰,将嘴凑到李长弈耳边,“真正的芳狼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李长弈艰难的缓过神,他深呼了口气,侧脸看向惊梦。 “说话的是恶鬼。”惊梦对他说道。 李长弈紧握双手,沉重的点了点头。 此时惊梦眼中的红光变得更加璀璨明亮,她眯着眼开始在四周寻找。 “长弈,喜欢玩捉迷藏吗?” “啊?”李长弈心弦顿时绷紧。 “这是恶鬼最喜欢对的游戏...”惊梦说着,目光还在不停搜寻。 终于,她唇角一勾,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李长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寝宫中有一些来回游动的黑色淡影,虽然难以察觉,但那些影子最后都沉积在了一个幽暗的角落里。 恶鬼正一动不动的窝在角落盯着他们。 “鸠占鹊巢,还不给我出来!” 惊梦怒斥,一道火光如涟漪横扫扩散。 躲在墙角的恶鬼纵身跃起,同时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被你发现了!” 它的笑声十分尖锐,直穿耳膜,李长弈咬着牙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长弈,你自己来不就好了,怎么还带外人进来?” 惊梦轻轻一捏李长弈的肩膀,“没准备好之前,不要和它对话。” 说罢,惊梦飘到了他身前,对恶鬼说道,“没礼貌,不打个招呼吗?” 恶鬼冷哼一声,“你是什么人?” “我都已经显露元神了,难道还猜不出来?”惊梦轻蔑的瞪着它说道。 恶鬼眯眼打量了一阵惊梦,“你不是僧不是道,也不是术士...你是...”它周身颤了一下,“你是巫女?” “不笨嘛。”惊梦调侃道。 恶鬼双眼一瞪,身形猛然膨胀,将寝宫全部染成黑色。 它从黑暗中探出一张狰狞的脸,“你想拔除我?” “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那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哦?为什么?” “芳狼现在已经很虚弱了,支撑这里的不是它,是我。”恶鬼阴历的说道,“我一旦被除掉,这里就会崩塌,你们两都得送命。” “这我可不信。”惊梦飘在半空,双手抱胸,语气轻松的说道,“主人还在这里呢。” “主人?现在这里是我的地盘!” “这里是芳狼的地盘!”李长弈忽然大吼道。 恶鬼被吓得身形一晃,连惊梦都意外的低下头看了看他。 只见他眸光冷厉,浑身散发着难以小觑的力量。 “李长弈,你早就应该死在我手上了。都是芳狼...那个碍事的废物!” “芳狼在哪里?”李长弈盯视着恶鬼问道。 “他啊,他正在某个地方慢慢腐烂呢...长弈啊,以后就由我来替代芳狼吧?我也能够...守护你呢!”恶鬼阴阳怪气的哂笑道。 李长弈眸光一凛,身形才一动就被惊梦用力的按住双肩,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他故意在激怒你,不要上当。” 李长弈深沉的吸了口气,紧握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看到李长弈的愤怒,恶鬼脸上却露出不屑的神情,“李长弈,你也不用在这里假惺惺,你小子早就把芳狼忘了,不是吗?” 恶鬼此话一出,李长弈双眸不禁一颤。 “你还记得芳狼长什么样吗?不记得了吧?亏它还奔赴千里,替你挡刀呢...你,不感到愧疚吗?” 李长弈不停的眨动眼睛,他有些慌乱了。 “长弈,”惊梦看向李长弈,“守神。” “看吧,他早就忘了,记不清芳狼的长相还敢说是它的主人?”恶鬼大笑道,“真是无耻!” “谁说长弈记不住芳狼的长相?”惊梦冷冷的开口道,“恶鬼,你休想再让长弈跌进愧疚的深渊。” “你说什么?!”恶鬼瞪大眼睛。 听到惊梦这样说,李长弈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些心虚。 恶鬼眯眼看向李长弈,轻蔑的微笑道,“既然如此...巫女,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李长弈蓦地抬起头看向恶鬼。 惊梦抬起下巴问道,“赌什么?” “我召唤出七个芳狼,这小子要是能在里面选出真的那个...就算你们赢。” “赢了能有什么好处?” 恶鬼伸长脖子,将那团模糊又狰狞的脸凑到惊梦和李长弈面前,“那我就把芳狼还给你们。我主动离开。” 惊梦笑了笑,“听上去还不错。” “别高兴得太早,这小子要是选错了,你们都得留在这里!”恶鬼咬牙道,“然后乖乖的...被我一口一口的吃掉!” 李长弈一听,急忙冲惊梦使了个眼色。 惊梦却不以为然,竟然还与恶鬼讨价还价起来,“这样啊...不行,不太公平。” “不公平?” “你想吃掉我们,我们想除掉你,这样才算公平吧?” “说来说去还是想除掉我。” “没办法,巫门操守。”惊梦戏谑道。 “呵!看来必须要让你认栽才行了!”恶鬼吼道。 “认栽认栽,那就请开始吧。”惊梦嘴唇勾出一抹微笑。 恶鬼从黑色的身躯中伸出手,搓了搓,然后朝旁边轻轻一摆,七件一模一样的黑云凯芳狼出现了。 “刺王殿下...”它弓腰笑道,“请吧。” 李长弈望着那一排一模一样的芳狼,心已经提在了嗓子眼。 “惊梦...我...”他苦着脸,小声坦白道,“我根本不可能认得出来。” 恶鬼侧耳一听,得意地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长弈,”惊梦看着他说道,“不要靠眼睛,直觉!记得吗?你是靠着直觉带我们来到这里的。” “可是我...”李长弈眉头紧皱,“我怕害了你。” 惊梦笑了笑,又将红唇凑到他耳边说道,“你只管放心选,错了也无所谓。拔除这只恶鬼,完全在我能力以内。” “真的?” “真的。”惊梦点头,“长弈,再次呼唤它吧,呼唤那个曾经回应过你的芳狼。” 李长弈握着拳头吸了口气,便朝那七副黑云凯走了过去。 --- “芳狼... 芳狼... 我是李长弈。 究竟哪一个是你?” 李长弈分别仔仔细细的端详着面前这七副铠甲。 “芳狼...” 但是它们长得完全一模一样,连黑甲上轻微的刮伤都一样。 “芳狼...” 李长弈绕着一副副铠甲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着李长弈像个傻子一样茫然的走在芳狼中间,恶鬼哈哈大笑。 它几乎难以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和雀跃。 “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找不到啊?” “不要用眼睛看...长弈,用直觉...” “再次呼唤它吧,呼唤那个曾经答应过你的芳狼。” 惊梦的话不听回荡在他耳畔,他索性停下脚步,低头吸了口寒气,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芳狼...芳狼...” 李长弈在心中一遍遍的呼唤着。 惊梦屏息看着伫立再那里一动不动的李长弈,她唇线抿得很紧,心中已经做好了要与恶鬼硬碰硬的打算。 “芳狼...芳狼...” 又过了好一会儿,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诡异的寂静中隐约出现了微弱的声音。 “长弈...是你在呼唤我吗?” 第57章 铠魂芳狼大义救主(六) 芳狼的声音像一把钥匙,霍然唤醒了李长弈早已遗忘的的记忆。 “芳狼,我听母亲说你叫芳狼?” 小长弈歪着圆圆的脑袋,好奇的看着被擦拭得明净的黑云铠。 “芳狼,母亲说等我长大了,就把你送给我,她希望我能像祖父那样勇猛...” 小长弈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上的木剑。 “芳狼,母亲一个人躲在屋里哭呢...她今天又受委屈了...” 小长弈抱着膝盖蹲在芳狼下,悄悄的抹着眼泪。 “芳狼,我要怎么才能保护母亲?不让母亲再哭泣呢?” “芳狼...你看,父王送了我支长枪...哎哟...好重,我要什么时候才能举得起来呢?” “芳狼,今天是祖父的忌日,母亲又在偷偷的哭泣了...” “芳狼,父王今天偷偷和我说,其实我的祖父是个强大又仁善的将军,就算立场不同,他也不会否认这一点...我真的好高兴!母亲也高兴!” “芳狼,我以后也要当将军!” “芳狼,等我长大了,我负责保护母亲,你负责保护我...好不好?” “芳狼?” “好不好嘛?” “嗯。好。” “唔?!”小长弈惊讶的看了会儿芳狼,瞬间绽开笑颜,“芳狼!你答应啦?!” “答应了,”芳狼回应道,“我会永远保护长弈。” “太好啦!芳狼答应了!芳狼答应了!” 小长弈一边欢呼着,一边蹦蹦跳跳的绕着芳狼跑了好几圈。 “芳狼最好了。” --- ”芳狼...“ 李长弈地垂着头,那些遥远的,早就被遗忘在神识之海中的画面一幕幕重现。 李长弈轻颤的睫毛上已经挂满了泪珠。 他双手握紧,哽咽着慢慢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一副芳狼前站了很久。 “长弈,你做到了...”惊梦诧然又感动的喃喃。 李长弈抬起手,紧紧抓着面前那副芳狼的红色甲带默默流泪,“芳狼,对不起...” 一旁的恶鬼却按捺不住了,大声吼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它一面吼着一面疯狂的扭动着身体,两只黑色触手忽然伸展拉长,朝李长弈抓了过去。 就在它马上要碰到李长弈的时候,黑云铠发出一阵呜鸣,从中飞出一团红黑色的烟雾,那团烟雾落在李长弈身前,立刻变幻成一个身姿矫健的男子,男子一手施展法力挡住恶鬼的袭击,一手抬起将李长弈护在身后。 李长弈看着面前那浑身是伤,又冒着黑色杀气的男子,吃惊的唤了一声,“芳狼?” 芳狼点了点头,目光凌厉的瞪着恶鬼,“长弈,躲在我身后。” “都被我的煞气侵蚀得差不多的东西还想护主?”恶鬼低下头俯视着芳狼,“真是不自量力。” 芳狼浑身上下的伤口处都长满了触目惊心的煞癍,他抿紧着苍白的唇线,天知道正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李长弈凝视着他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无比哀伤。 “长弈,我来对付他,你快跑...”芳狼咬紧牙关,弓起身准备迎击,哪知李长弈却从他身后站了出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次换我保护你!” 芳狼闻言,诧异的看向李长弈,“你...你是长弈?” 李长弈伸手扶向芳狼布满伤痕的胳膊,“我已经长大了,芳狼。” “别...别碰我...我身上都是了...”话没说完,芳狼心口的伤一阵剧烈疼痛,他立刻捂着胸口呻吟了一声。 “被煞气侵蚀的滋味很痛苦吧?这就是你坏我好事的代价,芳狼。” “芳狼...”李长弈不管不顾的抓住芳狼的胳膊,将他的身体支撑起来。 “没事,没事,长弈不要担心...” “不用担心?”恶鬼狰狞的笑着,“芳狼...还要强撑着吗?” 恶鬼说着浑身蓄力,芳狼神灵境中的场景开始崩塌摧毁,“看看,你连支撑这里的灵力都没有了...” “长弈!你快走!” “不!不!”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让我像拍死虫子那样拍死你们了吗...” 它话还没说完,就觉到了不对劲,“唔?!这是...” 恶鬼发觉自己蓄满煞气的身体竟然不能动弹了,它低头望向身上,反应了一会儿才吃惊的大叫道,“这是什么?” “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惊梦抱着手,不满的飘在半空,“输了就撒泼?恶鬼,你能不能有点契约精神?” “你以为我不知道,要是你们输了你也肯定要耍赖!” “哦?居然这么聪明?”惊梦不好意思的歪头一笑。 笑罢便扬起手,将捆在恶鬼身上的洛神珠收紧,又顺口施了个咒。 洛神珠滚动着,在它身上烙下一枚枚咒文印记。 “烫!烫!好烫!”恶鬼痛苦的嘶嚎着,“放开我...我不想死!” “这话从一个恶鬼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新鲜...”惊梦挑着眉看着它,顺手又送了它一道咒语。 “芳狼...芳狼你没事吧?!” 芳狼见恶鬼被束缚,支撑着自己的那口气迅即消失,他痛苦的捂着胸口跪了下去。 “我...我恐怕已经不能再保护你了...长弈...” 李长弈用力撑着他的身体,仔细的端量芳狼,除了胸前那一道致命伤,他的手臂上,脸上,脖颈上...全是纵横交错、大小深浅的疤痕,然而所有的伤疤上都怕满了黑漆漆的煞癍。 红黑色的灵气正在从他紧捂住胸前伤口的指缝中不断的往外冒。 李长弈赶紧抬手覆上芳狼的手,希望能止住灵气外泄。 “芳狼...”李长义语带歉疚,“我该怎么帮你?” 芳狼虚弱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你不要泄气,会有办法的,”李长弈抬头看向惊梦,唤道,“惊梦!惊梦!你快来看看芳狼!” 惊梦闻声飘了过来,俯身察看了一番。 她沉吟一声,“伤的太严重,灵气也被恶鬼馋食殆尽...他恐怕已经...”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芳狼朝她身后抬起手,用劲全力施展出法术。 惊梦赶紧扭头一看,恶鬼居然挣脱了洛神珠,准备偷袭惊梦。 庆幸的是它释放的煞气被芳狼尽数挡了下来。 “要死了还那么碍事!”恶鬼唾了一声,又转头轻蔑的狂笑道,“桃源人也不过如此!现在只要我隐于黑暗中等芳狼死去...我就自由了...” 它话还没说完,头顶上忽然白光绽放,璀璨的光刺得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 紧接着,就听到恶鬼一声凄厉嘶嚎,它竟然在众人眼前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生生扯了出去。 “这...这是...” 李长弈和防狼都震愕的看向惊梦。 惊梦勾唇一笑,“走吧,先出去。” --- 当惊梦和李长弈带着芳狼出现在野花堂时,白雅正站在堂中擦拭指上的寒光手甲。 “长弈,你没事吧?!”裴棠问着他时,目光不禁落在了浑身是伤的芳狼身上。 “没事,”李长弈点头,见白雅寒光手甲上沾染了些许杀气,问道,“刚刚是神龙君?” 裴棠嗯了一声。 白雅一边收起寒光,一边看向惊梦,“太拖沓,再留在那里你的灵力也会耗损。” “哦。”惊梦抿了抿唇。 “神龙君,这都怨我,不要怪惊梦。”李长弈说道。 “神...神龙君?”芳狼不敢相信的看向散发着神光的白雅,只是还没将他看个真切,便觉胸口一阵剧痛,又身体不支,半跪了下去。 “芳狼!” 裴棠赶紧跟着李长弈扶住芳狼。 白雅见状,快步走近芳狼,“他怎么样?” “不好...”惊梦摇摇头。 白雅唇线一抿,蹲下身仔细的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和煞癍,“伤得比我想象中要重...” 李长弈一听,咬着牙黯然神伤。 “我有一颗蚕芝丸,会有用吗?”惊梦忽然问道。 白雅闻言,眸光微微一疑,“蚕芝丸?” 惊梦点头,赶紧起身进夏间翻找。 不一会儿,她就拿着个精致古朴的楠木盒子走了出来。 “这个。”她说着将盒子打开,一阵明光闪烁。 李长弈和裴棠看着盒子中那颗晶莹剔透还散发光芒的药丸,甚是讶异。 “这...这太珍贵...我不能吃!”芳狼赶忙摇头说道。 “你真的愿意将蚕芝丸给芳狼?”白雅眼底满是意外。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惊梦说道。 白雅眸光浅浅一亮,嘴角也微微上扬,点头道,“好。” “惊梦姑娘...神龙君...”芳狼见唤他们无用,便转向李长弈,“长弈,这蚕芝丸太贵重,我区区一个物魂,怎么能享用巫门的圣药...” 李长弈一听是巫门圣药,顿时又震惊又为难,他侧过脸与裴棠对视一眼,裴棠也是一脸为难。 “惊梦说得对,什么都没有生命重要。”白雅声线柔和的说道。 “可是...”芳狼抬起头望望向白雅。 “芳狼,别婆婆妈妈了。”惊梦打断了他,说着还抓起蚕芝丸,动作极快的按进芳狼嘴中。 芳狼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口中一阵冰凉甘甜。 他震惊的坐起身,睁大眼睛看着惊梦,还没待说话,只觉那颗珍贵的药丸已经在他舌尖融化了。 惊梦看着他,将手中盒子往后一丢,撇嘴笑问,“什么味道?” 芳狼咽了口口水,清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流入心田。 “很...很甜...” “原来是甜的啊...” 惊梦正抱着膝盖笑着,忽见一阵无与伦比的澄澈明光自芳狼心田扩散,以非常快的速度将他周身笼罩。 她挑了挑眉,急忙看向白雅,白雅冲她点点头,并且附赠一抹微笑,惊梦顿时受宠若惊,这可是自小界寺后,他第一次由衷的冲她笑。 “虽然蚕芝丸是起死回生圣药,但还是不能大意,近几日你就在山斋安养吧,也方便我们帮你疗伤。” 芳狼低着头,抬手摸了摸胸口迅速愈合的伤口,不好意思的抬眸说道,“真是多谢神龙君和惊梦姑娘...” 李长弈见芳狼脸上有了气血,心里紧绷着的弦也稍微松了松,他朝白雅和惊梦颔首道,“惊梦姑娘和神龙君的恩情,长弈永怀于心。” “喂!惊梦!白雅哥,你们想怎么处置这只恶鬼啊?” 惊梦闻声扭头望去,茯神鸢正站在花庭中叉着腰朝他们问道。 惊梦站起身,眯眼朝茯神鸢身后望去,恶鬼正被白雅的神术禁锢在花庭中央。 银发的阿律正兴致勃勃的蹲在禁锢边,手上还拿着根木棍... 小天狗歪着脑袋这边捅捅,那边戳戳,引得恶鬼十分不满。 “士可杀不可辱!我说什么也是从纪国皇子李长弈心中滋生出来的!怎能遭此侮辱!小鬼!只要我得到自由第一个就吃了你!” 恶鬼的恐吓将阿律吓得一呆,茯神鸢见状,抬起手便是一挥,一阵利风割过恶鬼的脸颊,“闭嘴吧你!还士可杀不可辱!” “将它交给我吧?”李长弈站起身,看向恶鬼说道。 惊梦有些讶异的看向李长弈,本想说什么,却被白雅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确定?”白雅问道。 李长弈咬着嘴唇想了片刻,点头道,“我确定。” 他们一道走出野花堂时,恶鬼正拼命的扭动着身体,“李长弈!你杀不了我!你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鲜血,你心中的大义就是一场谎言!你的信念早已崩塌,你有什么能耐杀我?!” 李长弈沉默的看着恶鬼,缓步走下石阶。 恶鬼呲牙看着李长弈,眸光忽然一凝,笑道,“你手无利器,准备怎么杀我?” 李长弈脚下蓦地一顿。 “长弈,我来做你的剑!” 芳狼在裴棠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李长弈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来做你的剑。”芳狼紧握着拳头,毅然决然的走向李长弈。 “喂...你...” 惊梦有些担忧恶看着芳狼,“白雅,由着他那么任性吗?” 白雅耸耸肩,“大不了就是辜负了你的那颗蚕芝丸。” 惊梦闻言,生是愣一下。 李长弈朝走到他身旁的芳狼点点头,又深吸了口气,才看向恶鬼说道,“我李长弈从不恃强凌弱,也不会以杀人为乐。我深知战争非善事,也知战争摧残人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人来犯,为守家国,保我大纪百姓安居乐业,我依旧会拿起手中利剑!” “说的真好啊,觉悟真高啊...”恶鬼发出刺耳的笑声,“你们人类总喜欢给自己开脱...你以为你能免遭上苍的惩罚吗?” “若是能护住纪国千万百姓,要我李长弈一人下地狱又何妨!” “你!”恶鬼顿时语塞。 “没话说了吧?”芳狼瞪着它,“说够了就送你上路!长弈!” 芳狼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印,大唤一声后嗖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他纵身变成一道耀眼的光,立刻包裹住李长弈。 眨眼间,一副威风凛凛的黑甲出现在李长弈身上。 李长弈展开双手,芳狼以念化形。 李长弈右手凭空出现一把锋刃闪着寒光的黑色长剑。 “哦!”茯神鸢惊讶得睁大眼睛。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恶鬼见状,开始装模作样的乞求道。 “上了芳狼!”李长弈却坚毅而冷酷的喊道。 只见他原地跃起,高举黑色利剑,自上而下朝恶鬼劈砍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雅手轻轻一挥,禁锢神术立时消散。 “恶鬼!灰飞烟灭吧!” 锋利的长剑自恶鬼头颅劈下,剑锋泛着前所未见的光芒。 恶鬼嘶吼着从头顶破裂炸开。 李长弈和芳狼此刻的威力完全粉碎了那来自黑暗心念的生物。 剑芒变得越来越炙烈,也越来越明亮。 以愧疚滋生的恶鬼在寂静的夏夜慢慢消逝。 “结束了。” 李长弈放下剑,却伸手抓住一缕煞气。 惊梦见状想上前阻止,却听李长弈说道,“让我保留一丝负罪感吧,这份愧疚会时刻提醒我,永远不该漠视生命...” 第58章 夏日落花溪 娥山丘陵错落,不仅有优美的葱茏林木,还环绕着一条水之玉带,名唤落花溪。 这条溪水是从山中某处神秘的岩洞中流出来的。 它蜿蜒过整座娥山,再流经仙子桥,最后汇成深潭,用以灌溉古原上一望无际的田地。 这条溪水之所以以落花为名,完全是因为明净的溪水下面藏着许多晶莹圆润的石头,这些石头被称为雨花石。 雨花石上花纹纷呈,异彩绝伦,若俯身朝水中望去,水底犹如漂浮落花无数,绚丽无比。 此刻李长弈站在落花溪中,俯身看到的正是这般景象。 几场夏雨之后,落花溪的水位已经与岸齐高,正好没过了他的膝盖。李长弈将手探进波光粼粼的水面,随意抓摸起一块石头,然后直起身举在阳光下饶有兴致的欣赏着。 光滑椭圆的石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七彩的虹光。 “长弈殿下,你在偷懒吗?” 李长弈闻言,转眸看去,头戴斗笠的裴棠正淌着水钻过仙子桥洞,满头大汗的看着他笑。 “别学着惊梦胡闹。”李长弈说着将手中的雨花石放进了腰间挎的竹篓中。 “是,失礼了。”裴棠笑着颔首。 李长弈见他没个正经,眉头也微微舒展,“阿棠,你变了很多。” 裴棠怔了一下,“啊?有吗?” “你开朗很多,会与我开玩笑了。” 他说着又弯下腰,从水中摸了颗石头放进竹篓。 “那一定是因为惊梦他们。”裴棠展颜笑道。 李长弈看着他脸上干净坦诚的笑颜,微怔了片刻。 “是不是说的太夸张了?”裴棠挠了挠头,面带尴尬的问道,“以前的我是不是很无趣?” 李长弈一听,笑问他,“有我无趣吗?” “是哦...”裴棠一面认真点头,一面靠在只到肩膀的石桥边。 “说来奇怪,我从小胆怯自卑,你从小冷淡沉默,你说...我们俩究竟是怎么成为好友的?”裴棠想了一会儿又说道。 李长弈看着他,嘴角又浮现他标志性的冷笑,“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喜欢坐在身边的人是个安静的哑巴。” 听他这样一说,裴棠抬在半空,正在擦拭额头汗珠的手蓦地顿了一下,他无奈的笑笑,“长弈果然是刺王,浑身带刺!” 李长弈却没有笑,认真的看向裴棠道,“阿棠,为何要这么贬低自己,说什么胆怯自卑...” “没关系,我早就认清自己了,毕竟...自卑是与生俱来的嘛。”裴棠笑笑。 “什么意思?” “就是与生俱来的自卑啊。” “你父亲是魏国公,是门下省侍中,还是太子太师,你叔父是当朝宰相,又是长平公主驸马,你还有一个对外飞扬跋扈,对你却疼爱有加的姐姐金陵郡主...这样的家世,你说自卑?” 裴棠咬着唇苦笑道,“正因如此啊,长弈。” 李长弈不解的皱了皱眉头。 “你不知道,每年祭家祠的时候,父亲他们都会拿出裴氏族谱,上面都是厉害到可怕的人物,我...”他说着抿了抿唇,“我从小就很清楚我永远做不到他们那样的成就...而且,我也不愿迎合他们的期望...” ”那你想做什么?“ “我?我不像大哥和二哥,自小就奋发图强,励精图治,要做国之栋梁。我...长弈,我只喜欢山野怪谈,神仙轶事...” “哦..”李长弈沉吟一声。 “是不是很不成器?”裴棠笑笑,“父亲生前经常骂我胸无大志,枉活一世...” 闻言,李长弈刚探进水中的手忽地一滞,他直起腰看向裴棠,“在这点上,我完全不同意魏国公。” 裴棠脸上神情突然顿了一下,然后抿唇一笑,“圣上也是这么说的。” 李长弈拧了拧眉,“圣上?” 裴棠假意轻咳了一声,再正了正头上的斗笠,便淌水朝李长弈走了过去。 “是在我十五岁那年了,有一日圣上突然传口谕召我进宫...” 李长弈睁大眼睛,“突然召你进宫?” “很意外吧?说实话,接到口谕那天我们全家上下可不只是意外,还很惊恐,毕竟那时我父亲才因烛楼诗案去世...” 李长弈沉默的点点头。 裴棠弯下腰,将手探进清凉的溪水中,“而且圣上口谕,只诏我一人进宫,我大哥二哥都不能陪同...不瞒长弈你说,进宫的路上,我就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李长弈皱着眉头,抱起手,“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这是我和圣上的秘密。”裴棠调笑着将一颗带着红白花纹的石子捞起来放到李长弈篓中。 李长弈撇了撇嘴,“放你自己那边,我这里已经很重了!” “我这里也快满了。”裴棠侧过身让李长弈看了一眼。 李长弈轻瞟了一眼他的竹篓就问道,“我父亲找你做什么?” 裴棠说道,“长弈,你知道圣上当时一见我就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圣上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 --- “裴家三郎,朕能不能信任你?” 裴棠伏在光庆殿冰冷的地面,尽管浑身抖得像筛子,却还是因恐惧点了点头。 “朕是说,像信任你父亲那般信任你。” 裴棠皱了皱眉头,迟疑着抬头看向一身黄袍,两鬓飞霜的嘉宁帝。 “地上凉,快起来吧。”嘉宁帝冲他抬手说道。 裴棠畏畏缩缩的站起身,偷偷的看了几眼坐到御案后的嘉宁帝。 嘉宁帝对他一笑,那是一种既慈爱,又威严的笑容。 “太常寺如今少了个太常博士,你有没有信心胜任啊?” “啊?”裴棠整个人都愣住了。 “裴家三郎,不得无礼。” 站在兽首香炉边侍奉的老太监陈琦小声斥道。 嘉宁帝笑着朝陈琦摆摆手,“还小,别吓到他了。” “是...”陈琦颔首。 “小裴棠,你父亲曾和我抱怨过,你整日不务正业,看的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的书...” 才听到这里,裴棠脸上唇上就已经没有了血色。 “子不语怪力乱神,圣贤书都白读了?” 裴棠双手紧攥在小腹前,频繁的吞咽着唾液。 “圣...圣上...我...” “来,靠过来些朕问你...” 裴棠的心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又吞了口口水,才艰难的朝御案边移了两步。 “小裴棠,你相信世间有异怪吗?” 裴棠闻言,蓦地抬眸,刚好对上嘉宁帝犀利的眉眼。 “我...我相信...” 嘉宁帝眯了眯眼睛,“神仙妖魔呢?” “我也信。”裴棠点点头。 “你信?”嘉宁帝皱了皱眉,语气听不出是怒是喜。 裴棠被吓得眸光一颤,咬着嘴唇道,“我...我可以不信...但我没办法不敬畏...” 听他这么一说,嘉宁帝从刚刚开始一直沉着的脸忽然舒展,他笑着瞟了向太监陈琦,陈琦也抿唇一笑。 “我之前与你父亲激烈的争论过一件事。” 裴棠畏怯的看着嘉宁帝,“圣上说的是...是...什么事?” “侍中说,你胸无大志,怕你枉活一世...” 听到这话,裴棠心弦一颤,这句话在裴府中...的确是专属于他裴棠一人的警示箴言。 “我不同意。”嘉宁帝说着往后靠了靠。 裴棠双肩一抖,惊奇的睁大眼睛看向嘉宁帝。 “我经常和长弈他们说,志向无所谓大小,只要不鼠目寸光,圈地为牢,勇于探索,坚持善念,我就非常支持!他们爱做什么都行!” 裴棠一听,眼眶竟然不自觉的有些发红。 嘉宁帝似乎对裴棠的反应很满意,他深吸了口气,很认真的看向裴棠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山川河流,冰原旷野,幽林湖泊,天上人间...” 嘉宁帝说着抬起手指了指天,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我们还是渺小啊。” 这句话正中裴棠平日心中所想。 “裴棠,”嘉宁帝此时语气很是严肃,“帮朕分担一些不能说的秘密,怎么样啊?” “不能说的秘密?”裴棠低声重复了一遍。 “嗯,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 “对七殿下也?” “也不能说,至少现在不是时候,等朕觉得时机到了...”嘉宁帝说着看向陈琦,陈琦恭敬的点点头。 “那时候后再说吧...”嘉宁帝叹了口气,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 “原来是这样...”李长弈叉着腰叹了口气,“那时我还以为是因为魏国公的事情...父亲深感内疚所以才...” “长弈,”裴棠锁着眉打断了李长弈,“别这么想圣上。” “怎么?给你个七品小官你就帮他说话了?” “不,不是的,”裴棠摇头,“长弈你从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父亲和圣上从来无话不谈,偏偏烛楼诗案,太子被困春坊,圣上就一反常态不纳进谏之言...” 李长弈眯了眯眼睛,他此刻的神情与嘉宁帝简直如出一辙。 裴棠眸光微怯,但还是继续说道,“我猜想...恐怕没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李长弈目光锐利的看向裴棠。 “会不会有什么隐情?比如…” “他们想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李长弈冷笑一声,“那怎么谋划到最后,慕阳和你父亲都死了?” 裴棠沉默了一会儿,咬着嘴唇悲切的说道,“长弈,我父亲是因风寒...” “你还真相信啊?”李长弈打断他道。 裴棠心中一阵剧痛。 李长弈见他这样,心中顿时悔恨,“对不起,阿棠。” 裴棠强迫自己抿出一模难看的笑。 “我一定会查清楚的,不管是什么计,”李长弈扬手捏住他的胳膊,“我绝不让慕阳和魏国公死的不明不白。” 裴棠点点头,望着粼粼水波在他们脚下依然荡漾得好不自在。 --- “话说,惊梦要这些石头做什么?” 李长弈和裴棠走在回山斋的林间小道上,他一面直起身子伸展手臂,一面问道。 “给芳狼疗伤啊。”裴棠不仅将竹篓装得满满,还用下袍兜着不少雨花石。 “用石头疗伤?”李长弈稍稍怔了一下。 “长弈你可别小看这些石头,”他说着从袍子里笨拙的摸出一颗粉色花纹的石头,“它们可是蕴藏着世上最纯净,最生机勃勃的灵气,用来给芳狼疗伤最佳。” 李长弈望着裴棠手中那枚玲珑的石子,叹了口气道,“还是感觉像一场梦。” 裴棠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李长弈斜撇了他一眼。 “没什么,我也觉得像一场梦。堂堂刺王,杀伐决绝的七殿下,竟然会和我到小溪中捡石头...” 裴棠说着又止不住的笑了起来。 “只道人生果然变幻无穷...” 听他越说越开心,李长弈瞅着他深深吐了口气,便快步往前走去。 裴棠愣了一下,“欸?长弈,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等等我嘛!” 第59章 桃源巫女斗法招魂术(一) 烟雨中的晏城夏意沸腾,一片盎然。 明衍正撑着把发黄的油纸伞站在娥山的半山腰上。 上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深受恶鬼侵扰,需要被妹妹保护的小僧,现在... 他静静的矗立在雨雾中,远眺着面前这座人间城邑,雨水滴答滴答的从伞缘落下,已经濡湿了他的缁色僧衣。 明衍早该在半个时辰前就到山斋的,可是他却在这里停下,驻足很久。 “喂!” 声音从明衍身后的林中传来。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在跟着我?” 明衍慢慢转过身,只见一个青衣道士正站在几簇盛开的玫瑰花丛中。 “从山边茶舍,再到仙子桥,一直到这...你这个小僧...有问题。” 青衣道士双手插在袖管里,额前的几缕头发荡在眼前,正在滴着水。 “要躲雨吗?”明衍朝道士举过伞问道。 道士够出脖子仔细看了眼明衍,顿时一怔,因为明衍面上金光闪耀,而且,他竟是闭着眼睛。 夏雨潇潇,涤荡大地,林中树木显得愈加青翠。 两双草编的凉鞋轻盈的踏在布满水洼的泥巴小径上。 “原来你是在收回掉落的灵魂碎片!”张真遥望着明衍双眉挑起,“是我打扰了你呀!” 明衍撑着伞,平静的点点头,“是打扰了。” “唔...你还真不客气,”张真遥拧了拧眉,“一般人不是都会回应说...‘没有这样的事,完全不打扰’这样的话吗?” 明衍皱眉,轻笑了一声。 张真遥看着他突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问道,“前几日我去喝酒的时候就听说小界寺有位开悟僧,难道就是你?” “开悟僧,妖僧...我只是明衍,玄法老禅师的弟子,明衍。” “明衍,”张真遥笑着点点头,“我叫张真遥,昆仑山天师道灵清宗虚平观吕法主十七侍者之一,水月观观主张真遥。” 明衍听完脚下一顿。 “怎么了?”张真遥问道。 “这么长?”明衍歪着头看向他。 “什么?” “名号。” “名号越长越厉害!”张真遥得意笑道。 明衍耸耸肩,“不见得。” “欸,你这个小和尚!” 明衍深深看了他一眼,“哦,我确实该称你长辈。” 张真遥抬起手嘘了一声,“没人知道我已经一百来岁,别声张。” 明衍哦了一声,“我也应该翻翻经典,给师父返老还童才行…” 他碎碎念着朝前走,张真遥抬头一看头顶上的伞没了,赶紧小跑几步又躲到伞下。 “你手上提着什么?”张真遥问道。 “枣泥酥。” “枣泥酥?”张真遥目光如炬,“小界寺的枣泥酥?” “唔。” “久闻小界寺的枣泥酥是一绝啊!” 明衍脚下又是一顿,他看向张真遥,“我六师兄明轩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不好吃的。” “喔!对对对,就是那个明轩。” 张真遥笑道,“哎哟!这雨好像越下越大了,快走快走!枣泥酥要趁热吃!” --- 一道一僧两人谈笑着来到山斋破旧的桑木门外时,只见两扇木门里外错开,里面传来一阵阵说笑。 “长弈,你居然被芳狼取笑了!”裴棠捂着肚子笑道。 “不...我没有...长弈,别误会...”芳狼赶紧放下手中的茶碗说道。 “取笑就取笑吧,”李长弈抱着手说道,“我以前确实觉得世界只有这么大...” “现在呢?”茯神鸢问道。 “现在...说不清了...”李长弈回答。 “好奇怪,你们两明明是挚友,阿棠从未和你说起过这些?”惊梦问道。 “说的是啊,”李长弈斜眼看向裴棠,“口风可紧了。” 裴棠慌张的瞥了一眼惊梦,惊梦正抿嘴坏笑。 然后又紧张的瞄向李长弈,脑门上冒了一层细汗,“长弈...我...” “今天很热闹啊!” 谢天谢地,张真遥选择此刻推门而入,裴棠立刻扭头看向闪亮登场的水月观观主。 “观主,你来了?!”他激动的站起身欢迎道。 芳狼并没有看清进门的人是谁,只是感知有两股非常强大的灵场涌进,便嗖的一声,立马回到了黑云凯中。 李长弈见状,也扭头朝门口看去。 “道士?明衍哥!你们两怎么一起来了?”茯神鸢眼睛略感意外的问道。 “欸,阿鸢,你怎么叫和尚哥,却叫我道士?”张真遥不满的挑了挑眉。 “因为他厉害啊。” “哦?厉害就是哥哥了?” “啊,是啊。” “你还真个白眼狼。” 茯神鸢耸耸肩,撇嘴一笑。 “惊梦,身体好些了吗?”明衍站在花庭中问道。 惊梦赶紧起身,走到廊下,“早就无恙了,明衍无需担心。” “听说你用自己的咒灵做饵引诱恶鬼啊?”张真遥眯着眼,弯下腰,看着惊梦笑问。 惊梦赶紧抬起手竖在唇边,让他噤声。 “神龙君,”明衍立刻对白雅颔首一礼,“都是因我而起,请不要责罚惊梦。” 白雅抿着唇,甚是无奈,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是在惩罚惊梦?他万般无奈的站起身,冲明衍微微一笑,“好。” --- 张真遥很自然的就落坐在李长弈身边。 李长弈看着他,他也好奇的看向李长弈。 “哟...好面熟...” 裴棠轻咳了几声,“观主,这位是刺王殿下。” “刺王?!”张真遥挑了挑眉,脑瓜子迅速一转,赶紧拱手做礼,“刺王殿下无量寿福。” 李长弈也拱手回了个礼,惊梦却眯起眼睛觑看向张真遥,“又打什么坏主意?” 张真遥挠着头嘿嘿一笑,“福云殿年久失修,该修整修整了...” 李长弈没有听明白,不解的看向裴棠。 裴棠立刻撇嘴道,“观主每次来这里都哭穷!” 张真遥拢了拢袖子,“我要是像神龙君掌天下珍宝,我就不哭穷了。” 此话一出,惊梦和茯神鸢都震诧的望向白雅。 “白...白雅...你...”惊梦眨了眨眼睛,“你掌有天下珍宝??” 白雅反而疑惑的看向她,“请我成为守护神时...不知道这一点?” 惊梦张着嘴,使劲的摇头。 还未待惊梦又说话,白雅袖子就被茯神鸢一扯,“白雅哥!原来你有那么多钱啊!” “那些是珍宝,不是钱。” “珍宝不是钱是什么?!!”茯神鸢睁大眼睛说道。 白雅无奈的摇摇头,他坐在惊梦和茯神鸢中间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六千年的温柔修养已经开始有濒临崩塌的危险。 这边,明衍平静的看向李长弈身边的黑云凯,“刚刚那个是物魂?” “是,”李长弈点头回答,“他名唤芳狼。” 明衍点点头。 “出来吧,我们已经看见你了...”张真遥小声对芳狼道,“放心,都是朋友,我们不会无礼的。” 他话音一落,一阵黑红色的烟雾立刻从铠甲中冒出。 “多谢你们包容。”芳狼端端正正的坐在软垫上,朝张真遥和明衍行了个礼。 张真遥和明衍也各自回了个礼。 “多谢包容?”李长弈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绝大多数道门和佛门中人都不会容许芳狼这样的存在的。”裴棠边给他们添茶边说道。 张真遥一听,不满的抱起手,“巫门中还不是有很多人死脑筋,见到妖异就要铲除...” “你说谁死脑筋?”惊梦眸光犀利,话意如冰。 张真遥赶快撇嘴一笑,“我说除了惊梦以外的有些人...” “其实,”明衍正襟危坐的说道,“不管是佛门还是道门,这些年对妖怪异族都体谅宽容许多,反而是江湖中一些方术门派,总会打着斩妖除魔的口号来残杀妖异。” “那当然,有钱赚嘛不是...”张真遥说着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斩妖可以赚钱?”李长弈一惊。 “是啊。”张真遥点头,“殿下,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像芳狼这样的怪异现象不止是不为大多人所接受,还会让他们感到深深的恐惧。” “很多门派就会借着人们的恐惧,大肆渲染邪物作祟。”惊梦说道。 “解决的方法的有二,要么驱除,要么诛尽。”明衍继续道。 “白雅哥,这有什么区别?”茯神鸢眨巴着眼睛看向白雅。 “一个是赶走,一个是彻底消灭。”白雅语调柔和的回答道。 “还有花费也不一样,”张真遥笑着朝大家竖起一根手指,“驱除一百两,诛尽一千两。” “这么贵?!”茯神鸢睁大眼睛。 “他们都不问是非黑白,只管收钱驱逐或诛杀吗?”李长弈问道。 “长弈,能有明辨是非能力的毕竟是少数。”裴棠说道。 明衍在大家说话间打开了装着枣泥酥的食盒,一股香甜的枣泥味顿时盈满了廊下湿润的空气。 可李长弈在听完大家的话后,看着面前可口的枣泥酥却一点胃口也没了。 “其实吧...”惊梦浅浅一笑,从食盒里拿起一块酥饼放在旁边,“都说荒坟墓地必有鬼魅,残屋古宅必有妖魔,但真正会伤人的...还是来自人自己。” 她话音刚落,只见一个银白色的脑袋从桌下钻出来,小手精准的拿到了桌边的枣泥酥。 明衍眉眼一怔,“天狗?” 茯神鸢一面往嘴里塞枣泥酥,一面笑道,“明衍哥,他叫阿律。” --- 雨水还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屋檐,装枣泥酥的食盒里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点点白色的酥屑。 正在众人心满意得之时,一个如烟似雾的不速之客忽然闪进了花庭。 “救...救命...救命!” 众人闻声望去,皆是一惊。 “是你?!”惊梦再看清那人长相时,腾的站起了身。 李长弈却眸光一凛,冷声道出了个名字。 “崔则进。” 第60章 桃源巫女斗法招魂术(二) 身体几近雾状的崔则进看到李长弈时惊恐的后退了几步,“刺...刺王殿下...” 李长弈缓缓站起身,眯着眼睛看向他。 崔则进咽了口口水,目光闪烁的在廊下环视一圈,瞳孔忽然骤缩。 “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众人闻言,寻着他的目光望去,视线都停留在了面无表情的明衍脸上。 “明衍,你们认识?”惊梦问道。 明衍点头,“他就是当年,杖我八十的那位大人。” 崔则进闻言,双膝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我生前犯下万般罪业,不可洗刷,不可饶恕。”他边说边伏身磕头,“四十九日后,我会自行前往幽冥地狱接受三十二万年铜柱之刑...” “自行前往?”李长弈怀疑的看向他。 “是的,自行前往,”惊梦冲他点点头,“实际上不会有什么鬼差,也不会有牛头马面,人一旦死后就会很快的回溯过往,他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份罪孽都会被记录,生前行善的人在回溯完就会看到白光,作恶的人就会自行前往幽冥地狱。” 李长弈听惊梦解释完,皱着眉头轻叹一声,“原来如此。” “原本我可以今夜就下地狱,但是罪孽太深,若能得到家人四十九日的供奉,我也就能少受点罪...”崔则进说道。 “既然如此,你来这里做什么?”惊梦问道。 崔则进抬头看向惊梦,“你...你就是它们说的巫女吧?” 茯神鸢眉梢一挑,“它们?它们是谁?” “巷道游魂和山野精怪,他们见我可怜,便将我指引到了这里,巫女姑娘,巫女姑娘!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崔则进又一个劲的磕头道。 “可是你已经死了,”惊梦抱着手俯看着他道,“要我怎么救你?” “正...正是因为...我已经...” 崔则进畏畏缩缩,吞吞吐吐,话还没说完,身体忽然像被什么刺中似的一缩,他立刻瘫倒在地,不停的哆嗦抽搐起来。 芳狼见状,立刻将李长弈护在身后。 “又来了...又...疼...疼!救命!” “不好!”明衍见状,眸光陡然一凝。 “是招魂术!”张真遥眼疾手快,说着便从袖中甩出一张符纸。 符纸才接触到崔则进的身体,便有一道青白精光横扫花庭。 躺在地上的崔则进身体又抽搐了几下,才感觉疼痛消隐,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惊梦与白雅对视一眼后,快步走下石阶,张真遥和明衍也紧随其后。 “白雅哥,”茯神鸢皱着眉头问白雅道。“他已经没有肉身,怎么还会感到疼痛?” 李长弈和裴棠闻言,也将目光转向白雅。 “痛觉,不只是有肉身才能感受到,灵魂也可以,因为灵魂有记忆。”白雅解释道,“灵魂只要记录过一次疼痛,埋下痛觉的种子,有能力的术士或是地狱中的刑官就能无限放大那颗种子,无论是热针刺痛,砭骨绞痛,或是千刀万剐之痛都不在话下...” “啊...还可以这样?” 白雅点头,微微笑道,“灵魂上的痛其实很难用语言描述,若不亲身体会,恐怕常人不能了解,也无法想象。” 听到这里,裴棠满背寒芒,“那还是永远不要体会的好。” --- “谢谢...谢谢...”花庭中,崔则进气息微弱的说道。 “喂,我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惊梦冷眼看着他,眼底尽是厌恶神色。 崔则进虚弱的杵起身子,“巫女姑娘...请一定要救救我...” --- 两个时辰前,一个身穿绣有暗纹斗篷的男子走进了刑部大狱。 崔则进正躺在脏污的草席上,身上的白色囚衣不仅褴褛不堪,还沾满了鲜血。 当他听到狱门锁链被解开的声音时,才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崔庶子,你的命可真够硬的...居然还活着?” 崔则进还没在昏暗的烛火下将来人看清楚,却已经分辨出了来人是谁。“大理寺少卿?许久不见,怎么今日有空亲自来看我?”他扒着肮脏的墙壁坐了起来,呲着沾满血的牙冲那人笑道。 “佩服,到现在还笑得出来。” “正是到这时候...才笑得出来...” 崔则进大口喘着粗气,眯眼看向一直躲在斗篷下的来人。 “是,所以上面才派我来看看你...” “哦...怕我说出不该说的话?”崔则进又咧嘴一笑。 大理寺少卿冷哼一声,“怕你神志不清,胡乱咬人。” “那还是怕我说出不该说的话嘛...” “崔则进,”大理寺少卿将双手插进袖管里,“回望你这一生,平步青云,吃喝享乐,风光无限,大权在握...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吧?” 崔则进低头往地上唾了一口血痰,双眼森森的瞪着大理寺少卿道,“怎么?您给我算了个好时辰?” 大理寺少卿冷冷一笑,“今晚月朗星稀,你觉得怎样?” “可以,”崔则进笑着点头,“但我有个条件。” “条件?” “家中老母和妻女,请主子帮我照顾好。” “过分了吧?崔则进,”大理寺少卿伸出手摸了摸鼻子,“谈条件?搞清楚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了吗?” “弃子,阶下囚啊。” “没错,挺聪明的呀,没被打傻!” “是是是,”崔则进点头,“我确实挺聪明,所以嘛...” “所以?”大理寺少卿眯眼看向他。 “盛杰,”崔则进索性直呼大理寺少卿的名字,“你知道为什么我一个太子庶子的权利都比你大理寺少卿要大吗?” “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是太子的心腹啊。” “怙恩恃宠,狐假虎威!” “对,我就是狐假虎威,爱仗势欺人,”崔则进阴笑起来,“你不是做梦也想和我一样吗?” 盛杰怒火中烧,立刻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黑瓷瓶丢到崔则进面前,“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慢走不送。” 说罢,盛杰正要转身,又听崔则进悠悠说道,“我有写日志的习惯。” “你说...什么?”盛杰转过身看向他。 崔则进抓起黑瓷瓶,打开盖凑到鼻尖嗅了嗅,“断肠草啊?我更喜欢用寸心蜜...”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日志?!”盛杰吼道。 “盛杰,写日志可是个好习惯,你也应该学学,毕竟哪天你也得了瓶断肠草呢?” “快说!什么日志!” “怕了?确实该怕,因为上面也有你的名字。”崔则进笑道。 “你...你!” “烛楼诗案,圣蕴太子...前前后后,我都写在了日志里...哦,里面还有份名单...” 盛杰后背一凉,“名...名单?” 崔则进点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完成了月牙的形状,“促成烛楼诗案,害死圣蕴太子的所有人...都在上面,你开心吗?” “崔则进!”盛杰焦躁的拧起崔则进带血的衣领,“日志和名单在哪里!” “什么人...什么分工...哪年哪月,几时几刻做了什么...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想玉石俱焚?!” “不想!我只想要我的老母和妻女...”崔则进鼓着一双猩红的大眼睛瞪着盛杰,“平安无事,一辈子衣食无忧...要是你们不答应我...” “你要怎样?” “我的日志已经交给了个我十分信任的人,我死后,只要你们不善待我的家人...”他语气冷冽,笑容更是瘆人,“那我就在地狱门前稍等你们...” 盛杰倒抽了口凉气,缓缓松开他的衣领。 崔则进见他如此惧怕,跪坐在草席上痴癫的大笑起来。 无奈他每次大笑都牵扯着身上冒着脓血的伤口,不一会儿他的身子便开始颤抖,他断断续续的又笑了一会儿,瑟缩着蜷成一团,在草席上寻找装着毒药的黑瓷瓶。 当他抹黑找到黑瓷瓶时,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高兴,他忽然收敛笑容,一咬牙便将毒药灌进了喉咙。 “终于...解脱了。”崔则进输了口气。 紧接着,他感觉毒药顺着他的喉咙烧进腹腔。 他心跳加快,腹中开始发出不间断的剧痛,很快他就呼吸困难,躺在地上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断肠草果然断肠...”他笑着,有血沫不停从他的口鼻涌出。 崔则进的头耷拉到了木架床的边缘,他看着盛杰脚下蹬的那双绣着云纹的靴子,视线越渐模糊。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笑了,边笑边呕出一口暗红色的腥污。 就在他的视线完全黑下来之前,他张大的瞳仁猛然一缩,在盛杰的脚边,居然出现了一双绣着锦花的翘头靴... 崔则进正在惊骇之时,双眼不受控制一黑,灵魂便从身体中脱离了出来。 “原来死后是这样的?”崔则进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然后看到了自己惨不忍睹的尸体。 白色铁青,七窍流血,身子因疼痛扭曲成了不可思议的模样... 他正好奇的瞅着自己的尸体,猛地想起了什么,立刻转过头看去。 “死状确实是难看了点,但没关系,一把火烧了就没人会见到了...” 盛杰身旁站着的女子笑道。 崔则进只觉一阵寒气袭身,还没待他反应,女子竟然将目光悠悠的转向他,“崔庶子,日志和名单,在哪里啊?” 崔则进一阵惊骇,“你...你看得见我?” 女子抿着红唇,有些不高兴的啧了一声,“真伤心,难道你一直觉得...我是在...装神弄鬼?” --- “什么?!你说她是谁?!”李长弈站在花庭中,一脸难以置信。 崔则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浑身哆嗦着答道,“事到如今,我怎么敢欺骗刺王殿下?殿下,殿下...” 他一声声唤着膝行到李长弈脚边,却被李长弈身边的芳狼一脚踢到肩上。 “一个死魂,有什么话离远些说!”芳狼喝道。 崔则进蜷在地上,赶紧点头,“是是,殿下,各位大人...请你们明察,那个女子...确实是皇家咒禁科博士...宫美雪啊!” 裴棠暗自倒抽了口寒气,“宫...宫博士怎么会...” “怎么会和太子同流合污?”崔则进打断他道,“阿棠!宫美雪和太子早就串通一气了!” 李长弈紧抿着唇线,浑身杀气升腾,简直怒不可揭。 “你的日志,在哪里?”他一字一字从牙缝挤了出来。 “是!殿下,”崔则进急忙点头,“我亲自带殿下去取!只要...只要巫女姑娘救我一命。” 惊梦皱了皱眉头,沉默着抬眸望向身旁的白雅。 白雅沉吟一声,收回望向崔则进的犀利目光,看向惊梦问道,“你想如何?” 惊梦还未答,就听跪在青石板上的崔则进说道,“还有!还有杀害你妹妹的凶手,盛杰!他也正跟着宫美雪在到处找我,因为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闻言,惊梦心弦一颤,赶紧侧脸看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明衍。 明衍面色讶然,眉头微蹙,能看出他正在隐忍着心中的痛楚。 “喂!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你要是说谎,一人给你一下就能让你魂飞魄散!”茯神鸢抱着手瞪向崔则进道。 崔则进俯身磕头,“现在我只求不落到宫美雪的手上,那女子心狠手辣,只要威胁到太子...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既然如此,”惊梦深吸了口气后,冷冷的看着崔则进,“我可以救你...” 崔则进一听,刚激动的想磕头叩谢,却又听惊梦说道,“但我不可能保你四十九日。” “那...那该如何是好...”崔则进浑身颤抖的抬起头。 “现在就带刺王殿下去寻日志,明日我便送你进鬼门,下地狱。” 惊梦那双黑黝黝的眼珠让崔则进不由得心生恐惧,“明...明日就下地狱?” “该赎的罪,早晚也要赎,”张真遥笼着袖子,绷着脸,口气却很轻松,“拖几日就有几日的风险...招魂术,我怕你经受不了几次...” 崔则进咽了几口口水,思忖一番后点头道,“行...那就照巫女姑娘说的做吧...” --- “怎么样,宫博士,还是没找到他?”盛杰踏着夜气,快步走到宫美雪身边问道。 宫美雪一手捏着串铜铃,一手在胸前捏了个诀,她眯眼环顾了一圈四周,“刚刚明明就差了一点...感觉对方用的...像是道门术法...” “哎呀!”盛杰急得一跺脚,“所以在牢里的时候就应该立刻抓住他,还多事玩什么捉迷藏,狩猎游戏!” 宫美雪闻言,血红的唇角一扬,轻蔑的看向盛杰,“好像...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盛杰面上神情一窒,一股寒意立刻从他脚底侵袭全身。 “给你个建议,闭上嘴别惹我,乖乖的当条狗跟着就好。” 盛杰堂堂一个朝廷四品官,被个女子这样轻贬,心中怒气不言而喻,但他没有办法,谁叫他与虎为谋呢? 他只好收敛着性子点点头,退到宫美雪身后。 “这个时辰,他不可能往玄武大道上走...”宫美雪思忖着停在坊市的交汇路口,抬头望向峨山方向,“只要不是跑到了那里...都不会太麻烦...” 第61章 桃源巫女斗法招魂术(三) 夜深人静,城坊暗处魅影丛生,它们在好奇的窥视,窥视盘腿坐在十字路口的那位女术士将要做什么。 宫美雪屏息凝神,一手捏着张符纸,一手摇动着手上的铃铛。 铃声凄凄切切的发出声音,吓得藏在暗中的灵异精怪逃命般四散而去。 远远站在角落的盛杰像是感觉到了鬼魅的阴寒,后背阵阵发凉,他脸色发青,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圈四周,才又将目光落回宫美雪身上。 宫美雪依旧半掩着眼帘,红唇翕动不止,像是在念咒。 忽然,她目光一亮,扬手将符纸抛出,符纸竟然悬停在她眼前。 盛杰见此离奇情景,心下升起难以克制的悚惧,他咽了口口水,真是很想离开这里。 宫美雪一手继续摇铃,一手抬起,对着符纸不停比划。 不一会儿,符纸开始在空中颤动,颤动得还越来越激烈。 她有些疑惑,两道娥眉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 娥山照夜台上,惊梦也正盘腿坐在一支点燃的白色蜡烛前。 蜡烛上也有一张纸条悬浮在半空。 癸卯年戌月十六戌时三刻--戌辰年巳月十九亥时一刻。 这是崔则进的生卒年月日。 惊梦双眼盯着纸条上的字,那些字正被某种奇怪的力量影响,在纸上微微颤动。 她唇角一勾,抬手勾出一个咒印,轻轻往一推,咒印随即重叠在纸条上。 很快,纸条上隐约显现出宫美雪施展在符纸上的符文。 惊梦眼睛微眯,分辨出她用的是哪一种招魂术后冷笑了一声,“孤山的抄魂咒。” “先不要毁了她的咒,控住就好,给刺王他们多一点时间。” 白雅迎着夏日微风矗立在惊梦身旁,神情驰然的说道。 惊梦抬眸撇嘴一笑,“那我就和她玩玩?” 白雅低头看了她一眼,也笑道,“好。” --- 这边,李长弈,裴棠还有明衍已经带着崔则进的死魂来到了他住的诚义坊外。 因为晏城遵守严格的宵禁制度,此时坊门早已大关。 守门的小吏睡眼惺忪的看到李长弈从腰间掏出来的刺王腰牌时,方才猛然惊醒过来,手忙脚乱的打开坊门。 看着李长弈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坊中时,小吏才敢出声喃喃,“刺王殿下...太常寺博士...还有一个和尚...这大半夜的,是要去做什么?” “怎么?走那么慢做什么?”李长弈脚下一顿,一脸凝肃的看向崔则进。 “殿下...马上就到了,就在前面...”崔则进说着咬了咬嘴唇。 “你怎么了?”裴棠也看出了他的犹豫。 “我...” “惊梦在与宫美雪过招,明衍还用佛印保护着你,你还想怎么样?”李长弈冷声说道。 “不...不...我感恩你们为我做的一切...”崔则进说着看向一路沉默不语的明衍,“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裴棠问道。 “只是...只是怕见到我家老母...” 李长弈一听,眼底眸光有些许颤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是...”崔则进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殿下说得对,走吧...我这就带你们进去...” 明衍看着他颓丧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暗叹一声。 雾气越渐浓郁的十字路口,一直回荡着冰冷的银铃声。 盛杰的心被这声音搅得七起八落,他不安的埋头曲颈,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被撕裂了,刺疼和恐惧让他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发颤, 他往后倒靠在墙壁上,心中默默祈求这一切赶快结束。 坐在地上的宫美雪状况也很不好,她紧咬着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上还不停施展出方术。 “究竟是谁...”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瞪着就快要被斗法撕裂的符纸。 “好啊...想玩是吧?” 宫美雪将手上银铃一扔,从腰间摸出一个棕色的小瓶子,阴冷的笑道,“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 惊梦坐在蜡烛前,左手挑一下,右手划一下,正玩得不亦乐乎,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哐啷巨响。 她和白雅几乎同时转头看去,只见茯神鸢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摸着头。 “没事没事,他觉得无聊睡着了,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张真遥站在台阶上笑道。 “你还笑!臭道士!还不来扶我?”茯神鸢一边哎哟着,一边骂道。 张真遥嘿嘿笑着走下石阶,蹲下身扶起茯神鸢,“梦到什么了这是?没摔坏吧?” 茯神鸢朝他努了努嘴,重重的喷了口鼻息。 惊梦看着茯神鸢的狼狈样撇嘴一笑,“活该...” 正在她分神的时候,一根暗红色的红线忽然从悬在空中的那张纸条上冒出。 就在惊梦发觉不对,闻到一阵血腥味要扭过头时,血线已经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白雅身形灵敏,立刻俯身探出右手,掌心大张挡在了惊梦面前。 惊梦眼睁睁的看着那根怪异的血线飞快的钻进了白雅手掌心。 这一切发生的真是太快了,几乎就在眨眼间。 惊梦瞪大眼睛,大叫一声,“白雅!” 白雅皱着眉头,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腕,嘴上还不忘叮嘱,“惊梦!掌住咒印。” 张真遥和茯神鸢见状已经跑了过来。 “白雅哥...你怎么样?”茯神鸢一把扶住白雅问道。 白雅脸色发青,额头已经渗出汗珠。 “是血咒!”张真遥仔细查看一番后赶紧竖起两指在白雅手臂上一点。 “血咒?什么血咒?”惊梦顿时三魂出窍,她欲要起身,又被白雅阻止道,“不得半途而废!” “可是...” “放心吧,交给我。”张真遥说着便和茯神鸢搀扶着白雅往惊梦身后走去。 “白雅...”惊梦拼命回头,使劲够长脖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了长廊拐角。 --- “一击命中...”宫美雪扬起红唇,得意一笑,“不断臂就丧命...跟我斗?哼...” 总算是舒了口心头的恶气,宫美雪扬起手,欣然捏了一诀,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悬在眼前的符纸从底部开始冒出火星,丝丝缕缕的白烟升腾而起。 “这...这是...!” 宫美雪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况,那人竟然想隔空毁了她的方术。 “呵,着急想结束吗?”她悠悠的抬起手,朝符纸上一划,“偏就不让你如愿。” --- 已经带着李长弈三人走进崔宅的崔则进此刻站在宅院中,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是...发生了什么?”崔则进倒抽了口凉气。 院子里锅碗瓢盆,什物器具散落一地,四下里漆黑一片,原本的管家仆人也不知去向。 “难道是...盛杰他们已经来了?”崔则进紧皱着眉头,声音颤抖的说道。 “圣上还没有定你的罪,也没判决抄家,他们应该不敢这样。”裴棠环顾一圈说道。 “那这是?娘?我娘?!”崔则进一边喊着一边朝后院跑。 一路上桌椅花瓶横飞竖错,就连供着崔氏牌位的供桌也倒在地上,香灰飞了一地。 李长弈几人跟着崔则进在内院找了一圈,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听觉敏锐的明衍察觉到有轻微的哭声,他喊住李长弈,往低矮的柴房走去。 李长弈一手摸着腰间的匕首,一手推开门,门里哭泣的妇人见有人进来,惊惧的往柴堆里缩了缩。 崔则进睁大眼睛一看,那不是他的老母是谁? “娘!是我娘!”崔则进跑到白发凌乱的母亲身边呼喊着,“娘,你怎么了?!阿芳和婉儿呢?” 他年迈的母亲自然听不到他的话,她的目光也只是畏缩的穿透他,看向李长弈几人。 “你...你们...又是谁?”老妇问道。 裴棠看了一眼崔则进,对老妇答道,“这位是刺王殿下,这位是小界寺明衍。” “刺王...殿下?”老妇眼底忽然有了些光,她佝偻着身子,膝行到李长弈面前,“刺王殿下...我儿是冤枉的,一定是冤枉的...求殿下做主啊...” 李长弈望着头发花白的老妇跪下脚下,心中却五味杂陈,她不知就是自己将崔则进送进大狱,也不知自己多想将崔则进千刀万剐。 李长弈紧抿着嘴唇,垂眸看着老妇,“你家中人呢?媳孙都到哪里去了?” 老妇抽泣着摇摇头,“都是些没良心的!” 崔则进一听,茫然的看向自己的老母。 “我那儿媳姜芳,平日装得孝顺,一听我儿被下大狱,就立刻伙同兄弟将我家洗劫而空啊!”老妇垂着胸口哭道,“还有我那孙女也是个白眼狼!竟然不阻止,还跟着他们丢下我跑了!” 崔则进一听,心想掉进了冰窟,整个人都瘫坐下去。 李长弈沉吟一声,看向崔则进,“东西在哪里?” 崔则进回过神咽了口口水,朝李长弈跪下一拜,“殿下,求您妥善安置我的母亲。” “什么?” 李长弈眸光一冷,崔则进便又磕了好几个头,“老母一身的病,活不了几年了...求殿下...” “我若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反悔?”李长弈冷哼一声。 老妇见刺王正在对着身后空气说话,甚是困惑。 “不不...我的日志就藏在外面的水缸下,无论殿下答应与否,我都不会反悔。” 李长弈一甩衣袍,便朝门口走了出去。 裴棠有些怜悯的看了一眼颤巍巍的老妇,直摇头叹气。 “是这个吧?”裴棠问道。 崔则进点点头。 明衍抬起手,一推掌,偌大的水缸竟然轻易就移开了。 紧跟他们出来的老妇被吓了一跳,以为那和尚是什么妖怪,又赶紧躲回了柴房。 李长弈拾起那本发黄的日志,翻开看了一眼。 户部严有如,工部陈可喜,大理寺盛杰、袁今... 他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殿下...他们要是知道我将日志给了您,势必不会放过我的母亲...殿下...” “啪。”李长弈一把将日志合上,看了一眼崔则进,“长生观。” 崔则进反应了片刻,然后立即跪下磕头,“谢殿下!谢殿...” 他谢恩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身上一阵灼热刺痛。 “啊...好烫!好烫啊!” 明衍闻言,赶紧上前俯身查看,见崔则进脸颊到脖子都出现了红色的焰癍,他大感不妙,“糟了!” “怎么了?” 李长弈和裴棠同时问道。 “我们得赶快回山斋!”明衍回答。 --- “怎么?!完全不顾崔则进也会灰飞烟灭吗?”宫美雪脸颊抽动,满头是汗,边骂着边又捏出个法诀。 斗法到了现在,惊梦自然已经不会考虑崔则进的下场会如何了。 照夜台上,她两眼充满血丝,周身红光大现。 惊梦支起一条膝盖,身体朝前倾到蜡烛前,双手在烛焰上飞快舞动,口中还不停念咒。 她那一头乌发随着身上激荡的气流飞舞散乱在空中,远远望去,她的身影令人毛骨悚然,活像是个几近疯魔的女巫,可怕至极。 忽然,烛焰高高腾起,映照着惊梦深邃的双眸,还有脸上似笑非笑的面容。 “该死!怎么会这样!”宫美雪看着眼睁睁看着叠满自己法术的符纸开始燃烧。 她赶紧变幻术法,但那团火焰却像发疯了似的在空中越烧越旺。 明衍先李长弈他们一步来到了照夜台,当见到惊梦的样子时,他觉得有一阵寒栗从头扫到脚。 只见她右手穿过烈焰,穿过火焰的那截手臂变成了发光的橙红色,诡异的是她指节弯曲用力,仿佛正在扼住什么东西。 十字路口这边,盛杰紧紧的贴在墙上,浑身哆嗦得骨头都在发出声音。 在他的眼前,宫美雪正以难以形容的姿态吊在半空,她脸颊涨红,双手抓挠着脖子,双腿还在空中不停地踢蹬。 宫美雪挣扎着,看着那只从火焰中伸出来的手,痛苦又沙哑的喊道,“盛...盛杰!你...你要看着我死吗?” 盛杰闻言,双肩抽动了一下,他抖抖瑟瑟的朝宫美雪走了两步,“我...我能怎...” “将火扑灭!”宫美雪咬着牙打断他,“火....扑灭!” 盛杰慌了神,左右看看哪里有能扑灭火的东西,终于,他发现了一条阴沟。 他手忙脚乱的将斗篷取下,浸到阴沟中掏了起来。 令人作呕的恶臭立刻扑面而来,他捂着鼻子,拖着沾满污水的斗篷来到宫美雪身前,他用力将湿重的斗篷朝那团火焰和那只泛着火光的手上一丢。 没成想,斗篷竟然被烧穿了,火焰和那只手仍旧火光四射。 “蠢...蠢货...”宫美雪只觉喉间灼热难耐,“想...想别的办法...” 盛杰却站定不动了,因为他此刻觉得,宫美雪活不了也挺好。 --- “惊梦!”明衍大唤一声。 可惊梦就像听不到一般,她死死的瞪着火焰,乌黑的头发正高高飘在半空。 明衍眸光一沉,果断的伸手断开了她的咒术,烛火熄灭,纸条悠悠的飘落在地。 惊梦这才回过神来,“明衍?” “你差点就走火入魔了,发生了什么?”明衍皱着眉头问道。 “白雅...白雅中了血咒!” 惊梦说着便张皇失措的爬起身,朝野花堂跑去。 第62章 桃源巫女斗法招魂术(四) 惊梦刚到野花堂门口,正好碰上了刚走进花庭的李长弈和裴棠。 惊梦顿下步子,黑幽幽的眼眸盯向他们身后的崔则进。 “惊梦,出什么事了?”李长弈一脸紧张,上上下下打量着惊梦。 惊梦却紧抿嘴唇,快步从他身边掠过,径直走向崔则进。 “巫...” 崔则进刚刚张嘴,就见惊梦手上红光一闪。 “欸?”裴棠惊讶的看着刚刚还站着崔则进的地方,“消...消失了?” “惊梦?”李长弈也有些疑惑。 “碍眼的玩意儿,我提前送他去了鬼门。”惊梦说完,便捏着拳头踏上石阶。 “明衍,这是怎么了?”裴棠小声问道。 “神龙君中了血咒。”明衍紧皱着眉头,看向野花堂。 --- 惊梦来到冬室门外,芳狼正抱着阿律蹲在门外。 阿律一直站在芳狼怀里挣扎,伸着手飙着泪,拼命想进冬室看白雅。 惊梦沉吟一声,赶紧快步走进冬室。 白雅闭着双眼,歪靠在香榻,烛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痛苦憔悴的模样比上一次神力自噬更甚。 惊梦简直心如刀绞。 她跪到白雅香榻下,紧靠着茯神鸢,抬头看向正站在一旁施法的张真遥,声音哽咽的问道,“怎么样了?” 张真遥的面色也从未这样凝肃,“虽然我已经封住了神龙君手臂上的全部经脉,但它还是不停想往上钻。” 惊梦一听。泪水马上模糊了视线,她紧紧捏住手,“它?...活的?” 张真遥点点头,“血虫。” “血虫?”茯神鸢蓦地睁大眼睛,嘴角都有些颤抖。 惊梦鼻头一酸气,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落下。 “惊梦,别急,我试试能不能将它逼出来。” 惊梦抬起满脸是泪的脸颊,看向张真遥,“可以吗?” “虽然不知道是哪一门养出的血虫,但应该是没问题。” 听张真遥这么一说,惊梦紧攥的手才松开些许。 “别哭了,”茯神鸢对惊梦说道,“道士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勉强相信他一次。” “你这小子...”张真遥瞪了茯神鸢一眼。 惊梦咬着嘴唇点点头,又担忧的看向白雅。 见白雅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惊梦赶紧拿过矮桌上的香炉,点燃香料,又念了个羽霖咒,希望能帮白雅舒缓几分疼痛。 这时候李长弈,明衍和裴棠也先后进来了。 “张真遥,需要我帮忙吗?”明衍问道。 “切,看不起谁?”张真遥的喉咙明明都已经发紧,却还在逞强。 “一会儿我把血虫逼出来,再劳烦你。”他隔了一会儿又说道。 “好。”明衍点头。 李长弈见惊梦正跪在白雅脚边,双肩颤抖,似乎是在哭泣,一颗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他走到惊梦身边蹲下,“别担心,我相信张真遥和明衍。” 惊梦没有说话,只是满眼是泪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半晌之后,张真遥双目圆睁,双手交叉,指尖青光大现。 “快!谁给我个引子?!” 众人还没明白他的话,李长弈只觉腰间匕首被人快速抽出。 他抬眸望去时,惊梦已经挥着他的匕首在自己手心深深的划了一道,大颗大颗的血珠顿时就从外翻的皮肉中涌了出来。 不说其他几人,就连张真遥也愣了一下。 “怎么做?”惊梦鼻尖立刻晕了一层细汗,她抬着流着血的手问道。 “放...放到神龙君手下就好。”张真遥说道。 惊梦将匕首递还李长弈,跪到香榻下,依言将一直滴落血珠的手近近的靠在白雅的指尖。 白雅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微微睁开眼睛,见是惊梦,便吃力的张开苍白的唇沙哑道,“惊梦,离远些。” 惊梦抬眸看见他痛苦憔悴的样子,顿时就红了眼眶,她紧紧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张真遥见状,赶紧朝明衍使了个眼色。 明衍会意,立刻走到惊梦身边蹲下,“惊梦,给我一点反应的时间。” “听话。”白雅气息微弱的皱了皱眉头。 惊梦吸着鼻子看了他一眼,果真将手掌往下放了‘一点’。 张真遥对她真是又无奈又好笑。 “那就准备好了。”他说着双手一发力,一条暗红色的血线被他的法力从胳膊逼到白雅的指尖,他再一用力,血线竟然破皮而出,冒出头的血线嗅到浓郁的血腥,立刻直奔向温热的鲜血梦湾。 只见金光一闪,明衍出手极快,再反应过来时血线就被控在了他手心的佛印之中。 白雅深深出了口气,全身立刻舒散下来,惊梦赶紧起身,用干净的手扶住白雅。 “没事了,没事了...”门口的芳狼安慰阿律道。 白雅抬眸虚弱的看向惊梦,“哪用割这么大的口子?” 惊梦连忙将流着血的手藏到身后,抿唇笑了笑。 “嘶...”忽然间,惊梦感觉背在后面的手被什么磨得一痛。 她转过身望去,见是李长弈,他正拿着一张手绢,轻轻的替她按住了伤口。 “这里有创伤药吗?”李长弈看着她问道。 “啊?”惊梦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有!”回答的却是裴棠,他赶紧跑到野花堂翻了一阵,拿着花十上次留下的药跑了进来。 李长弈干净利落的帮惊梦包扎,裴棠在一旁笨手笨脚的配合,不一会儿,惊梦手心的伤就止住了血。 “多...多谢。”惊梦看着手上规整的绷带说道。 “包得真好啊长弈。”裴棠感叹道。 李长弈抿唇一笑。 一直看着他们的白雅轻咳了一声,想调整姿势坐直身子。 惊梦赶快扶住他,“小心别碰到伤口。” “嗯。” “多谢刺王。”白雅坐起来一敛衣袖,看向李长弈柔和一笑。 李长弈忙摇了摇手,“神龙君客气了。” --- “哇!你们看!果然是条虫子!”茯神鸢看着明衍手心说道。 惊梦闻言,一边扶着白雅,一边够长脖子看去。 “明衍,拿过来我看看。”白雅说道。 明衍立刻走了过来,将那弯曲如红线的生物拿到白雅面前。 “我看着像童戎山那边的。”张真遥歪着脑袋对白雅说道。 白雅观察了一会儿在明衍手心上空扭曲挣扎的血虫,点头道,“确实是童戎山血虫咒。” “童戎山血虫咒?”惊梦俯下身,茫然的看着血虫。 “那是什么?”裴棠也好奇的问道。 “那今天就教你们些新东西,”白雅温言笑道,“童戎山的水中盛产怪虫,那里的术士会将自己...或别人的身体浸泡在水中等待怪虫吸附,一个人身上大概可以吸附成百上千条怪虫,有怪虫吸附后,他们就会开始暴饮暴食,以血来养虫,一条血虫养到成年...一般要花五六十年。” “一直吸附在身上五六十年??”茯神鸢惊讶问道。 “很多术士都坚持不了五六十年就死了,所以要养出一条血虫相当困难。”张真遥说道。 “那她还真大方。”惊梦冷哼一声。 “那...”李长弈问道,“要是被这血虫入体会怎样?” 张真遥深吸了口气,“不管是凡人还是如神龙君这般的神明,血虫一旦入体,若不立刻断去入体部位,不出一个时辰...血虫就会浸透肌肉,深入骨髓,侵入头脑,宿主会头疼欲裂,七窍流血而亡。” 裴棠倒抽了口凉气,“宫博士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东西...” 李长弈也沉吟一声,抱起了手。 “张真遥,”白雅说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应该的,神龙君,”张真遥拱手,然后直起身笑看向惊梦,“不过幸好我在,不然,不知道这丫头会做出什么吓人的举措...” 张真遥话中意味深长,惊梦一听,脸颊却有些红了,眼尾扫到白雅好像在看她,她赶紧朝李长弈那边别过脸去。 明衍此刻却神情凝重的看着惊梦,想到刚刚在照夜台发生的那一幕,心下很是担忧。 “道士哥,你真厉害!”茯神鸢一拍张真遥的肩膀说道。 张真遥被他拍得往前跨了一步,“小子,你要拍死我?” 茯神鸢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笑着帮张真遥揉了揉。 “不过...”张真遥眉毛一挑,“怎么?愿意叫我哥了?” “叫,叫!”茯神鸢一边笑一边帮他揉肩又揉手,“你们都是我的哥哥!” “真是便宜你小子了!”张真遥得意的撇了撇嘴。 --- 丰和坊的宫宅前,盛杰撑着只剩半条命的宫美雪敲响了门上的兽环。 厚重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来开门的是一个身着华衣的俊朗少年。 少年看了一眼盛杰,又看向宫美雪,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脖颈上还有一圈又红又肿的水泡。 “你...你是?”盛杰问道。 少年幽幽的看向盛杰,两片极薄的嘴唇微微张开。 “是谁...伤了我姐姐?” 第63章 欢游晏城 月渐西沉的时候,李长弈,裴棠,张真遥和明衍才告别了惊梦和白雅。 “明衍...” 几人正提着灯笼,沿着寂静的小路下山的时候,李长弈说道,“你妹妹的仇,我来替你报。” 明衍缓缓停下脚步,裴棠也和张真遥驻足一旁,看向两人。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万事皆有轮回...殿下,还是...” “是,”李长弈从怀中拿出崔则进的日志举在胸前,“这就是他们的轮回。” 明衍看着李长弈眼中迸发出犀利又冷酷的光,原本想说的话就再没能说出口,只是深吸了口气,“无论如何,还请殿下,对自己慈悲。” --- 受了一晚上的惊吓,阿律终于在茯神鸢和芳狼的温柔哄劝下进入了梦乡。 山斋浸入长夜,完全安静了下来。 “宫美雪...”惊梦却没半点睡意,她抱膝坐在照夜台上,低垂着眼眸,一直凝视着从绷带下渗出的血斑,“我们一定要后会有期啊。” 说完,她狠厉的咬了咬牙,就在这时忽然想到什么,她皱了皱眉头,“他...” “明天我来的时候再帮你换药。” 她想起李长弈走的时候说的话,心中有些触动。 他认真的帮她上药,认真的帮她包扎,走的时候还一脸认真的对她说明天还要来给她换药... 惊梦抿着嘴角想了想,他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白雅,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 白雅一次次救她于危难,还为她不顾血虫侵身的险厄...她想着想着,竟然嘴角有些上扬,不由自主的沉浸到了白雅的温柔体贴之中。 “不对!”她心弦一紧,怎么可以任由自己游思妄想,这样太过危险!她使劲摇摇头,“白雅那样做是因为守护神的职责!职责!” “清醒一点!”惊梦抿着嘴唇,忽觉手上一阵撕裂的疼,这才意识到自己紧紧攥住了受伤的手,她赶紧摊开掌心,眼见着伤口又渗出鲜血,心中暗暗叹了一声。 “一个人在这叹气?”她正颓丧着,忽然听到白雅的声音。惊梦蓦地抬头一看,白雅已经站在了她身边,正垂眸看着她微笑。 “看来今夜月色不好,不能净化你的烦恼。说说吧,在烦恼什么?” 惊梦赶紧站起身,见白雅又恢复了月白风清的样子,心中顿时放心不少。 “白雅你怎么出来了?张真遥说你得好好休养几日。” “没事了,”白雅抿唇一笑,“不想告诉我吗?你的烦恼。” “我...我没什么烦恼。”惊梦说着低下头。 白雅沉吟了一声,“惊梦,今天还要多谢你。” “啊?”惊梦抬起头看向他。 白雅看向她的手,才发现绷带已经被鲜红的血液晕湿,问道,“怎么伤口的血没止住?” “哦,那个...刚刚碰到了。”惊梦说着抬了抬手,“不要紧。” “所以何必割一道那么深的伤口,”白雅有些生气,一边释出神力帮她止血,一边说道,“疼吗?” “不疼。”就算白雅是因为职责的关心,惊梦此刻心里也是欢喜的,哪里感受得到疼。 “那个宫美雪怎么样了?”白雅垂眸看着她的手心,随口问道。 惊梦眸底眼光暗了一下,“还活着。” 白雅英秀的眉毛一挑,看了一眼她,“居然手下留情了?” 惊梦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值得夸奖。”白雅也温柔笑道。 “对于使用这样阴毒邪术的人,白雅也会极尽宽容,对吗?”惊梦问话的时候,左手正悄悄的搓弄着裙摆。 白雅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对我有意见了?” 惊梦抿唇一笑,没有说话。 “那血虫呢?”白雅又问道。 “被我烧了。”惊梦看着自己渗血的手,轻松的回答道。 白雅点点头,“那就好。” --- “来了晏城这么久,都没有到城里去逛逛吗?” 第二日,李长弈坐在野花堂前,刚帮惊梦换完绷带就吃惊的问道。 惊梦摇摇头。 李长弈便转向裴棠,眼神似有问责之意。 “冤枉冤枉!”裴棠赶紧举起手说道,“惊梦他们来到山斋后,就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休息都休息不过来...况且...” 他说着看向坐在一旁看书的白雅。 白雅感觉到什么,抬眸望了他们一眼。 “你们想去吗?” 惊梦还在迟疑着没有说话,茯神鸢是早已忍不住了,“想去!特别想去!” 茯神鸢的答案和他脸上的激动神情让白雅心中咯噔一下,但面上却是微笑依旧,“惊梦呢?” “可以吗?”惊梦的眼睛也确实亮了一下。 “当然可以。”白雅放下书笑道,“今日也没什么事,去吧。” “白雅不去吗?”惊梦问道。 “有些乏,我在山斋照看阿律和芳狼吧。” “请神龙君放心,”李长弈直起身冲白雅一拱手,“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白雅见他如此认真,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好,很放心。” “长弈哥,难道你要陪我们逛?”茯神鸢问道。 “当然。”李长弈笑着点头,“全程陪你们。” 裴棠看着李长弈呆呆的张着嘴巴,骇人听闻,触目惊心! 刺王李长弈不仅会笑,还要陪大家逛街? 每年都有奇怪事,这件绝对是怪中之怪! “阿棠?” 裴棠回过神来时,李长弈,惊梦和茯神鸢正茫然的看着他。 “哦,哦!惊梦,阿鸢,你们想逛什么?” 惊梦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我想逛吃的!” 茯神鸢笑道。 “啊!那就先去正兴坊!我带你们去欢喜点心铺如何?” 惊梦眼睛一亮,“好啊,还能看看喜娘和团团。” 阿律听大家正在商量要去哪里吃哪里逛,委屈的扒在白雅的腿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白雅。 “阿律再长大些再去...”白雅摸着他的脑袋说道。 “小狗,芳狼还不是去不了,你们一只狼一只狗在这好好玩,我们给你带点心!”茯神鸢说道。 阿律扭头瞅了他一眼,恨恨的又别过头去。 “真的可以吗?白雅,你们自己留在...” 惊梦的话还没说完,白雅就笑盈盈的打断了她,“照顾好自己就好,不用担心我们。好好玩。刺王,就有劳你了。” “是。”李长弈点头抿嘴一笑,然后看向芳狼问道,“应该可以喝些酒了吧?” 芳狼睁大眼睛点点头,“可以!” “好。” 惊梦见都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顿时就没了话。 --- 晏城物宝天华,钟灵毓秀。 惊梦此前进城要么坐车戴幂篱,要么趁夜五指不得见,从不察觉晏城有多繁华热闹,此刻身处其中细细打量,才觉晏城的亭台楼阁气势原来如此磅礴。 千门万户,座座雕梁画栋,简直目不暇接。 这座城不仅有广厦万间,还极难得的有般河、若水交错萦绕坊市之间。 皇家沿着河岸种植了一排排垂柳,此时绿树成荫,有不少小贩就坐在树下纳凉叫卖,好不热闹。 惊梦和茯神鸢东看看,细看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什么都觉得好奇, 只是惊梦比较内敛沉默,不像茯神鸢那样,一路欢呼雀跃,满脸生花。 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李长弈负着手跟在惊梦身边,总是将她护在里面,偶尔问她喜欢吗?要吃吗?累不累... 惊梦一路都是摇头,直到在一个卖花钗的摊子前停下脚步。 李长弈走到她身边,垂眸扫了一眼那些花钗,都是连市井百姓都不会买的普通货色,因为长时间卖不出去,有的钗冠上还生了锈。 惊梦拿起一只银色花钗看了看。 还没待李长弈开口,就听裴棠一拍手说道,“哎呀!我是疏忽了,上次在马车上就见你很喜欢,应该买些送到山斋的。” “啊?不不...我就是看看。”惊梦赶紧放下花钗,尴尬的从李长弈和裴棠中间挤了出去。 李长弈见状,抱着手瞄向裴棠,“什么马车上?” “就是去舒王府那天,我本来带了阿姐的珠钗给惊梦,可是神龙君怕太显眼...” “怕太显眼啊...” “是啊,不能太显眼,但是我阿姐的不是翠羽就是宝石...” 李长弈沉默了片刻,指尖在胳膊上清弹了几下。 “你先去看着他们,我马上就来。”李长弈说道。 “啊?”裴棠愣了一下。 “快去啊。” “哦哦...” 见裴棠走远,李长弈侧身一转,闪进了一个偏僻的巷道中,然后吹响了口哨。 不一会儿,一个身手了得的黑衣人出现在他面前。 “殿下。”黑衣人拱手一礼。 “你去帮我做件事。”李长弈说着就凑到黑衣人耳边。 黑衣人听完不由得一愣,有些惶惑的看向李长弈,“殿下...” “快去,给你...”李长弈抱着手想了想,“一炷香的时间。” 黑衣人一听,手忙脚乱的赶紧拱手一礼,立刻消失在了巷道中。 李长弈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 第64章 长弈赠钗 长春宫中,一身素衣的郑德妃郑霓正斜靠在凉椅上看书,侍女锦绣在一旁轻轻的给她扇着凉风。 啾啾。 一声鸟鸣忽然从屋顶传来。 郑德妃立刻放下书坐了起来,她抬眸望向锦绣。 锦绣立刻收了团扇点点头,再熟练的打开侧面的花窗,然后低着头关门走了出去。 片刻后,一个黑影嗖的从旁侧的花窗闪了进来。 “娘娘。”黑衣人单膝跪地,拱手一拜。 “出什么事了?”郑德妃皱着眉头问道。 “没有出事,娘娘无须担心,殿下只是派我来找娘娘寻一物。” “寻什么?” 黑衣人似乎对自己将要说的话也很疑惑,他顿了顿才说道,“殿下说,娘娘是否有低调不显眼的花钗?” 郑德妃眨了眨眼睛,“花钗?” “最好是素色,不要镶饰金银珠宝。” “这...是在打哑谜吗?”郑德妃拧着眉头想了一阵问道。 “好像不是,”黑衣人摇摇头,“殿下就是想要一只素色,低调、不显眼的花钗。” “这孩子...”郑德妃悠悠的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出乎意料的笑了起来,“难道是开窍了?!”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娘娘...还请快些,殿下就给了奴婢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郑德妃挑眉,“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让你在光天化日下,在宫里跑个往返啊?” 黑衣人又沉默了。 “看来是很重要的人...”郑德妃笑着眯起眼睛,“你见到那女子没?哪家的?多大?长什么模样?” “娘娘...”黑衣人一脸可怜的看着她。 “哦哦哦,好好好,马上,你等一会儿!” 郑德妃说着便往次间走去,她打开十几个首饰盒,拉开三十几个抽屉,选了半天,终于... “素色...低调...不显眼...” 郑德妃捏着一只羊脂白玉雕的铃兰花钗笑了笑,“就是你了。” --- 正兴坊的欢喜点心铺中,李长弈正杵着下巴望着站在桌边的团团。 胖嘟嘟的小家伙只有桌角高,头上绾了两个发髻,就像腊月间家家户户都会贴的年画娃娃。 团团也定定的看着他,不时歪着脑袋眨眨眼睛,偶尔吸吸鼻子。 “你就是那只小妖怪?”李长弈满心疑惑的问道。 团团却没有回答,只是嘟着嘴看着李长弈。 “团团,怎么呆呆的看着殿下啊,叫人了没有啊?”喜珠端着盘蜜汁蜂巢糕走过来说道。 团团又吸了吸鼻子,“大哥哥身上有好看的光。” “哦?”喜珠将冒着热气的蜂巢糕放到桌上,“什么好看的光啊?” “金色的,大大的!是团团从没见过的光!” 坐在桌边的惊梦,茯神鸢和裴棠一听,都满脸震惊的看向李长弈。 喜珠赶紧拉了拉团团,紧张的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没人听见才放心的笑道,“还好还好...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李长弈却一脸茫然的看向他们,“金色的光怎么了?” “嘘!!!”裴棠完全是原地弹起,伸手捂住了李长弈的嘴。 李长弈挑着眉看了看他,又看向惊梦。 “长弈,此事仅我们知道就好,最好不要再提。”惊梦说着拿起一块蜂巢糕递给团团,“团团真厉害。这样都能看出来,但这是大哥哥的秘密,团团不能对任何人说哦...” “是啊,团团,”喜珠蹲下身抱着他,“长弈哥哥对我们有恩,我们要替哥哥保守秘密。” 团团从惊梦手中接过蜂巢糕,一边放到嘴里一边点头道,“嗯!团团懂得要报恩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李长弈却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此时茯神鸢却两眼放光,笑嘻嘻的坐了过来,“长弈哥!苟富贵勿相忘啊!” “这话说的,”裴棠瞥了他一眼笑道,“像是我们刺王殿下现在就不富贵一样...” “对哦!”茯神鸢怔了一下,挠着头也笑了起来。 李长弈一知半解的无奈摇摇头,他望向门口不间断的马车问道,“阿棠,这些是三哥那里的用料吗?” 惊梦几人闻言,都转头看去。 裴棠点了点头,“好像是的,工匠都住在正兴坊,往东门去明仁坊快些。” “舒王是准备要做什么?”惊梦好奇的问道。 “三哥准备在府中修一座灵济观。”李长弈答道。 “灵济观?”惊梦问道。 “辽寂将军不是没了吗?”裴棠说道,“舒王殿下总觉得空落落的,没有家神始终不行,所以就准备在府中建个道观,看能不能以诚心再请位家神来。” “哦,这样啊...”惊梦点点头。 “请不到也不怕!王妃姐姐是好人,我以后长大了好好修炼,我做姐姐的家神!”团团捏着肉嘟嘟的小拳头,一脸认真的说道。 “团团真懂事,真乖。”喜珠高兴的摸了摸他圆乎乎的脑袋。 “也要保护娘亲和爹爹!”团团说着将脑袋靠到了喜珠肩上。 喜珠眼眶刷一下就红了,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惊梦他们,“对不住...” 惊梦心中甚是感动,不由露出笑容。 “来...来...刚做好...如意凉糕...大家尝尝...”宋欢捧着盘精致的凉糕放到桌上,低头看喜珠怎么在抹眼泪,顿时慌了,“喜...喜珠?” “没事,我没事,”喜珠一边抹泪一边笑道,“团团刚刚说要保护娘亲和爹爹呢。” 宋欢眉眼一笑,“真...真的?” “嗯!交给我!”团团拍着胸脯说道。 正在这时,啾啾一声从房顶传来,惊梦和茯神鸢立刻听出是人发出的口技,几乎同时敏捷的站起身。 “没事!”李长弈赶紧站起身,朝他们压了压手,“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一下。” 见李长弈两步就跨出门,茯神鸢问道,“长弈哥的人?” 裴棠一脸迷茫的摇了摇头。 --- 山斋中,白雅已经盯着面前那页发黄的书卷半个时辰了。 芳狼见他神情不对,便出声关切问道,“神龙君,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雅闻言缓过神,唇边露出似有似无的浅笑,“哦...没有...” “惊梦出门时交代我,她配了安神香丸放在柜子里,您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帮您点上...”芳狼说道。 刚还在花庭里玩的阿律听到白雅不舒服,立刻就窜了上来,眨巴着翠绿色的大眼睛不安的看着白雅。 “不用,芳狼,我真的没事,”白雅说着又看向阿律,“没有不舒服,只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芳狼有些惊讶,什么事会难倒神龙君白雅?随即问道,“需要我们帮您一起想吗?” 白雅笑着摇头,本想拒绝,忽然又想到什么,转眸看向芳狼,“或许可以...” “芳狼,我可能在这天地间活得太久,有一些东西反而看不清楚,模糊了...” “神龙君是指...”芳狼皱了皱眉头。 “芳狼觉得什么是责任?”白雅问道。 “责任?”芳狼歪着头愣了一下,“责任就是...职责和...任务?” “嗯,职责和任务,”白雅点点头,“职责和任务应该是一种被动的承载,一种被动的承担对不对?” 芳狼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着点了点头,“好...好像是这样...” “天底下没有一个生灵喜欢被动,被动的承载什么,承担承担什么,应该都会感觉到痛苦吧?”白雅说着眸中闪过一抹黯然。 芳狼被白雅的话说得彻底迷失了,他抿着嘴唇,抱着手,冥思苦想了半晌才又犹豫的点了点头,“是...是吧?” 阿律看看芳狼,又看看白雅,不太懂他们正在说什么。 白雅安慰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对芳狼说道,“那要是不痛苦呢?” “啊?”芳狼睁大眼睛看向白雅。 “原本被动的责任变成了主动,原本该感到的痛苦却生出甜味,甚至还心甘情愿...”白雅说着看向指尖的红点,那是血虫破开后留下的痕迹,他凝了凝眉,又想起惊梦毫不犹豫的在自己手上划了深深的一道口子,他心中绞痛,目光甚是哀伤。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白雅低声喃喃。 “这个...我也...”芳狼搔着后脖颈使劲的想了想,忽然,他脑门心一亮,忽然跳了起来,睁大眼睛看向白雅,“神龙君,这不就是爱吗?!” 白雅看着他好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脸上神情有些微妙的不自然,“爱...爱?” “违逆天性!主动背负起责任!还能做到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给予...这不就是爱吗?”芳狼手舞足蹈的说道。 白雅心弦一颤,刚刚还游离在唇角的微笑瞬间凝结,嘴唇也不自觉的颤动了起来,“这...这是爱?不对吧?爱不是...” “这就是爱!”芳狼一脸认真的打断白雅道,“爱就是这样,默默地守护,平平淡淡的相处,关键时刻又能为彼此肝脑涂地的付出...”他说着顿了顿,扬起下巴想了想,“欸?好像我和长弈就是这样...” 白雅听完他的话,已经几乎坐不住了,心湖乱得难以言喻,他杵着桌子慌乱的站起身,“我...是有些不舒服...得进去休息休息...” 芳狼看着他,急忙站起身问道,“我帮您点安神香吧?!” “不不...不用不用...”白雅头都没回,拖着白衫踉跄的消失在野花堂。他急需安静,急需调息,急需好好梳理梳理思绪。 芳见状,只好又坐回桌边,低下头碎碎念着这什么,忽然又开窍了似的抬起头看向天空大笑道,“我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原来!我和长弈...是因为爱才结下不解之缘的!!” 阿律本来歪在桌边要睡着了,听芳狼高呼一声,又困乏的睁了睁眼睛。 --- “这是...给我的?” 惊梦站在娥山脚下的田间,看着手上锦帕中包着的白玉花钗问道。 李长弈背着手抿唇一笑,“喜欢吗?” 惊梦看着正在夕阳薄薄的橙黄色光线中散发出柔和光泽的玉钗,根本无法昧着良心说不喜欢,但她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这个...真的是给我的?”惊梦抬眸看向李长弈,又问了一遍。 李长弈躬下身,又笑着回答了一遍,“是,当然是。” “可...可是...这么贵重...”惊梦说道。 “你救了我,救了我哥,又救了芳狼,”李长弈说着顿了一下,往田埂边看了一眼,“还有石校尉的独子...阿棠都告诉我了,所以,一支花钗,算得上什么贵重?” 李长弈说完,见惊梦抿着嘴沉默,他将腰弯得更低,看向惊梦问道,“是不是...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再另...” “不不,”惊梦赶紧打断他道,“我...我很喜欢...只是从来...从来没有人送过我东西...我不知道...该不该拿...” 李长弈听她这么说,有些诧异,“从来没有?” 惊梦摇了摇头。 李长弈眼底顿时翻起一片恻然,“那这个你就一定要收下。” “啊?可是…” “就做当做谢礼,不要有任何负担。” “谢礼?” 惊梦抬眸望向他,他的眼睛很亮很真诚,还带着一种灼热的温度,“以后…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会尽力而为。” 惊梦受宠若惊的眨了眨眼睛,还未开口,就听茯神鸢在前面大声喊道, “惊梦!你们在那干嘛呢?快上来啊!” 惊梦被吓的双肩一颤,赶紧将花钗包好,捏在手心。 李长弈见她竟然也有这样笨拙可爱的一面,笑道,“换只手拿,这只手伤口还没好。” 惊梦闻言,尴尬又慌乱的换到左手。 “快去吧。他们等着你呢。”李长弈直起身说道。 “你...你不去看芳狼吗?”惊梦问道。 “我府中还有事,酒在阿棠那里,帮我和芳狼说一声,少喝点。” 惊梦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抬起花钗,“这个...真是谢谢了。” “再说谢就见外了,”李长弈笑道,“记得以后还想要什么就第一时间和我说。” 站在树林路口的裴棠眯着眼睛见李长弈要走,便喊道,“殿下,你不上去啊?” “我有事不去了,过几日再去找你们喝酒。让芳狼好好养伤!” “哦!” 余晖铺满田野,洒向李长弈离开的背影,惊梦走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激。 第65章 风神白衣血讨御神体(一) “昨日,阿棠才带着伤势痊愈的芳狼回去了。”惊梦说道。 “竟然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啊?”如意摇着花扇笑道。 花神如意终于带着昭雨从花神司回来了,此刻正坐在山斋廊下与惊梦和白雅侃侃而谈。 “还有小喜珠,没想到我们回来喜珠就当娘亲了...”昭雨捂着嘴笑道。 “那这些...这些又是怎么回事啊?”惊梦看着堆满面前矮桌的八珍玉食问道。 “我一进门不是说了吗?” 如意有些疑惑道,“这些糕点是我和昭雨路过夜郎城时,花十姑娘托我们带来给你的。” “正因如此,所以才觉得奇怪...”惊梦皱着眉头,怀疑的说道。 “啊?哪里奇怪?”昭雨捻起一块芝麻糖糕,认真的端详了一会儿后问道。 “无缘无故给我送东西...总有一种...” 惊梦话还没说话,只听如意抬起茶杯说道,“哎呀,惊梦你别想太多,我看花十挺率真一小巫女,不会有什么坏心眼。” 惊梦抱起手,撇了撇嘴,“你这好像话中有话啊...” 坐在桌边的白雅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惊梦发髻上簪的那只白玉花钗上。 “花钗很好看啊,”昭雨也注意到了,“很适合你。” 惊梦微微怔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茶碗有些羞赧的笑道,“是吗?” “白雅送的?”如意一边眯着眼睛看向白雅,一边抬起茶碗笑问。 白雅和惊梦都同时一惊。 “不是不是...”惊梦赶紧摆手解释,“长弈送的。” 如意一听,差点将刚刚饮到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长...长弈?那位刺王??” 惊梦点点头。 昭雨直了直上身,与如意对视一眼,刚刚听了那么多,都不及这一件令人震惊。 “惊梦,刺王殿下送你花钗啊?”昭雨看着惊梦问道。 如意观察了一下白雅的神情,又看向惊梦,等待她再次确认。 “是啊,长弈说这是谢礼。”惊梦有些惊慌,说话时目光不停朝白雅瞟。 白雅却沉着脸,没有看她,只是看着手中的茶汤。 如意抿了抿唇,又和昭雨对视了一眼,有一种大事不好神情。 就是这时,山斋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小天狗阿律。 “阿律?!” 惊梦见他一脸惊恐,连滚带爬的跑进山斋,便弹起身飞快的迎了上去。 白雅也立刻放下了手中茶杯,迅速站起身跟了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惊梦问着往他身后看去,“阿鸢呢?” 瘦小的身躯还在不停的发抖,那双金绿色的大眼睛被吓得惊恐万状。 他一边用力喘息,一边发出焦急嘶哑的喊叫。 如意和昭雨见状也赶紧走了下来。 “看来娥山中又来了不速之客!”如意咬牙说道。 “别怕,别怕!”惊梦摸着阿律被汗水濡湿的小脑袋,一直安慰,“阿律,阿鸢还在那里吗?” 阿律点头如捣蒜,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如意,劳烦你们帮我们照顾阿律。”温文尔雅的神龙君脸上此刻更阴沉了 “放心。” 如意话音才落,惊梦和白雅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花庭之中。 --- “阿鸢!” 惊梦的嘴唇紧抿成线,奋力的朝落花溪冲去。 因为天气越渐炎热,所以这几日茯神鸢都会和阿律来落花溪玩水纳凉。 今日也是如此。 “究竟是什么人!隐门?还是...特意来找阿鸢的?”想到这里,惊梦脚下步履更快了。 “惊梦,冷静。”白雅紧跟惊梦身后,一直用灵犀术在她脑海嘱咐。 “我很冷静。” 惊梦按捺着易燃易爆的性子回了一句,但那双凤眼中却已经冒出了熊熊火光。 惊梦和白雅一口气奔到落花溪,只见茯神鸢已经单膝跪在地上,他的右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左手手心还倔强的攥着一股风神咒。 风里传来一股血腥味。 “阿鸢!”惊梦狂奔过去,蹲下身将他查看一番。 茯神鸢的右臂被利物割伤,伤口不算深,但鲜血直流。 “怎么才来...”茯神鸢略显狼狈的看向惊梦。 惊梦没有说话,只是从身上撕下一条纱布,动作麻利的将茯神鸢手臂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茯神鸢咬着牙,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惊梦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平常和我打架的气势哪里去了?” “他们二打一!不公平!”茯神鸢说着嘴角微微一抽,别过脸去,“而且...他们是来替飞绾报仇的...” “飞绾?”听到这名字,惊梦的眉头骤然紧皱。 她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只见对岸正站着两个绰约身影。 在看清他们的长相时,惊梦心下很是一惊。 白雅的眉眼却早已笼上一层寒霜。 这两位不速之客,其实惊梦和白雅并不陌生。 “打伤阿鸢的就是你们?”惊梦盯视着他们问道。 “惊梦,好久不见啊。” 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冲惊梦莞然一笑,顺便还甩了甩手中金鞭上沾染的血迹。 “白雅,别来无恙啊。” 少女身边丰神熠熠的神明颔首笑道。 “天山白衣荔贞,拜见神龙君,神龙君,我们无意冒犯,只为这具御神体而来。”少女一边做礼一边说道。 白雅看了一眼荔贞,又将目光转回她身边的神明脸上。 “晏殊,他有名字,名叫茯神鸢。”白雅脸上带笑,声音却透出几分刺骨凉意。 “茯神鸢...”晏殊挑了挑眉。 “堂堂长野风神,为何无故伤人?!”惊梦双手握拳,愤怒的怼向晏殊。 “惊梦你休得无礼!怎能和风神如此说话?!”荔贞瞬间收敛笑容,瞪大眼睛说道。 “不分青红皂白就伤人性命,算什么神?!” 晏殊心中一凛,面上却很平静,轻笑着问道,“白雅,就这样纵容她?” 白雅微微扬起下颌,不紧不慢的说道,“惊梦说的也不无道理。” 晏殊一听,意外的皱起眉头,旁边的荔贞却已怒不可遏。 “明明是他做错事在前,”荔贞撇向茯神鸢,“若神龙君执意要护短,那就休怪我们不敬了!” 荔贞也是个烈性子,说着就将手中的金色长鞭抽动,发出一声脆响。 这一声响鞭让惊梦极力压抑的怒火如火山爆发,只见她身形一动,手上飞快召唤出两团火焰,原地跃起,浑身尽是杀机。 荔贞也不甘示弱,立刻挥鞭,纵身飞起。 两位神明还只是抱手对视着,落花溪上空已经炸裂出一阵骇人的金红色火光。 --- “唉...” 此刻晏殊盘腿坐在照夜台上,望着西边滚着金边的红云,唉声叹气。 “又是何必如此呢?”坐在他身边的白雅,漫不经心的淡声说道。 晏殊不满的侧过脸看向白雅,见他眸中尽是笑意,还有一种极度收敛的胜利喜悦,便暗自咬了咬牙。 “我至交好友的元神被个小崽子吞噬,我还不能来教训一下?要个说法了?” “他叫茯神鸢。”白雅又温和的说道。 “你!”晏殊又无奈又气愤的瞪向白雅。 “况且他也是受害者,要是有得选,谁会愿意变成御神体?” 闻言,晏殊唇角一抽,欲言又止,“可...我就是顺不了胸中的这口气!” “你愤怒也正常。不过该找的不是阿鸢,应该是那位将阿鸢残忍做成御神体的隐门傀儡师。” “我也想找到他!那我不是找不到嘛!” “找不到就拿阿鸢出气?堂堂长野风神,行事这么冲动?” “冲动?” 听到这个词,晏殊不服气的睁大眼睛,“白雅,要说起冲动,你该教训的是你那个叫惊梦的小丫头吧?荔贞好歹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你看她刚刚都用了些什么招式?猩红殉响都用上了!” “她用她父亲的独门咒术有什么大惊小怪?” 晏殊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猩红殉响,诛尽杀绝。这都可以?!” “她只是在表达她的愤怒。” “愤怒非得下死手?” “她脾气就那样,有情绪只爱动手,不爱废话。”白雅说着敛了敛衣袖,“话说荔贞不是和她一同长大吗?应该对她很是了解才对,招惹她之前没想清楚?” “荔贞也只是想为我出口气,没想要招惹惊梦啊。” “你们伤害对她重要的人,和招惹她有什么区别?” “我...这...我们怎么会知道那小崽子对她来说那么重要...”晏殊说着顿了一下,好奇地问道,“他们感情真那么好啊?” “一天打八架,感情是很好。” 晏殊竟一时无言以对,冷静了半响才又望向白雅,只是此时他的眼底泛起了一丝疑惑,“白雅,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白雅眉头一皱,“把柄?在谁手上?” “惊梦啊!” “啊?”白雅生是愣了一下。 “否则怎么会那么向着她?” 白雅嘴角一抿,竟然无言以对。 “来之前荔贞就和我说过,”晏殊说道,“惊梦那丫头是个出了名的小魔女,此行本来也想给她点教训的。” 白雅眸光一冷,脸上的温柔气色顿时完全消散,“你说什么?” “你先别生气,”晏殊赶紧抬手说道,“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叫她小魔女吗?” 白雅眸光微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丫头小时候是由其他四门轮流照养,这件事相信你也知道。多数孩子受到他人无条件的照顾,都会怀德感激对不对?但她不是,她不仅不领情,还对照顾、疼爱她的长辈总是冷眼怠慢。还有荔贞,荔贞也是受害者,她小时候曾多次尝试和惊梦亲近,想和她一起玩,可好意被全然拒绝,那丫头简直不知所谓,一身反骨。” 听到这里,白雅脸上的神色凝重起来。 “然后那丫头在七岁时,竟然不吭不响就回了鬼门。让所有人一阵好找,特别是女沁,你应该听说过女沁的吧?对,就是那个十三岁就凭借惊世骇俗的咒力成了东海幽隐士之首的巫女。” 白雅凝眉想了想,好像确实听其他神明说起过,幽隐士中出现了一位百年难遇的巫女。 “当时就是已为人母的女沁负责照顾惊梦的。惊梦忽然消失,让面对邪魔都能临危不乱的女沁急得慌慌张张,她下了东海,上了珍山,孜孜汲汲,拼命寻找。结果七天后,竟然听说惊梦早就自己回了鬼门....”晏殊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如此任性胡闹...简直不可理喻!” 晏殊说完,期待的等了许久,却听白雅只是沉吟一声,垂下眼帘仿佛在思索。 “不是吧?你难道觉得这样都不过分?” 白雅抬起明澈的双眼,刚刚张开嘴要说什么,晏殊却心急的抬起手说道,“好好好,我继续,还没完,白雅,你知道她回鬼门去了哪里吗?” 白雅犹疑了片刻,摇摇头。 “她将自己关进了幽冥地狱。”晏殊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白雅心弦猛然收紧,“什么?” “七岁的小丫头,竟敢只身前往幽冥地狱,还在那里修炼了九年!” “幽冥地狱...”白雅摁了摁太阳穴,他深知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禁倒抽了口气。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发生在降神会前夕的事。” “降神会前夕?” “她从幽冥地狱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去了东海巫觋在灵山的宫殿。” 白雅十分惊异,可还是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她去做什么?” 晏殊叹了口气,“她在那里释放了上百条地狱古蛇,还一把火差点把他们的宫殿给烧了。” “地狱古蛇?”白雅难以置信的皱起了眉头。 “想必在幽冥地狱中与她作伴的也只有它们。” 原来如此。白雅眼眸微缩,想起惊梦最拿手的几个咒术,均是以蛇为原型。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没听巫咸、灵氛说起...”他轻声低语。 “怪就怪在这里!”晏殊抱起手,怀疑的将嘴一撇,“莫说是两位神巫,就连东海那帮人也被下令闭口不谈!” “闭口不谈?” 真是越听越蹊跷。 “或许还是因为对她有愧,还有可怜和同情...但,这样溺爱,我觉得不是好事。都说上百年没见过像女沁那样天赋异禀的巫女,呵,我还上千年都未见过惊梦这样充满杀戾之气的巫女呢...” 晏殊说完,见白雅正冷眼端视着他。 “怎么?听完这些你不会还想维护她吧?” 第66章 风神白衣血讨御神体(二) “你就没觉得事有乖异?” 白雅看着晏殊问道。 “啊?”晏殊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白雅摇了摇头,目光眺向远方,“其中定然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晏殊皱着眉头想了会儿,“什么隐情?” “我会想办法弄清楚的。”白雅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哦...对了,有一事还请晏殊替我转达,我希望任何人都不要再用魔女称呼惊梦,要是不小心被我听到...” 说到这里,温润如玉的神龙君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我定不轻饶。” 他脸上明明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可晏殊却觉得满背寒芒。 “走吧,去看看荔贞怎么样了,现在你最该担心的应该是她吧?”白雅垂眸冲他微微一笑。 晏殊点点头,嘟囔着站起了身,“真是的...笑起来还是这么吓人...” --- 野花堂外廊下,惊梦抱着手坐在矮桌边的软垫上,目光如炬的瞪视向前方。 在她对面坐着的,是头发凌乱,一脸狼狈的荔贞。 荔贞全然没有了刚刚那副豪横模样,正咬着下唇,一脸不甘心的帮茯神鸢上药包扎。 茯神鸢叉着腰,朝一边高高扬起下巴,也紧咬着嘴唇,又是嫌弃又是气。 花神如意却笑嘻嘻的搂着也同样瞪视着荔贞的阿律,和花妖昭雨坐在旁边,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打量着荔贞。 荔贞被他们的目光盯得脸颊通红,不时皱着鼻子,羞愤的瞟眼看向他们以示还击。 “好了吧?”她咬着牙根在茯神鸢手臂上系了个节,然后看向惊梦,“金鞭还我。” 惊梦审视了一眼茯神鸢手臂,“不用心。” “但也凑合!”荔贞瞪大眼睛,大声反驳道。 “嘁。”惊梦撇了撇嘴,还是将脚边的金鞭拿起丢到桌上,“再有下次,我就真对你不客气了。” 荔贞不满的楞了她一眼,“像是你刚刚手下留情了一样。” “自己找上门来,还好意思要求别人手下留情...”茯神鸢斜瞥着荔贞嘀咕道。 “你说什么!”这下荔贞耳根都红了。 “看来是没事,声音依旧响亮。”刚从走廊拐角转过来的晏殊发出庆幸的笑声。 “晏殊,”荔贞赶忙站起身,幽怨的看向他,“留我在这受辱,你跑哪里去了?” “人是你伤的,人家要求你包扎道歉都是应该的嘛...” 听晏殊这样一说,荔贞顿时嘟起嘴,小声嗫嚅,“你还不是动手了...” “耶?你这丫头...” 晏殊话还没说完,山斋门外就出现了三个高挑的身影。 “今天好热闹啊?如意,昭雨?你们回来啦?”裴棠一面跨进门,一面笑问。 如意和昭雨笑着站起身,冲他打了招呼,“裴博士近来可好?” “还行,就这样。” 裴棠笑着点点头。 他旁边的李长弈在看到山斋中多出几张陌生面孔后,刚刚还轻松的神情却立刻冷峻戒备起来。 芳狼见廊下神光闪动,愣了片刻,遂赶紧一一拱手做礼。 “化为人形的物魂?!”荔贞看向芳狼,吃惊的问道。 茯神鸢瞟了一眼看上去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荔贞,荔贞顿时喉头一哽。 “阿鸢,你的手怎么了?”李长弈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茯神鸢臂上的伤。 “啊?受伤了?!”裴棠和芳狼也惊讶的望了过去。 茯神鸢撅起嘴,扭头看了一眼廊下的荔贞和晏殊,“被人寻仇。” “寻仇?!”李长弈,裴棠和芳狼一听,立刻寻着茯神鸢的目光看向荔贞和晏殊。 荔贞和晏殊则是一脸赧然,尴尬的笑了笑,“误会...都是误会....” “长弈,你们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惊梦用手杵起身,走下台阶问道。 如意和昭雨见那个长相英俊,器宇轩昂的人就是送惊梦花钗的刺王李长弈,便好奇的多看了两眼。 “今天没什么事,而且御膳房今日新做了些点心...” 李长弈正说着,忽然看到惊梦发髻上的玉钗,只觉心脏愚蠢的停滞了一拍。 “又好吃的了,阿律!”芳狼朝歪过头,朝坐在台阶边的阿律举起雕花木箱。 阿律开心的跑了过来,踮起脚间嗅了嗅,然后满意的拉住芳狼的手往廊下走。 “这个小鬼...”惊梦看着阿律笑了笑。 李长弈和裴棠也笑了起来。 如意双手插在袖管里,意味深长的瞟了眼白雅,却刚好碰上晏殊的目光。 “你那是什么眼神?”晏殊问道。 如意笑了笑,“没什么。” 白雅心中却莫名的有些沮丧,明明阳光正艳,却觉得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但他始终是神龙君,除了眼底快速掠过的一丝暗沉以外,脸上依旧是让人察觉不出一丝变化的可亲笑容。 “这个...”李长弈看向玉钗,背在身后的双手紧张得悄悄捏紧,“很适合你。” “哦...”惊梦扬手摸了摸,“还要谢谢你。” 裴棠一听他们的对话,有些意外的看向李长弈,“你...你送的?” 李长弈紧张的抿了抿唇,“谢礼。” “谢...谢礼?” 惊梦看裴棠很是诧愕,便有些心慌的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走,去吃点心,要不一会儿就没有了。”李长弈一边推着裴棠往廊下走,一边笑道。 惊梦又茫然的摸了摸头上的花钗。 “阿鸢,他们...”裴棠说着眼睛朝坐在斜对面的荔贞和晏殊瞟了一眼,“为何要伤你?” 茯神鸢撇了嘴,“看我不爽。” “你...你这小子,不说实话,”风神晏殊赶忙对白雅说道,“白雅,这个小子你也得好好管教管教。” 白雅却只是抿唇一笑,“阿鸢这样的性格很难得。” “倔头倔脑又顽皮...你是觉得很像你那个...”晏殊才说到这,就觉惊梦几人的目光刷刷的朝他投了过来。 特别是白雅柔中带刺的目光,顿时让他倒吞了一口寒气。 “白雅哥的那个什么?”茯神鸢问道。 惊梦目不转睛的看着眼熟,默默的竖起了耳朵。 “那...那...”晏殊想找白雅求救,却见白雅已经深吸了口气低下了头。 “欸!惊梦!看来你走到哪都被偏爱,买了这么多,又送来了这么多,吃得完吗?”坐在那一边的荔贞赶紧直起身,出言帮晏殊道。 惊梦幽怨的看了一眼荔贞,瞅了一眼面前的一盒食点,“这些是花十送来的。” “花十?”荔贞娥眉蓦地一挑,“那家伙动作还真是快。” “什么意思?”惊梦问道。 “这是送来和你道歉的吧?” “道歉?”惊梦困惑的皱起眉头。 “不是她这个大嘴巴,我怎么会知道你身边有个御神体?” 惊梦眉头一跳,双眸倏地燃起火焰,牙齿顿时咬得咯咯作响。 “花十!” 晏殊这时才松了口气,瞥眼瞧白雅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 --- 当明亮的长庚星出现天边的时候,众人已经在照夜台上铺上凉席,围桌而坐。 夏风凉爽,层层树海在照夜台前随风荡漾得好不自在。 牛乳饼,花酥糕,蔗霜酪... 十数盒精美的点心错落着摆放在临时支在照夜台的圆桌上。 裴棠和芳狼还从地窖中搬出了不知何年何月酿的椒柏酒,给每人面前的琉璃小杯都斟满玉酿。 “怡情就好,不可过量。”白雅对身边的惊梦说道。 “嗯。知道。”惊梦点头。 “唔?”荔贞眼角瞟到对面的茯神鸢。 他正在将一副短纱幂篱套到阿律头上,然后又低着头,伸手进幂篱中,解下了一直戴在阿律脸上的半截面具。 “别看他虎头虎头,其实阿鸢很会照顾人的。”惊梦歪过上身,小声对荔贞说道。 荔贞闻言,抿了抿嘴角,“那小鬼怎么了?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惊梦沉吟一声,“被人喂了毒,缝了嘴。” 荔贞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喂毒缝嘴?!”荔贞吃惊得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都有些不受控制了,她赶紧捂住嘴,看向惊梦,“抱歉...” 惊梦抬起手边的椒柏酒啜了一口,一股辛辣烧进喉咙,“我早晚要去报仇的。” 荔贞抿着唇,看着惊梦点了点头。 “阿鸢,今日之事是我们莽撞了,实在抱歉。” 旁边晏殊端起面前的酒杯,对茯神鸢说道。 茯神鸢怔了一下,往白雅和惊梦那边看了一眼。 “不,不关晏殊的事,是我的错,我该向你道歉。”荔贞也赶紧举起酒杯。 茯神鸢的眼眶倏然间有些许泛红,他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慢慢的举起酒杯,然后随着晏殊和荔贞一饮而尽。 如意和昭雨见两边和解,也舒颜展笑,轻松的喝起酒来。 茯神鸢正忙着给自己的杯子斟酒,李长弈却见坐在身边的幂篱中伸出一双小手,正在朝桌子上摸。 他便拿起一块橘饼,递到了阿律面前。 小手马上接过橘饼,缩回幂篱的时候带起一阵风,透过错落的纬纱,李长弈看到了阿律,还有他嘴唇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李长弈赶紧移开目光,心下却不是滋味。 他一脸沉肃,却听幂篱中发出一阵阵吃得香甜的声音,心中怜惜,伸手又拿了块花酥糕和牛乳饼,默默的放在了阿律面前。 “那个...我...我也想敬大家一杯...”茯神鸢忽然抬起酒杯这样说道。 众人都有些愕然的看向他。 “喝完这一杯,我想...想请大家听听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众人眸光皆是一颤,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可以吗?”茯神鸢见众人都愣怔在原地,挠着头小声道。 “当然可以!”裴棠首先冲茯神鸢抬起酒杯,说完放到唇边一饮而尽。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也抬起酒杯尽数饮尽。 白雅和惊梦相视一眼,嘴角同时扬起了笑意。 茯神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扬起下巴看向天空中明亮的长庚星。“你们知道什么是天煞孤星吗?”他问道。 荔贞眸光一颤,才听了个开头,怎么心中就像沉了块巨石。 “十一岁前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天煞孤星,”茯神鸢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了悲戚的苦笑,“更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天煞孤星。” 茯神鸢拎起酒壶,又往自己杯中添了酒,“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我娘...” 他正说着,低下头恰好对向荔贞有些诧异的目光,“怎么?难道你觉得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不...不是...”荔贞忙抬起手想解释,转念一想,委屈的嘀咕道,“我什么都没说呀。” “我家在草原上,那里有个非常美的名字,叫岚吟天原。” 闻言,李长弈眸光一凛。 “长弈哥听说过,是吗?” 李长弈点头,忽地想到什么,抬眸看向茯神鸢,“茯神?你难道你是?!” 茯神鸢微微颔首,“我的父亲叫茯神空...” “原来你是西北草原霸主,茯神统领的儿子?” 茯神鸢的表情很复杂,半晌才头疼的笑道,“是...还是不是呢?” “啊?” 众人都疑惑不解。 “我是个私生子,是大统领与女奴所生的孩子。”茯神鸢抬起下巴,收敛了嘴角的几分笑意说道,“他不疼爱我娘...但对我还可以,也因为我的存在,我娘的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可是这一切...都在那个人出现后变了...” “那个人?”晏殊问道。 “傀儡师。”茯神鸢答道。 “隐门傀儡师?”如意捏起拳头,语气森森的问道。。 “嗯,”茯神鸢点头,“他出现的那天,我娘死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他说着冷冷一笑,“有说是突发心病,有说是毒蛇咬伤,大人们各执一词,直到傀儡师出现...” “他对族人说,我娘是被我克死的。” “母亲去世以后,原本待我们冷眼的人全变了,变得关心我母亲了。什么招魂喊冤,什么幽冥问道,他们做了很多场法式,为的是让我的母亲亲口说出,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天煞孤星。” “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反正我娘真的出现了,在一个没有风的夜晚,她流着血泪,当着我父亲的面哭诉,说我命犯孤星局,凡是我身边之人,都会尽数被我克死。如果我还继续留在草原,就会慢慢克死草原上所有生灵,包括羊群。从那时起,父亲就把我视为了眼中钉。” “真是荒唐!”荔贞将手中的空酒杯重重磕到桌上。 昭雨也冷笑一声,“人类,为何总是这么愚蠢。” “我想是因为恐惧吧。”芳狼难得开口说道。 “还有无知。”如意赞同的补充道。 “我的父亲是草原上的雄鹰,是霸主,是统领,可面对神秘莫测的命运,他依旧胆怯。” 茯神鸢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况且,他有十四个儿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所以对我,他并没有半分不舍,我就像只被遗弃的羔羊一般被那位傀儡师带走了。” “可无论如何你都是他的骨肉啊?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荔贞恨恨的说道。 “拥有称职的父母...”茯神鸢叹了口气,“我想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的。”他说着又拿起酒壶往自己杯中添满酒。 “没有了父亲母亲的孩子,悲惨的一生就开始了。”他说这句话时,却是看向了惊梦。 惊梦低着头,安静得像是空气。 李长弈灵敏的捕捉到了这一幕,眼底倏然间结满愁绪。 坐在惊梦身边的白雅也低垂眼帘,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将杯子凑到唇边浅啜了一口。 晏殊眉眼深沉的看向茯神鸢,“那个傀儡师,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第67章 风神白衣血讨御神体(三) 茯神鸢吸了吸鼻子,将双手放在小腹攥紧。 “开始的时候只是要我喝药,每一天我都要喝下很多药,那些药有的苦,有的不苦,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反正不能不喝,因为不喝药就不给饭吃。我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些药一喝进去真是要了命,时而发热时而发冷,有时候浑身发痒,有时候又从骨头里发出剧烈的疼痛...” 晏殊神色凝重,手心紧握的酒一口没喝。 “然后就开始扎针,那些银针扎进肉里又是另一种疼,我真的没法忍受那种寒针刺骨的疼痛...于是我就逃跑,可是我逃一次就被他抓回去一次,抓回去一次就会被狠狠打一次。” “阿鸢,那个傀儡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昭雨紧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哦,昭雨还不知道我是御神体吧?” “御神体?”昭雨愣了一下,看向身边的如意。 “御神体,就是一种能吞噬世间神明元神,操控神明力量为己用的体质。” 茯神鸢说着抬起手,轻而易举的在手心聚拢了一团风咒。 “这...”昭雨一脸愕然。 花神如意却是倒抽了口气。 晏殊看着那团青绿色的风咒,心中沉闷,喉中苦涩,只得扬手吞下一大杯酒。 “可惜世人只知天煞孤星六亲缘薄,却不知命犯孤星局的人是天生修行修法的好料子。”白雅啜了一口手中的酒,淡声说道。 “那个傀儡师正是深谙这一点,才会盯上阿鸢!”裴棠义愤填膺的说道。 如意叹了口气,“无奈世间好人大多愚蠢胆小,坏人却很是聪明专擅,竟然让傀儡师就这样得逞了。” “这么说,阿鸢还真是天煞孤星?”荔贞睁大眼睛问道。 这叫什么问题?许久不说话的惊梦斜瞥了她一眼,“怎么,怕了?” “嘁!我是谁?天山白衣荔贞!”荔贞说着看向茯神鸢,“阿鸢,你应该来我们天山,我们那里命犯孤星局的巫觋可多了,而且各个厉害。” 茯神鸢愣了一下。 “就如白雅所说,”晏殊说道,“命犯孤星局的人都是天生修行修法的好料子。” 茯神鸢那张痞气的脸笑了笑,“可惜晚了,我...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不过我告诉你们,那个家伙绝对是老手!”他握着酒杯的指节开始发白,“那家伙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在我之前,一定有不少命犯孤星局的人落在了他的手上。” 听茯神鸢这样一说出,众人深感骇然。 “那...那些人...他们最后都到哪里去了?”芳狼问道。 “还能去哪...估计都死了。”李长弈沉声说道。 “是,”裴棠点点头,“命犯孤星局的孩子都体弱多病....遭受这样虐待式的改造...恐怕挺不住。” “嗯,退一步说,若那些孩子要是还活着,他恐怕也不会盯上阿鸢吧?”李长弈一脸凝肃的说道。 如意点了点头,说道,“幸好啊...阿鸢,幸好你挺过来了!” 茯神鸢却落寞的笑道,“可我要是知道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还真希望自己没有挺过来。” “后面...发生的事?”昭雨问道。 “他翻山越岭,不辞辛苦的寻找天煞孤星,又劳力费心的喂药扎针,如此处心积虑...你们知道他的最终目的是为什么吗?” “不是要...要让你变成御神体?”裴棠压低声音回答道。 “阿棠哥,我只是他的工具而已。”茯神鸢那双黑漆漆的的瞳孔中透出令人发毛的寒光。 “那...他要做什么?”昭雨深感不妙,脸色煞白的问道。 茯神鸢阴鸷一笑,目光扫过如意,晏殊,最后停在了白雅脸上。 “他啊...是要猎杀神明!”茯神鸢的声音冷腻阴郁,令众人胆战心惊。 “猎杀神明?!”荔贞咬牙,手中的琉璃杯差点就被捏了个粉碎。 晏殊双眸陡然一震,他知道御神体能御神力,但从未想到傀儡师制作御神体的目的是为了猎杀神明。 他到抽了一口气,侧脸看向白雅。 白雅的神情却异常的淡漠。 “神明...真的会被杀死?”裴棠哆嗦着问道。 “否则...你们觉得我身上的神力是从哪里来的?哦,等等...”茯神鸢叹了口气,“你们还没见过全部,对吧?” “全部?”晏殊惊疑的看向茯神鸢。 茯神鸢慢悠悠的站起身,后退几步,将上裳一解,露出线条优美流畅的上身。 只是,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渐暗的天色下发出骇人的磷光。 那是不同神明的名讳。 他们都永远被烙印在了茯神鸢的肌肤之上。 众人瞳孔大震。 “当我第一次发现身上出现这样的图腾时,”他指向锁骨下一道名讳,“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些是神明的名讳。只要杀死神明,我就能吞噬神明的元神,拥有神明的力量,这样一来,我就能再去猎杀更多的神明...” 不寒而栗。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傀儡师一旦开始御使我,我就会完全失去记忆。真的变成傀儡一般,在哪里,做过什么,我都不知道...说这些不是想逃避责任,”茯神鸢看向荔贞和晏殊,“我也一度想过结束自己...来晏城的一路上,有不少神明像你们一样来寻仇,虽然也只是教训而不杀,但我能看出他们对我的厌恶和憎恨...是真的深入骨髓。” 茯神鸢说到这里低下了头,众人也都屏着气息望望他,又望望荔贞和晏殊。 荔贞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 “活着好痛苦,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茯神鸢缓缓将衣服穿了起来,“要不是白雅哥...还有惊梦奋不顾身的把我救出来...我...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和你们敞开心扉说这些话了。” “阿鸢...”裴棠赶快站起身,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给他披上,“快穿起来吧。” “谢谢阿棠哥。” 茯神鸢坐下来时,见荔贞正用一种同情又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 “我...我哪有!”荔贞羞赧的别过脸去。 “其实...”白雅忽然开口,看向晏殊说道,“飞绾,他是个例外。” 晏殊蓦地皱紧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主动要求阿鸢承载他的元神的。”惊梦说道。 “主动么?”晏殊双眉紧皱,面颊的肌肉都有些颤抖。 “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让芸心也活下去。” “芸心?他夫人?” 白雅点头。 晏殊咬了咬后槽牙,又一次将目光投向茯神鸢,“在甘骊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茯神鸢皱了皱鼻子,“甘骊山的事情还是让惊梦来讲吧,因为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冰潭底下了...” --- “那时我和白雅刚从灵山出发晏城,途中行至甘骊山...” 惊梦说着抬头虚看向天空中那颗启明星。 “那里好美...漫山遍野都开满了梨花...” 荔贞看着她脸上罕见的柔和表情,不禁一怔,现在的这个她,和降神殿上的她怎么像是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一只泛着雪白光芒的小蝶,那是一只蝶魄。” 惊梦继续说道。 “蝶魄?”听得很认真耳朵李长弈皱眉问道。 “蝶魄是一种类似光灵的灵体,通常是从神明啊,仙子啊,修行不错的高僧大德...这些人的元神中生成飞出来的。”如意解释道。 “有的人也有可能在睡梦中释放蝶魄,不过...通常是无意为之。”昭雨紧接着补充道。 惊梦点头,“总而言之,那只蝶魄绕着我和白雅拼命的抖动翅膀,我们立刻就明白过来,它是在求救...” --- 惊梦和白雅立刻跟着蝶魄钻进了薄雾笼罩的梨花林中。 可是越往林中深处走光线越暗... 他们抬头一看,白色的花簇在头顶铺天盖地的蔓延。 刚刚还觉得美丽静谧的仙境,此刻却觉处处透露着阴森诡谲。 “那里应该就是甘骊山神的居所了,”白雅说着看向前方,“不太对劲,绝不能掉以轻心。” 惊梦一边戒备的环顾四周,一边点头。 很快,他们走进一条铺满碎石和梨花花瓣的小径。 惊梦诧异的发现,道路两边的神石竟然已经全部倒塌。 那些长满青苔和地衣的神石原本应该屹立在路边,现在却因为经受了某种撞击而崩塌,不仅如此,那些石块的表面也完全碎裂,从石面的裂缝中还有股股白烟源源不断的冒出... 惊梦和白雅望着不断翻卷汇聚到他们面前的迷雾,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缥缈的烟雾正在织成一笼巨大的纱帐,四周尽是白茫茫的压迫感。 “白雅,这些烟雾怎么像是有意识?”惊梦皱着眉问道。 “这叫山织迷阵,每一位山神都有独一无二的迷阵,为的就是受到袭击和侵犯时让敌人在山中迷路。”白雅回答道。 “不就是鬼打墙?”惊梦挑了挑眉。 白雅微笑着摇摇头,“山织迷阵是以神咒编织,鬼打墙是灵场现象。若不是有这只蝶魄带路,恐怕就连我也会迷失在这梨花雾弥漫的咒阵中。走吧,山神现在的情况一定非常不乐观。” 惊梦又往四周逡巡一眼,才赶紧跟上白雅。 半柱香后,他们跟着蝶魄来到了两棵林荫蔽天的白梨花树前。 两颗梨树粗壮的根茎全都暴露在了地面上,盘根错节的互相缠绕着,仿佛是在保护着什么... “那里好像有座神龛!”惊梦两眼放光,看向树根底部说道。 白雅走进一看,在面前那堆交错的根茎之中,果真有座神龛。 “这是个保护咒。”白雅蹲下身,轻抚着的根茎查看了一番。 “保护咒?”惊梦也蹲到了白雅身旁。 “这些缠绕在外的根茎是山神设下的保护咒,这种咒语只能由山神自愿收回,外人若想解开...”白雅摇摇头,“很难。” “若强制打开呢?”惊梦问道。 “那样就会伤及这两棵梨树的根本。”白雅侧过脸看向惊梦,却意外发现雪白的蝶魄正停在惊梦的发髻边。 他略感诧异,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那怎么办?哦!我们请那只蝶魄帮我们传个话?请山神解开保护咒,让我们进去?”惊梦说道。 白雅摇摇头,“恐怕山神的神力已经不足以解开自己施展的保护咒了。” “啊?那这该怎么办?”惊梦急切的问道。 白雅眸光一动,“我想...你应该可以...” “我?” 惊梦正迟疑,白雅已经将骨节分明的手探到了她的鬓边。 “它看起来很喜欢你。”白雅看向指尖的蝶魄,眸光十分柔和,“你会回应惊梦的召唤,对不对?” 雪白的蝶魄扑扇了两下纤薄的翅膀。 白雅浅浅一笑。 于是,惊梦扬起左手,眼神坚定的看向白雅指尖的蝶魄,她小心的在蝶魄周围勾了个印,同时口中念颂咒语。 蝶魄受到召唤,周身发出明亮的白光。 纤薄的翅膀扇动起强大的气流,让惊梦和白雅周围的白雾涌动起来,耀眼的白光不停从蝶魄身上绽放。 蝶魄振翅飞起,快速的钻过交错的树根,劲直飞进了神龛之中。 不一会儿,神龛从内部开始绽放白光,那光线越来越强。 纠缠在外的树根同时开始松动,互相摩擦着朝泥土中缩了回去。 眨眼间,一座白玉无瑕的神龛出现了,在神龛正中还有三个小小的字,梨花宫。 篆刻着精致雕花的白色大门也轰然大开。 惊梦这才放下手,暗自舒了口气。 当他们进入梨花宫时,那只雪白的蝶魄正飞舞在一座白玉小桥上等候。 它一路引领惊梦和白雅,走上了高高的白玉石阶,又绕过几条白玉回廊。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扇精致的白玉门前。 惊梦推开门,门里面是一座开满梨花的庭院。 庭院中还屹立着一座白玉石塔,石塔最上方的灯苗却已经十分微弱,看上去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那里有人!”惊梦指向石塔脚下。 白雅眯眼看去,有一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倚靠在那里。 惊梦赶紧快步绕过石塔,上前将她扶起,惊梦在看清她的长相时,不由得一惊。 女子通体雪白,长着一对长长的毛绒耳朵,还有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惊讶的看着自己。 “你...你是巫女?”女子问道。 惊梦点头,“鬼门桃源人,惊梦。” “桃源人...”女子难以置信的喃喃一声,随后目光在瞟到白雅时陡然顿住,“神...神龙君?!” 白雅微微颔首,蹲下身来问道,“你就是甘骊山神?” “是,我唤芸心,在没成为山神之前,是这甘骊山中梨花宫的玉兔...” 第68章 风神白衣血讨御神体(四) 玉兔芸心的身体已如雾气一般轻薄,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一只勉强立着,一只已经耷拉了下来。 释放那只蝶魄已经用尽了她浑身神力。 她轻飘飘的靠着惊梦,任由白雅诊察。 “凝神。”白雅柔声说道。 芸心顺从的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白雅见她周身神丝不稳,几近脆弱崩溃,凝神后放在膝上的手也更加颤抖不已,便沉吟一声,伸出两指指向芸心的眉心,向她灌注神气。 芸心顿时感觉身体中有强大的神力灌入,便彷徨的睁开眼睛,“神龙君...何苦耗费...” “试着调息看看...”白雅说道。 芸心优柔的看着他。 “还没到放弃的时候。”白雅耐心的说道。 “惊梦,将芸心再扶起来一些。”白雅又说道。 “好!”惊梦赶紧用双手环抱住芸心,将她整个身子撑了起来。 “谢谢...”芸心说道。 半晌后,芸心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气色,她抬起晶红的眼眸看向白雅,问道,“神龙君...你们来的时候...又见到我的夫君吗?” 惊梦和白雅同时一怔,“你的夫君?” “我的夫君是太庭风神飞绾。”芸心孱弱的杵起身子,哽咽着说道,“我施放蝶魄...其实是为寻找飞绾,没想到...误打误撞找来了你们...神龙君,巫女姑娘...我求你们....求你们帮我救飞绾...” “风神怎么了?”惊梦问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芸心抹了抹脸颊上的泪,“今日卯时,天才破晓,甘骊山中就来了两位陌生人。他们在山中一路寻找,没一会儿就寻到了梨花径。飞绾很快就意识到,他们可能是冲着我的神龛来的。” “你的神龛?”惊梦的眉头皱了起来。 芸心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便扬手捏了个神诀。 “这是月石,自上古就由我们梨花宫玉兔守护。” 惊梦目不转睛的看着芸心掌中那颗发着光的白色莹石,“月...月石?” 白雅凝了凝眉,“芸心,来的是怎样两人?” 芸心将月石紧紧捏在手心,“那两个人很怪。一位头戴斗笠,看不清长相,另一位...” 她颤抖着深吸了口气,“他的眼睛上蒙着红布,周身灵气异常诡谲...” “神龙君...”芸心又郑重的唤了白雅一声,“飞绾说,那个被蒙着眼睛的人...好像...好像是个御神体...” “御神体?”白雅的面色蓦地一沉。 在灵山学习的时候,惊梦曾经听巫咸提过: “命犯孤星,千年难遇,不守阴阳,不受天道。 吞噬神元,御使神力,若入邪途,神巫尽诛。” “他既能御水,又能御土,每一种神术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芸心说道。 “什么?你们与他交手了?!”白雅不禁皱起眉头。 芸心点点头,脸上浮现出后悔、痛苦的神色,“就在外面的梨花小径...” 白雅脸上的笑意彻底没有了。芸心开始啜泣起来。 “我们完全没想到他会那么厉害,合我们两神之力想与他战个平手...竟...竟都不可能...” 芸心还在哭着,白雅却缓缓站起身,口中喃喃了一句,“我明白了...” 惊梦愣了一下,腾地站起身问道,“啊?白雅明白什么了?” “有了月石,”白雅仰头看着天空,眯着眼睛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们就能轻易知晓每一位神明的位置...尤其是那些消影藏形,隐居深山的...孤神...” 说到这里他心弦一颤,目光登时一凛,“难道他们是要...!” “是要做什么?!”惊梦问道。 芸心也止住了哭泣,诧愕的抬眸望向白雅。 “看来他们是要...猎杀神明啊。”白雅说话时唇角又浮现了一抹笑,但这抹笑罕见的带着嗜血的意味。 “猎杀...神明?”芸心彻底被吓坏了,“飞...飞绾...” 惊梦倒抽了口凉气,赶紧蹲下身问道,“芸心,然后呢?你怎么回来的?” “我?”芸心神情恍惚的回忆道,“我被御神体重伤,那时飞绾好像也伤得不清,情急之下,飞绾说掩护我逃跑,让我赶快回到梨花宫释放山织迷阵和保护咒,他说...他随后就来....随后就来...” 她眼睛一红,崩溃般的哭了起来,“巫女姑娘...飞绾...飞绾是不是已经...” 惊梦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但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飞绾身负重伤,又一人抵抗在外,若他们的目的真是猎杀神明...那飞绾恐怕.... “飞绾死了,我也绝不会独活...我和飞绾...无论生死...都要在一起...” 她伤心欲绝,身后那座白玉石塔像是在附和她的痛苦,也发出阵阵哀鸣。 石块开始剥离脱落,原本坚硬的石柱上出现了一道倾斜的裂缝,那道裂缝快速的向上撕裂,细细的石屑和灰尘从石塔上方簌簌的往下掉。 石塔之上的火焰越发暗淡了。 “芸心,不要这样...你要将你的神火熄灭吗?”惊梦见状,赶紧出声劝道。 芸心却像没听到一般,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自言自语道,“飞绾...等等我,我马上就来了...来了...” “芸心!你要这样辜负飞绾吗?!”惊梦紧紧捏住芸心纤薄的双肩。 芸心像是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飞绾拼了命救你,你就这样轻易放弃了?你的命可是他用生命换来的!” “惊梦。”白雅沉声唤住她,摇了摇头。 芸心原本有些怨怼的看着惊梦,想了片刻后眼神渐渐缓和下来,便愧疚的低下头去。 “芸心,我有个不情之请,”白雅悲怜的看着芸心,蹲下身问道,“以你现在的神力...能使用山神印吗?” 芸心皱了皱眉头,有些吃惊的抬起那双红眼睛看向白雅,“山神印?” 白雅看了一眼石塔上的火焰,“我想请你帮我们确定那个御神体的位置。” “什么?”芸心吃力的直起身,柔弱的身躯又开始颤抖起来。 “您说确定什么?”她深深的怀疑她听错了。 “确定那个御神体的位置,”白雅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微微一笑,“应该可以做到的吧?” “神龙君...”芸心不敢相信的瞪大双眼,“您要去找御神体?!您明明知道他...” “山织迷阵在不断的扩大,”白雅却打断了芸心,“我再入迷雾就会如无头苍蝇,没有方向。你若能帮我确定他的位置,就再好不过了。” “不...不可以,神龙君...”芸心摇头。 “如果我去的及时...”白雅眼眸深沉的看着芸心,“也许还能给飞绾留一线生机...” 芸心一听,张开嘴巴顿时失声,她眨了两下眼睛。 “确定他的位置,能做到吗?”白雅又问了一遍。 芸心一咬牙根,拼命的点头,“我可以!可以!” 此刻站在一旁的惊梦也半张着嘴巴,“白雅的言下之意是他要一个人去找那个御神体?那个连两位神明联手都打不过的御神体?” 惊梦紧握着双手,头皮都有些发麻。 “惊梦...” 白雅抬眸看向一动不动僵在原地的惊梦,脸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你就在梨花宫里等我,我去去就... “我不要!”惊梦一脸倔强的打断白雅,拒绝时指甲都嵌进了手心的肉里。 白雅真起身,朝惊梦走了过去,“你也听到了,对方毕竟是御神体,你又刚刚下山...这样的对手,恐怕不是你的能力所及。” “白雅是担心我首战就不幸身死吗?” 白雅愣了一下,他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担心,“惊梦,御神体不守阴阳,不受天道,危险至极。你留在这里有芸心庇护...” “可我不是有你庇护了吗...”惊梦认真的认真的看着他说道,“没有白雅的时候,我自己庇护自己,从不怕事。有了你做我的守护神,反而要我躲起来?” 白雅从没遇到过还会与自己顶嘴,讨价还价的巫女,顿时喉头一梗。 “白雅的职责是护我周全,那么理应我战你守。”惊梦又说道。 白雅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小女孩,一时竟然没有了主意,他居然垂下目光与坐在地上的芸心对视一眼,似在征询她的意见。 “现在的小女孩都这样任性吗?” “不不,这样的我也是头一次见。” “那我该如何?” “神龙君,您问我啊?” “要是个男巫,我肯定同意带他出去历练一下,可是她...” “她正瞪着我们...”芸心轻咳了一声,“让她去吧,我感觉把她留在这里很危险,可能会把这里烧了...” “你...刚刚不是还要求死吗?” 芸心眉头一皱,我主动求死和被火烧死还是有区别的。” 惊梦站在一边,见白雅和芸心面面相觑又不说话,心下又焦又躁。 她刚想再说话,白雅就转过身来了,只见他嘴角一弯,温柔的点头道,“好,那就依你所言,我们一起去找御神体。” --- 芸心逼着自己重新振作起来,虽然面容依旧苍白,但也能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我一定会找到你...找到你!” 她紧咬牙根,一阵阵白光从她纤细的手臂注入石塔。 石塔上的火光亮了些,又亮了些。 火光有如涟漪,开始一圈圈向外荡开。 非常吃力。芸心开始大口喘气,额头上,鼻尖上都冒了一层细汗,但她依旧坚持。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猛地睁开那双晶红色的眼睛,嘴角扬起笑意。 “终于找到你了...” --- 茯神鸢一言不发,他低眸望着杯中倒映出的明月,晃了晃,月光散开又很快聚拢。 又晃了晃,又聚拢。 他有些气闷,索性抬起酒杯,一口将杯中酒饮下。 “要打架了吗?” 口中的酒还没吞咽下肚,却听花神如意激动的问道。 茯神鸢立刻放下杯子,瞪向如意。 “惊梦,打架这一部分...拜托讲得详细一些!” 茯神鸢平移目光看向正在说话的裴棠,只见他右手握杯,左手捏着一块半个时辰前啃过一口的绿豆糕饼,正一脸恳切的看着惊梦。 “喂!我说你们...”茯神鸢没好气的开口,却听身旁一直在认真吃点心的阿律也发出呜呜呃呃的声音。 “啊?你也想听啊?”茯神鸢一脸为难的看向幂篱。 “嗯。”幂篱中传来阿律的声音。 “那么,”惊梦挑着眉看向茯神鸢,笑道,“我就继续把故事说完吧?” 她嘴角边明明就是不怀好意的笑。 茯神鸢眉眼一抽,咬牙说道,“不许添油加醋!不许夸大其词!不...不许...” 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不许出来,惊梦却已经扬起俏丽的鼻尖说道,“从哪里说起呢,哦!就从你偷袭我们那里开始说吧。” 茯神鸢瞳孔骤缩,一脸铁青的暗自嗫嚅了句什么。 --- 安顿好芸心后,惊梦和白雅跟着雪白的蝶魄来到了一处寒潭。 寒潭边水汽弥漫,藤萝蔓生。 这里静谧清幽,却听不远处有水流石上,淼淼淙淙。 惊梦和白雅站在潭边,目光不断向四周警惕逡巡。 忽然,一股寒气袭来,寒潭上方猝不及防的出现了三根水刺。 水刺来势汹汹,破开缭绕在寒潭上的白雾,嗖嗖嗖的就朝惊梦和白雅疾驰袭来。 初出茅庐的惊梦还是稍显经验不足,被意料之外的偷袭惊得一愣。 白雅见状,急忙在手上捏了个诀,四周寒气忽起,水汽迅速凝聚,飞过来的三根水刺立刻结冻成冰,停在了半空。 “惊梦,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白雅一边说着,一边潇洒的将一挥手。 冰刺尽数落入水中,沉进潭底。 惊梦这才晃过神来,抱歉的看了白雅一眼,想到刚刚自己那一番逞强的话,脸颊更是一红。 就在这时,潭水又开始起伏晃动,一排排水浪漫过寒潭,相继涌向他们脚边。 “泉先族的御水之术。”惊梦拧眉说道。 “想用伏水之殇?”白雅面容很冷,但嘴边依旧挂着笑意,“绝无可能。” 说罢,白雅那对墨蓝色的瞳眸快速变浅,直至变成极淡的琥珀色,然后自他周身瞬间爆发出强烈的金白色光芒。 涌动的潭水霎那间翻起冰晶,就在惊梦眨眼间,寒潭表面居然被结实的坚冰彻底封住。 寒潭,终于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寒潭。 “惊梦!” 听白雅一唤,惊梦立刻点头,扬起手在胸前快速划出一道咒印。 炽热的红光瞬间逼退了他们身旁的白雾。 柔软的身姿在潭边舞动,红色的咒灵不断跳跃,惊梦先是朝前一推,随即快速将双手打横一展。 一轮耀眼的赤红色咒轮霍然出现寒潭之上。 “映日无生。” 她粉唇轻启,咒轮轰隆隆转动起来,不断驱赶着雾气向前飞旋。 咒轮在冰面行进了一段距离后,又忽然停了下来。 惊梦手上加力,却觉一股力量正在与其抗衡。 白雅唇角一扬,“来了。” --- 一位身材健硕,目遮红布的御神体出现在了咒轮之后,他正以泉先神力抵抗着惊梦的咒轮。 惊梦睁大眼睛,透过咒轮看向御神体,漆黑的眼中尽是怪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御神体。 “哦?御神体身后怎么会跟着个术士...” 听白雅这么一说,惊梦一面护持着咒轮,一面歪过脑袋朝御神体身后看去。 那个头戴斗笠,还将帽檐压得低低的男子...居然是个术士? 白雅沉吟一声,周身神光渐渐消淡,眸色也倏然间变回了往日的墨蓝。 “惊梦,掌好咒轮。” 白雅的灵犀术才传进惊梦脑海,惊梦就见他飞身一跃,身姿快如流星,瞬息间就出现在御神体身后的术士面前。 惊梦目光炯炯,一脸钦佩。 只见白雅右手两指抬起一点,术士的身形竟然化作一团黑烟,瞬间消散。 “幻术。” 当白雅意识到这点时,只听有人用粗粝的声音大喊了一声,“破土!”。 “中计了!”惊梦见状,焦急的往冰面奔出几步,然后蹬地跃起,纵身飞过咒轮和御神体。 就在御神体即将朝白雅释出神咒“破土”时,她一把紧紧握住了御神体蓄积了神力的手腕。 白雅转过身,看到及时出现在他与御神体中间的惊梦时,眸光微动,“惊梦...” 惊梦双眼紧盯御神体,手上红光闪烁,丝丝缕缕的咒力不断沿御神体手臂往上蔓延。 “守宫!” 梨花林某处又响起术士的命令。 面无表情的御神体手臂猛然反转,意图断臂挣脱,惊梦一怔,赶紧放手。 御神体往后靠向惊梦的咒轮,因为没有了惊梦咒力的掌持,咒轮被他高挑的身形一碰就散。 “青缥抱月 。” 树林里又传出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御神体挺拔的矗立在冰面,慢悠悠的抡直双臂在身前划了个弧线。 眼见他身边的气流随着他的动作涌动起来,惊梦小心的往后退了一步。 “白雅?” 只见白雅一反刚刚的紧张神情,只是负手站在冰面,好像还有那么点兴味盎然。 惊梦还在困惑,御神体的双手却已经蓄力完成。 四周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 惊梦深感不妙,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数十条带刺的藤蔓从四面林中飞出,迅猛的朝他们飞袭而来。 惊梦见白雅居然还是没有动作,便屏住呼吸举起双手,快速在胸前麻利勾出两道咒印。 两条火蛇破空腾起,带着炽烈的火焰舞动着身躯,迎向飞来的数条藤蔓。 藤蔓被无情灼烧,很快变成黑灰,飘散在空气中。 惊梦口喘大气,稍微挺直腰想要转身问白雅为什么无动于衷。 可当她转过身,发现身后的白雅早已没了踪影。 “白雅?白雅?!” 惊梦焦急的唤了几声。 “惊梦,揭开他眼前的红布。”白雅的声音忽然出现惊梦耳边。 “啊?”惊梦愣了一下。 “揭开御神体眼睛上的红布。”白雅又重复道。 惊梦看向站在寒潭上的御神体。 真是奇怪,刚刚还无法无天的御神体现在浑身僵直,竟然一动不动。 惊梦舔了舔嘴唇,小心的踩着冰面靠近,然后扬起手,一把就扯掉了御神体双目上的红布。 神清骨秀,俊美非凡。 原来是个少年。 第69章 风神白衣血讨御神体(五) 里面竟然还有一张黄色符纸... 惊梦打开红布一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白雅!有人通过这张符纸来操控他!”惊梦举起手中符纸喊道。 “烧了吧。”白雅的声音从前面的林子中传来。 “烧了?”惊梦有些诧异。 “烧了。”白雅确认道。 惊梦点点头,只一个咒语,手中的黄符纸连同红布,顿时就被高高腾起的火焰烧成了齑粉。 正在灰黑的齑粉随风飘散时,白雅拖着个什么东西从林中走了出来。 看装扮,是那个术士。 “抓到了?!” 惊梦踏着冰面,快步跑过去,只见术士浑身上下都附着着一层冰霜。 白雅将术士往脚边一丢,锋利的寒山手甲才收了回去。 “还是假的,只是傀儡。”白雅正说着,倒地的术士就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咔哒声。 “又是傀儡?!”惊梦蹲下用手扒了扒,发现是一个做工精良的木偶人。 “欸,这是不是...” “隐门七品,傀儡师。”白雅点头。 “不是吧!”惊梦睁大眼睛看向白雅,脸上是难掩的兴奋,“我运气这么好?刚下山就遇到隐门七品!” 白雅看着她皱了皱眉头,“你当真一点都不怕?” 惊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屑,“有一点,但...不是有你吗?” 白雅一听,哭笑不得,想想也对。 “那我们就等等吧,只要他在这里,他就一定还在附近。”白雅微笑着看向寒潭上安静矗立的御神体。 白雅的话音才落,对岸便传来了森森阴笑。 “请问是神龙君吧?”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 惊梦眉眼一凛,眯着眼睛看向对岸深幽处。 “原本只是寻常狩猎的日子,没想到遇上了您,真是荣幸。” 那声音继续说道。 白雅冷哼一声,眉眼倏然覆了一层寒霜。 “噢,神龙君,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将飞绾...”他说着喉咙里还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虽然只剩下元神...还给你们怎么样?” “你说什么?!” 惊梦愤怒的向前走了一步,立刻被白雅抬手拦了下来。 “您也将我的御神体还给我,怎么样?就当我们今天没见过,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可以。” 听白雅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惊梦疑惑的转过脸看向他。 “哦,真爽快,”那声音欣喜的笑道,“神龙君是不会骗人的,那好...那...我就出来了。” 对面的树林中随即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少顷,头戴斗笠的黑袍术士便走了出来。 “又是傀儡吗?!”惊梦眯着眼,立刻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登时就飞驰而去。 术士笨拙的侧身一闪,头上的斗笠便掉到了一旁,“哎哟,吓死我了,巫女姑娘,不要玩火啊...” “有这么见不得人吗?”惊梦轻蔑一笑,她笑的是那术士脸上竟然还戴着一副面具。 面具后面有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微笑着看向惊梦,“怕人认得我傀儡师的长相,要是都来寻仇...就麻烦了...” “看来你自己也知道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自然是知道,所以才做嘛。” 惊梦抬起眉毛,怒视着他。 “飞绾呢?”白雅凝视着他,声音丝毫不乱。 “哦,他啊,在这呢...”傀儡师说着抬起手,手心上方出现了一团明闪闪的光球。 “神龙君请看,我很诚实的,确实只剩元神了。”他阴森森的笑道。 白雅面无表情,清澈透亮的眼眸中甚至没有一丝怒色,没人知道他心中此刻在想什么。 傀儡师刚要递出飞绾元神的时候又有些迟疑了,他挪步踏上寒潭冰面,“神龙君,元神离体,风神便很快就会落神,你们拿回去又有何用呢?” 白雅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矗立原地,朝傀儡师伸出一只手。 “拿来。” “好好好,我只是好奇罢了...”傀儡师说着,已经慢慢移步到了御神体身边。 他斜眼打量了一下御神体,除了眼睛上的符咒被揭下以外,完好无损。 “哎哟,真是浪费符纸,你们就算是揭下符咒,他也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傀儡师自言自语,一边说着还一边朝怀中掏什么东西。 “拿来!”白雅冷厉的吼了一声。 傀儡师双肩一抖,用那双鼠目窥向惊梦和白雅,胆怯的笑道,“好好好,给你...给你!” 说罢,他竟然将飞绾的元神高高一抛,白雅立刻纵身跃起。 傀儡师一咬牙,飞快的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就要往御神体额间按去。 然而,他猝不及防的扑了个空。 只是霎那间,傀儡师便眼睁睁看着御神体从他面前消失不见。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御神体掉进了脚下刚刚还没有的冰窟窿之中。 那窟窿四周还有红色的咒灵在不断闪烁。 他诧异的侧过脸,只见那个御火的小巫女正蹲在潭边,一脸得意地看着他笑。 “我就喜欢玩火。”惊梦说着将手心从冰面移开。 “堂堂冰川之主神龙君!怎能说话不算话?!”傀儡师愤愤的吼道。 白雅握着飞绾的元神,侧身瞟向他,“与我何干?” 面具下的傀儡师诡异的安静了片刻,然后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 “本想叫你们晚死三刻,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拂袖一挥,四周林中便发出阵阵嘈杂响动。 “唔?”惊梦的双手立刻燃起咒灵。 “此阵原是为甘骊山神准备的,既然神龙君不请自来,那我便斗胆,请冰川之主一试。” 白雅眸光一冷,快速将飞绾的元神收入掌中。 只见傀儡师双手朝上高举,祭出邪门方术,眨眼间,滚滚浓雾裹挟着黄色符纸在空中纵横交错。 “神龙君,此乃诛神阵,还请莫要轻举妄动...”傀儡师歪着脑袋笑道。 片刻后,以符咒建筑的咒阵犹如穹顶盖地,笼罩寒潭。 白雅负手站在阵中,只是抬眸观察,依旧处变不惊。 “白雅,现在该怎么办?”惊梦小声问道。 白雅伸手拿过一张空中乱飞的符纸,“惊梦,你看,他是以什么画符。” 惊梦低头端详了一会儿,“这...这是!” “人类的怨念。” 白雅淡声说着将符纸上的咒文一拉,一段段怨念就飞了出来。 “明明是无所不能的神,却连这点小忙都不帮...” “为什么?为什么不保佑我们?” “为什么不下雨?” “为什么我没钱?” “神明不能实现愿望,还叫什么神明?” “要你们有什么用!” “冷眼旁观,你们算什么神明!” ...... 惊梦倒抽了口凉气,白雅却是泰然的将手中的符咒一扔,那张符咒又轻飘飘的飞到了上空。 “惊梦,我教你第一课吧,人类的怨念...确实能困住神明。”白雅说道,“在怨念筑成的阵中施放神力,就会被怨念反噬,神力越强的神明就越强就越容易被腐蚀,损毁...” “什么...”惊梦捏紧拳头,咬了咬嘴唇,“白雅...” “我说过的吧?我是来狩猎的...神龙君知道猎人最喜欢做什么吗?” 傀儡师见白雅闭上了双眼,以为他妥协了,边笑边说道,“猎人最喜欢布置陷阱。一般的野兽就用捕兽夹,只要踩到,无论多凶猛矫健的野兽,都会立刻骨肉断裂,然后,猎人就能享受着它们的哀嚎和挣扎,将它们一棍棍打死...” 惊梦冷哼一声,看向傀儡师的眸中已经暗露凶光。 “狩猎神明就不一样了...”傀儡师双肩一抖,喉咙中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首先,得去寻找人们的怨念制作捕兽夹,令神明肉身损毁,然后得布下诛神阵,在神明肉身糜烂、元神出窍之际,用禁行术立刻禁锢他们的元神!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很是累人的...” “我说你...”惊梦咬着牙,浑身燃起红光,“当真不想活了?” 傀儡师一心只放在白雅身上,似乎完全没料到旁边那个小丫头戾气能这样强烈,他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才缓过神说道,“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全尸都不给你留。” 傀儡师话音刚落,惊梦却出人意料的狞笑起来,就连白雅都感到有些意外。 “要说怨念…我也有很多啊…区区隐门七品...真的懂得什么是怨念吗?”惊梦用极度轻蔑的神情盯着他。 “什…什么?!”傀儡师躲在面具后的小眼睛一眯,“你...你给报上名来!” “你,不配!”惊梦说着身形一动,两条火蛇便一左一右环向傀儡师。 “惊梦!”白雅背在身后的指节一紧,不禁有些担心。 傀儡师后退了几步,同时向左向右施出方术,阻挡住火蛇。 “左右手都用了,那上面怎么办呢?” 傀儡师听到惊梦的声音时,已经有数道红焰劈头砸下。 要不是傀儡师脸戴面具得到些缓冲,这顿火雨可能立刻能在他脸上烧出几个窟窿。 惊梦稳稳的落在冰面上,转身看向他,“撤掉诛神阵,我可能会对你大发慈悲...” 原本很是担心惊梦吃亏的白雅心中忽然萌生了另外一种担心。 这么小的女孩身上,这么会有这么炽盛的戾气? 傀儡师被烧得弓腰驼背,左眼狂跳。 “御火...你是桃源人?” “桃源...”惊梦笑笑,“托你们的福,鬼门已经没有桃花了...” “啊…”傀儡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惊梦素手一舞,数条炙热的炎流如丝带向他缠去。 傀儡师急忙往后躲闪,同时一摆手,数十个傀儡人便从天而降,一部分以身躯挡住炎流,一部分挥舞着贴满符文的利器朝惊梦急袭而来。 白雅见状,右手一翻,寒山手甲锋利再现。 “白雅!交给我!不要中计!” 惊梦说着,手上立马唤出了咒轮。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林中却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巨响,林中的树木正在被什么拦腰斩断。 芸心竟然出现了。 她大概是知道了飞绾即将落神,便不顾一切,几近疯狂的往寒潭这边赶。 意夺神骇,神力散乱,她竟不管不顾就冲进了诛神阵中来。 “哦?意外的惊喜。”傀儡师站在傀儡后笑着拍了拍手。 “芸心!等一下!芸心!”白雅喊道。 芸心却未作停留,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傀儡师,傀儡师往后退了几步,双手交错下令,众傀儡人便立刻转移目标,全都扑向了芸心。 “胡闹!” 白雅见芸心毫无保留的释出浑身神力与傀儡人厮杀,当即飞身而起。 “白雅!”惊梦慌张的大喊道。 “芸心!这是诛神阵!使用神力会反噬!”白雅一边出手击退傀儡人,一边冲芸心喊道。 芸心却像是失心疯了一般,根本听不到白雅的话。 她不遗余力的将浑身神力频频爆出,口中还一遍遍的咒骂,“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傀儡师见状,眼睛轱辘一转,竟然弓着身子脱离了战斗,小跑到冰窟窿前,立刻纵身跳了下去。 白雅眼尾扫到,对惊梦大呼一声,“惊梦!” “我看到了!”惊梦立刻冲到洞窟边向下探望。 “惊梦!”白雅一边拽着芸心抵抗着傀儡人一边喊道,“你快过...” “好!我知道了!”惊梦一咬牙,竟然噗通一声跳进了水潭。 “惊梦?!”白雅身形一滞,惊得目瞪口呆。 惊梦憋足了气,在寒潭水下探寻着傀儡师和御神体。 若不是洛神珠在她周身绕出了结界,恐怕这寒潭下彻骨的寒冷就能让她即刻往生。 潭水浑浊,光线幽暗,惊梦不停的眨动着感到疼痛不适的眼睛。 耳朵里也是阵阵咕噜的水声。 她逼着自己不停往下游动,终于,她在潭底发现了傀儡师。 他已经找到了御神体。 傀儡师的双手正在胸前急促的变化着手势,似乎是在下咒。 随着他手势的改变,御神体周身的灵气也在回应着发生起伏。 “不好!”惊梦赶紧在水中勾了个印,咒灵又凝聚成火蛇出现水中,蜿蜒着游向傀儡师。 傀儡师的方术被火蛇打断,他气愤的转向惊梦,手上释出方术,竟在水下与惊梦斗起法来。 “水下施咒太耗咒力...而且...我...我快要憋死了...”惊梦勉强支撑着火蛇,脑海中拼命搜寻解难之法。 可就在他们缠斗得难分难解之时,那位一直伫立在潭底的御神体,竟然... 睁开了眼睛。 第70章 风神白衣血讨御神体(六) 少年睁开眼睛,半张开嘴唇,口中冒出几个小水泡。 惊梦和傀儡师见状,皆是一震。 紧接着,只见御神体目光炯炯,咧嘴一笑,紧接着口型一动。 “水啸蚀骨。” 惊梦眸光一颤,赶紧转身拼命往洞口游去。 潭底开始剧烈摇晃,带着冰渣的潭水顿时暗流涌动,危险重重。 傀儡师被一阵阵暗流掀得是晕头转向,毫无招架能力。 御神体站在潭下却纹丝不动,他两道剑眉高高竖起,然后张嘴怒吼一声,傀儡师立刻被卷入了更深的旋涡之中。 惊梦奋力游动,拼命朝上伸展手臂,眼见出口就在眼前,指尖才刚刚探出洞口,一股威力十足的汹涌暗流便翻滚而来,重重的拍到她的身上。 她顿时眼前一黑,像朵浮萍无力的任由水流袭卷... 等她再醒来时,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居然躺在白雅的怀里。 “怎么那么冲动?这么就跳下去?”白雅一脸担心的看着她,语气却十分严厉。 惊梦在他怀中愣了一下,“你...你不是叫我...” “我没叫你跟着他跳下去!我是让你过来保护芸心,我才好...”白雅说着摇了摇头,多说无益,现在解释什么也晚了。 理解失误,配合失误,差点丢了小命。惊梦低头咬了咬嘴唇。 “欸?那个少年呢?!”惊梦忽然想起苏醒的御神体,直起身问道。 白雅微抬眼眸,看向一旁。 惊梦寻着他的目光望去,少年正被禁锢在白雅的神咒中,只是脸上没有了刚刚的俊俏,一脸的凶神恶煞。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信不信我杀了你们?!”少年奋力的拍打着结界吼道。 幸好白雅的结界够坚固,惊梦正想着心头猛然一颤,“白雅,你用神术了?!” 她说着赶紧上下打量白雅。 “放心,我心中有数。” “我要杀了你们!放我出去!起杀了你们!” “这小子...”惊梦深吸了口气,搂着湿哒哒的衣裙站起身,“我这样辛苦救你,你怎么一点都知道不感恩?!” “感恩?”少年瞪大眼睛,咬牙道,“好啊!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让我好好的感恩!” 惊梦闻言,两眼登时就腾起火焰,“白雅,放他出来!小子你出来试试,看我揍不揍你!” “谁怕谁啊!”少年说着便暴怒的引动了身上的神咒。 白雅的禁锢结界中顿时五光十色,神气冲天。 神力越强,反噬越强。 少年不一会儿就胸口抽痛,双膝跪地,呕出一口滚烫的鲜血。 “少年,你看清楚,你在傀儡师的诛神阵里面。”白雅说道。 “诛...诛神阵?”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四周。 “我劝你不要使用身上的神力,否则,肉身会被腐蚀,寸寸糜烂而死。” 白雅说着将目光投向不远处还在激战的芸心。 惊梦和少年都转过脸看去。 芸心的一侧脸颊上已经裸露了一大片血肉,脖子和另一侧上也布满了裂纹,随着她每次使用神术,皮肤就如破镜,一点点脱落。 她却完全不觉疼痛,还在愤怒的挥动双手,施放神术。 惊梦见此触目惊心情景,心头一阵震颤。 “她心智大乱,如此施放神术,恐怕撑不了多久了。”白雅说道。 “除非能够破阵。” 说话的是除了惊梦,白雅和少年以外的第四人。 惊梦蓦地转头一看,瞳孔震了一下。 飞绾的元神竟然化作人形,出现在惊梦和白雅面前。 “飞绾,这时候了还要逞强化形?”白雅冷冷的斥道。 “神龙君...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受苦。”飞绾苦笑着说道。 惊梦一看到飞绾,立刻有了主意,遂大声唤道,“芸心!芸心!你快过来来看啊!这是谁!这是不是飞绾?!” 白雅和飞绾面色蓦地一沉。 虽然她的举动确实冒失,但甚是有用。 芸心竟然真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远远的看向浑身几乎透明的飞绾。 龙眉凤目,风流潇洒。 “飞绾?!”芸心眸眼震颤,立刻飞身扑了过来。 飞绾顿时浑身一僵,白雅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额头,叹了一声。 下一刻,芸心便径直穿过了飞绾的身体,扑倒在地。 “怎么...怎么会这样...”芸心扭头看向他,哽咽道。 “芸心...”飞绾悬浮在半空,哀伤的看向她。 “你的肉身呢?”芸心看着飞绾,泪珠大颗大颗的从眼眶落下。 飞绾摇摇头,抿唇苦笑,“抱歉,我...让你失望了吧?” 芸心膝行几步,抬起手又朝空中抓了几下,“你的肉身呢?!” “芸心,”飞绾如烟如雾的蹲在她面前,“你这样真是让我放心不下...” 芸心恸哭道,“没有你...我活不了...活不了啊飞绾...” 随着她痛苦的哭泣,她脸颊上的裂纹脱落的更快乐。 “芸心...”飞绾看她的样子心都碎了,可还是逼着自己捏紧了拳头,“你是山神,这甘骊山中的所有生灵都要靠你来守护,芸心,你怎可如此懦弱?” 飞绾口气强硬,却同样泪如泉滴。 就在这时,少年却在结界中讪笑道,“无能的困兽,都将变成傀儡师的囊中之物,你们这群神明,真是毫无用处...” 白雅朝他看去,眼中罕见露出了嗔怒的寒光。 “山神芸心,风神飞绾,还有你身上烙印的诸多神明...他们其中任何一位,要是铁下心不管你的死活...都不至于有这样的下场...” 少年闻言脸上神色一震,笑意瞬间散尽,只剩苍白。 “只要稍微观察,他们都能发现你只是个被人为改造出来的御神体,所以他们无法铁石心肠,更无法容忍自己伤害本就伤痕累累的你!”白雅直视着少年,“然而就因如此,你却以为是他们无能吗?” “你说什么...”少年神色悲戚,却不干示弱,将双手骨节都握得发白,“你们怎么可能知道我的...” “我们知道你很痛苦。”飞绾扭头对他说道。 “事实上,当你走进这甘骊山时,我们就能从你身上感受到恶鬼的气息...你身上的那只恶鬼,满是绝望。这样的恶鬼很罕见,没有爱没有很,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 飞绾说着,就见一只浑身散发着煞气的恶鬼从少年身上冒了出来。 少年注意到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便侧过身,抬眸看去,“这...这是...”他的眼神慌乱不安,“这是什么?!” “可是我连想死的自由都没有...”恶鬼说话了,“想死都不行!” 少年像是遭受了雷劈,他弓下腰到处躲,像是要将恶鬼甩开。 恶鬼却呆呆的看向他,“身上神力浑浊,相生相克,还在经脉中肆意乱撞,每日我都痛苦不堪...绝望啊绝望...这样的绝望今天可以停止了吗?” 少年缩在角落,窒息般望着恶鬼。 “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恶鬼对他说道,“一起得到自由吧?” “得到自由?” “只要你拼命的,疯狂的释放浑身的神力...我们就能一起自由了...” “竟然在那么多神明面前引导他去死...果然是瞧不起我们。”飞绾笑道。 瘫坐在地的芸心闻言,也泪流满面的抬起头。 “芸心,它若是得逞了,我岂不是一切都白费?”飞绾指着结界里的恶鬼说道。 芸心看向恶鬼吸了吸鼻子,缓缓站起了身。 “喂...你...你们想做什么?”恶鬼吼道。 芸心冲恶鬼抬起手,一束束神力穿过白雅的结界射向恶鬼。 “不行啊,力量太弱了芸心,”飞绾摇头道,“进去杀了它吧。” 芸心脚下一顿,扭头问飞绾,“进去?” 惊梦也有些疑惑,刚想开口询问就被白雅挡了下来。 白雅朝她摇摇头,她便安静的闭上了嘴。 “芸心,就是因为这只恶鬼为夫才手下留情,可你看看...我落得肉身都没有了得下场...”飞绾说着上手一摊。 芸心顿时盯着恶鬼咬牙切齿。 “为夫最后的愿望就是杀了这只恶鬼,芸心,进去帮我杀了它吧...”飞绾浮在半空说道。 芸心立刻握指成拳,飞身撞进了白雅的结界中。 飞绾见状笑了笑,却听身后传来白雅的叹息,“煞费苦心,你要做什么?” 飞绾悠悠的转过身,然后抬头看向符咒密布的穹顶,“我要冲开这诛神阵。请神龙君帮我禁锢住芸心,别让她出来...” “你真的不要命了?”白雅问道。 “我也没剩多少时间了,神龙君,帮我护好芸心。” “让她看你如此陨灭,她会永生永世恨我的。”白雅说道。 飞绾拱手一笑,“那就委屈神龙君了。” “可是这阵中怨念极深,恐怕还不待你施展出全部神力就...”白雅说着想了想,“罢了,我同你一起拼一把吧。” 飞绾一惊,刚想说话,边听旁边的惊梦抢先说道。 “让我先来!”惊梦一把扯住白雅的衣袖,“让我先来!” “你?”白雅皱眉。 “你们两个都会被反噬,我不会!而且,我和傀儡师在水下交过手,他道行不怎样,我就不相信,这诛神阵有多难破!” “惊梦...” “白雅,让我先来,我要是不行你们再上。”惊梦恳请道。 白雅犹豫了片刻,与飞绾对视一眼后问惊梦道,“你想如何破?” “我?我的办法就是...”惊梦说着向前跨出一步,随后大展双臂,赤红色的咒轮陡然出现半空。 “火雷动!” 瞬间,数条火蛇拖着长长焰尾腾空而起,前仆后继的撞上用符咒筑起的穹顶。 “烧光它们!”她大吼一声,浑身用力,继续扩张咒轮。 “她...她竟然是钟灵止境的巫女?”飞绾的瞳孔中映照着熊熊火焰,诧异的问道。 白雅没有回答,只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当他在降神会第一次见到这个十七岁就进入钟灵止境的小巫女时,他也是同样的惊讶。 不仅是飞绾,就连在结界中正在爆锤恶鬼的芸心和少年也深感意外,他们看着天空中腾起的数条火蛇,震惊不已。 穹顶顿时变成了一片倒置的火海,一张张着了火的符咒簌簌落下。 “有用!”飞绾大惊。 只是火雷动十分消耗咒力,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惊梦就已经嘴唇发白,满头是汗。 她紧咬下唇,一条条火蛇还在不断从她的咒轮飞出。 终于,穹顶被灼出了一个小洞。 白雅见惊梦已经精疲力竭,却还在硬着头皮强撑,便快步走到她身边。 “快停下!我的神力与你的咒灵互相克制,根本无法助你。” “白雅,你看到了吗?已经快被烧穿了。” “快停下!” “不可以!”惊梦摇头,又说道,“白雅,你可别动用半分神力,会把我的火熄灭的。” 飞绾一听,竟然不合时宜一笑,“白雅,你这小巫女,比我还煞费苦心。” 白雅凝了凝眉,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那我来助你可以吧!” 飞绾飘到惊梦身边说道。 惊梦抿了抿嘴唇,朝他点了点头。 “好!”飞绾瞄准了穹顶上那个即将被烧开的小洞,纵身就飞了上去。 “他要做什么?”芸心蓦地睁大眼睛看向飞绾,一把将恶鬼的脖颈捏了个粉碎。 “飞绾,飞绾!?你要做什么?!” 飞绾那飘逸的身姿顿时就隐于火海,他释出元神之力,增强火蛇威力,不一会儿,穹顶果然被烧穿了。 风吹火动,符咒大片大片的被烧落。 火星如火雨簌簌落下,白雅赶快在手上捏了个诀,护住芸心和少年。 无数条火蛇还在半空游动,还有风神咒不断催动火焰,不到一炷香,诛神阵便完全倾塌。 冬日的冷阳穿破瓦解崩塌的破碎符纸,铺洒下来。 惊梦见状,双手才无力的坠下,脚下一软,双膝重重的跪到了地上。 “惊梦!” 白雅闪身一把将她扶住,她抬头看向白雅,“成功了。” “太逞强。”白雅却说道,但语气还算柔和,“以后不准再这样。” 惊梦抿着唇,点了点头。 飞绾的元神缓缓浮在空中,他神形渐散,即将落神。 芸心蹬地飞起,赶紧揽臂抱住飞绾。 飞绾见她竟然能触碰到他,有些惊讶,慌忙的看了一眼地上,又看向芸心,“元神出窍很危险啊...那个傀儡师...” 飞绾话还没说完,芸心就紧紧的抱着他哭了起来。 “别哭...你一哭...我心都碎了...”飞绾虚弱的说道。 “我现在除了想哭就是想发脾气...”芸心说道。 “这样啊...那还是哭吧...”飞绾说道,“我怕极了你生气。会咬人。” 芸心被他逗得又哭又笑。 “疼吗?”飞绾扬手摸了摸她的脸。 “很疼。”芸心流着泪说道。 飞绾帮芸心抹去眼泪,“是为夫不好,没有照顾好我家小兔子...失责失责...” 芸心一听肝肠寸断,更泣不成声了,紧紧的抱着他,“反正你活不了...我也不活了...” “芸心...怎能如此自暴自弃...” “就让我随你一起走吧...” 飞绾眸光甚是复杂,他绞尽脑汁思忖,忽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 “有个办法。” “办法?”芸心问道。 “我能活下去耳朵办法...”飞绾缓缓将目光垂下,望向站在灰烬中的少年。 --- “你确定?”白雅皱着眉头,有些惊讶的问道。 飞绾点点头,看向手足无措的少年,“你愿意吗?” “他敢不愿意!”芸心瞪向他。 “喂...怎么说你也...也是我手下败将...”少年结结巴巴的瞟着芸心说道。 “就算这样我也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芸心吼道。 “可是这样真的可行?”惊梦眉头微微一皱,看向白雅。 “他是御神体,确实可以承载飞绾的元神。” “是承载,不是吞噬,记好了!”芸心瞪着眼睛,一副兔子急了快要咬人的态度。 那双血红的大眼睛瞪过来,把少年吓得侧过脸躲了躲。 飞绾冲芸心笑了笑,然后看向少年,“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我?”少年不自然的扫了一眼众人,“我叫茯神鸢。” “鸢?天上的飞鸢吗?”飞绾问道。 “喔...”茯神鸢虎头虎脑的点点头。 “真是天意...”飞绾笑了笑。 白雅看着飞绾叹了口气,“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只是日后有劳神龙君了。”飞绾说道。 芸心诧异的看向飞绾,“不...不让他留在这里吗?” “这小子...你管不住他的。” “你...你们是不是该问我同不同意?”茯神鸢撇着嘴说道。 他话音刚落,芸心就吼道,“闯了这么大的祸!你觉得你还有选择的权力?!” “茯神鸢,”白雅看向他,认真的问道,“你日后可愿意跟着我和惊梦?” 茯神鸢看着白雅眨了眨眼睛。 “我的名字叫白雅,她是桃源人惊梦,我们要驻守晏城三年,你愿意跟我们去吗?” “晏...晏城?我...我不知道...我没去过什么晏城...” 白雅笑了笑,“若你愿意,我和惊梦都将守护你,不会再让隐门人伤害你。” “守护...我?”茯神鸢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 “只是...” “只是?”茯神鸢问道。 “只是你身上所有的神力都将被我封印,等三年之期一到,我会带着你一处处去返还神明的名字。” “全部都封印吗?”茯神鸢有些害怕。 “别怕...”飞绾虚弱的笑了笑,“还有我。” 茯神鸢看向飞绾。 “我乃太庭风神,天地灵气孕育,太庭湖上修成,为神一千八百年,虽只有一息尚存,但以我千年神力为本源,你只要勤加修炼,定能如鸢啸长空,叱咤风云。” 芸心低垂着头,眉睫不禁颤动,揉拧着双手,又开始抽泣起来。 “我...我可以用你的力量?”茯神鸢不敢相信的问道。 飞绾点头,“你可以正大光明的使用我的力量。” “怎么样?少年,可以带着我的原神一起修行吗?”飞绾笑了笑道。 “这样做...可以让你复活吗?”茯神鸢问道。 “复活这个词用在神的身上...哎哟...”飞绾话还没说完就被芸心掐了一把。 “什么时候了还纠结这些?” “是,芸心夫人说得对,”飞绾苍白的笑了笑,“阿鸢你若能承载着我的元神勤加修炼,乐助苍生...百年后我确实可能复活。” 芸心有用她那双红眼睛盯向茯神鸢,“要是你乱来...天涯海角我都会...” “追杀我,我知道。”茯神鸢说道。 白雅微微一笑,“那么阿鸢你可愿意?” 茯神鸢咬了咬嘴唇,片刻后才一脸倔强的点了点头。 “切,这小子其实早就想答应了。”惊梦瞅他一眼说道。 “你说什么啊?!我根本没有,我明明一直在认真的思考。” “嘁...” “那就拜托你了,神龙君。” 飞绾和芸心一齐向白雅恭敬的做了一礼。 第71章 花庭夜话 “那个傀儡师呢?” 荔贞睁着那双漂亮的杏眼提出问题时,惊梦还在望着手中的酒杯,神思也还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大概是被我召唤出来的暗流冲走了吧,反正后来我们在周围寻了一圈都没找到人。”茯神鸢说道。 “这样死也太便宜他的。”荔贞嘟囔道。 “好凄美的爱情故事啊...” “哈?”荔贞愣了一下,看向坐在对面的裴棠,他正抹着泪,“几近失控的山神竟然能在看到风神的一刹那恢复了神智,她朝他狂奔过去,却不能再次相拥....” 茯神鸢一听,两道剑眉倏然皱起,“喂...阿棠哥,这是重点吗?” 裴棠吸了吸鼻子,想了片刻,真诚的点了点头。 “阿棠哥!” 李长弈不由得抿嘴一笑。 “小子...”晏殊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眸光深深的看向茯神鸢。 “唔?”茯神鸢疑惑的转过脸与晏殊对视。 “想不想和我切磋一下?” 晏殊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现...现在?”茯神鸢看了一眼四周黑沉沉的夜。 “怕黑吗?”晏殊扬手催动神力,周围灯笼的中朦胧火光顿时又亮了几分。 茯神鸢看了一眼白雅,白雅微笑着朝他颔首。 得了白雅的应允,他立刻站起身,扭动着手腕,“嘁!谁怕啊!” “我可不懂留情面,输了可别哭鼻子。”晏殊冷笑一声,站起身一甩下袍。 “我才不会哭呢!” “走!” 话音刚落,两道利落的身影便从照夜台飞起,在点缀着繁星的夜幕下划出绝美的弧线。 众人都仰着下巴观望,如意却索性躺到了凉席上,他抱手在胸,翘起二郎腿,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们沃野风神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啊?什么意思?”昭雨问道。 “你看嘛,明明就是在教导那小子。” 昭雨抬头望去,诚然,晏殊一招一式看似冷酷不留情面,但实则用心良苦,循循善诱。 --- 天晴月皎,繁星闪动。 众人一面看着晏殊和茯神鸢在空中切磋较量,一面觥筹交错。 惊梦刚要抬起手中的酒杯,就见小天狗阿律已经吃饱喝足,靠在李长弈身边昏昏欲睡。 她起身走到李长弈身旁,李长弈朝她笑了笑,“没事。” “他很少与人亲近,看来是很喜欢长弈你。”惊梦说着将阿律抱到怀里。 “我也很喜欢他。”李长弈说道。 这时阿律在惊梦怀中呢喃了两声。 “困了吗?”她低头问道。 幂篱中的阿律困乏的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我带他去睡觉。”惊梦对李长弈微微一笑。 李长弈被她的笑晃了一下神,本想起身去扶,却没想到有人却抢在了他之前。 是荔贞。 荔贞快步从桌子的那头赶过来,配合着惊梦将阿律背到身后。 惊梦抬眸见是她,稍微有些诧异。 “要送他去哪里?”荔贞问道。 惊梦掂了掂背上的阿律,“回阁楼。” “我陪你一起。” 李长弈见她们离开,才略显迟钝的坐了下来。 裴棠看着他,抹了抹唇边的酒,心中升起些隐忧。 送阿律回阁楼的路上,惊梦和荔贞一句话也没说。 但两人都很客气,还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荔贞跟着惊梦登上阁楼,帮她放下阿律,瞧着她给阿律盖好被褥,点上雕着蝴蝶花的小油灯。 “他的嘴...”荔贞看着阿律嘴唇上的伤皱了皱眉头。 “多亏上次花十给他疗伤,现在已经好多了。”惊梦小声的说道,“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说话。” “什么人会对个小妖怪下手这样狠毒?!”荔贞咬牙道。 “一个自称是狐仙的巫婆。” “自称?以你的性格应该会就地将她打出原形吧?” 惊梦摇摇头,“那时白雅正在逐一将阿鸢身上的神力封印,阿鸢的身体吃不消,不时就会抽搐,痛苦不堪。阿律...其实是我偷出来的。” “偷...偷?”荔贞睁大眼睛。 惊梦看着熟睡的阿律,点点头,“偷的。” 荔贞愣了一会儿,然后噗嗤笑了出来,“你还真是总让人感到意外...惊梦,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干不出来的?” 惊梦撇了撇嘴,温柔的揉了揉阿律的银色碎发,“只要值得,什么都无所谓。” 荔贞听她说完后沉默了一瞬,“惊梦,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嗯?” “降神会那天,为什么要烧沂舞他们的宫殿啊?” 惊梦抿了抿唇,“我就知道你跟我来是想问这个。” 她说着站起身,“走吧,我们出去说。” --- “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但是...有个交换条件。”惊梦坐在野花堂前的石阶上对荔贞说道。 荔贞愣了一下,“什么交换条件?” “你能告诉我,白天坐在这里时,风神没说完的那后半段话吗?” “后半段话?” “他说阿鸢像白雅的谁?” 荔贞恍然,一脸为难的坐到了惊梦身边,“这个...” “不可以吗?”惊梦看向她。 “也不是不可以...那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些年都没人敢提起...” 惊梦眸光一颤,手指暗自握紧,“没人敢提起?为什么?” “你真不知道啊?”荔贞皱眉问道。 惊梦摇了摇头。 “好吧,”荔贞像是下了一番决心,“惊梦,神龙君曾有个弟弟。” “曾?” 荔贞一脸紧绷,叹了口气后说道,“他的弟弟名唤白藏,也是冰川主神之一,他们俩一南一北,一个守牧古,一个守空星...所以那时世人尊称牧古神君和空星神君...” 荔贞说着忽然心头惨然,顿了顿。 “然后呢?”惊梦赶紧追问。 “然后...空星神君白藏被幽隐一位叫沉凉的巫女从灵巫神鉴中请出,驻守在蝎庭古国...” 说道这里,荔贞又停了下来。 “荔贞,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啊...真是要急死我。”惊梦说道。 “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也不太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在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惊梦诧异的看着荔贞。 “很巧对吧?十四年前,空星神君白藏...不知因何故屠了蝎庭一国上下...” “什么...”惊梦双肩一颤。 “空星神君因此被天刑官罚了三亿九千道天雷,最后还被抽筋剥骨,销去了元神...” “什么...”惊梦一脸震悚,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谁也不知道蝎庭国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使那位平日里最顽皮亲善的神君白藏失去理智痛下杀手,”荔贞说着缓缓将目光转向惊梦,“但或许哥哥白雅知道,因为听说他是第一个赶到那里的,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受完了整个刑罚。” “什么...你是说...”惊梦长长的睫毛下眸光颤动不已,“白雅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被...被...” 荔贞一脸悲戚的点点头,“天知道那时神龙君心中...会有多痛苦啊...” 惊梦垂下眼眸,睫毛上竟然沾染了些许晶莹的泪珠,正在昏黄的光线下轻轻颤动。 “至此以后,冰川之主就只有一位了,那就是神龙君白雅...”荔贞说着叹了口气,“晏殊说,要不是你将他请出来,他也有十四年没见过神龙君了...” 惊梦愕然,抬眸望向荔贞。 荔贞会意点头,“嗯,这十四年神龙君都一直待在牧古冰川,任谁也不见。” 惊梦沉吟一声,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 “话说...惊梦,你和神龙君相处得这么样?”荔贞问道。 “啊?我?” “晏殊和我说过,虽然两位神君是亲兄弟,但他更喜欢白藏,因为白藏性格开朗,调皮爱闹,他们一见面就打来打去,有说有笑。但哥哥白雅嘛...虽然也温润爱笑,但总让人觉得...疏离,拒人千里。” 晏殊说得一点没错。惊梦不由得点点头。 “我也还在摸索...” “摸索?” “我经常惹他生气,有时候我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 荔贞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个个性...他不生气才奇怪吧?” --- 照夜台上,晏殊和茯神鸢大汗淋漓的坐回了凉席上。 “你小子有点天赋啊!”晏殊说着张开嘴灌了一大口酒。 “那还用你说。”茯神鸢撇着嘴,用袖子将满头满脸的汗擦拭了一番。 “哎哟,真是得了大便宜了阿鸢,”如意翻身,用手肘侧杵着脑袋说道,“我看着都羡慕...” “哈?”茯神鸢一脸困惑的看了看如意,又看向白雅,“白雅哥,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以后晏殊就是你的老师了,你要懂得恭敬,懂得尊师重道,知道吗?”白雅说道。 “我...我的老师?”茯神鸢挠了挠头,看向晏殊。 晏殊放下空了一半的酒壶,朝他笑了笑,“下次再教你些新的,对了,荔贞呢?” “哦,她和惊梦送阿律回阁楼去了。”裴棠回答。 晏殊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白雅,“哎哟!我得去看看,万一又打起来...” 坐在桌边的白雅闻言,也赶紧跟着晏殊站起身,确实很久没听见那两人的动静了。 “惊梦不会吃亏吧?”李长弈喃喃着也想站起身。 裴棠见状,一把拽住他,“长弈,我...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 “火烧幽隐门并不是一时冲动...” 白雅和晏殊刚走到拐角处,就听廊下传来了惊梦的声音。白雅立马抬手拦住晏殊,并示意他等等。 “你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为什么?”荔贞问道。 “因为...”惊梦冷冷的说道,“沁姨死了,我和她的约定...也结束了。” “约...约定?” 荔贞诧异的看着惊梦眨了眨眼睛。 惊梦却叹了口气,看向荔贞问道,“你和沂舞自小便是亲近要好的朋友,她要是知道你来问我...你不怕她不高兴?” 荔贞眯了眯眼睛,“好朋友和你火烧宫殿的真相有什么冲突?” 惊梦抿唇一笑,却迟疑着没有说话。 “到底是什么事?难道是你和沂舞?你们两之间...发生了什么?”荔贞猜测道。 惊梦皱着眉,犹豫着才张开嘴,荔贞却等不及,脾气一下子就来了,腾地站了起来。 “你是不是玩不起!还是早就想好要耍赖?” 晏殊深知荔贞的脾气,见此情景就想赶紧上前,却又被白雅一把拦了下来。 “万一又打起来怎么办?”晏殊小声说道。 “惊梦不会再和她动手的。”白雅回答。 “啊?” “除非被刻意招惹,否则她不是恃强凌弱的人。” 白雅这话说的,生是让晏殊反应了好一会儿,“欸...白雅你...” “嘘!” 白雅刚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就听见荔贞一声惊呼,“你说什么?!” 惊梦坐在石坎上,冷静的看着站在花庭中瞪大眼睛的荔贞,一字一句又重复道,“我说,因为...她将我推入了地穴中。” 站在黑暗中的白雅闻言眉头一皱,推入地穴?!难道她身上那些伤...就是那时留下的? “推....推你...这...这种事...怎么可能?”荔贞搓着额头在院中踱来踱去,“不不,怎么想怎么不可能...沂舞不是...” “那就当我没说。”惊梦叹了口气,仿佛早就猜到了荔贞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走吧。” “等一下。”荔贞赶紧叫住惊梦,“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相信沂舞会做出... “荔贞,”惊梦打断她道,“因为我们做了交易,而你也确实真诚的回答了我的问题,所以我也才愿意对你坦诚。但是...你相不相信我其实都无所谓,并不会影响我什么,更不会改变我对沂舞的态度。” “惊梦...” “毕竟我和她的事,还没完呢。”惊梦背着手,唇边露出一丝令人窒息的笑。 荔贞看着她脸上的笑神情一滞,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眼见惊梦要转身离开,荔贞又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惊梦的胳膊,“我还有话要说。” 惊梦转过身看向她,微微皱了皱眉。 “不管沂舞怎样,她是她,我是我,惊梦...”荔贞说着咬了咬嘴唇,“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我们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吧?” 惊梦看着一脸真诚的荔贞,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晏殊听到这里自豪的笑了笑,“你看,我们荔贞还是很懂事的。” 白雅敷衍的嗯了一声,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知道,我从小就好强,脾气也比你...”荔贞瞟了惊梦一眼,“好不了多少。所以我们两个是属于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你在天山住的那段日子,我对你不友好,我向你认错道歉...但你也没怎么吃亏不是?” 闻言,惊梦目怔口呆,“我还不够吃亏?” “哪次你没还手?”荔贞小声嘀咕道。 惊梦刚要开口反驳,荔贞赶忙抬手制止,“欸,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不过你也有问题,你对我就罢了,还对我爹娘也冷脸冷心的,所以我才讨厌你,才处处和你作对...说实话,这次来,其实我并不只是想来找阿鸢,还想...” “还想找我麻烦?”惊梦抬眸问道。 荔贞圆溜溜的大眼睛一怔,倔强的咬了咬嘴唇,“嗯...” 惊梦叹了口气,“这都多少年了?我就这么惹你生气吗?” 荔贞仰了仰下巴,“我天山白衣一身傲气,从没有人敢冷眼怠慢,更没输过!可是你...” “那时才几岁啊,荔贞,七八岁时就这么好面子了吗?” “这哪里是好面子?!这是我的心结!不解开会生恶鬼的!”荔贞抗议道。 惊梦一脸无奈与无助,她完全没想到荔贞会因此苦恼。 “那你说吧,我现在该怎么做你才舒服。”惊梦问道。 “握手言和。”荔贞伸出手说道。 “就这样?”惊梦问道。 “就这样...”荔贞又抬了抬手。 惊梦想了片刻,妥协般深吸了口气,才犹豫的握住荔贞的手。 “好嘞!和你握手言和我真的轻松多了。” 惊梦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打不过就加入啊。”荔贞挑了挑眉,“话说你现在怎么变得那么厉害?是怎么进入钟灵止境的?有什么捷径没有?” 惊梦闻言,一把甩开她的手。 “啊别别别,”荔贞马上退一步妥协,“不说就算了,当我没问。” “差不多了,去看看他们。”惊梦说道。 荔贞笑着点点头,“好嘞。” 听着惊梦和荔贞的脚步往这边走来,白雅和晏殊原本想赶紧离开,就在白雅脚下才迈出一步,又听惊梦问荔贞道。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 “什么?” “男子送女子花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第72章 青木之盟 “白雅,你还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晏殊看着还站在拐角偷听的白雅说道。 “嘘!”白雅又朝他比了个手势。 晏殊轻叹摇头,“都说神龙君雍容尔雅,气宇昂昂...竟然也会躲在暗处偷听...” “第一,我只是站在这里,并没有偷听,”白雅一脸深沉的对他说道,“第二,你吵得我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了。” 晏殊喉头一哽,难以置信的看着白雅眨了两下眼睛。 “不管是如意、昭雨,还是阿棠,他们在听到这只花钗是长弈送的时候,脸上都表现出一副诧异的神情。”惊梦认真的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这也不存在什么错与对,不过...你真不知道啊?”荔贞问道。 “我该知道什么?”惊梦反问。 “我娘打小就和我说,下山后,不能随便收男子送东西,特别是簪子钗子啊这些,一定要慎重...因为...那可能是在...示爱...” “示...示爱?”惊梦被吓得心弦一震。 “嗯,男子送女子这些东西,有定情之物的意思。”荔贞瞄向惊梦头上那只玉钗,“大家感到诧异,恐怕也是鉴于此吧?” 惊梦有些慌张,赶紧摸向发髻,将那只玉钗拔了下来,“定情之物...” 荔贞说道,“其实我也看出来了,那位殿下很喜欢你吧?” “荔贞,你在胡说什么?”惊梦抬眸望向她,“这是谢礼,长弈说这是谢礼!” 荔贞眯眼看向惊梦,“所以...你是真把它当谢礼了?” “长弈也真的只把它当谢礼。”惊梦说道。 荔贞耸了耸肩,“这可不好说...” 惊梦还想解释什么,却听荔贞又说道,“但也没什么啊,反正只要不是神龙君,你喜欢谁都可以啊,何必慌张呢?” 荔贞此话一出,不仅是惊梦,还有藏在暗影处的白雅面上也是一怔。 “但我要提醒你,与神龙君还有灵契的时候...你可不能与任何人有一丝逾越之举,否则...” “哎呀,”惊梦羞赧的打断她,“我根本没有喜欢谁,更不会有任何的逾越之举。” 荔贞摸着下巴,细细的觑了觑惊梦的脸色,“那可是刺王,英姿勃勃,神采飞扬的纪国七皇子。你以为谁都有机会遇到皇子,还让皇子送花钗的啊...” “可我真的没有...而且长弈明确说了这是谢礼,根本无关什么...” 惊梦这边还在解释着,荔贞那边已经扬起下巴,闭上眼睛,“巫女和皇子的爱情故事,可是流传的话本中最津津乐道的哦...” “话本?”面前这个心高气傲,趾高气昂的荔贞竟然爱看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惊梦看着她连连叹气摇头。 荔贞见她摇头,撇了撇嘴,“反正!你千万不要喜欢上神龙君就行了。” “我没有!你怎么反复强调这个?” “我是为你好...”荔贞说着顿了顿,做贼似的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凑到了惊梦的耳边低语,“我和你说...” 白雅站在角落,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晏殊,这个荔贞看来你得好好管管。” 晏殊在一旁咂了咂嘴,“白雅,你的风评确实不太好。” 白雅紧抿着唇,将目光缓缓移向晏殊,“我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做过守护神,风评哪里来的?” 晏殊沉吟一声,问道,“你还记得你最后守护过的那个巫女吗?” 白雅想了想,“东海幽隐士南湘?” “就是她,她被你断除灵契后回东海写了一本血泪史。” “血泪史?”白雅诧异。 “白雅,不是我说你,好美之心人皆有之,”晏殊抱起手说道,“有时候你也太苛刻了。” “我苛刻?”白雅挑了挑眉,“狩猎恶鬼和邪祟有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心里总是想着情爱之事,整天唉声叹气没有斗志,做事半心半意不成体统,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我?你看我一直处理的很好啊,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晏殊双手一摊说道。 白雅顿时语塞。这时又听惊梦说道,“这个你放心,我和白雅保证过的,我不会犯她们犯的那些错误,更不会用爱、不爱这些东西去烦扰他。” “啊?你...你还做过保证啊?” 荔贞惊讶的睁大眼睛。晏殊也吃惊的看向白雅,“这都要打保证?你还说你不苛刻?” 白雅深吸了口气,“根本不是这样的。” “不过这倒是很神龙君,南湘的书上也是这么写的...”那边荔贞点头叹气,“可能这就是强者的权利吧?” 听到这里,白雅的面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他扬起手按了按额头。 “你看我就无需向晏殊保证什么,”荔贞又说道,“虽然他是神明,但我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的很融洽...” 晏殊听着高兴的点点头。 “不过...”荔贞摩挲着下巴,抬头思考道,“也有可能是因为晏殊长得比较粗狂?所以根本不会有神龙君那样的烦恼...” 白雅的头疼忽然缓解了不少,前一刻还在咧嘴笑的晏殊瞳仁突然一收。 “臭丫头!说谁长得粗狂?!” 荔贞和惊梦闻声转头一看是晏殊,都被吓了一跳。 “晏...晏殊?你怎么会...” 荔贞看见晏殊搂着袖子就朝自己走来,话还没说完拔腿就跑。 “你给我站住!你说谁粗狂?粗狂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长得丑?!” 晏殊飞身过惊梦身边,追着荔贞就狂奔去。 惊梦替荔贞感到惋惜,同时眼尾余光走到了拐角那里还站着个如月色般清润的身影。 “白雅?”惊梦唤道。 白雅轻咳了一声,从阴影中信步走了出来,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们刚好走过来就听到...” 惊梦没在意,只是捧起花钗,“白雅,这个...我还是还给长弈吧?” 白雅脚下顿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惊梦会问自己,见那两只黑亮的眸子正在认真的等待自己回答,便柔声道,“你喜欢的话...就留下,好歹是刺王的心意。” “是很喜欢...”惊梦看着手上的钗子,回答的毫不迟疑。 白雅却怔了怔,背在身后的指节暗自一颤,声音有些发涩道,“那就...戴着吧。” “真的可以吗?”惊梦抬眸看向他。 白雅突然很谨慎,不知她是在问花钗还是...明明自己才刚刚批评过别人感情用事、不成体统。 他紧紧攥住了背着的手,唇边还是那抹习以为常的笑,“当然可以。” 惊梦定定的看着白雅,半晌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好,我知道了。” 白雅看着她又将花钗插回了发髻。 “白雅要去沐香了吗?”惊梦问道。 白雅点头,“差不多了。” “好,那我去看看他们...” “去吧。”白雅笑道。 惊梦走后,白雅仍旧站在那里,方才还柔和的目光忽然凝结成冰,他拧着眉头,觉得难以置信,因为此刻心中竟然有些惨然。 这种感觉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是好兆头。 “芳狼...”白雅想起那天芳狼的话,一颗心被揪了起来,脸上一片灰白。 这在此时,他心口处寒光忽闪,立刻传来一阵难忍的疼痛,他俯身捂着心口,赶紧走回冬室。 --- “你要和我说什么?” 李长弈将手杵在身后,一面看着茯神鸢、芳狼和如意在那尽兴的喝酒说笑,一面神情轻松的问道。 “我想和你说说青木之盟。”裴棠双手抱膝道。 李长弈看向裴棠,“青木之盟?” 裴棠点点头,“青木之盟是历代君主帝王与巫族的约定。” 李长弈一听,便直起腰来。 “新的帝王继位后,就会得到一只名唤新月令的青木匣,得到新月令的帝王需要在三日内确认是否继续青木之盟。” “哦...青木之盟有什么要求?”李长弈问道。 “青木之盟要求帝王必需保持对天地万灵的谦虚和敬畏,不仅要做到公正正义,还要承诺主动守护和维护天地间阴阳的平衡。” “守护和维护天地间阴阳的平衡?” “守护天地间阴阳平衡其实是来自上古神只的谕令,这道神谕早在我们这些人出现之前就已经有了。”裴棠说着目光远眺向虚空,“但是,当人群聚集,首领出现,争端就开始了。城池修建,国家形成,帝王登上高位,领土扩张,战争频发,烽火连天,天地间阴阳灵场的平衡一度被打破...所以巫族临危受命,从灵山派出十位长老与各国签订青木之盟,以求恢复天地灵场平衡。” “巫族长老要一个个去游说那些国家?” 裴棠眯着眼笑了笑,“不算游说吧...长老们带着学生,只在城门外施展了与生俱来的咒力,大多数君主就大开城门签订了青木之盟。” “哦?” “因为只要签订青木之盟,不管各国间如何争战,巫族都会保持中立。” 李长弈眉梢一挑,唇角含笑道,“那确实该签。” “签订了青木之盟后,”裴棠继续说道,“各国君主都不得为满足私欲滥伐林木,破坏森林;也不能荒淫无度,以屠杀为乐,人为增长邪煞;更不能因贪图山中珍宝便派兵进犯各妖族、异族镇守之地...”他说着顿了顿,“哦,对了,之前黄仲问崔则进要的那副山海图,便是异世界的藏宝地图。” 李长弈皱了皱眉,目光扫了过来,“这样说来...那副地图现在在太子手上岂不是很危险?” 裴棠深吸了口气,“恐怕是的。” 李长弈双手交握,眸色甚是凛然。 “长弈你不用担心,”李长弈说道,“太子藏有山海图的事我已经禀报了圣上,想必圣上定会处置。” 李长弈一怔,“你禀报了父亲?” “自我接任太常寺博士以来,只要有关巫族行动,事无巨细都必须禀报。” “那...那芳狼的事...” 裴棠抱歉的点了点头。 “等一下...”李长弈抬起手皱了皱眉,“今早父亲招我进宫,说我不用再随军出征,历练也到此为止...是不是与你禀报的内容有关?!” “啊?”裴棠惊讶的眨了眨眼睛,“这...也许圣上是心疼你...不想你再...” “可是父亲让我去神羽营...”李长弈咬着后槽牙打断了裴棠。 裴棠咽了口口水,“圣上让你去调教那些黑...黑鸦兵?” 李长弈眸光利如刀锋,“我今天一天都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终于...” “呵...呵呵...毕竟你居然想过放弃生命,圣上不能再冒险放你出去,而且惩罚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阿棠!” “长弈...长弈冷静...”裴棠边笑边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我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李长弈忍着脾气问道,“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接着说,接着说...”裴棠边说边赔着笑,“除了中立,只要同意加入青木之盟,巫族就会遣派有能力的巫觋驻守掌控国运的地脉城池。巫觋们会日夜不懈,狩猎恶鬼,斩杀邪祟。只要煞气不生,地脉不乱,人心向善则国必昌隆,福祚绵长...” 李长弈点点头,神情稍微缓和,“现在确实如此啊。” “但是,”裴棠话锋一转,“巫觋的出现也会让很多人感到担心害怕。” 李长弈不解的眯了眯眼睛。 “特别是皇族...”裴棠说道。 “皇族?” “巫觋若使用咒力参与朝廷甚至皇族的纷争,那是很可怕的事。” “宫美雪不正是在这么做吗?”李长弈反应很快。 “是。”裴棠点头。 “父亲也应该知道了吧?那他为何至今没有任何表示?”李长弈正色问道。 “因为...”裴棠深深的看着李长弈,“长弈你那晚...不是也在娥山山斋吗?” 李长弈眸光蓦地一沉。 “长弈,我知道因为圣蕴太子的事情你一直怨怪圣上,但圣上心中的痛苦你又知道几分呢?圣上耳目众多,很多事情其实比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但是他不能冒险,特别是有关你,三殿下和郑德妃娘娘的时候...” 李长弈不能否认这一点,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叉的指节。 “唉....又说远了...”裴棠说着敲了敲额头。 “那你从一开始究竟想说什么?”李长弈问道。 裴棠咬了咬牙,“那我直说了啊,长弈。” “说。” “大概在百年前,统领神州的观帝在青木之盟中加了一条约定,明确禁止皇子与巫女亲近,更不能相爱...” 李长弈一听,眸色甚是戒备,“什么?” “哦...那是因为...因为观帝的小儿子与那时镇守的巫女相爱,巫女便使用咒力帮助他杀害了与其竞争皇位的皇子...” 到此,李长弈才终于知道裴棠前面说那么一堆究竟是想表达什么,他冷笑一声,转过眼眸。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否则呢?” “啊?什么否则?”裴棠问道。 “要是亲近、相爱了,会如何呢?”李长弈转眸看向他,眼底是一片幽深。 长弈这是...承...承认了?裴棠被吓得唇角都在颤,“皇子会被立刻贬为庶人流放,巫女也将被永远逐出国之领地...” 李长弈听完以后居然双手一拍,竟然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裴棠惊恐的问道。 “这就是惩罚?”李长弈笑着拍了拍裴棠的胳膊,“阿棠,你觉得我会怕吗...” 裴棠震惊的僵在那里。 “且不说现在我与惊梦根本没什么,就算今后真有什么...”李长弈说着脸色阴沉下来,“谁敢逐她,就尽管来试试。” 第73章 静西故人 “阿舅!阿舅!” 夜深人静,荔贞走在静西寺的荒草残垣中,四处环顾,不停呼唤。 “荔贞,慢些,不着急。”晏殊跟在她身后说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惊梦竟然不早点和我们说!”荔贞呲牙道。 “阿舅!阿舅你在哪里?!” 一阵风吹过,细碎的月影散落在花楸树梢枝头,晃起一片美丽的磷光。 “你们是...”一个身形模糊的男子出现在树下。 荔贞和晏殊定睛一看,身如幻影,形如云雾,和惊梦形容的一模一样。再看那人的长相,与自己母亲有七分相似,荔贞竟然眼睛一红,哭了出来。 “阿舅!我是荔贞!荔贞啊!” “荔...贞...”黎野眸光颤动,不敢相信的看着荔贞,“你是我的小侄女...荔贞?” 荔贞点点头,快步就朝黎野跑去。 就在这时,一把青色油纸伞从空中飞下,在荔贞身前划了道弧线阻了她的路,晏殊见状,立刻出手挡在荔贞面前,示意她不要操之过急。 待那把青纸伞悠悠的回到一只纤长细秀的手中后,晏殊才看向伞下的女子说道,“朱唇粉面,面若芙蓉,你就是那个幽兰白骨?” “阿赛有礼了。” 阿赛抿唇笑道,“小丫头你身上有煞气,我不能让你靠近黎野。” “什...什么?!”荔贞看了看自己身上,“我每天都沐月净化的。” “那就再净化一次,一点点都不行。”阿赛那张白如雪的脸上满是不容置辩的笑容。 荔贞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冲阿赛身后喊道,“阿舅!” 黎野笑呵呵的走上前来对阿赛说,“阿赛,这是我的小侄女荔贞,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 黎野话还没说完,阿赛便突然流下泪来。 黎野,荔贞和晏殊皆是一惊。 “不是说过要永远守着我的吗?这么长时间...你身上的煞气才净化了一点点,我只是让她不要靠近你...错了吗?” “啊?这...没错没错...阿赛你没错...”黎野赶紧安慰道。 荔贞见此情景,双手捏拳,用力的抿住嘴角,恼怒的说道,“阿舅,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回天山净化煞气...你现在就跟我走!” 荔贞话音刚落,静西寺中忽然阴风四起,阿赛幽幽的转眸看向荔贞,“你说什么?” “我说!我今天非要带走我阿舅!” 阿赛即时便将手中青纸伞一抛,血红的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扬手就朝荔贞袭去。 见阿赛和荔贞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黎野叹了口气,缓步走到晏殊身边,“风神大人,您不上去拦一下?” 晏殊抱着手摇摇头,“你这个小侄女脾气大,本事弱,人家白雅那边,惊梦都钟灵止境了...唉,还是让她多锻炼锻炼吧...” 黎野笑着点了点头。 “你当真不回天山?”晏殊一面看着荔贞和阿赛在空中交手,一面随口问道。 “嗯,不回了,”黎野也淡然的回答道,“生前就没有随心所欲的时候,现在...我只想跟随自己的心。” 他说着含情脉脉的看向阿赛。 晏殊眉梢一挑,“原来天山白衣也有痴情人。” 黎野难为情的笑了笑,“都是身不由己。” “哦,对了,”黎野看向晏殊说道,“风神大人,有件事情...我有些担心。” “什么事?” “天川。” “天川?” 黎野抿了抿嘴唇,“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惊梦和神龙君。” 晏殊眉头一皱,“究竟是什么事?” “除夕那夜,天川忽然来到静西寺,他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嗯,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我见他的神情十分慌张...” 晏殊皱了皱眉。 “那夜,他看到了我,也看到了阿赛,”黎野说道,“但是他并不在意。” “看到了同为天山白衣的你都不在意?” “嗯,”黎野点头,“我问他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他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完全不答,临走时,我只听他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晏殊沉吟一声,“听说天川和他父亲一样冷漠无情,看来确实如此。” “他的性格是挺冷酷的,但他的眼神...”黎野顿了顿,“又不似真的那么冷酷无情...” “那你在担心什么?” 黎野垂下视线想了想,“说不出来...只是一种直觉,天川可能遇到了什么事...” “你这样说的话...”晏殊正色思忖道,“确实有些奇怪。” “哦?” “之前听承修(天山白衣现任灵长,荔贞的哥哥。)说天川完成在晏城的任务后并没有回天山。” “没有回去吗?” “但他的性子就是这样,独来独往惯了,所以也没人太在意。” “我记得他父母好像也在鬼门那一战中...” “嗯,”晏殊点头,“都死了。” “风神大人,”黎野向晏殊深深一揖,“还请你们给灵长带个信,务必要找到他,确认他没事才好。” “好,”晏殊一脸沉肃的点了点头,就朝空中喊道,“行了!荔贞,别打了,我们走吧。” “啊?”荔贞一听,不满的将刚刚甩出的金鞭一收。 “打扰阿赛姑娘了。”晏殊笑着颔首。 “我会再来的!”荔贞不甘心的瞪着阿赛说道。 阿赛站在花楸树顶,不满的哼了一声。 第74章 游青龙坊 “端阳节,竞采鲜草,可治百病。” 清晨时分,晏城朝鼓已经敲过十八响,屋檐上还滴滴答答的落下雨水,在破晓时突然下了一场雨,让山斋的花草树木都沸腾了起来。 白雅正站在湿漉漉的照夜台上往山下眺望,几缕阳光在他眼前穿过轻薄的雨雾,铺洒向葱茏的山林。 白雅惬意的深吸了口气。 此刻,挂在枝叶上的雨露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咚咚咚咚...”远处的林木中传来了锣鼓的打击声。 白雅被那些声音吸引,便屏息凝神闭上双眼,以神灵出窍去一探究竟。 “这样敲着铜锣,那些蛇啊虫啊就不敢靠近我们了。” “原来如此。三郎你真聪明。” “承蒙倩娘夸奖...”男子躬身作揖,“那么回去后要不要奖赏我蒲酒一杯呀?” 女子轻展颜笑道,“早就馋了吧?如此我们就回吧,鲜草采得也差不多了。” “哦?”男子说道,“忘记了吧?” 女子怔了怔。 “昨天还吵着一定要我带你去青龙坊....” “啊!”女子扬起眉毛,“观音寺!今天是最热闹的!” 男子笑着点点头,伸出手臂问道,“去吗?” 女子羞答答的挽着他的手臂,发出清脆的一声,“去!” “青龙坊观音寺?” 白雅正悬浮在空中思忖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声呼唤。 “白雅...白雅...” “惊梦?”只见他衣袖一摆,神灵嗖的一声回到了照夜台上的身体里。“白雅哥...” 他缓缓睁开眼睛时,就见惊梦,茯神鸢和阿律都正抬眼望着他。 “怎么都出来了?” “那铜鼓声是怎么回事?”茯神鸢好奇地问道。 白雅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是城里的百姓正在林中采菖蒲和艾草,怕蛇虫靠近才敲响铜锣的。” “哦,还有两日才到端阳节吧?”惊梦说道,“这么早就热闹起来了?” 白雅满脸笑意,轻声说道,“这是好事,只有百姓安居乐业了,才会有过节的热忱。阿棠还没来吗?” “阿棠哥昨天说今日要晚一些,因为他要先去青龙坊。” “哦?”白雅眉头一动。 “怎么了白雅?”惊梦问道。 白雅微微一笑,“你们想去吗?青龙坊。” “啊?”惊梦,茯神鸢和阿律皆是一怔。 “想!想!”茯神鸢先欢呼出来喊道。 惊梦也与阿律对视一眼,欣喜的看向白雅,“想。” --- 每年端午,青龙坊里都很热闹,因为坊中的观音寺会在扶灵池边施送百草,不仅有菖蒲,艾草,柏叶,还有藿香,佩兰,柽柳,偶尔更能见到稀有的粉凤仙和紫玉兰... 施送的鲜草品类繁多,实在不胜枚举。 重要的是这些鲜草全都是晏城中大小寺庙里的和尚自己种下收获的,收获以后全部集中在观音寺念经祈福。 是了,要说这些鲜草为何如此受欢迎,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观音寺的和尚们在送出鲜草前都会连夜念诵吉祥神咒吧。 坊间百姓都说,得到这些鲜草的人,这一年到头都会百病不侵身,万事合心意。 可惜这些加持过神咒的鲜草用钱却买不来,你必须诚心而往,随缘等待,无论得到了什么都是命中注定。 所以每年今日,百姓们都盼望着自己能抢着个好彩头。 “看来昨夜有很多人就住在青龙坊里了...”裴棠望着池边早已经人头攒动的队伍自言自语。 他是在青龙坊打开坊门的第一时间就跟着人流来这里排队的。他跟着人群慢慢的移动着脚步,有时也踮起脚尖往前面眺望,有时也好奇的扭头看向身后长得看不见尾的队伍。 “嚯,那家伙得了一大束紫玉兰!” 手捧着紫玉兰的男子得意的从还在排队的人们身边走过,就连裴棠也跟着众人发出一声声羡慕的感叹。 “其他的不敢奢望,还能有一把艾草或是藿香就可以了...” 队伍中有人这么说道。 “阿棠。” 裴棠寻声转头望去,只见是一席缁色僧衣的明衍。 “明衍,你也来了?” 明衍微笑着冲他颔首,侧过肩露出满背篓的艾草,“师父担心供不应求,让我再送些来。” “老禅师真是周到,今年来的人确实更多了。” “是啊,”明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对了,我给惊梦她们准备了几只香囊,一会儿能劳烦阿棠帮我带上去吗?” 明衍话音刚落,就听众人仰头欢呼,“哇!你们快看,彩虹!” 明衍和裴棠也应声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绚烂的彩虹正跨过明澈的天空,落在了扶灵池畔。 “明衍哥!阿棠哥!” “啊...阿鸢?!” 裴棠看向彩虹落处,茯神鸢正站在池畔朝他们挥手。他身旁就站着丰神俊朗的白雅,天香国色的惊梦和第一次下山的银发阿律。 明衍遂躬身朝白雅恭敬一礼。 “欸?这几个人是怎么...”有人一面揉了揉眼睛一面问道。 “哦!有人拿到粉凤仙了,快看快看!”裴棠赶紧手舞足蹈的打岔道。 排队的百姓一听,又赶忙踮起脚尖超前探望,连连发出阵阵感慨。 --- “他怎么是白头发...” “是啊,明明是个小孩,怎么是白头发...” “不会是怪物吧?” 惊梦耳朵一竖,听到在水池边玩耍的几个小孩儿正指着阿律窃窃私语。 她拉过阿律,将幽冷的目光横扫过去,“小丑八怪们懂什么?白头发才好看呢!” 小孩们没想到长相花容月貌的小姐姐竟是如此脾气,生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胆小的瘪了瘪嘴,正想哭嚎出声,却又见惊梦缓缓凑近,口气森森的说道,“敢哭一声,我就把你们丢进池子喂水妖。” “惊梦...”白雅无奈的皱了皱眉。 茯神鸢倒是抱着手看得高兴。 裴棠和明衍走过来时正好看到几个小孩儿惊惶逃跑的背影,相视一眼,深感莫名。 “他们这是...”明衍问道。 “没想到你们都在这里!”惊梦摇着阿律的手,眉开眼笑道。 “哦,我和明衍也是偶遇,”裴棠欣喜的问道,“神龙君,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今日青龙坊很热闹,就带他们来看看。”白雅笑道。 “正好,神龙君你们来得正好,本想请阿棠带去给你们呢,”明衍说着将背篓放到池边,“这是给你们的。” “噢,这是!” 惊梦从明衍手中接过还在绽放出阵阵金色佛光的香囊,“明衍为我们祈福了?” 明衍点点头,“希望你们都无忧无虑,健康平安。” “谢谢!”茯神鸢笑着就将香囊挂在腰间。 明衍蹲下身,将香囊递给阿律,阿律个子小,不能像大人一样挂在腰上,他在自己身上到处看看,不高兴的嘟囔两声。 “要不要戴在脖子上?”明衍温柔的问道。 阿律眼睛一亮,高兴的嗯嗯点头。 惊梦挂好了自己的香囊,看白雅正拿着明衍送的香囊在腰间找地方佩戴。 “白雅也要戴吗?”惊梦问道。 白雅点头,“当然,这可是明衍的心意。” 惊梦抿唇笑了笑,“我帮你吧?” 她说着便伸出手,从白雅手中接过香囊,仔细的帮白雅戴在腰带上。 白雅看着惊梦眉稍微微一挑,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吓小孩儿,现在却又娟好静秀,真是令人捉摸不定。 “好了。”惊梦笑道。 白雅低头看了看,唇角扬了扬,“不错。” --- 娥山来的四人,再加一个裴棠都高高兴兴的戴好了香囊,跟着明衍在热闹的青龙坊中走了一段,来到观音寺前,明衍就准备告辞. “阿棠,你带着神龙君他们往南街逛,那里有集市,很是热闹。好吃的也很多...” 最后这句话,明衍是特意对茯神鸢说的。 茯神鸢立马就咽了口口水,摸着自己干瘪的肚子,“确实饿了。” “明衍不和我们一起去吗?”惊梦问道。 “我还得交差。”明衍扭头看了一眼背篓里的鲜草,“今天恐怕有念不完的经。” 白雅看着观音寺前长长的队伍笑了笑,“保重。” 明衍也抿唇一笑,随后颔首一礼,便告辞众人走进了观音寺。 第75章 净乐太子端阳惊魂记(一) 南街的集市果然如明衍所说,热闹喧哗。 这里张灯结彩,菖蒲高挂,到处是粽叶飘香,两边的小吃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粽子,让人眼花缭乱。 有香气四溢的咸肉粽,有甜而不腻的豆沙粽,还有包裹着红枣蜜饯,让人回味无穷的五彩粽。 阿律拽着惊梦的手走近一个粽摊,热情的老板正一面招呼客人一面现场包粽子。老板手法娴熟,先把粽叶展开,将糯米、配料仔细的放置其中,然后巧妙地折叠包裹,最后系上细绳,丢进旁边的竹筐里待蒸煮。 “姑娘,买粽子吗?喜欢什么口味的?”老板起身笑问。 惊梦抿着唇在琳琅满目的馅料中看了一圈,“有没有什么都不包的白米粽?” “有!”老板眉眼一亮,笑道,“姑娘是懂吃的,白米粽最原汁原味。” “阿鸢呢?你想要什么的?”裴棠问道。 “咸的...甜的...”茯神鸢如临大敌般看着琳琅满目的粽子纠结了老半天,最后决定道,“每种都要一个!” 白雅皱眉一笑,“阿鸢,不可浪费喔。” “放心白雅哥,我吃得完,绝对不会浪费!”茯神鸢笑嘻嘻的保证道。 “好,那就让阿鸢都尝尝!”裴棠笑道,“阿律呢?阿律想吃哪一个?” 阿律踮着脚,扒在摊位边看了半天,最后指向白米粽。 “要和惊梦姐姐一样的吗?”裴棠笑问。 阿律点点头。 就这样,惊梦和阿律一人拎着一个白米粽,茯神鸢抱着十来个各种馅料的粽子,跟着白雅和裴棠走在弥漫着喜庆氛围的集市上。 “现在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端阳节那天还会有很多活动,踩高跷,放风筝,赛龙舟...哦,往这里一直走到底就是渡口了。”裴棠说道。 “那么云鹤江吟...”白雅说道。 “有船摆渡,一炷香就到。”裴棠笑着回答。 白雅脚下一顿,沉吟一声后转头看向惊梦,“想去水月观看看吗?” 今天的白雅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不!变了个神! 惊梦看着他那双柔润清澈的眼睛,点头笑说,“想!” 白雅点点头,转眸看向裴棠,“可以吗?” “当然可以!”裴棠说着便快步朝前去张罗。 --- 五月的般河上平静无波,小船行驶在澄镜一般的河面上,划出一道道涟漪。 阿律趴在船边,将手探进清澈的河水中,沁凉无比。 惊梦坐在一旁,杵着下巴欣赏着周围的景色,顺便听着茯神鸢专心的吧嗒嘴。 “阿鸢,慢慢吃,”裴棠担忧的笑劝道,“吃急了不消化,容易腹痛...” “没事!我吃了那么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茯神鸢边说还边舔了舔嘴唇。 白雅看着他摇了摇头,“阿棠不用管他,不舒服了下次自然就知道分寸。” “嗝...” 在茯神鸢吃完最后一个粽子后,小船终于靠了岸。 “哇,这里像下雪了一样...” 惊梦看着岸上枝叶繁茂,冠如白雪的流苏枝条感叹道。 微风轻拂,垂坠在半空,开着白色小花的流苏枝条轻盈的舞动着,散发出一股清新淡雅的芬芳。 白雅容色宁静,望着眼前这一片夏日盛雪,看上去心情很是舒畅。 他提起白色长袍,一只脚刚踏上云鹤江吟,眉头就骤然一蹙。 “白雅,怎么了?” 跟在他身后的惊梦察觉到他神色有变,赶紧问道。 白雅双手慢慢紧握成拳,眉头也深锁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惊梦和茯神鸢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白雅已经快步走进流苏小道中。 “阿鸢,照顾好阿律。”惊梦眼见白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树林中,赶忙将阿律的手交给茯神鸢,“我先去看看!” 茯神鸢一脸凝重,紧紧抓住阿律的手。 “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裴棠不知所措的嘀咕道。 斑驳的流苏树光影下,惊梦跟着白雅一路小跑,不多时,眼前的视野忽然开阔,他们停步在一座屋檐都落满白色流苏花的道观前。 惊梦喘了口气,抬眸看向门棱上古朴的牌匾,低声喃喃,“水月观。” 白雅刚站定在水月观前,一个穿着艾绿色锦袍的少年就走了出来。 他面容清朗俊秀,眼眸中还带着涉世未深的青涩,在看到白雅时,少年脚下一顿,甚是惊异。 “神...神龙君?” “净乐,发生了何事?”白雅神情严肃,皱着眉头看着少年问道。 净乐唇角一沉,眼眶微红,却没有立刻回答白雅的问话,只是很有礼貌的对白雅深深鞠了一躬,拱手做揖,“净乐拜见神龙君。” “抬起头来。”白雅说道。 惊梦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面小心翼翼的走进白雅,一面观察着净乐。 净乐放下手,缓缓抬起头看向眼白雅,似有难言之隐般咬了咬嘴唇,“神龙君...我...” “张真遥呢?”白雅直视着净乐问道。 “他去绿荫荡...还没回来...” “绿荫荡?”白雅皱了皱眉,“他去绿荫荡做什么?” 净乐浑身一颤,支吾着咬了咬嘴唇。 惊梦凝视着惊惶失措的净乐,忽然在他眉间发现了一抹似有似无得黑色印记。 “这是...” 净乐见惊梦正看着自己的眉心,紧张又畏惧的别过脸去。 “诅?”惊梦倒抽了口寒气,扭头看向白雅,“净乐被人下了诅!” --- “你就是给白雅下雪的那个净乐太子?” 茯神鸢打量着太子净乐问道。 此刻他们已经坐在了水月观中,一股股浓烈的艾蒲味道正从殿中的铜香炉中扩散而出。 “正是小神。” 净乐点了点头,回答时瞟了一眼眸色仍旧冷峻的白雅。 他背脊顿时又是一阵寒栗,一脸委屈的低垂着脑袋。 “发生了什么?谁给你下了诅?”白雅问道。 惊梦从未见过白雅如此正颜厉色,她紧抿着唇线,安静的坐在一旁观察者净乐眉间的黑诅。 净乐吸了吸鼻子,俊秀的面容有几分苍白,支支吾吾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五月初一那晚...我和阿遥正在水月观前赏月,忽然飞来了一只黑色的蝶魄...” 他说着咽了口口水,“那只蝶魄绕着我飞了一圈,才晃晃悠悠的落到水面上,然后...然后就从水中冒出了一只容貌可怖的水鬼...” “水鬼?!”裴棠惊得倒抽了口冷气。 茯神鸢和阿律被裴棠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 “阿棠哥...”茯神鸢拍着胸口说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抱歉...抱歉...”裴棠挠着后脖颈说道。 “那只水鬼慢慢从水面冒出头,之后就站在水面看着我,”净乐继续说道,“他...像是已经淹死在般河中很久了,浑身肿胀发黑,还长满了青苔和水藻...” “就是他对你下了诅?”白雅问道。 “嗯...”净乐点点头。 “他就当着张真遥的面对你下了诅?”惊梦难以置信的开口问道。 “开始时我们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净乐皱着眉头,眼中有泪光闪烁,“阿遥已经尽力阻止了,但那只水鬼...” “本就是死物,张真遥拿它不会有任何办法。”白雅冷声说道。 “确实如此...”净乐一脸悲戚的点头,“昨...昨晚...水鬼又来了...” “昨晚也来了?”惊梦睁大眼睛,“又来对你下诅?” “是。阿遥说一般下诅都要连诅三日...所以...”净乐可怜兮兮的说道,“他昨夜就布下阵法等待水鬼出现...” “阻止了吗?”裴棠问道。 净乐摇摇头,“但是阿遥用了追踪术,他以元神出窍,一路跟着水鬼御风飞行,直到宝缨山下的绿荫荡...” “宝缨山绿荫荡...”裴棠抱着手想了想,“那片沼泽地?” “对,就是那片沼泽,今早天一亮阿遥就去了那里。” “五月初一就被下了诅,为何不赶快来找我?”白雅严厉的斥问道。 净乐怯生生的望着白雅,像是自己闯了不可饶恕的祸事一样。 他咬着嘴唇说道,“我们...以为我们自己...能够解决...” “自己解决?”白雅冷冷的问道,“解决了吗?” 净乐身体微微颤抖,垂眸不敢答。 “作为镇守一方的神明,事情的轻重缓急难道心下都没有分寸?” 看白雅如此生气,茯神鸢,阿律和裴棠都屏息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惊梦看净乐的头越垂越低,便出声缓和,“白雅,就算净乐处事青涩,张真遥却不是个没有轻重的人,不如等他回来问清楚再做打算?” 白雅闻言,深吸了口气,略微收敛了脾气,看向净乐,“身体可有不适?” 净乐稍微抬了抬眼眸,“为了稳住我的神光不被诅刺穿,阿遥在我身上下了个金光咒...” 正说着,只见张真遥一边口中嘀咕着什么,一边拖着身泥水和潮气跨进了水月观。 当他转眸看到坐在桌边的白雅、惊梦一众人时,诧讶的睁大了眼睛。 “神龙君...” 张真遥眨了眨眼,忽见净乐一脸颓靡的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气息微滞,赶紧敛衣行了个大礼,“神龙君,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净乐太子。” 白雅站起身,没有责怪只是问道,“绿荫荡有什么发现?” 张真遥愣了一下,直起身赶紧回答,“一开始没有特别的发现,直到我找到一座镇魔石。” “镇魔石?”白雅眸光一凛。 张真遥立马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绢铺展到桌面上,“只是我从那座镇魔石上摹下来的图案。” 桌边几人都站起了身,认真的端详着白绢上面的图案。 惊梦用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后说道,“感觉像是...二十八星宿图...” “是!就是二十八星宿。”张真遥一面用袖子擦拭额头上的细汗,一面点头道。 “但是...” 惊梦指向图上,“这里该是斗宿,怎么没有了?还有这里是参宿,怎么旁边多了一宿?” “难道是有人为了镇住沼泽下的东西,改了宿阵?”净乐说道。 “即是为了镇压邪魔,用二十八星宿阵就可以,为何要擅自逆转宿阵?”白雅拧眉说道。 “是啊,”惊梦点头,“逆转宿阵,但凡有一点差池,后果都不堪设想,为何要冒险这么做呢?” “我也还没理清其中的玄机...”张真遥双手杵在桌沿,皱眉说道。 裴棠歪着脑袋细瞧一番,口中思忖道,“用星宿做阵法吗...” “阿棠哥想到什么?”茯神鸢问道。 “宫门。”裴棠抬眸,一脸凝肃的说道。 张真遥双手一拍,扬手指了指裴棠,“我也想到了!” 裴棠抿唇一笑,伸手戳向白绢上的图案,“宫门所有阵法都是以二十八星宿作为参考,像这样的图我在宫门奇术中见到很多。” “宫门奇术?”惊梦问道。 “我在太常寺的藏书库读到过,是第三任咒禁博士,也就是宫美雪的父亲编撰的,”裴棠说道,“上面记录了为应对不同邪祟妖魔,以变幻日、月、五星栖宿之四象设立的阵法。” “这么说,立在绿荫荡那里的镇魔石很大可能是宫门的手笔?”惊梦问道。 裴棠抿了抿嘴唇,“现在时间紧迫,不如我直接去宫门打听打听?” “好!我和你一起去。”张真遥立刻直起身说道。 “不行,”白雅说道,“已近酉时,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你得留在这帮净乐护法。” 张真遥探头看了一眼天色,点头道,“是...” “那我陪阿棠去吧!”惊梦自告奋勇说道,“去宫门而已,佯装阿棠的婢女丫鬟,我很有经验。” 裴棠想起上次在舒王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干笑了笑,“这次恐怕要劳烦惊梦装作其他...” “可以,”惊梦点头,一口答应,“白雅也留在这里吧,今晚是最后一诅,千万不能让他得逞。” 白雅思忖了片刻,遂点头道,“好,要是遇到危险,立刻唤我。” “放心,宫门里恐怕还没人能威胁到我。”惊梦背着手,脸上笑意盈盈。 第76章 净乐太子端阳惊魂记(二) “咚咚咚...” 天刚入夜,裴棠便带着惊梦出现在了宫门前。 打扮成奉礼郎模样的惊梦背着手站在昏黄的火光下,饶有兴致的端详着面前雕刻着神兽和符文的檀木门扇。 裴棠整理了衣襟,走上前轻轻敲动门上的黄铜兽环。 “哦?”惊梦看着大门边上隐约出现的细细红线,挑了挑眉。 “怎么了?”裴棠转过身问道。 惊梦的眸光顺着红线看向檐角,那里正悬挂着一串金铃。 “摆了个金铃阵。”她笑了笑。 裴棠抬眼望去,正巧一阵夏夜微风拂过,金玲却垂坠在空中纹丝不动,他正奇怪着,檀木大门嘎吱一声由里往外打开,门内走出来一位文质彬彬,眉目清秀的少年。 少年看到裴棠时眉眼一怔,“你是...太常寺的裴博士?” 裴棠看到前来应门少年,似乎也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拱手一礼,“是,想必您就是少门主宫美瑕?” 少年眉梢微微一挑,扫了一眼裴棠身后低着头的惊梦,才拱手回了个礼。 “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裴棠和气说道。 宫美瑕却板着脸,口气冰冷的问道,“所为何事?” “哦,我是为宝缨山下绿荫荡中镇魔石而来。” 宫美瑕皱了皱眉,“绿荫荡的镇魔石...” 惊梦不动声色的看向宫美瑕。 “有什么问题?”宫美瑕问得很谨慎。 “少门主,是这样的...”裴棠说道,“绿荫荡下的水鬼在五月初一的时候出现在云鹤江吟...” “不可能。”宫美瑕只听到这里,想都没想就打断了裴棠。 “不可能?”裴棠疑惑的看着他。 惊梦虽然依旧安静的站在裴棠身后,但这位少门主的态度已经让她的耐心快要见底了。 “绿荫荡的镇魔石是我祖父设下,那块镇魔石可封印沼泽下的所有邪祟,怎么可能会有水鬼出逃?”宫美瑕的态度十分傲慢。 裴棠点了点头,微笑着解释道,“可是...少门主,水鬼似乎并不是出逃...” 宫美瑕眸光一觑,口气生硬,“什么意思?” “这...”裴棠正在犹豫着怎么解释,就听身后的惊梦说道,“绿荫荡来的水鬼正在对水月观的净乐太子下诅。” 宫美瑕闻言,心头一震,眯眼看向惊梦,“你说什么?” 惊梦直勾勾的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宫美瑕,“事情紧急,还是请你们门主出来与裴博士说话吧。” 宫美瑕眉头微蹙,唇角一抿,“我阿姐正在夹镜阁养伤,恐怕不方便见裴博士。” “哦...”惊梦眨了眨眼睛,“原来宫博士受伤了?怎么受的伤?伤的严重吗?” “请医师来看看没有?”裴棠也接着问道。 宫美瑕冷哼一声,“不劳你们操心,我宫门自有医师能为阿姐治病疗伤。” 惊梦抿住微微上扬的嘴角,又正色说道,“那怎么办呢?你祖父的镇魔石可能不中用了,毕竟从五月初一开始,已来了两只水鬼...” 宫美瑕听惊梦口气很不友善,眯了眯眼,“看你这身打扮...难道也是太常寺的?” “哦,少门主,”裴棠笑了笑,“他是我们太常寺的奉礼郎。” “奉礼郎?”宫美瑕一字一顿的盯着惊梦说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彼此彼此。”惊梦毫不示弱的回应道。 宫美瑕太阳穴一跳,挑了挑眉,“一两只水鬼而已...值得太常博士深夜来访吗?我可是听闻云鹤江吟水月观观主张真遥有踔绝之能。对付它们应该不在话下吧?” 惊梦看着眼前这个说话态度高慢得令人讨厌的少年,冷哼一声,“是,除掉几只水鬼对于观主确实不算难事,我们裴博士也只是好心来提醒你们绿荫荡的镇魔石恐已有变...”她说着扬唇一笑,“既然宫博士伤了,那就让她好好的,安心的养伤吧...” 裴棠听出惊梦的言下之意,便接话道,“好吧,那我们也就告辞了。” 告辞了宫美瑕,裴棠和惊梦走在灯火通明的坊间小道上。 “至少确定了那座镇魔石确实是宫门的杰作。”裴棠边走边说道。 惊梦思忖着点头,“宫美雪的祖父设下的...这样算来...那座镇魔石距今应该有五六十年了?” “七十年了,”裴棠说道,“宫博士的祖父宫霖是我们大纪建国的功臣。圣上称帝伊始,有不少邪怪作祟。虽然天下统一,但百姓数年来经历残酷战乱,在血雨腥风中流离失所,四处逃亡,所到之处皆是满目疮痍,哀鸿遍野,加上频频发生灾荒和瘟疫,早已民不聊生...不安,恐惧,痛苦...无情的消磨掉了人们曾经有过的美好愿望,群邪滋盛,恶鬼当道,许多人的行为变得怪异而残忍...宫霖门主就是在那时出现,他带领着宫门弟子帮助圣上平定人心滋生出的各种邪煞祟气的。” “原来如此...”惊梦低头沉吟一声。 “不过...”她脚下微微一顿,“阿棠,你不是太常寺博士吗?” “啊?是啊。”裴棠不解的看着惊梦眨了眨眼睛。 “太常寺咒禁科...”惊梦扬起眉毛嘀咕道,“你是太常博士...宫美雪和刚刚那个小弟弟应该是受你管辖的吧?” “啊...这个...”裴棠搔着后脑勺点了点头,“原则上是这样...” “原则上?”惊梦抱着手看向裴棠,“原则上该受你管辖,但对你没有半分礼数...不仅不让我们进门说话,就连宫美雪都没见到...” 惊梦说着咂了咂嘴。 裴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一直都是这样吗?阿棠?”惊梦歪头看向裴棠问道。 裴棠抿了抿唇,抬眼瞄了惊梦一眼,难为情的点点头。 “还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惊梦嘀咕着笑了笑,“两兄妹一样讨人厌。” 裴棠深叹了口气,笑道,“没事,我都习惯了。不过惊梦,我想回趟太常寺,就在前面祝来大街。” “噢?那你去吧。”惊梦笑道。 “你不同我一起去?”裴棠问道。 惊梦皱着眉头敲了敲大腿,“刚刚来的时候走太急,有些累了,我就在...”她说着环顾了一圈,“酒楼这里等你吧?” 裴棠看了一眼热闹的酒楼,“好吧,那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惊梦背着手,脸上笑嘻嘻的。 --- 一轮夏月高高地悬在夜幕之上,银光淡淡如轻纱,飘飘洒洒的拢在河面上。 “不知道惊梦他们会不会吃闭门羹啊...”张真遥站在水畔,忽然想起什么,自顾自的嘟囔道。 “什么意思?”站在他身旁的白雅问道。 “上一次见到宫美雪的时候...”张真遥咧嘴笑着指向一旁,“她正站在那气得咬牙切齿...” 见白雅凝了凝眉,张真遥便解释道,“其实宫美雪曾经来云鹤江吟拜访太子许多次,但都被我拒绝了。” 白雅眉梢一挑,“为何?” “她心机不良,动机不纯,做事太过功利,我不喜欢。” 张真遥说着撇了撇嘴,“与其说是想拜见水神净乐,不如说是想结交龙族太子...” 白雅微抿双唇,点了点头,“净乐少不经事,还有劳观主费心。” 张真遥一听,受宠若惊,赶紧敛袖一礼,“神龙君客气了,”他说着顿了顿,“呃...” “怎么了?”白雅问道。 张真遥抬眸看向白雅,“神龙君,张真遥请求神龙君不要再责备太子...太子心地善良,通情达理,仁心仁闻众所周知,他普济众生,有情有义,就连自己被诅咒都担心给别人招惹麻烦...” “别人...”白雅微微一笑,“看来你对我很有意见?” “是张真遥失言!”张真遥将腰弯得更低了,“我只是想让您知道太子有多怕您对他失望。神龙君,太子经常和我说起您在薄山泯水边对他的教诲,他知道您要来晏城,乐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天天都盼着能来见您。可是您却说要到五月初五才能相见,他就安静的埋首苦等,眼看离五月初五没几天了,却又遇到这些莫名其妙的水鬼...” 张真遥难得如此认真,句句诚恳,“为了不影响五月初五你们的会面,我就想赶紧解决...却没料到事情似乎不如我想象中那么简单...神龙君,是我判断失误,不怪太子...” 白雅沉默的听张真遥说完,还未开口,目光倏然看向他身后。 净乐正抿着唇,长身立在灯火的阴影里。 “你的护法不是一般的厉害。”白雅笑道。 “不敢...不敢,神龙君...”张真遥连连做揖。 “阿遥...”净乐轻声唤道。 “起来吧,”白雅说道,“平日里都是一副嬉皮笑脸模样,忽然这么认真我还有点不习惯。” 张真遥不好意思的抬眉笑了笑,“那神龙君答应不责备太子了?” “看你这样子...不答应就不起来了?”白雅挑眉问道。 “没有没有...”张真遥怕白雅真不答应让他起来,遂赶紧直起身,“哎哟...我的老腰...” “阿遥...”净乐快步走到张真遥身旁,“这几日你受累了,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没事...”张真遥敲着后背笑道。 就在这时,漆黑的水面咕噜咕噜冒出几个水泡。 白雅,净乐和张真遥一齐转眸望去。 “来了。”张真遥一脸警备的说道。 --- 裴棠走后,惊梦趁着夜色飞檐走壁,很快又回到了宫门。 此刻她站在宫门的灰檐上朝里窥探,宅内灯火通明,只有一队弟子在宅院内来回巡逻。 她用指尖轻轻碰向围绕在宫门四周甚至屋檐上的红线,就在波动即将传向四周屋檐上的金铃时,她挽指施出一咒,金铃阵瞬间失效。 惊梦得意的扬唇一笑,纵身跃进了宫门的庭院中。 “夹镜阁...”惊梦朝周围看了看,一面唤出洛神珠,一面诡笑道,“宫美雪,准备好接受惊喜了没有啊...” --- 一只浑身缠满水草,散发着腐臭的水鬼在白雅,净乐和张真遥的注视中缓缓冒出头来。 它一面浮出水面,一面口中念念有词,发灰的双瞳直勾勾的盯着净乐。 张真遥见状,立刻手持金光咒,迈步走到净乐身前展开结界。 白雅走到水边,仔细观察着水鬼,见有黑色煞气不断从它口中念出,只目光一凛,手上瞬间闪出一道冰寒白光。 站在水面上的水鬼霎那间被拦腰斩断,只是白雅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因为就在眼前那只水鬼变成两截沉入水中之时,周围又咕噜咕噜的冒出了更多的水泡。 白雅眉眼一凝,朝后唤了一声,“张真遥,收起结界。” 张真遥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问了一句,“神龙君,您说收起金光咒?” 白雅侧过身朝他微微颔首,又对净乐说道,“净乐,到这来。” “这...” 张真遥有些犹疑,净乐却轻轻按向他立起的手腕,神情还有些欣喜,“没事的,阿遥。” 说罢,净乐就跨出了张真遥的金光结界,往白雅身边走去。 “我之前教你的无华还记得吗?”白雅问道。 净乐赶忙点头,“记得!” “那今天就在无华的基础上教你招争。看好了。” 白雅说着扬起右手,手上寒光带动着般河水波荡漾。 净乐看着水面渐渐翻起一圈圈冰晶波浪,不禁激动的握紧了双手。 蓄力片刻后,白雅眼中寒光一闪,翻掌朝前一推,水中刚刚冒出头的几只水鬼立刻凝结成冰,并从头顶碎裂开来。 张真遥见状,收了金光咒便跑向前来。 白雅敛气收神,看向净乐说道,“试试。” 净乐点点头,有样学样的照着白雅抬手蓄力,掌下带着冰晶的水波也随着他的神力一阵荡漾。 正在他屏息蓄力之时,水底下又连接窜出一串串水泡。 净乐心中一阵惊慌,白雅立刻叮嘱道,“稳住,心不要乱,神不要散!” 净乐赶紧屏息凝神,控住掌下神力。站在一旁的张真遥也唇线紧抿,双手抬在半空,看上去比净乐还要紧张。 第77章 净乐太子端阳惊魂记(三) 惊梦背着手,悠闲的跟着洛神珠走在宫门内宅中。 偌大的宫门竟然任意由她闲逛,如入无人之境,就差哼小曲了。 “宫美雪你还真够自大的...”惊梦挑了挑眉,“以为布下一个金玲阵就万事大吉了?” 悬浮在前面引路的洛神珠像是回应惊梦的话一般,扭头上下绕了一圈。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惊梦笑道。 洛神珠又在空中旋了一圈,然后忽然停下,惊梦见状放轻了脚下的步子。 只见一颗如萤火虫大小的红点从窗缝中挤出来,融回到洛神珠中。 “辛苦了。”她撇嘴笑道。 --- “你说什么?水鬼下诅?” 脖子上缠着白纱布的宫美雪原本是斜倚在软榻上休息,听到宫美瑕的话后便惊讶的直起身。 宫美瑕一脸沉肃的点点头,“裴博士确实是这么说的。” 他说着顿了顿,“阿姐...绿荫荡里的那块镇魔石会不会真的松动了?” 宫美雪拧着眉头,思索着没有说话。 宫美瑕在榻前来回跺了两步,一脸疑惑的嘀咕,“更奇怪的是那些水鬼竟然从绿荫荡出来了,却没有逃跑,而是接续两晚到水月观对净乐太子下诅...” “美瑕...”宫美雪唤住他,“你赶紧去把祠堂里供在祖父牌位下的那只檀木盒拿来。” 宫美瑕看着姐姐脸上紧绷又苍白的神情愣了一下,遂赶忙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惊梦见状急忙躲到拐角的阴影中,不一会儿,宫美瑕果真捧着个檀木盒回来了。 宫美雪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接过木盒子打开。 里面有一卷发黄的竹册,还有一张羊皮纸。 宫美瑕侧过身子,一只手扶在桌边,看着这两样东西皱了皱眉。 宫美雪先将发黄脆裂的竹简铺展开,仔细的瞧了瞧,随着她目光的上下移动,她的面色也严肃起来,最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苦恼的摸了摸额头。 “糟了...” “阿姐...上面写了什么?”宫美瑕忧心的问道。 宫美雪却只顾着一脸深沉的拧着眉思索,宫美瑕又唤道,“阿姐,到底怎么了?” 宫美雪抬起头望向宫美瑕,同时将竹简递给他。 宫美瑕接过竹简一看,震惊的睁大了眼睛,“这...这是什么意思?” 宫美瑕用手指了指竹简的左下方,那里用朱砂笔写着几个醒目的字,“美瑕,看这里,五月初四,定。” 宫美瑕看了一眼那几个醒目的字,连连摇头,“不,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祖父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宫美雪眸光一沉,“就是祖父写的意思。” 宫美瑕紧张又惊恐的看向宫美雪,“阿姐你早就知道?” 宫美雪不置可否。 惊梦在窗外看着两姐弟决然不同的神情,疑惑的皱了皱眉。 “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她小声喃喃道。 “幸好祖父有留下阵法图,”宫美雪捏着羊皮纸,说着就探脚下榻找鞋子,“天一亮我就带人去绿荫荡走一趟,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宫美瑕面色苍白,明显被竹简上的事情吓坏了,“阿姐,你要去做什么?” 宫美雪站起身看向他,“当然是加固镇魔石的结界啊。” “可是...” “美瑕,”宫美雪看着宫美瑕,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宫美瑕难以置信的望着双眼充满血丝的宫美雪,“阿姐...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宫美雪笑了笑,“要是爹爹还活着...听到你这话会多失望啊?” 宫美瑕愣了一下,一脸惶惑的问道,“爹爹...也知道?” 宫美雪叹了口气,“美瑕,宫门每代门主都知道,但我们尊重祖父的抉择,为了拯救生命,为了大义可以不拘小节。” “不拘小节?”宫美瑕握着竹简的手都在发抖。 宫美雪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弟弟的手腕,“美瑕,你不小了,应该懂得事急从权的道理,我们要顾全大局,要像祖父和爹爹一样拼命的保护宫门的荣誉!” 宫美瑕听完姐姐的话,心中的某个地方碎了,而且碎得很彻底。 他紧抿着嘴唇,脸上露出凄凉的笑,“可是爹爹总说我们要心怀正念...” 宫美雪看着宫美瑕脸上痛苦悲哀的神情,心中难免一紧,她凑到宫美瑕耳边低语,“那你就继续心怀正念吧,其他的事交给我。” 宫美瑕呆呆的看着她片刻,没有再说话,将竹简放到檀木盒上,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大门。 惊梦眯了眯眼睛,见房中只剩宫美雪一人,便抿唇一笑。 宫美雪拿着羊皮纸坐到桌案边。 就在她靠在烛下专心研究阵法之时,桌上烛焰忽的一闪,宫美雪机警的原地腾起,烛焰熄灭,整个夹镜阁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赶紧扬手释出法术,让熄灭的蜡烛又亮了起来。 火光刚亮,她眉眼猛然一怔,只见眼前出现一条血虫。 她还来不及反应,血虫就猝不及防地,以闪电般的速度钻进了她扬起的手心。 宫美雪赶忙握住手腕,剧烈的疼痛让她往后一倒。 她身后的瓶盏玉器碎落一地。 巨大的声响立刻引来了宫门弟子,还有刚回到房间的宫美瑕。 “血咒!是血咒!”宫美雪龇牙咧嘴的大喊道,“快拿童戎山血蛊来!” 有弟子赶紧夺步出门。 宫美瑕正巧进门,看了一眼宫美雪已经发黑的手臂,立刻施咒抑制住血虫,“阿姐,你怎么会被自己的血虫所伤?” 宫美雪面如金纸,虚弱的看向地上一只摔破了口的黑色瓶子,里面还有血液在不停流出。 夹镜阁内顿时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没察觉到放在檀木盒中的竹简已经消失无踪。 --- 云鹤江吟水畔,净乐已经完全掌握了招争的施放技巧,白雅和张真遥抱着手看着他轻松的释出一阵冰凌冷刺,又手到拈来的释出凛霜光刀。 “啊!原来你们让我带阿律,是要在这里打架!白雅哥偏心!”茯神鸢急急忙忙的牵着阿律从他们身后走来。 白雅抿唇一笑,“阿律,这么晚还不睡吗?” 阿律摇摇头,眨巴着困倦的眼睛,抬手比划了一下,“我要等姐姐。” 白雅笑着摸了摸阿律的脑袋,“好。” 正在几人说笑间,水上出现一阵诡异的波动。 白雅转身,觑眼看去,一个庞然大物从水中冒出了头。 “看来下诅之人是无论如何都事在必行...”张真遥皱眉说道。 “那就让他知道!我们也不是吃素的!”茯神鸢一搂袖子,大声说道。 “好!那就陪他玩玩!”张真遥说着就纵身跃起,手拈符纸先一步出现在了庞然大物上空。 茯神鸢见状,扬起唇角痞气一笑,然后飞身大吼,“风骨剜!” 正在他们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惊梦和裴棠急匆匆的回来了。 惊梦看着水面上的战况挑了挑眉,“这么热闹?” 阿律见惊梦回来了,赶忙跑到她脚边,拉住她的手,眼巴巴的眨了眨。 “小鬼,熬夜对身体不好哦。”惊梦揉了揉她的银发。 阿律摇了摇头。 “怎么样,有收获吗?”白雅走过来问道。 惊梦一面从怀中拿出竹简,一面重重的点头,“有!” “阿鸢,张真遥,净乐,差不多了,结束吧。”白雅扭头冲还在与庞然大物激战的几人说道。 茯神鸢,张真遥和净乐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手上顿时金光,白光,青光大现,那个庞然大物就呜呼着沉入了水底。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裴棠坐在水月观中问道。 “谁知道呢?”茯神鸢耸了耸肩,“多手多脚还黏哩吧唧...” 张真遥嗅了嗅自己的衣服,补充道,“还臭!估计是在沼泽下发生变异的某种动物的尸体...” “说说吧,你们发现什么了?”白雅看向惊梦和裴棠问道。 “是惊梦找到的,我回太常寺翻了一圈并没有收获...”裴棠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你找到的?”白雅问道。 惊梦点头,“我趁夜翻进了宫门。” 众人都有些惊讶,惊梦却一脸严肃的将竹简摊在桌上,“你们快看看上面写的内容。” 裕昌年初,有邪魔飞凌作乱晏城,吾带领宫门上下与邪魔飞凌大战了两天三夜,宫门术士死伤无数,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吾便向云鹤江吟镇守般水的水神求助,请求协助我们封印邪魔飞凌。水神不忍生灵涂炭,自然愿意与宫门联手铲除邪魔飞凌,可是没想到邪魔飞凌既然如此强大,吾与宫门四十二术士,加上水神都不是他的对手。 眼见情势不妙,吾只能痛下决心,布下阿修罗星宿阵,祭出水神镇压邪魔。此法果然可行,牺牲水神一神,就能将荼毒生灵的邪魔永远封印在沼泽之下。 只要水神神力尚存,就不必担忧邪魔飞凌会冲破封印,祸害人间。 五月初四,定。 宫霖。 净乐的面容一阵惨白,“他们...竟然将原先镇守在这里的水神给献祭了...” “宫门还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张真遥咬牙道。 “五月初四...”白雅拧着眉头琢磨了一番,“今天五月初三,看来就是明日了...” “明日?”茯神鸢问道,“白雅哥,明日会怎么样?” “能这样大肆的派出如此之多的水下秽物,看来那座镇魔石也没什么作用了...” “白雅是说水神已经神力消散了?”惊梦问道。 白雅想了想,“或许吧,到底真相如何,还得我们亲自去看一看。” “好!现在吗?”茯神鸢立刻就一拍桌子站起身。 白雅无奈的笑笑,“现在正是阴气至盛,邪祟出没的时候,我们还是等太阳升起的时候吧。” “好吧!”茯神鸢抱着手,目光痞里痞气的扫过白雅和惊梦,“反正我要去,你们谁也不能拦我!” 惊梦朝他白了一眼,看向身旁已经昏昏欲睡的阿律,“那我就带阿律进去睡会儿,天一亮就出发。” --- 第二日卯时,天刚破晓,惊梦,白雅和茯神鸢就来到了宝缨山下的绿荫荡。 这片沼泽树木繁茂,水草丛生,不远处一蓬蓬细细高高的芦苇尖上还开着大把大把的黄白色的花,大片的羊胡子草也在水边放肆的生长着。 惊梦望着前方发愁,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一条人能行走的路,除了爬满嵩草和黑色荆棘的泥泞黏土,就是覆盖着湿润苔藓的危险水洼。 惊梦压低声音对身旁正在环着四周的白雅和茯神鸢说道,“你们那边有路吗?” “我这边没有。”茯神鸢答道。 白雅也摇了摇头,只好走到惊梦身旁念了个咒,他们周围的空气中出现了一粒粒冰晶,白雅食指和中指一齐指向前方的水洼,水面连同上面的苔藓一齐开始凝结成冰。 “走吧。”白雅说道。 惊梦和茯神鸢面带微笑的对视了一眼,跟着白雅踩在坚硬的水洼表面,脚下不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些树木长得也太怪异了...”茯神鸢喃喃道,正挑着眉看着身边不断掠过的树木,那些树木的枝干长得粗壮而扭曲,黑绿色的叶子密麻层叠的拢在枝头,遮天蔽日的不肯让一丝一缕阳光洒下。 树荫下阴暗潮湿,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蘑菇,其中有一种伞盖红的像血的蘑菇一直在微微颤动,随着它们的颤动会传来一股耐人寻味的香气。 惊梦的目光却无法从不远处的沼泽中移开,那里有几朵洁白的荷花正在盛放,她歪着头不确定的问道,“你们看那些荷花上面...长的是什么?” 白雅和茯神鸢一齐朝她的目光望去。 “像不像眼睛...”茯神鸢抹着发毛的后脖颈说道。 “是邪眼。”白雅答道。 惊梦和茯神鸢一惊,又瞪大眼睛仔细看,果然是邪眼。 “邪眼都已经长到外面,看来封印确实已经困不住邪魔了。”茯神鸢说道。 白雅却心事重重,皱着眉头朝前走了去。 第78章 净乐太子端阳惊魂记(四) 惊梦和茯神鸢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又跟着白雅朝前走了一会儿,这时,走在最前面的白雅却突然停了下来。 “白雅,怎么了?”惊梦在他身后探出头问道。 “你听。” 惊梦屏气凝神听了一会儿,小声的说道,“我什么也没听到..阿鸢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我也没有,”茯神鸢从另一边探出脑袋望向白雅问道,“白雅哥你听到了什么了?” 白雅摇摇头,面色一沉,“在这样水草林木茂密的沼泽中,没有虫鸣,没有兽吟,连一声鸟啼也没有过...不觉得很反常吗?” 惊梦眨了眨眼睛,经白雅这么一提醒,她终于明白了从跨进这片沼泽开始心中忐忑不安的原因。 这里真的太寂静了,而且是绝对的寂静。 明明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却没有一点声音,死气沉沉...不对,那些看似茁壮繁茂的树木也不对劲,它们麻木的扎根在沼泽里,就像失去了魂灵的躯壳,看上去只是... “只是一根根输送养分的管道...”惊梦喃喃道。 “什么?你说什么?”茯神鸢望向惊梦问道。 白雅也转过身来看向惊梦。 “我在说这些树,”惊梦拧着眉说道,“这些树可能早就死了...” “你的意思是...”白雅皱了皱眉。 惊梦望着白雅点点头,“它们都变成了没有生命的工具,恐怕只是沼泽下那位邪魔获取养分的管道。” “难怪压在封印下还能活这么久!”茯神鸢咒骂了一声。 “看来是个聪明的家伙,”白雅抿唇笑了笑,“我们要小心了。” 茯神鸢一面朝四周警惕的望了望,一面点头。 惊梦,白雅和茯神鸢又往沼泽深处走去。这一路上的风景还是和刚才如出一辙。 “这绿荫荡是不是没有尽头?” 茯神鸢已经开始有些焦躁不安,“我要上去看看!” 还没等惊梦和白雅反应,他就一蹬脚,跃到了旁边一棵落羽松上,这一看心下更焦灼了。 前路还是一片千奇百怪的树木,仍旧是一望无际的阴暗和压抑,他倒希望能冒出点什么邪祟魔怪来让他缓解一下胸口的烦闷。 “连风都没有!”他又咒骂了一声。 正在这时,“哦?小心!”茯神鸢喊道。 惊梦和白雅身后的沼泽地里突然冒出了几个巨大的气泡,就在惊梦和白雅听到茯神鸢警告时转过身的一刹那在空气中爆裂开,发出一股股强烈的腐臭味道。 “惊梦!”白雅一把环过惊梦的肩膀,以手掌快速的捂住她的嘴鼻,然后才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瘴气。”他小声的在惊梦耳边说道。 惊梦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笔直的站在白雅怀里,她僵硬的点点头,紧握住的拳头紧张的垂在两侧,她紧张不是因为那些污浊的瘴气,而是因为闻到了白雅手心里传来的那股清淡的雪松香味。 那股香味让她的心跳加速,所以她才得使劲的将指甲抠进手心,让疼痛来延缓一不小心就变得急促的呼吸。 “惊梦,白雅哥...你们快看!”茯神鸢在树上发出呼叫。 在一个个气泡在浓稠的沼泽中炸开之后,一堆白骨翻腾了出来,它们出现,又很快被吞没,再次出现,又消失,这座沼泽在向它的访客们展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我看他是想说,只要他想,他就能随时将我们的生命吞噬,就像这样。”白雅淡声说道。 惊梦诧异的抬起头看向白雅,“他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白雅正要点头,却见惊梦两眼忽然发直,她推开白雅覆在她脸上的手,面无表情的走出白雅的臂弯。 “跟我来。” 茯神鸢在树上看到情况不对,急忙跳了下来,看着惊梦的背影问道,“白雅...她这是怎么了?” “她被附神了。”白雅几乎是从紧闭的牙关里挤出话来。 “什么?!”茯神鸢难掩震惊的大声问道,“有你在,惊梦怎么会被这么轻而易举的被附神?” “巫女的体质本就敏感,”白雅眼中露出锐利的寒芒,“不过能附神的肯定不是等闲之人,先跟上去看看。” 茯神鸢点点头,跟着白雅追了上去。 惊梦双眼无神的走在沼泽中,不再需要白雅铺就的寒冰之路,附神她的人似乎能掌控这里的一切,她脚下的水洼被填平,泥潭的污浊被覆盖,连浓重的瘴气在她身前夜乖乖的退散开去。 很快,在穿过一片茂盛的芦苇荡后,他们的视野蓦然开阔,宽广的荡着涟漪的湖水出现在他们眼前。 惊梦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这里名叫碧水天,南北长十八公里,湖水清澈甘甜,是这片沼泽里唯一有生命的地方。”惊梦幽幽的说道。 “差不多了吧?”白雅站在惊梦身后,咬着牙问道。 惊梦目光一闪,身体突然软了下来,白雅赶紧抬手扶住她。 “白雅?”惊梦疑惑的眨了眨眼睛,“我刚刚...” “你刚刚被附神了!”茯神鸢着急的比划道。 “附...附神?” “没事吧?”白雅的口吻终于恢复了平日那般的平淡。 惊梦摇摇头,弓着身子叉腰深呼了口气,“真是...” 她不爽的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湖面,皱着鼻子气呼呼的喊道,“真是可恶...湖里面的!不管你是什么鬼东西都给我滚出来!敢附神我!我今天要是不给你点教训...” 她话还没说完,湖面就开始翻涌了起来,惊梦心头一凛,立刻收声缩到白雅身边,脸上带着一丝为难的笑,小声的嘀咕道,“这家伙还真听话...” 白雅目光如冰针,冷冷的盯着湖面,茯神鸢已经在掌心擒了一团风咒,随时准备释出。 在众目睽睽之下,湖心出现了个明晃晃的身影,那个明亮的身影簇拥在丰富的水汽中,缓缓朝他们一步步走来。 随着那个光影越来越近,大家终于都看清楚了,发出这样璀璨光芒的是一位男子,应该说他是一位神明,他周身的光芒足够证明了这一点。 除了白雅外,惊梦和茯神鸢都不由得疑惑的皱了皱眉头。 这位神明赤着脚,笑盈盈的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 惊梦望着他愣了一下神,她的怒气也已经荡然消失,“你...你是谁?刚刚就是你附神在我身上?” 她的语气柔和,刚刚的凌厉荡然无存。 “吾乃水神苍君。”名唤苍君的神明面容清俊,他浑身拢着淡蓝色的水光纱,在微风中正发出粼粼微光。 “刚才我以为各位是误闯进了食人沼泽,本想以蝶魄为各位带路...无奈...”苍君面露为难之色,微微一笑后继续说道,“因为实在太担心你们会遇到危险,这才唐突冒犯了巫女,还望见谅。” 说完他便优雅的颔首垂眸,拱手行礼,在他一弯腰的瞬间,惊梦看到了他头顶乌黑的发髻上正别着一朵泛着珠光的金凤花。 “水神苍君?”惊梦眉头皱得更紧了,水神不是被宫门给献祭了吗?怎么看上去还这么完美无瑕。 苍君朝白雅郑重的拱手一拜,然后才看着白雅展颜一笑,“没想到身份尊贵的神龙君竟然会屈尊来此,苍君真是受宠若惊。” “苍君,”白雅望向苍君,微微皱了皱眉,“你知道我们的来意吗?” 茯神鸢叉着腰,警备的眯眼看向苍君。 苍君眨了眨眼睛,面带春风的说道,“你们的来意...”他说着顿了顿,“是因为镇魔石吧?” 白雅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的望着苍君。 苍君笑了笑,缓缓说道,“七十年前,邪魔飞凌生成于大纪国乱世之中,他只一眼便能惑乱人心,由他引发的大小动荡和战争都罄竹难书。而这位邪魔现在正被封印在你我的脚下。” 苍君用那双清冽的眼睛望着白雅,继续说道,“然而七十年过去,我的神力即将消陨,封印下的飞凌却并未神消意散,反而开始蠢蠢欲动...” “那你呢?”茯神鸢耿直的问道,“你不是被宫门献祭了?怎么还会...” “阿鸢。”惊梦赶紧出声打断他。 苍君抿唇一笑,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我是被他们献祭了...” 正在苍君说话之时,他目光倏然一闪,只见芦苇荡中闪烁出一些微光,他急忙招手道,“别怕!快过来我这里。” 惊梦他们随着他的目光转身向后望去,身后的芦苇丛中出现了四五只拇指大小的小精灵,它们看上去都十分瘦小虚弱。 那些精灵有的瑟瑟发抖的抱住光滑笔直的芦苇杆,有的就这样呆呆的挂在蓬松的芦苇穗上荡来荡去。 “快过来...”苍君怜悯的望着它们,一直在招手。 终于,小精灵们嘴里发出咿咿的声音跳下芦苇,穿过惊梦和茯神鸢给它们特意让出来的路,劲直跳到了水面上,举着手向苍君跑了过去。 “这里的精灵已经所剩无几了。”苍君说着俯下身,将跑向他的精灵们轻轻抬起,然后放到肩上。 “可惜我以后也再护不住它们了...” 苍君说着淡淡一笑,“那座镇魔石其实就是我的神龛。当年宫霖来水神庙求助,说他有个万全的计划,请求我出面与飞凌对抗,他会带着弟子在绿荫荡里布下阵法,由我将飞凌引来这里封印,结果...” 他说着摊了摊手,笑道,“我引飞凌来到绿荫荡,却看到了我的神龛也出现在了这里...当我看到我的神龛上被下了宫门的诅咒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一开始就打算要献祭我来封印飞凌。” 白雅眸色深幽,轻叹了口气,“他对你下了诅咒?” “诅咒使我的神力变得衰弱。任我如何反抗都无法离开他们在这里布下的天罗地网。” “真是无耻!就连他留给后人那卷书简上记载的内容都是假的!”惊梦咬牙道。 “哦?他还将献祭我的事情写了下来?”苍君感到很意外。 “他写的很多东西与你所讲本末倒置,不提也罢。”白雅说道。 苍君凄凉的笑了笑,“他不怕天谴,倒怕后人评价。” “苍君,那个邪魔还在沼泽下吗?”惊梦皱着眉头说道。 苍君点点头,“我的力量越来越弱,他却越来越强,所以你们是来帮我的,对吗?” “自然,”惊梦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不好意思的说道,“但我得和你说实话,我们来之前并不知道你还镇守在这里...我们都以为...” “所以你们来是因为?” “因为邪魔要对现在镇守般河的净乐下诅!”茯神鸢说道。 “下诅?”苍君难以置信的倒抽了一口气。“这怎么可能?” 白雅看着他不说话,他的脸上却浮起一丝沧桑的笑意,默念道,“难道我的神力已经那么弱了吗?”他皱眉想了想,“抱歉,我想请问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五月初四。”惊梦回答。 “五月初四啊,”苍君惨淡的笑了笑,“原来如此。” 惊梦望着苍君脸上无尽的悲伤神情,问道,“什么原来如此?” “今天就是我落神的日子啊。”苍君说道,脸上还是带着笑, “落神?”惊梦和茯神鸢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苍君。 “不要这样的表情,”苍君说道,“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原本还牵挂着我落神后这邪魔怎么办,有你们在,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你...真的准备好落神了吗?”白雅看着他,口气冷淡的问道。 苍君看着白雅顿了顿,眸底浮出一丝诡谲,“当然。” “难怪那个邪魔选这一天呢!”茯神鸢却在一旁愤愤的说道,“它就是要熬到你落神,然后就出去报仇!” 惊梦低下头,抿了抿嘴唇,想到这样一位绚烂的神明今天就会落神,心中着实难过。 “既然你们都来到这里了,想要去看一下封印的镇魔石吗?”苍君转过眼眸,刻意回避了白雅眼中怜悯的眼神。 “噢,可以吗?”惊梦抬眸问道。 苍君爽快的点点头,然后侧过身朝湖心方向抬起手恭敬的说道。 “镇魔石就在湖中的小岛上,神龙君,巫女,还有这位...少侠,请随我来。” “等一下,这个...”茯神鸢瞧着脚下清澈的湖水为难了,“游过去?” 苍君笑了笑,用脚在水面上一点,一圈闪着蓝光的涟漪展开。 “现在再试试。”苍君说道。 茯神鸢还在犹豫,只见惊梦已经跨出一只脚,稳稳的踏在了湖面上。 “嚯!”茯神鸢看到惊梦在湖面上走了几步后也跟着走了上去。 几人跟着苍君在平静的湖面上走了一阵,惊梦慢慢的走到了苍君身边,轻咳了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苍君侧过脸望她时,她问道,“如果...我可以想办法不让你落神....” “你刚刚一直在想这个?”苍君问道。 惊梦点了点头。 “我的神力将在今天酉时彻底消失,自然而然的落神...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苍君微微一笑,语调平缓的继续说道,“况且...我早就想离开这里了。” 惊梦不假思索的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在想...如果我们能除掉邪魔,同时还能不让你落神的话...” 苍君看着惊梦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很厉害的,”惊梦一脸认真的说道,“白雅更是神通广大,还有阿鸢,还有张真遥,我不相信我们几个都敌不过一个邪魔。” 苍君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老天还真是在同我开玩笑啊...” “唔?什么?”惊梦有些困惑的看着他问道。 第79章 净乐太子端阳惊魂记(五) “没什么,你叫什么名字?”苍君用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望向惊梦。 “我叫惊梦,鬼门桃源人惊梦。” “原来是鬼门的巫女。”苍君点点头,脸上带着笑。 “怎么了?”惊梦在捕捉到苍君眼底闪过的一丝沮丧后问道。 “没什么,”苍君赶紧移开了与惊梦对视的目光,不自然的笑道,“突然想起了一件遗憾的事情...” “什么憾事?” “想听吗?那可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苍君说道。 “你说。”惊梦说道。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得到香潭族人的通知,说我登上了灵巫神鉴,有资格成为巫族的守护神...” “啊?是吗?!”惊梦睁大眼睛。 苍君嘴角一扬,“我记得那时我们香潭蛇族...应该只有三位在你们灵巫神鉴的名录上。” “香潭蛇族,”惊梦想了想,“现在好像依旧是三位...”她说着脚下一顿,“这么说!苍君你本该是第四位来自香潭蛇族的守护神?” “如果没有来这里的话...”苍君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 “苍君,”惊梦认真的说道,“当我看到宫霖竹简上的记录,我以为你已经...既然你还活着,那就让我们帮你吧,不落神的离开这里。” “难道你有办法?”苍君轻笑着问道。 惊梦愣了一下,“暂时没有...不过,”她坚决的说道,“我们一起想,就一定会有办法!” 苍君看着惊梦那坚定的眼神,突然感觉到久违的温暖,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微笑着拍了拍惊梦的肩,“谢谢...” “这才认识了多久?怎么就开始勾肩搭背了!”走在后面的茯神鸢不满的对白雅抱怨道,“白雅哥,他们两个在聊什么?这也太能聊了吧!” 白雅望着惊梦的背影,嘴角始终带着微笑,“惊梦是想劝苍君不要落神。” 茯神鸢抱着手,一脸鄙视的望着前面嘟囔道,“惊梦该不会是那种轻浮的巫女吧?” “啊?”白雅唇角一紧,愣是被茯神鸢这突如其来的话问懵了。 “你看他们说话的神情,惊梦会不会看苍君长得好看,想换守护神啊?”茯神鸢越说越离谱。 “你在胡说什么?”白雅挑了挑眉梢。 “不过他要落神了,没可能,”茯神鸢说着耸了耸肩,“但要我说,白雅哥你也该反思反思,你看惊梦和苍君说话都是笑呵呵的。和你说话时,她都是一副...” “一副什么...”白雅面上看着还算平静,背在身后的手却握了起来。 茯神鸢咽了口口水,“就...就...好像很怕你...像我现在这样。” 白雅叹了口气,“我不是一直都在对你们笑?你们怕什么?” “你那笑...比不笑还恐怖...”茯神鸢嗫嚅着别过脸,不敢再回话。 “再说...”白雅神色凝重的望着茯神鸢,“谁说她乐呵呵的了?她只是在劝...” 白雅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前面传来了惊梦银铃般的笑声,“真的吗?不会吧!” 苍君也笑着,面色比春日的阳光更明媚,“是真的,然后我就赶忙躲了起来...” 惊梦又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苍君!你是神明,为什么要躲呢?” “难道我就这样跳出去,然后说,喂,那是供奉给我的粽子,我还没舍得吃,你怎么就全吃光了吗?”苍君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然后立马泄了气,温柔的说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那孩子会被吓坏的...” “那孩子恐怕知道水神苍君是温柔的神明,才敢偷吃的吧...”惊梦笑盈盈的说道。 茯神鸢只觉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异常的寒冷,他偷偷的瞟眼看白雅,猛地打了个寒战,“我...我去问问他们要到了没有。” 茯神鸢丢下这句话就立马跑了上去,“快到了没有?我们走快些!” “怎么了?”惊梦疑惑的望着他。 “我先往前走!你们快跟上来!”茯神鸢说着就朝前跑去,嘴中小声的嘀咕道,“你们要是被冻死在湖上可不怪我...” 苍君和惊梦正困惑的相视一笑的时候,白雅慢慢的走了上来。 苍君赶忙冲白雅颔首,白雅只回应了他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 --- 位于湖中央的是一座狭长的小岛,小岛的地势由东向西倾斜,东边是断崖峭壁,西边地势较低的地方已经延伸进了湖水之中。 而那座镇魔石,就屹立在了东边的断崖之上。 “这是...苍君你的神龛?”惊梦望着眼前那座经年累月忍受着风吹雨打,终于变得残破不堪的神龛问道。 苍君的嘴唇轻轻张合着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决定只是点点头。 白雅看着那座破烂的神龛有些动容,他走上前去朝神龛中施了个咒,让神龛里光稍微更亮了一点。 “噢,多谢神龙君。”苍君拱手说道。 白雅没有看他,只是看似平静的端详着神龛问道,“封印被设在了你的神龛下?” “是。”苍君说道。 “你不怪他们吗?”白雅又问道。 苍君愣怔了半晌才吐了口气,不自然的笑道,“总要有人做出牺牲吧?” “所以你完全不怪他们?”惊梦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苍君的笑容却一直挂在脸上,不过此刻他的脸色白的吓人,他迟疑了片刻问惊梦道,“惊梦,如果我是那样斤斤计较的人,你还愿意同我做朋友吗?” “惊梦?”这个称呼从苍君的口中说出突然很刺耳,白雅立马就直起身,看着苍君。 “当然不影响!我这个人吧...其实很小心眼,属于有仇必报的人...”惊梦说着瞟了一眼白雅,“但白雅就经常劝导我,我在改...” “可我很欣赏你这样的个性。”苍君却高兴的说道。 “啊?”惊梦愣了一下。 白雅脸上的表情整个僵住,茯神鸢不自在的站在一旁,伸长脖子左顾右盼,装作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惊梦,我要是能早点遇上你就好了。”苍君突然一脸温情的说道。 这一次,白雅眼中露出了明显的寒芒。 惊梦的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不知道是被天边夕阳烧红了的云霞映衬的,还是... “惊梦,去检查神龛,看有没有办法将它从这里剥离。”白雅罕见的肃声说道。 惊梦立马回过神来,赶忙朝白雅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到神龛前。 苍君微微怔了一下,“其实神龙君大可不必再为我劳心...” 白雅冷抿唇朝他一笑,眸眼却很冷,“苍君你说飞凌为何要去对净乐下诅?明明封印他的是宫门。” 苍君眸色暗了暗,却听茯神鸢在一旁说道,“对啊!好奇怪啊,要是换我肯定会去找封印我的人复仇,找个毫不相干的神下诅做什么?” “谁知道呢...”苍君苍白一笑,“邪魔的心思我也揣测不到...‘ 这在这时,蹲在神龛前的惊梦口中念了段简短的咒语,“洛神珠。” 一粒粒红色的光灵便从她指尖冒了出来。 苍君顿时目瞪口呆,他出生蛇族,一心修炼为神,成为神后便镇守般河八百年,这八百年来,他见过春癸竹林生,见过空蒙吊客,见过天山白衣和东海幽隐士,却唯独没有见过鬼门桃源人... 眼前这个桃源巫女,拥有他欣赏的性格,还有他喜欢的外貌,更有令他惊叹的天赋。 苍君的五脏六腑都在沸腾,他用尽全力来镇定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但是对于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却彻底的妥协了。 他不合时宜的萌生出一种渴望,他渴望成为惊梦的守护神,渴望就像现在这样一直站在她的身边,他会用生命去保护她,他会一直守护她,他甚至会做的比站在对面的那位神龙君还要好。 苍君忽然感觉有些晕眩,他好像看到自己安静矗立在黄昏梦幻的色彩中,他就是她的守护神。 他神情专注且坚毅,目光一直注视着惊梦,他得意的看着她在自己的保护下施展上天赐予的天赋,他会一直坚定的守护着这个世间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初夏秋冬,朝朝暮暮,他们一齐游山玩水,一齐拯救苍生... 苍君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 轰隆隆!一阵强烈的震动打断了苍君的思绪,他回过神时,神龛已经在断崖上不停的颤动着。 轰隆隆!又是一阵巨响,这声巨响来自小岛的底部。 “怎么了?”白雅上前问道。 “不是我...”惊梦赶紧控住洛神珠,对已经来到她身边的白雅说道。 白雅屏气凝神,向神龛抬起手,一束带着冰晶的白光直射进神龛之中。 “先把洛神珠收回来。”白雅说道。 苍君突然捂着心口,痛苦的跪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茯神鸢急忙蹲下查看苍君问道。 苍君抬起紧锁的眉头,一脸痛楚的指向对岸,“有...有人来了...” 茯神鸢急忙跑到了断崖边,他越过芦苇荡望向沼泽,沼泽上面的树木正像一层层的海浪上下翻滚着,沼泽下也在不断发出雷鸣一般的咆哮。大片大片的树木顿时倾倒,污浊的泥水卷动着白骨森森,喷溅出芦苇荡,怒吼着涌进了清澈的湖水中。 而在那其中,竟然出现了十来位术士的身影,他们手捏符纸,口中念咒,污浊的泥水在他们脚下铺展成路,朝小岛蔓延而来。 “可恶,把好好的湖水都污染了,究竟是什么人!”茯神鸢边说边搂起袖子。 “是宫门中人...”惊梦眯眼望去,在看清其中一人的长相时说道,“中间那个...好像是宫美雪的弟弟,宫美瑕。” “什么?那个毒妇还有弟弟?”茯神鸢问道。 “你们别管我,快走吧。”苍君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说道。 “这怎么可能!”惊梦说着就要去扶他。 只是她手上才一使劲,苍君便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苍君!” “他们是来加固封印的...恐怕是想将镇魔石连同这座岛一起埋入沼泽中,”苍君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他气喘吁吁的抬起手,“快走,往那边就可以出沼泽。” “说了不可能丢下你!”惊梦咬着牙说道,“既然他们不知悔改,那我们也不必客气!” 惊梦说着就站起身来,手上准备释出咒力。 “惊梦。”白雅刚唤了一声,却见惊梦眼眶居然有些发红,他皱了皱眉,暗自叹了声,妥协道,“你护住苍君就好。” “啊?”惊梦怔了怔。 “阿鸢,”白雅说道,“我会用寒冰暂时将他们脚下的路封住,你去将他们手上的咒法全部打乱,必要的时候可将他们击晕,但切记不得伤人性命。” 站在悬崖上的茯神鸢痞笑着点点头,手上早已结了个风咒,他大喊道,“放心!交给我!” 茯神鸢说着脚下一蹬,整个身体轻盈的腾了起来。 白雅也推动双手,释出寒冰之力,寒冰顿时蔓延湖面,茯神鸢平行飞在冰面之上,手上召唤出强劲的掌风,将前方涌出来的污泥推起,寒冰立刻顺势凝结上去。 术士们见前进的路被寒冰封堵,皆慌张的面面相觑。 “少门主,那是人是妖啊?”有术士看着御风而行的茯神鸢,惊奇的问道。 “是啊,怎么又会御风,又会御冰?” “冷静!”宫美瑕大声斥道,然后纵身跃起凝神看向茯神鸢。 “明明是人...却可以驾驭神力?”他皱了皱眉头,注意到小岛上还矗立有一人,“冰寒之力是那人释出的?” 他想了一会儿,咬牙道,“不管了,祖父布在地上的阵法并没有失效,只用将镇魔石压入沼泽深处就可以了。” “诸弟子听令,”宫美瑕悬在半空大吼道,“专心念咒!将前方那座小岛压入沼泽!” “是!” 术士们立刻飞身而起,随着他们的咒语声声,身后沼泽中的污泥也不断翻滚着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呜鸣。 他们不断变化手上的姿势,同时将符纸抛出,金光从符纸上四射而出。 小岛开始剧烈的颤动,西边已经整个没入了水中,东侧悬崖发生局部断裂,岩石不断滚落湖中。 “惊梦!绝不能让神龛中的火焰熄灭!”白雅扭头对惊梦说道。 “是!”惊梦立刻单膝跪到苍君的神龛下,手上释出咒力,支撑着原本就微弱的火焰。 白雅双手抬举,四面冰墙高高竖起,勉强将术士们的金光挡住。 术士们却不甘示弱,他们不停移动着,调整着方向释出一张张符纸。 茯神鸢见状,大吼了一声,“扶摇惊砂!” 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右手挥出锋刃,携风带水的朝术士们砍去。 宫美瑕眼见一个个术士被茯神鸢打落下去,他索性咬紧牙关,想以一人之力完成封印。 苍君看着惊梦用尽全力支撑他神龛里的火苗,心一下子就被揪了起来。 他捂着胸口痛苦的站了起来,踉跄的走到白雅身边,“我来帮你。” 他说着指尖在胸前搭在一齐,立刻有一道蓝色的水之结界从湖底透了出来,圆形的结界有三十三重,一重一重的以小岛为中心上升,白雅见状,手上再次用力,三十三重水登时就墙凝结成冰。 宫美瑕看到如此情景,心中不禁一颤,莫说是他,就是他姐姐宫美雪,加上宫门所有人,也不可能突破这层层叠叠的冰墙。 在他还在震惊中,只觉一个巨大的身影遮住了他头上的光。 宫美瑕抬头望去,茯神鸢一手叉着腰,一手扛着刀,一脸不爽的朝他撇嘴一笑,“到你了。” 第80章 净乐太子端阳惊魂记(六) 碧水天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晃动停止了,咆哮声消失了,连风也停歇了。 “你没事吧?”白雅声音低沉,看向苍君问道。 苍君微微一笑,才松开唇线,喉头便一阵热腥,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苍君。” 白雅皱眉,刚伸出手,却被苍君抬手阻止。 他弓着腰,抬起发红的眼睛看向白雅,“快带她走。” 白雅凝目看了看他。 “要来不及了。” 白雅一脸清肃,对他的这句话似乎没有感到半点疑惑或是意外。 苍君这才意识到什么,他面色有些发白,扬手抹了抹嘴边的鲜血,“不愧是神龙君,快带她走吧,我...不想伤害她。” 白雅凝目看着苍君,苍君却是凄迷一笑,他捂着胸口踉跄的走到悬崖边,“我只是想...活下去...” 说罢,便背身倒了下去。 “苍君?苍君?!”惊梦赶到悬崖边,只见苍君的身体直坠入了水中。 “白雅哥...这怎么回事?”茯神鸢也跑了过来,满脸惊诧。 白雅双唇抿紧,神色沉默而忧伤,他一动不动的站在暮色中,许久才开口道,“走吧,再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了。” 惊梦沉吟一声,看向天边最后一丝正在消散的微光,心中五味杂陈。 --- “所以,白雅哥,惊梦你们两是发现什么了吗?” 茯神鸢捧着杯裴棠递过来热茶,双眼来回在白雅和惊梦脸上移动。 “你们从出了绿荫荡就没再说过话,一直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有那个苍君,他为什么要跳悬崖啊?到底是怎么了?” 茯神鸢焦急的问道。 坐在一旁的净乐、张真遥和裴棠其实也心慌意急,但还是紧抿着嘴唇等待着白雅和惊梦谁能先开口。 “阿律...”惊梦先开口了,“阿律呢?” “已经在我的房间睡着了。”净乐说道。 “噢,谢谢。”惊梦说着又垂下眼眸。 “惊梦...”张真遥焦急的看看惊梦,又看看白雅,“神龙君...究竟怎么...” “今夜过后,绿荫荡将会变成一块诅咒之地。”白雅说道。 “什么?!”张真遥几人面面相觑一眼,才又同时望向白雅。 “你们都应该知道吧?出现诅咒之地,说明什么?”白雅说道。 净乐和张真遥感到一阵颤栗,只是兀自点了点头。 茯神鸢和裴棠见他们都点头,都一头雾水。 “诅咒之地...这是什么意思?”裴棠问道。 “意思就是...”净乐的眼眸都有些颤抖,“有神明在那里堕神了...” “堕...堕神?”裴棠倒吸了口凉气。 白雅点点头,“虽然他努力的克制住身上的煞气,还想用那些精灵的灵气来遮掩...” “等一下!白雅哥!”茯神鸢抬起手,“用那些精灵的灵气来遮掩?难道他不是在帮它们?而是...” 惊梦闻言心头一颤,也抬眸看向白雅,“他是将它们的灵气全都吸食了吗?” 白雅叹了口气,“是。” 惊梦紧闭朱唇,双手在腹部紧紧交握,绞在一起。 “白雅哥,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揭穿他呢?”茯神鸢直起身问道。 “因为我也想给他机会。”白雅说道。 “也?难道惊梦你也发现他不对劲了?”张真遥问道。 “我并没有白雅那么灵敏,”惊梦摇头说道,“我是在用洛神珠探进他的神龛时才发现的...神龛里充盈着浑浊的邪煞之气,那些煞气和神气纠缠拉扯,早就混为一体了...” “堕神...”张真遥皱紧眉头,“可他为什么要害太子呢?我们明明与他无冤无仇!” “难不成是因为同是水神,他却遭此境遇,心里不平衡所以才要对净乐下手?”茯神鸢猜测道。 “苍君不是这样的神。”惊梦瞪向茯神鸢,眼波如刀。 “那...那你说是为什么嘛。” “我们也不用猜测,”白雅说道,“今晚,或者可以当面问他。” “今晚?”惊梦几人都瞪大眼睛。 “今晚。”白雅点头,“好好休息准备一下,今晚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恶战...”惊梦低着头,暗自握紧了手。 --- 笼罩在黑暗中的碧水天孤岛,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 苍君正坐在悬崖边,他背靠着正散发出青紫色微光的镇魔石,双脚垂吊在半空。 他抹了抹嘴边的血迹,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他发髻上的那朵金凤花,一头乌发顿时散乱在了空中。 他放松的弓着背,抬起头望着没有月色的夜空,享受着微风掠过他的脸庞,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接着他在悬崖上前后摇晃着身体,口中悠然自得的吹起口哨来。 “喂,你居然还在这悠闲地吹曲儿?你知道今天有多险吗?” 悠扬的口哨声戛然而止。 苍君转过头,望向身后笑而不语。 一个满脸都画着黑色图腾的男子从夜色中走了出来,嘴上一直在抱怨,“你竟然放过了他们,他们出去后很有可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那位是神龙君,就凭那时的我...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况且...” 苍君说着顿了顿。 “况且什么?”男子仔细的觑眼看他,“主要是不想伤害那个桃源人吧?” 苍君转回头,眼中没有一点温度,“不要小看她,会倒霉的。” 男子挑了挑眉,一屁股坐到了苍君身边,“你很欣赏她?” “看她为了支撑我神龛之火拼命的样子...”苍君说着抿唇一笑,“不是欣赏,是喜欢。” “喜欢?” 男子闻言愣了半晌,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喜欢?” 他笑得抱紧肚子,“你独自一人被困在这里七十年,没日没夜的和邪魔飞凌厮杀,就算是山野村妇走进来被你见到,你也会喜欢吧?” 苍君有些生气的转眸盯着他,“你不就是邪魔飞凌?” “是,我曾经是,但我不是在十年前就死在你手上了吗?”男子抱着手说道,“现在的我完全是因为你的孤独幻化而出的...不,不对...” 飞凌咂嘴一笑,“应该说,我们两早就融为一体了。你既是我,我既是你...” 苍君一脸阴郁的低下头,看向脚下笼在黑暗中的悬崖,“我可不想成为你...可是...我现在究竟是什么呢?” 飞凌得意的耸耸肩,“为了杀我,你吸收了我的全部煞气来获得力量;为了想要活下去,你又把这片沼泽中的所有生灵都吞噬的一干二净...” “别说了。” 飞凌咯咯笑道,“苍君,你现在可比我更像邪魔...哦,不对,你现在本来就是魔了...” 苍君胸口突然一缩,一阵苦楚不可抑制的翻涌上心头。 “嘶...”飞凌皱着鼻子摸了摸心口,讪笑道,“这里疼啊?不应该啊...不过也是,你才堕神成魔,还需要一点适应的时间...多杀几个人就好了...” 苍君咬着牙,扭头向飞凌投去一个愠怒的眼神。 飞凌赶紧抬起双手,“我消失,我消失。” 飞凌的幻象顿时随风消散,苍君摸着胸口,抬起头深沉的望向夜幕,深深的呼了口气,又安静的吹了一会儿风。 苍君闭上眼睛,“哦,送信的人这么快就到了。” 他轻笑了一声,“那么...复仇时间到。” --- 半个时辰前,宫门的大门被一个浑身是血的弟子撞开。 众人一见是今早随少门主去绿荫荡加固封印的弟子,皆惶恐不安。 “少门主呢?”有弟子扶起他问道。 满脸是血的弟子摇摇头,“快,快扶我去见门主!” 众弟子又扛又拖,终于将这名弟子带到了夹镜阁。 宫美雪因为一夜的刮骨取虫,此刻正面如金纸,虚弱的躺在床上。 他们隔着一帘轻纱说话。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纱帘里传来宫美雪的怒吼。 “门主,”受伤的弟子伏在地上,“我们那时已经打算原路撤回了,可就在沼泽中,那些树根藤条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样,它们将我们的人拉进沼泽,还来不及救,就全都变成了白骨...” “那美瑕呢?!” 帘子被宫美雪一把掀开,她咬着苍白的嘴唇,目光锐利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弟子。 “少门主被他抓住了,”伏在地上的弟子哆嗦着说道,“但是他说他暂且不会对少门主如何...只要您...您到云鹤江吟水神庙前,上表神书,对天地众神,世间万灵说出当年宫霖门主对他做的事,并替宫霖门主忏悔赔罪...” 宫美雪当时就觉浑身上下扫过一阵寒栗,她眼睛开始充血,紧咬着发颤的牙关,“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水神庙?他做梦。” “是,所以他说您若不愿上表神书,那...那还有另一条路...” “什么路?”宫美雪紧拽着纱帘,喘着粗气,惨白的额头上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 “就是...就是...将现任水神献祭于他...” 闻言,宫美雪感觉胸口快要炸裂开了,她呼吸一滞,“什么?” “他说我们宫门一回生二回熟...他知道宫门习惯先诅再祭...所以他已经帮我们诅了云鹤江吟上那位水神三日,剩下的,就交给您了。” 一旁的宫门弟子听到这里,无不倒抽了口凉气,惊恐的窃窃私语起来。 宫美雪刚刚还能掩饰住的慌张和恐惧在此刻全都败露,她的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任何声音。 半晌,宫美雪才将再也无法遏制的恐惧全部转化为怒火,大声吼道,“他他他...你一直在说的他!究竟是谁?!” 跪在地上的弟子愣了一下,赶紧说道,“他说他是水神苍君。” 宫美雪震惊的瞪着地上抖成筛子的弟子,“苍...苍君?” “但他好像不太对劲...”弟子声音颤抖的说道。 “不对劲?” “他双眸全被黑瞳占据,面目狰狞,一点也不像神明,哦...不不...像是有两个他,”弟子颤巍巍的举起两根手指,“一个像是神明,一个更像魔...” 众弟子闻言都皱紧了眉头。 “连对方到底是神是魔都没有搞清楚!”宫美雪挑着眉锐利的瞪了他一眼,“废物!简直是废物!” 她说着便咬着牙,抱着手下了床。 “门主,你这是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宫美雪咬牙道,“云鹤江吟!” --- 云鹤江吟的水边,惊梦独自坐在那里,她伸手摸黑在身边的碎石中扒拉了一下,抓起一颗小石子,然后将手高高扬起,小石子在空中划出了个抛物线,噗通一声落进了不远处的水中。 她目光幽幽的看着前方,心中郁闷难言。 白雅和张真遥在二楼布好结界,并叮嘱净乐和阿律今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从结界中出来。 这才刚走出水月观就看到惊梦独自坐在水边。 “惊梦?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白雅问道。 惊梦扭过头看向他,然后颓丧的站起身,“结界布好了?” “嗯,”白雅点头。 白雅看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深吸了口气,“惊梦,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惊梦抬眸看向他,“什么问题?” “苍君...”白雅顿了顿,“你很在意他?” 惊梦看着他怔了怔。 见她眼眶好似又有点发红,白雅指尖不由得颤了一下,遂问道,“怎么了?” “白雅知道被人丢弃的滋味吗?” 惊梦转过身,声音有些嘶哑,但白雅听得很是清楚。 “将你残忍的丢进深渊,而后不管不顾,任由你自生自灭...那样的无助和绝望...” 惊梦说着吸了吸鼻子,“苍君更可怜,被宫霖下咒封印在那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七十年啊...要得多努力,多拼命才能活下去啊...” 听到这里,白雅忽然想到那晚她风邪入身,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口中呢喃的话。 “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白雅皱了皱眉,她恐怕是想到了自己被推下地穴的经历... “白雅,”惊梦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真要和苍君交手吗?” 白雅沉吟一声说道,“他不该威胁伤害净乐,对此...我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惊梦抿着唇点了点头,“苍君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宫门报仇,反而是...”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张真遥和裴棠脚步匆忙的跑了过来。 “神龙君,惊梦,你们赶紧跟我们去渡口。” 第81章 云鹤江吟生死一战(一) 此时云鹤江吟的渡口已经停靠了七八条乌蓬船。 宫门弟子高举着火把和灯笼,正站在栈道上和叉着腰的茯神鸢一人对峙。 “哪里来的臭小子?敢拦我们的去路?”宫门弟子大声质问道。 “我是什么人你们不用管,但今夜这里闲人免进!”茯神鸢抬着利落的下颌,高高挑着眉,毫不示弱道。 “闲人免进?你看我们是闲人吗?” “我们可是宫门术士!” 众人正对峙着,一个严厉的声音从人群后响了起来,“让我看看是谁那么大胆!敢拦我宫美雪的路!” 惊梦歪着头望向火光闪动的地方,宫美雪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神情威凛,她盯视着茯神鸢,目光炯炯的从宫门弟子让出的路中走出来。 “哦?”惊梦打量了一眼宫美雪裹着白布的手,小声嘟囔了一声,“没意思。” “原来你就是宫美雪啊?”茯神鸢冷笑一声看向她。 宫美雪皱了皱眉,又仔细端量了茯神鸢一番,“你是什么人?” 茯神鸢眉梢一挑,神情相当傲娇,“你弟弟是我的手下败将。” 宫美雪一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震怒,“你说什么?!” “怎么,他回去后没有和你哭诉吗?”茯神鸢抱手说道。 宫美雪刚要发作,只见裴棠和张真遥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人。 她按捺住心中的火气,紧咬着嘴唇,朝裴棠和张真遥颔首说道,“因我昨夜被小人暗算,手上有伤,不能行礼,请裴博士、观主见谅。” “宫博士这么晚来云鹤江吟是...” 还未待张真遥说完,宫美雪就火急火燎的说道,“观主,我们联手吧。” 张真遥微微一愣,与裴棠对视一眼后问道,“联手?” “裴博士昨夜去找你们,你们连门都没让人家进,今天却跨山跨海来求联手?”惊梦看着她挑了挑眉,“是发生了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了吗?” 宫美雪扫向惊梦,却被她身边的白雅周身神光震了一下,她暗自深吸了口气,盯向惊梦,“你又是哪位?” 惊梦眉眼一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鬼门桃源人,惊梦。” 娥山上的巫!宫美雪眉心一跳,但还是快速的镇定了情绪,脸上浮现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原来是你,久仰大名。” 惊梦抱着手,看着她抿唇一笑,“你的手怎么了?” “说了是被小人暗...”她话才说了一半便吞了回去,看着惊梦那双黝黑的瞳孔忽然背脊一凉。 难道是她...!宫美雪眼睛眯了眯。 白雅眼尾无意扫到惊梦嘴角扬起的狡黠笑意,他心中咯噔一下。 “还是要小心一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谁不都是一样呢?”惊梦说话时的神情甚是威胁。 听闻此言,白雅微垂眼睑,不禁叹了口气。 宫美雪却冷笑一声,强自收敛心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你的忠告。” 来日方长。她心想着咬了咬牙。 随后她便抬起下巴,并不想再理会惊梦,转向张真遥说道,“我弟弟宫美瑕被苍君抓住了,听闻净乐太子也被苍君下诅,观主,如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如联手吧?” “苍君抓了你弟弟?”裴棠皱眉问道。 “嗯。”宫美雪只是点头,没有细说。 张真遥侧过身子,瞄了一眼白雅,白雅冲他微微颔首,他才问宫美雪道,“你想要如何联手?” “他杀了我宫门十五位弟子,还抓我弟弟企图威胁,我要他伏法受诛!”宫美雪咬牙说道。 惊梦,白雅和裴棠闻言皆深感震惊。 “执迷不悟...”惊梦瞪着她,小声说道。 张真遥也觉得有些可笑,“就凭你我?” 宫美雪瞟向惊梦,白雅和茯神鸢,“他们是你的朋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吧?” “等等,宫博士,”裴棠出言问道,“你说苍君抓你弟弟威胁你?威胁你什么?他要你做什么?” 宫美雪面色顿时一僵,嘴唇蠕动半天只说道,“这你不用管。” “既然如此,”张真遥说道,“我们便不会与你联手,宫博士请回吧。” 宫美雪眼见张真遥一行转身就要离开,赶忙上前一步说道,“等一下!” “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们。”宫美雪叹了口气,“他要我在水神庙前上表神书,忏悔罪业。” 惊梦闻言与身边的裴棠对视一眼,挑了挑眉。 “忏悔罪业?”张真遥扭头觑眼看向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问道,“忏悔什么罪业?” 宫美雪咬着嘴唇思忖一番,“是一桩七十年前的...误会...对,是桩误会...但我可以按他说的上表神书,我可以忏悔,可以赔罪,只要能救我弟弟美瑕回来。” “误会...”惊梦抬手放到唇边,假意咳了两声,“先诅后祭,献祭神明...这都能算误会?” 宫美雪一听,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退得干干净净,她心虚的瞟了一眼正冷眼看着自己的白雅,声音颤抖的问道,“你...你们都知道了?” 裴棠看着她,一脸凝重的点点头。 宫美雪调整了一会儿,却冷笑一声,看向白雅道,“那我想请问这位神君,你觉得只要我上表神书赔罪,苍君就会原谅我们宫门吗?” “不会。”白雅不假思索的说道。 宫美雪没想到白雅会回答的这么干脆,顿时僵硬在原地。 “但做错事情的人,觉得不会得到原谅就不用赔罪了吗?”白雅冷眼看着她说道,“七十年了,你们宫门每一任门主都知道绿荫荡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却没有人去纠正这个错误,因为你们的自私自利,直接导致了一位神明堕神成魔,只是让你们赔罪,已经是轻饶素放了。” “什么...”宫美雪浑身一颤,倒抽了一口凉气,“堕神成魔?” 跟在宫美雪身后的弟子听闻苍君已经堕神成魔,皆惊慌失措。 “凡神妙光界诸神,堕神成魔的,皆要追溯前因后果,不是你简单一句伏法受诛就能草草了事,”白雅继续说道,“对天不敬,对地不畏,大祸酿成还不知悔改,宫美雪,我看你是要带着你们整个宫门走向无间地狱。” 宫美雪太阳穴有汗珠滑落,她紧握着双拳,紧咬着牙关,并不是因为被白雅的话吓到,而是觉得自己遭受了极大的耻辱。 但她身边的弟子们都已经面色煞白,惊恐的看着白雅不知所措。 “神君说得对,”片刻后,宫美雪才垂着眼眸说道,“是我们错了,还请神君,观主给我个机会,我会诚心上表神书,向苍君,向众神,向众生,忏悔赔罪。” --- 时近亥时,云鹤江吟上人头攒动,灯火辉煌。 宫门弟子正在水月观前手忙脚乱的准备着。 健壮的弟子从船上扛出一面面巨大的铜鼓,这种宫门特制的铜鼓共有二十八面,每一面铜鼓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宿,弟子们一路扛着沉重的铜鼓行过渡桥,穿过流苏林,再放置在水月观正殿门口。 宫美雪正绷着一张脸站在正殿前,“快!快!时间不多了!” 在水边,几个熟悉水性的弟子反复潜入水下,他们正在检查刚刚在水上搭好的木台柱是否稳健。 而岸边已经等候了不少人,这时水中冒起了一阵水泡,一只手探出水面做了个确定的手势,岸上随即发出一阵喧嚣,将数十个火铜盆搬了上去。 一个主事弟子走到了岸边,他扯着嘶哑的嗓音喊道。 “还有香料!动作快一点!香料在哪里?” 他身后的几个弟子赶忙小跑着找香料去了。 “这架势,”惊梦抱着手站在水月观二楼的屋檐上,怀疑道,“怎么不太像是要赔罪的样子?” 站在她身边的茯神鸢闻言,也觉得有理,很是紧张的望向白雅,“白雅哥吗,她会不会耍诈啊?” 白雅沉吟一声,“暂且相信她,给她一次赎罪的机会。” 惊梦听到白雅的话就耸了耸肩,挑着眉轻叹了一声。 这时却听白雅唤道,“惊梦。” “啊?”惊梦弓下腰,歪过头,掠过茯神鸢看向白雅。 “宫美雪的手,是你伤的吗?” 惊梦愣了一下。 茯神鸢一听却有点兴奋,扭头看向惊梦,“真的啊?” 惊梦冲他瞪了瞪眼睛,然后极度心虚的回答白雅道,“没...没有啊。” “阿鸢,你先进去。”白雅声音极冷。 茯神鸢只觉背后一凉,头也不回就躲进了屋里,还把窗梢带上了。 惊梦看着茯神鸢那利落的逃跑背影咬了咬牙,遂又听白雅说道,“你可知错?” 惊梦低下头,抠了抠手,小声的回道,“我只是以牙还牙...将她做的坏事还给她而已。” “她要做阴毒小人,你也要有样学样吗?”白雅走到惊梦身旁又问道。 惊梦吸了口气,索性抬起双眸看向白雅,“若她正大光明伤我,我也会正大光明还她,但她用暗箭伤人,那我自然也会用同样方式返还!” “惊梦,心胸不可如此狭窄,更不能如此计较。”白雅皱眉说道。 “不计较就活该任由欺负吗?”惊梦丝毫不服软。 “可她不是没伤到你吗?”白雅说道。 “可她伤到你了呀!”惊梦说着眼眶红了,“还不如伤到我痛快呢!” 白雅被她的话怔住了,他凝视着那双丝毫不屈服,却闪着泪光的眼睛,一时语塞。 “只要不和我解除灵契,要罚要骂都随你,反正我就是做了。”她眼睛红润,看上去很是委屈,可嘴上却还是半分不让。 “你...!”视线相交片刻,白雅忽然觉得又气又好笑,“你怎么每次犯错都要提灵契?” 惊梦愣了一下,那是她下意识说出来的话,她抿了抿唇,低下头抬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我就是提醒你,打可以,骂可以,就是不能说解除灵契那样的话。” 白雅张着嘴,眨了眨眼睛,“惊梦,你扪心自问,我何时对你说过解除灵契的话?” 他说着顿了顿,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对,惊梦!我何时打过你啊?” 惊梦瘪了瘪嘴。 “我算是知道了,”白雅无奈的叹了口气,“我那些离谱的流言,都是你们这群小巫女你一句、我一句胡诌来的...” --- 净乐在二楼房间的小窗边站着,看到岸边忙碌奔走的人,愧疚的说道,“他们...都是因为我吗?” “不是,他们是在赎自己身上的罪孽。”裴棠站在他身边说道。 “那苍君会原谅他们吗?” “换做是太子,太子会原谅吗?”裴棠问道。 净乐想了想,坦诚的摇了摇头,“很难。” “那对于苍君或许也一样。” 两人正说着,张真遥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太子,快把窗子关起来吧。” 净乐扭过头,“阿遥,我不想当缩头乌龟待在这,我也想和你们一起...” “太子,你年纪还小,未来有的是时间向神龙君证明你的勇气。今晚,我们都希望你能安全。”张真遥语重心长的说道。 “是啊,太子,还是听神龙君的话吧。”裴棠一面劝着一面将窗子关了起来。 张真遥看了一眼熟睡在床榻上的阿律,“裴博士,他们两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能让他们从这里出去。” 他说着在窗子上施了个法。 裴棠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明白。” --- 宫美雪站到水上木台中央,目光扫过一座座铜盆,还有里面烧得正旺的烈焰,“既然都要我赔罪,那就让你们看看我有多虔诚吧。” 她说着将身后的披风一甩,面朝河水,远眺着远处天空正在翻滚着一大片乌云。 “除了二十八鼓阵弟子和护法弟子留下外,其他人立刻全部撤离云鹤江吟,动作要快!” 站在木台上的宫美雪冲弟子们发出的号令。 “来了吗?”茯神鸢推开惊梦和白雅身后的小窗,略带兴奋的望着天边那团阴沉沉的乌云问道。 惊梦斜睨了他一眼,“不讲义气。” 他腆着脸嘿嘿笑了笑。 “快了。”白雅答应着也眺向天边。 “哦?那些人要走了。”茯神鸢坐到屋檐上,眼角扫到有几艘小船正趁着夜色离开小岛。 “离开的人越多越好,要是交起手来伤亡还能更少些。”惊梦垂眸看着那一艘艘点缀着孤灯的小船说道。 才几句话的时间,惊梦抬头一看,刚刚还在天边的乌云已经密布整个云鹤江吟的上空。 白雅眉眼微凝,深深的吸了口气。 茯神鸢将拳头捏紧,双眼却炯炯有神,“要打架了。” 第82章 云鹤江吟生死一战(二) 般河上开始波涛汹涌起来,一时分不清是乌云还是河水在黑暗中翻涌。 宫门弟子在高高腾起火焰的铜盆里倒入香料,铜盆里顿时火星飞溅,噼里啪啦作响,随后白烟袅袅升起,晃晃悠悠飘浮在空气中。 宫美雪站在缭绕的烟雾中,右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符匣上,她戒备的凝视着前方,终于,有两个黑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他们踏着翻涌的水浪而来,轮廓在奔涌的黑雾中隐隐约约,但清晰可见的是他们那发出的冷冽寒光的双眸。 “击鼓!咏叹调!”宫美雪立刻喊道。 她身后的宫门弟子马上挥起鼓槌,一阵阵鼓声顿时响彻云霄。 “嚯!搞得这么隆重?”飞凌饶有兴致的摸着下巴说道,“难道是在迎接我们?” 苍君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站在木台上的宫美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惊梦眯眼遥望去,很是诧异,“苍君身边那个是谁?” 白雅冷冷的望着,还没说话,只听身边的茯神鸢激动的说道,“欸!他们两长得一模一样!” 惊梦再定睛望去,确实,站在浪上的两人身形相仿,容貌也极为相似,区别只在于一人脸上爬满黑色图腾,看上去更加邪魅;另一位还是和白天在碧水天见到的一样,只是束发的金凤花没了,此刻一头乌发飘散在空中,更显他病弱憔悴。 “两个水神苍君?”宫美雪扬起下巴打量着他们,见他们身形瘦削,神态放松,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狰狞可怖。 她暗自缓了口气,冷笑一声,“堕神?我看还不如一般的魑魅魍魉!” 苍君这时还抬起手咳了两声,停在了离木台几丈远的地方。 宫美雪见状更是大松了口气。 飞凌站在浪上蹲下身,邪笑着俯瞰向宫美雪,“喂,你这是要赔罪还是要献祭啊?” 白雅和惊梦闻言,同时皱了皱眉。 宫美雪站在木台上抿唇一笑,“还不够明显吗?当然是上表神书向苍君请罪啊。” “哦!”飞凌一拍手,“好啊,那我们就看看你要怎么请罪。” “放心,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她看着一脸嬉笑的飞凌,“不过...你们得先让我见见我弟弟。” 苍君站在风中,又病弱的咳了几声。 “只见一见吗?”飞凌邪笑道。 宫美雪皱眉,神情很是谨慎,“什么意思?” 只见苍君抬起苍白的手,轻轻一扫,脚下一阵浪花翻涌,裹挟着宫美瑕,将他送到了木台上。 “他竟然就这样把宫美瑕还回来了?”茯神鸢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 宫美雪赶忙跑了过去,宫美瑕已经浑身湿透,没有了意识,但气息却很平顺,就像睡着了一般。 “美瑕,美瑕!” 宫美雪唤了几声,就听飞凌不耐烦的说道,“别吵吵,一个时辰后自然就醒了。” 宫美雪闻言扬起下巴,抬手一挥,有弟子赶忙从身后跑了过来,将宫美瑕带到了水月观的石阶前靠着。 “我说,你要赔罪就赔罪,敲这么难听的鼓声做什么?吵得人心烦!”飞凌歪过脑袋说道。 宫美雪眉梢一挑,站起身笑道,“那我换一个,沉舟调!” 说罢,还飞快的从腰间的符匣中抓出一把符咒,符咒立刻在她掌心腾空而起。 飞凌眯眼看去,站在他身旁的苍君只是病娇的抬手捂着嘴,不停的咳着嗽。 “宫美雪果然是宫美雪。”惊梦骂道,“说什么赔罪,都是谎话!” 看到此时,白雅眉宇一沉,终于放弃般叹了口气。 “白雅哥?我们要上吗?” 茯神鸢有些按耐不住问道,惊梦闻言也望向白雅。 “上?你们想帮谁?”白雅看向他们问道。 “当然是苍君啊!”惊梦想都没想就回答。 白雅挑眉一笑,“他?他并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惊梦和茯神鸢诧异的愣了一下,才又随着白雅的目光望向前方。 漆黑的河面上,无数的符咒空中飞舞,发出刺眼的红光。 宫美雪唇角勾起自信的笑意,脚下朝前跨了一步,猛的将手往前一推,两列符咒顺着漆黑的水面交错着飞向苍君和飞凌。 站在檐上的惊梦睫毛微颤,暗自屏住了呼吸。 飞凌邪魅一笑,跃身到空中,只见他手心往上一翻,两把裹着黑雾的弯刀立刻出现在他的掌心,他反握着弯刀,依旧一脸坏笑,“果然还是这么低劣,不愧是宫霖留下的坏种....” “坏种?”宫美雪闻言瞪大眼睛,恨恨的说道,“你们才是天道难容的坏种!” 说罢,她将双手一合,“承天降魔!” 飞凌邪邪一笑,竟然主动投身符咒之中,翻滚着乌云的夜幕刹那间刀光四溢。 飞凌身手矫健,手中锋利的弯刀无论从力度还是速度都精妙绝伦,被刀锋划到的符咒,哪怕只是轻轻掠过,也瞬间碎裂成灰。 宫美雪见状唇角一抖,一只手释出更多的符咒,一只手从身后抽出了一面以朱砂书写符文的神秘旗帜。 她奋力的舞动着手中的旗帜,大喊道,“换无畏调!” 水月观前众弟子闻言,立刻转击无畏调,随着鼓声旋律的改变,空中宫美雪的咒阵也发生了变化。 --- “裴博士,你们能看到什么吗?” 净乐看裴棠趴在窗棱上透过缝隙往外窥视,好奇的问道。 裴棠语气紧张的回道,“他们已经交手了!阿律,要我抱你看吗?” 阿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也正贴在墙壁上,垫着脚从窗缝中往外看,姿势很是辛苦,他摇摇头比划道,“我能看到。” 净乐见状,也想起身,就见与他对坐的张真遥摇了摇头,“太子,屏气凝神,随我稳固元神。” 净乐只好作罢,闭眼随着张真遥静坐吐纳,炼精化气。 --- 檐顶上,白雅,惊梦和茯神鸢正眺望着空中的刀光符影,白雅听着震耳欲聋的鼓声,微微皱起了眉头。 “当着这么多人羞辱我,还想让我赔罪?”宫美雪一边挥舞着阵旗,一边痛恨的说道,“我只要...只要拖到七调鼓完!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 她话音才落,一条红色的东西忽然破开水面劲直朝她袭来。 宫美雪猝不及防,赶忙侧身闪躲,那条红色的长满粘液腺的东西快速的掠过她眼前,撞倒了她身后几座火盆。 “舌...舌头?” 正在宫美雪惊惧又疑惑时候,那条满是粘液的长舌又朝她猛地鞭打了过来,她收起阵旗,快速的抛出几张符咒,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印,符咒飞到那条长舌上,长舌立刻飞快的缩回了水中。 宫美雪跑到木台边,够着脖子往水下仔细看了看,一无所获,她抬起头时愣了一下,苍君正站翻涌的黑浪上,神情漠然的望着她。 很快,她发现望着她的不止苍君。她忽然感觉后颈的汗毛全立了起来。 她再次望向脚下,一个巨大的身形正在慢慢的浮出水面,而在那巨大的黑影上,有一双间距很开的暴突大眼睛正盯着她。 她眨了眨眼睛,与那眯成一条线的绿色瞳孔对峙了一会儿。 “怪蛙!” 宫美雪惊呼一声,立刻抽身往后退,并飞快的朝怪蛙投出几张符咒,“退!” 可丢出去的符咒却在离那巨型怪蛙几寸的地方停住了,她惊愕的望向怪蛙的头顶,苍君正悠悠的,轻盈的落在那里。 他一言不发,依旧还是那样冷漠的看着她。 只见他轻轻一挥手,符咒全被撕碎,纸片晃晃悠悠的飘在空中,落到了水面上。 宫美雪一咬牙,又抽出旗帜,绷着脸朝身后大吼一声,“开云调!” --- 裴棠看着宫美雪手中的旗帜,又听着宫美雪口中喊出的调子,他皱着眉头喃喃,“沉水调...开云调?还有那面旗帜...我好像在哪里...” 他正想着,发现刚刚还站在自己身前看得津津有味的阿律低着头弓着腰。 “阿律?”裴棠低头唤了一声。 只见阿律抬头看向他,小手接在下巴下面,一滴一滴的血不断从脸上的面具渗出来,落在手心。 “阿律!”裴棠大叫一声,赶紧跪下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这声惊呼让张真遥和净乐同时停止运气,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张真遥问道。 裴棠将阿律脸上的面具取下,见他是在流鼻血,赶紧从怀中扯出手帕帮他止血。 张真遥赶紧起身跑了过来,手上捏了个诀指向阿律眉心,就在这时,站在他们身后的净乐也忽然感觉喉头一腥,浑身一颤,呕出了一口血。 “太子!!” --- “咚咚咚咚...”岸上的鼓声越渐激烈。 白雅微微凝神,极沉重的喘了口气。 “白雅?”惊梦看他神色凝重,刚要问怎么了,就听他们身后的窗户被一把推开。 她扭头看去,裴棠慌张的探出头来,急匆匆的说,“惊梦!神龙君,阿律和净乐在流血!” 站在檐上的三人一听,急忙跑到窗边矫捷的跳了进去。 惊梦几人走进施了结界的房间,阿律正坐在地上捧着张被血濡湿的手帕,净乐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的坐在他身边,唇边还有吐血的痕迹,张真遥站在他们面前,一手指向一个,不断的输送金光护体。 “这是怎么回事?”惊梦说着环顾一圈,焦急的说道,“结界是完好的呀!” 白雅来不及多想,张开双臂,强大的神力瞬间将阿律和净乐笼罩。 裴棠看着阿律和净乐的模样,想起宫美雪手上的旗帜和那些画满符文的皮鼓,慌乱的低头喃喃,“明明有印象的...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是在哪里...” 他闭上眼睛拼命回想,硬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自己阅读过的宫门奇术都过了一遍,终于,他睁开眼睛大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房里众人一时间都将目光看向了他。 “你想起什么来了?”茯神鸢问道。 “宫美雪手上拿着的那面用朱砂画写符咒的旗帜...” “那面旗帜怎么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人祭旗...是宫门禁术!” “人祭?”张真遥倒抽了口凉气。 白雅沉吟一声,“看来...这是以击鼓人的性命作为献祭的破神阵。” 众人闻言,皆是震颤。 “什么?!”惊梦睁大眼睛,“破神阵?!” 白雅看着惊梦点点头,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 “是了,是了!”裴棠揉着太阳穴,来回踱步,“宫门奇术中记载,只要七调鼓完,二十八位鼓手会立刻气竭而亡,魂飞魄散,然而在阵中的妖鬼神佛,也同会烟消云散!” “阵...阵中所有的...”茯神鸢双肩一颤,不敢相信的扫过白雅,阿律和净乐,“不赔罪就算了...居然还想拉着白雅哥你们陪葬!” “该死...”张真遥紧握正在施法的双手,咬着牙看向白雅,“神龙君,现在该怎么办?!” 白雅思忖片刻,沉着冷静的将双手置于净乐两耳侧,“暂时封住他们的听觉。” “是!” “宫美雪…”惊梦咬牙切齿,额头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 “惊梦!你要去哪里?”白雅见她就要跨出房门,赶忙问道。 “那些破鼓!”惊梦咬牙道,“看我不把它们全都砸了!” “惊梦?惊梦!”白雅分身乏术,只能看向茯神鸢,“阿鸢!快去!” “好!放心!” --- “真难听,”飞凌挠着耳朵落在苍君身边,“喂,你就这样听着什么都不做啊?” 苍君转过苍白的脸看向他,红通通的眼眶看上去很是吓人。 “玩够了?”苍君唇角微挑。 飞凌看着空中飞扬的那些符咒,“她在拖延时间。” “我知道。” 飞凌愣了一下,“那你不做点什么?”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我吗?”苍君淡淡的说道,乌发在空中散乱飞扬。 “啊...我只是个幻象而已,我可不想听你说教!” 苍君扬唇一笑,干裂的嘴唇立刻渗出血丝,“因为我...很有耐心。” “不要停!换烙神调!”宫美雪依旧站在木台上手舞足蹈的指挥道。 站在水月观前击鼓的宫门弟子已经东倒西歪,有的开始流鼻血,有的口吐鲜血,有的耳膜早已破裂,有鲜血沿着下颌不停往下流。 得到命令后,弟子们抹了抹口鼻上的鲜血,紧握着鼓槌又奋力敲击起来。 他们滚烫的血液滴落在鼓面上,鲜血随着每一次敲击震动不止。 “只剩最后两调了!不能停!不许停!” 空中的符咒随着宫美雪手中的阵旗飞舞,将飞凌和苍君团团围住。 “真的很烦!差不多没有?”飞凌烦躁的挠了挠头。 “欸...那你没办法...”苍君的声音很小很微弱,虽然脸上带着笑,却令人毛骨悚然。 他深吸了口气,扬起下巴看向天空翻滚的乌云,周身忽然燃起几团青紫色的火焰,“那我们就...开始吧?” 第83章 云鹤江吟生死一战(三) “换角阴调!” 宫美雪举起人祭旗,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没想到会那么顺利,就剩最后一支诛神调...破神阵就成了!” 她看着被包围在符咒中却无法突围的苍君和飞凌,高兴的挥舞着手中的阵旗,“继续敲!不要停!” 她话音还未落,只觉握旗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她转过脸,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愤怒的大吼道,“桃源人?!” “宫美雪,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惊梦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腕,眼中黑瞳如深渊,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宫美雪媚眼一笑,戏谑道,“怎么?那位神君也扛不住了?” 惊梦冷哼一声,只见她飞快的扬起左手,朝自己释出一张符纸。 惊梦反应敏捷,身子朝后微倾躲过飞袭而来的符纸,同时一手压低反折她的手腕,一手利落的拔出她手中的人祭旗。 当宫美雪意识到人祭旗脱手的时候,惊梦已经纵身向后一跃,稳稳的落在了击鼓的众人前。 “还给我!”宫美雪目露凶光,冲惊梦飞扑而去。 惊梦闪身一让,片刻都没有犹豫,双手握住人祭旗,一把就将其从中折断。 围绕在苍君周围的符咒顿时如失去生命的蝴蝶,纷扬落下。 “你做了什么!!”宫美雪大怒,掏出十几张符咒同时甩向惊梦。 一阵狂风平底而起,破开宫美雪展开的符纸,符纸瞬间四分五裂,同一时间,一道横波从惊梦面前展开,将周围的一切都向后掀翻。 “阿鸢?”惊梦说道。 茯神鸢横举着风刃站在惊梦面前,“帅吧?” 惊梦斜睨了他一眼,“嘁...” “不要停!不要停下!只剩最后诛神调了!” 宫美雪狼狈的从木台边的柳树林绕道,出现在了众击鼓弟子身后,她挥舞着双臂,丝毫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 “好!那就看我再帅一点!” 茯神鸢说着就拖着风刃朝宫美雪发起了进攻。 --- 怪蛙头上,苍君正闭着眼睛,双手举在身侧,周身青紫色的光闪动得越来越诡谲。 “停下啊!她是要献祭你们!怎么那么傻啊你们!快停下!”惊梦转身朝还在敲鼓的宫门弟子大吼。 可弟子们都低垂着头,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快步走近一个弟子,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鼓槌。 “唔?!” 鼓槌上全都是血,惊梦歪头看去,这才发现那名弟子已经七窍流血,但他的神情却十分麻木,手上没有了鼓槌,他就用手木讷又机械的敲打着皮鼓。 “这是...” 惊梦皱着眉头,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旁边的护法的弟子见此诡异情景,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 惊梦屏气凝神,旋身朝还在敲鼓的宫门弟子看了一圈,忽然,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只见她双手在胸前勾出一个咒印,朝周围一推,红光如涟漪一般荡开。 她怔怔的将目光掠过正在敲鼓的弟子,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些人身上早就没了七魄,现在他们的三魂也正在从眼睛和嘴巴中钻出。 见此情景,正在交手的茯神鸢和宫美雪都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宫美雪难以置信的喃喃。 弟子们缓慢地抬起头看向虚空,三魂如丝如缕不断往上走,惊梦顺着三魂飞走的方向看去,只见飞凌笑着朝她摇了摇手。 “喂,”飞凌蹲在怪蛙头顶,一面冲惊梦摇手一面讪笑着对苍君说道,“你的小巫女发现喽...” 正在吞噬魂魄的苍君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双眼皆被黑瞳覆盖,他幽幽的看向惊梦抿唇一笑,惊梦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惊梦,这是怎么回事?”茯神鸢看着四周形态怪异的宫门弟子问道。 “他...他在...”惊梦脸色煞白,嘴唇翕张,还没说完话,只见苍君对她竖起一根手指,轻轻的嘘了一声。 “他在吞噬他们的魂魄!”宫美雪惨声吼道,“快停下!停下!别敲了!” “真扫兴...”苍君沉吟一声,“飞凌...除了惊梦,其他人随便。” “知道了!”飞凌悠悠站起身,邪笑着回答。 当他转过脸看向宫美雪时,笑容没了,眼神也变得极度凶狠,“看我不杀了你。” 宫美雪倒吸了一口凉席,随即咬牙看向周围的护法弟子,“跟我一起上!先解决他!” 说罢,宫美雪就带着几个护法弟子飞身跃起,手持符咒朝飞凌袭去。 “哼。”飞凌眉梢一挑,蹬脚一跃,展开双刀迎了上去。 宫美雪仗着人多,以为飞凌没有能耐以一敌十,可没想到飞凌的身法比她想像的快太多,就在她们投出符咒的一瞬间,刀锋已经行云流水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下一瞬,她只见身边的弟子各个都像被定身在空中似的,一动不动。 “你们怎么回事?!” 她话音刚落,无数血珠从她四周飞溅而来,迷了她的眼睛。 她眯着眼睛歪歪倒倒的落到地面,等她将糊了眼睛的血擦干净时,就见弟子们的头和身子分别掉落在她脚边。 宫美雪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呻吟。 就在她恍神之时,飞凌已经朝她冲了过来,她掏出符咒,想为自己争取一点躲闪的时间,可是又迟了。 看到飞凌抬手时她就感觉右腿传来一阵莫名的剧痛,然后身体不受控制的重重撞在了一面铜鼓上,之后又摔到地上。 宫美雪捂着右腿,那里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她看着满手的鲜血痛苦的呻吟了几声。 飞凌邪魅的笑着,落在她身前地面,扭腕转动着弯刀,“真以为我们怕你啊?你想拖延时间...谁又不是呢?陪你玩玩你还当真了,不自量力。” 宫美雪躺在血泊中,面色发灰的望向他,双脚还在不停地蹬地往后退。 “桃源人!桃源人!”她此刻心慌意乱,一面捂着腿上的伤口,一面用嘶哑的嗓音大声唤道,“你还要继续在那里看戏吗?!” 惊梦闻言眉睫一动,这才将视线转到血泊中的宫美雪身上。 “你以二十八条人命献祭,现在指望我还能拦住苍君?” “我那是献祭给他的吗?!”宫美雪咬牙道,“我那是!” 她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飞凌欲言又止。 “你那是什么?”飞凌将沾满血的刀立在耳旁,狞笑着说道,“来,说大声一点。” 宫美雪咽了口口水,又赶紧向惊梦说道,“桃源人,赶快趁苍君还在吸食魂魄,先解决这个!” 茯神鸢一听好像有点道理,便看向惊梦,却只见惊梦用力抿着嘴角,没有说话。他哎呀一声,等不及她的回答,便握着风刃朝飞凌冲了上去。 “哦?你来和我玩玩吗?”飞凌扬起眉毛,脸上绽出可怕的笑。 “小子,你得小心了!我和那些废物可不一样!”茯神鸢说道。 “小子?”飞凌张着嘴望向飞身掠过一片残灯败火中的茯神鸢,“你叫我小子?” 茯神鸢痞里痞气的歪嘴一笑,“输了别哭!” 飞凌瞬间收起笑意,双脚一蹬,腾空跃起,手中的弯刀从上往下撞击在风刃上。 茯神鸢不避不闪,横刀一挡,一道强大的气流从两人刀锋横扫一片。飞凌见他有点本事,便来了兴趣,借力旋身,又挥舞着双刀给他一击。夜空中瞬间刀光剑影,打得难解难分。 宫美雪见状,艰难的扭头看向惊梦,“桃源人,趁现在,去阻止苍君!” 惊梦垂眸看向浑身是血的她,“阻止?” “这还要我说?!”宫美雪用尖锐的嗓音吼道,“不阻止的话...” “他耍你罢了。”惊梦冷冷的打断了她。 “什么?”宫美雪眼眸颤了一下。 “苍君,早就已经完成了他要做的事...” 苍君闻言,看着惊梦微微一笑,浑身拢携着黑色的雾气和青紫色的火焰,缓缓落在岸上。 宫美雪见他一步步走来,吃力的杵着地上的泥血,拼命挣扎着站起了身,踉跄的往惊梦跑。 苍君悠哉的跟在宫美雪身后,只是目光一直锁在惊梦脸上,看都没看宫美雪一眼。 宫美雪却很是惊慌,边拖着脚走边回头望,见苍君正微笑的慢慢跟在她身后,更觉毛骨悚然。 她觉得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她的双腿抖得迈步都很艰难,然而背后传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寒气息却逼着她不得停下。 正在这时,那条又红又长的舌头又出现了,舌头从她身边快速掠过,卷住了什么便嗖的缩了回去。 宫美雪脚下一顿,僵硬的站定原地,哆嗦着往旁边看,刚刚还站在鼓后仰着脑袋的弟子不见了踪影。 “嘎吱...嘎吱...” 只听水中那只蛙妖口中正在咀嚼着什么,宫美雪转身望去,就见它咧开的嘴角还有一股股鲜血流了下来。 “蛙妖吃人...蛙妖吃人了...”宫美雪哆嗦着低吟道。 这时蛙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它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 “别怕,它很乖的,只是饿了。” 苍君此刻已经走到了惊梦面前,他礼貌的站在血泊中,微笑着说道。 惊梦不做声,警惕的抬头看着他。 他已经不似白日那般春光明媚,一头披散的长发微微摇曳在空中,额间还有一枚格外显眼的黑色印记,那是他堕神的标志。 宫美雪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踉跄着与惊梦擦肩而过,没走几步又惊恐的回头望了一眼苍君,听他对惊梦说道,“怎么?像是不认识我了一样?” 惊梦紧锁着眉头,深深的凝视着苍君,“你在做什么?” 苍君神情一呆,又笑道,“当然是复仇啊,不明显吗?” 他说着展臂指向那些只剩下躯壳的宫门弟子,怪蛙的舌头又飞快的出现,瞬间又卷走一人。 “你说你也是有仇必报的个性,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对不对?” “可我看到的是你在吸食他们的魂魄!那是邪魔才会做的事!” “惊梦,我是堕神,堕神之后只有两条路可选,”苍君说着竖起两根指头,“要么成邪魔,要么成邪神...” “所以你选择了邪魔?!”惊梦说道。 苍君眸色一沉,“我早就没有选择了...” 惊梦看着他,眸中慢慢浮起一丝悲悯之色。 “别,别这样看我,我宁愿你像刚刚那样发脾气。”苍君苦笑道。 惊梦垂下头,抿了抿嘴唇,“你早就知道她会使用人祭筑阵?” “我不知道,”苍君耐心的回答道,“但我猜她一定不会选择赔罪,她大有可能会想封印我,或除掉我...但对于她来说,这比登天还难,所以她一定会走她祖父的老路,以献祭获取天地之力...” 宫美雪闻言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赶紧假装没听见,歪歪倒倒,劲直走向弟弟宫美瑕。 “但我也有猜错,因为我猜她也不会献祭太子净乐,因为那样就等于和龙族宣战,一个术门与整个龙族宣战?”苍君说着笑了笑,“可我还是低估她了,没想到她根本不在乎,竟然用破神阵,想将阵中的所有神仙妖魔都诛灭...” 他说着目光梭巡一圈,“至于这些个人嘛...惊梦,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 听他真诚的表达自己饿了,惊梦心中竟然有些同情,她嘴角松了松,“那要是她什么都不献祭呢?那时...你准备吃什么?” “她会吗?”苍君凝目与她对视,自信一笑,“那样就不是宫霖的后代了。不过你讨厌我吸食人的魂魄,那以后我就不吃了,我吃别的。” 听苍君居然和惊梦在那有说有笑,宫美雪恨恨的捂着伤口坐到宫美瑕身边,她才坐下去,宫美瑕就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美瑕?!” “嘘!”宫美瑕侧着身子小声说道,“阿姐,他不会放过我们,一会儿趁机逃出去。” 宫美雪嗯了一声。 “惊梦,”苍君敛衣,礼貌的说道,“我现在成魔了,也有了自由,不如...你跟我走吧?” “什么?”惊梦蓦地睁大眼睛。 “我带你去看七十二山,三十六水,十八峰九瀑,然后再带你去炎洲罗刹国,你会喜欢那里的。惊梦...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苍君说着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快要触到惊梦脸颊的时候,一团耀眼白光倏然闪现他们之间,白光中释出一阵无形之力,将苍君瞬间推出几丈远。 “离她远点!”一个冰冷严厉的声音响起。 惊梦这才恍过神来,身体不自主的往后一倾,脚下微微退了半步。 苍君抬头看向那团慢慢消隐的白光,只见白雅出现光中,长身站在惊梦身前。 “白雅...”惊梦望着周身寒气四溢的白雅轻唤了一声。 白雅却没有看她,只目光如剑的瞪着苍君,语气森森的说道,“苍君!我对你的耐心和同情,到此为止了。” “你居然对我还有耐心...和同情?”苍君唇角抿着没有温度的笑,“我以为我们从初见...就是敌人!” 话罢,苍君唇边笑意一敛,扬手身型一旋便化身黑烟。 “白雅!” 惊梦见黑烟冲白雅袭来,伸手本想拉他,没料想一把握去,只抓住一手寒冷的冰晶。 “白雅...” 惊梦抬起头,就见白雅化身白光以极为惊人的速度迎上苍君。 黑烟和白光顿时碰撞在一起,两强对峙,空气中光影晃动,数道闪电从上空击打而下,噼啪裂响。 苍君胸口的怒火彻底被点燃,这份狂怒已经不亚于他想到宫霖时的愤懑,这份怒气是从何而来? 苍君盯视着白雅,是因为他一直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是因为他目空一切的自大?不,他清楚极了,他的怒火只是因为...因为他是惊梦的守护神。 他,凭什么?! 第84章 云鹤江吟生死一战(四) “那家伙...真是越来越像样了!”飞凌望着空中正和白雅交手的苍君得意地笑道。 “笑得可别太早!他绝对不是白雅哥的对手!”茯神鸢说着便转动手腕,将风刃横扫。 飞凌见刀锋贴脸袭来,手上赶紧捏诀,身法诡谲一闪,出现在茯神鸢身后。 “好险,好险!”飞凌拍着胸口庆幸道,“小子,我只是跟你玩玩,你还真下死手啊!” 茯神鸢一撇嘴,又旋身舞出一刀,“谁和你玩!” 翻卷着乌云的夜幕下,白雅凝神悬于风中,身上玉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苍君双手煞气翻腾,只见他眉梢一挑,化作一团黑气,速度极快的拉出一道黑尾,朝白雅袭去。 白雅不慌不忙,手上捏诀,一阵凌厉的寒芒立刻自手心射出。 苍君一个旋身,绕着那束带有冰霜之力的流光闪避,然后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了白雅的左侧,他周身黑色雾气变化多端,忽然爆发,像无数根触角猛地刺向白雅。 “白雅!苍君!”惊梦在地面焦急的大喊,“你们别打了!” 空中的两人根本听不到惊梦的呼喊,他们各自陷入沉默,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斗法的状态中。 白雅见数根触角袭来,周身白光顿时乍现,他伸展手臂,形成一片绚烂多彩的光幕,将苍君的攻击全部抵挡在外。 光幕绽放的光线太过刺目,苍君闭眼睁眼间却发现白雅已不在原处。就在这时,几道白色流光自苍君身后射出,苍君察觉,迅速转身,同时手腕一翻,朝身后盲释出一把被黑雾裹挟的利剑。 白雅神色严峻,只一手立在胸前,以数道冰晶牢牢锁住雾中之剑。 苍君奋力推动利剑,乱发狂舞,邪煞之气尽出;白雅拧着眉,面容冷峻,浑身爆出极寒之气。 两人衣袂翻飞,手势不断变化,谁也不甘示弱,一时僵持不下。 空中浮光掠影,寒芒与煞气交错纠缠。地面的茯神鸢和飞凌也厮杀的激烈。 飞凌和茯神鸢一直从地面打到木台,又从木台追到河面。 阵阵劲风不断从茯神鸢的风刃下挥出。 疾风破开水面朝飞凌迅猛袭去,飞凌身手灵活,踏水旋身,迅速拉近两人距离。 两道锋利刀锋划破劲风,若不是茯神鸢反应及时,侧身避过,恐怕已经血溅般河,身首异处。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身手竟然如此不凡...”飞凌收刀时眯眼望着茯神鸢嘀咕道。 “这就是你说的玩玩?”茯神鸢杀气腾腾的望着飞凌。 飞凌冷笑一声,“还没完呢!” 话音刚落,只见他踏水狂奔,然后纵身跃起,下一秒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茯神鸢上方。 “你去死吧!” 茯神鸢抬起头时,飞凌手中的弯刀已经高高举起,利落的落下。 飞凌得意的神情却在下一秒化为乌有,当他手中的弯刀准确无误的劈向茯神鸢脑袋的时候,一条流光溢彩的红色珠子突然出现,交叉着挡住了往下落的刀刃,珠子和刀刃立刻碰撞出了噼里啪啦的火花。 飞凌腾在半空,眯眼打量了片刻,然后转过视线看向水边的惊梦。 “小巫女...” 茯神鸢撇嘴得意一笑,手一翻,脚下的河水开始变得湍急,水柱随风慢慢腾起,弯弯曲曲的像是一条条锁链,那些锁链飞快的缠住飞凌腰,茯神鸢猛地一拽,就将飞凌整个人拉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飞凌在水下飞快的捏了个诀,他扑腾着高高跃起,惊慌的落到水面上。 “老子最讨厌待在水下!”他弓着腰,一面大口大口的喘气一面抬头看向茯神鸢,“二打一?不公平!” 茯神鸢扭了扭脖子,“那你要怎样?” 飞凌邪邪一笑,眼光瞟到岸边那只吃饱了在打嗝的怪蛙。 “去找小巫女玩一会儿!”飞凌手上快速的变幻着手势,怪蛙便开始吹动着两个大腮帮子,口中发出一阵阵熏人的恶臭。 茯神鸢赶紧扭头望向岸边,“惊梦小心!” 惊梦见怪蛙跳上岸,赶紧退身避让。 怪蛙却像玩似的,也不吐舌头,也不进攻,只是蹦蹦跳跳的和惊梦玩你跑我追的游戏。 空中,白雅身姿如松,寒冰以他为中心迅速蔓延天际;苍君身影飘忽,肆意穿梭在冰凌之间。 寒冰和黑雾不断碰撞,在空中频频炸开涟漪。 坐在石坎上的宫美雪和宫美瑕见此情景,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他们对视一眼,急忙掏出符咒,准备开溜。 就在念咒的时候,宫美雪却顿了一下。 “阿姐?” “那个魔女...”宫美雪咬牙说道。 宫美瑕顺着宫美雪的视线望去,惊梦还在被怪蛙追的上蹿下跳,“臭!太臭了!你这小妖怪,再追我可就不客气了!” “美瑕,我的脖子,我的手,这些伤都是拜她所赐...”宫美雪恨恨的说道。 宫美瑕眯了眯眼,将手中的符咒握成一团,“原来是她!” --- “美瑕!” 惊梦正在被怪蛙缠得没有脾气,忽然听到宫美雪大哭一声。 “谁来帮帮我!我弟弟快不行了!” 惊梦闻言,往水月观石坎那处看去,宫美雪正无助的晃动着毫无知觉的宫美瑕。 她咬着嘴唇思索了片刻,便蹬地旋身,在空中飘逸灵动的一翻,轻盈的落在了宫美雪和宫美瑕面前。 怪蛙被耍了个团团转,笨拙的原地转了几圈。 “怎么了?”惊梦凑近问道。 宫美雪拖着血肉模糊的腿,拼命的摇晃着宫美瑕,“我弟弟,我弟弟没有呼吸了!” “没有呼吸?”惊梦愣了一下,“那个飞凌不是说他一个时辰就会醒过来?” “邪魔的话怎么能信?!他们杀了我弟弟!”宫美雪痛苦的哭嚎道。 惊梦立刻上前查看宫美瑕,伸出的手还没搭到他脖颈的脉搏,就觉腹部一阵冰冷刺痛。 惊梦讶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竟然插着把匕首。 她眉睫颤动,抬眸看去,只见宫美瑕紧握刀柄,“敢伤我阿姐,这就是你的下场!” 说罢,宫美瑕就将锋利的匕首用力拔出,赤红的血珠在沉静的空气中扬起一道弧线,洒落一地。 还在与苍君缠斗的白雅眉间霜月印忽地一闪,苍君莫名的眉头一皱。 “惊梦?!”白雅立刻收了手。 苍君闻言也立刻退身,与白雅同时看向地面。 惊梦双手捂着肚子,鲜血不停从她之间渗出。她歪歪倒倒,踉踉跄跄的退了两步,刀锋贯穿了她的肋部,剧烈的疼痛让她窒息。 她无力而绝望的转过身,抬头看向白雅,目光却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心虚的眨了眨眼睛,惊恐和痛苦交织在她脸上,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声音却被喉咙里逆行的血液堵塞住,她呕出一口血,身体立刻失去平衡,无力的倒下。 “惊梦!!” 白雅震吼一声,俯冲而下。 “美瑕!快走!”宫美雪见状,赶紧抛出一张符纸,两人瞬间一齐消失在水月观前。 就在惊梦即将跌落之时,白雅闪现在她身旁,一把环住她的腰,她面色惨白如雪,跌入白雅臂弯。 “白...雅...”她口中尽是血腥,声音含糊不清。 白雅将她搂进怀里,顺势坐下,快速的看了一眼她腹部还在涌出鲜血的伤口,便当机立断,竖指捏诀,以掌心推动神力,为她止血。 “惊梦!”苍君也来到他们身边,看着白雅怀中的惊梦还在不停呕出鲜血,自知甚是不妙。 茯神鸢和飞凌在水面听到白雅的呼喊,都立刻收了手,闻声赶了过来。 “惊梦...惊梦...”茯神鸢看着满脸满身都是血的惊梦,三魂没了七魄,他双手抱着头,僵在原地,一遍遍唤着惊梦的名字。 飞凌也楞住了,他看了一眼面色沉得可怕的苍君,再转向怪蛙,怪蛙赶紧冲他摇头,示意不关自己的事,然后便逃跑似的纵身跳进水中。 楼上的张真遥,裴棠,净乐和阿律闻声都赶下来了。 见惊梦身上的鲜血已经将白雅身上的玉色锦袍染红了一大片,阿律立刻飞扑到惊梦身边跪着,口中不停发出嘶哑的哭嚎。 惊梦的目光迟钝的看向他,视野却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她温热的血液很快就浸湿了白雅的手心,白雅眼眶有些红,眼底却像染了雪色一般冷静,他一边声声唤着,一边不停向她输送神力。 “惊梦!坚持住!” 惊梦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她呼吸越来越困难,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滋味,她能感受到生命正在从她身体中抽离。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令所有人惊慌失措,包括她自己。 白雅也一样。他紧抿双唇,指尖有些许颤抖,却还是稳稳的将周身神力毫无保留的输送给惊梦。 苍君见咒灵开始离开惊梦的身体,他便赶紧抬起手,以两指指向惊梦眉间。 白雅眸光一凝,抬眸看了他一眼。 “放心,我有分寸。”苍君说道。 咒灵在苍君的引导下又缓缓回到惊梦的身体周围,但它们只是虚浮在那里,并没有回到惊梦的身体。 惊梦缓缓将手覆在白雅施法的手上,嘴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冲他摇了摇头。 白雅不管不顾,眸光变得锐利而冷酷,依旧不停向惊梦越渐冰冷的身体输送神力。 就在这时,白雅眼尾余光瞟到什么,他咬牙唤了一声,“苍君!” 苍君侧眸看了一眼黑暗中,然后抬眸坚定的看向白雅,“一定要救回她!” 话音才落,就见苍君腾身而起。 “飞凌!” 飞凌受到苍君召唤,立刻掏出双刀,随苍君出击。 直到这时,茯神鸢和净乐几人才意识到他们竟已经被邪祟重重包围。 方圆百里的邪祟敏锐的嗅到了散落在空气中巫灵的味道,它们知道有巫即将死去,都迫不及待的赶来分一杯羹。 “张真遥!”白雅又唤道。 “是!” 张真遥一抖长袍,手上不断变化手势。 “太上水月应乾坤,四方显圣开天门。左南斗,右七星!急急入窍!金光拱照!” 随着他咒语声声,天光破云而降,劲直笼罩住惊梦和白雅。 太上金光阵才布下,就有一只邪祟嘶嚎着撞了上去。 张真遥两袖一摆,以指尖金光将邪祟瞬间斩杀。 “不好!越来越多了!”净乐看着早已被邪祟淹没的苍君和飞凌的身影说道。 邪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苍君和飞凌独自血战其中。 苍君手中握着黑雾裹挟的长剑,不断挥砍,阻止邪祟靠近惊梦和白雅。飞凌却被包围在一旁,邪祟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时先是一愣,困惑这不是同伴吗?然而飞凌却根本没把它们当做同伴,手上双刀闪着冷光,刀刀狠厉,毫不留情。 黑雾般的鬼魅神出鬼没,飞凌右肩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侧眼就见邪祟从他肩上剜了块肉放进嘴里,邪祟尝到了滋味,面目随即变得狰狞,兴奋的都朝他袭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威风凛凛的风刃横在了他面前。 “是你?”飞凌看向茯神鸢。 茯神鸢冷哼一声,一个旋身,以风刃神气迅疾的破开乌压压的邪灵,逼退了数十只邪祟。 飞凌得了喘息,又重新挥动双刀,迎击而上。 这边苍君也不防被邪祟在手背上猛地抓了一把,他左手背上立刻血肉模糊,得逞的邪祟疯狂的舔食着尖利爪子上的鲜血,被随后赶来的净乐一剑从头劈成了两半。 苍君看向净乐,净乐朝他点了点头。两人只是交换了个眼神,一句话都没说又各自投入了战斗。 闻到巫灵气味的邪灵哪肯罢休,它们因为苍君几人一直在阻止它们靠近享用触手可及的巫灵,都发疯似的不断发起攻击。 张真遥护在金光阵外,就连裴棠也抓起一只鼓槌挥舞着不停击退邪祟。 此时惊梦早已失去意识,白雅却分秒不停,他的手上已经覆满寒霜,手下的伤口也终于停止流血。 白雅抬起苍白的脸抬头看了一眼,一颗颗红色的咒灵正漂浮在金光阵中。 接下来要将咒灵全部渡回惊梦身体。 “神龙君,邪祟越来越多了!”张真遥在阵外喊道。 白雅手上捏诀,对张真遥说道,“一炷香,再给我一炷香时间!” 张真遥一咬牙,“是!” 白雅一面渡灵,一面观察阵外战况,苍君那边十分惨烈,他眸光一凛,心知他们很难在坚持下去。 他手上加快渡灵速度,眼尾余光却瞟到跪坐在旁边的阿律,他似乎很痛苦。 “阿律?”白雅疑惑的唤了一声。 只见阿律低垂着头,他咬着嘴唇,双手握成拳杵在地上,浑身有奇异的气流不停翻滚。 “阿律?”白雅又唤一声。 阿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背上有东西在起伏。 白雅眯眼打量,手上不由得将惊梦重新护住。 阿律浑身紧绷,背上衣服全部破裂,身后倏然展出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 张真遥和裴棠只觉身后气流异常,转身一看,却见阿律竟然腾空飞起。 “阿律怎么了?”裴棠问道。 “小天狗...觉醒了...”张真遥仰着头,难以置信的说道。 第85章 云鹤江吟生死劫(五) 阿律在夜空中扑扇着雪白的翅膀,一头柔美的银发在空中轻盈飘舞。 他双眸散发出金绿色的光,像两颗璀璨的星子,轻易就破除了暗夜的黑。 他在空中俯身纵览,铺天盖地的邪祟还在从四面八方汇聚,苍君和茯神鸢他们四人已经被一片片黑压压的鬼魅身影淹没。 阿律遂将双手举到额头,手指在眉间比出了个手势,不多时,就见一阵多彩荧光闪烁。 “流星宫御魄术。” 白雅怀抱着惊梦,仰头勾唇一笑。 阿律双眼大睁,双手持印,张开双臂,一阵光之涟漪以他为中心朝周围荡开。 “唤众星魄出窍!”他双唇紧闭,以意念下咒。 光之涟漪凝成一颗颗光灵,数不胜数的光灵像流星一般飞快的划过夜空,落入早已陷入沉睡的晏城里坊间。 就在这时,一个前所未有的景象出现了。 被寂静笼罩的屋檐下,蹦出了一个个金色的魄,他们的长相虽然还是白日里凡人的模样,但目光神态完全不同。 他们有的拿着长剑,有的握着长枪,有的架着弓弩,有的挽着长绫。 数万个星魄飞过夜空,来到阿律身后。 “那些是什么?”飞凌望着上空放射着金光的身影问道。 苍君眉头微蹙,眸光一颤,“星魄。” “星魄...”茯神鸢抬头望着被点亮的夜空。 “是阿律!阿鸢你快看!是阿律召唤来的!”净乐高兴的大呼道。 众人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就见阿律悬在半空,手上又发出指令。 “众星魄听令!全歼邪祟!” 星魄们一脸肃穆的点头,有的跟着阿律朝空中的邪祟迎击而去,有的如流星坠落苍君他们身旁。 天上地下很快又是一阵刀光剑影。 白雅震惊欣慰之余心中却泛起了一丝悲哀,他低头看向怀中面如金纸的惊梦,用手将黏在她面颊上的一缕头发挽到她耳后,“惊梦,你看,阿律也学会保护你了...” --- “快快快!加固结界!”宫美瑕站在庭院中指挥道,“还有那边!那边再过去两个人!一定要撑住结界!” 宫美雪捂着腿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吃力的走了出来,“美瑕...” “阿姐?你怎么出来了?” “给太子送信了吗...”宫美雪问道。 “送了!”宫美瑕点头。 “好!我们只要撑到太子派人来就...” 她话还没说完,双眼的瞳仁突然收缩,众人随着她的目光望去,还没看清来人,只听金玲阵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 响声震动漆黑的长夜,令人胆战心惊。 “你们说谁要来?”飞凌蹲在屋檐上,脸上虽然在笑,但眉眼中尽是杀意。 苍君居高临下,目光漠然的梭巡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宫美瑕腰间的那柄匕首上,“那我们就...陪你们等一等...” 他说着嘴角挑起一抹寒至极处的冷笑。 --- 水月观的观星楼邻水而建,是一座三层的敞阁,它的前半部分伸入水中,平日里可供渡河前来水月观祭拜游玩的才子佳人们吟诗咏曲,喂鱼养闲。 可五月初五这日却对外关闭,一大早就乘舟渡河来到这里的众人都感到很是失望。 “不好意思,观星楼年久失修,昨夜又遭遇大风,斜顶坍塌,很是危险...还请诸位移步正殿,我在那给今天来请福的所有人都准备了香喷喷的粽子,还有驱邪的香囊...” 张真遥站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朝众人频频拱手致歉。 “昨晚起大风了吗?” 有人窃窃私语道。 “不知道啊?我昨晚睡的很沉...” “我也睡得老沉了,只是不知为何,起来浑身都痛...” “啊,说起来我也是啊...你看,这边还青了一块呢...” 张真遥听着挑了挑眉,抿了抿唇角的笑意,“大家请这边走...粽子要趁热才好吃。” “哦哦,好好...” “多谢观主...” --- 白雅站在观星楼三楼的外廊,他皱着眉头,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捂着胸口,面色苍白,眉眼毫无生气,看起来疲倦乏力,令人担忧。 昨夜为了将惊梦从鬼门关拉回来,他元神消耗极大,若不是上一次神力反噬后他不断加强了神灵境的守护结界,这次恐怕又会被自身力量反噬。 虽是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一股股强劲的寒气在神灵境中交错冲撞,他顿时呼吸急促,不禁咳了几声。 就在这时,一道橙红色的暖光铺展而来,将他惨白的眉眼映得温煦了几分,他抬眸看向眼前景象,竟微微出了神。 此刻天边已经被红霞晕染,就连河水也泛出金红色的粼粼波光,水面上游船、画舫穿梭不止,不时传来一阵阵歌舞锣鼓之声,随着那些美妙乐音飘来的,还有艾草蒲叶燃烧后的清香。 “我也曾喜欢站在这里看日出,”苍君忽然出现在廊下,他望着东边那轮刚露出头的红日说道,“黑暗褪去,光明降临,炙热得振奋人心。” 白雅立刻屏气凝神,直起身,小心的凝眸看向他。 苍君打量了一眼白雅,眯眼问道,“你...没事吧?” 白雅喉间发痒,但他努力忍住了,没有说话,只是转过目光不看苍君。 “怎么,对我还有敌意?”苍君挑眉笑问。 白雅暗暗舒了口气,淡声的说道,“有敌意的人,好像一直是你。” “狼狈了一晚上还能保持如此优雅的姿态,真是人如其名,我由衷佩服。”苍君调笑着拱手。 白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苍君说着瞟了一眼屋里白纱屏后躺在榻上的惊梦。 “不行,”白雅回答得毫不犹豫,“她才恢复元气,你这一身煞气,她经受不了。” 苍君撇了撇嘴,嗫嚅了几声。 “你把宫门那些人怎么样了?”白雅遂问道。 苍君抿唇一笑,望向天边那轮慢慢升起的太阳,“别担心,我只是陪他们玩了玩,一刀杀了那两姐弟可就太便宜他们了...” 白雅看着他眸色凝重,却又见他挑高双眉说道,“我走的时候还对他们下了堕神印。” “堕神印?”白雅不禁感到惊讶,“堕神印是施加在血脉上的印记,任他们如何轮回转世,自己以及子孙后代都会带着这种印记。苍君,这样会不会太过残忍?” “白雅,收起你的仁慈吧,”苍君眼中闪过一丝阴暗,“献祭我,又捅了惊梦一刀...那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他转过脸看向初升的旭日,脸上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我就是要让世间所有神明远离他们。让他们的渴求、愿望永远不会再得到回应,我要让诸神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让他们的命运不会再得到一丝的悲悯...” 闻言,白雅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看来你对我的处置很不满意,”苍君欠身说道,“那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白雅刚想开口,却觉神灵境中至盛寒气又开始横冲直撞,他皱了皱眉头,紧抿着嘴唇,将长长的双睫垂下,企图遮住他眸底的痛苦神色。 眼见面前这位神力强大的神明紧紧握住了身前的栏杆,一脸苍白,苍君又觑了觑眼,“你到底怎么了??” 白雅用眼尾余光瞟了他一眼,“我没事。” “就算动用了元神之力也不至于吧?”苍君抱起手,皱眉端详他道,“要不...把惊梦让给我吧?” 忽然听苍君这样一说,白雅心脏抽动,倏地抬眸望向他。 见白雅两道长眉紧紧锁起,苍君面上浮现一抹阴魅的笑容,“你也看到了,我和她脾气相投,无话不谈,见到她,我总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若能...” “我劝你彻底打消这个念头。”白雅眸光锐利,冷冰冰的打断苍君道。 苍君愣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端视白雅笑道,“你很在乎她?” 白雅直视着他,坦然道,“她是我守护的巫女,自然在乎。” “只是职责?”苍君眉梢一动,意味深长一笑。 白雅皱了皱眉。 “那就好,白雅,”苍君又说道,“什么时候不愿意做她的守护神了,劳烦知会我一声,我不会做的比你差。” 白雅冰霜般的眼波微微流转,“除非我死,否则不会有那么一天。” 苍君眯了眯眼,伸出细长的手指指向白雅的心脏,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不要太逞强,否则那天恐怕也不远了吧?” 白雅唇角动了动,“不关你的事。” “好吧。”苍君嘴角却扬了起来,眉眼中居然有一种满意的夷愉,他将目光转向眼前的跃跃光影,“既然你不需要我的帮助...那我可真的走了?” 白雅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冰川之主,天霜月下神...”苍君拍了拍面前的栏杆,忽然弯眉笑道,“其实...若我现在动手将惊梦抢走,你估计毫无招架之力吧?” 白雅沉吟一声,目光犀利的看向他,“你大可以试试。” 苍君凝视了白雅片刻,才眉眼一舒,“算了,我可不做让惊梦讨厌的事。那丫头发起火来我有点招架不住。” 白雅目光闪动了一下。 苍君抖了抖身上的长袍,“还是去七十二山,三十六水,十八峰九瀑找些神仙妖怪打打架有意思...”他说着挑唇看向白雅,“照顾好惊梦,我走了。” 说罢,苍君纵身跳上栏杆,对白雅歪头一笑便一跃而下。 白雅凝了凝眉,这才放心的深吸了口气,看着苍君在水上消失的身影,他的嘴角终于才浮现一抹浅笑。 --- 送走苍君,白雅走回里屋,见惊梦仍然昏迷在榻上,茯神鸢和阿律靠在榻尾,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缓步靠近,欠身细心的将手放到惊梦额头探了探,见她脸色稍霁,放心不少。然后从旁边取来一块毯子,盖到茯神鸢和阿律身上。 看着他们三人安睡的模样,白雅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不容挣脱的责任。不容挣脱,或是根本不愿挣脱? 白雅眸色深深,抬手摸向心口,出神半晌,忽听门外有脚步声,随即有人轻扣门扇,“神龙君,我是裴棠。” 白雅打开门,见裴棠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粽子站在门外。 “我来给大家送些吃的。” “哦...他们睡...”白雅才扭头,就见茯神鸢和阿律眼睛虽然还闭着,鼻尖却扬了起来到处嗅,他抿唇一笑,“进来吧。” 裴棠才将粽子放到木几上,茯神鸢和阿律就已经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他们起身先扒在榻边看了一眼惊梦,见她依旧昏迷不醒,便沮丧的走到木几边坐下。 “别太担心,我听观主说他师兄一会儿就到。”裴棠安慰道。 “他师兄?”白雅问道。 “观主将昨夜发生的事情都禀告了他师父吕灵阳,吕法主遂立刻派了九弟子带昆仑灵药来给惊梦,听观主说,按他九师兄的脚程,不出两个时辰准会到。” “两个时辰?从昆仑山到这里?”茯神鸢睁大眼睛问道。 裴棠笑着点点头,“确实是这么说的。” “那就好。”白雅笑笑,将一枚裹着荷香的绿粽递给阿律,“昨夜耗神太多,快吃吧。” 阿律看了一眼惊梦,嘟着嘴萎靡的接过粽子。 “阿律要乖乖吃饭,惊梦醒了才会高兴。”白雅说道。 阿律抬头看着白雅,眼睛红红的,可怜巴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他想了想比划道,“我想等姐姐醒过来一起吃...” 茯神鸢刚剥开一枚粽子正想放进嘴里,看到阿律比划后突然有些哽咽,“惊梦...会醒过来的吧?” 白雅心尖微微一颤,稳了稳心神后微笑道,“当然。” “唔!”茯神鸢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口将手中的粽子咬进口中,“阿律,赶快吃,等惊梦醒了我们才有力气照顾她。” 阿律一听,赶紧有样学样的将粽子塞进嘴里,要吃饱,吃饱才有力气! 白雅和裴棠见状,相视一笑,眼眶都有些湿润。 --- “来了来了!” 就在盘中的粽子都只剩荷叶的时候,张真遥和净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白雅几人站起身,就见张真遥指向廊外。 澄澈明净的天空出现了一朵祥云。阿律抬手揉了揉眼睛。 再定睛看的时候,那朵祥云已经飘了进来。 云朵飘渺的翻腾着,缕缕云雾向上升起,凝成了一个女子的身体,她的乌发和身上的青袍渐渐清晰,在空中轻盈的飞扬着,一个长相绝尘的女子出现在了大家眼前。 “这...这...”裴棠诧异的眨了眨眼睛。 “这就是我九师兄沈香祖。”张真遥说着朝女子拱手一拜。 沈香祖回了个礼,立刻跳下祥云,朝白雅恭敬做揖,“神龙君。” 白雅颔首说道,“有劳了。” 沈香祖直起身点头,立刻朝惊梦走去。 茯神鸢走了两步,见裴棠还站在原地,便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裴棠不自然的哦了一声,难为情的挠了挠脑袋。 沈香祖先是探了探惊梦的脉搏,之后又掀开锦被,查看了一番惊梦腹部的伤,她沉吟一声,神色波澜不惊。 紧接着就见她一翻手,掌心便出现了一枚红色药丸,“神龙君,这是师父让我带来的天清玉莲丸,请准许我让巫女姑娘服下。” “好。”白雅点头。 沈香祖恭敬的欠身靠近惊梦,将红丸放到她口中,随即双手施印,念了段回魂咒。 惊梦的眼珠开始在眼皮下左右微微动了动,苍白的嘴唇也开始红润起来。 众人见状,皆喜不自胜。 苍君站在水边,闭眼以神通看到这一幕后,才真正放下心来。 “嘁,堂堂邪魔居然躲在这等她醒过来...”飞凌蹲在一旁说道。 “你再多话我就把你化了。”苍君说道。 “化了我你多寂寞啊?”飞凌撇嘴道。 “聒噪!走了!”苍君拂袖跃起。 飞凌见状,起身激动问道,“先去哪里?” “先去丹穴山找凤凰玩一玩!” “好嘞!” 两道黑影顿时消失在了般河上。 第86章 一怒清凉殿 仲夏端午,晏城百姓都在般河若水边看龙舟竞渡,大人们席地而坐,喝酒谈天吃粽子,孩童们则是各个挂着香囊,在他们身旁跑来跑去放纸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皇宫里也是一片繁忙欢庆的节日气象。 嘉宁帝李誉是个钟爱热闹的皇帝,这次端阳节,他两月前就钦点了清凉殿作为粽子宴的开宴场所。 上林署自嘉宁帝钦点那日起,就派了宫中养花好手对清凉殿的奇花异草精心照料,时至今日,花庭中精彩纷呈,粉色的芍药花大朵大朵的盛放在枝头,吐出馥郁的香味。还有栀子花,洁白的花瓣在绿油油的叶下冒出头,也在散发着甜甜的香味。红白相间的铃兰骄傲的迎风招展,花朵随风摇曳时的每一次颤动都撩人心弦。 不仅如此,嘉宁帝对吃也很讲究,他半月就和御膳房勾兑好了粽子的样式和口味。什么米配什么馅,什么叶子裹什么面,他都一一过问。 御膳房丝毫不敢怠慢,提前三天就从各宫抽调人手,夜以继日的赶工包粽子,当宫女、太监将一盘盘香喷喷的粽子摆到嘉宁帝面前时,他却一脸阴沉,愁眉不展。 见他眉间似有怒意,坐在宴上的皇后,郑德妃和几个妃嫔便都不敢开口说话,座下的众皇子、公主也疑惑的面面相觑。 半晌,见嘉宁帝还是拧眉不语,皇后便试探着开口了。 “圣上,吉时已过,是否...开宴?” 嘉宁帝这才晃过神来,扬起手不耐烦地说了句,“吃吧,吃吧。” 众嫔妃、皇子、公主互看一眼,小心翼翼的拿起粽子,却听嘉宁帝说道。 “昨天晚上宫门很热闹啊,你们有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嘉宁帝话音刚落,就听左手边传来“哐当”一声,太子李怀韶手中的酒杯不慎滑落,酒水洒了一桌,站在旁边的小太监赶紧上前帮他擦拭。 李长弈皱了皱眉头,他昨夜一直在神羽营调教那群让他头疼的黑鸦兵,并不知营外发生了何事。 皇后没好气的斜睨了李怀韶一眼,就听嘉宁帝问李怀韶道,“怎么?太子,你可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怀韶咽了口口水,目光快速的瞟过皇后看向嘉宁帝,赶紧上前跪地伏拜道,“儿...儿臣不知...” 嘉宁帝看着自己的儿子都抖成这样还嘴硬说不知,只觉好笑,“刺王!” 李长弈忽然被嘉宁帝厉声唤起,郑德妃眸眼不禁一颤,暗自捏紧了手指。 “儿臣在。”李长弈走出席位,跪身回道。 “神羽营那些黑鸦兵可以用了没有?” 李长弈拱手道,“回圣上,那些黑鸦兵都是城中犯过罪条,扰乱治安的不良少年,要将他们调教成正规...” “我问你可以用了没有?!”嘉宁帝一拍桌子,粗暴的打断了李长弈。 李长弈突遭责难,但脸上却未见一丝慌乱。 可坐在一旁的舒王李赫方却被吓得双肩一颤,旁边侍立的宫女太监也急忙齐刷刷跪下,就连站在嘉宁帝身边的老太监陈琦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汗。 李长弈咬了咬牙根,硬着头皮答应道,“优中选优,有十五人可当重用。” 嘉宁帝一听,脸上神色这才舒展了些许,“十五人?都是多大年纪?身手如何?” “回圣上,”李长弈挺直腰板,“平均不到十七,近战骑射,各有本领。” “好!”嘉宁帝终于笑了,“从即日起,朕要这些黑鸦都给我飞起来,城中大小异动,朕必须第一个知道!若敢有怠慢,我就唯你这个神羽营统领是问!” “是!”李长弈一脸凝肃的应道。 按理说嘉宁帝要培养自己的情报组织,应该是悄悄私下选拔进行才对,但他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在宴上这样大肆宣扬,席间的妃嫔、皇子公主都人人自危,紧张的低下头去。 嘉宁帝扫了一眼众人,又才将目光转回地上不敢发出一声的太子李怀韶身上,“太子啊。” “儿臣在。”太子立马颤声回道。 “奇策营昨夜死了多少人啊?”嘉宁帝将双肘杵在案上,眯眼笑问。 众人一听,皆是大惊。李长弈也紧锁着眉头看向李怀韶。 太子心中大感不妙,原来嘉宁帝都已经知道了,他哆哆嗦嗦的伏在地上,“回...圣上...儿...儿臣....” “今日是家宴,明日是朝堂,你是想今日在这里坦白,还是想明日当着百官的面狡辩?” 皇后面上已经很难看了,她抿着红唇,盯着太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圣上...儿...儿臣也不是很清楚...大概...也许...二十来个?” 皇后闻言,不禁挑着眉毛倒吸了口凉气。 “二十来个?”嘉宁帝大笑一声,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他们因你而死,你却连死了多少人都不知道?”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嘉宁帝又重重一拍面前食案,腾身站起,“二十八个人!二十八条性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李怀韶!你可知罪!” “父亲...父亲...”李怀韶抖得向筛子,膝行靠近嘉宁帝,“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嘉宁帝俯身看向他,眸色凌厉。 “是...是咒禁博士派人送信求救...所以...我就...就...” “所以你就私自调动了奇策营?”嘉宁帝眼睛微眯。 李怀韶咽了口口水,又伏下身去。 “这奇策营究竟是谁的?在没有朕的军令和虎符的情况下,太子一句话就能调动?难道...朕在你们眼中已经老到只是个摆设了吗?” 嘉宁帝此话一出,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皇后首先站起身跪拜下去,“圣上息怒。” 众妃嫔,皇子、公主也急忙起身,伏首跪拜。 “圣上息怒!” “昨夜五十人被调出奇策营,却只有二十二人回营!我问你,”嘉宁帝指向李怀韶,“那些人的尸骨呢?尸骨到哪里去了?” 李怀韶浑身发冷,眼珠不停转动,结结巴巴的回道,“昨...昨夜...宫门突发奇怪疫病...沾...沾染之人皆...皆化为血水...” “疫病?”嘉宁帝咬了咬牙根,“又编出个新花样。” “不敢!儿臣不敢啊父亲!”李怀韶脸色惨白的说道,“回来的将士亲眼看到的,宫门众人身上都长满了可怕的水泡,水泡炸开,人就化为一滩血水没有了...他们到的时候就见...到...到处都是血水...父亲,父亲,确实是疫病...我没有说谎啊...” 嘉宁帝仔细的观察了一番面前儿子脸上的神情,才深吸了口气,“既然是疫病,宫门封了没有?” “封...封了!”李怀韶抬头说道,“父亲,我一听是疫病,就立刻派人封了宫门。” 嘉宁帝沉吟一声,这才坐了下去,“不能大意,天气越来越热,让太医署做好防疫。” “是...是...”李怀韶频频点头。 “还有那些将士,”嘉宁帝说道,“我要你亲自去面对他们的父母家人!给他们个交代!” “是是...父亲...”李怀韶整张脸都贴到了地上。 听着嘉宁帝和太子话至此处,李长弈还是一头雾水,昨夜?宫门?奇策营?疫病?究竟发生了什么... 嘉宁帝这会儿脾气下去了,忽然发现郑德妃等人还跪在殿下,赶忙说道,“都起来吧。” 皇后起身坐回席位后,众妃才也缓缓起身,嘉宁帝瞥着郑德妃的脸色不好,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自察刚刚是不是对李长弈口气太过严厉,他赶忙调整姿态,轻咳了一声,口吻和煦的唤道,“长羿。” “儿臣在。” “你带兵辛苦,今夜…朕就赏你入逸仙池泡兰汤如何?”嘉宁帝笑说。 郑德妃心中隐隐有些不快,闻言还是直视前方,撇都不撇一眼嘉宁帝。 李长弈不懂嘉宁帝用意,耿直的拱手回道,“带兵是儿臣职责,儿臣...” 好小子这是要拒绝?不给我台阶下?嘉宁帝面色一沉,李赫方听他这个弟弟没领会要犯错,赶紧假意咳了一声,李长弈便停下朝他看了一眼。 “七弟,那可是逸仙池,我想去都去不了呢...”李赫方憨笑道。 嘉宁帝一听,指着李赫方笑了,“你看看,对我有怨言了不是?好好好,你也去!你陪长弈一起去!” 李赫方眉梢一挑,赶紧笑嘻嘻的领谢,“多谢父亲!” 郑德妃看着眉开眼笑的李赫方,心下才舒缓了些,唇角也终于抿出一抹笑来。 --- “殿下。” 黑衣人单膝跪在李长弈面前。 李长弈一头乌丝披散在肩头,只着了一件素缎中衣站在逸仙池的假山边。 “我要详细知道昨夜宫门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 “听说有疫病,你要做好防护,千万小心。” “是。” “长弈...长弈你在哪?” 正说着,身后传来李赫方的声音,李长弈不动神色的说了句,“去吧。” 黑衣人立马纵身跃进黑暗中。 “长弈,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李赫方边走过来边看了看天色。 李长弈敛袖转身向他,说道,“哦,想起些以前的事。” 李赫方立刻明白了,他叹了口气,“是,上次我们来逸仙池...慕阳还活着,如今...” “早已物是人非。”李长弈淡淡一笑,“走吧。” 李赫方点点头,跟在李长弈身边就往逸仙池走去。 “七弟,你说宫门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的闹疫病了呢?”李赫方问道。 李长弈想了想,摇摇头。 “奇策营都死了二十八个人,那宫美雪恐怕也?”李赫方抬手在脖子前一划。 李长弈沉吟一声,“原本她是一步最难除掉的棋子,没想到...不知是谁助了我们一臂之力。” 李赫方抱着手思忖了片刻,“欸?会不会是那个叫惊梦的巫女?” 李长弈脚下立时一顿,“惊梦?” “你不是说上次她们两还斗法来着?”李赫方说道,“能和宫美雪这样正面较量的...晏城中除了惊梦还有谁?” 李长弈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可李怀韶说宫门中人浑身都长满水泡...”他想了想,“不可能,惊梦的咒术我见过,不会这么邪门,况且,这么多条人命,不会...不会是她。” “嘶...”李赫方扬起下巴,“也是,灵山巫女恐怕不会这样草菅人命...” 李长弈点点头。 “不过...”李赫方刚走进温热的兰汤池水中,忽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李长弈,“我觉得她像是我们的福星。” 李长弈闻言愣了一下,“啊?” “你看啊,自从她出现,我们两个和好了,我和秋珍也...”李赫方话还没说完,脸颊先飞上了一团红霞,“也比以前好...” 李长弈看着他挑了挑眉。 李赫方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再说崔则进,还有宫美雪,李怀韶的左膀右臂啊,莫名其妙就没了,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哦,对,还有那个和尚明衍,也是因为惊梦姑娘,我们才知道他...” 李长弈抿唇笑着,坐进白雾缭绕的池中。 李赫方也蹚水坐到了他身边,“那天秋珍还说呢,她第一次见到惊梦就很喜欢,因为她身上有一种绝无仅有的美,还有一种野性,对,还有一种邪气!” 李长弈看着他拧了宁眉,唇角却不自主的微微扬起。 “美吧...”李赫方撇了撇嘴,“我倒是没多大感觉,毕竟秋珍最好看!但野和邪!这我倒是充分体会到了!‘放开我家公子!’她当时对崔则进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被吓到了,哇...你是没看见,那双眼睛,那眼神,简直要杀人...欸,长弈,你呢?你对她印象如何?” “我?”李长弈怔了一下,别过脸说道,“我...我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啊?”李赫方眨了眨眼睛,往自己身上捧了几捧水,“你和她接触那么多都没印象?” “嗯,没有。”李长弈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至少也是一束光吧...” 李长弈又冷不防愣了一下,看向李赫方,“你说什么?” “一束光啊,”李赫方撇了撇嘴,“你以为你能瞒住我?我们两可是一个娘胎出来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长弈暗自咽了口口水,见李赫方又要说什么,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你的灵济观修得如何了?” 这一下又打开了李赫方的话匣子,李长弈暗自松了口气,仰起头看了看天上朦胧的月。 她是我的一束光?他突然想起在荷花池边那惊鸿一瞥。 月下婀娜轻灵的优美身姿,雪白雅致的衣衫,转过身时的秋波一闪,还有...未敷粉涂朱的美貌,和那未矫饰珠钗的清丽... 李长弈想着想着,唇角竟又扬了起来。“光...” --- “你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调动奇策营去救宫美雪!”皇后额头青筋暴鼓,瞪着地上跪着的太子李怀韶咬牙道。 “母亲,那可是灭门之灾。”李怀韶低头说道。 “那又如何?!关你什么事?你可是太子!” “母亲,”李怀韶抬起头,双眼因为充血红得可怕,“美雪帮我们做过多少事?替我们扫除了多少障碍...我怎么...” “要我和你说多少遍?”皇后恼怒的打断他道,“她就是颗棋子!你怎能如此感情用事?” 李怀韶双手捏拳,欲要开口反驳,就见皇后着急的蹲到了他面前,“儿啊,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你能清醒的认识到吗?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啊...” 李怀韶闻言眸光一颤,又听皇后苦口婆心说道,“我们身后多少人运筹帷幄多少年,才有了你的今天?你倒好,为了一个宫美雪,擅自调动奇策营,引得你父亲猜疑,差一点...差一点...我的儿啊,我们也要像宫门那样瞬间倾覆了。” 闻言,李怀韶打了个寒颤,心中顿时不安起来,“那我...我现在该怎么做?” “好好善后...”皇后眉梢一挑,眸光尖锐,“特别是宫门,该消失的消失,该流放的流放。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李怀韶看着皇后愣了半晌,咽了口口水,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第87章 三生情愫 翌日清晨,李长弈披着薄如蝉翼的中衣站在寝殿前。 “你说什么?惊梦受伤了?”他紧皱着眉头问道。 “是,殿下,”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说道,“我抓了个幸存的宫门弟子严刑拷问,他说他们宫门会遭此灭门之灾,似乎是因为他们少门主捅伤了一位巫女。” “惊梦...”李长弈深吸了口气,又看向黑衣人,“你可知现在惊梦在哪里?” “我趁夜探过,她正在云鹤江吟观星楼养伤。” “好,”李长弈点点头,“去叫石飞帮我将飞沙牵来,我现在就要去云鹤江吟!” “是。” --- 观星楼上,惊梦站在一面铜镜前,正缓缓脱下上衫,露出了雪白的双肩和绣着莲纹的心衣。 她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低下头紧紧咬着嘴唇,遂动手将左腹上的绷带缓缓揭开。 绷带和绽开的血肉粘黏在了一起,她捏着绷带的指尖略微颤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划过苍白的脸颊。 “惊梦?”白雅走到纱屏外,看了一眼薄纱内惊梦的身形。 惊梦忍着剧烈的疼痛撕开绷带,“没事,我在换药。” “换药?怎么不等沈香祖来?” 惊梦将染血的绷带丢在地上,侧过脸,暗自缓了口气,“我昨晚又是发热又是出汗,折腾了她一夜,她现在好不容易睡下,就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 惊梦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铜镜中左腹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突然有些心慌胸闷,便伸手从一旁的铜盆中取出沾了水的白布巾,先擦了擦头上的汗,再一点点清理伤口上的污血。难忍的疼痛顺着翻翘起来的皮肉钻进全身,她不禁痛苦的哼了一声。 “怎么样?需要帮忙吗?”白雅快步走进纱屏,隔纱关切的问道。 “没...没事...”惊梦尽量平静的说道,“伤口...已经好很多了...” 她说着又拿起手边的草药膏,然后深吸了口气,便咬着牙劲直贴到了伤口上。 不同于刚才,草药药性带来的火灼般的疼痛像天雷贯穿全身,她腹部不禁抽动,一阵痉挛。 惊梦立刻捂着伤口弯下腰呻吟了一声。 这一下双眼发黑,差点疼得晕过去。 “我进来了。” 白雅说完便挪步要走进纱屛,惊梦一阵惶急,“别,别进来!我没穿衣服!” “无妨。”白雅说着便闭上眼睛,随手掏出一张丝绢系在眼睛上。 惊梦捂着伤口一扭头,就见双目覆着白丝绢的白雅已经走到了面前。 “无妨这样的话,不是应该由我来说吗...”惊梦羞赧的看着他小声嘀咕道。 “有我在,你大可不必如此逞强。”白雅说着指尖一挑,旁边干净的白色绷带就轻盈的落在他手心。 惊梦见他缓步朝自己走来,心下扑通扑通狂跳不已,她赶紧捂住胸口,生怕自己内心的悸动被察觉,脚下不由得僵硬的退了两步。 “别动。”白雅侧耳一听,说道。 惊梦赶紧站住脚步,屏息任由白雅越靠越近。白雅的双眼虽然被白绢覆着,但惊梦能清楚看到他正拧着眉头。 她从未如此近的看过白雅,他的眉毛,他皱起的眉头,他的鼻梁,他的嘴唇,还有他发丝间不断散发出来的雪松味道... 惊梦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紧紧的抿住嘴唇。 “是这里吗?”白雅弯着腰,侧脸对惊梦柔声问道,他说话时的鼻息轻拂到惊梦唇上,顿时令惊梦一阵眩晕。 她不由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白雅赶紧抬手扶住她。 “没...没事...”惊梦赶紧别过脸,摇了摇头。 “身子还太虚弱,我帮你包扎好就回床上躺着。”白雅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唔。” 白雅一手轻抚在惊梦左腹的伤口上,另一只手小心的将绷带一层层,仔细的缠绕在她的腰上。 惊梦像个木偶娃娃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闭着双眼,敛气凝神,逼迫自己心如止水。 “好了,疼吗?”白雅一面在她侧腰系结,一面问道。 惊梦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伤口处包扎的整整齐齐,很是完美。 “谢谢...”她低语道。 白雅闻声像是愣了一下,然后抿唇一笑,“怎么突然这么懂礼数?” 惊梦看着他撇了撇嘴,“我本来就懂礼数。” 白雅又是轻柔一笑,“快把衣服穿起来,我扶你去床上躺着。” 惊梦赶紧从架子上取下外衫穿上,见白雅依旧眼覆白绢站在原地,她上前说道,“我穿好了,你眼睛上那个...我帮你取下来吧。” 说着她便抬手帮白雅取下丝绢,正巧此时窗外的阳光打在铜镜上,刺得白雅双眼一眯,眉头微微一蹙。 惊梦见状赶紧丢了丝绢以双手掌心轻拢白雅双眼,想帮他挡住强光。 白雅半睁开低垂的眼眸,正好对上惊梦担忧的眼神,四目相对,脉脉无言,只觉花瓣静落心湖,荡起片片涟漪。 半晌后白雅才抿唇转过目光,惊梦也赶紧低下头眨了眨眼睛。 白雅轻咳一声,温声道,“我...我扶你过去吧?” “哦,好...”惊梦不自然的答道。 --- 净乐、张真遥和裴棠正站在观星楼下说话,远远就看见一黑衣锦袍的男子风尘仆仆的跑来。 “长...长弈?”裴棠惊了一下。 李长弈一头乌发散在身后,一身黑衣也穿得松散,着急的问道,“阿棠,惊梦呢?!” “你...你怎么知道...”裴棠疑惑的看着李长弈。 “惊梦在哪?!” “噢,她在楼上...”裴棠赶紧竖起一根手指指向楼上。 “我上去看看。”李长弈说着和张真遥、净乐点了点头,便两步跨上了观星楼。 “都说刺王行事雷厉风行,”张真遥感叹道,“真是一点也没错...” 一旁的净乐却眉头紧锁,脸上神色有些怅然不安,“他...他怎么那么关心惊梦啊?” 张真遥一听,赶忙看向裴棠,只见裴棠紧锁着眉头,苦恼的叹了口气。 观星楼上,惊梦才回到床榻上,就见李长弈喘着大气出现在门边。 “长弈?”惊梦诧异的睁大眼睛。 正在帮她掖被子的白雅直起背转过身来,也是一脸的惊疑。 李长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了一眼惊梦就把目光转向白雅,“不好意思就这样闯进来...我...我听说惊梦受伤...所以...” 白雅站在床边,气息微滞,忍了忍,收敛了脸上多余的神色,才又摆出他习惯的温笑,“无妨,那...你们说话。” 惊梦眉心一动,还未反应过来说话就见白雅走了出去。 “多谢神龙君。”白雅和李长弈在门口擦肩而过的时候,李长弈拱手说道。 白雅只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就下了楼。 惊梦看着白雅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失落,她拉了拉身上的锦被,就见李长弈走了进来。 “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李长弈因一路赶得急,现下头发略微凌乱的散在肩头。 惊梦坐在床上看着他有些狼狈的样子,目光困惑的问道,“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李长弈点点头,“听说你受伤了。” “噢,是,”惊梦掀开锦被,轻轻拍了拍左腹,“挨了一刀。” 李长弈皱着眉,一脸担忧,“很严重吗?” 惊梦撇了撇嘴,“差点翘辫子了。” 李长弈被她调皮的表情逗得不禁一笑,走到床榻边问道,“那还能说得那么轻松?” “因为有白雅在啊。”惊梦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她自觉有些突兀,赶紧找补道,“还有苍君,阿鸢,阿律,张真遥,净乐...噢,就连阿棠前晚上也在拼了命的保护我...” “前晚...”李长弈一听,抿了抿嘴唇,“惊梦,真是对不住...” 惊梦愣一下,“对不住?又不是你伤的我,怎么要说抱歉的话?” “前晚就受伤了,我今天才知道...”李长弈说着捏紧了拳头,“若我在的话,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听他说得这样恳切,惊梦心头不禁颤了一下。 “那个...你...你要不要坐着说话?”惊梦抿着唇,拍了拍床边。 李长弈顿了一下,四周看了一眼,最后选择坐到了床榻前的木阶上,“一路灰尘大,衣服脏,我坐这里就好。” 惊梦看他敛衣就斜身坐在阶上,有些受宠若惊,“坐..坐这里吗?” “这里好和你说话,你要不要躺下?”李长弈说道,“小腹受伤最好是躺着养,坐着容易扯到伤口。” “哦...”惊梦依言杵着身体缓缓躺下,她侧头看着李长弈说道,“这样和你说话会不会没有礼数?” 李长弈看着她宁静一笑,支起膝盖,抱膝说道,“我们之间不必讲礼数。” 惊梦见他目光晶莹透亮,便赧颜避过眼去。 “伤口还疼吗?”李长弈又问道。 惊梦摇摇头,“换药的时候有点疼,现在不疼了。” “等你好了以后我教你近身防御术吧。”李长弈说道。 “近身防御术?” “虽然你精通咒术,但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近身攻击却没有防卫之法,这样是不行的,”李长弈满脸忧虑,“惊梦,你学会防御术,我也能放心些。” 闻言,惊梦微微一怔,心弦又感觉被拨动了般颤了颤。 “完了,完了,完了...”扒在门外偷听的净乐摇头念叨道。 张真遥扒在另一边,也叹了口气,“欸?神龙君呢?” 裴棠从他身后探出头,“好像去水边陪阿鸢和阿律了。” “这时候还陪什么阿鸢阿律啊...老师!”净乐着急的一跺脚,立刻闪身不见了。 张真遥和裴棠见状,面面相觑一眼,同时又叹了口气。 --- “老师!老师你怎么还能悠闲的站在这里?” 茯神鸢和阿律见净乐急匆匆的走过来,遂从水边跳上岸问道,“怎么了?” 净乐瞟了一眼满脸茫然的他们,又急切的看向白雅,“老师再不去看看,惊梦就要被人抢走了!” 白雅背着手站在水边,闻言唇角微动,却只看着远方没有说话。 茯神鸢一听,“什么?!谁啊?谁要抢走惊梦?” 阿律也惊讶的睁着金绿色的大眼睛看向净乐。 “还有谁?”净乐说道,“那个刺王啊!” “长...长弈哥?他来了?”茯神鸢问道。 净乐皱了皱眉,“你们也认识?” “嗯,”茯神鸢点点头,“长弈哥人可好了...” “好什么好?”净乐不满的打断他,“我问你们两个,你们以后是想要跟着老师,还是跟着那个刺王?” 茯神鸢莫名的眨了眨眼睛,低头与阿律对视一眼,“那当然是白雅哥。” 阿律也点点头。 “那要是惊梦选择跟着那个刺王呢?”净乐又问道,“你们跟着老师还是惊梦?” “啊?”茯神鸢苦恼的挠了挠脑袋。 “姐姐。”阿律却半分犹豫都没有,抬手比划道。 白雅眉梢一动,看着阿律心里咯噔一下,有四个字忽然浮现在脑海,“小白眼狼。” “说啊,阿鸢,你跟谁?”净乐不依不饶,看着茯神鸢逼问道。 白雅也抬眸看向茯神鸢,本以为答案显而易见,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苦恼。 “这...这...就...就不能我们四个,永远在一起吗?”茯神鸢深深的看着白雅,难过的问道。 白雅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净乐,终于开口说话了,“净乐,不得再胡闹。” “我没有,我没有胡闹!”净乐满脸委屈,“老师,那个刺王,他都向惊梦表白了!” 白雅一听,蓝黑色的瞳仁一颤,神色变了几分,“表...表白?” 净乐立马灵敏的捕捉到白雅眼底的失落神情,赶忙拽住白雅的衣袖,“老师,我就知道您在意!其实您很在意惊梦的对吧?” 白雅面色微沉,不置可否,这时阿律上前牵住了白雅的手,歪着脑袋比划道,“哥哥喜欢姐姐吗?” 青天白日下,白雅的心脏猛地惊跳了一下,再回过神时只见茯神鸢和净乐也正凝眸看着他,认真的等待他的回应。 “我...这...”白雅嘴唇翕张,眸光晃动,半天没吐出句话来。 “果然...”净乐忽然松开了拽住白雅的手,一晃一晃的后退了几步。 白雅,茯神鸢和阿律都不解的看向他。 净乐看着白雅,眸色微微一凝,忽然欣喜的高喝一声,“老师,你坠入爱河了!” 第88章 暗流涌动 “老师,你坠入爱河了... !!....哎哟!” 净乐话音未落,就捂着脑门弯下了腰。 白雅收回手,“看来到人间太久,把我对你的教诲都给忘了。” “老师...” “我问你,何为情,何为爱?” “这...” “作为镇守一方的神明,要尊阴阳之道,要行刚柔之德,参赞天地育化,通万物之情。此为情,那么何为爱?仁者谓其中心欣然爱人也。爱是仁,爱是兰心蕙性,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爱人若爱其身,天地一体也。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走吧。” 白雅一口气滔滔不绝的讲完,便头也不回,逃也似的甩袖离开,唯剩净乐,茯神鸢和阿律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的面面相觑。 “对...白雅哥说的对!”茯神鸢一拍手,稀里糊涂的对着阿律笑道,“反正我们就是要永远待在一起!” 阿律眼睛一亮,重重的点了点头。 待茯神鸢和阿律都高兴的追着白雅离开时,净乐还皱着眉头站在原地,他挠了挠后脑勺,“这...什么和什么啊...” --- 白雅,茯神鸢,阿律和净乐回到观星楼下时,李长弈已经从楼上下来,和裴棠,张真遥站在门前说话。 “噢,神龙君。”李长弈见白雅过来,便拱手一礼。 “长弈哥,惊梦呢?”茯神鸢问道。 “她睡着了。”李长弈抿唇一笑道,“我看她脸色不好,还一直在发冷汗,恐怕身子还比较虚弱,神龙君,我府里有灵芝水芙膏,还有人参苦精露,晚点我让阿棠带来给您,请务必监督惊梦喝下。” 白雅微微颔首,“多谢。” “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李长弈又说道。 “放心吧,长弈,”裴棠说道,“我们会照顾好惊梦的,你赶快回神羽营,晚了你那群小狼崽又要闹事。” “噢?长弈哥现在要回神羽营?”茯神鸢问道。 “怎么?想和我去?”李长弈笑问。 茯神鸢点点头,“想!啊...白雅哥,可以吗?” 白雅看向李长弈问道,“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会,”李长弈说道,“反正惊梦也还睡着,不如我带阿鸢和阿律去找石飞他们玩玩?” 阿律闻言,赶紧摇头,抬手比划道,“我要上去陪姐姐。” “别管他,长弈哥,这小鬼就是个跟屁虫,只黏惊梦。”茯神鸢撇嘴道。 李长弈蹲下身摸了摸阿律的脑袋,笑道,“那就有劳阿律照顾姐姐了。” 白雅站在一旁看着李长弈,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真是一个坦诚...一个豁达...” 净乐看着李长弈和茯神鸢离开的背影,叹气摇头喃喃道。 白雅没好气的抿着唇角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劲直上楼了。 --- 神羽营中,已擢升为中郎将的石飞正在操练黑鸦新兵。 不出裴棠所料,这些年轻气盛的少年才见刺王不在,就忍受不了枯燥乏味的训练,开始刁难起石飞来。 “中郎将,听说您十四岁便跟着刺王南征北战,五年时间就战功硕硕...” 石飞眯了眯眼,“儒笙,你们想如何?” 黑鸦少年互相对视一眼,小心的将石飞围了起来。 “我们不想做什么!就是想讨教讨教!”名唤儒笙的小子撇嘴一笑。 儒笙话音才落,就敏捷的抽身向前,挥拳轰向石飞。 石飞抖擞精神,扬唇一笑,避身闪过儒笙的突袭。 他悠闲的歪过头,眼尾又扫到几个少年在他身后纵身跃起,呼拳而来。石飞立刻朝前跨出一大步,反手抓住已经将拳头探到他耳边的儒笙,只见他手腕一翻,臂膀一展,儒笙的身子便凌空转了一圈。 儒笙愣住了,不禁咽了口口水,却又见石飞呲牙一笑,下一秒,自己的身体就不自主的飞了出去,连续撞到了好几个直奔过来的少年。 见众少年都被掀翻在地,石飞拍手笑道,“起来!再来!” 少年们面容扭曲,狼狈的躺在地上,忤头忤脑的看着石飞。 “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智。” 闻声,大家扭头望去,只见一身黑衣,身形矫健的李长弈走了过来。 “殿下。”石飞立刻拱手唤道。 李长弈朝他抬了抬手,眼底眸光很是自豪。 “战场上只靠拳头唯有死路一条,”他垂眸看向地上的黑鸦少年,“问题你们拳风散乱,武艺也不精,空有一腔孤勇却有勇无谋,不懂合作,”他说着摇摇头,“更是害人害己。起来!让你们看看真正的好身手该是什么样!” 鼻青脸肿的黑鸦少年歪歪倒倒的站起身,这才注意到刺王李长弈身后还站了一人。 那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太,明眸皓齿,阳光帅气,叉腰站在一旁的俊逸姿态竟完全不输刺王,但他满脸痞气笑容,身上不断散发出不羁的气息,令人很是反感。 “阿鸢?”石飞挑了挑眉。 “好久不见,石飞哥。”茯神鸢冲石飞招了招手。 “殿下...你说的高手不会是他吧?”有个少年捂着屁股,瞄着茯神鸢说道,“他看上去比我们还像街边的痞子...” 茯神鸢一听,瞪大眼睛不满道,“你说谁是痞子?” 少年被他的气势吓得退了两步。石飞却在一旁抱手笑了起来。 “阿鸢,不是一直想和石飞切磋切磋吗?” 听李长弈这样一说,石飞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嘴角,“殿下?” “真的吗?”茯神鸢激动问道。 “等...等一下,殿下,”石飞眨着眼睛,难以置信的说道,“我?我和阿鸢切磋?!” 李长弈点点头。 黑鸦少年看到中郎将脸上出现罕见又难得的恐慌神色,立刻对面前这个以枯木枝束发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阿鸢,只许你以身法与石飞切磋,不可动用...”李长弈话只说了一半,茯神鸢就明白了。 “我知道!放心!”茯神鸢撇嘴一笑,“石飞哥!出招吧!” 话音才落,茯神鸢和石飞的身影就飞速交错在了一起。 校场的空气瞬间变得安静,黑鸦少年们都屏住了呼吸,只见茯神鸢和石飞两人招式变幻不断,身手不相上下,攻击防御,拳拳相击,酣畅淋漓... ---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真要将我们姐弟流放吗?”宫美雪跪在地上哭泣道。 “美雪,不是我要将你们流放,实在是...实在是....”太子李怀韶一脸为难的说道。 “皇后娘娘...”宫美雪抬起一张惨白的脸看向李怀韶,“是皇后娘娘觉得我们宫门没用了是吗?” 李怀韶垂眸看着脚边的宫美雪,深深的叹了口气,“美雪,虽说是流放,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们安排好...” “殿下!”宫美雪膝行几步,紧紧抓住李怀韶的衣角,“我弟弟受毒瘴重伤,卧床不起,现在让他离开都城就等于要他的命!殿下,太子殿下,我还有用,我还有用...求您别赶我们走...” 李怀韶看着她狼狈祈求的的模样,心中不忍,蹲下身说道,“美雪,宫门气数已尽,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有!有!”宫美雪抬起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李怀韶的手,“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向您,向皇后娘娘证明,我还有用。” 李怀韶看着她为难的皱了皱眉,还在思忖着该如何决定,又听她说道,“刺王,我有办法替您除掉刺王的左膀右臂!” 闻言,李怀韶眸光一沉,“李长弈的左膀右臂?” “嗯!”宫美雪紧咬牙根,重重的点了点头。 --- 当金灿灿的晚霞倒映在般河宽广的河面上时,惊梦已经醒过来斜靠在了一张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木几边。 她眯着眼眺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边,脸上身上都覆了一层柔和的橘红色。 裴棠和张真遥非常用心的布置了这里,他们在楼阁的四处摆满了蕙兰香草,那些鲜草正散发出一阵阵清香。 可是那些清香估计还是没能掩盖住惊梦身上的血腥味,因为阿律似乎灵敏的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正紧锁着眉头,一脸担心的望着她。 “别担心。”白雅揉了揉阿律那一头短短的银发。 阿律扭过头看向白雅,担忧的眨了眨眼睛。 惊梦闻声也侧过脸来,笑着俯下身望向阿律,“让我们阿律担心了,姐姐真是不应该...” 阿律立刻转脸看向惊梦摇摇头。 “我听说了哦,阿律为了保护我,召唤了星魄...”惊梦微微一笑,她的脸被夕阳映红了半边,此刻脸上神情温煦的就像九天上的仙子,“遗憾没有看到那一幕,一定很震撼...不过,姐姐真的要谢谢阿律,是阿律保护了姐姐...” 阿律睁大眼睛,金绿色的眸中尽是笑意,他比划道,“阿律会保护姐姐一辈子。” 惊梦笑着点头道,“那姐姐尽量让我们阿律省心些。” 白雅也抿唇一笑,将手边的一颗青粽拿起,递给惊梦,“你爱吃的青扉白玉粽” 惊梦看向白雅手中的粽子,刚要抬手接过,只见阿律直起身赶紧向白雅比划了什么。 白雅面色一滞,片刻后才笑着点头,“好好,知道了。” 惊梦还在疑惑着,就见白雅修长的指尖一挑,将青粽上的稻草线结解开,里面混着荷叶的糯米香味瞬间扑鼻而来,一枚白玉粽出现在蒸腾的白雾之中。 “要沾点蜜吗?”白雅抬眸看向惊梦问道。 惊梦看着同样沐浴在红霞中的白雅,有些羞赧的眨了眨眼睛,“哦,不用,我自己...” “你吃了药,口中一定发苦,还是沾点蜜吧。”白雅自顾自说着就将手中的白玉粽在蜜碗中轻轻沾了一下,“来。” 惊梦抿着唇,伸手接过白雅递过来沾了蜜的白玉粽,放到唇边咬了一口,甜香软糯!咬一口唇齿间顿时都充满了荷叶糯米香。 “真甜啊...”惊梦不禁看着粽子喃喃,心都能被融化的那种甜。 咚咚咚咚...这时楼梯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看,快看!要开始了!” 张真遥,沈香祖和裴棠急匆匆的跑了上来。 “什么要开始了?”惊梦捧着白玉粽扭头问道。 “飞虹术。”沈香祖两袖一敛,洒脱的跪立在惊梦身边的蒲团上,眺着窗外笑道。 “飞虹术?” 惊梦愣了一下,茫然的看向白雅。 白雅眉睫微动,柔笑着指向外面的云层中,“你看那...” 一条小白龙穿梭在漫天的红霞中,他周身龙鳞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闪动,晶莹耀眼的光把身边的薄云都染成了七彩祥云。 “哇!你们快看...”水上的船舫上传来一阵阵高呼,“天上有祥云!快看!” “真美啊!” “可惜他们看不到太子...”张真遥站在栏杆边,探身仰头望着天空笑道。 身边的裴棠眼睛早已红润,他吸了吸鼻子,点头说道,“是啊...” “怎么又哭了?”张真遥笑问。 裴棠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眼泪,摇了摇头。 净乐在空中扭动着浑身朗健的线条,只听一声龙吟从朵朵祥云之中传来。 天上就开始下起了细雨。 船舫上的人觉得有水滴落在了脸颊上,他扬手抹了抹,瞬间欣喜的欢呼道,“下雨了!下雨了!” 人们又唱又跳,水面上顿时扬起一阵阵咯咯笑声。 空中净乐一个腾跃,浑身鳞片闪着彩光朝观星楼飞来。 “阿遥,来啊...”小白龙净乐将头探到栏杆前笑道。 张真遥收回接住雨水的手,开心的点头,“好!” 说罢,他便踏着栏杆纵身一跃,一道青影便环绕在净乐身边,腾跃而起。 “我也要去!” 惊梦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沈香祖也起身跑出阁楼,蹬地向楼外一跃,她的身体顿时缠在一团团白云之中自在的飞扬而起,随着净乐和张真遥轻盈的舞动着往高空飞去。 惊梦见状,那还能坐得住,她一手握着心爱的白玉粽,一手杵着木几,笨拙的站起身,白雅见状也赶紧起身扶住她。 “快,白雅,我想出去看看。” 白雅笑着点点头。 “在红日将落未落的时刻施展飞虹术是最好不过,今日又是端阳节,意义更是非凡,你看,既要下雨又要有阳光,只要淋过这时候的雨,万物神灵都会得到极大的增益。” 惊梦抬眸一直看着白雅的侧颜,听他淡淡说着,脸上不由自主的满是幸福笑意。 --- “那小子...身手是真好...” 石飞一边扭动着胳膊,一边踏着水洼走在平清坊昏暗的小巷子中,“差点就在那些小娃子面前出丑了...还好最后一招稳住了。” “哎哟...”他杵着腰扭了扭,忽然想到什么扬唇一笑,“下次换我打个先手,搞他个措手不及,我看他怎么办...” 他嘀咕着就快要走到家门口,身后霍然响起一串清脆的铃声。 石飞脚下一顿,转过头,眯眼看向身后的阴影中,在昏黄的光线中,狭窄的巷道里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站了个人。 “他是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我怎么丝毫没有察觉!”石飞屏息盯住那人。 那人年纪不大,但头发却已斑白。 他一手握着木杖,杖上挂满了拳头般大小的竹笼,一手拿着串铜铃,正呲着一口黄牙,咧嘴看着他笑... 第89章 滔天大祸 夏日蝉鸣此起彼伏,白雅和惊梦坐在山斋廊下,小酌着喜珠送来的梅酒,欣赏着庭中的美景。 离他们最近的桃花树倒像是失了宠一样,它不时假借微风之名伸出一根枝条想引得白雅和惊梦的注意,可他们的目光依旧投在庭中那喧闹的花丛中,桃树只好趁着微风飘落下一两片粉色的花瓣,正正巧的落在白雅的酒杯中。 “这桃树恐怕是成精了。”惊梦侧身倚靠在圆木桌旁说道。 “这些花草树木得到飞虹雨的照拂,确实正在由阴转阳。”白雅淡淡笑道。 惊梦诧异的睁大眼睛,“那这一转,估计又有许多山精妖怪要出现了吧?” 白雅抬起梅酒浅啜了一口,微笑着点点头。 惊梦感叹一声,望向满庭鲜花,也抬起白瓷酒杯抿了一口。 “少喝些,身上的伤才好。”白雅说道。 “好,我知道。”惊梦杵着下巴凝视着院中花草,答应着又啜了一口。 白雅拿她没办法,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享受了一会儿仲夏的静谧,惊梦四下张望了一下问道,“欸?阿鸢和阿律呢?我不是见喜珠和团团也来了?怎么都不见踪影?” “我告诉他们你正在养伤,不得在这里玩闹,喜珠就带着他们到林中去了。”白雅握着酒杯说道。 惊梦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直起身,一拍腹部说道,“我都已经好了。” 白雅瞥了一眼惊梦,“别得意,小心把伤口撕裂。” 惊梦腼腆的笑笑,缩回锦垫上,“我现在全身经脉里都是白雅渡的神灵之气,小小刀伤根本不足挂齿...” “那也不能大意,留下病根才最是麻烦。” “哦,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白雅忽然想到什么,望向惊梦问道,“你的香炉呢?” 惊梦眨了眨眼,转身指向野花堂,“在里面。” 白雅沉默了片刻,遂才看向惊梦说道,“惊梦,我想与你结一个圣灵护。” 惊梦受宠若惊,跪坐起来,双手杵着茶案看向白雅,“圣灵护?与我?!” 白雅放下手中酒杯,“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惊梦边说边激动着站起身,蹬蹬蹬跑进野花堂,像是怕迟了白雅就会反悔一般,又飞快的捧着博山香炉蹬蹬蹬的跑了出来。 “慢点...”白雅见她动作莽撞,微微皱起眉头,叮嘱道。 “这次你受伤,我才意识到我有很多疏漏...”白雅说道,“和你结下圣灵护,其实是为你身上的咒灵下个保护结界,下次...希望没有下次...但如果有的话,我就能立刻护住你的咒灵...惊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惊梦正趴在桌上,紧抿着嘴唇,专心的鼓捣着香炉,那双黑眼睛里已经开始冒出红色的火星。 “啊?我听到了,”惊梦说着就将打开的香炉推到白雅面前,“可以开始了!” 白雅看她这急切的模样简直苦笑不得,“圣灵护,一个巫觋一生只能结下一次,你不好好考虑一下?” “我?我还考虑什么?”惊梦睁大眼睛,按捺着满心喜欢的说道,“白雅,我们开始吧?” 白雅皱眉摇了摇头,“好吧,那就开始了。” 惊梦抿着唇角的笑意点点头,悄悄挪着屁股朝白雅坐近了些。 白雅敛了敛宽袖,将骨节分明的手伸向香炉,然后手掌一翻,一粒雪白的闪着微光的香丸便出现在他手心。 惊梦眸光微微闪动,看着白雅将香丸放到博山香炉中,他指尖轻挑,香丸便开始燃烧起来。白雅面容沉静的将盖子盖上,冷冽的雪松香气便从镂空的炉盖上直直的升腾而起。 “闭上眼睛。”白雅说道。 惊梦赶忙点头,乖顺的闭上了眼睛。 白雅指尖挽着轻盈的香雾,指向惊梦眉心,指尖轻触到她额头的一瞬间,他们两眉心的霜月印同时闪烁起白光。 惊梦蓦地紧紧攥紧放在膝上的双手,心脏怦怦直跳。 白雅口中念动咒语,一缕缕轻纱般的香雾便顺着他指尖螺旋状缭绕在惊梦身边。 惊梦周身红色的辉光闪耀,香雾慢慢渗透了进去,红色的辉光顿时变得透明清澈,最后她身上像拢了一层淡薄的绯色水雾,渐渐消失不见。 “好了,睁开眼睛吧。”白雅说着将手在香炉上一挥,白色香雾慢慢变得稀薄,直至消隐在空气中。 惊梦慢慢睁开眼,咬着嘴唇朝自己身上看了一圈,“成功了吗?” 白雅皱着眉头笑了笑,“当然。我还会骗你不成。” 惊梦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摸了摸额间的霜月印,唇角的笑意终于败露,片刻后,她抬眸看向白雅,试探着问道,“白雅,圣灵护是不是会守护我一辈子?” 白雅闻言微微一怔,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赶紧移向他处,点头嗯了一声。 惊梦眉眼却登时一弯,灿烂的笑了起来。 “快!快快!” 山斋门外传来一阵凌乱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喜珠着急声音。 “惊梦!白雅哥!”茯神鸢也在门外喊道。 坐在廊下的惊梦和白雅对视一眼,赶紧起身,快步走下布满青苔的木阶迎了出去。 “怎么了?怎么那么着急?” 才跨出门,惊梦就见喜珠拖着团团,茯神鸢用胳膊夹着阿律,脸颊跑得涨红。 “石飞!石飞哥出事了!”茯神鸢喘着大气说道。 “石飞?”惊梦蹙了蹙眉头。 “刚刚我们在落花溪遇到裴博士,他说石飞不知怎么的,像着了魔,他...他...”喜珠一脸悚惧,说得吞吞吐吐。 “他怎么了?”惊梦紧张的问道。 茯神鸢将阿律放了下来,拧着眉头说道,“他好像杀了人...” “杀了人?”白雅眉头一皱,“杀了谁?” “好像...好像是石婆...” “啊?!”惊梦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 “惊梦,你们赶紧去看看吧,”喜珠说道,“裴博士托我们带话上来,他就先下山了,说刺王殿下也正带人去石飞家呢。” 惊梦和白雅对视一眼,就听茯神鸢上前一步说道,“我也去!” “那阿律...” “放心吧,今天我就在这里不下山了。”喜珠牵过阿律说道。 “多谢。”白雅颔首道。 --- “石飞!” 石宅大门紧闭,李长弈带着神羽营的黑鸦少年们正站在灰瓦屋檐上。 “中郎将....” “石飞!放下剑!”李长弈又大吼一声。 石飞满脸是血,身上也鲜血斑驳,他握着长剑站在青石板铺就的院子中。不远处的水井边还躺着石婆早已冰冷的尸体。 石飞手中的长剑挂满了鲜血,鲜血还在一滴滴顺着剑尖往下落,在青石板上凝成一滩血泊。 听到李长弈的怒斥,石飞徐徐转过身,抬眸看向李长弈。 这时李长弈才注意到石飞黑色的瞳仁竟然有平时的两倍大,几乎将白眼仁全部覆盖,他嘴角以一种诡异的弧度上咧,像是在笑,令人毛骨悚然。 “石飞!锦娘和宝儿呢?!你把他们怎么了?!”李长弈眉头紧拧,大声问道。 石飞盯视着李长弈,歪了歪头,一翻握剑手腕,浑身煞气至盛,眨眼间他蹬地而起,挥舞着利剑就像李长弈劈去。 李长弈眉头一紧,立刻扬手,身边的黑鸦少年就飞快的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黑色缧绁甩出。 飞在空中的石飞顿时被粗大的硬绳捆住手脚,黑鸦少年们用力左右一拉,再一扯,石飞四肢张开,被高高悬在半空。 可此时的石飞已经全然没有了疼痛的感知,就算双手双脚被拴住,他仍然在空中不停挣扎扭动。再加他怪力附身,力大无比,没扭几下就将儒笙手中的缧绁反手一扯,儒笙竟不知松手,被手中缧绁带着朝石飞扑了过去。 眼见石飞一手借力,凌空支起身体,一手已经朝儒笙刺出长剑,李长弈眸光一凛,立刻拔剑,纵身来到石飞和儒笙之间,他旋身上挑剑锋,两剑相击,寒光乍现,发出一阵刺耳摩擦声。 石飞手中长剑落地,李长弈迅速接过儒笙手中的缧绁,在自己的胳膊上紧紧绕了几圈。 “多谢殿下。”儒笙跟着李长弈落在院中,劫后余生般舒缓了口气。 屋檐上的黑鸦少年们紧拽缧绁,也飞身落进石宅院中。 “中郎将...你怎么了?”有少年看着满身是血的石飞惧怯的问道。 被束在缧绁中的石飞依旧像一头野兽,对着周围的人不断呲牙,喉咙里还不停发出非人的低吼。 李长弈眯眼看了他片刻,“儒笙,去看看锦娘他们如何了?” “是!”儒笙赶忙拔步朝内宅跑去。 才跨进内院,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儒笙心弦一紧,深知不妙。 “锦娘!阿树哥!你们在哪?”儒笙带着几个黑鸦少年赶紧在院中找寻。 不多时,一个黑鸦少年的脚步就停在了花坛边,“儒....儒笙....” 儒笙闻言,赶忙跑了过去,眼前景象令他胃中一阵翻滚。 锦娘身上一片血肉模糊,她俯倒在花草之间,早就没有了气息。 “锦...锦娘...”儒笙怯怯的蹲到锦娘身边,唤了几声,才用颤抖的手将锦娘翻了过来。 锦娘的正面更是难以直视,她头发凌乱,其上有血块粘黏,一道致命的剑伤从头顶一直沿着脸颊划下... 儒笙倒吸了一口凉气,哆嗦着赶紧从怀中摸了一块手绢盖到锦娘的脸上。 “怎么会这样?中郎将怎么会....”站在儒笙身后的少年再也承受不了,后退了几步,哽咽着呢喃。 “宝儿,还有阿树哥....”儒笙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睛,站起身唤道,“快!快找到他们!” 众人闻言,又赶紧四处寻找。 --- “石飞!你究竟是怎么了?!”李长弈抓起石飞的衣领高高提了起来。 石飞拧着眉头,皱着鼻子,用一双乌黑不见白眼仁的眼睛盯视李长弈片刻,竟然笑了起来。 “石飞!”李长弈咬牙,重重一拳打在石飞的脸颊上。 石飞倒身下去,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他再抬起头时,瞳仁居然恢复了正常。 “殿....殿下?”石飞茫然的皱了皱眉头。 “石飞?!”李长弈遂赶忙蹲到他身边将他扶起。 石飞看了一眼身上,不解自己怎么满身是血,还正被缧绁捆绑着,“这....这是?” “石飞,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李长弈紧抓着他的双肩斥问道。 “我?我做了什么?” 石飞一脸惨白,他快速的打量了一圈站在院中的黑鸦少年,他们各个面色惊恐,一脸哀戚。 “我...我...”他正慌张的回想着,眼尾余光忽然瞟到井边探出的一双脚,脚上的鞋子他很是熟悉,那是他前不久才给阿娘买的。 “娘?娘?!” 石飞立刻跪坐起来,膝行到石婆身边,看到石婆毫无生气的倒在血泊中,石飞怔住了。 “这...这...”石飞双眼充血,他抬头看向李长弈,“谁杀了我娘?!” 李长弈双唇紧抿,一脸凝重的看着他。 “不...不可能...”石飞感到自己就要窒息,他大口大口的喘气,拼命的摇头,“我...怎么...不是我,不是我,殿下...” 正在这时,内宅中传来儒笙的声音。 “找到了!找到了!快去禀告殿下!” 李长弈刚一扭头,就见一个少年跑了出来,“殿下,找到阿树哥了!” 石飞坐在地上拧了拧眉,“阿...阿树?阿树怎么样了?!” 李长弈飞快的站起身,对石飞说道,“我去看看。” 说罢,他便快步跑了进去。 李长弈沿着花园小径,路过了躺在花坛中的锦娘,脚下只微微一顿,便劲直走进内屋。 “阿树哥,挺住,挺住!” 李长弈走进屋里的时候,儒笙正手足无措的蹲在床榻前,石树则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靠在床边,他身上最严重的一处伤在胸前。 “殿下!殿下!阿树哥还有呼吸!”儒笙一边流着泪一边大声说道。 李长弈立刻蹲身查看,利落的撕下自己衣袍的一角,紧紧按住石树还在不断向外涌血的伤口,“阿树,坚持住!” 石树虚弱的睁开眼看向李长弈,然后抬起巍巍的手抓住身后的床帘,“宝...宝儿...” 李长弈闻言,赶紧将床帘一掀,宝儿正躺在床的内侧,被石树用被褥搭了个城堡藏在里面,他还闭着双眼,嘟着小嘴,安静的酣睡在梦中。 “阿树!漂亮...干得漂亮!”李长弈喜不自胜,激动的拍了拍石树的肩。 第90章 石飞自刎 李长弈才将宝儿抱在臂弯,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混乱的喧闹。 “中郎将!” “小心!” “快!别让他跑了!” 黑鸦少年们一阵叫唤,紧接着便是刀剑相击的声音。 “儒笙!照顾阿树!”李长弈说罢,都没有来得及放下宝儿,便夺门而出。 到前院时,只见缧绁散落一地,石飞已经不见踪影。 “石飞呢?” “中郎将挣脱了绳子,拿着剑跑出去了!”有少年回禀道。 “那还不快追!” 李长弈眉头紧皱,一手抱着宝儿,一手拔出剑冲了出去。 李长弈带着十来个黑鸦少年狂奔在玄武大道上。石飞脚下一步不停,手上挥舞着长剑,路过之处皆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他们一路追着石飞,不时还要照顾人仰马翻的路人,终于,在半炷香后来到了廷杖之地,午门。 石飞执剑在午门前停了下来,黑鸦少年们也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他们有的站在两旁的城楼上随时准备出击,有的在李长弈的示意下赶紧疏散周围围观的百姓。 “石飞!”李长弈抱着宝儿,横着剑,小心翼翼的缓步靠近石飞。 石飞转过身来,他面容惨白,神情苦楚不堪,李长弈眯了眯眼睛,发现他的一只瞳孔正常,一只却又被煞气覆盖。 “石飞...放下剑...”李长弈尽量克制着紧张的声线说道,“你看,宝儿还活着...” 宝儿果然触动了石飞,石飞放低握剑的手腕,拧着眉头眺向李长弈怀中的宝儿。 “宝儿...宝儿...” 才唤了两声,他的太阳穴就开始猛烈的突突跳动,石飞觉得像是有虫子在脑袋中钻洞,疼痛欲裂。 “就是他!杀妻弑母,听说还是神羽营的中郎将...” “神羽营?刺王的手下?” “是啊!你瞎了吗?那位不就是刺王?” “啊?刺王的手下竟然杀妻弑母?!” 石飞听周围传来百姓的窃窃私语,他忍着剧烈疼痛,抬头看向众人,“不...不...我没有...没有...” “该不是发了疯病?怎么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神情?” 石飞拼命的摇着头,脚下不由得后退两步,后脑勺又是一阵剧烈疼痛,他痛苦的呻吟着,抬手紧紧捂住额头。 “石飞...我知道一定不是你!你不可能做那些事!放下剑,我保证,我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李长弈紧皱着眉头说道。 石飞抬起目光,一只眼睛猩红的吓人,一只已经开始流溢出黑气,他看向李长弈,求救般唤了两声,“殿...殿下...殿下....” “石飞...”李长弈见他这副模样,心知绝对有异,“石飞你放下剑...” “这刺王殿下怎么回事?手下人明明犯了如此大罪,竟然还不赶快动手?” “是!全天下人可都知道神羽营的中郎将杀妻弑母!” “你们闭嘴!”黑鸦少年恶狠狠的瞪向多嘴好事的几人。 “你看看,都说神羽营尽是些流氓混混,果然没错...” 那几人话音才落,一把利剑就往前方不远处飞了过来。 幸好挡在他们身前的黑鸦少年身手矫健,听闻剑风靠近,便旋身起脚一个踢蹬。 长剑深深的插进了城楼墙壁上。 还不待所有人反应,只听李长弈大吼一声,“石飞!” 众人缓缓转过目光看向午门下,李长弈手中的剑已经扔在地上,他正朝石飞狂奔而去。 “对不起,殿下...对不起...”石飞十分痛苦,他流着眼泪,绝望的摇了摇头,竟然从身后拔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照着喉咙便刺了下去。 “石飞!” 李长弈呼吼一声,忽见一串红色荧珠倏地从他耳边掠过。 “洛神珠?”李长弈眸光一闪。 洛神珠极快的飞到石飞面前,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团黑气硬生生阻隔,匕首在眨眼间贯穿了石飞的喉咙,滚烫的血液立刻从他脖颈间喷溅而出。 “石飞...”李长弈眸眼震颤,脚下竟有些发软,他紧紧抱着怀中哭闹的宝儿僵硬的站在原地。 周围百姓见中郎将血溅当场,都被吓得落慌而逃,“死人了!死人了!” 奋力赶到的惊梦,白雅和茯神鸢见石飞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皆震惊的倒抽了口寒气。 “石飞哥...石飞哥!”茯神鸢眼眶一红,拼命跑向石飞。 石飞双眼微睁,口中吐着血沫,看着初升的朝阳洒下一道道和煦的光线。 今天本来答应了锦娘要带她去裁件新衣裳,阿娘也说好了要煮绿豆汤等他们回家,阿树还期待着他教新的招式...宝儿...对,本来还要教宝儿叫爹爹的... 石飞口鼻流血不止,身体不停抽动,没一会儿,便没有了半点气息。 李长弈呆呆的站在原地,远眺着石飞的尸体,任由怀中的孩子哭闹不止。 “长弈...”惊梦走到李长弈身边,担忧的唤了一声。 李长弈半晌才缓过神来,转过红润的目光看向惊梦,“石飞...石飞他...” “是邪祟,他被邪祟附身了。”惊梦一脸悲伤的说道。 “邪...邪祟?” 李长弈才问完,就见白雅走上前抬起手,手上寒山甲寒气四溢,他收腕一抓,被禁锢在洛神珠之中的那团黑气便被拖了过来。 李长弈看向白雅手中,只见那团黑气很快化形实体,它在白雅手下不断挣扎,却咧嘴笑道,“杀人真痛快...好久没那么畅快了...” 白雅闻言眉头一皱,手上用力一握。 “还没完呢…”邪祟咧嘴笑道。 白雅眼底眸光顿时凌厉,“你说什么?” 邪祟瞪大眼睛,毫不示弱的看着白雅,“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白雅眸眼倏然森冷,冷笑一声,扬起手就将邪祟高高扔起,“惊梦!” “是!” 邪祟没想到白雅会这样毅然决然,完全不考虑与自己的交易,它更没想自己能被如此轻易的抛到半空,它一脸惊恐的朝那个名唤惊梦的女子望了望,还没看斟酌,就听到她口中大喊了一声,“猩红殉响。” 邪祟扬手在空中虚抓了两下想跑,可眼前瞬间红光漫天,下一刻,它只觉一阵刺眼,便没了知觉。 直到确定了邪祟的最后一丝煞气也被灼烧殆尽,惊梦才收了手。 李长弈却有些失落,“惊梦,神龙君,为何不听它说完?” “刺王,永远不要与邪祟做交易,也不能被它们威胁着妥协,否则它们会立刻抓住你的软肋,最后附身。”白雅说道。 “噢...”李长弈深吸了口气,“神龙君教导的极是。” --- 石飞死后,惊梦有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李长弈,她偶尔会站在照夜台,心中若有所思。 石飞不仅是李长弈的副手,更是他无话不讲,出生入死的兄弟。眼睁睁的看着石飞自刎,李长弈心中的痛苦不言而喻。 惊梦惋叹一声,心中悒悒不乐。 除了惊梦,茯神鸢也是郁郁寡欢,他的话比平日少了许多,总是一个人抱膝坐在屋檐上偷偷抹眼泪,再想到那日与石飞在校场尽兴切磋,心中更是难过不已。 白雅见这两人总是哭丧着脸,也不禁黯然神伤。 --- “我说宫美雪,你不要要求太多,我帮你除掉石飞已经还了你的恩情...” 两鬓斑白的男子呲着一口黄牙不满的说道。 “说好了帮我除掉刺王的左膀右臂,”宫美雪拧眉说道,“现在才除掉了石飞,堂堂隐门六品笼师怎能言而无信?!” “宫美雪,”隐门笼师将双手揣到袖子里,“我说恩情你就真的觉得你对我有恩?我们难道不是互相成全?没有我们做坏人,哪有你们宫门当好人在皇帝面前立功的机会?互相合作唱双簧的把戏,你怎么就高高在上了?” 闻言,宫美雪面色涨红,咬着牙根说道,“那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宫门要是倒了,你们在晏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换人当上咒禁博士,还会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你想去找娥山上的那位,让她发善心对你手下留情?” 笼师太阳穴一跳,眯眼盯向宫美雪。 “况且这次我绝不让你白出力...”宫美雪斜瞟了一眼笼师木杖上挂的竹笼,“夜骞,我知道你刚失去了一个极品邪祟,心情不快....不如,我还你一个怎么样?” 笼师夜骞眉头皱了皱,“什么意思?” “刺王有个踪迹难寻的暗影...”宫美雪眉梢一挑,“我相信你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暗影?”夜骞怀疑的看向宫美雪。 “在我这几年的运筹帷幄下,刺王的银狼卫队已经折损殆尽,现在他手下的神羽营...”宫美雪不屑的笑笑,“根本不堪重用…唯有那个神乎其神,深藏不露的暗影是个威胁...” 夜骞一听,满心疑惑,“就算如此,我为何会对他感兴趣?” 宫美雪冷哼一声,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她凑近夜骞的耳朵,低声说道,“因为她…” 第91章 夏日可畏 自端阳节以后,天气越来越热,火辣辣的阳光没有云层的遮挡,从天空铺射而下,地上的活物都被烤得虚软无力。 山斋虽然藏在深幽的娥山中,比城中阴凉不少,但白日溽暑还是让人觉得闷热难当。 花庭里的花草都被晒得打了卷,个个都弯着腰,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只有树上的蝉儿还在不遗余力拼命的鸣叫,像是企图用此起彼伏的蝉音将热烘烘的空气驱散。 从墙外探进来的细叶榕树枝条在空中微微晃动了几下,无奈风里携的却是滚滚热浪,半丝凉意都没有。 惊梦抬起头,眯着眼睛望了一眼正当空的烈日,她抹了抹额间的汗珠,朝正抱着竹姬的阿律轻摇着纨扇。 阿律怀里的这只竹姬还有段故事。 小天狗从五日前就一直断断续续的发烧,一张小脸烧得红扑扑的,很是叫人担心。 最让人担心的是平日爱吃的他却开始食欲不振起来,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了许多。 后来惊梦他们才从裴棠口中得知这叫疰夏,晏城中也有不少小儿这段时间得了这个病。 全是天气炎热闹的。茯神鸢自从石飞去世后,整个人都成熟了很多,他主动去山里找来青竹削成竹篾,编了个竹姬给阿律抱着纳凉,到此都还是件好事。 可坏就坏在茯神鸢砍青竹的地方不是别处,却是山半腰的那间灵感寺内。 灵感寺的僧人有多宝贵他们那片青竹林,就有多愤怒。 茯神鸢又是个大喇喇的个性,不藏头不藏尾,砍了竹子一路扛回青山里,后面尾随了几个小僧都不曾察觉。 隔日那几个小僧就带着他们方丈来到了山斋兴师问罪。 不日,惊梦和白雅就只好亲自上灵感寺又是赔礼又是道歉。 “唔...”阿律难受的哼了一声,他皱着眉头,微微睁开眼。 “怎么了?阿律?” “姐姐...我想喝水...”阿律抬手比划道。 惊梦急忙放下纨扇,搂着阿律的肩将他撑起身,“喝点青梅水好不好?” “嗯...”阿律点点头,两只手环抱着竹姬呆呆的坐起了身。 “我说你这小鬼该不是装的吧?在水月观觉醒召唤星魄的是你吧...怎么?那些神力现在又休眠了?”茯神鸢朝后杵着胳膊,两腿大张的侧坐在惊梦和阿律对面的凉席上,眯眼看着阿律的说道。 阿律斜睨了一眼茯神鸢。 “嘿,你把面具去掉,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在骂我。”茯神鸢皱着鼻子说道。 “别闹了,”惊梦说着将刚从冰鉴中舀出的青梅水抬到阿律面前,“面具就取了吧,闷着难受。” 阿律点点头,任由惊梦帮他取掉面具。 惊梦替他擦了擦鼻头上的汗珠,“没想到宴城的夏日那么热,别说阿律,我都有些受不了...”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去避避暑?”茯神鸢说着在空中勾了道印,向惊梦和阿律送了阵凉风。 “能避到哪里去,阿棠不是说了吗?城里的人都还抱着凉席跑到落花溪避暑呢...” 一阵凉风拂过惊梦和阿律,却又很快被热烘烘的空气取代。 “阿鸢,你也别耗费灵力。” “我没事。”茯神鸢憨笑一声,又唤出一阵风,然后朝身后的野花堂里扭过头望去,冬室仍旧大门紧闭,“白雅哥怎么沐了这么久的香?该不会也被热昏过去了吧?” 惊梦喝了一口青梅水,摇手道,“白雅说了,越是燥热难耐越要闭目养神,心静自然凉。” “心静自然凉?”茯神鸢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眉头却越拧越紧,他愤愤的吐了口气,发脾气似的睡倒在了凉席上。 惊梦和阿律对视了一眼,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鸢是不是比你还像孩子?” “嗯!”阿律点头笑应,一双眼睛弯得像月亮一样。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天可真热啊...” 裴棠左拎右挎,手上还抱着个大西瓜走了进来。 “阿棠,你这么早就来啦?今天不是石飞,锦娘他们下葬的日子吗?”惊梦忙走下木廊问道。 “嗯,一早就下葬了,长弈还为他们做了座长生牌送到小界寺,请明衍帮念经点灯。” 惊梦点点头,遂抿了抿唇问道,“长弈还好吗?” “唔...怎么说呢...”裴棠迟疑着,将西瓜放到了桌上,“他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少言寡语,不会笑的李长弈...” 他说着将肩上的两个食盒取下,也放到桌上,“惊梦...我有个不情之请...” “唔?”惊梦眉头微微一动,“你说。” “能拜托你去看看他吗?”裴棠抹了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脸诚恳问道。 “我...我?”惊梦睁大眼睛。 裴棠点点头,“可以吗?” 惊梦很想答应可以,但她还想先征得白雅的同意。 这时冬室的门被推开了,白雅缓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去吧,去看看他。”白雅说道。 惊梦眉头一展,抿唇一笑,“嗯,知道了。” 裴棠一听,开心极了,他赶紧将食盒中的东西一一取出。 “这些是宋时做的晶圆凉粉,喜珠说团团前段时间也老发烧,吃了这个就会好得快些...” 第92章 风雨欲来 “今天真险啊,我差点就没了!要不是小安反应快,明年今日你们可以给我上香了!”杨高尚将腿支在木凳上,说着抓起酒壶就朝口中灌了一口。 “你还好意思说?杨高尚,你自己算算你都欠人家小安多少条命了?” 周云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罗小安,抹着唇角的酒说道。 “欸?我说周云,你好歹也该喊我一声哥!没大没小的!”杨高尚不满的说道。 “我就不叫你哥,”周云撇了撇嘴,眉眼稚嫩的笑道,“我的哥哥必须武力超群!所以嘛,我可以叫小安哥,石飞哥,还有...” 他嘚瑟着,眸光扫到刺王李长弈脸上,差点冒犯,遂赶紧闭了嘴。 李长弈见他有些惶恐,抿着薄薄的笑站起身,走到周云身边,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敢不叫我长弈哥,军法伺候。” 周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李长弈眨了眨眼睛,“殿下...” “殿下这样和他们称兄道弟,以后我还怎么敢管他们?”石飞也拎着酒壶走了过来。 李长弈笑了笑,“咱们银狼卫队本就是一家人,再说,石飞,他们哪一个让你操心了?” “操心…倒是不操心,反而是太过拼命,吓人,太吓人...”石飞摇头道。 “殿下都管我们叫兄弟了,我们自然要为兄弟拼命!”杨高尚重重放下手中酒壶说道。 “是!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能和刺王殿下称兄道弟,”罗小安站起身说道,“一定!必须!要为殿下争气!” “对,这样殿下说出去的时候脸上才有光。”周云也笑了起来。 “你们都要好好活着我脸上才有光,”李长弈语重心长的说道,“等我们班师凯旋的时候,你们再娶妻成家,我脸上...会更有光...” “殿下...我才十三岁...”周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脖颈。 罗小安他们一听,都笑了起来,“在战场上的时候可没觉得你才十三岁...” “等回去了,让你石飞哥带你去北曲逛逛如何?”杨高尚挑眉说道。 “杨高尚!”石飞脸颊一红,“我可没去过那种地方!” “嘁...谁信呢?” “你过来,你别跑...看我打不打你!” 也许是小界寺的夜太寂静,石飞他们的笑语声竟然能如此清晰的回荡在李长弈耳边。 他靠坐在墙角,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臂,一闭上眼睛,都是他们鲜活的模样。 李长弈双手握拳,骨节上都蜕了皮,露出骇人的血肉。 他恨自己,每当想到石飞自刎前看着他那双绝望又惊恐的眼睛,他恨自己,恨自己百无一能,恨自己无能为力。 他越想越难过,心中瘪痛,喉头愈加哽咽。 “嘎吱...”禅房的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 李长弈眉头一皱,依旧将头埋在臂弯中,冷冷的说道,“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只听走进来的脚步轻盈,那人好像回身将门又关了起来。 李长弈吸了吸鼻子,“我只想一个人...” “长弈...” 李长弈的话被惊梦的声音打断,他双肩微微一颤,从臂弯中缓缓抬起头来。 惊梦已经蹲在了他面前,正满眼担忧的看着他。 李长弈定定地看着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你怎么来了?” 惊梦抿了抿嘴唇,“我能坐在你身边吗?要是你想一个人待着,我就不说话。” 李长弈眉睫微颤,喉咙堵得难受,当下只点了点头。 惊梦撩裙坐到了李长弈身边,她抬眸看了一眼供在佛台上石飞的牌位,默然片刻才说道,“石飞已经走了,不过我敢确定,你的心意...他会收到的。” 李长弈闻言,疑惑着蹙了蹙眉,“走...了?” 惊梦点头,“我本来想将他的魂魄招来与你相见,可是却一无所获,白雅以神通感应,说石飞因为身前忠肝义胆,仗义行仁,所以被一位过路的神仙收为弟子,收录带走了。” “被神仙收录?”李长弈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信?”惊梦抿唇淡淡笑道。 “信…我信!石飞他披肝沥血,忠孝双全,他...他值得有个更好的结局...”李长弈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他想了片刻又问道,“神龙君知道是哪位神仙吗?我想为他也立个牌位。” 惊梦摇摇头,“只知道往雾隐洲琴鼓山那边去了。” “雾隐洲...”这是李长弈只在酒楼说书人口中听过的名字。 “放心。”惊梦又安慰道,转过身时她的眸光忽然看到李长弈满是伤痕的指节,便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覆到李长弈的手上。 李长弈的手微微一缩,却见惊梦正拧着眉头望着自己。 “我...”李长弈竟有些愧疚的别过脸去。 “长弈,”惊梦一面帮他包扎,一面说道,“别伤害自己,你伤害自己,石飞他们都会很难过的。” 李长弈顿觉心中一阵潮热,他鼻尖酸楚,声音颤抖的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无能?大言不惭的说…说要保护所有人,可到最后...却谁也保护不了...” “才不是这样,”惊梦看着他眼中泪光闪动,心口一阵惜痛,“长弈,你刚毅坚韧,仁民爱物,边关百姓都因你英勇善战而安居乐业,你怎么能说自己无能?” 李长弈眉头紧促,低下头时泪水竟再无法控制,涌出眼眶打湿衣裳。 “别让他们打败你,”惊梦紧紧握住李长弈的手,“别让他们摧毁你的信心,长弈你想,他们会对石飞下手,不就是因为惧怕你?他们越惧怕,越证明了你的能力,你绝对不能倒下,知道吗?” 李长弈抬起通红的双眼看向惊梦,他从来不是个脆弱的人,也从来不允许自己表现出脆弱,可现在对着她炙热的目光,他却很想放肆的哭一回。 李长弈紧闭上眼睛,努力克制情绪,可眼泪却像开了闸,止都止不住。 “长羿…” “其实我好累…”李长弈低垂着头,“真的好累,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只剩我一个...我...” “长弈,你还有我们啊,我们都会站在你身边,这已经不是只属于你的战役,”惊梦眉头紧锁,又靠他近了些,“竟敢用邪祟附身这样的邪术…他们同样在挑战我们巫门,长弈,振作起来,我会与你并肩作战。” 李长弈睁开眼,凝视着惊梦,久久没有说话。 “怎...怎么了?”惊梦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的往后坐了下去。 “没什么...”李长弈吸了吸鼻子,摇头淡淡一笑,“只是忽然想起三哥说的话。” “他说什么?” “说你像一束光,一束照耀着我的光。” “光?”惊梦一听,震惊的看着李长弈,“光明的光?” “嗯,”李长弈点头,“你是出现在我人生中极其珍贵的光明...” 惊梦眉心一跳,不知所措的抱起膝盖。 李长弈见她好像不太高兴,微微垂眸反思,此刻两人之间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尴尬。 “对不起,是不是冒犯了你?”李长弈皱眉问道。 “不,你没有冒犯我...”惊梦赶紧摆摆手,“只是...只是从来没人对我说过我有那么重要...” 李长弈眸光一凝,“从来没有?你的家人...” “他们?”惊梦想了想,耸耸肩,“也许吧。” “也许?” “长弈还不知道吧,我...并没有家人,应该说...我是个孤儿。” 李长弈呆怔了片刻,皱眉问道,“孤儿?” 惊梦点头,“我的父母,哥哥姐姐,还有族人,都在十四年前战死了。” “十四年前?”李长弈紧皱着眉头,“那他们战死的时候你才...” “我才三岁,”惊梦凄凉一笑,“是被巫咸爷爷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 李长弈眸光颤动,他难以想象惊梦的童年是经历了怎样的浩劫。 “八岁的时候我回了鬼门,在暗无天日的幽冥地狱待了很多年...”她说着顿了顿,转过浅浅带笑的眼眸看向李长弈,“所以...你说我像光?还真是出乎意料...” 原来是出乎意料,不是反感就好,李长弈暗自舒了口气。 他们就在禅房里靠墙而坐,聊了很久很久,李长弈偶尔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手绢,偶尔呆呆的看着惊梦,看着他心中的那束光,脸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容。 与此同时,白雅正安静地坐在禅房外,抬眸看着天上的月,那双墨蓝色的眼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 夜里娥山中不似白日那般酷暑难耐,微风拂面时还能感到难得的清凉。 惊梦和白雅趁夜从小界寺返回山斋,途径落花溪时,潺潺流水边还坐着很多人,他们铺着凉席,一堆堆的分散坐在岸边,有的还点上了灯笼,看样子已经打定主意要夜宿落花溪了。 惊梦和白雅安静的赶路,刚走上布满地衣的仙子桥,就听溪边有人吹起笛子。 笛声悠扬,婉转缥缈,不绝如缕。 惊梦不禁被吸引,缓缓顿下步子。 “不如就在这欣赏片刻?”白雅微笑问道。 “嗯,好。”惊梦立刻笑着点点头。 “我今天和长弈说了我的身世。”两人在月下驻足聆听了一会儿后,惊梦说道。 “哦?”白雅目光柔和的看向她,“说明你很信任他。” 惊梦与白雅对视的眸光闪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片刻后才轻启樱唇说道,“白雅,其实他给我的感觉...” 白雅心脏抽动一下,但幸好脸上依旧表现得泰然自若。 “怎么样?”他问道。 “很像哥哥。” 白雅微微一怔,他完全没想到惊梦心中是这样想。 “你哥哥红莲?” “嗯,”惊梦点点头,眸眼却露出一抹哀戚的笑,“虽然我早就忘了红莲的模样,但长弈...他总会让我想起哥哥。他很可靠,对我很好...我们会像朋友一样聊天,诉说心中的秘密...”她说着眼角有些湿润,随即低头抿了抿唇,“白雅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也觉得很奇怪,但一看到他,我就总会想...要是哥哥还在,应该和长弈差不多高,差不多俊朗吧?” 白雅眸光微微闪动,心绪顿时又变得复杂起来。 一是因为她从来不主动提她哥哥,也总是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原来她心底是这样的渴望,白雅自觉失察,心中不禁有些自责。 二是...二是她说他可靠,对她很好,他们会像朋友一样聊天,诉说心中秘密。 诉说心中秘密...白雅喉间顿时有些苦涩,心中也有酸楚上涌,若现在和她说,惊梦,我们毁去那个约定吧,就是那个愚蠢至极的约定,她会如何反应? 白雅指尖微微颤动,他垂眸悄悄的看了一眼正低着头的惊梦。毁掉那个约定吧,我想听你分享你的秘密,我也愿意...愿意告诉你...我心底深藏的那个秘密。 白雅一番思虑拉扯后,他欠身靠近惊梦,张开嘴唇温声唤道,“惊梦。” 惊梦闻言,抬眸看向他。 白雅紧张的舔了舔嘴唇,此刻像极了个不经世事的少年,“那个...待三年期满后,如果你愿意,我陪你去找红莲吧?” 惊梦眼睫一颤,看向白雅愣了好一会儿,“你...你说什么?” 白雅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目光轻闪,“我说...我陪你去找哥哥这么样?哦,当然,还有阿鸢和阿律,他们恐怕...” “一言为定!”惊梦立马打断了白雅,还将手抬起,伸出小拇指,“拉钩。” 白雅眉头微微一皱,“还要拉钩?” “拉钩就不能反悔了。神明也如此。”惊梦一脸认真,迫切的说道。 白雅看着她那双正在闪动着莹光的秋水,强忍住嘴角的笑意,伸出手,“好,拉钩。” --- 回到山斋,惊梦帮阿律擦拭了身子,看着他沉沉睡去后才回了楼下夏间内室。 夜里有了凉风,将白日的炎热带走了几分,茵褥四周的帷帐也随风轻轻扬起,惊梦脱了外衫躺了上去,宁静的月光从支起的窗牖下晃晃悠悠的照了进来,轻轻的落在她的眉睫上,她摸了摸早些时候被白雅勾住的小指,眸眼笑意盈盈,眼底还微微闪烁着晶亮。 她高兴的抿了抿嘴唇,拉了拉身上轻薄的罗衾,沉浸着月光,沉沉的睡了过去。 忽而,一阵怪风窜入山林,绿涛在夜色中翻涌起伏,惊醒了飞鸟无数,但是,一阵喧闹后山林又立刻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原本酣睡的惊梦浑身一颤,突然惊醒。 她微微皱起眉,坐起身望向窗外,此时月已西沉。 “怎么回事...”她扶了扶额头,定了神后便从茵褥起身。 她走上阁楼看了一眼阿律,小天狗正抱着竹姬熟睡,发出一阵阵小小的呼呼声。 她摸着胸口蹑手蹑脚的下了楼,又透过微掩的门望进秋厢,茯神鸢也正在酣睡。 她轻舒了口气,可心中还是沉闷不安。 她决定去找杯水喝。就在她轻手轻脚的走出野花堂时,安睡在冬室的白雅也睁开了眼睛。 惊梦只着了件轻薄小衫,沿着廊庑走到了厨房,将装有冷茶的罐子拿了出来,她取下盖子用木勺稍微搅动了一下,盛出一碗冷茶喝了几口,心中仍然像堵了一块大石般憋闷。 她摸黑在周围找了找,未寻到要找的东西,只好一弹指,厨房一切便被咒灵的火光照亮,她找到白日摘得的鲜嫩薄荷,放进了碗中,又喝了一口,薄荷叶那冷冽的气味随着她的喉咙顺滑而下。 终于深出了口气,似乎稍微缓解一些。此刻已经睡意全无,她索性端着茶碗走到了照夜台上。 微风拂起轻纱,撩起长发,惊梦扬手将鬓边乌丝撩到耳后,目光却一直眺望着灯火依旧通明的晏城。 忧心惙惙。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随时都有无法不防备这样的心情。 不知道在那片浮华的尘嚣中正在发生什么。 或是即将要发生什么,她凝了凝神。 可无论她多么心慌意乱,只要听到那个声音,只要那个声音响起,她的心就会安定下来。 “惊梦...失眠了?” 惊梦浅浅一笑,她转过身望向白雅。他赤着脚,也是轻衣薄衫的站在朦胧的月色下。 惊梦刹那就被他不沾凡尘的清冷之姿怔住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怔住的时候,白雅那双如星辰一般的眼睛却一直关切的凝视着自己。 “怎么了?” “哦...”惊梦一手端碗,一手假装镇定的撩了一下胸前的长发,“不知怎么回事,有些闷得睡不着,索性就出来吹吹风。” 白雅忧心的走到她面前,凝视了她一会儿,“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 惊梦极尽所能的回避白雅的目光,她连一眼都不敢再看白雅,因为他衣衫下的肌肤正在月光下发出微光,那霜白色的微光将他上身优美流畅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惊梦低着头,身体很僵硬,“身体的感知...好像...比之前更加敏锐了。” 白雅皱了皱眉头,他抬起手隔空放在惊梦胸前,惊梦愣怔了一下,只见一缕白光出现在他指尖。 冷冽的白光顿时沁入惊梦心田。 “好些了吗?” “唔...”惊梦深呼了口气,赶忙点了点头。 “惊梦,当时为了救你,我便强行将神灵之气灌入你的经脉之中,想要将这些神气纳为己用,恐怕需要些时日...” 闻言,惊梦却拧起了眉,紧张的端详着白雅,“那你怎么样?” “我?” “你给了我那么多神力,你身上...那个...反噬...” 白雅终于明白过来,“放心,我无碍。” 惊梦又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心弦一颤,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了?”白雅见她脸色忽然一白,急忙问道。 惊梦捂着胸口,眯眼将目光投向晏城,“白雅,出事了。” 白雅眉头一皱,随着她的目光眺望着这座不夜城。 他们站在淡淡的月夜下,迎着徐徐凉风,发梢飘带轻轻随风扬起。 第93章 夜行游女姑获鸟(一) 你知道为什么她总能来无影去无踪,如此神出鬼没? 因为... 她不是人,是妖啊。 她一直藏身水湖坊北曲,在那人来人往的烟花地替刺王李长弈收集情报。 我不知道是什么使得一个妖肯委身青楼,佯装歌女,暗中守护李长弈十数年... 但我知道,她有如丝绸一般细腻的羽翼,每根羽毛都闪耀着白色和红色的光芒,她妖力强大,嗅觉极其敏锐,最喜欢在夜里追踪和捕捉目标... 她,就是被称为夜行游女的姑获鸟,颜非昔。 --- 一双腌臜破洞的布鞋才踏进北曲凌烟楼,颜非昔就察觉到了异样。 她将鬓边珠玉戴好,探手穿过淡春花衫,便开门走了出去。 才到玉砌雕栏边,就见一个满鬓斑白的中年人站在刚点的红烛下,于哄闹的人群中抬头看着她。 颜非昔柳眉一皱,男子便咧开满嘴黄牙猥琐一笑。 --- “惊梦,又出事了!” 裴棠在烈日下一路没命的狂奔,到山斋时,他的面色却没有因为日晒和奔跑发红,反而白得惨淡。 他急迫的声音瞬间惊醒了被热气晕得昏昏欲睡的阿律,阿律起身,揉了揉眼睛。 惊梦与白雅却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 “这次出什么事了?”茯神鸢直起身问道。 裴棠三步就跨到廊下,满头是汗,杵着膝盖艰难咽了口口水。 “阿棠你先喝碗冷茶,慢慢说。”惊梦说道。 裴棠跪坐到软垫上,像完成任务似的端起茶碗,咕噜一口喝尽,紧锁着眉头道,“出了天大的大事,皇城里面已经人心惶惶了...” “哦?”惊梦目光一闪,“发生了什么?” 裴棠放下手中的杯子,开始说道,“圣上昨夜做了一个梦...” 在没有月光的阴森夜里,嘉宁帝独自一人走在玄武大街上。 四周灯火全无,黯淡无光,惨淡的雾气随风裹挟在他身边,正在他大感悚惧之时,却见迎面走近十来个面目狰狞的巨人。 巨人将嘉宁帝团团围住,并有飘飘忽忽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天地载道,道存则万物生,道失则万物灭。即万物有道,敢问大纪国君,何为君王之道?” 嘉宁帝剑眉一蹙,双手暗自握成拳,思忖了片刻答道,“君王之道乃民之道,当以民为本,休养生息。” “国君认为何以休养生息?” “正农本,清政治,轻徭薄赋,爱惜民力。任人唯贤,虚怀纳谏。在德治基础上推行孔孟之道教化百姓,是以百姓渐知廉耻,官人奉法,盗贼日稀...” 当嘉宁帝洋洋洒洒的讲到这里时,天空却忽地传来一阵嘲笑声,那声音紧接着说道,“国君果真如此治国,为何还有宵小妖人铤而走险,蔑视天道,冲撞神官,盗走神物?’” “什么?!”嘉宁帝几乎是惊呼出声,“冲撞神官,盗走神物?等等...难道你们是..” “我们乃掌管天道亲善,万物枯荣,国运兴衰的十二神官。” “原来各位就是每日夜行于玄武大道的神官。”嘉宁帝拱手一礼,脸带惭愧。 “白日是人臣觐见,”神官说道,“夜晚是神官拜会,国君应该知道并不是所有君王都能得到神官拜会。” “是,朕十分清楚,也深感荣幸。” “国君励精图治,任贤使能才创造出如此安定盛世,如今却有宵小盗走神官神物,欲打破阴阳平衡,扰乱有序天道,致万物凋敝...” 嘉宁帝闻言,紧握双拳搓叹一声。 “我们给国君一日时间,明日子时,须将神物归还,并将宵小妖人带至此处请罪,若非如此,我等将会带着纪国道真时运离开,并永不来朝。” --- “圣上闻言大惊,一阵震诧后便从梦中醒了过来,他没有机会再能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唤内侍官一字一句将他梦中听到之言记下,”裴棠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金黄色的卷轴,“咒禁博士缺位,圣上遂命我立刻送来娥山。” 惊梦接过圣上的谕旨,打开看了一眼,具体和裴棠说得无二。 “盗走神物...到今夜子时...”惊梦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裴棠知道时间紧迫,也很是为难,“惊梦,神龙君,我们是否现在就立马行动?” “不急。”白雅却笑了。 “啊?”裴棠愣怔的眨了眨眼。 “阿棠,稍安勿躁。”惊梦也神态悠闲的说道,“来,再喝碗茶。” “可...可是...”裴棠紧张的说道,“马上就要到正午了...” “正午的阳光太烈,不适合外出走动。”白雅一面端起面前的白瓷茶碗,一面悠然的说道。 “神龙君...惊梦...”裴棠紧皱着眉头,心慌意乱的说道,“盗走神物可不是小事...我心里不知为何,特别不安...万一,万一这事情又和...和...” “你担心又是冲长弈来的?”惊梦倏地抬眸,看向裴棠。 裴棠坦诚的点了点头,“那个邪祟不是说过还没完吗...石飞才下葬,又出现这样的事...这恐怕也是奸人的计谋!” “不是恐怕,”惊梦说着又朝他递出一碗茶,“是肯定。” 裴棠的面上的血色刷一下就退干净了,“那我们还不赶快想办法吗?” 茯神鸢和阿律也疑惑的看向惊梦和白雅。 惊梦将铺展在桌上的谕旨用指尖卷了起来,“阿棠,你知道被盗走的是什么吗?” “不...不知道...” “那不就行了?”惊梦挑眉一笑。 “这...”裴棠沉默了片刻,“那这应该怎么办?” “等。”白雅眉梢一挑。 “等?” “等到太阳落山,等到夜行的神官们来到玄武大道。”惊梦说道。 “那岂不是要等到暮鼓敲响?”裴棠睁大眼睛,额头上全是冷汗,“在此之前,我们当真什么都不做?” “不是什么都不做,”惊梦给他手边的茶碗中盛满茶汤,“我们可以喝茶聊天呀。” 裴棠惊惶不安的咽了口口水。 --- 在裴棠手慌脚忙的将桌上的茶碗打翻了七八次,又沿着山斋的廊庑像锅边的蚂蚁打了十几圈转后,天上的那轮烈日终于被他熬下去了。 他顶着满头的汗珠蹬蹬蹬的从照夜台一路跑到野花堂前,“太阳下山了!太阳下山了!唔?惊梦,你在做什么?” 惊梦抬头对他笑笑,然后又继续低头捯饬着身上的腰带。 “这是?”裴棠慢慢走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眼惊梦,她似乎认真梳妆了一番,原本披散在身后的乌丝也用一根白绸带束了起来。 她一身白色轻纱,腰间系了一条黑色的腰带,腰带上还捆了一条用白绸布和稻草一齐编的绳子,她正在将绳结系在侧腰,绳结下挂的两个金玲正叮当作响。 不仅是裴棠,茯神鸢和阿律也是第一次看到惊梦如此郑重的模样。 “暮鼓还有多久会敲响?”惊梦问道。 裴棠愣了一下,赶忙探出头望了一眼西边被落日染红的云彩,估量道,“估计还有半个时辰。” “那刚好。”惊梦拉了拉身上的白纱,继续低头捯饬草绳。 白雅看她老半天没有弄好,本想起身帮她,却听茯神鸢唤了一声, “白雅哥!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 白雅扭过头,见茯神鸢苦着脸,便说道,“阿鸢,我和你说过,身为御神体出现在众神官面前,后果恐怕比冲撞了神官还不堪设想。” “可是...” “暮鼓一响,游戏就开始了,千金一刻,耽误不得,我可不想分神照看你。”惊梦终于系好了绳结,抬起头望向茯神鸢时额头上已经布了一层轻汗。 茯神鸢不满的皱了皱鼻子。 “况且我们都走了,阿律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放心吗?”白雅问道。 “这...”茯神鸢低头望了一眼坐在脚边的阿律,他正睁着他那双清澈透明的大眼睛望着自己,茯神鸢心下顿时一软,“哎呀!我留下就是了。” 众人正说着,望天楼上沉稳的鼓声开始咚...咚...咚...的响了起来。 晏城的暮鼓声沉沉回响在娥山的山谷之中。 城中百姓收了一日的行作,赶着牛车,骑着马,挑着担子,背着背篓,赶忙回到各自的里坊中。 惊梦,白雅和裴棠来到玄武大道时,宽阔的大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两旁的大槐树依旧在漫天的火烧云霞之下岸然挺立。 晏城内每个里坊都设置了巡夜铺,巡夜侯也只是在坊间巡逻。暮鼓结束后的玄武大道上,几乎连夜巡队都不会踏入。 夜风暗起,白雅不动神色的朝斜后方瞟了一眼。 惊梦也轻飘飘瞄了一眼,撇嘴笑道,“看来有人比我们急,这就要按捺不住了...” 裴棠闻言,赶忙朝四周环顾一圈,遂小声问道,“怎么了?” 惊梦眉头一挑,想逗逗裴棠,她朝旁一点头问道,“阿棠没看到那些东西吗?” “东...东西?”裴棠后背一凉,惊惧的挪动脚步靠向白雅。 白雅见裴棠被惊梦吓得目光发直,无奈的抿唇一笑。 惊梦可能觉得还不过瘾,特意徐徐转过脸,用她那双幽冷的眸子看向裴棠,“阿棠,黑暗中可全都是癫狂的厉鬼,要小心喔...” 裴棠全身汗毛立刻都竖了起来,惊恐万分,面色更僵硬了。 --- 夜幕慢慢降临,各坊间开始热闹起来。 惊梦和白雅站在冷清寂静的玄武大道中段,正面对着明德门的方向站立。 裴棠则是戴着惊梦的洛神珠作为保护,躲在暗巷中探头观望。 “他们来了。” 白雅眼中泛着淡淡的珠光,他将目光投向夜雾环绕的玄武大道尽头,那里有一群高大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惊梦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息,她稍稍屏气凝神,然后捋了一把白色的纱裙,跪坐了下去。 她将博山炉放在身前,打开炉盖,轻轻用指尖朝里面早就准备好的香丸一扫,香丸被点燃升起一阵轻烟,她随即将炉盖盖上,一手虚护着香炉,一手轻握羽扇缓缓的扇动着从炉孔中冒出来的白烟。 馥郁的香气顿时弥漫了整条玄武大道。 白雅肃立在惊梦身后,看着灵官昂首阔步的朝他们走来。 走在前面的两位灵官很快就与惊梦擦肩而过。 惊梦面无波澜,依旧微微垂眸凝视着博山炉里冒出来的缕缕香烟。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后,惊梦目光所及的地面出现了一双花纹讲究的巨大靴子,她的眼神微微一动,稍稍抬起眉毛,平视处只能看到黑绸织锦的衣袍下摆。 她不动声色的镇定了一下,将手中的羽扇收到怀中,缓缓站起身来。这时她才意识到夜行的神官们早已围着她和白雅站成了一个圈。 惊梦在缭绕的白烟中朝众神官躬下腰,恭敬的捧着嘉宁帝的谕旨说道,“鬼门桃源人惊梦,冰川之主神龙君白雅,受大纪国君所托,特来调查宵小偷盗神官宝物一事。” “你是驻守晏城的巫女?”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上空沉沉的压下来。 “是。”惊梦回答道。 “那你可知罪?” 长身玉立在惊梦身后的白雅眸光一沉。 “惊梦知罪。”惊梦恭卑的说道,“身为灵山巫女,却后知后觉,实在难辞其咎。” 一个神官上前一步,躬下身环视一眼,“神物呢?妖人呢?” “回禀神官,两者我都没找到。” “还没有找到?现在离子时可只有两个时辰了!”神官怒道。 他们说话时,白雅已经仰着下巴,转身环顾了一圈。 十二位怒目圆睁的神官分别是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 忽然,白雅眸光微闪,目光落回了虎神官身上,待他看仔细后心下一震。 “惊梦...”白雅以灵犀术唤道。 惊梦又躬身一拜,才抬起头循着白雅的目光望去。 每位神官的双瞳都绽放出耀眼的光,唯独虎神官,他肃穆的面容上却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竟然不见了。 “巫女,你可看明白了?”鼠神官问道。 “是。”惊梦赶紧垂眸。 “你可知虎神官天眼缺失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兔神官问道。 “五毒猖獗,祸疫再现。” 天空中传来羊神官一声冷笑,“不仅如此,我等共护百姓眼明心净,无灾无障。盗人此行无善无道,必遭降祸!只是哀蹉一隅若是坍塌,天地焉有完卵?可怜毕生恭敬养道养福之百姓罢了...” “是...”惊梦俯首说道,“为解此厄,惊梦请求虎神官赐随身一物,助我寻到天眼。” “还想从虎神官身上拿走东西?不可能!”猴神官怒道。 好脾气的白雅太阳穴一跳,深吸了口气,仰头看了一眼龙神官,龙神官立刻会意,轻咳了一声说道,“虎神官昨夜遇袭时不是拔下了那妖人身上的一根羽毛?” 虎神官闻言微微颔首。 “不如将其交给桃源人,”龙神官和事佬般说道,“能早一刻找回天眼才是要事,大家说对不对?” 众神官沉吟。 虎神官也思虑了片刻,才弯下腰朝惊梦伸出手,他手掌一翻,一根点缀着红色的雪白羽片便出现在掌心。 “有劳你了。”虎神官说道。 惊梦闻言立刻微笑点头,两步上前将羽毛捏在指尖。 第94章 夜行游女姑获鸟(二) 惊梦饶有兴致的端详了一番手中的漂亮羽毛,随后脚步轻快的坐回地上,她用一张薄如蝉翼的黄金箔纸将羽毛根部包住,捏在指尖轻轻扇动了几下。 见她满意的笑了笑,裴棠茫然的蹲下问道,“惊梦,为什么要用金箔将羽毛缠住?” “这样就能隔绝夜气中的邪煞,能更快带我们找到它的主人。”惊梦说着用右手在博山炉盖顶绕了几圈,一阵白烟便裹挟着红色咒灵从炉孔缓缓升起。 惊梦扬手,将手中的羽毛朝白烟轻轻扇动,和着咒灵的烟雾便晃晃悠悠的朝她的右手边飘了去。 “这烟...在指路?!”裴棠吃惊的问道。 惊梦眉梢一挑,赶紧端起博山炉站起身,“快走,跟上它。” 两人一神快步跟着薄薄的香雾,走在连月光都没有的黑黢黢的小道上,朝水湖坊方向走去。 他们跟着闪着咒灵的白烟穿街过巷,一路途经光福坊,长兴坊,再穿过正义坊和宣阳坊,在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水湖坊的北曲。 “这么晚了,这里怎么还如此热闹?”惊梦看着眼前每家每户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景象,不由得诧异的挑了挑眉,“他们都在干什么?” 裴棠愣了一下,为难的看向白雅,只见白雅皱了皱眉头,侧过脸避了过去。 “北曲这里...”裴棠只得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这里是晏城最闻名的烟花柳巷。” “烟花柳巷?”惊梦抬起眉毛,“哦!就是传说中的销金窟?” 裴棠闻言一愣,不知所措的又看向白雅,白雅也怔住了,微微歪着脑袋看向惊梦。 “销金窟?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白雅问道。 惊梦见白雅神情凝肃,眨了眨眼睛,“我看...阿...阿鸢从酒楼买的话本里面说的...” “阿鸢从酒楼买了话本?”白雅面色变得有些阴沉难看。 “啊?”惊梦慌张的咽了口口水,“好像...呃...是吧...” 旁边的裴棠也紧张得频频吞咽,不出所料,白雅的目光慢慢就朝自己转了过来。 “我下次不会再给他钱了!”裴棠立马弓腰俯首道。 白雅看着他沉吟一声,没有再说话。 “哦!往那边去了!快...那边...” 裴棠头上冒着冷汗,还没直起身就听惊梦喉咙里发出慌慌张张的声音,并且越来越远。 “走吧,阿棠。”听白雅这么一说,裴棠才直起身,悄悄深呼了口气。 香雾悠悠的停在了一处大门紧闭的古朴酒楼前。酒楼虽然古朴,但绝不普通,雕檐映日,画栋飞云,镂空的雕花门棱上还镶嵌了藕白色的玲珑玉石,优美气派,由此预见经营这家酒楼的主人也定是不凡。 “凌烟楼...”惊梦轻声念着牌匾上的字。 “哦...进去了...”裴棠指向沿门缝渗进去的白烟说道。 白雅眸色淡然的侧眸瞟了一眼侧面暗巷,那里藏着一道没有脸没有身体轮廓的黑影,从玄武大道就一直跟着他们,直到这里。 惊梦也注意到了,她抿了抿唇,笑看向白雅,“看来幕后之人是用心良苦的为我们设好了局。” “那就进去吧?”白雅也抿唇一笑,微微颔首,一只手扬起,捏诀朝前轻点,一阵白光立时铺展。 就在白光熠熠闪烁之时,裴棠眉心倏然一跳,原来眼前的凌烟楼整个都被笼罩在了浓稠翻滚的煞气之中。 惊梦抱起手,凝了凝眉,“没想到结界内竟有这么强的妖煞之气...” 裴棠紧握着拳头,有些胆怯的瞟了瞟惊梦和白雅。 “里面是什么情况暂且不知,阿棠你就留在外面。我和惊梦进去就好。”白雅说道。 裴棠自知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大有可能还会成为负担,便也不虚与委蛇,实诚的点点头。 正在惊梦和白正准备上前推门时,身后却传来个女子甜美娇柔的声音。 “凌烟楼今日闭门谢客,几位不如到我茱萸阁来坐坐?” 不知为何,惊梦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并不陌生。 她转过身,正巧与坐在犊车里掀帘往外看的柳玉娥目光对视,两边都惊了一下。 “是你...”柳玉娥秀眉微微一皱,再看向惊梦身边的男子,姿容绝伦,俊美非凡,周身气场就连柳玉娥这样阅人无数的京都花魁也不禁愣了一下。 好半天她才舍得转过目光看向另一位... “裴博士?”柳玉娥立刻发出一声惊疑。 裴棠拱手一礼,颔首笑道,“花魁娘子。” 柳玉娥放下华锦纱帘,从犊车上走了下来。 一袭红嫣舞衣的柳玉娥下车后先朝白雅和裴棠端秀的作了一礼,起身时目光略有畏怯的瞟了一眼黑漆漆的凌烟楼。 “你们...是来找颜非昔的?”她试探问道。 “颜非昔...”惊梦眉头一挑,“你认识她?” 柳玉娥红唇一勾,说答,“当然,我们两家望衡对宇十年,能不认识吗?” 惊梦顺着柳玉娥的目光看去,对面坐落着一座华美精致的宅子,名字就叫茱萸阁。 “三位贵客,既然我们如此有缘,不如请赏光到茱萸阁一坐?” “噢,不了...”惊梦刚要拒绝,就见柳玉娥黛眉一挑,“你或许很厉害,但还请听我一言。” 惊梦闻言,瞬时皱了皱眉头。 柳玉娥红唇又勾出一抹娇媚的笑,“还望勿再推辞,三位贵客...请。” 惊梦三人面面相觑一眼。 白雅不动声色的朝他们微微颔首。 “那就叨扰花魁娘子了。”裴棠随即拱手作揖道。 柳玉娥柔媚一笑,轻提起舞衣裙摆便转身朝茱萸阁走去。 “姑娘,你怎么就回来了?”柳玉娥进门时,一位年纪稍长的老妇迎上来问道。 “唉,别提了,宫里乱作一团。” “可今日不是崔县令旬休吗?” “旬休又如何?崔县令天还没亮就被召进宫了,现在还被扣在圣人面前呢...”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老妇好奇的问道。 “都多大年纪了?还喜欢乱打听...小心掉脑袋。” 柳玉娥说着朝老妇递了个眼色。 老妇也很是机敏,望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三位,立刻识趣的躬下腰让出道来。 茱萸阁里富丽堂皇,一楼已经坐满了来寻欢作乐的人,他们看到柳玉娥出现的时候,都蓦地的站起身,柳玉娥盈盈一笑,朝他们妩媚的挥挥手,那些人也带着几分醉意与她做了个礼,随即很快又沉浸到了纸醉金迷之中。 在这茱萸阁中没走几步,惊梦却有些头昏脑涨,倒不是因为这些香艳的场景,而是因为茱萸阁中的气味。 柳玉娥倒是很舍得,在宅内同时燃了很多名贵的香料,浓郁的香味混在一起,再加上一股股刺鼻的酒味,让人好不难受。 当器宇不凡的白雅被柳玉娥领着走上三楼蓬莱阁时,茱萸阁里的所有姑娘都看傻了眼。 “那位俊俏公子是谁啊?” “不知道啊...” “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唇瓣含笑,温润如玉...他该不是话本中的玉京仙人吧?” “仙人?!” “嘁!胡说,仙人怎么会来青楼?” “没听书上说仙人也有七情六欲嘛...” “对对对,话本上说仙人更容易坠入情网呢...” “啊?难道他是看上玉娥姐姐了?” 惊梦本来脑袋就被香味熏得难受,再听她们毫不顾忌的污言秽语,心下很是不畅快。 她暗自咬了咬牙,路过那堆正捂嘴笑的小姑娘时忽然狰狞的瞪大眼睛,被她这样一瞪,几个姑娘瞬间被吓得花容失色。 裴棠见状,却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惊梦再没好气的扭头看向他,他赶紧抬起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三位贵人,就请先在我的蓬莱阁稍事休息,玉娥去换一套...” “不必了。”惊梦立刻打断她说道,“我们还有要紧事耽误不得,你想说什么就现在说。” 柳玉娥看着惊梦抿了抿唇,“我知道你是降妖人。” “降妖人?”惊梦眯了眯眼睛。 柳玉娥秀眉一挑,“姑娘,我可是阅人无数的晏城花魁...虽然那日在舒王府,你一直躲在裴博士和刺王殿下身后装婢女,后来又戴了面具...”她抬袖掩了掩红唇,一双娇媚的凤眼凝向惊梦,“可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你...的那双眼睛。” 惊梦和白雅对视一眼,笑笑,“好,然后呢?” “我知道你会方术,想请你们帮个忙。” “帮忙?”惊梦抱起手问道。 “凌烟阁,”柳玉娥一脸凝肃的说道,“凌烟阁有妖怪。” 惊梦深吸了口气,“哦?” “花魁娘子,你看到了什么妖怪?”裴棠一脸紧张的问道。 柳玉娥意味深长一笑,走到紧闭的窗牖边轻轻一推,打开了一条小缝,“昨天晚上凌烟楼不太对劲。” 惊梦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凌烟楼上黑烟弥漫,妖气冲天。 “怎么个不对劲法?”惊梦不动神色的问道。 “昨夜还未到寅时,我就见凌烟楼的姑娘们在送客,”柳玉娥一面说着一面摇步回到一扇画着花月,绣着金线的屏风前坐了下来,“我们北曲的青楼,都只会在寅时过后才送客,因为觉得奇怪,所以我就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各位请坐。” “接着呢?你看到了什么?”裴棠坐了下来,一边接过她递过来的酒,一边问道。 “我看到...唔?姑娘和公子不来坐着吗?”柳玉娥问道。 白雅侧身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们在这里就好,你继续。”惊梦面无表情的说道。 柳玉娥看了一眼他们,眉头微动,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好,”她继续说道,“客人走后,凌烟楼的灯火忽然在一时间全部熄灭了...” “全部熄灭?”裴棠睁大了眼睛。 柳玉娥点点头,又握着酒壶想了想,“就在等火熄灭的时候...我...我看到了...妖怪...” “什么妖怪?”裴棠问道。 “颜非昔,就是凌烟阁的主人,”柳玉娥说道,“她...她竟然是个长着翅膀的妖怪...” 惊梦沉吟一声,眉头微皱,“长着翅膀的妖怪?” “没错!”柳玉娥说道,“我看得很清楚!她是妖! 惊梦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柳玉娥不禁拧眉,“然后凌烟楼里的人就再也没出来过。” “今天一天都没出来过?”裴棠倒吸了口凉气,说罢看向惊梦和白雅,白雅依旧望着黑气腾腾的凌烟楼。 “没有!”柳玉娥说道,“我怀疑...颜非昔是不是把她们都给...” 她说着在脖子上比了一下。裴棠立马咽了口口水。 惊梦挑了挑眉,走过来俯下身,用她那双泛着幽光的眼睛望着柳玉娥,“除了颜非昔,有没有看到其他形迹可疑的人?” “其他形迹可疑的人?”柳玉娥的眉头拧了拧。 “想想,有没有?”惊梦直起身,又退回白雅身边。 “形迹可疑的人...”柳玉娥皱着一对柳眉嘀咕着,忽然扬起下巴惊唤一声,“我想起来了!” “哦?” “形迹可疑的人...确实有!”柳玉娥杵着矮几直起身,眉飞色舞的说道,“有个老头,杵着手杖的老头!” 闻言,白雅终于转过头来看向柳玉娥。 “杵着手杖的老头?”惊梦微疑。 “虽然我和颜非昔是死对头,但她们凌烟楼的姑娘偶尔还是会和我们茱萸阁的姑娘私下聊聊天,嚼嚼舌根,昨天白天吧...”柳玉娥回想道,“我阁里的含闻听对面的芳儿说,凌烟楼忽然来了个杵着木杖的老头,进门时还一脸怪笑,身上特别臭,把好多客人都给吓跑了。” 惊梦和白雅闻言,同时皱起了眉头。 “一脸怪笑的老头...”裴棠皱了皱眉。 “应该是老头吧?反正长得丑,没人在意他究竟几岁,”柳玉娥耸了耸肩,“噢!对了!芳儿说他的木杖上还挂着好多竹篓,本以为是装着蛐蛐儿,但凑近一看,其实都是空的。你们说奇不奇怪...” “什么?!”惊梦顿时睁大眼睛,大呼,“挂着竹篓?!” “是...是啊...”柳玉娥见惊梦反应忽然如此激烈,被吓得朝后缩了缩。 “惊梦,你想到是谁了吗?”裴棠问道。 惊梦一脸严肃的与白雅对视一眼。 “这倒是很意外。”白雅眉眼微沉,淡声说道。 “究竟是谁啊...”裴棠着急的站起身问道。 “如果真如那位芳儿形容,”惊梦转过脸来说道,“我想...那个所谓的老头,应该就是隐门六品,笼师。” “什么...笼师?那个将花神大人...”裴棠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惊梦一脸凝重的朝他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蓬莱阁的门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大事不好了!不好了!” 第95章 夜行游女姑获鸟(三) 白雅和惊梦立刻机警的朝那边望去,就在眨眼的瞬间,惊梦手上还掌了一团火焰。 坐在软榻上的柳玉娥被惊梦手上凭空腾起的红焰吓到了,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才看向门外,待看清跨进来的人后便急忙跳起身喊道,“姑娘手下留情!” 闯进来的少年见屋里居然有几张陌生面孔,立马顿在门口,警觉起来,他赶忙吞下嘴边原本想说的话,遂问道,“姐?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 “姐?”裴棠疑惑的看向闯进来的人,浓眉大眼,一脸英气,十四五岁模样,和柳玉娥还真有七八分相象。 惊梦见状,赶忙将双手垂下,也用那双幽冷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少年。 柳玉娥被吓得花容失色,她挡到少年跟前,眼睛不停的瞟向惊梦的手,“逢君,你这样慌慌张张闯进来做什么?!” 少年困惑又警惕的站在门前,目光锐利的打量着惊梦他们。 “姐,回答我啊,他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柳玉娥一把扯过他,压低声音训斥道,“小小年纪管这么多!欸?你这是又跑哪里去了?衣服都弄破了...哎呀!”她瞬间瞪大眼睛,“柳逢君!你胳膊怎么出血了!谁伤的你?!” “我没事。”柳逢君急忙抽出手,抿了抿嘴唇。 惊梦抱着手瞄向柳逢君胳膊上的刀伤,伤口处正不断冒出一丝丝黑气,“你去凌烟楼了?” 柳逢君震惊的眨了眨眼睛,“你...你怎么知道的?” 还不待惊梦回答,柳逢君后脑勺就重重挨了一下。 “柳逢君你不要命了!我告诉你颜非昔是妖怪就是要你离她们凌烟楼远一些!你倒好...去做什么了!” “姐!非昔姐姐出事了!”柳逢君皱着鼻子吼道。 “她是妖怪!出天大的事都和我们没关系!” “你怎么能这么说,非昔姐姐又不是坏人。” “非昔姐姐,非昔姐姐!到底谁才是你亲姐?!” “姐,现在是计较的时候吗?非昔姐姐都快死了!” 柳玉娥眸光一怔,“什么...” “你说什么?颜非昔怎么了?!”惊梦上前两步。 柳逢君一脸焦急,但欲言又止,目光扫向惊梦,顾虑重重。 “小兄弟,我们正是为颜非昔而来,”裴棠说道,“我乃太常寺博士裴棠,这两位是...” “惊梦,鬼门桃源人惊梦。”惊梦说道。 “鬼门?桃源人?”柳家姐弟皆是一怔。 “鬼门桃源人也就是你们平日听说书先生经常说起的灵山巫觋...中的一门。”裴棠赶忙解释道。 “巫觋?所以你是巫女?不是降妖人?”柳玉娥杏眼圆睁,惊讶问道。 “我从没说过我是降妖人。”惊梦回答。 柳玉娥小声嗫嚅道,“我还以为请了个降妖人,没想到请来个巫女...” “降妖?!姐,你想做什么?”柳逢君明显不高兴了。 柳玉娥眉心动了动,心虚道,“没...没什么啊...” “你姐姐,”惊梦却说道,“想请我们降服颜非昔。” 柳逢君闻言,登时就双拳紧握,睁大了眼睛,“不可以!” 柳玉娥瞥了一眼柳逢君,急忙抬袖掩了掩红唇,“她可是妖怪...” 柳逢君气得跺脚,“就算非昔姐姐是妖,也是好妖!” “好好好,你别急...”柳玉娥瞥了一眼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 “既然去了凌烟楼,那你看到了吗?那位非昔姐姐现在情况如何了。”惊梦问道。 柳逢君长长吐了口气,“非昔姐姐被栓在了云水台的正中央,她...她好像被什么术法困住了...” 惊梦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扭头与白雅对视一眼。 “我看到非昔姐姐身后有一双大大的羽翼...”柳逢君抬眸看向惊梦,怯怯的试探道,“她...究竟是什么妖怪?” “姑获鸟。”一直沉默的白雅终于说话了。 “姑获鸟?!” 不仅是柳玉娥和柳逢君,就连裴棠也是震惊的瞪大眼睛。 “又名夜行游女,”白雅一翻手,掌心就出现了那根带着他们来到北曲,包着金箔的羽毛,“是昊天大帝的女儿。” 不知是被白雅的神术震惊,还是被颜非昔的身份震惊,柳玉娥惊得咽了口口水,半晌才回过神问道,“她...她不是妖怪吗?怎么会是昊天大帝的女儿?” “你是不是对妖怪有什么误解?”惊梦觑眼看向她。 正说着,白雅却朝柳逢君举起那根羽毛。 柳逢君怔了一下,看了眼白雅,又看向他手中的羽毛,慢慢移动着步子。 “姑获鸟的羽毛可解煞,”白雅说道,“你手上的伤寻常郎中可治不好。” 柳玉娥一听,赶紧上前两步,只见弟弟柳逢君珍宝似的捧着那根羽毛,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大人!求您救救非昔姐姐!凌烟阁的那些姐姐们此刻都举着刀围着她...” “什么...”惊梦皱眉。 “芳儿她们?”柳玉娥惊道,“她们是疯了吗?” “不,芳儿姐姐她们倒像是中了邪!”柳逢君说道。 惊梦面色倏地一紧,“中邪?” “是!我走到她们身边怎么唤她们,她们都丝毫没有反应,各个双眼无神,呆站在原地,像是...像是没了魂魄一般...” 柳逢君继续说道,“但当我一靠近非昔姐姐,想要解下她身上的绳索时,她们就动了起来,我手上的伤...就是被芳儿姐姐用刀划的...” “芳儿!”柳玉娥咬牙低吼了一声。 白雅伸出手,将柳逢君虚扶了起来。 “果然是计划周全,”白雅说着看向惊梦,“幸好我们没有那样闯进去,否则必定受制于人。” “真是可恶...”惊梦皱紧眉头说道。 “那...我岂不是立功了?”柳玉娥却眸眼巧黠的问道,“阻止你们进去受制于人...这是我的功劳吧?” 惊梦瞥了她一眼。 “姐!这时候还...”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只是想让他们记下这一桩而已...” “花魁娘子放心,”裴棠点头说道,“裴棠记下了。” --- “幕后之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裴棠皱着眉头思忖道,“还有惊梦,你白天说这件事肯定和长弈有关...可我到现在没看出有什么关联...冲撞偷盗神官天眼的是姑获鸟颜非昔,他们抓住的也是颜非昔...这...” “阿棠...”惊梦深吸口气,打断了裴棠。 “怎么?”裴棠神情顿了顿。 “颜非昔是长弈的暗影守护。” “啊?”裴棠愣了好一会儿。 “姑获鸟颜非昔,自长弈七岁那年...就衷心的跟随长弈了。” 裴棠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看白雅,只见白雅神情凝肃的点了点头。 “他没有告诉你是因为颜非昔的身份是妖,你该知道身为皇子,却有个妖怪暗影,是当今圣上的大忌,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不仅是长弈和颜非昔危险,东窗事发的时候恐怕就连知情不报的人也会惨遭牵连...”惊梦说道。 裴棠理解的点点头,“那...你们又是如何得知?” “是我主动问的,”惊梦说道,“就是那日在小界寺的时候...” --- “那只邪祟说还没完...”李长弈靠在墙角,眸光凝视着前方昏暗的烛光,“代表他们一定还会有动作...” 他说着猛地一咬牙,“为什么不直接冲我来?!” “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他是你的软肋。” “软肋...?”李长弈暗自屏住了呼吸,一脸愕然的看向惊梦。 “之前在幽冥地狱的时候,林伯就和我说过,阴险的坏人都喜欢抓人软肋下手,他身前就是这样,他善于发现别人的软肋,抓住软肋,威胁成事,并屡试不爽。” 惊梦抱膝说道, “长弈,那些人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撼动不了你的地位,所以才会去找你的软肋,他们很了解你,知道伤害对你重要的人比伤你更能见血,所以他们会一直这么做。” 李长弈听惊梦这么一说,不禁捏紧了拳头,“卑鄙!” 惊梦沉吟一声,转眸认真的看向李长弈问道,“长弈,你相信我吗?” 李长弈微微怔了一下,立马答道,“当然!” “你的软肋...还有谁?” 李长弈唇角不禁一颤,“我的软肋?” 惊梦点头,“他或是她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李长弈皱眉沉思了片刻,“首先是我母亲,然后我三哥,还有...还有两个跟我出生入死银狼,但他们都因伤退卒,解甲归田了...” “你母亲是郑德妃,三哥是舒王,有国君照拂,那些人恐怕不敢轻举妄动...”惊梦分析道,“至于那两个银狼...既然已经解甲归田,对任何人应该都不存在什么威胁了...” 两人沉默片刻后,只听李长弈低吟一声,“啊...” 惊梦倏地抬眸望向他。 “还有一个...” “谁?” “非昔...” “非昔?” 李长弈面色一沉,额上竟然薄薄的渗出一层冷汗,“他们...会不会发现她了...” 惊梦眼睛微微一眯,“她究竟是何人?” “她是我的暗影守护。我七岁那年,无意中救了她,她就一直跟着我了。我在京城时她就会暗中跟随,只要我离开京城,她就担任保护我母亲的职责...” “这样...”惊梦眉头微微一皱。 “惊梦...重点...重点是...”李长弈眸中闪现出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重点是什么?” “非昔她不是人,是妖...” 闻言,惊梦眉睫一震。 ---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啊...”裴棠面色如土,眼底浮现明显的恐惧,不安的问道。 “别担心。”惊梦看他浑身紧张得像绷紧的弦一样,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不是有我们吗?” 裴棠鼻尖一酸,眼眶红润,竟然躬身一礼,“惊梦,神龙君,我心里急,但却半点办法都没有...真的就拜托你们了!” “阿棠,”白雅扶起他,“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想你今天的表现...足够迷惑暗中监视我们的敌人了。” “是...是吗?”裴棠挠了挠后脑勺。 惊梦微笑着点点头,片刻后她才又皱了皱眉,“只是...我还是猜错了,我一直以为是宫美雪在背后捣鬼,没想到竟然是隐门...” “先不要妄下结论,等等再看。”白雅说道。 惊梦一听头就疼了,“白雅的意思是...有可能是隐门和宫美雪联手了?” 裴棠闻言脸色倏然一僵,“不...不会吧?” 说到这里,惊梦的目光蓦地掠过裴棠,看向他身后。 裴棠这才意识到什么,扭头一看,只见柳玉娥一面帮柳逢君包扎着伤口,一面侧倾着身子够长脖子,竖着耳朵偷听。 柳玉娥觉察自己被几道目光盯住,连忙抿了抿红艳艳的嘴唇笑道,“啊...我们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知道绑匪什么时候会让人质看清自己的面容吗?”惊梦抱手看向柳玉娥说道。 白雅闻言,眉梢微微一挑。 柳玉娥立马咽了口口水。 “既然敢让你们听到,就不怕你们乱说话...知道吗?”惊梦森冷的说道。 “绝不说...绝不可能说...”柳玉娥哆嗦着说道。 “巫女姐姐你们放心!打死我们都不可能说任何会伤害非昔姐姐和刺王殿下的话!我可以起誓!”柳逢君说着立马抬起右手,“我们姐弟要是透露刺王殿下和非昔姐姐的秘密,就天打五雷轰!” 柳玉娥看向弟弟,难以置信到脸色发白。 “外加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他脑子一转,又咬牙补充了一句。 “好弟弟,真是好弟弟...”柳玉娥苦笑,脸色很是难看。 第96章 夜行游女姑获鸟(四) “我带你们进去!”柳逢君发完誓就站起身,拍着胸脯说道,“凌烟楼后院有个隐蔽的狗洞,只有我知道。” “狗洞?”惊梦眉梢一挑。 “嗯!我刚才就是从那里进出的,大人,巫女姐姐,裴博士,我有个计划...”柳逢君又说道。 “计划?什么计划?”裴棠问道。 “非昔姐姐身上的术法估计只有你们才能解开,不如...我来做饵吸引注意力,你们去救人。” 柳玉娥一听,立刻睁大眼睛,急忙起身拉着柳逢君的胳膊,一脸苦笑道,“逢君...我们只是凡胎肉身,他们神仙打架,我们还是不要...” “姐,我身手好,你不用担心。” “你身手好个鬼啊!身手好还能受伤!” “我这是一时不防,况且现在有巫女姐姐和这位大人,”柳逢君说着咬了咬牙,“一定能救非昔姐姐出来...” “非昔姐姐...”柳玉娥摁了摁太阳穴,就听惊梦语气轻巧的笑道,“那就有劳逢君弟弟了。” 柳玉娥双眼发直的看向惊梦,“怎么会有一种引狼入室...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 凌烟楼云水台的中央正吊着个满身红白羽翼,乌丝披肩的女子。她双手被缠着红布条的铁链高高吊起,纤瘦的身上也捆绑了无数写满咒文的红色绳索。 “食气鬼不是说桃源人他们已经到了门外?怎么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进来?”笼师夜骞将一只脚支在二楼栏杆上,苦着眉头垂眼看向颜非昔。 颜非昔已经没有了初见时那娇柔可人,气质清雅的模样,此刻就像是一只待宰禽鸟,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 站在一旁的宫美雪抱着手,将目光从颜非昔身上移向紧闭的大门,她眯了眯眼睛,“真不像那个桃源人冲动的性格,难道被捅了一刀后变谨慎了?” “会不会是刚刚闯进来的那个小子告密坏事了?”夜骞瞪大眼睛问道。 “怎么可能,想想时间也对不上啊,”宫美雪说道,“桃源人他们到门口的时候那小子还没进来呢!” “也是...”夜骞想了想,“话说,那小子到底是从哪里钻进来的?” “谁知道?烟花柳巷贼道盛行,老鼠洞到处都是,”宫美雪不屑的说道,“我见那小毛贼好像被砍了一刀,估计现在已经被吓得半死,不用管他。” 夜骞烦闷的沉吟一声,“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乱来!” “但确实奇怪...”宫美雪转头想了想,又嘀咕道,“桃源人已经去玄武大道拜见了神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应该很着急才对啊?” 夜骞也拧紧了眉头,“更奇怪的是那个李长弈怎么也没来?不是说她是他的心腹吗?我们忙活那么大半天,敢情只引得那个太常寺的小子着急忙慌到处跑?” 宫美雪心中实在气闷,抱着手没有说话。 “哼,”夜骞冷哼一声,又继续说道,“还得意的说什么这已经是个死局。要借桃源人的手杀掉盗走神官天眼的姑获鸟;还要引李长弈前来,让他亲眼看到桃源人下杀手,制造他们之间的间隙...最后让太子来抓现行,揭开李长弈和姑获鸟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告他个御妖为患...计划得真好,一个都没发生!” 宫美雪实在听不下去了,咬着牙转眸看向夜骞,“怪我啊?他们不按我的计划来我有什么办法?” “嘁!”夜骞嘴一撇,“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宫美雪拧着两道柳眉想了想,“只剩一个时辰了...我可等不起,十二神官可别真离开晏城了...展开备选计划吧?” “哈?”夜骞将支起的那条腿重重跺下,“等了一天你说改备选计划?” “他们都不出现我们还有得选吗?”宫美雪也急躁起来,“我现在还有时间进宫面圣,说我斩杀了盗走天眼的姑获妖,夺回天眼,这样至少能帮我夺回咒禁博士的位置,要是晚了,真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夜骞还在拧着眉头没有答应,宫美雪就已经纵身跳下了云水台,她挑眉瞅向奄奄一息的颜非昔,“看来你的主子并没有那么在乎你的死活...妖必竟是妖,廉价的棋子一枚。” 她说完,正准备走到旁边拿放在高脚黄梨木桌上装着天眼的嵌百宝木瓮盒。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竟然隐约听见颜非昔冷笑了一声。 她转过身,见颜非昔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昂起头,“我不需要殿下在乎我的死活...我只需要殿下安好...” 宫美雪拿起百宝盒,神情十分不爽,她咬着牙根靠近颜非昔,语气寒冽的说道,“你知道夜骞作为笼师的手段吧?他会慢慢的折磨你,扒光你这一身羽毛...啧啧,多漂亮的身体啊,可惜一会儿就血肉模糊,丑陋不堪了...” 她说着抿了抿唇,又凑近颜非昔耳边,“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向圣上说你是刺王的暗影...就这么一句话,我保证放了你,你从此自由不好么...” 颜非昔艰难的抬着下巴盯视着宫美雪,眉睫虽然颤抖,但眸底一丝惧怕也没有。 “我会好好享受夜骞的招待,不牢你费心...” --- 这边宫美雪才带着天眼离开了凌烟楼,后面柳逢君就已经带着惊梦和白雅沿着凌烟楼的灰色垣墙走到后院墙外。 惊梦和白雅跟着他跳过一段发臭的沟渠,又在一片荒草中摸索着走了一会儿,终于停在了一个小巧的狗洞前。 惊梦看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狗洞,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对这里那么熟?看来没少钻狗洞啊?” 柳逢君蹲在狗洞前,赶紧严正声明道,“巫女姐姐你可别多想...这个狗洞不是我挖的!北曲盗贼猖獗,姐姐们辛苦挣来的钱经常被偷,后来我调查发现,他们都是从隐蔽的狗洞出入行窃,所以他们挖一个我就堵一个,这个狗洞也是我听姐姐说凌烟楼出事了我才打开的...” “嚯!原来还是姐姐们的守护神。”惊梦挑眉笑道。 “嘿嘿...”柳逢君脸微微一红。 “好吧,白雅,那我们就...”惊梦搓了搓手,话还没说完,就听白雅说道,“我在那边等你们。” 说罢,只见白雅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夜气之中。 柳逢君看呆了,“那位大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他不是人。”惊梦嘴一撇,跪到了狗洞前。 “啊?不是人啊....”柳逢君正想着,惊梦已经伏身从狗洞中钻了进去。 惊梦从内院那头钻出来的时候,白雅已经站在洞边朝她伸出了手。 她吹了吹遮在眼前的一缕头发,抬眸看了看,“我手上脏。” “无妨。”白雅俯身看向惊梦,那双墨蓝色的眼眸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澈。 惊梦嘴角微微一扬,也没扭捏,就扬手抓住白雅的手,白雅稍微用力一拉,惊梦就腾立起来。 “大人,你不是人?你是什么?难道和非昔姐姐一样是妖怪吗?” 爬出狗洞的柳逢君起身就问道。 白雅放开惊梦的手,眉梢迟疑的微微一挑,惊梦却笑了起来,“完事了再告诉你。” “啊?为什么?”柳逢君问道。 “因为...怕吓坏你啊...”惊梦故意放低声音说道。 柳逢君顿时呆在原地睁大眼睛,“吓...吓坏我?” “走吧小子!去救你的非昔姐姐。” 该说不说,柳逢君这小子对凌烟楼可真不是一般的熟啊。 柳逢君不仅穿廊过院,轻车熟路,手法还特别麻利,两下就打开了凌烟楼紧锁的的后门,兜兜转转,竟然将惊梦他们带到了二楼。 --- “你还挺有骨气,不疼吗?怎么做到一声不吭的?”夜骞刚刚将一根带着血的羽毛从颜非昔身上拔了下来,“欸...你这样强忍着,我就少了很多乐趣...” 颜非昔面色惨白,满头是汗,她双手紧紧拽住吊着她手腕的铁链,双眼已经充满了血丝。 “敢不敢一刀杀了我?”她张开带血的嘴唇,用略带颤抖的干哑声音说道。 “一刀杀了你?”夜骞裂开嘴,露出一口的黄牙,“想得美...” 他将手中的羽毛一扔,用枯瘦粗糙的带着血的手轻抚着颜非昔细腻漂亮的脸颊,“既然我们有的是时间,那么至少要让你极度愤怒或者极度痛苦,那样你的魂魄才能达到我的要求...放心,等你够格死的时候,我保证绝不会怜香惜玉...” 颜非昔猛的瞪向他,唾了一声,“那你可能永远等不到杀我的机会...” 夜骞又呲牙一笑,“别说丧气话...我可是精心为你准备好了竹笼,来吧,想想被李长弈无情抛弃的滋味,想想自己形单影只,孤立无援的可悲,想想...今后被我囚禁驯化成邪祟的绝望...” “非昔姐姐!” 还没待夜骞说完,柳逢君的声音便划破了凌烟楼里的寂静。 “逢君?”颜非昔愣了一下,抬头寻去。 夜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后退两步,扬起下巴在黑黝黝的楼中到处寻找。 只见柳逢君两手抓着颜非昔她们平日表演时布置的空中绸带,身体凌空一腾一跃,左摇右晃。 “臭小子!又是你!”夜骞咬牙道。 “逢君...逢君你快走啊!”颜非昔深知柳逢君根本不是夜骞对手,紧张的嘶吼道。 “非昔姐姐!我来救你!” 柳逢君喊着凌空一旋身。 “救?我看你是来送死的!”夜骞不屑的一笑,抬手朝旁一握,挂着无数竹笼的木杖便飞到了他手中。 他口中念出简短一咒,将木杖重重往地上一杵,一阵黑气顺着他脚下扩散而出。 颜非昔见势不妙,又抬头大喊,“逢君...你快走啊!” 她话音刚落,就见站在云水台前的芳儿几人浑身煞气被夜骞驱动,开始活动起来。 她们徐徐转过身,各个歪着脑袋,两眼无神的高举着手中的利刃,不停向空中的柳逢君又划又刺。 “芳儿姐姐,对不住了!”柳逢君嘀咕着,腰上一用力,拉着空中绸布一个纵身,下一瞬,他精准的踢到了芳儿的背上,芳儿重心不稳,超前一倾,手中利刃掉落,跌倒在云水台上。 见柳逢君像猴子一样在头顶晃来晃去,还连接踢倒了好几个被自己控制的姑娘,夜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周身杀气重重,他又提起手中木杖,重重敲在地上。 一道黑烟立刻从竹笼中飞出,劲直划向柳逢君手中的绸布,绸布瞬间被黑烟撕裂,柳逢君身体猛然失重,一股脑儿掉进了云水台边的池中。 可夜骞却没有享受到片刻的喜悦,因为几乎是同时,他眼尾余光瞟见二楼左右拴着铁链的地方忽然明光乍现。 一红一白,异光耀眼,紧接着就是哐当哐当铁链落地的声音。 “非昔姐姐,你怎么样了?”柳逢君几乎没有理会自己身上因高处坠落时产生的疼痛,他快速的从池中爬起,湿漉漉的护到颜非昔身前。 “逢君...” “没事了,我们来救你了!”柳逢君脸上浮现出少年独有的阳光正直。 “你们?”颜非昔正疑惑着,目光忽然一颤,只见惊梦和白雅分别从二楼左右轻盈跃下。 “你...你们...”夜骞打量着惊梦和白雅,目光落到白雅身上时显然惊住了。 “哦?他居然看得见你?”惊梦有些讶异的看向白雅。 白雅眉头微微一动,两眼泛着幽冷的白光,盯着夜骞说道,“天赐照灵?你师父是谁?!” 他竟然一眼就看出自己身上有天赐照灵!怎么可能?夜骞转念一想,望着白雅的瞳仁骤缩,心脏猝然滞了一拍。 “我...我...”夜骞结结巴巴的后退了几步,眸光闪烁不已。 惊梦见他神情如此怪异,好奇的眯了眯眼,问白雅道,“怎么?他认识你?” “桃...桃源人...你是桃源人!”没等到白雅的回答,就听夜骞问道。 惊梦笑了笑,“不笨嘛。” “可你的守护神为什么是...”夜骞口吐寒气,一脸难以置信,“冰川之主神龙君?” 惊梦眉头微微一拧。 抱坐在他们身后的柳逢君和颜非昔一听,也蓦地抬头看向白雅。 “他...他是神明?”柳逢君惊诧的眨了眨眼睛。 颜非昔吐了口气,点头道,“他就是冰川之主...神龙白雅...” “我再问你一遍,你师父是谁!” 白雅却一直盯视着夜骞,看上去他十分动怒,话音刚落,身上的寒光便犀利的扫过整间凌烟楼。 第97章 夜行游女姑获鸟(五) 没想到双方这还没交手呢,夜骞就双膝一软。 他两条腿是显而易见的在打颤,见大事不好,赶忙将手中木杖照地上又一敲,众女便又起身,挥舞着利刃朝惊梦,白雅袭去。 “杀了!杀了!全杀了!特别是颜非昔和...!” 他惊惧的看向白雅,白雅也正站在凌冽的寒气中盯视着他。 夜骞心弦猛地一震,立刻手忙脚乱的将手杖上的竹笼全部解下,“不能活,一个都不能活,一个都不能...一个都不能...” 无数被夜骞驯化的邪祟和妖灵一时间倾巢而出。 惊梦见他如此惊慌,心中甚是困惑。她转过脸本想问白雅什么,却见白雅眼中已然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惊梦!”白雅忽然唤道。 “是!”惊梦立刻答应。 “他罪不容诛,这次可以毫不留情。”白雅凝住目光,冷冷说道。 惊梦眸眼瞬间一亮,唇角一勾,欣喜的说道,“是!” 夜骞闻言,慌不择路,手心急忙朝后推动一掌,将凌烟楼的大门破开,逃了出去。 “你逃得掉,我就不叫惊梦。” 惊梦说着双手朝身侧一抡,两条火蛇高高腾起,嗖嗖往门外追去。 “我去了!”她眉眼弯弯的对白雅说道。 “好。”白雅颔首。 随即只见惊梦脚下轻点,便飞身追了出去。 等在门外的柳玉娥先看到一个衣服破烂的中年男子破门而出,落荒而逃,紧接着是两条只有在除夕、元宵夜才见过的幻术火蛇,最后就是熟悉的惊梦的身影。 “欸!欸!” 柳玉娥朝惊梦唤了几声,惊梦完全没听到,飞檐走壁紧追着夜骞,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玉娥姐姐?这是什么啊?” 几个姑娘躲在柳玉娥身后,害怕的问道。 “什么是什么?幻术!没见过吗?!”柳玉娥因为心虚,声音越发尖锐了。 “含闻!快关上茱萸阁的门,然后把那些人堵住,看什么看,没什么好看的!” 含闻赶紧带着茱萸阁的姑娘们将喝得烂醉的酒客关在阁内,然后又分做两队,将两旁看热闹的人都挡住了。 “这...这是在做什么?”有人踮着脚尖问道。 “不会是在打架吧?” “打架?!谁和谁打架?” “是是是!女人打架!没见过吗?”柳玉娥灵机一动,“我茱萸阁和凌烟楼不合十年了,打一架不正常吗?” 茱萸阁的姑娘们一听,先是面面相觑愣了一下,然后由含闻上前小声问道,“玉娥姐,真要打架啊?” 柳玉娥瞪了含闻一眼,“见机行事!” 茱萸阁上,裴棠正站在窗前俯瞰着这一切,心中七上八下,“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 凌烟楼内,白雅正以意念驱动寒霜,寒霜带着耀眼的光华,顷刻间就将那些半成品邪祟绞杀殆尽。 他凝目看着楼内这一片混乱,见几只邪祟想跑,抬手广袖一甩,数道晶莹剔透的冰凌飞出,当即让它们灰飞烟灭。 这些都不在话下,但令白雅头疼的却是那些虽然手上刀械已经被缴下,却还不依不饶挥舞着双手冲上前来的凌烟楼姑娘们。 他只好左一掌,又一掌,掌控着力度将她们推倒在地。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 白雅忽然听到柳逢君的哭喊,“快来看看非昔姐姐,她好像不行了!” 白雅闻言,立刻带着凌冽的寒气闪现柳逢君和颜非昔身边。 柳逢君紧皱着眉头,怀抱着身上染满斑斑血迹的颜非昔,眼中都是泪花,“您快看看,非昔姐姐怎么了?” 见颜非昔痛苦的咬着嘴唇,面容也开始发生变化,白雅蹲下身,“将她放到地上,你从台上下去。” “什么?”柳逢君明显不舍得松手。 “她要幻生了。” “幻生?” “完全变回姑获鸟,再没有人类的感情。” 柳逢君闻言眸眼一颤,只见颜非昔抬起苍白的脸,沾满血的手指还不停推他,“你走,你走,我不想你最后对我的印象是那样...你走!” “非昔姐姐...”柳逢君已经泪如雨下。 “逢君,下去吧,给我点时间。”白雅凝视柳逢君说道。 柳逢君垂下眼睑,像是正在努力下决心,片刻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将颜非昔放到地上,起身走到一旁,然后又重重跪下朝白雅一拜,“神明大人,求您一定救救非昔姐姐。” 白雅微微颔首,“那些女子身体里已经没有了煞气,但还没清醒,交给你了。” 白雅说罢手一摆,一道霜雪筑起的屏障立刻隔开了他们和柳逢君。 柳逢君紧握着拳头,深吸了口气,两边刚爬起身的姑娘就猛地朝他扑抓了过来。 “姐...姐!” 柳玉娥正在凌烟楼外焦急的来回踱步,靠是不敢靠近,急是心急。忽闻柳逢君急切的声音,她柳眉一挑,立马不管不顾的冲进了凌烟楼。 “姐!她们失去理智了!我又不能打女人!怎么办?!” 柳玉娥见弟弟被三四个凌烟楼的姑娘按在地上打,她立马双眼冒火,撸起袖子,“怎么办?这还不好办!含闻,给我带人进来!!” 含闻一听,立刻朝两旁的姑娘们大喊道,“姑娘们!逢君被打了!跟我上啊!” 茱萸楼的姑娘们立马换了副面孔,咬着牙的,皱着鼻子的,提着裙子的,边走边扎头发的,一股脑儿就往凌烟楼里冲去。 “给我打!敢打我弟弟,把她们一个个都给我打清醒了!”柳玉娥咬牙说着就拎起一个压在柳逢君身上抓挠的姑娘,照脸上就是一巴掌。 “有仇的报仇,没仇的也可以解恨!”含闻说道,一看她就是平日里没少受凌烟阁姑娘们的气。 雪之障外姑娘们打做一团,雪之障内却安安静静,颜非昔忍受着身上剧烈的疼痛,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她双眼却一直看着白雅。 “对,就这样看着我,不要分心。” 此刻白雅双眼泛着耀眼白光,他的手正覆在颜非昔额头,纯澈的神力光华流淌,将颜非昔因为即将幻生而颤抖不已的身体笼在其中。 “神龙君...”颜非昔痛楚的凝了凝眉,眼角不自觉落下泪,气若游丝道,“我...我不行...不行了...” “坚持住。幻生后你再难修得人形,颜非昔,看着我的眼睛,没到放弃的时候。”白雅唇角紧绷,眸中冷冽光华已经溢出眼眶。 颜非昔咬着早已破皮流血的嘴唇点了点头,喉间艰难的上下吞咽,尽是血腥,她能感觉到脸上渐渐覆满了羽毛,遂将身侧双手紧紧攥紧抵抗,长长的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半柱香后,脸都被抓花了的柳逢君精疲力竭的靠在栏杆边,忽然听到雪障里一声尖锐鸟鸣,他被吓得直起身,呆呆的看向雪障,“非昔...姐姐...” 正在扭打的姑娘们也闻声蓦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下一瞬,只见雪障炸裂崩开,一道凛冽寒气横扫过来。 众人只见云水台上寒气缭绕,一位乌发白衣的男子正站立其间。 “丰姿隽爽,风度翩翩...” “器宇轩昂,星眸若神,他果然是神仙...” 茱萸阁的姑娘各个看傻了眼。 “非昔姐姐!”柳逢君见颜非昔弱不禁风,晃晃悠悠的从白雅身后走出来,立马冲了上去。 颜非昔面色苍白都有些发青,但唇边浮出了一抹浅笑,“逢君...” 柳逢君赶紧将她扶住,上下仔细打量,“你没事了吗?” 颜非昔点点头,“没事了” “还需静养。”白雅说道。 台下柳玉娥已经打得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见亲生弟弟又像路边小狗一样巴望着颜非昔,心中憋气,一巴掌打在身下那姑娘脸上。 姑娘立刻捂着脸,雨带梨花的看着她说道,“我都醒了你还打我?” 柳玉娥瞪了她一眼,姑娘立刻委屈的躺下身去。 “玉娥姐姐,咱们逢君怕是不中要了...”旁边茱萸阁的姑娘说道。 柳玉娥没有说话,站起身,吸了吸鼻子,扭了扭身上的腰带,走上云水台,劲直对向颜非昔的目光。 “我弟弟才十七岁,你不要打他的注意!”柳玉娥说道。 “姐!”柳逢君一阵羞赧,又要急眼。 只见颜非昔弱柳扶风般弓腰一礼,“玉娥你们姐弟两的救命之恩,非昔定当涌泉相报。” “不要不要!”柳玉娥还没说话呢,柳逢君就紧张的说道,“非昔姐姐养好身体最重要。” 柳玉娥看着弟弟深吸了口气,半天才吐出来,心中惨然难说,嘴上却一点不肯吃亏,“你当然得涌泉相报,老娘都破相了!从今往后,凌烟楼的收入我收一半。” “姐!”柳逢君立刻瞪大眼睛,难以相信的看向柳玉娥。 “好。”颜非昔却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柳玉娥这才勉强满意的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还顺便捡了几根散落在地上的白色羽毛。 “姐...” “干嘛?这位大人说了这对煞气有用,丢了多浪费...你...不介意吧?”柳玉娥侧着身子问颜非昔道。 颜非昔嫣然一笑,“不介意。” “嘁,最讨厌你这种笑...走了。”柳玉娥挥着羽毛说道。 见柳玉娥带着茱萸阁的姑娘们回去了,颜非昔才想到什么,皱眉说道,“神龙君,有劳您费心,我已经没事了...快去帮那位巫女姑娘吧...” 白雅却眉梢微微一挑,“不用,我不在,她才更能放开手脚。” --- “别跑了,你逃不掉的...”惊梦双手掌着火焰,站在道路的中央问道。 夜骞身上的衣袍已经被环绕在他身边的两条火蛇烧得褴褛不堪,头发也被燎得发出一阵阵焦臭。 “喂,你究竟多少岁了?他们都说你是老头,可我看你...”惊梦竟然还游刃有余的和他聊起天来,“好像是未老先衰?” 夜骞喘着粗气,歪歪倒倒的倚靠在手杖上,“摄灵之术总有些副作用,我根本不介意...” “哦,原来如此,外表就算了,那你的战斗力...也像老头?”惊梦故意讽刺他道。 “你!”夜骞咬了咬牙,“我也有个问题,你一个桃源人,御火巫女...守护神为什么会是神龙君?” “嘶...你好像对这一点...”惊梦挑了挑眉,“很是在意?” 因为宫美雪那坑货完全没提你的守护神是神龙白雅!我要是早知道是他,躲都躲不急,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这里。 “来嘛,说出你故事,我让你死得轻松一点。”惊梦调笑道。 夜骞冷笑一声,“以神龙君的个性,绝不会让你杀我的。” “噢?你还挺了解白雅,”惊梦抿了抿唇,“确实,白雅在的话,我是不能动手的,可是...欸?怪了,你说白雅今天怎么没来?” 她说着瞟眼看向夜骞,脸上浮现一抹久违的邪魅笑容。 夜骞顿时后背一阵炙热,他侧过脸,就见一条火蛇缠上他的腰,爬上他的背脊,对他仰着脑袋吐信子。 夜骞手中的木杖瞬间脱手落地,他立马倒身滚在地上,想要将身上的火扑灭。 惊梦眉眼一弯,走到正在打滚的夜骞身前停下,她弯下腰,乌黑的长发垂在粉嫩润泽的脸颊两边,“怎么样?说不说?” 夜骞愤恨的看向惊梦,“我说了你是不是就会放过我?” “喔...这个嘛...那算了,我不听了。”惊梦说着就抬起手,一道咒轮立马隐约出现在夜气中。 “不不!等一下!你绝不能杀我!不能!因为!因为...” 惊梦歪过脑袋,“因为什么?” “因为我是神龙君爱徒的弟子!” 闻言,惊梦眉睫一震,“白雅爱徒的弟子...” “怎么?这么简单的关系想不明白吗?” 惊梦拧眉想了一阵,嘴角一撇,“你想骗我,我从未听白雅说过他有爱徒。” 说罢她又抬起手。 “有!有!鹤仙婉宁,我身上的天赐照灵就是鹤仙亲下,不信你去问神龙君!” 惊梦想起白雅看到夜骞身上天赐照灵时的震怒,眉头微微一蹙。 “怎么样,算起来我算是神龙君的徒孙,不能杀我吧?” 惊梦抿唇一笑,笑里半点温度都没有,“可是白雅说了,你罪不容诛,我不必手下留情。况且,若你所说属实,你和白雅有这层关系,我就更得杀了你...” 夜骞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巫女竟是这样邪性,她此刻眸中闪烁的恐怖笑意,他只曾在嗜杀的人眼中见过。 “再见。” 惊梦嘴角一勾,手上便唤出一道红得刺眼的咒轮。 此时夜骞眼角余光瞟到旁边有条臭不浅水沟,他咬牙一滚,竟然从惊梦脚边滚进了水沟中。 “欸?”惊梦被他这一举动闹得有点困惑,“你这是...” “怎么这么浅!还以为能做个水遁逃跑...”夜骞躺在臭水沟中咬牙嗫嚅。 忽然,他眸光一颤,只见那张阴森到可怕的脸又出现在视线上方。 “不说你是不是白雅的徒孙,你可是隐门六品啊...难道只会躲在暗处使坏?真是令人失望。”惊梦摇头道。 “你...”夜骞躺在沟里,双手握成了拳头,“士可杀不可辱...” 惊梦看着他点了点头,“对嘛,你啊,早该有这样的觉悟...” 见惊梦掌前红光大现,夜骞只好任人鱼肉般闭上眼睛,嘴唇颤抖的嗫嚅道,“宫美雪...你真是害死我了...” 正在惊梦想要一招解决他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惊梦,手下留情。” “哈?”惊梦本来有些不开心,扭头一看居然是周身拢着翡色神光的花神如意和花妖昭雨,遂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小丫头不够义气。”如意将手中扇子一折,唇角微挑说道。 惊梦愣了一下,“哈?我不够义气?” “这是我们发誓要亲自手刃的仇人,你居然想独自解决!”昭雨走上前来 ,垂眸看了一眼躺在臭水沟立里的夜骞,不满的叉腰说道。 “我...我哪有?!” “你知道花神司有多少人等着他出现吗?你要是一掌结束了他,多便宜他啊...”如意也轻飘飘的走过来说道。 “哦?那...你们的意思是?” “将他交给我带回花神司,我们有三百六十种花木之刑,还有一百八十种草木之刑...”如意笑得春风和煦,“他要一一试过才能死呢...” “宫美雪!宫美雪你在哪里?!救命!” 夜骞心中疯狂呐喊。 第98章 宫美雪重回咒禁科 李长弈身穿芳狼,站在延寿宫的月廊下,远眺着眼前沉沐于浓重夜色之下的重重宫门。 从昨夜凌晨开始,宫中戒严,禁卫军屯兵皇宫苍龙,玄武,朱雀,白虎四方大门,奇策营军士也同样严阵以待,驻守皇宫外围玄武大道望天楼前。 还有神羽营的黑鸦少年,他们身姿矫健,动作敏捷,正奔跑在水湖坊青楼的檐廊屋顶之上,他们隐身黑夜,细心侦查,随时将北曲,特别是凌烟楼中的发生的事情探报李长弈。 忽然,一个黑影闪到李长弈身后,李长弈眉睫微微一动,并却没有回头。 “殿下。” 儒笙身着暗夜黑袍,单膝跪在地上。 “怎么样?”李长弈的目光依旧坚定的眺视着远方。 “安妥。” 闻言言,李长弈缓缓闭上眼睛,终于将一整天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小界寺那日,惊梦叮嘱他无论凌烟楼颜非昔发生什么事,他都必要置身事外,不能参与。一切交于她和白雅。那时他心有迟疑,这种犹豫并不是担心惊梦和白雅的能力,而是他觉得保护数年来忠心守卫他和母亲的暗影颜非昔,自己责无旁贷。 可惊梦一再强调,不能掉入敌手阴谋,否则后患无穷。他也就只好按耐着性子,听惊梦的话留在宫中,时刻出现在父亲嘉宁帝眼前。 想到这里,他唇角微微一抿,“惊梦如何?可有受伤?” 儒笙却皱了皱眉头。 李长弈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儒笙的的回答,便立刻转过身看向他,“她出事了?” “哦,没...没有!”儒笙赶忙伏下身,又想了片刻,“殿下,那位惊梦姑娘...” “到底怎么了?” “半个时辰前,”儒笙抬头看向李长弈说道,“我和八个兄弟正潜伏在凌烟楼外,忽然看到一个老头破门而出,然后就见惊梦姑娘也紧追了出来,我们立刻兵分两路,一路继续留守观察情况,一路跟着惊梦姑娘...我...我亲眼看到惊梦姑娘将那个老头打得鼻青脸肿...还...还放火烧他...” 李长弈眉头一动,竟然笑了,“她果真如此?” 儒笙顿感愣怔,刺王殿下平日里不是都教导黑鸦这群少年人要敬老慈少,惜老怜贫吗,怎么听到一个老头被打还笑了? 李长弈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去吧,再探。” “是。”儒笙伏身施礼,不敢再多问,立刻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中。 李长弈这才一甩下袍,拔步要回延寿宫。 “七弟。” 他刚走到宫殿门外,就听身后有人唤他。 一扭头,李长弈眼底眸光猛然震颤。 太子李怀韶正站在他身后,身边还跟着一个捧着百宝盒的女子,她不正是上月就被父亲下令流放的宫美雪? 李长弈垂眸看着她,心下瞬间了然几分,他立刻调整了心绪,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怎么还在晏城?” 宫美雪扬眉一笑,举起手中百宝盒,“刺王殿下,我要是走了,谁去凌烟楼…”她特意一点,“除妖...夺回神物呢?” 李长弈眸光一觑,谨慎的打量了一眼宫美雪手中的盒子。 “你和七弟说凌烟楼,他怎么会知道,他可是从不去那些烟花之地的。”李怀韶故意说道。 “是奴婢失言,”宫美雪立刻颔首致歉,“凌烟楼的主人颜非昔风姿绰约,我还以为京城无人不知呢。” 李长弈心中一紧,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片刻后他眉稍微动,想起惊梦的话。 “你觉得是宫美雪?可她上月就应该已经被流放了。”李长弈说道。 “她要是这么容易妥协,就不会被苍君下弑神印了。”惊梦回答。 “若真是她害死石飞,我绝不饶她。” “放心,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时惊梦唇角浮现的笑容让他心弦一颤,她不仅敏锐聪慧,还天生有种邪性,这种邪性偶尔也会令李长弈有些诧愕。 李长弈略微凝神,看向宫美雪,“宫门主还有空在此调笑,看来是觉得捅了娥山巫女那件事算是过了?” 宫美雪猝不及防,没想到他竟然知晓此事,就连身边的太子李怀韶也猛的睁大眼睛。 “七弟,那件事和宫门主无关。”李怀韶说道。 “我知道,黑鸦早就秉明我是宫门少门主干的好事,”他说着冷冷的瞟了一眼李怀韶,“要是那位巫女真要计较,巫门定会到父亲面前兴师问罪,既然又带她回来...我劝你早点做准备。” “七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怀韶眸光闪烁,“今天我觐见父亲,全因宫门主立了大功…” 李怀韶说着就将宫美雪将手中百宝盒打开,一阵金光顿时耀眼射出,“你看清楚,这就是虎神官被盗天眼。” 李长弈看向盒中天眼。 “李长弈,耽误了时辰我就向父亲奏你个贻误国事之罪!”李怀韶怒道。 李长弈眉梢微微一挑,遂侧身让出路来。 李怀韶见他忽然就妥协,还愣了一下,宫美雪轻咳一声提醒,“太子殿下,时间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走!”李怀韶斜了一眼李长弈,趾高气昂的带着宫美雪走进了延寿宫。 --- 斜靠在镶嵌着红宝石座椅上的嘉宁帝正手杵额头苦着眉,眼尾忽然瞟到一阵耀眼金光出现在正前方,他抬起头,眯了眯眼睛。 “父亲!” 李怀韶和宫美雪立刻双膝跪下,伏身一拜。 “太子?”嘉宁帝凝了凝眉,扫了一眼他身边手捧宝物的女子,再看向站立一旁默不作声的李长弈,“这是什么意思?” 李长弈还未开口回话,太子便抢话道,“父亲,儿臣不才,到此刻才能与父分忧。” 嘉宁帝站起身,眸光犀利,凝向宫美雪手中的宝物。 “这是何物?” “圣上,这就是虎神官被盗走的天眼。”宫美雪将盒子举过头顶说道。 “被盗走的天眼?”嘉宁帝靠近细细端详了片刻,才凝着宫美雪问道,“你是?” “父亲,”太子李怀韶说道,“她就是被您下旨流放的太常寺咒禁科博士宫美雪。” “宫美雪?” “是,”宫美雪将头伏得更低了,“今日本欲携家弟,还有宫门族人离开晏城赶至流放地。可忽闻有宵小妖人竟胆大如此,敢冲撞神官盗走神物...” 说道这里,宫美雪战略性停顿了片刻,又伏身说道,“宫美雪自知忤逆圣旨,罪该处死,但思及圣上对宫门万般恩宠,宫美雪唯恐不能尽忠报圣上之恩...便擅自决定追踪妖人踪迹,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被我找到了那妖人的藏身地。” “你找到了?在哪里?那妖人是谁?!” 宫美雪刚要回答,眼角余光瞟见了一脸阴沉的李长弈,她咽了口口水,“回禀圣上,那妖人藏身于水湖坊,是一只姑获鸟。” 她试探着回答,等待李长弈的反应。 “姑获鸟?”嘉宁帝皱了皱眉。 见李长弈听到这里,脸上仍旧不动神色,宫美雪握住百宝盒的手暗自握了握。 “圣上不用担忧,那姑获鸟已被我斩杀。”宫美雪打算赌一把,按原计划进行。 “哦?”嘉宁帝为人甚是谨慎,他抿了眯眼,“长弈,黑鸦那边怎么说?” 宫美雪用眼尾斜了斜李长弈,但却看不太斟酌李长弈此刻脸上的表情。 李长弈拱手一拜,“确有此事。刚刚黑鸦来报,说妖人已被正法,只不过说正法那妖人之人好像是个老头...” 他竟然顺水推舟?美雪柳眉微蹙,夜骞这个家伙难道真被李长弈的人发现了影迹?等等,现在颜非昔究竟死了没有? 她正思忖着,李怀韶忽然在他耳旁大声说道,“圣上问你话呢!你不是说是你斩杀的?怎么回是个老头?” 宫美雪猛地回过神来,心下一转,辩道,“刺王殿下说的是,但那位其实并不是老头,他年方三十,是我宫门术士,只是所学术法磨人心念,看上去满鬓白发,比较老成而已...我见那姑获鸟已经活不成,又想到时辰将近,就先走一步,将神物送予圣上。” “原来如此,”嘉宁帝笑了起来,他拿过宫美雪手中的百宝盒,“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父亲,”太子李怀韶说道,“还有三刻便到子时。” “噢哟!那快快!摆驾望天楼!”嘉宁帝急忙说道。 一刻后,李长弈在左,李怀韶在右,嘉宁帝行于正中,在望天楼前玄武大道上,将天眼恭敬的归还了虎神官。 众神官低垂着眼睑,目光投聚在李家父子三人身上。 除了嘉宁帝欣悦的扬着下巴看向众神官,李长弈和李怀韶皆是呈颔首状。 虎神官将天眼装回眼眶,左右扭动一番,一双天目瞬间金光四射,他俯身看向嘉宁帝,嘉宁帝被他目中神气震慑,身子稍微向后一倾,就在倾倒之际,只觉后腰有人撑了自己一把,他侧脸一看,见是正低着头,紧抿双唇的李长弈。 嘉宁帝欣慰的笑笑。 虎神官一言不发,直起身与其他十一位神官对视一眼。众神官就挪动着巨大的脚,咚咚咚的脚步声震得四周的房屋都在震颤。 直到他们的身形慢慢的消失在玄武大道上,嘉宁帝才深吐了口气,转身要走,“哦。对了,那个宫美雪,官复原位吧。” 嘉宁帝淡淡一声,太子李怀韶便赶紧躬身谢恩。 “既如此,”李长弈忽然拱手说道,“父亲,儿臣有个请求。” “哦?什么事?”嘉宁帝转身问道。 “十日前,我神羽营中郎将石飞不知遭何人陷害,其母其妻惨死,就连他自己也身亡命殒,大理寺卿查了数日,无甚进展,想必也是邪祟妖祸,”李长弈咬了牙压根,“请父亲下旨宫博士,一定替我中郎将找出真相,讨回公道。” 李怀韶没想到李长弈会来这一手,暗自吸了口气。 “嗯...我知道石飞,也听说了他的遭遇,他绝不是那种杀妻弑母之人,”嘉宁帝眸光一凛,“陈琦!” “奴在。” “拟旨,着太常寺咒禁博士七日内查清石飞一案,若敢拖延,立刻问罪!” “是!” 李长弈弓着腰,低着头,嘴角一扬,眼底眸光露出了一丝杀气。 --- 当惊梦耷拉着头,悻悻的回到凌烟楼时,白雅有些疑惑,“怎么了?让夜骞跑了吗?” “当然没有...”惊梦睁大眼睛,嘴一撇说道,“是被人截了胡。” 她说着丧气的坐到了台子边。 “被人截了胡?”白雅拧了拧眉。 “如意和昭雨啊,夜骞被他们带走了,说是要带回花神司。” “哦,”闻言,白雅点了点头,“交给他们也是应该的。” “白雅...”惊梦蓦地抬眸看向白雅。 “嗯?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个爱徒?鹤仙婉宁?夜骞是你的徒孙吗?好多问题都在惊梦嘴边,但当她看到白雅温泽明澈的双眸时,忽然想起月下他们之间的约定。 “怎么了?惊梦。” “啊...”惊梦目光瞬间一转,笑了笑,“没事。我是想问颜非昔呢?我去看看她。” 她说着就赶紧转身朝凌烟楼楼上跑去。 白雅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心中已然明白。 “她都知道了...” 白雅眸光微微一凝。 --- “原来那日就是巫女姑娘救了刺王殿下?”颜非昔靠在床上,手里捧着碗热汤问道。 “对啊!那夜在舒王府发生的事,我前前后后至少让我姐讲了十遍呢!”柳逢君坐在床边小凳上,憨笑道 “那夜我刚好在凌烟楼,没在殿下身边...幸好...”颜非昔感叹一声,但她忽然转念想到什么,遂抿唇笑了笑。 “欸,非昔姐姐,你笑什么?”柳逢君问道。 “没...没什么...”颜非昔说道。 柳逢君撇了撇嘴。 “你再和我讲讲,巫女姑娘是怎么救殿下的?” “哦!好!”柳逢君立马站起身,“那夜,刺王殿下以一根烛杆大战伏妖人,勇猛果敢,铮铮铁汉!”他说着上前一步,仰着下巴说道,“但没想到伏妖人竟然力大无比,刺王殿下受制于手中拙器,被伏妖人扔出凤翼楼!朦胧月下,就在刺王殿下快要从凤翼楼上坠下时,巫女姐姐出现了,她一把拉住了刺王殿下的手,将他救了上来,巫女姐姐还紧握着殿下的手...含情脉脉问道,‘殿下是否受伤?’ ” 颜非昔愣了一下,噗嗤笑出了声。 刚走到门外的惊梦闻声也愣住了,她立马惊慌跑进门,“柳逢君!你在说什么?” “巫女姐姐,你回来啦?”柳逢君激动的说道,“没事吧?” “有事!你刚刚胡说什么呢?”惊梦脸都涨红了,“我可没有紧握着长弈的手,还含情脉脉问他是否受伤!” 柳逢君眨了眨眼睛,闹着后脑勺说道,“是我姐给我讲的...” 惊梦难为情的咬了咬嘴唇,“柳玉娥!” 她耳朵红,脖子红,满脸通红,生气的转身就走了。 “欸?”柳逢君顿时呆住了。 “快去看看吧,你姐姐恐怕有难了。”颜非昔苦笑道。 “惊梦,你不是说要去看颜非昔?”白雅见惊梦气呼呼的跑下来,忙问道。 “我已经看到了,现在要去看另一位!” “另一位?”白雅茫然的皱了皱眉,就见她两步出了门,劲直往茱萸阁跑了进去。 “神明大人,巫女姐姐呢?”匆忙下楼来的柳逢君,一脸紧张的问道。 白雅抬手指了指对面。 “糟了!”柳逢君赶忙加速,风一般飞奔了过去。 刚到蓬莱阁门口,就见惊梦停在门外。 “巫女姐姐!”柳逢君喊了一声。 惊梦赶紧转过身对他嘘了一声。 “啊?怎么了?”柳逢君问道。 惊梦小心的贴到门边,“在说你呢...” “我?” 蓬莱阁内,柳玉娥微微弯膝做礼,“还请裴博士成全...” 第99章 浮世尽意不可惜 “逢君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毕生所愿就是想入伍从军,穿上那身英气的铠甲。” 柳玉娥说这话的时候,娇媚的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我虽然心疼,不想他过刀锋舔血的日子,但想到逢君一旦从戎,就能离开这个腌臜地,我就下了决心...” “裴博士,你不知道,逢君自小就喜欢耍刀弄枪,个性调皮顽劣。那时我们母亲还在,整天就拿着荆条在茱萸阁上下追着他教训,他身手好,窜来窜去,母亲经常追得气喘吁吁,眼花缭乱,又怕追不到,又怕他逃跑时伤到自己,简直被气得半死。” 柳玉娥无奈的摇头笑笑。 “茱萸阁的姐姐们也深受其害...听说为了躲他这个混世大魔王,好几位母亲悉心调教的头牌都想办法赎身走了。”柳玉娥说着又掩唇一笑,“不过那时候来北曲茱萸楼的客人,也有不少是专门来看柳花魁打儿子的...” 看她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裴棠不忍打断,便安静的继续听她说道。 “后来母亲死了...”柳玉娥眼中眸光一暗,“母亲死的那天,我才发现原来我弟弟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是个能让姐姐们依靠的男子汉。当我们都哭得死去活来,哀天叫地的时候,才十二岁的逢君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他帮已经气绝的母亲整理了头发,盖上白布,还一个人跑去棺材铺...忙前忙后,直到将母亲下葬...” 说到这里,柳玉娥已经悲痛的掉下泪来。 “回想那时,我这个当姐姐的真是没用,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她抹了抹脸颊上的泪,“那时只觉得天塌了,地裂了,靠山倒了,母亲...就像我们的守护神一样,守护神一死,我们今后该怎么才能活下去...” 她抽泣着,悲悲切切,泪眼连连。 “将母亲下葬那夜,下了好大的雨,我们回到茱萸阁时都湿透了。我和姐姐们都准备回房换洗,就是在那时,我透过窗户看到了逢君,他依旧站在雨中,那瘦削的背影...像是在抽泣...” 柳玉娥的泪水已然决堤。 “花魁娘子...”裴棠赶紧从怀中取出手帕递给她。 柳玉娥见他朝自己递出手帕,微微一愣,便在唇边挤出一抹笑朝他致谢。 “我那时已经十六岁...”柳玉娥一边用手帕擦拭泪水,一边说道,“可以选花魁了,母亲总说,花魁的女儿必定是花魁...”柳玉娥说到这时又哽咽的顿了顿,“就像人们总说的,妓女的女儿也必定是妓女...” 躲在门边的惊梦听到这里,心下有些难过,她悄悄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柳逢君,柳逢君攥着双拳靠在墙边,紧抿着嘴唇,眼眶早已红润。 “我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但我弟弟不可以,他要离开,他是可以逃出生天,摆脱这一切的!” 蓬莱阁里柳玉娥又说道。 “他喜欢舞刀跃马,喜欢擐甲执兵,想建功立业...那我这个做姐姐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帮他...” “这...应该不难啊,”裴棠想了片刻说道,“每年不是都会在各郡县有募兵?” 他话音刚落,就见柳玉娥拧着眉摇摇头。 “之前奇策营募兵,我弟弟去参加了考核比试,他每一项都名列前茅,您可去查证就知玉娥所言非虚,可每每就在审核户籍时...”柳玉娥抬眸看向裴棠,“因为是贱籍,所以惨遭淘汰...” 听到这里,裴棠终于明白了。 “奇策营一年募兵两次...每次逢君都偷偷跑去,就这样试了两年,我知道他心怀侥幸...但...他太过天真,很多事情不是一腔热血就可以的。”柳玉娥咬了咬嘴唇,“为逢君脱籍一事,我设计认识了崔庶子,想让他替我弟弟脱去贱籍,加入兵籍...可他为人奸诈狡猾,总有很多借口推辞,于是我又通过他认识了舒王殿下,无奈舒王又是个软性弱骨的。这本不是件多大的事情,只要舒王他能和兵部或者太子殿下提一句就能解决...可那群男人满心满脑只想占我便宜,到现在也没有谁真正帮我弟弟脱籍...” 她说着恨恨的咬了咬牙。 柳玉娥话音刚落,柳逢君就忍不住了,他再也听不下去,不顾惊梦阻拦跑了进去。 “姐!” 柳玉娥眸眼一惊,扭头看向柳逢君,“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敲门?” “我不是说了你不要这样嘛!”柳逢君满眼泪光,咬着牙根说道。 柳玉娥愣了片刻,深吸了口气,口吻犀利的回道,“你当真以为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啊?” “那我也不需要你以色相侍人,换来这种机会!” “逢君!”裴棠闻言,立刻阻止道。 “这种机会?哪种机会?”柳玉娥的心窝窝里好似中了一支箭,她眼眶中又一次盈满了泪水。 “逢君,快和你姐姐道歉。”裴棠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凝肃。 柳逢君一听,转眸看向泪流满面的姐姐,顿时愧疚无比,他咚的一声重重的跪了下去,“姐...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被那些人...被那些人糟蹋...” 柳玉娥顿时凄入肝脾,也跪倒下去,抱着柳逢君哭泣起来。 蓬莱阁里一时沉静,只有柳家姐弟的啜泣之声。 惊梦站在门边看到这一幕,眼眶不知怎地也潮湿了,她转身吸了吸鼻子,却见白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身后。 她赶紧抬手朝眼睛上抹了一把。 白雅眸光温柔,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陪着她静静站在那里。 “我去求长弈。”半晌后,惊梦看向白雅,鉴定的说道。 白雅眉梢微微一动,像是早已料到,“好。不过...” “不过?” “可能阿棠会抢先一步。”白雅说着往惊梦身后一看。 惊梦扭过头,就见裴棠边抹着眼泪边跨出门来。 “阿棠,你要去哪?”惊梦问道。 裴棠吸着鼻子抬起下巴,“我去请长弈来!” 惊梦眼睛顿时一亮,“快去快回!记得和长弈说逢君为救颜非昔有多么英勇!” “知道了!” --- 天光微熹,刚刚破晓。 望天楼上已经敲响晨鼓,晏城坊市慢慢开始苏醒,唯独水湖坊的北曲渐渐沉入消静。 茱萸阁和凌烟楼的姑娘们闹腾了一夜,现在早已精疲力竭,送走了酩酊大醉的嫖客,打发了意犹未尽的文人,终于各自歇下。 柳逢君又回到了凌烟阁,他还是不放心颜非昔,胳膊下夹着根木棍,守在安然入睡的颜非昔床脚。 --- 惊梦和白雅信步走在还弥漫着晨雾的水湖边,一束阳光倏然穿透云层,划破长空,铺洒而下。 “唔?” 白雅眉梢微微一动,顿下脚步。 “怎么了?白雅?”惊梦问道。 白雅停在了湖边一座旧宅门口,薄唇扬起,微笑道,“惊梦,你看那是谁。” 惊梦寻着他的目光看去,片刻后蓦地睁大眼睛说道,“啊!那是?!” 白雅眼角弯弯的点点头。 一位身着雪白轻纱,姿容俏丽的女子亭亭玉立于那座旧宅门口,正与白雅,惊梦相视而笑。 惊梦见她身边还挂着一块看上去很是崭新木匾。 上面新纂刻着刘宅二字。 “刘泽昌真的把你找回来了?!”惊梦端详着浑身散发着莹莹珠光的女子,激动问道。 “是...”女子粲然一笑,屈膝颔首,“玉盏见过巫女姑娘,见过神龙君。” 白雅嘴角勾着清浅的笑,“不必多礼。” “你的名字叫玉盏?”惊梦问道。 “玉盏雪芙蓉,乳花飘沫香。是公子给我取的名字。”玉盏直起身莞尔笑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 “公子给我讲了你们破邪咒,除恶鬼的故事...玉盏不笨,猜得到。”玉盏笑笑。 惊梦哦了一声,又歪过头看向玉盏身后,“那你家公子呢?他还好吗?” 玉盏眉眼带笑,“公子正在里面磨豆子,二位恩人若不嫌弃,请随我进来喝杯热浆。” “热浆?”忙活了一晚上,惊梦早就口干舌燥,肚里空空。 白雅看着惊梦那副饥肠辘辘的模样,唇角勾了勾,再对玉盏微微颔首道,“那就打扰了。” --- 惊梦和白雅站在刘宅院中,眼前这座宅邸陈旧简陋,独门独院,东、南、西三面各一间房舍,拐角余一间厨房,就再没有任何多余空间。无论是门庭装饰,还是高宽大小,与永通坊那座豪华宽敞的大宅是完全没法比的。 奇怪的是,这座绿树掩映下,白墙上尽是地衣斑驳的古朴小宅却让人倍感温馨舒适。 “公子,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玉盏在厨房外笑唤。 不一会儿,厨房里磨豆子的声音逐渐消停,满身蒸腾着热气的刘泽昌一边用抹布擦着手,一边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他一见院中站着的惊梦和白雅,手上的抹布就脱手掉在了地上。 “恩人...!” 刘泽昌说着就要屈膝跪下去,白雅立刻上前扶住他,“腿怎么了?” 刘泽昌摸了摸自己右腿,不好意思的抿嘴笑笑,“没,没什么事...” “公子在大剑山中寻我的时候遇到了野兽,小腿上被咬去了一大块肉,连带脚筋也被咬断了...”玉盏说着,眸中泪光粼粼。 惊梦和白雅闻言,眼底眸色皆短促怔愕。 “玉盏,我真的没事,”刘泽昌却一脸轻松从容的笑道,“只是不小心变成了个瘸子而已。” “公子还笑得出来...”玉盏撅起嘴说道。 刘泽昌挠了挠后脑勺,“玉盏就不要在两位恩人面前教训我了...” “好,不说不说了,”玉盏摸了摸眼角的泪,“公子,热浆做好了吗?巫女姑娘饿了。” 惊梦闻言,不好意思的的怔了怔,耳朵立马就红了,“没,没,我...” 刘泽昌笑笑,“巫女姑娘,刘氏热浆,祖传秘技,淡香如乳,细腻匀嫩,很不错的。” “真的不想尝尝?”白雅竟然也看着惊梦调笑道。 咕噜噜...惊梦赶忙捂着肚子,不说还好,一说这肚子就不争气的闹了起来。 玉盏掩唇一笑,上前拉着惊梦就往院中的木桌边坐下。 “公子记得给恩人姑娘加点甜浆。” “好!”刘泽昌答应道。 “我来帮你。”白雅说着便和刘泽昌一起走进厨房。 就在白雅要动手拿碗的时候,刘泽昌惶恐的说道,“使不得啊!神龙大人。” 白雅微微一怔。 “哦...玉盏和我说了,”刘泽昌解释道,“花瓣上的神力是来自冰川之主神龙君大人...” 白雅见他恭敬的弯着腰,遂说道,“无需这样多礼,神也好,仙也好,妖也好,魔也好,只要心怀善意,都是一样的。” “一样?”李泽昌抬眸看向白雅,“怎么会一样呢?神龙大人和巫女姑娘可是懂得术法,能救人于危难的强者...” 他话音刚落,就见白雅摇了摇头。 “不对吗?” “何为强者?”白雅问道。 李泽昌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听白雅说道。 “惊梦昨夜在北曲鏖战了一夜,消耗巨大,早已疲乏不堪,加之一夜未饮未食,更是饥肠雷动,正是这饥餐渴饮之时遇到了你们,你们肯邀请我们进来喝一杯热浆解我们身上疲乏...你们,不也是救人于为难的强者?” 刘泽昌闻言,豁然大悟。他又恭敬一拜,“多谢神龙大人教诲,泽昌明白了。” --- “我的神力现在已经护持不住太大的宅子,所以公子将我寻回后就带来了这里。这里是公子家最早的旧宅,也是公子从小长大的地方。” “那日后你和刘泽昌就住在这里了?” “嗯,公子说他不想留在东市做生意,商人之间的利益计较太费心,他也不擅长,就只想简单的开个个豆花铺,卖豆花,卖热浆,将他们刘家祖传的手艺继续下去。” 白雅和刘泽昌端着热浆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玉盏正在和惊梦聊天。 “来了来了,刚磨好的热浆来了。”刘泽昌端着两晚热浆说道。 惊梦见白雅也一手一碗,赶紧站起身要接。 “烫。”白雅只说了一个字,便掠过她将热浆放到桌上。 惊梦只得乖乖坐下,弯下腰端详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白色乳浆。 “哇...好香...” “姑娘从来没有喝过热浆吗?”刘泽昌坐下时诧异的问道。 “没有,”惊梦摇摇头,“不过我喝过米浆蜂浆...哦,还有各种药草浆...” “呃...药草浆?”玉盏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太苦了,不好喝...” “确实...”惊梦也赞同的点点头。 “这个不苦,”白雅眼角眉梢露出几分柔色,“你尝尝,小心烫。” “好!”惊梦端起热浆吹了吹,饮下一口,满口豆香,醇厚细腻,只觉一阵暖流下腹,顿感神清气爽。 “好喝!还真是祖传手艺啊?”惊梦蓦地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 “我们老刘家才来晏城的时候就是卖豆花的,”刘泽昌笑道,“只是父亲后来发现有更赚钱又不费力气的行当,索性就放弃了这门手艺。” “嗯...”白雅也淡淡的喝了一口,“不错。” 刘泽昌听闻神龙君都点头夸赞,心满意足的笑道,“神龙君,巫女姑娘,你们慢慢喝,还有呢。” 惊梦点点头,脸上也浮现如明媚春光般的笑颜。 第100章 山鬼哭悲落花溪(一) “喂,你们听说没有。” “什么事?” “这几天娥山上不太平,闹鬼。” “闹鬼?” “是呀,那些在山中避暑的人都被吓得躲进灵感寺里去了。” “发生了什么?是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看到,但都听到了!” “听到?听到什么?” “女子凄厉幽怨的哭声。” “哭声?你不要吓我!” “谁吓你了?!在林中避暑的人都听到了!昨晚灵感寺的方丈还亲自率弟子去寻那哭声的来源。” “找到了吗?” “没有,老方丈他们搜寻了一整夜都没找到那个哭泣的女子。” “这也不是无迹可寻啊?循着声音不就能轻易找到吗?” “要你说?可无奈那哭声弥漫在树林中,一会儿像是从东边野樱谷里传来,一会儿又像从西边竹林传来。老方丈就这样带着弟子们东寻西觅,可还是什么也没找着。” “那哭声凄凄惨惨,把人搞得惶惧不安,好几个人从娥山回来就大病一场。” “真可怕...难道是什么妖孽在作祟?” 就在众人坐在晏城一家小酒馆中喝酒闲聊时,裴棠正带着一位头戴斗笠的缁衣僧走过落花溪上的仙子桥。 --- “好无聊,好无聊啊...” 夏日蝉鸣中,不断传来茯神鸢慵懒的声音。 他躺在圆木桌旁,用双手垫在脑后,支着一条膝盖,翘着二郎腿。 “是不是天气太热,恶鬼邪祟也都躲起来了?”茯神鸢又问道。 “嗯...”白雅正端坐在桌旁,一手抬着茶碗,一手的指尖轻轻卷动铺在桌上的红琉璃轴,目光片刻不离那卷发黄缣帛上的文字,只敷衍的答了茯神鸢一个字。 “白雅哥...”茯神鸢不满的坐起身,“别看了,陪我玩嘛...” “昨天张真遥和沈香祖才来与你切磋玩闹,今天又按耐不住了?”白雅抬起眼眸看向他,“要是真那么无聊,就过来帮惊梦的忙。” 茯神鸢闻言瘪了瘪嘴,挑眉望向对面。 “咚咚咚...” 一阵阵闷响从对面传来,惊梦正盘脚坐在凉席上,脚弯里放着一个灰色的石臼,声音正是从石臼里发出。 阿律就跪坐在惊梦面前,手里抓着一把晒干的丁香花蕾,睁着大眼睛认真的注视着惊梦,只要惊梦朝他点点头,他就谨慎的将手里的丁香放进石臼里。 惊梦正在做一种名叫浮梦的香丸,自从阿律疰夏痊愈以后,他却又开始做噩梦了。 但别看他晚上睡不安稳,白天精神却好极了。 惊梦,白雅和茯神鸢却和他截然相反,他们因为担心夜里一直在哭喊的阿律,晚上都睡得很轻。 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惊梦总是在想。 可是第二天问阿律的时候他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所以惊梦决定做浮梦香丸,只要在阿律睡着的时候点燃一粒,缭绕的香烟就会将他的梦整个呈现出来,那时惊梦就能知道是什么在梦里吓到小天狗了。 “唔唔...”阿律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他的小手已经伸到了装着丁香的竹盒中。 “够了够了。”惊梦打量了一眼石臼里面被捣成粉末的丁香,对阿律笑道。 然后便准备去拿桌子上刚刚磨好的沉香末,阿律一挺身,两只小手赶快端起盛着沉香粉末的碟子,“唔嗯嗯...” “好,你来倒。”惊梦点头。 “这么勤快...”茯神鸢杵着下巴看着他们,百无聊赖的说道,“那一会儿来给哥哥扇扇风...” 茯神鸢话音刚落,阿律就立刻朝他白了一眼。 “不乐意?”茯神鸢痞劲上来了,“小鬼,我昨晚可是给你扇了一晚上扇子,你看我这黑眼圈...就是你小子给熬出来的!” 阿律害怕的稍稍朝惊梦身边靠了靠,一脸委屈。 “阿鸢,”惊梦咬着牙,眯着眼睛喵向茯神鸢,“说那么大声干嘛,吓到他了!” 茯神鸢怔了一下,“吓到他?惊梦,我又要和你重复一遍在云鹤江吟的时候这家伙有多厉害了...他可是!” “凭一己之力召唤出星魄全灭了邪祟。”惊梦都不茯神鸢说完,就笑着说道,边说着海边用袖子帮阿律抹掉鼻头上的的汗珠,“阿律救了姐姐。” “喂,你说的好像没有我什么事似的,我为了救你,也是...也是...”茯神鸢非常不满,边说着边还撸起袖子找什么,“你看!也是负了伤的!” 惊梦看向茯神鸢手臂上淡得都快要看不清的一道抓痕,抿唇笑了笑,“是是,阿鸢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多谢多谢。” “本来就是...”茯神鸢正扬着下巴,话音都还没落,只听阿律的银口罩里发出一声不削的“嘁...”。 茯神鸢眉梢一挑,原地腾了起来,阿律见状,赤着脚就往花庭中跑,两人追得满庭打嫣儿的花都飞了起来。 惊梦偷偷瞟了一眼白雅,他如玉雕一般安坐于蒲垫上,依旧专心的读着桌案上的古籍。 惊梦抿唇淡淡一笑,继续低头捏浮梦香丸。 茯神鸢和阿律正在闹着,一袭薄罗蓝衫的裴棠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瘦瘦小小的僧人。 茯神鸢抬起头看向花庭里出现的二人时,突然一惊,他猛的直起身子,抓起阿律就往身后藏。 “怎么是你!喂!我可没再去过灵感寺!”茯神鸢赶忙说道。 听茯神鸢这么一说,倒是让白雅难得的将目光从帛卷上移开。 惊梦也觑眼看向随裴棠来的人,正是前段时间因茯神鸢乱砍竹子,上门兴师问罪的灵感寺老方丈。 但他此刻慈眉善目的站在庭中,朝野花堂前廊下的众人颔首。 “阿鸢别慌,”裴棠笑道,“弘行方丈这次不是来找你麻烦,而是来请你们帮忙的。” “帮忙?”惊梦挑了挑眉。 这时白雅看了惊梦一眼,惊梦立刻会意,遂将捏好的香丸放到一旁,站起身朝老方丈行礼,“老方丈,发生了什么事?” “巫女姑娘,近日落花溪附近频频传出女子凄惨哭声,”弘行方丈忧心忡忡的说道,“恐怕是闹妖邪了...” 茯神鸢顿觉的背后一阵凉,大热天的竟然打了个寒颤,“凄惨的哭声?” “嗯,”弘行方丈满脸皱纹的脸浮现愧色,“说来是贫僧无能,至今不知道是什么妖邪发出那样凄厉又渗人的哭声...” “天气炎热,还请老方丈到廊下喝杯冷茶慢慢说吧。”白雅起身,朝弘行方丈说道。 “这...”弘行方丈皱着一对白眉,有些犹疑。 “弘行方丈,您顶着这火辣的太阳爬了一路,”裴棠宽慰道,“还请休息片刻吧,放心,惊梦和神龙君一定会帮忙的。” 听闻此言,弘行才点点头,抬手抹了一把汪在脸颊沟壑中的汗,恭谦的朝众人做揖道,“好吧,那就打扰了。” “唔?”弘行方丈刚解下头上的斗笠,正要落座时,才看见躲在茯神鸢和惊梦身后的阿律。 他正探出半个脑袋,好奇的打量着他。 弘行方丈用像老松树皮一样的手扶着桌子费力的盘腿坐在凉席上,对他慈爱的笑了笑,“小家伙的热病好些了吗?” 阿律一听,倔强的侧过脸去,满脸写着拒绝不回答。 老方丈顿时有些尴尬。 白雅苦恼的笑笑,“阿律已经好多了,还多谢老方丈宽容大量,不与阿鸢计较。” “欸...”弘行摆了摆手,一脸羞愧,“今日有求于诸位,还能得到盛情招待,贫僧真是愧对。” “老方丈哪里话,”白雅朝他递出一碗冷茶,“和我们说说吧,落花溪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噢,”弘行谦恭的接过瓷碗,说了起来,“那哭声...大概是出现在三日前。这段时间雨水多了,所以在落花溪附近避暑纳凉的人也少了许多。可还是有那么几位会在溪边过夜...” 时至亥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山林。睡在凉席上的几人忽闻深林中传来隐约的啜泣声,有耳尖的人立刻惊起,畏畏缩缩的撑着灯笼就往林中打望,只听见哭声,却不见人影。 “奇了怪了...”那人赶快摇醒身边的人,“喂!喂!快醒醒!” “怎么了?”友人揉着眼睛,不高兴的问道。 “你有没有听见哭声?女子的哭声?” 且不说友人是否听到了哭声,但只听他这问题,就被吓得瞬间清醒了。 “你...您说什么?”友人起身问道。 “你听...”那人抬起头,一边做聆听模样一边说道。 友人只好随他侧耳倾听,开始时只听见夜风穿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片刻后,友人猛然察觉,果然有呜呜咽咽的声音裹挟在风中。 两人顿时惊起,没过一会儿,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开始变得诡异绵长,一直回荡在整个树林中。 “有鬼!有鬼啊!”两人同时弹跳而起,呼喊声惊醒了溪边所有避暑的人。 “那几人被吓坏了,”弘行放下手中的茶碗说道,“他们惊慌失措的逃到灵感寺,贫僧知晓了缘由后便带着弟子点灯夜巡,想找到那哭声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老方丈您听到哭声了吗?”惊梦微微蹙着眉头问道。 “听到了,确实是十分悚人的哭声...”弘行方丈一脸沉郁的说道。 “现在晏城百姓都在传,说娥山上闹鬼。”裴棠道,“大家都不敢再到山里来了。” “那不挺好吗?”茯神鸢闻言笑道,“我们终于清净了!我和阿律也能再到落花溪玩了!” 惊梦斜瞪了他一脸,他立马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容。 “会不是是大青、小青那两姐妹来了?”惊梦侧过脸望向白雅问道。 “若是如此,请她们离开就好了。”白雅说道。 “大青小青?” 裴棠,弘行,茯神鸢和阿律都疑惑的望向惊梦和白雅。 “那两姐妹喜欢哭丧,只要路过的地方有尸体,不管死去的那人是谁,她们都会停下来大哭一场。” “哈?还有这种爱好?”茯神鸢眨着眼睛说道。 弘行闻言却一直拧着眉,望着手中的茶汤,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方丈,难道还有别的事情?”裴棠问道。 “那个...林子里确实还发生了另一件怪事。” “哦?”惊梦皱起眉头,“什么怪事?” “昨夜贫僧再带弟子去寻哭声时,发现落花溪那片树林里竟然长满了蓝幽幽的百子莲...前天夜里明明都还没有的...” “还有这种事?”惊梦愕然道。 弘行点头,叹道,“那一片片的幽蓝,是贫僧我在灵感寺五十年都没见过的景象...” “百子莲...”白雅喃喃着皱起了眉头,“刚好如意和昭雨都不在,看来入夜后,我们得亲自去一趟了。” “入夜?”弘行皱了皱眉,“入夜后阴气盛行,神君不担心吗?” 白雅眸眼一弯,微微笑道,“有惊梦在,老方丈不必担心。” 惊梦最喜欢听白雅这样说了,虽然没有明夸她咒术厉害,但总有一种她十分重要的感觉。 就为了这种被看重,被倚赖的不可或缺感,惊梦能豁出性命。 然而确实,她或许也没想到,在一年后的今天,她的确真的那么做了。 --- “阿鸢真是越来越有兄长的样子了。”裴棠提灯说道。 “怎么?就因为他主动说在家陪着阿律?”惊梦挑眉问道。 “是啊,换以前,不都是闹着脾气要跟出来吗?” “你知道为什么吗?”惊梦问道。 裴棠愣了一下,就见惊梦目光幽幽的看着他,“因为阿鸢其实...怕鬼...特别怕...女鬼...” 裴棠咽了口口水,谁不是呢? 惊梦见他被吓得眼神发直,还频频口水,便嗤笑一声,背着手朝走在前的白雅和弘行走去。 裴棠目光畏怯的环视一圈黑漆漆的四周,赶忙快步追上去,“惊梦,惊梦...你等等我...” “阿鸢是因为自己从小就遭受苦难,所以才会特别想保护阿律...” 刚走上来的惊梦就听白雅这样说道。 “哦...”弘行感叹了一声,手中的灯笼微微一晃,“原来那孩子还有这样的经历...” “虽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痞气十足的模样,其实心地真的很善良。”白雅又说道。 “确实是这样,”裴棠跑了上来,赞同道,“我一直觉得阿鸢有一种江湖中人才有的侠义心肠!说到这个,我还和长弈讨论过呢...” “哦?”惊梦问道,“讨论了些什么?” “我们阿鸢要是配上长枪短剑,鲜衣怒马的在晏城走一遭,那得引来多少遐想?恐怕茶馆酒楼里的那些文人又有写不完的话本故事了...”裴棠一脸自豪的说道。 惊梦闻言撇了撇嘴,但眉眼里也尽是骄傲的笑意。 “真是羡慕你们啊...”弘行忽然感慨道,“年少时就能遇到这么多至交好友...真是难得。” 惊梦和裴棠皆微微一怔,对视一眼叫唤了个眼神,欣庆的往前走去。 “确实很难得。”白雅看着他们的身影,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 第101章 山鬼哭悲落花溪(二) 他们走到落花溪的时候,山林早已彻底浸入黑夜。 天上无星无月,地上大片的百子莲散发出阴森的幽光,周围一片幽静。 诡异的磷光斑驳,将原本翠绿的山林和清澈的溪水沾染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 置身其中,仿佛置身于恐怖的梦境之中。 “上次看到这样可怕的情景...还是在静西寺。”裴棠不禁咽了口口水。 惊梦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但脸上神色却比上次在静西寺严肃凝重许多。 “把岑椒唤出来问问吧。”白雅环视一圈后,对惊梦说道。 “岑椒?”裴棠和弘行茫然的对视一眼。 只见惊梦朝横跨在落花溪上的仙子石桥走去,她没有上桥,只弯腰往石桥下看去,桥下有一堆摞起来的石子。 裴棠两道浓眉微微一蹙,上次他和李长弈来这捡石头的时候瞟眼见到过,那时觉得不过是一堆普通的石子罢了。 惊梦拾起一颗石子,在堆叠的石头上敲了敲,然后又用指尖在石堆前画了个咒印,石堆内部骤然闪出水蓝色亮光。 裴棠吃惊得睁大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弘行却只是在水蓝色亮光亮起时惊叹了一声,脸上神情就恢复了平静。 惊梦继续轻弹指尖,石堆缓缓向两边分开,竟然出现了一座小而精致的神龛。 神龛虽小,但垂帘龛门,雕花烛台一应俱全。惊梦合十掌心,一粒红色咒灵飞入神龛,整座神龛霎那间就完全被点亮了。 龛前烛台上的火焰倏忽间腾起,一个人影从火光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有三只眼睛四只手,身高不足五寸的神明。 弘行方丈面不改色,目不转睛的望着。 “弘行方丈,”问话的是裴棠,“您是怎么做到的?” “唔?”弘行看向身旁的裴棠,“裴博士是指?” “啊,我只是好奇您怎么会如此淡定。我每次看到这些异世景象...”裴棠说着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发着光的三眼神明,“都会又惊又慌,虽然激动和兴奋也占一部分...但还是会被震慑,完全做不到像您这般从容淡然...” 弘行笑了笑,“裴博士,贫僧今年七十有二,诵经读典无一日敢懈怠,可越读越知自己孤陋寡闻,越看越明依旧知之尚浅,恐怕只凭这一生如何都无法参透世间妙像。无知,实在是因为无知而汗颜。” “就比如我在这山中五十余年,从此桥上过了不下百次,可未有一次得见这桥下神明...可叹机缘浅薄时就算置身其中,从旁而过也有如眼盲...”弘行说着叹气摇头。 “机缘...”裴棠点点头,再赞同不过。 “所以裴博士,等待机缘的过程中,我们就只能抱着虔诚的心去观万物,去敬万物,遇到什么都奉为上师。这样一来,看到什么也就不会惊奇了。”弘行又说道。 裴棠眸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立刻拱手做礼,“裴棠受教了...” --- “是吗?”惊梦一脸诧异的说道,“岑椒,你知道她在为什么事情伤心吗?” 裴棠和弘行站在惊梦身后,却没有听到那位落花溪神岑椒的声音。 “乞灵?”惊梦说着望向白雅,神情更是愕然。 “岑椒,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白雅问道, 三眼神明岑椒点点头,又说了些什么。 “这样啊...”白雅的语气有些失望,“好,那我们想想办法。” 白雅直起身时,溪神岑椒屁颠屁颠的朝他走了过去。 岑椒伸出一只手,拉了拉白雅的下袍,仰着下巴,伸长脖子够了够。 白雅抿唇一笑,蹲下身,在岑椒的头上摸了摸,“多谢。” 岑椒的三只眼睛立马就高兴的弯成了月牙,四肢藕节般的手还在空中得意的舞了舞。 “都三百岁了,还撒娇。”惊梦抱着手,低头睨着他,不齿的说道。 岑椒斜望向惊梦,竟然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欸,你!” 还没待惊梦发作,岑椒就逃也似的窜进了神龛中。 两堆石头慢慢又合拢起来,石头的缝隙中还透出淡淡的烛光,白雅笑着站起身,这才意识到裴棠和弘行方丈正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说些什么。 “哦,岑椒说是山鬼在哭。”白雅说道。 “山鬼?!”裴棠叫出了声。 “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山鬼,她在乞灵。”惊梦说道。 “乞灵?”弘行问道,“乞讨灵气?” “嗯,”白雅回答着看了一眼四周,“满山都是灵气她不取,却只能靠乞灵维持生命...看来必是遇到什么事了...” “那位溪神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裴棠问道。 “岑椒说山鬼昨夜从这里过去,往花神庙去了,”惊梦看向林中深处,“可能是想去找如意乞灵,可惜他们不在。” “那里被施展了结界,”白雅说道,“山鬼恐怕连进都没能进去。” “那现下已经走了?”弘行问道。 “但一定还在山中!”惊梦说道,她忽然灵光一闪,“白雅,不如我们请她到山斋来吧?” 白雅看向她反应了一会儿,嘴角随即弯起,稍稍点头道,“好主意。” 得到白雅的许可后,惊梦才对弘行说道,“老方丈,还得拜托您一件事。” “巫女请讲。” “今日子时以后,灵感寺内不要焚香,也不要燃烛点灯。” “明白了。”弘行回答的干脆。 裴棠却好奇的问道,“惊梦,这是为何?” 惊梦笑了笑,“因为今夜...我要请神。” --- “阿棠哥真的要留下来吗?”茯神鸢问道,“山鬼哦,可能很恐怖哦...” 此刻惊梦,白雅和裴棠已经回到了山斋,裴棠正和茯神鸢和阿律坐在野花堂前廊下。 “我...我也想看看那位山鬼...究竟长什么样...”裴棠怯怯的说道。 “真的吗?”茯神鸢觑眼看向裴棠,一脸坏笑,“不是害怕一人摸黑下山?” 裴棠脸上神情顿了一下,“阿鸢,看破不说破嘛...” “胆小鬼...哈哈...”茯神鸢大笑道。 “嘁,还笑阿棠胆小,”惊梦拿着两张白纸就坐了下来,她斜撇了茯神鸢一眼,“你的胆量好像也没大到哪里去。” 茯神鸢不服气的看向惊梦,“我胆子不大?鹿神商音,风神晏殊...我都与他们交过手的!” “嘁...”惊梦斜撇了他一眼,“但你怕鬼啊。” 茯神鸢怔了一下,“我怕?呵!我才不怕!你们不信啊?那一会儿山鬼来了你们都别动,看我来应付!” “好啊,”惊梦边笑边叠着两盏纸灯笼,“那一会儿无论来的是什么...都交给你了哦...” 茯神鸢看着她嘴角抽了抽,在打量了一眼她手中慢慢成型的白灯笼,“白雅哥不是说山...山鬼也是山中神女吗?你...你折白灯笼做什么?” 裴棠和阿律也畏畏缩缩,默默的看向惊梦。 夜雾笼罩着凌晨十分的山斋,廊下又只点了一盏烛灯,正在漫漫夜气中发出昏黄的亮光。 “以白侍山鬼,红灵招怅神。我不仅要折白灯笼,还要...”惊梦故意将声音放低,烛光在她脸上落下一大片阴影,她双眼幽冷的看向对面已经抱成一团的两人一狗,然后将右手缓缓探到背后。 “你...你要做...什么?”茯神鸢显然被吓到了,他生怕惊梦从背后掏出来的是把刀。 “惊梦。”白雅声音忽然从野花堂中传来,打破了惊梦好不容易营造的恐怖气氛。 “吓他们做什么?”白雅走过来说道。 “我没有...”惊梦抬眸看着白雅,立刻掏出手,手上就握着一只朱砂笔。 茯神鸢,裴棠和阿律一见,狠狠的舒了口气。 白雅看着惊梦真是哭笑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只要他在的时候都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可只要他不在,藏在她身体里那个小恶魔就按耐不住要窜出来做怪。 白雅摇了摇头,盘腿坐下,“时辰也差不多了。阿鸢,阿棠,你们带着阿律到阁楼上去。” “啊?我也要上去?”茯神鸢不满的说道。 惊梦刚用朱砂笔在灯笼上写了个山字,提起笔就用一脸爱莫能助的神情望着茯神鸢。 茯神鸢看着她撇了撇嘴,就见她神情得意的又在另一只上写了个鬼字。 “不知道这位山鬼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因何事而悲伤哭泣,人多了容易冒犯。”白雅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们三个好好待在阁楼里,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明白吗?” “神龙君放心...”裴棠立马点头说道,“就算再害怕,我也绝对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阿律也听话的点点头。站起身就拖着嘴里还在碎碎念的茯神鸢走进了野花堂。 白雅确定了茯神鸢乖乖跟着裴棠和阿律上去后,才转过身来,惊梦已经将写着山鬼二字的两盏纸灯笼提在手上。 “怎么样?可以吧?” 白雅大量了一眼,点点头,站起身后朝坐在凉席上的惊梦伸出手。 惊梦看着他朝自己伸出的手,不好意思的愣了一下,然后便抿了唇将自己拎着灯笼的手搭在了白雅手心。 白雅心弦莫名一震,“我...我是说灯笼。” “啊?!”惊梦眨了眨眼睛,羞得差点原地往生,她慌乱的想缩回手,却只觉手被忽地握紧。 “也一样,”白雅微微一笑,“那就起来吧。” 惊梦站起身后,真是没脸再看白雅,她低着头,拎着两只灯笼就劲直往山斋门口走。 “你挂得上去吗?”白雅信步走出来问道。 惊梦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拼命踮着脚,伸长胳膊。 白雅苦笑一声,便缓步走到惊梦身后,抬起胳膊就从她手中拿过灯笼,指尖碰触的那一霎那,惊梦浑身就像触电一般,她赶紧放开手缩下胳膊,不自然的侧过身,“那我去挂那边。” 白雅也没看她,只是笑问,“这边你都挂不上去,那边你就能挂上去?” 惊梦顿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她只好站在门棱下,拎着灯笼等着白雅,白雅悠悠的挂好了那边,才走过来看了她一眼,朝她又伸出手。 这次惊梦很清醒,立刻将灯笼递了出去。 白雅端详了一眼两盏挂在大门两侧的灯笼,朝惊梦点头道,“开始吧。” 惊梦颔首,轻吸了口气,朝前一步,抬起双手小声念咒,两道小咒轮立刻出现在她掌心,即时她将掌心向前一推,两道咒轮同时飞向灯笼,环在灯笼外围闪烁着明艳的红光,灯笼里也像点了烛灯一般亮了起来。 --- 这是一个浓云遮月的夜晚,除了山斋门口还氤氲着红色的火光,到处都隐匿在了黑沉沉的夜雾之中。 山林中寂静非常,惊梦将山斋的大门大大的敞开着,他和白雅各坐一边,中间的矮木桌上放着她那盏陈旧的青铜博山炉,炉上正缭绕着缕缕淡绿色的轻烟。 裴棠,茯神鸢和阿律躲在阁楼上,透过支起的窗牖目不转睛的望着大门口,又期待又害怕。 等了半个时辰,山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又过了半个时辰,惊梦已经坐到了台阶上,她将双手搁在膝盖上,杵着下巴眺望着花草隐绰的深幽的小径。 白雅却端着杯碗,一直在专心的挑灯看着白天没有看完的那卷古籍。 突然,惊梦直起了身,她听了一会扭过头望向白雅,“有哭声。” 白雅抬起头,侧耳听了一会儿,随即神情变得肃穆,他放下茶碗,卷起卷轴,眯着眼睛盯向大门口,“惊梦,有煞气...” 哭声幽幽传来,门外的树影开始晃动,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惊梦拧着娥眉,凝视着前方,那凄厉的哭声离山斋越来越近。 一阵阵阴风从小径上吹来,将博山炉的烟雾吹乱,白雅将手覆在桌上,一阵寒气从他掌下如涟漪一般朝四周荡开。 惊梦站起了身,站到了花庭中央,她目光犀利,盯视着门口。 门外两只下过咒术的灯笼在风中不停摇曳,火光闪动中,一团黑色的庞然大物出现了。 随着那物的每一次移动前行,路旁两边都开出了带着鬼磷光的百子莲。 白雅依旧向门而坐,眼神锋利寒冷,一直注视着那团移动得极其缓慢黑影。 那团黑影却停在了山斋的门槛外。 阁楼里的三人是最先看清山鬼全貌的,皆惊得目瞪口呆。 茯神鸢不禁咽了口口水,小声嘀咕道,“她这...哪里是神女的模样...” 裴棠紧拽着茯神鸢的衣服,双腿不停的颤抖。阿律也恐惧的扒拉在窗棱上,只敢偶尔抬起眉毛往大门那个方向看。 门外的山鬼,衣衫褴褛的矗立在散发出蓝白色磷光的百子莲中,浑身裹挟着黑烟煞气。 她用那双长满地衣的手遮在面前,挡住了她的面容,凄惨的哭声连绵不止,不停从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后传来... 第102章 山鬼哭悲落花溪(三) 山鬼以双手遮面,慢慢抬起脚跨进了山斋,惊梦往后略退一步,右手在身后已经攥了一团火焰。 很快,山鬼就与惊梦峙立在花庭中。 “我邀的是山鬼,你却竟敢跟来,不得不说,勇气实在可嘉。”惊梦眯眼盯着她说道。 山鬼浑身阴湿,那双布满青色地衣的手后先发出了一阵悲凉呜咽,但那令人发怵的呜咽声转瞬又变成了凄厉的笑声,“姑娘真是有趣,有心请我来还说这样的胡话....” 山鬼发出的声音沙哑而邪魅,只让人不寒而栗。 惊梦闻言挑眉一笑,将手中火焰一收,“好吧,反正长夜漫漫,我就陪你玩玩。山鬼大人,您从哪座山来,要到哪里去?” “我从阴山来,要到将军北。” 惊梦听她答得还挺是一回事儿,又问道,“那你为何哭泣?因何在山中乞灵。” “哭悲往事,不值一提,乞灵山中,无可奈何。” “啊...还真厉害,答了竟像没答一般...”惊梦佩服道。 听惊梦这样评价,那双手后发出咯咯咯的笑。 “我答完了你的问题,该我问你了,请我来的供奉呢?”山鬼问道。 “我以灵为供奉,山鬼大人不如放下手看一看。”惊梦说着扬起手,掌心在空中一翻,红色的咒灵便轻飘飘的浮现在她手心。 山鬼考虑了片刻,才将枯瘦的手指移了半寸,一双覆着厚厚白膜的瞳孔出现在了昏暗的火光中。 裴棠见此情景,赶紧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白雅此时已经在廊下站起了身,他觑眼盯着山鬼,山鬼却全然没有发觉,她只是不断够长脖子感知着惊梦手中的咒灵。 惊梦左右晃动着手,引得山鬼也左右摇头。 惊梦趁机细细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只见山鬼面如蓝靛,发似苍雪,耳侧还有一只邪眼。 “姑娘难道是在耍逗于我?”山鬼半天没有享受到灵,生气的咬牙说道。 “哦?你终于发现了。”惊梦笑着将手中咒灵一收。 山鬼白瞳一眯,咧嘴露出獠牙,“胆敢戏弄于我!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 阁楼上的三人见到她口中那堆尖利的獠牙,不禁一齐倒抽了口冷气。 “好问题!”惊梦冷笑一声,“那你是否也听说过,邪祟进了巫门山斋...还能活着出去的?” 那山鬼愣了一下,迟钝的抬起头,虚着眼睛左右看了看,“这里是?” “巫门山斋!”惊梦说着立刻展开双臂,以极快的速度将手心腾起的火焰抛出,六簇火焰飞旋到山鬼身边,立刻将山鬼环绕了起来。 山鬼的面容因恐惧而狰狞,“你是巫女?!” “鬼门桃源人!命你立刻滚出来!” 说完,惊梦立刻蹲下以掌覆地,一圈火红的咒轮瞬间出现山鬼脚下。 山鬼浑身一颤,“你做什么?!你不管她的死活了吗?!” “若你附身的是人,我倒是真拿你没办法,可是你附身的是神明,那就容我试一试我新编的一段咒语。”惊梦说罢,敛起笑容,一粒粒光灵从她指尖流出。 白雅站在廊下台阶上,双手都攒进了宽大的手袖中,看上去甚是清闲。 惊梦舞动着双手,红色的咒灵在半空变换着形状,直扑到山鬼身上,山鬼发出嘶吼,她在炙热的咒灵中挣扎,脸上不时就浮现出一层黑影。 几乎没费多大功夫,邪祟就从山鬼身上狼狈的逃了出来。 惊梦抬起右手,一串咒灵飞出,紧紧的禁锢住了邪祟。 邪祟的脸狰狞可怕,愤怒的瞪着惊梦,“你真以为我们怕了你?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白雅一听“我们”两字,眉头便倏然皱起。 只见山鬼扬起双手,身上破烂的袖子朝下一滑,她双手手臂上竟然露出了无数邪眼。 惊梦被眼前景象吓得后退了半步。 白雅见状,喃喃道,“原来这才是她乞灵的原因。” “这...这就是我讨厌鬼的原因!”茯神鸢在阁楼上失声说道。 山鬼一听,阁楼上居然还有人,她便马上生出主意。她抬臂一抖,两只邪眼瞬间飞出,变成邪祟飞速朝阁楼飞去。 惊梦一惊,大喊一声,“阿鸢!” 同时右手拽着空中被禁锢的邪祟,左手抬起想要阻止,山鬼却瞄准机会,身上又钻出一个邪祟,劲直朝惊梦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明亮的白光自惊梦身后闪出,将邪祟隔绝在了离惊梦一丈远的地方。 惊梦这边也刚好困住了一只要飞向阁楼的邪祟,她手上一拉,再扭头看了一眼身前,庆幸笑道,“白雅。” “不要分神。”白雅沉声说道。 惊梦立刻收敛了笑意,点头道,“是...” 飞进阁楼的邪祟还没将阁里情况搞清楚,一把锋利的刀便劈头砍下。邪祟当即变成两半,只是这两半身子在空中挣扎几下,竟然有要复合的架势。 茯神鸢将风刃横在身前,“阿棠哥...你们往后!” 裴棠面色几近惨白,他抱着阿律就往茯神鸢身后的角落躲。 山鬼被脚下的咒轮一直炙烤,她焦灼的不停抬脚放脚,身边咒灵纷飞,导致身上火烧火燎,也同样炙热难耐。 她咬牙切齿,一头白发尽数飞起,狂舞在空中,只听她大吼一声,再也经受不了,索性释出全部气力,一只只邪祟便抽身飞出。 见真正的山鬼浑身无力的跪倒在地上,惊梦高兴的看向白雅。 白雅撇了撇嘴,“不赖。只是...你想拿它们怎么办呢?” 惊梦随着白雅的目光看向花庭内无数呼喝着乱窜的邪祟,顿时倒抽了口凉气。 “惊梦!白雅哥!它会复合!怎么办啊?!”阁楼里传来茯神鸢的声音。 他看着眼前已经被自己剁成数十块的黑色物体,有些手足无措。 白雅眉梢动了动,看向惊梦问道,“想试试吗?” “唔?” “霜下重火。” 惊梦眼睛一亮,立即抿笑点头。 惊梦上前一步,双手在身侧勾出咒印,她扬手一抬,咒印红光一闪,就见一团团红色的火球缓慢的移动到半空中。 白雅在惊梦身后慢慢腾起,他周身的璀璨光芒顿时将山斋上方的夜空照得明亮。 他面若冰霜的悬停在空中,只伸出一只手,以冰霜神力配合惊梦手中的咒术。 当空气凝结成霜时,一团团火球发出阵阵破冰之声,在眨眼间快速绽开。 惊梦看准时机,挥舞起双臂,火咒当即释出熊熊烈焰,配合着寒霜光华流动旋转,形成了一场冰与火的盛宴。 邪祟见状,立刻化身黑烟,有的东躲西藏,有的横冲直撞,却无一幸免。 “阿鸢!将它推出来!”悬浮在空中的白雅唤道。 阁楼里还在跺肉的阿鸢一听,立刻手上攒了阵风,将那一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推了出去。 他快步跑到窗口去看,只见不知是白霜卷着红焰,还是红焰裹着白霜,正在院中缠绕着旋转流动清理邪祟,他先是愣了片刻惊叹出声,随即兴奋的拍手叫道,“那里!那里还有一只!” 裴棠和阿律一听,也跑到了窗边。 “这....”裴棠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人道是水火不容,但此刻眼前的情景却令人叹为观止。 茯神鸢嫌在窗里看得不够尽兴,竟然从从窗里跨出,爬到了屋檐上,阿律见状,不管裴棠劝阻,也有样学样爬了出去。 “哇...”他那双金绿色的眼中映照出白雪红焰,竟从喉咙里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正在这时,阿律眼角却扫到惊梦侧后方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埋伏游动,他目光一怔,忽见那黑影猛地纵起,就朝惊梦袭去。 阿律喉咙发出干哑的叫喊,来不及多想就沿着屋檐往那边跳了下去。 茯神鸢,惊梦和白雅听到阿律的声音,几乎是同时转向阿律。 那只邪祟一听自己已经暴露,便扭头一转,龇牙咧嘴的就朝阿律飞扑了过去。 那一瞬间,惊梦和白雅已经极快速的收了手上术法朝阿律飞去,茯神鸢也已经提到在侧,纵身一跃,就连裴棠也从窗内爬出,朝阿律跑去。 但无奈邪祟离阿律太近,眼看着邪祟张开利爪,就要猛划向阿律... 它却蓦地停在了半空。 邪祟愣了一下,使劲想超前摆动手臂却已无法做到。 它侧头看向自己手臂,却直觉一阵强力拖拉,嗖的一声,它便重重摔到了地上。 惊梦几人也都愣怔在了原地。 茯神鸢朝下望去,只见一根长长的藤蔓自倒在地上的山鬼手中施放而出,正牢牢的捆着邪祟。 不知山鬼何时从混沌中惊醒,她咬着牙,半跪在地上,紧紧拽住邪祟,藤蔓越捆越紧,直到深陷进邪祟的灵体之中。 邪祟在痛苦的挣扎下开始四分五裂,惊梦趁机丢出几团火焰,将邪祟的肢体全都烧毁。 “阿律,没事吧?”白雅接住空中掉下来的阿律,担心的问道。 阿律摇了摇头,从他肩上探出半个脑袋,望向正喘着粗气的山鬼。 山鬼也看着他,口中似乎说了什么,下一瞬就倒在地上,又失去了知觉。 --- 容貌妍丽的女子坐在铜镜前,她在烛焰散发出的明亮光线下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双眼红肿,面容消瘦,脸色苍白,世人都称她为山鬼,现下这模样,可真是名副其实了。 她轻叹一声,将垂在背后的长发搂过肩,湿润的乌丝散发出令人舒心的茉莉香气,她轻轻叹了一声,眼眶红润了起来。 这时用纸糊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惊梦端着药瓶药罐走了进来,“津姬,好些了吗?” 山鬼赶紧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望向惊梦。 惊梦见她眼睛红红的,忙走到她身边,将手中的木盘放到矮屉上,问道,“怎么又哭了?” “好久没人唤我的名字了...”津姬垂下头,用手背抹去脸颊上滚烫的泪水。 惊梦满眼怜惜的说道,“别哭了...津姬,你再这样哭,眼睛就真要被你哭瞎了。” “我也不想哭...”津姬掩着鼻子抽泣,“以前的我不是这样的...” “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能告诉我吗?” “我...我...”津姬哽咽着摇头,“一别...如雨...再难...再难相见...” 说罢,她又痛哭了起来。 惊梦听完她的话依旧一知半解,但看她哭得伤心,知道不好再追问下去,也只好任凭她继续哭。 津姬哭了一阵,觉得脚下忽然传来一阵痛感,这才发现惊梦正在默默的给她上药。 “我...我自己来...”津姬眼中含着泪,不好意思的说道。 惊梦没有给她手中的药,只是问道,“难道从阴山来的这一路...全靠着这双赤脚?” 津姬点点头。 “踩过碎石,迈过荆棘,淌过溪泉,攀过山崖...”惊梦念道,“你还真是不心疼自己啊。” 津姬有些吃惊,“你都看到了?” 惊梦点点头,继续给她上药。 这时惊梦注意到门缝那里有一双金绿色的眼睛,“阿律,不是要你乖乖待在野花堂那里等,怎么能跑来汤室偷看呢?” 津姬吸了吸鼻子,顺着惊梦的目光往门缝那里望去。只见阿律怯怯的不敢作声,将门缝拉紧,可一直映在纸门上的那道影子证明他并没有走。 “哦,他叫阿律?”津姬问道。 “嗯,”惊梦说,“刚刚还多谢你救了他。” 津姬摇摇头,“麻烦都是我带来的,该说谢谢的是我。那个...小阿律,进来吧。” 门外的阿律一听,开心的将纸门推开,立刻跑了进来。 惊梦故作微嗔的瞥了他一眼,“不乖。” 阿律却丝毫不害怕,傻笑着跪坐在惊梦和津姬身边,他的目光很快被津姬脚上恶伤吸引过去。 “这样很疼,我知道。”他指着津姬脚上被磨得皮开肉绽的伤口比划道。 津姬摇摇头,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涂了药就不疼了,一点也不疼了。” 惊梦愣了一下,“你明白他在说什么?” “当然。”津姬莞尔一笑,“我现在虽然很落魄,可也是神明啊。” 第103章 山鬼哭悲落花溪(四) “神明都能听到阿律的声音?”惊梦愣了一下,睁大眼睛问道。 “想听到就能听到,”津姬说着为难的想了想,“其实不是用耳朵听到,是...脑海中听到。” “脑海中...”惊梦眨了眨眼睛,看向阿律,“这么说...白雅一直可以听到你的声音?” 阿律实诚的点点头。 “可是...”惊梦不解,“白雅怎么从来没和我们提过?” “哥哥怕你们感到自卑...”阿律一脸困窘的手语道。 惊梦眉梢动了动,撇嘴瞟了津姬一眼,“当我没问。” 说罢,她又继续帮津姬涂药。 “你为什么不穿鞋子?”阿律歪着脑袋望着津姬,“穿了鞋子,脚就不会受伤了。” 津姬双眼唰的一下又红了,她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泪水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唔?”阿律望着津姬面颊上划过的泪珠,慌乱的看向惊梦,“姐姐。” 听到这句姐姐的时候,津姬猛的抬起头望向阿律,这才意识到阿律是在叫惊梦。 小天狗望着惊梦,一脸疑惑的比划道,“她怎么哭了?” 津姬极力的抑制住泪水,因为太过用力浑身都颤抖起来,“对不起...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山鬼姐姐,别哭了...”阿律伸手抹了抹津姬脸上挂满的泪痕。 津姬泪眼模糊的望着阿律,那颗酸楚的心突然被温暖,眼泪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 “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白雅...”津姬此刻已经坐在廊下的矮木桌旁,她羞愧的低着头说道,“让你见笑了...” “哈?”茯神鸢和裴棠惊愕的望着津姬。 惊梦和阿律也一脸诧异。 “你们认识?”惊梦好奇问道。 白雅朝惊梦略一颔首,再望向面容憔悴的津姬问道,“不在阴山好好待着,怎么跑出来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津姬眉睫微微一颤,“我...我是出来寻天灿的...” “天灿?”白雅脸上浮现一丝疑惑。 津姬举起手恭敬的接过裴棠递过来的茶汤,朝他微微颔首。似乎这眨眼间的动作能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似的,她舔了舔朱红的嘴唇,“他是...一只豹妖。” “豹妖?”白雅始终直视着她的眼睛。 “嗯...” “他怎么了?” “他...他...”津姬欲言又止,她咬唇思考了片刻,将茶碗轻轻的放在桌上,紧张的绞着双手,看向白雅道,“白雅,我....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白雅连带廊下众人闻言,都愣怔了好一会儿。 津姬抬起头,苍白瘦削的脸颊上难得的浮起两朵红晕,“我也是在他离开后...才发觉的...” “离开?”惊梦问道。“他走了?” 津姬脸上的那抹红润顿时消逝,紧抿着双唇点点头。 “他为什么要走?”惊梦又问道。 “这个...”津姬表情变得凄楚起来。 “难道是背叛你了?”茯神鸢挑着眉问道。 裴棠和阿律也好奇的瞪大眼睛等待她的回答。 “不!没有!”津姬猛地抬起头,“他很好的...” “那是怎么回事?”惊梦更加好奇了。 “他...”津姬支吾了一下,“是被我赶走的。” 白雅眉心微微一动。 “这是我这两千年来做过的最蠢的事情...”津姬继续说道,“我以为他离开后就会回章莪山,可我去那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他的...” 津姬说着哀叹了口气。 “他竟能让你出山?”白雅难以置信的笑了笑,“我记得上一次你出阴山...是在一千年前?还是句芒千呼百请才将你请出来的吧?要是让他知道一只豹妖就能这么轻易让你走出阴山,难过叹气的恐怕是他...” 裴棠握着茶碗,却没有喝一口,他嘴唇微张,心里嘀咕道,“句芒...是那位句芒吗?” 津姬假意轻咳了一声,“白雅这时候提他做什么...” 白雅无奈的笑笑,“好吧,那就说说那只豹妖。” 津姬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白雅,说道,“他有名字的,叫天灿。” 惊梦几人相视一眼,笑了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津姬有些害羞的说道。 “津姬,你与以前简直判若两人。”白雅说道。 “判若两人?”津姬嘴角微微一颤,“也许吧,他确实改变了我许多,特别是这里...” 她说着抬手捂上心口。 白雅惊讶的看着津姬,这个以阴郁孤僻出了名的山鬼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问道,“那个天灿...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津姬捧着茶碗喝了一口,“这还得从十年前...我们相遇的那天说起...” --- “你是谁?”相貌英俊的少年站在巨大的榕树下仰头问道。 “闯进我的山中,还如此的无礼。现在的小妖都这样没有礼数吗?”津姬坐在榕树粗壮的枝干上,俯视着少年。 “你的山...难道你就是阴山山鬼?”少年双眼明亮清澈,他目不转睛的望着津姬,脸上展出阳光般的笑容,“山鬼姐姐,我叫天灿。” “姐姐?”津姬眉头微蹙,“果然没有礼数,你是从哪里来的小妖?” “章莪山。”天灿开心的向津姬展示身后五条黑油油的尾巴。 “原来是只小黑豹,”津姬双手杵在两旁,弓下腰望着他,“有机会我要去问问晟阳怎么当的山神,竟能让小妖肆意的窜来窜去。” 天灿一听,惊慌的冲津姬摆手,“姐姐,不要去告我的状。晟阳大人说我要是再犯事就永久关我禁闭,再也不给我出来了。” “原来还是个惯犯。”津姬眯着眼说道。 “嘿嘿...”天灿挠了挠脑袋,“姐姐你长得那么美,心肠一定也很好...” “少来这套。”津姬丝毫不领情,“速速离开阴山。” “唔...”天灿捂着肚子,一脸难受的说,“姐姐,有没有吃的,我在这山中好几天都没找到吃的了...现在双腿发软,寸步难行...” 津姬冷冷的望着他,“没有。” “那我可能就要饿死在山中了...”天灿可怜巴巴的说道,“姐姐,我死了以后,能不能就埋在这里?” 津姬无奈的说道,“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样子,怎么突然就要选坟地了?” “刚刚是因为看到姐姐高兴,以为得救了才来了精神...姐姐,我真的好饿...” 津姬口气放软了一些,“那吃饱了就立刻走。” 天灿干脆的点点头,“嗯,吃完就走!” “唔...”天灿大口大口的咬着清甜多汁的山梨,“姐姐,这是我吃过最甜的梨。” 山鬼津姬站在一块布满地衣的岩石上,垂着眼俯视着坐在脚下的天灿,“赶快吃,吃完了就走。” “唔!”天灿抬起鼓鼓的腮帮,冲津姬点点头。 夜晚,津姬正站在盛开的百子莲中沐浴着天地精华,她突然睁开眼睛,感觉有些异样。 她凭着直觉引导,走出花丛,来到白天的那块岩石处,发现那只豹妖正目光炯炯,笔直的站在岩石上。 “不是说吃完就走吗?你怎么还在这?” “我走了呀,然后又回来了。” “为什么要回来?” “我要报答你!”天灿叉着腰说道。“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不欠人情,吃了你的梨,我就帮你放哨。” “什么?”津姬难以置信的看着天灿。 “我听晟阳大人说过,神明沐香的时候最为危险,姐姐你一个人在山中,要是邪祟趁这个时候来捣乱...” “不需要。”天灿话还未讲完,津姬就冷面的一口拒绝。 “姐姐,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天灿一脸真诚的说道,“我就站在这,远远的保护你。” 津姬瞥了天灿一眼,不屑的说道,“保护我?才修行了几百年的小妖就赶口出狂言?” “姐姐,我知道我资历尚浅,但对付几只邪祟,在你沐香的时候保护你,我还是能做好的。别赶我走,求你了。” 少年明净脸庞流露出乞求的神情,津姬无奈的吸了口气,“我喜欢安静,你要是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打扰到我,我就立刻驱逐你。” 津姬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就这样,天灿每晚都会在津姬沐香的时候出现在岩石上放哨,白天时候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反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开始时津姬总是和他保持着距离,也不同他说话。 可有一天晚上,豹妖天灿却没有出现,正在百子莲花丛中沐香的津姬却一直忍不住往岩石那边眺望。 应该走了吧?就这样走了吗? 津姬心下有些发闷,闭上眼睛继续沐香。 走了也好。津姬正这样想着,却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呻吟从山谷中地方传来。 她蓦地睁开眼睛,寻声找去,终于在长满兰草的山坳里发现了天灿。天灿正痛苦的呻吟着,他的左脚被一只长满黄色锈花的捕兽夹夹住,脚下已经流了一滩鲜血。 津姬赶紧蹲下身,掰开了锋利的兽夹,汩汩鲜血从伤口里喷涌而出,她急忙施展神术帮天灿止血疗伤。 天灿撑起虚弱的身子,抬起苍白的脸,有气无力的说,“对不起...姐姐...打扰到你了...” 说着,天灿一头栽进津姬怀里,津姬愣怔了一下,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得烫手。 津姬沉吟一声,半晌才说道,“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她一路背着天灿,将他带回位于百子莲丛中的神龛。 替他包扎,喂他吃药。 虽然嘴上一直在说麻烦,可还是忙前忙后,细心照顾。 天灿恢复后,也就死皮赖脸,哦不,顺理成章的待在了阴山。 这一待就是十年。 津姬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能容忍活泼好动的天灿在她身边上蹦下跳那么多年。 “天灿,你为什么一直要赖在阴山呢?”津姬总会这样问。 “我没有赖在阴山,我是赖着姐姐你。”天灿总是这样答。 “赖着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赖着我?” “因为我喜欢姐姐你呀!” 津姬抬着头,望着已经长得超出她不止一个头的天灿撇了撇嘴。 无言以对。 每次听到天灿用‘我喜欢你呀’这样的话来回答时,她总是无言以对。两千年,她茕茕孑立于阴山之中两千年,从来是形影相吊,没人对她说过爱恨,也没人对她讲过喜欢究竟是什么一种心情。 况且,一直以来她也认为自己不需要知道这些情绪,因为她不想有情,没有情就没有欲,没有欲望才能秉持天道修行。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她还没有弄清楚情欲是何物时,自己先学会了愤怒这种情绪。 她愤怒的原因,是因为她发现天灿似乎想要离开阴山。 “你为何总往山下跑?”津姬问道。 “我...”天灿从怀里摸出一块帛布,“我去山下的茶肆听旅人聊天,姐姐你看,这是我画的地图。” 津姬望着他手中的地图,却莫名的生气。 “你觉得山中无聊了是吗?”津姬口气冰冷的问道。 “当然不是...”天灿说道,“姐姐,我想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果然,他想要离开。 津姬心下一紧,满眼阴郁的说道,“我从未想过要出去。你也不应该这么想,乱花妄欲失心性,你一个才四百年的小妖为何不思精进修行,而整天留恋世间?” “可是我听说符惕山上的日出很美,般河上的晚霞很绚烂,还有一座山,鸟和老鼠居然蜗居在一起...”天灿眉飞色舞的指着地图说道。 “够了!”津姬口气严厉的打断他,“你所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我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等待日出日落。” “浪费时间...”天灿的脸上布满失落。 “做这些无用之事,就是在浪费时间。” “姐姐...”天灿试探着问道,“姐姐觉得喜欢上另一个人...会是浪费时间的事情吗?” 津姬心中一阵起伏,她望着天灿那双真挚而带着些祈求的眼神,当然不知道如何应付,她躁动不安,用习惯性的口吻冷冷的说道,“这比浪费时间更加无聊。” 当她说完的时候,她亲眼看到天灿眼底的光熄灭了。 “姐姐,”天灿垂下眼眸,“喜欢一个人并不是浪费时间。” “什么?” 津姬竟然感觉自己被冒犯,无名的怒火莫名的越烧越猛。 第104章 山鬼哭悲落花溪(五) “对于我来说...喜欢一个人并不是浪费时间的事。” 天灿眼眶通红的看向津姬,“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带她去看最美的日出,去看最绚烂的晚霞...这些会变成美好的回忆,只属于两个人共同的回忆...” 津姬的嘴角微微颤动,双手却不禁紧握了起来。 “这山外面有丰富多彩的世界,我想带姐姐一起去看...我...”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要离开阴山!”津姬恼火的打断他道,“天灿,你来的时候我没有请你来,你留下来也是厚着脸皮赖着不走,现在你想要走,何必多此一举,我从来不会挽留你。相反,我一直期待你离开,你给我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不知道津姬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是否感到心情舒畅?但当她看到眼底眸光瞬间暗淡,像是刚被天雷击中的天灿时,自己也猛然愣住。 她悄悄的咽了口口水,似乎是在等待,也是在期望他能说些什么。 可是没有,天灿手中的地图悠悠的落到了地上,他耷拉着脑袋转过身,只是默默地消失在了一簇簇蓝幽幽的百子莲中。 津姬站在原地,半天没有晃过神。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想不起自己说了什么,抬手摸了摸没有半丝血色的嘴唇,口中还在逞强道,“走吧,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 --- “哦...你可真够狠心的...”惊梦抱着手,眼神有些责怪的看着津姬说道。 “是吗?”津姬抬眸看了一眼惊梦,又转向白雅问道,“白雅也这么觉得?” “什么叫我也?”白雅不解的皱了皱眉,“津姬,我可从未像你这样不讲道理。” 津姬瞟了一眼白雅,没有反驳,但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喃喃道,“我哪里不讲道理了...” 阿律睁大眼睛,比划道,“天灿说了那么多句喜欢你,你都充耳不闻,就念着人家要下阴山这件事,姐姐,这还不蛮横无礼?” 津姬拧眉看向他,“我...我...” “你看,小孩子都懂。”白雅抿唇一笑。 “而且在表达心意的时候被这样无情的拒绝,那肯定伤心坏了。”裴棠也感叹道。 “我也没有...无情拒绝吧?”津姬心虚的说道。 “还不无情?”惊梦摇了摇头,“喜欢上你是件浪费时间的无聊事情,这样的话就连我听着都觉得无情。” 津姬一怔,赶紧解释道,“我可没有这样说过...我的意思是...等待日出日落做什么?”她越说越小声,“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吗...” “这个...倒确实!”茯神鸢许久没出声,听到这一句再赞同不过了,“在我看来,找人打架成为天下第一...才更重要!” 惊梦挑眉看了一眼他,津姬也苦笑着摁了摁太阳穴,不禁又深深叹了口气。 看着津姬一脸惆怅失意的样子,白雅安慰道,“也不能全怪你,毕竟存在了多久和能不能理解情爱之事完全是两码事。” 津姬抬眸看向白雅,感恩的说道,“白雅就明白了。” 闻言,惊梦,茯神鸢,裴棠和阿律都同时望向白雅。 他们虽然嘴上没说,但眼神里都写着惊讶,噢,原来白雅也一样? “你们也别觉得奇怪,”津姬说道,“这一路走来,我发现像我们这样躲在大川大河中修炼千年万年的神明多的是...他们从不显露人前,也从不问红尘世事...存在只为天道常续,保证阴阳平衡,常年与孤独作伴,对于情爱之事吧...都不甚了解。” “我也是在天灿走后才慢慢参悟出了何为情何为爱。他离开阴山后,我只觉得山中变得异常清冷寂静,但我也还能勉强沐香纳灵,可是...大概就六七天后吧,我开始觉得这座我待了两千年的山静得难耐。我总是不经意的望向他经常出现的地方,寻找着他的身影,有时心中还在盘算着要是他回来了,要怎么不失颜面的留下他。可是一天天过去,他却没有回来,等待落空,失望至极,谁能想到独自在阴山生活了两千年的我...却一天也待不住了。” “所以你才为天灿下了山?”白雅问道。 “嗯...我到山脚下时徘徊了数日,才...才下决心迈出了那一步。”津姬抿着唇说道。 “从阴山出来,你就去了章莪山?”白雅又问道。 津姬点点头,“我去找了晟阳,担心是不是他把天灿关了起来,可是他没有,他说他也很久没见过那只小黑豹了。”她叹了口气,“后来我就沿着天灿留下的这幅地图一路南下...” 津姬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帛布。 “哦?这就是天灿画的那幅地图?”惊梦问道。 津姬点点头,一滴泪珠立马从她脸颊划过,落在地图上,她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也控制不住...” 看着眼前的山鬼半分神女的姿态都没有,只像个为情所困,支离破碎的凡人女子,白雅心中五味杂陈。 “别哭了,告诉我们你去了什么地方。”白雅说道。 “嗯...”津姬抹了抹眼泪,指着地图说道,“我顺水而下,过了竺栏沟,到了符惕山,哦...还遇见了江疑。” “江疑?他怎么样?还好吗?”白雅问道。 “比以前好多了,但他现在把自己变化成了一副很可怕的怪兽模样...”津姬说道。 白雅眉心动了动,缓缓垂下眼睑。 “你也别担心,我见他身边跟着一只婴勺作伴,只是叽叽喳喳的叫得人脑袋疼...”津姬说着又按了按太阳穴。 “江疑和婴勺还帮我在符惕山找了一圈,却还是没有天灿的踪迹...”她抿了抿嘴唇,“不过在符惕山,我果然看到了从未见到过的美妙日出,只是...陪我一起看日出的是江疑和婴勺,不是天灿...” 惊梦见她嘴角颤抖,像是又要哭,赶忙指向地图问道,“然后呢?你又去了这里?” 津姬吸了吸鼻子,“然后我又沿着这条路线走了大概十日,我到了鸟鼠同穴山,可那里的山兽们不太欢迎外来的山鬼,我厚着脸皮在山中找了一圈,没发现天灿就离开了。” “接下来就是到了若水边?”裴棠很认真的看着地图问道。 “嗯,我在若水边遇到了两条来自长留山的鲤鱼精。”津姬说道。 “鲤鱼精?”阿律睁大眼睛,好奇的比划问道,“他们长着鱼尾巴吗?” 津姬笑了笑,“是,他们的腰以下是绯红色的漂亮尾巴。” “啊...我也没有见过鲤鱼精...”茯神鸢向往的说道。 “可惜他们一直在沿着川流游历,行踪不定,要不然我一定带你们去见他们。” 阿律颓下双肩,有些失望。 “会有机会的。”白雅笑着摸了摸阿律的头说道。 “他们在水上捎了我一程,那天傍晚,我看到了天灿说的晚霞,整个天空和江水都是橘红色的,真美啊...” “说不定天灿也在看着那片晚霞!”裴棠忽然直起身说道。 “唔?”津姬瞳仁猛地放大,“有这个可能吗?” “当然。” 津姬似是得到了些许安慰,“那天灿一定在离我不远地方?或许我们在哪里擦肩而过...只要我一直一直找下去,我们就能再遇见?” “一定会的。”裴棠笑着点头道。 津姬抿唇一笑,指着地图最下方说道,“终于,鲤鱼精带着我顺着若水而下,将我送到了...晏城。” “从未出过阴山的山鬼一下子行了上万里路,”白雅赞许的望着津姬说道,“不简单。” 津姬眼中笑意更甚了,“因为我心里一直想着天灿,想着与他再相见的那一刻,脚下的路...也就没有那么长了。可是...”她轻叹了口气,“究竟要什么时候,在哪里才能重逢呢...” “晏城里夜夜灯火通明,那里稀奇古怪的事物应该很多吧?天灿那么喜欢探奇,一定会在某一处亮着灯火的地方吧?怀着这样的心情,我就走进了晏城寻找。” “晏城真不愧是天子都城,到处灯火辉煌,熠熠生辉。我走在繁华的街道,穿梭在攘来熙往的人群中,感受到人们迫切的追求着成功与财富。这个地方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充斥着享乐和欲望,我为他们的雄心勃勃而振奋,却同时也被他们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煞气所侵蚀...” “等我反应过来想要逃离的时候,已经被一只邪祟附了身。” “开始时我还能反抗,不断命令它从我身上出去,可我没想到...暗藏在晏城中的邪祟竟然那么多...我一边逃一边挣扎着反抗...直到有一个声音出现在我脑海...” “你永远都找不到天灿了...有的时候一旦错过,就再也抓不住,就像细沙从指缝流走,再也寻不回。” “越是这样想,越是手足无措,越是焦灼不安,附身到我身上的邪祟就越多...” “他要是根本没有按照这地图上的走怎么办?他那么古灵精怪,又那么随性,或许根本没来晏城。我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喜欢游历的妖精神明,万一...他要是遇上了志同道合的,跟着别人走了怎么办?我...那我该怎么办呢?就这样想着想着,心中更加哀痛欲绝...” 说道这里,津姬双肩颤抖,嘴角一沉,又开始悲伤的哭了起来。随着她悲戚的哭声,花庭里的百花百草开始打卷,低低的垂下了头。 看她又开始哭了起来,白雅眉头一皱,身体微微朝前倾,“津姬,振作一点。” “我好想天灿,”津姬哭道,“要是再也找不到他了该怎么办...” “津姬,你再这样哭恐怕又会招来邪祟俯身,你的身体经受不了的。”惊梦也劝道。 白雅见她不管不顾的还在哭,口气略带斥责道,“你乃阴山山鬼,为一个小子差点连命都丢了,值得吗?” 津姬双肩颤抖着,泪眼模糊的望向白雅,“他于我,就像婉宁于你,你说值得吗?” 此言一出,白雅瞳眸不禁一阵震颤,他半张着嘴唇,就连放在膝上的手也不自主的握了起来。 茯神鸢,阿律和裴棠显然没有听明白,一头雾水的面面相觑。 只有惊梦,在听到婉宁两个字的时候心弦猛然一颤。 她两道黛眉不禁微微一蹙,但她调整得极快,眉心那一动只在瞬间便消隐无踪,再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反应。 津姬看着白雅顺间变得冷凝的眸光,自知说错了话,便愧疚的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廊下空气仿佛凝固起来,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不如这样吧。” 惊梦没有看白雅,也没有看津姬,只把目光投向手中的白瓷小碗,看着碗里的汤水在昏暗的烛光下晃啊晃。 “津姬你先安心在山斋养神,”她抬眸,故作轻松的说道,“明天我到城中再打听打听。” 津姬回过神,“噢...惊梦,你有什么办法吗?” 白雅闻言也看向惊梦,但惊梦却只望着津姬,似乎有意在躲避他的目光,不知为何,白雅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具体办法嘛,我...暂时还没想到...”惊梦说道,“容我一晚上时间,我好好想想。” “那真是多谢你了。”津姬立刻颔首说道。 惊梦抿唇笑了笑,“那你们先聊着,我去照夜台,沐月的时候最好思考。” “哦...” 惊梦说罢便起身走了,茯神鸢和阿律眼神都有些茫然,只有裴棠默不作声的看了眼白雅,任由白雅是那样龙眉凤目的俊朗模样,此刻脸上神情也抵不住十分的难看。 --- “他于我,就像婉宁于你,你说值得吗?” “因为我是神龙君爱徒的弟子!” “鹤仙婉宁,我身上的天赐照灵就是鹤仙亲下,不信你去问神龙君!” 惊梦抱膝坐在照夜台上,放任这些声音一直萦绕耳畔。 “津姬说她喜欢天灿,婉宁于你的意思...不就是白雅喜欢婉宁...”她紧抿着唇,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这难道就是白雅不让我沐香的原因...”惊梦心中憋闷异常,忍了忍,忍了又忍。 为什么人心永远不会满足?这一步一步走来,白雅对自己已经足够体惜,为什么还要任凭不该有的念想滋长?想到这里,她赶忙低下头,紧咬着嘴唇。 “惊梦!你是怎么承诺白雅的?这些事情与你无关!若不就此打住,逾越了本分,一定会失去白雅,那时候,恐怕你后悔莫及...” 清明的月光下,她不断教训自己,不断深呼吸调整心绪。 本来每夜都会来照夜台看惊梦的白雅,今夜也没有出现在她身后。 白雅在廊下坐着,听着津姬和裴棠他们聊天,又看了一会儿津姬变术法。津姬原本是想逗阿律的,没想到裴棠和茯神鸢两个人却比阿律更加激动。 “哇...哇...!” “变了变了!” 津姬手上的皮肤慢慢布满了绿色的地衣,地衣下还发出了嫩芽,嫩芽又快速成长,绽开出一朵白花... 他看着他们笑闹,脸上虽然挂着笑,目光却不时朝走廊尽头望。 等裴棠告辞后,白雅便微笑着回冬室沐香,直到他一人独自待在房里时,他唇边的笑意才慢慢消散,他坐在榻边深叹了口气,捂着额头心绪繁杂。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抿了抿唇,“开始这样在乎她的感受...” 第105章 山鬼招亲静西寺(一) 第二日清早,惊梦就一个人下了山。 她笑着拒绝了白雅和茯神鸢的陪伴,说又不是要去做什么,有裴棠陪同就够了,白雅也可以在山斋和津姬叙叙旧。 白雅看着从昨夜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的惊梦,心下似是早已明了她心中所想,他成全她的情绪,所以也就笑着答应,只是叮嘱她诸事小心。 惊梦在欢喜点心铺和裴棠汇合,他们到的时候,宋欢和喜珠为他们准备了焦香的芝麻糊和千层糯米糕,他俩在那里吃饱喝足,又逗了逗团团后才开始在城中搜寻。 喜珠给他们指了好几处地方,都是隐居人世的妖怪们开设的店铺,他们顺着一处处打听,从西市逛到东市,又从南街逛到北巷。 无奈鞋底都快走穿了,莫说是一只黑豹妖,就连豹妖这个品种的妖他们都没寻得到。 “这样找也不是办法...”惊梦坐在一座人来人往的石桥墩上,敲着酸痛的腿肚子说道。 “是啊,”裴棠也坐到了她身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大家都没见过天灿,或许他真的没有来晏城...” 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有人在桥下呼唤,“惊梦。阿棠。” 惊梦和裴棠同时扭头去看,桥边正站着两人,正是李长弈和柳逢君。 “长弈?逢君?”惊梦站起身,目光很是诧异。 李长弈笑笑,带着柳逢君三两步就跨到了惊梦面前。 “惊梦姐姐。”柳逢君先朝惊梦拱手一拜,又朝裴棠一拜,“裴博士。” “这...你...”惊梦上下打量着柳逢君,他身着一身玄色武士服,马尾高束,精神模样和半月前见到的那个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我进神羽营了,”柳逢君腼腆的笑道,“以后就跟随刺王殿下。” “真的?!”惊梦睁大眼睛,一阵欣喜,然后又想到什么,“你的那个什么户籍问题解决了?” “嗯。”柳逢君点点头,“还多亏了刺王殿下和裴博士。” “其实没我们什么事,”李长弈看向惊梦说道,“他靠的是他自己,那日来神羽营参加选拔,长枪马射,拳搏击刺,逢君确实项项名列前茅。” 柳逢君害羞的挠着头笑笑。 “看来你姐姐肯定要开心坏了!”惊梦挑眉道。 “那还用说,”裴棠说道,“听说柳花魁连开了三日宴席庆祝呢。” “我姐姐就是那样...”柳逢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惊梦恬然一笑,学着他们的礼仪拱手做揖,“将遇良才,恭喜长弈殿下。” 李长弈微微一怔,真是拿她没办法,赶忙抬手虚扶起她的手道,“同喜同喜,那我们走吧。” “啊?”惊梦愕然的望向李长弈,“走?” 裴棠也一脸疑惑。 “殿下是特地来帮你们的。”柳逢君说道。 “帮我们?”惊梦望着李长弈眨了眨眼睛。 “昨夜裴大哥说你们今天要下山寻人,”柳逢君说到,“殿下便赶着将手上的事情办完就过来了。” 裴棠愣了一下,昨夜他下山后就偶遇了正在带着黑鸦们做夜间巡视训练的李长弈,便将半个时辰前在山斋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完全没想到李长弈今天会出现帮忙。 “你专门来陪我们找天灿啊?”惊梦也同样不敢相信。 “当然,”李长弈笑道,“你们有这么惊讶吗?” “噢,不是....”惊梦抿了抿唇,“只是总听阿棠说你军务缠身...” “那也不妨碍我来陪你们找人啊。” “我们找的...可是妖喔。” 李长弈眉梢一挑,“人和妖都一样,不过你们这样找...收效恐怕甚微。” “确实。”裴棠点了点头。 “可津姬除了那张地图帛布,一件天灿的东西都没带...我没有东西可以烧来使用咒术,不就只能这样...”惊梦说道。 李长弈抿唇一笑,“所以嘛,走,随我去凌烟楼。” “去凌烟楼?”惊梦问道。 “我姐和非昔姐姐可不是吃素的。”柳逢君眼中闪烁出精明的光芒。 “啊?这又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哎呀,惊梦姐姐,快走吧,殿下都安排好了。” ---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惊梦和李长弈并肩走在水湖坊的花街巷时,李长弈问道。 惊梦赶紧摸了摸脸,“这么明显吗?” 李长弈抿唇微笑,又问道,“因为那只黑豹妖?” 惊梦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其实也没有,就是...睡不着。” “听说你们巫觋身上的感知力本就很敏锐,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影响心绪,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为我?”惊梦秀美的双眸微微轻颤,片刻后才赶忙说道,“长弈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给我的那些灵芝苦参...我都没吃完呢...” “那些只是举手之劳,”李长弈看向她,“这次...又多亏你救了非昔。” 原来是因为这个,惊梦眼睫垂下,“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唔?”李长弈脚下稍稍一顿。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不必觉得亏欠。”惊梦抬眸看向他说道。 李长弈听她这么一说,蓦地停下了脚步。 惊梦发觉他停在了身后来,便也停下,扭头看向他,“怎么了?” 李长弈轻叹了口气,深深的凝望着她,“为什么...你总让我觉得心疼?” 一阵风从惊梦身后吹过,拂起她鬓边的长发,她赶紧扬手将长发挽到耳后,口中羞涩的发出一声疑问,“你说...什么?” 李长弈抿了抿唇,他并不打算再重复一遍,只是弯下腰,双手杵着膝盖,“这次交给我吧,我帮你找那个叫天灿的豹妖。” “你?”惊梦蓦地睁大眼睛。 李长弈不满的眯了眯眼,“小看我?” “不,当然不是...” “好吧,虽然我可能没有你那么聪明,也不懂咒术法术,但我有一群军师,她们肯定有办法。”李长弈眉眼一弯,笑得真诚又爽朗。 --- “比...比武招亲?”凌烟楼中,惊梦诧异的望向面前的柳玉娥和颜非昔。 “是。”颜非昔眉开眼笑的答应道。 她大伤初愈,脸色虽还有些许苍白,但已掩不住她绰约的眉目和绝美的花容,“我们打算为山鬼来一场比武招亲!” “你们...何时知道山鬼的事情的?”惊梦意外的问道。 “昨夜啊,”颜非昔说道,“殿下从裴博士那里听说了山鬼的事情后,就把寻妖之事交给我了。” 裴棠挠了挠后脖颈,他没想到李长弈会那么雷厉风行,立刻将寻找天灿的事情安排了颜非昔。 “那你...你怎么也会在这...”惊梦看向眼睛下正挂着两条浓重黑眼圈的柳玉娥问道。 柳玉娥敛袖微微一笑,拿起旁边团扇扇了扇,“我有个好弟弟啊,只会心疼非昔姐姐,三更半夜硬是把我这个亲姐拉起来,要我和颜非昔一起想法子...” “姐...”侍立在李长弈在身后的柳逢君害羞的唤了一声。 “别叫我,我不是你姐,我是给你做牛做马使唤的。”柳玉娥此刻脸上的笑看得令人发怵。 颜非昔以袖掩唇,用那双美丽的眼眸朝柳逢君赶紧递了个眼色,柳逢君便抿着唇不再说话了。 惊梦见状挑了挑眉,心里忽然觉得像茯神鸢这样一天到晚只想着打架,不近女色也挺好的,省心,安心,不费心。 她轻咳一声,转过视线看向李长弈,“这...可行吗?” 李长弈端着个茶杯,思忖了片刻,“也许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殿下,惊梦姑娘,绝对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柳玉娥腾的站起身,说话的时候一头花钗直乱颤,“大家想啊,这天下之大,像你们那样寻人如大海捞针,水中捞月,最后可能劳而无功,还白费力气,但我们一招比武招亲!立马就化被动为主动了!” “是啊,”颜非昔唇角抿着薄薄的笑意说道,“山鬼招亲,古往今来,从未听说,如此稀罕之事,就算我们不广而告之,消息也会不胫而走,毕竟妖怪们是很爱凑热闹的。” “对,”柳玉娥扇着手中的团扇,又笑嘻嘻的接着说道,“更何况我们准备敲锣打鼓,大肆声张。” “大肆声张?”惊梦睁大眼睛。 “天上我请了鸰?一族,地上我请了山犬一族,水中还有人鱼一族,都来帮我们朝山南海北、四面八方昭告,明晚子时,阴山山鬼津姬大人将在晏城比武招亲。”颜非昔一边说着一边一一竖起青葱般秀美的指头。 “明晚子时?”惊梦坐不住了,“会不会太仓促了?” “不仓促!我们的策略就是不给天灿那小子丝毫反应时间!”柳玉娥一拍扇子说道。 “不...不给时间反应?”惊梦又愣了。 “这是为了防止那豹妖已经变心。”颜非昔说着眸色一暗。 “变心?”惊梦懵懂的眨了眨眼睛。 “惊梦,若天灿的心意始终如一,那他听到津姬招亲的消息就会立马赶来,若不幸...他已经变心,”颜非昔坐下来说道,“就算好奇也会来看一眼...” “那时我们就能立刻把他扣下!”柳玉娥目光犀利的说道。 颜非昔点头,“所以我们不打算给他丝毫反应的时间。” 听到这里,不仅是惊梦,身边坐的李长弈和裴棠,身后站着的柳逢君都被眼前这两个女人的计策给吓得脸色有些发白。 “扣人...倒是也大可不必...”惊梦迟疑着笑说,“还有不给他反应时间这...” “惊梦姑娘!”柳玉娥还没让她说完话,就一屁股坐了下来,“那些个臭男人都一样,一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就会变来变去,左手也想要,右手也想要,索性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最好!” 李长弈,裴棠和柳逢君闻言都各自垂下眼眸,暗自咽了口口水。 “当然,我说的是那些臭男人!”柳玉娥瞄见李长弈脸色不太好看,转脸就笑道,“我们尊敬的,崇高的刺王殿下,还有文质彬彬的裴博士并不在此之内。” “啊?姐...那我呢?”柳逢君立马指向自己问道。 “你?!”柳玉娥顿时火从心来,怒瞟了一眼他和颜非昔,“长大的弟弟泼出去的水...唉...不提也罢!” 颜非昔顿时羞赧的抿了抿嘴唇,轻咳了一声,“玉娥,说正事呢。” “那各位觉得我们这个计划如何?”柳玉娥立刻变脸问道。 惊梦皱着眉头想了想,“这...山鬼招亲,确实闻所未闻,或许真会轰动四方,引来天灿...” “我有一个问题...”裴棠说道,“万一那天灿就是没来,但我们招亲是真啊,若真有妖怪打赢了擂台怎么办?” “这...这确实是个问题...”颜非昔说道,“万一天灿真的不来,这该怎么收场?” “那我们就请一位武艺超群的高手坐镇,只要不是天灿,就将他打下去!”柳逢君说道。 “欸!是个好办法!”裴棠说道,“但...请谁呢?” 柳玉娥皱着两道娥眉想了想,目光忽然停在李长弈身上,“刺王殿下不就...” “不可以!” 这声不可以几乎是从惊梦和颜非昔口中同时发出。 李长弈左右看看,“啊...这,我应该可以。” “不可以,”惊梦又坚定的说道,“你可是纪国的七殿下,不行!绝对不行!万一被人抓住把柄怎么是好?” “对,殿下,您参加比武招亲,绝对不行。”颜非昔也说道。 李长弈沉吟一声,“我可以戴个面具。” “不行不行,反正就是不行。”惊梦紧皱着眉头说道。 李长弈看她满脸写着拒绝,心中忽然涌出些欣喜情绪,他抿了抿唇,“惊梦,那你说如何?” “我来。”惊梦思忖片刻,抬眸看向李长弈说道。 李长弈眉睫一震,“你来?” “我装成男子不就行了?”惊梦说道,“妖怪之间的较量,又没说一定要拳脚相斗。” 柳玉娥一听,用那双天生的媚眼细细将惊梦上下打量了一番,立马眉飞色舞道,“好!就惊梦来!太好了!” “啊?”惊梦没料到柳玉娥会忽然如此激动。 “凭她这幅长相,我和颜非昔只要小小改造一番,绝对是个风流潇洒的小公子!” “改...改造?还要改...”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颜非昔也起身拍手,“啊!我这里正巧有几套男裳!要不现在就试试?刚好殿下你们都在,待会检验检验如何?” “检验?我?” 惊梦和李长弈这都还没机会开口呢,李长弈就见惊梦被柳玉娥和颜非昔一人一边拉了起来,推进了内间厢房。 第106章 山鬼招亲静西寺(二) 几盏茶的功夫,厢房的门被打开了,柳玉娥先走了出来。 “刺王殿下,裴博士,”她屈膝一礼,两道细长的柳眉高高一挑,“你们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长弈与裴棠闻言,皱着眉对视一眼,还未明白她话中之意,就见穿着一身金线暗绣玉锦袍的惊梦走了出来。 松下贵公子,花前美少年。乱我心曲,扰我清眠。李长弈眸光微颤,不由得失了神。 颜非昔只是简单的将惊梦一头乌黑的长发盘起,添了两笔浓眉,她竟然就变成一个英英玉立的翩翩少年模样。 裴棠和柳逢君也被惊得合不拢嘴。 “惊梦...你穿男裳的模样...也太俊俏了...”裴棠从椅子上呆呆的站起身说道。 “是吗?”惊梦犹疑的摸了摸头上的发髻。 柳玉娥和颜非昔站在惊梦两边,得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 “殿下,您觉得如何?殿下?” 颜非昔唤了好几声,李长弈才猛的回过神眨了眨眼睛。 “哦...”他不动神色抬起手边的茶水啜了一口,“很好,不错。” 听李长弈也点头夸赞,惊梦笑了笑,“欸?我头上要不要像逢君那样束个冠?” “束个冠?”柳玉娥朝弟弟看去。 “束个冠才更像男子嘛!”惊梦说着便在李长弈身边坐下,“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束冠了,看上去可威风了。” 李长弈愣了一下,与她只对视了片刻,耳根就已经红得发热,他赶紧避开惊梦的目光,“那就束吧...” 颜非昔是个极度敏锐之人,单见李长弈这样慌乱的避开惊梦的目光,她心中就立马意识到了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就被身边的柳玉娥轻轻一撞,“真是没想到啊,我们天天替别人洗眼睛,今日也得别人给我们洗洗眼睛了。” 颜非昔闻言一笑,眉眼清幽的看着惊梦笑道,“说的是啊。” --- 娥山山斋中,白雅和津姬正坐在廊下。 已是午后,蝉音连绵。 光影透过枝叶的缝隙,错落有致的打在他们身上,好不闲适。 “昨夜...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津姬却一脸怅然,看向白雅问道。 白雅刚提起玉壶,斟好一杯酒,朝她递出,“为何这样说?” 津姬接过酒杯,皱着眉头抿了抿嘴唇,“感觉。” “感觉?”白雅微微一笑,“如此虚无缥缈?” 津姬端着酒杯,凝目看了白雅片刻,“白雅,惊梦那丫头...是不是喜欢你啊?” 白雅瞳眸微微一颤,欲要将面前酒杯抬起的手也是一顿,默然了片刻后他才抬眸对向津姬的目光,“怎会如此说。” 津姬眯起眼睛看向他,“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感觉到。” “确实...没有。”白雅垂下眼帘,端起酒说道。 津姬挑了挑眉,半分都不信,她又问道,“那你和她说起过婉宁吗?” “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他说着仰首将杯中清酒饮去一半,想到昨晚,便顿了一下说道,“况且我和婉宁,并不是你说的那样。” “哦?”津姬怀疑的看着他。 “婉宁是我徒弟,我自然在意她,但那种在意,和你和天灿,不一样。” “三百年,你真的只当她是徒弟?”津姬浅笑道,“整个神妙光界都知道,她对你...可是情根深种。” “那只是她的执念罢了,”白雅微微拧起眉头,“但我相信现在已经解开了。” “能不解开吗...她现在恐怕见都不敢见你,更别说还有其他心思...” 白雅眼底眸光一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津姬沉吟一声,又皱着眉头问道,“既然你根本不喜欢她,为何那时还要替她受罚?” 白雅叹了口气,“她不过是一只修行了三百年的鹤妖,怎么承受得了那样的天刑?况且我是她师父,替她受罚也是应该的。” 津姬看着白雅摇头叹了口气,遂将杯中清酒一口饮尽,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听白雅微笑道,“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吧。” “我?”津姬苦笑着提壶将酒斟满,“我身上没有什么新鲜事,就是有了个意中人。” 白雅垂眸一笑,调侃道,“差点要了命的意中人。” 津姬撇了撇嘴,放下刚刚才抬起的酒杯,感叹道,“感情这事情真是比天意还难测。单相思叫执念,互相喜欢叫情投意合...可情投意合太难,时间对了人不对,人对了时间不对,总不尽如人意...” 白雅闻言,转眸中笑意微微,“有此领悟,说明长大了。” 说罢,他便抬杯啜了一口。 津姬侧眸看向他,“我都两千岁了!” “欸,白雅,我和你认识有多少年了?”津姬又问道。 白雅放低手中杯子想了想,“我第一见你,你还只是个山野之中的小鬼。” “那时我才化形...”津姬算了算,“啊...我居然已经认识你一千八百年了。” 白雅微微一怔,“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津姬点点头,她垂眸看着杯中清酒说道,“那时...你发觉我喜欢你,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还记得吗?” 白雅才将酒杯凑到唇边,闻言便是一顿。 “没关系,”津姬微笑道,“我现在能这样坦诚的说出来,是因为我已经释怀了,而且...我现在心里,也住了人。” 白雅抿唇一笑,扬起下巴又浅啜了一口。 津姬也抬起杯,但她又是一口饮尽,还杯于桌后,她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因为曾经仰慕过你,所以我才很了解你,因为知道仰慕的心情,所以...我才能一眼看出惊梦的心绪...”她说到这顿了顿,看向白雅,“但我觉得惊梦这个丫头,很不简单。” 闻言,白雅皱了皱眉,放下酒杯。 “喔,我不是说她不好,”津姬赶紧笑着解释道,“只是她的这种心性...好像有点可怕...我们都知道巫觋一族最是感情用事,万物悲时他先悲,万物泣时他先泣...但惊梦却能这样控制住内心的感情波动,甚至...让神明都无法察觉...” 最后这句话津姬当然是有意在调侃白雅,白雅看着她挑起的眉梢,浅叹了口气。 “不过嘛,相比于柔柔弱弱的婉宁,”津姬说道,“我更希望站在你身边的是惊梦,因为我敢肯定,她今后一定能帮到你。” 听到这里,白雅眉头一皱,侧脸觑眼看向津姬。 “趁阿鸢和阿律也不在,我就有话实说了吧,”她眉眼深幽的说道,“惊梦她小小年纪就成就了钟灵之境,相信不久的未来定会达到上昊空境...那时只要她肯献祭与你,你可就有能力复活白...” “津姬!”还没待津姬说完,白雅就猛地将手中酒杯重重砸放桌上,他眉头紧锁,目光极冷的看着津姬。 津姬眉睫一颤,一双杏目凝视着白雅,嘴角却在片刻后扬了起来。 她杵起下巴,脸上浮了几分醉意,“真不像你,我只是随口一试,你就完全暴露了。” “什么...?”白雅凝眸望向她。 “看来她不是单相思啊...”津姬举杯,意味深长的笑道。 白雅看着津姬,有很多否认辩解的话都来到了唇边,但就在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妥协放弃了。 他将嘴角沉下,一脸阴郁的说道,“我现在没有精力去想你说的这些。” ”哦?“津姬眸色怔了怔,抬起酒杯喝了一口,“难道做惊梦的守护神,和她一起狩猎恶鬼,斩杀邪祟是件很费力劳神的事情?” 白雅皱眉一皱,深深的看向津姬,“不要再企图试探我什么。” 津姬抿唇淡笑,“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让白雅你看看我的现在...” “你的现在?”白雅不解。 津姬点头,唇角仍有笑意,但目光却变得怆然。 “不瞒你说,寻找天灿这一路...我时时刻刻都在懊悔,那时应该那样做就好了,那时应该接受他的心意就好了,那时就算放不下神明的身份,也不要说那样绝情的话就好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我没有认真对待,也没有好好珍惜...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定我对他的情意...收因结果...就成了这样...” 她说着声音有些暗哑,又朝自己杯中斟满酒,含泪仰首一饮而尽。 白雅抿了抿唇,沉默不语,津姬的话字字珠玑,句句入心,他心中已然是怅然难解。 “但其实我又不希望你真的喜欢上惊梦,”她皱着眉瞟了一眼白雅,提壶朝自己杯中又斟满酒,“因为她是灵山巫女。” 听她开始自相矛盾,胡言乱语,白雅就将酒壶从她手中拿过,“差不多了,再喝就醉了。” “你说好要陪我喝酒的!”津姬瞪了一眼白雅,端起酒继续说道,“白雅,我要告诉你一个连神明都无能为力的事...那就是...感情啊...并不是你故意克制或有意逃避,它就不会发生了...” 她说着眼眶一红,低下头时,便有晶莹的泪珠便大颗大颗的落下,“天灿!这只讨厌的小豹妖!我没同意他喜欢我,我也不同意我喜欢他!但他就是能害我六神无主,害我伤筋动骨,还让我差点丢了性命!可恨的是!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她紧握着拳头,双肩颤动,抽泣起来。 白雅见她酒意上头,叹声道,“津姬,进去休息会儿,惊梦回来了我叫你。” “不过啊白雅,”津姬仍旧充耳未闻,蓦地抬起通红的双眼凝向白雅,“你要是失去惊梦,恐怕会比我更加痛不欲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雅听她这么一说,眉头缓缓紧锁。 “因为他们的生命很短暂啊。”津姬神色微醺,泪眼婆娑的说道,“你心里清楚,巫觋的寿命,比凡人的寿命都还要短...” 白雅眉睫顿时一颤,眸色立刻暗了下去。 “就算这次惊梦没能帮我找到天灿...我还是会继续寻找下去,一百年,两百年,无所谓...可是灵山巫女...白雅你做过那么多次守护神,应该知道她们的生命有多脆弱...”津姬皱着眉头说道,“二十年?三十年?或许更短...因为他们身上有来自恶鬼邪祟的诅咒啊...你看啊,越是有天赋的,生命就越短暂...” 她一字一句,都如利剑戳进了白雅的心窝。 “够了...别再说了...”白雅深吸了口气,垂下眼帘说道。 津姬她吸了吸鼻子,抹去脸颊上的泪痕道,“想想你们神妙光界的七位妙见尊神...” 她边数边竖起指头,“白藏,商音,江疑,幼脂,鱼师青,涂山岐还有你,现在留在灵巫神鉴上的却只剩商音,鱼师青,幼脂你们四人了。白藏...”她看了一眼白雅,难过的摇摇头,“不必多说,我也不想提你的伤心事...说说江疑,自从那位叫朱紫的巫女死后,他便退了灵巫神鉴,一蹶不振上千年...上千年啊白雅!” 她仰起头,忍住了眼中的泪水,忽然想到什么,眼神虚无的瞟向白雅问道,“等一下,我好像记得那个叫朱紫的巫女也是鬼门桃源人?” 白雅没有说话。 津姬便叹气摇头,又继续说道,“还有涂山岐,那只九尾狐狸更是...自从十四年前茹月献祭于他后,他就像疯了一般,现在你去涂山看看,他完全与魔无异。” “你说说...你们这群守护神,”津姬满眼是泪,“怎么守护到最后,都把自己搭进去了...所以我矛盾啊,既想教你珍惜眼前人,又想教你做个冷漠无心的神,”她越说越激动,“白雅!我不想看你变得和他们一般,更害怕你会同白藏一样,因为个巫女就...!” 白雅心中闷痛难忍,实在是无法再放任津姬说下去了,他深吸了口气,挥手在津姬脸上一拂,津姬便倒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真是不该陪历情劫的人喝酒...”白雅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捂向心口,那里正不断散发出阵阵冷冽寒光。 --- “原来你们才到晏城,就发生了那么多事?” 此时天色已晚,李长弈手提一只精致绸缎灯笼,陪惊梦走在回山斋的路上。 “嗯,”惊梦背着手走在他身边,微笑道,“所以我才知道静西寺。” 李长弈颔首一笑,“静西寺在北郊城外,人迹罕至,确实是给津姬招亲的最佳地点。” 惊梦点点头,抿着唇看了一眼李长弈,“你怎么样啊?听说宫美雪又当上咒禁博士了。” 闻言,李长弈的神态有一瞬间暗淡,但步子仍旧平稳,他笑答,“没事。” 惊梦见他强颜欢笑,心中不免有些悯惜,便看将目光投向前方说道,“长弈你放心,石飞和颜非昔的仇,我定会找机会替你报。” 李长弈闻言却身形一顿,凝眸看向惊梦。 “怎么了?”惊梦也停下脚步,皱眉问道。 李长弈沉默着,只是这样深深的看着她,就在惊梦深感疑惑的时候,他却忽然摇头笑了起来。 “欸...怎么了?”惊梦赶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没有...”李长弈敛了笑意,扬起下巴深深吸了口气,“我笑...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放心,我会替你报仇这样的话...” “啊?” “很感动,真的。”李长弈弯下腰认真的凝视她说道,“不过惊梦,”他脚下移了两步,靠近惊梦问道,“我在你心里...真的就那么弱吗?” 第107章 山鬼招亲静西寺(三) 毕竟她也三番两次的伤害到了白雅,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惊梦心中暗自嘀咕,但面对李长弈真挚的询问眸光,她只得赶紧摆手解释。 “没,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宫美雪那边我自有办法,”李长弈的眸光渐渐变得柔和,“惊梦,我只想你不要再受伤...如此就好。” 他那张冷峻的脸上此刻写满真诚,目光又罕见的温情脉脉,氤氲的火光下惊梦与这样的他对视,不由得有些害羞,她故作淡然的移开目光,抿了抿嘴唇说道,“那次...只是意外...大意了而已。” “惊梦。”李长弈却没有移开目光,一直认真的看着她。 “唔?”惊梦又勉强转过来,看向李长弈。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要教你近身防御术吗?山鬼招亲结束后,你抽空和阿鸢一起来神羽营校场吧?我教你。” 惊梦一怔,“啊?你真要教我啊?” “当然。”李长弈眸光明亮,语气十分坚定,“其实我想教你的很多,不只是近身防御术。世间之人尔虞我诈,你又天真单纯,遇事只攻不守,难免吃亏...” 闻言,惊梦樱唇微张,睁大眼睛问道,“长弈...你居然觉得我天真单纯?” 李长弈很是认真的点点头。 惊梦难以置信的抿唇一笑,“我和你说的吧?我是在幽冥地狱里长大,那里有无数生前作恶多端的死魂,没事的时候我就经常与他们聊天,他们教过我很多,我也学到很多,这样的我怎么会让你觉得天真单纯?” “你本就抱朴含真,心地善良,就如莲出淤泥而不染,任他们再教你如何,你也依旧是你。” 听李长弈这么一说,惊梦竟愣住了。 “惊梦,这世间有太多的阴谋诡计,我见过多少英雄豪杰,风云人物...皆不防毒谋暗算而粉身碎骨。是,你有咒力,能御咒灵,可我就是不放心,我想尽我所能教会你,让你懂得如何在这污浊尘世保护自己...” 惊梦愣愣的看着他,他说话时剑眉蹙起,眼底满是真挚的担心和牵挂。这样的情感令惊梦感到温暖又迷茫,心脏也不自主的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可以吗?惊梦...”李长弈深深的直视着她问道。 她唇角微抿,赶紧垂下眼睑,李长弈这样诚挚的目光实在是令她有些手足无措,她慌乱的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哦...知...知道了...” “知道了?”李长弈眯了眯眼睛,不禁笑道,“我问你可以吗?你回答我知道了?” 惊梦愣了一下,“噢?是吗?我...我是说...”她又不禁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的话还没说清楚,头上用玉冠高高束起的乌发就被探出来的枝丫挂住了。 “哎哟...”疼得她眯起只眼睛。 李长弈赶紧直起身,上前帮她将挂住头发的枝丫拿开,看着她难得的笨拙模样笑道,“怎么魂不守舍的,没事吧?” “没事,没事...”惊梦一面尴尬的笑着,一面扶了扶头顶那只玉冠。 李长弈勾起唇角,满脸都是温柔笑意。可就在一阵夏风拂过的刹那,他的视线突然落在了惊梦身后。 惊梦立马察觉,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仙子桥上,白雅手提着只灯笼,如鹤骨松姿般站在那里。 他长身立于月下,周身清光莹莹,丰神玉如,倜傥出尘。 “白雅?”惊梦愕然。 “神龙君。”李长弈赶紧谦恭作揖道。 白雅朝他微微颔首,又看向一副少年打扮的惊梦,“怎么换了男裳?” “噢,这个...”惊梦拉了拉衣裳,朝白雅笑道,“长弈他们帮津姬想了个好办法!” “哦?”白雅眉头微微一蹙,又转过目光看向李长弈。 “走!我们一起去告诉津姬。”惊梦对李长弈说道。 李长弈对她微微一笑,遂也将目光转向白雅,与其对视道,“其实是柳花魁和非昔的功劳,我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惊梦正想反驳,却见他望过来,“惊梦,你走了一天,应该累了,快和神龙君回去休息吧。” “你不和我们去山斋喝口茶吗?” “不了,既然神龙君来接你,那我也就放心了,明天...我们静西寺见。”李长弈说道。 惊梦想了想,点头答应,“好,你也陪了我们一整天,那就快回去吧。” “好。” “呃...路上小心。”她又赶紧补充一句。 “知道了。”李长弈笑道。 听他们彼此含笑告别,白雅眉睫微垂,只是看着手中那盏昏黄的灯笼,唇角的那抹清淡的笑意也逐渐消散。 李长弈走后,惊梦才背着手高高兴兴的来到白雅身边,她脸上倒是已经完全没有了早上出门时那股阴郁局促之气。 “白雅,津姬怎么样?今天还在哭吗?阿鸢和阿律呢?” 不知怎地,惊梦的问题他一个也不想回答,他转过身,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走吧。” 惊梦跟着白雅在林间小径上安静的走了片刻,她边走边歪过脑袋悄悄的打量白雅脸上的神色。 慢慢地,她越来越确定,白雅好像是在生气。 “白雅,”惊梦问道,“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 见白雅冷面不答,只一步不停的往前走,她心中开始着急,紧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后又问道,“难道是阿鸢?那小子是不是又惹事了?” 白雅身形忽然一顿,停了下来。 惊梦见状,也赶紧停下脚步,只见白雅深吸了口气,徐徐侧过身,垂下那双眸色幽深的双眼看向惊梦。 惊梦也抬眸直视着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她抬手指向自己鼻尖,“是我?是我惹你生气了?” 白雅满脸凝肃,眉心微微一动,“为何那么晚才回?为何身穿男裳?你早上出门时的衣裳呢?” 对于白雅忽然抛出的这一堆问题,惊梦防不胜防,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但为了稳住白雅,她先赶紧说道,“我能解释,白雅你等一下,我捋捋。” 白雅也果真没有再出言逼她,只是安静的站着,凝眸注视着她。 “是这样...” 惊梦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我和阿棠白天时把晏城中有妖怪的地方基本找了一遍,可还是一无所获,谁都没有见到过天灿。后来呢...我们就遇到长弈和逢君,他们说柳玉娥和颜非昔已经商量出了个好办法,让我们一起去凌烟楼。我们去凌烟楼一听,果然是个不错的法子,白雅,你知道是什么吗?他们要给津姬来一场比武招亲!就是摆擂台招亲...” 惊梦本以为说到这里,白雅定会像往日那样笑着点头说‘不错,很好’之类的话,可真是奇怪了,此刻白雅脸上却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沉默着看着她。 惊梦眨了眨眼睛,暗自咽了口口水,继续瞟着他的脸色说道,“颜...颜非昔还请了天上、地下、水中的很多妖怪到处宣传昭告...料想天灿那小子一旦听到消息就会赶来...” 白雅冷眼睨着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惊梦倒吸了口凉气,舔了舔干干的嘴唇,“但怕事有万一,天灿要是没来...或是来了打不赢其他妖怪怎么办?所以我就自告奋勇,佯装成男子来打最后一场,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天灿,我就把他打下去。” “我是姑娘嘛,就算最后赢了也不做数...”惊梦干笑笑,扶了扶头上的玉冠,“然后...颜非昔她们就给我找了男裳,说让我试试像不像样,结果还挺像样的,”她说着展开手臂,“白雅你看,他们都夸我是翩翩公子,英俊潇洒呢...” 听到这里,白雅脸色才柔和了些,他垂眸好好打量了惊梦一眼,雪肤俊美,确实像个飞鸾翔凤的玉堂小公子。 “原来是被他们一夸就忘乎所以,索性连自己的衣裳也不要了?” 白雅眼底眸光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惊梦咬了咬嘴唇,“衣裳在凌烟楼,我明天就去拿...” “那为何回来这么晚?”白雅边问着边朝前迈出了步子。 “我们什么都计划好了以后,发现没有地方搭擂台。” 惊梦赶快跟在他身边,边扶着头上的玉冠边说道,“白雅你也知道,凌烟楼和茱萸阁平日里人来人往,要是在那里搭擂台肯定不妥。而且一时间忽然来了那么多妖怪绝对会引人注目...所以,我就想到了静西寺。” “静西寺?”白雅嘴角微微一松问道。 “嗯,”惊梦点头,“我和阿棠带着长弈他们去看了看,那里荒郊野外,人迹罕至,大家都觉得挺不错。噢!我和阿赛他们也解释了事情起始,白雅,阿赛可高兴了,她说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过热闹了...现在阿棠他们都已经带人在那里搭台子了!等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以后,天色就已经晚了,我告辞他们准备回来,但长弈不放心,便...” “那你不会用灵犀术唤我一声吗?我可以去静西寺接你。”白雅又停下了脚步,鲜有的打断她说道。 惊梦闻言,看着白雅诧异的愣住了,“你...接我?” 白雅眸光微动,侧过脸去,“也不是不可以。” 惊梦蹙着眉心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又抬手抓了抓脑门,“哦...那个...其实长弈送我回来,也一样...” “一样吗?”白雅眼眸幽静如湖水,却就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惊梦屏住呼吸,赶紧摇了摇头,“不一样。” 白雅沉默的看着她,眼底却有复杂的情绪在翻涌。 “白雅...你...你今天究竟怎么了?”惊梦深深望着他,焦急的想从他眼中探寻出答案。 可白雅眼神深邃静谧,其上好似覆了一层寒冰,令人难以捉摸。 还没等到白雅的回答,惊梦头顶上束着的那只玉冠就开始让她再无法忍受,她抬手抓了抓,扶了扶,又扯了扯。 白雅朝她头顶瞟了一眼,“怎么了?” “这个...”惊梦摸了摸玉冠,“刚刚被挂了一下后就扯着我的头发好痛...” 白雅皱眉看了一眼,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拿着。” 惊梦看白雅眉头紧皱,二话不多问,连忙伸手接过灯笼。 白雅朝她靠近几步,抬起双手,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她头顶上的玉冠拨了拨。 “唔...”惊梦皱了皱眉。 “疼吗?”白雅问道。 “疼。” 白雅脚下又靠近了些,仔细的端详拨整了一番,“可能是玉笄缠住了头发...要不我帮你...” 他说着低下头看向惊梦,只见站在他臂弯中的惊梦早已脸颊绯红的低下头去,她两道黛眉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遮住了她此刻羞赧的目光。 看她这般害羞,白雅刚刚还静如止水的心湖之中也顿时起了些波澜,他眸光闪动,张惶的抿了抿嘴唇,“可能是束太紧,我...帮你解了吧?” “好。”惊梦心神摇曳得完全不敢抬头,只是咬着唇点头答应。 白雅遂小心的将玉笄拔出,把玉冠取下。 惊梦一头乌黑的长发立刻如绸缎般披散而下。 “怎么样?好些了吗?” 惊梦揉了揉头顶,“嗯...” 白雅掂了掂手中的玉冠,立刻就发现了问题,“这玉冠太重,圆孔处还有齿,一旦缠了头发当然痛,欸...谁出的主意?” 惊梦一听,心虚的瞟向白雅,喉中有些干哑的说道,“是...是我主动要求戴的...” “啊?”白雅愣了一下,哭笑不得道,“你主动要求戴的?” “我也不知道这东西顶在头上会这么重,而且还会缠头发...”惊梦撇嘴道。 “你怎么那么喜欢这些玉钗玉冠?”白雅皱眉问道。 “没戴过,就想试试...”惊梦一面将鬓边长发挽到耳后,一面难为情的说道。 闻言,白雅眸光不禁微动。 “惊梦。”他唤道。 “嗯?”惊梦才看向他,就见他伸出手,掌心一翻,一根氤氲着月华光芒的簪子凭空出现在他手心。 “这是....”惊梦看着那只晶莹剔透的簪子,心下就是一怔。 “它原本还需要打磨淬炼一段时间,既然你要束发,就暂且拿去用吧。”白雅说道。 惊梦不敢相信的看看那只发着光的簪子,又看看白雅,“这好像不是凡物...当真借给我?” “借?”白雅清俊的眉眼微微一动,“它本就是你的。” 惊梦猛地睁大眼睛,“我...我的?!” “你需要一个更趁手的咒器。”白雅说道。 “咒器...白雅不是已经赠我洛神珠了?”惊梦问道。 “洛神珠...”白雅面色有些愧疚,“其实是烟叔玉专门为幽隐士锻造的,并不适合桃源人,然而这只凌骨簪...蓬莱咒器上古卷中说:月下三尺冰,常映七宿星,霜刃动云峰,错刀引地火,流焰舞白羽,可狩百鬼形。”他说着将凌骨簪递给惊梦,“这是一件可驾冰御火神器。” 惊梦接过凌骨,便觉一阵刺骨寒意穿透手心,她眉头一皱,稍微一用力,名唤凌骨的簪子居然就变成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弯刀。 惊梦震惊的端详了好一会儿,她不敢相信的抬眸问道,“白雅,这是...你专门为我做的?” “啊?哦...不是...”白雅眸光不自然的闪烁起来,他边走边说道,“只是刚好看到蓬莱咒器上有记录,试试而已,也不一定会成功...” “不一定会成功?”惊梦手一翻,凌骨又变成了簪子的大小,她提着灯笼赶紧跟在他身边,“这是什意思?” “我刚刚不是说了这只是半成品...还需淬炼打磨,终究效用是否如古籍上记载尚不知晓,只是看你明日要束发,先给你用罢了。” 惊梦一听,将凌骨紧紧捏在胸前,急忙说道,“那要是淬炼失败了…我也要!” 白雅身形微顿,“若是不堪用,还要了做什么?” 惊梦愣了一下,“可你刚刚不是说…它本就是我的?” 白雅眸眼一觑,“立马就要耍赖了吗?” “没...没有,”惊梦咬了咬唇,将凌骨捏的更紧了,“我很喜欢,不管它有没有效用我都喜欢...” 始终是小女孩,白雅看着她,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弯浅浅的弧度,逗她说道,“那...洛神珠还给我?” 惊梦眉心一蹙,“啊?那个也是你赠给我的,赠给我就是我的…不能要回去的…”她皱着眉嘟囔道,“况且洛神珠有灵性,我又在它身上编织了那么多咒语…它…现在除了我,谁也用不了…” “嘟嘟囔囔的说了这么一堆…”白雅眉梢微微一挑,无奈的摇头笑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性格…” “唔?什么?”惊梦抬眸问道。 “没什么,”白雅眼眸微漾,“走吧。” 第108章 山鬼招亲静西寺(四) 才一天时间,裴棠,柳玉娥和颜非昔就指挥着数十位番匠麻利的在静西寺内摆好了招亲擂台。 番匠们看着到处荒草萋萋,尽是残垣断壁的静西寺,心中自然有很多疑惑,但谁也不敢开口多问。 不敢问的原因之一,就在不远处的花楸树下,那里有一位撑着把青色油纸伞,身穿红色衫子的姑娘,那位姑娘在那里站了一天一夜,动也不动,只是一个劲儿的看着他们微笑。 原因之二则是手上的这些大红绸布,还有挂在旁边那块篆刻着山鬼招亲字样的木匾。 很多人不知山鬼其实是神,只单看到山鬼二字便已吃惊受怕,再联想到树下那诡异的女子,就只觉恐惧非常。 怕不是冥婚殇嫁?晦气晦气。 有人心中不禁连连叫苦。 待番匠们头也不回的走后,黎野才出现伞下对阿赛说道,“你在这站着看了一夜了,不累吗?” “我在监督他们做事啊,我和裴棠说好了,山鬼招亲结束后,这些台子架子可都是我的。”阿赛嘟着嘴说道。 “你要这些台子架子做什么?”黎野问道。 阿赛眨了眨眼睛,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抬眸看向黎野说道,“没想好...但我就是想要...” 黎野见她一脸娇嗔,便宠溺的笑道,“好好好,是你的,都是你的。” 这时喜珠和宋欢也带着团团来了,他们身后还跟了一群黄衣少女。明艳动人的少女们一路走一路语笑喧阗,她们喜珠在娥山中的黄莺姐妹,特意被请来帮忙的。 也幸好她们来了,这才日落西山,就已经有不少妖怪三两成群,风尘仆仆的走进了静西寺。 从长留到玉山,从赤峰到太庭,有的走了五百里水路,有的行了八百里山路,日夜不眠,半刻不歇,就为了来参加阴山山鬼津姬的招亲比武。 不仅仅是妖怪,还有几位山神早早就出现在了静西寺,他们嘴上都说不为打擂,只为图个热闹来瞧瞧而已。 柳玉娥在京城也接待过不少贵族官贾,文人雅士,可如今看着这满院子幻化成人形的妖怪神明,还是不免目瞪口呆。 “玉娥,那位是尸胡山山神计岳,你快去给他斟杯酒,莫怠慢了。” 颜非昔从早忙到晚,此刻鬓发都已经忙得凌乱了,她慌忙说着便将手中酒壶塞给了柳玉娥。 “狮虎山?计什么?”柳玉娥抱着酒壶往那边看了一眼,扭回头问颜非昔时,她早就不见了踪影,“欸?人呢?” 柳玉娥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在脸上扯出帝都花魁专业的笑容,缓步走向计岳神。 “山神大人今晚要上去比试比试吗?” 计岳身边坐着的一个小妖问道。 计岳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大人肯定要上去啊...你看,大人把镇山宝剑都带来了...” “那我们这些小妖怎么打得过山神大人啊?” 计岳不屑的笑了一声,“没关系,你们可以先玩玩,我最后才上...” 小妖们闻言,脸色一灰,同时咽了咽口水。 柳玉娥在旁边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心慌紧张起来,她白着张脸上前给计岳斟了酒,还悄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身躯魁梧,胸膛高隆厚实,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突出,宛如坚硬的岩石,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强大。 柳玉娥苦笑着斟完酒,哆嗦着赶紧朝擂台东面跑去。 --- “阿棠,他们真的都是妖怪?” 裴棠和李长弈此时正坐在擂台东面的高处。 李长弈端着杯酒,打量着这些特殊的宾客,“看上去...好像和人无异啊。” “他们自然都和非昔姑娘一样有了幻形成人的能力,不过,长弈你看那里,”裴棠指着不远处一个粉面红唇的青年说道,“这些妖怪变成人形很简单,但没有几百年的修为,是没办法藏住尾巴的。” 李长弈定睛一看,那青年的袍子下竟然拖了一条毛绒绒的尾巴。 “藏不住尾巴的妖怪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裴棠继续说道,“所以他们大多时候藏在山林之中,不会这样成群出现。” “成群?”李长弈吃惊的挑起眉毛,再认真看去,原来那一群人的袍下都拖着尾巴。 “糟了糟了...”这时候柳玉娥一脸紧张的跑了过来。 李长弈放下酒杯朝她看去,裴棠也已经起身问道,“柳花魁,怎么了?” “那个什么狮虎山的山神,好像要上台打擂,说是连镇山法宝都带来了!” “啊...啊?”裴棠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这该怎么办啊?”柳玉娥紧皱着眉头,“惊梦姑娘...她打得过山神吗?” 李长弈一听,拨了拨手上的玉扳指,“山神...不然我上,我今日带了芳狼。” 裴棠赶紧摇头,“不行不行!要是伤到长弈你怎么是好!”他说着来回踱了几步,“我们也别太紧张...不是还有神龙君吗?” “那位神龙大人?哦...对...”柳玉娥这才舒了口气,她拍拍胸口说道,“他应该很厉害吧?” 裴棠闻言,立刻就顿下脚步,神秘的抿唇一笑,“我觉得...神龙君应该是所向披靡的存在。” 李长弈眉梢微微一挑,不动声色的靠到椅子上,正要抬起旁边酒杯时他眸光蓦地一亮,只见门口走进来三个相貌俊美,器宇不凡的男子,他们身边还有一个满头银发,带着半截面具的小童。 静西寺那满院子正在谈天论地的妖怪见到这四人进来,先是一阵静默,然后皆惊叹不已。 “这...这几位是哪里来的...?”兔妖问道。 “不会都是来打擂台的吧?”老鼠精睁大眼睛说道。 “不是吧...他们还需要来打擂台?”兔妖反问道。 “嘁!恐怕是徒有其表,金玉其外罢了...”山羊公瞥眼瞧道。 “呵,酸了,酸了...”猴子精说着眯了眯眼,“只不过,怎么还有小孩子...” 李长弈的注意力一直在惊梦身上,直到看见她束发的那只散发着寒光的簪子,他才眯了眯眼睛。 以凌骨高高束起长发的惊梦朝前走了一步,环视了一圈院中众妖,“看到了吗?天灿在不在?” 茯神鸢抱着手走到他身边,左右看了看,“好像没有。” 惊梦叹了口气,“那小子,不会没收到消息吧?” “别急,长夜漫漫,等等再看。”白雅淡定的说道。 “嗯。”惊梦答应道。 “哦?阿棠哥,长弈哥。”茯神鸢笑了笑。 惊梦顺着茯神鸢的目光看去,李长弈已经起身站到了栏杆边,朝她笑着颔首。 惊梦也以笑回应,遂才说道,“那我们就入座吧,津姬也快进来了。” “好。”白雅点点头。 茯神鸢却目光炯炯的看向院中妖怪,扭了扭手腕,撇嘴笑道,“从哪个开始呢...” --- “白雅哥!” 昨夜廊下,茯神鸢双手杵着桌子,一脸恳切的说道,“打架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没有我!让我上吧!” “阿鸢,不知道你听明白没有,”白雅皱着眉解释道,“这次招亲擂台是为吸引天灿才设下的,重点不在打架...” “但是也需要有人打架对不对?”茯神鸢一脸着急的看向惊梦和津姬。 惊梦迟疑着望向白雅,“要不...让阿鸢上去玩玩?省得他闲着精力充沛,又到处惹是生非。反正只要我守住最后一场就行了。” “是,”茯神鸢赶忙点头,“我精力一充沛就惹是生非,白雅哥,让我上吧...” 津姬酒后头疼,原本在一旁摁着太阳穴,闻言却忍不住噗嗤一笑,白雅,惊梦,茯神鸢和阿律不约而同看向她时,她却又眼眶一红落下泪来,“别管我,我只是想起天灿在的时候...他也爱这样吵吵闹闹,厚脸厚皮,撒娇卖俏死缠烂打,甩也甩不掉...” 茯神鸢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来不及多想,只顾着一脸告求的看向白雅,“白雅哥...白雅哥...” “唉...”白雅磨不过他,只得妥协,“那就去玩玩吧,不过,绝对不可伤他们性命。” “没问题!”茯神鸢一口答应道,“我保证绝对不伤他们性命!” --- “咚咚咚...”震耳欲聋的擂鼓声顿时从擂台两面传来。 两位身穿鹅黄纱裙的黄莺女妖分别站在两边鼓前,她们手握鼓槌,风姿绰约,腰上玉带随着手上动作轻盈飞扬,姿态好不俏丽。 这时一身华丽红衣,装扮得娇艳欲滴的津姬在颜非昔的搀扶下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她发髻上悬着两只金玲,一步一响,声音清脆,直撩人心。她赤足莲步,步子轻盈,每步皆从地下长出一簇百子莲,磷光幽幽,讨人喜爱。 众妖众山神见如此情景,都不禁目瞪口呆,啧啧称叹。 坐在花楸树上的阿赛看到这一幕却有些不高兴了,她紧握着伞柄,嘟着嘴,“黎野,我觉得百子莲最俗气了!” “这...俗气...?” 听到旁边的黎野声音有些迟疑,阿赛立刻睁大眼睛,“你不能觉得百子莲好看!你要永远都觉得兰花最好看!” 津姬却没有众人这般玩闹心情,她心下惴惴不安,每走一步都悄悄瞟向四周,她在寻找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面容。 不是他,不是他... 她左看看,右看看,一直走到了擂台上。 “别担心,我相信他会来的。”颜非昔小声对她说道。 津姬轻叹了口气,点点头。颜非昔帮她理了一下袖袍,便退到了一边。 津姬转身朝众人微微屈膝做礼,抬眸时又满怀希望的朝两边轻扫一圈。 天灿,你会来的,对吗? 津姬红唇微张,本想说些什么,可鼻子一酸,喉头堵得不像话,便只得沉默着又转回身去,低垂着头,缓缓走上台阶,无力的坐到了椅子上。 随着颜非昔一声开擂,妖怪们便沸腾起来,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在瞬间,擂台上便刀光剑影,妖术冲天。 “唉...” 津姬娴静端雅的坐在那里,低着头,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为了能让天灿看到漂亮的自己,她不仅认真的打扮了一番,还在葱白的指上涂了蔻丹。 她抠了抠指甲,眼睛又红了。 “春水迷踪,才知一往情深。” “痴人痴语,却看妙人不见。” “万红落尽,多是离愁寸苦。” “一池碎萍,莫不过离人...点点相思泪...”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用指姆赶紧抹去,吸了吸鼻子抬起头。 这时茯神鸢已经看准机会,瞄准对手,在台上那只拿着钉耙的猪妖连续将两个小妖怪打下擂台后,他就一个纵身跃了上去。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猪妖扛着钉耙喊道。 “打架就打架!废话那么多!” 茯神鸢说罢,膝盖一弯,立马蓄力旋身,高高跃起,同时右手在空中一划,风刃即出现掌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然,引得台下众人兴奋不已,欢呼不断。 “阿鸢的身手越加厉害了,”坐在楼上的李长弈扬唇一笑,“应该带我的黑鸦们来看看,真是可惜!” “嘁,真爱显摆...”坐在院中的惊梦却翘着二郎腿撇嘴不屑道。 白雅垂眼斜睨了她一眼,端起酒杯说道,“腿放下去。” “啊?”惊梦怔了一会儿,遂将腿乖乖的放了下去。 “白雅,我现在是男子,男子不都是这样的吗?”她说着瞟了瞟周围。 白雅也扫了一圈身边那些正踩着凳子、翘着二郎腿喝酒呐喊的妖怪,沉默了片刻问道,“那我在你心中是男子吗?” 他的这个问题让惊梦的神识差点就地关闭,就在刹那间,她再也听不到身边那些嘈杂的欢呼,高声的呐喊,她呆呆的望着白雅,耳边就回荡着他这句轻飘飘的问话,“那我在你心中是男子吗?” “怦怦...怦怦...” 那不争气得心跳又开始不争气的鼓噪。 白雅凝眸看向她,菲薄的嘴唇微微扬起,“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 惊梦局促的眨了眨眼睛,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早已紧张的攥了起来。 正在她神魂意乱之时,却听身后突兀的传来一句问话,“公子,公子...你头上这簪子要不要卖?” 惊梦眉眼顿时一冷,徐徐扭过脖子看向那妖。 那妖正抱手在腹,满脸礼貌微笑,“我乃南姑射山易货灵山龟,公子请看,我这里有很多碧玉、水晶石...都可与公子交换...” “!!!” 灵山龟最后的‘交换’二字是在空中完成的,不仅拖出了高亢的尾音,还炫出了连黄莺们都羡慕的转音。 --- 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依旧没见天灿的身影。 津姬看着擂台上一只只被茯神鸢打下擂台的妖怪,失望的垂眸道,“天灿恐怕...还在生我的气...” 茯神鸢已经有些疲惫了,他甩了甩握着风刃的手臂,朝台下吼道,“还有没有人要上来?!” 台下妖怪大多遍体鳞伤,都不敢再吭声,惊梦见怎么就分出了胜负,便与白雅对视一眼,依计站起了身。 就在惊梦站起身,正要开口说话时,那位身材健硕的山神计岳也站了起来。 “尸胡山计岳...”白雅眉眼一凛。 计岳身材高大,一站起来就令众妖望而生畏,加上他身上势在必得的搏杀之意,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惊梦和台上的茯神鸢看着山神计岳,眉头微微一蹙,正在此时,一道黑影迅疾的飞进大门,掠过众妖身边来到擂台下。 津姬立刻感知到什么,马上就站起了身。 擂台下出现了个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他正弓着身子,后背起伏剧烈,杵着膝盖调整呼吸,半天都直不起身,看上去像是一路狂奔而来。 等满脸是汗的男子呼吸稍微平缓后,他才抬头寻找着什么,终于,他那对明亮的眸子与津姬目光相对。 “天灿...”津姬微笑着,泪水登时就落了下来。 第109章 山鬼招亲静西寺(五) 看到站在台上的津姬红着眼睛落下泪来,惊梦他们便都明白了,那个身材高挑,年轻英俊的黑衣男子就是天灿。 “天灿...”津姬声音沙哑的轻唤了一声,搂着长裙就跑下擂台。 “姐姐,果真是你...”天灿不停喘息,皱着眉头端详着一身红衣的津姬。 “天灿...”津姬泪眼迷蒙的看着他,“你果然还是来了...” 惊梦见此情景,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悻悻的坐下来道,“白打扮一番,看来用不上了。” 白雅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安慰道,“你要是喜欢,以后都可以这么穿。” “好啊!”惊梦说着朝阿律动了动眉梢,“装成公子,好逛窑子。” 阿律弯眼一笑,白雅却好生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啊?”惊梦看白雅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眨着眼睛支吾道,“话...话本里说的...” 见有情人终于相见,柳玉娥和颜非昔一人站在楼上,一人站在楼下,正得意的挑眉互望,满意的掩唇一笑。 可望着津姬的天灿却笑不出来,他一脸不解,“姐姐,你不愿和我出山游历,自己却跑来晏城比武招亲...这是为什么?” 津姬看着天灿脸上悲伤落寞的神情,心下一颤,“我...我还不是...” 她唇边的话还迟疑着没说出口,只觉一股剑气猛然飞窜而来,幸而天灿反应迅疾,立刻拦腰将津姬护在怀里,闪到一旁。 剑气直撞上他们身后的木鼓,木鼓顿时爆裂成两半。 津姬紧皱着眉头,扭头看了一眼碎裂满地的木鼓,又回头看向剑气来的方向。 “计岳...?”她柳眉一蹙。 “津姬,当着未来夫君的面与人暧昧不清,成何体统?” 津姬闻言,又羞又气,咬牙道,“你说什么?” “比武招亲,”计岳举剑指了指他们身边那块木匾,“赢了台上那小子,你...还有阴山,就都是我的了。” 他说着轻蔑的瞟了一眼天灿,就转身走上擂台。 茯神鸢一口气连战了十数场,现下已经有些疲惫,他见身材壮硕的计岳拢着一身神光走上台来,便深吸了口气,将握着风刃的手转了转。 原本皆大欢喜的事态突然急转直下,柳玉娥看着那位叫计岳的山神,咬了咬牙根,“我就有感觉!他会坏事!” 天灿盯着计岳,恼怒的握紧了拳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要是赢了,姐姐你难道真的要嫁给他?” “我...”津姬慌乱的咬了咬嘴唇,红着双眼说道,“天灿,要不我们走吧?” 天灿剑眉一拧,更茫然了。 “我...我是为了找你才决定比武招亲,设此擂台的...” “找...找我?”天灿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津姬一咬牙,索性坦白道,“你就那样头也不回的走了,如此绝情,我出来寻你,又遍寻不着,我能怎么办?” “姐姐...”天灿双眼猛然一亮,“你是...为了我?” 津姬脸颊绯红,羞赧的咬着嘴唇急忙别过脸去。 一对佳人还在哭诉衷肠,身后的擂台上却已经风声呼啸,剑光闪动。 茯神鸢和计岳手中的刀刃激烈交错,不停发出尖锐的撞击声。 双方明明没有仇怨,但却像是在生死对决,一招一式充满力量,刺激着他们彼此之间的战意。 特别是计岳,他虽然身材壮硕,但身形矫健,剑锋也十分狠厉,台下众妖都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注视着这场和先前全然不一样的生死搏斗。 一炷香后,茯神鸢看准时机,操起风刃便旋身一劈,哪知计岳早有防范,抬手横剑一挡,顺势用力,就将他重重甩到了台下。 惊梦见状,赶紧从凳子上弹起,在茯神鸢即将摔落在地时扶住了他。 茯神鸢此时已经出汗如水,重重的喘息着,脸上有些惭愧道,“还是...输了...” 惊梦为他捋背舒息,笑问,“打得痛快吗?” 茯神鸢嘴角一挑,点头笑道,“痛快!” “那就好...接下来我们就休息看戏吧。” 这边惊梦话音才落,那边天灿就一脸认真的对津姬说道,“姐姐,那就说好了,要是我赢了!你就嫁给我!” 津姬心中一阵震颤,转眸看向天灿,只见他撇嘴一笑,便纵身跳到了擂台之上。 “天灿...”津姬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坏了,一颗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到你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豹妖...”计岳说着一挥剑,元神燃烧到了至盛状态,“那我们就速战速决。” 白雅见状,眸眼眯了眯。 “这也太欺负人了...”惊梦皱眉道,“他是要羞辱天灿!” “津姬,看明白了,究竟谁能保护你。” 计岳说着,粗壮的手臂皮肤下就有明显的神力沿着脉络流动,他高举起剑,眉间山神印一闪,台上立刻精光冲天。 津姬不禁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大声喊道,“天灿!小心!” 计岳一来就开出大招,众妖既感到震惊,又替天灿惋惜,那只小豹妖恐怕已经万箭穿心而死。 哪知待台上光芒黯淡下来后,就见一道黑影脚尖轻轻触地。 “天灿...”津姬意外又惊喜唤道。 台下的惊梦,茯神鸢和阿律也都深感震惊。 “他...他是怎么做到的?”茯神鸢问道。 白雅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个天灿不简单,一眼就看清了计岳剑招的节奏...” “你小子有点能耐...”计岳咬了咬牙,“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接住这招!” 计岳话音刚落,身形就一闪,眨眼间就出现在了天灿头顶,他挥舞着利剑,大吼一声,就朝天灿头顶劈了下去。 津姬简直惊住了,半张着嘴唇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令计岳没想到的是,自己使了八成神力的剑势竟然劈了个空。 天灿身体灵活如风,不仅能流畅又精准的穿梭在从天而降的剑光之中,还让人捉摸不透... 当已经化形黑豹的天灿轻巧的落在白雅的视线中时,白雅眉梢一挑,眸色意味深长。 可台上的计岳却因当着这么多妖怪的面连续两次失手,已经怒不可遏,几近失去理智。 他转过身,挥剑怒道,“臭小子!一个劲儿的逃,不敢出手吗?!” 只见黑豹放低身段,低吼一声。 它那双狭长的双眼此刻炯炯有神,死死盯着计岳。 “天灿...”津姬眸光微颤,一颗心悬在半空,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白雅哥...”茯神鸢紧蹙着眉头道,“这天灿在干嘛呢?这样躲来躲去也不是办法。” 惊梦也有些担忧,但白雅却一脸从容的笑了笑,还悠闲的抬起酒杯浅啜了一口,“你们都别担心,他已经锁定了猎物,只是在考虑要怎么下口罢了。 “啊?!” “草原上的豹子要是露出这样的神情,就代表它要开启猎杀时刻了。”楼上的李长弈抱着手,一脸冷峻的说道。 裴棠闻言,震惊之余又问道,“可他毕竟只是只豹妖,对手可是山神啊...”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擂台上忽然爆发出一阵野兽的呼吼,天灿周身精光耀眼,身形开始不断变大,还有一只尖角从他额间冒了出来,他利爪朝前一步,咧开嘴露出一对獠牙,修长的身躯猛然一晃,身后居然长出了五条尾巴。 “他...他...” 小妖们不敢相信的说道。 “他竟然是章莪山上古神兽玄狰...!!!” “什么?!玄狰?!”惊梦立刻睁大眼睛。 就在众人还在惊讶他是上古神兽时,他就已经呼喝着一跃而起,凶猛的纵身扑向计岳。 计岳右脚赶忙后退一步,横剑抵挡,本以为能硬碰硬的接他一招,却不成想天灿的攻击比自己预料的狠猛太多。 就在眨眼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稳如山的身体居然已经在向后倾倒。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直到自己重重的被按倒在地。 台上一阵扬尘,台下一片寂静。 尘埃落定时,众人就见那只毛色黑亮的玄狰正用前爪踩在计岳胸口,并对着他的脖颈大露獠牙。 台下众妖见状,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天灿身上那种野性的凶猛让他们血液沸腾。 就连站在一旁的津姬也不由得屏气凝神,默然的等待着。 白雅见状,面色紧绷,眸光倏然间变得寒冽起来。 他深知,就在天灿的一念之间,天灿就能咬断计岳的脖子,再撕开他的动脉,完成狩猎。 可天灿却极度克制,他凝视着计岳,威胁似的低吼了一声后便朝后退了几步,他慢慢变回了青年天灿的模样。 白雅这才勾了勾已经悄悄蓄了神力的指尖,舒气抿唇一笑。 “赢了...天灿赢了!” 津姬愣了片刻,才高兴的跑上擂台,众妖也迸发出一阵欢呼。 天灿一面抹着头上的汗水,一面憨笑着走向津姬,全然未防备身后的计岳又站起了身。 津姬见计岳举剑刺向天灿,眸光一颤,片刻都没有考虑就不管不顾的飞扑了过去,天灿察觉身后有异之时,就已经被津姬环抱着一个旋身。 计岳见是津姬,想收剑却已来不及,在利剑即将刺入津姬身体的瞬间,一道紫光蓦然出现,章莪山山神晟阳从天而降,单手展开一道紫色流光,将利剑重重挑开。 “计岳,好歹是一山山神,怎地还输不起?”晟阳收手笑问。 计岳羞愧的将剑一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晟阳,你不好好管教你们章莪山神兽,学人来打什么擂台?难道当真想娶妻不成?!” 津姬一听,眉头瞬间紧拧,手上已经蓄力,非要狠揍计岳不可。 但就在她咬牙转身时,只觉腰上被人用力一揽。 “天...天灿?”津姬顿时眉睫一颤,手上神力也刹那间散去。 天灿一把揽住津姬的腰,将她横抱了起来,高兴的笑道,“我要娶媳妇了!姐姐是我的了!” 晟阳眉梢一挑,惊讶的转过身看向天灿和津姬。 “天灿...天灿...”津姬瞟了一眼晟阳和计岳的目光,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你快放我下来...先放我下来...” “姐姐,”天灿直视着她的眼睛,帅气又阳光的笑道,“我们说好了的,你可不能反悔。” 津姬被抱在天灿怀里,却又拼命的回避着天灿的目光,她红唇微张,娇嗔道,“你...你先...先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姐姐,你不会是想耍赖吧?”天灿焦急的问道。 津姬看他一脸认真,真挚的眸中还有些许失落,赶忙道,“没有,怎么会...你别乱想!” 天灿闻言,眼眸又亮了起来,“那姐姐就是要嫁给我了?!” “你..你就非要...当着这么多人...”津姬羞赧的说道。 天灿却眉眼弯弯,一脸天真浪漫。 津姬被这久违的笑颜触动,心头一暖,伸手挽住他的脖子,温柔的在他耳边低语,“知道了,嫁给你。” 等她终于被天灿放下时,眸光无意扫到惊梦几人,他们各个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早就处于目瞪口呆之中。 --- 津姬站在月光朦胧的照夜台上,微风吹拂起她乌黑的长发和那一身红纱,她远眺着繁华喧闹的晏城,深深的吐了口气。 “姐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天灿说道,“晟阳大人要把你的荔枝蜜喝完了喔。” 津姬转身朝他抿唇一笑,“给他吧,当做补偿。” 天灿怔了一下,随即挠着头害羞的笑笑。 “昨天晚上我还在想,你在哪里,究竟会不会来...” 天灿慢慢走到她身边。 只见她白皙娇嫩的脸庞浮起从未有过的幸福笑意,“今天,你就在我身边了。” “姐姐,是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害你被邪祟附身,差点丢了性命...”天灿说着一脸愧疚。 “天灿,”津姬深深的看着他,眼中有水光微微闪动,“你能告诉我...你究竟去了哪里吗?是躲起来了,故意让我找不到你吗?” “我没有!”天灿睁大眼睛说道,“姐姐,我一直都待在山脚下的那间茶肆。” “什...什么?”津姬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我是个麻烦鬼,成天上蹿下跳给你惹事,也知道我太呱噪,不惹喜欢沉静幽居的姐姐喜爱...”天灿咬了咬嘴唇,“可就算你讨厌我...我也还是喜欢你,我舍不得你,所以就只好赖在茶肆那里打杂守着你...” “打杂?”津姬一听,心中有些心疼。 天灿使劲的点了点头,然后撸起袖子给津姬看,“姐姐你看,老板娘对我不好,她嫌我笨,总用竹片打我。” 津姬看着他手上青青紫紫的伤痕,两道柳眉顿时拧在了一起,咬牙道,“她...她打你?!” 天灿瘪了瘪嘴,这人畜无害的模样丝毫不见刚刚擂台上的那般凶猛,“没办法,为了守着姐姐,我就只能忍了...” 津姬太阳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竟敢打你...明日我就回阴山,看我不把她给...!” 她话还没说完,天灿就抿着嘴角,张开双臂一把抱住津姬。 津姬眸光一颤,一颗心立刻软了下来。 “姐姐...” “嗯?” “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总会被人欺负...” 津姬闻言,心中是说不出的疼惜,她将手抬起,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所以姐姐,以后就算再生气也不能赶我走,说不要我了...没有你,我会死的...” “天灿...” --- “你要是喜欢姐姐,你早些和我说啊,”晟阳坐在野花堂前廊下,抱着手,歪着脑袋看着天灿,“其实我也可以变身女子的。” 天灿和津姬满脸红润,一脸笑容的坐在廊下,听晟阳这么一说,都微微怔了一下。 津姬眼神犀利的瞅了晟阳一眼,就听身边天灿笑嘻嘻的说道,“不要,我就要姐姐。” 津姬眉梢一挑,害羞的掩唇一笑。 坐在桌角的惊梦却猛地打了个寒颤,从静西寺一路回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个寒颤。 晟阳瞟了一眼津姬,又看了一眼脸上笑容僵硬的白雅,心中甚是不服气,手上立刻捏了个诀,当真变成了和津姬差不多楚楚动人绝色的女子。 惊梦一见,蓦地睁大眼睛,“还可以这样?应该把阿鸢和阿律叫起来,看看他们都错过了什么...” 津姬却额上青筋一跳,秀美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晟阳,不要逼我。” “晟阳?不不,以后请叫我晟姬...”晟阳学着津姬刚刚掩唇笑道。 津姬银牙一咬,身后顿时有数根藤蔓腾起... “欸,欸...”晟阳赶忙柔弱的缩到白雅身后,“神龙君...请保护奴家...” 白雅太阳穴也是一跳,不由得握紧杯子。 “这就是我不愿意待在章莪山的原因...”天灿看着晟阳摇头叹气。 这一夜,凉风习习,山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炎热欢闹的夏日也在廊下银铃般的笑声中悄悄接近尾声,空气中依稀可以闻到麦穗成熟的清香,大雁南飞绿草黄,花开花谢多奔忙,秋天的故事,于此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110章 天狗噩梦 入秋以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 秋日的雨不似春夏薄绵,惹人一身黏腻,更多时候大风一起就雨势磅礴,有种不将人从外到里浇个透就誓不罢休的气魄。 此时厚重而沉闷的灰色云层正笼罩在山斋上空,雨水如丝线般连绵落下。 廊上水花四溅,檐下雨声嘈杂,惊梦正伏在廊下桌边,将下巴托在手臂上,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白雅。 白雅坐在她身侧,一手抬在半空,手心中的凌骨正在阵阵寒气中缓慢的旋转,他双眼专注的阅读着铺展在面前的那卷《蓬莱咒器》,不时念诵咒语,驱动掌心神力。 “我也想要蓬莱咒器...”惊梦对面的茯神鸢杵着下巴,一脸不满的小声嘀咕。 惊梦转眸瞟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巫,要咒器做什么?况且你有飞绾的风刃,还有什么比风刃更厉害?” 茯神鸢撅起嘴,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少年的稚气,“你都说风刃是飞绾的了,又不是我的...我带着飞绾的元神修炼,迟早有一天他是要走的,那时我就可怜了,连一件属于自己的武器都没有...” 惊梦见他很失落,也说的有几分道理,微微皱了皱眉头,直起身看向白雅。 “待飞绾走的那天,估计你也举不起刀了...”白雅说着将手上寒气一收,边把凌骨递给惊梦,边调笑着看向茯神鸢。 惊梦接过凌骨,珍爱的端详了一番,然后才心满意足的插进了自己松散的发髻。 “不过你放心,”白雅接着说道,“我知道有一件武器你肯定喜欢,等待时机成熟,我们带你去取。” 茯神鸢一听,惊喜的睁大眼睛,“真的啊?白雅哥?是什么?去哪里取?” 惊梦也好奇的看向白雅,只见他微笑道,“青泥岭,扶灵刀。” 茯神鸢两眼放光,“扶灵刀?” “哦...想知道详细?”白雅眉梢一挑,问道。 茯神鸢急忙点了点头,“想!” “那就把你买的话本全拿出来我瞧瞧。” 茯神鸢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慌张的与惊梦交换了个眼神,“话...话本?” 白雅轻扫了一眼惊梦,又看向茯神鸢,眼中没有一点笑意的笑道,“话本。” 茯神鸢眨了眨眼睛,惊梦却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 “长相鬼计,无情剑客,刀剑论英雄...玉骨琼英...伏妖录...?” 白雅翻了翻茯神鸢抱出来的话本。 “这个玉骨琼英伏妖录最好看,”茯神鸢直愣愣的笑道,“讲的是两个大侠,一个叫戚玉骨,一个叫韩琼英,他们结识于江湖,携手斩妖卫道的故事。” “斩妖卫道?”白雅眸光一沉,将手中话本朝旁边一丢,又垂眸翻了翻。 忽然,他瞳仁骤缩,“这...这是...” 他的指尖在一本名为《玄素洞房中术》的书上停了下来。 “哦,这本我还没看...”茯神鸢够着脑袋说道,“不知道讲的什么,是卖话本的店家极力推荐给我的。” 白雅深吸了口气,指尖都有些颤抖,他转向惊梦,“你看了吗?” “玄素洞房中术?”惊梦念了念,摇头问道,“是本秘籍?” “秘籍?!”茯神鸢立刻睁大眼睛,“这是我买的,要学也是我先学!” “嘁!你以为学了就能赢我了?”惊梦斜睨着他,“管你什么洞的房中术,我还是三招就能赢你信不信!” 他们两个吵吵嚷嚷,完全没注意白雅的脸已经灰得很难看了。 白雅此刻只觉后脑勺疼,太阳穴也在疼,他缩回手紧紧握起,闭上眼屏气调息。 “白雅?”惊梦先注意到了白雅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你们两个...”白雅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从今天开始,都再也不准看话本!” “啊?” 他们正想提出抗议,阁楼上就突然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惊梦猛地抬头看向头顶,白雅也蹙眉凝神倾听,茯神鸢已经杵着桌边跪直了身子。 “阿律...肯定又做噩梦了!”惊梦说到 他们几乎同时站起身,跑进野花堂,两步跨做一步的往阁楼上奔去。 --- “唔...唔...” 阿律满头是汗,紧皱着眉头在床上不停翻动。 “唔...唔....!” “阿律...” 惊梦蹲在他的榻前,撩开被汗水黏湿后贴在他脸上的银色发丝。 阿律紧闭着双眼痛苦的挣扎着,喉咙里不停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唔...嗯...!!!” 茯神鸢单膝跪在阿律的床脚,整个人都呆住了。 阿律自大暑后就会做噩梦,他见过几次,但都没有这次这么严重。 “他不像是普通的梦魇...”惊梦眯着眼睛端视着不断从阿律身体里冒出来的煞气道,“倒像是...” “生成恶鬼的前兆...”白雅眉头一皱,看向惊梦问道,“你做的浮梦香丸放在哪里?” “就在楼下。” “我去拿!”茯神鸢赶忙蹬蹬蹬的冲了下去,楼下立刻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又蹬蹬蹬的冲了上来。 惊梦赶紧接过浮梦香丸,放置到香炉中,指尖一弹,香丸便开始散出白烟,燃烧起来。 她小心的将香炉放在阿律枕边,又在香炉上勾了个咒印。 咒印消散时,袅袅香雾便慢慢拢向阿律,吸入了香气的阿律渐渐安静下来。 “我开始了。”惊梦说道。 白雅微微颔首,和茯神鸢一起安静的等待在床边。 惊梦面对阿律抬起双手,将玉葱般的手指探进氤氲的白烟之中,她口中念着咒语,指尖不停拨动,香雾开始不断腾起,不停翻滚... 一些画面开始隐约出现在他们面前。 “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不还击?!废物!你只会哭吗?!” 画面中浮现出一张枯瘦刻薄的脸。 惊梦眉眼一颤,猛地一怔,她立刻就认出了那张脸。 “是她...那个通灵仙姑!” 画面中,通灵仙姑正揪着阿律的银发,将他扯到半空,一边质问,一边用那双粗糙的手猛扇在阿律脸上。 阿律在半空哭喊着求饶道,“那样是不对的...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知道什么对错?!明明有能力打败他们!为什么不出手?!” “我和他们无仇无怨,为什么要互相残杀?”阿律哭泣道。 “这是规矩!”通灵仙姑怒道。 “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规矩!”阿律挣扎道,“你这个坏人!你这个坏人!” 阿律哭闹着,口中的话语声像是有什么魔法,一阵阵传到通灵仙姑耳朵里,让她头疼欲裂。 “闭嘴!”通灵仙姑眉毛一抬,甩手又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阿律的脸上,阿律顿时口鼻一起流血不止。 “知道我是怎么对待废物妖怪的吗?你看看墙上那些...”通灵仙姑掐住阿律满是血的脸,逼他望向挂在墙上那一堆被剥下来的皮毛。 “骨肉变成汤,皮毛变成裘...”通灵仙姑撇嘴笑道,“就算你是流星宫的天狗,对我没用的话,也会和他们一样下场!” 阿律泪眼模糊,被吓得浑身不停哆嗦。 “小天狗,你就非要这样忤逆我吗?我知道你的能力很强,那些小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仙姑说着替他擦了擦嘴边的血渍,“只要你乖乖杀死那些小妖,热饭热菜,甜汤点心?仙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阿律虽然已经害怕得站都站不稳了,但还是倔强的将口中的鲜血吞下,用稚嫩的声线颤抖的说道,“你有通灵之力,却用来残害妖族,让我们自相残杀...你...你们!都会遭到报应的!” 他愤怒的话音又一次冲击到了通灵仙姑的大脑,她弯下腰,捂着头,痛苦的吼道,“闭嘴!我让你闭嘴!” 阿律看着仙姑痛不可忍的模样,很是吃惊,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 在一阵难忍的剧痛后,仙姑低垂着脑袋嘀咕道,“流星宫的言灵神术实在是太霸道,他还这么小就这么厉害...不行...这样以后还怎么掌控他?” 倏然间,通灵仙姑眉眼一冷,将阿律重重摔到地上,转身从沸腾的铜锅中舀出了一碗浓稠滚烫的药汤。 看到这里,惊梦已经紧握着双拳,浑身气得颤抖不已。 她死死的盯着香雾中出现的画面,就这样看着通灵仙姑将滚烫的药汤灌进了阿律的口中。 她紧咬着牙根,耳边都是阿律痛苦又绝望的哀嚎。 白雅和茯神鸢也静默在一旁,极力控制着自己自己的悲愤的情绪。 在看到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出现在白雾中时,茯神鸢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他颤抖着站起身,快步走出阁楼。 惊梦却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勾勾的看着通灵仙姑手中那根针一次次的穿过阿律的嘴唇。 白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眉睫轻轻颤抖,却见惊梦的面容变得阴鸷而可怕。 “惊梦...”白雅担忧的唤道。 香丸烧尽时,惊梦的长睫才动了动,她如傀儡木偶般僵硬的站起身,俯视着阿律身上那张隐约成型的恶鬼的脸。 白雅见她手心攥起了火之咒灵,赶忙阻止,“惊梦,不是现在。” 惊梦深深吸了口气,将指甲都抠进了掌心肉里,她安静的看着恶鬼的面孔慢慢消失在阿律的面容之下,默默的转身走回了房间。 惊梦走后,白雅看着床上沉入梦乡的阿律,心中已然做了个决定。 --- 惊梦回到房中,她蜷缩在打开的窗牖下,双手捂着眼睛,热泪便不受控制的从掌下渗出。 她痛哭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回想起第一次在牵牛庵见到的阿律,他浑身是伤的可怜模样... 惊梦有悔。 后悔那时没有好好收拾那通灵仙姑,后悔就这样带着阿律一走了之! “都怪我...当时就该将她碎尸万段...”惊梦双肩颤抖着嘀咕道。 “不怪你...怪我...”惊梦身后的窗外却传来茯神鸢的声音。 “阿鸢?”惊梦抬起头,赶忙抹掉脸上的泪水。 “都怪我那时不争气,累及你们,要不然你们肯定会好好教训那个什么仙姑,那样的话,也不至于让她变成了阿律的梦魇...”茯神鸢低垂着脑袋,咬着嘴唇说道。 “现在也不晚。”白雅的声音忽然也出现在窗外。 惊梦一听,连忙转身跪在窗前,朝窗外看去。 白雅看到她哭得红肿的眼睛,眸光便柔软了一些,他抿唇微微一笑,“明早等阿棠来,与他有个交代,我们就出发烟波湖闻巧村。” 惊梦和茯神鸢眸光微微一凝,都坚定的点了点头。 --- 那时大寒已过,还未立春。 惊梦,白雅和茯神鸢坐在乌蓬船上,途经烟波湖,要前往晏城。 途中风雪呼啸,烟波湖上一片苍茫。 白雅站在船头,抬眼望向长空,眼前这一片鹅毛大雪似乎是在有意阻挡他们的去路。 他沉吟一声,问道,“船家,这附近可有暂靠的渡口?” 船家早已被这刺骨的风雪吹得不堪忍耐,听闻船客主动问及是否有渡口暂靠,立刻回答道,“前面有个澶昙古渡,进去就是闻巧村,客人是否要到村里避一避这风雪啊?” “澶昙古渡闻巧村...”白雅喃喃一声,点头道,“好。” 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三人才来到了这个叫闻巧村的地方。 惊梦一脚深一脚浅的踏在已经没过脚腕的积雪,她那时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时不时就会神气紊乱,戾气大作的茯神鸢身上。 茯神鸢知道她时刻都在监视自己,一脸不满,他与他们两人秉承着非必要不交流的原则,只将自己拢在一件厚实的斗篷中,一言不发的走在白雅身边。 这个藏在烟波湖零落小岛之上的村庄几乎被大雪覆盖,路上偶尔还留有几个快被大雪消迹的脚印。 “嘎吱...嘎吱...” 这座雪中的村庄太静谧了,以至于他们脚下踩踏到积雪上发出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洪亮。 就在这时,惊梦、白雅和茯神鸢同时感觉到一阵压抑的低气压向他们袭来。 “唔?”茯神鸢一惊歪着头往侧前方望去。 这一团团旋涡似的低气压来自于周围屋子里躲在厚厚木板窗后不断向外探望的人,他们正以一种警觉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茯神鸢抱着手,一脸不快的盯着他们,看上去只要对方稍显不顺眼,他就能上去和人打一架。 “不要管他们,继续走...”白雅在踏进闻巧村后,眉头就渐渐皱了起来,虽然大雪掩盖了很多气味,但他还是隐隐嗅到了什么。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看我们?”茯神鸢咬着牙问道。 “毕竟你们俩在他们眼中是外乡人...”白雅说着朝四处看了看。 “我们俩?”茯神鸢眯着眼望向白雅,顿下脚步,“他们看不到你?” 惊梦一把拉住茯神鸢的胳膊,用力往前一拽,“白雅想让他们看到就看到,不想让他们看到就看不到。快走。” 茯神鸢不高兴的被她拽着往前走了几步,才听白雅耐心的走上来解释道,“一般身上有恶鬼或邪祟的人都看不到我,所以到一个陌生地方,我就可以先充当照煞镜。”他说道,“在锁定目标后,我才会看心情...决定是否在他们面前显形...” “那之前在甘骊山的时候,你是故意让我看到你的?” “不让你看到我,又怎能震慑住你?”白雅说着眯眼朝一旁看去。 “哈?” “白雅,怎么了?你在找什么?”惊梦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白雅摇摇头,“总感觉这里有问题...” 他话音刚落,就见三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朝惊梦和茯神鸢迎面走了过来。 第111章 闻巧村往事(一)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三个大汉裹着厚厚的动物皮毛,抱着手,挡在了路中间。 “关你什么事?”茯神鸢抬着下巴瞪着他。 “这是闻巧村,是我们的地盘,你说关不关我们的事?”站在左边的大胡子男人咬着牙说道。 茯神鸢冷笑一声,将凶狠的目光投到那人脸上,“我们爱来就来,不服打一架?” “你说什么?!”大胡子男刚朝前跨了一步,站在中间的断眉男子就拦住了他。 “没见着有姑娘在?怎么那么粗鲁?”断眉男笑道。 惊梦静静的站在雪中与断眉男对视,断眉男身上裹着的那件皮毛不停传来阵阵浓厚的腥臭味。 “惊梦,他身上是妖的皮毛。”白雅以灵犀术说道。 惊梦深吸了口气,也以灵犀术说道,“满身都是妖怪的怨念,看来这些妖怪死之前是对他们下了诅咒的。” “嗯。”白雅颔首,“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 惊梦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对断眉笑道,“你们别介意,我弟弟初入江湖,很不懂事!”她说着一把将茯神鸢拽到身后,“是这样的,今日暴雪,湖上视野模糊,船夫都不敢往前走了,只能停在你们的渡口,而且我们船上的食物又吃完了,就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些热食。” “冰天雪地里,谁有吃的分给你们!快走!”断眉身边的小眼睛男人不客气的吼道。 断眉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皱眉朝他白了一眼。 “我不白拿,”惊梦侧过身,拍了拍身后的木箱笑道,“我有东西可以和你们交换。” 那三个彪形大汉一看惊梦身后那沉甸甸的箱子,转过身交头接耳的低语了片刻。 “她从外面来,万一真有好东西呢?”大胡子说道。 “可是这个时候...不妥吧...”小眼睛男人说道。 “有什么不妥?你难道还怕他们也是妖怪不成?”断眉打量着惊梦说道。 “是妖怪倒好了!我怕是有心人来打探消息的,毕竟明天...”小眼睛犹疑道。 “打探消息?派这样的美人来打探消息...那可真是...”断眉舔了舔嘴唇。 “送羊入虎口?”大胡子讪笑道。 白雅站在他们身边盯视着他们,眉心不禁蹙起。 惊梦见其中两个男子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眼神还色眯眯的,她不爽的冷笑一声,刚想在手心蓄咒,就见茯神鸢朝前跨了一步,挡在惊梦身前。 他抱着手的瞪着那两人,“你们看什么看?” 大胡子挑了挑眉,笑道,“小兄弟脾气还挺大,但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们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跟我们来吧。” 断眉也笑眯眯的看向惊梦说道,“姑娘,让我们看看你的箱子里有什么好东西。” 惊梦咬了咬牙,与白雅对视一眼,便耐着性子跟了上去,路过茯神鸢身边时,她微微一顿,“多谢。” “我先说明啊!”断眉说道,“我们也不是为了贪图你们的东西,只是寒冬腊月,我们自己的食物都很紧缺,如果你真有东西和我们换,那我们可以给你们换点热食,若看不中你的东西...” “那你可能...”大胡子笑笑,“要拿些别的东西来换了...” 听他们一言我一语的调笑,白雅冷着张脸,抬手一勾。 大胡子正朝断眉挤眼笑着,忽然被脚下的雪堆一跘,重重的摔了下去。 断眉见他怎么平地里摔跤,刚想弯腰去扶,却不想脚下一滑,重心不稳,竟然摔叠在了大胡子身上。 “哎哟!你给我起开!”大胡子嚎道。 断眉双脚一蹬,想要起身,却又摔了下去。大胡子顿时被压得五脏六腑都化作一团。 见两人摔得就是起不来,在地上唔唔直嚎,小眼睛困惑的眨了眨眼,眼角余光却瞟见惊梦和茯神鸢都撇嘴在笑,不禁感到有些害怕。 茯神鸢将目光徐徐转到他脸上,“带路啊,不是要看箱子里面有什么吗?” 小眼睛见他一脸不好惹的痞气模样,咽了口口水,“可是他们俩...” “要扶啊?那就小心点,别自己也摔了...”惊梦用那双又冷又邪的眼睛盯着他说道。 小眼睛心下一颤,瞟了一眼地下摔得站不起来的两人,朝前走了几步,“这...这边走...” --- 惊梦,白雅和茯神鸢跟着小眼睛来到了一幢几乎被大雪覆盖的木屋前。 小眼睛使劲将严实的木门往里一推,屋里的热气就腾了出来。 惊梦才一走进去,就看到八九个人围坐在火堆旁取暖,他们在看到惊梦和茯神鸢后,都惊疑的望向小眼睛。 “怎么回事?”坐在人群中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站起身问道。 “这...这姐弟两行船至此,想来换吃的。”小眼睛支支吾吾的说道。 “赵二和陈四呢?” “在...在外面...摔了一下...”小眼睛指朝门外说道。 本以为这些人听到有人摔倒,会出去扶一下,没想到,老头闻言后又坐了回去,屋里的人都麻木的继续烤着火。 见此情景,惊梦眉梢一挑,解下箱子说道,“我和弟弟不会白拿你们的食物,我这里有很多东西可以和你们换,要不你们先看看?” “嘁,这大雪天还有什么比热食更珍贵。”一个村民说道。 “我这里有舒忧香,散郁丸,还有一些我自己做的合香...可以驱邪...” 惊梦说着缓缓抬头看向他们。 “驱...驱邪?”屋里坐着的人立刻抬眸,朝惊梦看了过来。 惊梦抿唇一笑,便将箱子大大展开,箱子中的瓶瓶罐罐和大大小小的竹盒出现在村民眼前时,他们发出了奇异的唏嘘。 “难不成姑娘你是游医?”一个妇人先好奇的走了过来。 惊梦摆摆手,“我不懂得把脉诊病,只是略通咒术罢了。” “咒术?” 正在烤火的村民一听,都围了上来。 一个中年男人将手边的竹盒打开,闻了闻里面如珍珠般的黑色香丸,“这味道不错啊...” “哦...你喜欢这个味道?”惊梦说道,“那说明你身上有妖邪作祟,是不是经常感觉胃里寒凉,平日也经常隐隐作痛?” 男人瞳仁猛地一震,“你怎么知道?!有时候都疼得我没办法干活...” 惊梦神秘一笑,“将此香丸每日焚烧一粒,不可间断,待七七四十九天后,妖邪尽可净化,你的胃就不会再痛了。” “真...真的吗?” 惊梦点点头,“但你用什么来换?我弟弟可饿坏了。” 男人赶紧从旁边拿来几张热饼子,“我只有这些...” 惊梦看了一眼茯神鸢,“怎么样?换吗?” 茯神鸢佯装不是很满意,但还是撇撇嘴道,“好吧。” 男人立刻笑着答谢,将热饼子递给茯神鸢。 “我喜欢这个味道,姑娘,这个味道又代表了什么?”一个村妇又举起盒子说道。 “你定是因为有邪气入侵,头痛难忍吧?” “是!是这样!”村妇点头道,“那我就要这个!” “这个呢?姑娘。” “还有这个呢?” 正在村民们都在争抢着问惊梦话的时候,白雅注意到角落里一直坐着三个人。 一个老头,一个老太,还有一位少女,像是一家子。 老头和老太似乎对惊梦箱子里的东西不感兴趣,脸上一片愁云惨淡,少女却一直盯着惊梦,嘴角偶尔蠕动了一下。 不多时,她像是下了决心,朝惊梦走了过来。 她先是蹲下像别人一样东看看西看看,然后慢慢挪到了惊梦身边。 “姑娘,你说你懂咒术?”少女声音极小的问道。 惊梦眉心微动,朝她看去。 “姑娘,你别看我...”少女害怕的扫了一眼眼前的村民。 惊梦立刻扭回头,望向前方问道,“你怎么了?” 少女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姑娘你真的懂咒术?” “嗯...”惊梦不动声色的答应了一声。 少女紧紧握住一瓶香药,抬头正要对她说什么,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斥骂。 “胡闹!你们在做什么?!” 少女身形一颤,赶紧又低下头去。 惊梦转过身,就见一个披散着长发的老妪走进屋,冲众人责备道,“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似乎很害怕这老妪,他们藏起从惊梦箱子里拿的东西,立刻退到了篝火边。 少女也以极快的速度跟着他们退到了一边。 “没...没做什么...仙姑,就是来了个姐弟俩跟我们换点吃的。”白发老翁颤声说道。 “仙姑?” 惊梦,白雅和茯神鸢都同时皱了皱眉。 老妪朝白发翁瞪了一眼,又犀利的扫过已经将身体贴在墙上的小眼睛,才看向惊梦。 “都是些什么破烂?” 仙姑双手插在袖口里,走到惊梦面前瞥了一眼木箱,那里只剩下一个土瓷罐。 惊梦站起身,“这是我腌制的凤仙花,你要吗?” “凤仙花?” “身上若是煞气太多,就会肩颈阴湿,酸痛不堪,只要取一勺喝下...”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仙姑一脸不快的打断了惊梦,“乳臭未干,自以为是!” 惊梦眯眼看了看她,“容易愤怒也是病,邪气入体,得治。” 仙姑朝惊梦走近一步,极度蔑视地说道,“我乃牵牛庵通灵仙姑,你少在我面前不自量力,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要是我们偏不走呢?”茯神鸢一掀斗篷,从旁边木凳上站起身,一脸不爽的盯着自称是通灵仙姑的老妇。 通灵仙姑迫于茯神鸢的身高压力,牙根一咬,抬手便要施出术法,刚刚那个少女却快步走了上来,她哆嗦着站在仙姑和惊梦,茯神鸢之间。 “你...你们竟敢顶撞仙姑!”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朝惊梦使眼色,“岂有此理!走!你们快走!” 少女说着便拽着惊梦就往屋外走,仙姑眯了眯眼睛,再看向还站在屋里的茯神鸢,只见他冷哼一声,也走了出去。 “仙姑,仙姑莫气...小葵已经将他们赶走了!” 仙姑眉毛高高扬起,深吸了口气,才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 “仙姑...”是那个少女的父亲,他低着头,眼神怯怯的望着仙姑。 仙姑眸光一凛,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 “我们村里的人从来不敢这样顶撞仙姑,仙姑会法术,会死得很惨的!”小葵一边拽着惊梦朝前走,一边惊恐的说道。 “到底是谁会死得很惨?”茯神鸢抱着手不满道,“你少瞧不起人!” 小葵看了一眼茯神鸢,觉得他不经世事,只是叹气摇头,赶紧将他们带到了一个角落,又问道,“姑娘,你真的懂咒术?” “你问了我很多次,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惊梦问道。 “我...我想请你...”小葵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 “什么?” “我想请你帮我救个..”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救个人...” “救个人?”惊梦觑眼看向她。 “是...是个小孩子...!我...我没有时间和你解释了,他在北边牵牛庵,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但是我打听过,仙姑一定...一定会杀了他...求你...求你们!赶快带他离开这里!” “什么?杀...小孩??”惊梦紧皱着眉头看着她。 小葵却一脸惊慌,眼泪早已不停地从下巴落下,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停朝旁边张望,“求你们!求你们了。” 她说罢便朝地上跪了下去,给惊梦和茯神鸢不停磕头。 惊梦和茯神鸢都愣了一下,赶紧弓腰扶起她。 “这...这也太突然了...”茯神鸢一头雾水的说道。 “我没有办法和你们解释太多,反正阿律是无辜的,仙姑...绝对不能让仙姑伤害他!” 小葵说话急急忙忙,令惊梦和茯神鸢都十分迷惑。 “可是你这就这么相信我们?”惊梦问道。 “就算你们是坏人,也绝对坏不过...”小葵欲言又止,两只冻得通红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拜托了...我现在也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了...” “姑娘,公子...求你们一定要救出阿律,带他离开这里,永远...永远不要回来!” 第112章 闻巧村往事(二) “往这里向北走,过了同心潭就会看到一棵老榕树,榕树下就是牵牛庵,姑娘,公子...我得回去拖住仙姑,阿律...就交给你们了...” 小葵走后,惊梦和茯神鸢就寻着小葵指的路,出发去找牵牛庵。 白雅却一直留在那座小屋里,冷眼冷面的听着仙姑和屋中村民的对话。 “我说过了!那小兔崽子以后都与你们无关!”仙姑眉眼犀利的怒斥道。 “可是...仙姑...我们这样是要遭报应的呀...”小葵的娘亲哀泣道。 “报应?”仙姑斜睨向老妇,“之前你们答应的时候怎么不怕报应?” 小葵的娘下巴颤抖地说道,“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你要拿这些小妖做什么...” 仙姑冷笑一声,斜眼瞟向她,“我见你们求神拜佛,如此虔诚,才给你们这次机会,要是有报应...这个村子里的大多数人早就绝了后了...” 她眉眼凌厉的环视一圈,不少人都慌忙的避过脸去。 “不就是开了个斗妖场,设了个赌局?多大点事情把你们怕成这样?” 仙姑说着又将目光落回小葵爹娘身上,她上下将他们打着补丁的衣服好好打量了一番。 “你们拜神,我听到了,你们拜佛,我也听到了,我就是你们心愿的回响,可我给了你们机会,你们又畏首畏尾,这也顾虑那也怕...真是活该你们穷啊!” “可是仙姑...那是条性命啊...”小葵他爹拼命忍住眼泪说道。 “平时宰鸡宰猪不都是杀生?那也是性命啊...”仙姑轻笑道,“那会儿怎么不见你们害怕报应?” “是嘛!要有报应也该是那些个屠户先遭殃,”有村人忍不住点头道:“我们就抓了几只妖,让他们自己打自己,能有多大报应?” “对啊!他们是自相残杀,关我们什么事?” “这样躺着赚钱...”仙姑挑眉说道,“不比你们天天去地里劳作轻松?” 俩老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嘴笨,竟无法反驳。 老妇叹了口气,低下头紧咬着嘴唇,老头又恭敬又害怕,但还是颤声说道,“仙姑...我们觉得阿律那孩子好像并不是一般的妖怪...万一他要是神...” “我呸!”小葵他爹话还没说完,就被仙姑粗鲁的打断,“就你们,还以为能召唤来神明?” “仙姑也知道阿律是我们召唤来的!”小葵跑得脸颊通红,喘着粗气就走了进来,“怎么能那样就把阿律带走?” 屋里一众人听小葵竟敢如此和仙姑对峙,都惊得眼神闪烁,赶忙缩到了一边。 “刚刚我还以为你开窍了,没想到你和你爹娘一样愚蠢!”仙姑咬牙说道。 “我爹娘并不愚蠢!!”小葵大声吼道,“他们吃斋念佛,虔诚向善,若不是听信了你的话,才不会当了伤天害理的帮凶!” “伤天害理?!”仙姑绷着脸咬牙道。 “抓妖,召唤妖,用各种办法将它们骗来然后放进斗妖场,让它们互相残杀...这还不叫伤天害理?” 众人闻言,皆心下发虚,惊恐的面面相觑。 “不说我们助纣为虐会遭受什么样的惩罚,只要想到那些妖怪对我们下的诅咒...你们当真不怕吗?” 听到这里,大家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诅咒?”仙姑不屑的一扬眉,“小妖怪的诅咒有什么好怕的?!” “仙姑,您会法术,来无影去无踪,可我们都是普通人,水能淹死,火能烧死,随便一把匕首就能让我们身首异处...”小葵故意提高嗓音说道,“我怕,我当然怕!不说其他,就说上次陈伯抓的那只妖怪...她临死前诅咒我们什么,难道你们都忘了?” 众人一听,瞬间都记起起了那只妖怪死前的诅咒,脸上神色都是一滞。 “又要说起那什么被风雪火蛇吞噬的诅咒...”仙姑说道,“现在外面正是大雪天,你把那个什么风雪火蛇叫出来我看看,我修行上百年,莫说斩蛇,斩龙都不在话下。” 白雅闻言,冷笑一声,眸光却逐渐冷厉起来。 小葵咬牙一笑,点头道,“是,仙姑不怕诅咒,又要斩蛇又要斩龙,那官府呢?当今圣上敬天爱人,让妖怪互相残杀这样的事情若是败露,我们会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好,就算仙姑法力通天,能让官府不处置我们,那江湖上的那些人呢?有义之士那么多,我们防得过来吗?” “这...好像也是...”有人畏畏缩缩的说道,“上次有人带来的妖怪输给我们,还放话说要一把火烧了我们村...” “我...我还想到一个问题...仙姑,我们抓来的那些妖怪会不会有族人?或是...家人...亲戚?会不会来寻仇啊...” “仙姑,赌局上赢的钱...您都是拿大头,要真有人来寻仇,您...怕不会弃我们不顾的喔?” 仙姑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你们还真是听风就是雨...”她说罢咬牙看向小葵,“你说那么多不就是想抵赖?” 小葵眉眼一怔。 “你们可别忘了,”仙姑说道,“昨晚是他们召唤的妖怪不肯出手,才害我们输了不少钱...今天你们聚在这里,原意不是要商量个解决的办法?这小丫头在这鬼扯一通,胡搅蛮缠,用心难道不明显吗?” “欸...仙姑...我们不是不想解决...”一直所在旁边的小眼睛撇嘴说道,“小葵他们家穷得只剩口铁锅了,他们又说什么都不愿再去抓妖怪来参加斗妖...” “这样啊...”仙姑笑着盯向小葵一家,她眉头一动,“那就只能把那个叫阿律的妖怪拿去换点钱...” “你!”小葵握着拳头,瞪向仙姑,“你把阿律怎么样了!” 仙姑笑笑,“怎么样都与你们无关。” “还给我们!你把阿律还给我们!”小葵说着就瞪大眼睛冲向仙姑,被她爹娘赶紧拦了下来。 “还?”仙姑眉毛一挑,“是我教你爹娘召唤之法,是我告诉他们该怎么做!他们能召唤来阿律完全是靠我!你那么爱讲道理,倒是说说阿律该是谁的?” 小葵一听,脸都憋的涨红,她攥紧拳头,双眼已经充血,“就算阿律不是我们的!也不是你的!” “啪!”仙姑抬起手,狠狠的给了小葵一个耳光,“我已经受够了你如此顶撞!我告诉你,按照惯例,今夜我就会处死阿律!谁也阻止不了。” “你!”小葵捂着发烫的脸颊,愤怒的瞪着仙姑。 “还有从今往后,你们一家再不属于闻巧村,你们家的土地和房子我要全部没收...当做赔偿,至于你们...就滚出去等着饿死吧!” 小葵的爹娘很是一怔,“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在闻巧村...你...你怎么可以...?!” “你问问他们,我可不可以?”仙姑笑道。 站在小葵爹娘身边的村民都低垂着脑袋,有几个似乎想说什么,可一想又不敢,怕触犯仙姑,只能一个劲的摇头叹气。 小葵捂着脸站在那淌眼泪,她望着身边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 “刘三叔,曹二叔...你们和我爹娘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这半道来的仙姑竟然要将我们驱逐,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小葵见他们都闭口不言,便哭着朝另一边膝行了几步,“赵婶婶...赵婶婶,上次你不是说眼睁睁看着你那只小花狸被对手开膛破肚,你难过得好长时间睡不着觉?你不是也怀疑过这个仙姑,既然是修仙修道之人,怎么会如此残忍,如此心狠手辣?!” “小葵!”赵婶倒抽了口凉气说道,“你...你胡说什么!我可从没这样说过仙姑...” 小葵皱了皱眉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小葵,你就别在这胡言乱语了...”旁边的白发老翁说道,“你们当初就不该给妖怪取名字...一取名字...就带感情了不是...我警告过你们的...” 小葵抬眸看着那一张张冷漠怕事的面孔,泪如雨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求神告佛,虔诚如此...确是这样的下场啊...”小葵的爹娘也瘫坐在地上哭道。 “为何上天不开眼,为何神明不眷顾...谁能来管管这荒谬的世道啊...”小葵伏地哭泣道。 白雅安静的站在他们身边,沉沉的叹了口气,他看到了这个荒谬的世道,他也看到了欲望和冷漠构筑的人心,但是对于他们,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下界,任务是为了保护惊梦,和她一起狩猎恶鬼,斩杀邪祟,给这个黑暗荒谬的世道点上几盏明灯。但他不能介入他们的选择,他不能改变他们的劫数,他不能帮助完成他们的功课。 不能,不能。 --- 惊梦和茯神鸢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大榕树下的牵牛庵。 “就是这里了。” 惊梦说着上前推了推庵门,发现木门被仙姑用法术锁住了,她后退一步,朝茯神鸢使了个眼色。 茯神鸢嘴角一弯,呼出一掌便将厚重的木门劈了个粉碎。 惊梦被茯神鸢身体中的神力微微震慑了一下,不禁挑了挑眉。 当他们走进昏暗的庵中,寒冷的风也从门外跟着他们灌了进来。 惊梦和茯神鸢各自四处看了看。 这庵里的味道简直让惊梦难以忍受,她揉了揉鼻子,皱着眉打量了一圈,才跨进里间,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她立刻捂住了鼻子,到处寻找臭气的来源。 挂满墙上那一堆带血的皮毛是立刻映入惊梦眼帘的,她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了出来。 就在她躬身干呕的霎那间,她的眼尾余光透过肮脏的桌脚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在那个肮脏黑暗的角落里,正放着一只覆着污浊的木笼。 木笼里面,正佝偻的坐着一个鬼魅般的小小身影,说是鬼魅,是因为那身影在黑暗处如此瘦削,不似人,不似动物,真真难以形容。 “阿律?”惊梦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茯神鸢在外面一听,立马走了进来。 “找到了?” 惊梦指了指角落里,茯神鸢寻着她的目光望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律一动不动的蜷缩在污秽的木笼里,他那头银发被摧残的凌乱不堪,鼻子以下被麻布捆的严严实实,麻布上似乎还画了咒语。 惊梦和茯神鸢走到木笼前时,阿律黯淡的眼睛突然一惊,目光畏怯的闪动,整个身子猛地朝后一缩。 “你就是阿律?”茯神鸢问道。 看到人高马大的茯神鸢,阿律更是害怕,一双脏兮兮的赤脚不停往后蹬缩。 惊梦见状,赶紧蹲下身,透过木笼望向阿律说道,“阿律,是小葵让我们来救你的...” 阿律一听,金绿色的眼睛猛然睁大,但不知道是不是又碰到了哪处伤口,他猛地咳了几声。 惊梦和茯神鸢只觉一阵可怕的血腥味朝他们扑面而来。 “他的嘴....”茯神鸢这时也蹲了下来,不禁咽了口口水。 惊梦拧着眉,打开笼门,躬着身子就往木笼里望去,只见包裹在阿律嘴上的麻布下正在不停渗出黑血。 她眸光一颤,立刻抬起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一朵朱红色的火焰瞬间绽开,火光将木笼里的阿律照得更清晰了。 阿律看着那团凭空出现的火焰,大吃一惊,恐惧的缩到一边。 “阿律,你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惊梦说道。 阿律的身体难以控制的颤抖着,金绿色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光。 他那乞怜的模样,无助的神情,顿时就击中了惊梦和茯神鸢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惊梦,不如先把他弄出来再检查。”茯神鸢说道。 “好。”惊梦点点头,小心的朝阿律伸出手。 “我叫惊梦,是鬼门桃源人。他叫茯神鸢,看着像个愣头青,但其实很厉害,刚刚一掌就把庵门劈开了。” “别怕,有我们在,就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惊梦说着,指尖触碰到了阿律身上黏湿的衣服。 她眸光猛的一颤,这样阴湿的触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液... 令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113章 闻巧村往事(三) 阿律似乎听懂了惊梦的话,他并没有反抗,身子软软的,任由惊梦揽住自己,将自己拉了出去。 茯神鸢见笼门碍事,便赶忙徒手将笼门直接扳开。 惊梦将阿律抱到木笼边的时候,赶紧用目光在他身上检查一番,分辨出那些黏湿只是汗水不是血液时,她暗暗松了口气。 待要将他整个抱出来时,却发现他脚踝上还栓着一条粗糙生锈的铁链。 惊梦咬牙沉吟一声,准备换手召唤咒术,茯神鸢却已经双手紧握铁链,他一用力,铁链便哐当当几声,断成了几段。 惊梦将阿律小心的抱了出来,她跪坐在他面前,目光却落在了他嘴上缠满的布条上。 布条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些咒文。 “禁锢咒。”她眉心微微一动,就听茯神鸢担心的问道,“怎么样?你能解吗?” 惊梦瞥了他一眼,抬手就勾出一抹红色的咒印。 阿律被吓得又是一哆嗦。 “别怕,”惊梦赶忙说道,“这个很难受吧?我帮你解开。” 她掌着咒印在麻布上一抹,那些丑陋的咒文就慢慢消失了。 阿律顿时轻松很多,眼泪无声的从他眼角落了下来。 “阿律,这些布条捆得太紧了,我必须把它解开...” 惊梦说着,伸出的手刚刚碰到阿律嘴上缠绕的布条,阿律全身就因为疼痛颤了一下,惊梦立马被吓得缩回了手。 “我弄疼你了吗?” 惊梦皱了皱眉,心想不应该啊,咒语不是都解开了吗? 阿律疼得满眼是泪,他像个受伤的动物一样,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整个身体又一次蜷缩起来。 惊梦与茯神鸢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律,我知道很疼很难受,但我得...我得看看伤口...”惊梦说到这的时候,阿律双肩一颤。 惊梦心中咯噔一下,她深吸了口气,试探道,“嘴上...有伤口对吗?” 阿律埋着头,手肘紧紧的环着膝盖,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身形。 惊梦咬了咬下唇,“阿律,必须解下这些肮脏的布条,看看你的伤口,对不起。” 惊梦说罢,没等阿律同意就将手伸到了阿律的脑后。 她的手此刻冰冷又颤抖,笨拙的解开了捆在阿律脑后的结。 本以为阿律会反抗,会挣扎,但他没有,他只是缓缓抬起头来,失神的看着惊梦。 惊梦本想挤出一抹笑来回应他的配合,哪知道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是如此的绝望呆滞,竟然是一种任人宰割的模样。 惊梦眉头一紧,心下很不是滋味。 但她还是很快将最外层的布条解了下来。 “没事...没事了!”茯神鸢一边看着惊梦一圈圈解下带着血的布条,一边无力的安慰阿律道。 在最后一条浸染了黑血的布条被取下后,阿律眉头渐渐蹙起,目光微微一沉。 与他的反应截然相反的是惊梦和茯神鸢。 惊梦惊恐的瞪睁着双眼,看着阿律嘴上的伤口倒吸了几口凉气。 刚刚还在一口一个没事的茯神鸢已经被眼前的画面吓得跌坐在了肮脏的地上。 阿律的双唇被粗制的线不规整的缝了起来,嘴边糊满了凝固的黑色血斑。 血斑下还在不断泌出一些鲜红的血液,那沾满血的线已经和嘴唇的一部分组织长在了一起,简直触目惊心。 茯神鸢双眉高高扬起,他浑身发抖,双拳紧握,口中还不断深深的抽吐着空气。 就在这时,庵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大叫大嚷的声音。 “跑了!跑了!” “妖怪们全都跑了!” “快追啊!” “该死!他们怎么逃出来的?!” 阿律听到外面的哄闹声,猛然回过神,缩着双肩,睁着惊恐过度的眼睛不停左右张望。 “呜呜呜!!!嗯嗯嗯...” 惊梦赶紧将阿律抱在怀中,可阿律却因为太过恐惧,在惊梦怀中拼命挣扎扭动。 “阿律!别动!会扯到你嘴上的伤口!”惊梦喊道。 她忙着抱住阿律,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茯神鸢额角青筋已经尽数暴起。 茯神鸢面色涨红,眼角抽搐,浑身戾气冲天,他咬牙切齿的站起身,僵硬的抬了抬下巴。 在一阵衣帛破空之声后,惊梦才惊觉茯神鸢消失了。 “糟了!阿鸢!” 惊梦双手抱着阿律,根本阻拦不及。 门外顿时就传来一阵阵惨叫声。 “糟了...” 惨叫声,尖叫声,呐喊声,这些刺耳的声音已然连成一片。 “不管了!”惊梦用力抱住阿律,“我先带你走!” 惊梦说罢就抱着阿律破窗而出。 --- 村子里早就乱作一团,妖怪们在雪地里到处逃窜,村民不断追赶围捕,仙姑也在不停施展法术。 “抓到你了!”仙姑话音才落,却不知从何处卷起一阵风雪,破了她的法术。 眼见到手的小妖怪又逃跑了,仙姑气得直跺脚,“究竟是谁在作怪!” 白雅负手站在屋顶上,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唇角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本想就此去找惊梦和茯神鸢,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眸光蓦地一闪。 白雅皱起眉头,定睛望去,只见已经暴走的茯神鸢出现在前方。 茯神鸢走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双眼青光闪耀,他双手握着风咒,肆意的将沿路的村民和着雪一起高高卷到半空。 寒风怒吼,杀气凌冽,村民们惊恐万状,赶紧四处躲避。 茯神鸢已经失去了理智,身上气流正在汹涌的翻滚,他咬牙蓄力,想要挣脱开已经被白雅封印住的其他神明的名讳。 白雅见大事不妙,果断飞身过去,迎着暴风雪朝茯神鸢的眉间一点,茯神鸢瞬间昏了过去。 --- “就是这样,当时场面十分混乱,我们也只能先带阿律和阿鸢离开。”惊梦双膝跪在蒲垫上,对裴棠说道。 裴棠紧握着放在膝盖上的手,眼眶通红的说道,“没想到那个自称仙姑的人竟然对阿律下这样的毒手...不可原谅!” “所以我们才要回闻巧村,”白雅说道,“我们在那里还有很多事都没做完...” 白雅的话音才落,就见阿律哭着跑了出来。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他惊恐的比划道。 “阿律...”惊梦稍稍直起身,双手轻轻抓着阿律的双肩,“我们必须得去一趟...” “为什么!为什么要回那里?我不要..我不要...”阿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快速的比划着。 白雅一脸疼惜的摸了摸他的银发,“阿律,当时我们走得太匆忙,有一些事情并没有处理好,留下了一些...隐患...这次去,我们就是要将那时忽略的事情弥补...” “隐患?什么隐患?”阿律哭着望向白雅。 白雅紧皱着眉头,温柔的看着他,“阿律,你只要相信我们就好...” 阿律实在是不明白,他使劲的边摇头边求饶,“哥哥,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回去...姐姐!阿鸢哥哥!” 惊梦和茯神鸢都很难过,但却不能和他说出真相。 “你们不要把我交给那个仙姑婆...也不要把我送回闻巧村...” “阿律...”茯神鸢咬了咬牙,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就算我死,我也不会将你交给那个仙姑!” 阿律双眼含泪,微微一怔,一双小手迟疑着比划道,“那我们为什么...” 惊梦一把搂过阿律抱住,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不停发抖,“阿律...相信我们,我们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更不可能让任何人带走你...” 因为你们对我很重要,像…像家人一样啊... --- “白雅?!你...你这么会...”说话的是一个面容娇美的白发男子,他才见到白雅,眼眶刷一下就红了,他使劲忍了忍情绪,“你就这样忽然出现...不怕吓死人吗!” 为什么会说这个男子面容娇美呢,全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如月季般娇嫩的脸,那张脸上还有泛着琉璃光彩的鳞片,配合着他那一头白发,竟然显得如此媚好艳丽。 “你又不是人。” 白雅云淡风轻的笑着,便走进了这座名唤蕉月的山斋。 惊梦,茯神鸢和阿律就像没见过世面一般,跟着白雅进来后就好奇的到处看。 “世间人许久不见都会问候别来无恙,君安好否之类的话!而不是骂人!” 白雅抿唇一笑,眉眼温柔的看着男子问道,“青,别来无恙?” 男子闻言,眸光明显一颤,他欲言又止的摇摇头。“他们是...” 男子嘴上虽问着,目光却早已落在了惊梦身上。 “青,这位就是鬼门桃源人惊梦。” 白雅介绍完又看向惊梦,“这位是东海珍山...鱼师青。” 鱼师青和惊梦一听,同时大吃一惊,面上神色除了尴尬,都各自意味深长。 “原来你就是惊梦啊...”鱼师青那对漂亮的凤眼一弯,看似温柔的笑道。 “泉先神君...”惊梦微微颔首,只在嘴角抿了个似有似无的笑。 鱼师青眉梢一挑,看向白雅问道,“怎么突然长良心来看我了?” “我们就只是来借个道。”白雅微笑道。 鱼师青眉梢不满的一挑,“借个道?” “顺便打听点事情,”白雅说着朝他身后望去,“虹珂呢?” 鱼师青圆瞪着眼睛看着白雅,像是在因为什么事情生气,片刻后他才又摇了摇头,以手指轻点太阳穴,用灵犀术召唤虹珂。 “他在山下飞花寺,马上就来,你们先随我来喝口茶吧。”鱼师青说道。 -- 鱼师青带他们到山斋后面的赏月台,那里有一棵枝叶繁茂,长满白花的杜英树,坐在树下,就能俯瞰整座浮翠碧野的千湖城。 千湖城是大纪国的鱼米之乡,这里物产富饶,水田连片,有大小碧蓝湖泊上千,还有不少隐士修仙岩洞。 “这里是千湖城唯一一座可登高远眺之山,名唤长空,”鱼师青一边说着,一边朝惊梦递出一杯热茶,“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吧?” 惊梦双手接过茶,点点头。 “传说中的你可一点不像现在这般腼腆含蓄啊。”鱼师青笑道。 惊梦刚把杯子凑在唇边,又放了下来,她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白雅,才看向鱼师青,还没说话,就见茯神鸢领着阿律跑了过来。 “哇!这里可太大了!比我们在晏城的山斋大好多!”茯神鸢睁大眼睛,兴奋的说道。 “屋檐到处挂着风铃,那些风铃一动发出的竟然是好听的水声,还有房间也比我们那里大,又宽又豪华...简直就像皇宫!” 惊梦捏着杯子的手一紧,她咬牙道,“说得好像你去过皇宫一样...” “还有池子!”茯神鸢完全没管惊梦已经发灰的脸色,依旧激动的说道,“那边还有个花池!里面的石头比落花溪里的还好看!对了,为什么我们山斋没有名字?!惊梦你一个姑娘家这么疏忽大意吗?看看这的名字多好听!蕉月!” 惊梦太阳穴猛跳,她放下杯子深吸了口气,正要抬头瞪视茯神鸢。 就在她侧身抬眸的一瞬间,她眼尾扫到一抹青蓝色的光陡然出现身后,咒力凌厉,破风而来,劲直袭向自己。 惊梦还来不及反应,只见茯神鸢已经一个旋身,手握风刃麻利的截断了咒力。 他一脸不快,握着风刃紧盯着前方,脚下挪了一步,挡在惊梦身前。 “想打架?找我啊。”茯神鸢说着盯向对面的绯衣男子。 绯衣男子眉目清秀,乌发如缎,他身姿英挺的站在白石阶下,手上还攥着两团青蓝色的咒灵。 “这...这个阿鸢是...?”鱼师青一脸震惊的看向白雅。 白雅一手轻按着想去帮忙的阿律的肩膀,一手悠闲的给阿律拿了块桌上的甜糕,“吃点东西。” 阿律紧张的抬眸看了一眼白雅,却见白雅微笑着朝他点点头。 阿律犹疑的接过甜糕,握在手中时,就听白雅笑答鱼师青道,“哦,他啊,御神体,体内有太庭风神飞绾的神力。” 鱼师青难以置信的看着白雅,“御神体?御神体?!” 白雅耸耸肩,脸上又是那令人又爱又恨的标志性笑容。 鱼师青白了他一眼,赶紧站起身,“误会,误会哦...虹珂,阿鸢是朋友,你看看你,怎么还...” “惊梦!”虹珂眉头紧皱,吼道,“你烧我幽隐士灵山宫殿,这笔账,你敢不敢认?” 茯神鸢闻言,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这时惊梦轻轻拍了拍茯神鸢手臂,她站起身从他身后走出来,先对茯神鸢说了一声,“欠你一次。” 茯神鸢撇嘴一笑,翻腕将风刃收了起来。 “没有什么是我不敢认的。”惊梦直视向虹珂说道。 虹珂紧皱着眉头,愠怒道,“你竟然丝毫悔意都没有?” “我为何要有悔意?”惊梦反问道。 “你!”虹珂气急,手上咒力一蓄,咒灵更加闪耀。 惊梦咬了咬下唇,侧脸看向白雅,“是他先来招惹我的。” “嗯,”白雅看向她点头,“但是我们有求于人。” 惊梦牙根一紧,暗叹一声,“阿鸢你让开。” “啊?” “去那边啊。”惊梦说着下巴往旁边一点。 “哦...哦!”茯神鸢深谙惊梦的脾气,他嘀咕着还是躲远一点好。 虹珂见茯神鸢让到了树下,便立刻念出一咒。 “懈白飞雨!” 念罢,虹珂将手上咒力朝前一推,咒灵如水波般朝惊梦袭来。 眼见虹珂的懈白飞雨已经来到眼前,惊梦却连手都没抬起来,不仅如此,她竟然看上去并无半分要闪避之势。 虹珂,鱼师青,茯神鸢和阿律皆是一惊。 “惊梦!”茯神鸢大喊一声。 惊梦却深吸了口气,竟然闭上了眼睛。 第114章 闻巧村大战通灵仙姑(一) 鱼师青见情况不对,赶紧抬手一挥,将虹珂的懈白飞雨引到一边化去。 “你...”虹珂不解的看向惊梦问道,“怎么不出手?!” 惊梦睁开眼睛看向虹珂,面色幽冷的说道,“我并不是不想出手,只是...白雅说我们有求于你们。” “啊?”虹珂一脸的难以置信。 鱼师青看了一眼还稳坐在树下,握着杯清茶悠游自在的白雅,摇了摇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虹珂好歹也是钟灵之境的巫觋!” 白雅放下手中的茶杯,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意,“那能怎么办?惊梦确实烧了你们幽隐士的宫殿,我们又确实有求于你们,要是伤了惊梦虹珂觉得消气,那我也没办法,只是日后要说起惊梦烧宫殿的缘由...恐怕虹珂又免不了要跑到你们珍山寻些天材至宝来给惊梦养身子...” 他说着眉眼带笑的看向鱼师青,“青,你那柄珍藏的水如意,恐怕就是惊梦的了...这样一打算,不亏。” “好啊白雅!”师青玄扬起眉毛,“几年不见而已,你怎么竟变得如此刁滑算计?!” 白雅眸光闪动了一下,笑道,“过奖了,青。” 虹珂却站在那里拧眉想了一阵,“烧我们宫殿的...缘由...?” 他嘀咕着看向惊梦,惊梦却双肩一沉,长长吐了一口气,“又要再说一遍...” “或者,你们的恩怨可以稍后再解...”白雅的神色一端,“青,虹珂,先过来坐。” 鱼师青和虹珂见他忽然认真起来,脸上笑意全无,对视一眼后便走到桌边坐下。 “白雅,你这次来究竟是何事?”鱼师青刚坐下来就问道。 白雅摸了摸阿律的银发,“把面具摘下来吧?” 鱼师青和虹珂同时疑惑的看向阿律。 阿律手心握着一块甜糕,看看白雅,又看看坐在身边的惊梦和茯神鸢。 他们都朝他微微颔首。 “我帮你好不好?”惊梦温柔的问道。 阿律迟疑了片刻才勉强的点了点头。 在惊梦将遮住他口鼻的面具摘下时,鱼师青和虹珂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这...”虹珂倒抽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谁下的毒手?!” 白雅眸光冷冽,张开薄唇就说了三个字,“闻巧村。” “闻巧村?烟波湖上那个闻巧村?” 虹珂和鱼师青震惊的对视一眼,白雅见他们脸上出现这般神情,就叹了口气,“看来你们对闻巧村发生的事情仍然一无所知。” 虹珂咬唇沉默了片刻,立刻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低头愧疚道,“神龙君,是虹珂疏忽了!” 鱼师青没有转身看虹珂,只是紧紧攥住手,紧抿着嘴唇低头思忖。 “虹珂,不怪你,千湖城中千座湖,你们哪能面面俱到。”白雅说道,“不过这至少说明,那个通灵仙姑确实有几分能耐,竟能在你们眼皮底下作此恶行而不被发现...” 听到这里,虹珂蓦地抬眸,鱼师青也眉眼凌厉的问道,“什么通灵仙姑?” “阿鸢,你不是闹着说你来讲吗?”白雅面上有淡淡的笑意。 茯神鸢点点头,定神回忆了片刻,遂将烟波湖上闻巧村里发生的事情与虹珂和鱼师青详细的讲了一遍。 鱼师青和虹珂听完只觉心中惨然,都低垂着眼帘不敢抬头看阿律,仿佛他嘴上的那些伤是他们造下的罪孽一般。 “我们此次来千湖城,就是要重回闻巧村,”惊梦语意冷绝,“那个通灵仙姑对阿律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得要讨回来才行。” 虹珂紧咬着牙根点点头。 白雅这时才抿唇一笑,“所以,我们有一事要拜托你们。” “哦?”鱼师青问道,“什么事?” 白雅看向惊梦,朝她微微一点头,惊梦便说道,“能否帮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登上闻巧村?” 虹珂眸光微疑,“神不知鬼不觉?” “一是因为那时我们大闹闻巧村,放走妖怪还救走阿律,恐怕那位仙姑如今有所防范...”白雅笑道,“二是因为...” 他又看向惊梦,“惊梦有个计划,虽然我心下觉得不妥,但她非要这么做...我也只好答应...” 说到这里的时候,安静坐在一边吃甜糕的茯神鸢露出了不太情愿的表情。 “放心,白雅,不会有事的。”惊梦抿唇回答道。 白雅笑着摇了摇头,嘴上却答应道,“好。” 鱼师青细细的觑着白雅面上的神色,眉心不由得微微一动。 “究竟是什么计划?”虹珂拧着两道浓眉问道。 “你要是愿意,可以和我们一起去,那时你就知道了。”惊梦回答。 虹珂眯了眯眼睛,沉吟一声道,“好。” --- 立秋后的烟波湖,日间依旧炎热,只是有了凉风,不时将蛰伏的热气吹散。 泛舟于河湾之间,两岸边微黄的稻穗随风摇曳,散发出一股股清香,令人神清气爽。 “到底是因为什么?”虹珂走到惊梦身边问道。 惊梦拧了拧眉,“你问火烧宫殿的事?” “不然呢?”虹珂看向她说道。 惊梦皱着眉头撇了撇嘴,“说太多好像在散布流言...或是告状,不妥。”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虹珂远眺向碧蓝的湖面,“我想知道我姑母身前如此用心照料的桃源巫女为何要这样对待她的族人。” 惊梦闻言,心下只觉憋闷,“沁姨...她是怎么死的?” 虹珂惨淡的笑了一声后便凝向惊梦,“你关心吗?” 惊梦眼底掠过一丝哀痛,却丝毫不怯的看着他,“在东海的时候,我和你只是远远的见过一次,对吗?” 虹珂皱了皱眉。 “我不了解你,你当然也不可能了解我,”惊梦说道,“那你从何断言沁姨过世我不会难过,也不会关心?” 虹珂微微一怔,竟无言以对。 惊梦将目光从他脸上转向湖面,“我知道你们都叫我恶女,都觉得我邪恶阴险,蛮横无情,无所谓...”她一脸悲伤,却还是佯装潇洒的耸了耸肩,“说实话,到后来我还挺喜欢这个称呼...” “你!”虹珂听她这样说,那双黑亮的眸子又氤氲起一层怒意。 “但我在乎沁姨,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在乎很多。”惊梦转过身来,脸上的神色却比虹珂松弛许多,“至于我火烧你们的灵山宫殿,纯粹只是因为...我有仇必报的原则。” “有仇必报?你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啊...”惊梦抬手按着额头,叹了口气,“我好像越解释越糟了...这就是我不喜欢解释的原因...” “什么?” “来千湖城的路上,白雅一直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和你解释,否则肯定会被你教训一顿。” 虹珂闻言,冷笑一声,“神龙君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我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吗?”惊梦一脸认真的说道。 虹珂眉梢一扬,觉得甚是好笑,“可到现在你解释什么了?” 惊梦眨了眨眼睛,声音有些发涩的说道,“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在和你解释了。” “你...!”虹珂面颊上的肌肉跳了几下,气得深深的吸了口气。 --- 鱼师青自从上船后,就一直斜靠在船尾,杵着下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端详着白雅。 白雅被他看得有些不高兴了,他眉头微蹙,沉默片刻索性径直对向鱼师青的目光。 “做什么?”白雅问道。 鱼师青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听见了不答,显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白雅眸眼瞬间冷如寒冰,一字一顿的唤道,“鱼...师...青...!” 鱼师青陡然觉得一阵寒气袭来,眸光一闪,这才恍过神来。 “啊?” “我问你你这样看着我做的什么?”白雅说道。 鱼师青赶紧轻咳了几声,随意将肩上散发往后一捋,“白雅,你...” 见他欲言又止,白雅僵硬的在嘴角挤出一抹笑容,“鱼师青,你想下去游一会儿吗?” “欸...别别别...”鱼师青赶紧坐直起来,“晚上还有正事,我的妆发可不能乱。” “那就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鱼师青抿了抿粉嫩的嘴唇,“白雅,我觉得...你变了。” 白雅怔了怔,“什么?” “你脸上的笑容变了。” “笑容?”白雅觑了觑眼,“笑就是笑,还能怎么变?” 鱼师青凝神想了想,“你以前的笑清润礼貌,淡得晃人眼目,有拒人于千里的奇效...可是今天见到的你...你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笑,”他说着摇头啧了一声,“除非是被人夺舍,否则真不像你...” “夺舍?”白雅眉梢一挑,哑笑着看着鱼师青,“我果真是太久没有见你了,想法竟会如此荒唐。” “当然久了!自从你回了冰川就不愿再见我们...我们也...” 听他声音有些哽咽,白雅眉心也浅浅皱起。 “其实商音去找你那次...我也去了...但是我没他脸皮厚,不敢上去见你...” 白雅苦笑一声,“你说得像是欠我什么似得。” 鱼师青脸上如琉璃般晶亮的鳞片瞬间一暗,“我不止欠你,更亏欠阿藏。” 白雅清俊的眉宇顿时染上了不少哀楚,他沉默了片刻后,才哑声说道,“你们...已经做了力所能及之事。” “是力所能及,但却不是竭尽全力...”鱼师青深吸了口气,眸中有泪光微微闪动。 “青,已经过去了,阿藏只是应了他该应之劫...” “那你呢?” “我?我现在不也是好好的?” 鱼师青凝视了他片刻,才微笑着点点头,扬起下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感叹道。 “欸...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啊...还是有些难过...” 白雅不解的拧了拧眉。 “是真的伤心...”鱼师青意味深长的低眸看向白雅说道,“我和商音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居然有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到了...” 话到此处,白雅当然明白鱼师青在说什么。 鱼师青见他淡淡皱着眉侧过脸去,嘴角便朝上勾了勾。 “白雅,我虽然心里有些难过...还有那么一丝丝嫉妒...”鱼师青调笑道,“但我真的为你高兴。” 白雅瞳眸微微一动,瞟向他,“这倒也不必。” 鱼师青不解,拧眉思忖了片刻,问道,“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 鱼师青感到不妙,目光一凝,双眼蓝光便一阵闪烁,他犀利的上下扫视白雅,“你让她奉香了吗?” “没有。”白雅知道瞒不住,也就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为什么?!” 鱼师青几乎是喊出来的,他的声音惹得坐在蓬内午睡的茯神鸢和阿律都探出了脑袋来。 “乖...你们乖!再...再进去多睡会儿,晚上才有力气大战一场哦!”鱼师青赶紧冲他们挤眉弄眼笑道。 待茯神鸢和阿律又眨着干涩的眼睛靠回蓬里时,鱼师青立马就坐到了白雅身边,一脸焦急的低声问道,“为什么不让她奉香?因为她身上的那股戾气?” 白雅紧抿着嘴唇不置可否,又将目光看向别处。 “白雅,你就是这样!随时笑容满面,但有事永远藏在心中,我...都不值得你信任吗?”鱼师青咬牙说道。 白雅眸光微动,心中也无奈怅然,他苦笑摇头道,“青,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让她奉香?”鱼师青焦急逼问道。 白雅抿了抿唇,“因为...惊梦是鬼门桃源人,鬼门桃源人啊...” 鱼师青瞳仁一缩,唇角也稍微有些颤抖。 “当年鬼门是因何被断魄血洗,因何惨遭灭族...你忘了吗?”白雅眸光颤动,寒意至盛,“我有资格让她为我奉香吗?” 鱼师青看着白雅脸上那难言的苦楚和要了命的克制,他心如刀割,但他也十分理智,他清楚的知道,白雅并没有说出全部事情。 你不愿说,难道我就不知道吗?鱼师青眸光一凛,忽然抬手探到白雅胸膛,白雅一惊,但已经来不及,鱼师青掌下蓝光乍现,白雅胸口就是一阵冰寒刺痛。 --- “闻巧村还真是藏得深啊,竟然在水上行了一个时辰都还没到。” “你还真是一副幸灾乐祸...要看热闹的样子。” 虹珂和惊梦说着就朝船尾走来。 惊梦远远的看到鱼师青和白雅的动作。 “白雅...?”惊梦快步跑了过去,“你们怎么了?” 虽然白雅很快就敛神一收,但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捂在胸口掌下透出来的丝缕寒气。 白雅眼眸微垂,“哦..我没事...”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鱼师青截话说道,“他只是不太舒服...” 白雅眸光冷冷的瞥了一眼鱼师青,嘴角都抿成了一条直线。 惊梦也看向鱼师青,见他正揉搓着手心,心弦一颤,似乎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神龙君是哪里不舒服?”虹珂也跑过来紧张的问道。 “没事,没事...有我在,你们担心什么?”鱼师青笑道。 看到鱼师青脸上那难看的笑,惊梦更担心了,她蹲到白雅身前,凝神认真的望向白雅。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 白雅眉心微微一动,垂眸与惊梦目光交汇,“泉先神君都说有他在,没关系...” 惊梦见他发红的眼中满是寒意,心中不甚担心。 鱼师青见他们四目相对的模样,隐约捕捉到了些什么,他那双漂亮的眼眸一亮,唇角慢慢勾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是啊,有我在呢!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第115章 闻巧村大战通灵仙姑(二) 他们到澶昙古渡的时候,太阳已悄然西沉。 橙红色的夕阳正斜落在闻巧村,村口古树上果实累累,秋风一扫,还飘落几片落叶,顿足远眺,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温暖。 “竟然真在湖面上设下结界,神龙君,您真是料事如神。”虹珂说着扭了扭手腕。 “你没事吧?”白雅问道。 “你是小看他,还是小看我?”鱼师青走上来瞟了一眼白雅,“一个结界而已,不至于。” 白雅抿唇一笑,“是我多虑了。” “不过...”鱼师青朝村里望了望,皱起眉头道,“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这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刚走到村口,阿律就使劲拽了拽惊梦的手,胆怯的摇了摇头。 “别怕,”惊梦弯下身子看向他,“我们有这么多人呢。” 阿律皱起眉头,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阿律...你还记得斗妖场在哪里吗?”茯神鸢在前转身问道。 阿律一听,更是怕得拽着惊梦就要往后跑。 “阿律...阿律!”惊梦使劲拉住他。 白雅见阿律畏缩得颤抖,身上煞气较之前更甚了。 他缓步走了过去,朝阿律蹲下身,抿唇微笑道,“阿律,你相信我们吗?” 阿律微微一怔,用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眸凝向白雅,片刻后才点点头。 “相信...”他颤抖的声音传到了白雅脑海中。 白雅微笑着揉了揉他的银发,“我们保证寸步不离的站在你身边...好吗?” 阿律眸光闪动,犹豫着才勉强妥协了下来。 “他们...究竟要做什么?”虹珂小声问鱼师青道。 鱼师青也歪着脑袋想不明白,然后嘴一撇,耸耸肩道,“管他们的,就当看热闹了。” --- 在阿律的指引下,一行人穿过空荡荡的村庄来到了牵牛庵后山的一处旷野,这里早已经鼓吹喧阗,人声鼎沸。 白雅和鱼师青同时念了个心诀,让闻巧村的村民,和参加斗妖的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们。 他们慢慢的走在惊梦、茯神鸢,阿律和虹珂身后,跟着他们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 几人随着人流好不容易挤到了斗妖场的三层,茯神鸢拍了拍衣袖,不满的骂道,“怎么有那么多人热衷斗妖!” 虹珂看着眼前这些窜动的人头,“可怜这些人身上有那么多诅咒都没有察觉,依旧要参与这伤天害道之事...” 他话音刚落,周围就传来一阵吵闹。 “这样就输了?!!还号称什么妖异部最强?!” “我呸!才连战了三局就被打的滚地不起了!” “害老子输钱!仙姑!快将这废物就地斩杀!” 惊梦一听,眸光随身边那人的视线望去,果然,那个尖嘴猴腮的通灵仙姑正站在对面二楼的木台上。 “仙姑!杀了它!” “杀了它!” 阿律听众人不停起哄,吓得赶紧抬起双手捂住耳朵。 惊梦紧抿着嘴唇俯望场内,一只蛇山白尾长耳的灰狼妖正喘息着跪在地上,他浑身是伤,鲜血淋漓,尖利的牙齿上还挂着一道道血珠。 “我自然会如你们所愿,不过...蛇山灰狼的眼睛可是人间罕见的至宝,”仙姑在木台上朝众人大声说道,“必须要在活着的时候取出,才有探寻黄金的妙用...” “黄金?!” 众人闻言,顿时一片沸腾。 “这灰狼虽然已经不中用了,但那双眼睛可是千金难买...” “仙姑!你就直说吧!你要卖多少钱!” 仙姑挑眉一笑,扬手伸出五指,“五百两黄金...” 听到这巨额数字,满场皆是唏嘘。 “是我刚刚没说清楚吗?”仙姑不屑的皱了皱眉,“灰狼的眼睛可是能寻天下黄金,用五百两,买个能寻五千两五万两的法宝,你们竟然还觉得贵?” “这些人就是格局小!”旁边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轻蔑的唾道,随即高高举起手,“仙姑!五百两就五百两!这妖怪的眼睛我要了!” “好!”仙姑嘴角一勾,立刻纵身场内,就要取灰狼双目。 惊梦瞧准机会,跳上面前石栏,“阿律,你可要看好了!” 在阿律和虹珂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惊梦就已经高高跃下。 阿律赶紧趴到石栏边往下看,只见惊梦飞奔在斗妖场内,身姿敏捷如一团红色火焰,拖着焰尾就朝正要动手的仙姑袭去。 仙姑眼尾余光一闪,猝不及防的旋身退到一边。 “什么人?!竟敢坏我规矩!” 惊梦蹲下身检查了灰狼一番,“怎么样?” 灰狼深吐了几口气,“我的孩子...被这个通灵仙姑抓住了...” 惊梦眉头一皱,“在哪里?” “牵牛庵...”灰狼气喘吁吁说道。 “好,交给我,你退后。” 灰狼踌躇了片刻,遂点头颤抖的站起身,退到了墙边。 惊梦这才站起身,转过头看向仙姑,“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仙姑打量着惊梦的模样,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她瞳仁一缩,“你...是你!” “啊...”惊梦笑着舒了口气,“我还怕你已经忘了我...仙姑,别来无恙啊?” “是你偷走了阿律!放走了妖怪!还伤了村里的人!” 惊梦扬起眉毛,微微一愣,“罪名有点多...但我都认。” “你!”看她嘴角带笑,仙姑本想发作,但想到她刚刚那诡谲的身法,稍微忍了忍,眯眼看向她道,“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惊梦背起手,玉立在场中,“是这样的,我对这决斗场也很有兴趣,你知道,在我长大的地方,那里也经常有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鬼哭狼嚎的热闹...所以一来到这,听到这些声音,就像回家了一样...” “你到底在胡诌什么...!”仙姑怒道。 “仙姑,听不明白吗?我说我喜欢这个地方...” 惊梦唇边渐渐浮起一抹阴鸷的笑意。 见她眸光阴冷,面容邪魅,仙姑不禁眉心一动。 “我们也来赌一局吧?”惊梦抿唇笑道,“以你这座斗妖场为筹码...” “什么?”仙姑一怔。 “你别觉得不划算,我也有筹码,那就是...你的命...” 仙姑怒上心头,刚要开骂,就见惊梦扬起下巴朝众人说道,“喂!我说你们!不想赌一局大的!” “赌一局大的?” “赌什么?” “当然是赌我...和仙姑...究竟谁会赢啊!” “什么...?!” 众人震惊的面面相觑,就连仙姑也愣怔住了,她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斗妖场中的玩物。 “一样的生死战,一样的赌局,却有超高的回报...只要不傻...应该都不会错过吧?”惊梦说着,冷冷的看向仙姑道。 “等...等一下!我何时说过我要和你...” “仙姑,进了斗妖场,就别坏了规矩。”惊梦撇嘴笑道,“我劝你拿出本事来,因为要是输了,可不只是没了这斗妖场,更会赔上性命哦。” 仙姑紧皱着眉头,目光死死的盯着惊梦,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惊梦轻蔑的瞟了她一眼,便转身朝台上的人说道,“好了,你们可以下注了。” 仙姑深吸了口气,用枯瘦的手摸了摸高挺的鼻子,就在众人还在议论怎么下注的瞬间,仙姑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只见她那骨节早已变形的尖指正猛地朝惊梦脖颈划去。 阿律见状,双肩一颤,眼里充满恐惧。 茯神鸢握着他双肩的手也是一紧。 身边的虹珂和鱼师青也瞪着眼睛皱了皱眉头,反而白雅脸上的神情却异常平静。 鱼师青眉间一跳,问道,“你...你就一点也不紧张?” “放心,她也是钟灵之境。”白雅柔润的眼眸中含着自豪的笑意。 鱼师青撇了撇嘴,随后又觑眼看向白雅,“为什么我总有种直觉...觉得你们...有问题...” 白雅闻言,眸光倏地一亮,挑眉笑了笑。 “果然!” 白雅抬起手指嘘了一声,遂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鱼师青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 “哦?原来你喜欢偷袭啊?”惊梦侧身避过仙姑的利指后说道。 “废话少说!拿命来!”仙姑声嘶力竭的吼着,错身上前又是犀利一爪。 惊梦轻盈转身,身上飘逸的衣袍与仙姑的利爪刚好错过。 仙姑朝前扑了个空,再扭头回看时只见一团火焰已经来到眼前。 她快速退了半步,抬手一挡,却还是被燎去了眉毛。 她捂着脸痛苦的叫了一声,只听台上有人喊道,“仙姑!小心后面!” 仙姑闻言浑身一紧,睁开眼看去时瞳仁映满红艳艳的火焰,她一咬牙,只得翻身滚到一旁。 下注的众人见她竟被打得如此狼狈,心下大感不妙。 闻巧村的村民和带着妖怪来参加斗妖的赌徒们都倒抽了几口凉气,有的揉了揉眼睛问道,“这...这火是从哪里来的?” “笨蛋!你没看到吗?是她变出来的!” “幻术?是幻术吗?” 大家正交头接耳的时候,只见惊梦又抬起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三四团红焰随即便在空中炸开。 火光乍现的一刻,有人问道,“那个...我能不能去把我下注的钱拿回来?” 这时候,小葵也闻声赶来了,她站在二层看台,惊惧的望着正在与仙姑缠斗的惊梦。 “她...是她?” 小葵难以置信的皱起了眉头,目光一闪,她看到了对面趴在石栏上的那个银发小童。 “阿...阿律?” 小葵拼命挤过人群,不顾一切的朝阿律跑去。 “阿律!” 阿律闻声转过头,见头发有些许散乱的小葵正红着眼睛站在火光之中。 她面容憔悴,衣服破烂褴褛不堪,手脚也都脏兮兮的,完全不似阿律记忆中的模样。 小葵见他怔住,心下有些羞愧,正咬着嘴唇低下头时,只觉腹部被轻轻一撞。 “阿律...”小葵见阿律紧紧抱着她的腰,瞬间就泪如雨下。 “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这里很危险啊...”小葵流着泪问道。 阿律放开手,朝她比划了几下,小葵自然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她看着阿律脸上的那半截遮住嘴巴的面具,“阿律?你怎么不说话...你...” 白雅上下仔细打量着小葵,心知他们走后,小葵一家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他眉头一锁,心下有些不忍。 “她就是请惊梦救阿律的那个勇敢的小姑娘?”鱼师青问道。 白雅默然的点点头。 “他被那位仙姑喂了毒药,已经不能再说话了。”茯神鸢走到小葵面前说道。 “什...什么...?!”小葵猛的睁大眼睛。 “她还把他的嘴缝了起来,”茯神鸢轻轻抓着阿律的肩膀道,“阿律很讨厌被人看到伤疤,才戴了面具。” 小葵抬起颤抖的手捂住了嘴,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涌出了眼眶,“怎...怎么会这样!” “这次,我们是带阿律来复仇的。” 小葵皱了皱眉,泪眼闪烁,“复仇...” 茯神鸢看向场内还在打斗的惊梦和仙姑,“那个仙姑做的事情,不值得被饶恕。” --- “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竟会如此下作!竟三番两次偷袭于我!” “欸?我以为你喜欢偷袭?” 仙姑咬了咬牙,“自以为是,不知深浅!” 仙姑骂罢,便从身后掏出一杆烟枪,她猛吸了几嘴,从干瘪的口中吐出一团团烟雾。 “烟魅取魄!”仙姑眯起眼睛,挑唇坏笑道。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阵浓烟冲惊梦席卷而去。 站在看台上的几人见状,忙屏住了呼吸。 “姐姐!”阿律双眼圆睁,直勾勾的盯向烟雾之中。 茯神鸢自己也被那团诡异的烟雾吓了一跳,但还是极度克制的拍了拍阿律的手臂,“别...别担心...” 白雅见惊梦瞬间就被笼在了仙姑的冥烟之中,眸光也不由自主的倏地一冷。 “你们快看!惊梦身边有好多模糊的身影,”鱼师青紧促着眉头,大叫了起来,“它们...它们是人是鬼还是妖啊?!” 站在鱼师青身边的虹珂有些意外的看向他,自己的这位守护神平日里都遇事不惊,怎么今天那么反常? 不说虹珂,就连白雅都斜瞟了他一眼,“真是...” 白雅话才起了个头,就被面色发青的阿律扯了扯袖子,“哥哥...哥哥!姐姐是不是看不到它们?怎么不见姐姐出手?!” 白雅低下头,见阿律十分惊惧,身上的煞气也不断在凝聚成型,他眉心稍稍一动。 “阿律,这叫魅,烟魅,可障人眼目,令其中之人不得而见...” 第116章 闻巧村大战通灵仙姑(三) “烟魅...” 阿律转过目光看向场内的惊梦,只见惊梦双脚已经被人形白烟缠住,无法动弹,她咬牙奋力朝空中挥出双手,将欲盖弥彰的烟雾撩拨了几下。 这时,两只烟魅从她身后探出,一左一右,死死扣住了惊梦的手腕,她的身形就此就被牢牢禁锢在了原地。 “姐姐!”阿律乌黑的瞳孔在眼眶里恐惧的转动着,他一边倒抽凉气,一边飞快的在指尖吧比划,“姐姐有危险!哥哥!阿鸢哥!你们快去救她啊!” 茯神鸢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手上刚有动作,就被白雅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阿鸢哥?”阿律疑惑的朝茯神鸢比划道。 茯神鸢紧握着拳头,咬着牙说,“惊梦说了,她要自己替你教训这个仙姑,不准我出手...” 阿律皱着眉眨了眨眼,又快速比划道,“可是姐姐现在有危险!” “阿青,恐怕惊梦确实已经应付不了了...”那边虹珂眯眼看向场内,也有些担心的说道。 鱼师青一听,扬眉道,“小珂,刚刚你还想教训她呢?怎么现在又关心起来?而且你没听见刚刚白雅的话吗?惊梦和你一样是钟灵之境,没关系...没关系的...” 虹珂眉心一蹙,冷着张脸看向鱼师青,“阿青,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而且现在生死一瞬,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说着他便扬手想释出咒灵,却被鱼师青紧紧一把握住。 虹珂彻底茫然了,“阿青?” 鱼师青一脸肃然的说道,“除非从空中破局,否则神仙进去都会被烟魅取魄...实在是太过危险...你不能去。” 这话被旁边本就揪心到焦躁的阿律听到了,“危险?然后呢?不管姐姐了吗?” 阿律的声音在白雅和鱼师青的脑海中不停回荡,惹着鱼师青苦着眉头摁了摁太阳穴。 “小天狗,你小点声...我现在脑袋瓜子里嗡嗡嗡的!” 白雅却似乎没受影响,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紧抿着嘴唇,目光片刻都不离被烟魅禁锢住的惊梦。 “神龙君?您也不出手吗?”虹珂十分不解。 鱼师青对他这个小虹珂实在没有办法,就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虹珂开始还有些迷糊,待他跟着鱼师青的目光看向阿律时,眸光陡然一颤。 面色焦躁的阿律身后,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恶鬼,恶鬼的五官虽然还有些模糊,但已经初现雏形。 “不好!你们快看!”茯神鸢忽然指着场内大叫一声。 被烟魅控制的惊梦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奋力的挣扎着,可越是挣扎越是无能为力,她瞪着正站在烟雾外看着她阴笑的仙姑,准备做最后一搏,但她才张开嘴要念咒,就有一团白烟立刻钻了进去。 白雅暗自紧咬牙根,眸光已经蓄满了显而易见的杀气。 茯神鸢,小葵,鱼师青和虹珂皆瞳仁一震,还未待做出任何反应,他们只觉身边闪出一阵耀眼金光。 “姐姐...!” 阿律浑身金光四射,惹得场内所有人都惊疑的望了过来。 才初具形态的恶鬼顿时就被阿律身体中绽放的璀璨金光灼得烟消云散,不见一丝踪影。 阿律浑身紧绷,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他奋力展出一双巨大的羽翼,没有耽误片刻,立即朝惊梦振翅飞了过去。 直到这时,白雅才眉头一舒,他隐灭了藏在身后手上攥着的神诀,扶着石栏深深呼了口气。 “你说说你,竟然会同意那丫头想出的这种自损一万的骨肉计...”鱼师青见他额上都蒙了一层细汗,摇头道。 白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 “姐姐...姐姐!” 阿律心中着急,振翅盘旋在惊梦上空,他双手交错,毫不保留的释出一阵明亮金光。 金光不停闪烁,在空中变成一只只金蝶,金蝶扇动着如刀片般锋利的翅翼,在眨眼的瞬间就破开了浓雾。 仙姑从刚刚就在端详着空中这个带着翅膀的妖怪,刚要理出头绪,就见自己的烟魅被他召唤出来的金蝶破了幻象。 一只金蝶缓缓停在惊梦唇上,将她口中的烟魅尽数吸了出来。 “阿律...”惊梦目光迷蒙了片刻,她仰头朝上望着金光绕身的阿律,浅浅笑道,“是你来救我了...” 阿律随即旋身朝惊梦飞去,他展翼掠过惊梦身边,在她周围施下一圈金蝶保护咒,然后才在空中徐徐转身,看向仙姑。 仙姑已经被眼前景象吓得脸色灰白,她身体僵直的往后挪了两步,“你...果真是你...?!” --- “我不明白的是,阿律是觉醒过的...在云鹤江吟的时候,大家不是都见到了?可为何...”茯神鸢拧着眉,“为何后来又不见了神力,还会被梦魇缠神?” 此时,他,白雅和惊梦三人都抱膝坐在照夜台边的台阶上。 白雅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想是因为那时,阿律见惊梦有性命之忧,才意外的触发了觉醒,但那次觉醒也同样触发了他旧日的恐惧...” “因为触发了恐惧,生出煞气...所以他才会在觉醒后又失去了力量?”惊梦问道。 白雅微微颔首,“恐怕是这样。” “那...那这该怎么办?”茯神鸢担心的问道,“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恶鬼成形啊...有没有办法在恶鬼形成前先除去?” “阿律是流星宫天狗,天狗一族属于半妖半神,他们身体里滋长的恶鬼,只有自己才能除掉。”白雅回答。 “自...自己?” 莫说是茯神鸢,就连惊梦也是一愣。 “可阿律还不到两岁,他自己要怎么除掉恶鬼啊?”茯神鸢瞪大眼睛问道。 白雅那张清俊的脸庞顿时沉如霜雪,他垂眼道,“眼下或许只能等恶鬼成形,然后将其引到我身上,我再教阿律怎么...” 惊梦一怔,几乎都没有等白雅将话说完,就猛地弹起身否定道,“不行!” 白雅抬眸凝向她,唇角微微一挑,“你之前在小界寺不是做过一样的事情,挺管用不是吗?” 惊梦原本是瞪着白雅,这样一听便心虚的咽了口口水,“我可以,但你不行!” 白雅眉心一动,侧脸看了一眼茯神鸢,摇头道,“她真是越来越蛮横无理了。” 茯神鸢却瘪着嘴,难得的没有赞同白雅的话,“可我觉得惊梦说的对...阿律要是知道也不会同意的。” “当然不能让阿律知道,”白雅说着敛了敛衣袖,“我们就秘密进行吧。” “是可以秘密进行...”惊梦忽然眼眸一凝。 白雅手上动作微滞,抬眸看向惊梦,此刻她眼中绽放的幽冷目光他再熟悉不过。 “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白雅皱眉问道。 惊梦浅浅笑问,“我们能不能让阿律再觉醒一次?” “啊?”茯神鸢不解的皱起眉头。 “白雅,觉醒时的冲击力足够让什么煞气,恶鬼都灰飞烟灭了吧?”惊梦挑眉问道。 白雅觑着她的面容,谨慎的点了点头,“是这样。” “那就好办了!”惊梦一拍手,“上次阿律因为救我而觉醒,这次...我们就让他再看到我身陷危险,再觉醒一次不就行了?!” “哈?!” 白雅和茯神鸢一脸震惊,茫然失措的看向她。 --- “我就知道...”仙姑咧嘴笑道,“我就知道你绝非凡物。” 阿律振翅悬在半空,紧握着拳头愤怒不已,他瞪视着仙姑,但当他看到她唇角咧开的那抹可怕笑容时,眼底眸光还是怕得一晃。 仙姑瞄准了他眼底出现的那一丝恐惧,讪笑道,“阿律,还记得我们在牵牛庵的时光吗?还记得我喂你喝下的热汤吗?阿律...快下来让仙姑看看你的嘴...也许还有得治...” 阿律闻言,眼睫颤抖的厉害,金绿色的瞳仁瞬间就被一层水雾淹没。 仙姑见他如此,很是得意,又要张嘴说话时,视线中陡然出现一条威猛的火蛇。 她呆愣了片刻,才忙不迭闪身避避,可火蛇却不依不饶,一直咧着大嘴,吐着火信子跟着她。 惊梦见她终于闭了嘴,才朝空中的阿律喊道。 “阿律,姐姐要和你说一句实话...” 阿律一听,赶紧抹了抹眼角的泪,疑惑的看向惊梦。 “其实,每次我见到恶鬼,邪灵时...也都会感到害怕...” 阿律微怔,心想,“姐姐也会害怕?” “是啊,阿律,”惊梦点点头,“姐姐也会怕,特别是遇上那些面目丑陋狰狞的邪祟。”她说着抓了抓额头,“让我想想最近一次把我吓得手抖的...哦!对了!是在舒王府遇到的那个伏妖人黄仲!” 惊梦不好意思的笑道,“不瞒阿律,那次姐姐真是怕得要死...心想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会不会徒手就能把我撕成两半...” “惊梦...”白雅唇角微抿,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疼惜之情。 “但是,”惊梦眉睫微微一颤,有些羞怯,“一想到白雅,阿鸢,还有阿律你... 想到你们都在我身边...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茯神鸢忽然深受感动,他撇了撇嘴,本想帅气的忍住,却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眼。 “阿律,每个人都有恐惧,不信你看...”惊梦指向看台上的赌徒,“你看看这些人,虽然他们如此漠视生命,但他们只要感受到一点威胁仍会感到恐惧!” 惊梦说话的同时,纤细的手指朝前一挑,一条火蛇登时就从她指尖奔出,朝着看台上的人迅疾的飞去。 “你看,我没有骗你吧?只是出现在他们面前,从他们身边掠过而已,他们就被吓得魂不附体...阿律!你再看看她!” 惊梦一个转身,指向已经被火蛇追逐得没有人样的通灵仙姑。 通灵仙姑面色如土,满头是汗,她望向他们的目光中有无限的恐惧,“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现在才想起来问我这个问题?惊梦冷笑着摇摇头,“阿律,她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事实上没有人是不可战胜的。” 惊梦说着将手一收,追逐着通灵仙姑的那条火蛇就在夜幕下化成了火星,渐渐缥缈难寻。 “她是你的恐惧,那就去征服你的恐惧...”惊梦缓缓将目光看向仙姑,“阿律,我只有一个建议,对于企图用伤害你让你恐惧的人,不要手下留情。” 虹珂听到这里,看着惊梦的眸光渐渐复杂起来,她怎么和她们口中说的不一样?她不应该是刁蛮任性,冷酷霸道,手段还极其残忍的...恶女吗? 虹珂正想着,只见空中的阿律顿时充满了斗志,他一挥袖子,就朝仙姑飞了过去。 “阿鸢,到你了,”白雅仰着下巴微笑道,“去吧...将他们手中的妖怪全部解救出来!” “嗯!”茯神鸢撇嘴一笑,立刻纵身踏上石栏,朝看台上的人跑去。 “我也去!”虹珂扭着手腕说道。 “去吧去吧...”鱼师青点头笑道。 站在旁边的小葵不知虹珂在和谁说话,皱着眉头朝身边看了看。 白雅和鱼师青对视一眼,微笑着一齐现身她面前。 小葵顿时愣住了,“你...你们...” “记得你曾经问过,”身上莹光流溢的白雅说道,“为何上天不开眼,神明不眷顾...小葵,其实,我们都知道。” 小葵眸光闪动,干裂的嘴唇微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浑身华彩斑斓的鱼师青也点了点头,“也许未来我们也无法在你遭受磨难时帮助你,但你要信,我们是一直看着你的,我们相信你的勇敢,相信你可以...凭借自己就走出阴霾。” 白雅闻言,眉稍微微一挑,看向鱼师青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青,你还是那样会抓乖卖俏啊...” “哪里哪里,白雅见笑了...” 小葵自然听不到他们的腹语,只是含着泪低下头,噗通一声跪到了白雅和鱼师青面前,“谢谢神明大人...谢谢...谢谢...” 鱼师青赶紧将小葵扶起,并且一直在赞叹她的勇敢。 白雅摇了摇头,忽然听见惊梦的声音,“白雅...白雅!” 白雅立刻走到石栏边俯身望去。 惊梦吃力的抱着受伤的灰狼站在场下,“灰狼的情况不太好,她的孩子还在牵牛庵,我想带她过去,可是阿律...” “我会照看。”白雅微笑着说道。 “好。”惊梦笑着点了点头,刚走了两步又迟疑着停下来,舔了舔嘴唇看向白雅。 白雅立刻警觉的眯了眯眼睛,“你...还想要干什么?” “那个...”惊梦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想一把火烧了那里,可以吗?” 白雅眸光微微一沉,思忖了片刻后抿唇笑道,“好。” 第117章 闻巧村大战通灵仙姑(四) 鱼师青在旁边听到,难以置信的凝向白雅,“这样你都能同意?” 白雅轻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前方,“你以为我不同意她就不会烧了吗?” “啊?”鱼师青眉梢一挑。 “反正明里暗里她都会一把火将那里烧了,我不如顺水推舟周做个人情,至少她下次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也会对我如此坦白。” 鱼师青呆呆的张开嘴,愣了半天,然后忽然咧嘴一笑道,“白雅!你居然变得和我一样圆滑伶俐了!” 白雅眼光一沉,嫌弃的扭过头,又叹了口气。 “神明大人,你们看...阿律能斗得过仙姑吗?”小葵紧皱着眉头,担忧的问道。 白雅和鱼师青同时看向斗妖场内。 “那要看阿律想不想真的伤那个仙姑性命了。”鱼师青淡声说道。 斗妖场内,上百只金蝶正扑扇着翅膀,绕着仙姑旋转环绕。 仙姑挥舞着手中的烟杆,尝试着想将恼人的金蝶敲落,哪知金蝶的翅膀太过锋利,瞬间就在她的烟杆和手背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仙姑寸步难行,她按了按流血的手背,愤怒的盯视着空中的阿律稳了稳心神,随后口中咒骂了句什么,才又猛吸了几口烟草,在吞云吐雾时猛然吼出一声,“烟魅夺魂!” 几团白烟袅袅升起,开始时飘忽不定,从金蝶的包围中徐徐散出,散出后身形倏然一聚,猛地就朝阿律袭去。 就在白色烟魅那双骨瘦嶙峋的手快要碰到阿律时,阿律振翅一闪,再飞快一个回旋,一束束金光横竖出现在夜幕之下,错杂交织的穿过烟魅的身躯,烟魅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切割得四分五裂,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还在冒着烟的烟枪从仙姑手中哐啷一声落地,碎成两截。 阿律冷酷的俯视着仙姑,但仙姑却没有要束手就擒的打算,只见她挽起双手手袖,屏气凝神朝阿律怒视过来,“看来必须让你见识见识大时山吴家祖传的通灵本事!” 仙姑将脚下的布鞋一蹬,赤着脚开始跳了起来,她的舞姿完全谈不上优美,还格外怪异悚人,她僵硬的肢体和瘦骨嶙峋的骨节一边舞动一边发出卡塔卡塔的声响。 站在不远处的虹珂蓦然注意到这个诡异的情景,他定睛观察着仙姑的步伐,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这老仙姑...难道和我们巫门有关?”虹珂紧皱着眉头,看向鱼师青,以灵犀术问道。 这边鱼师青和白雅也注意到了仙姑的舞步。 “看上去像,却又好像...” 鱼师青凝着仙姑摇头晃脑的舞姿,还在思考着,却见她发黄的眼珠开始翻灰,随即大吼一声,“吴氏祖巫在此!何神敢住!何妖敢挡!” 说时迟,那时快,白雅身形迅疾移动,立刻出现在阿律身前,一掌将仙姑释出的咒力摧散。 “阿律,接下来就交给我吧。”白雅悬身半空,一脸严肃的望着仙姑道。 仙姑朝上使劲够着脖子,欲以灰瞳与白雅对视。只不过她才看了一眼,双眼就被一道强烈的亮光无情灼刺,她喉咙里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捂住眼睛往后退了几步。 “见到本神还不出来!”随着白雅的大声呵斥,一声龙吟响彻天际。 还在场内的村民和赌客皆被这震耳欲聋声音吓得跪倒在地,纷纷埋头俯首,抖得像筛糠一般。 阿律茫然的从白雅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向仙姑,只见仙姑已经瘫跪在地,凌乱的长发散在眼前,嘴角还挂着不少白沫。 她蜷缩着身子,又是恐惧又是畏缩的不断瞟向白雅。 “空蒙吊客...”白雅见她迟迟不现身,便抬起下巴,眸光凌厉的说道,“你是在考验本神的耐心。” 仙姑双肩一颤,只见白雅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指尖开始闪烁着璀璨白光。 “神龙君饶命!” 一个光影立马从仙姑身上飞了出来,仙姑顿时昏倒下去。 那道光影逐渐形成人的形状,匆忙上前,颤抖着拱起手朝白雅做礼道,“空蒙吊客宿厌...见过神龙君...” “宿厌?”鱼师青眉心微微一皱。 “这个名字...好陌生,好像从未听闻。”虹珂此时已经来到了鱼师青身边。 “搞老半天,居然是你们巫门中人!”茯神鸢也过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道,“啊呀,为什么惊梦不在啊,浪费了一个能调侃教育她的机会!” 虹珂和鱼师青同时挑眉看了一眼茯神鸢。 “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鱼师青问道。 “我只看到了相杀,”虹珂耸耸肩,“没看到半点相爱。” “宿厌,”白雅俯视着她,“你竟敢私立门派,自称祖巫,还造下这么多罪孽!” 宿厌闻言,立刻重重跪到地上,“神龙君...时至今日我罪有应得,半分不敢辩驳,但我也确实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白雅眸光一凝。 “三百年前,我从空蒙出发,欲到灵山参加降神。路上...我...我遇到了一位翩翩公子,他名叫吴渊,我与吴渊一见钟情,很快便情愫缱绻,不愿分离。当下我便决定放弃降神,与他私奔,从此隐姓埋名...” 宿厌说着浑身依旧颤抖不已。 “我擅长招阴用魅,所以在与吴渊回到大时山的老家后,便用所学咒术替村人驱邪散病...我们日夜相守,成亲生子,日子很快就过到了生离死别...吴渊死后,为了让我们的后人能养活自己,有一席立足之地,我...我便教授了他们烟魅之术,可我没想到...拥有我血脉,得到我真传的后人,特别是这个吴阿芳!会在几百年后造出这样的罪孽...” “你没想到?他们拥有你的血脉,还得了你的真传,”虹珂已经来到斗妖场中,走到宿厌面前说道,“并且会在失利时召唤你出现帮忙...你把我们都当成傻子吗?” 宿厌抬头朝虹珂望去,却见泉先神君鱼师青也跟在他身后,她浑身哆嗦,不停吞咽着口水,心下暗骂身边躺着的吴阿芳真是不知死活,竟然给自己同时招来了两位妙见尊神。 宿厌浑身都怕得抽搐,再看到白雅带着阿律也落到了自己面前,她赶紧伏地一拜,“神...神龙君,泉先神君...其...其实我已经得到了惩罚...” “惩罚?什么惩罚啊?说来听听。”茯神鸢也走了过来,抱着手说道。 宿厌稍微直起身,扬手搂过一边的头发,朝她们露出了脖颈,那里有一枚十分显眼的黑色印记。 虹珂自然知道那枚印记,他在看到的瞬间便忌惮的往后退了半步。 “这是什么?”茯神鸢见他脸色忽然紧张起来,便凑过头小声问道。 “这枚印记被称作神隐,”虹珂说道,“是由巫咸爷爷和灵氛奶奶共同编织的诅咒。被烙下神隐印记的巫觋会在这世间投胎转世至少八万四千次,没有咒力,没有咒灵,更不可能降神,只能在六道里痛苦又混乱的轮回,直到将身上的罪孽赎完,才能消去神隐诅咒,变成凡人。” “这...这么狠啊...”茯神鸢暗自咽了口口水。 “正因如此...”宿厌摇头苦笑道,“我才不想进入轮回...” 鱼师青冷笑一声,眯了眯眼睛,“啊,我明白了,所以你需要很多钱,因为你要买很多香料,让后代供奉给你,这样你就能维持住你这早就该跌入诅咒轮回的灵魂。” 被鱼师青一语道破天机,宿厌只觉惭愧,她耷拉着脑袋,斜瞟了一眼昏厥在地上的吴阿芳,“我最初就是因这些后人造的孽被烙印上诅咒,当然要他们替我一起偿还!可无奈他们什么都不会,就只懂烟魅之术,驱邪斩祟来钱太少,根本不够供奉我...所以...” “所以你就彻底放纵他们行伤天害道之事?”白雅冷声质问道。 “我...我宁愿像游魂一样这样飘着,也不愿意去遭受非人的痛苦轮回!”宿厌话音才落,就见白雅眸光一凛,她心弦震颤,立马妥协害怕的膝行到白雅脚边。 “神龙君,神龙君,求您干脆将我的元神和魂魄同时打散了吧!我愿意,我真的愿意就此消散,殁于虚空...神龙君,求您了...” “可那些因你而死的生命呢?谁来偿还它们?!”茯神鸢半分都听不下去,出言斥道。 宿厌却只是拉着白雅的衣角,一边哭泣一遍恳求。 白雅冷冷的垂眸看了她片刻,才毅然决然的从她手中扯出衣角。 “青,这是在你们驻守的地方发生的事,交给你们定夺了。” 鱼师青和虹珂一听,很是一怔,睁大眼睛看向已经转身要离开的白雅。“你要去哪里?”鱼师青赶忙问道。 “我去看看惊梦,看她烧完了没有。”白雅说着头也不回就走了。 “烧?”虹珂对烧这个字眼很敏感,他立刻用目光询问鱼师青。 鱼师青笑笑,“别担心别担心。” 阿律看了看白雅,又看了看宿厌和躺在地上的吴阿芳,无所谓的振翅飞起,就和白雅一起走了。 茯神鸢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耸了耸肩,哼着小调也走了。 虹珂叹了口气,看向鱼师青,“怎么办?” “当然是送她进轮回啊。”鱼师青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宿厌一听,浑身顿时散了劲儿,双肩一垮,眼神无神又空洞。 “还有这个吴什么?”鱼师青凝了凝眉。 “吴阿芳。”虹珂抱着手回答道。 “哦,对,吴阿芳!不能再让她继续待在闻巧村,这里的人很蠢,容易控制,万一她要是...啊,对不住,没想到你们还在这。” 鱼师青正说着,眼角扫到在一旁热衷于看热闹的村民,尴尬的笑了笑。 “不过...顺便告诉你们一声,”鱼师青唇角一勾,又继续说道,“吴阿芳在这里犯下的所有杀戮和虐待,这些罪行...你们都是要同她一起承担。不是吓你们,因贪婪造下的罪孽,付出的代价...会更高...” --- “我和老头子一生吃斋念佛,此生粗茶淡饭,本无什么渴求。只是...当我们发现小葵梦想着去城里找沈先生学地学时...我们就觉得对她十分歉疚...” 小葵的母亲是个极质朴的村妇,当面对白雅,鱼师青,惊梦这一行人说话时,她都丝毫不敢抬头。 “地学?你喜欢地学?”虹珂有些吃惊的看向刚刚从破旧的小屋中走出来小葵。 小葵手上端来几碗刚煮好的热乎乎的玉米粥,听虹珂这样问,猝不及防的扫了一眼惊梦几人向她投来的目光,脸颊唰一下子就红了。 她赶紧低下头,将木盘子放到桌上,将一碗碗玉米粥恭敬的分给客人,“大家一定饿坏了,快趁热喝些...我爹爹煮的玉米粥最香了,”待将碗递给虹珂的时候,她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别听我娘胡说...” “我可不敢说谎,小葵以前画的堪舆图满家都是...我们这附近的湖湾岛屿啊,她自己一个人早就走了个遍,只是这半年没钱买纸笔...所以...” “娘!”小葵羞得皱紧了眉头。 “因为我们的过失,让你们受苦了...”虹珂愧疚的说道。 “不,我们没什么...” 小葵话音刚落,就见阿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低头看去,见阿律手上捧着颗绿松石递给她。 茯神鸢见他手心的那颗石子怎么有点面熟,低头一看,自己腰带上镶嵌的绿松石怎么没了,“欸!你小子!这是长弈哥送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惊梦拽了下去,再被白雅一个眼神熄了火。 小葵抿嘴一笑,“阿律乖,放心,小葵姐姐不缺钱。” “欸,”小葵的娘摇头叹了口气,“是我们愧对小葵,也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给过她,就想成全她一次,帮她到城里找沈先生学地学...我和他爹才....”她说着老眼一红,愧疚的看向桌边的阿律摇了摇头,“才害了阿律...” 小葵他爹又端来两碗玉米粥,这两碗明显比其他的都要清寡很多。 “那位仙姑来找到我们,说我们只要照她的话去做,召唤来一只妖怪给她,她就给我二十两银...” 小葵他娘很自然的就接过缺了口的陶碗,“我们一听二十两银,足够让小葵离开这里去找沈先生拜师学艺了,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小葵他爹捧着玉米粥坐了下来。 “她给了我们一只书虫,说如果这只书虫要是能连续吃下我们念的经文中三个“灵”字,那这只书虫便就有了灵气。那时只要捧着书虫到旷野中召唤,就能召唤来附近或者路过的妖怪。” 听小葵他爹说到这里,惊梦他们的目光皆是一觑。 “吴阿芳是这么和你们说的?”惊梦皱眉问道。 小葵的爹娘兀自点了点头。 “不...不对吗?”小葵不安的问道。 “不对,当然不对!” 第118章 蕉月山斋 “她与你们混淆了一个概念。” 虹珂回答道,“书虫食灵字后被附灵不假,但后来你们做的事情却不是召唤,而是许愿。” “许愿?”小葵一家很是茫然。 “她当时是怎么教你们的?”惊梦端着玉米粥问道。 小葵的爹娘互看一眼。 “她...教我们的是...”小葵他娘想了想,吞吞吐吐道,“请方圆十里,天神地仙,逢山开路,指路引灯,妖怪精灵,为我所用,火树星桥,助我前程...” “说实话,那晚我们念着念着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小葵他爹苦着眉头说道。 小葵他娘脸色灰白的点点头,“是,更没想到...”她说着歉疚的瞟向阿律,“真的会...出现...” “你们的愿望当然会实现,事实上,任何神明看到虔诚者捧着灵虫许愿,必然都会实现许愿者的愿望。”鱼师青说道。 茯神鸢却好奇的扬起眉毛,“每一个捧着灵虫许出的愿望都会被实现?” “你别觉得很简单,”白雅看向他,“神明们之所以会对捧着灵虫的人有求必应,是因为神明知道,但凡心中有丝毫恶念的人...都不可能养出灵虫。” 茯神鸢歪着脑袋想了想,“也就是说,我是不太可能养出灵虫?” 惊梦一脸正经的看向茯神鸢严肃的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 “嘁...”茯神鸢不满的撇了撇嘴,“我养不来,你更不可能!” 惊梦睁大眼睛,“我好手好脚,什么都是自己争取来的!根本不需要!” 这话一出,小葵还有他的爹娘又感到一阵难言的愧疚。 惊梦意识到自己的话误伤到他们的时候,非常不安的眨了眨眼睛,赶忙低下头去。 “咳咳...其实这样说来...” 鱼师青解围道,“还是那个吴阿芳捣的鬼,是她故意想让你们认为是召唤而非许愿,因为你们不懂嘛...不怪你们,”他笑笑,“所以她才能轻易的混淆了这两个概念,让你们觉得阿律是召唤来的妖怪,而不是许愿后神明所赐的恩典。” 这样的安慰也并没有让本就心地淳朴的小葵爹娘好受几分,他们眼角低垂,一个劲的摇头叹气。 “恐怕吴阿芳找上小葵你们家也是蓄意已久,她定是细细观察了这座村里的所有人,发现只有你们家或许有可能能养出灵虫。”虹珂说道。 “可无论怎么说,都是我们造的孽...”小葵说着看向阿律,瞳仁不停颤动,抱歉道,“阿律,对不起...” 阿律眉心微微皱起,摇了摇头,想了片刻抬手比划道,“这并不是你们的错,你们都对我很好...” “要说有错,宿厌是始作俑者,吴阿芳是罪魁祸首,”鱼师青说到这里顿了顿,“其实还有个人...也有责任才对...” 惊梦蓦地抬眸看向他,“谁?” 鱼师青扬手捋了捋鬓边的乌丝,目光扫向白雅和惊梦,“自然是将阿律就这样送到这里就不管的...流星宫的主人...藻荇。” 白雅闻言,眉头立刻皱起,“青…” “至少得去流星宫找她!让她帮阿律恢复正常嘛!”鱼师青睁大眼睛说道。 “正常?”白雅,惊梦和茯神鸢一同望向鱼师青。 “不是说他快要两岁了?两岁怎么才这么高?”鱼师青撇嘴道。 白雅也忽然意识到什么,眸光一闪,疑惑的看向阿律。 “这…”惊梦舔了舔嘴唇问道,“两岁应该有多高?” “至少和阿鸢一样才对啊!” “哈?!” --- 惊梦抱膝坐在蕉月山斋的杜英树下,目光远眺向被银色月光铺满的湖面。 一阵清爽的秋风静悄悄的拂过湖面,撩拨起层层如银鳞般的涟漪,它带着潮湿的秋的气息,顺长空而上,像小孩子般淘气的抚过惊梦的脸颊,再扬起她的乌发。 惊梦却没有和它玩闹的心思,她蹙着眉头,不太高兴的挽了挽头发,脸上有些着急不安。 “惊梦。”听白雅轻声一唤,惊梦便扭头看去。 白雅见她满脸挂着惆怅,心下忽然觉得凄凉又好笑,只能强忍住笑意问道,“还在等啊?” 惊梦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站起身,“白雅...他会不会是迷路了?” 白雅微微皱眉,笑道,“他可是天狗,方向感向最是好。” 惊梦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怎么还不回来?” 白雅见她这副紧张又生气的样子,很是可爱,便有心逗弄一下,“或许是...想在小葵家留宿一晚呢?毕竟他们很长时间没...” 白雅话还没说完,就被惊梦徐徐抬起的燃着妒火的双眸微微怔愣住了。 “欸?先前是谁豁达又豪爽的对阿律说,‘你就多陪陪小葵他们,他们很想你,你也肯定很想他们,不着急回来...’”白雅调笑着眯了眯眼睛,“是你吧?是你说的吧?” 惊梦挑着眉,深深的吸了口气,“我那些...只是客气话而已...当着小葵他们的面,我还能说什么...” 白雅眉梢挑了挑,抱起手,“你看...客气客气着...阿律就真不回来了...” 惊梦一听,更是坐立难安。 她咬着嘴唇来回踱了几步,大脑不停快速旋转,忽然她眸光一亮,顿下脚步望着白雅道,“我去找阿鸢,让他御风带我去烟波湖边,我们把阿律神不知鬼不觉的掳回来行不行?” 白雅见她说得如此认真,愣了片刻,赶忙抬手摁了摁眉心,想掩藏住笑意,但实在是忍不住了,便也就索性放纵自己笑了起来。 “惊梦,你的脑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掳回来?这么离谱的办法,你怎么想出来的?” 惊梦见他笑得眼中都有了几点晶莹的泪花,咬了咬嘴唇,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一幕,刚好被站在廊下的鱼师青尽收眼底,他眸光晃动,有些哀戚。 片刻后,他缓缓转过身,颤颤的从喉咙里呼出一口凉气,“白雅...就算你日后恨透了我...我也...只能这么做...” --- “喂...你为什么就是不答应和我比试一下啊?”茯神鸢蹲在冒着热气的汤池边,拧着眉头问道。 虹珂瞅了他一眼,一边将篮子中的茉莉花丢入热汤,一边说道,“要比试我也是和惊梦比试,和你比试有什么意义?” 茯神鸢立马睁大眼睛,“跟我比试没有意义啊?!你可以立马看出你和神的差距在哪里,这不是意义吗?” 虹珂抛茉莉花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他咬了咬牙,“你给我...出去!” “啊?为什么?”茯神鸢愣了一下,“为什么我要出去,为什么你不和我打架?为什么?” 虹珂额头上青筋一跳,“惊梦究竟是怎么忍受得了你的...” “她不忍受啊,”茯神鸢眨了眨眼,“从来就是二话不说就动手的。” 虹珂皱了皱眉,“那你怎么还挺高兴?” “嘿嘿...”茯神鸢弓起身子抱起手,“打打闹闹才是一家人嘛!” 闻言,虹珂眸光忽的温软了下来,“一家人?” “嗯,”茯神鸢点点头,“惊梦是孤儿,我是没人要,阿律又被遗弃,我们命中注定要遇到,刚好凑做一家人!” 见茯神鸢笑容满面,虹珂唇角也松了松,将手中花篮放下,又拿过一个精致的盒子来。等他将盒子中的玉瓶拿出来时,才反应过来,侧眸看向茯神鸢问道,“阿律...不算是被遗弃吧?” “不负责任的把他丢下就走,不算遗弃嘛?” 虹珂皱了皱眉头,“好像有点道理...” “是吧!我一直都是这样和阿律说的...”茯神鸢呲牙笑道。 “哈?!”虹珂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 “那你...你怎么会说自己没人要?”他又问道。 “啊...”茯神鸢吊儿郎当的杵起下巴,“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 直到茯神鸢和虹珂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又和虹珂出来唤白雅和鱼师青一起去入汤,阿律才出现在了秋高气爽的夜空下。 “这小鬼!”惊梦紧紧咬着牙根,“终于舍得回来了!” 白雅看着月下飞行的阿律,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想阿律也很舍不得他的惊梦姐姐。” 惊梦一听,蓦然抬眸望向白雅,浓密纤长的睫毛下眸光闪闪,她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唇角终于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姐姐,哥哥...?”阿律轻盈的落在赏月台边,眨了眨眼睛,“还有阿鸢哥,虹珂哥...你们是在等我吗?” “你姐姐怕你迷路,随时准备放出咒灵当灯塔引你回来呢。”回答的却是从后面走上来的鱼师青。 惊梦脸一红,“我....我才没有,我只是在沐月,顺便等阿律罢了。” 白雅眉梢一挑,“是挺顺便的。” 惊梦瞟着白雅咬了咬嘴唇,局促得很不自然的说道,“我是怕泡汤的水冷了,阿律你看你满头是汗...” “欸,小鬼,你为什么耽搁了那么久?”茯神鸢挑着眉毛抱怨道。 惊梦闻言,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只见阿律抓了抓脑袋,比划道,“我...先是吃了好多东西...然后...等虹珂哥哥通知来收监仙姑的人来,然后...又吃了好多东西...然后...看小葵姐姐收拾了行李...然后...和小葵姐姐一起看了她画的画,有山,有湖,有小房子,还有我...好看极了!然后...” 惊梦的心中越来越不爽快,眉心也渐渐蹙了起来。 白雅敏锐的察觉到身边那人戾气冒出了点苗头,赶忙上前握住阿律还在空中雀跃比划的双手。 “我们确实该进去泡汤了,”白雅一面笑着点头,一面拉着阿律就往廊下走,“哎呀,阿律,果然飞得一身是汗...走,进去好好洗洗!” “是嘛!明天还要被带去流星宫的狗,那么晚都不回来!成何体统!”茯神鸢也边走边朝阿律使眼色道。 惊梦看着白雅和茯神鸢慌忙带走阿律的背影,眼中妒火烧得噼里啪啦。 “放心吧,我们与城中那个沈先生熟识,已经和他说好了,小葵明天就能进地学院。”虹珂笑道。 惊梦缓缓平移过目光看向他,按耐住心中的莫名嫉妒,微笑道,“多谢...你...” --- “阿鸢!你就不能好好走下来!非要跳下来吗!水花溅了我一脸!” 泡在池里的鱼师青生气的怒吼道,“我的头发也湿了!” “泡汤本来就要湿的!”茯神鸢说道。 “那是自下而上的湿!不是劈头盖脸的湿!” “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要湿...欸?神君,你不是鲛人吗?你碰水怎么没变成鱼?” “什么?!谁和你说鲛人碰水就会变成鱼的?” “话本里都是那么说的啊...” “话本?写话本的人真见过鲛人吗?!” “啊?” “你们俩能不能静静...”白雅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欸欸,阿律,不如你潜下去看,看看泉先神君的脚有没有变成鱼尾巴...” “!!!!” 惊梦眉眼弯弯的坐在廊下,隔着一堵墙听着汤室里的欢声笑语。 她闲适的托着下巴,一会儿看看杜英树上犹如云团的小白花,一会儿又凝视着天上的银月发呆,简直不要太惬意。 “欸?你怎么出来了?” 惊梦在看到衣裳齐整的虹珂走出来时有些诧异的问道。 虹珂拎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喜欢茉莉吗?”虹珂问道。 “啊?”惊梦很是不解。 虹珂将小盒子放到膝上,再缓缓打开,里面整齐的放置着一只只青玉瓶。 “这是...幽隐香露?” 虹珂觉得有些意外,觑眼看向她,“你知道?” 惊梦眼神倏然间黯淡了些,她有些后悔自己嘴快了。 “是姑母?”虹珂眉心微皱,试探道,“姑母给你用过吗?” 惊梦迟疑了片刻,倔强的别过脸不回答。 “那时你还很小吧?她...为何要给你用这个?”虹珂追问道。 惊梦一咬牙,转脸凝向他,却不打算回答,“你为何要问我喜欢什么?” 虹珂眸光微微一滞,叹了口气道,“我和阿青...刚刚看到了你身上的戾气...” “啊?”惊梦瞳眸一颤。 “我帮你净化,当做今天对你冲动出手的赔罪。” 惊梦幽幽的看着他,拒绝道,“我不需要。” “你要放任它滋长?”虹珂皱眉问道。 “我控制的很好,”惊梦说道,“和它相处的也很好。” “相处?”虹珂皱紧眉头。 惊梦冷冷一笑,“虹珂,你是当真想帮我净化?还是...想要借机探清我的底细?” 其实虹珂也知道,他的心思定会被惊梦轻而易举的看穿。 “的确,我是有这个目的,幽隐香露和你们的桃源之火一样,能最直接的看清楚一个人的灵魂,”他坦白的点头,“但我更想帮你除掉戾气...因为,我不想让这股戾气伤害到神龙君。” “什么?”惊梦一怔。 第119章 幽隐香灵 “我身上的戾气会伤害到白雅?” “否则,神龙君就会让你奉香了,不是吗?” 惊梦瞳眸猛地一怔,“你…你怎么…” 虹珂凝了她片刻,才垂眼看向膝上的香露,“你喜欢什么?茉莉?兰花?还是木樨?” 惊梦沉默了片刻才抿了抿发白的唇,妥协般小声道,“玫瑰。” 虹珂眉心微微一皱,“玫瑰?” 惊梦垂下长长的羽睫,“没有吗?” “有,自然有。”虹珂说着勾起嘴角笑了笑。 惊梦斜睨了他一眼,“怎么?” “没,没什么,”虹珂一面撇嘴笑,一面摇头道,“只是觉得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 “你和玫瑰很像,都带刺不是吗?”虹珂笑道。 惊梦杵着下巴别过脸,不置可否。 --- 虹珂与惊梦面对面站在赏月台上,银纱般的月光轻轻拢在他们身上。 他们看上去都很紧张。 “我...开始了。” 虹珂说着举起玉瓶,正要打开时却听惊梦忽然开口道,“虹珂...” “嗯?” “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惊梦用那双幽冷的丹凤眼凝着虹珂,“你都只能烂在心里。” 虹珂闻言,脸上虽表现得平静无波,可握着玉瓶的手指骨节紧了又紧。 “放心,幽隐士最善于守住秘密。” “这一点...我倒是不怀疑。”惊梦说罢,深吸了口气,“那就交给你。” 虹珂也暗自吸了口气才郑重的将手中的玫瑰香露打开。 一阵风吹来,惊梦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芬芳,身躯不禁微微晃动了一下。 虹珂举起右手轻点在玉瓶瓶口,一缕明净的玫瑰香露便由他指尖牵引而出。 他默念咒语,随即将手指一挑,香露凝在半空,眨眼间扩散开来,幻化成一粒粒闪烁着银光的香灵。 香灵顿时有了生命,在空中蹁跹飞舞,它们不断变化着形状,跟随着虹珂的指令嗖的一下就飞进了惊梦的眉间。 惊梦只觉眉心一阵清凉,犹如雨水渗进了泥土,有一棵嫩芽破土而出。 她眉间的霜月印开始不断闪烁,一阵阵玫瑰的香气自她的呼吸中渗透而出。 她尽量收敛气息,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她知道该怎么配合幽隐士的香灵秘法,毕竟,她并不是第一次接受东海幽隐士的灵魂修复术。 虹珂手上咒印不断,口中咒语不停,不一会儿,面前这个乌发垂髻,清绝冷艳的鬼门桃源人身上就发出了宝石般的光芒。 惊梦身上那件轻如蝉翼的单衣再也遮掩不住她逐渐变得透明的肌肤下绽放出的光芒。 是的,惊梦在慢慢变得透明,她的灵魂就将显现。 幽隐士的咒术,桃源人的灵气,波动如涟漪,使得周围草木枝叶也在不停颤动,不断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惊梦灵魂的脉络像银河一般璀璨,那里面流淌着一粒粒光点,那些紫色,红色,黄色,白色的光点慢慢流动着,自下而上的,自上而下的。 她变得透明,变得不再有形状,她的灵魂镶嵌在黑丝绒般的夜幕之下,只是单纯的释放着光芒。 “他的香灵秘法竟然能像沁姨那般得心应手...” 惊梦低头看向自己,不禁有些喜悦, 但就在明亮的光芒从她乌黑的眼珠里映照出来时,他却看到了虹珂眼眸中充满了震惊和惶恐。 “他...终于还是看到了...” 惊梦抿了抿唇,缓缓垂下眼睫,心中凄冷难堪。 --- 虹珂倒吸了口凉气,虽然他极快的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但手上的动作却开始笨拙起来。 他有点不敢再与惊梦对视,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破碎的灵魂。 惊梦的灵魂星光烁亮,但却是散乱的飘浮在黑暗中,若不是由那股戾气缠绕支持,她恐怕早已经魂飞魄散。 虹珂心脏砰砰直跳,一时没了主张,是否应该净化,是全部净化,还是留一半? 留一半?他心下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自从学会幽隐士独门秘法,能驾驭香灵后,他就从没有手下留情的经历。 可是,如果能全部净化,姑母那时恐怕已经帮惊梦净化了,何必留到现在? --- “初见时,我便知道她的支离破碎...知道她那一身戾气和倔强,只是她的保护色罢了。” 白雅穿着件玉色宽袍,身后长长的乌丝也还在滴水,他站在廊下,凝眸看着惊梦淡声说道。 “白雅...”鱼师青完全不顾还在滴水的湿发,皱着眉抬手拦了拦白雅。 “鱼师青,你想做什么?”白雅没有侧过脸看鱼师青,口气相当不快。 “白雅...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确定她不会伤害到你而已。” “那你现在满意了吗?” 鱼师青咬了咬下唇,盯向白雅的胸口,“我和商音都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白雅眸光微微一颤,终于侧眸凝向鱼师青。 “我也知道你绝对不会让惊梦献祭...” 鱼师青说这话时的眸光,更像是一种试探。 白雅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有说话。 就算如此,鱼师青还是得到了让自己非常不满意的答案。 他藏在袖中的手暗自一握,“至少让我们帮你,除掉戾气后的惊梦也可以帮你。几千年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伤害你们兄弟俩的事情,我鱼师青绝不会做!” 白雅凝住目光,唇角微微一动,“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白雅,在蝎庭那晚我们就知道了...” “所以你们...你们当时...”白雅眯了眯眼,“你们是故意引开天刑神...” 鱼师青紧抿着嘴唇,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 白雅颤颤的呼了口气,抬手按上眼角鼻梁,“你们...你们此举要是被发现,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阿藏做那样的事情,他难道不知道后果吗?他认为值得。你...”鱼师青的目光又瞟向白雅心口,“你敢做这样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后果吗?那我们也是如此啊!白雅!我们同样是觉得...值得!” 白雅眼眶顿时红润起来,他嘴唇翕张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珂做的香露绝对可以净化她灵魂中的戾气,她身上没有了戾气,就可以奉香...” “我说了我不需要她奉香...”白雅倔强的说道。 “我知道!因为你害怕到时间的时候会牵累她,可真要到那时,你和她提前解除灵契不就可以了?”鱼师青急得面色涨红。 “我...”白雅眉心微微蹙起。 “好!就算那时你舍不得和她解除灵契,我们又想别的方法,白雅!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也考虑考虑阿赞!毕竟不只是你需要奉香!阿藏也需要啊!” 白雅面色苍白,他忽然觉得身上寒气倒流,胸口猛地一阵抽痛,他捂着胸口,身体无力的朝前一倾,要不是鱼师青眼疾手快,他恐怕就栽倒了下去。 “你看看!”鱼师青使劲撑起他的身体,“听我的吧,白雅,我也很喜欢惊梦这小姑娘,绝不会害她。” 白雅胸前寒光闪烁,他非常勉强的抬起头,额上已经布了一层细汗,“让虹珂小心一点。” 鱼师青闻言,嘴角才终于松了松,“好,我先扶你进去。” 白雅艰难的点了点头。 “到那时,自己若再不能保护在她身边,她身上没了戾气,做事不那么冲动暴躁,我也能放心不少。”白雅心下思量道。 --- “小珂...” 虹珂脑海中传来了鱼师青的声音,“必须把那股戾气全部净化。” “可是,阿青...没了那股戾气,她灵魂要是散了怎么办?” “把我的话重复给她。” “惊梦,神龙君需要你,想必你已经见过神龙君被寒气反噬的模样,他需要你奉香,若你不能忍受消除戾气,那么神龙就会在你眼前慢慢死去。” “什...什么...?阿青?” “小珂!把我的话重复给她!快!” 虹珂眉棱一跳,他深吸了口气,“惊梦,虽然这股戾气已经渗透进了你的灵魂,但...我必须将它全部净化...” 惊梦凝着他紧张的模样,有些不解。 “因为...因为...神龙君需要你...”虹珂一咬牙,一口气就将鱼师青交代他的话朝惊梦喊了出来,“想必你已经见过神龙君被寒气反噬的模样,他需要你奉香,若你不能忍受消除戾气,那么神龙就会在你眼前慢慢死去!” “你说什么?!”惊梦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我说的是真的。“虹珂一脸纠结的说道,“但这股戾气跟随你太久,净化势必会很痛苦...惊梦你...” 虹珂话还没说完,就见惊梦那黑长的睫毛下闪动出眸幽冷残酷的光,“虹珂,帮我全部净化掉,一点都不要留...” 那一夜,除了茯神鸢和阿律,其余两巫两神的长夜都很难熬。 鱼师青在一刻不停的用神力帮白雅控制住心口翻腾的寒气,虹珂在咬着牙帮惊梦净化深入灵魂的戾气。 但阿律终于做了个美梦。 梦中原本是一片漆黑的海,海上却突然浮现出一团柔和的光,那光在黑暗中照亮了四周,然后他走进了光里,周围的一切都亮晶晶的,美极了... --- 翌日。 惊梦,白雅,虹珂和鱼师青坐在乌蓬木船的船头,茯神鸢和阿律在船尾玩闹,他们正朔水而上,欲要前往松泉岭,流星宫。 “奇怪?”茯神鸢见前面特别安静,便走到船头看了一眼,“你们四个怎么都无精打采的?” 他的目光朝他们梭巡一圈,“该不是背着我们去除鬼斩邪祟了吧?!!” 茯神鸢的喊闹顿时让几人从迷蒙的状态中惊醒。 “阿鸢...你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惊梦就将眼睛睁开了一个缝,瞟了茯神鸢一眼,就又侧倒了下去。 “我们就是单纯的没睡好而已...”虹珂也说着就睡了过去。 茯神鸢咂了咂嘴,怎么看怎么可疑,再看向一直合眼养神的白雅和鱼师青,更是觉得其中肯定另有玄机。 “等你们睡醒了我在逼问你们!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哼!” 装饰优雅的乌蓬船已经穿过一道道弯曲的河湾,摆渡在浩大宽阔的河面上,此时水上平静无波,清晰的倒映着两岸生机盎然的山麓,一派宁静祥和。 阿律伏在船边,朝河面伸长手臂,时而轻轻拍打着水面,时而将手拖在绿水中,自得其乐。 “老伯,要不要我帮你。”茯神鸢一身力气没处使,又返回船尾,朝正在摇着桨的老翁身边问道。 老翁抬了抬头上的斗笠,露出额上被汗水沾湿的几丝白发,他赶忙摆摆手,“不用不用!公子你们就坐着休息,能送你们一趟是我的荣幸...” “哦?难不成...你知道我们是谁?”茯神鸢挑眉问道。 “知道知道,虹珂公子对我的恩情,我一辈都不会忘。” “恩情?”茯神鸢一听,来了兴致,他坐在老翁身边问道,“老伯,他对你有什么恩情?说来听听。” 阿律也感兴趣的抬头看向老翁。 “想听啊?” 老翁慈祥的笑笑。 “嗯!” 茯神鸢和阿律都点点头。 “好,好...”老翁笑着说道,“反正还有一段路程,你们若不嫌我话多,我就说于你们听...” 老翁打开挂在腰间的小酒壶呷了一口,慢慢讲了起来。 “能认识虹珂公子和那位神君大人,还是因为我的小孙子阿吉...” “哦,我的名字叫曹渡,我们曹家世代都在水上摆渡,靠载运乡客,收取船费为生。所以日夜兼程,往返于各个乡县码头就是我们的日常。我的小孙子阿吉啊,就喜欢跟着我摆渡,不喜欢跟着他爹他娘,”曹渡说到这里还有几分得意的神情,“我就经常带着他穿梭在江河津渡之间,可是有一天夜里...我们撞见了水鬼...” 阿律一听,脸色一白,被吓得立刻将垂在船边的小手缩了回来。 “水鬼?”茯神鸢问道,“就是那些死在水中的鬼魂?” 第120章 槐泉岭流星宫(一) 曹渡点点头,那夜的景象此时想来依旧毛骨悚然,他又喝了一口酒,壮了壮胆才继续说道。 “是我家阿吉先看到的,我听见他的叫声后...就往漆黑一片的水上望去,那个景象真吓人啊...” “哦?怎么个吓人法?”茯神鸢睁大眼睛,急切的问道。 “水面上到处都闪着幽幽的绿光...”曹渡说道,“我摆渡了几十年,只听渡江的旅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过这些水鬼,只当是天方夜谭,可却没想自己会亲眼见到...” 他说着又喝了一口酒,“而且...一见就见到了这么多...唉...说老实话,我也被吓的够呛,回过神来时,只见我家阿吉够着头往水里望,我见他不太对劲,就想赶紧将他抱起,可阿吉两只手却死死的抓住船板不肯放手,口中还一直念着...我在下面...我在水下面之类的话...” 阿律被吓得咽了口口水,鸡皮疙瘩已经从脚板底爬满了全身,他不安的挪了挪屁股,起身跑到茯神鸢身边紧贴着坐下。 “没事,大白青天的,它们敢上来,我就一掌把它们送到天上去!”茯神鸢笑着安慰,又问道。“曹伯,然后呢?” “回去后...阿吉就像丢了魂似的,日日高烧不退...那时我们都以为只是被吓坏了,过几日可能就会好...唉...” 曹渡摇了摇头,“真是惊险呐...要是他有个闪失,我怎么向他爹娘交代哟...” “我们在千湖城里给阿吉找了许多大夫,每个大夫说的都不一样...在尝试了各种灵丹妙药以后,他的情况却越来越糟,也...也越来越奇怪...” “哦?怎么个奇怪法?” “阿吉开始不停往外吐水...” “吐水?!” “吐出来的都是绿幽幽的湖水啊...每天都要吐出好几桶来...” 曹渡神色凝重,“那样一个孩子,怎么能吐出那么多的水,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在我们束手无策,求助无门的时候,来了一位叫空山子的云游和尚。” “空山子?” “飞花寺的胖和尚。”虹珂从船蓬里走到船尾,插话道。 “哦,你醒啦?”茯神鸢问道。 “你们在说我的故事...我当然得来听听。”虹珂说着便坐到了另一边。 “他可真是个慈悲的真佛啊...”曹渡望着前方说道,“若不是他,我家阿吉可能就没了...” “空山子看了看我家阿吉,说是水鬼作祟,让我们将那些乱七八杂的汤药停了。他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一直给阿吉念经,有一天他忽然对我们说,缠着我家阿吉的水鬼数量太多了,恐怕他一人应付不来,就写了封书信让我们带到长空山上,去请那里的高人来。” “高人?说的就是你呗。”茯神鸢瞟向虹珂道。 虹珂耸耸肩,“那是自然。” “为什么?”阿律举手,比划发问道,“为什么会有数不清的水鬼缠着阿吉?” 虹珂想了想,“因为...水鬼一般都不会单独出现。” “唔?这是什么意思?”茯神鸢问道。 “这是常识,”虹珂扬起下巴,“当你看到一只水鬼出现的时候,就要意识到...在水的下面,你看不见的地方至少还藏匿着十几二十只水鬼...” “十几二十只?!!” 茯神鸢和阿律皆是一惊。 “怕了?”虹珂调侃道。 茯神鸢眯着眼睛,在唇角挑出一抹痞气的笑,“我可不是怂包!” “那就接着听我说,”虹珂笑道,“那些水鬼啊,有的是自杀的,有的是意外落水的,有的是被人戕害的...反正都凄惨无比,再遇上无人祭奠,就要时时受阴冷刺骨之痛,所以他们也别无选择,只有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才能缓解那种痛苦...简直比下地狱还要难受。” “难怪他们想找更多人去陪他们...”茯神鸢倒抽了口寒气。 “这回怕了吧?”虹珂眉眼一弯,笑问。 “嘁...”茯神鸢撇了撇嘴。 阿律却已经怕得紧紧贴着茯神鸢的后背。 “然后呢,然后你们就去长空山找虹珂他们?”茯神鸢看向站船尾的曹渡问道。 “是这样,”曹渡点点头,“我和儿子立马行舟水上,日夜不歇的到了长空山,说实话,第一次见到公子时,我们吓了一跳,这样一个清俊文雅的小公子能斗得过那些水鬼吗?”他说着自己都惭愧的笑了起来,“后来才知道是我们多虑了...” 虹珂也得意的笑了笑,“曹伯过奖了。” 茯神鸢朝他撇了撇嘴,调整了一下坐姿问道,“你把它们怎么样了?” “先用神曜,然后涤灵,最后安魂。”虹珂眸眼放光的回答。 “反正很快!好像就半柱香的时间吧...”曹渡也有些激动的说道,“真是神奇啊,我们进去的时候,我那宝贝阿吉就已经可以坐起来了,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只是...” “只是?” “只是他再也不敢靠近水边了...” 茯神鸢和虹珂一起笑了起来。 “你们幽隐士的咒术和桃源人用的咒术很不一样吧?”片刻后,茯神鸢好奇的问道。 “那是当然,他们御火,我们御水,咒灵的本质就不一样。” “那你们谁厉害?” 虹珂眯了眯眼睛,“你是在问我和惊梦?” “我见过那个竹林生花十,她...很弱...完全不是惊梦对手,”茯神鸢眉梢一挑,“哦,惊梦和荔贞也打过一架,完胜!” “荔贞?”虹珂惊讶的睁大眼睛,“天山白衣的荔贞?” “嗯。”茯神鸢得意的点点头,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因为我。” “因为你?” “好奇吧,”茯神鸢拿翘道,“你要是愿意和我在这水上打一架...” 虹珂眉头一扬,“做梦吧你!” “你!” --- 听着船尾又开始吵吵闹闹起来,鱼师青无奈的缓缓睁开眼睛,眼角余光却瞟到白雅不知何时停止了调息,正在温柔的注视着还在睡梦中的惊梦。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白雅,你稍微收敛一点...我真是...一点也不适应你现在这个样子...” 白雅凝了凝眉,不解的侧脸看向鱼师青,“我怎么了?” “你...你也太过明显了!要不是昨夜检查过惊梦的灵魂,我甚至以为她是不是学了邪术...来...来迷惑你!” 白雅自己也摇头笑了笑,“要真是学了什么迷惑人的邪术就好了...” “啊?” “我就能立马驱散恢复正常了不是吗?” 鱼师青怔了怔,随即笑道,“你..” 话才开了个头,对面的惊梦竟然说梦话了。 “南弦...我要南弦...!!” “什么?她说什么?”白雅顿时紧皱起眉头。 鱼师青呼吸凝滞了片刻,“啊?我没听到啊...” “她好像在说什么...南弦?” “怎么可能?白雅你听错...” “南弦飞商...南弦...我要...” 白雅这次听得很清楚,他冷着脸,一把抓住想要起身逃跑的鱼师青,“她怎么会知道藻荇的南弦琴?!!” 鱼师青干笑笑,“你...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我...我告诉她的?” 白雅目光犀利,咬着牙根唇角冷硬,“鱼...师...青!” --- 惊梦醒过来时,小船已经来到了景色幽丽的山涧之中。 两旁高耸的石崖上苍翠青葱,不时还有点点明光闪烁。船下河水清澈如镜,水里鱼肥鲤美,正悠闲自在的游动。 小船沿着窄窄的河道,来到了山脚下一截半边已经坍塌的木桥边,曹渡将船停稳,指着木桥一端的密林说道,“往这里进去,就是槐泉岭了。” 众人下了船,和曹渡一一作揖道谢。 “曹伯,一人回去小心些,再见到水面上的鬼火,可不要再往水里看了。”虹珂走之前还不忘叮嘱道。 曹渡点点头,“谢谢公子提醒,槐泉岭上多荆棘,你们也多加保重。” --- 槐泉岭虽荆棘盘绕,但这里的草木异常茂盛,繁花盛开,完全没有沾染到一丝丝秋意。 他们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到山腰处时,只见白云一涌而入。 惊梦警惕的放缓脚步,停在了山道上,她歪过脑袋,走向离她最近的一块岩壁,她打量了片刻,遂伸手拨开了上面覆着的小叶植物。 “镜子?”惊梦皱起眉头,端详着光滑镜面上投影出的自己的模样。 “惊梦,不要看!”白雅一面抬掌遮住了惊梦的眼睛,一面看向镜中正在冲自己魅笑的惊梦。 “这是镜石,它会对照镜之人下咒。” 听白雅一解释,刚想学着惊梦撩开旁边植物的茯神鸢立马放下手。 “下咒?”虹珂立刻环顾了一圈四周,周围山壁上竟然都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镜石,“难道...这是流星宫迷阵?” 周围鲜艳欲滴的花木颜色在镜石的反射下,将云朵晕染得流光溢彩。 不多时,就令人有些晕眩。 “不就是些云嘛!怕什么?” 茯神鸢说着朝前一步,掌中蓄起一阵风,猛地朝前一推。 “欸?!”茯神鸢震惊的眨了眨眼睛,面前的云竟然丝毫未动。 虹珂将手握拳放到唇边轻咳了两声,“阿鸢,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单纯...我很欣赏...” “哈?”茯神鸢还没分辨出他这话是褒是贬,又听后面鱼师青叹了口气,“这个藻荇!明明是只天狗,狡猾得却像涂山家的狐狸!” 白雅瞥了他一眼,“你还有嘴说别人?” “你...你们...两个自以为厉害得不得了的巫觋,还有两位地位高的不得了的神君,你们倒是快解开呀...”茯神鸢叉着腰说道。 虹珂首先耸了耸肩,“我可解不开...” 惊梦也瘪了瘪嘴,挠了几下鼻子说道,“别看我,除非把整座山烧了,否则...我也...解不开...” “哈?!!”茯神鸢震惊了半晌,又看向白雅和鱼师青。 鱼师青直起身,双手抱在胸前,扬起下巴斜眼瞥着茯神鸢,“你也别看我...水上水下我都行,就是山里不行...” 茯神鸢难以置信的又将目光钉在白雅一人脸上。 白雅抿了抿唇,“虽然我们都不行...”他说着躬下身望向阿律,然后浅浅笑道,“但是阿律可以啊。” 众人顿时都将目光投注到了阿律身上。 “是啊!”鱼师青一拍手道,“流星宫的迷阵,当然由流星宫的天狗来解啦!” --- “嚯...半天没解开。” 茯神鸢抖着腿,抱着手,半垂着眼帘看着满头大汗的阿律,“不是说流星宫的迷阵,由流星宫的天狗来解吗?” 鱼师青撇了撇嘴,“我哪想到这个小阿律的神力会这么...不稳定。” 惊梦闻言,猛然抬头瞪向鱼师青,鱼师青猝不及防打了个冷战。 “阿律,我来帮你。”惊梦说着就走到阿律身边蹲下。 “嘶...小珂,你确定将她身上的戾气都除尽了?”鱼师青凑到虹珂耳边,小声问道。 虹珂非常确定的点点头,“一点没留。” “那...怎么...” “个性上带的特质,改不了的...”白雅浅笑道。 鱼师青见他又是这副欣赏模样,不满的撇了撇嘴。 惊梦抬起双手,就见咒灵出现在她指尖。 阿律也跟着她抬起双手,只见隐约跳动着一些金色的光灵。 惊梦微微一笑,朝阿律点点头,然后左手拨右手挑,手上动作缓慢但充满力量。 阿律也学着他,左拨右挑,那些光灵开始犹如丝线一般缠绕在他指尖。 虹珂见他们仿佛是在编织着什么,便也好奇的抬起了手。 惊梦一边左右交叉,一边歪过头沉思打量,终于,一只红色的蝴蝶出现在她指尖,与此同时,一只由金色光灵编织而成的金蝶也在阿律指尖轻轻扇动着翅膀。 茯神鸢顿时睁大眼睛,兴奋地跳了起来。 “成功了!阿律成功了!!” 阿律拼命点头,笑得眼睛都只剩一条缝了。 一红一金两只蝴蝶扑扇着翅膀,在空中嬉戏了一会儿,便往看似无路的浓云密林中飞了过去。 “别说,是有点本事。”鱼师青感慨道。 白雅闻言,得意的抿唇一笑。 惊梦揉了揉阿律的银色短发,刚站起身,就见一只蓝色的水蝶也从自己身边飞过。 她微微愣了一下。 “不介意我偷师吧?”虹珂走上来说道。 惊梦看向他,随即微笑,“当做是昨晚的谢礼吧。” “有点太便宜你了,”虹珂抱起手说道,“也罢,就当交了个朋友。” 第121章 槐泉岭流星宫(二) 火蝶,金蝶,水蝶,三只蝴蝶飘然的飞在前面带路。 它们轻盈的扇动着翅膀,一会儿你在前我在后,一会儿旋转着上下纷飞,快活极了。 惊梦一行人紧跟着它们,跨过了低矮带刺的灌木丛,跃过了一簇蔟毛茸茸的马齿笕,又穿梭在一棵棵长着红花的毛刺槐树林中,终于来到了一个山洞前。 山洞上方流淌着一股小溪流,溪流垂直落下在洞口处形成了一面水帘,水流不是很大,但落到地上溅起来的每颗水珠都像坚硬的宝石,弹起来再落下就碎了。 三只蝴蝶在欢快的钻进水帘后就不见了踪影。 “哦,到了。”鱼师青唇角一勾,笑道。 茯神鸢左右观察着水帘,目光停在了洞口一侧挂着的那只不起眼的铜铃上。 “拉吗?”茯神鸢扭头问道,手却已经握住了铜铃绳。 “让你不拉,你就不拉吗?”惊梦说着撇了撇嘴。 “当然不会。”茯神鸢龇牙一笑,同时拉响了铜铃。 “唔?” 水帘处泛起一阵短暂的微光,白雅微笑着朝大家点点头,“走吧。” 茯神鸢第一个抢先跑了进去,原以为经过水帘衣服怎么都会被淋湿,没想到那水珠碰在他身上就变成了玉珠,他兴趣盎然的捧了一把,端详片刻后就收进了袖子里,“带回去给阿棠哥做个纪念!” 在他驻足的时候,惊梦他们已经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这个洞道并不长,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了前面的亮光。 “欸...你们等等我...” 茯神鸢话音刚落,就见走在前面的五人都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赶上来问道。 “这....”虹珂盯着正前方,“这也太热闹了吧!” 他们来到了名为吞月坊的地方。 吞月坊是个一年四季都喧闹非常的集市,两旁货物琳琅满目,天狗来天狗往,摩肩接踵,目不暇接。 从天狗们叫卖的东西就能看出,天狗一族非常喜欢星星和月亮,无论是饰品还是食物,一律都和星月形状有关。 茯神鸢立刻扒拉开众人,往布满根茎的石台阶跨了上去。 忘了说,这吞月坊集市是呈爬山状的集市,各色货摊、小吃摊也沿着台阶不断向上延伸,站在阶梯下面朝上眺望,根本就望不到头。 莫说是茯神鸢,就连惊梦和虹珂看到这情景,也是充满了好奇。 惊梦和阿律一面往上走,一面东张西望。虹珂跟在他们身后,最后是白雅和鱼师青。 阿律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看到货摊上这些璀璨夺目的商品,简直乐开了花,他这也摸摸,那也碰碰。 因为太着迷在这些耀眼的小东西上,阿律一个兴奋,不小心撞到了一位站在货摊边看镜子的天狗姑娘。 “哎哟!”天狗姑娘柔软的腰肢一摇,柳眉一竖,低头本要斥责,突然又止住了。 惊梦见状,赶紧上前拉住阿律,连忙朝她说了声对不起。 那天狗姑娘却像是被吓坏了,她捂着嘴,愣愣的盯着阿律那对金绿色的眼睛看。 摊主也顿时脸色大变,“你...你还不赶快道歉!” 这句话,却是对天狗姑娘说的。 天狗姑娘面色一白,急忙朝后退了几步,躬下身说道,“奴家冲撞了少主,请少主责罚。” “少主?” 惊梦和阿律都莫名的望着她,闻声望过来的天狗们也猛地退了几步,原本拥挤的街道顿时宽敞了许多。 “你...你是少主?” 惊梦低头看向阿律眨了眨眼睛,阿律摇摇头,紧张的不知所以,只懂得紧紧抓着惊梦的手。 “走吧。”白雅悠闲的走上来说道,“上面就是流星宫了。” 惊梦点点头,正要拉着阿律往上走,“欸?虹珂和泉先神君呢?” “青在买东西,虹珂在帮他结账。” --- “差不多了吧?!”虹珂捧着一堆盒子问道。 “可是这个也好看...啊!那个更好看!”鱼师青简直爱不释手。 “阿青你还没有小孩子懂事!人家阿律都只是看看,不会让惊梦买...你一个神君...竟然...” “小珂,我平日里保护你难道不用心吗?”鱼师青左手拿簪,右手拿钗,扭过头,委屈的,眼含泪光的看向虹珂? 虹珂猛地一愣,“啊...啊?” “难道你觉得你的守护神...不值得再漂亮一点吗?”鱼师青边说便将簪钗插进发髻。 虹珂太阳穴一跳,使劲忍了忍,“阿青,取下来。” “我不...” “那我就必须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什么?” “我们已经破产了。” “啊?”鱼师青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什么时候。” “跨进吞月坊不到半柱香的时候。” 鱼师青犹如遭遇了晴天霹雳,他看了一眼虹珂手上层层叠叠的精致盒子,赶紧扭头去寻白雅,无奈他们早就不见了踪影。 “那怎么办?谁来替我付这两个的钱?” “没人...”虹珂凝视着他摇了摇头,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最后大吼一声,“所以我才叫你取下来!!!” --- 惊梦,白雅,茯神鸢和阿律踏着布满了根茎的石阶往上爬,终于爬到平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蜿蜒石阶上的根茎都是来自于顶上得一棵枝叶繁茂的合欢树。 惊梦沿着树干一直抬头往上看,这棵壮的合欢树高过十丈,恐怕已经在这里屹立了上千年,但枝干上的绿叶依旧繁茂,其间还点缀着许多饱满的粉色绒花,风一吹绒花颤动,天真美丽得难以形容。 而那层层叠叠的绯色后面,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流星宫。 流星宫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朝外大大敞开,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门内,正缓缓走了出来。 天狗娘子一袭淡粉轻纱,雪肤花容,如瀑的银色长发拖到了地上,发髻上的金叉珠翠正随着她轻盈的步履微微颤动,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夫人知是神龙君到访流星宫,乐不可言...”她在白雅站立的地方前一丈处停了下来,优雅的做了个礼,边抬起头边用清雅的语调说着,“神龙君请随我...” 天狗娘子脸上的笑意,还有原本要说的话,皆在眸光瞟到阿律时荡然无存,她粉嫩的嘴角一抽,“这...这是...” 阿律看着她眨了眨金绿色的大眼睛。 美丽的天狗娘子脸色煞白,她蹙起娥眉,脸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愕,“神龙君...这是?” “恐怕...是你们流星宫的小少主。”白雅微微一笑,“还请姑娘再代为通传一次。” 天狗娘子神情更错愕紧张了,这时见又有俩人爬了上来,她仓促的撩了撩银色的头发,赶忙点点头,转过身便朝宫殿里跑去。 “你这满头的都是些什么?”白雅瞥了一眼鱼师青。 鱼师青扬起下巴,抬手傲娇的摸了摸头上的簪钗,“我们海族绝对不会被山里的天狗族比下去!” 现在惊梦他们还不明白鱼师青的意思,很快,他们就知道鱼师青的好胜心是从哪里来的了。 “不过...白雅,这藻荇夫人...又是你的熟人啊?”惊梦问道。 白雅眸眼一怔,还没想到要怎么回答,就听鱼师青激动的说道,“岂止是熟人啊!他们...” “青...”白雅面带微笑的,温柔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鱼师青就觉一股寒气瞬间从脚板底直窜入心。 他干笑一声,幸好刚刚那位天狗娘子及时的走了出来。 天狗娘子紧攥着双手,恭敬的放在小腹前,拘谨的说道,“夫人有请。” 这座流星宫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水晶宫,柱子回廊,地板横梁,全由各色水晶打造而成。 阳光透过白水晶拼贴而成的窗户洒到黑曜石的地板上,闪耀着莹莹幽光。 惊梦一行随着天狗娘子走在宫殿的长廊里,两旁有不少银发垂地的天狗娘子正席地而坐,她们各个朱唇粉面,貌美如花,衣饰华丽得惹人眼花缭乱。 这些天狗娘子原先或在梳妆、或在打扮、或在吃酒或聊天,一见白雅和鱼师青走了进来,皆痴痴的抬起了头。 “这就是冰川之主神龙君?” “如此天人之姿...难怪...” “嘘!” 娘子们对视一眼,忽然发出一阵阵咯咯咯的笑声。 “鲜眉亮眼...啊!泉先神君也很俊朗啊...” “你一个山里的妖精,难道想随神君到东海去不成?” “那有何不可?要是神君...” “咳!”天狗娘子话还没说完,虹珂就弯下腰,一脸疲惫的看着她,“你要是真喜欢他,就下去把他赊的钱给付了!” “哈?!” “你们看那是谁啊?” “不知道啊,他怎么也是银发?还有那双眼睛...” “难道他真的也是少主?” “不会吧!我们流星宫难道有两个少主?” “这样的话...不就太好了吗?!” 众娘子闻言,又娇羞的嬉闹起来。 “这天狗的流星宫...怎么像狐狸精的老窝一样?”惊梦咬紧牙关道。 白雅微微一笑,只见阿律一只手紧紧抓着惊梦,另一只手抬起朝自己比划道,“哥哥,她们好可怕...我们离开这里吧...” “别担心,”白雅温柔安慰道,“她们可是你的族人...” “我的...族人??”阿律怯怯的朝四周瞄了一眼,倒吸了口凉气。 茯神鸢早已经不耐烦被这些天狗娘子盯着看,他猛地冲花枝招展的娘子们比了个狰狞的表情,想吓吓她们,却没想到天狗娘子们愣怔了一下,居然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啊!这个也不错...” “长相不错。” “身材不错。” “性格也讨人喜欢...” 茯神鸢一听,登时就打了个寒战,咽了口口水加快了步子,想要赶快离开这道长得过分的长廊。 --- “夫人,神龙君,泉先神君,还有客人们到了。” 天狗娘子恭敬的站在耀眼辉煌的月华殿正中央说道。 有金色星辰点缀的白玉台之上,立着一座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金玉屏风。屏风后出现了一个婀娜曼妙的身影。 只不过...看上去头大身子小,很不协调。 那个身影从屏风后面慢慢走了出来,她以锦扇半遮着脸,只露出那双妖媚的眼睛和一头金光璀璨的发饰。 “我终于知道...”惊梦眯了眯眼睛,“泉先神君为什么要将自己头上插得像孔雀开屏了...” 那位藻荇夫人带着一头叮呤当啷的头饰缓缓走下白玉台,瞟过一眼阿律,再嫌弃的看了一眼鱼师青后,劲直走向了白雅。 “没想到啊...白雅竟会出现在我藻荇的流星宫...真是难得...” 白雅微笑着看着她,身体却诚实的往后退了几步,“藻荇,重点不是这个吧?” 藻荇又凝视了白雅半晌,才终于啪的一声将锦扇一收,露出了血红的薄唇。 “阿俏,通知下去,咱们的小少主回来了,嗯...”藻荇歪着头想了想,“你习惯了叫阿律,那就继续叫阿律吧,但记住了,以后你是流星宫的二少主,可不能再让人欺负了...” 没想到藻荇什么都不问,竟然这么云淡风轻的就把阿律给安排了,惊梦、茯神鸢、虹珂皆是一怔。 藻荇见他们一个个都惊诧的望着自己,“怎么?我的安排你们不满意吗?” “你...!我听你的意思...你早就知道了阿律被那仙姑虐待的事?”惊梦紧握着拳头问道。 “我就是特意送他去历劫的…”藻荇轻蔑的挑着眉望了一眼惊梦,鲜红的嘴角还勾出一抹令人不愉快的笑容。 还没待惊梦发飙,只见她又妖娆的扭过身子凝向白雅,“我知道有一天这孩子终究是要回来的...可没想到,居然是白雅你...给我送回来的...” 白雅又往后挪了半步,不失礼貌的微微一笑。 “只是...嘶...”藻荇说着朝阿律弯下腰,“奇怪奇怪...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应该两岁了?” 阿律老实的点了点头。 “怎么才这点个头?”藻荇说着就伸手按了按阿律的头顶,“你哥哥天河才大你一岁,都有白雅那么高,那么俊了...”她说着又娇羞一笑,笑罢看向阿律时立马又变了脸,“你这小子...该不会是没遭住天劫,不长个了吧?” 第122章 槐泉岭流星宫(三) “夫人,神龙君,泉先神君,还有客人们到了。” 天狗娘子恭敬的站在耀眼辉煌的月华殿正中央说道。 有金色星辰点缀的白玉台之上,立着一座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金玉屏风。屏风后出现了一个婀娜曼妙的身影。 只不过...看上去头大身子小,很不协调。 那个身影从屏风后面慢慢走了出来,她以锦扇半遮着脸,只露出那双妖媚的眼睛和一头金光璀璨的发饰。 “我终于知道...”惊梦眯了眯眼睛,“泉先神君为什么要将自己头上插得像孔雀开屏了...” 那位藻荇夫人带着一头叮呤当啷的头饰缓缓走下白玉台,瞟过一眼阿律,再嫌弃的看了一眼鱼师青后,劲直走向了白雅。 “没想到啊...白雅竟会出现在我藻荇的流星宫...真是难得...” 白雅微笑着看着她,身体却诚实的往后退了几步,“藻荇,我此行是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 藻荇眉眼一亮,又凝视了白雅半晌,才终于啪的一声将锦扇一收,露出了上扬血红的薄唇,“是因为阿律?” 白雅微微颔首。 “好说!阿俏,通知下去,咱们的小少主回来了,嗯...”藻荇歪着头想了想,“你习惯了叫阿律,那就继续叫阿律吧,但记住了,以后你是流星宫的二少主,可不能再让人欺负了...” “等一下...等一下!”惊梦极度克制的笑了笑。 “怎么?我的安排你不满意?”藻荇问着挑了挑眉,“等等,你是谁?” “夫人,我是鬼门桃源人,那个...阿律不是你们的少主,他是我们弟弟,他还要跟我们回去的...” 阿律闻言,坚定的点了点头。 “你们?”藻荇觑了觑眼。 “那自然还有我!”茯神鸢抱着手朝前一步说道。 藻荇惊愕的挑起眉梢,“白雅,这是怎么回事?” “嗯...”白雅微笑,“基本上就是你听到的这样,我们只是来找你帮忙的。” “我们?”藻荇更诧异了。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夫人,我刚刚听你的意思...你早就知道了阿律被那仙姑虐待的事?”虹珂也走上前来问道。 “欸?你又是谁?” “东海幽隐士,虹珂。” “幽隐士,桃源人...”藻荇的目光一一扫过虹珂,鱼师青,白雅...最终又落回惊梦脸上,她明白了什么,鲜红的嘴角竟然勾出一抹令人不愉快的笑容,“是,我就是特意送阿律去历劫的…” 那抹笑像是一种挑衅,惊梦立刻被惹怒,但为了大局着想,她使劲按耐住了。 藻荇见她不敢造次,就妖娆的扭过身子凝向白雅,“我知道有一天这孩子终究是要回来的...可没想到,居然是白雅你...给我送回来的...” 白雅又往后挪了半步,不失礼貌的微微一笑。 “只是...嘶...”藻荇说着朝阿律弯下腰,“奇怪奇怪...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应该两岁了?” 阿律老实的点了点头。 “那怎么才这点个头?” 藻荇说着就伸手按了按阿律的头顶,“你哥哥天河才大你一岁,都有白雅那么高,那么俊了...” 她说着又娇羞一笑,笑罢看向阿律时立马又变了脸,“你这小子...该不会是没遭住天劫,不长个了吧?” --- “原来是因为恶鬼啊...啧啧...”藻荇端着水晶酒杯咂了咂嘴,“不过好在已经除掉了,要不然...可就要麻烦我了...” 藻荇嘴上漫不经心,妩媚的眸光一直锚在坐在旁边的白雅脸上。 “惊梦还请春癸竹林生替阿律修复过魂魄,但恐怕是太过破碎,所以...”白雅的话根本无法好好说完。 因为身边的藻荇一直看着他娇笑着,不停地挪动屁股。 眼看她那一头乱颤的花钗就要靠到自己肩头,白雅眸光一动,就见对面的惊梦及时的站了起来。 “好戏来了。”虹珂抿唇笑笑。 惊梦实在忍无可忍,她怒视着藻荇,嘴角往上僵硬的一勾,说了声,“夫人...原谅我刚刚一直都过分礼貌了...” “唔?”藻荇闻言愣了一下,她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 “惊...” 白雅见惊梦苗头不对,还来不及出言劝阻,就见两团火焰已经飞了过来。 那两团烈焰没有一丝多余的弧度,精准的就朝藻荇袭来。 “哐啷!!” 刚刚还捏在藻荇手中的水晶杯猛地撞在黑曜石地板上,碎成了好几瓣。 “小丫头!竟敢在这里放肆!”藻荇已经抽身退到了柱子边。 惊梦紧咬着牙根,跨过面前的水晶几,一边朝藻荇走过去,一边催动着手上的咒力。 红色的咒灵顿时像烟火一样绽放在月华殿里。 还端坐在锦垫上的鱼师青眯眼冷哼了一声,又凑到虹珂耳边再次问道,“你真的确认已经将她灵魂中纠缠的戾气完全消除了?” 虹珂正饶有兴致的研究着惊梦施咒的手法,非常敷衍的点了点头,“放心放心...” 鱼师青听他答非所问,撇了撇嘴,给对面的白雅使了个眼色,“不管管?” 白雅耸了耸肩,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鱼师青不解的皱了皱眉,怎么他脸上还有一种得意的神情? “阿俏!” 被逼得已经挂到水晶柱上的藻荇朝惊梦身后的阿俏大吼了一声,“还不来帮我吗?” 阿俏看呆了,猛地回过神眨了眨眼睛,刚想在手中施展法术,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 “想打架啊?找我啊...”茯神鸢抱着手呲牙笑道。 英俊的脸庞如此近的出现在阿俏面前,还带着她从没见过的不羁神情...一捋银发从阿俏瘦削的肩膀滑了下来,她的心弦从未有过的震颤起来。 藻荇见阿俏被拦住,又见白雅和鱼师青怎么还悠闲的在那里喝酒,再见惊梦又一次抬起了手臂。 “停!等一下!”藻荇鬓发散乱眼前,瞪大眼睛喊道。 惊梦刚在两只手掌上捧出火焰,闻言脚下便顿了顿。 “你这个桃源人好不讲道理...莫名奇妙就发火对我用咒术...”她一边说,一边杵着水晶柱大口喘气,“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嘛...何必动手呢...是不是?” 惊梦瞳仁微微一缩,她放下双手,掌心的火焰也立刻没了踪迹。 “那我就再说一次,请夫人帮阿律恢复正常...”惊梦幽幽的直视她说道。 “这个我答应了呀,白雅说的时候我就答应了呀!”藻荇一脸委屈道。 “还有...”惊梦的眸光中散发出蒸腾的的杀意,“白雅是我的守护神,还请夫人您自重,务必离他远一些...” 背对着惊梦和藻荇坐在水晶几边的白雅闻言,眉梢微微一挑,嘴角的笑意也再无法遮掩。 “原来是因为这个在得意啊...”鱼师青眯着眼睛,“真是活见鬼了...这条白龙真是越来越匪夷所思...” “守...守护神又怎么样?!”藻荇怯懦又勇敢的咬了咬红唇,“世间神明妖兽皆知我藻荇对冰川之主白雅倾慕已久...既然他主动前来,我怎么可能不...动动手...动动脚...?” “什么?”惊梦眉心一皱,“倾慕已久...?” 刚刚还在注视着白雅的鱼师青忽然觉得脸上一时烧得炙热,他转眸看过去,却见惊梦正侧着身子,扭过脖子,直勾勾的看着他。 那双烧着火焰的丹凤眼中仿佛在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藻荇对白雅心怀不轨?” “心怀不轨有什么?!别忘了我们是为什么什么来的?阿律和南弦琴才是最重要的!”鱼师青紧抿着嘴唇,挤眉弄眼一阵道。 惊梦深吸了口气,才又转头看向藻荇,面带可怕的微笑唤了一声,“夫人...” “你...你又要做什么?”藻荇被吓缩了缩。 “除了前两件事情外,我听闻藻荇夫人有一把南弦琴,想借来一用。” “南弦琴?”藻荇目光一疑,立刻看了一眼还在那端坐喝酒的白雅的背影。 她直起腰杆,理了理鬓发,“是白雅想要听我弹琴吗?是的话...那没问题...” “我只说借琴,没说要借你。”惊梦说道。 藻荇恨恨的瞪了惊梦一眼,“那琴...只有我会弹奏。” “只有你...?”惊梦愣了愣。 藻荇正得意的抬手捂着红唇笑,就见鱼师青在那边憨笑着站起身,还举起了手。 “藻荇,你是不是忘了我?我也会弹奏南弦啊...” 藻荇气息一时凝滞,血红的嘴唇微微一抿,“你们是商量好的吧?” 鱼师青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藻荇又瞟了一眼惊梦,然后望向白雅说道,“白雅,反正我对你早已以身相许,我给你奉琴也是理所应当的呀..” 刚才啜了一口酒的白雅闻言,立马全喷了出来。 “以...以身什么...?”惊梦的手又渐渐握成了拳。 我都还没机会奉香...你还妄想以身相许奉琴?!!! 白雅赶紧抹了抹唇边的酒渍,赶紧抬眸对鱼师青使了个眼色。 鱼师青领会了白雅的意思,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说道,“藻荇,你这单方面的以身相许哪能作数...” 藻荇这下急眼了,她掠过惊梦走了过去,“怎么不作数?自从白雅在雪山救我那天起,我就指天发誓要以身相许了!再说,男未婚,女未嫁...这是天意...” 她说着朝白雅妩媚的笑笑。 “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惊梦握着拳头就走了过来。 “你不同意?小丫头,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同意?”藻荇挑眉说道。 惊梦直勾勾恶盯着藻荇,“我刚刚说过了!白雅现在是我的守护神,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并不是可以谈儿女私情的时候!” “这丫头,道理还一套一套的...”鱼师青以眼神和白雅交流道。 白雅沉吟一声,点点头,“她的道理,还总是令人无法反驳...” “啧啧...难管难管,还是我们小珂乖一些...”鱼师青看着惊梦摇了摇头。 藻荇无言以对,想找人帮腔,想到从刚刚就没有半点声音的阿俏,便侧眸看了过去。 “欸?你们俩在做什么?”藻荇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阿俏和那个叫茯神鸢的小子,他们俩怎么一直站在那,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惊梦几人也随着她的问话朝那边看去。 茯神鸢闻言,立刻举起双手,朝后退了好几步,“我可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她...她好奇怪!又不打架又不说话,就只盯着我!” 众人立马又将目光齐刷刷投到阿俏脸上。 只见阿俏早已满脸通红,连耳朵都红得像火炭一样。她意识到众人都在看自己,慌忙别过脸,“我...我没有..没有盯着你...” 这个样子...藻荇瞳仁一震,“阿俏...你...” “完了...少女怀春了...”鱼师青摇头嘀咕道。 --- 阿俏从刚才就没有抬起过头,她默不作声的将刚刚那只碎了一地的水晶杯收拾干净,准备退出去的时候,目光又不由自主的瞟向了茯神鸢。 茯神鸢正杵着下巴,一脸茫然的注视着她。 她脚步一顿,心脏顿时漏了一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茯神鸢见她不太对劲,皱了皱眉,刚要起身,阿俏便慌不择路,逃跑般快步走了出去。 茯神鸢甚是不解的挠了挠后脑勺。 虹珂见此情景,挑了挑眉,暗自抿唇一笑。 “藻荇,虽然恶鬼已除,但阿律的神力还是时有时无,而且你也看到了...他肉身也不再成长,看来魂魄上依旧有残缺,这次真的要请你费心了。” 端坐在锦垫上的白雅颔首道。 “白雅你就放心吧...”藻荇说着歪了歪头,对他勾唇一笑,“但...我有一个交换条件...” 惊梦见她笑得狡黠,皱眉道,“你又有什么条件?” 第123章 天狗少主与珍珠女(一) “刚好桃源人和幽隐士都在,我想对你们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藻荇左瞟一眼惊梦,右睨一眼虹珂说道。 “是什么事?”惊梦和虹珂同时警惕的眯了眯眼睛。 “天河...也就是我们流星宫的大少主...”藻荇说着,眼中神色微微一沉,“他心爱之人不见了,还请你们将她寻回...” “心爱之人?”虹珂问道。 “怎么?堂堂流星宫少主有心爱之人不奇怪吧?”藻荇撇了撇嘴,“毕竟要去守护月妃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欸?你这丫头,现在又是什么眼神?” 惊梦按着桌角,觑眼看着藻荇,“你该不是动脑筋想把我支开吧?!” 藻荇杏眼一瞪,“我堂堂流星宫宫主是这样的人吗?!” “我在地狱中阅人无数!”惊梦瞪着她,反击道,“你绝对是!” 藻荇猛地直起身,一头的花钗坠得她头皮生疼,她扶了扶发髻,忽然想到什么,眨了眨眼睛,“地...地狱?” “你们两个都稳重一点,不准斗嘴了...”白雅出声道,“惊梦,先听藻荇说下去。” “还是白雅温柔...”藻荇委屈的嘟了嘟嘴。 这一嘟嘴,连鱼师青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他面色微微一僵,赶紧抬起水晶杯给自己灌了口酒压惊。 “天河那孩子,自从出生就没让我费过心,可这一次...我是真的很苦恼...”藻荇说着按了按太阳穴,“今日若不是你们来,我本该已经出发去帮天河寻人的...可现下一看阿律这里...”她放下手指点了点下巴,“确实也是事态紧急,耽误不得...” 惊梦一听事态紧急,耽误不得,顿时心弦一紧。 “可是桃源人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愿帮天河去找人,那我也只好...”藻荇说着瞟了一眼惊梦,叹了口气,“先去寻人再回来...” 惊梦一听,咬了咬牙,站起身道,“知道了!我去!我去就是了!天河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和虹珂一定会将人寻回,你...你就好好帮阿律恢复正常,其他的都交给我们!” “小丫头,和我斗...你还嫩了点...”藻荇心里窃喜,抬手遮住唇角的笑意,勉强的点了点头。 虹珂那边呢,听惊梦如此容易被驱使,还替自己信誓旦旦,眉毛一抬,简直哭笑不得。 --- 流星宫后山有一处洞穴,名唤云门,是天狗一族的秘境。 此刻,惊梦,茯神鸢,阿律和虹珂正站在门外,够着脑袋往里面张望。 一缕风从洞口厚厚的藤蕨植物中吹出来,惹得阿律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里面阴风惨惨的...该不会有妖怪吧?”阿律害怕的比划道。 一旁的侍女听到,都捂着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小少主,我们不就是妖怪吗?” 阿律愣怔了一下。 “首先,他不是你们少主,”茯神鸢半脸说道,“其次...你们...是什么妖怪?” “我们是槐树精啊...” 两个侍女答罢,咯咯咯笑了起来。 虹珂哦了一声,“半山腰那片长着红花的槐树林?” 侍女们点点头,还侧过发髻,让虹珂看了一眼他们簪在乌发上的红花。 惊梦见阿律还是紧张,便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怕,我们都在。” 这时,藻荇一人怏怏的走了过来,她神色惆怅,但身姿却还是依旧优美婀娜。 惊梦朝她身后的山林小道上望了望。 “放心了吧你?”藻荇瞟了一眼惊梦说道,“鱼师青把我给赶出来了。“ “是阿青在为神龙君弹奏南弦?” 藻荇不高兴的点点头。 “天河在沧浪亭,你们还不去?” “夫人,”虹珂礼貌的笑道,“惊梦自然是不放心阿律,您也请放心,等你们进去我们就出发,答应了您的事情,我们自然会有个交代。” 藻荇看了一眼虹珂,“还是幽隐士说话中听。” 虹珂笑笑。 “准备好了吗?”藻荇躬下身问阿律道。 阿律怯生生的看着藻荇,左右手同时开弓,紧紧拽住惊梦和茯神鸢的衣角。 “阿律...”茯神鸢咬咬牙,恨不得和阿律一同进去。 “阿律,这是你们天狗族的秘境,外人是不能进去的,”惊梦轻柔的摸了摸他的银发,“放心,你出来的时候,姐姐和阿鸢哥哥都一定会在门口等你,别怕...” 阿律眼眶红润,不断抽泣,看上去直惹人心疼。 藻荇见状,心中拔凉拔凉的,“阿律...我才是你的娘亲啊,哭什么呀。” 阿律瞟了一眼她,又将目光投在蹲在他面前的惊梦和茯神鸢脸上。 “乖...进去吧,我们等你出来。” “走吧,时辰马上就到了,出来就能长大变强,变厉害了哦...”藻荇说着伸出手。 变强...变厉害...阿律咬了咬嘴唇,望了一眼藻荇的手,又望了望惊梦和茯神鸢,终于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牵藻荇的手,自己缩着肩膀走进了云门。 藻荇立刻又变脸了,她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像是我要拉他去刑场一样!” “你不是他娘亲吗?!怎么不多耐心一些!”惊梦不满的站起身,眼中都已经蒙了一层雾气。 “你...!” 藻荇转过头本想回怼她什么,见她眼泪都快出来了,顿时又收了声,跟着阿律走了进去。 “阿律,勇敢一点!我们就在外面...” 茯神鸢扒在洞口,望着阿律那小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狭窄的洞道里。 --- “还说是阿律的娘!一点耐心都没有!” 在去往沧浪亭的路上,惊梦气鼓鼓的嘟囔道。 “我看阿律根本就不是她亲生的,要不然怎么忍心把他丢到闻巧村去受苦受难?”茯神鸢也说道。 “对啊,”惊梦脚下一顿,“藻荇夫人今天白天是不是说了...男未婚...女未嫁?” “你们啊...终于反应过来了...”虹珂笑着,背着手从他们身边走过。 “啊?!”惊梦和茯神鸢闻言,震惊的对视一眼。 “虹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惊梦好奇的赶上虹珂问道。 “是啊,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啊。”茯神鸢也焦急说道。 虹珂停下脚步,“惊梦,阿鸢,你们注意到流星宫门口那棵合欢树了吗?” “门口那棵合欢树?” 惊梦和茯神鸢一同不解的皱起眉头。 “那就是藻荇夫人。”虹珂点头说道。 “什么?!”他们同时震惊的叫了起来。 “她已经在那里屹立了至少三千年。”虹珂一边微笑,一边往前走。 惊梦眨了眨眼睛,深感意外,赶忙追上去问道,“她...她不是天狗?” “惊梦,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虹珂侧眸看向惊梦问道。 “黑...黑色...”惊梦回答的同时,豁然顿悟。 虹珂点点头,“还有...你想啊,今天被你在殿中追得那样紧,要换做天狗,早就该展翅还击了吧?” “是啊!”茯神鸢出现在虹珂右手边说道,“那时我就奇怪,一个堂堂流星宫的宫主,怎么会被惊梦追着打?” “因为藻荇夫人只善用守护之术,对于攻击之术...不甚了解。” 惊梦顿时觉得白天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她皱了皱眉,“那...那她...怎么会说...” “自己是阿律的娘亲?”虹珂接话道。 惊梦点了点头。 “我想是因为,她作为天狗们的守护神三千年,早就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娘亲了吧...” 惊梦和茯神鸢一听,又同时睁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是天狗的守护神?!” 虹珂见他们大惊小怪,笑着摇了摇头,“阿鸢不知道不奇怪,惊梦你作为巫女怎么也一无所知?” 惊梦被他问得愣了一下,“我...” 虹珂凝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 惊梦微微侧过脸,舔了舔嘴唇道,“因为我...我没有去过灵山学院。” “所以你为什么没有去灵山学院?”虹珂眸光一沉。 惊梦刚刚张开嘴,就反应过来了什么,她扬起下巴笑笑,“真是绕了好大一圈...” 虹珂挑了挑眉,笑着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罢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反正现在也不重要了...虹珂心想。 “欸!惊梦不想说的我可以告诉你呀,她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只要你肯和我打上一架...”茯神鸢小跑几步追上去说道。 虹珂微笑着转过脸来,还没说话,就听站在他俩身后的惊梦怒气冲冲的大吼了一声,“茯神鸢!” 茯神鸢老练的脚下一蹬,瞬间就跃到前方,惊梦迅疾的身影也在虹珂面前一掠而过。 虹珂皱着眉头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立马闪烁起的青红交错的光芒,他眨了眨眼睛。“惊梦...还真是二话不说就动手啊...” --- 虹珂就这样看着惊梦和茯神鸢吵吵闹闹,一路来到了景色开阔的沧浪亭。 初秋的风从不远处的湖面升起,直卷上沧浪亭,带来了一丝丝凉意。 大少主天河正站在沧浪亭中,他身边那盏风灯光晕已经黯淡,被风一吹,微弱的光线晃得更加破碎。 同样破碎的,还有天河脸上的神情。悲伤,失意,无所适从,没有一个词语能确切形容出他此刻的落寞。 “虹珂...还是你去吧...”惊梦在花间小路上止住脚步说道。 “我...我?”虹珂抿了抿嘴,瞟了一眼茯神鸢。 “你想让阿鸢去啊?”惊梦一挑眉,“他一定会在两句话内惹怒这位大少主...” “两句话?”茯神鸢嘁了一声,“一句就可以!我要去问他!堂堂八尺男儿怎么能因为女人失魂落魄!” 惊梦咬了咬牙,拦住他问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讲韩琼英和戚玉骨斩妖伏魔的话本上啊。” 惊梦深吸了口气,就听虹珂小声说道,“等等,你们看他身边...” 惊梦和茯神鸢立马闻声望去。 “邪...祟...?”茯神鸢眯眼看去,极力压低声音说道。 天河完全没有察觉藏身在他身边黑暗中的两只邪祟,他依旧直挺挺的站在亭柱边,安静的眺向远处铺着月光的湖面。 突然,他眼尾扫到一抹光亮,一团红焰在他身边绽开。他急忙错身躲闪开,转过脸时,只看到虹珂手上的蓝色咒灵也冲自己袭来,他赶紧旋身一转怒声吼道,“你们在做什么?!” 没有等来任何回应,却见一阵刀风迅猛利落的从眼前落下,利刃将如水般的咒灵一分为二,天河不解的皱起眉头,手上金光乍现,不由分说便朝离他最近的茯神鸢击去。 “阿鸢!”惊梦急呼一声。 茯神鸢闻声,脚才沾地,几乎又立刻旋身跃起,同时横刀以一阵风盾格挡住来势汹汹的天河。 “你们...究竟是谁...!” 在茯神鸢潇洒落地后,天河才咬着后槽牙问道。 “看看你的脚下!”茯神鸢将风刃一甩,对他说道。 天河冷哼了一声,自然不会那么轻易被他转移注意力。 他盯着茯神鸢,又扫了一眼花圃边掌着火焰和掌着水汽的两人。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谨慎的往下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就震惊了,两只黑影被困在了地上刚刚形成的水洼之中,天河看着两只正在水洼中无声挣扎的邪祟,一时间不敢相信,槐泉岭上怎么会有邪祟出现? 或者说,刚刚这些邪祟就在自己身边?然而自己却一点也没察觉? “你就没发现它们一直跟着你?”茯神鸢也有同样的疑问。 “我...” 天河慌了神,只见虹珂右手一翻,地上的水洼便缓慢升起。 随着虹珂咒语声声,水洼包裹着邪祟逐渐凝成拳头大小的水珠。 惊梦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刚刚还有人身体一半大小的两只邪祟怎么就能缩小成这个样子? 虹珂一边念咒一边抬起左手在空中画了个圆形的咒印。 他朝前走了一步,左掌将咒印一推,眸光忽然一亮,右手使劲一握,两只封印在水珠中的邪祟顿时被挤压炸裂,水珠在空气中炸开消失的刹那,邪祟也再无踪迹。 “他也会自己编织咒语...”惊梦诧异的喃喃。 第124章 天狗少主与珍珠女(二) “怎么会这样...” 天河看到这一切后,抬头扶上额头,后退了几步。 “你的思绪引来了邪祟,才让它们有了可趁之机。”虹珂将手一收,朝他说道。 天河放下手,重重的靠在柱子上,抬眸看向虹珂,“你们...是巫族?” 虹珂和惊梦对视一眼,“我叫虹珂,东海幽隐士,这位是鬼门桃源人惊梦,还有那个可御使风神之力的少年,名叫阿鸢。” 天河的目光一一望过三人,“我今天确实听说有几位贵客不远而来,是送阿律回来?” “不是送回来,”惊梦立刻敏感的回应道,“因为他魂魄受损,所以我们来请藻荇夫人帮忙。” 天河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还要带他走!”茯神鸢上前一步说道。 “带他走?难道你们不知道流星宫少主的职责?”天河直起身,面色有些沉肃。 惊梦冷冷的望着天河,“他不是少主,只是我们的弟弟。” “你说什么!” “欸欸...我说你们...”虹珂赶紧上前缓和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阿律也有,你们在这争...没用,不如等阿律出来问问他本人的意见?” 天河闻言,幽幽的转过目光看向虹珂,“可惜流星宫的少主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惊梦冷笑一声,“若我们偏要给他这个权利呢?” 天河眉头一皱,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是谁,但就想试试。”惊梦直勾勾的看着他道。 天河盯视着惊梦,深吸了口气,随即陷入了一阵沉默。 茯神鸢见状,赶紧给旁边的虹珂递了个眼色。 虹珂轻咳了一声,“天河,其实我们是来帮你的。” “帮我?” “藻荇夫人说...你心爱之人不见了...” 天河眉头更紧了。 “不如和我们详细说说?也许...我们真可以帮到你?”虹珂说道。 天河扬起下巴,端详着他们沉吟了一声。 “哈,是,初见我们都没给彼此留下好印象,”虹珂叉腰说道,“但天河你应该知道,若你再这样郁郁不乐下去,那些邪祟早晚还会来。” 天河扶在柱子上的手紧紧攥起,犹豫了一会儿,“我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啊?这个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虹珂一面热情的笑笑,一面疯狂的给还在冷着脸的惊梦使眼色。 --- “瑞香,我一直在等她,可她一直没有来。”天河站在沧浪亭中,又眺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瑞香?”茯神鸢抱手问道。 “这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因为我们认识的那天,刚好是瑞香花开的时候。”天河说话的时候,嘴角竟然浮现一抹淡淡的幸福笑意,“她是这半夏湖中的珍珠女。” “珍珠女...?”虹珂眨了眨眼睛。 “是妖精吗?”茯神鸢小声问惊梦道。 “只有在水质澄净,灵场纯明的湖泊海洋里,珍珠才能在蚌壳中化形为精,”惊梦解释着点点头,“是,可以说瑞香是个妖精。” “她是这个天下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妖精。”天河转过脸来强势的纠正惊梦道。 惊梦挑了挑眉,按耐住脾气问道,“那...她怎么不见的?” 天河又转回头去,“瑞香冬天时耐不住天气的寒冷,必须沉到湖底避寒,只有春暖花开时才能浮到水面来晒太阳,我...就是去年春天在湖中小岛上遇到她的...” 天河说着,眼中竟然闪烁出了点点泪光。 “去年寒露时我们就约定好,立春就在岛上相见...可我等到现在,她都没有出现...我曾尝试到水下寻她...可就是不见...” “什么?!”虹珂没待他说完,就睁大眼睛打断道,“天河!你下水了?!” “怎...怎么了?”惊梦和茯神鸢都一脸茫然。 “觉醒后的天狗是不能下水的!” “不!不能下水?!”茯神鸢一惊。 “噢,”虹珂摁了摁太阳穴,“我一时心急,没说清楚,是不能沾阴气至甚的地水,天雨或露水都是可以的。手臂...能让我看看吗?” 虹珂一面解释着,一面走向天河。 天河眉头微微一皱,迟疑着才撸起了宽袖。 “难怪会引来邪祟...”虹珂看着他手臂上沾染的阴湿之气倒抽了口气。 “天河,湖水再清净,对于你们天狗一族也极为阴寒,你怎么能这么不顾一切...”虹珂说着就开始帮他祓除阴湿之毒。 “你有深爱的人吗?”天河却凝着虹珂的眼睛问道。 虹珂眉眼一颤,抬眸看向天河,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们呢?”天河又看向惊梦和茯神鸢。 茯神鸢迷茫的摇摇头,惊梦却显得有些心虚。 “那你就应该知道,为了那个人,就算是死...也无所谓...”天河就这样看着惊梦,坚定的说出了这番话。 惊梦暗自咽了口口水,对感到怪异而转过头来瞧向自己的虹珂和茯神鸢赶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天河苦笑了笑,“可就算我想为她不顾死活,也没了机会。她,就这样消失了...” “那小珍珠会不会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茯神鸢问道。 天河不解的抬头看向他。 “你们知道,珍珠嘛,蚌壳嘛,随着水流来,随着水流走,像风一样居无定所,恐怕是流连在哪里贪玩,忘了与你的约定也说不定...” 他话音才落,天河的脸上血色就瞬间退尽。 虹珂见状,眉毛一抬,看着天河干笑笑,“别听他胡说,小孩子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茯神鸢不服气的还想说话,虹珂就一把捂上了他的嘴,“童言无忌,不好意思...” 天河心里的弦彻底崩裂了,他顺着柱子缓缓坐下,歪过头靠向一侧,“太多的可能...太多的猜测...却殊途同归,看来,我再也见不到...瑞香了...” 惊梦见他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气势,叹了口气,看向茯神鸢,“厉害!好好的人,差不多被你说断气了!” “啊?哈哈...”茯神鸢挠了挠头。 虹珂愣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不过啊,瑞香...天河不是给她取了名字吗?” “啊!是啊!”惊梦顿时恍然大悟,“那她就不是无法寻到踪迹的小珍珠了!” “唔?”天河一听有些茫然,急忙抬头问道,“你们有办法?” “有!”虹珂对天河说道,“幽隐士和桃源人都有以名寻物之术。” “真的?” “只是...”惊梦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为难。 “水中之物,恐怕还是水灵之术更有效。”虹珂得意的挑了挑眉。 惊梦斜瞟了一眼他,却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那就你来。” 天河立马来了精神,站起身整理了袖袍,郑重的朝虹珂三人拱手,“那还请三位倾力相助,帮我找到瑞香。” 虹珂微笑着放下手,嫌弃的擦了擦茯神鸢的口水,也拱手道,“好说,好说。只是要找到瑞香,还需你的配合。” “没问题,”天河立刻点头说道,“要我怎么配合?” 虹珂叉起腰,往四周看了看,眸光却瞟到也随着他在到处找什么的惊梦,他笑笑,“做什么?想偷师啊?” 惊梦愣了一瞬,“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找什么而已。” “那就你来吧!”虹珂诡异的挑起唇角笑道。 “啊?我?”惊梦不解的指向自己。 --- 惊梦手抱一面银纹宝镜,站在庭院中央,她双眸直勾勾的瞪着虹珂,不断释放出不满的情绪。 “惊梦,你可要抱好了,这螺母游可是我非常辛苦才从阿青那里抠出来的咒器,要是打碎了,我就只好去找神龙君要补偿了...”虹珂抿嘴笑道。 惊梦闻言,觑了觑眼,咬着牙根也笑了笑,“那麻烦你快点,我这个人形支架也是有忍耐限度的。” “嗯嗯,好,这不就开始了吗?”虹珂说着扬起手,手指对着那边名唤螺母游的宝镜一弹,镜中顿时荡开一圈圈涟漪。 “天河,来吧。”虹珂冲天河点了点头。 天河吸了口气,朝镜面小声呼唤两声,“瑞香...瑞香...” 他的呼唤落到水面,轻轻吟唱了片刻,水下就仿佛有什么在游动,晃起了翩翩波纹。 惊梦见面前三人面容惊奇,眸光也逐渐明亮,遂也想低下头看看镜中究竟显示出了什么。 “惊梦,别动。”虹珂抬起手,肃声说道。 “怎...怎么了?”惊梦刚忙抱稳镜子,好奇的问道,“出现了什么?” “真是个奇怪的画面...”茯神鸢眯着眼睛回答,“水中...有一只...鸢?” 惊梦眨了眨眼睛,“水中有一只鸢?” “看上去像一只纸鸢。”虹珂说道。 “纸鸢...”旁边的天河喃喃一声,不敢相信的蹙起眉头,“这只纸鸢...!” “怎么?纸鸢怎么了?”惊梦望向天河问道。 “去年瑞香要离开回湖底避寒时才和我说,说她想放纸鸢...”天河声音有些颤抖,“于是我就和她约定好,等今年春天她回来,第一件事,我就带她放纸鸢!然后我问她想要什么样子的纸鸢...她说...她说想要一只红白相间,还带着珍珠项链的...纸鸢...” 镜中浮现的那只纸鸢,正是红白相间,颈间也画着一串珍珠项链。 虹珂沉吟一声,伸手在镜面一探,“这只纸鸢,今天白天还出现在天空中。” “什么?”天河难以置信的说道。 “螺母游能通过你的心流寻人,而且镜中出现的画面通常都是那人当天最后出现的位置...但我想不明白的是...”虹珂说着皱紧眉头,“为什么是只纸鸢...” “啊?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纸鸢?”茯神鸢眉头越皱越紧。 惊梦瞥了他一眼,“虹珂的意思是,天河明明叫的瑞香的名字,像螺母游这种上等咒器,优先显示的当然是瑞香,哪怕是一颗珍珠也能解释,可都不是,居然是一只画着珍珠项链的纸鸢...等等...” 惊梦说着凝起眉头,“难道是纸鸢上有瑞香的气息?” 虹珂猛然张大眼睛,对惊梦点了点头,“对!一定是这样!” “纸鸢上有瑞香的气息?难不成...”天河倒抽了口凉气,“瑞香遭遇了什么不测?!” “天河,你也先别乱猜,”虹珂说道,“自己乱了方寸。” “是,”惊梦也赞同的点头,“我想...可能不只是你在寻找瑞香,瑞香...似乎也在想着办法的寻找你...” “寻找我?”天河深吸了口气,心中却无法不被不祥的预感笼罩。 虹珂抿着唇思忖了片刻,又问道,“天河,你们这附近...有能放纸鸢的平坦地方吗?” “这附近...”天河想了想,思绪有些混乱,随即摇摇头,“没有啊,槐泉岭山峦叠嶂,到处是悬崖峭壁...” 他说着猛地一顿,眼中微光一闪。 “想到什么了吗?”惊梦抱着宝镜朝前一步问道。 天河面色有些僵硬,徐徐转过身,看向沧浪亭。 “怎么了嘛?”茯神鸢皱眉问道,“怎么忽然像见鬼了似的?” “白石沙洲...”天河迟缓的抬起手指向远处,“立春后,只要站在亭中...就能看到漫天飞舞的纸鸢。” “哈?!” 惊梦,茯神鸢和虹珂三人皆同时一惊。 “难不成瑞香一直就在白石沙洲?”天河紧皱着眉头问道。 虹珂那双水灵的眼睛转了转,抿唇一笑,“那不如...明天我们去走一趟?” 天河目光一亮,“好!” --- 第二天一早,惊梦,茯神鸢和虹珂先到了郎星楼,原本想上楼偷偷看一眼白雅和鱼师青如何了。 可才走到楼下木梯,就听楼上南弦古琴声不似昨夜婉转悠扬,早已进入了恬静清淡之境。 他们屏声静气聆听了一阵,生怕上楼的动静扰了这静如止水的灵场,便互视一眼,彼此立刻领会了眼中之意,都点点头,小心的退了出去。 过了郎星楼,他们三人又到云门外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会儿。 当然,探头探脑的只会是惊梦和茯神鸢。 “请问,里面怎么样了?”惊梦问道。 “放心吧,桃源人,”侍女笑道,“里面一切正常,进行得十分顺利。” “哦!是吗?!太好了!”茯神鸢一扬眉笑了起来。 两个侍女抬眸瞟了茯神鸢一眼,便捂嘴神秘的咯咯笑了起来。 “欸?你们...在笑什么?”茯神鸢茫然的问道。 侍女们羞怯的摇摇头,“没什么,公子,你们快去宫门口吧,大少主和...阿俏娘子,可等你们多时了。” 说罢,她们不知为何,又窃笑起来。 惊梦眯了眯眼,似乎察觉到了一些异常。 虹珂却了然于心的挑了挑眉,一把搂过茯神鸢的肩膀,“走吧!阿俏娘子在等着呢...” 第125章 拂衣山庄伏魔人(一) “得知你们一早就要下山,便匆忙给你们做了些馅饼...”阿俏朝茯神鸢递过一包沉甸甸的织锦食袋,“公子,带在路上吃吧...” 见阿俏脸颊有些绯红,天河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洞悉般抿了抿唇,看向茯神鸢。 茯神鸢却没有半分男女情意的认知,他高兴的接过,还凑过鼻子嗅了嗅,“好香,什么馅的啊?” 阿俏听他语气喜欢,又见他睁着那双如星子般的明眸凝着自己,顿时手心出汗,心跳加速,红唇微张,吞吞吐吐道,“合...合欢花馅...” “这个啊?”茯神鸢竖起一根手指,指向头上朵朵粉色的绒球。 阿俏心跳如擂鼓,生怕他说不喜欢,迟疑了片刻才点点头。 “喔...”茯神鸢眨了眨眼睛,“我还没吃过合欢花呢...” “那就尝尝吧!阿鸢...”虹珂瞟着脸已经红得像苹果一样的阿俏,对茯神鸢说道。 “嘿嘿!好!我边走边吃!”茯神鸢说罢,抱着热乎乎的馅饼就大咧咧的往台阶下走。 惊梦看着他咬了咬牙,“也不知道说声多谢...” “谢谢啊,阿俏...”惊梦扭头对阿俏道谢,却见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正在解开布包拿出馅饼的茯神鸢。 “阿俏...”天河见她失神不语,便轻唤了一声。 阿俏忽然意识到少主天河,惊梦和虹珂都在看着她,手忙脚乱做了个礼,“还请桃源人,幽隐士助大少主寻回心上人。” 惊梦见她如此慌乱,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高雅仪态,便抿唇笑了笑。 虹珂也摇头笑道,“这流星宫...竟是住了一群痴情人。” --- 一席蓝纱罩白袍的天河领着惊梦,茯神鸢和虹珂三人又回到了那座布满青苔的渡口。 一个槐树精掌着船桨,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几人乘着小船,顺水而下,绕过几座孤岛,没一会儿便来到湖天一色的半夏湖,半夏湖水清澈透亮,天光轻易就将湖底的水草、游鱼照得清晰可见。 一条红鱼似乎被木船经过的涟漪所扰,啪嗒一声蹦出水面,再利落的回到水中,水花溅起,荡起更多的涟漪。 茯神鸢一边看着如此美景,一边抱着合欢花馅的馅饼鼓动着腮颊。 “怎么样?好吃吗?”坐在旁边的虹珂歪过头来问道。 “唔..唔...!好吃!”茯神鸢满足的点了点头,“只是你们怎么都不吃啊?” “人家阿俏特地给你做的,我们吃了可就不懂事了...”惊梦抱着手瞟着他说道。 “特意为我做的?”茯神鸢嚼着馅饼的腮帮子停了下来,他皱眉想了片刻。 惊梦,虹珂和天河见他若有所思,都期待的看向他,想必终于要开窍了... 却只见他两眼忽然放光,激动的笑道,“阿俏一定是看出我们之中属我最厉害!想要巴结我!对不对!” 三人闻言,都同时愣怔了片刻,再同时颓了口气,各自摇了摇头。 “欸?那我今晚是不是可以再让阿俏给我做?!”茯神鸢得意洋洋的说道。 “怎么还不到?”惊梦望向别处问道。 “快了吧?” “过了半夏湖再往东走二十里就到了。” --- 小船终于在白石洲停了下来时,太阳已正当空。 惊梦几人下船上岸,就见滩洲上已有不少人正在放纸鸢。 “我在沧浪亭经常可以看到不少纸鸢升起,看似不远,却没想到路程竟会如此曲折...”天河抬头望着湛蓝天空中点缀的纸鸢说道。 “要是用飞的那肯定不远,行水路确实比较费时间。”虹珂说着抬臂伸展了一下。 他们说着就往前走,茯神鸢却站在原地,仰着下巴看得出神。 “我的儿子可是草原上的飞鸢!”父亲的话猝不及防间就出现在耳边。 “自由!凶猛!不受束缚!” 能笑着说出这样话的父亲应该是爱他的吧?至少那时,应该是爱他的,否则也不会给他取名叫鸢,更不会这样耐心的教导自己要做个自由不受束缚的鸢... 可这些在空中翱翔的纸鸢真的自由吗?它们飞得很高,却依旧被束缚着...就像自己。 御神体,作为一个身上都是封印的御神体,他好像也从未真正得到自由。 一阵眼花缭乱,胸间却涌上一阵酸楚,他抿着唇,低下头揉了揉眼角。 “怎么了?”惊梦问道。 茯神鸢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没什么。” 惊梦像是洞悉了他的情绪,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阿鸢...” “唔...”神鸢抬起红润的眼睛,却见惊梦冲他慢慢勾起唇角... --- “瑞香...你到底在哪里?” 天河和虹珂穿梭在放纸鸢的人群中,一面走,一面不停抬头寻找昨夜在镜中看到的那只红白相间的纸鸢。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虹珂抬起头仰望着天上的纸鸢,边走边自言自语道。 “喂!天河!”茯神鸢跑上来对天河说道,“你不是有翅膀吗?我们飞上去找怎么样?” “飞...?”天河愣了一下,环顾一眼四周,“可是...这里有那么多凡人...” 茯神鸢痞气的一撇嘴,“这间天地又不只是他们的!快走!看我们两谁先找到!” 茯神鸢说罢,真就在人群中腾风而起。 天河迟疑了片刻,随即就下定了决心,手心一握,立刻展出雪白的双翼,扑扇着翅膀带起一阵旋风,纵身扶摇直上。 周围放纸鸢的人们立时发出一阵阵惊呼。 有的人惊恐喊“妖怪啊!有妖怪啊!” 有的人激动叫“神仙!快看有神仙!” 也有目瞪口呆,就这样僵在原地看着茯神鸢和天河盘旋空中的,更有暗自笑着点头,“看吧,我从来就觉得这世间事不简单,果然不简单。” “是你吧?”虹珂抱着手眺向天空,问惊梦道。 “啊?”惊梦挑了挑眉,装作听不懂。 虹珂低下头,看向惊梦,“是你怂恿阿鸢的吧?” “何须怂恿?阿鸢本就该如此。”惊梦耸了耸肩,抬头仰望向茯神鸢,他正御风潇洒地穿梭在纸鸢之间。远远看着,像是在与它们嬉戏打闹一般,此刻他脸上浮现的笑颜,在惊梦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家人...我好像明白了...”虹珂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微微一笑。 --- “不是...不是...” 天河不停地扇动着翅膀,在空中仔细寻找。 就在他怅然若失之时,眼尾余光忽然一闪,眼角处有一根极细的亚麻线在阳光下隐隐闪烁。 他顺着线抬起头,上空有一只放得很高的纸鸢,正是红白相间,颈间还画有一串珍珠项链。。 “瑞香...”天河眼中顿时充满泪光,“我终于找到你了...” 天河抱着纸鸢,小心的拉动着亚麻细线。 这根如他相思线一般的细线,承载了他所有的思念和感情,他寻着线,期待又惶恐,慢慢飞向持线人那端。 “找到了!”茯神鸢冲惊梦和虹珂大喊一声。 “阿鸢!你先跟上去!” 惊梦说着,拔步就和虹珂跑了起来。 桃源人和幽隐士紧紧跟在天河和茯神鸢身后,不时抬头,奋力奔跑。 狂奔了半柱香的时间,惊梦大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他们两个...还真是不顾我们死活...” “怎么样...”虹珂也停在了惊梦身边,他叉着腰,也正大口大口的喘息,“还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惊梦直起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看了眼天河和茯神鸢飞往的方向,又咬着牙往前奔去。 这边天河卷着麻线,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洲滩深处的一座绿瓦白墙的宅子前。 “麻线的另一端就在眼前这座高高的围墙内...” 他轻盈的落在地面,收起翅膀,觑眼打量着这座古朴却很气派的宅邸。 屋檐柱廊上的花纹拙朴无华,但却让人感到阵阵肃杀之气。 天河皱了皱眉,握紧了手中亚麻线,刚刚的雀跃和激动渐渐冷却,只余着阵阵让呼吸都困难的局促惶恐。 茯神鸢落在他身后,走上来问道,“要进去吗?” “等惊梦和虹珂来吧...”天河心神不宁,“这里...不寻常...” --- 半晌之后,惊梦和虹珂终于顺着沙洲跑进细沙小路,沿着白墙来到了这座三间宽的红漆木门前。 他们各自喘息平复了一番,才抬起头看向这座宅子门棱上的牌匾。 “拂衣山庄?瑞香...在这里?” 惊梦的话音刚落,精美的红漆木门便嘎吱一声从里往外打开了。 一个老者神色紧张的走了出来,他匆匆看了一眼门外来人,在看到天河手中的纸鸢时,便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诸位,我家主人有请。” “等一下!你不问我们来做什么?”茯神鸢皱眉问道。 老者抬起头,“你们...定是来找放这只纸鸢的人,对吧?” 天河愣怔了一下,抱着纸鸢的手都有些许颤抖,“放纸鸢的人...可是个姑娘?” 老者一脸为难的看着天河,“我家小主人等候您多时了,还请先进来说话吧。” 虹珂轻轻一拍天河的后背以示安慰,对老者笑道,“那就劳请您带路了。” 老者感谢地朝虹珂点点头,立马侧过身朝宅里伸出手,“请!” “快去将备好的茶点都端来。” 惊梦一行刚来到回廊的台阶下,老者就对侍立一旁的几位家仆婢女说道,“我先带几位贵客去长风亭。” 两位家仆一听长风亭,脸上闪过一阵震诧神情,他们慌忙的扫了一眼惊梦几人,连忙点头小跑着离开了。 “各位请这边走。”老者一直弯着腰,姿态十分谦恭。 惊梦踏上石阶,来到回廊上,便问道,“老人家,你家小主人是谁?” “我家小主人姓季,祖辈都是...”老者欲言又止,干皱的嘴唇微张,却又似有难言之隐。 “都是什么?”茯神鸢不知什么时候蹦了上来,歪过脑袋仔细的看着老者问道。 老者被忽然出现的茯神鸢好生吓了一跳,“哎哟...” “阿鸢,不得无礼。”虹珂立即说道。 “啊?什么都没做啊...” “各位贵客,”老者又深深一鞠躬,“一会儿就见到我家小主人了,还是由他来向你们说明吧。” 天河凝着老者,满心的疑惑让他的忍耐限度备受考验。 老者也看出他们的谨慎和困惑,便尽量快步朝前走,想尽快将他们带到长风亭。 “没有感觉到煞气...”惊梦小声说道。 “嗯...”走在她身边的虹珂应了一声,他正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但却不太妙...”过了一会儿,虹珂转过脸来低声说道。 “你说天河吗?”惊梦望着走在前面的天河说道。 虹珂也将目光投向天河的背影,“我说的是瑞香。” --- 几人跟着老者穿过回廊,下了一座亭台,来到一道垂花门前。 老者登上石阶,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对惊梦一行又恭敬的说了声,“请进。” 垂花门才一打开,一阵风便从门里吹了出来,天河闻着灌入鼻腔的一丝隐约对的熟悉气息,心中不禁一颤。 “瑞香...!”他急忙跳上灰白的石阶,先一步跨进了垂花门内。 天河站在遍植凤仙花的庭院中,不停唤着瑞香的名字。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小山亭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天河寻声急忙跑了过去,惊梦几人紧随其后。 亭上白纱帐随风起伏,看不清亭中坐着何人,不过那根亚麻细线却一直延伸到了纱帐之内。 “瑞香?”天河来到了纱帐外停住。 一只手从帐内伸出,撩起了纱帐一角。 天河在看见那只骨节突出的手时微微一怔,然而在看清帐中之人后,不禁退了一步。 纱帘后出现的是一个脸上有刀疤,脸色苍白的青年,他以那双无神的双眼与天河对视片刻后,天河才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青年侧过耳朵听了一阵,一阵凉风入肺,胸口突然猛烈的起伏,又咳了起来。 “小主人,小主人!你怎么起来了?!”老者急忙登上长风亭,钻进纱帐中说道。 “他就是小主人?”惊梦拧着眉看了虹珂一眼。 “果然不是瑞香...”虹珂摇头说道。 茯神鸢挠了挠脑袋,“这是怎么回事?” 亭内青年退回了木榻上,又咳了一阵,才气喘吁吁的说道,“孙伯,将帷帐卷起,请他们进来吧。” 第126章 拂衣山庄伏魔人(二) 天河一直站在亭外,直勾勾打量着那面带刀疤的失明青年。 他身着石青色直襟长袍,看坐姿应是习武之人,右手有茧,善于用剑。 但虽说入秋,也还未凉到需要穿裘,他却紧裹一件白狐裘,面前还摆了个火盆,像是十分怕冷。 他近期应该是经历了一场搏命厮杀,手指手腕,脖子,能露出来的地方都缠着白色布带,其下还有血渍渗出。腹部应该也伤的不轻,因为他每一次咳嗽,都用手捂着那里,定是有还未痊愈的伤口... “不愿意进来吗?”青年打断了天河的思绪。 天河皱了皱眉,见青年一手捂着腹部,一手吃力的撑着身子调整坐姿,歪倚靠在木榻上。 然而,在青年的手边,就放着与天河怀中纸鸢相连的线盘。 “天河...”青年用那双灰白的眼睛看朝天河,有气无力的说道,“快进来说话吧。” 天河一听,瞳仁猛然震颤,他两步跨进长风亭,一脚将碍事的火盆踢开,一把就拎起了青年的领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究竟是谁?!” “哎呀!放开,快放开!”老者拼命的拉扯着天河的手。 虹珂也赶紧跑了进去,抓住天河的手腕,“天河!你冷静点!” 虚弱的青年却只是仰着头,用那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的灰眸望着天河,“瑞香说...只要你看到纸鸢就会来的...果然,你来了...” 天河仔细的端详着青年的面容,却发现他身上...尽是瑞香的气息。天河心下颤动,更加用力的提起青年,“你身上...为何全是瑞香的气息?” “天河...”青年张开干裂的嘴唇,却不知如何启齿,“我...” “你把她怎么样了?!” “他没有伤害瑞香,”说话的是早在一旁观察了青年许久的惊梦,“他身上散发出的瑞香的气息...是保护咒。” “保护咒...?”天河皱了皱眉。 “是我对不起你们...”青年悲伤说道。 “你说...什么?”天河缓缓松开青年的领口。 “我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青年说道,“天河,请你和你的朋友先坐...” 天河没有等他说完便咬牙将拳头一拳锤到青年耳边,“你再敢叫我的名字!我就杀了你!” 青年无奈的笑笑,“好,知道了。” --- 孙伯收拾了火盆,招待惊梦几人坐下,又命人将早就候在外面的差点摆了上来,才说道,“我去再给你烧盆炭火...” 青年微笑着点点头,“谢谢孙伯...” 孙伯离开的时候幽怨的瞧了一眼天河,“还请好好说话,不要再对我家小主人动手了...” 青年笑笑,语气很是亲善,“没事的,孙伯,你去忙吧。” 孙伯这才叹气摇头的走开了。 “快吃点东西,这些糕点都是今天新做的...” “你知道我们今天会来?”虹珂瞟了一眼面前的糕点,疑惑的看向青年。 青年有气无力的摇摇头,“我不知你们何时会来,但我...每日都会让他们备好,等着你们来。” 天河咬着牙,眉头都拧成了川字,“赶紧说,究竟怎么回事!” --- “我的名字叫季无眠,我们白石季氏,是传承了七百年的伏魔家族。” “伏...伏魔?”茯神鸢一怔,手中刚拿起的豆沙糕差点就吓掉了。 竟然是伏魔人!惊梦和虹珂也是同样诧异。 只有天河拳头一握,“我怎么从没听说过白石洲有什么伏魔人?!” “是啊,在世间隐秘的角落,有一个家族,为了伏魔的使命前仆后继,却不为人知...很可笑吧?” 惊梦听季无眠口气凄绝,还略带几分自嘲,思及自身,心中竟然不由得一阵隐痛。 “当然不可笑,”说话的是虹珂,“来到这世间之人皆有使命,或除恶鬼,或斩邪祟,或伏魔,也有人只是单纯为了还前世因果...但都各有使命。我早就听闻世间有一古老氏族,藏隐于世,以伏魔为己任...不想今日居然得见。” “可惜...我们白石季氏...也只剩下我一个了...” “只剩你一个了?!”茯神鸢震惊的眨了眨眼睛,随即扭头看向惊梦,“那岂不是和你一样...” 惊梦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这些和瑞香有什么关系?”天河只一个劲的盯着季无眠问道。 季无眠摇摇头,“自然没有关系,天河...哦,不对,少主...” 他赶忙改口,本想说什么,却吸了一口秋凉之气,顿时猛烈的咳了起来,他急忙从怀中掏出手绢,往嘴上一捂,一滩红艳艳的鲜血立刻就从手绢背面印了出来。 “你被邪魔所伤?”虹珂见渗出背面的血渍带了浓稠的邪煞之气,立马站起身问道。 季无眠将手绢一握,带血的嘴角勾出一抹无力的笑,“正是多亏瑞香,我才能在诛宵手下活了过来...” “诛宵?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主...”季无眠将脸转向天河,“瑞香于立春醒来,可是她栖身的那只蚌壳却被水流带到了阎魔洞,而那时,我正在洞中与诛宵生死搏斗...” --- “季无眠,眼睛都被我毒瞎了,还要继续负隅顽抗吗?”身高足有两丈的诛宵扭动着身上的三肢胳膊,咧嘴吼道。 季无眠单膝跪在泥泞潮湿的地面,以手中长剑杵地,勉强支撑着自己浑身是伤的身体。 “至少卸了你一只胳膊...不亏...” 他吐了口血沫,再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揉了揉眼睛,又艰难的眨了眨,右眼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幸好左眼还能隐约看到些模糊的光线。 “你以为我是你们曾经斩杀过的那些货色?”诛宵俯视着季无眠讪笑起来,“十四年了,你父亲,母亲,舅舅,姑母都想杀了我...你看他们做到了吗?要不要给你看一看他们早已腐烂发臭的尸体啊?” 他说着朝后一摆手,“哦!我忘了...你已经瞎了嘛!” 诛宵嗤笑起来。 季无眠咬牙切齿,他低头猛吸了一口气,脚下一蹬,握着长剑又一次纵身跃起,凭着左眼模糊的视线,拼尽全力朝诛宵劈去。 诛宵却只是抬了抬眉毛,一手抓住季无眠握剑的手腕,一手扣住季无眠的腰,还剩下的一只手将季无眠手中的伏魔刀轻而易举就打掉在地。 “就凭你?” 诛宵蔑视一笑,将季无眠高高举起来,玩偶似的晃了晃,然后手上用力一掐,尖锐的利指顿时贯穿了季无眠的腰腹。 季无眠痛苦而凄厉的惨叫声一时间回荡在整个阎魔洞。 听着他的惨叫,再看着他身上的衣裳完全被新鲜血濡湿,诛宵高兴的笑了,“听说你是最后一个伏魔人了?真可惜,还想多陪你玩玩呢...” 他说着眼珠一转,“不如...你跪到地上磕头求我怎么样?就说你错了...你们白石季氏错了,不该不自量力与邪魔作对,不该...惹爷爷我不高兴...!” 季无眠闻言却笑了,他喘了口粗气,吃力的扬起下巴,冷淡的说了句,“要杀就杀,最好让我死透,否则...只要我还剩一口气...都会提剑杀你!” 诛宵冷哼一声,“明明是凡人肉身,却总是自不量力...真是...令人不爽!!” 他说着将刺进季无眠腰腹的利指拔出,鲜血立刻从季无眠身上喷溅而出。 季无眠痛得浑身颤抖,却只是呻吟了一声,便紧紧咬住了嘴唇。 他不想再满足诛宵虐杀的乐趣。 诛宵眯了眯眼,只以一只手抓住季无眠的手腕,将他吊在半空,“你说,你的血要多久会全部流干?” 季无眠低垂着头,将嘴唇都咬出了血。 “不说话也不叫啊?这么扫兴?”诛宵冷笑一声,扬起左手捏住了他的下颚,“没关系...我有一千种折磨你的办法,”他说着将狰狞丑陋的脸凑近季无眠,“就像...折磨你的...爹娘那样...” 季无眠闻言,面颊肌肉顿时颤抖不已,他紧握起拳头,将指甲都掐得深陷进了肉里。 “我看看要从哪里下手,啊...知道了,你这张脸太过秀气,配不上你的骨气...”诛宵说着抬起右手,“要是这样拉一道...” 他玩笑似的说着,尖利的指甲便从季无眠太阳穴拉到了脸颊。 季无眠脸上的皮肉顿时绽开,温热的鲜血登时涌出,不停沿着他的下巴滴滴落下。 季无眠脖子上的青筋暴鼓,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抖不已,但他就是死死的咬住嘴唇,没再吭一声。 “疼不疼?还不叫吗?那...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怎么样?” “反正你已经瞎了,要眼球也没用了...对吧...” 就在诛宵要将尖利的指甲戳入季无眠的眼球时,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突兀的出现在了洞内。 “住手!” 诛宵歪过脑袋看去,还没看清楚人,就见一团白光袭来。 诛宵被困洞中已久,十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类似神光的光芒,他一时错愕,以为是哪路神仙来了,赶紧一闪,顺手将玩弄在手中的季无眠一丢。 就在季无眠的身体即将装上岩壁的瞬间,瑞香手上释放出一道水链,将季无眠裹了过来。 “你怎么样?!” 瑞香见季无眠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来不及多想,便以瘦小的肩膀架起他,赶忙朝洞口跑。 不需要多一会儿,诛宵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这哪里是什么神仙?他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愤怒,怒吼一声,三手两脚的追了过去。 “我已经不行了...”季无眠的腰腹以下因流血过多,已经逐渐失去知觉,“你快走...他是邪魔...不要让他抓到你...否则...” “不行!我不能留你在这里!” “我浑身是血,他很快就会寻着血腥味追来,你快...快先走!” “你别担心,我有法术,能祛除你的味道...至少让他没那快找到我们!” 瑞香说着将季无眠扶到岔路的一个洞窟中,并且用水精的法术在季无眠身边下了个结界。 季无眠伤得很重,他不停吐血,左眼也渐渐完全失去了光明,他的世界,最终还是彻底陷入了长夜。 “你怎么会想着要一个人来伏魔?”瑞香一边帮他用法术治疗着,一边问道。 季无眠艰难的喘了几口气,“你也觉得我...自不量力...对吧...” 瑞香摇摇头,然后发现他并看不见,就说道,“不!没有!我很钦佩你!你...和天河很像...” “天河?” “他是流星宫的少主,你们两身上都有一种...不懂认输的坚毅!对了,今天是我和他约定相见的日子,只要他发现我不在岛上,一定会来寻我的!所以你放心吧,只要他来,那个邪魔什么的,一定不在话下。” 季无眠越听,眉头却越紧,“流星宫?难不成...你说的是槐泉岭上那个流星宫?” “是啊!”瑞香天真的点点头。 季无眠大感不妙,“你们约定在哪里相见?” “半夏湖上的小岛啊。” 半夏湖!季无眠忽然立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如此举措让瑞香好生一惊。 “怎...怎么了?” “你快走!趁现在还来得及!” “天河会来寻我的,你别担心...他...” “在这里是阎魔洞!白石洲的阎魔洞!你知道这里离半夏湖有多远吗?” “白...白石洲...”瑞香心下一惊,倒抽了口寒气。 但一切都晚了,瑞香的那些小伎俩对诛宵来说不值一提,他很快就找到了躲在洞窟中的季无眠和瑞香。 “你快走!不要回头!”季无眠将瑞香一把推到身后,就准备赤手空拳和诛宵搏斗。 瑞香被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几步,可又觉得就这样丢下季无眠不忍心,便咬咬牙又折转回来。 “可我...我不能见死不救!”瑞香说着,指尖便朝诛宵闪出几道亮光。 “你...”季无眠没有办法,只好蹲下拔出腿上的匕首,踉跄着挡在了瑞香身前。 第127章 拂衣山庄伏魔人(三) “不用担心,你们俩一个都逃不了!” 诛宵一歪脑袋,轻易就避过瑞香的法术,他俯视着两人嗤笑道,“为什么你们都那么不自量力?才修行了百年小妖精...也敢与我对抗?” 瑞香看着面目狰狞的诛宵,手指不禁颤抖,但她紧抿着嘴唇,逼迫自己尽量不露出害怕的神情。 “小妖精,你看你都发抖了...”诛宵讪笑道,“是不是很怕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吧?等我把季无眠解决了...可就轮到你了...让我想想该怎么折磨你...” 瑞香闻言,瞳仁不住地震颤。 “我会慢慢的,一点点的品尝你身上的灵气,直到你痛苦的死去,怎么样?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惩罚...”诛宵眯着双眼威吓道。 “你的对手是我!从来是我季无眠!与她无关!”季无眠睁着一双白瞳,怒吼一声。 “你?”诛宵觑眼看向季无眠,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就见他已经咬牙冲刺了过来。 季无眠脚下的烂泥被他踩踏得嘎吱作响,他速度极快,凭着直觉蹬地跃起,空中一个旋身,身上的血水和泥水同时飞溅。 明明都伤成这样了,却还有力气发动进攻。诛宵惊讶的瞬间,带着寒光的匕首已经出现眼前。 诛宵横手一挡,眼中杀气凌然,他扬起另一只手,飞快击向季无眠身侧,季无眠没有了视力,完全没办法察觉避让。 他意识到应该用手护住头的刹那,已经重重撞到了潮湿的洞壁上。他清晰的听见了身体中肋骨断裂的声音,更不幸的是,下坠时他的脑袋撞上了什么凸起的硬物,脑袋里顿时一阵嗡鸣。 季无眠无力的跌进了一滩污泥之中。 他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但他知道,一定非常的狼狈。 他躺在污泥中,疼痛使得他蜷起身子,口中不停吐出血沫。 “季无眠...”瑞香奔到他身边跪下,不停施展法术为他疗伤。 “快走...你快走啊...”季无眠用颤抖的声线吼道。 “不!我不能丢下你...” “真是个意思的小妖精...”诛宵哂笑道,“小妖精,你以为你留下来能有什么用?凭你那点法术能怎样?能伤到我?或者...”他饶有兴致的摸了摸下巴,“啊...你该不会错误的觉得自己...很有用吧?” 诛宵哂笑时,季无眠手上赶紧不停四下摸索,匕首不见了,他唯一的武器不见了。 但他完全没发觉,身边的瑞香已经低下头,紧紧握住手。 “天河说过...谁也不能...谁也不能小瞧我!” 季无眠闻言,眉心微微一动。同时, 一阵银白色的强光爆裂闪耀,暗洞顿时被强光充盈,明亮的光线刺进诛宵双眼,让他不得不侧身退到岩壁的角落。 --- “他们都说...说我很没用...” 小珍珠第一次见到展着白色双翼的流星宫少主天河时,流着泪说道。 “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躲在这里哭?”天河皱眉问道。 小珍珠点点头,“我只是水中一粒尘埃变的...就算修行百年得了人形,也还是一粒尘埃...” 她越说越伤心,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天河抿唇一笑,坐到她身边,温柔的递出一张手帕,“谁不是一粒尘埃呢...” “唔?”小珍珠抬起头,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天河微微一笑,将手帕递到她面前。 “你应该回答他们,就算是尘埃又怎样?尘埃就一定卑微,一定毫无意义吗?” 小珍珠接过手帕,双手握住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没有人可以随意置喙别人有用没用,别人小瞧你的时候,你要懂得反击,小珍珠,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心。” “保护自己的心...?” “因为心很重要啊,小珍珠。” 天河看向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我自从出生那天起,就有很强烈的宿命感,因为我的未来已经清晰可见。” “少主大人...” “我每天都在学习星月术,精进星月术,等待着能成为月妃守护使的那一天。所有人都说那是一种荣耀,是天狗的使命,要是不能成为月妃守护使,那只会证明自己没有能力,没有了降世的价值。” “少主大人!不是这样的!”小珍珠急忙说道。 天河抿唇一笑,“你也觉得这样是错的,对吗?” 小珍珠面颊微微一红,抱着手帕点了点头。 “流星宫的天狗姑娘们,她们从一降世就被认为是没有用的,也不被授予学习星月术的权利,但我悄悄告诉你,她们之中还是有很多人都在学星月术...” “啊?真的啊?可她们不能成为守护使,学了做什么呢?” “她们不为任何人学,她们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自己对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小珍珠有些听不懂,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天河。 天河笑笑,“你只用记住,什么有用无用,全是废话,你的一切,别人无法置喙,也不能置喙。你是谁,全凭自己心中一念。” 小珍珠低头喃喃,“全凭心中一念...我...好像明白了...” 天河见她冥思苦想,冁然而笑,“真的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小珍珠点点头,“以后谁再说我没用!看不起我!我就瞪他,咬他,和他拼命!” “嘶...”天河皱了皱眉,“我好像不是这个...” “少主大人...”小珍珠吸吸鼻子,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唤道。 “怎么了?” “你能...帮我取个名字吗?” “名字?” “我想要个名字,一个好听的名字...” “要我帮你取吗?” “嗯!这是我此刻的心意。” “真是活学活用。”天河笑了笑,抿着唇想了许久,一阵风吹过,传来阵阵芬芳的瑞香花香。 “叫你瑞香怎么样?” --- 季无眠再次感到意识清晰的时候,却震惊的发觉自己竟然在狂奔。 他皱紧眉头,眼前依旧一片漆黑,除了耳边不停掠过的风声,他还听到了自己喉咙里不断传来对的粗重呼吸声。 他很快就察觉自己一只手正握着匕首的短柄,一只却被人用力的往前牵拽,紧握住他的那只手纤细冰冷,却非常有力量,那力量正带动着他僵硬疼痛的双腿机械似的狂奔。 “怎么回事?”他低声喃喃。 “别担心,是我!我把自己分成了两半...” 前面传来那个小妖精的声音。 “你说什么...什么分成了两半?”季无眠一听,差点失去平衡。 “我留下了自己的一部分挡住了那只邪魔!” “自己的一部分...?”季无眠倒抽了口凉气,他简直无法想象是什么画面。 “但会渐渐黯淡的,那时就拦不住邪魔了...快跑,季无眠,马上就到洞口了!” “什么会黯淡...你会怎么样?” 季无眠因为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十分着急。 瑞香却沉默了,她只是紧紧抓着季无眠的手,奋力朝前奔跑。 潮湿阴暗的洞道不停从他们身边掠过,甩到身后。忽然,那只抓着季无眠的手猛地用力将他一甩,季无眠猝不及防的飞身向前,摔到了地上。 “你已经在洞外了,快走吧...” 季无眠闻言,跪在地上错愕的朝四周感知了片刻,他听到了风吹动草木的声音,果然是是阎魔洞外。 正感到庆幸的时候他眉头一皱,将脸对向小妖精声音发出的地方,“你快出来啊,和我一起走!” 对方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季无眠不安的站起身,他踉跄几步,抬起手在空中抓了抓,“怎么了?” “我好像...走不了了...”瑞香低头一看,自己的身子已经被一条条黑色的煞气缠绕。 “为什么?”季无眠惊慌的朝前一步问道。 “别过来!你回来我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季无眠赶紧顿下脚步,“是因为洞口的封印?” 瑞香抬手摸了摸面前的伏魔印,“邪魔的煞气很快就会吞噬我...” 季无眠倒抽了一口凉气。 “没关系,季无眠,我不怕,一点都不怕!你替我放一只纸鸢吧?” “纸鸢?” “要红白相间的,颈间...还要戴一串珍珠项链...天河...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失约了...” “不...你让我想想...”季无眠竟然动了要解开封印的念头。 “不可以!”瑞香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季无眠,你看不见我,所以你不知道...我...只是颗法力低微的小珍珠...你要是打开封印,我或许能活,但白石洲,甚至天下苍生,都会遭难。” “可是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里面!” 瑞香苦笑道,“我的身体已经撕裂了,很快,我就会消失的...”她说着忽然感知到什么,“你快走!他来了!” “等一下!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我有办法...”季无眠急中生智,赶忙说道,“我有办法带你一起走! 瑞香皱了皱眉。 “我是伏魔人,我可以收一个守护灵!你要是愿意...就做我的守护灵吧!” “可是...可是我...”瑞香看了看已经薄如烟雾的自己,“我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再守护你...” “没关系!没关系!你答应我,答应我吧!我带你出来!”季无眠说着就用匕首在手心划了一道,“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瑞香看着他正汩汩流出鲜血的手心,迟疑了片刻,又听身后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瑞香!我是珍珠女瑞香!”她眼眶红润的放声说道。 “天地神灵,山河土地,五方之气,皆奉我言!今日上吉,白石季氏无眠,命召珍珠女瑞香,为毕生守护之灵!” 就在瑞香身后出现一只沾着血污的利爪时,一阵咒光闪烁,利爪抓了个空,诛宵重重的撞到了洞口的伏魔结界上。 诛宵眼睁睁的看着瑞香的灵被吸进了季无眠带血的手心,他狂怒不已,疯了一般怒吼,撞击抓挠着这个困了他十四年的结界。 “没事了...没事了...”季无眠紧握着手心,瘫跪在地,终于笑了起来。 --- “原来是这样...”茯神鸢杵着下巴,他面前的糕点盘中已经空空荡荡。 季无眠刚说完,又是一阵猛咳,已经端着火盆回来的孙伯见状,赶紧上前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待季无眠抬起头时,长长的睫毛上已经挂着泪珠。 “多谢孙伯。” “可我一句都不相信!”天河紧握着拳头,怒视季无眠说道,“也许是你害了瑞香,还编出个什么伏魔的鬼故事!谁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季无眠惨淡一笑,他吸了吸鼻子,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那我该怎么向你证明?” “其实很简单...”惊梦话音才落,玉指一抬,一团橙红色的火焰立刻朝季无眠飞出。 孙伯猝不及防的惊叫了一声,季无眠却无动于衷,他耳朵一动,反倒将脸转向火焰飞来的方向。 就在火焰即将撞上季无眠时,一阵珠光闪现,将那团火焰停在了季无眠眼前。 再炽热的火焰也没能点亮他空洞的白瞳,但身上的珠光却越来越强。 当感觉到那阵熟悉的气息更加浓郁的出现在季无眠身边时,天河眉头蹙起,颤颤的叹了口气。 惊梦站起身,缓慢走向季无眠,轻轻的推动火焰,刺激着那层珠光色的守护灵界越来越亮。 虹珂见状,也站起了身。 当惊梦的手穿过火焰,探进那层守护灵界时,她感受到了瑞香。 “他说的是真的。”惊梦说着缩回手,红焰熄灭,珠光消退。 天河眉头一蹙,颓坐在椅子上,一时无话可说。 “相比于这个...”惊梦忽然凝向季无眠,眸光冷冽,“你说那只叫诛宵的邪魔...是十四年前抓到的?” 虹珂立刻明白惊梦的意思,也上前几步,看向季无眠。 季无眠却有些茫然,他点头道,“是,是我爹娘带领全族在十四年前俘获的。” “它的来历呢?”惊梦又问道。 “来历?”季无眠想了想,摇头道,“详细不知,但我听我娘提起过,他原本只是一截从天而降断臂,掉入湖中,吸食了不少水鬼得阴煞之气才成的魔。” “断臂...” “水鬼...” 惊梦和虹珂对视一眼。 “怎么了,你们两怎么这副表情?”茯神鸢好奇的问道。 第128章 拂衣山庄伏魔人(四) “你觉得会是它吗?”虹珂问道。 “我觉得...”惊梦眉头一挑,“一定是它。” “那我们...要不要先回去告诉...” 虹珂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天河抬眸问道,“你们有没有办法将瑞香从他身上分离出来?” “这位公子...你怎会如此...!”孙伯挤着眉心,看着天河心中气急。 “孙伯...”季无眠朝他抬了抬手。 孙伯只好重重的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季无眠努力的撑起身子离开木榻,摇摇晃晃的走到天河面前。 “将瑞香收为守护灵只是那时的权宜之计,我不想她消失,更不想她被诛宵伤害...” 他声音暗哑,却很真诚,“少主,我真的希望能将瑞香还给你...这几个月来,除了放那只纸鸢,我还让孙伯带人上了槐泉岭,本指望他们能去流星宫寻到你....可是...他们一上山就迷路,怎么都找不到流星宫...现在你知道了我在这里,只要你有任何办法,我都愿意试,哪怕要我豁出性命都行...” “小主人...!小主人啊...”孙伯听他这样说,顿时老泪纵横,赶紧又上前来,“季氏就只剩你了...你这样说,让我们怎么办啊...” “想将守护灵与主人分开,这是不可能的。”惊梦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主人?”天河双眼猩红,咬牙凝向惊梦。 惊梦点头,用那双幽丽且毫无波澜的眼睛对上天河,“现在季无眠就是瑞香的主人。季无眠生,瑞香生,季无眠死,瑞香死。他们俩个的灵已经紧密交缠,无法分开。” 季无眠闻言也愣住了。 “你早就知道吧?守护灵会与主人生死相随?”天河红着眼睛责难道。 “我...”季无眠深感愧疚的紧握双手,嘴唇颤动却无法言语。 “说什么豁出性命,都是些漂亮话!你不过就是个贪生畏死之徒!”天河说罢,忽然转身,一甩宽袖便快步离开了长风亭。 季无眠紧皱起眉头,眼眶通红,嘴唇微张却无言解释。 惊梦,茯神鸢和虹珂见状,都为难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只听噗咚一声,惊梦他们一扭头,就见孙伯已经跪了下来。 “欸?你这是...”茯神鸢上前想扶起他,他却一直流着泪摇头。 “孙伯?孙伯你做什么?”季无眠慌乱的侧耳听去,伸手想找孙伯。 “小主人,请让我说句话。”孙伯哭道。 “孙伯...”季无眠眉头不禁一蹙。 “我家小主人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季氏祖辈,要是有一人畏死贪生,也不至于到如此境地!是!伏魔人可以收守护灵,但我在季氏五十六年,没见过一个主人收守护灵!因为他们深知,守护灵和自己生死相连,他们不愿意牵连任何精灵妖怪,都是选择孤身奋战,以自己的性命与魔相搏啊!” “孙伯...你快起来...”季无眠摸索到孙伯身边,握住他枯瘦的手臂说道。 “不不,小主人,我绝不能允许任何人误解你!我家小主人要是有心要收守护灵一起伏魔,前年那只凶猛的祸斗早就被收纳了,可是小主人就是不忍心,因为他不想牵累任何妖怪!”孙伯说着老泪纵横。 “孙伯...”季无眠冲他摇了摇头,想要他不要再说下去。 “孙伯,”虹珂上前一步,“天河那说的都是气话,其实他也很清楚,那样的状况下季无眠根本没有选择。但无论怎么选,他都注定要痛失所爱,所以...给他点时间,他会想清楚的。” 虹珂的话分条析理,句句在理,孙伯听完也垂下头叹了口气,半晌后,他又想到什么。 孙伯抬眸看向惊梦,“这位姑娘能凭空点燃火焰,你们两位公子器宇不凡,也定是神通广大...” 惊梦,虹珂,茯神鸢三人面面相觑一眼。 “神通广大说不上,”虹珂一手一个,拉起孙伯和季无眠道,“还请起来说话吧。” 孙伯颤巍巍的站起身,以袖抹泪道,“求你们帮帮我小家主人..小主人他明日又要去阎魔洞,这一身伤还未好,又要去伏魔啊...” 惊梦一听,看向季无眠眸光一凛,“你又要去?” “还只身一人去?”茯神鸢也惊讶的挑起眉梢。 季无眠咬了咬嘴唇,“没办法,明日,是最后期限了。” “最后期限?”虹珂眯眼,“这是什么意思?” “明日,阎魔洞口的封印就将消解...那时...”季无眠长叹了一口气,“诛宵就自由了...” --- “既然如此...” 此刻惊梦已经蹲在火盆边,用指尖不停逗弄着跳动的火星,“不如让他再早些得到自由...” “什么?!” 闻言,季无眠,虹珂和孙伯皆觉震惊。只有茯神鸢眼睛一亮,他抿了抿唇,似乎很是期待。 “惊梦,你想做什么?”虹珂走到火盆边,低下头问道。 惊梦抬起那张被炭火烘烤后仍旧白如霜雪的脸,“虹珂,今晚我们就去把它解决掉吧?” “今...今晚?” 虹珂眉心一动。季无眠也觉不太现实,心想这个姑娘说的也未免太过简单。 不过...他一转念,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好啊!好啊!”茯神鸢立刻跳上来激动道,“我们现在就去解决它!” “阿鸢!不得胡闹!那可是邪魔!你以为同你之前遇上的邪祟一样容易收拾吗?” “啊?这...”茯神鸢愣了一下,垂眸看向惊梦。 惊梦将一团玩弄在手心的火星一散,拍了拍手站起身,对上虹珂的目光,“邪魔又如何?断魄又如何?” “断魄?”茯神鸢和季无眠听到这个名字都怔了一下。 “若真的是断魄,”虹珂紧皱起眉头,“至少要先通知阿青和神龙君。” “这点小事何须去打扰他们?白雅需要休养,我不想因为一只断臂就去打扰他。”惊梦说话时非常平静。 “等等...惊梦,”茯神鸢脸上已经没了笑容,他插话问道,“你说的...是那个断魄吗?!” 惊梦将眸光转向他,点了点头。 茯神鸢牙根顿时咬紧,“那还等什么!” 季无眠却仍旧一脸疑惑,“断魄?你们到底在说谁?” “哦,我们在说...”惊梦淡淡笑着,用云淡风轻的口气说道,“一个十四年前屠杀了我全族的魔王。” 季无眠愣怔了半晌,“屠杀了你全族?”他身体顿时僵直,倒吸了口气凉气,“姑娘...你...你究竟是谁?” 惊梦舔了舔嘴唇,“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鬼门桃源人,名叫惊梦。” “鬼门桃源人...你是巫女?” “是,我旁边这位是东海幽隐士,虹珂。” 季无眠眉心微微一皱,将脸转向虹珂,又听惊梦继续说道,“还有这个,看似吊儿郎当,却能御使神力的...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看不见,反正这个小子名叫茯神鸢,你叫他阿鸢就好。” 季无眠还在震惊之中,孙伯却已经双眼绽放出精光,他只道苍天有眼,小主人这回终于不必再孤军奋战了。 虹珂见孙伯又要跪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孙伯,你这是又要做什么?” “求你们一定要帮助我家小主人...!!” “我和阿鸢自然没问题,但是扶着您的这位...”惊梦说着瞟了一眼虹珂,“他可能还要斟酌斟酌...” “我?!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斟酌了?” “啊?!那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惊梦抿唇狡黠一笑,“好了,孙伯,那我们都一致同意了,放心吧。” “好你个惊梦...”虹珂瞄见惊梦脸上得意的笑,就知道自己被下套了,他咬了咬牙,对自己很是无奈。 “最好还有他...他去的话...”惊梦抱着手喃喃,看向长风亭外,天河正独坐在凤仙花丛中的石凳上。 “他不去也无妨,”季无眠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况且伏魔不是他的责任,不要勉强他。” ”欸?你明明看不见,这怎么会知道我在看他?”惊梦问道。 “没了视觉以后,听觉就更敏锐了。”季无眠淡淡笑道, 惊梦撇了撇嘴,摆手道,“我当然不会勉强他,问他一声,礼貌罢了。” --- 天河见惊梦背着手走到自己面前时,抬了抬眉毛,脸上依旧盛满怒火,“做什么?” 惊梦见他火气十足,抿了抿唇,弯下腰直视他笑道,“今晚季无眠要去阎魔洞伏魔。” “今晚?”天河瞳眸微微一颤,但很快又恢复正常,“这关我什么事?” “瑞香可是他的守护灵...”惊梦看着他眉梢一挑,“你知道的,他要是死了,瑞香可就...” 见她磋叹着摇了摇头,天河置于膝上的双手就倏然一紧,他一咬牙,立刻站起身。 “这家伙一身是伤,走路都还发飘,是要故意去送死吗?!” “我也是这么说啊,”惊梦一脸无奈,叹气点头,“但是我们都不好拦他,毕竟他此行也要帮瑞香复仇嘛。” “帮瑞香复仇?” “是啊,明天阎魔洞的结界就要消失了,到时诛宵可能嗖的一下就跑没影了,”惊梦咂了咂嘴,“到时候再想找到诛宵复仇...恐怕就难喽。” 天河一听,手背的青筋都捏得暴鼓,他眯起双眼,瞟了一眼站在亭边弱不禁风的季无眠,“瑞香的仇,自有我来报!什么时候出发?” 惊梦挑唇一笑,“一个时辰后,待孙伯去准备些火把...” --- 亥时三刻,夜已深沉。 孙伯带着拂衣山庄的青壮男子在阎魔洞外立了数十只松枝火把,熊熊火焰上火星噼啪跳动,如星辰闪烁,照亮了整片夜空。 惊梦,茯神鸢,虹珂和天河在季无眠的带领下,走到了阎魔洞前。 “你们确定要我这么做吗?”此刻季无眠虽用白布覆眼,但还是能从他紧紧皱起的浓眉感受出他的不安。 “你不说洞里狭窄,不好发挥吗?”惊梦一面观察着伏魔洞,一面活动着手指手腕说道。 “但是..”无眠犹疑的咬了咬嘴唇,“提前解开封印...” “反正再过两个时辰...这封印不是也会失效?”茯神鸢说着,手腕一翻,握住了凭空出现的风刃。 季无眠被风刃出现时的那阵风吹得差点歪倒,天河嫌弃的眉头一皱,“一会儿打开了封印你就躲远点!伤了你无所谓,伤了瑞香我饶不了你!” 季无眠在虹珂的帮助下才吃力的站直身子,他对自己的虚弱感到无能为力。 “谢谢。”他不好意思的朝虹珂淡淡一笑,然后才转过脸对天河道,“知道了,那你们都往后退一步,我现在就打开封印。” 惊梦,茯神鸢,虹珂和天河都照他的话,朝后面分散着退了一步。 季无眠站在阎魔洞前,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双手,手腕交错的瞬间,一道墨蓝色的伏魔印便清晰的显现在洞口。 他口中念起咒文,伏魔印上的咒语一一出现,一阵阵精光闪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地震山摇。 阎魔洞外灵场动荡,天地间阴阳对撞,发出一种低沉的呜鸣。 “我还是第一次见伏魔术法,有点意思。”虹珂抱着手笑道。 惊梦却一反常态有些紧张,眸如深渊,目光紧紧盯着阎魔洞。 “别担心,”茯神鸢对她小声说道,“有我呢!” 惊梦听他这样一说,绷紧的心弦微微一松,瞟了他一眼,吸了口长气,“一会儿自己小心,我可没空顾你。” “这话该我对你说才是!”茯神鸢不满的眯了眯眼睛。 和惊梦一样紧张,心弦暗自紧绷的还有天河,他目光片刻不离季无眠,“这家伙,动作怎么那么慢...速度解开就回来啊!” 伏魔印在季无眠手掌前缓慢消解,山体石洞依旧不停摇晃,碎石不断簌簌滚下。 就在最后一片封印被解除后,阴暗的山洞里猛然发出了一声阴腻寒冷的笑。 诛宵,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129章 拂衣山庄伏魔人(五) 身高两丈有余的邪魔诛宵低着头缓缓从阎魔洞口走了出来,除了肩膀下突兀的那三只手,它已经进化得差不多是人脸人身了。 “左边那只手是你断的?”天河觑着诛宵左下断了一半的手臂问道。 季无眠苍白的唇微微一挑,“不错。” “你一个人?”天河有些不能相信。 季无眠叹了口气,将瘦削的脸转向他,“我是因重伤才虚弱至此,不是一直都这样。” “知道自己虚弱就好,”天河撇了撇嘴,“一会儿就好好躲在我身后!” 季无眠欲言又止,只能又叹了口气。 “哟...我还以为你一心寻死,才会提前解开封印...”诛宵不屑的扫了一眼惊梦几人,“原来是找了帮手?” 季无眠闻言,紧抿住嘴唇,手上一用力,一把带着墨蓝色光芒的伏魔剑便出现掌心。 “喂!你做什么?!”天河见他召唤出伏魔剑,完全不理会自己刚刚说的话,顿时怒气填胸。 “如果想保护我,那就跟紧我。”季无眠口吻冷厉,与先前判若两人。 话音才落,天河就见他已经挥舞着伏魔剑蹬地跃起,朝诛宵飞扑而去。 茯神鸢见状,激动地高呼一声,“原来这家伙是这种风格?!我喜欢!” 说罢,他也挥着风刃一跃而起。 “季无眠...!”天河那双猛禽般的眼睛精光大现,他双手一握,身后雪翼大展,也纵身飞起,立刻加入了战斗。 “我以为你会第一个上?你在观察什么?”虹珂抱着手走向惊梦问道。 “见到它之前,我还在想,会不会空欢喜一场...” “唔?” “它果真是断魄的断臂...\\\"惊梦说着扬起下巴深吸了口气,“这股气息,我再熟悉不过了...” “惊梦...” 破碎,空灵,杀气,凄美,狠厉...虹珂一时间在她身上看到了很多面。 “你说它身上有多少个我族人的性命,十个?二十个?还是上百个?”惊梦说着将她那双漆黑的瞳眸转向虹珂。 乌黑蓬松的长发,苍白透明的皮肤,还有看似毫无波澜的眉眼,虹珂不禁倒抽了口寒气。 “虹珂你会帮我吧?” 忽然听到惊梦这样问他,他顿时愣了一下。 “当然,我当然会帮你。”虹珂点头。 “它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复仇的对象...我们给他来一场火海地狱怎么样?”惊梦转过目光凝向前方,嘴角勾出一抹令人发怵的笑意。 “火海...地狱?” “没试过吧?我也没有...”惊梦笑道,“你不是也会编织咒语吗?” 虹珂眉眼一怔。 “我们比试比试怎样?下面交给你,上面交给我,然后左右扭曲驱动咒语...”她双手比划扭动着,眼中满是疯狂的笑意,“火海地狱...” “这...”见她身上尽是危险气息,虹珂心中不由得猛烈震颤起来。 “来吧?!”惊梦朝他伸出手,”看谁能先织完咒语!” 虹珂迟疑了片刻,就在他咬着嘴唇准备要抬起手握住惊梦的手的时候,惊梦却将手一缩,邪魅一笑。 “准备...开始!” --- 一阵凌冽刀风从诛宵脖颈旁掠过,他眼下肌肉一抖,身子立刻朝后倾斜,还没得片刻喘息,眼角余光就扫到刚刚还出现在自己左下方的季无眠忽然出现在了右手边。 眼上白色绫罗带随风飘扬。季无眠一跃而起,舞动着伏魔剑,剑刃随着他干净流畅的动作,划开了诛宵的臂膀,暗红色的血液顿时涌流不止。 “蚍蜉!”诛宵因为伤口处剧烈的疼痛而暴怒不已。他倾过身子,以左手重重击向季无眠,季无眠听闻杀风来袭,赶紧凌空转体,但带着尖锐指爪的手已经瞬间来到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白翼破风出现,天河展开双臂,抱住季无眠向前扑倒闪避。 与此同时,诛宵头上一阵旋风无声无息直扑而下,风中茯神鸢嘴角勾笑,用力抽动手腕,一招风骨剜擦着诛宵的面容就犀利掠下。 诛宵右眼及以下的皮肤顿时皮开肉绽。他哀嚎一声,手捂右眼连连后退,直撞上身后的山壁,又引得一阵地动山摇。 “嘁,居然还是让他闪了,还不够快!”茯神鸢轻盈的落到地面后,打量着风刃说道。 “怎么?你难不成还想一招解决他?”天河将季无眠放到地面,对茯神鸢说道。 “试试嘛!”茯神鸢扛起风刃,咧嘴一笑。 “多谢...”季无眠半蹲在地上,对天河道完谢后便以手捂心口咳了两声。 天河皱了皱眉,讥嘲道,“刚刚冲来冲去不是很勇猛?怎么这会儿又咳了起来?” 季无眠无奈的摇了摇头,抬起那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少主,您就少打趣我了。” “欸?他们在做什么?”茯神鸢目视前方,发出一声疑问。 天河闻声望去,只见惊梦和虹珂手上咒光不断,手上咒印频出,上蹿下跳,远远看着行为相当怪异。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季无眠站起身,好奇问道。 “是惊梦和虹珂,那两个巫觋不知道在诛宵身边忙些什么...” 不只茯神鸢三人很迷惑,诛宵本魔也愣了,他的左眼不停在眼眶中转动,追踪着那两个速度极快的身影,只见他们一红一篮,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绕着自己忙碌,却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你们这群蚍蜉!苍蝇!究竟在做什么!”诛宵怒吼着挥舞着左右两条手臂,不停驱赶攻击惊梦和虹珂。 惊梦和虹珂却完全不为所动。 “惊梦,设法将他往前推,我没地方施咒术了!”虹珂竟然还这样朝空中不断闪身避开诛宵攻击的惊梦要求道。 “真是说风凉话!你看我哪里还有功夫...”惊梦还没说完话呢,诛宵又是一爪划来,她赶紧施咒抵挡,一个空中转体仓促的避开落下。 “大意了吧?!” 虹珂窃笑一声,片刻后见惊梦怎么还双手按在地面,低垂着脑袋没起身,心下一紧,赶忙跑到她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惊梦耳鸣得厉害,头晕目眩,她缓了半天才吐了口血沫,勉强撑起身子,“没事。” 茯神鸢远远看到惊梦像是受伤了,匆忙飞奔了过去,“惊梦?!” “没事,没事...”惊梦抬手抹了抹嘴唇,下嘴唇裂开了好大一处伤口,正不断往外流着血。 茯神鸢顿时额上青筋暴鼓,瞪向诛宵,“你去死吧!” “阿鸢!”惊梦见茯神鸢独自迎战,连忙大吼一声,却扯到唇角痛处,一时疼痛攻心。 “糟糕,阿鸢自己上了!” 天河说着便振动双翅,欲要起飞。他的手腕却被季无眠紧紧握住,“带我一起去!快啊!” 天河无法,只好又将他带进了伏魔战场。 “还要继续吗?”虹珂担心的看着她问道。 惊梦抬眸看去,“当然要继续,只是挨了记耳光,没什么感觉。” 虹珂见她逞强,苦笑道,“没什么感觉?你脸都肿了。” 惊梦耸了耸肩,吃力的站起身子笑道,“毕竟挨的是邪魔的耳光嘛。” “当真要继续?”虹珂挑眉问道。 “旧仇没报,又挨了一耳光,”惊梦撇了撇嘴,蹬地而起,“它死定了!” 虹珂叉腰一笑,抬起目光,“怎么有点可怜诛宵了。” --- 茯神鸢御风而行,双手握刀,加持神力,左右灵活的避过诛宵的两爪攻势,冲着他就是一阵疯狂的劈砍输出。 诛宵扬臂左格右挡,其间他看准茯神鸢气喘吁吁的空档,忽然刺出捂着眼睛的手,欲要突然袭击。 这时一道金光闪过,径直穿透了诛宵手背。诛宵一声嘶嚎,脓血飞溅。 天河振翅飞在半空,手上已经出现了一柄金色长弓,他每次震弦,都有一只锋利金箭破空而出。 他的金箭在空中呼啸,目标不仅仅是诛宵,更是季无眠的辅助之力。 季无眠身姿轻盈,踏着飞箭纵跃飞奔,他手中伏魔剑再次发力,朝诛宵脑袋就劈砍而去。 可就在伏魔剑离他的眉心只有几寸的地方,季无眠和手中之剑却都蓦然停滞了下来。 季无眠紧咬着嘴唇,手上拼尽全力,可就是任他浑身伏魔之力如何炽盛,那剑就是无法再刺入半寸。 “季无眠,我说过...我可是和那些低等的魔不一样...”诛宵将刺进手背的箭拔出,以猩红的眼睛凝着季无眠,“你们这群浮游...最多也就只能伤我皮肉,想杀我?痴人说梦。” 他话音刚落,浑身便爆出一阵强盛的邪魔之力,那力量将季无眠,茯神鸢和天河连连震摔在地。 “你们知道上一个多管闲事,想帮他的人怎么死的吗?”诛宵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天河和茯神鸢。 天河,茯神鸢被震到了经脉,一时间难以起身。只有季无眠还是像那打不死的小强,他紧咬牙关,撑起身子,以瘦弱的身体挡在了他们之前。 “这一幕怎么似曾相识?”诛宵眯着双眼,不屑的哂笑道,“季无眠,你身边怎么都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之人?啧啧啧...你们两个记好了,下辈子,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不得好死...!” 他说着就三掌蓄力,要对他们发出致命一击,可就在要施放力量时,他感到了一些不对劲。 非常的不对劲。 但是哪里不对劲? “它好像一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虹珂站在诛宵的右后方说道。 “唉,所以我说做巫不能太低调,免得伤了和气。”惊梦站在诛宵的左后方说道。 诛宵一听,眉头顿时紧皱。 “欸,别转身!”惊梦见诛宵欲要转过身看他们,赶紧制止道。 诛宵哪可能会顺从听话,他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说罢,他便扭动上身,欲转过身来。 “轰隆....” 诛宵愣了一下,腰腹部怎么会传来一阵爆裂之声? 他低头看去,身上竟然烟雾滚滚,还燃起了熊熊烈焰。 他两丈高的身子不由得一晃,想挪动步子却觉得脚下怎么如同踩进虚空,他赶忙以三手撩扑火焰,却见下半身没于幽蓝的海水之中。 他震惊了,这是什么景象?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很奇怪,但因为时间紧迫...这个...是有点不太像我最初想要的效果...”虹珂挠着太阳穴向诛宵耐心解释道。 “你说什么...?”诛宵简直难以置信。 “那就是你输了。”惊梦吸吸鼻子,看向虹珂说道。 虹珂觉得好笑,“我输?你这上面编织的也不怎么样嘛!” “不怎么样?”惊梦瞬间瞪大眼睛,她抬手驱动咒力,一条炽热的火蛇顿时从水中冒出头,缠绕上诛宵的上身,“我甚至和你的咒力做了融合!” 虹珂顿时皱眉,他摸了摸鼻尖,笑道,“惊梦,你看看这个这是什么。” 虹珂说着也抬手一挥,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了。 诛宵身下的海水开始沸腾汹涌,云絮一般的波浪盘旋上升,原本红彤彤的火焰开始变成了青紫色,就连那条缠绕着诛宵的火蛇也渐渐泛出了青光。 海水翻涌,烈火焚烧,噼里啪啦的青紫色火花飞溅四处,诛宵的口鼻已经快要被火海淹没,他不停在水中踢蹬,对大海之力毫无还手之能。 “该说不说...虹珂的咒术好像...大概....确实更胜一筹...” 此时茯神鸢,天河和季无眠已经悠闲的坐在了地上。 惊梦一听,叉腰怒视向茯神鸢,“阿鸢!你说什么!” “哎呀,惊梦,”茯神鸢眉头一动,为难道,“你自己看嘛,我也不能太违背良心是不是?” 惊梦不满的沉吟一声,却听诛宵在火海中咬牙切齿,“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吗?” 言罢,一阵沉闷的震动便从火海中传来。虹珂眉头一皱,立刻收敛了得意神情。 “惊梦!”他大唤一声。 惊梦也觉察到不对,迅即点头,双手抬起,立马开始蓄积咒力,召唤咒灵。 虹珂和惊梦一右一左,奋力施展咒术,以咒灵困缚诛宵。 诛宵拼命挣扎,负隅顽抗,阎魔洞外灵场瞬间激荡不已。烈焰,混沌,滚水,劲风,天地间婆娑力动,摇山振岳。 如此猛烈的震荡终于传到了槐泉岭上流星宫。 震波未至,郎星楼内的两位神君却已经率先感知到了,白雅睁开眼睛的同时,鱼师青也按住了琴弦。 他们彼此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对视一眼,便倏然消失在了楼内。 第130章 拂衣山庄伏魔人(六) “虹珂!你怎么样?!”惊梦大力施咒的同时,瞥了一眼脸色发白的虹珂。 “没有问题!”虹珂说着手上又一阵咒灵闪耀。 “我们该怎么帮他们?”季无眠侧耳听劲风呼啸,拧眉问道。 天河盯视着眼前这根本无从下手的景象,“阿鸢,你有什么办法吗?” 茯神鸢双眼充满热切,但也无可奈何,他紧紧握着风刃,“现在...恐怕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可诛宵非一般魔物,万一...” 季无眠的话才说了一半,却猛然察觉刚刚还激涌的灵场顿时稳定不少。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他忙问道。 “没有万一了...”茯神鸢回答着,唇角挑起了一抹笑意。 带着一身寒光的白雅和裹着一身青芒的鱼师青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了惊梦和虹珂身后。 白雅端详了一眼面前不停上下扭曲的怪异火海。 “一天不见而已,你又闹出了新花样。” 惊梦听白雅声音冷腻,还透着一股子冷彻的寒意,不禁咽了口口水。 “我...” “专心。”白雅严肃说道。 惊梦抿唇哦了一声,忽觉一阵强劲力量从后背灌注全身,她被白雅赋受了神力。 “你们搞出来的这是什么?看来是不能让你和那小丫头单独待一起太久啊...”鱼师青叹了口气,也伸手覆在虹珂背后,赋受水神之力。 虹珂抿了抿唇,一股强大的咒力登时从他掌心喷涌,施向诛宵。 半晌,红焰退却,怒海退潮,邪魔浴火,却不再涅盘,风里只剩下灰烬。 --- “来,你们来和我说说,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面对诛宵这种来历的邪魔,竟然选择现场编织咒语?” 鱼师青气得来回踱步。 此刻他们都回到了拂衣山庄,惊梦和虹珂皆跪在地上。 茯神鸢本想上前帮腔,却见白雅眉眼拢着一层寒霜,便缩着脖子,不敢鲁莽说话。 “两位神君...此事是因我而起,请不要怪罪惊梦和虹珂。” 季无眠却走了上去,说着单膝跪了下去。 天河见状,啧了一声,他赶忙上前拉起他,小声道,“你看不见现在的情形,不要贸然说话!” 季无眠嘴唇微张,还想说什么,就被天河一把拽起来,藏到了身后。 鱼师青瞟了他们一眼,又将目光落回到虹珂和惊梦脸上。 白雅却是一直凝眸注视着惊梦,她衣服沾满血污,头发蓬乱不堪,脸上满是灰尘泥土,嘴唇上还有一道看起来很深的血色伤痕... 白雅深吸了口气,眉头越收越紧。 惊梦听到他深深的沉吟,咬着嘴唇,头垂的更低了。 “虹珂你不说话是吗?好!惊梦,你来说,这些鬼主意是不是你出的?”鱼师青瞪向惊梦,脸上原本五光十色的鳞片都晦暗了,看起来真是被气得不轻。 惊梦不敢抬眸,生怕看到白雅脸上失望或生气的表情,她紧攥着双手正在想该如何回答,旁边虹珂却直起身说话了,“不是惊梦!是我想出来的!” “你?!”鱼师青见他居然想包庇惊梦,火更大了,“小珂,我还不了解你?你这样一个循规蹈矩,做事稳重的巫师怎么可能会做此玩闹般的选择?” “我...我就不能改变一下吗?我忽然...就想现场编织咒语...看看有什么效果...不...不行吗?”虹珂看着鱼师青,一脸理直气壮,却说得结结巴巴。 “嗨哟?才认识惊梦这小丫头几天你就也学着叛逆起来了?”鱼师青眉梢一挑,觑眼逼问道,“好!你说火海地狱是你想出来的,那你告诉我,你怎么想出来的?!” “怎么想出来的?”虹珂看着鱼师青顿了一下,一时语塞。 “虹珂,你不用替我遮掩,你又不会说谎...”惊梦低着脑袋,朝他小声说了一句。 “意思你很会说谎?”一直没有说话的白雅终于说话了。 他的声音如此阴郁冰冷,不禁让惊梦吓得双肩一颤。 她沉默片刻,才缓缓抬起那张略带凄清的脸。 “我错了。”她用干裂又带着血痕的嘴唇吐出三个字。 白雅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忽然被什么牵扯了一下,竟有种心痛的感觉。 “是我让虹珂配合帮助我的,他原本不愿意,被我用激将法一激...就...就答应我了。” “激将法?”虹珂后知后觉的想了想,哦,原来那时她还用了激将法啊。 “你明知道那邪魔是断魄残臂所化,为何兵行险着,不用你熟练的咒印咒文,而要另辟蹊径,临时编织?”白雅紧皱着眉头问道。 “因为...”惊梦仰望着白雅,长长的黑睫微微颤动,“我想让它受苦...” “什么?!”鱼师青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灵山巫女能说出来的话。 在场几人,除了茯神鸢也是一惊。 “你想让它受苦?”鱼师青吐着凉气问道。 “全有的咒语太过干碎利落,火炙之刑你也不准我再用...”惊梦咬了咬嘴唇,“可我不想让它就那样轻易的死掉,不想让它没有感受到一丝痛苦就结束...” 她说着目光闪动,眉间还有些许悲凉,“那不叫复仇,那是帮它解脱。” “白雅,白雅!” 鱼师青倒抽了口凉气,“这惊梦...你真的得好好管管,怎能有这样的想法?怎么能说出这样危险的言论?” 白雅沉默着,眼底神色却十分复杂。 “她这样的想法真的很危险,”鱼师青见白雅沉默不语,有些着急,“拥有咒力的巫觋不知悲天悯...” “可我为什么不能有这样的想法?”惊梦静默一会儿,抬眸看向鱼师青,打断他的话问道。 “什...什么?”鱼师青愣了一下。 虹珂也侧脸看向惊梦,神色错综复杂。 她那覆着着血污的面容下,底色苍白透明,她眸光凄绝倔强,却又如此无力。 “我的爹娘被断魄虐杀,我的兄弟姐妹被粉身碎骨,我的族人被数不清的邪魔屠杀啃噬...”她就这样静静的仰视着白雅,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所以我为什么不能折磨它们?为什么不能痛快的复仇?” 白雅与她深深对视,渐渐红润的眸中慢慢扶起了一丝悲悯颜色。 鱼师青闻言,心中也是一阵疼痛拉扯,顿时哑口无言。 “我知道我错了,”惊梦又说道,“我不该让虹珂冒险,让他陪我疯癫的复仇...但是我不后悔,白雅...”她声音颤抖,泪如雨下,“我没有办法后悔,因为对待这些邪祟,邪魔,我是真的生不起半点怜悯...” 站在旁边的茯神鸢吸了吸鼻子,他紧咬着牙根,眼睛也早已湿润。 白雅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惊梦,垂在身侧的指节微微一颤,他垂下目光,喉结上下一动,声音有些干涩的说道,“起来,回去了...” 惊梦眉心一动,泪眼婆娑的望着他眨了眨眼睛,见他竟然还朝自己伸出了手,便又是一愣。 “走吧。”白雅眼中眸光温润,对她温柔笑道。 惊梦见状,赶紧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本想伸出手,却觉得自己手上全是血污,又缩了回来。但也只才缩到一半,白雅就抓住了她的手,随即用力将她一拉,她便腾身站了起来。 “欸...白雅,我说你这也...”鱼师青回过神,皱了皱眉头,他瞟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虹珂,“你让我以后怎么教导虹珂啊?至少也要有点处罚吧?” 虹珂闻言,仰起脸不爽的盯着他,慢慢抱起了手。 “喂!我说你这个鱼摆摆,”茯神鸢一脸痞气,更是不满的盯向鱼师青,“打狗还要看主人!你都骂惊梦多久了?差不多就得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 惊梦刚随着白雅走过他身边,蓦地停下脚步,徐徐转过脖子看向茯神鸢。 “你...说谁是狗?”惊梦眸光暗淡,深吸了口气问道。 白雅两道俊眉稍稍一抬,看着茯神鸢摇了摇头。 “啊?”茯神鸢挠了挠后脖颈,“惊梦!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别在意狗不狗的事情!” 惊梦心情极度复杂,她皱了皱眉,只听旁边的天河和季无眠都忍不住窃笑起来。 --- 众人赶回流星宫云门时,穿着华贵的天狗娘子,清新美艳的槐树精侍女都已经恭敬的站立两排,阵势十分浩大。 “怎么样?”惊梦问身边额阿俏道。 阿俏勾唇笑笑,“马上就出来了。” 话音才落,云门缓缓打开,一阵风从门洞里涌出,首先出现大家视野的是神色疲惫的藻荇夫人。 “辛苦了...”白雅微笑对她说道。 “这次真的是辛苦死我了...”藻荇脸色很苍白,连笑的立起都没有了,她侧过身,朝阿俏使了个眼色。 阿俏便眉眼欢欣的点点头,说道,“有请我们流星宫的二少主...阿律。” “说了不是二少主。”惊梦皱了皱眉,连忙望向云门内。 “来了来了!”茯神鸢已经按耐不住脸上的喜色,抱手笑道。 刚刚还漆黑的山洞中霎那间光芒四射,一个金纱罩白袍的少年人脚步轻盈的走了出来。 众人在看清走出来那翩翩少年的模样时,无不睁大眼睛,意出望外。 “阿律?”惊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这个少年人银发披肩,额头上还系着根金色抹额,眉目似画,眸中温润,英英玉立,干净得太过美好。 “你真的是阿律?”茯神鸢也难以置信的唤了一声。 阿律抿着笑意点点头,看向惊梦时却很是吃惊。 “姐姐...你...”他立马小跑过来,忧心的打量惊梦,见她灰尘土脸,嘴角还有伤,很是担心。 惊梦却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阿律!你可以说话了?!” 身边的茯神鸢也是一脸震惊,“阿律会说话了!” 阿律朝他们微笑着点点头,“阿...鸢哥哥...” 他的发音虽然还有些沙哑笨拙,但是已经足够让他们三人抱头痛哭一场了。 “看来你是下血本了啊?”鱼师青抱着手对藻荇笑道。 “但我还是比你美。”藻荇虚弱的扬起下巴,扶了扶头上的花钗。 “哥哥。” 三人抱着又哭又笑一阵,阿律才侧过身,两手交握,朝白雅恭敬颔首。 白雅已经许久没有听见有人如此唤他了,他一脸柔笑,点点头,“阿律已经长成大人了...” 阿律抿抿唇,似有所想,他抬眸看向白雅,又颔首深深行了一礼,“哥哥,我还想随你们回晏城,回山斋...可以吗?” 惊梦和茯神鸢闻言,也非常恳切的望向白雅。 白雅沉吟一声,“就如我所说,你已经是大人了,自然可以跟随自己的内心,自由的选择。” “欸,白雅...”藻荇眉头一凝,赶忙说道,“我这好不容易治好的孩子,你就这样带走啊?” 鱼师青立马给他使了个眼色。 “干嘛?”藻荇挑眉问道。 “夫人,阿青是想劝你放弃把阿律留在这里,这个想法,很危险...” 虹珂说着抿唇一笑。 “危险?”藻荇拧了拧眉,“你们是说那个小丫头?” 鱼师青目光朝惊梦和茯神鸢一扫,最后瞥向白雅,“都很危险啊....” 藻荇听他话中有话,还来不及细想,眼角就瞟到站在茯神鸢身边的天河,他怎么那么安静?目光还不时瞟向自己,那眼神是...心虚? 藻荇眯起了那对漂亮的眼睛,“天河,你怎么了?” 惊梦闻言,赶紧将茯神鸢拉到一旁。 “夫人。”天河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你每一次这样表情的时候...”藻荇说着摇了摇头,“都没有好事...” 天河苍白的笑笑,小心的从身后拉出季无眠,“夫人,你觉得你需要休息几日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藻荇立刻将双眼瞪得像铜铃,额前的一缕头发还狼狈的落到了眼前。 “他的眼睛遭邪煞之气毒瞎...夫人...还请帮我治好他!”天河颔首恳求道。 “治好一个哑巴,又来一个瞎子....”藻荇抬头望天,生无可恋的笑笑,“瘦驴拉重磨...我这个守护神...不当也罢...” 第131章 郎星楼相思曲(一) “唉...” 惊梦盘腿坐在空荡荡的偏殿中,手杵着下巴,面对着墙壁,沉沉的叹了口气。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身后豆大的小火苗在镶嵌着宝石的金油盏中发出微弱的光。 她耷拉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看着墙上投影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又叹了口气。 “姐姐...”一侧的小花窗被人咔一声推开,瑟瑟秋风丝滑吹入,使得那点小萤火摇曳起来。 惊梦直起身往旁边一看,有些意外的唤道,“阿律?” 阿律嘘了一声,点点头,小心的从窗外爬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惊梦开颜一笑,扭过身,以双手杵地问道。 “我能不来吗?”阿律将小花窗轻轻关上,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我还先去看了一眼鸢哥。” 惊梦抿了抿唇,“他怎么样?” “和你一样啊,在面壁思过。不过...我走的时候看到阿俏姐姐鬼鬼祟祟的端着一盘馅饼进了鸢哥的房间...”阿律神情有些疑惑,说着便盘腿坐到惊梦身边。 他那一头漂亮的雪白发丝随着他动作如烟飘落胸前,让惊梦看得入了神。 “怎么了?姐姐?”阿律随着惊梦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长发,随手朝肩后一撩。 惊梦笑着摇摇头,“阿律...你太好看了,你是我在这世间见过的...”她抬起下巴想了想,“嗯...第二好看的人。” 阿律眉眼一弯,“那第一是谁?姐姐你自己吗?” 惊梦眉梢一挑,理了理有些凌乱的乌发,“我当然也不差,但第一当然是白雅!” 阿律噗嗤一笑,“那鸢哥呢?” “那小子?”惊梦嫌弃的一撇嘴,“给他勉勉强强排个第四吧!” 阿律一听,笑得更开心了。 “不过姐姐...”片刻后阿律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淡,“真是你的主意啊?你真让鸢哥和天河哥当着这么多凡人的面飞起来啊?” 惊梦叹了口气,神色逐渐沉重起来,“我今天真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要是知道白雅会这么生气,打死我...我都不敢这么干...” “可是...我却觉得姐姐说得很对...”阿律支起双腿,手臂抱向膝盖说道。 惊梦眉尖一挑,“真的?” 阿律点头,唇边漾着一弯浅浅的梨涡,“这间天地又不只是他们的。”他重复了一遍早前惊梦的话,“其实我觉得哥哥心里也没有觉得你们犯了多大的错....” “啊?” “这世间之人能不能接受我们的存在,是他们的眼界和意识的问题,就算是神明...恐怕也操心不过来吧?”阿律说着侧过脸凝向惊梦,“哥哥只是在担心你们罢了。” “担心?担心...我们?” “因为凡人对未知的,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现象会感到恐惧。”阿律神情平静的说道,“有的人能很好的处理这种恐惧,但有的人不会...” 惊梦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 “对未知的恐惧其实是来自对死亡的害怕,像我们这样的存在会让他们感到威胁,从而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阿律笑得极淡然,“那时他们可能会比那个叫吴阿芳的仙姑更加残忍。” 阿律说着往后靠在墙上,“我觉得这才是哥哥对你们发火的原因,因为他想保护我们这些...所谓的异类。” 惊梦眉头紧锁,顿时觉得非常惭愧,她沉吟一声,同时也对阿律能有如此真知灼见感到意外和惊讶。 “阿律...我...是不是太任性妄为了?”她居然寻求起阿律的意见。 阿律歪过脑袋看向惊梦,浅笑道,“姐姐只是一直选择做自己而已。” “这样好吗?” “这样很好,”阿律几乎片刻都没有犹豫的回答,“我最喜欢这样的姐姐。” 惊梦被他一夸,嘴角竟然控制不住的扬起,她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真的很感激藻荇夫人...让阿律能够说话,喜欢我这样的话...”她眼中隐约有泪光晃动,“我还是第一次听...” “姐姐...”阿律眸光很亮,“不只是我,鸢哥也很喜欢你啊,哥哥更是不用说...” 惊梦闻言,怔了一下。 “所以姐姐不需要改变,姐姐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因为有我们在。” “阿律...你...你真的像大人了...” 阿律抿唇笑了笑,眼角余光却见惊梦忽然一杵膝盖站了起来。 “好嘞!”惊梦伸了一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胳膊。 “唔?”阿律抬眸,微微一怔,“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雅在第七层对吧?”惊梦抬手指了指上面。 阿律一脸茫然的点了点头。 “我这里是第二层...”惊梦叉腰嘀咕道,“不能走楼梯,要是遇到藻荇或泉先神君都会很麻烦....往楼外面爬的话...” “等一下,姐姐,你到底要做什么?”阿律拧着两道清秀的眉毛,赶忙站起身。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啊?” “今晚泉先神君不是要沐香吗?” “是啊。” “那就没人给白雅弹琴了。” “是啊。” “我去啊。” “你...你?!” “阿律,你现在这个表情真的很伤人。” “哦,抱歉,姐姐,只是...” “欸!?” “啊?又怎么了?” “阿律你不是会飞吗?送我上去啊!” “送...送你...?” --- “姐姐,虽然我刚刚说哥哥可能没觉得你犯了多大错...可是现在...”阿律将惊梦放到七楼外檐上后,有些忐忑的说道,“不知道哥哥看到你这样出现会怎么想...” “别担心,”惊梦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白雅生气,我不会把你招出来的。”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刚刚是谁还说最喜欢这样的姐姐了?”惊梦说着嘴一撇。 “这...”阿律眉心紧蹙,一脸为难,“不是,姐姐,你真会弹琴?” “阿律...”惊梦黑眸一沉,“一会儿你好好听着!” “哦....哦...”阿律真是无可奈何,歪头瞄了一眼楼里昏暗的火光,咽了口口水,便忧愁的从屋檐上飞了下去。 --- “咔哒咔哒...” 当白雅听到窗外发出这样细碎轻微的脚步声时,他正斜倚在木榻上专注的看着一卷古籍。 “咔哒咔哒...” 白雅放下手中古籍,眉心微微一动。那声音离旁侧开着的一扇木窗越来越近了。 这里可是流星宫的郎星楼,什么妖魅鬼祟竟如此大胆? 他沉吟一声,起身从旁边木架上取下外衫,往肩头一披,再随意将如瀑的黑发从衫中撩出,披散肩头。 白雅长身立在楼中,一手背在身后,正对着木窗,他面容冷峻,目光寒冽,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邪魅敢夜闯郎星楼。 淡淡的月色下,窗棱边果然缓缓探出了半个脑袋,那脑袋上还簪了一支晶莹剔透的凌骨。 白雅瞳孔骤然一缩,满脸难以置信。 惊梦扒在窗棱边,两只黑亮的眸子都还没来得及梭巡环视,立刻就对上了白雅震惊的双眸,她猛地一怔,脚下一滑! “呼...差点就掉下去了...! 惊梦脚下踢蹬了两下,紧紧抓着窗棱,舒了口气。 她再扭过头时,白雅已经来到了窗前,定定的直视着她。 “你...不是应该在面壁思过吗?”白雅皱着眉头,语气冰冷。 惊梦笑笑,抓着窗棱转过身,“白雅,我来给你弹琴。” “什么?”白雅觉得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来做什么?” “弹琴,南弦古琴不是在这吗?”惊梦说着就往白雅身后望了望,南弦古琴果然在木榻边的矮几上放着。 “你?弹琴?”白雅看着蓬头垢面的惊梦,太阳穴那处不禁又开始疼了。 “能进去说吗?”惊梦看了一眼脚下,“这里是七楼...挺高的...” 白雅凝着她,“你也知道这里是七楼?” 惊梦抿唇,不好意思的笑笑。 --- 惊梦厚着脸皮进屋以后,就离白雅远远站着,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搓了搓手的脏污。 没有束发的白雅淡然清寂的坐到了木榻边,他望着她,眸中尽是意外的诧异神色。 “白雅,这里又没有水?我洗干净手才能抚琴。” 白雅深吸了口气,语气极淡的收了一声,“你也懂这个讲究?” 惊梦闻言,抬眸看向昏黄火光中尽显俊冷孤傲的白雅,她有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那个随时面带柔和笑容,与谁都和善的白雅只是一个伪装。 惊梦心弦一颤,眨了眨眼睛赶紧回过神,抿着唇将视线转移,“啊,太好了,这有水。” 她小跑到铜盆边,将手浸洗,又听身后的白雅道,“你的脸可能也要洗一洗。” “哦,好!”惊梦答应着,弯下腰,低下头就抄水往脸上洗。 “嘶...”她低吟了一声,唇角的伤碰到水,立刻引起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她伸手摸了摸,有点肿,心想不管它,随手就拿了旁边的一块丝绢擦了脸。 “拿过来。”白雅淡声说道。 “啊?”惊梦没听清楚,挺直腰转过头看向白雅。 白雅指了指她手中的丝绢。 “我用过了。”惊梦捏着丝绢说道。 “拿过来吧。” 他眉头紧锁,看上去心事重重,不太高兴。惊梦赶紧点点头,走到木榻边,将手中的丝绢递给白雅。 白雅用瘦削修长的手指接过丝绢,将它规整叠了两道,“坐下吧。” 惊梦眉尖一跳。坐到...床榻上? 她本在迟疑,只见白雅眉头又是一紧,那个清冷的眼神看过来,带着一股寒冽的气势,惊梦立刻就坐了下来。 白雅看着她冷哼一声,唇角似笑非笑。俗话说的好,真是一物降一物。 “怎么了?”惊梦窥着他的面色问道。 “没什么,”白雅摇摇头,一边帮惊梦擦拭着脸上的脏污,一边问道,“为什么爬上来,说实话。” 惊梦刚刚还在为两人相向而坐有些羞怯不自在,闻言眉头一拧,“你就一点都不相信我会弹琴吗?” 白雅手上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她,“你真的会?” 惊梦无奈的叹了口气,满心苦涩,“我现在一试你不就知道了。” “先坐好别动。” 刚想起身的惊梦又被白雅喝止了。 “疼吗?”白雅说着就将湿丝绢轻轻擦拭到她唇边的伤口。 惊梦疼得嘴角一抽,身子略略缩了缩。 “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白雅长睫下眸光暗淡,神情有些复杂。 惊梦见他一脸沮丧,赶紧说道,“我没事啊,白雅。” “才不过一个春秋,手心,腹部,脸上...到处都是伤...”白雅说着放下手,垂眸自嘲一声,“我可能是许久没有做守护神,还真是没用。” 惊梦一听,这比骂她打她还要难受。 “不怨你,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已经是世间最好的守护神了,我发誓!”惊梦着急的举起手,“你真的很好!是我不好,我...这样吧!我以后一定小心,不再让自己轻易受伤,白雅你别难过...” 惊梦一面慌乱的发誓,一面觑着白雅的神色。 白雅却只是看着丝绢上的点点血渍,“可是惊梦你有时候真的让我觉得很无力...”他说着摇了摇头,“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无所适从,让我不知道...该怎么保护才好的巫女...” 白雅是对自己失望透顶了?惊梦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双手紧紧绞在了一起。 “不如你告诉,我该拿你怎么办?”一阵沉默后,白雅微微昂起头,望着她问道。 “我...”惊梦直视着他的目光,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我让你感觉到失望了吗?” 白雅眉心一蹙,她果然不按套路出牌。 “白雅,”惊梦目光深深的凝着他说道,“我从小就知道我不是个乖巧善良的人,也知道我身上的戾气很重,巫咸爷爷,灵氛奶奶,还有沁姨,他们都曾想尽办法帮我除去戾气,想要将我拨回正轨...” 她说着惨淡的笑笑,“可是...戾气就像地狱中爬满的荆棘,无论除去多少回,都会长出来。后来...我接受了我自己,我与毒蛇作伴,成长在满是恶鬼和带刺的玫瑰丛中,我不管不顾,伤害了很多人,但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 “惊梦...”白雅墨蓝色的瞳眸微微一颤。 “我会收敛,我会改...你说要关心苍生,要懂得宽恕和宽容,我都在学...你说不懂得怎么保护我...”惊梦眼睛红红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那就...就只是站在我身后就好...” “什...什么...”白雅一听,甚是困惑。 惊梦咬了咬下唇,“我...不想只做一个被守护的人。” 两人虽然相对而坐,咫尺凝眸,白雅却有些看不明白她了。 她说不想只做一个被守护的人? 第132章 郎星楼相思曲(二) 她说不想只做一个被守护的人? 白雅神思有些慌乱了,他心中被蓦地触动了一下,暗自期待着某个答案,又十分惧怕真的是那个答案。 “那你要...做什么?”他唇角微微一动,问得很小心。 “我...”惊梦目光闪动,片刻后坚定的看向白雅,“我想做能与你并肩战斗的巫女!” “啊?”白雅眉眼一怔,口中吐出一口凉气,“并...并肩战斗?” 惊梦两眼放光,重重的点头,“并肩战斗!” 白雅皱眉眨了眨眼睛,好似还没有缓过神来。 “那...那你...”他舔了舔嘴唇,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什么?”惊梦看向他等待道。 “你...你这么拼,”白雅眉头逐渐蹙起,“就是为了能和我...” “并肩战斗。”惊梦很自然的接话说道。 白雅苦笑着抿抿唇,顾自摇头,“破相也不管吗?” “破相?”惊梦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唇角的伤,“还富裕,我不担心。” “富裕?”白雅敛着眉,又疑惑了。 “我长得足够好看啊。”惊梦自信的笑答。 “啊?”白雅眉头蓦地扬起。 “柳玉娥和颜非昔说的。”惊梦扬起下巴,骄傲抬起她那张足够绝色的容貌。 “你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过分的谦虚不就是虚伪吗?” 白雅无言以对,她总有一堆歪理。 惊梦见他眉头展开,便舒了口气,“那...我去弹琴了。” “等等。” “唔?” 惊梦回过头时,白雅忽然伸出手,将手指覆上了她的嘴唇。 清寒的雪松味道顿时氤氲鼻尖,惊梦眉眼一颤,心脏骤然加速起来。 “别动,嘴角都肿成这样了,还足够好看呢?”他调侃道。 惊梦极尽所能的安静坐在那,她凝视着白雅,按耐着自己狂乱的心跳,但唇边那冰雪融化般的丝丝凉意却还是让她的脸控制不住的烧了起来。 白雅注意到她霎那间就绯红的脸颊,眸光微微一闪,赶忙放下手,“好...好了...” 惊梦闻声,立刻别过脸,摸着嘴角站起身,“我去...弹琴...” “好...” --- 看她坐到南弦琴边,煞有介事的拂衣敛袖,又撩起脸颊边的乌丝挽到耳后,再垂下长睫,以葱白纤细的指尖抚上南弦。 “噌噌...” 她只是拨弦试了几个音,白雅的眉毛就倏然抬起。 原来她还真会弹琴。他唇角微微一勾,显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笑意。 “我开始了。”惊梦望向白雅,柔声道。 白雅斜倚靠向木榻,点了点头。 纤指轻抚,玉指轻弹,琴音如一泓潺潺溪水,婉妙流出。 五弦鸣脆,绮丽悠扬,不过片刻,白雅便已闻律识曲,他直起身,心中不禁一惊,“这是...” --- “婆罗相思曲。” 同样也辨出曲调的,还有与天河坐在郎星楼檐顶上的季无眠。 “婆罗相思曲?”天河蹙眉问道。 季无眠点点头,“取名相思曲,实为琉璃乐。” “琉璃乐?” “有琉璃心之人所奏之乐,可净灵,养魄,定神,镇魂。” “喔...是这样。”天河点头沉吟一声。 “但琉璃乐实在难得,百年出一曲已是娑婆世界之莫大福泽。” “那这首婆罗相思曲...” “此曲是由二十年前名震一时的乐师武伶人和苏九月共同谱写演奏。” “武伶人...苏九月?” “在那时,武伶人被尊称为琴仙,而苏九月被称为乐圣,两人彼此欣赏,相知相伴,同行山水,乃稀世知音。他们所到之处,皆有琉璃音律,尤其是这首婆罗相思曲,一旦合奏,可瞬间涤荡污秽,镇魂净神...” 说到这,季无眠渐渐蹙起了眉头,“不过自从他们俩忽然销声匿迹,这首乐谱也就失传于江湖,没想到...竟还会在这里听到。” “销声匿迹?他们怎么了?” 季无眠摇摇头,“不知道...也许他们找到了某处洞天福地,随即决定遁世隐居?或者自觉名声太大,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是个负累,所以隐姓埋名?”他笑笑,“反正至今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河沉吟一声,旋即眉尖一挑,“既然这首乐谱都失传已久...你怎么会识得?” 季无眠转过脸对向天河,灰白的眸眼中有了丝许得意的笑意,“因为我们拂衣山庄有幸得他们二人赠了一本抄本。” “原来你们认识啊?”天河惊讶道。 “不不,我那时还没出生呢!”季无眠脸上的笑容更明朗了,“是我爹娘在山海洞伏魔时偶然遇到的,后来听我娘讲起,说武伶人和苏九月当时还以琴箫为武器...帮他们一起伏魔呢!” “竟还有这样的事?”天河眼睛一亮,唇角也荡出了笑容。 季无眠仰起笑脸,“武伶人和苏九月听闻世间竟然还有伏魔一门,便好奇的与我爹娘彻夜畅谈,无奈有聚就有散,离别时,他们就将婆罗相思曲的手抄本赠给了我爹娘。” “啊...”天河了然的点点头,“既能清净神灵,又能镇魂安魄,对你们伏魔人确实很有用。” 季无眠闻言眉心微动,转正脸,眉宇幽幽,“是啊...只是我爹娘亡故后,就再没有听人弹奏过了....” 天河歪过脑袋看向他,唇角抿了抿,脸上浮起些许悲怆。 --- “哥哥!哥哥!” 一袭藕荷色绫缎长袍出现在牧古冰川的雪山神殿。 坐在雪山杜鹃树下的白雅闻声放下手中书卷,朝脚步欢快的男子看去。 “阿藏?” 白藏脚下生风,俊秀的脸上满是明朗笑容。 “哥哥!我和你说,我今天在晓风镇听了首曲子!不得了不得了!那叫一个绝啊!” 他说着一屁股就坐在了白雅身边的石凳上,还随手就端起白雅刚斟满的冷酿一口润下,“这人世间的乐师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 白雅瞥了他一眼,“阿藏,不在空星好好待着,怎么又跑这里来了?” 白藏刚提起玉壶想给自己再斟杯酒,闻言将酒壶一放,认真看向白雅道,“哥哥!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想念我这个仪表堂堂,气质不凡的弟弟?” 白雅凝目看了他一眼,“昨日见过,前日也见过,今日还见!还要如何想念?阿藏,你好歹也是上了灵巫神鉴上的神明,不要每日游手好闲,快回空星去,给我好好精进修为!” “哎哟,我的哥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白藏说着就拽了拽白雅的衣袖,“你弟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要天天窝在人影都没有的冰川...真是委屈得慌!” “小师叔三句话,有两句都是在夸自己...”一袭轻纱的鹤仙婉宁抱着古琴,笑靥如花的走了过来。 “欸,婉宁,你怎么知道我要琴?”白藏抬眉就见她臂弯里抱着蝶恋花,展颜笑问。 “您一进门,我就听到了您的夸赞声,想必小师叔是要给师父弹奏来听一听的。”婉宁一面说着,一面将古琴蝶恋花摆到了树下案几上。 “婉宁你也陪他胡闹。”白雅说道。 “师父,您知道婉宁精通乐律,喜抚琴吟唱,自然也想听听小师叔口中不得了的曲子是如何...”婉宁低眸,温淑的笑道。 白藏一听,连连点头,“还是婉宁有意趣!话说婉宁啊...你天天待在这无聊不?我哥哥只会看书,无趣得很,不如明日和我还有商音他们一起下界玩玩?” 婉宁微微一怔,看了一眼白雅,赶紧冲白藏摆手道,“不不不...我一点也不觉无趣,师父每日教我的功课都很有意思,也...也很重要!我要跟着师父,不能辜负了师父的期待...” 白藏听着眯了眯眼睛,见她娇柔的容颜上浮出几许红霞,唇角意味深长一勾,本想出言打趣,却听白雅轻咳一声,“不是要弹琴吗?再聊几句你还记得旋律?” “哦哦...是!”白藏赶紧起身,广袖一敛,坐到了古琴旁。 杜鹃凌雪,烟色寒霜,一曲婆罗相思。 残月霜白,凭阑空悲,相忆人已不再。 --- 白雅斜倚在木榻上,以手轻扶太阳穴,他神色清肃,低垂着眼眸,浓密的长睫下眸光悲凉。 “噌...” 忽闻琴音一颤,白雅这才晃过神抬眸看去,只见惊梦一脸慌张。 她赶忙按住琴弦,又抓了抓额头,不好意思的对白雅笑笑,“我...那个...我就学到刚刚那里...要不,我从一开始再弹一遍?” 白雅眉心微微一蹙,他放下手,坐起身,“只学了一半就来弹给我听了?” 惊梦见他眸光幽深,心下更加紧张起来,“我...我...” “你...什么?”白雅定定的凝着她。 惊梦不禁咽了口口水,又舔了舔嘴唇才说道,“我...我以为不用弹完你就会睡着...就听不见了...” 闻言,白雅双眉一紧,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叹气低下头,真是哭笑不得。 “白雅?”惊梦紧张的低眉,想窥视白雅的脸色。 白雅再抬起头时,眉眼上的伤感雾气已尽数散去,只余无可奈何笑容。 “惊梦,看来还是我对不起你了,竟然一曲过半还未睡着...” 惊梦见他脸上有了笑意,暗自舒了口气,“怪我没好好学完,要是知道今天会全用上,当初我就好好的,耐心的和他学了。” “他?”白雅眉梢一挑。 “幽冥地狱里的一个恶灵,”惊梦回答道,“叫做武伶人。” “武伶人?”白雅的眸光有些吃惊,“他在地狱里?” “白雅居然知道他?”惊梦睁大眼睛,“他和我说过他生前很有名,我都一直不相信,难道是真的?!” “我也只是听闻他是地上琴仙,刚刚这曲婆罗相思曲便是他和知音友人苏九月共同谱作的。” “苏九月?”惊梦嘀咕着想了想,“没听他说起过,他一见我就逼我练琴,可烦了!” “得地上琴仙教授琴艺还不耐烦?惊梦,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那么厉害...” “好家伙!弹琴只弹一半!害我差点走火入魔!”惊梦话音还未落,就听门外传来鱼师青的咆哮声,“我倒要看看是谁在乱来!” 惊梦闻言,心中一阵慌乱,她连忙站起身,觑着房门小跑到白雅身边。 “阿青...阿青!”虹珂的声音也出现在了门外。 “白雅!”鱼师青一面喊着一面推开白雅的房门,才一进门,他的目光就震惊的落在了惊梦身上。 “你....你!”鱼师青猛然瞪大眼睛,指着惊梦半天没说出话来。 “居然又是你...惊梦!” --- “她也只是好心...”白雅温笑着给鱼师青递过一杯热茶,“只是学艺不精...” 站在鱼师青身旁的虹珂与贴在白雅身后的惊梦对视一眼,惊梦朝他撇了撇嘴,一副流年不利的神情。 鱼师青两道浓眉挑得高高的,他从白雅手中接过茶杯,“学艺不精就敢碰南弦啊?一个不小心,你我都会走火入魔!” 惊梦一听,诧异的眨了眨眼睛。 虹珂赶紧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说话。 “也没有这么严重...”白雅笑道,“我们东海泉先神君哪能因为一支曲子就走火入魔?” “半支!半支!”鱼师青胸闷气短,眸光犀利的看向惊梦。 惊梦见鱼师青气愤的看朝自己,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她抿了抿唇,背着手走上前一步,“泉先神君,是我的错,实在抱歉,但你别对白雅吼。” 惊梦拧着眉头说完,愧疚又带点委屈的看了一眼白雅,“我继续去面壁思过就是了...” 说罢,她就自己默默的走了出去。 “嘿...这丫头!她是不是瞪了我一眼?”鱼师青坐在凳子上,被气红的脸转来转去,一会儿看向惊梦,一会儿看向白雅,“她居然还嫌我对你吼?” 白雅看着惊梦可怜兮兮的背影,沉吟一声,没好气的对上鱼师青的目光。 “你总和惊梦过不去做什么?” 第133章 卷终 为什么总会和惊梦过不去? 鱼师青看着白雅愣了片刻,他嘴上喊着冤枉,怎么可能嘛?但他心里很清楚,他想要讨厌她,以这种讨厌的感情来减轻某种慢慢临近的,该死的负罪感。 “阿青,我也觉得这两日你...” “我?我什么我?”虹珂话都没说完,鱼师青就仰起下巴打断了他,“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是觉得惊梦这丫头得好好管教!这么叛逆,又爱乱来,骨子里就藏着祸根!” “可是戾气我也除了,元神我也探了,她的魂魄我也检查了,除了...”虹珂说着顿了一下,他瞥了一眼白雅,“除了有些破碎...我敢肯定,她做事没有恶意,也绝对不会伤到神龙君...” 白雅听到‘有些破碎’时缓缓的垂下眼眸,长睫下目光顿时暗了下去。 “虹珂。”他忽然唤道。 “唔?”虹珂看向白雅。 “来,你坐下。”白雅说道。 虹珂和鱼师青对视一眼,慢慢坐到白雅身边的木凳上。 “若是祭出鱼师青的水如意,还有我的水龙吟,以你的咒术,能修复惊梦的灵魂吗?” 白雅抬眸看向虹珂,神色淡定得让人害怕。 虹珂半张着嘴,闻言一时愣怔住了。 奇怪的是鱼师青听到白雅说要祭出自己的至宝水如意,居然没有半分反对,反倒也认真的看着虹珂,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虹珂皱起眉头,他看了看白雅,又看向鱼师青,旋即又看回白雅,“以...以我现在的咒力?” 白雅那双墨蓝色瞳仁冷彻沉静,“我曾让商音打听过,竹林生的蝶语连碧和春木纳彩和...似乎都对惊梦试过了...” “全部都对惊梦试过了?”虹珂和鱼师青同时一惊。 白雅点点头,“可是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所以我才想知道,若是祭出我和青的至宝,以你现在的咒力,能修复几分?” 虹珂深吸了口气,低头思忖了半晌,才谨慎的回答道,“可能...四...五...不不,四分,分吧?” “四分...”白雅眉心一皱,低头喃喃。 “没关系,白雅,”鱼师青见他眉眼担忧,笑着安慰道,“小珂最近在修天霓挂雨,是钟灵止境最高咒术,给他点时间,一旦修成,配合我的至宝,修复惊梦的灵魂就不在话下。” 虹珂犹豫着点点头,想了片刻又困惑的看向鱼师青,“阿青,你...不是一直抱怨惊梦这样那样?怎么好像...忽然很关心她了?” 鱼师青扬手捋了捋鬓边的银白发丝,目光扫了他一眼,“我是那种小心眼的神吗?何况这关系到白雅...欸?倒是你小珂,那日一见面就对惊梦动手的不是你吗?你才是奇怪...怎么开始维护她了?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闻言,白雅也抬起那双深眸看向虹珂。 虹珂见那双冷眸中暗沉一片,眉头不禁一跳,“阿青,当着神龙君的面你胡说什么!我...我就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鱼师青眯眼盯着他。 “我觉得...她的脾气性格,真的和红莲一模一样...” “哈?” --- “原来你和红莲是好朋友?!”鱼师青震惊道,“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虹珂咬了咬嘴唇,苦笑道,“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们都不想再提。” 白雅眉心微蹙,漂亮的桃花眼中略带伤感,“你们?” “我和孤雉。”虹珂回答道,“我,孤雉,还有红莲,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还有孤雉?”鱼师青忽然想到什么,疑惑的看向虹珂,“小珂,可我记得上次我们和孤雉在灵山遇到,你们俩各站一边,一句话都没说,我还以为你们是...” “陌生人?”虹珂苦笑着接话道。 鱼师青皱眉,“为什么?你们俩闹矛盾了?” 虹珂鼻尖一阵酸楚,他垂下眼敛,“矛盾...要只是闹点矛盾,打一架就好了...” “那是怎么了?” 虹珂沉沉的叹了口气,才慢慢说了起来。 “十四年前,断魄得到诅咒之眼,欲要诅咒即将在天山和光幻生的四渎水帝少殇,企图让水帝少殇带着对世人的仇恨降世...” 听到这里,鱼师青眉眼一沉,担忧的看了一眼白雅,却只见他早已低垂眼敛,脸上一片阴沉寒霜。 “巫咸爷爷连夜召唤巫族五门灵长到灵山商议对策,一番激烈讨论后,最后决定由每门出一个六至八岁的男觋...抽生死签,去...去背负诅咒。” 虹珂说着,放在膝上的双手颤抖的握了起来。 “但是...春癸竹林生六到八岁的都是女孩,天山白衣只有天川一个...又还是半巫半神,”他摇摇头,“最后....就只剩下我,红莲,还有孤雉...” 白雅面上毫无波澜,心中冰寒却已经涌上眼眸。 “可那时我母亲...”虹珂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眉宇间尽是愧疚神情,“她听闻我要去背负连神明都无法承受的诅咒...她...她就以死相逼,闹上灵山...巫咸爷爷没有办法,只好将我带了出来...” 鱼师青伸出手,轻轻握了握虹珂的手臂,“小珂...” 虹珂摇摇头,悲笑一声,“出来后我听说,孤雉和红莲在里面并没有抽签,他们两个手牵手,打算一起背负诅咒...” “那时...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叛徒...”虹珂双眼通红,“或许我们可以三个一起背负诅咒...但我...我就这样走了,我背叛了他们的情谊...也是从那时起,孤雉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 “小珂...这不是你的错...”鱼师青眼底尽是悲凉,不禁叹了口气。 白雅修长的指节一握,抬眸看向虹珂,“那为什么最后又是红莲一人背负了诅咒?” 虹珂摇摇头,“不知道,后来里面又发生了什么,孤雉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但我知道,从那时候起,孤雉就一直在寻找红莲。” “这个我听幼脂说过,”鱼师青说道,“她守护的那个孤雉啊,活脱脱一个苦行僧,那小子待在空蒙山中,片刻不歇,日夜修炼,十八岁就到了上昊空境,上昊空境啊白雅!” 白雅沉吟一声,“难道...他想修空蒙吊客的空间秘术?” “恐怕是的!”虹珂睁大眼睛点头说道,“以孤雉的性格,天上地下,他势必都要寻回红莲。” “不会已经修得了吧?”鱼师青眉头一皱,“空蒙吊客的空间秘术极耗咒力,我每次见到幼脂,她都是一脸沉郁,老说孤雉身体不好...” “我是真的想为红莲做些什么...可是这么多年,我偷偷送去空蒙的香露...孤雉都...都不屑一顾...” “啊?你还偷偷给他送香露了?”鱼师青登时一惊,“嘿...那小子!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制作香露也很耗费咒力的,他怎么能如此辜负你的心意?!” 他说着站起身,来回踱步,“不行,不行!我什么时候要去和那小子讲讲理,那时你也才八岁,你娘以死相逼你能怎么办?!” “阿青...” “青,你冷静点。”白雅也劝道。 “我怎么冷静?我今天才知道我家小珂什么都没做错就受此大辱!” “你不冷静,你打得过幼脂吗?”白雅忽然这么问道。 鱼师青脚下一顿,愣了半晌,但依旧仰着下巴。 “我那是好男不和女斗...” “阿青,我会用我的方式请求孤雉原谅,你千万不要插手。”虹珂一脸紧张的站起身说道,“你一插手,事情可能会更糟!” “这...”鱼师青撇了撇嘴,“好好好,知道了,我就是替你不平嘛!” “不用替我不平,我了解我自己,我那时....确实也胆怯了。”虹珂双眼蒙着水汽,说得坦然,笑得苦涩。 “所以神龙君,您放心,我会尽快练成天霓挂雨,一定替惊梦修复好魂灵。这...也当是我对红莲的赎罪。”虹珂说道。 “虹珂,你心地善良,聪明正直,不要太过苛责自己,我想不管是红莲还是孤雉,都不会真心怪你,所以你千万不要逼迫为难自己,想要施展天霓挂雨...咒力差不多要接近上昊空境,还是以稳为主。”白雅说道。 “嗯!”虹珂一脸认真的点点头,“我明白,神龙君放心!我会量力而行的。” “小珂...我又发现了一点你身上的奇怪之处...”鱼师青抱起手觑眼看着虹珂说道。 “啊?” “你和白雅说话怎么那么恭敬?对我...欸,白雅你也看到了,这小子对我随时都是不耐烦的神情,还大呼小叫的...” “我哪有?!” “啊!你看!现在不是吗?” “阿青你...”虹珂忍了忍嘴边的话,但还是忍不住了,“你举止说话但凡有一点像神明...我也不会...” “我怎么不像了?我这一身...”鱼师青展开双臂,雪头上的金饰,脸上的鳞片,身上的绞纱都在熠熠闪光,“不像神明像什么?” 虹珂挑起眉毛,深呼了口气,他朝白雅鞠了一躬,“神龙君我先下去了,您好好休息。” 白雅抿唇一笑,“好。” “欸?欸!这小子...!”鱼师青难以置信的看着虹珂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 “坐下来喝茶吧。”白雅笑道。 鱼师青郁闷的坐了下来,“不想喝茶,想喝酒!我绝对是听了惊梦的琴声心中烦闷!” 白雅无奈的看着他,咬了咬牙根。 --- “欸?你怎么也下来了?” 惊梦坐在郎星楼一楼的廊下,惊讶问道。 虹珂扫了一眼她身边,茯神鸢,阿律,阿俏,天河和季无眠竟然都在。 虹珂撇了撇嘴,加入他们坐到惊梦身边,“一群被罚面壁思过的人怎么都那么悠闲?聚众聊天。” 茯神鸢眉梢一挑,“我们这是在面月思过...比面壁更虔诚!” “是很虔诚。”虹珂说着倾过身子朝阿俏伸出手,“阿俏姑娘,给我也倒一杯吧?” 阿俏愣了一下,抿着唇道,“公子...这是...酒...” “我知道,一过来就闻到酒味了!”虹珂说道。 惊梦,茯神鸢几人面面相觑一眼,眉开眼笑起来。 “哈哈,惊梦,泉先神君这下怕是更讨厌你了...”天河一面对惊梦说着一面将自己手中刚斟满酒的酒杯递给虹珂。 “问题是她在乎吗?”虹珂接过酒杯,抬眉问道。 众人看向惊梦,惊梦眼底闪过一丝桀骜,举杯笑道,“不在乎!” 廊下顿时一阵清朗笑声。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阿俏在给我们讲水鬼的故事。” “水鬼?” “我和你说,比路上曹伯讲的那个吓人多了...” “真的?我不信?” “公子,是真的很吓人!那阵子我们流星宫的娘子们都吓坏了...” “姐姐...我不想听...” “阿律,你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一天粘着惊梦啊?” “你管我?” “欸?我是你哥我不管你?” “姐姐!” “阿鸢!” “哦...” --- 正在惊梦他们坐在廊下,吃着馅饼,喝着酒,赏月聊笑水鬼的时候,在皇都晏城里,真的发生了一件难以置信,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水鬼杀人事件。 “怎么回事?”头戴斗笠,身披银蓑衣的李长弈在雨中问道。 “听城防巡卫来报,说泥衣巷曹宅中有人呼喊救命,儒笙已经先带人过去了,”柳逢君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殿下,我们是继续回营还是...” “走!去看看!”李长弈回答的干净利落。 柳逢君点点头,跟着李长弈就踏着水洼往泥衣巷奔去。 等他们二人冒雨来到曹宅门口时,只见宅门大开,院内依稀站了几人身影,看装束就知是神羽营黑鸦。 李长弈大跨步走进去,对一脸惊惧,呆呆站在那里的几名黑鸦问道。 “怎么回事?” 几个黑鸦少年听见李长弈的声音,这才晃过神来。 “殿下...” “殿下!” “怎么了?怎么个个这副神情?”柳逢君疑惑道。 有个少年抬起手,颤颤的指向前方,李长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儒笙正打着把伞蹲在那,而他伞下一动不动的躺着个人,看装束是个年轻女子。 李长弈边走过去边扫了一眼不远处瘫坐在门槛后的两个中年人,应该是对夫妇,他们害怕的抱在一块,声音都已经哭得嘶哑。 “殿下...您来了。”儒笙抬起头,眸中也尽是惊恐。 李长弈眉心一皱,蹲下身先探了探躺在地上女子的鼻息,确定全无鼻息后,他又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柳逢君也蹲了下来,认真审视伞下面颊已经青紫的女子,“看样子像是溺死的。” “是溺死的...”儒笙咽了口口水,“可是殿下,我们来的时候,她就站在这里,那时她...还是...活着的...” “什么?你什么意思?”李长弈眉头一紧。 儒笙瞪大眼睛望着李长弈和柳逢君,“她...她就是站在这里溺水而亡的...” 李长弈难以置信的扬起眉毛。 “就在我们几个眼前,”儒笙瞳孔扩张,十分紧张的说道,“她就站在这,活生生的...被雨水给...溺死了...” 第134章 雨冷香魂夺命人(一) 刚过亥时,天地间就忽然狂风大作,一道水幕从天空倾泻而下,刚刚还灯火通明的晏城瞬间湮没在暴雨中。 “儒笙,你在说什么呢?”柳逢君紧皱着眉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儒笙问道,“站在这里...被雨水溺死?” 儒笙站起身,坚定的看着他点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被雨水溺死呢?” 柳逢君只觉背心一阵阵发冷,面带悚惧的转向李长弈。 李长弈一脸严肃,牙根微微咬紧,雨水沿着斗笠帽檐如丝线滴落。 他脚下挪移,环顾一圈,曹宅简陋,独门小院,方寸之地连口水井都没有,更不要说水景池塘。 “儒笙,”李长弈的声音不大,却足够穿透雨声,“去大理寺把盛杰叫来,告诉他怀德坊泥衣巷中发生命案,再让他带个老练的仵作来。” “是!” 儒笙快步跑出曹宅的时候,呆站在一旁的黑鸦少年们才终于从惊惧中回过神来。 李长弈深吸了口气,目光落在了一直躲在门中发抖的夫妇俩,他们虽然恸哭流泪,但却一步也没有走进雨中。 “这是他们女儿?”李长弈问道。 “是,殿下,先前听他们哭嚎,好像是他们的独女。”一个少年快步走上来回禀道。 “独女...”李长弈眯了眯眼睛,独女溺水雨中,父母却只是在屋中远远看着哭嚎? 有猫腻。 李长弈眉梢一扬,面色冷峻说道,“来人,将她抬进里屋。” 女子被抬进屋中,那对老夫妻就立刻扑了上去。 “女儿...女儿!”老妇人抱着已经冰冷的女儿哀嚎起来。 “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女子父亲也跪倒在一旁痛哭道。 李长弈进屋,摘了斗笠,脱了银蓑衣,昏黄的烛火映在他那张严肃威严的面容上,他转过身,冷淡的凝着溺水女子的父母。 这对父母刚刚看到诡异惨死在雨中的女儿连门槛都没有跨出一步,现在却抱着女儿的尸体哭得如此悲戚。 “我的女儿啊...” “女儿呀!” 李长弈正仔细打量着他们,忽然捕捉到女子老父不经意瞟向自己的目光,虽只是极短一霎那,但却耐人寻味。 与李长弈的短暂对视,似乎也让满鬓斑白的老头子吓了一跳,此刻他恸哭的声音更大了,仿佛是要掩盖什么。 李长弈那双如孤狼一般犀利的瞳眸登时一凝,细细观察着,不多时,浑身拢着水气的柳逢君走了进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殿下,宅后也没有池塘水井。” 李长弈抿了抿薄唇,沉吟一声。 与此同时,儒笙带着大理寺卿盛杰,一名老仵作,还有三名廷尉,冒着大雨来到了泥衣巷曹宅。 盛杰朝李长弈拱手做礼。 “刺王殿下...” 李长弈眉头微微一扬,垂眼看向盛杰,“让仵作进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是...”盛杰答应着抬起头,却见李长弈看着自己的眼眸中尽是轻蔑的冷淡神情,心下不由得一慌,喉结上下一动,赶忙对身后的老仵作说道,“耿酒头,还在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验明死因。” “是。”老仵作闻声,佝偻着背,拎着木制工具箱就快步进来了。 盛杰又畏怯的看了一眼李长弈,才低头扫向地上的女尸,还有女尸身边瘫坐的二人。 “欸?”就一眼,盛杰便猛然睁大眼睛,惊讶道,“你...你不是太医署的那个曹明善?” 李长弈皱了皱眉。 跪在地上的老头子吸了吸鼻子,朝盛杰匍匐一拜,“正是...” “你们认识?”李长弈眯眼问道。 盛杰赶紧转过身朝李长弈弓腰点头,“认识,殿下,他是太医署的药园师曹明善。” “太医署...”李长弈望向曹明善,两人的目光又一次对上。 曹明善似乎有意要将李长弈那如狼一般锐利的目光摆脱,躬身低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竟然惊动了刺王殿下...真是...” “这是你女儿?”李长弈冷酷的的打断问道。 “是...”曹明善眨了眨哭得红肿的眼睛,点头,“是我女儿曹芷念。” “亲女儿死在雨中...父母却怕淋湿自己的衣裳,浸湿了鞋?” “啊?”曹明善当然知道李长弈在说什么,但他还是装得一脸无辜,望望李长弈,又看看盛杰。 盛杰却一直低着头,不时神情紧张的吞咽口水,仿佛站在这里对他来说是一种酷刑。 李长弈扫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盛杰,拍打着身上的水汽退后了两步,在桌边坐了下来。 柳逢君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问道,“曹明善,仵作还在查验,你先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曹明善挪了挪麻木的双腿,正对着李长弈以袖拂泪,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日傍晚,我照例在巷口摆摊,免费给坊中百姓义诊送药,不到亥时就开始飘雨,我女儿芷念就撑伞出来接我,我们回到家时已经是瓢泼大雨,我先到屋中摆放药箱,出来...出来却见芷念还站在雨中,手中的伞也被扔到一旁...” 他回忆着老脸发白,整个人都在不住的哆嗦。 “她...她就那样直挺挺的僵立在雨中,然后...然后忽然仰起脸...浑身抽搐,就像是憋着气吐不出来...” “憋着气吐不出来?”站在李长弈左侧的儒笙问道。 “是!是啊,”曹明善点头如捣蒜,“可下一瞬!芷念又像是可以呼吸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不断将雨水吸吞进口鼻!” 曹明善回想起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殿下!大理寺卿!我女儿曹芷念死得冤啊!” 柳逢君和儒笙相视一眼,都皱着眉转身看向李长弈。 “老仵作,你怎么看,是溺死的吗?” 名唤耿酒头的老仵作闻言,赶忙收起验尸的工具,起身朝李长弈拱手说道,“回殿下,死者皮肤湿冷黏稠,脖颈膨胀变白,毛根竖起,口鼻处有白色溺液流出。身上并无任何伤痕,体内也无致命毒素...” “说...说重点!”盛杰听着心里发寒,着急的低吼了一声,“究竟是怎么死的!” “水从口鼻入,灌注脏腑,生气壅闭,窒息而死...曹家姑娘确是溺水而亡。”耿酒头低头道。 李长弈凝目看着耿酒头,刚刚听曹明善回忆曹芷念溺亡的过程,满腹疑团,直觉不能尽信,此刻听这老仵作验明,曹芷念果然是溺水而亡,心中惊愕难当。 这怎么可能?从未听说过有人站在雨中被溺死,难道是有什么东西作祟?他心中正在思忖着,地上一直抱着女儿哭泣的老妇人却忽然笑了起来。 儒笙和柳逢君听闻,立即拔刀,一左一右护在李长弈身前,李长弈摩挲着扳指的手指立刻一顿,眸光犀利的觑向老妇。 喉咙沙哑的妇人笑声凄厉,她双肩不停颤抖,突然挺直腰背,扭过头来瞪大眼睛喊道,“是水鬼!是水鬼索命来了!” 盛杰和耿酒头不知是被老妇的模样吓坏,还是被老妇口中之言吓破了胆,脸上血色刹那褪尽,惊慌失措的退到一旁。 就连儒笙和柳逢君也同时紧皱眉头,他们紧握手中长刀,盯视着老妇。 李长弈心下一沉,从他们之间走了出来,“你说水鬼?什么水鬼?” 曹明善闻言眸光一闪,一把拉住妇人的胳膊,“尤娘,你在胡说什么!刺王殿下,大理寺卿都在这,这样的话怎么能胡乱说出口?” “我没有胡说!没有胡说!”尤娘猛地挣开曹明善的手,头上银钗滑落,乌发披散在煞白的面容前,“你不是也闻到了吗?!那股水腥味!” “水腥味?”李长弈又朝尤娘走了几步,“什么水腥味?” “那个臭味...就像...就像死鱼烂虾泡在池中...令人作呕...”尤娘嘴唇颤抖,说话时神情都有些恍惚。 “是吗?”李长弈转脸对向曹明善。 曹明善抬起头,被那双锐利的眼睛吓得一震,“我...我没闻到...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李长弈抿唇一笑,笑里没有半丝温度,她蹲了下来,又将目光转回尤娘,“闻到了水腥味...就是水鬼吗?” 尤娘双目圆睁,失魂的说道,“我看到了...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李长弈又问道。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 尤娘的话让屋里的空气顿时沉入冰点。 盛杰被吓得靠在墙边不敢说话,只一个劲的吞咽着口水。 “小姑娘?”李长弈的语气却比屋里的空气还冷。 “就...就四五岁大的小女孩,浑身都冒着黑气...是水鬼...她一定是水鬼...他们来找我们索命了....” “他们?”李长弈眯了眯眼睛。 “莫要再胡说!”曹明善厉声打断道,“殿下!殿下!不要听这无知妇人胡说,您看她这副模样...都被吓得痴傻了!” 李长弈笑笑,忽然转向曹明善,“那你不怕吗?” 曹明善闻言,猛然一惊。他嘴角抽动,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 --- “盛大人,那这里就有劳你守着了。” “啊?我...我?”盛杰一听,脸又白了几分。 “怎么?身为大理寺卿见不得死尸?” “不...当然不是...殿下...” “我想也不是,盛大人通天的事都敢做...胆子那么大,一具女尸而已,不至于,对吧?”李长弈嘴角一挑,刚要步出门口又想起什么,回转过来说道,“哦,对了,要是真见到水鬼,你就先和它聊聊,一定要等我回来。” 盛杰听李长弈话里话外毫不留情,苍白的额头顿时满是浮汗,他暗中叫苦,面上却只能挤出苦笑,“是...是...殿下请放心。” 李长弈满意一笑,又低眸扫了一眼曹明善和尤娘,才带着柳逢君和儒笙又走进了雨幕之中。 --- “曹明善的女儿站在雨中溺死?”裴棠惊愕得停下了斟茶的动作。 “你认识他?”李长弈问道。 裴棠点点头,“我经常听太医署的主药们夸赞曹明善,说他人如其名,是个大善人,一直坚持为百姓义诊,还总是免费送草药。” “这个我听说了...他自己说的。”李长弈颔首,可眉头却逐渐蹙起,回想起曹明善那时眼底刹那间浮现的奇怪目光,若不是自己看花了眼,那他绝对有问题。 他沉吟一声,“重点是曹氏说的话,水鬼来找他们索命。” “水鬼找他们索命?”裴棠眸光一凝,“那是因何事找他们索命呢?” 李长弈抬眸,眼中精光一闪,对裴棠点头道,“你也品出了此话中的玄机?是啊,是何事呢?” 他说着抬起热茶喝了一口,只觉浑身阴湿寒气瞬间褪去,他望着茶水顿了一下。 “怎么了?”裴棠问道。 “这茶...” “惊梦配制的暖杏乡。” “暖杏香...”李长弈喃喃着又饮了一口,喉间暖意又一次流遍全身,“惊梦...去了有七日了吧?” “嗯,是有七日了。” “这么久没回来...”李长弈看着橙色的茶汤在灯光下晃啊晃,“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我们能上哪里去找?”裴棠苦笑着坐到他对面。 “是啊...该去哪找...”李长弈眉头微微一蹙,心中有些沉闷,他沉默了片刻才抬眸看向裴棠道,“这个茶还有吗?” “当然有。” 裴棠起身去拿茶壶,李长弈也同时起身,走到门口说道,“逢君,儒笙,去叫那些小子们进来喝口热茶。” 柳逢君和儒笙闻言,笑着点点头,赶忙趟进雨中去叫藏身在雨幕中的黑鸦少年们。 李长弈回到座椅前时,见桌子上已经摆出了七八只茶盏,裴棠正一一朝茶盏里斟茶。 “你也赶紧多喝点,秋雨最是寒凉,别冻坏了。” 李长弈嗯了一声,捧起又添满热茶的茶盏喝了一口,“阿棠,关于那个太医署的曹明尚,你了解多少?” 裴棠想了想,刚要开口,门口就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柳逢君和儒笙带着黑鸦们来到门口,正在脱蓑衣。 “赶快进来,”裴棠皱眉招呼道,“都湿透了!” “还好!” “没事!” 少年们爽朗的笑道。 “快过来,桌上有热茶,自己取来喝。不够还有。”李长弈对他们说道。 第135章 雨冷香魂夺人命(二) 儒笙和柳逢君也脱了蓑衣,搓着手走了进来。 “去火炉边烤烤。”裴棠对他们说着赶紧去将铜壶另加水。 等他出来要把铜壶放到炉火上时,却见儒笙,柳逢君还有其他的黑鸦少年们都捧着热茶,蹲在了挂着雨帘的门外。 “这...”裴棠转身看了一眼李长弈。 “不关我的事啊。他们自己说浑身都是泥水,怕把你这里搞脏了。” 李长弈微笑说着,目光投向门前那一排黑鸦少年,眸底浮现了难得的温柔神色。 “他们倒是越来越懂事了。”裴棠说着将铜壶放到火炉上,“长弈殿下,麻烦你帮我看着点火,我进去找找,我记得这里有一份太医署的名录。” 李长弈听他喊长弈殿下,知道他有心调侃,无奈的摇了摇头,“好,你去吧。” 裴棠进到里间,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阵,直到火上的铜壶盖下开始沸腾出热气,才握着一卷帛书出来。 “找到了?”李长弈放下茶盏问道。 “嗯,这就是曹明善的履历。我大致看了一下,他居然还是由当时还健在的张主药引荐来的。” 裴棠说着将帛书递给李长弈。 李长弈接过帛书仔细查阅,裴棠拎起茶壶给他杯中加了热茶水,转身走出门外。 “裴博士。”儒笙见他出来,赶紧站起身。 “来,再多加些热茶。” “欸!”儒笙笑着接过裴棠手中的热茶壶。 裴棠见他头发湿润,发丝还在不停滴水,又看了一眼其他蹲在门口的少年,眉头一皱,“不行!一身水气!快随我进去烤火吧!” “不用啦,裴博士!”儒笙一面拎着茶壶给少年们加水,一面笑道,“以前石飞哥他们比我们艰辛多了!要是这点雨水寒气都忍受不了,我们就不配在神羽营跟着殿下了!” “是啊!一点雨水而已!我们没问题!”蹲在一边的柳逢君也笑道。 “没问题,没问题!” 门外屋檐下传来少年人爽朗的笑语声。 --- 裴棠进门时眼眶又有些飘红了。 李长弈抬眸瞟了他一眼,“别看这些小子现在乖,脾气拗起来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住。” 裴棠吸了吸鼻子,顾自笑笑,坐下来才问道,“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李长弈将帛书放到桌上,“这样看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曹明善在御药园已经有十二年...”他指着帛书说道,“当初是由张主药着力引荐来京城,参加了药园生的考试,录取后就一直待在药园。” “嗯...”裴棠又快速的掠过帛书上的字,“履历确实很简单。” “履历简单,人不简单。”李长弈皱眉,手上习惯性的搓转着那枚玉扳指。 “长弈可是觉察到了什么?” “没有,只是一种直觉...”李长弈低眸喃喃,“但我始终觉得他们亲眼看到女儿这样诡异死去,却一步都不愿踏出门外...这太不符合人之常情...是不愿意站到雨中?还是在惧怕什么?水鬼...曹氏提到的水腥味又是什么...我在那里并没有闻到什么死鱼烂虾愕味道...” 他正在自言自语想理出头绪,却听裴棠发出了一声疑惑。 “怎么了?”李长弈转眸看向他问道。 裴棠歪头看着帛书,“曹明善怎么是药州人?” “有什么不妥吗?” “我一直以为他是齐州人。”裴棠说道。 “齐州?” “有一次我去药园,听他和一个采药师用家乡话聊天,那一口齐州话讲的比我兄嫂还正宗。但也有可能祖籍药州,自小在齐州长大...” 李长弈沉吟一声。 “噢,对了,”裴棠又想起什么说道,“长弈,恐怕还要派人通知梁主药。” “梁主药?” “曹明善的女儿曹芷念去年与梁家的大公子定了亲,原本今年就要成婚的。” “噢,这样啊。行,我让儒笙亲自跑一趟。” 裴棠愣了一下,“不让大理寺的人去吗?” 李长弈冷笑一声,“他们?我一个都信不过。” 裴棠看着他脸上阴鸷不屑的笑容,心中有些疑问按耐不住又浮上心头。 “长弈...”他唤道,“前几天我听闻,宫美雪因为交了具死尸给圣上,企图敷衍搪塞石飞之死,而被圣上责罚?” “嗯。” “但你...却在圣上面前帮她求情了?” “嗯。”李长弈又简单的回应了一声。 “为什么?!”裴棠眉头一蹙,满眼疑问,“就让圣上责罚她,再将她流放不好吗?她和盛杰他们....是罪有应得啊!” “所以才要这么做啊。”李长弈抬起阴沉的眼眸看向裴棠。 “什么?”裴棠很是不解。 “阿棠,有句话...我觉得惊梦说的很对。” 裴棠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什么话?” “她说,一刀解决了他们...那不是报仇,反而是助他们解脱。”李长弈挑唇一笑,笑里全是狠毒意味,“同理,将他们流放也好,关押也罢,那都不是复仇。他们没有受够惩罚,没有虔心忏悔,也没有...得到宽恕...” “长弈...你这话的意思是?” “阿棠应该听过溺水之刑吧?” “溺水之刑?”裴棠倒抽了口冷气。 李长弈微微一笑,“把人倒挂在梁柱上,将绳子一松,那人就完全浸入水中,待他即将溺水窒息的时候...又将绳子一拉,将他提起,任他呼吸。在窒息和呼吸之间,反复折磨摧残,你猜他们的精神...多久会在这极度的痛苦和恐慌中崩溃?” 裴棠闻言,心下一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所以...你把石飞的事情交给宫美雪,看着她搞砸,又替她求情...” 李长弈没有说话,只是张开掌心,缓缓抬起目光看向裴棠。 裴棠见李长弈眼中正闪烁着极度冷酷的光,眉尖一跳,“你在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等等...”他忽然想到什么,后背一阵寒凉,“户部的严有如,还有工部的陈可喜...” 他说着窥了窥李长弈脸上的表情。 “太医署报严有如突然就得了疯病,总是杯弓蛇影,幻视幻听,无来由的大喊大叫...还有陈可喜...上月被发现在后宅跳湖自杀...长弈...难道是你?” 李长弈凝着他的目光,嘴唇一勾,“我只是让颜非昔将崔则进有本烛楼诗案名录的事情流到坊间...” 他的眸色很淡很冷,但浅浅的笑里尽是杀机。 “让他们度日如年,如坐针毡,疑神疑鬼,恐惧惊慌...最后彻底崩溃...那才是他们对慕阳最好的忏悔啊,阿棠。” 裴棠眼睫颤动,一脸哀愁,抿着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还有一件事。” 李长弈说着站起身,“宫美雪找的那个顶罪的小术士...” 裴棠蓦然抬眸,“那个替罪羊真的是个术士?” “嗯,颜非昔查到他是北岳雁门派的弟子,不过是贪玩来晏城想见世面罢了...”李长弈说着扭了扭肩膀,“没想到却成了宫美雪的替罪羊。我已经派颜非昔出发北岳山,她会将宫美雪如何施计杀了他们雁门派的小徒弟,又如何栽赃陷害雁门派是邪门歪道的整个过程全都告诉他们...我想不出一月,就有好戏看了。” “那圣上那里...” “父亲只是不满意她找来的是一具死尸,觉得自己被愚弄生气罢了。”李长弈说着就要走出门去,“欸?”他脚下一顿,转身问道,“阿棠,现在惊梦不在,要是真遇鬼煞妖邪,除了宫美雪,还能找谁?” --- “站在雨中溺死!就是这么邪乎!” 此刻裴棠正坐在云鹤江吟的水月观中,面对着张真遥和沈香祖,神情十分严峻。 “这...”张真遥皱了皱眉。 “还说到了水腥味!” “哦...但...” “还有一个浑身冒着黑烟的小姑娘!” “可是...” “虽然还不确定是什么作怪,也许是有人装神弄鬼...但除了你们,我们真不知道该去求助于谁了!” 裴棠恳切的说道。 张真遥和沈香祖互看了一眼。 “裴博士,今日太子在空中施雨...”张真遥为难道,“我们得在这护法啊...” “一百两黄金。”裴棠手心一握,只好拿出李长弈提前给他的杀手锏。 张真遥眼睛瞬间一亮,“什么?” “殿下说,水月观也该修葺了,他愿拿出一百两黄...” 裴棠话还没说完呢,张真遥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竟敢在我们灵清宗的眼皮子底下犯事!不管是真有水鬼!还是有人装神弄鬼!我和师姐都绝不姑息!” “师弟...”沈香祖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不护法了吗?” “太子...也该独当一面了。”张真遥沉声点头说道。 裴棠赶紧起身,陶然的展开手臂,“那我这就为二位带路!” “请!” --- 李长弈和裴棠在太常寺分开后,就安排黑鸦少年继续在大雨中的晏城巡夜,他和柳逢君则是回泥衣巷曹宅。 为了查清楚是不是有人装神弄鬼,他们俩此行是暗中行事,到了曹宅就藏在了屋檐上。 不多时,就见儒笙冒雨带着梁主药一家到了曹宅,曹宅内顿时一片嚎啕哭声。 其间,不断有穿着太医署官服的人出出进进,想必是同僚们听说了曹家的不幸,都来关怀慰问。 “看来,这曹明善的人缘还不错啊...”李长弈低语道。 半个时辰过去,天上的雨水开始慢慢消减,几个梁家的人从堂屋走了出来,各个哭丧着脸,淋着小雨站到院中不停叹气。 “下月就要成婚了,怎么会遭此变故啊...” “是啊,真是可怜...” “被雨水溺死...我在太医署十几年,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 “所以不是说了吗?他女儿是被水鬼夺命的。” “那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什么意思?” “他们家一直就很避讳水啊,家中水井池塘一概不要,还有,你见曹家人哪次下雨天出过门?” “啊?这样一想,好像是...” “可他们为什么那么怕水呢?” “好像是说当年他们家来京城的路上遇到了暴雨水灾...” 那人话音才落,曹尤氏,也就是曹明善的妻子,死去的曹芷念的娘,赤着脚从堂屋中走了出来,她口中念念有词,双眼无神的淋着雨,站定在小院中。 梁家几人见状,顿感不对劲,赶紧退到一边。 “尤娘!尤娘你做什么?!”曹明善冲出堂屋,见天上还在飘着小雨,又赶忙退到了屋檐下,“尤娘!你快回来!” “来啊!来找我啊!不是要索命吗!”尤娘一脸苍白,头发披散,仰着脸,望着飘着细雨的长空大声吼道。 “尤娘!尤娘!”曹明善一把抓住身边梁主药的大公子梁庆竹,“庆竹,赶紧去把尤娘拉回来!” 梁庆竹双眼哭得红肿,闻言有些不解,但还是赶忙拔步走了出去。 可才走了几步,他那黑色的瞳仁猛然一缩。 “那是什么!”藏身在夜幕中的李长弈眸光也是一凛。 柳逢君闻言望去,就见曹尤氏身边出现了一团诡异的水汽,它冒着黑气,在暗夜中缓缓凝聚成型。 “水...水鬼?”柳逢君顿时倒抽了口凉气。 李长弈紧皱着眉头,眯了眯眼睛,“这应该就是曹尤氏口中说的小姑娘...” “鬼!有鬼啊!”站在院中的梁家人首先发出了一声声惊叫。 梁庆竹顿时瞪大眼睛,眼见不远处那团缭绕着黑丝的水汽慢慢凝聚成了个十四五岁大的小姑娘。 惊叫声唤醒了曹尤氏,曹尤氏晃了晃湿漉漉的脑袋,哪知才回过神来,就立刻对上那个飘在半空中的小姑娘黑黝黝的目光。 小姑娘狡然一笑,“你叫我啊?” 曹尤氏瞬间双眼圆睁,喉咙里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就昏厥瘫倒在了水洼之中。 曹明善两眼发直,躲在屋檐下,紧紧贴靠在墙上,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小姑娘在空中上下飘动,绕着曹尤氏旋转观望几圈,才将目光投向僵站在一边的梁庆竹身上。 她缓缓靠近双腿不停打颤的梁庆竹,一双大眼睛微微一弯,“听说...你很喜欢我,要娶我啊?” “什...什么?”梁庆竹脸色顿时煞白,呼吸都凝滞了。 躬身半跪在屋檐上的李长弈深吸了口气,手指已经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殿下...”旁边突兀的传来了张真遥的声音。 李长弈和柳逢君一扭头,就见张真遥和沈香祖已经负手站在身边的灰瓦之上。 “还是让我们来吧。”张真遥微笑道。 第136章 雨冷香魂夺人命(三) 见这两个身披道袍,头戴芙蓉冠的道长出现在这里,李长弈暗自舒了口气,他站起身,郑重的点点头,“那就有劳你们了。” 张真遥笑着点头,与身边的沈香祖对视一眼,沈香祖立刻纵身跳了下去。 宽袍大袖卷着七彩云雾,划破夜的黑暗,带着耀眼的光华就朝小姑娘飞了过去。 正在与梁庆竹对视的小姑娘敏锐察觉,凌空旋身一闪,沈香祖的手刀就劈了个空。 “梁庆竹,我也喜欢你啊...” 小姑娘没来由的咯咯咯笑了几声,却见面容沉稳的沈香祖身形极快的又出现在自己头上。 这次来不及躲闪,小姑娘就被沈香祖的手刀从头劈下,瞬间化作一团水泡,泼落在地。 众人见此情景,皆震惊不已。 沈香祖身姿轻盈的落在地上,顺势蹲下就伸手探了探曹尤氏的鼻息。 她沉吟一声,站起身转向张真遥,“还活着。” “有劳师兄。”张真遥笑着点点头。 宅中众人的目光震愕无比,痴痴呆呆的,一会儿看看院中这个身手不凡,相貌隽秀的女道长,一会儿又抬头望向站在微雨之中的方外道士。 “道长!道长!”曹明善这才冲出了屋檐,跪地求道,“水鬼戕害人命!还请救救我们啊!” 沈香祖长着一双敏锐清透的眼睛,她将长发朝后一撩,垂眸深深望向曹明善。 “那不是水鬼,是幻人。” --- “幻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幻人为何,究竟是人是鬼。 “幻人是由活人的意念凝聚,是一种既真实又虚幻的灵体。”张真遥飘飘然落到院中,徐徐走到沈香祖身边。 李长弈和柳逢君也从屋檐上纵身跳了下来。 曹明善不知为何,一见李长弈就有种打从心底害怕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是皇亲贵胄,气场不凡?也或许是他那双犀利又冷漠的双眼,好像能看穿一切。 曹明善跪在水洼中,低下头暗自咽了口口水,朝昏死过去的尤娘膝行几步。 “刺王殿下...” 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人看到李长弈,急忙迎了过来,俯首做礼。 “你是...”李长弈眉心微微一蹙。 “臣太医署主药梁临光,这是我儿子梁庆竹。” 李长弈沉吟一声,“曹芷念是你家未过门的儿媳,也就是你的娘子?” 梁庆竹见李长弈的冷眸转向自己,便抿唇点头,“正是。” “刚刚那个小女娃...你先前见过吗?”张真遥双手插袖,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像是随口问道。 梁庆竹闻言,却被吓得呼吸又滞住了,他连忙摇头,“不,从未见过。” “那她为何说你喜欢她?要娶她?”张真遥脚下一顿,笑问道。 梁庆竹愣僵了片刻,眸光颤动,惶恐转向李长弈,“请殿下明查!庆竹所爱之人,愿娶之人,从始至终只有曹芷念,那姑娘为何这样说...我...我确实不知!” 李长弈与张真遥对视一眼,两人脸上没有半丝波澜,但心下已经确定他说的是实话。 “大理寺卿人在哪里?”李长弈眼珠一转,冷言问道。 一直躲在屋里,只敢从窗缝往外窥视的盛杰这才蔫头耷脑的从堂屋中小跑出来。 “殿下...我在!我在!” 李长弈瞟了他一眼,冷笑道,“看来大理寺卿被吓得不轻。” 盛杰闻言,头皮一阵发紧,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带几个廷尉把曹宅围起来,不相干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李长弈吩咐道。 “是!”盛杰赶紧领命,大步跨出了曹宅。 那边张真遥和沈香祖低声交谈了些什么,张真遥转过身来问道,“那个被雨水溺死的曹芷念现在在何处?” 梁主药和梁庆竹都愣了一下,看向这座宅子的主人曹明善,他跪抱着尤娘不说话,像是有点恍惚。 “还...还在内屋,棺椁还未送来...”梁主药只好做主回答道。 “可否带我们去看一下?”张真遥看都没看曹明善一眼,就对着梁主药问道。 梁主药又瞟了一眼曹明善,他还是没有反应,便只好像主人一样侧身展臂说道,“请跟我来。” 梁主药和梁庆竹领着他们穿过明堂,一直将他们领到内屋。 内屋里没人,只有一具冰冷青白的女尸躺在床榻上。 张真遥,李长弈在门边就停下了脚步,只是沈香祖走了进去,她径直走到榻前,刚抬起手,梁庆竹就是一惊,“你要做什么?” 沈香祖抬眸望向他,抿着唇没有说话,反而是身后的张真遥懒懒的说道,“梁公子,想知道她溺死的真相吗?” “真相...”梁庆竹愣怔了一下,嘴唇微微颤动,看向自己的父亲。 梁主药一脸严肃沉吐了口气,朝他点了点头。 梁庆竹后退让到一旁,沈香祖才又抬起手,手心朝下,凌空覆在曹芷念额上,只见青色光芒自她掌下倏地一闪,梁庆竹不禁啊了一声,随即赶紧捂住嘴。 “水枯明珠。” 沈香祖轻念一句,淡淡的青光顷刻间在曹芷念周身游走,沈香祖抬着手,在床榻边来回走了一圈。 只见她突然停下脚步,手掌微微颤了一下,她手上一用力,再急速一翻,手心出现了一团白色的雾气。 梁庆竹和梁主药心中疑惑,不由得朝沈香祖走了几步。 “这...是什么?”梁庆竹问道。 “她的残魂。”沈香祖回答。 梁家父子闻言,惊奇万分,他们是中医世家,自小就背着神为本体,魂魄为功用的口诀,也深知阳神为魂,阴神为魄,魂魄分去则人病的道理。口诀背的好,道理也都懂,但当看到这书中说过千万遍的魂魄真实出现在眼前时,两人都震惊的呆愣住了。 沈香祖看了一眼僵在原地半张着嘴,只会盯着自己手中魂魄看的梁家父子,叹了口气,转过身望向张真遥和李长弈。 “不乐观,幻人将她的魂魄吞噬殆尽,只有这些了。” 李长弈一听,立刻皱紧了眉头,“你说那个幻人把曹芷念的魂魄给吃了?!” 梁家父子只觉一道雷轰电掣,目瞪口呆的抬眸看向沈香祖。 沈香祖点点头,张真遥双手拢在袖中,斜靠在门柱上,“毕竟幻人...只能靠魂魄为食。” “这...这...怎么会这样?那个幻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芷念!”梁庆竹双拳紧握,惊恐又愤怒的吼道。 “庆竹,你冷静一点!殿下和道长们都在,不得放肆!”梁主药斥道。 李长弈看向脸色涨红,青筋暴鼓,还要逼着自己得注意礼仪修养的梁庆竹,“梁主药,令公子爱妻亡故,遭受如此重创,情有可原,不必太过苛责。” “是,多谢殿下容谅。” 这边,张真遥和沈香祖都拧眉端详着那团如烟般虚无的残魂,沉默了片刻后,沈香祖摇摇头,“这团残魂实在太微弱了,不可能问出任何信息...” 张真遥赞同的点点头,他苦恼的抓了抓脑门,“欸,师兄...你说那幻人消化了吗?” “啊?”沈香祖眉尖一挑,“什么消化了吗?” “曹芷念的魂魄啊,”张真遥说道,“她一个灵体,把一个活人的魂魄给吞噬了,总要消化消化的吧?” 沈香祖皱了皱眉,“刚刚我和她交手,弱得不堪一击...” “那就是没消化呗!”张真遥一拍手笑道。 沈香祖眸中立刻闪过抹厉芒,银牙一咬,“这里还有亡故的人,你给我收敛一点。”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真遥连忙朝正瞪着他的梁家父子鞠了个躬。 “不消化能怎样?”李长弈侧过身来小声问道。 张真遥唇边浮起傲然笑意,“我们就能把她...羁回来...” --- 李长弈,张真遥,沈香祖和梁家父子从内室出来时,曹明善和尤娘已经被扶到了屋檐下,两位头发散乱,浑身污泥,瘫坐在地上,靠着墙壁相互依偎,一脸的悲伤愁苦,看上去很是令人心酸。 “阿棠?”李长弈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给曹明善扶起递热茶,眉心微微动了一下。 裴棠闻言,转身站起来,一面小跑过来一面问道,“已经结束了吗?找到凶手了?” 李长弈还未回答,他身后的张真遥就探出脑袋来问道,“裴博士,你怎么现在才来?” “说起这个...”裴棠深吸了口气,“观主,观主师兄,你们都是有法术的人...可能体会不到平常人走路的速度...我既要过桥,还要渡水,最后还要骑马狂奔...坊外还宵禁...” “啊,对不住,”张真遥终于意识到了,他挠了挠后脖颈,“我们应该带着你一块来的!” “是呀,是呀...”裴棠咬着牙关,点头苦笑道。 “裴博士!”梁主药见到裴棠,也赶紧带着儿子过来打招呼。 见梁主药正欲拱手做礼,裴棠忙上前虚扶一把,“梁主药莫要多礼,还请节哀顺变。” 梁主药叹了口气,微微颔首,“原来这二位道长是裴博士请来的?” 是刺王殿下花重金请来的。裴棠腹语一声,望着张真遥和沈香祖意味深长一笑。 “沈多谢裴博士,多谢殿下,多谢二位道长...”梁主药一一谢过,目光才缓缓投向曹明善和尤娘,“亲家这边...恐怕是受惊过度,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裴棠颔首一礼,“梁主药哪里话...” “可是父亲...”梁庆竹眼眶犯红,目光却死盯着曹明善,“您不觉得今天的曹伯父很奇怪吗?” 李长弈一听,眉梢微挑,“哦?哪里奇怪?” 梁庆竹刚要开口,就听梁主药斥道,“庆竹,不得胡言。” 李长弈立马抬起手,打住了梁主药的话,“让他说。” 梁庆竹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他眼神闪烁,言辞混乱,激动易怒...怎么看怎么觉得...” “心中有鬼?”李长弈接话道。 梁庆竹猛地一怔,看向李长弈吃惊的眨了眨眼睛。 李长弈眸中有了些许笑意,但神色又瞬间凛冽起来,“观主,就有劳你们了!” “是,殿下。”张真遥微笑着颔首道。 沈香祖走到院中,扬起下巴看了一眼夜幕,天色深沉,绵绵细雨纷纷飘落长空。 她张开手心,那团残魂发出的光芒更加微弱了。 沈香祖手心相对,上下禁锢住残魂,在她的法术加持下,残魂涌动起来,在霎那间绽出能照亮黑色的白色光芒。 随着光线越来越强,沈香祖慢慢抽拉双臂。 “云散雨收!” 她话音才落,一个人形便隐约出现在光线之中。 张真遥见状,立马蹬地而起,手上金光乍现,大喊了一声,“素元羁魂!” 待院中刺眼的强光消退时,那个幻人小姑娘已经被羁在了金光阵中。 小姑娘此刻很是震惊,她错愕的左右看看,环顾了一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自己正在照镜子编辫子,就感觉一阵眩晕,然后瞬间就出现在了这里。 幻人小姑娘穿着一双漂亮红色蝉鞋,她左边扎了个鬟髻,右边还没扎好,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凝视着自己的两个道长,其中一个还是不久前刚把自己的分身劈成一摊水的道姑,她眸眼震颤,喉咙里不住的颤抖,慌乱的唤着,“爹...爹?爹你在哪里...!” “爹?”张真遥疑惑道。 小姑娘不回答,只是拼命的在金光咒里挠抓打撞,“爹!爹!” “欸...欸!你可别乱敲乱打啊,伤到自己可不怨我!”张真遥忙说道。 “这就是那个幻人?”裴棠好奇的走了上来,歪着脑袋打量道。 “就是她杀了曹芷念,还吞噬了她的灵魂。”李长弈也走过来沉声说道。 小姑娘闻言,愤愤的瞪了一眼李长弈,眼角余光忽然扫到站在后面的梁庆竹,她含泪唤道,“庆竹!庆竹!救我!救我!” 梁庆竹闻言,心中又惊又怒,她杀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还唤自己救她?! “你究竟是什么妖魔!为何杀我娘子?!”梁庆竹指着她怒道。 “杀你娘子?”小姑娘反而一愣,嘴唇颤抖的问道,“你娘子不是曹芷念吗?” 不只是梁庆竹,连张真遥,沈香祖,李长弈几人闻言都大惑不解了。 “是!我娘子是曹芷念!就是被你杀掉的曹芷念!”梁庆竹咬牙怒道。 小姑娘一听,刚刚还紧皱的眉头倏然展开,“是啊...我就是曹芷念啊...” 第137章 雨冷香魂夺人命(四)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梁庆竹难以置信的盯着小姑娘问道。 “我就是曹芷念啊。” 金光阵中的小姑娘踏着红色蝉鞋往前一步,贴在金光阵上与梁庆竹对视,她的表情如此诚恳真切,让人很是不解。 “我就是曹芷念啊...庆竹...” 她双眸含着泪光,一遍遍说着,同时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她变得纤细挺拔,右边垂在胸前的头发也长及小腹,眨眼间就出落成一个二九年华的漂亮女子。 梁庆竹见她瞬间变化,脚下不禁朝后踉跄了几步。 一旁的众人见此情景,也无不惊奇,只有张真遥和沈香祖皱着眉头,噘着嘴,抱着手似乎在研究思考什么。 “应该是消化了。” “一半吧,速度还挺快的。” “幸好早一步把她羁过来了。” “嗯,要不然就麻烦了。” 李长弈和裴棠听闻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相当悠闲。 “那个...观主,观主师兄,你们要不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裴棠问道。 “该怎么办?这个嘛...”张真遥才扬起下巴准备思考这个问题,就听身后传来曹明善的声音。 “庆竹!庆竹!是她杀了我女儿,是她杀了芷念!杀了她!快杀了她!” 曹明善像是忽然醒过来一般,他神色慌张的拽着梁庆竹的衣袖,大喘着粗气。 “可是....” 梁庆竹眉头紧皱,看向金光阵中的女子,目光依旧愤懑,但却多了几分疑色,“她为什么说她是曹芷念?又为什么会认识我?” 曹明善一听更动气了,他猛地甩开梁庆竹的衣袖,“废物废物!还得我自己来...还得我自己来...!” 他嘟囔着就在转身朝旁边环顾一番,很快就发现了花盆后面的采药镰刀。 曹明善唇角一勾,快步跑过去抓起镰刀,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还吐了一口唾沫,才朝金光阵里的那个女子怒气冲冲的走去。他这一系列动作完成的简直旁若无人,令周围人难免觉得他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 然而坐在墙边的曹尤氏的神情更令人费解,她居然看着曹明善的举动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裴棠见她耸着肩膀阴笑,模样甚是恐怖,不禁毛骨悚然,原以为幻人才该吓人,哪想到最吓人的是人? 正在曹明善举着镰刀要砍向金光阵的时候,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大门外响起。 “你还想要再杀我女儿一次吗?!” 一众人闻言,都转眸寻声看去。 只见一个须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头出现在门口,他左右手都握着砍刀,直勾勾的盯着曹明善。 儒笙和柳逢君见状,立即拔出腰刀,快步奔到门边,一左一右站定。 曹明善见到那人,先是愣了一下,“你...你是人是鬼啊...” “我是什么,你不比谁都清楚吗?”老头一笑,满脸的皱纹都如沟壑一般堆叠起来。 曹明善闻言,惊恐的瞪大双眼,张着嘴,像被雷劈到一样僵在了原地。 墙角的尤娘也突然敛住了笑,双眼盯着门口那人,眼底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恐。 枯瘦如柴,但目光炯炯的老头的扫了一眼儒笙和柳逢君,脚下徐徐迈出一步,走进曹宅。 正在柳逢君和儒笙瞄着时机准备动手时,李长弈说道,“让他进来。” 曹明善一听,怒向李长弈,“你说什么?!他是杀人凶手!” 裴棠听他竟敢如此不敬,上前一步斥道,“曹明善你大胆!这是刺王殿下!” 裴棠平日里都是好言好语,和和气气,只有在这种时候才罕见的露出愤怒像,李长弈看着裴棠的背影不禁抿唇一笑,他永远是这样,不会打架,胆子又小,可每当自己一受触犯,他永远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曹明善经裴棠这么一吼,像是又才回过神一般,他眨眨眼睛,又摇晃了几下脑袋,“我...我...” 沈香祖抱着手看着曹明善歪了歪脑袋,正要说什么,张真遥却小声笑道,“师兄,再看看,别打断他们。” 沈香祖斜睨了他一眼,“应该迅速解决,回去了。” 张真遥厚着脸皮笑笑,“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求你了。” 沈香祖没办法,只好深吸了口气,按兵不动。 --- “芷念,你没事吧?”老头子手握双刀小心的走到金光阵旁问道。 “爹...爹...他们都是坏人!庆竹...庆竹也是坏人!”女子在金光阵中委屈的哭道。 梁庆竹皱了皱眉头,本来就一头雾水,现在听那老头果然叫女子芷念,更是满肚疑团。 老头目光扫向梁庆竹,“你不是要娶我女儿吗?怎么?要反悔?” 张真遥,沈香祖,李长弈和裴棠闻言,同时看向一脸茫然的梁庆竹。 “我...我的未婚妻是曹芷念...不...不是...” “就是我呀!”女子焦急又委屈的打断他说道。 又绕回来了...梁庆竹抬手揉了揉不停刺痛的太阳穴。 “这究竟是什么闹剧?”梁主药脸色阴沉,问道,“曹明善!你给我们解释清楚!” 当梁主药喊出曹明善三个字的时候,那个面色灰白,还在摇晃着脑袋的曹明善,和拿着双刀的老头都一齐望向了他。 梁主药见状,心中有些诧愕,但李长弈好像已经看出了些端倪。 老头环视了一圈院中站的人,他冷笑一声,才将腥红的视线落回曹明善,“陈立德...过我的人生...开心吗?” “什么?他说什么?!” “陈立德?” “陈立德是谁?” 一旁的亲友同僚都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哐啷”一声,曹明善手中的镰刀掉到了地上。陈立德?已经太久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他以曹明善的身份活了十二年,也按着曹明善的喜好过了十二年,早已模糊了自己究竟是谁。 “我是曹明善,我是曹明善!”他浑身哆嗦,嘴唇发白,一个劲儿的摇头道,“谁是陈立德?谁是陈立德?你在胡说什么?” 精瘦的老头抬起刀,指向假曹明善,“还要装吗?” 假曹明善尽力维持着几近崩盘的平静,压低声音说道,“装?这里所有人都认识我!你休想胡言乱语!” “是啊,我们认识他十数载,他怎么可能不是曹明善?” “对...对啊...” 老头不顾诸人质疑,依旧凝视着曹明善道,“如果你是曹明善的话,那我是谁?” 假曹明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梁家父子一听,震惊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互视一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听他胡说!别听他胡说!哪里来的乞丐!你给我滚出去!这是我家!我家!” 老头脸上露出凶戾表情,然后突然森然一笑,“下雨天,深河,独木舟,有人落水了...啊...原来是被人推下去的...河中的人一直在呼救...你...还有你...”他说着瞟了一眼尤娘,“你们做了什么?” 众人听着眉头越蹙越紧。假曹明善浑身哆嗦,看着白发老头咬牙切齿,但额头上直冒冷汗,心里早就慌张得不知所措。 “想起来了?”老头笑得凄凉,“想起来了吧?”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假曹明善干裂的嘴唇抑制不住的抽动。 老头冷哼一声,吐了口寒气,“真令人失望,我以为你会永远记住我们,毕竟是你们...将我们...从木舟上推下去的啊...” 坐在墙角的尤娘口中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她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捂住耳朵,胸口剧烈起伏,脸上血色退尽,只剩狰狞。 “哦?陈立德你看,弟妹好像还记得...”老头笑道。 “弟妹...”众人闻言,又皱着眉头看向尤娘。 老妻的惨叫似乎将陈立德最后的防线全部敲碎,他浑身颤抖不已,终于也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曹大哥...曹大哥,我知道错了!我把名字还给你,我把所有一切还给你...” 梁庆竹闻言,心中震颤,脚一软差点跌了下去,幸好父亲梁主药一把将他扶住。 “就这样?”张真遥挑了挑眉,觉得谜题这么快就解开,好没意思。 沈香祖唇角抿着一抹冷淡的笑,“还不够吗?” 李长弈似乎已经早有预料,并不像裴棠,儒笙,还有柳逢君那样一脸震惊。 “你要把一切还给我?你要怎么还?我的芷念,我的尤娘,还有我...我们一家...早就被你们给害死了!” 老头说出这话时,站在金光阵里的芷念身上开始冒出不少黑烟。 “欸...果然是由他的意念牵引。”张真遥摸着下巴打量女子道,“他一生气,她身上就产生了煞气。” “所以才叫幻人不是吗?”沈香祖瞥了一眼看上去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张真遥。 “师兄,你不要这个眼神嘛,你活都比我多活了一百年...你...” “张真遥!”沈香祖银牙一咬,瞪向他,“我告诉过你不能随便说出女孩子的年纪...你找打是不是?!” 张真遥眉毛一抬,赶紧摆手,腆着脸笑道,“别别....师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曹大哥!我日日坐如针毡,每夜都在忏罪,每夜都在悔过啊,我悔啊...当时怎么会猪油蒙了心...做出那样的事情...真是糊涂啊...!”陈立德跪在地上哭道。 “你糊涂?我看你们一点也不糊涂!老天有眼,让我活了下来!十二年!我找了你们十二年!”老头说道,“从滁州到徐州,从徐州到宋州,从宋州到汴州,再从汴州到齐州...” “我一路以乞讨为生,大海捞针般的四处寻你们,可你们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我是万万没想到啊,你们居然会厚颜无耻到装作我们一家来到晏城...进了药园?还做了药园生?用的是我给你看过的那份引荐信吧?” “我...我们那时山穷水尽...实在是走投无路,”陈立德伏在地上,一直哭求道,“曹大哥,原谅我,我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老头惨然一笑,疑惑的看向陈立德,“变成这样?你指的是我们一家好心救助你们,邀你们同行,然后你们忘恩负义将我们全家推到水中的事...还是指你女儿溺死在雨中的事?” 陈立德身形又是一颤,将头伏得更低了。 “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女儿只是把命赔给我,现在...该那个老女人了吧?”幻人曹芷念眼珠子一动,抬起满是煞气的手,指向假尤娘。 老头点了点头,“只是他们现在人数众多,芷念,要多加小心。” 张真遥听他们父女的对话,不禁苦笑,“他们说这话的...我怎么有点感到被冒犯?”他看向沈香祖,“无视我的金光阵?” 话音才落,张真遥就听咔嗒一声,他转脸看去,就见自己的金光阵上出现了几道裂痕。 他眉眼一惊,小小幻人竟然...幻人曹芷念却歪过脑袋,阴森森的看着他笑笑,“消化完了。” 轰隆一声,金光阵瞬间被破开,阵壁如琉璃碎片向四周炸开,在即将刺进人身体时又化成光点消失。 曹芷念眼神凶狠,身上煞气蓬勃,疯狂的向空气中蔓延延伸。 众人不知那是煞气,只见一条条黑烟朝自己扑来,都惊愕的瞪大眼睛,想跑,脚下却软的不听使唤。 “陈立德,我们来找你们收账了!”老头握刀的手腕一翻,立刻纵身跃起,苍白的头发在空中飘动。 沈香祖一甩宽袖,脚步十分轻盈,她纤细的手指挽了个诀,空气瞬间翻腾,又召唤出一个金光阵,“全部进来!” 梁家父子,亲戚同僚都赶紧跑进阵中,躲在沈香祖身后。 李长弈拔出佩剑,斩开飞袭而来的煞气,一把抓住裴棠,旋身将他甩进阵中。 “儒笙!逢君!”李长弈又转向已经被煞气纠缠的儒笙和柳逢君。 “我来!”张真遥脚下金光盘旋,一纵一跃就出现在儒笙和柳逢君身边。 他再次召唤金光阵,将儒笙和柳逢君罩住。 “道长,怎么又是这个金光阵...”柳逢君嫌弃的皱了皱眉。 “啧!别说话。”张真遥脸一黑,撇嘴说道。 第138章 雨冷香魂夺人命(五) 待张真遥安顿好儒笙和柳逢君,转过身来一看,小小的宅院中情势已经瞬息万变。 陈立德已经站起了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竟然能一把握住曹明善握刀的手腕,并用力将其甩了出去。 曹明善身手也不错,蹬在墙壁上借力一旋身,稳稳的落在了地面。 本来要袭向假尤娘的曹芷念见老父被扔了出去,立刻调转全部煞气,通通刺向陈立德。 陈立德身上也腾起浓稠的煞气,将曹芷念的利刺全部阻挡。 他站在院中,弓起脊背,像是某种猛兽,面目狰狞可怕。 “你真以为你能复仇啊?我杀得了你们一次!就能杀得了你们第二次!”他咧开嘴发出骇人的大笑。 随着陈立德每次面颊颤动,都有一副黑雾般的面孔浮现他面上。 张真遥凝着陈立德冷哼一声,笑道,“恶鬼终于出来了。” 儒笙和柳逢君闻言不由得一惊,转眸看向张真遥。 “守着你们身后的门不准任何人进来,还有!千万不要从金光阵出来!”张真遥侧过脸对他们说道。 说罢,只听他身上的道袍猎猎作响,那仙风道骨的身姿瞬间不见了,待儒笙和柳逢君再眨眼,就看他已经出现在李长弈身边。 “这下该帮谁?”李长弈皱眉望着正在激烈打斗的两方。 “一边是吞噬灵魂的幻人,一边是作恶多端而滋生的恶鬼。”张真遥也皱了皱眉头,“要不...等他们打一会儿?” 幻人对恶鬼,归根结底还是煞气对煞气。 浑身冒着黑色煞气的曹芷念眼神凶戾,直勾勾的瞪着陈立终。 她身上的煞气不断伸向天空,再俯冲而下,几次以后,强大的力量终于穿透了陈立德的身体。 见陈立德身形晃了晃,曹明善毫不犹豫的又一次蹬地跃起,两把砍刀在空中闪出寒光,划破空气径直朝陈立德劈砍而下。 陈立德被身上的恶鬼控制,他抽身一闪,保住了脑袋,但右手手臂还是被曹明善手中的利刀从上刮下,霎那间,鲜血、皮肉混着袖布都被掀在了半空。 陈立德重重侧身倒地,发出一声惨叫,耷拉在地的右手顿时鲜血淋漓。 曹明善森森笑道,“疼吗?却不及我万分之一!” 说罢,他又咬紧牙根,挥刀砍来。哪知一只黑色触手猝不及防的从陈立德身后出现,裹着曹明善的左腿一甩。 枯瘦如柴的曹明善立刻被掀翻,重重摔落在地,手中的砍刀也哐啷啷落地。 曹芷念赶紧闪身过来,利落的解决了恶鬼的一根触手,又晃过身,来到左边,一把握住陈立德又刺向老父的触手。 见此情景,站在金光阵中的梁家父子互视一眼,脸上神情极为复杂。 曹明善气喘吁吁的看向自己已经被鲜血浸湿的右腿。 “孩子,我们不能再拖了。” 曹芷念点点头,猛地转过身,腾身旋转,那根才编了一半的黑色发辫也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扬动。 陈立德身上的恶鬼被她吸引的全部注意力,十几道浓稠的邪煞之气高高冲腾,同时向曹芷念袭去。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那些煞气投注在曹芷念身上,梁庆竹见状,心中竟莫名一紧,复杂的情绪又出现心头。 见曹芷念逃无可逃,必受重创,陈立终龇牙笑着,刚要站起身... 只觉一个黑影猛然出现,遮住了他头上的所有光线。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曹明善已经又抓起双刀。 他用尽所有气力,怒吼着将手上的刀砍进了陈立德的双肩。 陈立德伸直脖子,双膝却是一折,重重的跪到了地上。他目光惊惧,挣扎着却没能再站起身,最后口吐血沫,倒在了地上。 恶鬼见宿主死亡,立刻脱离想要逃跑,却不防空中的曹芷念反手就抓住了捆在她身上的触手。 曹芷念的指尖深陷进恶鬼的触手,她先是朝上一提,然后又蹬脚踩在恶鬼胸脯,和它一起落回院中。 “孩子!杀了它!”曹明善喊道。 曹芷念点头,立马俯下身,疯狂的将脚下的恶鬼撕咬扯碎。 张真遥,李长弈几人在沉默中凝视着,胃中不自觉一阵翻腾。 “她...她把那东西吃了?”梁主药半张着嘴,结结巴巴的说道。 梁庆竹也暗自咽了口口水。 曹明善见陈立德躺在血泊中断了气,便吸了吸鼻子,双手用力,却只从陈立德身上拔出一把刀,另一把嵌得太深,他叹了口气,只好放弃,吃力的站起来。 他的脚步有些蹒跚,裤管早就被鲜血濡湿,他只好调整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 “弟妹...该你了。” 假尤娘闻言,浑身颤抖无助,紧贴着墙壁,将脑袋埋进双臂。 “抱歉...”李长弈想了想,还是举起了手中的剑,挡住了曹明善的去路。 从头到脚都沾着血的曹明善却不管不顾,就算李长弈手中的剑已经划到了他的脖颈还是一步不停。 “曹明善!”李长弈虽然还举着剑,但脚下退了一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杀了人,应该交大理寺处理,你已经在众目睽睽下杀了两人...” “我自己的仇...”曹明善转过那双早已对一切绝望的双眼,凝向李长弈,“我会自己报。” “杀人偿命!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下场会如何?!”李长弈怒斥道。 “我?我....早就死了呀。”曹明善悲戚的笑道。 “那她呢?”张真遥抱着手,下巴一点幻人曹芷念。 曹明善脚下一顿,歪歪倒倒的转过身看向曹芷念。 她站在院中目光幽幽望向他,嘴边还叼着恶鬼的一段指节。 “芷念...”曹明善缓缓朝她走了两步,眸光颤动起来。 “爹...” 听她那么乖的唤爹,曹明善鼻尖一阵酸楚,他揉了揉眼睛,“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曹芷念眉头一皱,“爹?什么不是真的?” 曹明善抬起泪眼,“你是幻人,是我用意念塑造出来的幻人,你不是真正的芷念...” “不是...真正的...芷念...?”曹芷念眼睛一红,瞬间泪光莹莹。 张真遥侧过身睨向曹明善,咬牙说道,“你这话等于在摧毁她...她会死的。” 曹明善抬眸,对上张真遥的烁烁目光,“我...不能留她一人在这世间...” 张真遥和李长弈都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见曹明善一个转身,挥着砍刀就朝假尤娘奔袭而去。 李长弈和张真遥反应算是极快了,他们一左一右,追在曹明善身后想要阻截。 但他们的速度还是没有曹明善快,心中只觉不好,就连在金光阵中的众人都以为会看到血腥无比的场景,预先捂起了眼睛。 哪知先一步到假尤娘面前的曹明善却停了下来。后一步赶到的李长弈和张真遥有些错愕,但看到面前的景象时,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假尤娘面色铁青,双眼惊恐的睁着,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她窝在墙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咽了气。 “竟然被活活吓死了?”张真遥难以置信的喃喃。 曹明善垂眸看着假尤娘,满意的笑笑,转身就走开了。 正在李长弈和张真遥检查假尤娘尸体的时候,那边又传来一阵惊叫。 又是曹明善,他正对着幻人曹芷念,用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然后用力一划。 霎那间,滚烫的鲜血就从他的喉间动脉喷涌而出,他双眼无神,微微一笑,苍老的嘴唇蠕动着,“孩子,和我一起走吧...” 梳了一半鬟髻的曹芷念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曹明善徐徐跪倒,躺在了血泊中。 众人惊颤得闭不拢嘴,发出一声声唏嘘。 “全...全都死了....”梁主药倒抽了口凉气说道。 在曹明善浑身是血的倒下后,宅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曹芷念只身一人站在原地,伫立在两具尸体中间,惊惧,害怕,无奈,无助,太多情绪涌上心头。 可她只是个幻人而已啊。她因曹明善的意念而生,为复仇而活,然而此刻...随着曹明善的大仇得报,随着曹明善的自刎终了,她好像...也没有了在存在下去的意义。 自己会以怎么样的方式消失?疼吗?可怕吗?曹芷念浑身发抖,眸光颤动不已。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他们好似同样好奇,好奇她会怎样,但除了那个人。 曹芷念看向梁庆竹,他的脸上没有惊恐,没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名叫悲哀的神色。 他应该不是为自己悲哀,或许...是为那个被自己杀掉的女子悲哀。 “她叫陈晓霞...”曹芷念抿唇微笑,喉咙中发出干哑的声音。 “陈晓霞...”梁庆竹眉心微微一动,眼圈却不禁红润了。 “她不叫曹芷念,我...我才是曹芷念....” “半年前,爹带我来到晏城,我们住在郊外的破观,靠采药为生...”曹芷念说着的时候唇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爹说我们的仇人住在泥衣巷,但想要报仇,我还不够强大...” “日复一日,爹爹身上的精气也被我吸收吞噬的差不多了...因为要供养我,他生病了,身上好多好多病,很可怜...” 曹芷念说着忧伤的看向倒在血洼中的曹明善。 “有一日,爹爹回来时很开心,说有另一个办法能让我快速长大...就是你...庆竹...”曹芷念抬眸看向梁庆竹,“但你别怕!我没有吸噬你的精魄!我汲取的...是你对曹芷念的思念和喜爱...” 她说着不由嫣然一笑。 “你的情谊干净澄澈,产生的意念远比仇恨产生的意念要强大...我...”她说话时满眼都是欢喜,“我就经常跟着你,看着你给曹芷念写信,听着你念曹芷念的好...你的所有意念...都到了我的身上...因为...我就是曹芷念啊...” 梁庆竹心中一颤。 “这半年来,我陪你一起看书,陪你一起睡觉,你开心的时候我也很开心,你生病的时候...也教会了我什么叫难过...你说你想考取功名,想进大理寺,想当个刑探,而不是去太医署当医师,你说你喜欢听说书,最喜欢听断案,但是不能让父亲知道...” 梁庆竹感觉到父亲和太医署各位长辈的目光,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去。 “你对曹芷念写下的那些秘密,我都听到了,还有你等待着和曹芷念成婚的心情,我也能感同身受...因为我就是曹芷念啊...” 梁庆竹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个杀了她未婚妻,还吞噬了她未婚妻魂魄的女子,心底居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伤悲。 “可是...爹爹说了,我是幻人...幻人的意思就是...我...好像也不是曹芷念...不是真的曹芷念...” 她说着喉咙哽咽,低下头时,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到了地上。 “喂,梁小公子...”张真遥抱着手凑到他身边,“你要不要说点什么?感觉她挺惨的...” 沈香祖闻言,毫不留情的愣了张真遥一眼。张真遥只好抿了抿嘴唇,挪到李长弈身边去。 梁庆竹双手紧紧握在身侧,虽然眸光闪动,却只是低着头沉默。 “真是一颗棋子...用完就弃...”李长弈摇摇头叹道,“你们没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张真遥愣了一下。 “虽然是幻人,但好歹也有喜怒哀乐了...”李长弈说道。 “哦...这个....”张真遥瞄了一眼沈香祖,“师兄不会同意的,毕竟她杀了人,还吞了灵魂...” 李长弈沉吟一声,没有再说话。 张真遥觑了觑他的脸色,自己也点头叹道,“惊梦在就好了,那丫头...什么都敢做。” 李长弈闻言眸光一闪,暗自握了握指节。 “但是我不后悔...”幻人曹芷念忽然又抬眸说道,“因为陈晓霞也不是好人...她明知父母杀了人,明知这一切都是错的,却还能高兴的冒名顶替,用曹芷念的名字和身份与你相爱相恋,她配不上你。所以我不后悔杀了她,你是好人...好人和好人才般配...” 她这话一出,莫说是梁庆竹,在场的所有人竟然都有些动容了。 “庆竹...你...要不说点什么送她最后一程吧...”梁主药也心软说道。 最后一程?梁庆竹蓦地一惊,抬眸时就见幻人曹芷念的腰腹以下已经化为了虚无,她很快就要消失了。 “你...你...”梁庆竹愣了一下,脚下不由得朝前走了两步。 “好希望我不是幻人啊...庆竹...”曹芷念凄凄一笑,“我才学会编头发...” 她抬手抚弄着鬓边的发丝,目光凄绝,“庆竹,虽然很短暂...但...很高兴认识你...” 语音才落,梁庆竹已经小跑到了她面前,可他伸手一抓,却只握住了梦幻泡影。 丝丝缕缕,星星点点,如浮游飘散长夜,她由意念而生,也由意念而绝。 第139章 山斋秋日 “然后呢?藻荇夫人帮季无眠没有?”裴棠手中的毛笔停在帛卷的上空,好奇的问道。 惊梦端起散发着糯香的茶汤咕噜喝了一口,“那当然,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天河。” “哦...是哦...” “等一下,”惊梦凑过头,看了看他面前纸上的文字,“你这一大早的到底在写什么?” 旁边的白雅也放下杯子看了过来。 裴棠抿唇一笑,旋即将毛笔放下,将面前展开卷轴拿起来说道,“娥山异事录。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将一月以来记录的异事,还有这几日跟着观主的见闻都整理了下来...写做了卷一和卷二...” “卷一和卷二?都写了那么多了?”惊梦睁大眼睛说道。 白雅从裴棠手中接过《娥山异事录》,神情认真的看了起来。 裴棠见状,有种学生被老师检查功课的紧迫,他正襟危坐,屏息等待着白雅会如何评价。 “没想到短短半年,竟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白雅看着卷轴上的一则则故事感慨道。 裴棠见白雅眉头舒展,看得入神,暗自舒了口气。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你们来的时候是初春,现在...都进入秋天了...”他微笑说道。 惊梦杵着下巴,看向院中已经发黄的树叶点点头。 “对了,过两天就是中秋了,观主邀请我们一起去观星楼上赏月吃月团呢。” “哦?”惊梦眯了眯眼睛,“等等,他怎么忽然那么大方?” 裴棠噗嗤笑了一声,眉毛一挑说道,“也幸好你们回来了,要不然,长弈都快被观主掏空了...” “啊?这是什么意思?”问话的是刚从野花堂走出来的茯神鸢,他刚刚练功沐浴完,一头长发都还在滴水。 “等中秋的时候你们去云鹤江吟看看就知道了,水月观,观星楼,已经大不同了...”裴棠说着就想起那几座重新修葺得金灿灿的观楼,笑着摇摇头。 “好啊!”茯神鸢说着坐到白雅身边,看了看白雅展在面前的卷轴,“欸!有我的名字!” “当然,怎么可能少了阿鸢。” “阿棠哥,你可要把我写帅一点,否则...”茯神鸢眯着眼,抬起手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下。 惊梦无奈的瞥了他一眼,“一边叫着哥,一边还要...”惊梦也学着他比了个划脖子的动作。 “话本里都是这么讲的,大侠,都喜欢比这个动作!”茯神鸢又比了一次。 “话本?”白雅的目光徐徐的转向茯神鸢,“你什么时候又...买了话本?” 裴棠见状,赶紧从旁边抓了张纸到面前,低头抓起笔安静的像个空气。 惊梦也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茯神鸢就别过脸去,愿他自求多福。 茯神鸢咽了口口水,看着白雅眨了眨眼睛,“我...这...欸?”他舔了舔嘴唇,赶忙往大门望去,“阿律怎么还没回来?” --- 落花溪边,一位穿着长靿靴,身型挺拔,容貌英俊的青年出现在了宿苜草丛中,他是寻着一阵悠扬的琴声而来,在溪水上游处停下了脚步。 弹琴的少年感觉有人来了,便停下拨动琴弦的手指,抬眉往对岸望去。 英姿飒爽的青年双眉微蹙,他先看到了一群金色蝴蝶在对岸飞舞,才注意到蝴蝶包围中的少年,他凝目看了好一阵,才不确定的问道,“是...阿律吗?” 十五日前,对面那个拥有一头银发和金绿色瞳仁的少年还是个嘟着嘴,牵着姐姐不肯撒手的小孩,怎么忽然就成了个英俊翩然的小公子? “哦?”阿律怀抱着南弦琴站起身,“长弈哥?” 李长弈愣了一下,“你...你能说话了?!” 阿律笑着点点头,那笑容明媚,身边又有金色蝴蝶翩翩飞舞,好不夺目。 李长弈抿唇一笑,举起手中拎的两包点心,“桂花栗子糕。” 阿律冲他笑得更甜了。 他将南弦背到背上,边往石桥走边说道,“长弈哥,我们回来几日了都不见你来,是不是营中事情很多?” 李长弈也跨出步子沿着溪岸往石桥走,“是啊,要中秋了,事情很多。” “哦...中秋...要拜月妃是吗?”阿律在石桥边停下脚步,等着已经跨上石桥的李长弈走下来。 “月妃?”李长弈皱了皱眉。 “就是住在月亮上的仙子,我们都叫她月妃。”阿律笑道。 李长弈看着笑得开朗的阿律,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怎么了?长弈哥?”阿律眉眼带笑说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样子?一时很难适应吧?” 李长弈走下桥,凝眸看着他,“不是,只是觉得阿律长大了。” “可以保护姐姐了!”阿律自豪的笑道。 李长弈眨了眨眼,脸上随即露出一抹微笑,他点点头,然后将手中拎的点心递到阿律面前,“来,多吃点才能保护姐姐。” 阿律接过来,眉眼一怔,“还温热着!” “拿一块先吃,尝尝喜不喜欢。”李长弈笑道。 才打开纸包,一股清甜的桂花味便从黄油纸中蒸腾而出,阿律抿着嘴,用食指和拇指拈出一块栗子糕送进口中,“唔!好吃!” 样子虽然变了,可依旧还是那个爱吃的小天狗。李长弈笑了,那双对外人尽是冷酷的眼中,此刻漾满了温润的溺爱。 “琴重吗?要不要我帮你背?” “不用,我是大人了!可以自己背。” “那你小心点,慢点吃,别摔倒。” “知道了,长弈哥!” 他们边说笑着边悠悠的走向山斋。 ---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惊梦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望向正门口出现的李长弈和阿律说道,“山下遇到的吗?” 阿律点点头。 “阿律...”茯神鸢远远的眯着眼望向阿律,“嘴边黏着什么?不会是偷吃了什么东西吧?” 阿律怔了一下,赶紧抬手抹了抹唇角。 “欸,阿鸢,”李长弈也愣了一下,“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那里?” 这时裴棠已经收起毛笔,闻言,他赶紧站起身,走下木阶朝李长弈使眼色了个眼色。 李长弈还没会意,就听惊梦在廊下大笑一声,“他在被白雅罚站!哈哈哈哈!” “惊梦.....!!!”茯神鸢额上顿时青筋暴鼓。 李长弈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惊梦,又转向正在安然品茶的白雅,“神龙君,我带了桂花栗子糕,暂且免了阿鸢的罪吧...” 茯神鸢一听,两道浓眉高高挑起,扭头期待的看向白雅,白雅沉默了片刻,才对他点了点头。 他立刻原地跳起,径直跑向李长弈,“长弈哥!你最棒了!” 李长弈笑着将手中的点心交给了他。 白雅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茯神鸢将放在蜡木圆桌上的黄油纸才一打开,燕廊下便盈满了香甜的桂花味道。 众人都落座后,白雅望向阿律问道,“今天练得如何?” 阿律微微皱眉,“我不太喜欢弹琴,我...更喜欢息玉。” “息玉?”李长弈问道,“息玉是何物?” “一张神弓,”茯神鸢咬了一口桂花栗子糕,边咀嚼着边说道,“我们离开槐泉岭的时候,藻荇夫人..送了阿律一张息玉七星弓。” “还有一把南弦。”惊梦笑着说道。 她话音刚落,白雅,茯神鸢就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只有阿律在偷笑。 “干嘛?”惊梦瞟了一眼白雅和茯神鸢问道。 “南弦...那是送的吗?”茯神鸢摇着头问道。 惊梦一撇嘴,“怎么不是?” 茯神鸢看向白雅,眼神像是在要求白雅适当的纠正一下。 白雅却只是叹了口气,对惊梦说道,“既然被你抢来了,那你也得好好练琴,若辜负了这把南弦...可就是罪过了。” “阿律不是在练着了吗...”惊梦笑着与阿律相视一眼,阿律连忙点点头。 “南弦...?”裴棠喃喃一声。 “南弦飞商,玄鹤来舞。”白雅说着轻轻抚向琴弦,“这把琴原先只奏过一曲,名为...南风。” 裴棠瞳孔一震,“南风?难道...是那首南风?” 嘴里刚塞进一块栗子糕的惊梦歪过脑袋,一脸疑惑的望着裴棠。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裴棠眸光闪动,煞有兴致的背诵起来,他一边背诵着还一边望向李长弈,似乎在等着他说出下一句。 李长弈莫名的与他相视一眼。 裴棠毫不留情的露出鄙夷的眼神,然后摇摇头,继续说道,“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末了还补了一句,“长弈,你在弘文馆的时候老学士一定教过的...” 李长弈鼻息一喷,默默抓起茶碗咕噜喝了一口。 坐于他们身旁的白雅浅浅一笑,“这就是舜帝演奏南风歌时使用的那把琴。” 李长弈一听舜帝,这才恍然大悟,惊诧不已。 “这样说来藻荇夫人可真是大方,这么宝贝的东西都送给你了。”李长弈对惊梦笑道。 惊梦嚼着栗子糕,得意的点点头。 白雅眉梢却微微一挑,无奈的笑了笑。 “听说琴音一起,四海飘雪,瑞雪降下之时万物生长,满目疮痍的土地也能变成绿水青山...”裴棠杵着下巴继续说道。 听到这里时,惊梦很是诧愕,“啊?真的啊?” “但弹琴之人的心意很重要...”白雅淡淡说道。 “心意?听到没,阿律!”惊梦说道。 “嗯!明白!” 白雅面色一沉,“我说的是你!” “我学,我一定好好学!一定把枯枝都弹绿喽!”惊梦一脸认真的保证道。 白雅几人闻言都愣了一下,随即廊下就是一阵笑声。 “笑什么啊?你们对我就那么没信心?!” 李长弈望着廊下的众人脸上的笑容,一直紧绷的心弦也不禁放松下来。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到轻松,感觉到自在,在这里,他闻得到花香,尝得出甜淡,能感觉到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他接过阿律递来的桂花糕,放进口中,也想像他们一样大呼“好吃!”。 --- 众人说笑着,惊梦突然歪过头望向李长弈,“长弈,有什么心事吗?” 李长弈蓦地抬起双眸,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裴棠将身子转向李长弈,也问道,“怎么了?” “那个...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事相求。”李长弈端直身子,眉头凝重的说道。 “与我们哪存在相求一说,”惊梦说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李长弈抿了抿唇,“惊梦,神龙君,我想请你们去一趟怀化大将军府。” “怀化...大将军府?”惊梦放下手中的茶碗问道。 “嗯。” 裴棠却显得格外吃惊,“还是那件事吗?!” “嗯,”李长弈沉着脸点点头,“现在更严重了,大将军府里已经乱作一团,大将军也没了办法。” 茯神鸢一听将军府,连忙咽下口中的栗子糕,好奇问道,“大将军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怪事,”李长弈说道,“有一件怪事发生在了大将军的女儿林千身上。” “哦?”惊梦问,“他女儿怎么了?” “阿棠,整件事情你都最清楚,不如你来和大家讲讲吧?”李长弈说道。 “这...之前大将军不是还严令我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此一时彼一时,”李长弈深吸了口气打断他道,“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裴棠沉吟一声,只好点点头,“好,那我来讲。” “第一次发生怪事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那晚秋风萧瑟,露水微寒...大将军府里的那棵壮硕的栗子树,也正在瑟瑟秋风中窸窸窣窣的抖动着枝丫,不时,几颗带着芒刺的成熟果实静悄悄的落在了草地上。草叶上积满了初秋的露水...好像将天上的月都给凝结了一般,清冷阴幽的月光洒在大将军府...” “等一下,”惊梦抬起手,平视着裴棠,“阿棠,你在做什么?” 裴棠愣了一下,“你们不是要听大将军府中发生的事情吗?” “你直接讲发生了什么不就好了?”惊梦说道,“做什么还吟诗啊?” “我想先渲染一下氛围,”裴棠怯怯的说道,“再说了,惊梦,这哪是吟诗...诗词是要讲究工整押韵,平仄对称...和我们平日里的叙述用语是有区别的...”裴棠正耐心解释着,突然瞥见茯神鸢也渐渐紧握住拳头,身边的李长弈地脸色也不是很好。 裴棠赶紧轻咳了几声,又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说道,“总而言之,时间就是在这样月朗星稀秋露冷的夜晚。地点是大将军府内一座叫蜜菊香的院子,也就是大将军的女儿林千的居所。听说林千十分喜爱菊,所以林公就命人种了许多的菊,其中不乏那些珍贵的品种,什么瑶台玉凤,白玉珠帘...” “嘭!”惊梦的拳头重重捶在桌面上,急不可耐的瞪大眼睛,“说正题!” “惊梦。”白雅扭头看了她一眼。 “是。”惊梦赶紧乖巧的缩回座位上。 第140章 空蒙吊客咒禁盘(一) “ ‘快叫醒她,你快叫醒她...’林千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虚无诡谲的声音。” 裴棠放低声音说道。 “ 快叫醒她...快叫醒她...” 廊下一片安静,只听裴棠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一直重复。 阿律已经被吓得睁大眼睛,双唇微张。 除了白雅和李长弈,惊梦和茯神鸢也已经屏住呼吸,抬着眉毛直勾勾的望着裴棠。 裴棠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继续说道,“睡在屋外的婢女阿蓓听到这些声音,猛然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睡意顿时散尽,那声音仍然在脑中回荡,她惊恐的四下张望,只察觉自己的褥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阿蓓看到身边的烛芯即将熄灭,赶紧拨了拨,然后轻手轻脚的端起烛台往林千的卧室走去。 当她看到林千正在香帐中熟睡,才稍微安心了。 阿蓓转身将纸帘门轻轻合上,慢慢走出林千的卧室,这夜她已然困意全无,揉搓着手臂上持续在冒出的鸡皮疙瘩,只期待黎明快点到来。 “阿蓓也听到了?!” 天亮以后,在偏厢房中,另一个婢女惊讶的问道。 “不会吧!你也听到了?我原以为是梦...”阿蓓的眼睛下此刻全是乌青。 “那声音是不是一直在说...把她叫醒?把她叫醒?”婢女表情凝重的问道。 阿蓓点点头,“是,那声音...凄厉幽怨,好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哭泣...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吓人。” “把她叫醒...快把她叫醒....这样的话。我也听到了!” 正巧进门的一个婢女也加入进来。 “哎呀!太渗人了!”阿蓓抹了几把手臂上立起的汗毛说道。 --- “今夜就由我陪小千睡吧。” 说话的是林夫人,她并不是这位林千的亲生母亲,林千的生母在她还未满月就不幸去世了。 现在大将军府的这位林夫人名叫卢芙玉,是成阳高门卢氏女儿,十七岁时由当今圣上赐婚,嫁给了丧妻八年的林远征。 卢芙玉嫁入大将军府后,与这位小她九岁的小姐林千并未说过几句话。 倒不是卢芙玉与这继女也有什么间隙,只是林千打小就非常内向,她几乎不和人说话,更不喜人靠近,包括她的父亲。 林将军爱女心切,却也只敢站在为女儿精心打造的蜜菊香院门外远远的望着。 “那就劳烦夫人了。”林远征感激的说道。 夜里,林夫人厚着脸皮睡进了林千的闺房,为了不让林千反感,她还命人将木榻远远放在西窗下,榻旁还立了一座绿屏隔扇。 晚上林千进门时,只是毫无表情的瞟了一眼站在隔扇旁的林夫人,便径直走到帷帐内准备睡觉。 夜慢慢深了,林夫人疲倦的放下手中的书卷,她站起身,脚下极轻的走到隔扇边,远远向帷帐中望去。 帐外燃着安神香,帐中很安静,看来林千已经进入了梦乡。 林夫人这才放心的回到自己的卧榻上,白天时虽然自告奋勇的和大将军说了一堆不相信鬼神的话,但一入夜,就有些莫名的不安,所以她决定点着榻前的那盏小灯入睡,仿佛有了这点光明就能驱散什么似的。 “叫醒她...” 林夫人才入眠,一个声音便在耳边凄厉的说道。 “快叫醒她...” 半睡半醒之间,林夫人的眼珠子在紧阖着的眼眶里打转,按道理自己已经被那可怖的声音唤醒,但就是无法睁开眼睛。 “快...叫醒她。” 那声音环绕在她耳边,越来越刺耳,她在床榻上奋力挣扎着却还是无法动弹。 “叫醒她!!” 就在她精疲力尽,快要放弃挣扎时,“啪!”响亮的一声。 只觉得一只冰凉的手掌重重的拍在她置于小腹的手背上。 林夫人猛的睁开眼睛,惊恐的弹坐起来,她颤抖着抬起那只被打的生疼的手,原本白皙的手背上溢出绯红。 烛光释放出微亮的火光将她的脸照得发青。 “小千...”她急忙跳下床榻,掠过屏风,完全不顾及自己衣衫不整,一口气跑到林千躺的床榻前,一把撩开帷帐,几缕青丝从她的额头滑落下来。 林千却还在酣睡中。 “难道是梦?”林夫人思忖着正要走回自己的卧榻,只听见门外传来阿蓓的惊叫声。 她提起裙子,又飞快的朝门跑了过去,一把猛地将纸门推开,眼前的一幕让她倒吸了口凉气。 一个面色惨白,眼睛猩红的女鬼斜着身体俯视着龟缩在角落的阿蓓,还有水珠不断从它倾斜的发丝上滴落下来。 滴答滴答。 林夫人瘫软在门槛上。一切顿时变得安静,只有那女鬼头发上滴落的水声是如此清晰。 “快叫醒她...!” 阿蓓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她紧闭着双眼,喉咙里不停发出求饶的声音。 林夫人眼睛珠子都快被吓得挤出眼眶了,浑身也抑制不住的哆嗦,她望着已经将头伸到她面前的苍白女鬼,完全不知道眨眼。 “闹什么?” 林夫人身后突然传来林千有些愠怒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林千正生气的站在她身后。 林夫人侧过头,使劲避开女鬼的目光,“你...看不见吗?” 林千眼神冷淡,极度刻薄的说道,“你,给我滚出去。” 此刻,阿蓓和林夫人目光都在林千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女鬼眼中,也浮现了惊骇之色。 --- “这林千...还真是无礼,”阿律说道,“林夫人也比她大不了多少,都懂得照顾人了。” “听说林千打小就是这个性子,”裴棠说道,“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从不和同龄人一起玩闹。除了大将军和贴身的婢女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其他人...她全都不理会。” 李长弈揉了揉太阳穴,“林千身上发生的事情真的很难理解...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女鬼,就林千看不到。” “没有请宫美雪去看看?”惊梦问道。 裴棠看向李长弈,李长弈眸光深沉的说道,“大将军不相信宫美雪,恐怕林千的事情会被太子用作把柄,林千,可是大将军唯一的软肋。还有就是...大将军一直以来都很反感鬼神之说,更讨厌方外之术...” 听他说到这里,惊梦几人对视一眼。 “那他恐怕会很讨厌我们。”惊梦挑眉笑道。 “我来这里请你们之前,已经说服了大将军,其实大将军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发生在林千身上的事情...不能再拖了。”李长弈深吸了口气说道。 “那就好。本是被鬼缠着的人却看不到鬼,反而身边的人不堪鬼扰,有点意思...惊梦抱着手看向白雅,“去吗?” “这样的话...就去一趟吧。”白雅微微一笑。 李长弈见他们俩相视而笑,心中略略有些怅然。 身边的裴棠却忙站起身,探出头望了一眼天色,说道,“现在出发的话,应该还能在暮鼓敲响前赶到大将军府。” “好啊!”茯神鸢起身伸了个懒腰,“正无聊呢!抓鬼去喽!” “阿律,这次和我们一起去吗?”白雅起身时问道。 “唔?”阿律瞪大眼睛,“可以吗?哥哥!” “当然可以。” 阿律冁然一笑,高兴地点点头。 --- “殿下,阿棠,你们来了?”林远征站在明亮的堂厅前,看向惊梦一行问道,“这几位就是...?” “大将军,这就是我和你提到那几位住在娥山的朋友。” 惊梦难得见李长弈如此恭敬的说话。 林远征杵着手中的拐杖朝前走了两步,将白衫青裙的惊梦和她身边两个清俊的年轻男子仔细打量一番后,眉头逐渐皱起。 显然,惊梦,茯神鸢和阿律的长相气质太不符合他对方外之士的设想。 “殿下,你...”林远征面带些许气恼,“这不是玩闹吗?” 李长弈与裴棠对视一眼,问道,“大将军,有何不妥?” “就凭他们?” “欸!我说你少看不起人,”茯神鸢不爽的上前几步怒道,“没应该听过英雄出少年吗?” 李长弈见状,立马挡在林远征身前,“阿鸢,不得对大将军无礼!” 裴棠见这架势,还没说两句话就开始针尖对麦芒,心下不禁一颤。 惊梦眉眼微动,朝林远征礼貌的颔首作了一礼,“将军既然是长弈和阿棠如此钦佩尊敬之人,我们自然也该尊礼,只是我们是来帮忙的,将军若是信任,我们就留下,若有疑虑,我们也可以立即离开。” “将军。”李长弈一听,忙转身看向林远征。 林远征抿了抿唇,凝视了惊梦半晌才抬了抬眉毛,“好吧。不好意思,长殿下说起你们来时,并没有提及几位如此年轻,所以一时冒犯了。” 李长弈和裴棠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将军莫要站着,请坐下说吧。”裴棠说道。 惊梦直起身,放下手,唇边露出一抹笑意,“让您有这样的误会实在是因为我们太年轻,不过...我相信您很快就会改观的。” 这丫头说话还真是出乎意料,一般人这个时候都会说‘没事,没关系...’之类的话来找台阶下吧? 想到这里,林远征竟然唇角一勾,笑了笑。 “好啦,各位,请坐吧。” 他说着转过身,杵着拐杖,拖着使不上劲的右腿,费力的将自己安坐到藤椅上。 惊梦冲还在撅着嘴的茯神鸢挑了挑眉,‘怎么样?姐说的不错吧?’茯神鸢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一会儿我保证让他目瞪口呆!’ 阿律对他这两个姐姐哥哥半点办法没有,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 “旧伤又发了吗?要不要去请医官来瞧瞧。”李长弈望着林远征的右腿说道。 “不必了...”林远征笑着摆摆手,“为难他们做什么?筋骨都被砍断了,哪能恢复如初?圣上要是听说又要怪罪那些医官,岂不无辜...” “筋骨被砍断了...?”茯神鸢一听,好奇的看向林远征。 “可总不能让您一直忍着疼啊。”裴棠说道。 林远征摆摆手,“也不是总疼。再说啊,我这还未到致士的年纪就退休于居,不能再为圣上分忧已经够惭愧了。莫再用这些小事让圣上忧心。” 林远征正说着,林夫人带着两个婢女端着茶具来给众人斟茶。 “夫人...”李长弈和裴棠一同起身,拱手行礼道。 林夫人笑盈盈的回礼,“殿下,阿棠,真是麻烦你们了。” 林夫人脸色苍白憔悴,额头上还布满了一层细汗。 “芙玉...”林远征担忧的说道,“这几日太操劳了,你赶紧去歇息一下。” “我没事...”林夫人说道。 “林夫人还是去好好歇息一下吧。” 惊梦端详着林夫人身上的神光说道,“被惊魂后灵魄受损,这样强撑着会损伤更甚,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沐热汤,沐浴完后好好睡上一觉。” 林夫人一愣,问道,“这位是?” “哦,他们是殿下和阿棠的朋友,”林远征说着顿了一下,“还未请教各位的姓名。” “鬼门桃源人,惊梦。”惊梦说完侧过身介绍道,“这位是茯神鸢,这位是阿律。” “鬼门桃源人...”林远征的目光微怔,嘴角微动。 “鬼门桃源人...”林夫人也低眸重复了一遍,好奇道,“是修仙门派吗?” “噢,不是,夫人,惊梦是灵山巫女。”裴棠笑着解释道。 “灵山巫女!”林远征瞳眸骤缩,一时说出了声。 惊梦眼波微微流转,眸色甚是深沉的凝向林远征,“看来大将军知道我们。” “哦,哦...听说过,”林远征微咳一声,转过话题道,“惊梦姑娘你刚刚说夫人的灵魄受损,是否要喝些汤药?” 惊梦这才将目光转向林夫人,她又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摇头道,“不需汤药,好好睡一觉就能恢复。” 说着,她又从斜挎的小布包里取出一盒香丸,“夫人,沐浴和睡觉的时候,请点上这个。” 林夫人感谢的接过香盒,凑到鼻尖闻了闻,“好香...有木樨花的味道...” “这是含香丸,有安神补魄的妙用,夫人可以试试。” “好...多谢...” 第141章 空蒙吊客咒禁盘(二) 林夫人感谢的接过香盒,凑到鼻尖闻了闻,“好香...有木樨花的味道...” “这是含香丸,有安神补魄的妙用,夫人可以试试。” “好...多谢...” “芙玉,这几日辛苦你了,去好好睡一觉吧。”林远征说道。 “可是...”林夫人却说,“我担心将军一个人...” 林远征欣慰的笑了笑,“夫人不要担心,我还应付得来。你若是病倒了,那这个家就真没救了。” 林夫人担忧的望了一会儿林远征,又看了看李长弈和裴棠,见他们都冲自己点头,就只好妥协,“好吧,若需要我做什么,就马上派人来叫我。” “嗯,知道了。” --- “我那个女儿林千,现在比小时候更难相处了,她对人淡漠,说话也刻薄,玉芙被她气哭过很多次...” 林夫人走后,林远征一脸惆怅的说道,“这一次玉芙因为小千又被吓得够呛,人都消瘦不少...唉,我对她真是很愧疚啊...欸...阿棠,你们几个没事的时候,带芙玉出去逛逛怎么样?” 惊梦,茯神鸢,阿律一听,眉梢同时挑得老高。将军说,让阿棠和长弈带自己夫人出去玩?? 裴棠看出惊梦他们的好奇惊愕,赶紧说道,“大将军,夫人现在与您伉俪情深,哪会愿意同我们出去玩。” “我没别的意思,”林远征摆摆手,“看芙玉跟着我一天天提心吊胆,消沉消瘦,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怎么说你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能陪她出去高兴的玩一玩我也是开心的。” “大将军...” 裴棠还想说什么,被林远征打断,“我都快四十了,腿脚也越来越不听使唤...真是愧对芙玉...” “可是将军,”李长弈说道,“我们都知道能跟着你是芙玉自小的梦想,我们之中,也只有她早早就梦想成真,她那么仰慕你,恨不得与你寸步不离,想让他跟我们出去?恐怕比登天还难。” “是啊,将军,”裴棠也笑道,“您想让她跟我们出去,不如您自己带她出去走走看看来得容易。” “欸,可是小千这个样子...”林远征沉沉叹了口气,“我本来想进蜜菊香,在门外守个一两个晚上,要是真有女鬼出现,我就将其就地斩杀!但却吃了闭门羹啊,现在连菊园都不让我进去了...” “纵横沙场的大将军竟然在自家寸步难行?”李长弈调侃道,“所以啊,将军,让惊梦他们去看看吧,或许,真有解招。” “唉...是...”林远征点点头,又看向惊梦,“那就有劳你们了。” 惊梦笑笑,“在此之前...大将军...”她目光意味深长,“您...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林远征眸光一颤,很是愕然。 --- “哦?竟然...是这样?” 说话的是白雅,他负手站在蜜菊香的琉璃瓦顶上,身边还站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 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是大将军府的家神,名唤孟连,他一身白银铠甲,手握一杆红缨枪,英姿飒爽,魁梧非常。 “确实是这样...”孟连微微颔首,说罢叹了一声,“但是小姐为何会如此...是被谁害得如此,我就不知道了...” 白雅沉吟一声,将目光从菊园中的林千身上移到孟连脸上。 “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啊?真的吗?”孟连挠了挠脖子笑道。 “你是随着这家的新夫人来的?” “嗯!”孟连点点头,“我生前被成阳卢氏祖先救助过,死后去了碧山修行,五年前,报恩的时机到,就跟着芙玉小姐一起来了将军府。” 白雅点点头,“那这里原先的家神呢?” “文娘...她...”孟良两道剑眉蹙起,欲言又止。 --- 林远征双眼睁圆,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你指什么?” 裴棠和李长弈也一脸讶异,看看林远征,又看看惊梦。 “灵山巫女,”惊梦的目光始终投在林远征脸上,“除了我之外,或许在更早之前,您还认识其他的灵山巫女...对吧?” 林远征眉头紧皱,杵着拐杖的指节也握得发白。 李长弈见大将军面色有异,眉心也微微蹙了起来。 惊梦见他抿唇不答,唇角一勾,便站了起来,“那位巫女和林千有关系吗?是什么关系?” 惊梦说着一步步走近大将军林远征。 “你...你们...”林远征极力按耐住心中的慌张,但脸颊上的肌肉跳动却出卖了他,“不是来捉鬼的吗?问这些做什么?” 他的逃避无疑是从另一个角度回答了惊梦的问题。 惊梦唇角含笑,停下脚步。 “若是我想的那样,那可就糟了。” “什....什么?”林远征眉眼一怔。 “灵山巫女,通感天地,体质特殊,若和平常男子结成连理,生育子女...子女需在七岁前接受灵山神巫祝祷...” 她说着窥了一眼林远征的脸色,“若七岁以前没有得到神巫祝祷...” 林远征倒抽了一口凉气,“会...会怎么样?” 惊梦面色一沉,弓下腰幽幽说道,“元神支离破碎,魂魄分崩离析...幼年自闭,少年折损,恐怕活不到豆蔻年华。” “什么...!”林远征杵着拐棍,奋力的站起身。 众人见他如此激动,心中都明白了,林千...大概率是灵山巫女所出。只是李长弈满腹疑问,从来不信鬼神的大将军居然和灵山巫女结识?还喜结连理?啊?!难道他小时候见过的,后来得病去世的蝉夫人竟然是灵山巫女?! 李长弈皱着眉头眨了眨眼睛,抬眸时眼角瞟到和他同样震惊的裴棠,两人对视一眼,简直觉得难以置信。 “惊梦...”白雅的身姿出现在明堂门外,他飘然缓步入内,“你这样吓大将军做什么?” 林远征一见周身泛着淡淡清芒的白雅,便蓦地愣在原地,他眨了眨眼睛,“你...你是?” 白雅望向林远征,“我乃冰川之主,神龙白雅。” 茯神鸢龇着牙对阿律笑笑,“不用等我们出手,他就已经目瞪口呆了。” --- “和这位将军说话太费劲了,处处提防还要博弈,不吓吓他他怎么说实话。”惊梦撇着嘴说道。 白雅皱着眉头凝了她一眼,就听林远征松了口气般问道,“吓我的?那我家小千...” “她确实元神支离破碎,魂魄分崩离析了。” 白雅的话瞬间就把林远征拍进了水下冰窟之中。 “什....什么...”林远征身形一晃,凝目望着白雅,只觉胸口一阵闷痛。 --- “小千的娘确实是灵山巫女。”林远征双手紧握着手中的拐杖,他沉沉的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虽说李长弈和裴棠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和铺垫,但听大将军亲口承认,还是不由得讶然挑眉。 “她是空蒙吊客,名唤素蝉。”林远征说着将目光投向堂外,他眸光颤动,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素蝉时的景象。 那个面色如雪的女子浑身伤痕累累,像是才经历了一场生死鏖战。鲜血将她的衣裳染红,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干哑的喉咙里一直发出呼喊,“救命...救命...” 林远征眨了眨眼睛,回过神说道,“我是在天虞山脚行军路上遇见她的...” 听闻天虞山,惊梦眉头一皱,再次确认道,“你说什么山?” 林远征愣了一下,又回答了一遍,“天虞山。” “天虞山...” 惊梦那双清澈黑亮的眼眸顿时震愕,她看向白雅,白雅面上掠过一抹隐痛,关于婵夫人的身世来历,孟连已经和他提过了。 “虽然是在十四年前...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但与素蝉相遇的那一天,我还是记忆犹新。” “十四年前。”惊梦低下头冷笑一声,只觉宿命难逃,就像是一个魔咒。 “素蝉和我说...巫族正在天虞山上鏖战,说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战役...有好多巫觋都...都死了...”林远征语气中满是悲哀,“她的守护神...为了保护她,也舍身陨灭了...” 不仅是惊梦和白雅,在场的所有人听闻那段惨烈的过往,都不禁惆怅难过。 李长弈望向对面紧握着双手,静默失神的惊梦,立刻意识到大将军林远征口中的那场惨绝人寰的战役,就是惊梦对自己说过,夺走她家人和全族性命的那场灭门屠杀...他心中一阵绞痛。 “惊梦...” 白雅皱着眉轻声唤她,她赶紧调整情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侧脸看他,“没事,放心。” 白雅沉吟一声,惊梦又转回脸,瞟到李长弈的目光正在看他。 她笑着比了个嘴型,“你说巧不巧?” ---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有错吗?”素蝉在林远征的记忆中嘶吼。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耻?” “远征,你是个将领,应该很讨厌逃兵吧?可是...我求你...不要看不起我,那是一场屠杀...一场残酷的屠杀!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活下去而已...” 坐在藤椅上的林远征脸上露出了一抹难看的苦笑,“她说那是一场屠杀...残酷的屠杀,她只是胆怯了...可谁能责怪她呢?她已经付出了一切,你们没有见到她那时的模样,整个人...整个人都是支离破碎的...” 惊梦唇角抿着难看的笑,不时还点点头附和林远征的话,但在场的其他人,都非常担忧的望着她。 “怎么了?”林远征终于看出了不对劲,忙问道。 “没事。”惊梦笑着摇摇头,“我大概知道了,后来素蝉就被你带了回来?” 林远征点点头,“素蝉跟我回了晏城,不久后我们就成亲了,一年后,我们就有了小千....” “我记得那时小千还没满月呢,边关战事就告急...我只好领兵出征,留她们母女俩在晏城...”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素蝉是怎么死的?”惊梦问道。 “对外,我说的是产后血气大耗,身弱染疾,不治而死,可真实情况是...素蝉...是自己把自己烧死的。” “烧死的?!”惊梦眉眼一震,无数种巫觋不得不要烧死自己的缘由涌上心头。 “我和你们一样震惊,至今也百思不得其解...”林远征说着咬了咬牙根,“好好的,为什么要丢下孩子不管,选择烧死自己?” “烧死自己...”惊梦杵着桌沿站起身,低头难以置信的喃喃了一阵,眸光惊惧的看向白雅,“她选择烧死自己!” “惊梦...难道这...在你们巫门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裴棠也腾的站起身问道。 “对啊...烧死自己...有什么说法?”茯神鸢也愕然的问道。 “一个巫觋会选择烧死自己,除非已在迫不得已绝境,”回答的是面色还算冷静的白雅,“有三个可能,一,身有恶鬼难净除,二,被邪祟附身,三,快要堕巫...” 林远征闻言,瞳孔一缩,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扶着桌沿撑起身子,“身有恶鬼...?” “恶鬼是由灵魂恶化产生,愤恨,嫉妒,愧疚,不安...都是会使灵魂恶化的途径。”惊梦解释道。 “灵魂恶化?”林远征难以置信的看着惊梦。 “灵魂恶化后,身体中燃烧的精魄就会全部供给恶鬼,恶鬼会越长越大...直至有能力吞噬元神,完全傀儡,甚至替代他个人。” 林远征眸光闪动,眉头越皱越紧,却还是难以理解,“不...等我...等我理理,这...身体里难道真会有鬼?” 见林远征神情紧绷,李长弈忙问道,“大将军,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她...她...”林远征双手紧握,喉咙里发出颤抖又嘶哑的声音,“她曾不止一次的和我提过...说...说她身体里有鬼...” 第142章 空蒙吊客咒禁盘(三) “你说什么?她身体里有恶鬼?!” 惊梦呆住了。 “那时我以为她的意思是我们常说的心里有鬼...因为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有很强的负罪感,因为...在那场惨烈的战役中,当了逃兵。”林远征面色灰白的说道。 茯神鸢和阿律眉头一皱。 “这样说来...她说的应该就是恶鬼吧?”阿律问道。 白雅点了点头,又看向林远征。 林远征紧皱着眉头,继续说道,“那时小千还没满月,素蝉的精神已经很不好了,经常念自己身上有鬼...我请医师来看过,说是产后忧郁,很多产妇都会这样,吃几服药调整就好。” “可药吃了,她还是不见好,后来竟发展到将自己锁在院中,还不让小千和她接近,那时小千还没满月,正是需要娘亲的时候...” “是啊,那时的素蝉可能也正是需要丈夫的时候...” 惊梦憋着脸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让林远征好生愣了片刻。 “我...”他嘴唇颤动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后呢?是否又发生了什么?”白雅凝眸望着林远征问道。 林远征极力控住杵着拐杖不停发抖的手,沉默着回想了片刻,才继续说道,“素蝉总说身上的东西会害了小千...每天都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都是神神叨叨的...” “神神叨叨?”惊梦眉眼一凛,“难道她没在你面前用过咒力?” 林远征眯了眯眼睛,“什么力?” 惊梦二话不说,抬手便幻出一团火焰掌在手心,林远征双目大睁,手上的拐杖一歪,身子朝后倾倒,要不是李长弈眼疾手快,他就不只是踉跄几步了。 “惊梦。”白雅站起身,扬起手就在她手心上空一划。 红焰瞬间湮灭,只剩一道寒气在空中氤氲。 “灵山巫觋,一概不得在普通人面前无故妄用咒力,巫律规定的明明白白。”白雅斥道,“你怎么如此任性?” “可是他说素蝉神神叨叨!” 这小丫头脾气上来了还真是对谁都敢顶嘴。李长弈,裴棠,茯神鸢和阿律都拧起了眉头。 “自己的夫人,不管不顾就算了,根本就不了解,说什么神神叨叨!可怜素蝉还为你生了孩子!” “我...!”林远征火冒三丈,但又理亏得无话可说。 眼见一个纪国大将军,三番两次被个小丫头怨怼得语塞,李长弈和裴棠赶紧在中间当和事佬。 “惊...惊梦,这....大将军也是...”裴棠绞尽脑汁想要替林远征辩解,可无奈惊梦一个眼神瞪过来,他也顿时失语,只咽了口口水。 “将军,你别生气,惊梦嘴直心快,但心是好的。”那边李长弈也安慰道。 “姐姐,”阿律起身,端了杯茶给惊梦,“我觉得你说的对...” 闻言,白雅,茯神鸢 ,李长弈和裴棠都是一愣。 “嘿,这小天狗...”茯神鸢眨了眨眼睛。 “但是...”惊梦才接过茶杯,就听阿律一个转折。 “也不能完全怨大将军。” “啊?” “姐姐,对于巫觋来说,想要隐藏自己的咒力和想要施展自己的咒力一样简单,若素蝉有意隐藏,谁又能察觉呢?” 惊梦眉心蹙了蹙,“你的意思是...” “阿律的意思是,有像你这样不听话,在人前到处乱使用咒力的,自然也有像素蝉那样循规蹈矩的。”茯神鸢站起身叉腰说道。 惊梦眉毛一抬,见白雅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只好逼着自己吞下嘴边的话,抿了抿唇。 白雅见她收敛了,便将目光转向阿律,赞赏的一笑。阿律会意,也笑了笑。 --- 待大家都冷静片刻后,林远征才又继续说道,“有一天我才回府,就听管家来报,说见素蝉在院中搭了个法阵,还画了些奇怪的符号...” “法阵?什么法阵?”白雅眉头一蹙,问道。 “这...”林远征瞟了一眼惊梦,小心谨慎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见惊梦眸光一闪,他先赶紧感慨叹道,“那时我确实...确实没有尽到人夫的责任!现在追悔莫及...” 惊梦眯起眼睛盯了林远征好一会儿,才冷声问道,“你这里还有没有素蝉的东西?” “啊?” “她的遗物,无论什么都好。” “有!当然有!”林远征立刻点头,像是要对谁证明他并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似的。 “给我一件,用完还你。” 林远征想了想,“不如我带你过去吧。” --- 一众人在林远征的引领下来到处广亮的宅院中,才踏进收拾得干净齐整的院子,惊梦就觉一阵诡异的气流从她脚底盘转而上,令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惊梦,你怎么了?”白雅立刻察觉了她的不对,忙问道。 “白雅...”惊梦环视了一圈,眸光渐渐怔忪,仿佛这个空荡荡的院子中满是妖魔。 “破魔迷相阵!” 惊梦向后退了一步,可无奈已经站在了空蒙吊客的破魔阵法之中,周围咒文流光成绮。 闻言,白雅意念一动,眉间霜月印一闪,他双眸闪烁着白光,环向四周。 “果然是破魔迷相阵。”他说道,“不过不用担心,只是幻象。” 惊梦抬手一试,果然如白雅所说是幻象,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看向周围纷繁的咒文,问道,“是素蝉那时留下的吗?” “恐怕是的...”白雅扬起手,弯曲指节撩过一片咒文,咒文便在他手中慢慢化作虚无。 惊梦皱了皱眉头,看向白雅说道,“那阵还在的话...是不是就说明...” “素蝉...也还在...”白雅说着就凝目看向前方。 听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茯神鸢,阿律,李长弈,裴棠和林远征都一脸茫然,他们停转身观察四周,院中静谧安静,并没有一点异常。 “他们这是...?”林远征怔怔的问道。 “素蝉?” 忽然听到惊梦对着前方唤出素蝉名字,林远征眉棱猛然一跳颤,他连忙问李长弈道,“她说素...素蝉?” 李长弈点点头,但寻着惊梦的视线往前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简直一头雾水。 惊梦双眸微微一沉,露出忧虑神色,她咬着嘴唇,转过脸看向白雅。 白雅读懂了她的意思,思忖了片刻才对她颔首,“可以。” 惊梦点头,立马大展双臂,一粒粒红色咒灵顿时从她掌心闪烁而出。 “神耀!” 红色的咒灵如流萤一般盘旋开来,茯神鸢和阿律对视一眼,微笑着仰起头,竟然欣赏起来。 林远征可没心思欣赏,他望着咒灵面色紧绷,仍旧茫然费解。 “别担心...大将军...这是惊梦的咒灵,不会伤害我们的。”裴棠解释道。 林远征扭过头看向他,却见李长弈站在一旁,也负手抬头看着,似乎并不害怕。 “殿下和阿棠,你们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景了吧?”林远征问道。 裴棠有些得意的点点头,林远征却气闷的沉吟一声,又要说什么,就见身边景象瞬间发生了转变。 翻滚的云层逐渐遮挡了秋阳,天色越渐昏沉,他们亲眼看见一座巨大的橙黄色咒阵越渐明晰的出现在他们周围,雁飞咒舞,环绕着他们不停旋转。 “这...这也是那个惊梦丫头释放出来的吗?”林远征眉头紧蹙,杵着拐杖不断挪动步子问道。 裴棠端详着身边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暗自咽了口口水,“这...” “这不是惊梦的咒灵,”李长弈走了过来,手已经扶向腰间佩剑,“将军,阿棠,小心为上。” “素蝉?是你吗?” 惊梦的声音蓦然传进林远征耳中。 他身形一颤,顿下脚步,朝前望去。 一个眉目绰约,长发飞舞,身姿纤弱的女子隐约出现在前方闪动的咒灵之中。 “舒...南?”素蝉望着惊梦,神色凄凄楚楚。 惊梦眸眼轻颤,素蝉唤的竟然是她母亲的名字。 “舒南...我以为你已经...”站在飞雁咒文环绕中的素蝉就这样凝视着惊梦哭泣起来,“你还活着吗?活着就好...对不起...对不起...” 惊梦眼眶倏地一红,赶忙侧脸看向白雅,眼底闪过一抹惊慌,“她...她认识我娘?” 白雅见她抬起的手有些颤抖,便扬起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腕,淡声说道,“惊梦,稳住你的咒灵。” “舒南,初晓神陨...我被吓破了胆...我逃跑了...丢下了你们...”素蝉眼眸低垂,站在那哭泣着喃喃。 “后来我听说...鬼门那一役,我们灵山五门死伤无数,鬼门桃源人惨遭灭门,空蒙吊客折损近一半,太惨烈了...太残酷了....而我...我苟且偷生,活了下来...”素蝉越说越伤心,双肩颤动不已,“可能...这就是我的报应吧?” 林远征闻言,心中绞痛非常,“素蝉...” 素蝉闻声,眉心微微蹙了蹙,才迟疑的抬眸望向林远征。 “远....征?”她泪光莹莹,不敢相信的唤道。 林远征苦笑着点点头,“素蝉!” 他杵着拐杖就朝素蝉快步走去。 “远征?远征?!”素蝉见他越来越近,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你怎么会...?!” “素蝉,对不起!是我太愚钝,没有保护好你!” “远征...” 林远征伸出手,穿过缠绕在素蝉周身的咒文,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远征...”素蝉紧紧贴在他的胸口,死死抓住他的衣裳,“远征...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好怕啊...” 林远征一听,心下愧疚不已,“不怕不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他说着用尽全力抱住她。 “真的吗?你真的不会再让我一个人了?”素蝉一听,抬起头望向他。 林远征看着楚楚可怜的素蝉,重重的点头,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可是远征,我要是得不到宽恕怎么办?”素蝉含着泪光说道。 “什么?” “我苟且偷生,一直以来...都活在深深的痛苦和绝望的煎熬中,我辜负了每一个人,更辜负了...”她幽幽的抬起目光,又流着泪看向惊梦,“舒南...你会宽恕我吗?” 看着她那样自责,林远征万般心疼。 惊梦正思考着怎么回答,只听身边白雅对她说道,“求生是本能,你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宽恕。” “可是我因为我的罪孽身上生了恶鬼...”素蝉自嘲着笑道,“活该!我活该啊!我不停地净化自己,不停的开解自己,我一直在与它抗争,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徒劳...” “发生了什么?素蝉?”林远征问道。 “邪祟....邪祟寄生到了我身上...”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邪祟?!”林远征不禁睁大眼睛。 “那时我才生完小千,身体虚弱,一时不防就被邪祟趁虚而入了...我害怕极了...做了很多挣扎和反抗,但却没有任何用处,那邪祟与我身上的恶鬼逐渐融合,日夜不间断的破耗我的精魄,在我心中成魔,最终要引我堕巫危害人世,”她说着紧握起拳头,“所以我决定...” 素蝉嘴角微动,站立的姿势也越渐僵硬,“我决定对自己使用破魔迷相阵!” “使用破魔迷相阵...等同于要和恶鬼邪祟同归于尽...”惊梦说道。 素蝉轻轻推开林远征,林远征不禁朝后踉跄了几步。 “舒南,它在蛊惑我伤害小千...”素蝉说话时眸色甚是暗淡。 “什么...?”林远征眉眼震惊。 “我已经好几次...差点伤害小千了...”素蝉愧疚的看向林远征,又忽然痛哭流涕起来。 “不行!不可以!我不会让它伤害到小千的,绝对不允许!”她越说越激动。 “它?还是它们?”白雅一直眉眼平静的看着素蝉。 “啊?”素蝉微微愣了一下,“这...有什么区别?” 白雅浅浅一笑,“好吧,那林千身上的封印又是怎么回事?” 众人闻言,皆诧愕的看向白雅。 “封印?”茯神鸢问道,“什么封印?” “将军府的家神告诉我,林千身上被下了个封印,于是我探了探,发现是空蒙吊客的咒禁盘。”白雅说话时,眸光一直凝在素蝉身上。 “咒禁盘?”惊梦眨了眨眼睛,也疑惑的看向素蝉。 “自然是我下的咒禁盘...”素蝉歪着脑袋盯视向白雅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惊梦诧异的问道。 “舒南,你不是也和我说过吗?那时候...”素蝉徐徐将目光转向惊梦,“要是红莲...是个平凡的孩子就好了...” 闻言,惊梦的瞳仁猛然骤缩,“什么...” 第143章 空蒙吊客咒禁盘(四) “舒南,你不是曾经和我说过吗?”素蝉瞟着惊梦自顾自说道。 “你对我说,要是可以,真希望你红莲是没有咒力,没有天赋的平凡人,那样就能拥有平凡快乐的人生...就不用去背负诅咒了...” 闻言,惊梦诧愕得双眼圆睁。 “所以那个咒禁盘...为了让林千有个快乐的平凡人生才设下的啊...”素蝉歪斜着身子,仰着下巴说道。 “我将她的天赋封印了,咒力,咒灵...只要是从我这里继承到的一切...我都全部用咒禁盘封住了...”她说着笑了起来,笑声很是凄厉。 “这样...她就能拥有平凡快乐的一生了...不会看到人性中的恶鬼,不会再为黑暗中的邪祟感到忧惧,不会孤身奋战,也不用再颠沛流离...更不会变成短命鬼!她可以享受她的人生,享受她平凡快乐的一生...” “那你有想过这样强制干预的结果吗?”白雅一脸严肃的打断她道。 “结果?”素蝉眸子微挑,“能有什么结果?” 白雅沉吟一声,冷眼凝视了她片刻后说道,“一个能自己驱动破魔迷相阵,还同时与邪祟、恶鬼抗争的巫女,难道会不知道用咒禁盘封印一个人的天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啊...好像是,是会有些不好的后果,”素蝉徐徐走向林远征,“所以...远征,你帮我出去吧?出去我就能解开小千身上的咒禁,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林远征想都没想,立刻点头,“好!好!要我怎么帮你?” 素蝉一手搭在林远征肩上,一手环住他的胳膊,但眸光却一直望着惊梦和白雅。 惊梦望着她眯了眯眼睛,心中已经很是疑惑。 “只要他们帮我打破这个幻象就好...”素蝉说道。 林远征一听居然这么简单,就杵着拐杖朝惊梦他们转过去,“可以吗?拜托你们了!” 白雅挑唇一笑,笑里却半点温度都没有,“嗯,可以,那大将军你就先过来吧。” 白雅的话落进惊梦耳中,她眉梢一跳,立刻就会意过来。难道她...不是真正的素蝉。 “欸,”林远征刚想杵着拐杖往前走,素蝉就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远征,你不是说不会再留我一人了吗?你在这陪我吧,我怕...” “哦...哦!好!” 怎么感觉那么奇怪?李长弈见此情景,眉头一拧,也有些戒备起来。 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一朵火焰便骤然绽开在林远征和素蝉面前,林远征眸光震颤,身子不稳向后一倒。 他重重摔倒在地,艰难的杵起身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唤素蝉,“素蝉,你...” 他话还没问出口,只见素蝉嘴角向上一勾,“啊呀?是被发现了吗?我学得挺像啊,哪里出了问题?” 说罢,她眼中厉芒乍现,身上煞气瞬间翻涌,喷腾向四周。 “长弈!大将军!”惊梦朝李长弈大唤一声。 李长弈眉眼一凛,立刻拔出佩剑,蹬地一跃,斩断已经快速靠近林远征的浓稠煞气。 “将军?”李长弈侧过脸朝身后问了一声。 “我没事。”林远征目光盯视着浑身冒着黑烟的素蝉说道。 “阿律!保护好自己!”茯神鸢翻手握起风刃,撇嘴一笑,“其他的交给哥哥们!” “还有姐姐!”惊梦不满的说了一声,便和茯神鸢同时蹬地而起,朝前攻去。 “不要轻敌!”白雅看他们俩还有空说笑,眉头微微一皱,也立刻闪身上去。 阿律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站在原地愣了愣,然后看了一眼身边,“阿棠哥,我是该上还是该留在这保护你?” “啊...这个嘛...”裴棠挠了挠后脖颈,“以前我都是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一切结束...” “那现在呢...”阿律问道。 裴棠眸光一闪,从怀中掏出《娥山异事录》晃了晃,“我要实时记录下来。” “噢,记录啊...”阿律走了过去。 “来,我们坐这吧?你看,我还带了几块绿豆糕...” 裴棠一边说着一边和阿律坐到了花园边的石坎上。 阿律接过绿豆糕,看着眼前已经进入激烈混战的场面,“阿棠哥现在都不害怕了吗?” 阿棠将异事录展开在腿上,提起笔道,“你们都在,没什么好怕的。欸?但我还是分不太清,这是恶鬼还是邪祟啊?” 阿律咬了一口绿豆糕,看着前方的眉眼一弯,“恶鬼,你看,都快被打出原形了。” “啊?!”裴棠惊了一下,立刻抬眸望去,只见假素蝉狼狈的跪在地上,她头发散乱,遮住了一边的脸颊,另一边却已经原形毕露,露出了黑色的,冒着黑烟的的皮肤。 “这么快!我得赶快记下来才行!” --- “素蝉呢?!” 惊梦用力手上一拉,缠绕着恶鬼的洛神珠就紧紧一收。 “素蝉?”恶鬼咧嘴一笑,“早就和邪祟同归于尽了....” “那你怎么还在?”茯神鸢说着将风刃架到恶鬼的脖子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没有听过这个道理吗?”素蝉模样的恶鬼奸猾的笑道。 “林千身上的咒禁盘究竟是谁下的?”白雅问道。 “谁?谁呢?”恶鬼扬起下巴,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向白雅,“可能是我,可能是那个不知好歹的邪祟,也可能...真的是素蝉...但不管是谁,”她邪恶的瞟了一眼林远征,“你的小千都完蛋了...” “你!”林远征紧握着拐杖,咬牙切齿。 “该气的是我吧?!本以为今天能逃出生天,最好再附到你的女儿身上,没想到...你居然能请到鬼门桃园人...”恶鬼唾道。 “但是...”恶鬼忽然又得意的大笑起来,“林远征你可别忘了呀,你愧对素蝉,愧对林千,她们的死,都是因为你的无能!” 惊梦听她居然妄图当着他们的面在林远征心中埋下一颗愧疚的种子,她冷哼一声。 “长弈,借你的剑一用。” 李长弈闻言,上前几步,将手中的剑递给惊梦,“要做什么?” “得让大将军手刃这只恶鬼才行。”惊梦说着指尖在李长弈的剑上凌空画下咒语,李长弈的剑立刻燃起了赤红的火焰。 林远征微微一怔,就见惊梦朝自己递出闪烁着火焰的利剑。 他迟疑了片刻。 “大将军,她不是素蝉。”惊梦望着他说道。 林远征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浑身冒着黑色煞气的女子,可是她和素蝉长得一模一样啊,还有她此刻眸中惊惧的目光,也和他们初见时没有分别。 “将军,蝉夫人已经死了。”李长弈见他犹豫不决,低声说道。 林远征深吸了口气,咬着牙跟点点头。 他杵着拐杖缓缓走上前,从惊梦手中接过李长弈的剑。 “远征...远征,我是素蝉啊...你要杀我么?” 恶鬼佯装出一副可怜样,含着泪光仰视林远征。 林远征看着那双日夜思念的双眸,握剑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正在这时,孟连忽然出现在咒阵的幻象中。 “怎么了?”白雅望向孟连问道。 “是小千!小千出事了!” 孟连话音刚落,刚刚还楚楚可怜的恶鬼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结束了...林远征,你真无能啊,连女儿都保护不了...” 林远征顿时咬牙切齿,将心一横,一剑就干净利落的了结了恶鬼。 --- 蜜菊香里种了三亩菊园,现下正是菊花开的旺盛的时候。 可菊园里没有菊香,反而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取代了菊花的芬芳。 “小千!不要睡...不要睡!”孟连蹲在在菊花丛中呼喊,“神龙君!大将军!在这边!” 孟良口中虽然唤的是白雅和林远征,但却是惊梦先一步来到了林千身边。 林千侧躺在花丛中,身边的花瓣上都是血点。她面上没有半点血色,手腕处有一条正在不停涌流出鲜红的血液的伤口。 “自残?” 孟连紧抿着嘴唇,不安的点点头。 惊梦叹了口气,蹲下身一把抓起林千正在流血的手腕,又麻利的从挎包中掏出一只墨绿色的瓷瓶,用嘴拔掉瓶塞,将瓶中的粉末洒在林千手腕上那道深深的伤口上,然后撕开自己的裙踞,用布条紧紧裹住还在往外涌血的伤口,紧裹的布条下立刻晕出一滩血印。 她轻轻放下林千的手,以掌心对向伤口处,催动咒力,一道由红色咒灵凝聚而成的咒印一圈圈向下,很快就止住了血。 “怎么样?”白雅问道。 “索性伤的不深。”惊梦回答着收回手。 白雅沉吟一声,用指尖试探了一下林千的鼻息,“气息很微弱...” 他话音刚落,目光就凝向了前方。 惊梦察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晃晃悠悠的出现了个半透明的人形。 “睡过去了!她又睡过去了!快叫醒她!叫醒她....!” “你...你是?!”惊梦猛然瞪大眼睛。 “惊梦,看明白了吗?”白雅问道。 惊梦诧愕的望着菊花丛中站着的那个面色苍白如女鬼的少女,又愣愣的低下头凝了一眼已经昏厥过去的林千。 “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女鬼?”惊梦紧锁着眉头,对上白雅淡淡的眸光。 白雅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随后敛袖,将手掌覆在林千心脏上空,一层莹光闪现。 “小千...小千怎么样了?” 林远征这时才踉跄的走进菊花丛中,见林千满身是血,慌得将手中的拐杖一扔,跌坐了下来。 “爹...” 林远征听到有人喊爹,眉头一皱,茫然的看着躺在花丛中还在昏厥的女儿。 “爹...” 又是一声哽咽悲戚的呼唤响起,林远征这才抬头望去,一看就呆住了。 花丛中站着个身形瘦削的小姑娘,正呜咽着望着她。 林远征半张着嘴,惊讶的愣了片刻,那小姑娘虽然身形有些透明,但他还是一眼能认出那是他的女儿林千! “小...小千?” 小姑娘点点头,捂着嘴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林远征想起起不来,着急问道。 “那是你女儿的元神。”白雅一边向林千的肉身输送神力,一边皆是道。 “我...我女儿的...元神?”林远征愣怔住了。 “爹!叫不醒她的话,我就真的回不去了...”林千元神哭道。 “回不去?”林远征倒吸了口气。 “那道封印不仅压住了她的天命,还让她的元神生机全无,所以只要肉身陷入沉睡,元神就会被排挤...离体而出。”白雅说道。 “离体而出...”林远征紧皱着眉头看向林千元神。 “所以我才一直喊,一直喊叫醒她!她不能睡着,一睡着我就被排挤出来...”林千的元神说着扬起下巴看向天空,“我一旦离开肉身,很快就会吸引来...很多...很多可怕的东西...” “邪祟!”后面赶来的茯神鸢和阿律指着半空叫了起来,“天上有邪祟!” 白雅和惊梦猛然抬起头,见几只黑色的邪祟已经在蜜菊香上空盘旋。 “这群家伙,嗅觉还真灵敏...”惊梦眯眼喃喃。 “孟良,绝对不能让它们进来!”白雅说道。 “是!”孟连点点头,挥动着红缨枪朝半空飞去。 “我去帮他!”茯神鸢说着就手握风刃,蹬地飞起。 阿律手一翻,一柄息玉七星弓出现在他掌心,他挽弓朝上,凭空震弦,一只金色箭羽应声射出,劲直贯穿一只邪祟胸膛。 “我们能做些什么?”李长弈蹲下问道。 “邪祟一嗅到巫灵就会癫狂,现在林千肉身还未苏醒,你们去护住林千元神,不能让邪祟靠近她!”白雅望着额上冒出细汗的惊梦说道。 林远征闻言,重重点头,奋力挣扎着站起身,裴棠见状,赶紧找来他的拐杖递给他。 “来人!快去展武堂将我的鸿蒙拿来!” 林远征大吼一声,他声如洪钟,府中将士立刻快步跑去,不一会儿便捧着名叫鸿蒙的宝剑回到了蜜菊香。 “大将军...发生什么...”有将士刚想问话,就见林千的元神在菊花丛中泛着莹光。 他一愣,后面来的将士见状也是一惊。 “别分神,对手在天上。”白雅说着左手一挥,一阵白光闪灭,护卫将士们都眨了眨眼睛,此刻,他们终于看到了漫天的邪祟。 林远征一手杵着木杖,一手接过将士递给他的鸿蒙剑,一片阴翳忽地笼罩了他的面容。 “想要动我女儿...妄想!” 李长弈也将自己捆在小腿上的匕首拔出,递给裴棠,“保护好自己。” 裴棠紧紧握住匕首,重重的点了点头。 --- “你想怎么做?”这边白雅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林千问道。 惊梦眉心蹙起,咬了咬牙,“我...想试着解开封印在她身体中的咒禁盘。” “解开空蒙吊客的咒禁盘?”白雅愣了片刻才惊愕的望向她,“空蒙吊客的咒禁盘精妙复杂,你一个外门人想强制解除,必会遭到反噬。”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惊梦皱眉说道。 闻言,白雅眉头也蹙了起来,他垂眸看了一眼林千,又看向惊梦,摇摇头,“不行,我不能让你冒险...”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白雅的语气很淡,但惊梦心中却涌起无比的温暖,她唇边不由得浮起一抹浅笑,“有你在,我不怕。” 第144章 空蒙吊客咒禁盘(五) 白雅凝着她带着笑的双眸,无奈的问道,“就算我阻拦你也没用,对吧?” “你也不会啊。”惊梦笑答。 白雅闻言,却凝着她拧了拧眉。 “因为拥有大爱的白雅...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慢慢死去的。”惊梦说着垂眸看向林千。 自然是不会...或者说以前是不会,现在...白雅唇角微微一动,就听惊梦说道。 “那我开始了。” 说罢,她将手掌隔空覆在林千额头上方。 白雅见她立刻就要施展咒术,赶紧扬手搭上她的手腕,,“空蒙吊客的咒禁盘很复杂,量力而行,知道吗?” “放心吧,我还想活呢。”惊梦说着眉梢一扬。 见她言笑自若,白雅不满的沉吟了一声。 “真的,我会小心的。”惊梦又说道,反倒在安慰他。 白雅这才将手缓缓移开。 “呼...” 惊梦深吐了一口气,眸光一凛,手掌随即催动咒力,红光如涟漪,瞬间从她掌心展开,红光消散之际,一圈明亮的橙黄色咒禁盘便自林千眉心浮现。 “那...那就是...封印我的咒禁盘?” 此刻林千的元神已经蹲缩在父亲林远征的脚边,她探出半个脑袋看向惊梦这边,惊讶的喃喃。 林远征听见她低语,挥剑用力将一只邪祟劈斩成两半后,才转身看去。 惊梦手下那枚空蒙吊客的咒禁盘只有一枚玉佩那般大小,极致缜密精密,正在惊梦掌下旋转着,发出刺眼的黄光。 惊梦眉心紧蹙,歪过脑袋,仔细观察着咒禁盘。 “这么小的咒禁盘,竟然有七层...” 她往左边打量了一阵,又从右边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嘀咕道。 正研究着,背后的长发不合时宜的划过肩头,她扬手朝后捋了捋,歪向另一边,那头如瀑的乌丝又落了下来,正当她想抬手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便先替她挽起了长发。 她微微一怔,侧脸看向白雅。 白雅将她头顶的凌骨取下,替她用簪子挽起长发。 “专心。”白雅说道。 惊梦的心砰砰直跳,脸都通红了,她僵硬的转正脸,暗自咬了咬嘴唇,闭眼凝神片刻,才又调整好自己的心跳。 白雅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勾。 “呼!”惊梦正看眼睛,沉沉的吐了口气,“桃源解咒术。” 说罢,她眸光一沉,随即开始念诵咒语。 她纤细的指尖在空中拨挑,双手配合着口中的咒语在咒禁盘上勾出咒印,红色的咒印开始穿透那枚精致的吊客咒禁盘。 “第一层解开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惊梦就抬眉说道。 白雅眉眼凝肃,“别得意,注意力集中。” 惊梦闻言,深吸了口气,继续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左勾右划。 待第三层解开时,躺在花丛中的林千的身体开始恢复了血色。 可上空的邪祟越来越焦躁,似是知道有人想要破坏它们美餐的机会一般。 守护在惊梦和白雅身边的阿律见空中的邪祟逐渐包围了茯神鸢和孟连,还有不少袭向林远征和李长弈,他手一翻,息玉七星弓便出现掌心。 一支支拖着流光的金箭不断从他弓弦上飞出,菊园一时间花叶翻飞,菊瓣飞舞,激战不休。 到第五层的时候,惊梦舞动在咒盘上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空蒙吊客的封印比她想象中要复杂精妙许多。 “惊梦,冷静。”白雅轻声叮嘱,手已经覆上了她的背心。 他手上稍微一使劲,一层白光瞬间包围惊梦,薄薄的形成一层保护罩。 惊梦咬紧牙关,双手的动作缓下来许多,至此,每一步她都要十分小心,她可不想领教空蒙吊客咒禁盘中的反噬力量。 就在这时,几只邪祟迂回辗转,终于穿过了茯神鸢和阿律几人的防线,企图攻击向惊梦。 “惊梦!”李长弈首先反应过来,立刻旋身就朝惊梦奔来。 阿律听到李长弈的呼声才扭过头,就见邪祟已经绕后袭向惊梦。 就在邪祟以为得逞的时候,白雅微微抬眸,眸中散发出的寒光凌冽得可怕。 邪祟意识到危险的瞬间,就已经回头无路了。 看着一只只邪祟被寒气就这样撞散泯灭,李长弈顿下脚步,凝向白雅的背影。 他的力量...真是强大到可怕... 惊梦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小小的咒禁盘上,她双手在咒盘上空小心的划拨,口中不停念咒。 邪祟们看到袭向惊梦的几只邪祟的下场,便全部转向林千的元神,对于它们来说,只要侥幸咬到一口巫女后人林千的元神也好啊。 林远征已经将手中拐杖扔到一边,一面躬身紧紧护着林千,一面挥舞着鸿蒙剑,李长弈见状,又赶紧退了回来,挥剑斩杀邪祟。 “不好!”茯神鸢望着一片混乱的菊园说道,“我下去帮他们!” “好!我在这里能挡住一个是一个!” 孟连点头说道。 惊梦和白雅身处纷乱之中,却好似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众人奋力的嘶吼和拼杀。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最后一层咒盘之上,惊梦指挥着咒灵穿梭在转动的咒符之中。当红色的咒灵逐渐覆盖了大半的橙色咒符,咒禁盘开始颤动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最后一层上的咒文开始重新排列,惊梦脸上露出一抹惊惧颜色。 “别慌,这是它的自我保护机制,当发觉自己要被解开的时候,又会重新组合。”白雅说道。 “自我保护机制?” 白雅点点头,“惊梦,接下来动作要快,看准就快速编制咒语,在它还没反应过来重新组合的时候就解开咒禁盘。” “好。”惊梦舔了舔嘴唇,立刻敛神,手上动作飞快。 半炷香后,当众人还在与邪祟竭力拼杀之时,身后的菊花丛中传来一阵阵刺眼强光。 “解开了!”林千的元神高兴的唤了一声。 鏖战中的林远征闻言,也扭头往闪烁处看去,原本悬在林千额头上方的咒禁盘逐渐碎裂散开,正在释放出一阵阵强光。 “真的解开了...”林远征喃喃。 惊梦舒了口气,眉眼才弯,却见林千的身体慢慢离开地面,轻盈的漂浮起来。 园里的菊花像是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微微颤动,一粒、两粒、三粒... 菊花之灵一粒粒慢慢飘升起来,它们晃晃悠悠的飞舞在半空,如星子一般安静的点缀着刚刚还混乱不堪的菊园。 茯神鸢和阿律看着这些美丽的小精灵,一时放松了警惕。 就连白雅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有些松动,“这是...” 可就在眨眼的一瞬间,菊之灵迅速颤动起来,林千原本横在空中的身体忽然垂直,浮在跪坐在地上的惊梦面前。 惊梦仰起头看向乌发飞散空中的林千,一道由菊之灵凝聚而成的咒盘出乎所有人意料出现,在顷刻间便将林千和惊梦包围其中。 白雅反应极快,立马伸手想抓惊梦,却被一股强大的咒力推回。 “惊梦!”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空间裂缝突兀的出现在咒盘之中,裂缝中流光溢彩,一个乌发披散的男子从虚幻的光中走了出来,抱住惊梦,只以一掌就将刚刚才形成的咒盘击碎,消散空中。 就在那个撕裂的时空缝隙前,在碎落的菊之灵中,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的长发男子紧紧的拥抱着惊梦。 他拥着她,如此珍爱顾惜,就像...在拥抱着自己死而复生的恋人。 白雅站在飞舞的邪祟中间,凝眸望着那个男子,眸光凄寒冷冽。 李长弈也眯了眯眼睛,神情充满了深深的敌意。 茯神鸢,阿律和裴棠却是看呆了,他们半张着嘴,都十分困惑那个紧紧抱住惊梦的男子究竟是谁。 邪祟被男子身上强大的咒灵吸引,蜂拥而来。 男子一心拥着惊梦,并未放手。 这时,一声清脆的鸟鸣声悠扬传来,蜜菊香里就卷起一阵怪风,风中瞬间就绽出无数朵紫红色的火焰。 “火...火焰?”茯神鸢正困惑时,只见一只金羽红翅的凤凰从时空缝隙中展翅飞出,她啼鸣声声,长长的尾巴拖着红焰,邪祟无处可逃,立刻灰飞烟灭。 “白雅哥...这是?!”茯神鸢和阿律立刻小跑到白雅身边仰头,望着空中绝美的凤凰问道。 “凤凰女,幼脂。”白雅说道,目光却一直凝着抱着惊梦那男子,“那他就应该是...” “孤雉?”惊梦抬起头望向用力抱住自己的人,眉心微微一蹙。 孤雉那忧伤瘦削的面容倒映在她瞳中。 “你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孤雉却紧紧皱起眉头,“阿梦,你就不能乖一些吗?” 听孤雉这样与惊梦说话,周围的人,包括白雅都怔住了。 “孤...孤雉...”惊梦手足无措的笑笑,轻轻挣脱出孤雉的臂弯,“我...我这不是没事吗?” 孤雉却根本笑不出来,他面色沉郁的说道,“若我来迟了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和你哥哥交代?” “咳咳...”幼脂轻盈的落到白雅身边,幻成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她轻咳几声,“好久不见啊,白雅。” 白雅却沉吟一声,转眸看向幼脂,目光还有些幽怨。 --- “哎哟...”林千从孤雉身后揉着脑袋爬起身。 “小千?!”林远征见状,低头看看自己脚边,刚刚躲在脚边的林千已经不见了。 “爹...”林千唤了一声,小跑到林远征跟前。 父女两对视片刻,林远征将手中鸿蒙一扔,抬起手朝疼惜的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小千...” “爹...” 这时,头发有些许凌乱的林夫人出现在了菊园中,睡梦中的她听到打斗声,立刻惊醒,不管不顾的跳下床榻便朝蜜菊香奔来,现下正喘着粗气望着菊花丛中的父女二人。 “将军...小千...你们没事吧?” 林千扭过头看向林夫人,缓缓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夫人颤了一下,眼眶刷一下全红了,她哽咽着朝父女两抱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三人顿时抱在一起,哭做一团。 惊梦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却没松半口气,因为孤雉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担忧愁楚,分外沉重。 --- “我那时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孤雉迎风站在照夜台上,问惊梦道。 秋风带着丝缕寒意,拂动着惊梦乌黑的长发和轻薄的纱裙。闻言,她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孤雉,随手将吹到眼前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那也作数!”孤雉两道浓眉拧紧,深深的望着惊梦说道。 惊梦眸光一颤,朱唇微张,“你...” “你不相信我?” “不!当然不是...”惊梦说着垂下眼帘。 孤雉望着她摇了摇头,然后才在嘴角挤出一丝苦笑,“阿梦,你能不能不要像你哥哥那么倔?相信我一次...我真的,可以依靠。” 惊梦抬起头,见他苍白病弱的脸上眸光悲戚,只觉心窝窝被刺痛,“听说你身体越来越差了?” “我会找到他的...”孤雉伸手抓住惊梦的双肩,答非所问。 惊梦凝着他看了半晌,眼眶红彤彤的。 “或许他早就死了。” “不,不会!”孤雉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他可是红莲。” 闻言,惊梦紧紧握住了垂在身侧的手,“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血肉之身!” 孤雉凝着惊梦双眼泛出的泪光,握住她双肩的手不自觉的用力,“阿梦,我已经习得罗弦化丧,天上地下,我定会找到他的。” “罗弦化丧...”惊梦一惊,猛地睁大眼睛,“所以你的身体才这么差?!” “我无所谓,”孤雉摇摇头,脸上笑得很凄清,“我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将红莲找回来,到时候...我们三个就找个地方藏起来,永远也不分开...” “不...分开...” 惊梦望着他,口中喃喃。 第145章 少时婚约(一) “喂,白雅!” 幼脂坐在野花堂前,杵着下巴端详着白雅道,“你不会在用灵犀术偷听吧?” 白雅眉梢一跳,转眸看向幼脂,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幼脂摆手笑道,“我开玩笑的啦,我们尊贵的冰川之主,天霜月下神怎么会偷听呢?” 白雅用那双深邃的目光凝着她,身上散发出一阵阵寒气。 幼脂见他一脸沉肃,柳眉一抬,反而调侃道,“奇怪,白雅你真是奇怪....和我说说吧,你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事打回的原形?” 白雅转过眸光,搓动着手中的茶杯,扬唇冷笑一声,“幼脂,别再尝试激怒我。” 幼脂眉心微动,目光紧紧盯着白雅,“对嘛,这才是真正的白雅,那个装得平易近人,文雅爱笑的...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白雅。” 闻言,白雅眸中倏地蒙上一层阴翳,在抬眸看向幼脂时,指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究竟想说什么?”白雅面无表情的问道。 幼脂看着目露凶光的白雅,竟然满意一笑,“我想说什么?呃...”她抬眸刻意想了想,“可能我想说的是...我受够了。” 白雅眸光一冷。 “我受够了那个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你,受够了你的云淡风轻,也受够了你的假笑,受够了你什么事都憋在心中,也受够了商音和鱼师青。” 幼脂微笑着,“噢,对了,我从很早以前就察觉了你们有事瞒着我,孤立我,好啊,没问题,但你们可能都忘了我是谁,我可是凤凰女幼脂,上古天神之一,欸!对!和你们一样的上古天神,我自己有能力查清楚你们到底藏着掖着什么!所以我...” 她话才说到这里,只听白雅沉吟了一声,随即将手放到胸前,一阵白光瞬间闪烁而出。 幼脂转眸看去,顿时震惊得僵在原地,她两只圆睁的瞳眸映出耀眼的光华,半张着朱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了吗?”白雅神情惨然的说道,“这就是我不想告诉你的原因。” 幼脂倒抽了口寒气,缓了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你...你竟然...” “劳烦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白雅将手一手,淡声说道。 “什么?!” 幼脂一个皱眉,刚想起身反驳,就听身后传来了茯神鸢的声音。 “白雅哥!” 白雅和幼脂一起转眸看去。 “白雅哥!我看那个孤雉...对惊梦定有所图谋!”茯神鸢气呼呼的盘腿坐在幼脂对面。 阿律也跟着坐了下来,瞟了一眼幼脂后对白雅说道,“哥哥,他把手都搭到姐姐肩上了!” 幼脂一听,抱起手,不高兴的睨向茯神鸢和阿律,“什么叫图谋?惊梦本来就是我们孤雉未过门的娘子。” “你说....什么?!!!!!” 茯神鸢和阿律惊得差点就把桌子掀了起来。 幼脂见他们反应那么激烈,不解的拧眉看向白雅,“白雅,这两个小子怎么...” 她话都没问完,就看到白雅脸上也写满震惊。 白雅握杯的指节微微一颤,“未过门的娘子?” --- “阿梦,和我回空蒙吧,我会兑现我许下的诺言。” 惊梦抿唇一笑,“那是你对红莲许下的诺言,不是对我。” “有什么区别?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照顾好你!”孤雉目光诚恳的说道。 惊梦闻言,瞳眸微微一颤,却又立刻恢复平静,“孤雉,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孤雉眉头猛然皱起,“阿梦,我没有!我没...” “可我却有些怜悯你。” 惊梦的话让孤雉一时茫然无措,他呆呆的看着惊梦,不想一阵凉风灌入他的口中,让他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惊梦打量着面无血色,身材瘦削,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孤雉,“为了找他,命都不要,何苦呢?” 孤雉一听,顿感一阵怒火攻心,“阿梦!那是你哥哥,你怎么能那么无情,说出这样的话?!” 惊梦抬眉笑道,“无情?或许是的。” “你...!” “孤雉,你都说我和红莲很像,难道不觉得他也是一样的无情?” “什么?” “你坚信他还活着,所以不顾消耗自己的生命,利用空间之术,天上地下的去寻找他。可他呢?若他真活着,却没有哪怕一次尝试过联络你,算不算无情啊?依我看,他要么就是死透了,要么就是活得很好,不想人打扰,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劳心伤神?” “你...”孤雉难以置信的看着惊梦,眉头越蹙越紧。 “所以你也该向我们好好学学,做个无情又自由的人,不要把生命浪费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惊梦背着手,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道。 “呵...”孤雉颓丧的低垂着脑袋,半晌后才双肩一动,摇头笑道,“差点被你这个小丫头给骗了。” 惊梦眸光一动,只见他抬起头来,嘴角微微上扬,“不得不说...这就是我喜欢阿梦你的地方。” “啊?”惊梦愣了一下。 “激将法啊?在你哥那里,我早就免疫了。”他笑着又轻咳了几声,“跟我回空蒙吧,我们的婚事巫咸爷爷他们早就默认了,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会踏实许多...” 孤雉说着就朝惊梦伸出手。 惊梦看着那只伸朝自己递出来的苍白瘦削的手,眉心微蹙,正在犹豫着该怎么办时,身后的柱子那边忽然发出一声闷响。 “嘭!” 惊梦和孤雉立刻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茯神鸢已经从廊上掉了下来,原本俊美的面孔疼得有些狰狞。 银发阿律急忙跑下廊去,用力拽起正捂着屁股龇牙的茯神鸢。 “黑灯瞎火的,你们俩在那做什么?”惊梦眯眼望去,问道。 茯神鸢一把扭开阿律的手,没有回答惊梦,却是直瞪着孤雉径直走了过来,“你!和我打一架!” 孤雉微微蹙起眉头,“什么?” “我说!和我打一架!”茯神鸢说着就卷起了袖子。 “我为何要与你打架?”孤雉歪过脑袋觑着茯神鸢,十分认真的问道。 “我要是赢了,你们的婚约就取消!” “嗯!对!鸢哥要是输了还有我!我也要和你打一架!”阿律也有样学样说道。 茯神鸢一听,觉得那里好像不对,瞥了一眼阿律,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得挠着后脑勺点点头。 惊梦一听婚约,眉毛向上一抬,惊讶的问道,“什么婚约?!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我告诉他们的。”凤凰女幼脂浑身闪烁着金红色的神光从廊上走了下来。 而她身后,站的是面沉如水的白雅。 惊梦对上白雅看朝自己的目光,顿时一阵心寒入骨,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我和他没有任何婚约。”惊梦想都没想,直截了当的隔着几个人对白雅解释道。 “有。”孤雉立刻反驳,眉头拧的更深了。 惊梦诧异的转向孤雉,“这是你单方面认为的!” “你不是也答应过。”孤雉又说道。 惊梦倒抽了口凉气,“可我那时才五岁...” “六岁了。” “好,”惊梦耐着脾气点了点头,“就算是六岁,那么小我懂得什么?” “不管,你收下了空蒙玉佩做信物,就算是答应要嫁与我为妻了。” 茯神鸢和阿律的目光不停在惊梦和孤雉脸上流转。 “收下就算?”惊梦咬了咬牙,“那我还收了一堆呢!” “你说什么?”孤雉抱起手问道。 “收了你的玉佩就要嫁你,那按这个理,长弈送我簪子,我也收了,是不是也要嫁给他?” 孤雉冷哼一声,瞄向惊梦头上的凌骨,“就是你头上这个?” “这个不是,这个是白雅...”她说着猛然顿住,抬手捂住嘴,睁大眼睛看向孤雉。 孤雉一听,眉头都拧成了川字,“你说...这是神龙君...送你的?” 他边说着便侧过脸看向白雅。幼脂眉梢一挑,也吃惊的转身看向还站在廊下的白雅。 白雅却一言不发的站在那处昏暗的光影下。 惊梦站在照夜台边,根本看不清白雅此刻脸上的神情,焦急的情绪是种精神的凌迟,她简直要疯了,急忙解释道,“不...这不是信物...是咒器...我的咒器。” 她才说完,就见白雅转身就走开了,他那拢着淡淡清芒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幼脂见状,转过身来朝惊梦和孤雉几人耸了耸肩,“你们这些小孩子自己闹吧。” 说罢,她斜撇了一眼惊梦头上的凌骨,转身也跟着白雅消失在了夜幕中的长廊下。 惊梦见白雅沉默的走开,心中别提是什么滋味了。 “姐姐...”阿律走上唤道。 惊梦抬起下巴看向阿律,尽量控制住自己说话的声音,“那就有劳你们了。” “啊?”阿律,茯神鸢连同孤雉都怔了一下。 惊梦满眼泪光的咬着后槽牙转向孤雉,“他很厉害,你们可不要轻敌。” 孤雉一听,眨了眨眼睛,“阿梦?” 茯神鸢和阿律却高兴的点点头,坦率的笑道,“放心!交给我们!说好了啊,输了就别再提什么婚约了!” 孤雉见茯神鸢和阿律朝自己围了过来,又见惊梦快步朝廊下跑去,惊愕的唤道,“阿梦?阿梦...!” --- “那根簪子是咒器?” 野花堂前,幼脂端着杯茶水,试探着问道。 “嗯。” “什么咒器,居然是根簪子?”幼脂又问道。 白雅放下手中茶壶,转眸看向她。 还没待他说话,幼脂就将杯子往桌上一搁,“我还是更喜欢婉宁。” 白雅的脸突然一沉,“什么?” “若一定要有个人跟着你的话,那当然还是那只小鹤仙最好,温柔体贴,最会照顾人。”幼脂说道。 白雅张开嘴,本想说什么,眼尾余光却瞟到幼脂身后的拐角边探出半个脑袋来,他眉梢微微一动,立刻改口说道,“是啊,至少省心。” “是吧!”幼脂沉吟一声说道,“婉宁也是个苦命的小仙子,当年若不是因你得救,她恐怕早就魂飞九天了。白雅,你都不理她十几年了,这个惩罚对她来说...真是够重了...” 白雅沉默着没有说话,心绪一直在拐角处那个纤瘦的身影上。 “惊梦这个丫头孤身一人,是早晚要嫁到空蒙的,那时你再将婉宁召回来吧?”幼脂说道。 躲在拐角黑暗处的惊梦一听,手指不由得一颤,心中真是酸楚难言。 “而且...”幼脂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白雅的胸口,“那之后...你会很需要心细的人照顾...若是婉宁在你身边,我们也能放心不少。” “那之后?”惊梦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幼脂指的是什么。 “白雅?我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白雅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幼脂点了点头,敷衍的打了一声,“好,知道了。” 听到这声回答,幼脂很是高兴,可躲在一边的惊梦却紧紧咬住了嘴唇,她低下头,乌丝垂到了脸颊两边,眼眶一红立刻就掉下泪来。 半晌后,她手指一紧,突然握成了拳头,然后再扬起下巴吸了吸鼻子,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朝白雅和幼脂走了过去。 幼脂听到脚步声,转身见到惊梦很是诧异,“欸?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孤雉呢?” “他和阿鸢、阿律还在后面切磋。”惊梦回答。 “那你...?”幼脂皱了皱眉。 “白雅该沐香了。”惊梦望着一直没有看向她的白雅说道。 “沐香?这么早?”幼脂看向白雅问道。 他从未让她奉过香,谈何早晚?白雅一脸宁静的笑笑,侧过脸抬眸看向惊梦。 “今晚就不沐香了。” “不...不行。”惊梦咬着嘴唇说道。 白雅微微一怔。 同样觉得惊讶的还有幼脂,她眨了眨眼睛,问白雅道,“她...她说不行?” 白雅深吸了口气,淡淡一笑,“好像是的。” 惊梦心中忐忑不安,可面上却摆出一副不屈的决然,“走吧...白雅,该进去沐香了。” 她说着竟然还朝野花堂走了几步,有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幼脂看不明白,也不理解。 白雅却低下头,嘴角悄悄一勾,然后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好吧。” “好?好吧?”幼脂又愣住了。 “哦...幼脂,去看看孤雉,切磋而已,别真伤了阿鸢他们。”白雅在走进野花堂前叮嘱道。 幼脂闻言,立刻收起疑惑的眸光,转而得意的笑笑,“你就别担心了,好好沐香吧,孤雉是手上有轻重的人。” 待白雅和惊梦都进到内室后,幼脂一挑眉,赶紧喝了口茶就放杯起身,“我去看看我们孤雉怎么痛扁那两个小家伙...哈哈...” 第146章 少时婚约(二) “我和孤雉没有婚约!” 惊梦待白雅缓步走进冬室,就一把将木门拉上,灼急的说道。 白雅徐徐转过身,看向她,“你就是特意要和我说这个?” 惊梦愣了一下,眨眨眼睛点头道,“是啊。” 白雅眉梢一挑,深邃的眸底明明含笑,“为何要特意和我解释?” “啊?”惊梦又愣了,她眉头皱起想了想,“因为...你没有答应说好,或知道了。” “因为我没有回答好或者知道了?”白雅忍禁不住笑笑,一边走到铜镜前的矮榻上坐下,一边叹道,“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见他面色稍霁,惊梦眉心才舒了舒,她走到白雅身边,又低声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刚在镜前摘下玉冠,正在解散发髻的白雅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站在一侧的惊梦,“嗯?” 惊梦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幽幽,攥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扯住了裙子,“那个...我...其实...也会照顾人。” “什么?”白雅眉心动了动。 惊梦抿了抿唇,然后指尖一握,索性蹲了下来,白雅的视线一直疑惑的跟随着她的动作。 “孤雉他...是因为自觉愧对红莲,才想要好好照顾我,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照护,”她蜷缩着身子,蹲在白雅身边,“我自己在幽冥地狱生活了将近十年,吃喝玩乐,练功睡觉,我都一个人,你看,我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白雅眉宇微蹙,“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我就直说了,”惊梦直视着白雅,抿了抿嘴唇,“那个...我觉得我也能照顾你,不需要婉宁。” 白雅看她说得那么认真,已经尽力忍住不笑,但唇角还是不禁向上一勾,“你?照顾我?” 惊梦见他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有些慌了,“我真的可以,你是没有见到我在地狱的时候,攀岩走避,劈荆斩棘,烧火做饭我样样都...” “惊梦,你和我说这些...”白雅眼中笑意微敛,柔声打断她道,“是想要我怎么做?” 你想要我怎么做?惊梦没意料到他会这样问,朱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有些愣怔的看着他。 “嗯?你想让我怎么做?”白雅凝着手边的她,又轻声问了一遍。 他们眼神交汇,而他的目光又如此温润,仿佛一片花瓣落入惊梦心湖。“我...我想...” 惊梦仰望着他的饱含情意的双眼,眼下的那颗泪痣更是触动她的心弦。 “你想什么?”白雅问道。 惊梦的心脏砰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她紧紧捏住手,将指甲都掐进了肉中。 “我...我就想着一直跟着你。”惊梦低下头,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可当她说完时,屋里却陷入了绝然的寂静,只有两边的烛火不时发出燃烧的‘噼啪’声音。 “糟了...”迟迟等不到白雅的回应,惊梦心弦一颤。 她沉吟一声,咬了咬下嘴唇,才逼着自己抬眸看去。 白雅依旧凝视着自己,但目光幽沉,看上去很复杂,似乎很是为难。 “我...也就只是这么一说!”惊梦赶紧笑了笑,“随便想想罢了!对不起,白雅,让你为...” ‘为难’的‘难’字还没说出口,白雅就低声说道,“我是怕你会后悔。” “啊?”惊梦怔了一下。 “惊梦,”白雅半敛眼睑,面色怅然,“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未来...我...也不一定能护住你,更有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他的意思是...我可以跟着他?!惊梦瞳眸一亮,立马就直起身,一激动竟然将手都搭到了白雅手臂上。 “我不怕!” 白雅见她双手握住自己手臂,又听她声音如此清脆,便又抬眼看向她,“我说的麻烦,是真的麻烦。” “不管真的假的,只要你让我跟着你就好。”惊梦说着朝他挪了挪。 白雅看她满眼笑意,顾自叹了一声,“惊梦,你真是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决定才好...” “那就让我留在你身边,”惊梦不自觉的紧紧握住他的手臂说道,“我很强,我还能更强,无论遇到什么麻烦,我都保证不会给你拖后腿。” 白雅眉心动动,摇头笑道,“你还是一点都不谦逊...” “我就想跟着你,一直跟着你...” 白雅眉心微蹙,“惊梦你...” 惊梦看白雅面上忧愁轻拢,自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或是没说清楚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心弦绷紧,脑中也在激烈思考。 “啊?难道是因为那个?”她睁大眼睛,赶紧抬手作发誓状,“白雅!我知道你在为难什么了!我可以发誓,我没有别的想法!绝对没有!要是我对你有所图谋,我就...” 白雅听她张嘴要发毒誓,慌乱的抽手一抬,一手按下她举在半空的手,一手捂住她的嘴。 “不要乱发誓。”白雅凝着她,声音阴腻得吓人。 惊梦瞪大眼睛看着他,咽了口口水。 --- “鬼门里就没有一个两个因为滥发毒誓下地狱的?”白雅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说道。 惊梦回想了一下,“好像...” 白雅其实并不需要她回答,又接着说道,“誓言也是咒!不许胡来!” “哦...哦...知道了。”惊梦乖巧的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怎么都要留在白雅身边才重要。 白雅轻拍了拍额头,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拿起铜镜前的檀木梳子,准备继续梳理刚刚解下的发髻。 “我...我来吧。”惊梦伸出双手说道。 白雅斜瞟了她一眼,她总让他头疼。但他还是递出了梳子。 惊梦接过梳子,站起身走到白雅身后,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碰触白雅这一头如瀑的黑发。 她轻轻拂起白雅的长发,小心的从上梳到下,他的头发柔软顺滑,凑近一看,上面还闪烁着细碎的琥珀般的光芒,这一头光润的长发,简直美得炫目,完全不输给它的主人。 白雅透过镜子看向正在认真帮他梳发的惊梦,一时恍惚,初见时她浑身戾气,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还满身荆棘。 他从未见过那样荒诞的景象,甚至还有些惊错。 可不成想,才过了一个春夏,他竟然对她心动神驰。 那双幽冷的眉眼中总是带着要命的倔强,而脸上的笑容又总是显得阴鸷邪魅,没有太多的同情心和同理心,出手干脆,更多的是狠辣,爱犯错,爱拼命犯错,但认错速度极快... 想到这些,白雅眉心一动,头又疼了。他抬手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自己的情意简直来得莫名其妙,但又...无可奈何。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惊梦见他面露愁颜,赶忙侧身躬下腰问道。 白雅放下手,轻叹一声,刚转过脸要对惊梦说话,却不想,鼻尖竟然极近的与她鼻尖擦过。 惊梦黑水晶般的瞳眸凝瞩不转,白雅顿时就被她神摇目夺。 就这样安静的对视半晌,直到互相都感觉到了彼此的鼻息,心弦才蓦然一颤,各自别过脸去。 白雅皱着眉头闭了闭眼睛,惊梦却已经紧握着梳子退到了门边,等白雅调整了心绪睁开眼往旁边一看时,才发现惊梦怎么已经跑到了离自己那么远的地方。 “你...”他转身望向惊梦。 惊梦左顾右视,就是不敢再看白雅,“你是不是要沐香了?我...该出去了。” 白雅见她缩在门边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那个面对恶鬼、邪祟都不曾眨一下眼睛的巫女,此刻倒是怕他怕得要命。 白雅勾唇一笑,“确实该沐香了...” 惊梦一直低着头,咬着嘴唇点点头,刚要慌乱的转身扒开门,又听白雅说道,“今夜能不能有劳你奉香?” “啊?”惊梦手上顿了一下,眉眼蓦地一颤,她转过身看向白雅,“奉香?!” 白雅温柔的点点头,“可以吗?” 惊梦顿时目光炯炯,神采那叫一个飞扬,“当然!当然可以!” --- 同一时间,凌烟楼内。 裴棠坐在已经杯酒狼藉的桌边,愁楚的望着正斜倚在漂亮姑娘们之中的李长弈。 凌烟楼的姑娘们都是颜非昔亲自挑选的,各个面容貌美,举手投足间皆顾盼生姿。 可李长弈却只是端着杯酒,面色沉郁的置身其中,他的眸光深邃复杂,一直盯着手中那杯早就加满的陈酿。 “要不要唤非昔姐姐来?”坐在裴棠身边的芳儿也早就感觉到了李长弈的不对劲,她担忧的小声问裴棠道。 裴棠沉吟一声,转过脸看向芳儿,“就算你们非昔姐姐来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究竟发生何事了?我从未见过殿下这个样子...”芳儿怯怯的问道。 发生了何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又好像什么都发生了...裴棠转眸又看向沉默在众花之间的李长弈,自从他看到那个男觋将惊梦紧紧抱住... “殿下就像丢了魂魄一样...真让人心疼。”芳儿秋水含泪,小声嘀咕道。 李长弈紧紧抿住嘴唇,紧盯着手中那杯酒,对身边的欢闹声充耳不闻。 裴棠忧心的看着他,“芳儿姑娘,还是劳烦你请非昔姑娘来一趟吧。” 芳儿闻言,点头连忙站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颜非昔果然来了,她走进琴房就一挥手。 姑娘们就都识趣的摆下杯子走了出去。 裴棠也站起身,走过颜非昔身边时说道,“麻烦你了。” 颜非昔颔首屈膝,朝他微微一笑,目光就一直凝在了李长弈身上。 待所有人都从琴房出去,大门也被裴棠关上后,颜非昔才步履轻盈的走向李长弈。 “殿下...” 李长弈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四周才发现人都走空了,他眉心一蹙,“咦?阿棠他们呢?” 颜非昔笑笑,走到李长弈对面坐下,“他们见殿下心事重重,便都先离开了。” “心事....重重?”李长弈摇头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 他说完便将手中陈酿一口饮尽。 颜非昔脸上仍旧挂着笑,她拎起桌上的玉壶,就给李长弈刚摆下的空杯斟酒。 “那殿下刚刚在想什么?” 颜非昔问话时,头都没抬一下。 李长弈深呼了口气,坐起身来,“我在想...要是不做刺王,不当皇子,我会去做什么。” 颜非昔闻言手上一顿,酒水不小心洒了出来,她不动声色的擦了擦,放下玉壶,将酒杯抬起递给李长弈。 “那殿下想做什么?”她唇边挑起一抹略显僵硬的笑问道。 “呃...我想...”李长弈伸手接过酒杯,啜饮一口,“到处走走,游山玩水?” 颜非昔抿唇一笑,“一个人吗?” 李长弈望着颜非昔愣了一下。 “是想和惊梦姑娘一齐游山玩水吧?”颜非昔偏偏头,微笑着说道。 李长弈眸光一沉,也定定的看了她一阵,随即将酒杯放回桌上。 “你不用担心,自始至终,我都只是在利用她罢了。” 这次颜非昔没有给他再斟酒,反而将他的杯子放到一边。 “殿下...您动情了是吗?”颜非昔又抬眸凝向他。 “什么?”李长弈眸光一凛。 “虽然我也很喜欢惊梦姑娘...但还是得提醒殿下,她...确实是颗好用的棋子,却也是颗...非常危险的棋子...” 颜非昔说得语重心长,“您置身的局中本就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这位惊梦姑娘,天赋异禀,咒力强大,最危险的是她的个性,性烈如火,爱憎分明,除了神龙君,很难受任何人管控...若让她知道,我们一直在利用她复仇...恐怕...” “她知道烛楼诗案,知道太子一党的所作所为,也知道我和母妃的经历,这些我并没有骗她。” 颜非昔点点头,笑得惆怅,“可她不知道,在舒王府其实并不是您第一次见她,她也不知道是我们找人透露娥山有巫,将玄法老禅师引到山斋,更不知道也同样是我们将崔则进带到山斋,导致她和宫美雪斗法,还害得神龙君...” 第147章 少时婚约(三) “够了。”李长弈厉声打断她,声音非常冷。 颜非昔眉眼微微一颤,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殿下,好不容易到了今天,一切都在往您期望的方向顺利进行,还请您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李长弈盯视着颜非昔,目露凶光,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 可颜非昔仍不打算停下,“我和石飞一样,愿意为您肝脑涂地,我们死不足惜!但殿下您,还有郑德妃...”她眉头深锁,将身子伏得更低,“殿下,您可不能忘了当初布下这局棋的初衷!” 忘?我怎可能忘?李长弈杵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握起,想起那些在黑暗中痛心刻骨的日子,想起那些束手无策的瞬间,想起母亲提剑要以死明志的过往,想起兄长被陷害枉死的凄惨,想起那些罗织构陷,想起无数次的死里逃生....! 前尘旧事,哪一桩哪一件能忘?李长弈紧闭着眼睛,一幕幕混乱重叠眼前,他手背青筋暴鼓,可是... 不合时宜,必有所失。 不知道为什么,这八个字突兀的涌上心头,人人都艳羡他们出生皇族贵胄,但人人都没看到他们金缕玉衣背后的血腥和污浊。 在虚情假意、尔虞我诈中成长,在步步为营,残酷无情中厮杀,好不容易千锤百炼成了冷血的孤狼,终于下定决心不顾一切要反击,要夺要抢!要登上那座曾经从未幻想过的高位! 要君临天下,要睥睨一切,要掌人生死! 可是却遇上了她,还让她成了局中棋子。 他在阴州军营中第一次听石飞说起她的名字,他在月下花池设计与她相遇,他在夕阳下赠她玉簪,他陪她走过山间小道,她与他在禅房点烛谈心,她说她要替自己报仇,他也说他要教她近身防御术... 啊,近身防御术,他忘了。 颜非昔见他闭着双眼,用力压抑着内心的痛楚,她张开红唇,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问道,“殿下,还有件事情...布局之初,您打算利用完娥山那位巫女就用巫蛊之祸除掉她,并从此破除鬼神方术,我想问问,此局收官之时,您还能对惊梦...下得了手吗?” 李长弈蓦然睁开眼睛,眸色猩红。他和母亲郑德妃,还有兄长李慕阳都深受巫蛊方术之苦,他曾经如此深恶痛绝,发誓必要将宫美雪此类的方术之士连根铲除! 可是现在... 颜非昔看他目光就全读懂了,她唇角一颤,“殿下,那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非昔,她不是也救过你吗?”李长弈盯视着颜非昔,口气很淡很冷。 颜非昔怔了怔,目光迷蒙了一下,她沉沉的吸了口气,才又直起身道,“就如我所说,惊梦姑娘是难以控制的危险棋子,好时好,坏时该如何?天下的方士也是如此,所以我...只能劝殿下对于异族异士,莫心怀怜悯...” 李长弈苦笑道,“可你明明也是个妖...” “所以到最后,我也不该活...”颜非昔缓缓抬起头望向李长弈,眼眶红润,溢着泪光。 --- “香盒,香炉,香盘,香插,香匙,香铲,香箸,香丸...” 惊梦跪坐在白雅对面,将香器一一摆好,眉飞色舞地逐个念过。 白雅见她目光兴奋异常,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忐忑。 “惊梦...你...之前练习过奉香吧?” “嗯!”惊梦重重的点头,“练过!” 白雅看她双眼放光,心虚的笑笑,“和谁练过?” “武伶人啊,就是地狱里传我相思曲那个。”惊梦说着就用香匙舀出一粒香丸要点燃。 “等...等一下!”白雅伸手轻按住她的手腕,笑了笑,“你...之前只给地狱中的那些恶鬼...奉过香?” 惊梦看着白雅眨了眨眼睛,坦诚的‘嗯’了一声。 白雅喉结上下动了动,“那你的神灵境中...” “是我觉得最美的景象。”惊梦回答道,眼底闪烁着光。 白雅见她眼波流转,看上去欢欣幸福,便开始好奇,她眼中最美的景象究竟是怎样。 “那就开始吧。”白雅抿唇微笑,敛袖端坐起来说道。 惊梦点头,此刻表现得那叫一个伶俐乖巧。 她将香丸投进香炉中,手上一抹,香丸就燃起白烟。她合上炉盖,指尖在香炉上方勾了一圈咒印,咒印闪烁出淡色红光,缓慢旋转起来。 香炉中慢慢升起的烟雾穿过咒印,便带着如星子般晶莹的点点红光,白烟裹挟着荧荧红光环绕住白雅,一丝丝一缕缕轻盈飘然。 白雅沉默感受了片刻后,唇角一勾,对惊梦点了点头,然后就轻轻阖上了双眼。 惊梦稍微舒了口气,便也闭上了眼睛。 --- “这就是她说的最美的景象?” 白雅眉心微皱,眸光有些诧异。 此刻他正站在惊梦的神灵境中,四周都是带刺的荆棘。 这种坚韧而多刺的植物茂密的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道锋利的屏障,令人望而却步。 “白雅,这里。”惊梦在白雅侧后方唤道。 白雅转过身,就见身着褴褛黑纱,乌丝散垂及腰的惊梦站在一条小道前。 “往这边走。” 惊梦背着手笑道,此刻她赤着双脚,脚腕戴着一条银链,银链上还拴着一只小铃铛。 这正是他初见她时,她的模样。 刚好一阵微风拂来,扬起惊梦长长的乌发。 白雅眸光微微一动,就听她唤道,“跟我来。” 她的笑容天真得像个小孩。 白雅静静的跟着她,看着她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带路,听着她脚踝上的铃铛不时发出叮铃铃清脆声音,心头居然掠起一抹欢欣。 “惊梦,你要带我去哪里?”他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我想带你去看海。”惊梦说道。 “看海?”白雅眸光微疑,环顾向四周,两旁荆棘丛生,除了无数闪烁着银光的尖锐的刺,没有一点海的踪迹。 “白雅,快上来!” 白雅回过神抬眸看去,惊梦已经站在前方不远处一座灰黑色的山丘上。 “荆棘之海吗?”白雅站在惊梦身边,眺望着一望无际的荆棘丛问道。 惊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神秘。 白雅皱起眉头,“那是...?” “白雅,这是我一直想献给你的...” 惊梦说着闭上双眼,抬起双手,脚下的荆棘丛便开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白雅眺向远方,开始时还有些迷茫,忽然,他眉眼一颤,一抹抹红色蓦地映入眼帘。 在茂密的荆棘丛中,一朵朵血红色的玫瑰悄然绽放,它们的娇艳和周围遍地丛生的荆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一片片柔嫩的花瓣巧妙的避开了锐利的尖刺,顽强的生长着,肆意的绽放着,它们像一颗颗闪亮的红宝石,镶嵌在充满威胁的荆棘丛中。 “出来吧。” 惊梦踮起脚尖,扬起下巴,小声念出咒语。 一轮巨大的明月从昏暗的天际缓缓升起,同时有阵风自荆棘丛中卷着无数玫瑰花瓣腾空而起。 漫天红嫩的花瓣带着幽冷的芬芳,如雪片般纷飞月下。 白雅眸光颤动,嘴唇微张。 月下花海,瑰丽神秘,宛如一场神妙梦境。花影月华,光泽绚烂,美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在白雅还在震惊之时,无数咒灵旋绕着惊梦纤细的手臂飞出。 那些红色的咒灵在空中飞舞,不停召唤,不多时,带着月泽的玫瑰花瓣便跟着咒灵翩翩起舞,它们飞旋落下,轻盈自由,最终聚在一起,层层叠叠变成鸟的翎羽。 见此情景,白雅垂在身侧的指节微微一动,“这是...” “朱雀月海。” 惊梦缓缓睁开眼睛,扬唇一笑。 白雅极其罕见的睁大了眼睛,眸中也发出惊人的光亮。 “朱雀?”他不敢相信的喃喃。 一声清脆的鸟鸣划破长空,清脆悦耳的声音令人元神振奋。一只火焰般的鸟儿舒展着巨大的红翼,拖着绚烂的长尾飞过金黄的圆月,来到白雅面前。 它悬停在白雅眼前,娇美的眼睛明亮有神,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有花瓣飘落。 它发出一声悦耳啼鸣,仿佛是在邀约。 白雅皱了皱眉头,不确定的问道,“惊梦,它是在让我...” 惊梦已经歪过脑袋笑着点点头,“白雅,它已经等你很久了。” 朱雀像是在回应惊梦的话,仰头又是一声长鸣。 白雅眉梢一抬,面露悦色,“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呼的一声。一阵疾风自惊梦右边吹来,将她的长发和黑纱衣裳向左拂起。 一条白龙腾跃而出,他身若长蛇,体态矫健,爪若雄狮,刚健有力,须色银白,鳞有金光,熠熠皎洁,傲跃于空。 惊梦呆呆的站在那,摇头称奇。 白龙和朱雀飞翔欢游月下,朱雀鸟身上的绚丽光芒不断洒向白龙。 那光在他蜿蜒的身躯上凝结,缓缓浸润,直至与白龙周身的金色神光完美的融为一体。 惊梦站在小山丘上,背着手,看着花前月下的朱雀白龙,含笑的眉眼倏然一颤。 她看到了白龙胸前,竟有两颗元神珠在闪烁。 --- “你们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打得过孤雉吧?” 幼脂和孤雉,茯神鸢,阿律一起坐在照夜台上,她打量着那俩小子鼻青脸肿的模样,一直在忍笑。 “打不赢也要打!”茯神鸢才瞪大眼睛反驳,就扯到了脸颊上的淤肿。“嘶...哎哟...”他捂脸呻吟道。 孤雉斜睨了茯神鸢一眼,又转而看向银发凌乱的阿律,“力道还不足。” “唔?”阿律蓦地抬眸看向他。 “息玉七星弓的威力不止这样,”孤雉又说道,“你运气不妥,导致力道不足,否则刚刚那一箭,我不一定能躲开。” 阿律眨了眨眼睛,“真的?” 孤雉点点头,虽然面无表情,但能够让人感觉到他很认真。 茯神鸢一听,怎么只对阿律点评?有点急了,赶忙问道,“欸?那我呢?” 幼脂一看这两小子是被孤雉打服了,不免得意的勾起唇角。 “你太急于求成,用的都是莽招...”孤雉一脸平静的说道。 “什么?!莽招?!”茯神鸢不服,杵着地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酸痛不堪,他挣扎了一下干脆选择放弃,“我告诉你!我的招数都是白雅哥教的!” “这和是谁教的无关,”孤雉看着他摇摇头,“你一招未毕,一招又起,把自己搞得手忙脚乱,何谈赢敌?” “啊?”茯神鸢一听,好好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如他所说。 “你有御神之力,又有风神之能,但心浮气躁...”孤雉说着沉吟一声,“一般巫中无对手,止境之上又不是对手...” “欸欸...可以了,我只是问了一句,谁让你回答那么认真的...”茯神鸢别过脸,撇嘴说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弱点告诉我们?”阿律望着孤雉问道。 “因为我知道,就算你们赢不了我,我也带不走惊梦。” 茯神鸢和阿律闻言同时一怔。 幼脂也诧异的看向孤雉。 孤雉盘起腿,仰头深吸了口气,“既然带不走,那我就只有仰仗你们...能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 “啊?”茯神鸢和阿律看着孤雉惊愕的低吟一声。 “我没能保护好红莲...”他仰望着长空暗夜,沉叹一声,“也没能保护好惊梦...虽然到了上昊空境,却还是一事无成...” “孤雉...”幼脂忧心的轻声唤道。 孤雉低下头对幼脂笑笑,然后又将目光转向茯神鸢和阿律,“我看的出来,惊梦喜欢和你们在一起,也想要和你们在一起...这是这十几年来,我唯一从她身上看得清楚明白的地方...” 茯神鸢听他这么一说,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 “不用疑惑,”孤雉惨淡的笑笑,“我说了,因为她喜欢你们,所以在你们面前,她表现的是真正的自己,而在我们面前,她很神秘,她的想法,她的情绪,连同她的喜怒哀乐...”他无奈的摇摇头,“我们都看不懂,也看不清...” 孤雉低头顿了片刻,才抬眸说道,“你们是幸运的...我...也曾经是幸运的...” “这是...”茯神鸢看看孤雉,又看看幼脂,“什么意思?” “真是笨蛋,自然是因为红莲啊,”幼脂鄙夷的望着茯神鸢说道,“红莲以前也是对谁都神秘,只有在我们孤雉面前,他才会展露真性情。” 孤雉蓦地一愣,“唔?幼脂你怎么知道?” “你不说我就当真不知道了?”幼脂挑眉道,“孤雉,我好歹还比白雅长一千岁呢!你这点小秘密,切...!” 一脸沉稳的孤雉瞬间面色铁青,捂着胸口,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第148章 听书对花楼 “今天的故事,讲的是妖怪孟极。” 这只孟极的名字叫怀毕。 怀毕啊,一直在石者山北麓修行。 有一日,他路经野兽崖,看到一只小兔被细绳紧勒脖颈,悬吊在树上,那只小兔浑身颤抖,四肢还在半空蹬踢挣扎。 他于心不忍,不能视而不见,便上前想救下小兔。哪知那是猎人设的机关,他一靠近便掉进了掩着杂草的陷阱之中。 陷阱中安放了两个锈迹斑斑的野兽夹,怀毕掉下去时,扭身避过了一个,却没能避开另一个。 也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正在怀毕觉得求生无望的时候,一位上山采药的农夫比猎人先出现在了洞口。 那农夫是听到了怀毕凄惨的低吟找来的,农夫往洞里探望,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豹子被野兽夹夹住了右后腿,豹子在那锋利的野兽夹下痛苦的挣扎着,它的后腿已经被夹断,白骨都露了出来,豹子的嘴里也因为长时间的嚎叫流出血沫。 “噢,真是可怜。”农夫不禁说道。 幸好那个农夫有一副好心肠,他当即就决定要救那白豹。 他放下绳索,下到猎人的陷阱之中,将野兽夹扳开,又脱下外袍包裹住怀毕的伤口。 “你不要咬我啊...我带你出去...”农夫说道。 怀毕是修炼了两百年的妖怪,当然能听懂农夫的话,他温顺的躺倒农夫的怀中,任由他摆弄,将自己拖出陷阱。 农夫将怀毕放进背篓中,背起背篓本来要走了,想想又转了回来。 他将自己采摘的所有草药都留在洞口,“烽火乱世之中,谁都不易。都是苦命人,希望我的这些草药能弥补一些你的损失吧。” 说罢,他便将怀毕带回家救治。 可没几天,因为农夫留下的那些草药,猎人找来了。 是啊,真是个单纯的人。原本是想用草药来弥补一点猎人的损失,却反而让猎人有迹可循。 猎人来的那日,农夫匆忙让怀毕从后门逃进深山,自己却被猎人狠狠的毒打了一顿。 那猎人见农夫被打的头破血流,却还是不肯说出猎物的下落,以为他已经将猎物换成了钱财,便气急败坏的将农夫家打砸一番。 没想到农夫家徒四壁,莫说一锭纹银,半片铜钱都没有寻见。 要不怎么说苦难的人最懂折磨苦难的人呢,猎人扭断了农夫的双臂,敲碎了他的双膝,再将农夫那间破屋一把火点了,他坐在农夫身上看着火越烧越旺,直到听周围人说官兵来了才悻悻离去... --- “真是可恨!” 听到此处,茯神鸢再不能忍了,他站在对花楼的二楼,伸长脖子喊道,“喂!你讲快点,我等不及要听那个猎户是怎么死的了!” 说书人抬头看向茯神鸢,一脸为难,“这...后面没有猎户的戏份了啊...” “哈?!”茯神鸢不满的皱紧眉头。 坐在桌边惊梦和阿律对视一笑。 “鸢哥这性子,恐怕是改不了了。”阿律摇摇头,看了一眼昨夜才对他们俩谆谆教诲的孤雉。 孤雉面色却很平静,倒是身边的幼脂杵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裴棠赶紧停下笔,站起身拉了拉茯神鸢,“阿鸢,快坐下来,听东谷先生继续说。” “可...可是...” “阿鸢。” 白雅端着杯子,才瞟眼轻唤了他一声,茯神鸢便立即乖顺的嘿嘿笑着坐了下来。 说书的东谷先生见状,才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猎人走了,只留农夫躺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茅草屋被熊熊烈火烧成了灰烬,望着这本就在风雨中飘摇的小家就这样轰然倒下,他伤心透骨... 可就在此时,一个白衣少年却来到他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叔伯。” “叔伯?” 农夫听这少年竟唤他叔伯,很是诧异。 “我是您的远房侄子,怀毕啊。” “怀毕?远房侄子?”农夫望向俊美的少年,又打量了他那身绣着花草纹的白锦袍,“孩子,你是不是认错了?” 怀毕微微笑着,将他扶坐起来,“您是不是有位表兄在长安?” “长安?”农夫想了想,是有一位远得不能再远的表兄在长安做买卖。 “您的长安表兄正是家父。”怀毕说着将他错位的手臂扭了回来。 农夫疼得嘶了一声。 “家父临终前想起了曾一起窝过热炕的叔伯,便叫我无论如何都要接您去长安享福呢。” “竟有这样的事?” 农夫实在难以置信。 却见怀毕已经蹲在了他面前,“叔伯,我先背您去找大夫,膝盖上的伤可怠慢不得。” 就这样,怀毕背着农夫一面找大夫治腿,一面往长安出发,经过一路辗转,几番曲折,他们终于去到了长安。 --- “那他们后来在长安过得怎么样?”问话的是一位茶客。 “怀毕趁着农夫睡着时,就悄悄打点好了一切,他们在平安巷开了个杂货铺。后来农夫娶了妻,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娃。”东谷先生笑道。 “可怀毕是妖怪,哪里有钱开杂货铺?” “正因为他是妖怪,才有钱啊,一个妖法不就解决了?”另一位茶客回答。 “妖法?妖法能变出钱来?” “怎么变不出来?” “欸,我说你们那么当真做什么?”斜倚在木栏边的茶客站起身,“这些妖怪故事本来就是虚构的,我问你们,你们听过石者山吗?听过长安这个地方吗?还有什么平安巷...说书解闷而已啊!” “东谷先生,这都是您写的故事吗?” “您真是好想象力啊!” 茶客们一个两个都感叹道。 东谷先生却只是负着手,站在台上笑而不语。 --- “惊梦。” 李长弈走进雅间,唤了一声,目光便落在了与自己正对面的孤雉面上。 惊梦转过身,“长弈,你们来啦?” 孤雉的视线也凝在了身姿英挺的李长弈身上,但他面无半分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哎呀,让你们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林远征穿着件质朴的麻料衣裳,杵着拐杖走上前来说道。 “这一路小千她什么都感兴趣,左瞧瞧右望望就耽搁了。” 裴棠已经站起了身,他扶过林远征,“将军腿不方便,坐下说话吧。” “欸,好,”林远征点头,又扭过头唤了几声,“小千,芙玉,别看了,快进来吧。” 他坐下后,林千才挽着卢芙玉笑咯咯的走了进来。 “真好玩啊,那老先生的胡子怎么是那样的!”林千笑道。 “还有更好玩的呢,”卢芙玉说道,“改日再带你去。” “好啊!好啊!” 林千正笑着点头,蓦地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瞧向自己,不自觉的收敛了笑意。 “小千的脸色红润许多了,没事了吧?”裴棠问道。 林千拘谨的点点头,眸光在雅间内怯怯的梭巡一圈。 “请坐下来说话。”孤雉面色淡淡的说道。 林千眉眼微微一颤,望了一眼坐在桌边的父亲,又看向身边的卢芙玉。 卢芙玉朝她点点头,她才徐徐走向父亲身边坐了下来。 “惊梦,你没事吧?”李长弈坐到惊梦身边,一脸担忧打量她问道。 惊梦摇摇头,“放心,我没事。” 待众人都落座后,孤雉才目光幽深的看向林千,“素蝉是我小姑,那你,可以说是我表妹。” “喔...”林千缩着肩膀,回答了一声。 “小姑是空蒙吊客中天份极高的巫女,十二岁便降神了,曾经在玉浊,夜郎和芳亭都驻守过。后来于天虞山失踪,因为守护她的神君陨灭,所以我们那时也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闻言,林千,林远征脸上都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孤雉嘴角松了松,“十四年了,谁也没想到小姑竟藏在了晏城。要不是这次空蒙封印重现,我们都不知道她还有这段过往...” 孤雉用了藏这字,导致雅间里的气氛顿时跌至冰点,林千咬紧嘴唇,面色憋的铁青。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我...我并不觉得我娘求生有错..”她支支吾吾的说道。 坐在旁边的林远征则是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并没有责怪小姑的意思,只是骊姥姥,哦,也就是我娘和你娘的娘,她老人家临终前都还在寻找生死未卜的小姑...可惜可叹罢了。” 孤雉说着垂下眼帘。 林千闻言,又将嘴唇咬得更紧了。 “但这些事情已经过去,我今天约你来,是想问你今后的打算。” “啊?”林千蓦地抬起头看向他。 “毕竟你是空蒙吊客素蝉的女儿。”孤雉淡声道。 林千皱了皱眉头,又看向林远征,“爹...” “难道,”林远征的眉头也紧锁起来,“你们是想...” “我是想劝表妹留在晏城。”孤雉转过目光,直视林远征说道。 林远征和林千都愣了一下,这显然和他们刚刚想的不一样。 “原来你不是想带小千回空蒙啊?!”林远征松了口气,放心的笑笑。 林千也眉眼一弯,还没松口气呢,就听孤雉冷淡的说道,“因为带她回去没有意义。” 围桌而坐的所有人一听,顿时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白雅眉梢一挑,竟还有些欣赏的看向孤雉,孤雉身边的幼脂更是抿唇微笑,一副轻慢的神情。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林远征眨着眼睛,不解的问道。 “正如我先前所说,小姑十二岁就以强大的咒力得以降神,表妹已经快到十四,没有半点咒灵、咒力的迹象,实则已与普通人无异。就算未来再怎样勤勉修炼也徒劳无益,不如就留在晏城感受浮世繁华,也不枉此生。” 孤雉这话说的,好像好听有理,又好像难听扎心,让林远征,卢芙玉和林千面色同时发灰,神情复杂的难以言喻。 “况且到现在为止,各门巫觋长老都以为空蒙吊客素蝉已经英勇战死,而且死得连尸骨都找不到了...若让他们知道她不仅没死,还在晏城与一位将军结婚生子...恐怕以后空蒙吊客再无言面对众人,人心一散就恐难聚。”孤雉挑唇一笑,“所以,表妹,你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说话竟然半分情面都不留。原来心性缺失,性格孤漠,是空蒙吊客共同的性子啊...卢芙玉看着孤雉面上那抹让人发寒的笑心中嘀咕道。 “那我就照顾小千一辈子,这也没什大不了!”林远征有些动怒了,他蹙着眉头瞪着孤雉,“当巫女也没什么好的,我锦衣玉食养她一辈子!” 白雅和李长弈闻言,眉心动了动,一齐望向了坐在中间的惊梦,她半垂着眼帘,抿着唇好像没有听到似的。 茯神鸢和阿律听林远征这么一说,也有点不高兴,但孤雉却微笑有礼向林远征微微颔首。 “那就有劳您了。” 林远征顿时一懵,忽然又变得有礼貌了?他当下都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孤雉了。 雅间里登时又陷入了一阵尴尬的寂静。 阿律舔舔嘴唇,瞥了茯神鸢一眼,使了个眼色,茯神鸢眯了眯眼睛,似是会意,他挺直腰背清了清嗓子,“哎呀!我觉得做平凡人很好啊!” 阿律也立刻配合着点点头,“反正你娘咒力那么厉害,还不是当了逃兵...你一点咒力都没有,也没什么用是不是...” 阿律出言刻薄,吓得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就连孤雉嘴角刚才浮现的浅浅笑意也瞬间散去。 惊梦闻言,猛然抬头,也差点石化在了原地。 李长弈眉尖一挑,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裴棠整个人都冒冷汗了,苍白的脸上哭笑不得。 茶客们还在楼下听书,二楼上雅间的门立刻嘭一声大开,一个身形健朗的少年先冲了出来,后面又跟了一个银发的少年,他们身后,是挥着拐杖的中年人,还有一个小姑娘。 “你竟敢说我女儿没用?!” “你竟敢说我娘是逃兵!” “将军,小千,你们跑慢点,将军,您的鞋子...!”卢芙玉跟在后面边追边喊。 第149章 妖女问佛小界寺(一)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走啊?” 张真遥站在水月观前,不太高兴的撇嘴问道。 沈香祖斜睨了眼正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的张真遥,眉梢一挑,“终于忍不住要问了?” “不是忍不住要问,是一直对师兄你有某种期待,期待着你会主动....” “主动?”沈香祖唇角轻扬,“主动什么?主动离开?” “不是吗?”张真遥睁大眼睛眨了眨,“欸,我说师兄,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念昆仑?不想念玉清谷?不想念师父?” 沈香祖觑着他冷笑,“巧了小十七,来的时候师父就特意交代我,让我不要想念昆仑,不要想念玉清谷,更不要想念他老人家...” “哈?”张真遥僵在原地,像挨了道天雷,“这...师父是何意啊?” “不明显吗?” “不明显!也不理解!我说师兄,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怎么?你还没登不周山呢,就...就送不走啦?” “我肯定是不走了,这水月观啊...我越住越舒服...”沈香祖转身扫了一眼身后金碧辉煌的道观。 张真遥赶紧后退几步,贴在镶嵌着明珠宝石的门棱边说道,“你别打这些宝石的主意啊...这...这些可都是我的心血!” “女孩子嘛,当然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啦。”沈香祖眯眼笑道。 “师兄...”张真遥难以置信的摇摇头,“你和来时简直判若两人...你是怎么了?竟然自称女孩子?!” 沈香祖太阳穴一跳,低头沉声,理了理水合袍宽袖,“看来对你...还是要动粗才行。” “欸欸欸...师兄,有话好说,好说嘛!” 张真遥挥袖往里一跳,正巧撞到刚刚要跨出来的净乐。 “阿遥,瞧你这个样子,没个正经。” 净乐扶住他笑道。 张真遥侧过身,见净乐身上穿着新裁的九霄祥光铢衣,忙上前爱惜的理了理,又摸了摸,“有没有被我撞坏啊?” “又不是豆腐做的,紧张什么?”沈香祖抱着手在一旁说道。 “嘿嘿...很贵的...”张真遥挠着后脑勺笑笑。 “阿遥,其实你不需要给我做那么名贵的铢衣,你看你身上的道袍,都洗得褪色了。”净乐说道。 张真遥朝自己身上看看,咧嘴笑道,“我长得就是穷酸样,穿什么也是一穷道士,再说,一件袍子穿到死也是功德!” “就爱胡说。”净乐斜瞥了他一眼,“我从来就见你只穿这件袍子,是赠你袍子的人特别吧?” 张真遥和沈香祖闻言,都同时睁大眼睛愣了一下。 “特别?”张真遥憋笑,抬起手指指沈香祖,“太子,做这件袍子的人就在这...” 沈香祖被他那一脸欠揍的笑意惹得气恼,“我做的袍子怎么了?你是在嫌弃吗?不喜欢就脱下来!” “欸...师兄,你这...!” “惊梦说了,不高兴就要发泄出来,憋着伤身。” “果然近墨者黑啊,师兄你都两百岁了,怎么反过来和一个小丫头学得心浮气躁啊!” “心浮气躁!张真遥!你又提我的岁数!看招!” “哎哟!手下留情啊!” 见他们俩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净乐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他的眸光倏然停在了前方,“话说...” 他眉眼一眯,“树下那个算命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到我们道观门口摆摊的?” “啊?” 张真遥和沈香祖同时停下了动作,顺着净乐的眸光望去,那里还真坐着个道士打扮的老头,旁边还竖着一面幢幡,上面写着算命看相四字。 --- “孤雉,你刚刚为何要那么说?”惊梦问道。 “你也觉得我话说重了?”孤雉看向她问道。 惊梦沉叹了口气,又抿了抿嘴唇,“我只是觉得...想活下去是人的本能,无可厚非。” “可我就是讨厌逃兵,就算是我得小姑也一样,没办法。” “你...”惊梦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孤雉问道。 惊梦咬了咬嘴唇,手指一握,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孤雉,放过你自己吧。” “什么...”孤雉不解的皱起眉头。 “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非要逼我说出口吗?”惊梦的目光深深凝着他。 孤雉冷笑一声,摇头道,“我怎么会知道你想说什么。” 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眼神里都是戒备。 惊梦眸光一凛,也抿唇一笑,“你觉得自己也是逃兵...不是吗?” 孤雉深邃的瞳眸猛然骤缩,长长的睫毛不禁微微颤动。 “可那是红莲的选择,既然他选择一个人去背负,那你就不该...” 惊梦的话还没说完,孤雉就罕见的发怒吼了一声,“他那是自私!” 吼完这一句,孤雉就不住的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惊梦赶忙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知为何眼眶红了,她轻声换了一句,“阿稚哥哥...” 孤雉侧过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看向她。 “我小时候听巫咸爷爷说,你,虹珂还有哥哥...经常背着大人们,背我抱我,带着我满山跑...” 孤雉闻言,面颊不住颤动,眼睛红通通的,两行泪水就这样滑落下来。 “那时我太小,基本没什么印象,可前段日子,我见到了虹珂...竟然觉得他很熟悉。” “你见到他了?” “嗯,”惊梦点点头,“他一句也没和我提到哥哥,我也没说我早就知道你们‘灵山三杰’的往事,”她忍着鼻尖的酸楚笑道,“但我却能看出来,他和你一样内疚...你们像这样,用自己的方式折磨自己...哥哥要是知道的话,恐怕会比独自背负诅咒还难过...” 孤雉看着她,双手都在颤抖,他满脸泪痕,想要极力控制,可泪水像是开了闸似的,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阿稚哥哥...你得好好珍惜自己啊,”惊梦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哥哥要是成功历劫回来,一定想和你们把酒畅谈...” “还畅谈?”孤雉抬手一把抹掉了脸上的泪痕,“我非揍死他不可!” “是是,”惊梦笑道,“可你要是在他回来前有个三长两短,岂不便宜了他?” 孤雉被她逗得笑了笑,吸了吸鼻子,然后直起身深吸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什么。 “阿梦,”他一脸认真的凝向惊梦,“你该不会是因为看我病病歪歪,才不愿嫁给我的吧?” 惊梦伏在船栏边,吹着般河上带着丝丝凉意的风,想到昨夜孤雉走前和她的对话,不禁笑了笑。 “姐姐想到了什么?”旁边的阿律问道。 惊梦抬起头,看到他那双明澈的星眸正好奇的望着自己,便歪过头道,“在想阿稚哥哥...” 白雅和茯神鸢一听,都转眸看向她。 “啊...阿稚哥哥?好恶心!还是叫他孤雉,才显得你正常点!”茯神鸢说着嘴一撇。 惊梦额头青筋登时就鼓了起来,一阵阵黑色戾气升腾而起,她盯视着茯神鸢,“茯神鸢...!你说谁恶心呢!” 茯神鸢浓眉一抬,缩到白雅身后,“白雅哥,快快,控制住,控制住...” 白雅瞥了他一眼,无奈的说道,“你就非要去招惹她?” “是她小气。” 小气二字才说出口,一朵红焰便擦着茯神鸢耳边飞过。 “你来真的啊?!”茯神鸢立马就站起身,不满的看向惊梦。 “废话!” 惊梦说着又从手心甩出一团火焰。 “阿律...快来帮我!”茯神鸢跳着就往船头跑去。 “唉...”阿律摇摇头,“姐姐温柔的时候你不珍惜,非要惹她发飙...鸢哥,你就自作自受吧...” 白雅看着惊梦追着茯神鸢打的样子,不禁抿唇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也更喜欢这个爱发脾气的阿梦。 “欸欸...几位客人...我这船小,经不住你们这样闹腾啊...” --- 等船家像送瘟神一样把惊梦四人送到云鹤江吟的渡口的时候,才泪眼婆娑的感叹道,“今晚差点就拜不了月,吃不着月团了...” 待惊梦,白雅,茯神鸢和阿律穿过已经结满黑色果实的流苏林,来到水月观前时,却惊愕的发现张真遥,沈香祖和净乐竟然蹲在一棵叶子都已发黄的银杏树下。 而在他们中间坐着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老人。 “你说我近期会有好事?”张真遥抱手蹲在那里,认真的问道。 老人笑着点点头,“好事!还是大好事呢!” “哦...听到没有,我有大好事。”张真遥感叹着瞟了一眼沈香祖。 沈香祖撇撇嘴,“嘁!刚刚这老道士还不是说我有大好事!” “好像...我的好事比你们的好事都更大哦...”净乐笑道。 “那就是都有好事!”张真遥笑道。 “这...什么情况?一个老道士在给两个小道士和一位神明算命?”茯神鸢叉腰问道。 “小道士?”惊梦挑了挑眉,“不过这景象...也真够奇怪的。” “欸?惊梦,神...!”张真遥只说了一个字,就急忙捂住嘴,瞄了一眼老道士,站起身走过来笑道,“你们来啦?” 净乐和沈香祖也跟着起身,走了上来。 “欸?阿棠呢?”张真遥朝他们后面看了看,问道。 “临时被长弈他爹叫去过节了。”惊梦回答的很随意。 “长弈他爹?”张真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今圣上?” “是啊。”惊梦点了点头。 张真遥和沈香祖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那里...是什么情况?”茯神鸢问道。 张真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摆了摆手,小声说道,“他看不见,算命糊口罢了。” “那算得准吗?”阿律笑问。 张真遥耸耸肩,“反正都说我们有好事发生。” “也算是一种祝福吧。”净乐说着朝白雅恭敬一礼,“老师。” 白雅微微颔首,“这套衣裳很适合你。” 净乐眸光一亮,“多谢老师。” “张真遥,你发财了?我看这一路上的楼观都翻新过。”惊梦觑眼问道。 “嘿嘿...托了刺王殿下的福...”张真遥狡黠的笑道。 “长弈哥是被你讹诈了吧?”茯神鸢说道。 “啧!”张真遥不满的看向茯神鸢,“我是做得出那种事的人吗?” “你是。”众人都一齐默契的点了点头。 张真遥没脸没皮的笑着,一把搂过茯神鸢,“哎呀!来来来,我请你们算命。” “哈?!”茯神鸢顿了一下,“我才不算呢!” “走!必须算!”张真遥说着使劲拽他。 “还有逼着算命的。”惊梦皱了皱眉。 “阿遥心好,见那老道瘦骨嶙峋,道袍也破破烂烂,刚刚本想施舍他钱,可那老道士说自己又不是乞丐,不平白无故要钱。”净乐解释道,“所以,就拉着我们都去算命了。” “是这样啊...”惊梦眨了眨眼睛,然后看了一眼白雅,白雅立马就会意了。 “去吧。”他微笑说道。 惊梦高兴的点点头,“走!阿律,算命去了!” “好。” “老师,您现在和惊梦是心意相通了吗?她都没说话您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净乐,”白雅缓缓转眸望向他,“最近功课怎么样?” 净乐愣了一下,“呃...苍雪碎玉...算是掌握了吧...” 白雅微笑,笑意却有些吓人,“好,晚上我检查检查。” --- 夜幕降临的时候,水月观里点起了数百盏明灯,观外人头也逐渐攒动起来。 今夜晏城解除宵禁,城中的百姓在晚饭后都渡河来到了云鹤江吟。 凉风习习,皓月当空。男女老少提着灯笼登上小岛,先在观中拜了太子净乐,又到观外拜了月妃,然后就到观星楼吃月团,喝酒,赏月。 不时琴韵悠扬,不时笛箫鸣奏,还有人放声咏词。 月如银盘波光间,花香酒香人团圆。 惊梦,白雅,茯神鸢和阿律就安静的坐在人群中间,品尝着张真遥为他们准备好的月团,一边赏月,一边赏人。 忽然,一个男子从楼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哎呀,我说你们都别赏月了,快走啊,那个妖女真的去小界寺了!” “啊?”有人转过身,震诧道,“她真的去了?!” “去了!好多人得到消息都往小界寺赶,去凑热闹呢!” “那我们也去看看!” “赶紧赶紧,不然错过了。” 第150章 妖女问佛小界寺(二) “喂!你们在说什么妖女?她要去小界寺做什么?!”茯神鸢站起身,随意拉来一个刚想跨出楼的人问道。 那人被茯神鸢抓着胳膊,几乎是被拎过来的,他仰头看了一眼相貌英挺的茯神鸢,“少侠,你不知道吗?” 被唤作少侠,茯神鸢眉梢有些得意的一挑,“知道什么?” “少侠是才来京城的吗?那个妖女最近在可出名了...” “出名?” 正在茯神鸢觉得疑惑的时候,惊梦见观星楼内一时间人走楼空,有些着急,紧皱着眉头站起身,“你赶紧详细说来,什么妖女?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妖女啊...是北曲一家妓馆的名妓。” “名妓?!”惊梦一怔,“等一下,北曲?” 难道是颜非昔?!她的身份又被人识破了?宫美雪吗?惊梦脑海中瞬间闪过各种可能。 “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人都走了?”张真遥从楼外跑了进来,又见茯神鸢拎着个男子的胳膊,更是惊诧,“阿鸢,怎么了?” “我们也正在问呢。”茯神鸢说道,“说是北曲有个妖女要上小界寺。” “妖女要上小界寺?” 张真遥闻言,懵懂的看向男子。 “那妖女是深巷忘秦楼的妓子,一手凤头琴弹得极好,但她家忘秦楼位置偏颇,又破败不堪,所以...” 那人还未说完,旁边就有人上来说道,“所以才会出妖邪啊!哎呀!你们在这问这么多,不如一起去看看!” “好几日前就传她中秋夜要问佛小界寺了,没想到还真的去了...”男子又说道。 “可为什么是小界寺?”白雅这时也已经站起身。 “因为那里有位开悟僧,可能是特意想去找他麻烦的吧?” 惊梦五人一听开悟僧,同时一怔,“什么?!” --- “明明是个妓,却喜欢装模作样,故作姿态,真看不惯她这副清高的架势...” “是啊,你看看,穿成这样,还手拿佛经,真是辱佛!” 此刻的小界寺没了往日的清净,人挨人,人挤人,熙熙攘攘,叽叽喳喳,可怜那座古朴的百年寺门,被来看热闹的人踏破了门槛,正发出吱唔吱唔的低吟。 然而,在乌压压的人群中,却亭亭玉立着个身披薄黄纱,露着雪白肩的美貌女子。 女子额上绑了条浅色抹额纱,眼波盈盈,清秀绝俗,虽未施粉黛,却更添楚楚风致,她裙裳轻透,点点火光下冰肌雪肤一览无遗,及地长乌丝披过肩头,柔缓的起伏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如一朵月下水仙,惹得众人心动神驰。 小界寺众僧都站在挂着灯笼的屋檐下,他们和玄法老禅师一齐双手合十,阖眼默念心经。 只有明衍与女子对视而立。 女子见明衍望她的眼神不似旁人,无波无澜,也无半分打量评价之意,她唇角微微一勾。 “明衍法师,妾有一诗,劳您谛听。” 明衍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听听,这妖女还要作诗呢?” “一个妓女作什么诗?” “哈哈,莫不是挑逗和尚的淫诗?”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窃窃笑语。 也正是这时,惊梦,白雅,茯神鸢,阿律,还有水月观观主张真遥都来到了满地落叶的小界寺中。 明衍并没有注意到惊梦几人的到来,他的目光一直凝在面前女子的面容上,她虽然唇边带笑,但眼底眸光却露出悲哀神色。 “请。”明衍轻声对女子说道。 女子清眸流盼,嘴角笑意微敛,两道柳眉微蹙,低垂眼敛,行动如弱柳扶风,缓缓念道: “前程往事留不住,唯有宿业网春秋... 鲜荷欲霸小池塘,难掩鲤子翻肚白... 要问深巷夜啼物,恐是壁上镜中人...” 念到此处,女子娇喘微微,她抬起那张清白梨花面,看向天上的月。 “易时常现金镶玉,难时方显白骨残。 众人喜逐名与利,吾亦难逃无明欲。 半梦半醒归期无,跪念菩萨般若经...” 女子悲声念罢,双眸已是湿润。周围也变得鸦雀无声,只余萧瑟风声。 白雅和张真遥站在人群中,品完诗中意味,皆觉有些出乎意外。 就连刚刚一直在专心念经的玄法老禅师闻言,也眉头一蹙,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女子。 “她到底在说什么?” “不知道,故弄玄虚呗。” 耳边传来一声声低语,明衍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直视着女子,半晌才淡声问道,“夜啼物姓甚?镜中人名谁?” 女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光点点,抬起头,脸上却又露出一抹娇媚的笑,“夜啼物姓莫,镜中人名灵珊。” “莫灵珊。”明衍重复了一遍,沉默片刻而后问道,“你寻访小界寺,所为何求?” 莫灵珊愣了一下,片刻后,银铃般的笑声便划破了这里的寂静。 “明衍该不会完全没听过妾身的故事吧?” 她清雅的气质忽然被这忽然的笑扰得有些鬼魅。 惊梦看她笑得花枝乱颤,眸光蓦然一凛。 “恶鬼。”她沉声道。 --- 恶鬼出现:因莫灵珊被诬陷毁谤生出 长相:脸颊枯瘦,双眼猩红,怒发竖起在空中,神色愤怒且绝望,浑身赤裸,皮肤黝黑 --- “想必明衍也看到了。”白雅凝着那名唤莫灵珊的女子,低声说道。 “这女子不是凡胎,明衍和尚,你会如何除掉这只恶鬼呢?”张真遥抱着手嘀咕着,眉心微微一动。 “你是因谛善寺僧人不觉而来。”明衍望着莫灵珊说道。 “哎呀呀呀,原来隐居深山的和尚...也听说了妾身的流言蜚语啊?”莫灵珊娇柔的捂嘴一笑。 明衍摇摇头,“我只听闻莫檀越素来爱看佛经,爱听佛法,还经常给寺院捐金银细软,莫檀越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莫灵珊打断了明衍,苦笑了一阵,然后歪过头问道,“既然我有菩萨心肠,为何佛不渡我?反而毁我谤我?” 人群中抬起一颗颗好事的脑袋,他们探望着莫灵珊和明衍面上的神色,发出一阵阵窃窃私语。 “明明是她行为不检点...居然还有脸这么问?” “她本就是娼妓,有什么脸?” 莫灵珊听着耳边这些诋毁之语,目光凄凉,没有血色的嘴唇却咧开一笑,“明衍你听到了吗?世事真是艰难啊...无奈我莫灵珊原本也不清白,所以百口莫辩...”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不理,他们也只是徒劳。”明衍说道,眼中却并无怜悯。 “这谈何容易啊,明衍...”莫灵珊眼含泪光,朝他走了几步,“你看看我,仔细的看看我!我出生便在妓馆,我娘是妓,我也是妓,我身上锦缎,肩上薄纱,腕上珠宝...都是我用身体换来。我自小便在污泥里长大,为了活下去,挨过打,挨过骂,人尽可夫,浑身污秽不堪...” 她双肩颤抖,低下头去,“可是明衍...你说怪不怪,这样的我竟然爱看佛经,幻想去往佛国,听我这样说,你不会也要笑话我吧?” 莫灵珊说完,便抬起那双红彤彤的杏眼望向明衍,见明衍依旧面无表情,莫灵珊反而像是得了一点点安慰。 “明衍,我看了《妙法莲华经》,读到《普门品》,‘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若有持是观世音菩萨名者。设入大火。火不能烧。由是菩萨威神力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即得浅处...’哎呀,背诵时我都心生欢喜。然后我又读了《佛说大净法门经》,你知道吗?里面有一个故事,和我有关。” 莫灵珊说起经文的时候眉飞色舞,没有了刚刚那柔弱悲戚的模样,她慢慢走近明衍,“说的是灵鹫山下住着个妓女,文殊菩萨不仅没有嫌弃她是人尽可夫,出生低贱的女子,还特意为她讲经说法,传授智慧。文殊菩萨多么慈悲啊,她要度化那个妓女。而那位妓女竟然在菩萨的教导下...真的成了佛!还去往了佛国!” 听到这里的时候,众人目光皆颤,难以置信的面面相觑。唯有惊梦几人一脸凝肃,眸底还有怜悯之情。 “她真的成佛了吗?明衍。”莫灵珊睁大眼睛望着明衍。 众人也都随着她的目光齐齐投向明衍。 “她宿世有德,又得文殊师利现身劝化,坚心于无上正真道意,自然能成佛。”明衍说道。 “可我也一心向佛,求道问法,都说佛渡有缘人,我这样虔诚,还不算与佛有缘吗?如果算的话,明衍,为何佛菩萨不渡我,反而派个淫僧谤我呢?” 莫灵珊更靠近他了,用含着泪的眼睛凝视着他问道。 “我观身不净,才想找他询问发愿忏悔之法...我如上师一般敬他,虔诚供奉于他,他却对我起了奸淫之心,未能如愿又将脏水泼我一身,说我勾引僧道?明衍...佛门弟子可以如此行事吗?” 明衍依旧冷面,口中只说了两个字,“不可。” “可你本就是人尽可夫的娼妓...” “是啊,勾引人就是你们这些青楼女子擅长的。” “是啊,在这立什么牌坊?”人群中又传出几句闲言碎语。 “你们再不闭嘴...”惊梦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她侧过身对旁边那几个男女咬牙道,“可能就要吃苦头了。” “嘿...这小丫头...”一个妇人刚想发飙,就见惊梦身边还高高的矗立着几个身姿英挺的男子,看他们绸缎华服,腰间还挂着精致玉佩,想来身份不凡,便赶紧住了口。 明衍这才注意到了惊梦几人,他眸光微微一动,朝他们颔首,才又听莫灵珊继续说道,“听到了吗明衍,我只是卑微妓子,不觉一句话就能定我生死,就可以颠倒是非...我被污作诱僧妖女,被千夫所指,我想上门讲理,他却避而不见!”莫灵珊银牙一咬,“所以我才来寻你啊,明衍,都说你是开悟僧,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因缘。”明衍直视着他,直截了当的答道。 “因缘?”莫灵珊半张着朱唇愣了愣,一颗泪珠划过苍白的脸颊。 “因缘?!明衍,那我问你!又是什么因缘!要让我遭受这一切呢?!” 莫灵珊身上的恶鬼嘶吼着怒视着明衍,明衍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它,“你要破障,必行渡劫。” “什么?”莫灵珊眸光微动,“什么意思?” “人生难得,佛法难闻。难闻佛法之人难闻佛法,听闻佛法之人不解正法,业障深厚,智慧不够,就算闻法也至死不悟。所以你要破障,就必行此劫。” 明衍声音洪亮,字字振聋发聩。 莫灵珊眸光颤动,又愣了好一会儿,身体中那只恶鬼消退些许,半晌之后,它竟却又不服气冒出头来,莫灵珊后脑勺猛烈一痛。 “在这个生不如死的地方,”她痛苦的捂着头,弯下腰说道,“我一直痛不欲生,以为找到托身之所,哪想到佛门不净假慈悲,逼我绝望癫狂...” “三界如火宅,可怜我无处容身....”莫灵珊说着,一直握在手中的经书掉落在地,她开始伸手在袖中摸抓着什么。 “她...她要做什么?” “不知道啊...”众人脸上露出无比的恐惧。 “呵呵...”莫灵珊笑了起来,同时直起身,扬起手,一把锋利的匕首出现手中,正对向自己雪白的喉咙。 众人一见,皆惊呼着往后一退。 “世上根本无佛国,真是白费功夫,徒劳一场...”莫灵珊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着,就要动手划破自己的喉咙。 惊梦见状,手心攥了一把火,正准备制止。就在这时,只听明衍沉着的说道,“莫檀越,想去看看吗?” “唔?” “佛国的模样。” 莫灵珊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明衍。 明衍抬起手,指尖比出一个拈花手势,他周身顿时光曜灼灼,就在众人都惊讶的望着他的时候,时间停止了,小界寺中所有人脸上惊异的表情也都同时凝固了。 莫灵珊握着匕首的手不住的颤抖,她不知所措的看向四周,“他...他们都怎么了?” “想去看看吗?”明衍又一次问道。 第151章 妖女问道小界寺(三) 莫灵珊心跳加快,呼吸加速。 “不!你不想去!”她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嘶吼。 她放下匕首,捂住额头,与那声音对抗,“为什么?为什么不去!” “因为根本就没有佛国!你被骗了!” 莫灵珊太阳穴不停发出刺痛,她抬眸望向明衍,明衍身上已经绽放出金色的神光。 莫灵珊满脸愁苦,“那他身上怎么会...” “你是妓女!是人尽可夫的娼妓!”那声音粗暴的打断了她,“你还想听佛法?去佛国?!你配吗?!” 莫灵珊深深吐了口凉气,她的灵魂几乎被脑海中的声音撕碎。 “莫檀越,请跟我来吧。”明衍伸出手,声音却如一湾清凉冷泉,流淌进莫灵珊的心窝。 莫灵珊艰难的抬起头望向他,终于挣脱那声音的束缚,使劲的点了点头。 就在她点头答应的瞬间,她清楚的看到明衍朝自己抬起的指尖上长出了一朵绚烂的光华之花。 那花不停绽放着耀眼的七彩颜色,就在那亮光达到最强的时候,她只觉浑身汗毛立起,周身变得轻飘飘的,再一眨眼间,她便来到了明亮广阔的草原。 “我这是...”莫灵珊看着眼前光景稀奇的景象呆住了。 “这就是佛国净土。”明衍转过身时,额间多了一颗贝壳色泽宝珠,他目光掠过莫灵珊,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道,“你们也来了?” 莫灵珊回过神,顺着他的目光扭过头望向身后,所见景象也令她终身难忘。 有五团荡荡神光出现在她的身后,仔细一瞧,那神光中都站着有人。 红光缭绕中的是个女子,长发如瀑,肤白如脂,花容月貌,惊为天人,她背着手,面带微笑,身上红色荧光不停闪烁。 月白光中的是个男子,以冰雪为肤,面带白鳞,眼有光华,丰姿俊朗,相貌何等稀奇,他正仰着下巴望着天上祥云,周身冰晶莹动,绝非凡人。 青楸色光中的是个无双少年,以玉为骨,惊鸿入眼,他满面春风,笑容可掬,身边风云盘旋,意气风发。 金色光中的也是个少年,他银发飞舞,两肋生翼,以月为神,双眸如星,翡里藏金,肩有星光散落,好一个顾盼多姿。 还有一位...竟身披紫光,头戴青纱,宽袍大袖,飘然出世,只是没能看清他的长相,因为他正低着头,不停往后推挡什么,好似很慌忙。 “张真遥,你怎么也来了?”明衍远远望着他,神情有些无奈。 “啊?哈哈哈。”张真遥闻言,赶快直起身,挠着后脑勺笑道,“明衍你别小气嘛,大不了下次我带你去白玉京逛逛。” 明衍沉吟一声,歪过头看向他身后,“那是什么?” “呃...这个...”张真遥不好意思的对众人笑笑,“没想到进来以后是没有秘密的噢?” 他说着侧过身,一只体型强壮,肌肉发达的白色吊睛大虎出现众人眼前。 白虎双眼炯炯有神,目泛金光,毛发闪烁着银白色光泽,还有金色花纹横亘其间。它一爪上前,咆哮一声,震耳欲聋之音深沉回响,充满威严和压迫。 “嘘嘘!”张真遥急忙冲它嘘声,“再吼我们一会儿都被赶出去!” “张真遥你居然?!”惊梦睁大眼睛,先发出了一声惊呼。 “啊?怎么了?怎么了?”茯神鸢赶忙问道,“这只白老虎很不得了吗?” 惊梦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白雅却微微一笑,“神仙道士,不仅能苍颜反少,白发还青,还能以祖窍金丹照寂白虎,那确实是了不得。” 白雅说着看了一眼白虎,又才抬手在张真遥眉间一指,白虎瞬间变成一道金光收入张真遥眉间,变成一道金色法印。 张真遥摸了摸眉间,赶紧抱手朝白雅施礼,“多谢神龙君。” “托明衍的福,把你的底细看得一清二楚,”惊梦走过来,觑眼看向张真遥说道,“以后再想偷懒,是绝无可能了。” 张真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说好说...”但一转脸就对明衍抱怨道,“你真是害苦我了!” 明衍无奈的摇摇头。 “各位,请这边走。” --- 莫灵珊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说笑着走过来的五人,暗自咽了口口水,“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啊?” 这边还瞟着这五位惊愕失色,眼尾余光却又看到明衍脚下出现神乎其神景象。 明衍刚跨出步子,脚下的草地就突然幻化开,变成了铺就着金银琉璃的地面。 莫灵珊望着慢慢蔓延到脚下的琉璃水晶,张着嘴一时不能理解。 “快走啊,跟上去看看。”惊梦从她身边过的时候,对她扬唇一笑。 莫灵珊赶忙点点头,蹑手蹑脚的跟着他们一步一步的迈着步子。 他们几人跟着明衍在琉璃水晶上走了一会儿,明衍忽然在边缘停下脚步。 茯神鸢和阿律往脚下一看,只见瑞彩缭绕,皓月星子都在脚下。 莫灵珊见状,害怕的后退了几步,“这...好...好高...” 明衍看向她,“莫檀越,与其担心脚下,不如抬起头看看。” “抬头看看?”莫灵珊微微一怔,刚抬起眼眸,上空的华光溢彩就让她瞬间震骇不已。 空中漂浮着一座座水晶宫殿和楼阁,宫殿楼阁上还镶嵌着各色珍宝,那些珍宝绽放出绚烂的光芒,在翻涌的云雾中映出一具具佛光幻象。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莫灵珊仰视着空中奇怪,难以置信的小声喃喃道。 明衍将手中一直握的花抛到空中,说道,“走吧。” 只见光华之花凌空散开,一朵朵晶莹剔透的水晶粉莲便在他们眼前绽开花瓣,一条莲花路凌空向上,延伸至那些水晶阁楼。 “我...我们要上去?”莫灵珊惊讶的问道。 明衍点点头,先众人一步走了上去。 “这和尚就是话少,”张真遥走到莫灵珊身边说道,“走吧,跟着她你才能找到答案。” “答案...?”莫灵珊迟疑了一下,才快步踏上莲花路,跟上张真遥几人。 当他们都踏上莲花之路的时候,佛国里开始飘来阵阵美妙琴声。琴声一起,霞光万道,身边的瑞彩开始缓缓结成祥瑞异兽,或蹦或跳,陪伴在旁。 正在众人赞叹之时,一缕沁人心脾的花香传来,那芬芳令人神魂明澈。 莫灵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心中竟然还涌现一种久违的愉悦之感。 待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随着众人走进了一座雄伟壮观,富丽堂皇的水晶宫殿之间。 周围雕栏画栋,还有花影绰约,氤氲的香气正是从那一棵棵水晶花树上传来。 忽然,她见那长着双翼的银发少年在前方一跃飞起,飞到一座巍峨的玉台之上眺望。 地上的少女见状,赶紧抬手,“带我一起上去看看啊。” 她的行为似乎是被身旁的白衣男子制止了,或是呵斥了。 因为他们身后的无双少年和道人都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看着他们,莫灵珊的嘴角也不由得向上一扬,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像这样真诚的笑了。 那个出身于淤泥深巷,成长的每一天都要面对肮脏买卖,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腌臜不堪的妓子,竟然走在佛国净土,还与这些非凡的人为伍? 莫灵珊眼眶一红,两行清泪便划过脸颊,滴落在地。 不知是上天感应,还是天亦有情,她落泪的瞬间,天雨细潇,悄然降临。 明衍几人停下脚步,转身都看向她。她蓦地一怔,不好意思的低头擦拭泪水。 “莫檀越,抬起头。”明衍又淡淡说道。 “对不住...我...我实在是...”她泪眼婆娑的摇摇头,“自惭形秽...” “哎呀,你赶快抬起头啊。”惊梦见她只顾低头哭泣,忙说道。 莫灵珊闻言,有些茫然,便抬起头来,一抬头,蒙着水雾的瞳眸便骤然一缩。 “这...!!” 六位头戴花鬘宝冠,身佩环钏璎珞的天女如春燕一般停在空中,她们各个风华绝代,美艳动人,玉带飘扬,飞舞如丝。 “这...该不会是佛经中说的天女?”莫灵珊双肩颤动,惊诧的望着她们,“竟然还因为我...惊动了天女?” “傻瓜,尽说傻话。”其中一位天女说话了。 莫灵珊眸光一颤,眉心渐渐蹙了起来,为什么她们都那样望着自己?“你们...是在为我哭泣吗?”莫灵珊望着泪光莹莹的天女们,颤声问道。 刚刚说话的那位天女忍住了鼻尖的酸楚,含着眼泪飞了下来,“还真是个傻瓜。” 是时,画鼓咚咚,有佛菩萨开始讲经说法,天女眉眼一喜,朝上飞起,“你们都快跟我来。” 明衍显然与领头的天女熟悉,他们对视一眼,便带着众人往那边快步走去。 宽敞的道场里已经坐满了浑身都泛着亮光的善人。坐在莲花台上讲法的佛菩萨见明衍一行人,他微怔片刻,随即微微一笑,朝他们颔首。 白雅也敛袖颔首,以笑回应。 明衍,惊梦,茯神鸢和阿律都恭敬执礼。 就连张真遥也收起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他肃穆的站着,双手合十朝佛菩萨恭敬行礼,只是此时眉间金光一闪,惹得佛菩萨身边的青色狮子低吼了一声。 佛菩萨一抬眉,哈哈笑了起来。 张真遥也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脖颈笑了起来。 莫灵珊却呆愣的站在原地,她想动,她也想行礼,可是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笨拙呆滞的站在那里,望着佛菩萨的容貌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六位天女已经飞到了佛菩萨身边,他们好似说了什么,佛菩萨便慈悲一笑。 “上天垂像,要你破障,你勇敢应兆而行,如今可悔啊?” 佛菩萨的声音沉如洪钟,如雷霆震心。 “佛菩萨是在与我说话?”莫灵珊心弦一紧,眉头紧皱,慌忙的望向身边的明衍几人。 “你就如实回答就行。”惊梦低着头,小声对她说道。 “如?如实?”莫灵珊心中慌乱,什么上天垂象,要我破障,我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傻瓜,快说啊,你可有悔?”一直唤她傻瓜的那位天女又说话了。 莫灵珊转过苍白的脸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身边那几位从刚刚起都以担忧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天女,她咽了口口水,“悔?当然悔啊...” 佛菩萨一听,愣怔了刹那,便又仰头哈哈笑了起来。 几位天女,连同在坐听佛法的善人也都笑了起来。 惊梦几人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是大家都在笑,就自己不笑,好像不太有不礼貌,也就逼着自己勉强笑了起来。 白雅见他们如此,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禁被他们逗笑。 “世间五欲迷心智,你才得修净法身,莫悔泥中来打滚,净土鸾鸣待女归。” 佛菩萨说着,随即伸出白净的手朝天空一挥,天上便出现朵朵飞花,随淅淅沥沥雨水降下。 “你们看,她好像听懂了。”茯神鸢挑着眉看向莫灵珊。 阿律和惊梦都笑着点点头。 莫灵珊仰起下巴,任由清冷甘美的花雨水轻轻落在脸上,她释出一口深沉的呼吸,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莫悔泥中来打滚,净土鸾鸣待女归。”她心中默念,原来如此。 花雨将她整个人浸湿得通透,她身上的那只恶鬼,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安静了下来,这会儿居然同她一起安然的淋着雨,心甘情愿的被花雨净化。 莫灵珊低下头,虔敬的跪在雨中,朝佛菩萨磕了三个头。 在听妙法的众善都转过头看着她,他们缓缓合十双手,一颗颗亮光从他们的光中升起,那是他们的慈悲,也是他们的祝福。 “孩子,受苦了。”一声声温言安慰入耳,莫灵珊像得了港湾,像孩子一样不可抑制的哭了起来。 “不哭,不怕,我们都陪着你。” 六位天女也飞了过来,跪在地上紧紧坏抱住她。 一颗颗洁净澄澈的亮光融进莫灵珊身体,已经变如薄纱一般的恶鬼探出头来,立起身,朝佛菩萨恭敬一礼,见佛菩萨竟然对它微微一笑,它目光怔愣的眨了眨眼睛,随即也一笑,便任由星光点点将它全都化去。 第152章 古道热肠有情宜 “我到底...错过了些什么....!!” 裴棠紧紧握着手中的鸡距笔,眉毛被挤得扭曲,双眼飙泪的说道。 莫灵珊沉吟一声,低眉看了眼裴棠刚刚边听自己口述边记完的长卷,一脸担忧的问道,“裴博士,你...还好吗?” “我...我...竟然错过了....”裴棠摇着脑袋,吸着鼻子,一脸痛苦懊悔。 “怕不是错过了,是老天觉得你还不配看到而已...”坐在一旁的柳玉娥挑眉说道。 裴棠一听,心窝窝里立马中了一箭,疼得哪都不好了,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柳玉娥,嘴一瘪,一副真要哭出来的模样。 “哎呀,裴博士你别难过,柳玉娥就是这样,说话没分寸!嘴欠!”坐在他另一边的颜非昔瞪了一眼柳玉娥,忙安慰道,“因缘未到,这叫因缘未到。” “刚刚我就想问了...” 莫灵珊端坐在圆椅上,斜瞟一眼满头珠花,打扮妖艳的柳玉娥,又扫向松挽发髻,只簪了两朵素珠花的颜非昔,“太常寺的裴博士来就罢了,你们怎么也来了?” “嘿...你这什么眼神?别以为自己是天女,下凡渡劫就了不起!”柳玉娥瞪着一双娇媚的眼睛说道,“难说我也是哪个仙宫里下来渡劫的仙子也说不定...” 颜非昔和裴棠闻言,同时侧目望向她。 “就你?”颜非昔柳眉一抬,“那恐怕那个仙门宫主是不会再让你回去了。” “你!” 柳玉娥咬牙一瞪,莫灵珊却捂唇一笑。 柳玉娥,裴棠和颜非昔看向脸上绽出轻松笑意的莫灵珊,顿时一怔。 她半颦半笑,脸上笑意浅浅,却姣美清丽,如浊世一泓清泉,轻轻盈盈就令人心旷神驰。 “还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柳玉娥眸光流转,感叹道。 “唔?”裴棠惊讶柳玉娥竟然还能吟诗,“柳花魁竟然...” “你敢说完后面的话,我一定会用头上的发簪戳死你。”柳玉娥看都没看他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 裴棠却被吓得赶紧闭了嘴,顾自咽了口口水。 “灵珊,其实我们是受托来帮你的。”颜非昔朝她靠近了些,温柔说道。 “受托帮我?”莫灵珊黛眉微微一蹙,她在世上早已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谁会托人帮她呢? “你们...是受谁人之托?”她眼神流转,抬眸问道。 “自然是明衍和尚了。”裴棠笑道。 莫灵珊一怔,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明衍?” “是他!欸?你这么惊讶吗?”柳玉娥回答。 莫灵珊愣愣的坐在桌边,明衍一直对她都冷面冷眼,也不多说一句话,怎么会托人帮助自己? “灵珊,以后你就别接客了!到我茱萸阁来,我知道你弹奏凤头琴技术高超,经常把客人弹得似梦似幻,以后就在我茱萸阁弹奏,我保你衣食无忧怎么样?” “你这个人...倒挺会安排的。”颜非昔瞟了一眼柳玉娥,倾过身子轻轻握住莫灵珊的手。 “灵珊妹妹,”她温情脉脉地说道,“我不如她会说话,但我还是想先问问你,你还想接客吗?” 莫灵珊抬起那双早已水遮雾绕的双眼,摇了摇头。 “是,”颜非昔微微一笑,“那我们就不接了,凌烟楼里的姑娘也都是不愿接客的,卖艺不卖身,但就是日子...”她说着秋水流盼,用眼尾余光扫了一眼柳玉娥,“过的没其他人那么宽裕...” “嘶...颜非昔!”柳玉娥说着就撸着袖子站起来。 坐在中间的裴棠赶紧抬手挡了挡,“柳花魁别动气,先听她说完...” 颜非昔扫她一眼,又对莫灵珊笑道,“你想清净,继续住在这也行,你想有几个姐妹笑笑闹闹住凌烟楼也行,咱们姐妹有一桌席吃一桌席,有一碗酒分一碗酒,你看如何?” “非昔姐姐...”莫灵珊已经泪光盈盈。 柳玉娥一看莫灵珊反应,这颜非昔哪是不会说话?这太会说话了! 她赶紧坐下来,也道,“灵珊,我也唤你妹妹好不?你要是不嫌弃,也认我做姐姐,从今往后,我和颜非昔都是你的姐姐!你也别为难住哪,要在哪献艺,要我说就看你心情!你今个儿想在凌烟楼,明个儿想在茱萸阁,或是就在忘秦楼也没关系。” 莫灵珊有些犹疑的看向柳玉娥,这世间这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柳玉娥见她迟疑,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反而有些心酸。 “北曲烟花巷,少有人情味,为了几两碎银卖个皮肉,还得勾心斗角...”柳玉娥说着眼眶也红润了,沉沉的叹口气,“你我都是这样长大,污泥里打滚...既然你们总说因缘,那咱们今日坐在这里,是不是也有个因缘说法?说句实话,你们两个都不是凡人,经历的一切都有因有果,我呢...不知道,”她苦笑着摇摇头,“至今也还没悟出什么活着的意义,可我内心,就是没道理的觉得要认真的,努力的活下去...” 柳玉娥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别说是莫灵珊,就是颜非昔也深受触动。 “我在想,不如从此往后,我们姐妹三人拧成条绳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若不好时你们帮帮我,你们要是落难,我定会全力相助...你们看这样行不?” 柳玉娥说罢,满眼泪光却紧咬着嘴唇,倔强的压抑着心头的酸楚。 “玉娥姐姐...”莫灵珊伸手,也轻轻握住柳玉娥的手,“那就这样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担...” 柳玉娥闻言,双手紧紧握上,眼角泪珠不停滑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裴棠见三个苦命之人说说笑笑,又哭作一团,只觉自己再待在那里多余,赶紧卷起《娥山异事录》,便含着泪走出了忘秦楼。 --- 可等他好不容易爬到娥山山斋,正想讨杯茶喝时,却见惊梦和茯神鸢被罚站在廊下老位置。 “你们...?”裴棠疑惑的望着他们。 “阿棠哥...救命啊...”茯神鸢不敢出声,就小心翼翼的比了个口型。 旁边站的惊梦却是嘟着嘴,满脸写着不服管教,头上发髻好似还有点歪散? 裴棠眨了眨眼睛,难道这两人又打架了?他瞄着他们缓步走到野花堂前,躬身做礼,“神龙君。” 说罢,他看了一眼桌边坐着的阿律,他是一副委屈,却又不敢言的模样。 “阿棠来了?”白雅放下手中的书,“上来喝茶吧。” 裴棠正襟危坐在锦垫上,瞟了一眼惊梦和茯神鸢的背影,安静的喝了口茶,又瞄向惊梦和茯神鸢,终于,他放下茶杯,舔舔嘴唇,“神龙君...惊梦和阿鸢...” “你想为他们求情?”白雅问道。 “哦...没有,不敢...”裴棠连连摇头,毕竟他连他们究竟犯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阿律,和阿棠讲讲吧,他们两个究竟做了什么!”白雅说着,目光冷冽的刺向惊梦和茯神鸢,那两人顿时背心一凉,同时打了个寒颤。 “好...” 阿律点了点头,随即而来的却是一声叹息。 “阿棠哥,姐姐和鸢哥...去了谛善寺...” “去了谛善...”裴棠说着顿了一下,双眼蓦然圆睁,眸光一震,“谛善寺?!” 惊梦和茯神鸢听廊下的裴棠几乎是惊呼出声,立刻低着脑袋对视一眼。 “他...他们去谛善寺....做...做什么?”裴棠吃惊得都结巴了。 “阿棠哥,要不你再喝口茶,听我慢慢说?” 阿律提壶给他斟满茶,苦笑道。 ---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是不觉却没有心思赏月。他没想到莫灵珊真敢问道开悟僧明衍,更没想到明衍竟然带她去了佛国! 荒唐!荒谬! 一个娼妓,浑身污浊腌臜,怎么能踏入自己都没有踏进过佛国净土?! 今天一早就听寺里的和尚们在传,说佛菩萨为莫灵珊下了花雨净了身,还邀请她坐在众善之中听他讲经说法... 不可能,绝无可能!佛菩萨应该铁面无情,原则性非常强才对,那样的女子,那样人尽可夫,引来送往的女子,怎么可能? 不觉跪在两尊佛像下,一盏青灯映照出他内心意乱如麻。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头上的佛像竟然开口说话。 “出家人若打诳语会有报应吗?” 不觉抬头望去,昏黄的灯影在头上那尊泥塑的释迦牟尼佛像上一闪。 眼前顿时迷蒙,仿佛看到塑像动了,正在俯视着自己。 不觉心中怦怦直跳,怕的要命却不敢乱动,一双眼睛睁得圆鼓鼓的。 “打诳语者,自断善根惠命,造无尽恶业,下无间地狱。”旁边那尊多宝佛泥塑竟然也说话了。 不觉眼睛瞪得更大了,刚刚还红润的面色霎那间变成了死灰,他盯着两尊佛像,头皮发麻,头上还不断冒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哦?那要是动了邪淫之念呢?”释迦牟尼佛那边又传来声音。 “万恶淫为首。淫心不除,尘不可出,纵有多智禅定现前,若不断淫,必落魔道。”多宝佛口气生硬的说道。 多宝佛的话像是一道雷霆,重击不觉头顶,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浑身哆嗦着瘫坐下去。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愚痴丑陋,猥琐破戒!必得大恶报,大大恶报!大大大恶报!” 两位佛塑说着竟然还笑了起来,笑声诡异惊悚,不觉害怕的低着头,两条腿不停打颤。 他的目光惊慌的在佛堂内梭巡,最终望向敞开的大门,离开,赶紧离开这里! “不觉,你要去哪里啊?” “不觉,你要去哪里啊!” 两个声音高低起伏的回荡在佛堂中。 不觉惊慌的,挣扎出了门,他奋力奔跑,欲将那些雷霆般的声音都甩在身后。 他一边踉跄的往前跑,一边还不停回头看向光线昏暗的佛堂。 突然,他猛然觉得后腰一阵剧痛,好像是被人重重踢了一脚,‘哎哟’一声,便飞进了旁边的水池中。 不觉在水里狼狈的扒拉了几下才站定,他抹了抹眼睛上的水抬头一看,没人啊,空荡荡的庭院中只有一道秋风萧瑟扫过。 变成落汤鸡的不觉艰难的爬出水池,还没缓过劲呢,就觉眼前一黑,一个麻袋套了上来... --- 听到这里,裴棠双眼发直,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那位不觉和尚...现在...是生...是死啊...?”他双手紧握,声线颤颤的问道。 “活着,活着,活得好好的,不信你去谛善寺看,只是几天下不来床而已。”惊梦扒在木阶边,探出半个头来笑道。 白雅听她居然还笑,狠狠睨了她一眼,吓得她又将头缩了回去。 “你看她那个样子,半点没觉得自己有错。”白雅剑眉挑入鬓,看上去是被气得不轻,“平日爱多管闲事也就算了,竟然还管到释门里去!” “神龙君,您消消气,惊梦和阿鸢那是比较热心,古道热肠是好事...”裴棠苦笑劝道。 “白雅哥...”阿律也说道,“你就饶了姐姐他们这次吧...”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白雅眸光一凛。 惊梦和茯神鸢听闻,都转了过来,可怜兮兮的望向白雅。 “什么疑问?” “那些‘自断善根惠命’,‘淫心不除,尘不可出...’还说的有模有样,谁教你们的?” “是小僧。”明衍头戴斗笠,微笑着出现在山斋门外。 “明衍!”惊梦和茯神鸢同时破颜一笑。 白雅转过脸,凝向明衍,“明衍,难道你也随着他们胡闹。” “那不觉确实该打,只可惜小僧不好动手。”明衍手拎食盒,缓步跨进山斋。 “所以你就放任他们乱来?”白雅面色沉肃。 明衍站定在花庭中,解下斗笠,对白雅抿唇一笑,“不觉淫谤,破坏佛门清誉,惊梦和阿鸢仗义出手,也算是帮了释道,帮了小僧,这是谢礼,我师兄才做的冰丝绿豆糕。” 惊梦和茯神鸢顿时双眼发亮,往前跨了一步,“冰丝绿豆糕?” “咳。” 只听白雅咳了一声,两人又只好乖乖站了回去。 明衍走到廊前,看着他俩抿唇一笑,又才抬眸望向白雅。 “神龙君,此事又是因小僧而起,真是深感惭愧...若神龙君要罚他们,连同小僧一齐罚吧。” 白雅皱了皱眉头,妥协的叹了口气,“行了,都上来吧。” 惊梦和茯神鸢瞬间松了口气,欢跳一蹦,左右拽着明衍就登上木阶。 “冰丝绿豆糕和一般的绿豆糕有什么区别啊?” “好吃吗?里面真的有冰丝?” 白雅看他们没受一点教训,仍旧嬉皮笑脸,很是无奈。 第153章 涂山九尾迷情记(一) “只见剑锋寒光逼近!四娘旋身欲躲,哪知脚下一滑,仰身坠下悬崖,悬崖下一片乱石林立,掉下去定会粉身碎骨,四娘深知只能听天由命。正在她哀叹认命之时,一只强有力的胳膊将她腰一揽,她睁眼一看,来人风华正茂,不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双雄之一!心怀正义更重情义!意气风发所向无敌的戚玉骨吗?!...” 惊梦杵着下巴,眼神暗淡,似睡非睡的望着站在台上唾沫横飞的说书人。 “姐姐,你怎么要睡着了?不好听吗?”头戴芙蓉色抹额,身穿藕荷色锦袍的阿律倾过身子,小声笑问。 “这宋家四娘子...”惊梦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懒懒的换了只手杵下巴,嘀咕道,“半炷香前才被人喂了鸩毒,那么快就又从悬崖上掉下来了...” 她说着瞥向阿律,“神仙都没她命大...” 白雅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唇角一扬,“这就是供人消遣的段子,何必当真。” “这好像是叫...主角光环,”一旁的裴棠笑得有些尴尬,“惊梦你们不知道,对花楼里的茶客,最爱听的就是这样死里逃生的故事...越是百死一生,越是引人入胜。” 惊梦无奈的撇了撇嘴,抬头问道,“东谷先生呢?东谷先生一会儿来吗?” 阿律一听,清澈的双眼也倏然一亮,“我也更喜欢听东谷先生的故事,特别是在那个神秘的长安都城里发生的故事。” 裴棠左右环顾一圈,叹了口气,“东谷先生今日恐怕不会来,他的故事不太受欢迎,吸引不了客人对花楼还要赔茶钱。” “啊?为什么啊?”惊梦直起身,皱眉问道。 “毕竟长安城不存在嘛,”裴棠回答,“大家还是喜欢真实存在的,最好是发生在身边的故事。” “长安城...真的不存在吗?”阿律疑惑的低吟一声,看向白雅。 白雅却只是耸了耸肩,抬起面前刚刚斟满的热茶凑到唇边,不置可否的一笑。 惊梦望着他眯了眯眼睛,眼尾忽然扫到对面的茯神鸢。 “阿鸢,你...”她眉尖一挑,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雅,阿律和裴棠闻言,也好奇的瞧向茯神鸢,见他的双手已握成拳,额头上还冒出了几股青筋,“这...好像不太合理啊!” “唔?” “啊?” 几人都是一怔。 “什么不合理?”裴棠放下手中茶杯问道。 “那宋四娘子从千丈高的悬崖掉下来,戚玉骨便横空出现救了她,那个戚玉骨怎么出现的?他...他怎么会出现在悬崖半道上?难道他知道她要从上面掉下来?所以他一直挂在崖壁上等?还有他接住了四娘子打算怎么办?底下不是乱石吗?两个人一起落下去还得了?会不会把两个人都扎死啊?” 裴棠眨了眨眼睛,唇角抽动了几下,“这...这个...” 在裴棠还在茫然的思忖着要怎么回答茯神鸢的时候,惊梦一拍桌子,笑着望向茯神鸢,“所以戚玉骨英雄救美,跌死悬崖!到此全剧终!” “怎么可能?!”茯神鸢不满的站起来,脸都憋红了,“说书人讲的是前传第一章,戚玉骨才和韩琼英出来闯荡江湖!怎么可能会死?” “那后面可能会讲到借尸还魂,夺舍重生之类的呗。”惊梦抱起手耸耸肩。 “惊梦...”茯神鸢咬牙切齿,太阳穴的青筋都在跳,“这是武侠话本...!!” 白雅、阿律和裴棠听着他们斗嘴,都无奈的摇摇头,决定继续喝着杯中早已寡淡无味的茶。 叮铃... 叮铃... 正在和茯神鸢笑闹的惊梦闻声,眉头骤然一蹙,猛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立刻朝四周搜寻。 白雅几乎同时和惊梦一起听到那个铃声,他也放下茶杯,缓缓从座位上起身。 “白雅也听到了吗?”惊梦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到了。”白雅一脸凝肃的点点头,目光谨慎,耳廓微动,搜寻着空气中传来的那缥缈的铃声。 叮铃... 叮铃... 对花楼里人声鼎沸,楼上楼下皆坐满了人,但那铃声还是能穿过热闹的欢呼和杯盘交错的声音,不断传到惊梦和白雅耳中。 “惊梦,白雅哥,你们怎么了?”茯神鸢见情况不对,也站了起来,一边问还一边警惕的朝四处搜索,虽然他也不知道要搜索什么。 阿律同样紧张困惑,他站到茯神鸢身边,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茯神鸢摇摇头。 “有人在用响铃术召唤惊梦。”白雅目光凌厉,淡声说道。 “响铃术?”裴棠一怔,什么是响铃术?他怎么没听到任何声音。 “什么是响铃术?”茯神鸢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还记得惊梦一直装在盒子里,不让你们碰的那副银铃吗?”白雅问道。 “记得!”他们一同点头。 “那是鬼门桃源人的一门秘术...唤作响铃,是他们族人之间,在生死关头求救之用。” “什么?!”闻言,茯神鸢,阿律和裴棠大吃一惊。 “可是姐姐...”姐姐哪里还有族人?阿律没有说完后半句,但白雅已然会意。 白雅默然片刻,才徐徐转眸看向惊梦。 十几年来,惊梦从未听过桃源响铃,此刻心中难免有些慌乱。 难道是哥哥?!这是第一个从脑袋里跳出来的念头。她紧握起垂在身侧的双手,尽量控制住自己复杂的情绪,目光不停地在人头攒动的对花楼里搜索。 “惊梦,这样找不是办法。”白雅眉心一动,说道,“稳住心神,让那声音指引你去它发出在地方。” 惊梦赶紧收敛心神,随后深吸了口气,强制稳住了自己起伏的情绪。她垂下眼帘,闭上双眼,吃力的在对花楼里纷乱的声音中感知。 “阿梦...” 叮铃... 女人的声音? “阿梦...” 叮铃。 的确是女人的声音...不是哥哥,并不是哥哥... 她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她唤自己阿梦...或许,也是曾经同自己很亲近的人。 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睛,一手挽在胸前,口中念出咒语,顿时有晶莹的红光闪烁指尖。 “跟我来!” 叮铃... 叮铃... 他们五人穿街过巷,越是人少的地方,一声声铃响也就越来越清晰明脆。到这会儿,就连跟在惊梦和白雅身后一路小跑的茯神鸢、阿律和裴棠也都能听到了。 “阿梦...阿梦...” “是个女人在唤惊梦?”茯神鸢诧异的问道。 也许大家在听到有桃源铃响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惊梦的哥哥红莲。 “嗯。”白雅低吟一声。 半晌后,惊梦停在了丰和坊东北角的一处水潭边,那里矗立着棵枝干粗壮,苍劲挺拔的古银杏树。 树上黄灿灿的叶子随风沙沙作响,不时有一两片离开树枝,打着旋飘落在清澈的潭水表面。 “阿梦...” 惊梦站在银杏树下抬起头,如金沙般的秋阳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她双眸一眯,就见什么东西正在随着金色的阳光一闪一闪的缓缓落下。 “唔?”惊梦踮起脚,抬起双臂,朝上捧出两手手掌,小心的接住那抹发出淡红色的微光。 她将手缩回胸前,才缓缓打开,那粒淡红色的小东西就漂浮在惊梦手心上方。 “是你在叫我?”她歪过脑袋,仔细的端详。 “是我...” 白雅走上前来,看着惊梦手中捧着的那点亮光,眉心微微一蹙。 阿律跑得有些小喘,舔着干干的嘴唇,盯着那颗亮光问道,“这是什么啊?” “欸!光是不是要灭了?”茯神鸢睁大眼睛道。 裴棠也凝着那光,叉着腰不停喘息。 “我现在太过微弱,幸好找到了这棵银杏树...我...才能借着它的灵召唤你来...” 她的声音好陌生...惊梦小心翼翼的捧着她,有些手足无措,“白雅...” “别慌。” 白雅说着抬手手敛袖,伸手在那点微光上一点。 神光注入,那抹亮光瞬间变亮,逐渐变成了一枚棱锥形的红色碎片。 “残魂...碎片...”惊梦眸光一颤,难以置信的说道。 白雅脸上神色却是一疑,眸色有些戒备。 “你...你是谁?”惊梦抿了抿颤抖的唇角,紧张的问道。 叮铃,“阿梦...” 那碎片中又发出声音。 惊梦捧着它的双手一抖,“你...你是...” “阿梦...我是朱紫...” 那声音虽然微小,但却很清晰。 “朱...朱紫?”惊梦慌忙的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名字。 “朱紫。”白雅却登时眉头一紧,蓦地想起山鬼津姬之前与他说过的话。 “涂山岐,那只九尾狐狸啊,自从朱紫十四年前献祭于他后,他就像疯了一般,现在你去涂山看看,他完全...完全与魔无异。” “朱紫...”白雅眸光微凛,沉吟一声。 此时惊梦双眸却亮了起来,“啊!我想起来!” “她是谁?”茯神鸢好奇的问道。 “朱紫,她...好像是我娘的小妹,也就是...我的...小姨?” “小姨?”阿律和裴棠同时一怔。 “阿梦,谢谢你还能记得我...我与你相处时间太少,你出生时我也不曾抱过你...那时,我与阿歧正驻守在霓泽城...” “阿岐...?”惊梦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九尾神君,涂山岐。”朱紫解释道。 白雅闻言,眸色更深了。 惊梦又想了片刻,才忽然震惊的反应过来,“涂山岐!九尾神君涂山岐?!” “是。”朱紫回答。 “你的守护神竟然是涂山之主,九尾神君涂山岐?!”惊梦像是不能相信,反复确定道。 白雅见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眉心微微一动,心中怫然不悦。 惊梦手心捧着的那枚棱锥形的红色碎片闪了一下,片刻后才又发出娇羞的声音,“是这样...阿梦...” 惊梦半张着嘴,大睁着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一瞟眼却发现白雅正面色沉肃的凝视着自己。 她赶紧舔了舔嘴唇,看向朱紫的残魂碎片,“那你...” “我此次来寻你,”朱紫没等她问完就说道,“是想请你救救阿岐...” “救九尾神君?”惊梦更惊讶了,“他怎么了?” 那枚碎片缓缓悠悠升起,飘到惊梦的眼前,又发出一阵银铃声后,朱紫的声音才又出现,“有妖女...!妖女幻化成我!迷惑了阿歧!” “九尾神君被迷惑了?!”惊梦说着,不敢相信的看向白雅。 白雅没有说话,脸上神色很是深沉。 “是!我几次拼命阻止,却没有任何作用!阿岐根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我想是不是因为十四年前,阿歧因为我献祭于他,一直痛不欲生...痛苦使他迷障...所以才...可偏偏那女子忽然出现涂山,长相声音还与我一般,她自称是我,将他迷得眼花心乱,失去理智!阿梦!那妖女不怀好心...她还有个同伴一直躲在暗处!我就是被他所伤...才无法幻出人形...他们不是好人不是好人!”朱紫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碎片上的神光也散得越快。 “朱紫...朱紫...你冷静些...”惊梦望着胸前那枚灵魂碎片越来越淡,赶紧劝道。 叮铃... 巫铃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阿梦,我...我好像....”朱紫的声音越渐缥缈,“要消陨了...” “不...不行...”惊梦慌张的抬起胳膊,将那枚灵魂碎片捂在手心,“白雅,有没有什么办法?” “阿梦...不用管我...你只管救阿歧...救阿岐!....” 白雅拧着浓眉,办法是有,但他心有顾虑,还得斟酌。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万全之策,就见惊梦口中默念出个咒语,然后飞快的将双手推向胸口。 白雅眼角一挑,有些瞠目结舌,“你...” “她做了什么?”茯神鸢眨了两下眼睛,茫然的看向白雅。 “姐姐...”阿律虽然也不知道惊梦她究竟做了什么,但见她心口有一道红光闪烁,渐渐渗透消隐不见,只觉事不太妙。 裴棠更是莫名,两只黑眸不停在几人脸上流转,他们的神情都像定格了一般。 “惊梦!!!”白雅顿时气急,完全抑制不住,冲着惊梦就怒吼了一声,“你给我拿出来!!” 第154章 涂山九尾迷情记(二) 惊梦缩着脖子,佝偻着身子,怯怯的觑着白雅脸上的怒色,“白雅...我...” 此刻夜色降临,众人都回到了山斋,正在野花堂前围桌而坐。 “究竟是什么人教你的啊?竟敢把别人的灵放进自己的神灵境中?” 惊梦瞪了一眼正在说话的茯神鸢,怪他多话,而后才又心虚的瞥向白雅。 白雅正用手按着额头,脸颊的肌肉紧绷,看来气还没消。 六千九百九十九年了,很快就七千岁了。白雅紧咬着牙根。一直以来都温文尔雅,平心静气,沉着冷静,稳稳当当的妙见尊神,这些日子,越渐不知所措,今日...今日还差点被这小丫头忽然的举动搞得崩溃了。 七千岁了...七千岁了...白雅一直心中默念,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刀山火海没跨过?什么...什么女人!没见过?! “茶好了。”裴棠小声说着朝惊梦推过一碗热茶汤,示意她递给白雅。 惊梦抿唇一笑,端起热茶就递到白雅面前,“白雅,累了吧?渴了吧?喝点热茶。” 白雅搁在桌上的那只青筋暴露的手指节不禁一抖,惊梦瞟到,手上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她暗自咽了口口水,朝旁边坐着的裴棠和茯神鸢看了一眼。 他们俩人神情复杂,但都不约而同的向后挪了挪屁股,意思很明显,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隔岸观火了。 惊梦咬了咬下唇,又将目光怯怯的转回白雅,他不说话,仍旧低着头,但光影在他脸上留下的阴翳令人后背发凉。 惊梦将茶碗小心翼翼的放到他面前桌上,“喝点茶,就不气了...” “啧...”茯神鸢闻言,一拍自己的额头,一副她又说错话的样子。 说什么都不对,惊梦咬着嘴唇,只好缓缓缩回原位。 阿律端着个烛碗,里面还立了支刚刚点燃的白色蜡烛,刚坐回矮木桌旁,白雅就放下了手,他好像想到什么,两只墨蓝色的眸子凝向惊梦问道,“还有,今天你说起涂山岐的时候,怎么是那副表情?” “还有?”惊梦有些懵,还有的意思是这件事也令他很生气?她顿时就悄悄咽了口口水。 白雅的双眼却一直凝着她,不只是白雅,这会儿就连茯神鸢,阿律和裴棠也都好奇的等着她的答案。 “白雅哥问你话呢,你还不如实回答?”茯神鸢也学着白雅板着脸说道。 惊梦可真是想和他打一架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咬着牙嗫嚅道。 说罢,她调整了情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笑盈盈的看向白雅,“是这样的,白雅。我在鬼门里的时候,翻到过一些手札...可能是族里巫女写的...都是...都是关于九尾神君涂山岐的故事...她们都说,他是神妙光界第一美男子...所以我...” 惊梦话还没说完,我字才落音,咻的一声,就有一阵刺骨的冷风拂过,将桌上的蜡烛熄灭。 “欸?” 廊下唯一的亮光被莫名的冷风熄灭,惊梦,茯神鸢,阿律和裴棠都是一惊。 惊梦正在困惑时,眼角视线瞄到一眼白雅,“白...白雅,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啊。”白雅说着目光扫了过来,那双眼睛正在黑暗中泛出凌冽的寒光。 “可是哥哥...你的眼睛...”阿律抬着眉毛,有些害怕的说道。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白雅又将凛凛目光扫了过去,还拖出一道吓人的寒晶。 裴棠见状,双手紧紧的攥在膝盖上,怕得后背脊发凉。 “白,白雅哥,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有火...就冲惊梦发啊,冤有头债有主...惊梦...”茯神鸢说着还颤巍巍的抬起手指指向惊梦,“惊梦在那边...” “茯神鸢你!”惊梦刚立起身要发作,就见白雅又转眸看来,那冰霜般的眼眸没有一丝感情,恐怖至极。 惊梦赶紧收敛,生生忍住想要立刻、马上痛殴茯神鸢的迫切心情。她又极限调整,终于在唇角挤出笑意,腆着脸看向白雅,“白雅...” “走吧,该进去沐香了。” 白雅微微一笑,同时将右手掌心对着桌上白烛,用力一推,青蓝色的光乍然出现,瞬间包裹住白烛。 白烛在众人眼前融成了一滩烛水,青蓝色的光在廊下悠悠的晃啊晃。 惊梦心中咯噔了不止一下。 “完了...完了...” --- 涂山,位于东海蓬莱洲,高约三千里,被誉为“蓬莱第一神山。” 涂山山峦叠翠,景物韶华。绿竹沉碧,玉阁其间。叠石琳琅,花木成畦。雕栏画栋,金桥流水。雾如薄纱,掩映李花... 要说蓬莱仙境,还得到涂山,看这群仙狐们精心修造的祥瑞仙圃。 可当惊梦,白雅,茯神鸢和阿律通过猫睛鱼影门来到涂山时,他们却有些傻眼。 此刻他们站在潮湿的泥巴小径上,眼前是一片大雾弥漫。 惊梦警惕的环顾了一圈四周,可视线完全被厚雾笼罩,什么也看不到。 茯神鸢伸长脖子,拨了拨眼前浓稠的山雾,“白雅哥,你确定我们来对了地方吗?” 白雅望着周围茫茫雾海,眸光一凛,“惊梦,你看这像不像那时甘骊山的...” “山织迷阵...”惊梦沉声说道。 “不错。”白雅微微颔首,“只是...” “那我就将迷阵吹散!”白雅话都没说完,茯神鸢就已经向前跨出一步,双手捏诀,周身神光大亮。 一股旋风顿时平地而起,搅动着浓稠的雾气分向两边,但视线还未开明,又有雾气流涌补进。 才俄顷,手中不停释放风神咒的茯神鸢就憋红了脸。 “哪有这样耍赖的...”他咬牙道。 “行了,收起来吧。”惊梦踮起脚,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能....行...!”茯神鸢倔头倔脑的说道。 白雅哭笑不得,无奈的摇摇头。 “阿鸢哥,”阿律见他逞强,眉心一蹙,“刚刚哥哥话都没说完呢!” “啊?什么话?”茯神鸢眉梢一挑,问道。 “哥哥,你刚刚说,只是什么?”阿律转身问道。 白雅缓缓前行两步,走到茯神鸢身后抱起手,淡声说道,“只是,这却不是山织迷阵。” 惊梦一听,背着手抿唇憋住笑。 “不是?”茯神鸢一怔,将神咒一收,青着张脸转眸看向白雅,“那是什么?” 白雅抬手,以修长的指尖撩拨起几缕轻盈的白雾,“蓬莱仙岛的雾都是由涂山狐姬以法力所织,丝丝缕缕,如天宫月纱,”他说着目光微敛,凝着缠在他指尖上的那缕白纱般的雾气,“涂山岐给它取了个名字,唤月之霞。” “月之霞...”茯神鸢学着白雅伸手一握,手心中的山雾果然有一种纱的冰凉触感,“还真的很像纱!” 惊梦和阿律闻言,也捧起身边的月之霞,任由它向流水一样顺滑的流淌过手心。 “可是,”惊梦眉头一蹙,“要织出如此多的月之霞,狐姬们...应该会耗费不少法力吧?” “嗯...”白雅沉吟一声,仰着下巴端详着前方正在缓慢涌动着的月白色雾气,“所以我很好奇啊,这神妙光界第一美男子...涂山岐到底在干什么...” 他说着还不忘斜瞥一眼惊梦,惊梦唇角一抽,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哥哥...还真是越来越不像哥哥了...”白雅朝前走后,阿律缓步走到惊梦身边,小声笑道。 “你也发现了是吗?!”惊梦睁大眼睛,赶忙朝阿律一靠,神色紧张的低声咬牙道,“白雅好像越来越不能容我了,我犯一丁点错误都不行...!昨晚沐香的时候,我一直在神灵境中和他解释这第一美男子又不是我取的...我也是受那些手札影响...” 阿律看她一脸委屈,苦涩哭诉,竟然有些目瞪口呆,“姐姐...你平日不是很聪明的吗?” “你这叫什么话?我现在也很聪明啊。”惊梦一怔,眨眨眼说道。 “你...” “惊梦。” 阿律才要说话,就听白雅在前唤道。走在白雅身边的茯神鸢也停下脚步,一面拨开乳白色的山雾,一面转身觑眼看向他们,“快上来啊,你们俩在后面干嘛呢?” “哦!来了!”惊梦回答道,跑上去之前还不忘对阿律说道,“不过阿律放心,姐姐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放心!” “欸...?”阿律看着她朝前跑去的背影,不禁叹气摇头,“姐姐知道吗?姐姐根本不知道...” “惊梦,唤洛神珠,它来过这里,可以带路。” 惊梦微微一怔,立即答道,“好!” 她答应着就将手探进眼前的雾气中,打了个响指,“洛神珠。” 一串荧红色的明珠立刻蜿蜒着出现在他们眼前。 洛神珠被召唤出来好像很高兴,上下起伏,围着惊梦,白雅,茯神鸢和阿律四人逐个绕了一圈,将他们周围的雾气都濡染上了一层淡红色的光。 “知道你高兴,快,先干正事,带路吧。”惊梦笑道。 “去涂山紫府。”白雅说道。 洛神珠闻言在半空中一顿,下一瞬就如条红蛇飞快的破开浓稠的月之霞,嗖的窜到了前面。 --- “要多少狐姬几天几夜不休才能织出那么多月之霞啊...” 在洛神珠开出的小道上走了半晌,惊梦眉头越锁越紧。 白雅也一脸凝肃,环视着身边的雾海,“这么多的月之霞,足以让涂山的狐姬全都送命。” “什么?”走在前面的惊梦闻言顿下步子,转身看向白雅,“全都送命?” 白雅面如沉水,问道,“朱紫还没醒吗?” “没有,”惊梦摇摇头,“昨晚你给她渡了神气后就一直睡到现在。” “要是她醒着,我们还能问问她这里究竟是什么情况!”茯神鸢走上来说道。 “看来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探索了。”阿律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惊梦他们走得很慢,因为越朝前走,漫山滚动的月之霞越浓稠,还因为他们脚下的小径,湿滑得像是布满了积水的青苔。 尽管洛神珠在尽力发光破开山雾,但惊梦还是看不到几步之外的景物,虽然如此,有一点她是能明显感觉到的,那就是他们一直在上坡。 大概又走了半个时辰,洛神珠发出的光开始越来越明亮,这是月之霞越来越稀薄的征兆。 果然,他们的视野渐渐开阔起来,虽然还有不少月之霞缥缈的在这里游动,但抬头望向天空时,已经可以分清这会儿是白天还是黑夜,偶尔还能穿过薄雾隐约见到空中发出微光的星子。 他们来到了涂山山谷中的一处平坦的高地。 “涂山紫府,我们终于到了。” 白雅的视线透过洛神珠的光,投向不远处的一座洞府。 惊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暗淡的天光下,缥缈的月之霞后,一座座琼楼玉阙层叠嵯峨。雕檐碧瓦,明珠妆嵌。就算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也大放光华,不敢想要是在三春绚烂的白日青天下,这座涂山紫府会有多么的辉煌夺目。 可阿律后脖颈上的汗毛却慢慢立了起来。他歪着脑袋,打量着涂山紫府门口挂的九盏红纱灯笼,“不知道为什么...那几盏灯笼趁着这紫府...好...诡异...” “红灯笼...”白雅望着那几盏散发出血红色暗光的灯笼,疑一声。 “难不成是在...办喜事?”茯神鸢直矗矗的站在原地望着前方,“你们看!上面有喜字!” “办喜事?!”惊梦一惊。 “涂山岐他...”白雅眸光微动,还在思忖着,就见惊梦的身影嗖的一声,朝前奔了出去。 “欸?欸?!”惊梦的双腿在朝前狂奔,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震惊。 “成婚!阿岐要和她成婚了!那不是我!不是我啊!!”朱紫愤怒的声音在惊梦脑海中震天动地的响起。 “朱...朱紫?”惊梦蓦地睁大眼睛,双腿还在朝前飞奔。 “我得去阻止阿歧!要赶快去阻止!不能让他们成婚!不能让那妖女得逞!” 朱紫怒吼着,竟然控制着惊梦的身体飞快的奔向紫府。 就在她快要到紫府门前时,一团寒光如流星般快速闪过她眼角,朱紫一怔,赶忙停下,就见一个散发着凛凛寒气的背影挡住她的去路... 第155章 涂山九尾迷情记(三) “神...神龙君...”朱紫唇角一抖。 白雅缓缓转过身,面色冷得可怕,他深深的望进惊梦的黑瞳,仿佛直接盯向了正站在惊梦神灵境中的朱紫。 “朱紫,再夺神行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白雅声音很淡,但极具威慑。 朱紫咽了口口水,心中暗忖,“骗人...都是骗人的...不是说神龙君白雅是个温润如玉,随和爱笑的谦谦神明?这...骗人...骗人...” 被挤到神灵境一边站着的惊梦却有些尴尬,她挠了挠头,“原来将别人的灵放进自己神灵境中,是会被夺神的啊?” “惊梦!还不出来主神!”白雅的声音振聋发聩,吓得惊梦和朱紫都是一抖。 惊梦交握着双手站在白雅面前,怯怯的瞟向他一直紧盯自己的双眼。 “白雅...我回来了,呵呵...”她舔舔嘴唇,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什么,便腆着脸凑到白雅耳边小声说道,“白雅,这才是冤有头债有主啊!是朱紫犯的错...你可别怪在我头上。” “惊梦,我就在你的神灵境中,你多小声我都是听得到的。”朱紫抱着手,盘腿坐在地上,望着眼前那一堆凌乱的荆棘说道。 “哦?是这样吗?”惊梦赶紧抿了抿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用神不牢,主神如此轻易被夺,还学...!别人做事?!”白雅咬着牙盯着她,“回去,定要给你加功课!” “啊?这...这!”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朱紫! “唉,阿梦,好久没见,功课就算是小姨送你的见面礼吧...” 惊梦闻言,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白雅哥!” “姐姐!” 茯神鸢和阿律本也跟着他们朝紫府门前奔来,此刻却都站在了不远处。 惊梦和白雅闻声,同时朝他们望去,“怎么了?” “快看你们脚下!这是什么东西!”茯神鸢说着还在不停在那抬脚放脚,样子有些滑稽。 惊梦和白雅立刻看了看自己脚下。 他们正站在一滩恶心的黄色黏液中。 惊梦厌恶的跳了起来,往前跨了几步,想跳脱这些汁液,却没想到再落脚的地方还是覆盖着这种汁液。 “该死!这是什么?!” 白雅拧着眉头端详着粘黏在脚下的这些黄色的黏稠物,心中升起了些许不安。 “惊梦,你问朱紫,知不知道这些是什么?” 朱紫闻言,赶紧站起身,透过惊梦的视野看向脚下。 那些黄褐色的黏液已经整个粘满惊梦的鞋底,一抬脚还能拉扯出几缕黄丝。 “朱紫,这是什么呀?” “这...”朱紫紧皱着眉头,也是一脸茫然,“我走的时候还没这些东西,这究竟是什么...” “这下好了,”惊梦抬起头看向白雅,“我问她,她也在问我...” 白雅拧着眉头,沉吟了一声。 “刚刚我们还以为是道路泥泞,是青苔湿滑,没想到是这些东西!啊!好恶心!”茯神鸢和阿律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嘎叽嘎叽的踩着粘液,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我用咒火试试?”惊梦问道。 “好。”白雅回答。 惊梦深吸了口气,而后释放咒力,在手上勾出一圈咒印。 她往地上一推,一道红焰立刻蔓延在那些粘稠的液体上,烧得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欸!有用!”茯神鸢拍手笑道。 见那些粘液竟然可以被火焰烧做齑粉,惊梦却有些疑惑了,她抬眸看向白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雅定定的低头凝视了半晌,暂时没有分辨。 白雅眉头紧锁,抬起头时眸色暗沉了几分,“看来那个佯装朱紫迷惑涂山岐的妖女不简单,进去以后都要小心行事,知道了吗?” 惊梦,茯神鸢和阿律见白雅神色严肃,便知此行定是凶险,都深吸了口气才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 白雅咬唇沉吟一声,转过身时神色一凛,他手心旋起一阵寒气,隔空就朝紫府巨大的木门一推。 --- “轰隆...” 紫府两扇沉重的木门发出低沉的声响,缓缓向里打开了。 惊梦,白雅,茯神鸢和阿律四人缓步进入涂山紫府之中,只见里面红绸帷幔拖地,香灯喜烛照壁,俨然洞房花烛,满堂生辉景象。 等等,满堂生辉?惊梦眉头一皱,到不觉哪里生辉,周围环顾一圈,虽然烛火舞动,光影婀娜,但到处死气沉沉,反觉幽森恐怖,诡异非常。 “这洞府中的狐仙,狐姬都到哪里去了?”惊梦小声嘀咕道。 “狐仙、狐姬们到哪去了我是不知道,但你们看这里...”茯神鸢已经跳上了右边一座摆放着织雾机的白玉台上,“它们竟然在自己动。” 白雅眉心一动,凝神看去,他深吸了口气,“阿鸢,你再仔细看看。” “唔?”茯神鸢眉梢一挑,弓腰仔细瞧去,蓦地大惊,“欸!有仙灵在上面跳动!” “没有仙姬,却有仙灵?”阿律也纵身跳上去看了看。 惊梦扫了一圈对面白玉台上也在不断织出月之霞的织雾机,喃喃道,“真是奇怪...” 茯神鸢和阿律正凑在织雾机面前观察,到底这驱动织雾机的仙灵是从哪里来的。两人看了半天,都没有得出答案,不想茯神鸢一脚踩到身后的红绸帷幔,才后退一步,就将帷幔从顶上拉落下来,帷幔后面的景象...简直让他们目瞪口呆。 “阿鸢哥!”阿律惊呼着退到白玉台边缘。 茯神鸢缓缓转过身,只见面前那堵白玉砌成的墙壁上,竟然都覆盖着刚刚在门外那种黏稠的黄色汁液。 “这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茯神鸢看着那堆还在流淌,不断滴落在地的黄色稠物说道。 忽然,他眸光一眯,“咦?” “阿鸢!不要乱碰任何东西。”白雅见茯神鸢正缓步靠近墙壁,赶忙说道。 茯神鸢立刻顿下脚步,听劝的朝白雅点点头,“白雅哥,你们快来看,这...是不是虫子啊?” “虫子?” 惊梦和白雅互视一眼,便沿着白石砌就的台阶,快步跑上了上去。 “我看看。”惊梦拔出腰间的一把小匕首,朝茯神鸢指的地方挑去。 在摇曳的火光下,那里蜷着一团乳色,但接近透明的东西。 惊梦刺进那团东西中,拿到眼前凑近一看,竟然是一条通体几乎透明,身子胖胖软软,像蚕一般大小的虫子! 阿律也凑近一看,见那条虫子还在刀尖上扭动,“还真的是虫子...” “欸?你们看!怎么又不见了?!”茯神鸢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的问道。 “不是不见了,是逐渐变透明了。”白雅凝着看似空无一物的刀尖说道。 惊梦一听,在刀尖打了个响指,几点红色的咒灵闪耀,将那条虫子照得又显了形。 只是咒灵出现的刹那,那条被刺穿在刀尖的虫子却开始躁动起来,它奋力扭动,伸长身子,张开刚刚还看不见的大嘴,想要吃那些浮在空中的咒灵。 白雅见此情景,眉心猛然一皱,他转身,警惕的望向这座闪动着阴森红光的洞府,“难道这是...” “织...织机上...”阿律指着刚刚也空无一物的织机,在惊梦咒灵的照耀下,上面爬满的虫子全都显了形。 “是它们在给织雾机输送仙灵。”白雅眸色幽深的说道。 “那...那它们的仙灵又来自哪里?”茯神鸢倒抽了口寒气问道。 “欸?”惊梦突然眉头一蹙,侧耳说道,“我好像听到有微弱的呼吸声...” “呼...呼吸声?”茯神鸢眉梢挑了挑,有些惊慌的看向周围。 阿律闻言,忙屏息不动,等着惊梦确定呼吸声来自的方向。 “惊梦,你听到的呼吸声...是不是来自那里...”白雅缓缓侧过身子,目光凝向更高的玉台上。 惊梦举着插着虫子的匕首,慢慢寻白雅的目光望去,她双目顿时瞪大,猛然一怔。 “那里...站着个人对吧?”惊梦眯了眯眼睛,不确定的问道。 茯神鸢和阿律急忙上前两步,抬头看去,目光同时一颤。 “是!姐姐,那确实是个人!”阿律神色紧张的说道。 他们赶忙往左边的白石阶一直往上走去,想去寻那个看上去像人的身影。可越往上走,地面就越开始粘黏的厉害。 “等一下。”惊梦站定脚步,抬起一手,勾出一道咒印往前一推。 火焰铺就而上,燃烧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炸响声。 几人踩着灰黑的齑粉登上石阶,才没走几步,便又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两旁都矗立着白玉楼阁的路中间。 “那个...”茯神鸢拧着眉,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也是个人吧?” 惊梦见那人站在一堆黄色粘液之中,扬手本想用咒。 “等一下,”白雅立马按住她的手腕说道,“你的咒灵恐怕会误伤那人,我先过去看看。” 白雅说罢就抬起脚,踏着黏稠的地面走了上去。 嘎吱...嘎吱... 他脚下不断发出的响声好像让那人有了一点反应。 白雅来到那人跟前,将那人上下左右都仔细得打量了一番。 虽然她佝偻着身子,还以长发遮面,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是个狐姬。 只是这位狐姬面色苍白,头发蓬乱,乱发下的双眼毫无生气,那双暗淡的黑眼珠子在看到白雅的一瞬间有些惊愕,她面部肌肉不停颤动,似乎挣扎着想说话,可那双干裂的嘴唇中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白雅一脸严肃的端详着女子,然后又低眸望向脚下黄色的黏液,再一次抬头望向女子的眼睛,似是在询问她什么,女子的黑瞳在眼眶里慢慢移动,虽然特别吃力,但像是回应。 白雅目光一沉,点了点头。 “惊梦。” 站在四、五阶下的惊梦闻言,赶紧小跑上去,茯神鸢和阿律也跟在她身后,小心的跳到狐姬身边。 “你们俩就站在这里,不要碰她,也不要靠任何地方。”白雅对刚刚跳上来的茯神鸢和阿律叮嘱道。 茯神鸢双脚都还没有站稳,听白雅这样一交代,赶忙顿住。 惊梦凝着无精打采,面无血色的狐姬,“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 “心儿?!”朱紫在惊梦的神灵境中惊疑一声。 “心儿?”惊梦困惑的喃喃。 面前的女子听闻,眸光猛然一颤。 “她是阿歧的妹妹涂山心啊!”朱紫惊慌的说道。 “你是九尾神君的妹妹?!”惊梦睁大眼睛问道。 涂山心自然没能回答,但她目光悲伤,缓缓流下泪来。 惊梦一看她怎么还哭了,便想伸出手想帮她擦眼泪,可涂山心的目光却突然惊恐起来。 “不要碰她。”幸而白雅及时伸手一把握住惊梦的手腕,涂山心见惊梦放下手去,眸中那道惊惧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怎么了?白雅?”惊梦一脸茫然的问道。 “她身上有东西。” “身上有东西?” 惊梦,朱紫,茯神鸢和阿律闻言,都疑惑的瞧向涂山心。 “千年前,我曾经听闻有一种通体透明的灵虫,”白雅面若冰霜的看向惊梦匕首上还在扭动的虫子,“它们以世间万物灵气为食。其中最喜的就是最冰洁澄澈的仙灵。” “那种灵虫可以轻易的穿过众仙的神光,粘附在他们身上吸食仙灵,仙灵越是强大,就会让它们繁殖的越快...” 听白雅说到这里,惊梦难以自控的一哆嗦,面色发白的问道,“世间...还有这种东西?” 白雅神情凝重,叹了口气道,“它们的名字叫做,食灵鬼蝓...” “食灵...鬼蝓?”惊梦浑身的汗毛猛地竖起,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 阿律听白雅口中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血色刷的褪尽,像是遇到天敌一般被吓得躲到了茯神鸢身后。 “阿律...你...别怕!”茯神鸢眼底也有些惊惧,但还是挺起胸咬牙道,“它们敢来,我就把它们一只只都给踩死!” 白雅看向逞强得可爱的茯神鸢,微微一笑,抬手朝他们一点,一圈白光便从他们头顶洒下… 第156章 涂山九尾迷情记(四) “鬼蝓被称为是神、仙的天敌,这个称号丝毫都不夸张。”白雅继续说道,“因为它们一旦粘附在神、仙的身上,不出一个月,就能繁殖到上万条,被粘附的神、仙并不会死,但他们的精神会越来越萎靡,意识也会越来越模糊,如果一直得不到救治...他们就会变成鬼蝓的食塚...” “食塚...”惊梦目瞪口呆,望着面前一动不能动的涂山心,不禁胆战心惊。 “只要他们的魂魄还能产出一点灵...鬼蝓就不会主动离开。成为鬼蝓的食塚,就会变成植物一般的活死人...” 白雅的话在这座寂静的洞府中不停回响。 “那...虫子是透明的,这些黄色的是...”惊梦紧皱着眉头,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黏液。 白雅深吸了口气,“它们的排泄物。”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一动不能动的涂山心,肠胃中顿时翻江倒海。 “不过幸运的是,”白雅接着说道,“如此恼人的灵虫,却有一门秘技是它们的天敌。” “哦?”惊梦几人眼睛同时一亮。 只见白雅眸中带笑,看向惊梦,“鬼门桃源人的炽火绛纱。” 茯神鸢和阿律一听,长舒了口气,“那真是幸好啊!” “啊?”惊梦却是一怔,扭过头看向白雅,“什么?” “惊梦!”茯神鸢笑得两眼放光,“白雅哥说你们桃源人的炽火绛纱可以弄死这些虫子!” 惊梦闻言,又愣了一会儿。 “你怎么这副表情?”白雅眉头一皱,有种不妙的预感。 “那个...”惊梦惊慌失措的望了眼茯神鸢和阿律,又看向白雅,“炽火这个...我...我刚好没学...” 白雅心中咯噔一下,不敢相信的看着惊梦,结巴起来,“你...你没有...没有学?!” 惊梦舔了舔嘴唇,“我的咒术都是看鬼门里留下的那些咒本自学的,当时瞟见过这个炽火什么纱...看是烧虫子的...就...就略过没学...” 茯神鸢和阿律都僵在了原地,他们半张着嘴巴,简直难以置信,本以为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真的没路。 “但不是还有我吗?” 惊梦正眼神闪烁的别过脸,不敢看白雅他们时,忽闻朱紫这样说道。 “朱紫!”惊梦眉尖一挑,笑问,“你会炽火绛纱啊?!” “当然!灵山的必修课啊...”朱紫说着眉心一皱,“欸?不对啊,阿梦你没好好上课吗?为什么说咒术是自学的?你...” “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惊梦急忙打断她道,“你懂就好!赶快教我,我面前...”相对于那些虫子,她更怕的是白雅,茯神鸢和阿律此刻脸上的表情,“这都火烧眉毛了...” “哦,好好...” “朱紫她说她会!现场教我...”惊梦笑着赶紧安慰白雅他们道,“没问题!” 白雅唇角微微一抽,深吸了口气,笑得很冷,“现学?” 惊梦苦涩一笑,点头道,“我学得很快...” “桃源人除煞咒你知道吗?”朱紫问道。 “这个当然,”惊梦点头回答,“照心,神曜再涤灵。” “好,”朱紫说道,“先念除煞咒,但不召出咒轮,到神耀时稳住,不涤灵,改成炽火绛纱,那时我再教你怎么做。” “嗯!” 白雅见惊梦两眼放光,看上去还有点高兴。想到她这是第一次跟族人面授学习,共同奋战,白雅心中不由得有些动容。 “照心。” 惊梦在身侧挽花似的召唤出两朵冒着金星的红焰,红焰高高的升了起来,焰火的光不但将涂山心周身照亮,更也照亮了他们四周。 “神耀!” 一圈圈光之涟漪以涂山心为中心,朝四周涤荡开去。 涂山心太久没见到这样刺眼的火光,她瞳眸骤缩,暗淡的眼珠里倒映出熊熊火光。 “我看到了!”茯神鸢瞪大眼睛,大声呼道,“她身上都是虫!” 都是??涂山心闻言,心弦震颤,她吃力的扭转过眼珠,居然瞅见自己的手臂上爬满了一条条肥得晶莹剔透的长虫! 一条条透明的鬼蝓在巫灵聚成的火光照耀下再无所遁形。 涂山心只觉得浑身发软,眼睛朝上一翻,要是真能昏过去就好了。 同样觉得脚软的还有阿律,他呆愣的看着涂山心身上爬满的鬼蝓,那些贪婪的虫子还没意识到即将要被惊梦绞杀,还在放肆的蠕动着,吸食着涂山心身上的仙灵。 他胃中一阵翻滚,撇过脸去却看到左手边的栏杆上,旁边的石桌櫈上,不远处的石山石壁上,全都爬满了透明的鬼蝓。 原来!他们一直在这些东西的包围下! 茯神鸢上前几脚,将正在朝他们爬来的鬼蝓踩得稀烂。 “好!稳住咒力!现在跟我召出咒轮!”朱紫说着就扬起纤细的双手。 “嗯!” 隐约间,白雅他们好像看到了有两道咒轮从惊梦掌前释出。 一道复杂浅淡,一道简单明亮。 惊梦咬着下唇,专注的掌着召唤出来的咒轮。 “跟我念!照井宿,三炁天门,南宫开。” 朱紫一边挑动着指尖,一边念道。 “照井宿,三炁天门,南宫开!”惊梦有些紧张,声音干涩但很有力度。 “饲鬼府,积尸之气,五星曜。”朱紫念着将双臂大展。 惊梦深吸了口气,双眼放光,“饲鬼府,积尸之气,五星曜!炽火绛纱!” 她双臂一展,咒轮瞬间放大十倍,然后她一仰头,双手朝空中一举,巨大的红色咒轮旋转着,降下如纱一般的咒灵... --- 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巨大咒轮在涂山紫府上方不停地旋转着。 炽火绛纱如朱砂倾泻,像细雨纷纷,从盘旋的咒轮上纷扬洒落。 “嘶嘶...” “滋滋...” 咒灵静悄悄的洒落在那一只只肥胖的、身体几近透明的鬼蝓虫身上,“滋...”,忽然的灼烧感令鬼蝓浑身一抽,一点点火星在它们身上迅速蔓延,痛得它们不停扭动着身体。 更多的咒灵落下,紫府各处都发出阵阵“嘶嘶滋滋”的声响。 黏在涂山心身上的鬼蝓们终于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它们在红如朱砂的咒灵火焰中疯狂的抽搐扭曲着,笨拙的从她身上一条条掉下地来。 它们弹落在地,立刻就想往阴暗潮湿的角落躲去。 阿律紧皱着眉头,看着那些黏虫爬过的地方还拖出一道道黄色的汁液,只觉恶心。 “怎么办!它们要跑!”茯神鸢一面喊着,一边硬着头皮伸出脚,将几条肆无忌惮、胆敢从自己面前缓慢蠕动过去的肥胖虫子踩得稀烂。 脚下传来的那种黏糊的爆裂感觉让茯神鸢立刻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是太恶心了...” “鸢哥,让它们离我远一点...”阿律皱着鼻子恳求道。 白雅见状顿了顿,思索了一会儿后望向惊梦问道,“惊梦,你身上带着冷香丸吗?” 惊梦稍微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白雅的用意,“用冷香丸将它们引到一起?” 白雅唇角一勾,点点头,“冷香丸芬芳温醇,通养神明,能滋补灵缺,这样的香气自然也会吸引鬼蝓。” 惊梦立刻在斜挎在腰间的荷包中找了找。 “有!还不少!”惊梦笑着捧出一把珍珠大小的冷香丸说道。 “好,就把它们堆在咒轮下方点燃,鬼蝓是被单纯食灵欲望驱动的灵虫,只要香气一出它们定会趋之若鹜。” “欸?这样吗?!”茯神鸢一听激动了,高兴地向惊梦伸出手,“我来放!我来放!” 惊梦瞥了他一眼,将冷香丸都倒给他的同时还不忘叮嘱道,“这不是玩的,小心点!” “知道了!” 茯神鸢捧着冷香丸,蹦蹦跳跳的走了过去,将它们认真的堆放在咒轮正下方,“好了!惊梦,快点燃看看!” “嗯。”惊梦扬起手,在空中用指尖勾了个图案,她轻轻一推,那堆冷香丸上就开始升起白烟。 一种带着蜜甜的甘醇香气开始四溢,茯神鸢目不转睛的盯着缓慢燃烧起来的香丸,不出所料,一条,两条,三条... 原本想要躲到阴湿角落缝隙中的鬼蝓虫门果真被冷香丸的香气吸引,一条条调转方向,都朝香气靠了过来。 “嘿嘿...真的有用!”茯神鸢一面笑着,一面从咒轮下退了出来。 “好傻的小子...”朱紫在惊梦神灵境中看到茯神鸢一脸憨笑的模样,“既然如此,阿梦,让这小子见识见识进阶版的炽火绛纱如何?” “进阶版?”惊梦眉尖一挑,双眼放光。 朱紫傲娇冷哼一声,“这可是你小姨,也就是我朱紫!在炽火绛纱的基础上编织的咒语!名叫....” “桃源之怒!” 惊梦蓦地喊出这一声时,白雅,茯神鸢和阿律都大吃了一惊。 只见刚刚还在悠悠缓缓盘旋的咒轮加速变化,两朵橙红色的火焰率先从咒轮上闪烁的神秘图腾上落了下来。 “嘶嘶嘶...” “滋啦滋啦....” 火焰准确无误的砸落在冷香丸周围的鬼蝓身上,噼啪炸裂声起,还溅起朵朵火花。 紧接着,一团团天火开始密密麻麻的落下,香丸周围顿时燃起一片火海。 “噼里啪啦...滋滋啦啦...” 就算前面的同类已经被桃源之怒烧得炸裂爆浆,后面的鬼蝓还是不管不顾,爬过同伴的残尸,朝火海中爬去。 “哇...这些虫子好傻...”茯神鸢叉着腰笑道。 --- 大概一个时辰后,一股难闻的味道最终还是盖住了香丸越渐消隐的气息,那股恶臭侵入惊梦几人的嗅觉,惊梦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差点没呕出来。 “呕...!” 倒是身边那位狐姬吐了出来。 她跌坐了下去,吃力的用胳膊支起虚弱的身体,神情十分痛苦。 “心儿,你怎么样?”惊梦连忙跑过去,蹲下问道。 “为何你知道我的名字?”涂山心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惊梦凝了半晌,“你是桃源人,却不是朱紫...但为何你和她长得还有几分相似?” 看着涂山心这张狐狸脸哭得梨花雨带,真是我见犹怜,惊梦抿了抿唇,“我叫惊梦。朱紫是我小姨,就是她拜托我们来这里的。” “什么?朱紫...拜托你来的?”涂山心一怔,狐狸眼中泪光盈盈。 “心儿,现在来不及解释了,你先告诉我,你哥哥呢?”惊梦问道。 “哥哥...”涂山心闻言,猛然回过神睁大眼睛,“快去阻止哥哥!哥哥今夜要与那妖女成婚!” “他们现在在哪里?”白雅走过来问道。 “他在花满台!我带你们去!”涂山心说着咬牙就想起身。 “不用,我知道在哪里。心儿,这里就交给你了,所有人都要站到咒轮下,至少一个时辰,如果你们有冷香丸,也像我们刚刚那样做!” 惊梦匆忙交代着就站起身,对白雅,茯神鸢和阿律说道,“走吧,花满台,我知道怎么去!” “她...她知道怎么去?”涂山心怔怔的坐在地上,扭过身子看向惊梦的背影,两道细眉皱起,一脸难以置信。 --- 惊梦跟着朱紫的指引,带着白雅三人沿着洞府的白石小路一直往里走,直到出现了一座怪石嶙峋的洞庭。 洞庭岩壁上有汩汩山泉涌出,洞庭右边有一个巨大的天然裂缝,惊梦带着他们径直走进裂缝,沿着积漫着清澈山水的洞道继续往前走。 “哥哥,这种恶心的食灵虫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惊梦以掌心驱动红焰照耀,原本走在最前面,听阿律这样一问,也缓下脚步看向白雅。 白雅一面回答,一面小心的环顾四周,“食灵鬼蝓本是生存在姑逢山归天涧中的的灵虫,它们原是天刑的一种。神仙一旦犯下不可宽恕的罪,就会被投进归天涧,变成鬼蝓食塚,从此没有过往,没有来生,就算神志清晰也无法反抗,日夜遭受折磨,直到元神彻底陨灭...” 第157章 涂山九尾迷情记(五) “这么狠啊?” 茯神鸢脸一白,“白雅哥,神仙犯错不都是贬谪人间吗?怎么还有这样折磨人的天刑?” “贬谪人间?又是话本上看的吧?”白雅微微一笑。 茯神鸢愣了一下,嘴角一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脖颈。 “在天界打翻一座不该打翻的油灯,偷吃一个不该偷吃的果子,或是...摘了一朵不该摘的花...”白雅说道,“这些的惩罚的确可能是贬谪人间...” 惊梦愣了一下,手中的火光都被吓得闪了闪,“这...摘朵花还要被惩罚啊?” 白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眸光中还有点告诫的意味,“天界一花一草都在阴阳之道中,牵一发可动千钧,一丝不慎,天翻地覆,只被贬谪都算是天道有情了。” 惊梦抿着唇,尴尬一笑,“放心吧,我又上不了天界,不会给你闯祸的。” 白雅冷冷一笑,露出一副我不相信的神情。 “竟然那些鬼蝓是生存在姑逢山归天涧...”茯神鸢眼珠子一转,“那就是被人有意带到这里的喽?!” “毋庸置疑,”白雅口气坚定,“食灵鬼蝓这种灵虫虽然对仙界,灵界众生都危害极大,但却是不少邪修的捷径。” “邪修的捷径?”阿律问道。 “你们也看到了,只要能御使鬼蝓,就能让它们没天没夜的织出月之霞。而它们的能力...可不只是能织出月之霞那么简单。”白雅叹了口气,“有的修行人因为不满自己修行进步缓慢,或是对于某种境界急于求成,他们就会借助食灵鬼蝓走捷径。” “如何走捷径啊?”茯神鸢好奇的问道。 白雅瞥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自然是用鬼蝓吸取别人的灵,再注入到自己体内。可你们也知道,我们的身体灵魂都追求阴阳平衡,把不属于你的强制拿进来,必定会遭到反噬...” 把不属于你的强制拿进来,必定会遭到反噬...茯神鸢沉默了,这个道理他懂,反噬的痛苦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惊梦见茯神鸢沮丧的低下头,赶忙岔开话题问道,“啊,这条洞道怎么那么长?朱紫...要到了没有?” “我正在听神龙君讲得入迷,你怎么忽然岔开话题啊?”朱紫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惊梦咬紧牙根,“快说没要到了没有?” “嘿!你这丫头,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不叫我小姨就算了,说话还没规没矩!” “就在前面了吗?”惊梦却挑眉一笑,朱紫有些懵,听她继续说道,“好的!我们快走吧。” 不一会儿,大家的视野豁然开朗,一个宽敞的洞穴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一条湍急的流水从断层处跌落下来,形成了一座瀑布,瀑布下方有个水潭,像是被水流硬生生在地上掘蚀出来的一样,潭口窄小,俯瞰下去满眼蓝黑,深度很难估计。 白雅望了一眼眼前的深潭,又抬起头四处扫了扫,“此去无路,只有一口深潭...要往哪里走?” 惊梦几人也觉奇怪。 “是不是要爬上去?”茯神鸢将目光投向瀑布之上,“要不我先去看看。” 正在这时,惊梦惊呼一声,“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吓了茯神鸢和阿律一跳。 “怎么了,姐姐?”阿律连忙问道。 “朱紫说,”惊梦抬起手颤颤的指向那口深潭,“跳下去...” --- “跳下去?!” 茯神鸢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 “跳下去?!!”他走到潭边,伸长脖子朝潭水看了一眼,再次确定般问道。 “姐姐,那个朱紫该不会是假的,要害我们的吧?”阿律忍不住说道。 “这位天狗小弟弟,我是这样的人吗?”朱紫站在惊梦的神灵境中,叉着腰不满的说道。 “可你要让我们跳下去...”惊梦远远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水潭也为难了。 “是不是有扣山咒?”白雅淡淡看向惊梦的眼睛。 惊梦愣了一下,直到朱紫高兴的回答时才反应过来白雅并不是在问自己。 “果然是神龙君!对,我知道扣山咒。” 惊梦站在深潭边,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图案,然后在一旁的石壁上叩了三下。 潭中的水就像是沸腾了一般,开始翻滚起来。翻滚了一会儿后水波开始有节奏的旋转,再过一会儿,潭水才安静下来。 “好了,我们下去吧。” “这...好像没什么变化啊?”茯神鸢站在深潭边望着依旧是蓝的发黑的潭水,“看上去依然很深。” “深度的话,”白雅抱着手回答道,“和这座崖壁的高度差不多。” 茯神鸢仰起头,打量了一下面前这座不低的峭壁。 “这么高!你小姨让我们跳下去?”茯神鸢瞪向惊梦问道。 惊梦心里也不愿意,可她更担心阿律。 “重点是...阿律怎么办?天狗的羽毛不能沾地水...”她说道。 “啊?!对啊!”茯神鸢也反应过来,看向正紧皱着眉头的阿律。 “放心吧,这只是涂山狐狸的障眼法,”白雅眸光幽幽的说道,“里面根本没有水,一个空间隧道而已。” “空间隧道?”茯神鸢顿时来了兴趣,他又朝脚下看了一眼,再转头对阿律笑道,“那我先去帮你探探!” “啊?鸢哥...” 阿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茯神鸢双腿一蹬,朝水潭跳了下去。 “这家伙有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说下去探探,跳下去要真有问题他怎么告诉你们呢?”朱紫抱着手,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波澜未动的水潭表面。 惊梦无言以对,只是歪着脑袋,挑着眉毛,叹了口气后才说道,“竟然是障眼法...那我也下去了。” 惊梦噗通一声也跳了下去,可没一会儿就传来“哎哟”一声。 白雅听到惊梦的惨叫声,想都没想就立刻跳了进去。 站在水潭边的阿律见状有些慌了,他双手一握,牙根咬紧,急忙朝水潭跨了一步,也紧随白雅之后跳了下去。 --- 白雅和阿律才跳下水潭,就发现这里面空间翻转,他们竟可以行走在潭壁一侧。 “惊梦?”白雅走在前,瞧见惊梦和茯神鸢正蹲在不远处,疑惑的唤了一声。 “哎哟...疼死我了...”惊梦呻吟道。 “是疼死我了!”茯神鸢也带着哭腔说道。 白雅和阿律闻言,赶紧朝他们跑去。 只见惊梦和茯神鸢都抱着头,靠着潭壁呻吟。 “姐姐,鸢哥,你们没事吧?发生什么了?”阿律皱着眉问道。 “这两个笨蛋撞到脑袋了。”朱紫在惊梦的神灵境中摇头说道。 “你才是笨蛋!哎哟...” 惊梦忽然吼了一声,惊得白雅拧起了眉毛,他拿开惊梦的手一看。 她的脑门正中间冒出一个小山高的包块。 白雅深吸了口气,又扳开茯神鸢的手看了看,茯神鸢额头上也长出了一个带着淤青的犄角,“你们两个...真是半点不省心!” “白雅哥...是她撞的我...”茯神鸢委屈的哼了一声。 惊梦猛地睁大眼睛,直起身大声说道,“你非要站在那里吗!哎哟,不行,一大声说话就扯着脑袋疼...” 噗嗤一声,阿律终于忍俊不禁,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哈哈哈,姐姐,阿鸢哥,你们两个...现在真的很像两只独角怪...!” 白雅叹了口气,无奈的扫过两人,“都快起来,还有正事。” “哦...”惊梦和茯神鸢互瞅一眼,都委屈的捂着头上的犄角,听话的站起身。 四人在这深幽的潭道中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阿律惊讶的发现脚下的潭道消失了,变成了一条幽静的曲径,弯曲的小径上还长有树木和花草,曲径旁还有一条发着幽冥微光的地下河,河流通往远处花草更茂密的地方。 惊梦也早已忘了头上红肿的犄角,她看着身旁绿幽幽的的地下河,又用手拨了拨身旁鲜艳夺目的花,“没想到这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是阿岐用心栽种的...”朱紫说着鼻尖有些泛红,“你看那边...” 惊梦转眸看去,河岸对面有几棵生长旺盛,颜色苍翠的树木。 “我生前最喜欢玉兰,那几棵玉兰树就是阿岐为我种下的。” “那是玉兰树啊?怎么都是叶子,花呢?” “花全谢了...十四年来都没有再开过...” 惊梦听她声音凄切,也不由得有些心酸。 “朱紫...”沉默了片刻后,惊梦避过白雅在脑海中问道,“你和九尾神君...是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原本还在惆怅的朱紫一听,眉梢蓦地一挑,“你是指...” “就是...咳咳...恋...人?”惊梦不好意思的问道。 白雅见惊梦脸色有些怪异,目光也刻意避开自己。 “这丫头...又在那偷偷攥着什么小心思?”白雅目光一沉,索性开了灵犀术。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朱紫轻捂着嘴,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没...没什么...我就是好奇而已...” “好奇?”朱紫抿了抿淡红的唇,“好奇什么?说来听听。” “你...”惊梦瞄了一眼走在身边的白雅,“等一下,我朝前走一些...” “你怕什么?你我在神灵境中交谈,神龙君又听不到。欸?不对啊,你为什么怕神龙君听到?难不成....阿梦你...” “嘘!”惊梦被吓得双肩颤了一下,“你别胡说!我对白雅可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喔...”朱紫双眸一弯,挑眉说道,“我有说你有非分之想吗?” “你!” “好好好,不逗你了,说吧,你好奇什么?” 惊梦摸了摸脑门上的那个包,又趁机确定了一眼白雅是否被自己甩在身后。 “唔...”惊梦想了想,“朱紫,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啊?这个?”朱紫有些为难了,她扬起下巴好好回想了一下。 “若没有一见钟情,后面会日久生情吗?”惊梦又着急问道。 “啊?这个嘛...”朱紫皱着眉头,一时陷入了苦思。 片刻后她才说道,“我和阿岐...我们一开始对彼此都没什么感觉...应该是属于日久生情吧?” “啊?真的啊?” “嗯,一直并肩作战,生死相伴,也互相信任彼此于...是,是属于日久生情...”朱紫说着自己也笑了。 惊梦低下脑袋,看向脚下的石子路,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可我不太相信日久生情...” “哦?为什么?” “日久生情是爱吗?是习惯吧?我觉得见到彼此的第一眼...心中的悸动,才是最真实的...”惊梦皱着眉头问道。 朱紫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笑问,“我们阿梦今年十七了吧?” “嗯,冬至后就十八了。” “难怪...”朱紫抿唇一笑。 “你笑什么?” 朱紫摇摇头,“悸动...阿梦,难不成...你对神龙君一见钟情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撩拨得惊梦和白雅两人心弦同时一颤。 白雅面色一紧,心跳陡然加速,他侧过脸悄悄的吐了口气,不料却撞上前面忽然停下脚步的惊梦。 惊梦不防,往前一倾,白雅赶忙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他看到她转过来的脸,脸颊红得像春日的桃花,两人对视的刹那,两颗心脏都差点跳出了嗓子眼。 “你!怎...怎么走着走着停下来了?”白雅皱起眉头,决定先发制人。 “啊?我...那个...”惊梦耳根都红了,一时慌得找不到借口。 扑通扑通... 白雅不知是听见了谁的心跳,赶忙松了她的胳膊,还没等她找到理由,就赶紧说道,“冒冒失失,阿鸢和阿律都走到前面去了,我去看看他们,你...你自己...” 惊梦都没来得及听清楚白雅后面说了什么,只见他边说着边快步往前走,一会儿就只剩了道模糊的背影... 第158章 涂山九尾迷情记(六) “呼!” 惊梦见他走远才敢舒口气,她使劲捂住心口,手指都慌得发抖。 “不是吧...阿梦?对神龙君一见钟情而已,有这么吓人吗?”朱紫唇角抿着笑问。 “而已?!”惊梦咬了咬后槽牙,“你知道白雅是怎么处置那些对他产生情谊的巫女的吗?欸?不对!不对!我没有说我对白雅一见钟情!” “你这副表现...还需要说吗?”朱紫轻笑道。 “我在白雅面前从来不会这样,要不是你...你在我的神灵境中胡...胡说...我...” “我这情窦初开的小侄女,怎么还结巴了?”朱紫叉起腰,“先和我说说,神龙君是怎么处置对他有情谊的巫女的?” “他会无情的和她们解开灵契!绝对不留任何情面!”惊梦几乎是在她的神灵境中抓狂的吼出这句话的。 只是她话音刚落,就见前面的白雅身形一晃,好似被什么绊了一下。 “还有这样的事?” “你居然不知道?” “那还真和阿岐不一样...” “我知道,”惊梦点头,“我读到过的,说九尾神君是外冷内热,其实很容易被感动的...” 朱紫得意的笑笑,“是啊,阿岐就是这样,外表看上去很冷酷,有时候眉眼一挑,还有些邪邪的...” “嗯,我看那上面也是那么写的,说他冷面无情,亦正亦邪,看似最难动情,实则最是痴情...” 朱紫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甚至还有些熟悉,“阿梦,你这是在哪里看的?” “手札啊,鬼门里不知道谁记的手札啊...” 忽然间,惊梦的神灵境中陷入了一阵古怪寂静。 “那本手札...该不是你...”惊梦舔了舔嘴唇。 “你为什么要乱翻别人的东西?!”朱紫又羞又气。 “什么?可它就落在地上!我只是随手...” “那是我的隐私!” “我怎么知道?” “我以后还要怎么见人?!” 惊梦一怔,“可...可是你已经死了...” “啊?”朱紫也是一愣,“对哦。” “等一下,等一下,要是那本手札是你写的...”惊梦咬着嘴唇想了想,“你刚刚还说你对九尾神君一开始没什么感觉?” “哦?哈哈哈哈,我说了吗?” “你说了!” “哎呀...既然你对我那么坦诚,那我就也实话实说吧,是!我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仰慕九尾神君涂山歧了!” “你...你连你侄女都骗!” “我也没想到谎言会那么容易被拆穿啊!”朱紫无奈的笑笑。 “我记得我在手札上写的是,涂山九尾,面容绝美,亦正亦邪,傲然矜贵...他呀...有一双既多情...又无情的双眼,任何人只要望上一眼,就会沦陷...我...果然也在劫难逃...” “在劫难逃...”喜欢一个人为什么是在劫难逃?惊梦琢磨道。 “参不透吧?”朱紫轻轻一笑。 “嗯...”惊梦点头。 “参不透就对了,我也参不透。阿梦,你知道我曾经是怎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 “你小姨我呀,曾经可是个很自私的人,”朱紫说着坐到地上,抱起了膝盖,“以前我总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巫觋会选择献祭生命?生命可是很可贵的,为什么要献祭给神明?是的,就算那时我很喜欢阿岐,我也不觉得我会舍得献祭生命给他。因为,我更爱自己。可是啊...”她苍白的笑笑,“阿梦,爱...总会教你一些令你猝不及防的东西。” “鬼门被屠戮那天,我眼睁睁的看着姐姐,姐夫...看着亲人们一个个死去...你知道我们这群巫门中的佼佼者,面对断魄有多狼狈吗?无论我们怎样奋起抗争,怎样拼杀博战,好像只是在以卵击石。伤他分毫,我们就要付出许多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我看着周围堆尸成山,血流成河,看着天空中一个个神明为我们而陨落...我好害怕...我怕那个一直守护在我身旁的神明也同他们一样...我怕他陨落,我怕他消失...我怕他被断魄伤害!这种害怕...已经完全超出了我对自己死亡的恐惧...” “所以,就算我们在大战前说好,要同生共死,要存亡相依,我...还是食言了...” “你向他献祭了自己?”听到这里,惊梦才忍不住插话问道。 “嗯。”朱紫唇角在笑,却已经泪如雨下,“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想要他活,想要他好好的活...” 白雅沉吟一声,黑长的睫毛有些颤动,他心中闷痛难忍,索性断开了灵犀术。 朱紫只知她是为爱献祭,但她不知正是因为她的献祭,才让那场原本毫无胜算的鏖战有了转机,那时涂山岐爆发出惊人的神力,竟能以一神之力与断魄对抗,一直撑到他,商音和鱼师青赶到鬼门。 惊梦这边也沉默了很久,她的双手还有些颤抖,这是她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断魄竟然有这样毁天灭地的可怕力量,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想要找断魄复仇的想法有多么的可笑,就凭她?真是螳臂当车,荒谬至极。 “阿梦,”朱紫就像是察觉到她心中所想一样,“你想为我们复仇,是吗?” 惊梦瞳孔骤缩,眸光一颤。 “不要那样做。”朱紫的口吻很冷静。 惊梦双手一握,咬牙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绝不是他的对手,就算他已经被镇压在共渊十四年,他还是断魄!况且,你要是去送死,那就辜负了你爹娘,他们为了让你能活下去,那样的不顾一切...”朱紫的声音颤抖哽咽,“还有啊...阿梦,你舍得看神龙君因为你...与断魄殊死搏斗,或者...陨落吗?” 闻言,惊梦浑身冰冷,单是想到就疼痛钻心,她紧咬着下唇,没有再说话。 --- 当他们好不容易从蜿蜒的地下河道来到山顶的花满台时,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惊呆了所有人。 “所以说,就算我吃了你的心...你也不介意是吗?” 苍白的月光下,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一个头戴红色花钗,身穿华丽喜袍,艳美绝俗的女子正手握着刀柄笑问。 那刀柄下的利刃已经深深的插进了涂山岐袒露在外的胸脯,鲜血汩汩,不断从那把还在朝里钻动的锋刃下涌出。 涂山岐靠在石壁上,浓眉微蹙,神情痛苦,但他只是直视着她,任由心窝窝里剜出来的鲜血濡湿本就是红色的衣襟。 “阿岐...”朱紫和惊梦一样,懵了片刻,等反应过来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阿岐!!!” 惊梦回过神来,不由分说立刻快步朝前,白雅本想伸手阻挡,却已经是来不及。 两团火焰点亮长空,划破黑夜,朝那握刀的女子径直袭去。 那女子猛然回头,看向天空迅疾的火焰,惊梦这才注意到,她竟然真的和朱紫长得一模一样。 涂山岐也缓缓转过脸来,他绝美的面容此刻是那样的苍白娇弱,眼下的猩红更是令人心碎。当他看到天空中那两团明艳的火焰时,眉睫微微一颤,心头血更加止不住的流淌出来,浸湿了好大一片。 “杀了她!阿梦!杀了她!”朱紫站在小山丘上,愤怒的狂吼道。 惊梦一咬牙,脚下一步不停,手上咒印飞出,两团火焰只要碰到那女子,非烧得她皮开肉绽。 可就在间不容发之际,涂山岐居然一手搂住那女子的腰,一手朝面前抬起,强大的神力如屏障般展开,轻易就阻挡了惊梦释放的火焰。 惊梦和朱紫见两团烈焰就这样消失在那青绿色的屏障上,顿时都傻了眼。 “喂!你疯了吗?!惊梦是在救你!”茯神鸢也跑了上来,他瞪大双眼,不解的吼道。 涂山岐转眸看向他,目光掠过他又看到了跑在后面的一个藕衫少年,还有... 他眸光渐渐变得阴鸷,那个目光极冷,却还要刻意摆出温煦笑意的,不是白雅是谁? 涂山岐暗自咬了咬牙。 “九尾神君!她是假的!她不是朱紫啊!”惊梦眉头紧皱,焦急的说道。 涂山岐闻言,这才慢慢的将目光从白雅身上移到了惊梦这里。 “你听听,又来一个说疯话的...”女子将靠在涂山岐肩膀上的下巴缓缓移开,含情脉脉的凝着涂山岐说道。 她的左手,却还一直握在那把刀柄上。 “那你要我如何?”涂山岐倚靠着石壁,有气无力的问女子道。 “我要你如何?你就如何?”女子媚眼一笑,紧握着刀柄的纤细手指微微一用力,涂山岐嘴角抽搐,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却让她笑意更甚意。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涂山岐说着只觉喉咙一阵血腥,他痛苦的低下头去。 “阿岐...”朱紫双眼通红,心中钻心的疼。 涂山岐再抬起头时,苍白的嘴角已经溢出鲜血。 他扬起那双妩媚多情的狐狸眼,目光悠缓的凝向惊梦,沾了血的嘴角,却意外的勾起了一抹邪魅的笑意... --- “我们的客人终于来了...”涂山岐用深幽的目光望向怀中如花似玉的女子,“今夜成亲之后,你就是涂山的女主人了,不要着急洞房花烛...让我教教你...涂山的待客之道。” 女子两道秀眉一拧,似乎被涂山岐的话给弄懵了,他难道真疯了?自己的短刀都已经插进他的胸膛,还说什么洞房花烛,待客之道? 见女子没有了刚刚的妙趣反应,涂山岐有些不满,他环着女子细腰的手臂稍微一用力,将女子又拉近几分。 “还有一直藏在树后那位...”涂山岐深情款款的笑着,轻缓的握着女子的手,渐渐将带着血的短刀拔了出来,“既然来了,就要好好招待,你说是不是?” 女子面色顿时一白,还未及反应,涂山岐就已经消失眼前,徒留一阵风扬起了她的长发。 涂山岐身形极快的出现在惊梦面前,但茯神鸢的反应速度更是非凡,不管涂山岐是想做什么,他已经挡在惊梦面前,并且蓄力推出一掌。 哪知涂山岐长眉一挑,一个旋身就朝阿律扑去,可也只是与阿律目光轻轻掠过,就袭向了他真正的目标。 他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只在眨眼间一气呵成。 当他与白雅迅疾的错身而过,白雅却站定不动,只是稍微侧了侧脸。 “白雅...” 惊梦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听到离白雅最近的阿律惊惧的大喊了一声,“哥哥!” 惊梦和茯神鸢一惊,眼见缓缓转正脸来的白雅脸颊上被划开了一道细口,正有血珠从伤口处涌出,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 朱紫已经惊呆了,她僵僵的站在惊梦的神灵境中,双唇不住的颤抖,“这是...怎么回事?” 惊梦却已经像只被踩到尾巴的毒蛇,两眼一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涂山岐!” 她吼着就蹬地跃起,猩红殉响,长火连壁,映日无生,一个个大招嗖嗖嗖的从她掌下释出。 猩红殉响如带火流星般刷刷刷的从天而降时,茯神鸢也已经挥着风刃朝涂山岐砍去。 “扶摇惊砂!” 涂山岐灵活一闪,茯神鸢的风刃就将他身后的小山生生削掉了一大半。 一颗颗火流星砸下来,在长火连璧的催动下瞬间把花满台变成了火海,涂山岐闪避其中,只觉很有意思。 见他唇边竟然还挑出笑意,阿律愤怒的振翅飞起,手握息玉七星弓,箭箭对准了涂山岐。 “流星追月!” 一阵金色箭雨刷刷落下。 “阿梦...快停下...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朱紫终于回过神来,透过惊梦的视野看到涂山岐在火海刀山、金色箭雨中不停闪避,顿时张皇失措。 “朱紫!因为你我们才来的这里!他竟敢伤白雅!竟敢伤白雅!” 惊梦话音还未落,手上的映日无生就已经如两道高高的火墙,左右夹向涂山岐... 第159章 涂山九尾迷情记(七) “这...这什么情况啊?” 躲在小山边,手中还握着沾血短刀的女子心中大惊,她整张脸苍白得失去了颜色,如同一个遭雷劈到的人,呆呆的僵在原地,她抬眸望了望对面树后躲着的男人。 树影后的男人显然也已经看呆了,根本没注意到女子投来的目光。 女子心慌意乱的左右看了看,想找一条稳妥的逃跑路线,只是她眸光一晃,见刚刚一直在闪避的涂山岐忽然站定火海中,嘴角还蓦地咧出一抹邪笑。 涂山岐站在两道火墙之中,他扬着下巴,一双细长的狐狸眼高高挑起,他对白雅笑道,“不错啊,白雅,把他们调教得不错。” 白雅却如之前一般,眸光深邃,安静的站在原地。 涂山岐凝眸望着他,仿佛能透过他那双温润淡静的眼睛瞧见后面的暗流涌动。 “可你就不怎么样了。”涂山岐言语刻薄,对白雅笑着摇了摇头。 “涂山岐!”惊梦闻言,瞪着眼睛愤怒极了,双手奋力一合,两堵火墙轰隆一声合拢在了一起。 “阿岐...!阿梦你这是做什么!”朱紫哭道。 然而白雅只是静静地看着两堵火墙在他眼前合拢,静静地看着涂山岐淹没于熊熊火焰,静静地听着他还在发出的声声肆意的狂笑。 “他怎么没事?!”惊梦诧异的皱紧了眉头。 “惊梦,阿鸢,阿律,你们伤不到他的,别白费力气。”白雅半垂下眼帘,他抬手抹掉脸颊上的血渍,淡声说道。 惊梦,茯神鸢和阿律闻言,心中不禁一惊。 “啊...好久没这样舒展过了...” 火墙中传来了涂山岐的声音,下一瞬,只见他一面伸展手臂,一面扭动脖子,从烈焰中悠哉悠哉的走了出来。 惊梦,茯神鸢和阿律三人见状,不禁同时大吃一惊,只有朱紫庆幸一笑,深深舒了口气。 “说吧,如此用心良苦找我来做什么?”白雅寒冷的瞳眸中映出熊熊烈火,还有涂山岐脸上阴邪的笑。 白雅此话一出,不只是惊梦三人,就连神灵境中刚刚缓过神来的朱紫也眉心一跳。 “用心良苦?”茯神鸢困惑的眨了眨眼睛,看向身边的阿律。 阿律茫然的摇了摇头,又望向离他们站得有一点距离的惊梦。 惊梦呆呆的僵立在那里,脸上也满是疑惑。 涂山岐笑笑,刚要开口,忽又想到什么,“啊,等一下,”他朝白雅竖起一根手指,“这些天他一直躲在暗处,让我有点不爽...” 树后躲着的那位看了一路热闹的男子听闻,登时后背一凉,还没来得及撤,就感到一阵杀意猛然靠近。 白雅叹了口气,垂下眼帘,火光在他莹白如玉的脸上不停闪动。 “你是隐门几品来着?”涂山岐一手撑着树干,歪着脑袋弓下腰,眉眼笑意盈盈的盯向男子。 男子兀自咽了口口水,看上去很是害怕,可就在他低头的瞬间,他一咬牙,“我乃隐门四品...虫师陆离!” 说话间,他忽然抬手释出御虫术,想攻其不备,打涂山岐一个措手不及。 十数只鬼蝓虫照着涂山岐脸上就飞了过去,可令陆离没想到的是,涂山岐一动不动,那些虫子却在离他不到半寸的距离变得干瘪,刹那便化为齑粉散落在风中。 涂山岐周身竟有一层用肉眼无法瞧见的防护结界!陆离意识到的时候脸色一僵,额上立马就冒出黄豆般大小的冷汗。 “四品?这就是你全部的本事了?”涂山岐的眸色极度轻蔑,他摇摇头叹道,“隐门一代还真不如一代...” 陆离咬紧嘴唇,眼里闪烁着难以遏制的怒火,可手上暂时无可奈何。 “好在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暂不杀生。”涂山岐弯眼一笑。 可陆离大意了,他应该知道在面对涂山岐这种情绪多变,行事诡谲的神明,要随时保持谨慎。 就在他还沉浸在涂山岐眼中那弯人畜无害的笑意时,他的后领已经被人大力的拽了起来。 涂山岐在一瞬间就忽然变了脸,他面无表情的将陆离拎起一甩,陆离只觉身体短暂如燕儿轻盈,便重重撞到坚硬的山壁上滚落下来,直到滚到了一双红绣鞋边,他挣扎着抬眼一看,才惊觉自己被丢出了这么远的距离。 “夜歌...”陆离头破血流,喉间发出一声声痛苦的低吟。 名唤夜歌的的女子面色已经变得青白,她想避嫌装作不认识陆离,又觉得已经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行了,让他们两个商量一下对策...”涂山岐看上去心情很好,他拍拍手,跳下小山丘,走向白雅笑道,“白雅,我们也叙叙旧吧?” “涂山岐,我没多少耐心,”白雅眉梢微扬,冷冷说道,“有话直说,长话短说。” 涂山岐眸色顿时一沉,脸上的笑变得阴鸷,“好,那我就长话短说,白雅,你欠我的,今天该还了吧?” 惊梦几人闻言,皆茫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就连朱紫也非常的不解。 白雅不客气地凝着涂山岐的双目,“我好像,并不欠你什么。” 涂山岐眉尖一挑,冷笑一声,然后那抹笑意又瞬间消散。 “朱紫的死...我可是算在你们兄弟两头上!”涂山岐指着白雅怒道。 “我?我的死?”朱紫怔住了。 惊梦,茯神鸢和阿律也错愕的愣在原地。 “你弟弟白藏做了什么?他一个冲动屠尽蝎庭,造出多少厉鬼凶煞?!那些厉鬼凶煞都去了哪?”涂山岐心中的怒气堆积如山,他咬牙指向惊梦,“都去了你们鬼门!” 惊梦漆黑的瞳仁猛然一震。 “否则断魄怎么会变得那么强大?因为他有源源不断的煞气作为供养啊!鬼门桃源人在浴血厮杀,奋力顽抗,白藏呢?他在蝎庭肆虐屠戮,而你白雅呢?你在做什么?” 白雅与涂山岐一直对视的双眼变得猩红,他紧抿着嘴唇,紧握着双手痛苦隐忍。惊梦眼中蒙了一层水雾,她看向他孤清颀长的背影,而那站在熊熊火光前的背影好似有些颤抖。 “白雅...”惊梦心中酸楚,轻轻的唤了一声。 可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声,那人却听见了,他缓缓转过身来,眼睛红彤彤的,眼圈拢着的那抹红让他眼下的那颗泪痣更加明显。 涂山岐觑了一眼惊梦脸上的神情,便怒火中烧。 “偿还的时候到了!白雅!” 说罢,涂山岐身形一动,身上在瞬间就爆出了刺眼的强光。 “白雅!”惊梦见状,奋力就朝白雅奔去。 “哥哥!” “白雅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涂山岐的目标是白雅的时候,他的行动却令人始料未及。 白雅转过身,手上已经捏诀,他决定这次不再退让,可就在这时,他却猝不及防的意识到...涂山岐的目标不是他,一直都不是他。 惊梦正在朝白雅奔跑,忽见一团亮光袭来,那光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脚下一顿,惊觉一只手臂飞快的掠过她的肩头,下一瞬便死死的扣住了她的喉咙。 她被涂山岐钳喉咙提了起来。 “阿岐....阿岐你这是在做什么?”朱紫双脚发凉,不停吐出寒气。 “姐姐!!” “惊梦!” 才赶到白雅身边的阿律和茯神鸢又同时转过身来,惊恐的看向已经被涂山岐掐着脖子的惊梦。 “涂山岐。”白雅咬着牙,额头、脖颈青筋毕露,双手也握得骨节都发了白。 “阿紫...”涂山岐却凑近惊梦的耳朵,轻柔的笑问,“喜欢吗?这具绝佳的身体...” “什么...你说什么?”朱紫双脚一软,难以置信的问道。 惊梦的双脚凌空挣扎了几下,可越是挣扎,喉咙处的疼痛和窒息感就越加剧烈。 “阿紫,白雅必须要偿还我们啊,而她,名字叫惊梦对吗?”涂山岐将她的下巴一抬,侧过脸极近的欣赏着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就是白雅应该要偿还给我们的!” “阿歧!阿岐!你究竟在做什么!!阿梦是我的亲人!我的亲人!”朱紫几近崩溃的大吼道。 涂山岐自然听不到朱紫的嘶吼,他只顾欣赏惊梦痛苦的神情,见她紧紧咬着嘴唇,双眼倔强的斜视着自己,涂山岐愣了片刻,忽然满意的笑了。 “阿紫,她和你真像啊...这倔强的眼神,这不屈服的模样...真不愧是一家人...” “阿紫,你在她的神灵境中对不对?”涂山岐语气阴森,“很好,很好...阿紫,做得好,待在里面别出来,我...马上就能...复活你了...” 惊梦瞳孔猛然一颤。 “什...什么...”朱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姐!姐姐!”阿律惊慌失措,急得流泪。 “白雅哥...这...!” 茯神鸢话还没说完,就见白雅面色冷峻的朝前走去,他浑身正腾涌着从没见过的极寒之气。 茯神鸢见状,赶忙拉过阿律,往后退了不止一步。 “呵,”涂山岐抬眸看向白雅,狞笑道,“再往前一步,我就立刻扭断她的脖子。” 白雅身上的极寒之气已经升起有三丈高,他每往前走一步,脚下地面就覆上了一层坚冰,周围树木花草也瞬间凝结,连空气里都开始闪动着粒粒冰晶。 “你以为我不敢?”涂山岐眉稍一挑,挑衅似的一动大拇指,将惊梦的下颌一抬,她的整条雪白的脖颈便立刻完全暴露在涂山岐嘴边。 “看着她死在你面前,你才能感同身受吧?” 说罢,涂山岐就张开嘴,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 “阿梦...阿梦...不要啊!阿歧!!”朱紫撕心裂肺的哭吼道。 惊梦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紧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她能感觉到利齿即将咬破她颈间的肌肤,可意想的疼痛却没有发生,倒有一阵刺骨的寒意意想不到的穿身而过。她蓦地一阵眩晕,仿佛身体在被人旋转。 “姐姐!” “惊梦!” 等她猛然睁开眼睛时,阿律和茯神鸢已经出现在她身旁,一左一右将她扶住。 她茫然的看向阿律和茯神鸢,“我?这?怎么会?” “当然是哥哥!”阿律笑眼里还带着些泪光。 “白雅哥刚刚太帅了!那是什么招数?”茯神鸢一脸激动,“他就抬起手这么一下!涂山岐就抓了个空!” “啊?可是...我?这...”惊梦拧眉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还是一脸茫然。 “但是你们说...哥哥和涂山岐,究竟谁会赢啊?”阿律问道,他眼中目光十分担忧,眺望向刚刚还挂着苍月的夜幕。 --- 阴云瞬间就遮住了原本就暗淡的月。 天空中开始电闪雷鸣,大地也在发出低沉的呜鸣,仿佛是在回应着天空中那两个即将交战的神明。 “圣灵护?看来...你很在意她。”涂山岐笑里藏刀。 白雅双目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但嘴角竟也勾起一抹不冷不热的笑,“涂山之主,你想怎么败?” 涂山岐一听,眸光瞬间锐利如刀,“生死不避!神竭才休!” 说罢,他展臂一震,竟然直接幻出元神之身。 一头浑身银白的涂山九尾狐出现在低沉的阴云暗涌的天空。 白雅冷哼一声,宽袖一甩,一条体态矫健,身躯巨大的白龙瞬间腾云在天。 白龙的鳞片在暗夜中闪动着冷冽的寒光,但他的双眼却依旧燃烧着熊熊火焰。他龙爪一挥,同时怒吼一声,声音震耳欲聋,响彻整个蓬莱。 九尾狐狡猾又灵活的避开了龙爪,他的九条长尾如银色流水,幻影一般扫过黑夜。他一个转身,咧开大嘴,嘴中喷出数道银光,银光似乎想要尝试穿透白龙的鳞甲。 白龙抽身一震,身边又有无数条闪电如银蛇劈下,九尾狐机敏的一个旋身,没想到还是避闪不及,两道天雷劈得他白毛发焦,他低吼起来,身上的肌肉都在愤怒的颤抖。 九尾狐驾雾飞到更高空,九条白尾忽然发出幽蓝色的光,那九尾在瞬间就凝聚了力量,一道道幽光划破长夜,发出刺耳的嗡鸣,向着白龙的要害袭去... 第160章 涂山九尾迷情记(八) 海上波涛汹涌,浪高百丈,天上风起云涌,气势磅礴。 蓬莱仙岛一时间如断梗飘萍,风雨飘摇。 如此仙境哪受过这等动荡,蓬莱岛的真仙灵官都尽数御风飞来,见江海沸腾,地动山摇,只叹这两位神君是要掀天揭地,劫数难逃! “太上真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真仙灵官见太上真人也腾云赶来,急忙让出路来。 太上真人见白龙蜿蜒于空,气势全开;九尾狐驰风彻雨,身上白光迸射。 “蓬莱乃五山之根,破固失衡,这怎么可以乱来啊...!” 众仙心急如焚,太上真人却不发一言,他眉间金星一闪,瞬间打破虚空,倏而眸光流转... 他看到了其他人都看不到的景象。 “原来如此...”他眸光一凛,震惊之余赶紧朝周围真仙灵官唤道,“众仙家,快随我结蓬莱印!” 真仙灵官一听要结蓬莱印,脸色剧变,满心疑问却知现在不是问的时候,都赶紧屏气凝神念出心咒,捏出手诀。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茯神鸢站在花满台高耸的崖边,抬头望着空中纵横交错的仙印问道。 “是不是想要施法稳固蓬莱?”阿律猜测道。 惊梦仰着下巴,望着空中绚烂的流光,兀自摇了摇头。 “为什么是蓬莱印...”她神灵境中的朱紫却喃喃道。 “什么?”惊梦眉头猛然一皱,“蓬莱印怎么了?” 茯神鸢和阿律闻言,同时转眸看向她。 “我曾听阿岐说过,蓬莱印是诛魔神咒...” “诛魔神咒?”惊梦若有所思的顿了片刻,忽然双眸震颤,“难道涂山岐身上...” “生出了心魔...”朱紫哽咽,眼眶中都是泪水。 “所以白雅哥是要将他的心魔逼出来?!”茯神鸢震惊道。 惊梦整张脸苍白如雪,她点点头,心中忧愁不安。 “你知道痛失所爱的滋味吗?!” 涂山岐九尾一甩,卷起漫天阴云。 “你知道痛彻心扉的滋味吗?!” 他双眼猩红,气势汹汹。 “你知道无能为力的滋味吗?!” 无数白光如利刺,簇拥着,闪烁着,急速朝白雅飞射而出。 白雅震声一吼,雷蛇齐下,金石交鸣,虽然降不少光刺凌空击破,却还是有数十枚击穿、掠过他的身体,龙鳞破裂,洇出一滩滩血印。 “白雅!!”惊梦见白龙身上血迹斑斑,她的内心近乎破碎。 她的神灵境中顿时也同这蓬莱岛一样,地震山摇。 “阿梦...” 朱紫艰难的站在正土崩瓦解的小山丘上,她猛然看向天边,才发现这里的天空竟然都变成了血红色。 更可怕的是血红色的天幕下,黑色荆棘不断疯狂生长,暴戾,凶顽,令人毛骨悚然。 “阿梦...”她抽泣着,满脸泪痕,“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惊梦眼前暴雪呼啸,雪花如刀片,锋利凛冽。白雅没有放弃,也并没有丝毫示弱,他在空中蜿蜒翻身,浑身也同样充满了愤怒的力量。只听龙吟长啸,密密麻麻的雪片便在涂山岐身上留下一道道血肉模糊的痕迹。 一旁真仙见血腥如此,不忍直视,避过视线看向太上真人,“真人,他们这...真在拼命啊...” “这样下去,岂不是两败俱伤...”旁边灵官也忧心问道。 “两败俱伤...恐怕已是上上签。”太上真人低声喃喃道。 “什...什么?”真仙灵官皆胆寒发怵。 “九尾神君失去挚爱,痛苦疯狂,十四年来,任我们如何规劝安抚,都无济于事,他放任痛苦腐化心性,任由忿怒深入骨髓,致使魔生神灭,如此这般...现在怎么可能轻易将心魔交出来?” “所以神龙君是要将他逼至绝境?”灵官问道。 “可是谈何容易啊?!”真仙倒抽了口寒气,“九尾神君得挚爱之人献祭,神力境界大涨,神龙君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我们...” 真仙还未说完,就见太上真人抬起了手,“若放任九尾神君在此堕魔,蓬莱...将不复存在,蓬莱不再,四岛必覆,无岛无根,仙界必倾...” 周围的真仙灵官一听,各个九转回肠,痛心不已。 “这是神妙光界劫数,也是我数亿万灵玉真仙劫数!”太上真人声如洪钟,“众仙听令!” “是!”天空赫赫有声。 “真仙仗剑,灵官掌印,心魔一出,格杀勿论!” “是!” 惊梦见空中风云叱咤,剑光,印光纵横交织,所有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胆颤心惊,又惶惧难安,白雅...白雅也是吗?他是不是也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惊梦眼中的泪珠不自觉的随风飞落。她站在暴雪中,缓缓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茯神鸢和阿律,他们面色僵白,眼中尽是无能为力的惶恐。 “朱紫...”惊梦低下头,任由乌丝被风吹乱脸前。 “阿梦?”朱紫站在仅剩一隅的土丘上,神色也同样痛苦憔悴。 惊梦浑身发抖,她紧紧咬住下唇,鲜血都从她的唇角渗了出来,“朱紫,对不住了...” 闻言,朱紫红润的双眼微微一弯,刚刚一直紧皱的眉头反而舒展开来,她浅浅一笑,点点头。 --- 九尾狐正和白龙纠缠着御风直上,他们激烈的碰撞在一起,对招狠厉,互不留情。 阵阵神光凌厉释出,果然生死不避,只待对方神竭才休。 龙啸狐吟响彻长空,双方较量都已至极限。但还是不见心魔现身。真不愧是涂山之主九尾神狐滋养出来的心魔,诡谲狡黠,深不可测。 “涂山岐!” “涂山岐!!” 正在茯神鸢,阿律,还有空中众仙都盯着两位神君的较量看得心惊肉跳之时,惊梦的怒吼声却划破长空,响彻云际。 “涂山岐!你看看这是谁?!” 杀红了眼的涂山岐闻声,低头一看,只见惊梦站在小山之顶,她高高举着胳膊,手上掐着一人的喉咙,那人痛苦绝望,正含着泪斜望着他。 “紫...”涂山岐心脏抽痛,立刻幻化人形,他双目圆睁,颤动的双唇半天没发出声音,“阿紫...” “你以为就你会掐别人喉咙吗?”惊梦咬牙道,“朱紫现在就剩下一缕残魂!我一把火就能将她烧得干净!” “阿岐...阿岐...”朱紫被扼在空中,风雪不停拍打着她原已经苍白得透明的脸颊。 “你敢!”涂山岐瞬间狂怒。 白雅此刻也现出人身,他震惊的看向惊梦,根本不会想到惊梦竟然会对朱紫做出此等行径。 惊梦见他身上那身光华的白袍已经沾满血渍,前襟也完全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她倒抽了口寒气,冷笑一声,左手抬起,一团明艳的火焰嘭的出现手心。 “你看我...敢不敢!”惊梦面色阴鸷,双眼冷酷决绝,她将手中火焰催动,烈火登时就烧向朱紫。 “阿岐...救我...救我...好疼,好疼啊....” 朱紫在空中不断发出一声声哀嚎。 “这...”有真仙看不下去了,想出言制止,却被太上真人连忙抬手止住。 “阿岐...好疼...我好疼啊!” 听到朱紫这样哀声求救,涂山岐紧握成拳的双手青筋暴鼓,他脸颊疯狂抽动,身后乌发瞬间变白,根根立起。 愤恨,痛苦,怨气一时间从他体内爆破而出,心魔大现。 白雅见状,立刻旋身一避,手捏神咒才要释出,却见涂山岐已经失去理智,他双眼泛出极致杀意,带着格外凌冽的杀气朝惊梦飞扑而下。 “我要杀了你!!” “就是现在!”太上真人看准时机,立刻朝本想随涂山岐俯冲而下的心魔释出手中蓬莱印。 乌云翻滚的空中顿时剑光闪烁,咒印横错。 惊梦却已经无暇顾及,她眸光震颤,咽了口口水,就在涂山岐即将袭向自己的时候,她转身将朱紫使劲往身后一甩。 “阿梦!”朱紫大喊一声。 惊梦一转眼就看到涂山岐那双邪魅无情的双眼已经来到面前,可就在千钧一发的瞬间,一团金光朝涂山岐冲了过来。 阿律双翼大展,飞在空中只与涂山岐对了半招,就不幸被他一掌震飞。 “阿律!”茯神鸢连忙凌空接住被涂山岐掌力震得口吐鲜血的阿律。 阿律虽没有对涂山岐产生什么威胁,却给白雅争取了须臾刹那。 待涂山岐再奋力击向惊梦时,对上的却是白雅的掌力。 “白雅...”惊梦被白雅护在身后,她抬起头,看向满脸满身都是血痕的白雅。 “不要出来。”白雅斜瞥了她一眼,咬着苍白的唇,淡淡对她说了这几个字。 惊梦视线顿时被水雾遮住,喉咙酸楚的再不能说出话来。 “白雅!又是你!又是你!!” 涂山岐疯狂的怒吼着,衣衫猎响,白发翻飞,浑身神力全倾而出。 白雅保持沉默,只以一掌对抗,面容如冰雕一般没有半分表情。 惊梦躲在白雅手臂旁,耳边狂风呼啸,她一手紧紧拽着白雅臂上衣袖,一手... 不知是什么时候,她与白雅的手已经交握在了一起,十指紧扣,互为支撑。只是这两人现在恐怕并未察觉。但他们形影相依,生死相依的样子,却已经照见茯神鸢,阿律还有朱紫的眼中。 “阿岐...” 朱紫艰难的爬起身,迎着狂风朝涂山岐他们走来。 “阿岐...”她一声声悲切的呼唤,让涂山岐猛地回过神,眉睫一颤。 “阿岐...” 涂山岐掠过惊梦和白雅看向她,见她的灵魂在自己释出的凌厉神光中点点消散,他心下猛然一惊。 涂山岐手上释出的力量渐渐消退,他已将内心的不满全都释放殆尽,十四年来的忿怒沉郁也一化而散。 他看向白雅,白雅似乎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淡定沉稳的收起掌力,抵抗之力消失,涂山岐松下臂膀,只浅浅喘了一口气便朝朱紫奔去。 “不是告诉你不要出来的吗?为什么不听话!” 涂山岐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痛哭流涕。 朱紫身上光芒暗淡,只是浅笑,她抱着涂山岐,还不停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因为我想见你啊...” 涂山岐闻言,哭的更伤心了。 “阿岐...对不起...”朱紫哽咽道,“其实我有些后悔了...” 涂山岐双眉紧蹙,抬头不解的转向她。 “要是知道我的死会将你害成这样,当年...我就不该千方百计的想让你爱上我...”朱紫愧疚的哽咽道。 涂山岐闻言先是一怔,然后温柔一笑,“千方百计让我爱上你?” 朱紫抬起满是泪光的眼睛,悲伤的瞧向他。 “朱紫,我可是涂山岐,谁能对我用计?”涂山岐深情的看着她。 “啊?”朱紫坐在他怀中,呆愣了半晌。 涂山岐见她长睫上挂着泪光,抬手心疼的替她抹了抹,“小傻瓜,我可是比你知道得更早...就爱上了你...” “阿岐你...”朱紫眼中泛起涟漪。 “看你笨拙的引诱我...”涂山岐唇角一挑,“也是一种乐趣...” “你!”朱紫银牙一咬,竟羞红了脸。 “呃...”惊梦一脸嫌弃,发出一声恶心的声音。 白雅闻言眉梢一抬,侧脸看向她,却见她怎么低着头,呆呆的看着手上。 “惊梦你...”怎么了三个字还没问出口,白雅眸光一颤,见自己怎么正和惊梦十指相扣,他诧异的僵住了。 只见惊梦缓缓抬起那双明亮的黑眸,对上他有些慌乱的目光。 这丫头!白雅心弦颤动,平常女子不是应该羞赧的不能与男子四目相对?她怎么!怎么还这样愣愣的看着自己?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茯神鸢和阿律也走过来了。 白雅顿时心烦意乱,琢磨着该如何应对,却见茯神鸢和阿律瞧了一眼他们俩正牵着的手,又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他们。 四张脸,四双眼睛,面面相觑不言语,唯听身后的空中不断发出阵阵诛魔神咒。 白雅暗自一咬牙,没有说一句话,索性抬起胳膊,艰难的从惊梦指尖抽出手。 惊梦,茯神鸢阿律也没有说话,目光只是视寻着他手臂的轨迹看去。 白雅抽出手后假装无所谓,轻咳了几声,朝前跨步就要逃,“那个...我去看看心魔收拾得怎么样...” “哥哥,心魔在后面...” “哦...好...我知道...咳...” 第161章 涂山九尾迷情记(终) 不待白雅再出手,太上真人已经带着真仙灵官将涂山岐的心魔就地降服。 阿律看着太上真人将手上的蓬莱印释出。那枚极具威力的蓬莱神咒只在眨眼间就将强大的心魔诛灭,阿律皱了皱眉,“哥哥...” “嗯?” “那个白胡子老头那么厉害...为什么刚刚不帮忙?” 茯神鸢闻言,也看向白雅说道,“对啊,没想到这个老头子仙法那么威力,刚才却一直在旁边看戏。” 白雅笑了笑,“他是蓬莱太上真人,不是什么老头子,要礼貌。” “哦...” “他不动手,是因为知道涂山岐需要好好发泄发泄。” “发泄?”阿律还是不解。 “涂山岐心中有太多的愤懑,怨恨都无法疏解,正需要有人来与他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才能化解。” “这样...”茯神鸢想想冷哼一声,“可是白雅哥你岂不无辜?好好的搞一身伤,还有惊梦...” 他说着往旁边一看,“欸?惊梦呢?惊梦哪去了?” 白雅和阿律同时转身去找,却见她正好好的蹲在紧紧相拥的涂山岐和朱紫身边。 “刚刚就一直在我们身边晃悠,现在倒好,直接蹲到我们面前了。”涂山岐侧过脸看向惊梦,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惊梦抱着膝盖,尴尬的苦笑笑,“我也不想打扰你们,只是你们一直抱着不撒手,然后...朱紫又快消失了...所以我就...” 朱紫吸了吸鼻子,从涂山岐怀中抬起头来,“阿梦,你是想与我告别吗?” “啊...”惊梦愣了一下,她舔舔嘴唇,“你十四年前就死了...现在告不告别也没多大意义是不是...” 朱紫正在抹脸上的泪珠,闻言手一顿,她僵硬的转过脖子,瞧向惊梦,“那你要做什么?” 涂山岐听到惊梦这样说话,眼睛一瞪本想发作,却听惊梦腆着脸笑道, “我想你在没消失前赶紧和白雅解释一下,”她望着朱紫委屈道,“刚刚我和你是在演戏,是为了逼涂山岐心魔现身。” 涂山岐闻言眉梢一挑,诧异的看向朱紫。 朱紫眼尾余光扫到涂山岐投来的灼灼目光,她难为情的笑笑,咬牙对惊梦不满道,“这点小事还要解释什么?” “这可不是小事!”惊梦眉头一蹙,瞬间变了脸色,“白雅是真的会误会我的!要是被他误会我是会伤害亲人的人...我还怎么活啊!” “你也知道我是你亲人?”朱紫咬着牙根笑道,“那还不多给我和阿岐一点相处的时间?” “一会儿你说散就散了,我找谁说理去?”惊梦说着瞟向涂山岐,“对吧,小姨夫?” “小?小姨夫?”涂山岐原本一直在压抑着情绪,突然听惊梦这样一叫,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这丫头嘴巴伶俐得很,狡黠的模样简直得了我姐夫的真传,阿岐你别上她的当。”朱紫抬起一只手挡在涂山岐胸前,而后对惊梦说道,“要我去解释也行,那你先和阿岐道歉。” “道歉?”惊梦一愣。 “你先前竟敢向阿岐动手,连你父亲的绝杀技都出来了,没轻没重,当然要道歉!” “可是他先伤了白雅,我才动手的!” “神龙君这么大个神,需要你来打抱不平吗?” “那涂山岐那么大一只狐狸,又需要你来打抱不平嘛?!” “你!”朱紫瞪大眼睛,气得脸颊绯红。 “我说朱紫!”惊梦也不客气了,“你在我神灵境中可不是这样蛮横无礼的。” “我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意思现在出来了,你就不怕了是吗?!” “有阿岐在,我自然不怕!” “哦...”惊梦双眉一挑,说着就撸起袖子,“巧了,我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你这臭丫头!我好歹是你长辈,难道你还敢动手打我不成?” “你倒是看看你自己,哪里有个长辈样?” “我哪里没有长辈样?” “他都用手掐我脖子了你还让我给他道歉!” “你还不是掐我脖子了,还用火烧我了!” “那不是为了演戏演得逼真吗!” “那就扯平了!” 惊梦恨恨的一咬牙,“你...你别以为你比我老我就不敢打你!” “老?!”朱紫气得眼睛都要鼓出来了,她跪坐起来,“你才老!我死的时候十八岁,就永远都是十八岁!” “你再十八岁也比我老....!” “这...这是什么情况?”白雅,茯神鸢和阿律已经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现在脸上神情很是复杂。 涂山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他双手揣在袖子里,慢慢挪到白雅身边,脸色有些虚白。 “莫名奇妙的...就吵起来了...”他说完就皱着眉头,目光十分困惑。 白雅沉吟一声,“不好意思,惊梦的脾气...一直是这样...” 涂山岐震惊的眨了眨眼睛,“朱紫也一直是这样...” 两人眉头一皱,都各自沉默着思忖了片刻。 “难道鬼门桃源人...都是这副性子?”涂山岐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唉...”两人难得有默契的叹气摇头。 ---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喝酒?”白雅问道。 此时天色朦胧,东方微亮,已经有几朵柔光彩霞出现在淡青色的天边。 涂山岐转过身,瞟了白雅一眼,“擦好药了?” “皮肉轻伤而已,无需用药。”白雅浅浅一笑,笑容底下是要命的倔强,他看着满身是伤,头发还有些凌乱的涂山岐,“舒坦了吗?” “嘁。”涂山岐瞥眼瞧他一眼,“既然是轻伤,那就可以喝酒了吧?” 见涂山岐朝他举起一壶酒,白雅微笑颔首,缓步走了过去。 “没想到我们也有坐在一起喝酒的一天。”白雅落座时,涂山岐感慨道。 “嗯...”白雅答应一声,从他手中接过酒壶。 “其实以前我和白藏也没有什么过节,我们两就只是单纯看对方不顺眼罢了...”涂山岐说着将鬓边的乱发撩到耳后。 “嗯...”白雅又简单应了一声。 “你在找什么?”涂山岐见白雅正在左右寻找,遂好奇问道。 “没有杯子怎么喝酒?”白雅抬眸看向他。 “呵...”涂山岐摇头笑道,“这就是我看不惯你们的地方...” 白雅听这么一说,眸光不满的微微一沉。 “看好了!涂山的酒是要这样喝的!”涂山岐扬起下巴,举起酒壶,对着嘴就灌了进去。 白雅僵了一刻,握着酒壶感到一阵无力。 涂山岐狂饮了半壶,垂下手时头还依旧仰着,“惊梦呢?” 听他忽然问起惊梦,白雅略微一怔,“还在洞府中帮你杀虫。怎么了?” “没事,只是瞧她看我的眼中带刀,怕她躲在哪处暗算我。”涂山岐笑道。 白雅无奈的撇撇嘴,“惊梦不是那样的人。” “朱紫是!”涂山岐一挑眉,认真的看向白雅,“她们两那么像,惊梦肯定也会做得出来。” “那若如此,我先替惊梦向你道个歉。”白雅说着举壶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涂山岐目光凝了片刻,忽然大笑了起来。 白雅见他笑得眼角有泪,眉心微微一蹙, “你在笑什么?”白雅放下酒壶,抹了抹唇角的酒渍。 涂山岐摇了摇头,却依旧笑弯了眼睛。 “喂,涂山岐。” “没什么,没什么...要是朱紫这样,我才不会道歉呢,说明她很在乎我...”涂山岐抬手抹了一把脸,却还在笑,“我呀,会带她立刻逃走!并且会鼓励她下次继续!” 白雅深吸了口气,无奈的转过视线。 “惊梦真的和朱紫太像了...”涂山岐笑了一会儿,低下头感慨道,“你看刚刚原本痛苦的别离,被她们吵得...我是万万没想到啊,朱紫在消失前居然是在吵架,看都没看我一眼...这...我心里被搅得说不出什么滋味了。” “这件事...我也替她向你道歉。” 涂山岐摇摇手,“能让朱紫吵着架消散也好,”他说着脸上笑容越渐悲哀,“总比又哭着离开好,我呀,已经不想再看到她流泪了...” “你去哪里找回的残魂碎片?”白雅问道。 涂山岐定定的看着白雅,“是藏在这里的。” 他摸向心脏的位置。 “你也知道断魄那大魔头的手段有多狠毒,参加那场战役的巫觋,基本什么都不剩了,”涂山岐的眸光顿时深沉如水,“这枚碎片,是她落在世间最后的灵魂,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也是我心中最后的记忆...” “涂山岐...”白雅皱起眉头。 “这是唯一的一枚碎片了,我挖开心取出来的...”涂山岐眸光红润了,他朝自己又灌了口酒。 “不过十四年了,也到时间该说再见了。”他笑道,声音却有些沙哑。 “白雅,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可不需要怜悯。”涂山岐瞟了一眼白雅说道。 白雅深吸了口气,举壶也喝了一口酒。 “哦,不对,你要是真怜悯我也行,把惊梦送给我就好。”涂山岐调笑道。 白雅手上动作一顿,他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晨光的照耀下轻轻一颤,但面上一如既往的冷静。他心平静气的放下酒壶,又擦了擦唇边的酒,才侧眸看向涂山岐,抱歉一笑,“我对你的怜悯,也没到这个程度。” 涂山岐愣了一下,秋风扬起,他感到一丝久违的寒意。 “哈哈哈。”他忽然大笑起来,“白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些个桃源巫女,比涂山狐狸还会迷惑人!” 白雅云淡风轻一笑,没有说话。 --- 就这样,白雅和涂山岐一直坐在花满台上喝酒,直到天光大亮。 “咦?”涂山岐这会儿才想起什么,左右环顾了一圈。 “怎么?”白雅问道。 “隐门那两个家伙到哪去了?” 白雅眉心一动,“他们是隐门人?” “嗯,”涂山岐点点头,“隐门四品,虫师陆离,还有那个女的....”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应该就是隐门五品,夜歌。” “夜歌?那只能任意变幻模样的狐狸?” “欸!”涂山岐不满的竖起一只指头,强调道,“她是青丘之地的狐狸,可不是涂山的狐狸。” 白雅挑了挑眉,口气试探,“可是青丘的狐狸居然骗过了涂山的狐狸?” 涂山岐冷哼一声,他扬起下巴,“谁能骗得过我?她就是颗棋子而已,没有她,我怎么让朱紫觉得我身处险境,去骗你们过来?” 白雅眉头一拧,“将计就计?你还真是只老狐狸。” 他说着又举起酒壶小啜了一口。 “恐怕你现在都没能想明白我是怎么做到的吧?”涂山岐唇角一勾,得意地笑道。 白雅轻蔑的瞥了一眼涂山岐,“算计到自己心爱之人身上...我也不需要知道你那些阴谋诡计。” “唉!你们龙族就是太优雅,太正直了,没意思。”涂山岐说着伸了个懒腰。 “那他们来找你的意图是?”白雅又问道。 涂山岐耸了耸肩,“不知道,但是...” 嘶!他站起身时,肋下忽然发出一阵疼痛。 白雅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似笑非笑。 涂山岐悄悄的瞥了一眼白雅,咬牙强忍住痛,还是站起了身。 “喝酒喝得岔气了。”他随意找了个借口。 白雅脸上露出一抹明亮的笑,抬了抬眉毛没有说话。 涂山岐被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惹恼,“你还伤不到我!” “我什么都没说。”白雅抿唇一笑,“你刚刚说但是什么?” “咳咳,”涂山岐直起身,清了清嗓子,“但是他们趁我意乱,对我出手...”说着他又眉眼一弯,露出狐狸般的诡笑,“我就不可能放过他们。” “那你准备要怎么做?” “去一趟青丘之地。” “你要去青丘?” “怎么?只准青丘狐狸来涂山,不准涂山的狐狸也去青丘逛逛?” 白雅眼波流转,勾唇一笑,“去吧,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当然有必要,把我的紫府搞得到处是鬼蝓粪便就想一走了之?!”涂山岐一想起那满墙满地的黄色排泄物,他就怒火攻心。 “况且,”他脸上浮起一抹厉色,抬手摸向胸前还没愈合的刀口,“那只小狐狸拿了我的心头血,不知道要做什么,”他咬牙笑道,“我得去观摩观摩才行。” 白雅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将空了的酒壶一放,也站了起来,“那别一个人去,青丘之主,恐怕你招架不住。” “我会怕他?!”涂山岐皱了皱眉头,觉得好笑。 白雅转过身,认真的看向他吗,只是抬了抬眉毛,他就心虚的眨了眨眼睛,似是想起了些过往曾经。 “我...我会带心儿一起去。” “嗯,这样就好。” --- “你叫阿鸢?”涂山心此刻正被茯神鸢抱在怀里,双眼盛满了三月的春意。 茯神鸢嗯了一声,皱眉问道,“为什么你是第一个被我们救的,可到现在都还动不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涂山心轻轻的抓着他的衣襟,“我很重吗?你是不是很吃力?” “哦,这倒没有,你很轻。”茯神鸢憨直的说道。 “是吗?”涂山心眼睛一弯,脸上的狐狸笑可真是和他哥哥涂山岐如出一辙,“我先前见你好勇敢,都不怕那些虫子...” “虫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茯神鸢低眸看了她一眼。 只是被他望了一眼,涂山心脸颊就倏然红了起来,她心跳加速,朝茯神鸢怀中窝了窝,“我最怕就是虫子了...幸好有阿鸢你...” “你的房间还没到吗?” “哦,马上到了,就在前面...” --- “欸?阿鸢呢?”一直在驱动炽火绛纱杀虫的惊梦正高高撸着手袖,走到阿律身边问道。 阿律抱着手,一脸气闷不高兴。 “怎么了?阿律?”惊梦歪过头问道。 “我不喜欢鸢哥了!”阿律孩子气的扭过身去。 “啊?他欺负你了?” “没有!但我就是不想再理他了!而且我还要写信回流星宫,告诉阿俏!不再给鸢哥寄好吃的了!” 第162章 蝎庭王子请巫赴宴(一) 黄昏的娥山山斋,裴棠一人坐在后院的木阶上,他双手托着下巴,两眼无神的盯着天竺葵丛中的猫睛鱼影门。 突然,鱼影门里亮起微光,他微微直起身,睁大眼睛,眨眼间白光闪耀,裴棠激动得跳下木阶,一面歪过脑袋往门里探,一面朝身后唤道,“回来了!回来了!惊梦他们果真回来了!” 惊梦,白雅,茯神鸢和阿律在一圈白光中现身,只见裴棠笑得欢欣鼓舞,面面相觑一阵,问道,“阿棠,怎么了?” “观主算得真准啊,说你们今日一定会回来,你们果真就回来了!” 他开心的说着,忽瞧见白雅眉上、脸上的伤痕,“唔?神龙君...你受伤了?” 白雅微微颔首,还未说话,就听裴棠身后传来净乐的声音,“老师受伤了?!” “神龙君怎么受伤了?” “伤的严重吗?!” 张真遥和沈香祖也急匆匆的跟着净乐跑了过来。 “无妨,一点皮肉伤,没有大碍,不用紧张。”白雅微笑道。 张真遥见旁边的惊梦嘟着嘴,瞟着白雅沉吟一声,没有说话。 “看来今晚有精彩的故事听了。”他笑道。 “哦?明衍哥也来了?”茯神鸢眼睛一亮,走上去笑问道。 一身玄衣的明衍行了个礼,“你们安全回来就好。” 这时,廊上又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昭云和喜珠站在廊下打量了惊梦四人几眼,然后两步跨下木阶,一左一右拉住惊梦的手问道,“惊梦,听说你们去涂山了?” “涂山之主长什么样?” “真的像传说中那么英俊不凡吗?” 惊梦愣了一下,“啊...这....” “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来了?”阿律困惑的问道。 “这个嘛...”裴棠皱着眉头,挠了挠后脖颈。 “因为我听说有人在蓬莱放肆的打了一架,”花神如意摇着他的小花扇就信步走了过来,“那气势可是要掀天动地...听说雷霆星流都使出来了?” 他笑眯眯的瞄向白雅。 白雅叹了口气,摇头无奈道,“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那还用说?”如意得意的扬唇一笑。 “来来来,虽然八月十五已经过了,但你们没吃过阿欢做的月团,那可不算...”喜珠高兴的拉着惊梦就往野花堂走。 “是啊,坐下慢慢聊吧,我们还准备了美酒!”昭云笑道。 “酒倒是可以喝一些。”白雅浅浅一笑。 “噢哟,神龙君居然主动想喝酒了...”张真遥将手袖一摆,拱手道,“贫道今日便奉陪到底了。” 明衍摇头,阿弥陀佛了一声。 --- 月已中天,大家也酒足饭饱,涂山的故事虽已讲完,但众人仍旧凭栏饮酒,兴致勃勃。 惊梦和白雅暂别廊下众人,回冬室沐香。 只有惊梦知道,白雅与涂山岐一战伤势如何,化形动魄,振动元神,白雅的伤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云淡风轻。 “这是什么?”白雅见惊梦从怀中掏出两颗丹药递过来,很是诧异。 “这是.太上真人给的。”惊梦回道。 白雅皱了皱眉,拿起一粒丹药凑到鼻尖闻了闻,“灵素金丹...他竟给了你两颗?” 惊梦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两眼发光,“这是好东西?” “当然,”白雅笑笑,眼中却满是疑问,“只是...两颗都是给我的?” 惊梦眨了眨眼睛,半晌才迟疑的点点头,“嗯...是啊...” 白雅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眯,“真的?你没说谎?” 惊梦见他已经轻易看破,便抿了抿唇道,“原本有一颗是涂山岐的...” “那你怎么...” 白雅话都没说完,惊梦就抢着说道,“但我不想给他。” “不想给他?” “你吃两颗,恢复得岂不会更好,更快?”惊梦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 白雅愣了一下,无奈的摇头笑道,“你以为这灵素金丹是可以随便多吃的吗?哦,吃一颗十天康复,吃两颗,五天就好?” 惊梦眨眨眼睛,“不是吗?” “当然不是。这可是万应灵丹,和你们巫族的蚕芝丸一样,都属于极难得的灵丹圣药,但也和蚕芝丸一样,短时间内吃多了就伤阴阳,血气难舒,气滞不通,大补过旺,生死难料啊...”白雅瞅着惊梦苦恼的摸了摸额头,但唇角却是带着笑的,“算了,改日我叫阿鸢给涂山岐送去吧。” “啊?”惊梦眉头一皱,一副不情愿,舍不得的模样。 “怎么?就是不想给他?”白雅哭笑不得道。 惊梦非常诚恳的点点头,“既然和蚕芝丸一样,那就更不给他了,留着给你,还有阿鸢、阿律...万一呢?备着保险。”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上那粒金丹收了起来,还嘿嘿笑着拍了拍。 白雅见她一副财迷样,笑问,“怎么不说你自己?” “我?死了就死了呗。” 白雅是怎么都没想到惊梦会这样回答,他脸上笑意瞬间冷却,怔在原地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白雅?” “死了就死了?”白雅拧着眉头,深深的凝视着惊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人不都是会死的吗...”惊梦有些茫然的看向白雅,对于她来说,死亡的结局不是早就注定,天经地义的吗? 白雅当然知道是人都会死,就是向死而生的存在,巫族也不例外,可是他此刻才发现自己心中已然有了不舍,居然想要她是个例外。 “当然,我也要死得其所,该挣扎还是要挣扎的。”惊梦嘻嘻笑道,“差不多了,沐香吧?” --- 中秋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清晨还总飘着绵绵细雨,惊梦在熬夜处理完几只煞鬼后,正和阿律,白雅坐在欢喜点心铺中喝热粥。 “姐姐,”阿律问道,“为何女子都想要有倾国倾城的容貌?” 惊梦眼下熬出了两条乌黑的黑眼圈,她杵着下巴,眼神呆滞的看着被细雨沾湿的街道,听到阿律问话才将目光迟钝的转向阿律,“你是说昨晚那个女子?” 阿律点点头,“她原本就相貌出众,为何还要处心积虑的以秘术改变自己的容貌,以至于生出恶鬼。” 惊梦愣了一下,拨开眼前热粥散发出来的热气,诧异的问道,“阿律,你觉得她相貌出众?” 阿律怔了一下,立马放下手中的汤匙,舔了舔嘴边的粥水,再瞟了一眼白雅的脸色,“没...没有...我的意思是...” 惊梦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阿律,你要永远记住,任何人在你心里,都不可能,也绝不能有姐姐我...好看,知道吗?” 白雅手上舀粥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惊梦。 阿律却是点头如捣蒜,“那当然!谁也比不过姐姐,我只是想问...” “没有只是...”惊梦苦恼的抬起手,她咬着嘴唇,“阿律,我们已经要失去阿鸢了,你绝不能学他,必须坚定不移的...哎哟!” 白雅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在惊梦脑门上弹了下,“什么叫要失去阿鸢?” 惊梦捂着脑门,委屈的望向白雅,“白雅没发觉吗?喜欢我们阿鸢的人越来越多了!我有一种感觉...早晚有个人要把我们阿鸢给骗走...” 阿律听到这里,不也高兴的将手中的勺子戳到粥里,嘟着嘴,“走就走!反正我已经不理他了。” 白雅听得哭笑不得,“你们还真是孩子气,原来这几天不理阿鸢这是因为这个?” 惊梦和阿律齐刷刷的点了点头。 白雅咳了几声,笑道,“我看他也委屈得很,现在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你们了。” “可也没妨碍他屁颠屁颠的跑去校场找长弈玩呀,没心没肺...真是养大的孩子泼出去的水...”惊梦摇摇头。 “伤心的不该是惊梦和阿律吧?”喜珠端着一笼蒸屉走了过来,忍俊不住笑道,“要伤心恐怕是那些喜欢上阿鸢的姑娘...” “啊?为什么?”惊梦扭头问道。 “呃...你们阿鸢那性子...”喜珠皱了皱眉,意味深长的一笑,”似乎并不知道男女之情是为何物...” “不知道?”惊梦和阿律诧异的对视一眼。 “我们团团都知道了唷...”喜珠将蒸笼往桌上一摆,在唇边竖起一只手,小声说道。 “娘!我听见了!”蹲在角落添火的团团顿时脸都红了,站起身来抗议道。 “哎呀,神君大人,惊梦姐姐,阿律弟弟又不是外人...”喜珠高兴的笑道。 团团嘟着嘴,又不知该说什么,赶紧蹲下,别过脸去。 一旁的宋欢笑笑,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惊梦瞥了一眼团团,好奇的小声问道,“团团有喜欢的人了?” 喜珠双眼一睁,欣喜的点头道,“隔壁杂货铺家的丫头...” “啊?!真的?!”惊梦大吃一惊。 “娘!!”团团羞得耳根都红了。 惊梦,阿律和白雅相视一笑。 喜珠赶紧收了声,只抿唇笑着。她取下竹盖,一股热气扑腾而出,惊梦和阿律一见到糯叽叽,热腾腾的米糕,忙着咽了几口口水,“宋欢大哥的手艺更厉害了!” 宋欢在灶台那边朝他们笑道,“多吃!吃完....还有...” --- “长弈哥,你评评理,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茯神鸢和李长弈坐在神羽营的校场边,茯神鸢杵着下巴,一脸的苦恼。 “这个嘛...”李长弈放下手中的长剑,将十指交握在膝间,“我想惊梦和阿律是太在乎你了,害怕别人把你抢走。” “抢走?”茯神鸢眨了眨眼睛,“谁能抢走我?” “比如说阿俏,比如说涂山心?”李长弈笑笑。 “她们怎么可能抢得走我?!”茯神鸢瞪大眼睛。 李长弈眉头微微一皱,抿着唇笑道,“阿鸢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喜欢?” “呃...这样问吧,阿鸢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 “谁?” “惊梦,白雅哥和阿律。” 李长弈一听,垂眸无奈的笑笑,“不是这种喜欢,”他摇摇头,“是...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那种喜欢。” 茯神鸢抱起手想了想,很确定的点头,“是啊,对啊,我就是想要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李长弈倏地一怔,摇头笑着,忽又渐渐收敛了脸上笑意。他很羡慕阿鸢的诚恳,至少他能想要什么就说什么。 “对了,长弈哥,”茯神鸢问道,“你怎么现在都不来山斋找我们玩了?中秋时也不见你人...” “噢。那是因为我...” “是因为惊梦吗?” 李长弈被茯神鸢突如其来的问话搞得猝不及防,他面色一顿,那对深邃的黑色瞳仁也骤然一缩,刚刚到嘴边的借口荡然无存。 “阿鸢,你这是...什么意思?”李长弈面色很不自然。 “我知道长弈哥很喜欢惊梦。”茯神鸢憨直的笑笑。 李长弈心弦一颤,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未置一词。 “长弈哥?”茯神鸢眨了眨眼睛。 李长弈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他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唇,笑道,“阿鸢,我...” “所以长弈哥不来山斋找我们玩的原因,是惊梦吗?” 李长弈顿感喉咙干涩,不去山斋的原因确实因为惊梦,可不敢见惊梦的原因...是因为…惊梦有一双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眼睛,他怕她看到那个处心积虑,运筹经营的自己,他怕她看到他的污浊诡谲,看到他的残忍冷酷。 他不想被惊梦看到他不是那样纯粹的人,他不想伤害惊梦,不想惊梦对他失望... “阿鸢...喜欢也会克制。”李长弈却这么说道。 “克制?” “当你发现...你的喜欢有可能会伤害到喜欢的人时,你就会懂得克制。” “呃...这个...”茯神鸢皱着眉,挠了挠头。 李长弈仰起头,“如果我伤害了惊梦,你会怎么样?” 茯神鸢一听,脸色立刻变了,“那我当然不会放过你!” 李长弈听他这么一说,并没有生气,反而怅然一笑,“嗯,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 惊梦三人正欢喜点心铺吃着点心,喝着粥,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唔?这是怎么了?” “是街角那间万宝楼,”喜珠说道,“听说最近来了位神秘的客人,他将自己珍藏的一幅羊皮卷拿出来展示。” “羊皮卷?”惊梦问道,“什么羊皮卷?” 喜珠摇了摇头,“不清楚,万宝楼里天天人山人海的,我不爱挤热闹,哦,对了,这里的人都知道那万宝楼是掘墓人集会的地方,”她压低声音说道,“里面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是从地下盗出来的,阴煞极了,一不小心就怕会沾到邪气。” 白雅仍旧安静的在喝粥,惊梦却有些想凑热闹的心动,这时点心铺外又是一阵喧闹,“快走,一会儿人多就挤不进去了!” 惊梦站起身走到了铺门边。 “不就是张地图吗?用得着这样人挤人!” “说你没见识,你是真没见识!那是一般的地图吗?” “那是什么地图?”路人问道,“藏宝图?” 另一人笑道,“比藏宝图更稀罕!那可是上古山海羊皮卷!” 第163章 蝎庭王子请巫赴宴(二) “山海图?不是听说山海图在宫里吗?” “听说春坊太子手中的,”那人笑笑,又小声嘀咕道,“只是一小部分...” “你的意思是?” “万宝楼里的是全卷!” 惊梦震惊了,手中的米糕落在地上,她转过身对白雅说道,“白雅,你听到了吗?” 白雅此刻也站了起来,神色暗沉。 “哥哥,我们也去看看吧!”阿律问道。 白雅眸色一凛,点点头,“好,去看看...” 这万宝楼一楼大厅里已是人头攒动,大家正你推我挤的往中间一张七尺宽的圆桌上瞧。 惊梦踮着脚往里眺望,无奈全是人头,什么都看不见,她只好一个猛子钻进拥挤的人群,阿律和白雅却犯难了,他们一神、一天狗怎么可能学惊梦那样没有规矩?况且,他们受不了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复杂气味。 当他们正在人群外徘徊的时候,喜珠拉着团团也来了。 “真的是那幅图吗?”喜珠一脸惊恐的问道。 阿律摇摇头,“不知道,姐姐先挤进去了。” “娘,我也进去看看!”团团一咬牙,也一头扎了进去。 “欸!”阿律望了一眼白雅,又望了一眼喜珠,皆是无奈。 “这绝无可能!” 白雅听见人群中央传来惊梦的声音,眉头不禁皱了一下。 “什么赤水西岸有双双...”惊梦提高嗓门说道,“什么不死国,不死树...简直胡编乱造!” 白雅和阿律一听,互视一眼,管不得什么规矩和气味,立刻冲进人群,扒开一旁的人挤到了惊梦身边。 团团此时也站在桌边,但他已经愣住了,他惊惧的看着桌上那一幅用羊皮拼接绘制的巨型山海图,图上还清晰的标注了他的家乡翼望山。 “翼望山....”他喃喃道。 惊梦见他魂不守舍,急忙一肘子拐向他的胳膊,“翼望山?什么翼望山?听都没有听说过!” 团团这才晃过神来,立马点点头,“是...是!!从没听说过!” “这是哪里来的没有见识的小姑娘,跑来这里胡闹!” 一位长着络腮胡,身着灰色圆领袍的胡人走了过来。 他一开口,原本正在交头接耳的宾客都纷纷安静下来。 “这张地图是上古之神帝禹所绘,其中一些地方我可是亲自去过,”胡人伸长脖子望向众人,口气确定的说道,“真实不虚。” “不可能!”惊梦斩钉截铁的说道,“你去过?你还不如说你去过东谷先生所讲的长安来得实在,欸,欸...你们不是也去听了东谷先生讲的长安怪谈?那是真的吗?我问你们?” 这周围几个对花楼的熟客顿时沉默着想了想。 “长安?那肯定不是真的!哪有什么长安?” “是...是啊...从没听说过...” “这就对了,”惊梦满意的笑道,“什么不死国,翼望山,长安...就是有心人杜撰的...可不能相信啊...” “有道理啊...” 旁边的人都赞同的点点头。 烁烁目光从万宝楼四面投向惊梦,发出一声声赞扬她睿智的感叹。 “呵...”胡人抱着手冷笑一声,“这位小姑娘想必是闺中待太久了,思想狭隘...还没见识,算了,我从不和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计较,既然你们都认为是假的,是杜撰的...”他浓眉一挑,“那我就同你们讲讲我去过的地方,让你们开开眼界。” 说罢,胡人将足下靴子一脱,纵身跳上巨大的圆木桌,“这里,”他蹲下指向地图的一处,“名唤榣山,山上都是枝叶茂密的苍天古木,每一棵古木的树干有将近二十尺粗,沿着山中溪流往深处行走,就会听到天籁琴音,端坐在古木上抚琴的,正是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 胡人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来一阵惊疑。 “虽然卑微的我没有看清太子长琴的模样,但围绕在他身边的凤鸟,凰鸟还有鸾鸟...我看的却是一清二楚...” “真的假的?!” 胡人得意的一撇嘴,手上往前一指,继续说道,“出了榣山一直往西走,就会来到太阳和月亮休沐的地方,这里...就叫丰沮玉门山。” 惊梦面色惨白,她暗自咽了口口水,看着胡人的手指顺着地图划向最南,他在那个地方重重的敲了几下,面色一沉。 “那是哪里?”有人急忙问道。 胡人抬起头,那双凹陷的眼中眸光闪动,“这个地方叫做灵山。山谷中长满奇花异草,还有各种珍奇野兽。传说...南巫之首的巫咸就隐居于此...” 惊梦只觉后背一阵发寒,手脚凉得都快要僵住了,她恨不得一把火将眼前这张羊皮地图给烧个精光。 “惊梦,冷静。”白雅在她耳边轻声叮嘱。 正在这时,楼上却传来两声击掌之声打断了胡人,“蒙德拉,今日就到这里吧。” 胡人寻声抬头一看,原来是雅座中的那位贵客,他收敛声气,礼敬有加的说道,“是。” 蒙德拉急忙弓腰做礼,“是!”他跳下桌,招手叫人和他一起卷起羊皮卷。 挤在桌边的看客无不发出不满和惋惜声音。 “怎么说收起来就收起来?” “是啊,刚刚蒙德拉明明还讲得正起劲!” “楼上那个人是谁?竟能让蒙德拉言听计从...”正在大家交头接耳时,万宝楼里的伙计手脚极快,眨眼间便干净利落的将羊皮卷卷了起来。 惊梦正手足无措的站在桌边,听到身边众人的言语,便也循声抬头看向二楼。 纱帐随清风拂动,只见到一只置于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食指上还戴着一枚型式奇怪的黑玉指环。 --- “羊皮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白雅走在田埂间,眉眼深邃,“它不是应该好好地躺在帝禹的神冢里...” “难道有人挖通了帝禹的神冢?”惊梦一脸紧张的问道。 白雅眸光微微一颤,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看来确实如此。” “那些人没事乱挖个什么!”惊梦握紧拳头,咬牙道。 阿律在旁边安静的听他们两你一言我一语,蓦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那可是帝禹的神冢啊?掘墓人这样厉害?竟然能挖通帝禹的神冢将山海卷盗出来?” 惊梦叹了口气,说道,“帝禹神冢外的结界只为防止妖魔入侵,并不防人。” “啊?”阿律满眼惊讶,看了看惊梦,又转向白雅求证,“帝禹神冢外的结界竟然不防人?” “帝禹治水平乱,分九州,定贡赋,立井田,备受百姓敬爱。”白雅也叹了口气,紧皱着眉头道,“他所做一切皆为利后代万世,那时候谁又能想到...这些后代敢去盗开他的神冢。” 阿律挑了挑眉,帝禹真是小看人类了...他也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那怎么办呢?得想办法将那幅山海卷弄到手藏起来才好!”惊梦说道。 白雅微微一怔,“弄到手?难道你打算去偷?” “这有什么不行?羊皮卷不也是他们偷出来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从他们那里偷来放回去,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阿律觉得有理,赞同道,“姐姐说的没错!” “鸡鸣狗盗之徒损德,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还是想其他法子吧...”白雅正说着,一缕凉气忽地入肺,捂着嘴咳了起来。 “白雅...”惊梦担忧的看向他。 “哥哥...”阿律也悬起了心。 “没事...呛了口风...”说着,他又咳了几声。 正在此时,白雅抬起的眸光忽然一凝,他停在一处轱辘轱辘转动的水车前。 “怎么了?”惊梦问道。 白雅放下手,朝前抬了抬下巴,“似乎是在等我们。” 一辆华贵的牛车停在不远处,车旁还站着三位锦衣侍从,其中一位年长者正面带笑意的冲白雅微微颔首。 惊梦瞬间警觉,快步走上前,挡在白雅身前。 那人却弓下腰,拱手做礼,“神君,巫女姑娘,在下重齐,得主人之命在此等候多时。” 他居然知道我们的身份?!惊梦和阿律顿时睁大眼睛,大吃了一惊。 白雅却很镇定,他望着那个名叫重齐的中年人问道,“等我们做什么?” “我家主人想请各位到金桂坊赏桂品茗。” 阿律拧着眉问道,“你家主人又是谁?” “我家主人嘛...”重齐笑了笑,十分恭敬的说道,“阿律若愿意,也可一同前往。” 连我们的名字都打听的一清二楚。惊梦眉头拧得更紧了。 “多谢你家主人好意,”惊梦说道,“只是对不住,我们还有事要回山中...”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重齐用手拍了拍额头,“你们的朋友此刻应该已经到了金桂坊中,若是不见巫女姑娘你们,恐怕会失望吧。” “我们的朋友?”惊梦双眼冷冽,盯着那人的眼睛。 “请问欢喜点心铺的那三位是你们的朋友吗?” 白雅略微泛白的唇角淡淡勾起,“你威胁我们?” “不敢不敢!”重齐往后退了几步,“神君,巫女姑娘,重齐只是来传话的下人,怪只怪我家主人太好客,若几位实在不愿前往,重齐也只好空车复命。” 惊梦低头冷哼了一声,然后望向身旁的白雅,白雅沉默着思忖了半晌,才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如此,那我们也不便再拒绝你家主人的好意,打扰了。”惊梦冷冷笑道。 重齐满意的一笑,侧过身向身后的牛车伸出一只手道,“三位请。” “我和白雅去就好。”惊梦说道。 “姐姐...”阿律不解的望向惊梦。 白雅走到阿律身边,低声说道,“阿律,你立刻去寻阿棠,告诉他我们去了金桂坊。” 阿律豁然领悟,站在原地目送坐着惊梦和白雅牛车离开了。 --- “这家主人可真不一般。”惊梦用灵犀术对身边的白雅说道。 重齐带着惊梦和白雅走在金桂坊弯曲的游廊下。 自从他们从高大的朱色的大门进来,金桂坊内放眼望去就是一片柳色和浅绿的池水,站在池水浅草上的白鹤向同伴们发出了洪亮的叫声,原本躲在芦苇丛后的几只鹭鸶被白鹤的叫声惊扰,扑扇着翅膀高高的飞了起来,朝花池的深处飞了过去。 惊梦轻吐了口气,若能换一种心境来定会觉得此处心旷神怡。 重齐一路无语,只是弓着腰带路,半晌后,他们走到一曲径通幽处,这里种满了桂花树,金黄色的花团在叶间簇拥着盛放,浓郁的香味面而来,惊梦微微皱眉,望向桂花树后藏着的那座建筑。 “到了,”重齐笑眯眯的说道,“这里就是我家主人的金桂画舫斋。” 重齐带着惊梦登楼而上,放眼望去,这座船型建筑被一汪绿水环抱。 “若遇下雨天,池上雨雾迷蒙,更别有天地。”惊梦听重齐这样一说,才发现自己被眼前美景恍了神,她轻咳一声,问道,“还要往上走吗?” 重齐点点头,“巫女姑娘,神君,请。” --- “噢?惊梦姐姐,你们来了!”说话的是正含着一嘴点心的团团,他直起身憨直的笑着。 惊梦用眼神愣了一下他,他立刻吞下口中的点心,怯怯的坐了下去。坐在一旁的喜珠满脸写着不知所措,望了一眼惊梦,又瞟了眼正抱着手,一脸不爽的宋欢。 “殿下,贵客来了。”重齐说道。 “殿下?” 惊梦惊讶的望向正前方,一座金玉屏风前正坐着一位贵气逼人的男子,他理了理绣着金线的紫衣,缓缓站起身,笑盈盈的说道,“早就听闻娥山有巫,一直无缘亲见,甚是遗憾。” 惊梦这才看清楚到这位器宇轩昂的殿下左手食指带着的那枚黑色指环是蝎子形状。 “还有这位神君...”男子很是恭敬的颔首笑道,“慕容无鸠有礼了。” “慕...容....!”白雅漆黑的瞳仁骤然收缩了一下。 “你就是万宝楼中纱帐后的那位神秘人?”惊梦抬着下巴问道,“你是哪位殿下?哪里的殿下?这样请我们来...最好有个好的缘由...!” 第164章 蝎庭王子请巫赴宴(三) “唔?”慕容无鸠看看一脸阴鸷的惊梦,又看向惊梦身后一语不发的白雅,才望向重齐责怪道,“重齐,你是不是冒犯到巫女姑娘了?” 重启急忙拱手说道,“殿下恕罪。” 惊梦见重齐一脸惊慌,随即冷笑道,“将我们的朋友当做要挟,逼我们来赴宴,冒犯到我们的...恐怕是殿下你吧?” 喜珠见惊梦丝毫不示弱,口气又很强硬,暗自担心会不会得罪这位殿下。 这时,屏风后传来一阵笑声,“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鬼门桃源人。” 一个胡人打扮,长相妖冶的少年人走了出来... “蝎王殿下...”他朝面前的慕容无鸠恭敬一礼。 “蝎王殿下?”惊梦拧起了眉头。 当这个长相妖冶的少年走出来时,白雅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浑身寒气突然暴走,若不是藏在袖中的手及时捏了个印,那神灵境中的秘密恐怕就此暴露人前了。 惊梦灵敏的感知到了白雅周身气流的异常,她不动声色的侧脸看了一眼白雅,只见白雅双眉紧锁,正在强制压抑着神灵境中的异动。 年轻的蝎王望了一眼少年,淡然一笑,“玉人,你来了。” 白雅紧抿着嘴唇,冲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惊梦心中不安,但为了不让慕容无鸠发现白雅的异常,她只好扭过头,朝前两步挡在白雅身前。 但当她仔细看清刚刚出来的那人时,眸光却骤然震了一下。 倒并不是因为少年那副异域的面孔,而是他虽饰以浑身珠宝玉石,却还是难掩身上那一股凶邪的煞气。 “在下独玉人。”少年抬起手抚于胸前,手上的金玉镯子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惊梦眯着眼说道,“曾经死去的人,怎么还能站在这里?” “哦?”独玉人愣怔了一下,挂在苍白脸上的薄唇转而邪魅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巫女姑娘。” “阿藏...你怎么了?是这个人?还是这个人身上的气息?究竟发生了什么?”白雅僵站在那里,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独玉人,心跳加速,胸闷难耐,额上已经浮了一层细汗。 独玉人也有意无意的瞟向白雅,他的目光虽然缥缈,却又如利刺,虚无又充满力量,让白雅神灵境顿时海沸江翻。 “巫女姑娘,本王用那幅山海古卷与你做个交易如何?”这时慕容无鸠却笑着,用云淡风轻的语调说道。 “什么?”惊梦微微一怔,十分警惕的问道,“做个交易?” 慕容无鸠与独玉人对视一眼,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这山海卷对巫族的意义...也深知它要是被外面那些人知晓会给灵界...异界?”他笑意盈盈,却让人感觉如毒蝎般危险,“原谅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称呼那些非人的存在...总之,这古卷一旦问世,应该会让生灵涂炭,让那些隐藏山川河流之中的怪物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吧?” “呵。”惊梦眉尖一挑,指尖已经有红色的咒灵在闪动,“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威胁我吗?” “欸,巫女姑娘息怒。”独玉人赶紧上前,在他那张死人般煞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神龙君还在这呢...我们哪敢威胁你啊...” 他竟然知道白雅的身份!惊梦眼中划过一抹凌厉。 “是啊,这图又不是我偷出来的,我也是重金买下来的,与你做个交易不过分吧?”慕容无鸠无辜的笑道。 惊梦冷笑一声,“你要我相信这不是你们偷出来的?” “我们哪有这个本事?”慕容无鸠无奈的耸耸肩,“再说...我可是个被困在这里的人...” 他眼中神色一暗,欲言又止。 “罢了,你信不信都无妨,”慕容无鸠一撇嘴,“说实话,现在的我什么都无所谓,就想和你做个交易。” 惊梦银牙一咬,问慕容无鸠道,“你想做什么交易?” “这事好说...哟,”慕容无鸠说着歪过头看向白雅,“这位神龙君是不是不舒服?不如我们坐下慢慢说?” 惊梦一听,忙转身看向白雅,他周身寒气四溢,那张冰雕似的脸上已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白雅,你怎么样?” “没事。” 惊梦低眸看了一眼他的胸口,没有问什么,白雅却已经会意微微颔首。 “我先扶你坐下。” 见惊梦扶白雅坐了下去,独玉人抿唇笑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神龙君是怎么了?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惊梦和白雅落座以后慕容无鸠和独玉人也坐了下来,慕容无鸠说道,“桌上的是金桂月团,虽说中秋已过,但这些是我命人特意为你们做的,用的是我这园中的金桂做馅,一点心意,希望惊梦和神君可以尝尝。” 惊梦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冷眼看向慕容无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和身份?” 慕容无鸠眉尖一抬,微笑着望向独玉人,独玉人便开口说道,“这只小妖讙定是初为人,还不知人心险恶,要有所防范...”他将手搭在竖起的膝盖上,笑道,“我只是给了他些宝石,他就什么都告诉我了,巫女姑娘名叫惊梦,神龙君名叫白雅,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两位要好的朋友,一位叫阿律,一位叫茯神鸢...” 惊梦一听,咬了咬牙,眯着眼望向还在狼吞虎咽的团团。 喜珠狠狠的拍了一下团团手臂,团团吓得打了一个嗝。 “冰儿很喜欢那些宝石...”团团委屈的说道。 “还提宝石...”喜珠一皱眉,抬起手还没拍下去,就听独玉人笑道,“哎呀,喜鹊娘子,莫要打他,妖讙蠢直,胆子又小,吓坏了可怎么好。” “独玉人,慕容无鸠,”惊梦说道,“你们就有话直说,找我们究竟想做什么交易?” 独玉人闻言,立刻敛起笑容,身子往前倾了倾,“惊梦,你可看到我身上有什么异常?”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惊梦不屑的说道,“死而复生,定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她说着眉梢一挑,“哦,我明白了,将我们找来,是因为你未了的心愿?” 独玉人沉默了片刻,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 “不过什么?” “惊梦,你想不想知道是谁给我施展了起死回生的禁术?”独玉人脸色阴沉,但唇角却是带笑。 “唔!”白雅神灵境中气流全乱,他握紧双手,强行压制着。 “让我起死回生的...也是位巫女喔...”独玉人说着笑望向白雅。 白雅蓦地的抬起眼,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独玉人眸光一觑,似乎被他试探出了什么。 惊梦见状双眉一蹙,抬手唤出洛神珠将白雅环绕其中。 “白雅前几天在蓬莱大战了一场,身上有伤,请多见谅。”惊梦笑说。 “哦?原来是这样。” “说回刚才,你说让你起死回生的是位巫女?”惊梦瞧向独玉人道。 “她就在这里。”独玉人狡黠一笑,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项链一端坠着一颗墨色珠子,惊梦定睛望去,只见阵阵黑气环绕着宝珠。 “如此不祥之物你竟然贴身戴着?难怪你周身都是凶邪煞气。”惊梦说道。 独玉人倒挺高兴,他抬手在珠子上一抹,一股股煞气便朝四周扩散开来。 喜珠见状,害怕极了!她紧张的一把拉住宋欢。宋欢鼻子一皱,连忙侧身上前挡在了喜珠和团团身前,“你们躲在后面!” 惊梦见煞气缭绕,立刻起身两指一弹,一朵红焰出现在半空,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颗宝珠上的煞气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袅袅黑烟朝红焰慢慢延伸,在离红焰不到十寸的地方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众人看到一只黑色的,纤细的手从翻腾的黑烟中探了出来,那只手的指尖刚要触碰到火焰,便又立刻消失不见了。 “那是!”惊梦诧异的怔住了。 “玉人!刚刚那是不是?!”慕容无鸠也惊讶的看向独玉人。 独玉人脸上的神情愈加鬼魅了,他咧嘴一笑,点点头,“是她...” 慕容无鸠此刻的神色极度复杂,像是惊惧,又像是惊喜,他赶紧端起食案上的烈酒,狂饮下一口。 “惊梦,你感受到了吧?”独玉人两眼放光,笑问道。 独玉人问话的时候,惊梦正低头望着白雅,“是因为她,所以他才那么心慌意乱?” 白雅抿着唇,朝她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惊梦什么都明白了,她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目光看向独玉人和慕容无鸠,“你们是蝎庭人。” 独玉人的眼中的光顿时更亮了,他半跪起身,双手在空中舞动,脸上的笑意令人发怵,“是啊!是啊!你终于猜到了!” 他大笑着,眼看有些癫狂,可是忽然,他脸上笑意骤然一敛,只见他拉开衣襟,露出胸脯,那上面有一道长长的刀口。 “我们是来复仇!复仇的啊!”独玉人笑着,目光却紧咬向白雅,“神龙君!你弟弟犯下的罪!得由您来还啊!” 白雅眸色一冷,他握紧双拳,咬着牙根,脸颊的肌肉都颤抖了起来。 --- 这时,有位府兵出现在楼梯处,他小跑到慕容无鸠身边,弓腰小声的说道,“殿下,刺王来了,还有太常寺博士裴棠...” “刺王来了?”慕容无鸠脸上却没有半点惊讶的神情,他饶有意味的望向惊梦,“好戏才开场,那一定得请进来啊...” 听他说好戏才开场,惊梦双眸瞬间阴鸷。 “可是殿下,”府兵还站在原地,“他们身边还有两个怒气冲冲的少年人,恐怕来者不善...” “怕什么,该怕的是他们!”慕容无鸠说着冷哼一声,站起身一抚衣袖,“去!让他们进来!” “是。”府兵应声退下。 不一会儿,府兵口中那两位怒气冲冲的少年郎倒是先李长弈和裴棠一步来到了画舫斋二楼。 “姐姐!”阿律刚跨上二楼,便四处找惊梦,先瞟到喜珠一家,果然被绑架来了,然后看到站在一旁的惊梦和白雅,着急地问道,“没事吧?” 惊梦还没来得及张口回答,茯神鸢就已经飞快的从阿律身后径直冲向慕容无鸠,独玉人反应极快,只见他飞快的拔出腰间短刃,与茯神鸢对了几招。 “阿鸢!”惊梦站起身叫道。 慕容无鸠低着头,面沉如水,目光却紧紧盯视着眼前几人。 茯神鸢和独玉人站定的时候,独玉人的短刃已经在茯神鸢脖颈处,茯神鸢的风刃刃尖也抵在了独玉人胸膛。 两人双眼皆是凶光大现。 咚咚咚,楼梯那边李长弈又飞身而出,手上利剑径直朝独玉人挑去。 独玉人见势不利,快速收仞,一个旋身又站回到慕容无鸠身边。 慕容无鸠见到李长弈脸色一番阴晴,忽然双眼一弯,嘴角竟然挤出了一抹笑意,“玉人,还不快将刀收起来,在战功累累的刺王殿下面前,不得无礼哦。” “慕容无鸠,你一个蝎庭质子,到底有无自知之明?!”李长弈将剑在身前一划,大声怒道。 慕容无鸠笑笑,假意恭敬地对李长弈颔首做礼,“刺王殿下可真是冤枉我了,请问我做什么了?不就是请了几位朋友来这里喝茶聊天,犯纪国哪条律例了?” “你也知道你还身处纪国?”李长弈狠狠的睨着他。 慕容无鸠歪过脑袋,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留在纪国能去哪儿呢?毕竟我的国家...”他眼中毫无笑意的看向白雅,浅浅一笑,“托这位神君弟弟的福,被屠杀得很干净呢...” “什...什么?” 李长弈,茯神鸢,阿律,喜珠,团团和宋欢闻言,都一脸惊诧。 “呀!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啊...”独玉人佯装诧异,捂着嘴说道,“这位神龙君的弟弟,可是在蝎庭犯下了人神共愤的罪行啊!” 慕容无鸠双眼冷酷,“我六岁便来纪国当质子,眼瞧着还有两年就能回国,可是发生了什么?神龙君白雅的弟弟白藏!他在一夜之间便屠杀了我蝎庭一国百姓,男女老少,一个都没放过!” “白雅哥...” “哥哥...” 惊梦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白雅,她双拳紧握,咬着牙看向慕容无鸠和独玉人,“慕容无鸠!你们究竟是想要做交易,还是想要复仇?” 慕容无鸠冷哼一声,唇边扬起狠厉的笑,“如果我要和你做的交易,就是要你...帮我们复仇呢?” 第165章 蝎庭王子请巫赴宴(四) “你们觉得...可能吗?” 惊梦眉眼一凛,冷笑问道。 这时,裴棠才喘着粗气跑了上来,他杵着膝盖看到了慕容无鸠,又看到了他身边的独玉人,“蝎王殿下,你这是?” “阿棠,我已经等不及了。”慕容无鸠朝裴棠说道。 李长弈眉头一皱,转身看向裴棠,“你们认识?” 裴棠直起身,正想解释,就听慕容无鸠说道,“当然认识,阿棠是我在纪国唯一的朋友。” 李长弈脸色瞬间黑如沉水,裴棠惊恐一笑,与慕容无鸠那该死的缘分该从哪里说起? “长弈,容我以后再和你解释,”裴棠双眉紧蹙,又看向慕容无鸠,“蝎王殿下,你是我的朋友,惊梦和神龙君也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话...还请好好说。” “好好说?”独玉人眉头一挑,又笑了起来,“灭国之仇能好好说吗?” “那我请问你!”惊梦忽然大声问道,“是白雅灭了你们蝎庭吗?” 独玉人笑声一敛,阴鸷的瞧向惊梦。 “冤有头债有主,无端端的来找白雅寻什么仇?!”惊梦眼盛怒火。 独玉人也丝毫不示弱,“是冤有头债有主!但谁知道白藏躲到哪里去了?!找不到他!找他哥哥不是一样?” 他们还不知道白藏受了天刑...惊梦微微一怔,低头看向白雅,白雅已在洛神珠的结界中闭目调息。 要为白雅争取一些时间才行。 惊梦暗忖,她抬起头看向茯神鸢和阿律,给他们使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 “灭国之仇必然要报,”阿律开口说道,“但我想问问,那位白藏神君为什么要灭你们蝎庭?” “啊?”慕容无鸠和独玉人一愣。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屠人一国...总有个原因吧?” “这个...” 众人又将目光齐刷刷转到慕容无鸠和独玉人身上。 “她用尽气力将我复活,可却没将记忆全部还给我,她只说让我来纪国,找蝎王您...” 慕容无鸠无奈的舔了舔嘴唇,“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寻找被灭国的真相...” “那你们就是不知道嘛!不知道个原因始末就想找人复仇?!”茯神鸢抱手说道。 独玉人和慕容无鸠相视一眼。 “所以不是请惊梦来帮忙找出真相吗?” “怎么找?” “真相就在这颗亡灵珠里。” “唔...亡灵珠?”茯神鸢紧皱着眉头,端详道,“怎么看上去那么邪。” “阿鸢不仅身手好,眼力也好,”独玉人脸上忽然绽出笑意,“这颗亡灵珠确实是至凶至邪之物呢。” 茯神鸢见独玉人脸上的笑如此渗人,不禁后退一步,“既然知道,还这样贴身戴着,你嫌命长?” “没有这么长的命...”独玉人意味深长的笑道,“如何找神明报仇雪恨啊?” “报仇雪恨...”一直安静调息的白雅终于睁开了眼睛,淡声笑了笑。 独玉人见他还笑得出来,龇牙道,“就是找你报仇雪恨!” “你们不是想知道十四年前发生了什么吗...”白雅叹了口气,敛衣站起身。 慕容无鸠深深的凝向白雅,“神龙君知道?” “殿下!就算他说知道我们也不能相信!”独玉人说道。 白雅瞟了一眼独玉人,“可惜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慕容无鸠看着白雅咬了咬牙。 “她不是在里面吗?十四年前蝎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吧?”白雅神色安然的说道。 惊梦却是一怔,“白雅...你要做什么?” 白雅着看向独玉人胸前那颗珠子,“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蝎庭人为何会被白藏屠杀...我也很想知道原因...既然天意安排如此,那我自会进去找到答案,一切的答案。” “进...进去?”茯神鸢惊恐的看着白雅,“白雅哥,这...” 阿律原本也想说什么,却见惊梦凝眉沉默了片刻,便心中一沉,“姐姐...” “不行,你身上有伤,不能进去,要进去也是我进去。”还不待阿律劝阻,惊梦就这样说道。 白雅眉头一紧,“不行,我...” “或者我们谁都不要进去,”惊梦双眼凝着白雅,打断道,“反正我们人多,杀了这个独玉人和慕容无鸠,带着山海卷回山斋。” 慕容无鸠后背一凉,只听独玉人笑道,“惊梦姑娘,你的算盘打得真大声,可惜我本就是死人...” 惊梦扭头看向独玉人,眼中凶光大现,“既然如此,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在刀山火海中生不如死...” 独玉人一怔,“你...” “可惜山海卷并不在这里,”慕容无鸠沉吟一声,笑道,“惊梦姑娘,我知道你们都是能人异士,不仅如此,还和刺王交好...” 他斜撇了一眼李长弈,“不用算就知道我们不是你们的对手,可如果你们对我们不利,那山海卷可能就会流到民间,哦...更有可能是落到刺王殿下的死对头...那位太子殿下手中...” 李长弈闻言,眼底翻涌起冷酷得暗潮。 “看来你再请我们来时都想好了。”惊梦冷哼一声。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慕容无鸠笑道。 “算了,不与你计较,我也想知道当年蝎庭究竟发生了什么...”惊梦看向白雅,目光幽幽,“我相信从来隐居冰原,餐风饮露,不忍伤害世间生灵的神明...是不会无缘无故屠人一国的...” 她说着顿了顿,转身看向慕容无鸠,“你最好祈祷,从那颗珠子里面找到的答案,不会让你觉得罪有应得。” 慕容无鸠闻言,脸上的那一丝浅浅的笑容也瞬间消散。 “殿下!这绝对不可能!”独玉人紧皱着眉头说道,“她会复活我,让我千里迢迢来寻您,不就是有冤屈吗?” 慕容无鸠沉吟一声,就听茯神鸢怒道,“惊梦都答应要进去了,你最好不要再多话!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独玉人顿时牙根一紧,看向眼前这个看上去身手不凡的人,欲言又止。 “惊梦...”白雅还是很担忧。 “我会速去速回。放心。” 然而此时,在一旁的李长弈心中却怅然若失,他那双敏锐的双眼早早就察觉到了惊梦和白雅对视时的不同,才短短半月,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这样好了吗? --- 此时画舫斋外秋风呜咽,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惊梦将手掌置于悬浮在胸前的亡灵珠两旁,亡灵珠上黑气翻腾,那些黑气游动在惊梦的两掌之内。 她不时从掌心释放出几丝火苗试探,试探该怎么进入。 可就在一筹莫展之时,亡灵珠上黑雾沸腾,一只冒着黑气的手突然从珠子中伸出,当着众人的面便把惊梦拉了进去。 “惊梦!”白雅双眼圆睁,紧张的大喊一声。 旁边的众人见状,一阵不安涌上心头。 “神龙君,惊梦呢!”李长弈着急的问道。 “是她!”白雅脸上异常紧张的神情让所有人都忐忑不安。 “姐姐...”阿律倒吸了口凉气。 “刺王,这里就交给你了!”白雅脸色铁青,“阿律!阿鸢,别让任何人靠近亡灵珠!我进去找她!” --- “白雅哥!等一下!”茯神鸢话还没说完,白雅就一个闪身,进入了亡灵珠中。 “你们说的她,究竟是谁啊?!”茯神鸢急问道。 独玉人见白雅也进去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诡异笑颜。 “慕容无鸠!问你呢!”李长弈的刀瞬间就架到了慕容无鸠的脖颈间。 “沉凉。”慕容无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回答道。 “沉凉...”阿律喃喃。 “春癸竹林生,沉凉。”独玉人却语气轻快。 “蝎庭国建在沙漠中的一座绿洲上,那里鱼肥水美,到处绿草萋萋,国中的建筑不知要比你们长安壮观多少倍,天南地北的商贾聚集,那里的集市不知道要比你们晏城的热闹多少倍...蝎庭能有这样的盛世,全因为巫女沉凉...” 独玉人弓下腰端起杯酒,喝了一口,不知是酒太苦涩,还是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太过痛苦,独玉人将口中那口酒咽的十分艰难、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就是那样一个绝世的巫女...她只要起舞便能呼风唤雨,只要祝祷便能消除疫病,她就像天上的神明,却有血有肉,善良可亲近,蝎庭的百姓曾经那么敬仰她,爱戴她...” 独玉人望着杯中的酒顿了顿,他在杯中看到了一朵出水芙蓉,可是下一刻,那朵芙蓉却枯萎衰败,在杯中消散。 “后来发生了什么?”阿律急切的问道。 独玉人沉默了片刻,抬起湿润的眼眸,“发生了什么?我...我不...不记得了...发生了什么...我说了,我说了!”他捂着脑袋道,“她并没有把那段记忆给我...” “或许不是她不想给你,是她也想要遗忘?”李长弈眉头一蹙,冷声说道。 独玉人一怔。 “她也想遗忘?” --- 惊梦赤脚踏在湿黏的青石板地面,四周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惊恐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举起略微颤抖的手在空气中画了个简单的图案,一条火蛇从图案中钻出,朝惊梦面前的黑暗游去,不一会儿,火蛇找到了所有可以点燃火焰的地灯和灯笼,惊梦在看清周围后呼吸骤停了好几秒。 她站在一堆残肢断臂之中,放眼望去,满地横尸,她咽了口口水,低头望向脚下,她的脚踝浸在血河之中,她失声叫了一声,拔起已经粘满鲜血的双脚,跌跌撞撞的朝前跑去。 跑着跑着,惊梦眼角扫到一个人影,她停下来定睛一看,一个面色苍白,头发凌乱,只穿着轻薄纱衣的女子站在一旁的血泊中望着她。 惊梦凝了凝神,压抑住内心的惊恐,问道,“沉凉?” 女子双肩颤抖,抽泣着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指向前方。 惊梦顺着她指的地方望去,什么也没发现,惊梦声线有些发颤的问道,“前面有什么?” 沉凉不说话,两行泪划过她的脸颊,她摇摇头,又往前又指了指。 惊梦只能迈出脚步往前走,踏着黏湿的血地,她来到了一座祭坛之下。祭坛的阶梯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七八具尸体,这些尸体的面容在昏黄的灯火中狰狞可怖。 正在这时,上方传来一阵衣裳被风拂动之声,她抬起头望去,一件白袍的下摆正在迎风招展。 惊梦愣怔在原地,那袭白袍,还有那修长的身形,不正是她再熟悉过的? 白雅... 惊梦觉得呼吸艰难,没待她调整过来,那白衣人缓缓转过身,惊梦望着他浑身斑斑血迹,眼泪不知为何夺眶而出,果然是白雅。 惊梦紧咬着嘴唇,双拳紧握,她知道,那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白雅,那是十四年前的白雅。 这时,她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惊梦...” 惊梦急忙抹了脸颊上的眼泪,她泪眼朦胧的望向身旁,“白雅,你怎么进来了?!” 白雅轻叹一声,嘴角浮现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他抬头望着曾经的那个自己,便朝台阶上迈了一步。 惊梦飞快的伸出右手拽住他的衣袖,“白雅...你要去哪里?” 白雅能感到惊梦的身体在无助的颤抖,“别担心,”他侧过身俯看向惊梦,宽慰道,“跟我来。” 白雅说着探过手,轻轻握住惊梦正死死拽着他衣袖的手。 惊梦略微一怔,吃惊的望向那只轻轻握住自己的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 白雅牵着她的手,轻轻往上一拉,“随我上去看看吧。” 惊梦自觉呼吸频率过快,只任由他牵着,登上流淌着血河的台阶。 她哪里都没有看,只看着那只牵着自己的手。 白雅似乎是做了某种决定,他握着那只颤抖的手走过那个穿着血衣的白雅,他看着他渐渐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才微微用力,惊梦这才缓过神来抬起头,白雅正直视着她的眼睛,“惊梦,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介绍你们认识...” 惊梦的心又跳到了嗓子眼,她将白雅的手握得更紧。 白雅温柔的一笑,将脸转向正前方说道,“惊梦,这位是我的弟弟,白藏。” “他就是...白藏...” 惊梦瞪大眼睛,顺着白雅的目光望去。 那里正站着一人,满脸是血,只有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睛正在昏暗的火光中发出渗人的光。 他应该穿的是一身皂色锦袍,可此刻那件长袍已经被鲜血润湿,他手提长剑,剑剑还在滴着血,他转过身凄凉的笑了一声。 “哥,你来晚了。” 第166章 神龙白藏一怒屠城(一) 说完,白藏沾着血的唇角一勾,挥起长剑,一个转身就往身后砍去,一个男子发出嘶哑的惨叫,惊梦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石墙上钉着一个已无双腿的男子... 一条胳膊落地,白藏喘着粗气,以剑尖杵地,他看上去十分疲累,侧过脸望向白雅和惊梦,绝望的说道,“可悲的是...我也来晚了...” 惊梦皱了皱眉,没有明白白藏的意思。只见沉凉缓缓走到白藏身边,她轻轻握着白藏杵剑的手,悲痛欲绝。 惊梦深吸了口气,“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那么多人...” 白藏闻言,脸上绽出绝命的笑意,“为什么....为什么?” 他满脸是血,答非所问,看上去已入癫狂,惊梦不禁咽了口口水。 “当我来的时候...白藏已经屠了整个蝎庭,我虽尝试着想救活还尚存一口气的蝎庭人,可是...”白雅无奈的摇摇头,“见他杀红了眼,我便出手阻拦,但他那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惊梦难以置信的盯着白藏,却发现白藏眉间,在一块血迹之下,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枚黑色的印记。 “乱神印?”惊梦倒抽了口寒气。 白雅握着惊梦的那只手微微一紧,“的确是乱神印...” “乱神印出现!那沉凉...?” 惊梦还未说完话,只见白藏抬起猩红的双眼。 “救?哥...你居然还想过救他们?!” 白雅闻言,牙根一咬,“我这也是在救你!” “我恨不得一念成魔!将他们的灵魂都焚烧殆尽!你却还想要救他们!”白藏弓着腰,咬牙切齿,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 “只要想救他们!就是与我为敌!就算你是我哥!也不能饶恕!”白藏说罢,居然怒吼着就再次拎起手中利剑朝白雅和惊梦砍来。 沉凉见状,双手抬起捂住嘴唇,只是一个劲的哭泣。 白雅凝着朝他和惊梦挥剑砍来的白藏,只抬起了一只手,轻轻一点,白藏便在他们面前化成荧荧齑粉,飘散空中。 惊梦眼见愤怒疯狂的白藏在眼前消失,好半天才回过神,她深吸了口气,才看向站在血泊中的沉凉,“沉凉,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沉凉抽噎着放下手,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悲戚,忽然,她雪白的脸颊上突兀的冒出了几点火星。 惊梦和白雅都愣住了。 沉凉浑身紧绷,双手紧握在身侧,她的体内仿佛有烈火在燃烧,只见她周身都飘出火星,脸颊上已经从里燃出火焰。 她就站在那里,望着惊梦和白雅,痛苦的张大嘴,发出凄惨的尖叫。 “沉凉?沉凉?!” --- 蓦地,站在画舫中的一众人似乎也听到了惊梦的呐喊,他们定睛朝空中漂浮的亡灵珠看去。 轰的一声,黑烟卷着火星高高升腾而起。 众人都被惊得后退了几步。 独玉人圆瞪着双目,他似在腾涌的烟雾中看到了什么,他不敢相信,赶紧抬手揉了揉眼睛。 “沉凉姐姐...” 旁边的几人听到到独玉人口中的喃喃声,皆凝神朝黑烟中看去。 “是沉凉姐姐!”独玉人一个激动,从锦垫上弹起身,可他再认真看去,却发现沉凉整个人都在燃烧。 独玉人嘴角一抽,几近崩溃,“沉凉姐姐!!” --- “沉凉姐姐!你快走!你快走!” 惊梦蓦地回过神时,却见身边有人在朝他大喊。 “快走啊!沉凉姐姐!!” “独...独玉人?”惊梦不敢相信的问道。 砰砰砰!!! 巨大的撞门声从惊梦身后的木板门传来,她被吓了一跳,赶紧跳开。这时她惊异的发现,她身穿华丽的鲛绡纱衣,纤细雪白的手上还戴着两只碧绿的玉镯。 “这...这不是我?!这是...” “沉凉姐姐!他们要来抓你了!你快走啊!”独玉人以他瘦削的身体挡在木门后,不停朝惊梦喊道。 “竹林生的忆镜之术!”惊梦心头一颤,“是沉凉把我拉进了她的记忆幻境之中!” 惊梦赶紧环顾一圈,这里应该是沉凉在蝎庭驻守的地方。巫族驻守之地总是选择人迹罕至的高处,可是...惊梦望向两边木窗,纸糊的窗外人影晃动,看上去有不少人。 “是谁?是谁要闯进来?”惊梦急问道。 “他们知道神君今天去南海找雨师求雨,所以才来的!”独玉人一面说着一面使劲压着身后持续被撞击的木板门。 “求雨?”惊梦拧起眉头,不解的问道。 “蝎庭已经好久不下雨了,田地都干裂了,百姓们吃不上饭,可天山的神仙们却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经受大旱无动于衷...”独玉人语带哭腔。 “大旱?”惊梦心跳剧烈,胸闷得快要呼吸不过来,“旱灾?蝎庭旱灾为何要来抓我?” “姐姐!你怎么到这时候什么都忘了?!”独玉人着急道,“你在祭台跳了好几次舞祈雨,可是都没降下雨来...” “所以他们怪到了我头上?!”惊梦大吃一惊。 “快从后门走吧,姐姐!他们现在已经穷凶极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惊梦赶紧转身,才迈出一步又扭过头问独玉人,“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我贱命一条!我....” 独玉人话还没说完,只听身后的木板发出破裂的脆响,下一瞬,一只大脚便狠狠地踢开了门。 独玉人带着飞起的木屑往前摔倒在地,惊梦见他摔得重,赶紧上前去扶。 “对不住了沉凉巫女,你降不下雨,宫里那位自私的王,还有那些达官贵人也不顾我们死活!我们必须自救!” “什么?自救?”惊梦抬起头,一看那个领头的大汉就立刻认了出来,他不就是被白藏断手断脚,钉在墙上那个男人! 在惊梦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有几个浑身冒着汗臭的大汉左右扯过她的手臂,将她粗暴的拎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要做什么?!”情急之下,惊梦想要施出灵犀术唤白雅,却只觉一阵腥臭,一盆狗血从她头上淋了下来。 “我们知道你巫术咒法很是厉害,所以特意问了高人,这黑狗血能封禁你的所有咒术,沉凉巫女,你还是不要挣扎,乖乖跟我们走吧。” 领头的大汉将手中的血盆一扔,威胁道。 就这样,释放不出咒术的惊梦被众人又拖又拽,去往蝎庭城中唯一的一座祭台。 “沉凉姐姐!” “姐姐!!” 独玉人的声音刚开始还很清晰,但后来却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了。 惊梦吃力的扭过头,透过沾满狗血的发丝往后看,只见不少人将可怜的独玉人围了起来。 “你们要对独玉人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那小子本就是个以招摇撞骗为生的小骗子,这几年要不是碍着你和神君,我们早该把他打死在街上!”带头人恶狠狠的说道。 “你敢!你敢!!当街杀人!这里还有没有王法?!”惊梦挣扎着大吼道。 “王法?巫女,你抬头看看!”带头人一把拽起惊梦的头发,“我们在大旱中苟延残喘,做官的,当王的却什么都不做!个个怕我们抢了他们的粮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们饿死!王法是什么?可以喝还是可以吃啊?” 惊梦恐惧的看着周围那一张张枯瘦寡黄的脸,他们神情愤恨,眼底却麻木得可怕。 惊梦终于被带到了祭台上,那里早已站着一群百姓,旁边还临时竖了两根木桩,一根木桩上栓了头有些年岁的耕牛,一根底部架好了木柴, 惊梦看到那堆柴火,顿时心惊肉跳,想起沉凉身上不断飘出的火花,她倒吸了口气。 “原来他们...将沉凉给...焚烧了...” “杀牛放血!焚巫祈雨!”带头人一呼百应,百姓们都欢呼起来。 老黄牛颤抖的站在木桩边,它似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没出。 “知道你劳苦功高,可你也不要怪我们,我们也是为了活下去...”一个老者拍了拍头脊背说道。 就在惊梦被绑到木桩上时,一个手持穿肠刀的屠夫走了上来,他手中的刀被磨的锋利。 他抬头挺胸的走到老黄牛身边,朝一旁被晒得黝黑的两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两个青年一左一右抓住牛角,将牛角向后使劲一按,牛颈便整条暴露在闪着寒光的刀刃之下。 “上天啊,我们现在就将老牛和巫女宰杀、焚烧,献祭于你,你可一定要给我们降雨啊!” 带头人说完就朝屠夫一点头。 屠夫深吸了口气,朝刀刃吐了口酒。众人屏气凝神,就在屠夫手起刀落的一瞬间,独玉人浑身是伤的踉跄跑了上来。 “神君说了,我们遭此劫难,皆因往世种种恶行,因果轮回不会因我们献祭生命而消逝。相反,我们若在此屠杀无辜生灵,更是罪上一等...” 独玉人嘶吼着阻止道。 众人闻言,惊愕的看向独玉人,心中有些忐忑。 “别听他废话!”带头人飞快的走上前,一脚就将瘦弱的独玉人踢下祭坛。 惊梦甚至没有听到独玉人的一声惨叫。 “独玉人...”惊梦还在唤着独玉人,只听身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哞...” 屠夫手起刀落,老牛脖颈间顿时血流如注,抽搐着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一股腥膻味顿时弥漫空气,惊梦忙别过脸,她浑身颤抖,不敢看向那头正在被放血的老头。 惊梦胸口起伏剧烈,她侧着头,双眼却充满恨意,她死死的盯着那群围观的百姓,他们既可悲又可恨。 忽然,她瞥见百姓脸上神情有异,下一刻,空中忽地飞来一条带刺的荆腾,瞬间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疼得挣扎了几下。 “沉凉巫女,这是荔棘藤,专门鞭巫用的,我们劝你不要挣扎,越挣扎这些刺就刺得越深!” 惊梦惊愕的望向众人,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沉凉,这就是你曾经帮助过的百姓?为何他们如此残忍,各个面目狰狞? 又是一鞭落下,荆条上的尖刺瞬间划开她身上的薄纱,刺进她的皮肉。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曾经帮助过你们的巫女?”惊梦眼中又恨又怒,“就是这样残酷而无情的对待她的吗?!” “可你不是无能为力了吗?”人群中传来一声讥讽,“什么沉凉巫女...我呸!我可没受过你什么恩惠!” “说什么因果报应?我不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们会自己想办法!” 望着他们脸上凶恶的神情,惊梦两眼冒火,她奋力的挣扎起来,怒吼起来。 “可我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没有,还是没有一个人发声,他们仍旧那样呆呆的站着,仿佛已经麻木到了骨子里。 一道道鞭笞在身,惊梦深切的感受到了沉凉当时的无助和怨恨。 半晌之后,惊梦身上已经衣衫褴褛,满是血渍。 蝎庭的百姓却躲在一处阴翳房檐下,都目光炯炯的望着前方。 在那龟裂的祭坛中央,惊梦正被捆在那根木柱上,暴晒于烈日炎炎之下。 脚下的土地散发着灼灼热气,土壤中仅存的水分被蒸发在空气中,炎热难耐,刚刚扳牛角的一个年轻人问带头人,“差不多了吧?都把她晒了那么久了,上天应该看到了吧?” “是啊,一会儿要是神君回来了可了不得,快烧了吧。” “还没到时辰!必须等到时辰!”带头人咬牙盯着惊梦道。 于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正空的太阳犹如一颗泼了油的火球,炽热的空气仿佛可以灼烧掉任何敢暴露在阳光下的活物。 惊梦浑身上下的肌肤被晒成了赤红色,脸颊上,嘴唇上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她奄奄一息的吊在木柱上,眼睛看到的景象已经模糊不堪。 “独玉人...”惊梦奄奄一息的抬起头,看到了躺在祭台下一动不动的独玉人,片刻后,她却笑了,“错了...原来全错了...沉凉我明白了,明白了...” 屠夫在屋下焦躁难耐,他手上颠着穿肠刀,脚下一步未停,来回踱步。 “时辰到了。”带头人发话了,屠夫一听,丢下穿肠刀,从墙上抓起早就准备好的火把递给带头人。 带头人深吸了口气,接过火把,就朝惊梦走去。 “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下辈子好好投胎做个凡人。”带头人说罢,毫不留情就将手中火把扔到了惊梦脚下。 惊梦却站在火中咧嘴一笑,“我诅咒你,诅咒你...绝对…活不过…今晚....” 第167章 神龙白藏一怒屠城(二) 南海松仙岛上,白藏还在赔着笑脸,与雨师和东海龙王疏通斡旋。 “这惩罚惩罚就好了,不能真让他们没有活路吧?”白藏说道。 “神君,你在这里耗着也没有用,蝎庭现在发生的一切皆是因果,就算是我们,也爱莫能助啊。”雨师为难的说道。 “那难道要我和沉凉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大旱中遭罪?”白藏收敛了笑意,眼中浮现出些许愠怒。 “谁做的因,谁就要承担果。就算几世轮回也没有侥幸。”东海龙王叹气摇头。 “是啊,”雨师接着说道,“昊天好不容易把这些造孽的人又聚到了一起,就是要让他们还这个果...你让我们插手介入他们的因果?我们可不干...” “啧!你们...!” 白藏眉头一皱,还要说什么,心中却突然一颤。 “欸?神君?你怎么了?” 雨师见他眉心印记闪了一下,赶忙问道。 白藏蓦地抬起头,原本清澈的双眼惊恐的瞪向虚空,“沉凉!” 只见他站起身,着急的一挥衣袖,便消失在了松仙岛上。 --- 带头人抱着手,双眼凝着已经在熊熊火焰中烧得漆黑无状的沉凉。 “竟然哼都不哼一声?”他低声嘀咕道。 “你们看那边!”有人忽然指着天边,略带欣悦的喊道。 “乌云!是乌云!”屠夫指着天说道,“有乌云来了!” “难道真的要下雨了?”刚刚还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嘴角一扬,期待的望向天空。 如他们所愿,霎那间,乌云遮天蔽日的翻涌在天空。 带头人转身看去,略带得意的望着天空点了点头。 可惜蝎庭的百姓,至死没有等到那一场雨。因为在翻滚的乌云中出现的,是面容冷峻,眼神冰冷的白藏。 “你们...做了什么?”他落到地上,瞟了一眼早已断气的独玉人,口气冷静得可怕。 在场的百姓僵直的站着,面面相觑一眼,都期待着对方能主动向神君解释。 “我们在祈雨。”带头人终于说话了。 白藏太阳穴一跳,“祈雨?” 他说着,双眼如刀,目光紧盯着带头人,缓慢走上阶梯。 众人被他周身散发的寒意吓得头皮发麻,都暗自咽着口水,在这炎酷之地,他们竟然觉得背脊寒凉,手心脚心都在冒冷汗。 随着白藏慢慢登上祭台,他的视线也已经可以看到带头人身后那具人形的炭尸。 他脚下一顿,双眼蓦地变得猩红,一千道天雷在他身后疾驰而下,瞬间便将蝎庭龟裂的土地烧得黝黑。 蝎庭的百姓们都畏畏缩缩的朝后退,只有带头人还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他不是不想退,而是双脚已经软得不听使唤。 “沉...凉...”白藏使用灵犀术呼唤,目光却一直凝在那具漆黑的炭尸上。 他自然不会得到回应,周身寒气越加肆意翻涌。眉间的霜月印也开始闪烁出黑光。 一众人见此情景,非常惊恐,一个个脸色惨白,圆睁着眼睛,心脏砰砰直跳,简直怕得要命。 白藏在即将与带头人擦肩而过时站定脚步,他悠缓的转过脖子,看向带头人,两眼已经被白光覆盖。 “是你做的?”白藏的声音极致冷腻。 带头人咽了口口水,他脸颊一颤,“这...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决定!” 旁边众人一听,皆怨怼的看向带头人,但碍于白藏,只得屏声静气,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白藏的目光掠过带头人,望向那群双腿都在弹棉花的乌合之众。 一瞬间,只见他抬起左手,朝前推出一掌,带头人就被一阵无形的力道钉到了墙上。 这一下子,站在祭台上的众人就被吓得魂不附体,有的哀嚎一声倒了下去,有的立刻拔腿,四散而逃。 带头人在墙上痛苦的嚎叫,伸长脖子拼命的朝周围的人叫救命,但那些人已经自顾不暇,哪里会管他。 白藏朝沉凉走了过去,他小心的伸出一只手,想去触碰沉凉,无奈指尖才碰到沉凉,她那一边的骨骼已经被烧得碳化,立刻碎裂脱落,散于风中。 白藏颤巍巍的收回满是青筋的手,他低下头,依旧沉默,只是眉心的霜月印已经变成了乱神印。 他一直都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只是安静的承受着这一切,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静静地转身,看向乌云翻滚的天空,用即将消失的最后一丝神的意识朝天空一笑... 接下来的蝎庭,进入了血腥的暗夜。 无数黑灰随风扬起,无数血雨染红土地,无数惨叫声此起彼伏... “神君...不要!不要啊!” “我们错了!错了!” 沙沙沙... 利刃隔开皮肉的声音。 汩汩汩... 鲜血从喉咙流出的声音。 在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一声声的认错哀嚎中,蝎庭,没有了神的庇护,沐入血海,就此倾覆。 --- 待惊梦的神识神识恢复清明时,她已经躺在白雅的怀中。 “白雅...”惊梦眸光一颤,带着哭腔说道,“沉凉是被...!” “我都看到了。”白雅一脸悲戚,微微颔首。 说罢,他转过目光,惊梦意识到什么,立刻寻着他的目光看去,是沉凉,她正站在他们对面不远处。 她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被鞭笞留下的伤痕。 “沉凉...”惊梦一手杵地,一手借着白雅掌心的力气撑起身,她踉跄着朝前跑出几步,然后紧紧拥住了沉凉。 沉凉原本无神的目光顿时颤动,她半张开嘴,也流下泪来。 “我知道了...知道了...”惊梦越抱她越紧。 十四年来,沉凉的痛苦,绝望和委屈,好像被这个拥抱中安慰不少。她抽噎着,也缓缓抬起满是伤痕的双手,颤颤的环住了惊梦。 白雅看着她们互相紧拥,哭作一团,心中百感交集,眼底悲痛而又沉重。 --- 亡灵珠外,画舫中,独玉人的面色已经惨淡如霜,他僵僵的站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口中嗫嚅着什么,几乎没人能听清楚。 蝎王慕容无鸠也似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冲击,刚刚黑雾中出现的景象,对话,所有的信息都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什么叫自私的王?什么叫不管百姓死活?父亲,母亲...哥哥,姐姐...” 那些在他脑海中本就模糊的亲人形象忽然变得更陌生了。 一阵剧烈的头痛从他后脑勺窜来,引得他痛苦的后退了几步,他抬手揉向太阳穴,瘫坐在地。 李长弈看他们俩好似被天雷当头劈中,暗暗沉声叹了口气。 “既然已经找到了答案,姐姐他们能出来了吗?”阿律口气生硬的问道。 独玉人和慕容无鸠闻言,同时抬头看了一眼阿律,他的眼中只有怒火和怨气,没有半点对其他人的怜悯。 --- “沉凉,”惊梦轻轻放开沉凉,以泪眼对泪眼的问道,“你复活独玉人,让他去找在纪国当质子的蝎王,是因为那件未完成的事...对吗?” 沉凉被泪水淹没的眸子一闪,她赶紧吸了吸鼻子,看着惊梦使劲的点头。 “未完成的事?”白雅疑惑地走了上来。 沉凉看向朝她走进的白雅,她的眼眶一红,双肩颤动,又不止的泪来。 “沉凉...”惊梦知道她定是在白雅的身上看到了白藏的影子,一时情绪难忍,又哭了出来。 沉凉赶紧抹掉脸颊上的泪痕,苦笑却更像自嘲,她摇了摇头,又抬眸看向惊梦,口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你...会帮我吧?” 那是一种被火灼烧过,暗哑得可怕的声音。 惊梦面色一紧,抿着唇看了她半晌,才转向白雅。 “究竟是什么未完成的事?”白雅眉头已经拧得紧紧的。 “白雅...其实沉凉她...”惊梦为难的咬了咬嘴唇。 白雅瞥了一眼沉凉,又将视线转到惊梦双眸,“她怎么了?” “她...她在被架在木桩上的时候,已经在神灵境中布下阵法...将...将自己献祭给了白藏。” “什么...”白雅大吃一惊。 “可是那盆狗血封住了她的献祭咒术,所以她只能等她的肉体完全被火焚烧殆尽,她神灵境中的元神才能献与白藏...可...可是白藏...” 惊梦握紧有些颤抖的双手。 “白藏见到沉凉被焚烧,怒火攻心,霜月印无存,灵契无续,紧接着乱神印又出现...” 听到这里,白雅瞳眸颤动,呼出一口寒凉之气,“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求...牧古神君...成全...”沉凉的声音暗哑又细微。 “事到如今,除了成全你...我也别无选择...”白雅忧伤的看向沉凉。 沉凉眸眼一亮,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甜甜的笑,她朝白雅微微颔首感谢。 “可...”片刻后,沉凉又用沙哑的声音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说道,“这些...煞气...清除...” 惊梦立刻会意,问道,“要清除这些煞气?” 沉凉点点头,低头看向双手捂住的胸口,“心...神...” “心神造境,元神回归?”惊梦又立马会意问道。 沉凉紧皱的眉头一舒,笑着又点点头。 “明白了。” 惊梦看向白雅,他们同时转身看去,暗红的天空下,是一片血海尸山,处处都冒着浓稠的邪秽之气。 “要净化完这些煞气可不是容易的事...”白雅摇摇头。 惊梦的眼中难得的出现了一种无助感,但她还是深吸了口气,咬牙笑道,“我试试呗。” 白雅却满脸担忧,根本笑不出来,“可是我身处污秽之中,很难用出全力...” “那才好呢!”惊梦眉头一挑,笑道,“你身上还有伤,使不出全力才好!” 见她这时候还在打趣调笑,白雅眉心骤拧,“惊梦!” “放心吧,”惊梦抿唇笑笑,“我会量力而行。” 白雅叹了口气,还是担忧,又叮嘱道,“记住,不能逞强。” 惊梦点点头,走到祭台边缘,她双臂展开,口中念咒,一圈红色咒轮明艳艳的出现身前。 “炎灵烈火!映日无生!” 两咒同时释出,一股股烈焰瞬间从咒轮上交错而出。 火焰在黑夜中闪耀舞动,如一条条火蛇掠过尸山,掠过血河,掠过蝎庭大小城坊。 亡灵珠内顿时发出令人惊叹的橙色和红色光芒,还有点点火星从珠子内部冒出。 “是惊梦的咒术!她在净化亡灵珠?!”茯神鸢双眼大睁,激动的看向阿律。 阿律拧了拧眉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独玉人和慕容无鸠见状,都各自凑了上来,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熊熊火焰。 炽热的火焰呼啸着,橙红的火苗在空中跳跃着,滚滚热浪将蝎庭的死寂打破,噼里啪啦,轰轰烈烈。 烈焰充满力量,不停咆哮着,势必要燃尽所有邪煞之气。 被红焰灼烧的邪煞化成齑粉,纷纷飘落。 “白雅,你看,我可以的!” 惊梦高兴的太早了,她哪里知道这颗亡灵珠中附着了多少邪煞。 半个时辰后,她已有些疲累,可是却不能停下来,谁知道停下之后之前的努力会不会白费。 她只能咬着牙坚持,一个时辰后,地上堆积的齑粉已经隆起了一座小山。天空中也飘扬着如同黑雪般的粉末。 惊梦额头布满了细汗,她因消耗的灵力太多而使得面色发白。 “惊梦...”白雅担心的唤道。 “我没事...”惊梦咬着发白的嘴唇,倔强的摇摇头,“不能半途而废...” 白雅双眉紧皱,他太了解惊梦的性子,只好妥协。 他走到惊梦身后,将手隔空覆在她的手背,一阵白光从白雅手心亮起,惊梦望着一阵阵清冽的灵气从手背传到手臂,她侧眸看了一眼白雅,“一点点就好,你不要太耗费。” 白雅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不要太耗费。 终于,又过了半个时辰后,蝎庭邪煞全都烧尽,污秽也尽数除尽,悬在空中的亡灵珠现出了如月般的光华。 “成功了吗?”李长弈惊讶的问道,“惊梦是成功了吗?!” 阿律喜极,用力的点头笑道,“姐姐成功了!” --- 惊梦瘫倒在地时,澄澈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枚清澈的元神。 它闪烁着淡淡的翡色光芒,飘飘荡荡,晃晃悠悠,缓缓钻进了沉凉的胸口。 “惊梦?”白雅蹲下扶住她。 “我没事。”惊梦面如金纸,却还在逞强笑。 白雅沉声叹了口气,只见沉凉浑身散发出一阵阵耀眼的青光。 沉凉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她闭上眼安静的感知了一会儿,才微笑着睁开眼睛。 “牧古神君...”她侧身看向白雅,她的声音不似先前那般干涩暗哑,变得清甜清脆,“害您失去了挚爱的弟弟,沉凉深感愧疚...” 她低垂眼帘,又捧出元神,“献祭之咒还有效用,请牧古神君帮我交给空星神君...” 白雅皱眉,欲言又止。 “沉凉。”惊梦唤了一声,本想问她难道不知道白藏受了天刑,被抽筋刮骨?但她忍住了,她唇角微微一动,“放心,白雅会转交给他的。” 沉凉甜甜一笑,“还请牧古神君告诉空星神君,沉凉得空星神君守护五年,深感温暖和珍贵,和空星神君并肩作战,同心合力...是沉凉短暂生命中美好的馈赠...” 沉凉有些哽咽了,她顿了顿,随即又抿唇一笑,“就这些吧...再说什么也是多余...沉凉也该消失了...” “沉凉。” 惊梦眼圈已经湿润了,只见沉凉缓缓消失在空气中,最后她还和惊梦比了个口型。 “谢谢,惊梦。” 第168章 终章 独玉人失魂落魄的坐在窗栏边,他神情哀伤,目光黯淡的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秋雨细微,却能将一片片枯黄的叶子沾湿,本就没有生机的叶子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纷纷无声坠落。 独玉人触目伤心,他握紧双拳,低头苦笑一声。 廊下,慕容无鸠也和李长弈也正站在那里观雨。 “你觉得,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两人沉默着站了很长时间后,慕容无鸠忽然这么问道。 李长弈愕然,转过眼眸看向慕容无鸠。 “我经常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慕容无鸠苦涩一笑,“我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父亲说是为了和平,母亲说是为了国之安宁...”他说着摇摇头,“可我自觉我并没有那么伟大,若是有选择,我定不会来纪国成为质子...可是...” 他眼中神色一暗,“我并没有选择。” 李长弈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我曾经多么羡慕我那些哥哥弟弟,他们可以生活在自己的国家,可以肆意的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慕容无鸠仰起头,眼角竟然有泪光晃动,“金鞭红鞍不知愁,射猎行乐枕青裘,珠房晚春不知倦,少年红袖同上楼...” 冷酷如李长弈,听到他的诗,心中也难免一颤。他想起了同样爱作诗的兄长李慕阳。 再听他惋叹,看他神伤,神情气质就如忧郁又风流的李慕阳一般。李长弈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可一颗心却如被利剑贯穿,血流不止。 “是首好诗。”李长弈默然点头道。 慕容无鸠眸光一怔,随即惨淡笑笑,“真的好吗?” “曾经,我也希冀有那样的少年风流。”李长弈说道。 “哦?”慕容无鸠一挑眉,“你没有吗?” 李长弈被他的反问瞬间恢复谨慎,他冷笑一声,抬起深邃的瞳眸看向慕容无鸠,“我有没有,你应该很清楚。” 慕容无鸠微微皱眉,深深凝着他那双如狼一般危险的眼睛。 片刻后,慕容无鸠撇嘴笑道,“我们应该都很了解彼此,毕竟你的暗影...也时常来我这园中散步。” 李长弈眸光微动,也笑了起来,“作为一个灭国的质子,太灵敏,太聪明,都不好。” “错,”慕容无鸠眼中闪出亮光,“正因为一无所有,无依无靠,才要聪明,灵敏些。” 李长弈背起手,垂下眼帘笑笑,还未说话,就听慕容无鸠又说道,“若你愿意,我愿于你结盟。” 李长弈蓦地一惊,抬眸问道,“你说什么?” “我确实是个灭国质子,但国虽灭,宝藏还在。”慕容无鸠眉眼一挑,“有了那些宝藏,我不愁没地方安身立命。” “宝藏?”李长弈皱了皱眉头。 “南海水精珠,极乐真宝藏,蝎庭藏暮雨,慕容掌气光...”慕容无鸠悠悠念道。 “这歌谣我听过,不过...”李长弈眼中有疑。 “没想到是真的?”慕容无鸠哑然失笑,“刺王殿下如此谨慎,居然没有派人去打听过?” 李长弈正色冷哼一声,“我对你们的宝藏传说,并不感兴趣。” “正是如此,”慕容无鸠笑道,“我才主动找刺王结盟。” 他说着想到什么,将手竖到唇边,小声对李长弈说道,“太子...可是早就来过了喔...” 李长弈冷笑,“他手上的那幅山海图就是你给他的吧?” 慕容无鸠假意惊诧,“啊,那只是很小一部分而已!刺王也知道我只是个灭国质子,想要在在这里生存下去,还是得有些筹码。” 李长弈沉吟一声,暗自咬紧,“你倒不在意给别人惹了多少祸事。” “刺王殿下说的别人是指舒王?还是那只小妖怪?”慕容无鸠笑道,“刺王殿下,你该知道的,有舍才有得。”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李长弈眼中寒意森森,“既然太子来找过你,你为何不与他结盟?” “这位太子窃据高位,气焰熏天,不可一世,”慕容无鸠笑着,悠悠转过目光,看向长空飘雨说道,“当他的母亲,皇后殿下只想高高营巢三珠树,手握权威,和他们这样的人打交道,我岂不是羊入虎口,自讨苦吃?” “你竟敢言语冒犯,一点也不避讳。”李长弈沉声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况且,我又不是纪国人。”慕容无鸠调笑道。 李长弈瞧着他,眸色锐利,“你好歹还站在纪国的土地,我好歹是纪国皇子,和我说这样的话,你难道不怕死?” “滔滔流水,无休无止,彻夜东行...我啊,好像也已经如话本中所说,熬尽了人间万苦...” 慕容无鸠说着抬起手,将肩后一缕长发拉到胸前,“什么样的境遇我没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要说信任谁,我谁都不信...”他瞟眼扫过李长弈,“但如今穷途末路,无奈只能在狼堆里找个相对可靠的...” 李长弈眉头一抬,“你觉得我可靠?” “相对可靠,”慕容无鸠纠正道,“像我们这样,从出生就被各种人,各种事情操控,在阴谋诡计中斡旋的人...想找到绝对可靠的帮手,可不是简单的事。”他说着坦诚一笑,“但以我对你的了解,嗯..不错,你很可靠,身边的朋友更可靠。” 闻言,李长弈眸光一凛,立刻变了脸色,“别再打惊梦的主意!” “别说得好像我会一直占你们便宜似的,”慕容无鸠忽然收敛了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李长弈,“刺王殿下,你怎么知道不久的将来...我,慕容无鸠,不会帮上你们的忙?” 李长弈觑眼凝着他,眸底颜色耐人寻味。 --- 惊梦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散发着熟悉气味的茵褥上,她眨了眨眼睛,秋日的阳光从小花窗外铺洒进来,将屋子晒得暖和,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撑起身子朝四周望了望,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惊梦揉了揉太阳穴,“唔...我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白雅哥!快来!” “神龙君!救命啊!” “哥哥!!” 屋外忽然传来茯神鸢,裴棠和阿律急促的呼喊声,惊梦急忙弹起身,连外衫都来不及穿,三步做两步的飞奔出野花堂。 站在廊下一看,花庭里没人,吵闹嘈杂的声音是从山斋大门外传来的,她赤着脚,狂奔出门,手掌上已经攥了一簇红焰。 刚跨出门,惊梦傻眼了。 只见花神如意和花使昭云正操着法术追着茯神鸢,裴棠和阿律,一路好打。 “这是什么情况...”惊梦愣在原地,手上的咒火也瞬间熄灭了。 只见裴棠被昭云死死拽着衣袖,茯神鸢和阿律已经机灵的躲在白雅身后。 “秃了!全秃了!!”如意两眼冒火,满头青筋的冲白雅咆哮道。 茯神鸢却还在狐假虎威的挑衅,“来呀!来呀!打不死我们,我们明天还去!把你的玫瑰全部摘光!” “阿鸢...少说两句...”裴棠说着只见昭云朝他一瞪,他赶紧将沾满泥土的手缩到身后。 白雅脸上赔着笑,“如意,真是不好意思...是我管束...” “少来这套,白雅,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几个家伙会如此猖狂,是你默认他们这么做的吧?!”如意眯眼,气不打一处来。 白雅不懂说谎,闻言,那张俊美的面容不禁尴尬一顿。 “白雅!冰川之主!神龙君!”如意爆发了,“你!你怎么也被他们影响了?可叹这两个原本生性纯良,”他抬手点向裴棠和阿律,随后目光又看向茯神鸢,“那个一直就和惊梦同流合污,现在已经不相上下...坏主意那真是一堆一堆的,令人应接不暇啊...好家伙!先是败了灵感寺的竹子,现在又来摘我的玫瑰!!白雅!你今天非给我个说法!” 见如意越说越气,白雅根本招架不住,惊梦便走后面走了过去,“听起来,我好像有点无辜?怎么才睡醒就被你骂了?” “哦?!” 众人在看到惊梦时皆目光一震。 茯神鸢转过身,“惊梦?!” “姐姐!”阿律立马抱住惊梦,满眼噙着泪光,“姐姐你终于醒了!” “啊?”惊梦皱着眉头,一面拍了拍阿律安慰,一面疑惑的看向刚刚转过身来的白雅。 白雅眸中却不似阿律满含泪水,那双墨蓝色的眸子中却盛满了异样的愠怒。 “白....白雅?”惊梦有些诧异的放开阿律,阿律也不知为何朝,朝后退了一步。惊梦慌张的看了他一眼,又扫向旁边的茯神鸢,裴棠,昭云和如意。 如意脸上的神情可谓复杂极了,好像有一种看到她既高兴...又很惋惜的神情。 惊梦觉得自己是不是会意错了,有些茫然。 这时一阵风吹来,裹挟着一股股香甜的玫瑰花味道,白雅将手上抱着的一大束玫瑰递到她面前。 “你再不醒,这两小子要把如意的园子拔平了...”白雅笑了,是那种笑里藏着大刀的笑。 “咳咳,纠正一下,”如意轻咳一声说道,“是已经拔平了。” “嗯,完全秃了。”昭云接道。 惊梦接过玫瑰,一脸惊恐,赶紧朝如意和昭云做了个礼,“这...我才睡了一觉怎么...” “睡了一觉?”昭云睁大眼睛对惊梦说道,“惊梦,你睡了整整七天。” “什么!七天?!” 惊梦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赶忙看向裴棠他们。 裴棠,茯神鸢和阿律都一脸忧愁的朝她点了点头。 “这...我...”惊梦终于还是避不过白雅已经变得森寒阴鸷的双眸,“我绝对是无辜的,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 “惊梦,你在亡灵珠中耗灵过甚,导致气衰精竭,”茯神鸢说道,“还是白雅哥用尽全力才将你救回来的。” “耗...耗灵过甚?气...气衰精竭?”惊梦震惊得心跳加速。 但最可怕的还是白雅此刻脸上的神色。他额上有一道青筋已经连通了太阳穴,双睫微颤,黑长的睫毛下藏着的是积蓄已久,有待爆发的恐怖情绪。 “神龙君看上去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昭云小声凑到如意耳边说道。 如意赞同的点点头。 好想再晕过去,怎么样才能晕过去?惊梦望着白雅,害怕的咽了口唾沫。 如意见惊梦处境不妙,看来危险将至,赶紧朝白雅笑笑,“白雅,那你就先忙...我们这就回去了。” “欸?大人,不再看看?”昭云失望的问道。 惊梦闻言,快速瞟了她一眼,满眼怨念。 “还看?快走吧...”如意嘴里嘟囔着便转过身,带着昭云走向小径,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主人。” 一个妖冶艳丽的少女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走进一座小竹楼。 “什么事那么开心?”坐在琴边,正在抚弦的年轻男子问道。 “隐门门主让我来告诉您,说神龙君为了救惊梦,神力暂时被封禁了。”少女凑到琴边,蹲坐下来,杵着下巴仰望着男子道。 “哦?”悠悠琴声不断从男子指尖传来。 “主人不信?”少女眨了眨那对漂亮的杏眼。 “我看...并不是因为惊梦。”男子指尖一挑,勾唇笑道。 “不是因为惊梦?那是因为?” “只是为救惊梦,冰川之主的神力还不至于被封禁...” “主人的意思是...” “恐怕被我猜中了,”男子清朗一笑,“神龙君一定是将他弟弟白藏的元神藏在了神灵境中。” “唔...”少女目光动了动,又陷入了迷茫。 “傻铃衣,”男子按住琴弦,抬起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少女,耐心解释道,“神龙君要将巫女沉凉献祭的元神渡给白藏,势必要封印自己的神力,待白藏将沉凉的元神完全吸收...” “啊!我明白了!”铃衣一拍手笑道,“那这次是不是天赐良机?” 男子沉默着思忖了片刻,然后又垂下长长的睫毛,以指尖轻触琴弦,“也许吧...去告诉水纱女,通知隐门门主,可以开始了...” 铃衣蓦地瞪大眼睛,嘴角抑制不住的上翘,“斩龙令!” “嗯,请他即刻广发斩龙令,召集江湖侠客,海外方士,异界妖魔,不论来历,无论出生,凡是来的人,只要有功劳,皆可得龙鳞龙骨,龙血龙晶...”男子一句一顿,温柔又有涵养的说道。 铃衣一听不高兴了,“全都被他们拿走了...那我们...” “不要贪心哦,我们只要那两枚元神就足够了。”男子轻柔笑道。 铃衣嘟着嘴想了想,“好吧...那这次...主人!也让我出手吧?!” “哦?难道铃衣已经选好对手?” 铃衣开心的点点头,举起葱白的玉指数道,“陆离和夜歌形影不离,那就让他们去对水月观的张真遥和沈香祖,隐门三品那个鬼祭司善用死尸瘴气,让他去对小界寺的和尚明衍最合适,二品的苏九月嘛...神出鬼没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她说着歪了歪脑袋,“但是一品琉璃雀是肯定要来的!让他去对惊梦,那么惊梦身边的茯神鸢...” “喔,原来我们铃衣是喜欢上茯神鸢了?” 铃衣一怔,脸都红了,“哪有?!主人可不能乱说!” 男子咯咯咯笑了起来,“那阿律呢?” “主人不是说,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伤害阿律吗?”铃衣乖巧的说道,“所以,我决定!让温柔如水的水纱女姐姐拖住他就行啦!” 男子满脸宠溺,眼底眸色却深邃得如同深渊,“好,那就照铃衣说的办...” 竹林风动,琴声缭绕,靡靡细雨,凄婉断肠。 天外芳草,小山叠山,神仙妖魔,恶鬼难缠。 《巫门狩乐》到此,第一部全部完结。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部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