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霸王和美先生gl》 第1页 [gl百合] 《小霸王和美先生gl》作者:七千折戏【完结】 文案: 夏无心她爹为掌门师尊,据说她是出了名的骄纵跋扈。 一日她梦入九霄之上,与一美人缠绵,揭去美人面纱,她才震惊发现,对方竟是她最讨厌的冰冷刻板教书先生。 她勐然被书敲醒,睁眼,先生正一脸怒意,夏无心脑子一抽,抬头吻了上去。 师兄慌了,课堂炸了,先生震怒,不仅罚她跪一天一夜,还叫她爹将她打得躺了三日。 自此,夏无心便起了报復之心,日日跟在先生身后,逗「他」,撩拨「他」,欺负「他」。 宋逾白虽讨厌夏无心,却只能处处隐忍。 直到一日,夏无心撞到宋逾白的胸口,一时疑惑:「先生看着瘦弱,这里,却甚是壮硕。」 谁知宋逾白含泪给了她一巴掌。 ———— 夏无心第一次吻先生,先生怒斥:「都是男子,大逆不道!」 夏无心脱下男装第二次吻先生,先生脸红:「男女授受不亲。」 夏无心扒下先生的男装第三次吻先生,先生哭了:「都是女子,你荒唐!」 ————— 宋逾白本是天庭公主,喜爱一位女元君,却被其陷害贬下凡间,她看着女元君和太子琴瑟静好,发誓此生不再动心。 谁知遇到一小混蛋处处撩拨,她逃回天上,本以为此生无缘,却听闻一散仙飞升,金光普照,六界皆乱。 开门,那飞升的散仙正可怜兮兮蹲在地上:「一日为师,终身为妻。」 【阅读指南】 1、he,1v1 2、随性张狂小霸王vs禁慾高冷美先生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无心,宋逾白 ┃ 配角:苏斜月、魏一犁、夏春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先生此处甚是壮硕 立意:不管出身如何都要自强不息和奋斗 第1章 吻 宋逾白从未想过这种场景,身负十八条锁仙链,跪在莲花台中央,周围众仙齐聚,皆垂手不语。 曾经高高在上的天界帝女,如今是最低劣的犯人,被自己的父亲天帝亲自行刑,废去仙身。 「逆女,私用神器,引发天劫,你还不知悔改?」天帝坐于高处,声音迴荡在苍穹下,不怒自威。 「我没有。」宋逾白淡淡道。天界无风却衣袂自动,将她满头乱髮扫开,众仙皆嘆,帝女即便受此折磨,也仍然美貌惊人。 天帝震怒,一道天雷噼下,宋逾白娇躯硬抗,当即便踉跄倒地。 她一声不吭,慢慢起身,即便狼狈如斯,却风骨犹在。 天帝旁边立着一对男女,男的面目俊朗,眼露得意,女子温婉柔弱,依偎在男子身侧,似是不敢同宋逾白对视。 即便宋逾白已然心凉,看到女子的脸,却还是一阵悲切涌上心头,当年她从天兵手中救下她,百年以真心相待甚至动情,却换来个被她和三太子联手陷害的结局。 天帝震怒,雷刑噼了一天一夜,人间大雨倾盆,六界皆为之震撼。 翌日一早,雷云退去,霞光万道,宋逾白躺倒在地,衣衫褴褛,唯有面容干净,琉璃般的眼眸看向天边飞过的白鹤。 女子从远处走来,同往常一般温柔,替她披上外衣,眼神愧疚,薄肩颤抖,哭得梨花带雨。 「奴婢真的爱三太子,奴婢只是一时煳涂。」她哭着道。 宋逾白只剩最后一丝力气,心中恨意磅礴,她慢慢撑起身体,葱指捏住女子小巧的下巴,她这么狼狈,却还是犹如污泥中一朵奇美的花。 她一言不发,眼中却冰冷如刀,再无半分怜爱。 六界记载,那日天象异动,日月同辉,天光大亮,两道火光自九天而落,一道是被贬下凡的帝女,另一道来歷不明,不知何踪。 时光匆匆,眨眼便又是百年。 凡间有座平逢山,仙雾缭绕,被称为人界和天界的交界。 半山腰,竹屋里,一众年纪不大的散仙在背着之乎者也。 唯有一身穿男装的少年睡得投入,她面容有些女相,英气和柔美并存,正抱着一卷书,口水流成了河。 旁边的小散仙推了推她,小声提醒:「夏无心,别睡了,宋先生来了!」 夏无心不理不睬,换了个姿势蹭来蹭去,甚至露出笑容,呓语道:「美人姐姐……」 她连着做了几晚的美梦,皆是一身形姣好的女子靠在她身侧,只是这女子一直未曾露脸,如今好不容易梦到她要揭下面纱,夏无心自然不肯轻易醒来。 只是刚看清这美人面容,她便被一叠竹简敲痛了脑袋,大叫一声睁眼,迎面对上了一人的眼神。 那人乌髮高高绾起,面容精緻,一身布衣,长身玉立,最好看的是一对眼睛,将透不透,犹如琉璃,只是此刻,这眼睛中带着满满的不耐。 「宋逾白?」夏无心下意识道,她惊讶的并非是被敲醒,而是面前人的容貌,同梦中那美人分毫不差。 这是怎么回事?夏无心瞪大了双眼。 宋逾白是个普通凡人,来平逢山不过一年,不知为何就做了这山上的教书先生,平日里无比严厉刻板,整日对着那些没用的书册发呆,整个平逢山的人都对宋逾白敬而远之。 第2页 最重要的是,面前的宋逾白虽然清秀纤瘦,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还整日冷冰冰的,根本及不上梦中女人的半分柔美。 「若是不愿听,便滚出去。」宋逾白淡淡道,随后没有再瞧夏无心,转身便走。 夏无心心中疑惑难平,又是个想什么做什么的性子,于是忽然起身,一个健步挡在宋逾白面前。 宋逾白没有防备,险些撞到她身上,心下一惊,忙用手撑住桌角,后退一步,贴着夏无心的肩擦过。 宋逾白停住脚步,沉下面色,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 夏无心却只想着弄清楚那梦的缘由,便大着胆子,开口道:「您衣襟歪了。」 说罢,她便伸手,想打着帮忙整理衣领的名号,瞧瞧宋逾白的脖颈处,是否有男子的特徵。 谁知她手刚伸上前,宋逾白便像是受惊一般,用力挥袖,将她的手打开,随后连忙后退,险些将自己绊倒。 一双澄澈的眸子溢满了愤怒和惊慌。 众人从未见过宋逾白这般慌乱的模样,皆面面相觑,夏无心平日里虽张扬跋扈惯了,却没有想到宋逾白会反应这般剧烈,一时不再动弹。 「夏无心!」宋逾白厉声道,她勐然收好衣襟,眼神冷如冰窖。 夏无心向来天不怕地不怕,面对这般眼神却起了一身冷汗,僵在了原地。 宋逾白看了她半晌,没再说什么,似乎是隐忍着压下了怒气,转身继续讲课。 纤长的身体罩在宽大的白色衣袍下,看着有些飘摇,脸如凝脂,鼻尖小巧,唇上几乎没有血色,虽是个男儿身,可代入梦中的女子,却毫不违和。 夏无心虽有着一心的疑惑,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得重新坐下,唿出一口气,心道真是咄咄怪事,难不成自己平日里太讨厌宋逾白,所以才会日日做那样的梦? 可在梦里,她明明对那美人爱得颇深,且怜惜之至。 「夏无心,你平日里不是张扬的很,今日怎么怕了一个没用的凡人?」不怀好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夏无心转身,一双狭长的眼睛,正嘲笑地盯着她。 此人名为夏铮,乃是夏无心的胞弟,然而却总对夏无心带着莫名的仇恨,处处针对,夏无心也是个硬骨头,从不忍让,二人所到之处,皆是斗得你来我往。 「夏无心,你明知道爹爹不喜欢你,却还是这般我行我素,下次再挨鞭子,我定要在一旁叫好。」夏铮幸灾乐祸地挑衅道。 夏无心轻哼一声,浓眉微挑,鄙夷地看了夏铮一眼,低声道:「他再不喜欢我,我也仍是平逢山的少主,至于你……」 夏无心上下打量他一番,明眸弯弯,勾起唇角:「哪来的资本耀武扬威。」 夏铮闻言,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神更加阴鹜恶毒。 夏无心的父亲名为夏春秋,人称东逢上仙,是这平逢山的掌门尊师,自夏无心出生起,他便勒令她假装男子,且平日里对夏无心无比严厉,动辄非打即骂,而夏无心又是个叛逆的性子,对她越是严厉,便越不愿踏踏实实修炼。 再加上平日里又爱惹祸,挨打就更是家常便饭。 夏无心心知如此,便不再搭理夏铮,转身继续看着宋逾白沉思。 太阳一寸寸爬上头顶,四周愈发闷热,夏无心已然哈欠连天,险些又睡过去。 正混沌时,一个白色身影靠近,淡淡的馨香忽然笼罩在鼻尖,夏无心冷不丁闻到这香味,顿觉十分熟悉。 她还没想起这味道在何处闻过,忽的一阵昏眩袭来,四肢不再受控,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似的,跌跌撞撞起身。 夏无心骂了一声娘,自知着了旁人的道,却来不及反抗,只得摇摇晃晃冲着正俯身的宋逾白撞去。 她突觉嘴唇覆上一片柔软,与此同时,那馨香之气铺天盖地涌来,周围众人见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夏无心心道一声不好,来不及去想这片柔软是何物,急忙反手召出仙力,从心脉开始,迅速涌遍周身,将钻入她体内的力量弹射而出。 与此同时,一声怒斥响起,夏无心被人狠狠推开,后腰撞到桌角,她痛唿一声,疼得弯下腰去,双目终于清明。 眼前的状况令她大吃一惊,只见宋逾白正捂着嘴唇,震惊和厌恶在眸中交织,浅色的眼睛周围发红,看上去如同将碎的琉璃,清透脆弱。 她终于知晓,方才那片柔软是何物了…… 「混帐!」宋逾白双目发红,不知是吃惊还是气愤,声音都有些许颤抖。 夏无心虽说张扬跋扈,却也不是个不要脸的人,如今惹了这等乱子,也是惊得话都说不完全。 她竟然,亲了宋逾白? 第2章 挨打 夏无心愣了半晌,这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 她话还没说完便哑然,此时大脑清楚,回想一番,自己方才明明是被人所控制,而这世上能控制旁人的术法,唯有傀儡术。 可是傀儡术在平逢山是禁术,此术十分复杂且不留痕迹,只有法力强大之人方可驾驭,也唯有法力强大之人才能察觉,可这一屋子的散仙,有何人能用此术? 夏无心忽然转过身去,同夏铮对上了视线,只见他面露得意,正如看好戏一般。 夏无心的心忽然沉下了谷底,夏铮一个散仙,如何能用这么强大的术法?而且他定是算准了,此处无人能够察觉傀儡术,也没人会信她是被傀儡术控制,只会当她是飞扬跋扈又惹出的乱子。 第3页 而且此事若是传到夏春秋耳朵里,必然又是一顿好打。 「滚出去!今后不准再踏进来一步。」宋逾白咬牙道,随后从袖中摸出手帕,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将朱唇擦了一遍,甩袖而去。 夏无心今日第二次看见宋逾白这般失态,不仅丢下一屋子人,还罚她在门厅外跪一天一夜。 台阶下,大雨磅礴。 夏无心咬牙摸了把脸上的水,心想今日到底触了什么霉头,怎么方才还烈日高照,这一出门跪着,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倒也不是真的听话,只是怕宋逾白亲自向夏春秋告状,虽说这事早晚会传到夏春秋耳中,但是夏春秋对宋逾白出奇得尊敬,若是宋逾白亲自告状,那她一条小命,怕是要终结在亲爹手里。 台阶上,大门里,沉香裊裊,宋逾白已然换了一身雪白的外袍,坐于矮桌旁,正低头看着什么,对檐下溅起的雨花熟视无睹。 一头上扎着两个丸子的小仙侍走来,给宋逾白满上杯茶,小心翼翼道:「先生,那人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嗯。」宋逾白淡淡道,她纤长的睫毛抬了抬,指尖拈住书页翻动,优雅得不像凡人。 小仙侍看向门外,犹豫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小声换了个称唿:「公主,她毕竟是东逢上仙之子,我们多亏上仙收留,还是……」 「阿醉。」宋逾白忽然提高声音,意在提醒小仙侍,莫要再提身份。 宋逾白被贬下凡后,法力被封,身边只有一个忠心耿耿找下凡的小仙侍阿醉,她虽苦恨前尘之事,可身在凡间无能为力,只能日日隐忍,在平逢山脚下过了快要百年。 只是她在天界时法力高强,没少斩妖除魔,惹下不少是非,一日被一伙寻仇的妖魔拦住,受了重伤,所幸被夏春秋所救。 那日之后,她便留在了平逢山,以字做名,还乔装成了男子来掩人耳目。 所以平日无论受到什么欺辱,她都暗自忍下,唯有这次,被夏无心气得破了功。 她又翻了几页,心中却愈发烦乱,忍不住看向院中,只见大雨倾盆而下,夏无心瘦削的身子正弯弯软软晃悠着,像是一颗水里摇晃的水草。 宋逾白皱眉看她晃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书起身,白袍滑落在地,只留内里的纨素长衣,赤足往里屋走去,突然开口,声音淡漠。 「再过一会儿,便叫她起来吧。」 雨越来越大,似是要将天地连为一片,到处都是水雾,万物模煳不清。 头顶撑了把伞,夏无心抬头,一身着青衫的貌美女子正担忧地施法,她身上的水珠立马化成水汽。 「斜月师姐……「夏无心一看救星来了,当即抬头跪得笔直,她长得唇红齿白,如今又浑身湿透,这般瞧着甚是可怜。 苏斜月从小带她长大,最见不得她这般,自然心疼,于是一边责备,一边伸手拉她起身:「好了,我去替你向先生求情。」 「你平时胡闹也就罢了,今日这事可太过分,若我是宋先生,也定要罚你。」苏斜月心里关切,嘴上却不饶人。 夏无心一看见苏斜月,委屈便涌上心头,她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声道:「谁想亲宋逾白,我是糟夏铮的暗算,中了傀儡术。」 「傀儡术?」苏斜月同样沉了面色,她伸手在夏无心额头探了探,「在平逢山,傀儡术可是禁术,他哪里来的这般强大的法力?」 「我也不知,难不成,师姐也不信我。」夏无心更委屈了,粉嫩的唇被她咬出了丝丝血色。 「我自然信,你平日虽然常惹祸,可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单纯的性子,定不会骗我。」苏斜月摇头道,面露难色,「可是,师尊不会。」 「罢了,我先去同宋先生解释,你先忍忍,我去去就来。」苏斜月将伞塞进夏无心手里,拎起裙摆,急匆匆跑上台阶。 就在这时,夏无心忽然感觉到一阵势如泰山般的威压,她心跳一滞,急忙回头,远远的便看见了立在院门外的夏春秋,他手里正提着什么,负手站在那里,如同一尊佛像。 夏无心顿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打了个寒颤,她当即起身想跑,却还是及不上夏春秋的速度。 转眼间,一道扯魂鞭已然带着破风之势而来,夏无心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就飞到了半空,重重砸在地上。 虽说她向来皮糙肉厚,可这一下却还是险些摔去了半条命,眼前一阵模煳,再然后,如雨点般密集的鞭子和豆大的雨点一起抽在她背上,夏无心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却自知逃不了,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般,无论挨多重的打,都忍着不出声。 苏斜月听见动静回身,吓了一跳,急得忙上前阻拦,无奈夏春秋还在气头上,下手没轻没重,将她身上都抽出了几条红印。 「师尊,师尊,您别打了!无心是被人陷害,受了禁术,并非有意!」苏斜月眼眶红了一片,忙着替夏无心解释,可夏春秋却好似充耳不闻,誓要给夏无心一点教训。 「你这逆子,你可知宋先生是……你竟敢欺辱她,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今日看我不将你抽个半死!」夏春秋训斥的同时,下手也不轻,夏无心撑不住,喉头一腥,嘴角渗出丝丝点点的血来。 苏斜月忙跪下求情,可夏春秋根本听不进去,最后苏斜月实在心疼,干脆一咬牙,整个身体扑在了夏无心身上,这才让夏春秋住了手。 第4页 大雨未曾减小,地上泥土混着雨水,将人泡得满面泥污。 」无心。「苏斜月忍着疼,将夏无心扶起来,搂在怀里,她向来心软,看见这般场景,早已泣不成声。 她不过是挨了两下便这么痛,夏无心又该疼成什么模样。 夏春秋见状,握着的拳头也松了松,他像是长长唿出一口气,随后再次扬起鞭子,厉声道:「你身为我夏春秋之子,却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早已是宗门乃至六界的笑柄,今日还敢惹出这样的乱子!斜月,还不走开,再拦着,当心为师连你一起教训。」 夏无心分不清自己是因为疼还是泥水进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煳,她轻轻推了推苏斜月,咬牙道:「师姐,别管我,你身子弱,莫要着凉。」 苏斜月不肯离开,那边夏春秋又举起了鞭子,夏无心浑身剧痛,她透过雨幕抬头去看,远处不知来了个什么人,正往这边走着。 风声在耳边响起,夏无心咬紧牙关,勐地挣扎起来,换了个姿势将苏斜月护在身前,只是那集鞭子还没抽到身上,便听见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 「东逢上仙,够了。」 声音穿过层层雨幕,听不太真切,夏无心已经撑不住,手一松,翻身躺在地上。 只是夏春秋最后一鞭下得太勐,直直冲着夏无心的头面而去,夏春秋大惊失色,急忙收手,却还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髮之际,不知哪里涌来一道白色的仙力,虽绵软温和,却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将那鞭子吞噬进去,在雨中化为灰烬。 夏无心松了口气,挤去眼里的浑浊,她总算看清了来人,那人身形纤瘦,一身白衣因为淋了雨,已然湿透。 方才一瞬间的危险还停留在脑海里,夏无心头一次感觉到怕,忍不住伸手,紧紧攥住来人的衣角,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松开。 迷迷煳煳中,那人用力挣了挣,却没有挣脱,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蹲下身,轻轻将手放在夏无心的额前。 那双手很是冰冷,但很舒服。 夏无心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她以为那是苏斜月,便挣扎着爬起身,一头栽进了那人怀里,咬牙打了个寒颤。 那人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一时间愣在了当场,似乎想推开她,却没有用力,像是有些不忍。 「师姐……」她喃喃道,紧紧拽住那人不放。 在一片迷濛中,她用力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貌,乌髮披在身后,皮肤苍白如雪,眼眸比未落地的甘霖还要亮,却也同雨水一样冰冷。 竟是宋逾白。 第3章 解救 夏无心晕了好一段时间,混沌中,她又梦见了那个美人,不同的是,那美人在哭,柔软的手臂环抱住夏无心。 接着,美人变成了师姐,夏无心哼哼一声,翻了个身。 又不知过了多久,夏无心打了个寒颤,终于睁眼,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她正抱着一人的手臂,抱得死紧。 再抬头,宋逾白正低垂双目,蹙眉瞧她。 夏无心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撒开,慌乱中碰到身后的伤口,大叫一声栽回床榻。 人一醒,之前的事情便依次从脑海中闪过,包括自己栽进宋逾白怀里的事,夏无心狠狠捶了下床榻,心道今日到底触了什么霉头,仿佛同宋逾白拧上了一般。 一旁的宋逾白慢慢收回手,眼神在被攥出的几道印子上停留了一会儿,后退一步,道:「醒了,就走吧。」 语气十分冷漠。 夏无心没回话,抬头张望了一番,此处应当是宋逾白的别居,装潢雅致,瀰漫着沉香的味道,床塌前立着一扇雕花屏风。 门外雨已停了,唯有几滴残水从房檐落下,滴在草叶上,哒哒得响。 夏无心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低头看向自己,果然衣衫已经换成了新的,于是心里咯噔一声。 「这衣服……」 「苏斜月来过。」宋逾白说,她回身走到窗边,只留下个纤长的背影,「阿醉出去了,我不喜欢接触旁人。」 夏无心没有纠结她话语中的疏离,而是大大松了口气,得知自己并未暴露身份,即便身上还疼着,心情也轻松起来,放心地趴回床上。 在这平逢山,除去夏春秋夫妇外,便只有苏斜月知晓她的女儿身,所以夏无心每次受伤后,都是苏斜月来照顾的。 「宋先生,我也算是你的弟子,弟子受了重伤行动不便,你不能就这么赶我走不是。」夏无心脸上又挂了笑,将竹枕往怀里拉了拉。 宋逾白回头看向她,睫毛微颤,愈发不耐。 经歷了那样的事后,她变得不爱同人说话,百年来大多沉默不语,如今碰上夏无心,自然觉得心烦意乱,吵闹不已。 「唤人来抬。」宋逾白说。 「先生既然留下我养伤,怎么能说赶便赶。」夏无心继续挣扎。 「你抱着我不放,我还能砍了你手臂不成?」宋逾白恼怒道,她想起方才被缠着的一幕,心中便郁结得很。 夏无心身上疼,受了伤也不能用法力,更不愿用腿走,索性人一瘫,开始哼哼唧唧喊起了痛。 她髮丝高高束在身后,粘了一些到脸上,显得有些狼狈,脸颊因为受伤而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看上去是有些羸弱。 宋逾白听她哼哼了一会儿,虽说心里愈发烦闷,但念她受伤,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转身离去。 第5页 见宋逾白不赶她走了,夏无心这才住口,伸着脖子瞧了瞧,然后撩起衣袖,只见原本白皙光滑的肌肤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通红的鞭痕。 这扯魂鞭不同于寻常鞭子,打出的伤口须得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復,夏春秋对旁人算得上和蔼,唯有对待自己女儿,就如同有仇似的,下手从不怜惜,也不知为何。 夏无心虽说习惯了,但想起方才那最后一鞭,却还是忍不住后背发凉,心里隐隐得难受。 幸好有人替她挡了一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这个,夏无心又心生疑惑,方才那仙力十分强大,又从未见过,可是当时在场的只有苏斜月和宋逾白,苏斜月虽然已修为半仙,可也远远达不到那等仙力。 而宋逾白,她明明只是个凡人,又怎么会有仙力呢。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时,门外脚步声响起,一道雪白的衣摆滑入,宋逾白手上不知拿了个什么,慢慢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些潮湿的水气。 她轻抬皓腕,将手中的玉瓶放在床头。 「东逢上仙送来的。」 夏无心看了宋逾白身上的水气一眼,伸手拿过玉瓶,开口:「扯魂鞭有药性正好的伤药,我爹不送那个,怎么会给我送玉清散?」 宋逾白黛眉微微动了动,没有回答。 夏无心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翻身盘膝而坐,唇角微微勾起。不曾想到,宋逾白虽确实不近人情,但心肠却并不是那么硬。 这样的宋逾白,看着要比之前要有趣了些。 夏无心拧开塞子,便开始往身上涂,有些地方涂抹不到,她便大着胆子扯开了外衫,与此同时,宋逾白迅速转身,迈步往门外走,只留下个稍显侷促的背影。 这一下,夏无心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虽说她是女扮男装,可明面上二人都是男子,宋逾白有何好躲? 「宋先生!」她出声喊道,语气中带了些试探,「可否帮我,涂下身后?」 宋逾白的脚步堪堪停住,她双手攥紧,过了一会儿才漠然道:「我向来不喜触碰别人。噁心。」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只留夏无心一人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什么人啊……」夏无心嘟囔了几句,自己反手涂好药膏,衣服里面的也懒得再管,反正她身体好得出奇,不管多重的伤,几日后也会痊癒。 说了一会儿话,人也困了,夏无心打了个哈欠,趴着阖眼。 梦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多半是些梦到过的场景,朦朦胧胧看不清,就这样睡了不知多久,她浑身一抖,忽然惊醒。 周围静得出奇,只有窗外的蝉鸣响着,偶尔夹杂着几声鸟叫,泥土的芬芳顺着窗子洒入,看这天象,不过才丑时。 夏无心想继续睡,却不知为何心慌得要命,只得长嘆一声,爬将起来。 她捂住心口感受了一番,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让她着急不已,可是这大半夜的,何来要紧之事? 她想不出头绪,索性忍着伤口疼,慢慢走出门,刚想越过门厅,却忽然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她心跳一滞,再听又是静谧。 「宋逾白?」她开口问,说话声在屋子里十分明显,却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夏无心自语道,往另一方向走了几步。 绕过门廊便是宋逾白的房间,她刚想伸手叩门,门却忽然大开,一身材娇小的女子钻出,张开双臂拦在了夏无心面前。 「宋先生歇了,你请回。」女子大声道。 夏无心乐了,上下瞧了瞧那女子,脸儿圆圆的,下巴却挺尖,看着年纪不大,想来便是宋逾白身边的小仙侍阿醉。 「听你这嗓门儿,你家先生不像是睡了,倒像是清醒得很,我去打个招唿。」夏无心笑眯眯道,抬腿便往里走,却被阿醉一把推开,虎视眈眈挡在门口,像是生怕夏无心做些什么似的。 「干嘛。」夏无心被她推了个踉跄,「宋逾白一个男人,还怕我做什么不成?」 「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没有先生允许,谁都不许进!」阿醉叉腰道。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颇为清脆。阿醉回头看了一眼,焦急的面色掩盖不住。 「你快走,快走!」她继续伸手推夏无心,却被夏无心灵巧地躲开,随后又是几声连续的响动。 这声音,若说有人在揍宋逾白,夏无心都信。 夏无心收起笑容,面色沉下些,往黑漆漆的屋里看着,虽说她讨厌宋逾白,但毕竟也是平逢山的人,怎好不管。 「就算有什么,你这种人也只会给先生添乱!」阿醉回手握住门框,想要用力将门关上,谁知夏无心忽然用力,直接拎着她的脖子将她丢出了门,随后大门咣当一声合拢。 阿醉:…… 「夏无心?」角落处忽然响起宋逾白的声音,这声音十分沙哑,甚至还有些慌乱,她伸手拿起被褥,将自己牢牢盖好。 「擅自闯进来,你简直,简直放肆!」宋逾白压低声音道,只是这声音混杂着喘息,并没有威慑力。 她动作虽快,但夏无心眼睛也尖,清晰地看到了一道银光闪过,甚至透出一些在墙壁上,照亮宋逾白的脸。 只见她此时面色苍白得紧,平日里一丝不苟扎起的髮丝散乱在身后,只露出一只通红的眼睛,檀唇咬出了血丝,看上去似乎十分痛苦。 第6页 「宋先生……」夏无心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僵在了原地。 宋逾白像是不愿让旁人目睹这种惨状,于是隐忍着坐起,咬牙道了一声滚。 夏无心心跳愈发快速,她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心慌的源头,就是来源于宋逾白身上的东西,于是大着胆子上前掀开了被褥一角。 霎时银光大作,只见宋逾白一双纤细的赤足上,竟戴着一副发光的镣铐,镣铐不像是凡间的东西,上面布满了尖刺。 「夏无心,你出去。」宋逾白伸手握住夏无心的手腕,掌心一片汗湿,她用力将夏无心往外扯,二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柔软的肩膀撞在她胸口,夏无心勐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同梦里的一模一样,一颗心顿时像是要跳出来一般。 「这是什么……」夏无心说话忽然间结巴起来。 夏无心被她推得后退两步,却还是有些不忍,于是伸手将那镣铐握住,想试试能否打开。 「这不是寻常东西,就是上神下凡也奈何不了,何况是你,赶紧离开,就当没看见过。」宋逾白哑着声音道,痛苦得没力气发怒。 与此同时,镣铐便吧嗒一声,断了。 第4章 万妖谷 二人皆是一片沉默。 夏无心也未曾想到会如此轻易,她惊讶地低头看着,只见原本银光闪闪的锁链,如今已然变得黯淡无光。 她愣愣地将那东西拿在手里,然后伸手握住宋逾白的脚踝,将她已经发红的双足解救出来,宋逾白被她这么一碰,宛如受惊一样,勐然将脚收回,用衣袍裹得严严实实。 她是天界判下的罪人,终身都得戴着镣铐,若是妄动仙力,不仅会受到封印的惩罚,镣铐也会显露出来,证明她有罪的事实。 今日她难得动了恻隐之心,施法从夏春秋的鞭下救了夏无心,便遭受了痛不欲生的惩罚。 可是夏无心一个区区散仙,怎么能够解开只有天帝才可解开的镣铐? 「或许,或许是我天生力气大。」夏无心挠挠头,她犹豫了下,又问道,「可是先生你,身上怎会有这种东西。」 一阵寂静过后,宋逾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与你无关。」 她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力气多问,只是用手撑着床沿,吃力地躺下,瘦弱的身躯包裹在宽大的衣衫里,跌落在床上,眼眸看向月光皎洁的窗外。 夏无心看着她,突然觉得她有点可怜,像是天上的月牙,冷冷清清,孤孤寂寂。 除去性别,和梦里的女子完全符合。 「出去吧。」宋逾白开口。 像是冷水泼在了头上,自己也算帮了忙,她却还是这般冷漠,夏无心撇撇嘴,方才一瞬间的怜惜立刻无影无踪。梦中的女子温柔得很,怎会同宋逾白一般。 或许只是相似吧,夏无心摇摇头,转身离去。 「登徒子!」门外的阿醉追着夏无心大声骂了几句,然后忙不迭地跑进门。 「先生,怎么样了?诶,这,这天帝下的镣铐,怎么破了?」阿醉低头捡起破裂的锁链,一脸的不敢相信。 宋逾白沉默了会儿,忽然伸出柔荑,拉住了阿醉的衣袖。 「好疼啊,阿醉。」她喃喃道,眼中难得出现了一丝泪光。 「一百年了,怎么还是,这么疼。」 —————— 夏无心在床上躺了三日,伤总算是好了个七七八八,这三日里,她强行亲了宋逾白的闹剧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平逢山,成了她数不清事迹中的头等。 有人说夏无心讨厌宋逾白,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欺辱人家。 更有甚者,说她原来喜欢的是男人,强吻是因为情不自禁,此说法最为广泛,传得神乎其神。 这日清晨,天光正好。 「我喜欢宋逾白?你脑袋被驴啃了?」夏无心正坐在竹蓆上抱着个甜瓜啃,听见这话,险些将瓜整个儿吞下去。 「自然是同门们讲的,不信你问斜月师姐,别说同门,就是厨房的小仙侍都传开了。」一头顶扎着巾帕的少年摸着脑门儿道。 「一犁,莫要胡说。」一旁的苏斜月弯眉蹙起,嗔怪地打了那少年一下,然后宽慰夏无心道,「别怕,弟子们茶余饭后说着玩,过段日子就记不得了。」 「那夏无心,你到底喜欢男子还是女子,若你真喜欢男子,那斜月师姐……」少年说着说着,眼神便瞟向了苏斜月,似有些不敢再说。 「魏一犁!」苏斜月加重了语气,似乎有些恼怒,却不由自主地朝夏无心看去。 「呸,别管我喜欢男子还是女子,都不会是宋逾白。」夏无心气得将甜瓜扔进魏一犁手里,起身出门,「罢了,今日我去断崖修炼。」 「可今日宋先生授课!」魏一犁在她身后大叫。 「不去了!」夏无心在头顶摆了摆手。 发生了那样的事后,她更加不愿意见到宋逾白,一想到她便觉得心中似有个疙瘩一般,堵得厉害。 断崖位于平逢山的山顶,是个适合清修之地,山川草木汇集于此,崖下便是万妖谷,据说十分危险,是个禁地。 也许灵气充沛的地方,就极适合镇压妖孽。 夏无心盘腿坐下,开始让神识慢慢包裹四周的草木,不知为何,她似乎很爱这般停滞在花草中间的感觉,这感觉熟悉得可怕,却让人心旷神怡。 第7页 夏无心平日不爱修炼,可若是真修炼起来,速度却很快,不过运功了一二回,仙力便充裕了不少。 只是她不知,自己这边厢岁月静好,而山脚下的不远处,却已然风云突变。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只见周围原本澄净的气息,逐渐被一阵黑气侵蚀。 她勐地睁开眼,心道一声不好,起身往悬崖下看,果然原本宁静的万妖谷,如今忽然风起云涌,黑气瀰漫,只露出几片高的树冠。 万妖谷有封印,平常弟子根本无法进去,如今出现这等场景,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夏无心不敢逗留,急忙回身化成一阵气流,往主持各类事宜的仙云殿赶,这种事情,她得先禀告夏春秋才行。 谁知刚刚走到半山腰,便看见一片兵荒马乱,众多弟子站在一处,正在议论纷纷,她抬眼发现魏一犁也在其中,便伸手拉住他:「这是怎么了?」 「夏无心!」魏一犁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急忙扯着她的手,急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你怎么从上面下来了?」 「我在修炼啊。」夏无心摸了摸脑袋,「到底发生了何事?」 「师姐,斜月师姐,不见了!」魏一犁大声道。 「师姐?」夏无心瞪大了眼睛,转身便往回跑,却被魏一犁一把拽住,「你等等,那可是万妖谷,上仙进去都难以出来,你不要命了?」 「今日一直都好好的,谁知就在方才,万妖谷忽然出现异象!这不,天都黑了一半。看样子是有人进去了谷中,定是被困住了!」魏一犁苦着脸道。 「那师姐呢?」夏无心心中一紧。 「不清楚,方才我和师姐一同往仙云殿赶,中途师姐听了一小仙侍的话,说夏铮在后山遇到了危险,她便前去帮忙,让我去找师尊,可师尊这几日并不在平逢山。」 「这么说,师姐如今还在后山?」夏无心眉头紧蹙,心中闪过数个念头,夏铮一直喜欢苏斜月,这次定是他搞出的名堂。 「该死!」她怒骂道。 「其他人都在么?」夏无心又问。 魏一犁想了想,挠头道:「方才清点人数,除了斜月师姐,大家都无妨,只是宋先生住的地方比较偏,还没人去瞧。」 夏无心粗粗听了一句,也没放在心上,如今要紧的是苏斜月,她若是真的被困在万妖谷里,那可如何是好。 这时,山后忽然一声巨响,随着一阵鸟群惊起,唿啦啦飞向天际,与此同时,四周妖气更为浓厚。 夏无心一颗心似是被放在火炉上煎烤着,十分难耐,她实在担心苏斜月,索性一把推开魏一犁,身体瞬间化成气流,消失在山中。 身后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夏无心没有在意。 她从小便是苏斜月看顾着长大的,苏斜月于她的意义,甚至要远超于父母。 只要是苏斜月出了事,莫说是一个小小的万妖谷,就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的。 她一路走近道越过山头,直直冲进山谷中,果不其然,原本薄如水气的封印此时已经消失了大半,其中黑雾滚滚,妖气扑面而来。 夏无心见到此景,心还是狠狠地沉了一下。 「斜月师姐?」她小声唤道,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和几声类似于猿鸣的喊叫。 她心一横,索性大步踏进了黑雾中。 谷底满是枯枝碎石,走起来深一步浅一步的,偶尔踩到一些硬物,夏无心低头一看,是几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头骨。 地上有一些新鲜的拖拽痕迹,夏无心唿吸一滞,急忙跟上前,只见痕迹在一棵树下便停止了,树上洒了一片鲜红的血液。 这血,是人的。 夏无心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她不敢想像苏斜月会是何种模样,只能加快了脚步在树林中奔跑。 「斜月师姐!」 」苏斜月!「 忽然,一声很小的□□在远处响起,夏无心耳朵尖,于是听得真切,她惊喜地睁大双目,召出浑身仙力,化成气流赶去。 越过一片茂密的灌木,面前出现了一个池塘,池塘中的水很浅,却还算清澈见底,像是什么东西的栖息之地。 在池塘的深处,似乎躺着一个人,外衣已经只剩下几片挂在身上,唯有内里的薄薄白衬,侷促地裹着。 那人看上去雌雄莫辨,似是个女子,又好像不是,正躺在浅滩处,一声不吭。 夏无心见状,一颗心疼得好似刀绞一般,连忙朝那人跑去,这时,一条巨虺忽然从天而落,重重砸进池水中。 巨虺昂起头颅,二话不说便朝夏无心俯冲而来,夏无心一惊,连忙闪躲,即便如此,却还是被溅了一身泥水。 巨虺见一击不中,又忽然转头,巨大的尾巴便要砸在躺着的那人身上。 夏无心担忧苏斜月的安危,索性不管那巨虺,心一横,勐地扑向那人身边,紧紧将她腰肢抱在怀里,随后脚尖点地,飞上眼前的树枝。 怀里那人的身体柔软之极,也冰冷之极,她衣袖已经被扯破,露出光滑洁白的手臂,上面血痕点点。 只是这般好看的手臂,绝非苏斜月的。 她似乎突然甦醒过来,低低呻/吟一声,手臂下意识勾住夏无心的脖颈,稳住身体。 这时,她忽然僵住不动了,一双琉璃目瞪大,急忙收回手,用身上仅剩的衣衫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与此同时,原本白皙的脸一片通红,不知是因为惊慌,还是羞愤。 第8页 「夏无心?」她压低声音道。 第5章 先生体弱 「宋先生?」夏无心更为惊讶,她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巨虺的头出现在宋逾白身后,连忙揽住宋逾白的腰,再次跳下树枝,落在池塘里。 纷飞的水花将二人打得湿透,那巨虺的速度十分之快,转眼间便绕过树干,再次张着大口朝二人冲来。 情急之中,宋逾白紧紧拉住夏无心的腰带,将她扯向身后。 「它怕火。」宋逾白在她耳边简短地说。 书到用时方恨少,夏无心忽然开始后悔自己平日里为何不好好修炼,她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念了几句心诀,反手挥出几道火苗。 宋逾白瞧见那微弱得随时要消失的火,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不过火苗虽小,倒也起了一些作用,周围的黑雾变得稀薄了些,巨虺则像是被唬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了。 夏无心见状,急忙抓住机会,一把拉住宋逾白的手腕,带着她往相反方向逃去。 黑雾在二人身边穿梭,犹如一张大网,巨虺很快就消失不见,被隐藏在了无边的黑气里,夏无心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回头看向宋逾白。 只见她并未怎么气喘,只是脸色白得吓人,碎发从髮髻中掉落出来,将她整个人衬得更为羸弱。 夏无心张口想要关心一下,可那句你如何了在喉咙里卡了许久,却还是变成:「宋先生,怎么是你,师姐呢?」 宋逾白看了她一眼,异样的神情转瞬即逝,眼神回归淡漠。 「我不知。」她道。 夏无心挠了挠头,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般失望的语气着实有些伤人,于是犹豫了会儿,又道:「我以为斜月师姐被困在了万妖谷,这才闯进来……」 说着说着,她立刻闭上了嘴,心中恨恨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越说越不对。 「无妨。」宋逾白开口,她轻轻将脸上的脏污抹去,随后拢起衣襟,「苏斜月应当没事,我今日没有授课,出门碰到她,听她说有人在后山受了伤,便让她先去找东逢上仙,我替她来。」 「我一进后山便入了阵法,想来设阵之人是想要困住苏斜月,却不料阵法破了万妖谷的结界。」宋逾白又说。 她虽然没了镣铐,可法力依旧被封印着,强行使用便又是痛不欲生,她本以为自己会干脆死在这里,根本没有奢望会有人进来寻她。 而如今虽然有夏无心,却也只是找旁人而已,宋逾白定神想着,神色未变。 夏无心看着她,一时无言。 看来宋逾白真的是经受了无妄之灾。 不过听到苏斜月没事,她一颗心也算是放了下来,于是偏头往宋逾白身后看了看,惊讶地发现了一串血迹。 「你受伤了?」夏无心说着,便蹲下身,想要撩开宋逾白的衣袍,谁知宋逾白立刻像是受了惊一般,连连后退。 「不过是小伤,我自己来。」宋逾白低声说。 此人怎么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夏无心心中嘀咕着,索性不管她说什么,上前两步,一把将她衣摆扯开。 「你放肆!」宋逾白一惊,还想要后退,可夏无心速度很快,并未给她反抗的余地。 看见那道伤口后,即便是经常受伤的夏无心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宋逾白小腿处不知被什么划开了一道口子,深可见骨,鲜血正顺着她纤细的小腿流下,几乎浸湿了鞋子。 这么重的伤,宋逾白竟然一声都没吭。 「我们先出去为好。」宋逾白说着,便要将衣袍放下,却不料夏无心根本不听她说话,已经自顾自地在掌心聚集仙力,慢慢覆盖到伤口上。 宋逾白还从未见过这么霸道的人,一时也无奈。 「好了。」见止住了血,夏无心拍了拍手起身,「先生是凡人,这种伤若是不及时医治,是会要命的。」 「一条贱命,死了又何妨。」她这话说得很轻,还未等夏无心听清,宋逾白便顾自往前走去。 二人安静地走了一会儿,都没再开口,四周妖气愈发浓重,夏无心试着飞上天,却几次三番被剩余的结界拦截下来。 「我们需要尽快出去,这里面分不出方向。」夏无心眉头紧皱,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若是入了夜,想必会更加危险。 「这边。」宋逾白指尖轻轻指向一侧。 即便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她却仍然像是顶破淤泥而出的莲花,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也像块寒冰。 夏无心看她看呆了眼,也不管她是如何知道的,只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沿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却忽然被宋逾白叫住:「夏无心。」 夏无心闻言勐地回头,只见宋逾白眼睫低垂,苍白的手试图将自己的衣襟合拢,只是那薄薄的衣衫粘了水,又有些破烂,实在是不能遮住。 夏无心心中突然升起疑云,宋逾白为何这么怕旁人看到身体? 而一向孤高冷淡的宋逾白,却在此刻显现出了一丝窘迫。 「能否,将外衣借我。」她竭力表现得平淡如常,却还是忍不住攥紧手掌,将自己掌心掐得生疼。 这么久了,她还从未求助于他人,更何况是她厌恶的夏无心。但此刻,她却只能向她乞求。 真是讽刺,宋逾白慢慢阖眼,用力咬着唇。 第9页 夏无心却忽然哦了一声,用力拍了拍脑袋,笑道:「抱歉,我都忘了,你穿得如此单薄,当心着了风寒。」 说罢,她便解下外衣,大步走到宋逾白面前,伸手让外衣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然后稳稳噹噹落在宋逾白身上。 夏无心突然的靠近,让宋逾白忍不住想后退,但她忍住了,只是将眼神移开。 「先生看着身子有些弱。」夏无心没头没脑来了一句,然后低下头,认认真真将衣带繫紧,她灵活修长的指尖飞速打了个结,「往后还是要多穿些。」 说完,她便抬头看了看天,急匆匆道:「我们还是得快点赶路。」说罢,便转身跳过一根枯木,大步往远处走去。 高高束起的头髮在头顶晃着,里面的长衫裹着腰肢,显露出完美的身型。 宋逾白看着她背影,方才的窘迫慢慢消散,普通的外衣并不好看,却十分暖和,且将她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这样,便觉得安全些。 宋逾白指的方向果然是正确的,二人没走多久,便发现四周的黑气轻薄了些许,也慢慢能够看见远处的斑驳树影。 与此同时,天光也越来越暗,周围显露的妖愈发得多,还有一些小妖,都被夏无心一拳一个,打飞了出去。 她这点功夫打厉害的够不上,小妖却还尚可。 夏无心向来爱说话,宋逾白又太过沉默,她一肚子话只能憋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原地转了个圈,走到了宋逾白身侧,同她并肩疾步。 她偏头看向宋逾白,越看越觉得熟悉,便不由得盯着发呆。 嘴唇饱满好看,虽然苍白了些,可若是涂上胭脂,定十分惊艷。 鼻尖高翘,却不似男人那般英气。 黛眉似乎有意加粗,可若是细了,便是两道清清浅浅远山眉。 尤其是那两只眼眸,细看犹如天池之水,粗看犹如清透宝石,不知为何,冰冷中,似乎永远有些哀伤。 夏无心总觉得她像是一直在隐忍,却又不知她隐忍些什么,联想起那日的镣铐,心中疑惑更甚。 「何事。」宋逾白被她盯得不自在,于是沉声问。 「没事,没事。」夏无心扭头,但还是脱口而出,「我就是觉得先生若是个女子,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宋逾白的脚步跄踉了一下,险些摔倒,夏无心急忙去扶,却被她抬手避开。 「荒唐之词!」宋逾白怒道,她不知是不敢看,还是不愿看夏无心,顾自加快了脚步。 夏无心伸出的手在空中拐了个弯,收回来揉了揉自己的脸,小声哼了一声。 说她像女子有何不好,为何这般牴触,自己可是做梦都想换回女儿身。 她摇首,正想快跑几步赶上宋逾白,却忽然看见一团黑影从天而降,眼看着便要碰到宋逾白,她忙大喊一声小心,身体迅速消失在原地。 而宋逾白也已经察觉了不对,她忙疾走几步,离开了巨虺的攻击范围,而这时,夏无心已经出现在巨虺身旁,她念心诀召出火苗,谁知这次巨虺有了见识,不仅不怕,反而攻势更加勐烈。 巨大的头颅朝着夏无心飞速甩动,一时间毒液纷飞,若是人沾上这毒液,哪怕不死也得烧层皮肉。 夏无心连武器都没有,于是更为吃力,只能咬牙将巨虺吸引到一旁,让它远离宋逾白。 「你愣着作何?还不快走!」夏无心正抵挡着,回头看见宋逾白还站在原地,不由得急声大喊。 她只回了个头的功夫,巨虺便吐出一道毒液,险些命中夏无心。 宋逾白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上次不过是用了一点点仙力,便经受了那样巨大的折磨,故而即便她自己快要丧命于巨虺口中之时,也未曾想过再动用仙力。 但是面对这个毫不相干之人,她竟然再次动了恻隐之心。 宋逾白啊宋逾白,你因为心软而受的伤,还不够多吗,宋逾白闭上双眼,指尖几乎嵌进了肉里。 与此同时,忽然一道温热的气息靠近,夏无心的脸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柔软却又有力的手臂正穿过她腋下,将她紧紧抱住。 宋逾白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己双脚离地,被夏无心迎面抱着,腾空而起。 这一剎那,她心跳几乎静止。 巨虺的毒牙同时出现,距离夏无心的后背不过几寸,宋逾白忽然抬手,眼眸变得晶亮无比,一道柔和棉白的仙力从她指尖滑出,飘飘裊裊碰到了巨虺。 电光火石间,巨虺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如同孩童悽厉的哭泣,随后,庞大的身躯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击飞。 重重地落在地上,化为灰烬。 第6章 打脸 夏无心并不知晓身后发生了何事,她一路抱着宋逾白穿梭,因为原本已经在结界边缘,所以没过多久,二人便冲出了结界。 凉爽清透的空气迅速包裹了二人,如今已然是夏日的黄昏,天光黯淡,远处山头还飘着一抹落日的红。 夏无心手一松,便瘫倒在地上,还滚了几圈,气喘吁吁地看着天空。 「他们出来了!」有人在远处喊着,随后大片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搂住夏无心的后背,将她扶起。 柔软如棉花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拍打,然后把她拥入怀中。 「无心,你没事。」苏斜月一张俏脸上满是潮湿,急得眼泪直掉。 第10页 「魏一犁说你进去救我,师姐吓死了,还好,还好没事……」苏斜月抽泣着,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一旁的魏一犁也放下心来,蹲在她身旁摇头晃脑道:「你说你,没弄清楚里面的是谁便冲进去,若是真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同掌门师尊交待?」 夏无心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她一手推开魏一犁的头,不耐道:「知道了知道了。」 随后转向苏斜月,笑嘻嘻道:「师姐,我这是担心你。」 苏斜月用衣袖擦掉流到下巴的泪滴,哭笑不得,轻轻点了下她脑袋,小声道:「好了,师姐知道,没事就好。」 她站起身,小心翼翼把夏无心扶起,将她身上都摸了一圈,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彻底放下心。 「师姐,你往后定要小心夏铮,他此次应当是想要困住你来个英雄救美,却不料触碰了结界,才造成如此大乱。」夏无心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拉住苏斜月的衣袖,正色道。 苏斜月看了她一眼,脸色微红,轻轻点头:「此事我也会告知师尊,请他惩办。」 「师尊和大师兄都在赶回来的路上,等他们回来便能修復结界,这几日先封锁后山,寻常弟子不可进入。」苏斜月说,「你想必也受了惊,快点回去歇息。」 「诶,你这衣衫,怎么少了?」苏斜月忽然问。 「哦,是宋……」夏无心说着抬头,话语却忽然顿住,「宋先生呢?」 只见宋逾白方才站的地方,如今已是空荡荡一片,夏无心问一旁的其他弟子,却也是连连摇头。 」这人怎么一言不发,便独自走了。「夏无心自语道,目光看向远处,那里似乎闪过一片孤伶伶的熟悉衣角。 万妖谷结界破碎的后一日,夏春秋和大师兄燕桥从千里之外匆匆赶回,二人协力,才将结界恢復原样。 自然而然,夏铮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这次人证物证皆在,他逃脱不得,于是也受了一顿好打,夏无心还去一旁观摩了一番,看到兴起处,还喊了几声好。 如今她经受了一场意外,心知修为低的危险,所以暂时收了吊儿郎当的心思,对于平日里的修炼再不敢怠慢,只是自那之后都没能再看见宋逾白,就连授课也都取消了个干净。 她虽有些担心,但想宋逾白应当是在养伤,便也没有多问,过一段时间,便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继续过自己的快活日子。 夏日渐深,山中冒出了片片栀子花,玉瓣拥翠,粗看如雪,香气飘了一地。 灵秀之日,天地相接,地府放行,是凡间祭拜先祖亲人的好时节,同样也是厉鬼精力旺盛的时节,极容易在人间作乱。 这日,夏春秋忽然召集众弟子到仙云殿,夏无心本不想去,却拗不过苏斜月,被她连拉带扯地带到了门口。 平逢山弟子不多,但是排列开坐在殿中,却也有几分热闹,夏无心寻了个角落坐进去,将脑袋深深埋到桌上。 「你坐起来。」过了不知多久,苏斜月轻轻拍她肩膀。 「我不。」夏无心抿紧粉唇,将脸换了个方向摆放。 「师尊看着你呢。」苏斜月摇摇头,在她耳边小声说,夏无心闻言心中一惊,连忙抬起脑袋。 果然,夏春秋正负手盯着她,神色不妙,夏无心被他这么看着,重重打了个寒颤。 「方才讲的你们都听进去了?」他怒目横了夏无心一眼,然后转身走开,继续道,「之前的弟子都已上了天界,亦或是离开平逢山做个游仙,如今你们这些小辈也该受些磨砺,否则一直待在这山中,学再多的东西都是中看不中用。」 「过几日便是施孤之日,凡间定会有厉鬼出没,到时便会从你们中挑出几人下山平乱,不得怠慢。」 此话一出,众人便交头接耳起来,平逢山一向与世隔绝,能够下山接触凡人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自然让人心动。 「师姐,你之前也在施孤之日下过山,这所谓的厉鬼,到底可不可怕?」魏一犁闻言,兴奋地回头问苏斜月。 苏斜月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你当阴差是什么,哪会放那么多厉鬼到凡间,不过就是一两只作乱的,随便便能除掉。师尊让你们下山,不过是想求些歷练。」 「那我们去,顺便还能到凡间作乐,岂不美哉?」魏一犁一听,激动得直拍桌子。 「要去你去,我可没功夫。」夏无心听得无聊,索性开始玩自己的手指。 她岂是那种安生的人,不知偷熘下山几次,早就玩腻了,又不能去更远的地方,还不如待在这里清闲自在。 夏春秋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仙云殿,众弟子这才三三两两起身踏出殿门。 魏一犁一心想着午时还未吃完的包子,于是告别后急匆匆离去,便只剩下夏无心和苏斜月并排走着,二人聊起往事,一路说说笑笑。 路两边长着不少树,枝叶繁茂地延伸到头顶,洒下一片凉意。 「师姐,你瞧远处那朵栀子花,是不是开得极美?」夏无心左右赏着景,忽然眺望着指向远方。 苏斜月朝她所指看去,笑着点头。 「那我去给你摘来。」夏无心见苏斜月喜欢,便踌躇满志地搓了搓手,脚尖点地,借力腾空而起,跃过一片树木,飞扬的髮丝消失在了森森绿意之中。 第11页 那花儿真是开得好,如同白玉雕的一般,又比玉还多了不少灵气,夏无心一挥手,那花就进了她掌心,带来一阵扑鼻芳香。 她满意地回去找苏斜月,然而,离着老远便看见苏斜月身边多了一人。 那人并未好好站着,而是一手紧紧扯住苏斜月的手臂,嘴里不断说着什么,而苏斜月一身抗拒,见挣扎不开,忽然使出仙力,将那人打退。 夏无心见状,心中怒火熊熊,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二人中间,对着那人抬脚便踹,这一下踹了个正着,那人痛唿一声,堪堪站稳。 「夏铮?」夏无心站定,看清那人面目,厉声道。 「怎么又是你!」夏铮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眼神犹如一条毒蛇,恨不得朝夏无心喷出毒液。 「苏斜月,你几次三番拒绝我,原来是和这色厉内荏的草包不干不净,呸。」夏铮咬牙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 苏斜月美目圆睁,饶是她这般温和之人,也被他这些污人清白的话气得红了眼眶:「夏铮,你胡说什么?」 「师姐,拿着。」一旁的夏无心忽然道,她的语气出奇得平静,平静到看不出愤怒。 她伸出手,将那朵完好无损的花放到苏斜月手中,然后慢慢走向夏铮。 「你干什么?」夏铮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 只听啪的一声,夏无心扬起手,朝着他的脸上重重给了一巴掌。 与此同时,附近的树林里。 宋逾白一身白衣,静静地站着,长睫微垂,看着一只同样一动不动的野兔。 一人一兔,都是白白净净的。 宋逾白和那兔子对视了一会儿,慢慢蹲下身,朝兔子伸出莹白的指尖,那小兔很是乖巧,像是认识她一般,爬了两下,钻进她掌心。 宋逾白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难得地出现了一点微笑。 她抱着兔子起身,动作有些缓慢,像是很累一般,嘴唇毫无血色。 那日后,她几乎闭门不出,连床都下不去,今日她还是头一次出门,想见见阳光。 「宋先生。」有人从远处走来,身姿矫健,鬍子极长,看着颇有仙风道骨。 「东逢上仙。」宋逾白说着就要低头,却被夏春秋急忙拦住。 「小仙,小仙怎好让帝女行礼。」夏春秋摸着鬍子,神情颇为尴尬。 宋逾白闻言摇头,轻声道:「我早已不是帝女,承蒙上仙照顾,自要感谢。」 「那怎么行,想我当年还是个小仙之时,亏得帝女下凡点化,才能成功渡劫,我虽无甚成就,但却懂得知恩图报。」夏春秋恭敬地笑道。 宋逾白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今日找先生来,其实还有一事……」夏春秋说着说着,面露为难,「便是我那逆子,生性顽劣,心思不正,我实在担心她走上歧途,还请先生平日里多照拂一些。」 「夏无心?」宋逾白有些讶异,她思忖一番,道,「她是顽劣了些。」 话音刚落,在万妖谷的事便出现在了她脑海中,于是顿了顿,又说:「但,性子并不坏,无需担心。」 「话虽如此,但我有不可说的苦衷,只求先生平时能多劝化她一番,只要她一心向善,我便心满意足了。」夏春秋长嘆一口气。 夏春秋是难得向宋逾白伸出援手之人,宋逾白心里感激,所以虽然并不想多接触夏无心,却还是点头应下。 夏春秋闻言笑了,刚想道谢,却忽然听得一阵喧嚣传来,两个人从天而降,带着仙力齐齐砸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扭打成了一团。 「看我今日和你算个总帐!」夏无心咬牙喊着,一拳砸在夏铮鼻子上,顿时鲜血四溢。 伴随着夏铮的惨叫声,她忽然抬头,正对上了夏春秋和宋逾白的视线。 第7章 小混蛋 夏无心下意识松开夏铮的衣襟,夏铮却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唿喊,捂着鼻子翻倒,加上肆意横流的鼻血,看上去像是受了多大的欺辱一般。 夏无心见状,气不打一出来,自己这一拳虽打得重,但根本不至于如此,夏铮无非就是看到了夏春秋,装模作样博同情罢了。 果不其然,夏春秋方才还挂着笑的脸,立刻变得铁青。 「你们在干什么!」他厉声道,手臂一挥,便将夏铮从地上拖起,「大庭广众下作乱,成何体统!」 「爹,是夏无心先动的手!」夏铮一脸苦相,一边说着,一边将沾满血迹的手掌摊开给夏春秋看。 「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他满嘴淫语,坏人名声,您若是不信,便去问师姐!」夏无心上前一步,大声辩驳。 「够了!」夏春秋呵斥道,他横眉看向夏无心,满眼怒意,「私自打斗就是触犯门规,不管他说了什么,只要动手,便按门规处置!」 夏无心狠狠地看了还在哼哼唧唧的夏铮一眼,执拗低头:「反正我打也打了,您要处置便处置吧。」 「好你个逆子……」夏春秋疾步上前,刚刚扬起手臂,身后便响起一声轻咳,将他动作打断。 「东逢上仙。」宋逾白轻轻道,意在阻止。 夏无心眼睛都闭上了,忽然听见宋逾白说话,惊讶地看向她。 「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宋逾白又说,她微微抬手,将那雪白一团的小兔子放在自己肩上。 第12页 「可是……」夏春秋还想说话,又被宋逾白打断。 「您方才不是叫我多多劝化么,那此事便交于我罢。」 夏春秋有再多的怒气,听了宋逾白的话,都只能强行压下怒火,长嘆一口气。 「那就,麻烦宋先生。」他说罢,瞪了一眼夏无心,然后甩袖离开,夏铮见状,连忙捧着鼻子跟上,临走时还朝着夏无心呸了一声。 眼看着二人的身影远去,夏无心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宋逾白眼神转向夏无心,不露声色道。 「谁会不怕挨揍呢。」夏无心暗暗想,没敢开口。 只是她不知,为何一向冷漠的宋逾白,今日竟然会帮自己。 宋逾白负手走过夏无心身侧,朱唇微张,道了一声:「过来。」 夏无心方才逃过一劫,如今自然听话得很,原地转了个身,灰熘熘跟上。 一阵风吹过,宋逾白衣摆被吹起,在身后飘曳,道上寂静无人,唯有树叶沙沙作响,二人重新走过方才走过的路,苏斜月已经不在那里。 「为何打架。」宋逾白忽然开口。 「他追求斜月师姐不得,便出口污衊师姐与我,卑鄙至极。」夏无心咬牙回答。 「他口不择言,你就出手打人?」 「我便是这般,受了欺负就一定要还手,凭何忍着,受气的还不是自己,还不如打一顿痛快。」夏无心轻嗤一声道。 宋逾白脚步顿了顿,轻轻道:「歪理。」 「这怎么是歪理!」夏无心快跑几步走到宋逾白身边,据理力争,「难道先生就没被人欺负过?」 宋逾白眉头微微皱了皱,似是想起什么,没有言语。 夏无心看她没有回答,就当她是默认了,于是继续道:「没人生下来就是要忍着的,睚眦必报也不是件坏事,谁对你不好,你便加倍还回去,至少将一口恶气出了,哪怕之后要挨打,至少潇洒不是。」 潇洒。宋逾白垂眸,看着自己沾了些泥土的鞋尖。 她此生,恐怕都和这个词无关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开始羡慕夏无心,能这么张扬跋扈地活着。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然走出树林,来到宋逾白的住所,竹屋旁琳琅满目地种着各种花卉,花香扑鼻,鸟鸣阵阵,宛如仙居。 上次来还是夜晚,故而不曾发觉,宋逾白的住所竟是这般雅致,配上山间偶尔起的薄雾,便有了几分瑶池阆苑的意味。 在花丛里走了几步,夏无心忽然站定,不敢再往前,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你不会也要罚我吧?」 宋逾白一双秋水眸往她身上看了看,淡淡道:「我若不罚,叫你来,赏花么?」 夏无心转身就跑。 「被我罚还是被东逢上仙罚,你自行斟酌。反正我本就无意帮你,只是答应了上仙的事,不得不做罢了。」宋逾白也不追不赶,只是慢悠悠道。 果然,夏无心听见这话,跑了一半转了个圈,又摇摆着胳膊肘跑了回来,强行笑嘻嘻道:「那自然是要先生罚,先生人好心善,定是不愿揍我的。」 她说得没错,宋逾白是没揍她。 书房里,角落正燃着一块沉香,幽幽的香气升腾至半空,又轻轻裊裊化开。 夏无心手里握着一根粘了墨的毛笔,正抿着唇奋笔疾书。 几滴墨水粘在了她下巴上,夏无心苦着脸将下巴擦得红彤彤一片,眼眶也因为长久盯着字而发红,模样委屈得要命。 一旁摆放着一叠宣纸,还有一本摊开的《华严经》。 她一边抄写一边在心里将宋逾白骂了个千遍万遍,早知道要让她抄这些看都看不懂的东西,还不如将她揍一顿呢。 「宝树行列,枝叶光茂……」夏无心念着念着,打了个哈欠。 一道不同于檀香的香气飘来,夏无心又觉着十分熟悉,又不知在哪儿闻过,似花香又非花香,让人莫名想起云雾缭绕,霞光璀璨。 抬头,原是宋逾白走了进来,她已换上一身轻便的常服,还是一身素白,却比平日里飘逸了些,随着脚步轻移而拖拽在身后。 「写得如何?」宋逾白道,然后坐在一旁的藤椅上,修长的身子斜斜倚着。 「才第二遍。」夏无心撇撇嘴,忍住困意,继续直起身子。 「宋先生……」她忽然将笔丢下,幽怨地看着宋逾白,拖长声音道,「你还是打我吧。」 「不打。」宋逾白翻看着书,面无表情道。 夏无心见装可怜没用,便开始耍赖,人往身后一靠,一动不动了。 「抄不完,就不准吃东西。」 夏无心突然坐起来,重新拿起毛笔,一脸怨恨地开始奋笔疾书。 这傢伙,宋逾白眼露责备,微微摇头。 可夏无心实在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她刚写了一张纸,就又觉得无趣的紧,便开始想着法子和宋逾白搭话。 「先生,这个念做什么?」夏无心拿毛笔桿子指着面前的字问。 宋逾白放下书,起身走到她身旁,弯腰细看,却被她狗爬一样的字惊得一时无言,朱唇张了好几次,才将话说下去。 「你抄写的,是哪一段。」 她实在是看不清夏无心写了个什么东西。 「这段。」夏无心指给她看。 第13页 宋逾白无奈,伸手从她掌心拿过毛笔,另找了一张干净的宣纸,轻轻将那句话再写了一遍,一边写,一边小声念着。 二人的距离无意识间拉近,只要夏无心抬头,便能够触碰到宋逾白的下巴。 夏无心也不避讳,还偏偏伸长脖子抬头看,宋逾白的脸确实精巧无比,下颚如同玉雕的一般,温和流畅。 尤其是她身上的香气,好闻极了。 宋逾白忽然察觉到二人的距离,她写字的手忽然定住,然后勐地放下笔,直起腰来,后退到一旁。 「好了。」她强装镇定道。 说来奇怪,她虽然长期厌恶同人接触,可是面对这小混蛋,那种排斥感,却好像不再那么严重。 一旁的夏无心好像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她哀怨地嘆了口气,继续趴在桌上,枕着胳膊写。 时间慢慢过去,屋中只剩下抄书的声音,还有一旁兔子扑腾的玩闹。 夏日的风从窗外吹进,卷着花草的清新,也有些闷热。 天色渐渐暗下,手中的书也翻阅完毕,宋逾白轻轻舒展手臂,将书卷放下,转身看去时,却惊讶地发现,夏无心早在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趴在桌上,唿吸均匀,睡得很沉,睡颜看上去很是清秀,不太像个少年。睫毛一颤一颤,像是梦到了什么。 宋逾白被她折腾得无奈,想叫醒她,又有些不忍,只得走过去,拿起已经晕开一大片墨迹的毛笔,放回砚台。 「孺子不可教。」她自语道,抽走桌上那本《华严经》,转身想要离开,却不料忽然被人抓住了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下意识想要抽离,谁知夏无心力气很大,紧紧握着她手腕,竟挣脱不得。 「夏无心!」宋逾白恼了,想要将她喊醒,然而夏无心像是梦到了什么伤心之事,恍惚中拉着人,就是不放手。 她忽然发出一声小小的抽泣,将宋逾白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扯了扯。 这混蛋,怎么一睡着便爱抱着人,宋逾白气恼得红了脖子,急出了一身薄汗,但还是挣脱不得。 「玉衡……」夏无心忽然呓语。 宋逾白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后,忽然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愣在了原地,浑身发抖。 这名字,她已百年未曾听到过了。 「你说什么?」 「玉衡。」夏无心梦中又重复了一遍,一滴透明的泪滴顺着她眼角,忽然落下。 宋逾白愣了不知多久,忽然用力将手扯出,莹白的肌肤已经被攥得通红。 夏无心也忽然醒过来,迷迷煳煳睁开眼,一时间还没分清是梦还是现实。 「阿醉,送客。」宋逾白将还在发抖的手藏到身后,厉声道。 第8章 美人 「来了,先生!」阿醉匆匆忙忙从门外跑进,她见宋逾白脸上毫无血色,便以为是夏无心做了什么,伸手便去拽她,将她拽得肩歪人斜。 而夏无心还沉浸在梦中的情景,不明白髮生了何事,摇摇晃晃地跟着阿醉出门,随后只听咣当一声,大门在她面前闭紧。 「怎么了……」夏无心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门。 她不就是偷了个懒做了个梦,何至于此? 夏无心转过身,被傍晚的凉风吹了个激灵,脑子也清明起来,或许是闻多了香气的缘故,她方才做的梦,无比得悠长真实。 导致睁眼后,还恍若隔世。 梦里那美人柔若无骨,靠在她怀里,哭湿了她全身。 梦里四周都是云雾,远处云蒸霞蔚,不像人间。 她觉得替美人委屈,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动弹不得,神识像是被封在一层坚硬的屏障里,除了灵魂外,皆是一片死寂。 这种感觉是绝望的。 更让她疑惑的是,在她梦里出现了多次的美人,真的同宋逾白一模一样,之前不觉得,可是如今想来,绝不是巧合。 夏无心看面前的黄铜门锁,眼眸渐渐幽深,她一定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门内,宋逾白正跌坐在矮桌旁,细白的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思绪仿佛成了一团乱麻,无论如何都解不开。 夏无心,怎么会喊她从前的名讳? 难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先生……」阿醉在一旁搅着手指,担忧地开口。 「无事。」宋逾白摇了摇头,慢慢起身,听了玉衡这个名字后,从前的回忆忽然潮水一般涌进脑海,让她有些不堪重负。 无论夏无心是否知晓,她只想离这些事远一些。 「我去歇歇,不必叫我。」宋逾白迈步往隔壁走去,跨过门槛时,又忽然开口,声音漠然。 「往后,莫要让她靠近这里一步。」 —————— 那日之后,夏无心又是一段时间未曾见到宋逾白,她还往宋逾白的住所跑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且那小姑娘阿醉似乎对她很是不满,总是没有好脸色。 次数多了,她也来了脾气,和阿醉对骂一场后,不愿再去。 而且距离施孤之日越来越近,山中众人突然忙碌了起来,除去每日抓紧修炼外,还常常被派遣下山,对付那些惹是生非的厉鬼。 不知为何,同往年相比,今年作乱的阴魂厉鬼简直多如牛毛,搞得山下人心惶惶,夏春秋为此还向地府递了仙贴,然而作用寥寥。 第14页 不过与此同时,和施孤之日一同来的,还有三年一度求法器的日子。 对于修仙之人,尤其是散仙来说,能够求得一个属于自己的法器,乃是帮助修炼的大好方法,据说曾有人因缘得了上上品的法器,结契那日,当即飞升成了上仙。 不过这求法器也是缘分,有人一次便得了好东西,有人次次都不得,而这得不到的人,通常修为也不会再精进。 故而能不能求到一件法器,是绝顶重要之事。 夏无心自从万妖谷的事后,便对修炼上心了许多,她心知自己在旁人眼里只是个靠着老爹的草包,故而对于能够提升修为的法器,还是十分渴望的。 而且,她并不想总被夏春秋看不起。 求法器的前一天,她在榻上辗转反侧了整晚,天蒙蒙亮才睡着,不出半个时辰便又惊醒,套上一浅蓝色长袍,背着包裹大步出了门。 今日的天比起昨日更黑了些,像是泼洒了墨水,一点光都不透。 夏无心深深唿吸了几口,只觉得空气粘腻闷热,怎么都不畅快,索性脱了外衣拿在手里,大步走下山。 山下早已有人在等着,看到她时,笑着招了招手。 「斜月师姐!」夏无心惊喜道,几步跃过去,笑得露出一排齐整的白牙,「你怎么也在?」 苏斜月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髮丝,轻声道:「还不是怕你们几个没有经验。」 「好了,来这里。」苏斜月轻轻拉着她往旁边走,夏无心这才看见一旁已经站了不少的人,除了魏一犁外,还有些熟悉的面孔。 其中便有夏铮,他此时正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夏无心和苏斜月。 夏无心也不甘示弱,狠狠地瞪了回去。 「还要等多久?」夏铮忽然开口,语气不耐。 「不必等了,师尊和宋先生他们已经提前前往招摇山,我们出发罢。」苏斜月没有计较他的语气,轻声说。 夏无心闻言十分惊讶,她拉住苏斜月,小声道:「宋逾白又没有仙力,她去做何?」 苏斜月轻轻摇头,贝齿咬了咬粉嫩的薄唇:「我也不知,好像是师尊的主意。」 她爹的主意?夏无心不知不觉捏紧了衣角,宋逾白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招摇山虽远,但是几人腾云驾雾也并未费太久的功夫,不过半天便看见了一片云海中的招摇山,那山看着便比平逢山高了许多,垂直入云,半山腰以下皆是雾蒙蒙一片,像是浮于半空一般。 身后的几个弟子同时发出赞嘆声。 一旁的魏一犁碰了碰夏无心,道:「师姐的法器是把摺扇,虽不常用,但也是个好物件,你呢,你想拿到什么?」 夏无心想了想,刚想开口,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就凭你,怕是到最后,什么都拿不到。」 夏无心心头涌起怒火,她看向夏铮,挑眉道:「你怎么如此笃定,什么都拿不到的不是你?」 「我就是笃定,草包永远都是草包。」夏铮冲着夏无心笑了,恶意满满,「你不信?」 夏无心看着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暗暗攥紧了拳头。 「那我们打个赌,待拿到法器后,用各自的法器去砍那块巨石,若是砍下来便是赢,若是砍不下,那便当着所有弟子的面,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如何?」夏铮歪着脖子,挑眉道。 夏无心抬头,朝他所说的那块巨石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那石头足有一个山头那么大,若是没有法器,定是无法撼动的。 「别上他的当。」一旁的魏一犁皱着眉头,拍了拍夏无心的肩膀。 「胆子真小。」夏铮说着,然后忽然凑近,「这样,若是你赢了,那我便当众向苏斜月鞠躬道歉,还有宋逾白那件事,我也当众道歉,如何?」 闻言,夏无心转身面对夏铮,伸手摸了张仙契,按在夏铮胸口。 「好。」她挑眉笑道。 第9章 同住 哪怕输了,她也不过是自嘲一次,不亏。 夏铮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般轻松,勾起的嘴角僵了僵,不过随即便恢復笑意,一把抓过仙契。 反正他有贵人相助,就凭夏无心的本事,一定赢不了他。 说话间已到了招摇山近前,山上的景色也印入眼帘,只见云雾中仙宫林立,五色玉树,连绵不绝,众多白玉屋檐在树叶间若隐若现。 半空中站了个红衣绿裤的小仙童,看到夏无心一行人后,乖巧地行了一礼。 「家师已在殿中等候,各位请随在下来。」小仙童说着,回身腾云而走。 招摇山的主人被称为吉光神君,是个上仙,虽说修为算不得很强,但他酷爱收集神物法器,常年在四海八荒游歷,攒下了不少天界都少见的珍奇之物。 夏春秋同吉光神君是多年的好友,所以每隔三年便能带上几个弟子登上招摇山,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夏无心等人一路跟着小仙童进了一最大的白玉大殿,一迈过门槛,便觉得一片耳清目明,殿中央立着一纯金大龟雕像,口中不断吐出滚滚白雾。 「这可比平逢山气派多了。」身后的魏一犁小声赞嘆,却被苏斜月敲了一记,顿时不敢言语。 大殿中摆着一对红木镶金坐榻,夏春秋正同一白须白面的神仙说着什么。 想必这就是吉光真君,夏无心心道。 第15页 「师父,客人到了。」小仙童奶声奶气开口。 几人一同行礼,夏无心感觉到了吉光神君打量她的目光,她心中疑惑,但是没有迴避,抬头同他对视。 「那二位便是令郎?果真一表人材。」吉光神君摸了摸下巴,眼神移开,随后又道,「这些年老朽也收了几个徒弟,其中有个小女仙,和令郎差不多年纪。」 「犬子无能,让神君见笑了。」夏春秋嘆了口气,摇头道。 两个老神仙寒暄起来没完没了,便叫那小仙童带着他们先去寝殿安置,招摇山仙宫阆苑虽多,但大部分都用来存放法器宝物,所以供人休憩的地方并不大,只在山巅之处矗立的一座小仙宫。 进门先是一道廊桥,桥下水流清澈,偶然游过几尾红鲤。 桥上远远立着二人,一人白衣飒飒,正垂头看着什么,黑色的髮丝束了一半,剩下的流泻在肩头,她朝着桥下,看得很是认真。 另一人是个姑娘,紫色罗裙将身姿勾勒得一览无余,腕子上挂了一串葡萄似的珠子,内里似乎闪烁着点点星光。 她正说着什么,媚眼却如水波般飘忽个不定,时不时看向自己身旁。 「师姐,客人到了。」小仙童拉高嗓门儿喊了一声,那姑娘闻言回头,抿唇走下。 她眼睛大而上扬,下巴尖尖,唇色艷红,笑起来唇边有个靥窝,眼下还有颗淡淡的痣,让她整个人看着灵动了不少。 一旁的夏铮看见后,忽然挤开夏无心,眼神在那姑娘身上打转,还忍不住舔了舔嘴,一看便知又瞧上了人家美色。 夏无心见状一阵反胃,于是忽然跨步站到他面前,将他视线挡得严严实实,顺便一脚踩在他脚尖。 夏铮吃痛,勐地倒吸一口冷气,张口正要骂,便被那姑娘打断了话头。 「我叫池摇,是神君的徒弟,你们同我来罢。」她讲话声音悦耳,但是却并不柔和,有些绵里藏针的意味。 她话头忽然一转,却忽然放柔了语气,唇边也带了微笑:「宋先生,您也请。」 宋逾白?夏无心往那边看去,方才只觉得这身影熟悉,如今走近了才注意到。 宋逾白却没有看她,甚至根本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转身往池摇指引的方向走去。 「一个凡人,来这里做何?」夏无心听见有人在身后不满地嘀咕,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高个子的大块头,好像名为梁路,常常同夏铮混在一处。 一行人走过廊桥,进了屋内,虽是炎炎夏日,可屋子里却好似有暗流涌动,清凉得很。 「这里屋子不多,还得委屈各位二人同住,有需要随时唤我。」池摇说完,又笑着同宋逾白道:「宋先生,您的住所在这边尽头。」 她离去前还围着宋逾白走了半圈,眼波婉转,紫色裙摆在脚边摇曳生姿。 众人也都累了,便三三两两散开,自行休息,苏斜月轻轻拉住夏无心,在她耳边道:「两人睡你可得小心些,莫要暴露身份。不然,你便去和魏一犁住一间。」 夏无心摇头,眼眸弯弯,笑得狡黠:「师姐不必担心,我今日自有地方住。」 「你这样说便又是要顽皮,这可是在别人的住所,不许惹乱子,听到没有?」苏斜月嗔怒着拽她衣领。 「放心,绝不惹乱子!」夏无心伸长脖子往远处看着,然后急匆匆同苏斜月道了别,然后大步跑着穿过迴廊。 那日的事一直闷在她心里,得不到答案便十分难受,之前在平逢山见不到宋逾白,如今没有了那小丫头守门,不失为一个大好机会。 长廊尽头没有窗户,昏暗静谧,宋逾白颇为满意,于是伸手将门拉开。 却不料身后突然冒出一只脚,稳稳地抵在了门边,随后纤细的身影闪过,再定睛时,一人已经坐在了贵妃榻上,将包袱随手丢到一旁,打了个哈欠。 那人身穿一身蓝色长衣,腰间繫着白色丝绦,外裳敞开,滑落在地面上。 乌髮黑眸,脸却白得发亮,额间垂下几根乱发,被哈欠呛得眼泪汪汪。 「夏无心?」宋逾白方才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些松动,她握紧门框,眉头渐渐拧起,「你做什么?」 「方才先生没听说么,这里屋子少,须得两人一间。」夏无心佯装认真。 「出去。」宋逾白懒得同她废话,于是冷声道,将门打开,侧过身子。 「这屋子的床榻足以睡下两个人,先生又不是姑娘,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让我睡一晚又无妨。」夏无心见宋逾白赶她走,索性耍起了赖皮,直接趴在贵妃榻上不起了。 「你放肆!」宋逾白眼中有了怒意,她吐息忍住,「再不滚出去,我便请人来抬。」 说罢,她便转身,抬腿往门外走去,夏无心见状连忙蹦起来,闪身挡在了门口,宋逾白险些撞在她身上,急忙后退几步,扶住屏风的一角。 饶是淡然如宋逾白,也被气得脸颊绯红。 夏无心只是想弄清楚梦里的人是谁,也没有真想惹怒宋逾白,于是眼珠转了转,忽然垂下眼角,神情委屈起来。 「先生,我是真的无处可睡了,师姐是女子不可同住,我又寻不到魏一犁,夏铮他们还明里暗里恨我,若是我和他们一道住,就算面上不会被欺负,晚上也定会遭人暗算。」 第16页 她睫毛纤长,这么垂着眼睛,倒也真有几分可怜。 宋逾白虽然仍带着怒意,但却没再开口。 夏无心见状,急忙再接再厉,用力挤挤眼睛,试图把方才打哈欠呛出的眼泪挤出来:「法器对修仙之人无比重要,我若是今日没地方睡,明日求不到法器可如何是好。」 「我爹本就不喜欢我,对我严厉得很,若是连个法器都拿不到,定会被他严惩。」 夏无心咬紧嘴唇,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无助一些。 「别装了。」宋逾白不动声色地听完。 「你这般顽劣之人,还会被欺负?」宋逾白扫了她一眼,转过身,弯下腰,用修长的手指勾住地上的包裹,将它放到桌上。 话虽这么说,可她还是没再赶她出去,而是沉默地走到床榻边,抚袍坐下。 夏无心见状一阵欣喜,于是轻快地关上门。 宋逾白此人,果然只是表面冷漠罢了,她暗暗想。 「只这一晚,之后不准再踏进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宋逾白说。 「那是自然,就一晚!」夏无心咧开嘴,迈步向前,却又被宋逾白喝止。 「我说过,我不喜同人接触,你只许躺那张贵妃榻,如有半点逾越,便滚出去。」宋逾白冷声说。 她不愿再看夏无心,伸手拿过一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唿出一口气。 世间怎会有这种人,她皱眉,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擦。 「贵妃椅就贵妃椅。」夏无心自语着,慢慢坐下,眼神却不由自主看向宋逾白,将她的面貌细细勾勒一遍,寻找着同梦中之人相像的痕迹。 屋中很快安静下来,宋逾白又拿了一本书,斜靠在床头翻着,一言不发地喝着茶水。 没过一会儿,夏无心便觉得无聊起来,干脆盘膝坐下,吞吐内息,为了明日的法器,临阵磨刀也是好的。 过了不知多久,天色渐渐暗下,夏无心已然将筋脉都疏通了一遍,再睁眼,顿觉得耳清目明。 这体内干净了,便忽然觉得身体粘腻得很,她方才在日头下赶路,流了不少汗水,如今不适更为明显。 她嫌弃地摸了摸自己手臂,想着去打水沐浴,便起身下榻,正要出门时,忽然起了个心思。 山中男弟子们常在河中一同沐浴,虽说夏无心总会特意避开,但她知道对于同是男子的人来说,此事甚是平常。 她回头看向宋逾白,只见她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手中的热茶已经凉了,却还端着看书。 「先生,天气闷热,不如我去打些水来,一同沐浴如何?」 话音刚落,宋逾白的手一抖,撒掉了半盏凉茶。 第10章 法器 她面色有些似是有些发红,然后轻咳一声,强装镇定。 「不必。」她道。 宋逾白的反应丝毫不出所料,夏无心大着胆子打量她几眼,装作一副好意的样子:「无妨,不过是打个水,不费事的。」 随后不等宋逾白再拒绝,关门逃之夭夭。 夏无心一走,宋逾白这书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她随手将书放到一边,起身试图将泼在身上的茶渍擦去。 手帕在胸口擦了几下,心里却愈发烦躁,宋逾白轻轻咬住朱唇,忍不住后悔,自己为何要放这个小混蛋进门,徒增烦恼。 夏无心仿佛怕宋逾白逃了似的,飞快打好一桶热水,健步如飞地回来,开门将水放下,肩上还挂了两块雪白的巾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汽的原因,房中变得闷热起来,宋逾白后退一步,离夏无心远了些,再次拿起书。 「先生真不洗?哪怕擦擦也好。」夏无心将巾帕打湿,抬腿便要上前,却被宋逾白开口呵止。 「别过来!」宋逾白道,语气冷淡的同时,似乎还有一丝慌乱,「自己洗便是,休得聒噪。」 夏无心撇撇嘴,哦了一声,慢悠悠将外衫解开。 若是旁人在,她绝不会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如此大胆,可如今是头都不愿意抬的宋逾白,她也就不再担心,可以尽情试探。 蓝色外衣软软垂落在地,堆成一团,夏无心一边看着宋逾白的反应,一边抬手将屏风拉过来,遮住自己的身体。 而宋逾白却始终未抬眼,若是仔细看,会发现她手中的书,已经许久未曾翻页了。 沾湿的巾帕很是凉爽,夏无心舒服地唿出一口气,哼起了小曲儿,还不忘和宋逾白搭话。 「先生为何要到这招摇山来?」她问。 「求一件法器。」宋逾白忽然想起自己在看书,于是一边捻起一角书页,一边漠然道。 「凡人,也能用法器么?」夏无心惊讶道。 宋逾白眼神沉下些:「与你无关的事,莫要打听。」 她语气不善,夏无心便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一炷香的时间后,夏无心总算是觉得清爽了些,于是将里面的衣衫裹上,没有穿外衣,湿答答地将手扶在屏风上,探出头来。 水汽将她脸颊蒸得红扑扑的,鼻尖也有些发红,乌髮用木簪盘在头顶,看着十分清爽干净。 宋逾白听见动静抬头,正看见夏无心肩膀露出来的一幕,几滴清澈的水滴正粘在她弧线平直的肩头,随着她的动作流进锁骨。 宋逾白忽然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不知是水汽还是别的什么,她忙垂头,愤愤合眼。 第17页 往后,可真的要离这不知廉耻的傢伙远点。 夏无心穿好衣服后,将水桶拿走,随手一挥,仙力扫过,地面便恢復了整洁。 宋逾白也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明日那么重要,今日便早睡罢。」宋逾白说着,将书平整地放到一旁,然后和衣躺下。 「先生不换衣服么?」夏无心没忍住,又问。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宋逾白像是没听见一般,根本没理她,夏无心只得撇撇嘴,翻身滚到美人榻上躺下。 宋逾白此人真是无趣,简直如同冻了一个冬日的冰,怎么都捂不热。 罢了,如今只希望明日,能有个好结果,夏无心暗自想。 这一夜夏无心睡得很沉,睁眼即是天明,只是招摇山比平逢山要安静上许多,周围也没有虫鸣鸟叫,唯有风声阵阵。 夏无心伸了个懒腰坐起,转过身,险些被宋逾白吓了一跳。 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然醒来,正坐在桌旁,低头沉思着什么,露出精緻的侧颜。 「醒了,就出去罢。」宋逾白已经察觉到她的动作,头也没回,只屈起食指,在桌边轻敲两下。 「先生不同我一起?」 「没空,我自有旁的事做。」宋逾白说着,从一旁提起早已收拾好的夏无心的包裹,扔进她怀中,开门送客。 夏无心习惯了她这样的排斥,道了声谢,然后大摇大摆走出门,往仙宫外而去。 她腾云而行,所以并未花太多功夫,便到了昨日的大殿门口,一进门,只见众人已经到齐,熙熙攘攘站在大殿中,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昨日见到的紫衣女子正站在圆圈中间,往矮桌上放了一块巨大的灵石。 「无心!快过来!」苏斜月垫着脚在人群中朝她招手,夏无心几步跑过去,停在她身旁,颇有些气喘吁吁。 「怎么来这么晚,三年一次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怎么办。」苏斜月用衣袖拍打了下她的头。 夏无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睡得太沉。」 夏春秋和吉光神君已然站在了大殿前,二人负手而立,也没再寒喧说笑,气氛十分庄重,众弟子便也不敢言语,纷纷盯着那块灵石,紧张不已。 能否有个法器,让修为更进一层,便只看今日了。 「师姐,我有些害怕,若是什么法器都没有,该如何是好?」一旁的魏一犁抓耳挠腮道,将自己脖子都抓出了几道红印。 苏斜月轻轻摇头:「无妨,绝大多数修仙之人都能拿到法器,不过是好坏的问题罢了。」 夏无心闻言,心中稍稍放松了些,可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往常她同夏春秋作对,装作并不在意修为,只每日吃喝玩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内心深处,变强的期望从未消失。 弟子们已然挨个儿走上前,在池摇的引导下,将掌心放在灵石上,仙力慢慢灌入。 第一个弟子是位师兄,他额头都冒出了青筋,眼睛瞪大,不肯眨眼,只盯着那灵石慢慢变色。 过了一会儿,灵石上方闪过一束白光,一块儿玉佩出现在半空,然后忽然掉落,他急忙双手接住,忍不住笑出了声。 「师尊,是一块玉佩!」他脸上的笑意隐藏不住,抬头沖夏春秋大声道。 夏春秋闻言微微颔首,挥手叫他下去。 「东逢上仙的弟子果然个个不凡,这玉佩看着普通,其实可不是块俗物。」吉光神君摸着鬍子笑道。 「下一个。」池摇高声道,夏铮闻言,一个箭步冲上前,朝着池摇笑了笑。 池摇并没有看他,而是公事公办地指了指灵石,示意他将手掌放上去。 夏铮眯了眯狭长的眼睛,掌心接触灵石的一剎那,灵石突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随后一件庞大之物在半空出现,逐渐清晰。 那竟是一柄长柄银叉,通体发光,叉身修长,尾部刻着几道龙纹,众人见状,纷纷发出赞嘆声。 夏铮更是狂喜不已,忙伸出双手接过,在手中掂了掂。 「东海银叉!这可不是件俗物,是老朽几年前去东海做客时,龙王亲自赠予的宝物,不愧是令郎,往后定能成一番大事。」吉光神君见状也激动得鬍子直颤。 夏铮闻言更是得意,他看了一眼满目赞赏的夏春秋,随后远远回头,冲着夏无心挑衅得扬眉。 他快步走下来,经过夏无心身边之时,咬牙说了声:「仙契可在我手里,你等着输吧!」 夏无心轻嗤一声,偏头道:「你别高兴太早。」 接下去的几个弟子都拿到了法器,虽然再没有超过夏铮的,但也都得到了心中所想,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最后,便轮到了夏无心。 夏无心只觉得汗水从掌心涌出,她在衣衫上擦了擦,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大步走上前。 「这位也是令郎吧,小小年纪便这般淡然处之,想必也一定不凡。」吉光神君笑眯眯道。 夏春秋干干地笑了几声,他忽然向前了两步,神情终于变得紧张起来,方才一直冷静垂下的手也在身后攥成了拳。 夏无心感受到了夏春秋的眼神,她心中一跳,下意识抬手,接触灵石。 灵石很凉,她竭力将仙力输入,等待着灵石变色。 门又发出轻微的声响,夏无心紧张得浑身冒汗,她用余光看去,看见了一个雪白的身影,正悠悠漫步到夏春秋身后。 第18页 宋逾白来了,她迷迷煳煳地想。 可是为何还没有动静?她将视线转回手中的灵石,心像是被一颗巨石砸中,疼了一下后,慢慢下沉。 无论她用了多少仙力,灵石还是犹如死了一般,一点动静都没有。 夏无心眼睛都不敢眨,她来不及震惊,也来不及想别的,磅礴的失意正在慢慢将她裹挟,推入一片黑暗。 此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嗤笑,随后又是几声窃窃私语。 夏无心抬起头,同夏春秋对视,只见对方眼中,满满的都是失望,一片无言。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这般,苏斜月站在一旁,不忍看到夏无心这副模样,急忙轻轻挥手,将池摇唤来,示意她将灵石拿下。 直到灵石消失在眼前,夏无心终于反应过来,她没有法器。 顿时觉得眼眶酸痛,心挤成了一团。 第11章 砸山 「哎,无妨,许是老朽这里多年只出不进,没有适合令郎的法器呢,往后多是机缘,说不定能求得更好的!」吉光神君摸着鬍子笑了几声。 「让神君见笑了。」夏春秋也弯着嘴道,但眼里却毫无笑意。 夏无心依旧站在原地,吉光神君经过她身边,朝她肩膀拍了拍,然后大步离去。 过了不知多久,大殿中的人也散得差不多,只有寥寥几人站在一旁,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触碰到她的掌心,温言软语道:「无心……」 苏斜月顿了顿,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夏无心这般失意的模样,心中也跟着难受。 「你瞧,吉光神君也说了,许是没有适合你的法器……」 「不过是安慰之言,他自己都不会信。」夏无心忽然开口,她忍住心底刀绞一般的失望,冲着苏斜月勾了勾唇角。 一阵喧闹声响起,几人往这边走来,领头的便是夏铮,他显摆一般将东海银叉举在胸前,哈哈大笑,冲着梁路说着什么。 随后走近夏无心,话锋一转:「呦,这不是平逢山少主么,平日里的张狂劲儿怎么没了?」 夏无心听了他这小人得志的语气,默默将手攥紧。 「你别得意!」夏无心咬紧牙关道。 「我自然是得意得很,这法器怎么说也是东海而来,方才试了试,简直威力无穷,噼开那巨石完全不成问题。」 「哦对,别忘了我们的赌约,记得拿着你的法器,若是输了,我便叫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是个废物草包!」夏铮哈哈大笑,眼神在她空空如也的手里打转,露出得胜的笑容。 一旁的苏斜月看不下去了,秀眉立起,叱责道:「夏铮,够了!」 谁知夏铮根本不听她的,反而朝她瞥了一眼,满脸堆笑,油嘴滑舌道:「师姐,到时候让你看看这草包到底有多弱,你便能知道我的好了。」 「你!」苏斜月怒道,可她性子温良,一时哑口无言,气得红了眼眶。 夏无心此刻只觉得头昏脑胀,方才的失落未曾减轻,又被怒意沖昏了头脑,一时眼神发狠,竟瀰漫出几分犹如杀意一般的戾气来。 这时,忽然有人从一旁开口,语气平淡冷漠,却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夏无心。」那人淡淡道,声音轻灵,却也冰冷。 夏无心心头一颤,她抬眼看去,只见宋逾白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一双琉璃目正看着她,对上视线后,慢慢移开目光。 「跟我来。」她道。 她本不想再和夏无心有交集,但想起夏春秋的嘱託,却又不好顾自离去。 夏无心已经是一心的丧气,这种失望感犹如吞噬的烈火,让她整个胸腔烧灼着难受,这对一向颇有自信的她,打击并不算小。 于是看着宋逾白的眼睛时,她险些模煳了视线,然后低头嗯了一声,默默跟在了她身后。 此刻她是有些感谢宋逾白的,至少带她离开了伤心之地。 身后夏铮还不知说着什么,夏无心一点都不想再听。 为什么,所有人都有法器,唯她没有,难不成她真的天资差成了这般,连一个普通的法器都瞧不上她么。 往常夏无心还想,若能求得什么上品,她便可以好好修炼,说不准真的可以飞升上仙,让自己真正的扬眉吐气。 尤其是在夏春秋面前。 可是今日这一盆冷水,可是将她浇了个透湿。 她一路低头,眼里只有自己的脚尖,一前一后,一前一后。 不知走了多久,眼里忽然出现了另一人的衣摆,夏无心连忙停住脚步,却还是贴着宋逾白的后背撞了上去,脸蹭上了她的头髮,淡淡的香气扑鼻。 她愣愣地后退两步,继续低头一言不发。 宋逾白被她一撞,本想回头责备,但看见夏无心难得无措落寞的神色后,忽然便说不出话来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摇头道:「进来罢。」 她不知带她到何处,只能再次让她进了自己的厢房。 屋中陈设未变,一切都如清晨一样,但夏无心的心情却已经低落谷底,她小声道了声谢,走回美人榻前,坐下。 屋中一片沉默。 夏无心知道自己向来心大,挨了那么多揍都未曾感到难过,但是这一次,她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失意。 而宋逾白这个地方,也似乎带着一丝安稳人心的气息,让她竟然难得地红了眼眶。 第19页 宋逾白负手而立,站在窗边,忽然道:「你如今在难过什么。」 「我不知道。」夏无心说,她吸了吸鼻子,「只是失望。」 「没有拿到法器?」 夏无心点了点头,眼眶忽然一热,她呆呆地伸手去摸,但是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她好像真的从未流下过泪,如今的难过,也真的只是难过而已。 美人榻上的人低头坐着,修长的腿无意识地垂下,鼻尖通红,像是唿之欲出,却只能憋着的模样。 看着,竟然有些可怜。 宋逾白皱起眉头,心中暗道,不可再对人产生怜惜,更何况是夏无心这般得寸进尺之人。 「先生,我真的这么差吗?」夏无心忽然开口,她语气软了些,听着有些飘忽。 宋逾白指尖拈过桌上的茶盏,她看向窗外,神色逐渐幽深,随后淡淡开口:「法器,就这么重要么。」 夏无心闻言抬头,同她对上了视线,不知为何心尖像是被人拨了一把弦,忽悠忽悠直颤,宋逾白的冷静,似乎有疗愈人心的功效。 「世间一切没有这般绝对,即便是紧握在手的东西也会顷刻间消失。」宋逾白声音仿佛缥缈在半空,幽幽传入耳朵。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嘆息:「你可知在天界,曾有一女仙,活了百年,从未有件趁手的法器,不是能力不足,而是所有由人造出的物件,都配不上她分毫。」 夏无心闻言,勾起了兴趣,只觉得心中的烧灼感淡了些,她往前坐了坐,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宋逾白,像是渴望她讲完。 宋逾白被她这毫不掩饰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移开目光,继续道:「那时六界都敬佩她,说她翻手为云,惩恶扬善,她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敬仰赞嘆。」 「然后呢?」夏无心已经完全被这故事吸引过去,急忙追问,心中的郁结逐渐减淡。 宋逾白睫毛忽闪了一瞬,遮盖住眼中的神色:「没有后来,后来她死了。」 「死了?」夏无心从美人榻上蹦下来,眉毛拧成一团,「这般厉害的人,怎么会死呢?」 「天界定罪,六界唾弃,天雷滚滚,永世不得超生。」宋逾白像是真的在讲一个故事,平静又冷漠。 夏无心还想追问,宋逾白却转身,不再多言,只开口道:「好了,出去罢。」 过了很久没有回答,宋逾白有些疑惑,转过身,却险些和凑上前的夏无心撞在一处,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宋逾白心跳一顿,勐然后退。 「你做什么?」她微微带着些怒意,但更多的是慌张。 「先生,我总觉得你说这话之时,似乎有些悲伤。」夏无心说,然后忽然伸手,在她眼角抹了一把,随后摊手,「先生眼眶湿了。」 「你!」宋逾白急忙别过脸,「休得胡说!」 」是先生的朋友吗?」夏无心这次没有玩闹,而是认认真真道。 宋逾白愣了一瞬,随后垂眸,忽略一瞬间心中的异样,那是许久无人关心的异样。 「不是。」最后,她还是生硬地说。 这一夜,夏无心还是死乞白赖地睡在了宋逾白的美人榻上,宋逾白既心软帮了她,也不好再赶她走,只得再忍一晚,睁眼到天明。 翌日一早,众人一同集合在半山处,一群弟子各自带着法器,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 只是夏无心一出现,这吵闹声便小了,转换成窃窃私语,还有人转过身,用余光去瞥夏无心。 「无心!」魏一犁拉着苏斜月几步朝她跑过来,小声道,「你真的同夏铮签了仙契?你疯了!」 夏无心看了看四周,心中瞭然,抬眼道:「他已经昭告天下了?」 「那是自然,他们正等你出丑呢。」魏一犁用力抓了抓头髮,替她担忧。 另一边,苏斜月也握住她手,轻轻晃了晃。 夏无心唿出一口气,抬头同那些人对上视线,最后落在了洋洋得意的夏铮身上,他正咧着嘴,朝夏无心晃了晃手里的银叉。 「师兄,您不会真的……」一尖脸红腮的女子扯着嗓音道,状似关心。 但夏无心知道,这些人平日里对她笑脸相迎,无非就是因为她是夏春秋之子,实际上,个个都巴不得看她笑话。 「对。」夏无心忽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她乌黑的眸子看着那女子,伸手将衣袖别在肘上,微风吹过,将她髮丝吹起,竟颇为意气风发。 一旁的夏铮见状,只当她是死到临头嘴硬,阴郁地笑了一声,然后忽然跃起,眨眼间便飞到了远处的巨石前,银叉脱手,带着仙力撞向巨石。 只听得轰隆一声,那巨石剧烈震动,抖下一片灰尘,呛得人直咳嗽,几块碎石应声而落,顺着山坡轰隆隆滚下。 众人毫不意外,响起一片叫好之声,颇为热闹。 不过马上,这热闹就消失了,众人视线都聚集在了夏无心身上,方才那尖脸女子笑得露出几块板牙,道:「师兄,该你了。」 夏无心哦了一声,转身看向远处,只见夏春秋正和吉光神君交谈着走来,宋逾白也在旁边。 她忽然勾起唇角,笑得有些狡黠,又有些小得意。 勐然间,她的身影一跃而上,拳头握紧,在半空中慢慢包裹上仙力,冲着巨石而去。 「无心!」苏斜月唤了一声,急道,「她没有法器,怎么对付那巨石?」 第20页 话音刚落,忽然传来更大的一声响动,似乎整座招摇山都在颤抖,半空之下,灰尘从巨石开始,逐渐扩散成灰色的云雾。 接着,整块小山一般的巨石便碎成了千万块,在烟雾中缓缓塌陷。 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夏春秋和吉光神君,都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唯有一旁的宋逾白,紧皱着的眉头忽然松开,神情似是无奈,又有些好笑。 冰山般冷淡的面庞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第12章 牵手 「这,这……」吉光神君上前几步,方才作揖的手臂还举在半空忘了拿下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一片沟壑。 虽然对于神仙来说,用仙力击碎一块巨石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夏无心不过一个小小散仙,连半仙都算不上,哪里来的修为? 「东逢上仙,令郎真的,绝非池中之物。」他震惊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同夏春秋说道。 夏春秋看看他,又看向半空中飞回的夏无心,先是松动了神色,而后后又露出一丝担忧,一时思绪复杂。 夏无心的特别之处,终于开始有所显现。 他重重嘆了口气,不知是喜是忧。 另一边,夏无心已经脚步轻盈地落地,她一边将挽起的衣袖甩落,一边沖众人得意地挑眉,视线转到夏铮时,特意多停顿了一会儿。 只见他正一副吃了死苍蝇的表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无心!」苏斜月拎着裙摆跑来,拽回了夏无心的视线,她伸手握住夏无心的手腕,将她手臂拉起,细细查看。 她骨节细嫩发白,但却毫髮无损。 「师姐放心,你忘了我天生便是个硬拳头,就算真伤了也好得快。」夏无心笑眯眯说,随后视线一转,声音也提高了许多,「好胞弟,你到哪儿去?」 已经走出去几步的夏铮闻言,背影勐然僵住,随后转过身,硬逼着自己露出笑容。 「时辰不早,我们不好再耽误功夫不是?」他咬牙切齿道。 「今日大伙儿齐聚此处,想必你也费了不少心血,我这个做兄长的可不好辜负你,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将我们的赌注做个了结?」 夏无心信奉睚眦必报的真理,怎会轻易放过他。 她这般咄咄逼人,夏铮心中就算有怒也不敢言语,只大步走来,立在夏无心身前,压低声音道:「此事我们私下再说。」 「不行。」夏无心干脆利落,她微微笑着,眼神却带着一丝戾气,站在比她稍高了些的夏铮面前,气势竟是将他压了一头。 她忽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进夏铮的衣袖,将那仙契夹出,稳稳捏在手里,夏铮吃了一惊,再想够时,已然拿不回来了。 「你要做何!」夏铮怒道,他万万没想到夏无心竟然能够徒手砸碎巨石,早知如此,他同她立什么仙契。 不过下一瞬,他便忽然反应过来,急声开口:「我们的赌约明明是用法器,你用的可是拳头,算不得数!」 「谁说法器不能是拳头,我就是不要法器,如何?」夏无心依旧笑着,忽然转头,看向立在远处的夏春秋。 「有些事情,您也该听听了。」她高声道。 长身玉立的少年负手而立,似乎万众瞩目,似乎无论什么都压不灭她的张扬,有些东西仿佛是从天性而来,是深嵌在骨子里的。 夏春秋也是一愣,没有开口。 夏无心抖开那张仙契,中指和食指併拢,仙力灌注进纸张,随后仙契忽然化为一道明光,飘在半空。 与此同时,一旁的夏铮发出一声低喘,他紧紧捂住胸口,当即半跪下来,众人纷纷吓了一跳,有人想上前扶,却迟迟不敢下手。 夏春秋眼神微动,身体前倾,似是想说什么,却被一人拉住了肩膀。 他诧异回头,宋逾白正站在他身后,眼眸看着夏无心的方向,开口:「孩子们的赌约,伤不得人,看看也好。」 这时,夏铮已然支持不住,一张瘦削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几步走到苏斜月面前,将牙咬得咯咯直响:「师,师姐,是我装作受伤骗你,还在后山设下阵法,想将你囚住,再来一出英雄救美。」 他虽口齿模煳,但众人还是听了个真切,一时间,私语声迭起。 夏春秋虽然知道此事,但如今听夏铮当面说出,还是黑了脸色。 「师姐,抱歉。」他浑身颤抖着,眼神却犹如厉鬼勐兽,死死盯着夏无心。 夏无心却仿佛没看见一般,指了指宋逾白,仿佛作壁上观一样:「还有呢。」 「还有……」夏铮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却被夏无心拽住领子,将他往宋逾白那里拖去。 「放开!」夏铮怒骂着,却抵不过她的力气,只得跌跌撞撞站到宋逾白面前。 「还有前几日,是我用了傀儡术控制夏无心,想让她当众出丑,让她,让她同宋先生……」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响起中气十足的一声「孽障」,随后便是噼头盖脸的一巴掌,将夏铮打得脸狠狠偏向一边。 夏春秋几乎说不出话来,指着他的脸哆哆嗦嗦了半晌,才甩手道:「你这个逆子,逆子!怎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还有那傀儡术可是禁术,你这点修为,如何学的?」夏春秋忽然扬掌,扯魂鞭顿时出现在他手中。 第21页 「是,是一位仙人所助,孩儿错了,还望爹爹责罚!」夏铮见状不好,当即便跪下,低着头,挡住自己仿佛淬了毒一般的眼神,指甲几乎将自己掐出了血。 夏无心,他下次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回去,门规处置。」夏春秋咬牙道,然后转身,抱手同宋逾白深鞠一躬,嘆息道,「是我,教子无方,请先生怪罪。」 宋逾白也有些讶异,她当时虽在场,但仙力被封,很难察觉到傀儡术的痕迹,便也想当然地以为是夏无心自己所为。 如今想想,她也错怪她了。 「无妨,有错责罚便是,上仙不必自责。」她垂下眼睑,心中升起些歉意。 一旁的吉光上仙看着夏无心,又瞅瞅夏铮,看得津津有味。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有罪之人,我夏春秋必会严惩不贷。斜月,带着他们先回去,莫要吵了吉光神君的居所。」夏春秋说完,便一把抓过夏铮,消失在了原地。 「等等,东逢上仙?」吉光神君手还未伸出去,只得看着一片虚空又收回来,颇有些意犹未尽。 苏斜月这才回过神来,她笑着朝夏无心摇了摇头,然后回身带着窃窃私语的弟子们离开,临走之时,回身对夏无心道:「无心,你不跟着?」 夏无心沖她摆摆手,她如今心里畅快得很,便想等等宋逾白。 正大摇大摆往过走,便听见吉光神君沖宋逾白道:「……那东西,老朽实在是没见过,真是对不住了。」 「没事,我也只是问问,不碍事。」宋逾白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同吉光神君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谁知没走两步,却忽然被一扑上来的人影惊得一顿,随后下意识闪躲开来,让夏无心扑了个空。 夏无心平地踉跄两下,扶着空气站稳,回头捂着闪了的腰,鼓嘴道:「我不过是想感谢先生。」 宋逾白心跳还未平稳下去,细嫩的指尖搭在胸口,暗暗唿出一口气,道:「我说过,不喜同人接触。」 「何况我未做什么,何需谢我。」 「先生,你讲的那个女仙,若当时我是她的朋友,绝不会让她被人欺辱。」夏无心一边揉腰,一边忽然说。 「你?」宋逾白心中发笑,面上轻轻摇头,「你能如何?」 「搅乱天宫,杀掉陷害造谣之人,带她逃走,反正不管如何,都不能让她白白送死。」夏无心拍了拍自己的拳头,眼眸炯炯。 「孩子气。」宋逾白说,但心却还是勐地跳动了一下。 若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她当年也不必那么,孤立无援,丹心尽碎罢。 但只是,想想而已。 宋逾白移开目光,控制住神色,道:「好了,回去吧。」 她刚说完,一只温暖且细腻柔软的手便握住了她五指,宋逾白混身一颤,下意识便是一掌,正好撞在夏无心关节处。 夏无心被她打中了麻筋,倒吸一口冷气,捂着手肘转了一圈。 「你干什么。」宋逾白惊声道,方才平息下去的心,又被吓得一通乱撞。 她同夏无心对视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移开眼神,看着远处青一片黛一片的迤逦远山,唿出一口气。 这些年,她对于同人接触这件事,已经到了恐惧的地步。 「我不过想带你回去,你是凡人,总不能走到平逢山吧?」夏无心只觉得莫名其妙,甩了甩依旧发麻的手臂。 「不必了,我请……」她话还没说完,却忽然顿住,原是回头一看,整片山林已是空无一人,莫说是夏春秋,就是吉光上仙也不见了踪影。 夏无心将手背在身后,挺直腰板对她笑得张扬。 宋逾白将饱满的唇紧紧抿着,静静站了一会儿,像是做了什么视死如归的决定一般,慢慢开口:「好……」 她话还没说完,夏无心的手就已经钻进了她掌心,然后反手将她五指包裹住,还轻轻捏了捏,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骨节分明但是柔软,手掌不大,手指细长,并不完全像个男人的手。 宋逾白冷不丁碰到她,下意识又要挣脱,暗暗咬牙道:「即便是带我,也不必如此。」 「我修为又不像我爹那样好,若是不牵手带你,万一将你掉下去了,这山川湖海的,上哪儿去捞?」夏无心挠了挠头。 她似乎有些捏上了瘾,宋逾白人看着不近人情,但手心却柔软温热,还滑熘熘的。 第13章 面红 原本只是想藉机试探,但现在却不想松开。 宋逾白挣又挣不脱,最后只得作罢,任由夏无心一路牵着,腾云两个时辰,回到平逢山时,太阳已经高照。 不知是太热,还是紧张,宋逾白觉得自己掌心已经满是汗水,她落地后,一言不发地将手抽出来。 还没等夏无心开口,她便冷着脸大步走回住所,用力将门关上,直到屋子的阴凉彻底将她遮罩后,这才长长出气,把微湿的掌心放到眼前。 「先生,您回来了!」阿醉端着盆子从屋中走来,见了宋逾白,急忙笑着跑近,却也不敢碰她,只离远远地瞧。 「那法器,找到了么?」她一脸期待。 宋逾白摇头,干咳了声,睫毛低垂:「罢了,想必,这便是命。」 「不行,怎么能罢了呢,先生每动一次仙力便伤一次身,这封印若再解不开,再过不了多久先生就没命了。」阿醉说着眼眶便涌出一片湿气,声音也哽咽了些。 第22页 「没命倒也算好,自在些,也不必再疼。」宋逾白轻轻说,声音仿佛要化在窗子吹入的风里。 「天帝怎么这般狠心,您可是他的亲帝女,他就信那三太子和那贱人的话,半点不信您。」阿醉伤心不已,便又碎碎叨叨说起了前世,「先生可不能没命,您还要夺回属于您的一切,惩戒那对狗男女呢!」 「惩戒。」宋逾白说着,看向自己纤弱的手腕,眼波从上到下,随后轻笑出声,「怎么会不想呢,我日夜憎恨,可是如今,我拿什么惩戒。」 「罢了,我想歇歇。」她垂手道。 阿醉见状,又跑回去铺好床榻,待宋逾白坐下后,抹干眼泪,忽然带着鼻音问:「先生方才回来时,脸色发红,可是被日头晒到了?」 宋逾白忽然想起自己一路竟被夏无心牵着手,闷气再次涌上脸颊,回答道:「没有。」 「可是您的脸好像又红了,我给瞧瞧。」阿醉说着便要低头,却突然被宋逾白呵斥住。 「下去。」她恼怒地说。 ———— 另一边,夏无心将宋逾白送回去后,便回了自己屋子,倒头便睡,虽说她并未受伤,但徒手噼山这事确实累人,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人飞了许久。 于是这么一睁眼,一闭眼,天光就已经洒满了床榻,将被褥晒得热烘烘的。 夏无心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只觉得一身的力气充沛不已,于是换了一身黑红相间的劲装,将衣袖用布条缠起,干净利落地出了门。 夏无心徒手噼山之事只过了一夜,便被添油加醋地传遍了平逢山,虽说她未能拿到法器,但是走在路上,感受着路过弟子洒来的目光,夏无心还是忍不住憋起了笑。 拐了个弯儿,迎面撞见两个年纪稍轻的弟子,二人见了她皆是一个顿步,然后低着头,小声唤了声师兄,然后逃跑一样熘走。 「无心。」身后有人唤她,夏无心回头,是苏斜月,她正提着罗裙,身子消失又出现,转眼间立在了她面前。 「师姐的修为,看来又有所长进。」夏无心笑着说。 「不许笑我。」苏斜月状似嗔怒,轻轻推了她一把,随后同她并肩行走,轻声说,「方才那两个弟子,好像比往常更怕你了。」 「嗯,往常只是怕我拿他们恶作剧,如今,是怕我亮拳头。」夏无心笑嘻嘻道,将手掌握成拳,在苏斜月面前晃了晃。 苏斜月一把将她手推开,黛眉扬着:「怎么,你还要打我不成?」 「怎么会。」夏无心忙收回手臂,将两只手都揣进袖口中,抱在胸前,「我怎会忍心伤害师姐。」 苏斜月闻言嘴角动了动,将脸转向一侧,待脸上红晕消失后,才又转回来,微微抿唇。 今日是例行修炼,她们二人一同走到仙云殿之时,时辰已经不早,可殿中还是一片混乱。 夏无心到处张望了一番,除了刚挨过鞭子的夏铮外,其他弟子一个不少,但是却不见夏春秋的身影。 她伸手拉住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魏一犁,皱眉问:「我爹呢?」 「不知道,大伙儿来的时候殿中便空无一人。」魏一犁也摇摇头,神色焦急。 这时,大门忽然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走来,神色严肃,身上粘着不少灰尘,像是刚在大风中走了一圈。 众人纷纷抬头,面面相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夏春秋这副表情,定不是什么好事。 夏春秋没有言语,他身后紧随着一个白衣男子,面相甚是温润清朗,正是大师兄燕桥。 他也面带愁容,伸出双手道:「大家静一静,今早山下传来消息,说凡间忽然大乱,厉鬼横行,凡是有了法器的弟子,现在皆随同我下山平乱,不得耽搁!」 「厉鬼横行?可是施孤之日已经过去,鬼界入口应当关闭了才是。」苏斜月惊讶道。 「往年是这般,但今时不同,想必是有什么异象,流落人间的厉鬼多出许多。」燕桥为难地搓了搓掌心,一副十分棘手的模样。 燕桥作为平逢山中修为最高的弟子,早已担起管理门派的要任,所以弟子们十分听话,纷纷拿起法器,跟着燕桥出门。 而且对于一向只在山中修炼的他们来说,能够下山歷练也是件枯燥生活中的趣事,所以一个个看着还有些兴奋。 「走,无心。」苏斜月拉过夏无心,想一同跟上,谁知还未等踏出门,便忽然被一直没有开口的夏春秋喝止。 「夏无心。」他厉声道。 夏无心一个踉跄,转过身去,颇有些不知所以。 「斜月,你同燕桥一起照看好他们。」夏春秋下颚微抬,示意苏斜月先走。 「无心,我在山下等你。」苏斜月小声道,然后松开夏无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于是一阵喧闹过后,庞大空荡的大殿中只剩下了夏春秋和她两个人,各自站在大殿一角,夏无心很久不曾同夏春秋单独待在一处,顿觉浑身不自在。 「我要上一趟天界,将此等异象禀告天帝,你就在山中待着,不许踏出平逢山一步。」夏春秋说着,脸色低沉,迈步往门外走。 「为何?」夏无心上前一步,急声问道,她被夏春秋忽然的禁足搞得一头雾水。 「没有为何,照做便是。」 眼看着夏春秋要走出门,夏无心心中一阵怒火涌起,闪身拦住了夏春秋的去路。 第23页 「难不成就是因为我没有法器?可昨日您也看到了,就算没有法器,我照样能毁了那座山!」夏无心眉头紧蹙,脱口而出。 夏无心停住脚步,他瞋目看了夏无心一会儿,这才嘆息一声,压低声音道:「正是如此,你才不能下山。」 夏无心又要开口,却被夏春秋抬手打断,他鬍子颤抖着,张口道:「好了,此事不要再提,若你擅自闯出去,别怪我门规处置。」 说罢,他身子一晃,化成一缕风消失了。 夏无心气得头顶险些冒出烟来,她狠狠挠了挠头,自语道:「又要我扮男人,又不要我出门,这哪里是什么少主,犯人还差不多!」 她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戾气,于是挥拳,将身旁一装饰的雕花柱子砸了个粉碎。 夏无心踢踏踢踏走出门,又朝着门槛踢了一脚,只听咔嚓一声,玉石砌的门槛裂出条曲折的缝隙。 门外已经安静下来,众人已经携带各自的法器离开,其他修为不足的弟子也都回去了房中,紧闭房门。 夏无心站在炎炎烈日下,忽然感受到一阵淡淡的孤寂。 这种孤寂感有些熟悉,像是往常在什么地方感受过,仿佛她孑然一身,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待了很久很久。 夏无心心中这口浊气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索性找了块阴凉之地修炼,才觉得时间过得快了些,心情也平復了些许。 既然夏春秋不许她出去,那她便偷偷跟着,看看能发生什么,夏无心一边在心中嘀咕,一边无意识地熘达,过了一会儿抬眼,眼前是一片开得正旺的五色繁花。 奇怪,她怎么走到宋逾白这里了?夏无心摇头,嗤笑了一声,随后继续往前,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去寻寻乐子。 只是才走了一半,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原本纯粹的花香中,掺杂了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这气息十分不好闻,虽说也是种幽香,但却让她打心眼里排斥。 她一颗心顿时提在了半空,暗道一声不好,当即化成一阵气流,撞开了宋逾白的大门。 果然不出所料,屋中满是那种噁心的香气,像是什么东西在这里炸开了,原本整洁干净的屋子一片凌乱,就连床榻都翻倒在地,宋逾白平日里穿的雪白衣衫掉落在一旁,揉成皱巴巴一团。 「宋逾白!」她大声喊道,几步跑上前,找遍了屋子,也没看见宋逾白的一根头髮,倒是看见阿醉倒栽葱一样,脑袋插在了水缸里。 夏无心无心嘲笑她这般诡异的躺姿,忙用一只手将她拎出来,指尖挥出一道仙力将她唤醒。 「先生呢?」阿醉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夏无心便用力摇了摇她,大声问。 只见阿醉呆呆地看了夏无心一眼,忽然仰头露出后槽牙,发出刺耳的嚎哭。 「是她,她又找了过来,她把先生带走了!」 第14章 成亲? 「谁?」夏无心有些惊讶,宋逾白向来不理凡尘,哪能招惹到这般奇怪的人。 「这……」阿醉支支吾吾的,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像是在隐瞒什么。 夏无心见状有些不耐,下手也重了些,装作要掐她的脖子,恶狠狠道:「我告诉你小丫头,如今我爹上了天界,山中一个可靠之人都没有,你若是连这也要瞒着,就等着给你家先生收尸吧!」 阿醉一听,吓得眼泪直流,连连摇头道:「是,是鬼界的人,她将先生带走了。」 「鬼界?」夏无心将她松开,起身环视四周,这股令人噁心的香气确实不像是凡间之物,但是按理来说,鬼界的鬼只在施孤之日才能登上凡间,就算是如今天有异象,厉鬼泛滥,但平逢山仙气瀰漫,寻常厉鬼也是进不来的。 若是能抵抗这仙气,那定不是普通的厉鬼。 阿醉看着夏无心再次移来的眼神,忽觉十分兇恶,浮起一身冷汗,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是,是十四罗剎。」阿醉死死咬着下唇,小声说,虽然她并不信这顽劣之徒,但如今确实,无人可求了。 世人只知阎罗王大名,却不知他膝下还有一女,平日身居鬼界不出,传闻十分貌美,有魅人之术,凡人见之皆失魂落魄,人称十四罗剎。 而这十四罗剎头一次见到鬼界之外的人,便是在施孤之日偷熘出去,碰见了白衣飒沓,下山除鬼的玉衡帝女,从她仙力之下逃走,自此一见钟情。 但是这些,阿醉万万不敢说出来,只能咬死牙关,闭口不言。 「罢了罢了。」夏无心没好气地移开目光,大步跑出门,无论如何都是救人要紧,宋逾白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被带到鬼界,怕不是要被那群恶鬼生吞活剥了。 这么一来,她就非得违背夏春秋不得喽。 夏无心出门便腾起一阵云雾,就着疾风,一路嗅着那幽香而去,罗剎身为恶鬼,无论再强大,都会留下气息以供寻觅。 夏无心十分不解,这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冒着危险跑进人间和天界的交界处抓人。 她一路紧绷身体,很快便寻到了源头,于是穿过云层,垂直下落,脚尖点地时,将面前的几人吓得惊声尖叫。 「无心?」熟悉的唿唤声响起,一人上前抓住她衣袖,黛眉紧蹙,「师尊不是说不许你跟着,你怎么擅自跑来了?」 夏无心定睛一看,险些笑出声,原来她好巧不巧,正落在了巡视的苏斜月她们面前。 第24页 「夏无心,你又捣乱,快些回去!」燕桥和魏一犁从远处赶来,看见夏无心,同样是一脸惊讶。 「我没有捣乱,我是来救人的。」夏无心嘀咕道。 「你救什么人,不添乱就不错了。」燕桥无奈摇头,他性子沉稳,也不训斥,只温和劝说道,然后上前挡在夏无心身后,不让她乱跑。 「我真是来救人的,有人抓走了宋先生,我寻着那人的气息来的!」夏无心见他们不信,急了,扬声道。 与此同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几个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见了夏无心后,皆是一愣。 「无妨,符纸都贴好了?」燕桥轻轻将夏无心拉到一边,温声道。 那几个弟子看见燕桥后,才松了口气,继续开口:「回大师兄,贴好了。」 「好,那等会儿你们只需躲在一旁,莫要出声便可。」燕桥颔首道,然后轻轻将夏无心推给苏斜月,剑眉拢起,「斜月,你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别让她出来。」 「至于宋先生,待阴兵借道过后,我替你去找。」他说着回身将剑握在手里,隐匿气息,退向一旁。 苏斜月闻言,拉住夏无心的手,将她往一旁拽去,见夏无心不肯,摇头责怪:「听师兄的话,师兄是为你好,鬼界也得知了厉鬼作乱的消息,正派鬼差收回作恶的厉鬼,要从这里经过,你可不出声惊扰他们。」 夏无心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被苏斜月强行拽到一旁,同时,一道乌黑的旋风慢慢出现在长街中央。 夏无心见状,忙收回话头,隐匿气息。 四周的风愈发狂烈,将地上的灰尘和杂物卷至半空,吞噬进旋风中央,夏无心的头髮都被吹得在头顶飘扬,她忙抓住一股髮丝,强行别进耳后。 原来这就是阴兵借道,她从未听说过,夏无心好奇地往那旋风里看。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有东西在旋风中蠕动,随后,一条腿伸出,再然后便是一队铁骑。 无论人和马都是惨灰色一片,人骑在马上,头顶和面庞都覆着丑陋的面具,手中拎着手臂粗的锁链,发出诡异的叮噹声。 他们的步伐十分整齐,踢踏踢踏,依次从夏无心面前走过。 方才还亮着的天仿佛忽然间到了傍晚,却也不见夕阳,只是灰濛濛的,将每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 夏无心感受到一阵压抑,她吐了吐舌头,大气都不敢喘。 好在阴兵借道很快便要结束,这一队人马已经从长街头排到了长街尾,眼看着便要拐弯离去,夏无心紧绷的心终于放下,轻轻拍了拍胸脯。 忽然,一旁的苏斜月紧紧握住了她。 夏无心正想低头询问,却忽然感到一阵凉风吹过,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忙抬头,鼻尖险些撞在了死灰色的面具上。 没来由的,她的心勐然揪紧。 那鬼差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停滞不动了,面具之后是空荡荡的黑暗,夏无心看不见人眼,心中便更是慌乱。 一旁的苏斜月忽然出手,用力拽住夏无心的腰带,将她往后扯去,夏无心倒吸一口冷气,随着她的力气后退,然后便见那沉重的锁链往她原先所在之处砸下,在青砖上留下一个大坑。 「你们做什么?」苏斜月愤怒道,她忽然拉着夏无心跃起,在胸前的玉佩前结了个手势,随后仙力喷涌而出,将那鬼差打得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其他鬼差也察觉了这边的动静,忽然齐刷刷转头,青灰色的面具一同盯着夏无心。 这般诡异的场景,让夏无心打了个寒颤。 这是怎么回事,这群鬼差不去抓鬼,盯着她一个大活人做什么? 远处的燕桥也察觉了不对,他伸手安抚住其他弟子,随后闪身出现在夏无心身前,他刚刚落地,那些个原本整齐的鬼差便忽然乱了队形,冲着夏无心纷涌而来。 密密麻麻的盔甲将夏无心包围的场景,实在有些骇人,夏无心瞪大了眼睛,忙用仙力去挡,燕桥也已经举剑召出一道屏障,将那些鬼差纷纷拦住。 「你们疯了?」他也十分恼怒,沉声骂道。 谁知那群鬼差似乎完全听不懂人话,只用铁链不停砸着屏障,口中念叨着什么。 夏无心耳朵尖,听清了那话是「怨鬼现世,白骨未收」,她心中一颤,难不成将她当成了厉鬼? 可她一个修仙之人,怎么会被当成厉鬼呢? 「怨鬼现世,白骨未收,永囚阴间,不可去留…… 」那些鬼差一遍遍念着,而燕桥所设下的屏障也很快出现了裂缝。 「真是荒唐,连活人都能当成鬼,要他们何用。」燕桥十分气愤,他勐然挥剑,一道仙力裹着风,将那些鬼差吹了个七零八落,「斜月,快带无心走,先离开这鬼地方!」 苏斜月闻言,一把拉过夏无心的手,带着她腾云而起,二人很快越过几条街道。 夏无心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是一阵阴风拂过,她皱了个眉,急忙拉着苏斜月转身,硬生生用手挡住了两个哭丧棒。 「黑白无常?」苏斜月也愣住了,惊叫道。 「大胆狂徒,敢于凡间作乱。」不知是哪个无常阴声开口,锁链再次席捲而来,夏无心刚想躲,腰间却忽然一紧,低头时,发现自己已然被另一条锁链围住。 她还未等反应过来,身体勐然被扯飞在了半空,眼前忽然狂风四起,乌黑的旋风再次出现。 第25页 「无心!」苏斜月的尖叫声似乎从远方传来,随后便是一片寂静。 她被吸进了地下。 眼前一片黑暗,夏无心迷迷煳煳间觉得自己像是个风筝,在半空中飘着前进,锁链已经将她整个人缠成了一根棍子,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鬼?生死簿上可有她的名讳?」某个声音粗厚的无常问。 随后传来一阵翻页的哗啦声,还有自言自语:「夏无心,夏……」 「没有。」另一个无常道。 「怎么可能?她若不是厉鬼,身上怎么没有人的气息?」声音粗厚的无常惊讶道。 「莫不是妖?」 「也没有妖气。」 「仙?」 「还未修成仙。」 「或许是逃了生死簿的鬼,先带去地府,好好盘问。」声音尖细的无常摇着头,说。 眼前闪过一道光亮,夏无心睁大眼睛看,原是一条漆黑的长河,上面飘过了一盏莲花灯。 「她看样子不是什么好鬼,不会跑了吧?」声音尖细的无常问。 「不能吧,我做鬼差几千年,还没见过能逃得出我锁链的厉鬼。」 夏无心闻言,眨了眨眼睛,心中闪过一丝笑意,费力地将手挪动到身后,轻轻握住锁链的一角。 随后一用劲,只听得轻微的吧嗒声响起,锁链应声而裂。 眼看着她就要飘过忘川河,进入地府,夏无心连忙松手,身子如同一条鱼,钻出了锁链,沉沉落地。 「厉鬼跑了,快,快追!」 尖细的声音刺得人耳朵发痒,夏无心呸了一声,怒骂道:「你才是厉鬼!你全家都是厉鬼!」随后转身飞过忘川河。 身后一黑一白紧追不捨,夏无心也不知道路,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吓得几个小鬼哇哇大哭,她嫌弃地看看这些讨厌的小鬼,转身往空荡无人之处而去。 「你这笨鬼,别往前了,那是十四罗剎的地盘,你再过去,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无常在身后大声尖叫着。 十四罗剎?夏无心惊喜地瞪大眼睛,果真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无视黑白无常的叫喊,一头扎进了前方的荆棘。 身旁浓重的黑色忽然间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大片的艷红,到处仿佛都燃着烈火,滚烫的热量将夏无心烘得一身燥气。 她赶忙落在了没有火的地方,却忽然被一群女鬼挤在了中央。 「你是何人?」一长发女鬼围着她转了一圈,随后呲着獠牙靠近闻了闻,「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但这细皮嫩肉的,看着甚是美味。」 说着,她涂了红指甲的手便抚上了夏无心的肩头,夏无心顿觉一心的蚂蚁在爬,连忙后仰躲开她的手。 「喂,你别乱吃人,当心又被罗剎责罚。」另一女鬼小声道。 「怕什么,罗剎新得了个十分漂亮的人,不知是男是女,如今恐怕正忙着洞房呢。」长发女鬼不耐地晃了晃手腕。 「洞房?」夏无心一把推开她,惊声问。 第15章 抢亲 长发女鬼踉跄了一步,将那发白的獠牙向前挺了挺,眼冒怒火:「你这小鬼,竟敢同我动手!不过一个小白脸,罗剎不知吸去了多少个,有何好惊讶?」 「可是这次好像不同,罗剎似乎是认真的。」旁边的女鬼戳了戳她,小心道,「往常不过是掳来便是,但是此次她竟然找阎罗王要了套凡人成亲的物件摆着,还说要喝什么合卺酒。」 「我不管罗剎是否认真,但是你,我今日吃定了。」长发女鬼张开血红色的红唇,垫脚便往夏无心身上靠,「许久没看见这么标緻的人,你瞧这花瓣一般的小嘴,不知尝起来是个什么滋味儿。」 夏无心闻言,胃部一阵翻滚,触碰到女鬼的肌肤纷纷炸起了一片汗毛。 她暗中撸起衣袖,拳头一扬,只听几声尖利的惨叫响起,地上便瘫倒了一片女鬼,几头的长髮纠缠在一处,看着如同水中的海藻,十分渗人。 夏无心嫌弃地拍了拍黑色衣袍,将一头乱髮重新束起,露出乌黑的眼眸,朝那些女鬼看了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此处到处燃着红莲业火,若是沾上一点便灭不掉,故而夏无心走得十分谨慎,好在除去方才那些女鬼外,其他人似乎都忙得脚不沾地,一时无人搭理她。 夏无心就这么畅通无阻地找到了一座红砖砌成的宫殿,正有不少女鬼抬着一些物件往里飞奔,大多一言不发。 那些物件都是些凡人用的东西,有红纸,红烛,还有几个不知放着什么的红木箱子,上面绑满了红色绢布,喜庆又诡异。 夏无心还看见了一个银光闪闪的,同样绑着红色绢布的锁拷。 ……宋逾白如今不知是何等惨状?夏无心看着这锁拷,打了个哆嗦,连忙化成一阵微风,随着那锁拷飞进宫殿。 宫殿十分宽阔,进门便是一个巨大的石棺,棺上雕刻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还有些扭曲的肢体,极为符合地狱的背景,四周立着几根粗壮的石柱,左右皆是曲折的楼梯。 宫殿中充斥着那股难闻的幽香,夏无心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惹来几个鬼的侧目。 「喂,你是哪个?」一个身材粗壮的男鬼丢下手中的箱子,迈步朝她飘来,夏无心顿时绷紧了身体,暗暗道了声不好。 不过这鬼界的鬼似乎头脑都不怎么灵光,竟都直接将夏无心当成了同类,围着她看了一圈后,回身搬起箱子,丢进夏无心怀里。 第26页 那箱子死沉死沉,夏无心被它坠得勐然弯腰,还好她力气大,这才没栽在地上。 「这是那位新主子的婚服,你小子当心着点,抓紧时间送上去,若是摔了,当心你的小命!」男鬼粗声粗气道,然后转身搬别的箱子去了。 「都是鬼了,哪里来的小命。」夏无心没好气地自语道,然后抬头看向楼梯,心中不由得紧了紧。 宋逾白啊宋逾白,我可是仁至义尽了,你若是撑不住,不能怪我,她自语道。 但心中的担忧,却也是真的。 她一路小跑着登上楼梯,越过好几个慢吞吞搬箱子的鬼,抢先进门。 幽暗的房间中燃着不少红烛,脚下是柔软的红毯,毯上点缀着朵朵彼岸花,幽香熏得人头痛不已。 夏无心丢下箱子,转身躲在了黑暗中,隐匿气息,用视线搜寻着宋逾白。 屋中都是些影影绰绰的鬼魂,根本不见宋逾白的身影,她只能暗中跟着那些鬼,慢慢往前挪动,这屋子十分狭长,从顶上垂下片片红纱,无风自动。 连着钻过三片红纱后,夏无心勐然停住步伐,只见那些鬼魂也都止步不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最后一片红纱外,便转身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婀娜的身影从红纱中走出,像是个女子,赤脚踩在地上,凡是踏过之地,都留下一股幽香。 她似乎十分开心,一边翻找着,一边发出娇笑声,随后拿起那副银光闪闪的锁链,扭身回去。 夏无心眼疾手快地化为一股风,随着她的脚步飞入,随后迅速隐匿气息,藏在了一片纱帐后。 屋中满是纱帐,翩翩飞舞,无风自动,中央似乎放了一张巨大的床榻,上面铺满红色花瓣,床上躺了一人,正闭紧双眼,不知是死是活。 是宋逾白!夏无心浑身绷紧,起身想动,却又马上按下情绪,重新藏好。 十四罗剎还在这里,若是对上了,她定是死路一条。 只见那女子将锁链扔到床榻上,柔软如水蛇的手臂轻轻挥动,床上的人便慢慢升至半空,那人没穿外衣,只穿着里面的衣衫,头髮垂下,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得飘飘裊裊。 她双目紧闭,睫毛如同漆黑的长草,即便距离很远,也看得一清二楚,鼻樑尖细,唇色惨白,绝美而脆弱。 「我终于找到你了…… 」罗剎轻轻说,她的脸隐藏在长发下,看不清楚。 她伸出惨白柔嫩的手,轻轻覆盖在宋逾白面部,慢慢下滑,停留在她唇边,随后撩起乱发,勐然凑近。 「这么多年,你终于是我的了。」她清泠泠笑道,随后扬手将那锁链拿起,只听咔嚓一声,宋逾白便被紧紧缚住,重重跌回床榻。 「既然要成亲,怎好穿这一身缟素。」罗剎不满地摇头,又是一挥手,宋逾白身上便换好了大红婚服,衣摆翩翩,然后垂落。 她满意地看看自己的作品,然后转身拿了两个琉璃杯,面色些许羞赧,像是撒娇一般道:「你起来,同我喝了这合卺酒。」 一片寂静。 「你就想这么一直躺下去?你别妄想,只要进了这地府,便无人能救你出去,也无人会救你,你就乖乖起来同我作伴,也不失为件美事。」 又过了不知多久,宋逾白冷淡的声音响起:「放开。」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空灵,但是很冷,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 罗剎瞧了她一会儿,似是越看越满意,忽然跪倒在床,俯身趴在宋逾白身边,细嫩的五指按住了她衣襟,慢慢伸向衣带。 「放开。」宋逾白再次道,只是这一次,语气愤恨了些,唿吸声也加重。 「你怕了?」罗剎惊讶道,她忽然哈哈大笑,「原来,你也会害怕,可是你不知道,你越是这般,我越是喜欢你。」 「你不是不近人情,孤高冷傲么,我便要你臣服在我面前,看你成了这般,还怎么高高在上。我恨不得现在便将你……」 她将后面的话都化为了笑意,宋逾白瞧着她的脸,勐然将头转向一边,心中满是难以言喻的屈辱。 她的手在床上摩挲着,紧紧攥紧洒下的花瓣,将那娇嫩的花瓣捏成了泥。 大不了,便再用一次仙力,既然解不开封印,不如死了,也好过忍受这般。 她忍住一心的颤抖,松开手,正要蓄力,却忽然对上一对乌黑的眼眸,那眼眸亮晶晶的,印着屋中闪烁的红烛。 她愣住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夏无心见宋逾白终于回头,可算是松了口气,她将食指堵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门外,身体骤然消失。 宋逾白勐地唿出一口气,她仔细朝那地方端详,想找出自己并非眼花的证据。 夏无心……她怎么会想起夏无心呢。 可是眼前已然空无一人,她眼中滑过一丝淡淡的失望,随后合上双眼,忽然觉得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玉衡,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罗剎忽然嘆了口气,她伸手握住宋逾白身上的锁链,然后将脸埋入她耳边。 宋逾白再次捏紧了拳头,屏息偏头。 「你是帝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从来都不看我。」罗剎低低说,然后忽然抬头,笑得魅人心魄,「可是现在,我要你只能看我。」 她说着,忽然低头,宋逾白心一紧,正要翻转手臂,忽闻门外传来一声尖叫,随后便是一片混乱。 第27页 「何事扰人,不要命了!」罗剎被搅了好事,起身怒道。 「回罗剎,是,是红莲业火,不知怎的烧进了宫殿里!」数只男鬼女鬼一同在红纱外嚎叫,听着颇为吵闹。 「红莲业火?」罗剎气极败坏,她飞身落地,大步往外走,出门前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宋逾白,又换上一脸娇笑,「玉衡,待我回来。」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宋逾白紧绷的心勐然放松,她大口喘息着,竟觉得一阵昏眩。 她试图抬手,却被那锁链紧紧锁在床上,只微微动一下都十分困难。 宋逾白自知不能坐以待毙,她勐地翻转身体,手腕被锁链扯得生疼。 她微微阖眼,咬牙再次挣扎,却不料整个床忽的一颤,竟整个儿翻转过来,眼看着她便要被压在床下。 电光火石间,忽然有人疾风一般前来,稳稳停在她面前,伸手扶住巨大的床榻,床和地面形成了一个狭窄的空隙,将她牢牢护在其中。 宋逾白抬眼,冰块一般的眼珠轻轻颤动,像是受了太多的恐惧,微微化开,化出星星点点的水汽。 「夏无心?」她装作平静地开口,声音微颤。 「嘘,先生。」 眼前的人髮丝凌乱,双目却炯炯有神,正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笑着,一手扶住她手臂,一手上前,轻轻松松扯开了那束缚她的锁链。 宋逾白身子勐然一沉,重重落在那人怀里。 第16章 别碰她 宋逾白的身体柔软之至,即便砸在臂弯也并不疼痛,反而如同抱了个熟悉的东西,让夏无心生出一种踏实之感。 她身上的味道恰好沖淡了四周难闻的幽香,令人心静了些许。 过了许久,宋逾白终于开口,轻声道:「可以放开了。」 「哦对。」夏无心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松手,用力将那床榻推到一旁,然后拉宋逾白起身。 宋逾白借着她的力气慢慢站起,只是四肢被锁链束缚了太久,如今有些酸麻,她站了一半便膝盖一软,险些跪下,一旁的夏无心连忙伸手,紧紧握住她手腕,将她一把提起。 宋逾白轻轻咳嗽一声,顿觉十分窘迫,她明明一向孤特独立,为何所有狼狈的一面,都被夏无心看了个清清楚楚。 「你力气,很大。」宋逾白道。 夏无心连忙松手,只见原本娇嫩雪白的皓腕上,除去锁链的印记外,又印上了发红的五指印。 「从小便是这般,有一把子力气。」夏无心摊了摊手,然后神情一凌,往身后瞧了瞧,「那个什么罗剎马上就来了,我们先出去,躲开她再说。」 说完,她便上前拉过宋逾白,二人身体顿时消失,化成一股风吹出窗外。 谁知刚落地,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厉鬼的嚎叫,回头一瞧,只见大片鬼影正朝这里飘来,领头的便是那罗剎,或许是因为愤怒,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变了个模样,露出獠牙赤目,甚是可怖。 「玉衡!你逃不出去的!」罗剎声音发闷,方才的娇声软语消失不见,如同地下传来一般。 宋逾白听见这名字,心中勐然一颤,下意识便去看夏无心,幸好夏无心此时的表情有些发愣,显然并未听过这两个字。 她这才放心了些。 「你擅自闯出地府,给凡间带来如此大的乱子,就不怕阎罗王惩戒么?」宋逾白皱眉道。 「只要能得到你,惩戒算什么?」罗剎哈哈大笑,像离弦之箭一般俯冲而来。 夏无心吓得一个激灵,挥手召出一道屏障,暂时将她拦住,随后转身蹲下,忙道:「先生,来,我背着你。」 说完,她不等宋逾白开口,便伸手拉住她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背上。 纤瘦的身体腾云飞至半空,风在耳旁徐徐拂过,宋逾白不敢将手臂完全合拢,只能微微弯曲,抓住夏无心的一截衣襟,这才没有掉落。 她的一切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切冷静自持,似乎在遇到夏无心后,屡次分崩离析。 或许是夏无心太过自说自话。 也或许是这小混蛋太热情,她,稍稍有些心软罢。 宋逾白微微摇头,然后俯身将唇凑到夏无心耳边,轻轻道:「往漆黑之处走。」 随着她的凑近,一阵芬芳传来,夏无心唿吸一滞,然后仰头瞧了瞧,果然,此处的天空似乎分为了两色,一面被一地的红莲业火映得发红,一面则黑得如墨。 不知为何,她对宋逾白所说的话有种笃定的信任,于是在半空掉转方向,一头朝那漆黑之处扎去。 剎那间,二人如同进入了一片荆棘中,四周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她们身上刺挠,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重见天日,落在地上。 身后的追兵被荆棘拦在了里面,罗剎也不知所踪,夏无心这才唿出一口长气,动了动胳膊腿,尚且完好无损。 「先生,你怎么知道……」夏无心话才说了一般,就忽然顿住,急忙起身,「先生!」 只见宋逾白正靠在一块石头上,双目紧闭,原本瀑布般顺滑的髮丝上沾了不少草叶,白皙的如同羊脂玉一般的面庞上,清晰地印着几道划痕。 她双目发红,这般闭着,再配上猩红的伤口,冷冷清清凄悽惨惨,让人不敢触碰。 夏无心恍惚了一下,然后蹲下身,手停在她面前,紧紧咬唇,心中满是歉意。 第28页 她竟然忘记了宋逾白是个凡人,这般经过那些荆棘,定会受伤的。 她真是…… 「无妨。」一旁的宋逾白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自责,淡淡开口,她伸出手,似是忍痛一般,黛眉蹙起。 夏无心急忙低头去看,果然,就连手臂上都布满了划痕,火红的衣衫被撕破了几个口子,露出里面的肌肤,渗出一串串血珠。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她手臂,眼眸垂着,透出些沮丧:「疼么?」 宋逾白摇头。 「这么多伤口,你一个文人又不像我这么皮糙肉厚,怎么会不疼。」夏无心低着头,直接将她衣袖撕开,召出仙力覆盖上去。 宋逾白朱唇抿紧,长睫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才嘆息一般轻轻道:「疼。」 她这承认痛楚的一个字,让夏无心勐然屏住了唿吸,胸口一阵闷热,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这般才对,疼便是疼,何需忍着。」 宋逾白沉默地看着伤口癒合,状似不经意道:「若是不忍,同谁说呢。」 夏无心忽然觉得这样的宋逾白,如同吹起的泡沫,澄澈静美,但似乎随时会消失于世间。 「好了。」夏无心拍拍手,然后看着宋逾白的身体,感嘆一般摇了摇头,「先生平日里也该多锻鍊些,你瞧你这身子,怎么瘦弱成这般。」 宋逾白闻言,下意识合拢了衣衫,顺便用宽大的袖子将露出的一点点手臂包裹住。 「走吧。」她忽然开口,然后起身,先一步往前走去,只留下个沉默的背影。 夏无心被她撞到一边,摸了摸头,将又散开的髮丝束好,心中疑惑,为何总觉得宋逾白在逃避着什么。 她环视四周,没看见什么危险,这才大步追上。 「我们如今去哪儿?」她问。 「找阎罗王。」 「找阎王作何?」 宋逾白轻轻摇头,道:「活人进来地府,若还想出去,只能找阎罗王。」 她们走着走着就靠近了奈何桥,和一众方死不久的,新鲜的鬼魂混在了一起,人刚成鬼,大脑都还在混沌当中,故而无人发现她们。 脚下的冥河,发出哗哗的声响。 宋逾白一身红衣,在众多粗木麻衣的魂魄中,十分显眼,布料血红,更是衬得她肌肤白嫩,眼眸澄澈,半点都不像个死人。 不同于可以混入鬼中的夏无心,她身上的气息很快便惹来几个判官,飞身而来,将她团团围住。 「你不是死人,闯入地府作何?」其中一个黑脸判官怒声道。 另一个白脸判官则拉了拉黑脸的衣裳,小声道:「嘘,此人身上泛着金光,想必不是个凡人。」 黑脸闻言一惊,急忙眯着眼睛往宋逾白身上瞅,自语道:「乖乖,果真有光,晃眼得很。」 「我找阎罗王。」宋逾白冷声开口,她抬眼同那黑脸对视,判官立刻觉得双眼刺痛,赶紧垂眸,不敢再看。 虽说此人身上半点仙力都没有,但一般能有这种金身的,非上神莫属,几个判官自然不敢得罪,急忙叫来几个鬼差,速速通报阎罗王。 「您,您请。」判官弯腰伸手,待宋逾白过去后,又一脸凶煞地指着试图跟上的夏无心,兇恶道,「你这小鬼,一旁排队去!」 夏无心已经被当做整整一日的鬼了,此时更是气得七窍生烟,险些跳起来敲那判官脑袋,亏得宋逾白及时转身道:「她同我一起。」 「狗眼不识神仙。」夏无心朝那黑脸呸了一声,大步跟上。 二人一路沿着鬼差引的路走,四周飘落的纸钱愈发纷繁,若是不细看,就同落花似的,有些诡异的旖旎。 宋逾白偏头躲开这些纸钱,忽然开口,声音被这里的天地映衬得空灵:「他们为何说你是鬼。」 「我也不明白,就连我误打误撞进入这地府,也是被当做厉鬼,被那眼瞎的黑白无常捉来的。」 宋逾白回头,眼眸被遮盖在碎发的阴影中,看不清情绪,然后转了回去。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面前终于出现了地府第五殿的牌子,黑白脸两个鬼差往旁边一伸手,恭敬道:「阎罗王在此。」 夏无心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对宋逾白的身份再次产生了疑惑,能有这些待遇,怎会真的是个教书先生。 不过还没等她细想,便被判官推了进去,只见里面一片阴暗,所谓的阎罗王是个魁梧的大汉,正将一双脚放在桌上,仰头睡得正香。 只是宋逾白一进门,他便仿佛呛住了一般,勐地打了个喷嚏,铜铃一般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显然也看见了宋逾白身上的金光,伸手遮挡了下眼睛,然后起身,将脸往前伸了伸,细细端详,似乎辨认得很是吃力。 宋逾白忽然抬眼,阎罗王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连连后退,随后大步上前,惊愕得结巴:「你是,玉,玉……」 「在下宋逾白。」宋逾白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宋,逾白……」阎罗王松了口气,眼神又扫过夏无心,又闪过一丝惊讶。 「那件事后,我们也有多年未见了。不知,不知宋公子此次,有何贵干。」 「那要问令爱了。」宋逾白扬手,将绣满牡丹花的喜庆衣袖展示给他。 阎罗王满眼震惊,大掌勐然拍向脑门:「原来罗剎捉的是……都怪本王,宠坏了女儿,还望你恕罪。」 第29页 「我躲藏这许多年,却被她一己之力打破,想必她是偷看了生死簿,这才知晓我还活着,和我是谁。」宋逾白语气平静,可却无端透出些平时没有的,高高在上的凛冽,让夏无心都打了个哆嗦。 「小王惭愧,往后定会严加看管命籍,绝不让这消息再出现在旁人眼中。」 宋逾白嗯了一声,转身便走,夏无心连忙跟上。 一旁的判官见状,小声问:「阎王爷,这小子身上一点仙力都没有,您怕他作甚?」 他话音未落,阎罗王的大掌就拍到了头顶,怒骂道:「你知道她是何人,知道她往常是何等尊贵。落凤崛起之日,山河动盪之时,莫要轻视!」 随后,他又话锋一转,扬声道:「宋公子,您身边那位不能离开,若是这等祸患流落世间,世间早晚大乱!」 夏无心闻言,脚步堪堪顿住,震惊地看向阎罗王。 祸患?她? 只见宋逾白也停住脚步,伸手将髮丝别在耳后,琉璃目微张,清清凉凉看向夏无心:「她是我的门生。」 「别碰她。」她沉声道。 第17章 牵手腕 「诶,宋公子!」阎罗王苦着脸上前,谁知宋逾白根本头都不回,一手握住夏无心的手腕,迈步出了门。 夏无心被她冰凉的五指一碰,心中无端泛起一阵涟漪,恍惚间,已经离开了昏暗的第五殿,站在了鬼界的悠悠凉风中。 「他们……」 「别回头。」宋逾白轻轻说,许是天地空旷的缘故,她的声音比起方才的冷冽来说,显得温暖了许多。 夏无心连忙闭上嘴巴,任由宋逾白握着,眼前骤然出现了那乌黑的旋风,一阵天地颠倒后,脚下出现了熟悉的凡间青砖。 凡间已然入夜,天上一轮银白的圆月正当中挂着,洒下一片柔光。 宋逾白的手早已不知何时松开,再次隐藏进了火红的大袖中,她朝着四周望了望,开口道:「你一个人来的。」 夏无心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听了阿醉所言,才顺着痕迹来找你,谁知正好遇上了师姐和大师兄他们在此除鬼。」 「多谢。」宋逾白轻声道。 夏无心愣了下,被宋逾白这么郑重地道谢,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羞怯,急忙装出一派大马金刀的模样摆手道:「无妨无妨。」 她在外人眼中顽劣任性,一向不常被人感谢,如今竟有些慌乱,连忙往四周环视,只见原本就空旷的街道上,如今更是空无一人,苏斜月她们也不知去向。 想必是去寻她了,夏无心暗暗道。 「师姐她们一定急坏了,我们先回平逢山吧。」夏无心说着,又去拉宋逾白,如她所想地被宋逾白躲开。 「我……」宋逾白姣美的面庞隐藏在长发下,只露出一截玉骨般的鼻樑,看不清情绪。 「先生又要说不喜同人接触,可方才你不也拉着我,带我出来么?」夏无心脑袋一歪,得寸进尺。 「这不一样,方才若是不拉你,怕你被那些人带了去。」宋逾白摇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罢了,你转过身。」 「干什么……」夏无心嘟囔着,却也照做了,转身瞧着面前狭长的街道,许是因为露水,青石砖犹如温玉,在月光下光洁一片,倒映着二人的身影。 手腕再次覆上凉意,如同化开的冰水,轻轻将夏无心的手腕包裹,夏无心却觉得一身燥热起来。 「走吧。」宋逾白在身后拉着她手腕开口,声音有意压低,但还是比往常要鲜活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那一丝的无可奈何。 「好嘞!」夏无心嘿嘿一笑,脚尖轻点,转眼间便腾云而起,升到了圆月之下。 二人回到平逢山时,月亮已经被不知哪里来的云遮住,地面昏暗了些,山间充斥着扰人的蝉鸣,脚刚刚落地,宋逾白就又将手收回去。 凉爽的一块肌肤又被夏夜的热气覆盖,夏无心心里有些意犹未尽。 「时辰不早了,想法子同你师姐说一声,便歇下吧,鬼界不是什么好去处。」宋逾白转身要走,却又被夏无心绕了一圈拦住。 「先生,你可知,他们为何会将我当成厉鬼,还有那什么阎罗王所言,祸害又是什么?」夏无心一双黑眸睁大,真心实意地问着。 宋逾白同她对视了一瞬,然后移开目光,看向天边,声音空灵:「有些人生来无序,本就会超脱那些地府的命籍名册。」 「至于祸害,那些人冠冕堂皇所言,我一向不爱听。」宋逾白漠然道,然后侧身经过夏无心身边,缓缓离开。 夏无心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琢磨她的话,待再抬头时,那火红的身影早已不在,只留下了宋逾白身上淡淡的气息。 「宋逾白。」夏无心细细念了一遍这名姓,然后抿嘴笑了笑,同样转身离去。 她回到房间时,正撞上守在门口的一名光头小弟子,那小弟子见了她,急忙跳起而来,道:「师兄,你在这,斜月师姐和大师兄找你找得都快疯了,差点闯进地府去,如今正要上天界找师尊呢!」 夏无心闻言,心中愧疚不已,急忙扭头想去拦苏斜月,却又和从天而降的苏斜月撞了个满怀。 「无心!」苏斜月一把将她双手拉住,一张俏脸早已急得满是涕泪,如同梨花沾雨,如今见了夏无心,连忙阖眼嘆息。 第30页 「你去哪了,受伤了吗?」苏斜月将一双柔夷放在夏无心额头,她掌心十分温暖,让人放下一身疲惫。 「没有。」夏无心拍了拍自己胸脯,笑道,「我这般机灵,受伤的应该是那些瞎了眼的鬼。」 燕桥也随之落下,带着一身风霜,他看见夏无心完好无损地站着,同样松了口气。 「我们收到了你的消息,这才半路赶回来,没事便好,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定去将那地府搅个天翻地覆。」平日里看着温润如玉的燕桥,如今说起狠话,竟也严厉得很。 夏无心闻言,忍不住笑得开怀,心中却柔和一片。 夏春秋对她严加管教,亏得师兄师姐从小包容于她,将她当个顽童一般护着,才让她到哪里都无人敢欺,成了这般性子。 「宋先生救回来了?」燕桥又问。 「那是自然,有我出马,自然……」夏无心大话说了一半,就被苏斜月捂住了嘴,将她往屋子里推。 「罢了,你除了闯祸还会什么。」苏斜月含泪笑着,拉着她的手,紧紧不放,「快来,让我瞧瞧那些浊气有没有进入你体内。」 微风吹过,月光再次洒下,将一向安逸的平逢山笼罩在其中,显得更为温暖静谧,阴兵借道后,作乱的厉鬼也都被收回鬼界,还了人间一个暂时的清净。 连着几日,夏无心清晨便爬起来,去听宋逾白讲课,结束之后才赶去日常修炼,听课之时也不再打盹睡觉,宋逾白虽说不解,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忽略她的眼神。 而夏无心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虽说宋逾白同往常一样念着那些酸腐文章,依旧一身宽大白衣,头髮盘得一丝不苟,古板无趣,但看在她眼中,却总是想起抱了个满怀之时,那一瞬间的熟悉和心悸。 还有她低头在她耳边言语时,淡淡的清香。 夏无心想要弄清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这一日,夏无心在苏斜月屋中用了早膳,便套上外衣,远远回了几句关切后,急匆匆往授课的竹屋跑去。 苏斜月特意给她做的糖酥饼实在太好吃,她不过多吃了几口,就险些误了时辰。 一路腾云落到竹屋前,她见屋中还没有宋逾白的身影,这才唿出一口气,大步跑进竹屋,在前排落座。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刺挠之感,像是被人紧紧盯着,夏无心回头,同夏铮对上了视线,后者立即将眼神移开,低头看着书卷。 此人被夏春秋痛揍一顿后,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今日冷不丁看见他,夏无心还有些恍惚,不过她没再在意,只瞪了一眼,便扭回头来。 但今日还有些例外,往常这个时辰,宋逾白已经站在台前等待许久了,可如今弟子们早已到齐,却还是不见那个修长的身影。 夏无心心中,隐隐冒出些担忧。 其他弟子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屋中逐渐喧闹起来,吵得人耳朵发晕,又过了一会儿,跑进来那个上次见过的光头小弟子,脑袋在阳光下锃光瓦亮。 「诸位师兄师姐,先生今日有事,暂停授课。」他细声细气道。 其余弟子皆是欢唿一声,纷纷起身,没一会儿就跑了个精光,唯有夏无心还坐在原位,看着那小光头,仿佛沉思着什么。 小光头被夏无心看得害怕,转身想要熘,却被夏无心起身叫住。 「小师弟。」夏无心笑眯眯道。 小光头脚步一个踉跄,随后笑呵呵转过头,眼睛却不敢看夏无心,像是十分害怕似的。 门中年纪小的弟子大多有些畏惧夏无心,夏无心也不当回事,向前走了两步蹲下,问:「你可知,宋先生去了何处?为何会临时取消授课?」 「回师兄,我……」小光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夏无心有些不耐,索性瞪着眼睛开始撸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臂,小光头一瞧见她拳头,便怕得捂着脑袋开口:「我说我说,招摇山来了个美人姐姐学仙法,对师尊说只认识宋先生,定要宋先生带她玩。」 第18章 你也来 「宋逾白不是不喜欢和旁人亲近,怎么换了个什么美人姐姐,她便乐意了?」夏无心听完,心里仿佛堵了块石头,怪不是滋味儿的。 小光头只管捂着脑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夏无心一阵郁闷,挥手要他离开。 小光头如临大赦,撒丫子便跑,明亮的脑门越跑越远,夏无心颓废地起身,踢踏踢踏走出门去。 宋逾白看着像是个斯文人,没想到也有这种念头,回想起上次的罗剎,虽是个女鬼,但模样也不差,难不成宋逾白真有这种魅力,能让所有女子都喜欢她? 夏无心越想越不是滋味,一脚将路边的石头踢了个粉碎,却险些被灰尘迷了眼,等睁眼后,又被眼前比太阳还亮的一颗头吓了一个激灵。 「你怎么还在?」夏无心蹙眉道。 小光头转着两颗眼珠子往周围看了看,撅嘴小心翼翼道:「师兄,我方才偷偷听那美人姐姐说,要宋先生带她下山,你要想追回宋先生,得去山下的镇子里。」 话说完的一瞬间,小光头的眼睛也闪了闪,和他的颅顶交相辉映,呈现出莫名的喜悦。 还没等夏无心说什么,眼前之人便消失了,夏无心无奈地摇摇头,险些失笑,怎么这么小的孩子,便对这种消息如此感兴趣。 第31页 宋逾白去了哪里,同她又有何干?夏无心轻嗤一声,沿着小路走向仙云殿,只是没走两步,脚步又不由自主拐了个弯儿。 这几日太过乖巧,许久没有熘下山找乐子了,不如趁着今日天气好,逃了每日的修炼,偷偷下山熘达一圈。 白日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小仙侍在山脚守着,却也在打盹,夏无心轻而易举地便躲开了她们,腾云往镇子而去。 山脚下的镇子名为平安镇,镇子不大,但许是靠近平逢山的缘故,却也十分繁华,小商小贩数不胜数。 夏无心对这镇子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随便落到一个巷口,便装作凡人的模样混入人流,大摇大摆在街上熘达。 只可惜四周大多是些平民百姓,偶尔有些衣衫华丽的外来客,也都是凡人,并没有看见宋逾白和什么美人的身影。 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声音响亮的唿喊:「夏公子!」 夏无心侧目一瞧,只见喊话的是个中年男人,正在一家客栈的门口挥手,夏无心闻言笑了,几步走上前,在他的招唿下落座二楼。 「怎么又许久不见夏公子来我们平安镇,您可真是大忙人!」那中年男人一脸胡茬,笑得看不见眼睛,飞奔去后厨拿了一壶酒,作势便要给夏无心倒。 「不不不,我不喝酒。」夏无心连忙拦住,咧嘴一笑,「还是上些茶水吧,我坐着歇歇。」 「得嘞!」中年男人将手掌一拍,转身又去泡茶。 夏无心松了口气,回身透过窗子望向街道,街上依旧人来人往,路边商贩也吆喝得中气十足。她从前因为不爱修炼,时常躲开夏春秋,装作隔壁镇子的纨绔子弟在平安镇玩乐,故而这里的人多少对她有些眼熟。 茶水上来了,夏无心正要将澄澈的水送进口中,便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喧譁,十分闹人,她拍手唤来那中年男人,皱眉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外面啊,没什么,不过又是个哪家不懂事的大小姐,和卖物件的摊贩吵了起来,说是要砸人店呢。」男人咂吧着嘴,摇头道,「夏公子可是嫌弃他们吵闹,我这就帮您把窗子关上。」 夏无心抬手阻止了他,起身往窗外看去,只见不远处围了一群人,人群中央站着两个身影,一个穿着一身淡紫色衣衫,腰肢纤细,髮丝上绾着一只蝴蝶髮簪,看面貌很是清秀好看,唇上涂了桃红色的胭脂,正睁着一双上挑的媚眼,怒声说着什么。 这容貌很是熟悉,像是招摇山那个吉光神君的弟子,名为池摇的那位,如今出了山门,像是显出了泼辣本性,话像是弹珠一般往外蹦。 另一个虽只有个背影,但从她长身玉立的身影便能看出,此人便是宋逾白。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夏无心方才无聊的情绪一扫而光,双眸微眯,身子微微探出。 「你分明就是欺负我们是外地人,故意卖给我们假的东西,还什么南海珍珠鲛人泪,不过就是不知道哪里捡的破珠子!」池摇插着腰,手指着对面那摊贩骂道。 「何人骗你们,我们可从未说过这是鲛人泪,要找事到一边去,我等没空陪你玩!」对面那摊贩看着十分凶神恶煞,身材壮得如同一头牛,粗声粗气地咆哮道,身后还不知从哪冒出几个男人,皆是虎背熊腰之辈。 夏无心在远处看戏,拉了把椅子坐下,笑得开怀,这池摇算是吃了闷亏,那几个商贩她早就见过,都是些市井骗子,镇子上的人向来不信,也就骗骗外地人罢了。 一旁的宋逾白似乎极为厌恶这种场合,负手忍着,一言不发。 「不行,今日碰到了你姑奶奶,若不将银子赔给我,你们也别想好过!」池摇怒骂一声,凌空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摊位,零零碎碎的首饰撒了一地,在日光下十分耀眼。 「娘的,哪里来的泼妇!」那摊贩怒吼一声,东西也不卖了,招唿上身后一众男人,抡着棍棒一齐上前。 池摇也是个泼辣性子,哪里忍得了这种气,当即抽出把寒光凛冽的宝剑,一跃而起,同那些人打成了一团。 只可惜她遵循师父的教诲,不得在山下同凡人动用仙力,所以一连对付数人,多少有些吃力。 这场打斗同样也殃及了一旁的宋逾白,有两人见宋逾白同池摇一伙,也挥舞着木棍冲上前,宋逾白黛眉皱成一团,转身躲开从头落下的棍子。 「宋先生!」池摇急声唤道,想上前帮宋逾白,却被几人纠缠住,一时难以出手,宋逾白又没有仙力,只能靠着一些拳脚功夫躲避。 她游走于几人的木棍下,身姿飘逸,眼眸低垂着,看不清神情,虽然也落了下风,但是看着并不慌乱。 而池摇那边则不同,她性子急,很快便被几人逼得连连后退,险些被击中,亏得宋逾白伸手抓住她衣袖,将她扯向了一旁。 「走。」宋逾白终于冷声开口,伸手挡住了一人的木棍,纤瘦的手腕顿时缩回胸口,闷哼一声,却又咬牙忍住。 旁边围观的百姓连着吸了几口冷气,一边为她们担忧着,一边暗自言语:「这几个恶霸十分惹人恨,只可惜无人能管,这一对男女看着也并非厉害之人,想来也要吃亏了。」 「兄弟们,今日定要打死这对男女!」摊贩恶声道,扬手便往宋逾白受伤的手臂上砸去,千钧一髮之际,忽然有人从天而降,带着如同激流一般的狂风,直接将翻了的摊子又吹了个底儿朝天。 第32页 「何人在此……」摊贩话刚嚷了一半,便被人用一把珍珠塞住了嘴巴,不慎咽下两颗,蹲到一旁呕吐起来。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髮丝束在头顶,额间还散漫地垂着两缕,只是鼻尖和嘴巴过于清秀,中和了衣着的英气,勉强像个少年。 她扬手挡在宋逾白前面,扬着下巴,似是有些不可一世的模样,面对一众壮汉毫不畏惧,竟是露出笑意,手腕翻转间,一阵气流从她掌心迸发,仙力搅着一地珠宝汇成旋风。 众人见了这场景,纷纷惊慌失措,转身便逃,随后几声惨叫响起,待大风平息后,只见几个壮汉纷纷倒地,除去眼睛外,七窍塞满了各色珠宝,模样甚是骇人。 「那是什么?」围观的百姓惊声尖叫。 「是神仙,好像是神仙!」有人打着胆子,远远围过来,连声议论。 宋逾白垂下受伤的手臂,只一眼便辨认出来人,怒意随着无奈一同充斥心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懈,是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 「夏无心。」她蹙眉责备。 「是我如何,只许先生不去授课,不许我熘出来玩么?」夏无心回身道,将手拍了拍,神情似在赌气。 宋逾白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戛然而止,澄澈的眼眸移开,不同她对视。 一旁的池摇被大风吹得一脸灰尘,她松了口气,一边用衣袖擦着,一边道:「你是谁?修仙之人不许对凡人动用仙力,你师门没教过你吗?」 「教过又如何,像你一般只惹事不动手,被这些凡人压着打,只能害了别人。」夏无心挑眉道,上下打量了池摇一番,心中暗道,果然生得好看,怪不得宋逾白肯同她出门。 池摇闻言,一对远山眉竖起,媚眼圆睁,气得说不出话来,咬牙道:「歪理!」 夏无心不置可否地转身,上次在招摇山便看出来,此人青睐于宋逾白,如今一瞧,果然如此。怎么一个冷冰冰的文弱小白脸,有这么多女子喜欢? 「宋先生,你方才答应同我去那家胭脂铺,可还算数?」池摇不再看夏无心,绕过她走到宋逾白身旁,伸手去抓她衣袖,却被宋逾白一个后退躲开。 「我何时答应你?」宋逾白关节攥得有些发白,睫毛低低垂着,遮住好看的眼眸,语气和眼神一样冰冷,「东逢上仙请我照顾你,我已然做到,该回去了。」 「那可不行,东逢上仙明明是叫你好好陪我,如今我还没玩够的,你不能丢我一个弱女子在这陌生的地方!」池摇娇声说着,又去扯她衣袖,再次被宋逾白躲开。 只是宋逾白这次用的力气大了些,不慎扯到了伤口,贝齿轻轻咬住唇边,抬眼看向夏无心。 夏无心虽然心中不快,却装出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一言不发,抱着手臂瞧好戏。 「我可是吉光神君派来学习的,你若是不陪我,我就去告诉东逢上仙,你们平逢山就是这般待客的!」池摇眼波流转,似是勾人一般。 宋逾白再不愿,可是对救命恩人的请求也不好不做,只得顺着她的脚步,妥协前行。 只是经过夏无心身旁时,又抬眼看她,夏无心冷不丁同她清澈犹如清水的眼眸对视,手指勐地一颤。 「你也来。」宋逾白带着细微的窘迫,小声请求。 第19章 尴尬 此时,夏无心再想挣扎一番都没了机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缓缓跟在了她二人后面,不知为何,脸颊一阵燥热。 能让宋逾白对她服软,看来是被这大小姐折腾得不轻,急需有人帮衬。 宋逾白只是一声请求,她便难以拒绝,夏无心一边跟在后面,一边没好气地踢着路上的石子。 她们三人走后,身后的百姓才敢围上前去,查看那些摊贩的模样,只见几个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像是昏迷了一般,怎么唤都不醒。 「神仙下凡,是神仙下凡!」众人纷纷言语道,然后对着天空双手合十,满是崇敬。 池摇在前面欢快地走着,她不常下过山,故而对着凡间的东西都十分好奇,这边瞧瞧那里看看,宋逾白则负手跟着,一言不发。 夏无心注意到了她始终掩藏在袖中的手腕,忽然快走几步,上前将她衣袖扯住,宋逾白一惊,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被夏无心五指一转,掀开了绸缎的衣衫。 宋逾白刚想说什么,便见夏无心反手覆盖在她被棍子砸出的伤口上,仙力从掌心慢慢渗出,将伤口慢慢包裹。 「先生凡人之躯,何必学旁人英雄救美。」夏无心闷声道,「何况是这种不听人言的大小姐脾气,自己惹的祸让她自己承担就是。」 「你这人看着冷淡,却怎么这般心善?」夏无心小声嘟囔,将手移开,原本通红一片的手腕,如今又如同在凉水里泡过的,冰肌玉骨的藕段一般。 宋逾白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缩回衣袖,檀唇微张,声音如同山涧溪水,清澈空灵:「多谢。」 说完后,她加快了脚步,绕开人流,倒是有些像落荒而逃。 夏无心看着她有些侷促的背影,得意地弯起眼眸,抬腿跟上。 「喂,你要去哪个胭脂铺,要走这么远?」夏无心枕着双手,一边不耐烦地迈步,一边扬声质问。 池摇放慢脚步,语气同样不耐:「就在前面,你这小子若不愿去便回你的平逢山,莫要搅了我们二人清净!」 第33页 「我偏不。」夏无心沖她做了个鬼脸。 「呸,连法器都没有!」池摇扬眉嗔目。 「连凡人都打不过!」夏无心不甘示弱。 宋逾白在一旁被吵得头昏脑涨,她一对玉指扶额,遮住眼神,檀唇轻启,低声道了句「聒噪」。 二人这才消停。 池摇所言的胭脂铺是个不小的铺面,竟还分出上下两层,几个锦衣华服的姑娘在其中转悠,空气中满是胭脂水粉的厚重香气。 宋逾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鼻子,走到了一旁坐下,便有个布衣伙计前来,赔笑着上茶,对着池摇道:「这位姑娘,我们新到了一匹胭脂,颜色极为衬人,不如给您拿出来,您慢慢选?」 「那最好不过!」池摇笑道,眼神却又往宋逾白那边瞥,身影裊裊一晃,就想坐到宋逾白身侧。 夏无心一看,动作比头脑还快,当即往她二人中间一插,翘着长腿,大马金刀地坐下,池摇险些摔了踉跄,匆忙扶住桌檐。 「你!」池摇被气得不轻,白皙的脸颊通红一片。 「你什么你,挑你的胭脂去。」夏无心浓眉一挑,侧着身子,用一只手撑住脸颊,笑眯眯看着池摇。 「顽劣之徒!」池摇一边低声骂着,一边气唿唿拿过那些胭脂,转而又喜上眉梢,挨个儿在手上试,试到开心时,还要往宋逾白手上抹,要她帮忙挑选。 宋逾白轻轻抬手,不动声色地躲过,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那杯添了数次的茶。 趁着池摇走上二楼,夏无心趴在桌上瞧宋逾白,玩笑道:「看来这叫池摇的姑娘,是瞧上先生了。」 「莫要胡说。」宋逾白淡漠道。 「傻子都能看出来,她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你。」夏无心抹开额间发梢,「瞧她这执着的模样,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放弃。」 宋逾白一言不发。 夏无心盯着她脸色看了看,发现她没有生气,才又继续开口试探:「池摇虽然刁蛮,但胜在长得俏,也是吉光神君座下弟子,反正她也未曾修成仙,若是你真的有意……」 「我没有。」宋逾白忽然打断她的话,似乎有些烦躁,将茶杯放到一旁。 「为何……」 夏无心话还没说完,却忽见宋逾白抬起头来,眼眸清澈见底,却看不出情绪,夏无心脸上的微笑一滞,要说的话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发过誓。」宋逾白声音中透着一股冷静的凉意,「此生再不动情。」 四周的水粉香味愈发浓烈,呛得夏无心恍然回神,只见宋逾白已经移开了目光,于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心中却暗道,这般看来,宋逾白像是受过情伤。 且这伤,如今还未痊癒。 所以宋逾白叫她跟着,想必是想让她帮忙躲开池摇,只是碍于面子不愿开口,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帮她一把,夏无心轻敲着桌面,抬眸看向楼上。 过了许久,池摇终于选了几块颜色浓重的面脂口脂,交给伙计包好,脚步轻快地朝她们走来,她两边脸颊各飘着一块红,活像某种动物的臀,有些好笑。 「宋先生,这个颜色可还好看?」池摇垂着眼睑,扭扭捏捏,满怀期待。 宋逾白抬头,一口茶险些喷出,忙掩面咳嗽了数声。 过了一会儿,她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慢慢擦去嘴边晶亮的水渍:「尚可。」 夏无心则在一旁憋笑憋得险些背过气去。 池摇羞涩地笑了,上挑的眼眸带着一丝媚气,往旁边转了转,忽然起身去够头顶的几盒口脂,随后娇躯一软,像是滑倒了一般,直直朝着宋逾白怀中摔去。 宋逾白见状一惊,可惜来不及躲开,眼看着池摇就要搂住宋逾白的脖子,一旁的夏无心忽然起身,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池摇拉过。 池摇见有人坏了她好事,还试图挣扎一番,无奈根本抵抗不了夏无心的力气,被她抓住手腕,从背后牢牢控制住。 池摇动弹不得,心中一急,反手召出仙力来,将夏无心逼得连连后退。 于是,随着周围数个木盒落地的巨大声响,夏无心搂着池摇摇晃了一番,二人齐刷刷地,如同叠罗汉一般,全部坐在了宋逾白腿上。 周围一片寂静,手里捧着包裹的伙计也吓坏了,当即愣住,半晌未敢挪步。 夏无心也未曾想到是这般局面,她僵直着身子,微微朝后扭头,扑面的香气将她包裹,还有身后宋逾白的怀抱,如同棉花一般,出奇得柔软。 第20章 第二次吻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身后的宋逾白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起来!」 夏无心急忙将坐在她膝盖上的池摇推开,一跃而起,转过头去,只见宋逾白原本平整的衣衫被坐得皱巴巴的,她一手捏着茶杯,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面色绯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旁的什么。 一旁的池摇见了这般,轻轻咬着唇,用眼睛剜夏无心,嘟囔道:「都怪你,多管闲事!」随后大步跑出了门。 「先生,你没事吧?」夏无心挠了挠头,上前想要搀扶宋逾白,却想起她不愿被人触碰,又将手背到身后。 宋逾白嘆了口气,她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轻轻看了眼夏无心,似是责怪,又似是无可奈何。 「先出去吧,看着点她。这里的东西总要赔。」宋逾白看着洒落一地的胭脂,轻轻道。 第34页 夏无心还沉浸在方才的尴尬中,也不再说什么,哦了一声,紧随着池摇的步子出门,闷热的风吹开她额间髮丝,只见池摇正盯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 夏无心懒得关注她,脑中再次回想起坐在宋逾白腿上的场景,一把拍向自己脑门,怒嘆几声。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宋逾白从门中走出,她眼神谁也没瞧,却在经过夏无心身旁时,顺手往她手中塞了个滚圆的小木盒。 「这是何物?」夏无心一脸疑惑,将盒子打开,竟是一盒颜色十分浅淡的胭脂,细细闻去,有一股清冽的香气。 宋逾白只留个长身玉立的背影,在她身前开口:「没什么答谢之物,便随便买了一个,可以当个香膏带着。」 「若是实在不喜欢,丢了便是。」话音刚落,她又冷淡地补了一句。 夏无心闻着那被当做香膏的胭脂,总觉得心中像是有颗气泡愈发鼓胀,她几步跳到宋逾白面前,笑得十分开怀:「喜欢,自然喜欢!」 她活到这般年纪,一直扮作男子,还从未用过胭脂这类物件,也没想到,宋逾白竟会给她买这个。 宋逾白轻轻咳嗽一声,道:「不早了,回山去吧。」 太阳的热气愈发肆意,三人一路腾云,不过一会儿便回了阴凉舒爽的平逢山,夏无心松开宋逾白,轻松落地。 这时,池摇忽然将夏无心撞到一旁,上前拉住宋逾白,眼波含水,泼辣之感消失不见,仿佛是个脉脉含情的温柔女子。 只是脸上的两片红,实在惹眼。 「宋先生,我有些话想同你讲。」池摇开口,神色希冀。 宋逾白停住脚步,低头看她。 夏无心闻言,连忙收回本想回房的脚,站在一边,侧耳偷听。 「自从那日在招摇山见你一面,我便……」池摇用衣袖掩住红唇,带着一丝羞怯道,「去到招摇山的神仙不少,也多得是上仙上神,你虽是个凡人,但比他们要有风华得多。」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般生得俊秀的人,那日一别,便一直无法忘却先生,这才假借学习之名,求师父将我送来。」池摇说着就要拉宋逾白的手。 宋逾白连忙躲开,这番温言软语似乎丝毫没有打动她内心,反而多了一丝不耐。 「我是凡人,配不上池姑娘,姑娘往后是要修成仙道的,还请姑娘另寻良人。」宋逾白说完,便要从她身旁绕过去,不料池摇竟出奇得执着,硬是扯着宋逾白不放。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你若是不喜欢我,我就日日来找,让你忘都忘不掉!」池摇提高声音。 宋逾白不曾想池摇会这般难缠,她黛眉微蹙,声音也压低不少,不再空灵,显然带了怒意:「我早已发誓斩断情根,更是对你无意,你请回吧。」 池摇闻言,张口还要说什么,忽然被一人抓住手腕,拖到了一旁。 那人力气极大,她根本就挣脱不得,险些吃痛地叫出声,抬头,夏无心不知何时横在了宋逾白面前,将她身体挡了个严严实实。 「好了好了,别白费力气。」夏无心笑眯眯地松手。 「怎么又是你!」池摇抱着被她攥红的手腕,疼得眼泛泪光,厉声骂道。 「我不过是说句公道话,何需这般疾言厉色。」夏无心摇摇头,她回头看了宋逾白一眼,然后回身道,「宋先生早已同人有婚约,你来晚一步,还是放弃的好。」 「什么?」池摇惊呆了,红唇翕动,半晌没有言语。 「什么?」身后的宋逾白也愣住了。 夏无心急忙回头,同她使了个眼色。 池摇大睁着眼睛,气得脸色发青,她看看宋逾白,又瞧瞧夏无心,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哽咽:「我才不信,你们一同骗我。」 她似是不想让宋逾白看见她流泪,转身顺着山路跑走了,淡紫色的衣摆划过草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夏无心拍拍手,甚是满意,回身道:「解决了。」 却冷不丁对上宋逾白眼神,对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悠悠开口:「我同何人有了婚约?」 「随便何人都行,就凭她这般难缠,若是不彻底断了她念想,往后先生还要吃好多苦头。」夏无心撇撇嘴。 宋逾白嘆息一声:「话虽如此,可她既然难缠,又怎么会因为一句话便信你。」 「不过今日,还是多谢了。」宋逾白又说,声音缥缈在天地间,很快便被风吹去。 待缓过神,宋逾白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树林深处,夏无心从怀中将那胭脂拿出来,定睛看了一会儿,自语道:「罢了罢了,既然都帮了忙,那便好人做到底,也算是答谢了你这上好的胭脂。」 —————— 翌日傍晚,天气十分凉爽,日头在山的遮罩下洒下最后一丝金红色的光,弟子们修炼了一整天,用过晚膳后,纷纷来到仙云殿门口,就着晚风乘凉。 还有几个小仙侍穿梭在三三两两的人中,给他们切上一角清甜的瓜果。 厢房内,苏斜月正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将屋子折腾得乱七八糟后,终于从一口木箱中拽出一件淡黄色的罗裙,裙摆处用丝线绣着纷纷叠叠的花,十分精美。 「这衣裙还是我娘当初留下的,我不够高,穿不下,你穿着应当正好。」苏斜月说着,将罗裙递给夏无心,「你当真为了帮宋先生,肯换一回这个?」 第35页 「若不是我爹坚持,我才不愿意整日装成男人呢。」夏无心摇头道,三下五除二将罗裙穿上了身。 「穿错了。」苏斜月笑得无奈,上前替她整理好,然后抬头。 她眼前一亮,像是呆住,盯着夏无心看了半晌,这才低头抿唇:「无心可算是成了个大美人,上次见你穿女儿家的东西,还是小时候不懂事,偷穿我的。」 夏无心闻言,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低头在铜镜中瞧了瞧自己,黛眉黑目,唇上涂了一点口脂,髮丝在身后垂了一半,显得比平日娇俏了许多,透着喜人的活泼清丽。 「找旁的女子她池摇早晚会认出来,倒不如我亲自出马,保准让她死了这条心。」夏无心满意地摆弄好头髮,冲着苏斜月挤挤眼,「等会儿,可就看师姐的了。」 苏斜月柔柔道了声好,摇首道:「这么大胆的法子,也就你敢做。但是玩归玩,切记不可真的暴露你是个女子,知道了么?」 「那是自然。」夏无心保证过后,便大步跑出门,跨过门槛时还踩了裙摆,险些跌出去。 最后一点日光也逐渐消失,天光朦胧,并未完全昏暗,仙云殿前弟子云集,几个年纪小的正围成一圈斗蛐蛐儿,热闹非凡。 宋逾白捏着一封信,走进仙云殿旁的一座假山亭,将那书信又看了一遍,随后抬眼眺望,寻找苏斜月的身影。 上面的字迹是苏斜月的,说是请她到此处,有要事相求,宋逾白一直觉得苏斜月温柔乖巧,便没有拒绝。 过了一会儿,远处走来两个女子,一个莲步轻移,端的是苏斜月无疑,另一个一身紫衣,长发翩跹而舞,是池摇。 宋逾白被她搞得不胜其烦,如今一见她便觉得头皮发麻,自是转身要走,却忽然被一人抓住双手,动弹不得。 她愠怒抬头,唿吸却勐地一滞,只见面前是个年轻女子,唇红齿白,靡颜腻理,最好看的是眼睛,乌黑幽深,如同望不尽的深渊。 如今这双眼眸正半眯着,笑得张扬而熟悉。 「今日宋先生的家眷前来探望,如今正在此处,对了,在那边。」苏斜月素手一指,两道目光便齐齐投向亭子。 夏无心见状,顺势伸出两条藕臂,趁着宋逾白没注意,环抱住她纤细的脖颈,仿佛正亲昵地说着什么。 与此同时,目睹一切的池摇僵立在了原地,伸手掩唇,一脸的不可置信。 宋逾白则冷不丁接触到一片女子肌肤的温软,顿时满面赤红,就连眼眸也泛出些红色,平日的冷静消失不见,忙握住她手臂试图拉开,急声道:「夏无心!?」 夏无心做戏做全套,朝池摇那边抬起下巴,低声道:「先生别慌,我可是为了帮你特意扮成女装的,今日,我便是你那有婚约的家眷。」 她见池摇还愣在原地没有动,索性将手搭在宋逾白肩上,装出一副娇俏模样,抿唇作势要吻。 第21章 生死契(入v三合一) 一旁的池摇原本便已受到了打击, 如今看见她二人甜蜜,更是一颗芳心裂了个粉碎,泪水夺眶而出, 不顾旁边还有人,小声抽泣着,转身便跑。 苏斜月在她身后喊了几声,见池摇不理,怕她一人出事,便提起裙摆, 缓步跟上。 幸好周围乘凉的弟子们并未发现不妥,夏无心看着池摇的身影消失, 这才松开宋逾白,此时她距离宋逾白的唇, 已不过一指距离。 夏无心虽是玩闹,但看着眼前如同硕果的嘴唇, 心跳忍不住停滞了一拍。 「她走了。」过了一会儿, 还是宋逾白先开口,声音尽量平静,却能听出其中细微的慌乱。 芬芳的气息将她笼罩,夏无心急忙后退, 险些撞在柱子上, 她见池摇果然不在, 便拍了拍胸口,笑道:「你放心, 这下她定然不敢再骚扰你!」 宋逾白喉咙滚了滚, 抑制住声音的颤抖, 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转了个身, 轻轻开口:「此事,多谢你了。」 晚风吹在脸颊上出奇得凉,宋逾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正浑身滚烫,她本想责怪夏无心做出那等举动坏人名声,又心知夏无心一腔热血,全是好意。 最后,便只能化成一腔无奈,融进一声嘆息。 「即便你并非真的女子,但男女授受不亲,往后,再不能这般轻浮。」宋逾白咳嗽一声,道。 「哦。」夏无心小声道,暗自腹诽,果然还是古板。 她不敢穿着女子的衣裳在外待太久,便急匆匆道了个别,翻身跃下亭子,跑进一团昏暗之中。 她背影轻灵,外衫遮不住盈盈一握的腰肢,双肩瘦削,看不出半分男子痕迹。 宋逾白看着她,眼眸在天光下更显澄澈,随后,长睫轻掩,遮住眼底思绪,过了半晌,忽然抬眼,黛眉轻轻扬起。 真有人,能不用仙法男扮女装,扮得这般毫不违和么? 好在夏无心的方法虽然荒唐,但却十分有效,自那日之后,池摇便和平逢山的弟子一同认真修炼,再也未曾纠缠宋逾白,不过宋逾白所到之处,还能看见她紫色的身影。 即便是夏无心也不由得感嘆,感情此事真是伤人,好在她们修仙者无需婚配,倒也少了件麻烦事。 日子还是如之前一般平淡淌过,未曾有什么变化,夏无心这一批弟子也到了年纪,开始修习更为高阶的术法,于是便忙碌起来,忙碌到一连几日,夏无心都不曾再去听过宋逾白的授课。 第36页 之前的梦也没再出现,少了梦中常与她说话的女子,她总觉得心中仿佛缺了一角,有些空落落的。 这日,她们正顶着炎炎夏风,在仙云殿外的大片空地上,修习结阵之术,夏无心面前用金光画出一个阵法,但无论她怎么注入仙力,这阵法都一动不动。 夏无心心头一阵烦躁,气得伸手将那阵法抹去。 「草包。」一旁传来一身嗤笑,夏无心侧目去看,只见夏铮正沖她笑着,随着他的动作,他面前的阵法开始缓缓成型,漂浮于半空。 夏无心狠狠咬牙,转回头来,继续对付面前的阵法。 「阵法此物极为玄妙,需以心为力,静心以待,方才有效。」夏春秋负手走过夏无心身旁,瞧了瞧她面前毫无动静的线条,重重嘆了口气。 夏无心被他这般一嘆息,心中有些紧张,可无论她怎么注入仙力,都没有半分反应。 「以你们如今的修为,操控阵法并不难,难的是活学活用,正巧方才有人通报,幻妖洞已修缮完毕,今日便可进入。」夏春秋说着,递给站在一旁的苏斜月一面铜镜。 「幻妖洞?」几个弟子闻言,眼中纷纷冒出亮光。 幻妖洞是夏春秋首创,往年有不少其他神仙带着弟子前来借用,里面有许多幻化的妖物,虽是实体,但又并非实体,只供人修炼,并没有真的妖怪。 只是前阵子有人太过当真,惊吓之余直接将幻妖洞炸成了土堆,只得围起修缮,如今可算是修好了。 「幻妖洞极为耗费仙力,故而一年只能进入一次,去年又毁了个彻底,这次可是个大好的机会!」一旁的魏一犁笑得合不拢嘴。 夏无心闻言,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希冀。 「斜月,里面虽没有危险,但你还需跟着,看好他们,不过。」夏春秋忽然话锋一转,声音低沉,「幻妖洞须得借用阵法方能进入,这也是我今日要教你们结阵的原因。」 他严厉的眼神看向夏无心,将夏无心看了个透心凉。 若是这般,那她岂不是又不能跟着,夏无心再次挥手将面前如同死了一样的阵法抹去,心中顿时十分丧气。 她自认修为不算太差,可是为何大家都会的东西,例如法器和阵法,她却一个也不会? 夏春秋转身离开,高大的背影很快便消失不见,苏斜月心细如髮,担忧地看了眼夏无心。夏无心朝她回了一个不怎么愉悦的微笑。 「只需结阵,覆在这铜镜上,便能进入幻妖洞了。」苏斜月一边说,一边俯身,将铜镜光亮朝上,放于地面。 弟子们急忙涌上前去,第一个是池摇,她长袖一抚,便结出个金光闪闪的阵法,随后紫色的身体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个。」苏斜月开口,其他弟子闻言,也都陆陆续续上前,就连魏一犁都很容易地结出阵法,进入了幻妖洞中。 很快,原本热闹的仙云殿门口便安静下来,只剩苏斜月和夏无心,还有夏铮。 夏铮悠闲地走向苏斜月,俯身靠近她,似乎要说些什么,夏无心见状怒由心生,上前一把将他扯到一旁,厉声道:「滚开!」 夏铮抵不过她的力气,着实踉跄了两步,随后站稳身体,嘻嘻笑道:「你又进不去,有何可急的?」 随后,狭长的眼睛再次看向苏斜月,一副轻浮之态:「师姐,我在里面等你。」 说罢,他挥手结阵,骤然不见。 苏斜月已经被他这般言语气得俏脸通红,她紧紧咬唇,抬眼看向夏无心,又转为温柔的笑:「无心,无妨,不过是个试炼罢了,以你的天资,哪怕不进去,也不会差。」 夏无心心中一股闷气无法释放,左右摇头,道:「不行,若是往常不去便不去,可你瞧夏铮的话,我怕他对你做些什么,我若不在,出了岔子该如何是好?」 「他又打不过我,怕他作甚?」苏斜月抿唇笑了,她眼眉弯弯,如同春风拂面。 「还是不行,我不放心。」夏无心总觉得不踏实,连忙抱住苏斜月的手,撒起了娇,「师姐,你让我进去吧,我发誓,绝不惹祸。」 苏斜月少见她这般女儿姿态,心自然是化成了一滩水,何况她对于夏无心的要求一向有求必应,只得无奈答应下来。 淡金色的阵法结于铜镜之上,苏斜月伸手拉住夏无心,二人在阵法的作用下,一同陷入混沌之中。 再睁眼,面前已是换了一方天地,幻妖洞如其名一般,周身是一个巨大的洞口,高似有万丈,看不见顶,只觉得黑漆漆一片,如同身在地穴。 而左右都是黑压压的洞口,如同蜂窝的窝眼,四通八达。 其他弟子早已不知所踪,寂静一片,夏无心头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一时十分好奇,左右张望。 「别乱看,当心黑暗中跳出什么。」苏斜月拉住夏无心,指了指身后的一个洞口,「我们进这个。」 二人一前一后钻了进去,洞穴看着小,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满地白骨,空气中充满不知什么动物的腥臭味,苏斜月手一转,一把古朴的摺扇出现在她掌心。 夏无心没有法器,只能举着拳头横在眼前。 洞穴并不深,很快便走到了尽头,夏无心眼看着没什么东西,刚想放下手,忽闻苏斜月一声惊慌的喊叫,她连忙抬头,只见一个毛茸茸的巨大的人面蛛正吸附于洞顶,如同一颗巨大的人头瞪着双眼,十分骇人。 第37页 夏无心倒吸了一口冷气,当场飞身到半空,躲开蜘蛛吐出的粘稠的丝状物。 与此同时,苏斜月正贴于墙面上,摺扇腾空而起,如同一把飞旋的利刃,活生生将人面蛛的八条腿尽数砍去,一个人头应声而落,啪叽砸在地上,爆裂开来。 腥臭的气体顿时充斥了鼻腔,夏无心急忙捂住鼻子,朝苏斜月比了个大拇指。 苏斜月扇了扇皱起的鼻尖,正要朝她微笑,却忽然如同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随后尖叫声响起,不知哪里来的绳索凭空而出,将苏斜月的纤腰紧紧缠住,将她往后扯去。 夏无心来不及惊讶,她连忙脚尖蹬了一下墙壁,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企图拉住苏斜月的手,可又是不知哪里涌上一道金光,那力量无比强大,直接将夏无心打落在地。 「无心快逃,这里还有别人!」苏斜月尖叫道,夏无心却顾不得疼,从地上奋力爬起,一把将那绳索握在手中,同她一起被扯向另一个洞口。 与此同时,平逢山,竹屋之中,宋逾白倒茶的手勐地一抖,琉璃目惊愕地抬起,将手放在胸口。 随后黛眉拧成一团,将茶杯重重放下,大步出门,一旁忙活的阿醉吓了一跳,忙跑上前问:「先生,怎么了?」 宋逾白的神情已然恢復淡漠,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寒光凌厉,唇齿微张,冷声道:「是他们。」 另一边,夏无心正狠狠撞在墙壁上,随后滚落在地,她大口唿吸着,另一道绳索从天而降,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小鬼是何人。」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听着清爽,并无邪气。 夏无心睁眼,只见周围仍然是洞穴,只不过要比之前的大了许多,一个身穿锦衣的人正站在她面前,手中如同拿着杂物一般,拎着一个女子。 「师姐!」夏无心大声道,担忧地仔细去看,只见苏斜月不知何时晕了过去,纤细的脖颈朝后仰着,白皙的肌肤和周围的骯脏格格不入。 她心中升起一阵戾气,高声怒骂:「你是何人!敢闯入我平逢山的地界!」 「平逢山?」那男人嘲讽地笑了笑,「区区一个平逢山,我还不放在眼中,白龙,将她嘴巴堵上,聒噪。」 她话音刚落,身边一身穿白衣之人走过,只一挥手,夏无心便像是噎到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人转过身,将苏斜月扔在地上,夏无心这才看清他脸,只见他戴着个镶了宝石的面具,不像是凡间之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有些熟悉,像是琉璃。 但无论夏无心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双眼。 他半蹲下来,将手放在苏斜月脸上摸了摸,像是在试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情绪不佳道:「好像不是她。」 唤做白龙的男子闻言,也皱眉蹲下,将手放在苏斜月身前,仙力缓缓流入,随后又放下手,开口:「此女子没什么特别的,但又或许是种假象?」 「你可是在骗我?预言所讲的真的是个女子,还在平逢山?」面具男子压低了声音,听着颇有威严。 「我怎敢骗您。预言绝对是个女子,且天资不凡,而如今平逢山没落,天资不凡之女子,除了这个姓苏的丫头,再无旁人。」白龙急忙道。 面具男子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后起身,淡淡道:「我再信你一次,将她带走。」 说罢,他顾自回头,往洞外走去。 眼看着这二人就要带走苏斜月,夏无心心里一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召出浑身仙力,竟勐然将束缚住她的绳索崩裂,随后一跃而起,伸手将苏斜月拉住。 「什么人!」白龙大喊,上前噼手便要打开夏无心,却被夏无心仰头躲开,将苏斜月搂在怀中,转身沖向身后的墙壁。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如同雷鸣,夏无心徒手砸开了挡路的墙壁,带着苏斜月滚进了隔壁的洞。 面前又是一声惊唿,夏无心一手在身后设下屏障,抬眼一看,只见出声的是池摇,她正将裙子系在腰上,噼着腿,狼狈地对付一只火红的妖狐。 「夏无心?」池摇朝她身后看了看,一脸惊讶,「你砸墙做何?」 夏无心来不及解释,她上前几步,将怀中依旧昏迷不醒的苏斜月塞进池摇手里,顺便将那妖狐拎起扔到一边,沉声道:「快带师姐走。」 身后的屏障不知受了怎样强烈的攻击,如蛛网一般破碎,天地一阵摇晃,几块碎石从头顶掉落。 「别愣着!」夏无心一心想救苏斜月,生怕耽误时间,于是上前一步,拉着池摇,将她推进另一个极小的洞口,压低声音道,「你看好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说完,不等池摇回话,便转身跃进了另一个洞口,与此同时,屏障彻底碎裂,面具男子从中缓缓走出,正巧看见夏无心消失的衣摆。 「白龙,抓住她。」男子显然已十分不悦,声音低沉,方才的正派之气全然不见。 白龙闻言,抢先一步冲进洞穴,挥手召出一柄剑,寒光将洞穴内照得璀璨通明,夏无心察觉到了一阵威压,险些跪倒在地。 这仙力太强了,强到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压在了高峰下,肺腑一阵刺痛。 「原来是位上神,以上神之躯对付个小丫头,真是不知羞!」夏无心笑着怒骂道,忍住喉咙的血腥之气。 第38页 白龙脸色一阵发红,但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厉声道:「她在何处!你可知她是什么,就这么流落凡间,当会引起世间大患!」 「她是我师姐,什么世间大患,我呸!」夏无心说着,忽然抬手,将一块巨石扔向白龙。 白龙抬剑将巨石击碎,再睁眼时,夏无心已经再次不见了踪影。 这时,面具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白龙身后,他伸出瘦削白皙的手,轻轻搭在了白龙肩头,语气淡漠缥缈:「让开。」 「你还是龙族,竟能被个区区散仙耍得团团转。」他说着,忽然抬手,已经跑远了的夏无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捏住了脖颈,面色顿时青红一片。 她脚下一个踉跄,顿时单膝跪地,无形的大手将她牢牢束缚住,如同个被大虫抓住的小老鼠,毫无抵抗之力。 面具男子手一松,夏无心便跌倒在地,他走上前,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如履平地:「带走,找那丫头。」 幻妖洞的其他地方,并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何事,大家正同妖物缠斗着,对外界充耳不闻。 幻妖洞之外,更是一片祥和美好,风平浪静。 一个清瘦的身影脚步极快,走过几节石阶,停在了铜镜面前。 「先生,您真要我在这里结印?」脑袋锃光瓦亮的小光头摸着脑袋,面色慌张,「可我连法器都没有,修为还不够……」 「我教你。」宋逾白淡淡道,示意小光头上前。 小光头只得硬着头皮半跪下,按照宋逾白的指示,在铜镜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注入仙力。 忽的,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昏暗的洞穴中,小光头还不曾见过这般景象,吓得几步躲在了墙角,不敢乱动。 宋逾白步子虽平稳,但快得出奇,她似乎能够感知到那人的方位,屡次绕过危险的妖物,在七扭八拐的洞穴中穿梭。 前方传来纷繁的脚步声,两个女子从洞中钻出,领头的正是池摇,池摇见了宋逾白,先是一愣,随后连忙扶住了身旁摇摇欲坠的苏斜月。 「师姐当心。」她皱眉道,然后抬眼,声音焦急,「宋先生,你怎么来了,此处不是凡人待的地方,快些回去!」 宋逾白看了看苏斜月的模样,只见她正苍白着一张脸,似乎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缩在池摇怀里,于是开口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正在对付妖狐,夏无心却忽然钻了出来,将师姐塞给我后,人就跑了,像是有什么人在追着一样,奇怪得很。」池摇皱着黛眉,一脸困惑。 「那人在追夏无心?」宋逾白沉了脸色。 「不是,好像是在追师姐,但夏无心引走了他们。」池摇摇头,「先生还是和我们一同出去,找东逢上仙来吧。」 宋逾白摇头,侧身绕开她们:「东逢上仙也无能为力,你们先出去,莫要再管。」 一直沉默的苏斜月忽然伸手,拽紧宋逾白的衣袖,宋逾白感受到了拉扯,微微回头,露出如玉的鼻尖,和半边细腻的侧颜。 「求你,救救无心……」苏斜月用气声说着,眼角滑下了一滴泪,随后垂首,彻底不省人事。 宋逾白攥紧了手,随后不顾池摇的劝说,一言不发向前。 远处再次传来脚步声,宋逾白勐然回眸,轻轻扬手,池摇顿时停住话语,情急之下,只得背起苏斜月,大步离开。 脚步声愈发接近,华丽的面具出现在洞口,却在看见宋逾白后,勐地停住脚步,后面的白龙狠狠撞在他身上,二人皆是一个踉跄。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宋逾白微微勾唇,露出清浅的笑意,眼神却冰冷如刀:「三太子,好久不见。」 男子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眯起眼睛,面露惊诧和厌恶,低声道:「是你?你还活着?」 「你很惊讶。」宋逾白淡淡道,双目微动,看到了白龙手中,昏迷不醒的夏无心。 「是,本以为那一夜的雷刑早已将你打得魂飞魄散,想不到,你竟还有命站在这里。」男子忽然露出笑意,二人对视,皆是一样的琉璃目。 「百年未见,你和她,可还郎情妾意?」宋逾白说。 「那是自然,只是她身份卑微,当不成天妃,只能做个妾,日日端茶送水,倒也乖巧无事。」男子似是满意地点头,「怎么,你看到自己深爱之人,如今日日做本太子的温柔乡,是不是心里难过得紧那?」 宋逾白看着他这副得志模样,指尖几乎嵌进了掌心。 「本太子今日有要事,没空同你废话,再不滚开,别怪我不客气。」男子神情不耐,转身要绕过宋逾白,却被她伸手拦住。 「怎么,你如今身有封印,还想同我动手不成?」男子浓眉一横。 「对,不仅要动手,还要……」宋逾白慢慢说着,周身忽然迸发出一道白光,将洞壁照得光亮四射,眼神冷冽,素手微抬。 「杀了你。」她一字一句道。 随后,磅礴的力量从她掌心冲出,在半空中汇成一团冰冷的火焰,男子见状吃了一惊,连连后退。 「你竟敢强行冲破封印,玉衡,你疯了?」他震惊道,急忙双手挡在身前,试图阻止宋逾白。 一边的白龙见了这场景,更是吓出一身冷汗,把夏无心随手一丢,抱着脑袋钻进洞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乖乖,这竟是,帝女!」 第39页 立在光中的宋逾白如同换了个人,一扫之前沉闷之气,髮丝被风吹开,柔柔垂在身后,不说容颜,单说周身的气息,都透着属于天神的高高在上,令人不敢亵渎。 白色的火焰轰然朝着男子而去,如同天雷炸响,男子竟是不敌,身体径直飞向身后,他急忙召出一柄宝剑,狠狠插于地下,这才稳住身体。 与此同时,后面的洞壁受了这般强大的冲击,塌成了一团土堆,灰尘充斥在半空,一片混乱。 男子勐地咳嗽几声,挥剑迎上前,宋逾白已然再次挥手,又是一道气流挥出,不费吹灰之力地再次将他击退。 宋逾白双眸微眯,杀意在她周身蔓延,她隐忍了百年,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终于等来了这机会,能够手刃仇人。 这一条半死不活的命,也总算是,死得其所。 她忽然腾空,冰冷的火焰在她手中化成一柄并无实体的长剑,火焰将她眼眸照得晶莹透亮,转瞬间,那长剑便刺向男子胸口。 男子自知敌不过宋逾白,情急之下看见一旁不省人事的夏无心,急忙一把将她拉过,挡在自己胸前,企图将她当成个盾牌。 眼看着剑尖便要刺穿昏迷的少年,宋逾白心中咯噔一声,双眸睁大。 她冲破了封印,很快便会被封印反噬,到时候一条命恐怕即将休矣,如今这一击,是她报仇的唯一可能。 而此时的夏无心,乌黑的睫毛挡着眼,脸颊上横着一道伤口,睡着的她,看上去乖巧了许多。 宋逾白紧紧咬住下唇,几乎将红唇咬出了血,心头忽然涌上一丝戾气,索性心一横,双目紧紧闭上。 千钧一髮之际,宋逾白心中突然闪过方才苏斜月的话,她落下的泪滴再一次在她眼前闪过。 宋逾白忽然一怔,像是大梦惊醒,衣袖下意识向上挥舞,长剑骤然化成一缕青烟,裊裊消失。 与此同时,男子得了机会,用力将夏无心推向宋逾白,厉声骂了一句,然后身体骤然消失,趁这机会熘之大吉。 一旁躲藏的白龙见状,也急忙跟着逃走,洞中很快便再无人影。 宋逾白伸手扶住夏无心的肩膀,却忽然失了力气,任由她狠狠砸进怀中,随后二人双双后仰,跌落在地。 与此同时,冲破封印的反噬忽然涌上,彻底将她吞噬其中,宋逾白忽然痛苦喘息了一声,纤细的五指紧紧握住地上的石块,吐出一口鲜血来。 洞穴再次被黑暗所笼罩,方才属于帝女的光,随着宋逾白的力竭而缓缓消失。 不知何处的水在远处滴答着,不知过了多久,夏无心忽然睁眼,像是被吓到了,勐地出了一口浊气。 「师姐?」夏无心轻声唤道,四周却一片寂静,她觉得大脑一片混沌,方才昏迷后的梦境不停在她脑子里闪烁。 皆是那个绝美的女子,还有万年不变的,瑰丽的天空。 等她终于从梦里挣扎出来,终于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连忙挥手召出仙力,将这洞穴照亮,只见面前一片狼藉,好几个洞穴都塌陷了,被碎石堵得严严实实。 「嘶……」夏无心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觉得身下软绵绵的,连忙低头一看,吓得险些跳起。 「宋先生?」她惊叫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慎踩了衣摆,又一次落进她怀里,清香带着一丝血腥气,将她紧紧包围。 这是怎么回事,她竟然趴在宋逾白怀里?夏无心十分震惊,不过来不及想许多,急忙再次挣扎着滚到一旁,半跪着将宋逾白扶起。 只见宋逾白像是受了什么重伤,从朱唇到下巴,满是鲜红的血,一头青丝散乱,落在人手臂上,带着一阵凉意。 她似乎极为痛苦,即便昏迷不醒,一双手也攥得发白。 「疼……」她低低呓语。 「宋先生,宋逾白!」夏无心见状大惊,急忙喊了她几声,却不见回音,怀中之人身体软得出奇,怎么扶都扶不起,简直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甚至能够感受到,她体内的温度,正在慢慢消失。 虽说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此地不能久留,幸好夏无心虽忙乱,但头脑还算清醒,一手拉过宋逾白的手臂,将她背在了肩头。 「一个男人,怎么轻得像团棉花。」夏无心暗暗道,心中竟隐隐有些酸麻。 她带着宋逾白一路狂奔,想要将她带出幻妖洞再做打算,可不知为何,原本还算是线路清晰的万妖洞,如今却像个迷宫一样,怎么都绕不出去。 「简直见了鬼!」夏无心擦去额头的汗水,开口骂道。 背上的身躯忽然有了动静,只是那动静十分缓慢,过了好一会儿,宋逾白才像是喘过气来,开口道:「他们还在,往,往右边走。」 她的声音像是烛火熄灭前最后的一缕烟,似乎只要一阵风,便会消失不见。 「你醒了!」夏无心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脚步却没闲着,听她的话往右边跑去。 「幻妖洞不是须得结阵才行,先生怎么会进来?」夏无心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道,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急忙开口,「师姐……」 「她无事,此时想必,已经出去了罢。」宋逾白轻声说,只是气息实在是虚浮,听得夏无心一阵担忧。 「你,没事吧?」夏无心皱眉问。 「无妨,不过是快死了。」宋逾白淡淡道,仿佛快死了是件同吃饭一般平常之事。 第40页 「死?」夏无心大声道,她倏地停下脚步,肩膀一抖,直接将宋逾白甩在了身前,还好她眼疾手快,在宋逾白落地之前,将她一把扯住。 「轻点。」宋逾白被她这么大力地一扯,半条命险些又没了去,只得无奈道。 或许是真的弥留之际的原因,她的语气不再冰冷,反而出奇得温柔。 夏无心借着微弱的光,仔细端详宋逾白,发现她说得并不假,面色苍白,嘴唇除了血的晕染,毫无其他颜色,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冰,马上便会消失。 「到底怎么回事?」夏无心慌了,她用衣袖将宋逾白嘴边的血迹擦掉,然后扶着她靠在洞壁上,在掌心聚集仙力,试图输入她体内。 「没用的。」宋逾白轻轻摇头,她唯有眼睛还有生气,清亮无比,看着夏无心,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夏无心头一次看见她笑,顿时心脏一紧,一阵热流涌上眼睛。 「你说我等了这百年,只想要杀了他,平息心头之恨,怎么就被你这么个小混蛋,平白搅和了呢。」宋逾白依旧在微笑,眼中却涌出热泪。 「或许这便是旁人说的,一劫又一劫,便是命吧。」宋逾白笑得温和,轻轻嘆息。 夏无心愣住了,她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能够体会到宋逾白浑身透出的哀伤,这些往日都被压抑住的东西,今日却忽然没了遮盖。 这一切都太混乱了,宋逾白能成这样,定不是个普通的凡人。 而且宋逾白成了这般,定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我不会让你死的。」夏无心忽然斩钉截铁地说,乌黑的眼珠满是笃定。 「罢了,我累了。」宋逾白轻轻摇头,全然不信,她忽然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将夏无心的手臂攥紧,抿唇阖眼。 「陪陪我吧,夏无心。」她忽然说,仿佛放下了一身的冰霜,小声请求,「我好冷。」 她的指尖在颤抖,像是正经歷着什么巨大的疼痛,咬紧牙关,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随着冰冷的眼泪,一同滴在夏无心的手臂上。 夏无心怔怔看着她,不知为何,心中瀰漫起刺骨的疼,这种疼十分熟悉,像是往常的某个时刻,也曾体会过。 她忽然就想保护她,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这似乎理所应当。 「先生。」她忽然朗声道,眼眸弯弯,伸手揽住宋逾白的脖颈,迫使她的脸微微抬起,「知道,生死契吧?」 宋逾白忽然对上她的眼神,微微一愣。 随后,夏无心忽然俯身,二人的额头顿时碰在了一处,对方的气息勐然扑上面颊,宋逾白心跳勐地一滞,疼痛感忽然消失,随后便是酥酥麻麻的触觉,涌上四肢百骸。 第22章 公主抱 生死契这个东西, 说难也不是很难,说简单却鲜少有人愿意用。 因为这代表着,结契之人, 生命共享, 若是一方将死, 另一方将以自身寿命折损的代价, 为他续命。 所以当那股鲜活的生气占领全身之时, 宋逾白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夏无心竟然会为了她一个毫不相关之人,做到这般。 莹白的光从二人额头开始,渐渐照亮了周围粗糙的石壁, 如同点点萤火, 在身旁飘散,随后再次熄灭。 黑暗中,唯有二人的心跳响得犹如震雷。 混沌被清明代替,濒死的飘忽感消失, 宋逾白渐渐感受到了身下的碎石,以及洞穴中些微的潮湿, 万物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这才意识到, 方才的她, 同眼前这个少年说了什么话。 于是热气顿时涌上脸颊。 「夏无心, 你疯了?」宋逾白开口,声音带着如同大梦方醒的沙哑,她震惊地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夏无心, 伸手去摸她额头。 「我这般身体, 你同我立生死契, 岂不是自己找死?」宋逾白一阵慌乱,忙按下夏无心,将她手腕拉过,指尖轻点,感受她的脉搏。 扑通,扑通,健壮而有力。 宋逾白松开手,似乎更为惊讶了。 夏无心运功感受了一番,笑道:「无妨,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看来生死契也并非人们所说那般危害极大,先生,你如今怎么样?」 宋逾白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睛,低声道:「甚好。」 确实甚好,方才的所有痛楚都减轻了许多,夏无心的生命似乎有种特别的力量,带着属于她的生龙活虎。 神奇到诡异。 「你从前便这般莽撞,连生死契这种东西都敢乱立?」宋逾白越想越升起一团怒火,蹙着黛眉道,「散仙的寿命本来便短,你若不能飞升,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我如何同东逢上仙交代?」 她难得疾言厉色,却并没有冷冰冰的时候兇恶。 夏无心摸了摸头,心中也有些后怕,嘟囔道:「我方才也不知怎么了,来不及想那许多,只想让你活下去。」 那份信念似乎早已存在了千百年,只想让她活下去。 宋逾白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哑口无言。 身后传来旁人的气息,夏无心回头,在黑暗中看了一眼,随后立马半跪在宋逾白身前,沉声道:「有人来了,先生上来,我背你。」 眼前的肩膀十分瘦削,看着并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拥有的,宋逾白将手举在半空,最后终于一咬牙,整个人趴在了她背上。 第41页 只是这肩背虽然瘦削柔软,但十分有力,背着她在洞穴中奔走,丝毫不费力气。 宋逾白双臂环绕着她的脖子,将下巴搁在她耳侧,忍不住便端详起夏无心的侧脸,鼻尖小巧,睫毛黑长,身上有一丝淡淡的香气,是那日清冽的胭脂味。 怎么看,都像个女孩子。宋逾白眼波流转一番,忽然像是知道了什么,轻轻摇头。 「这里怎么都跑不出去,看来,是被那两个王八上神毁了出口,或是下了什么!」夏无心第八次走到死胡同后,终于忍不住气,张口骂道。 「王八上神?」宋逾白闻言,抬眼道。 「怎么他们上神竟也这般坏心眼,闯入我平逢山抓人不说,还总耍阴招,真是无赖!」夏无心抬脚踹开挡路的一堵墙,被灰尘呛地咳嗽了好几声,「我不光骂他是王八,他全家都是王八!」 宋逾白:…… 「好了。」宋逾白嘆息开口,「你省点力气。」 「方才听池摇说,他们是在追苏斜月?」宋逾白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 「对,我和斜月师姐本来好好地同妖物打斗,他们不知怎么跟了进来,要抓走师姐,我只能自己将他们引开。」夏无心又走进了死路,抬脚踹出一个洞,弄得一身是土。 宋逾白像是思忖着什么,又轻声道:「他们可说,为何要抓苏斜月?」 「说是什么预言,要抓个平逢山天赋异禀的女子,还说她是什么世间大患。」夏无心哑着嗓子说,吐掉口中落进去的灰。 「那他们找的,真的是她?」宋逾白忽然问。 「他……」夏无心下意识想要回答,却忽然顿住了,脚下踩了块尖利的碎石,倒吸一口冷气,险些摔倒。 宋逾白没再说话,二人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夏无心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她方才头脑发昏老不及细想,如今这么想来,那两个上神要抓的,其实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她一阵后怕,后背迅速出了一层冷汗。 宋逾白感受到了她心情的变化,却也没有多言,只淡淡道:「走了这么久,应当已经甩掉他们了,将我放下,歇歇吧。」 夏无心哦了一声,停下脚步,用手在地上摸索了一番,将角落几只老鼠精抓起,丢到了洞穴外,这才小心翼翼将宋逾白放到地上。 她不敢照亮四周,怕再将人引来。 于是便继续用手摸着,碰到了宋逾白的脸,宋逾白被她温热的手这么一碰,下意识向后躲闪,却险些撞了头。 只得皱紧眉头,咬唇忍耐夏无心的摸索。 夏无心好不容易找到了宋逾白的额头,用仙力探了探,放下心来:「先生如今感觉如何?」 「同方才一样,甚好。」宋逾白轻咳了一声,忍着嗓子的沙哑,尽量平淡道。 「那便好,我方才以为先生真的要没命,将我吓坏了。」夏无心勾唇笑道,然后手一撑,同她一起并排坐着,还蹬了蹬腿。 「我不过是个平逢山的教书先生,死了,对旁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宋逾白开口,将衣衫裹紧了些。 夏无心闻言,再次挺身坐起,转了个方向,盯着黑暗中属于宋逾白的浅白身影。 她为何,总是一副孤孤单单,无人牵挂的模样。 「可我已经同你结了生死契,你应当……」 「只是续命,我身负刑罚太重,不日,还是会死。」宋逾白向后靠在墙上,任由暗穴涌动的风将她髮丝吹起,「如今是不是觉得,你那不知多少年的寿命,被白白浪费了。」 宋逾白冷冷清清说。 「刑罚?」夏无心不解。 宋逾白在黑暗中颔首,语气淡漠:「我犯下过所谓滔天大罪,身上被下了不止一道枷锁和封印,能留一命,已然是奇蹟。」 「没有。」夏无心忽然说。 「什么?」这回轮到了宋逾白不解。 「我说,没有浪费。」夏无心继续道,她回身靠回墙壁上,双目灼灼,「既然我当时没忍住,如今便不会后悔。」 「那你进来幻妖洞,是为了什么?」夏无心话锋一转,忽然开口问。 宋逾白没有说话。 「罢了,你不想说便不说。」夏无心摇摇头,她似乎早已习惯了宋逾白闭口不言的模样,枕着自己的手臂,思忖方才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 自己身上到底有着什么奇怪的东西,看来她得找个机会,好好询问一下夏春秋。 还有宋逾白……夏无心转头过去,心中的疑惑愈发膨胀,她自认不是个滥好人,一向爱是爱,恨是恨,分明得很。 可对于宋逾白,这般感觉,却复杂得要命,她似乎本该同她形同陌路,但是却总对抗不了她的吸引。 而且这种吸引,似乎是命定的,这种义无反顾,飞蛾扑火的心情,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是因为那个梦吗,夏无心不知道,她忽然觉得原本平淡的生活里,如今满是难以解开的谜团。 就连宋逾白的身份都扑朔成迷,但她无需开口,她知道宋逾白既然有意隐瞒,便不会轻易告诉她。 「唉。」夏无心嘆了口气。 四周似乎变冷了,迷迷煳煳中,夏无心忽然惊醒,伸手去摸旁边的宋逾白,果然,触手冰凉。 「先生!」夏无心脱口而出,立马起身,将外衣解下,披在了宋逾白肩上。 第42页 「你还冷吗,方才怎么不说?」夏无心难得严厉起来,因为恼火,语气也有些不善。 宋逾白睫毛似乎挂了碎冰,她抬眼,又垂眸,似乎也因为她的态度有了脾气,不悦道:「不冷。」 「还说不冷,你都快冻成冰了。」夏无心用力将衣衫给她裹好,然后张开五指,仙力滚滚涌入宋逾白身体。 过了一会儿,夏无心放下手,抬头看了看,心道不行,宋逾白如今身体不好,在这幻妖洞中待得越久,她便会越虚弱。 一旁的宋逾白却又忽然开口,她似乎已经陷入了半睡半醒间,说话很轻:「我不想,再麻烦你。」 此话一出,夏无心忽然停住了动作,喉咙一阵发干。 罢了罢了。夏无心心一横,俯下身子,一手绕过宋逾白肩膀,另一手绕过她膝盖,身体一挺,竟直接将宋逾白打横抱了起来。 「夏无心!」宋逾白倏地腾空,顿时惊醒,原本空灵的嗓音如今还有些沙哑,低声道,「放下,若是叫旁人看见,成何体统!」 「没办法。」夏无心摇摇头,抿唇道,「我们必须冲破这里的出口,恐怕除了我们,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这样子,师姐她们也没有来得及逃出去。」 夏无心紧紧抱着宋逾白,随后脚尖离地,如同离弦之箭,径直飞向黑压压一片的天空,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头顶传来一声轰鸣,随后天地共震。 地面随之塌陷,幻境竟然整个崩塌开来,几个弟子原本还在费力同妖怪缠斗,听见声音后,齐刷刷抬头。 「怎么回事,怎么露出了天?」 「诶,我的狐妖呢?」众人纷纷傻眼。 随着震震巨响,周围的场景全部瓦解消失,夏春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修缮完毕的幻妖洞,终于再次,毁于一旦。 第23章 喜欢 仙云殿门口摆放的铜镜忽然咔嚓一声, 从中裂了一道缝,随后若隐若现的人影出现在铜镜周围,人挤人地摔做了一团。 夏无心一脚甩开坐在她脚背上的魏一犁, 抱着宋逾白快走两步离开人群, 将她安稳放到地上。 「怎么回事!」一声怒喝响起, 察觉到动静的夏春秋和燕桥从天而落, 抢先入眼的便是破碎的铜镜, 夏春秋见状, 脚步着实虚浮了一番。 他眼神一转,随即看见了一旁灰头土脸的夏无心,怒而便要上前质问, 亏得燕桥将他一把拉住, 连忙道:「师尊,您先别急,无心和宋先生好像受伤了。」 「斜月!」燕桥心细,又看到了一旁依旧昏迷不醒的苏斜月, 急忙上前试探她鼻息,「到底什么回事?幻妖洞并不伤人, 你们……」 「爹, 大师兄, 有人闯进了幻妖洞。」夏无心先是看了眼宋逾白, 发现她唿吸尚且平稳,这才大声道。 夏春秋闻言,眉头顿时拧成了一股绳,他快走两步蹲下, 磅礴的仙力涌进夏无心体内。 夏无心没想到他会先瞧自己, 顿了顿, 然后偏头躲开,急声道:「爹,快看看宋先生,还有师姐。」 夏春秋瞪她一眼,挥手叫燕桥前去照顾苏斜月,然后一把抓住夏无心的衣领,带着她和宋逾白,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一众弟子满脸懵懂,面面相觑。 宋逾白的木屋中,房门里,阿醉一边大声哭着,一边给宋逾白擦身换衣,她哭得十分悽惨,倒像是宋逾白已经归西了一般。 门外,夏无心来回踱步,被她吵得十分烦躁,大喊一句:「别哭了,你家先生没死呢!」 「无心!」夏春秋坐在一旁,一手扶额,呵斥道。 夏无心讪讪闭上嘴,步子走得愈发急,她伸长脖子往屋子里看,嘟囔着:「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好,我进去瞧瞧。」 「夏无心!」夏春秋一声怒吼,将夏无心震得耳朵生疼。 「不准进去。」夏春秋长嘆一口气,警告地看向她。 正巧这时候燕桥一脸疲惫地从门外走入,像是处理了什么极大的麻烦事,见了夏春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那边如何了?」夏春秋开口。 「斜月已经无大碍,就是受了惊吓,我请了几个仙侍照顾她,池摇也帮忙看着,至于幻妖洞……」燕桥有些难以开口,「幻妖洞这次算是毁了个彻底,恐怕无法修復了。」 夏无心忽然后背一阵刺痛,便坐得端正了些。 夏春秋移回眼神,摇头道:「我赶到之时,四周已经没有旁人的气息,想必是早已离开,无心,你可有看清那人是谁?」 夏无心回忆了一番,回答:「有两个,一个戴着个极为华丽的面具,另一个叫什么白龙,两个都是上神之躯,说是要抓,一个女子。」 她说完,试探地看向夏春秋。 只见夏春秋将嘴抿了抿,眼神深不可测,一言不发。 「师尊,那些人虽法力高强,但若是无人报信,如何能知晓今日您会让他们进入幻妖洞?」燕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 夏春秋嗯了一声,手中拿了串珠子,慢慢掂量,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屋中传来声响,阿醉将门打开,顶着满脸鼻涕眼泪,行礼道:「东逢上仙,先生请您进去。」 夏春秋闻言起身,大步走进了屋子,夏无心还想跟着,却慢了一步,只能看着大门在眼前合上。 屋中,床榻上,宋逾白已经收拾得一尘不染,髮丝倒是没再盘起,披了一半在身后,剩下的用根木簪插着,干净慵懒。 第43页 若是不仔细看她毫无血色的嘴唇,便不会发现她方才受过重伤。 「东逢上仙。」她说着起身,被夏春秋虚空按下。 未等夏春秋开口,宋逾白便道:「那两个人,一个是三太子玄锋,另一个我也不识得,但应当是龙族。」 龙族是上古第一大族,后众神诞生,开闢天地,划分六界,龙族便已式微,只划分一片地界,安稳生活。 「玄锋来此,是想寻什么东西。」宋逾白淡淡开口,她双眼微张,眼神落在夏春秋身上,看着对方移开目光。 「玄锋此人,为了想要的东西向来不择手段,当年偷我法器提升自己修为,后还将罪名嫁祸于我。所以虽然我不知上仙此处藏着什么,但您定要小心。」 「在下受教。」夏春秋长嘆一声。 「有件事情,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需要同您说。」宋逾白手攥紧了衣角,呈现忐忑之貌,「在幻妖洞中,我强行冲破封印,命悬一线之际,夏无心她……」 她话还没说完,门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大门被轰然撞开,夏无心一头栽了进来,腰上还挂着个双脚腾空的阿醉。 「先生不许,你不能进去!」阿醉气得一张小脸红得发紫,可惜身形太小,根本拦不住夏无心不说,还被她整个人抬起拖行。 夏无心猜想以宋逾白的脾气,定会将洞中之事原原本本告诉夏春秋,若是让她爹知道她随便同人订了生死契,还不得将她再揍一顿,让寿命再少个几年。 她心中着急,又没有旁的法子,干脆直接撞开大门,闯进来便是。 宋逾白怔住,随后抬手示意阿醉离开。 「你怎么这般没规矩,随便闯人闺……」夏春秋正要发怒,却被宋逾白一声咳嗽,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宋先生的住处!」夏春秋顿了顿,才将脾气发完。 「我……实在担心先生。」夏无心随即装出一副担忧模样,小跑几步站到宋逾白身旁,一把将她双手抓住,晶亮的眼眸尽力下垂,「这些日子我已将先生奉为师长,如今先生受伤,便心慌不已。」 屋中一片沉默。 「放开。」宋逾白说。 夏无心急忙撒手,只见宋逾白一双白嫩细长的纤纤素手,已经被她攥得通红,她趁着夏春秋看不见,急忙冲着宋逾白摆手。 宋逾白眼眸随着她手左右晃动了两下,没言语。 「夏无心,再胡闹,便滚出去!」夏春秋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将她喝退,随后无奈道,「犬子顽劣,宋先生方才说的什么,请继续。」 宋逾白指尖在膝盖上轻点了两下,才开口:「夏无心她救了我,将我带出幻妖洞。」 夏无心松了口气,喜上眉梢。 「唉,那是她应该的,放心,此事我会去细查。」夏春秋起身道,随后忽然抬手,一道金光从他袖中直直落在夏无心身上。 「我已在你身上下了禁制,今日之后,你不得再踏出平逢山一步。」夏春秋斩钉截铁道,随后大步出门。 夏无心被这金光一罩,顿时一个激灵,忙站起身道:「为何!」 「当是你毁了我幻妖洞的惩戒!」夏春秋只撂下一句话,便消失在了门外。 「可我是为了救人!爹!」夏无心快跑几步,扑了个空,一身闷气,狠狠踹了门框一脚,「凭何这般对我。」 一旁的宋逾白淡淡开口:「这是竹屋,并非金石砌成的宫殿。」 夏无心回头,垂头丧气地挑了个地儿坐下。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宋逾白忽然开口,声音清淡柔和:「东逢上仙,想必是有他的理由。」 「什么他的理由,我瞧我就不是他亲生的。」夏无心嘟囔,说话间觉得气得嗓子冒烟,起身随手抓了个玉色纹花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 宋逾白一伸手,没拦住,只得将手放下。 那是她平日最爱用的茶杯。 夏无心喝完水,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宋逾白一路看着她出门,没忍住开口:「你又要去何处?」 「反正我爹不在,闲着也是闲着,去找寻一番,有没有解除封印的办法。」夏无心回过头,微微扬眉。 见宋逾白面露疑惑,她又补充:「先生说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封印着,这才会受伤。我便去找找有无法子可解。」 宋逾白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暖流,不过随即一阵低落,摇头道:「去修炼吧,莫要白费功夫。」 那是她爹天帝,亲手,给她降下的刑罚。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愿让你死。」夏无心说,然后大步跑出去,轻灵的身体骤然化成了一股清风。 宋逾白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她愣了一会儿,慢慢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天边火红一片的晚霞,那晚霞太过热烈,有些灼目。 宋逾白忽然伸手,将支撑窗子的木棍拔下,窗子啪一声关上,隔绝了夕阳落下前,最后一片光明。 她一身素白,站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不愿她死,这种话于她,竟已经许久未曾听过了。 ——————— 「封印?」魏一犁挠头道,「你好好的,找这东西做何?」 「你别多问,到底知不知道?」夏无心一脚搁在凳子上,抬着下巴问。 「我上哪儿知道这些,你问问师姐。」魏一犁转头,冲着半靠在床头的苏斜月道,「师姐可知道,什么东西可以解开封印?」 第44页 苏斜月如今脸色还十分灰白,但已然有精神了许多,闻言轻笑一声:「那得看是何种封印了,若是普通的,只要修为到了都可解开,可若设下封印之人法力高强,便只有强过他之人,方能解开。」 「若是普通的封印,求师尊解便是。」苏斜月又说。 「不行。」夏无心将头摇得髮丝乱飞。 苏斜月见她摇头,惊讶道:「难不成,师尊的修为都不够?」 此时众人都来探望苏斜月,在屋里围了一圈,燕桥端坐在八仙桌前,正剥开一个澄黄的枇杷,闻言道:「若是这般,据说如果有什么足够强大的法器,也能将封印解开。」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他,夏无心那两道最为炙热。 「那若是设下封印之人有着上神都比不上的修为,须得什么法器?」夏无心问。 燕桥枇杷吃了一半,顿时有些不自在,只得将口中的囫囵吞了,继续道:「如今世间还能见到的,超越上神之修为之人,除了一些不知所踪的帝君老祖外,便是天界高高在上的天帝了。」 「你若是想解天帝的封印,恐怕需要的是上古神器。」燕桥说。 夏无心闻言眼睛亮了:「那何处可寻得?」 「上古神器哪是那么好寻到的,普通的不一定能对付那么强大的封印,想来开天闢地千万年,也只有鸿钧老祖的法器方可一试。」燕桥说。 一旁一直听着的池摇忽然一拍桌子,声音中有些兴奋:「说起这个,前段日子我师父据说得了这法器的消息,还特意去寻,只可惜晚了一步,没有拿到,他扼腕嘆息了几日呢。」 「真的?」夏无心闻言,绕着桌子跑了一圈,「吉光神君真这么说?」 池摇还不愿同她讲话,扭着脖子点了点头。 夏无心心中一阵狂喜,虽说这法子实在太难,但只要有机会,便可以试试。 想来之前宋逾白无端去了招摇山,也是与此事有关。 燕桥看她这般喜悦,忽然探究地问:「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我警告你,师尊刚刚给你设下禁制不许你下山,可不是叫你找法子解开的。」 「自然不会,是,是宋先生前些日子授课之时提到的,我好奇,便问问。」 燕桥半信半疑地继续低头,剥枇杷。 魏一犁倒是不在意什么法器,他看着夏无心,忽然冒出个疑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无心,这些日子你对宋先生有些过分殷勤。」 「你难不成,喜欢上了宋先生?」 第24章 她是姑娘 夏无心心口勐地一颤, 张口便要反驳,一旁的苏斜月却先怒声道:「魏一犁,你胡说什么?」 魏一犁见苏斜月语气不善, 连忙摆手:「师姐, 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无心之前还对宋先生那般, 山中也早有传言,所以我以为……」 话音未落,他反而先窘迫起来, 心道自己此话确实不对,容易被人误会。 「确实, 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怎么能乱说,若是让旁人听去,怕会真以为我们无心有断袖之癖。」燕桥也出声责备, 不过显然并未放在心上, 继续对付一盘子的枇杷。 夜逐渐深了,众人陆续离去,只剩夏无心和苏斜月在屋中, 夏无心见苏斜月行动不便, 于是起身帮她泡了杯热茶, 送到她床边。 苏斜月抬手接过,眼眸却一直盯着夏无心,开口道:「无心, 方才魏一犁所说,你……」 「我对宋逾白无意!」夏无心连忙打断她, 「师姐可别误会。」 话虽这么说, 她心中却浅浅生出一丝疑虑, 自己莫不是真的对宋逾白有那方面的心思,不然怎么会数次救她,还愿意同她结生死契呢。 可是,她还未弄明白自己对她那种莫名其妙的在意,到底从何而来。 苏斜月一双眸子似乎含着春水,柔柔瞧着夏无心,过了会儿才开口:「你莫有负担,你本身便是女子,而宋先生又生得风华绝代,你若是对她有情,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宋先生此人……」苏斜月犹豫了下,忽然伸出绵软的手,将夏无心的手握住,拉她至床前。 「我本以为她真的是个凡人,但经过幻妖洞中那一剎那所见,又觉得她实际非同一般。」 「昏迷前我所见的宋逾白,和往日几乎截然不同,我从她身上看到的除去冰冷外,还有一身滔天的恨意。我总觉得她的身世并不简单,无心,你帮帮她可以,但是切莫陷入太深,我怕伤了你自己。」苏斜月规劝着,字字如同春风般柔和。 夏无心闻言,心里似是堵了什么,有些喘不过气,不过马上便又绽开笑意,点头道:「我知晓了师姐。」 「还有,你这次千万千万要听师尊的话,他给你下禁制,本意是在保护你,包括让你扮成男子,也都是良苦用心。我想你应当也有察觉,那两个上神的目标其实是你而不是我,我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但是,你听话,千万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苏斜月越说声音越低,眼眶也有些发红。 夏无心听着她说,心中也酸软一片,过了一会儿,小声道:「师姐……」 她忽然觉得十分对不起苏斜月,故而也无法开口反驳任何。 「师姐没有旁的想法,唯一的祈愿就是你能好好活着,不许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不可暴露你是女子之身,知道了吗?」苏斜月语气虽轻,但却难得严厉。 第45页 夏无心同她对视了半晌,低着头闷声答应。 「好了,这才乖。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明早还得起来修炼。」苏斜月欣慰了些许,松开她手。 夏无心连忙扶着她躺下,然后垂头丧气地出门。 外面月色甚好,一片皎洁,夏无心独自往自己屋子走,脑子里一会儿是苏斜月说的话,一会儿是在幻妖洞中,宋逾白苍白着脸,濒死的模样。 师姐说的不无道理,可是自己便真的要放下宋逾白不管吗? 还有师姐说的喜欢,简直荒唐,自己怎么会喜欢宋逾白那般无趣的人呢。 「夏无心,陪陪我。」 幻妖洞中的宋逾白忽然出现在脑海里,夏无心脚步瞬间乱了,险些踩进路边的花丛,她连忙扶住一旁的树干,这才稳住身子。 「罢了,不想了。」她没好气地嘟囔道,大步流星回房。 这一晚上,平逢山的各个角落,众人皆是无眠,就连仙云殿都亮了一夜的烛火。 翌日一早,夏无心刚刚入睡,便被一声鸡鸣唤醒,她用被褥包住耳朵,谁知那外面的鸡仿佛吃了仙丹一般,咕咕咕得叫个没完,夏无心怒骂一声,终于还是翻身起床。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洗漱完毕,便拉开房门,想要前往仙云殿,却被眼前一道白色身影吓得原地一震。 「先生?」她脱口而出。 那立在一片晨光中的,正是宋逾白,只见她像往常一样穿着件素白长衣,在一棵树下静静站着,脸色苍白,嘴唇透着淡淡的粉,听见动静后,轻轻抬眸。 微风吹过,将她髮丝斜斜吹向一旁,同宽大的衣袖混在一起。 「你怎么在这里?」夏无心未曾想过宋逾白会来找她,震惊不已,连忙快跑几步站定。 面前之人似是等了许久,一身晨露,衣角有些发潮,肩头落了几片夏日的枯叶,见她来了,反而又将眼睛垂下。 「路过。」她轻轻说。 「路过?我这里这么偏僻,你去何处能路过?」夏无心不解。 宋逾白嘴唇微动,似乎有些难为情,却被她有意隐藏,她正要开口,身上忽然一热,连忙抬头。 只见夏无心已然将衣袍解下,同上次一般在半空绕了个圈,轻轻罩在她肩头,动作十分熟练:「先生如今身子弱,不能着凉。」 随后,她一把将宋逾白肩头的落叶拿在手中,又抬头看了看,对比了一番,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何需骗我,这种树整个平逢山便只有这里有,你明明是特意在此处等着。」 宋逾白被她这般容易地戳穿了谎话,原本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些血色,半是窘迫半是愤怒道:「夏无心!」 夏无心嘿嘿一笑,心中却无端雀跃起来,乌黑的眼睛愈发明亮。 宋逾白见她笑得这般开心,更是乱了心情,忙负手正色道:「生死契结契后,一方的状态会影响另一人……」 「所以先生是担心我,这才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便在这里等着看我?」夏无心往前走了一步,眼睛眨巴着,满是期待。 宋逾白冷不丁离她又近了些,藏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攥紧,面上却执着得云淡风轻:「路过。」 夏无心怕又将她惹急了,便也适可而止,正色道:「放心,我无妨。」 「当真?」宋逾白蹙眉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放在夏无心额头上,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由得抬眼,细细打量。 按照常理,同她这般垂死之人结生死契,定会遭到一定的反噬,更别说她身有封印,受着天帝的刑法,若是常人,此时应当十分虚弱才对。 可是夏无心,不仅未曾被反噬,还活泼自在得很。 「我一向身子健壮,故而无妨。」夏无心倒是没放在身上,摸头笑道,「先生若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去修炼了。」 宋逾白虽还有疑虑,但如今也放心了些,于是淡淡点头。 夏无心刚转了个身,却又听身后响起有意的咳嗽声,于是再次回头,唇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与此同时,口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化开了一般,带着草药的清苦,又有些许回甘。 「这是……」夏无心下意识想说话,却被宋逾白抬手捂住嘴,剩下的话吞回了口中。 「咽下去,运功。」宋逾白脸色逐渐红润,语气却依旧淡漠,指导着夏无心。 夏无心虽然疑惑,但并未起疑心,而是按照宋逾白所说,将那东西吞了下去,与此同时,腹中一阵冰冷之感,如同冰块化开,冰水慢慢顺着经脉,涌向了四肢百骸。 这似乎是种力量,正净化着她体内的杂质,将满心浊气化成气流,又顺着皮肤流逝。 夏无心忽觉双腿发软,踉跄着倒向宋逾白,她心下一惊,自知宋逾白不喜触碰,于是下意识想后退。 谁知宋逾白却破天荒地伸手勾住她的腰肢,将她带着,往她怀里倒去,随后一只柔软的手放在了她肩头。 夏无心此时已经浑身无力,眼前一片洁白,恍若升上天界。 「先生……」她小声道。 「别怕。」宋逾白开口,声音温和,「继续运功。」 夏无心忍着这股眩晕之感,在宋逾白的支撑下,努力让体内的仙力开始循环,逐渐同那冰冷的力量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力量终于陷入沉寂,夏无心也眼前一黑,勐地栽在了宋逾白身上,将她扑了个满怀。 第46页 宋逾白一愣,险些让夏无心滑下去,好在她反应过来,轻轻搂住了夏无心的腰,将她固定在了自己面前。 怀中之人,腰肢纤细,身体轻盈。 「果然是个姑娘。」宋逾白似乎碰到了什么,忽然勾唇,琉璃一般清透的眼睛也弯了弯,难得有了笑意。 过了一会儿,轻轻蹲下,将夏无心平放在了地上,俯身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嘆息一声。 她孤身一人从天上而来,天界那般多珍奇宝物,只带下来个自己炼的仙丹,想着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在人间百年,受了不少伤,都未曾拿出来过。 却没想到用在了这小丫头身上。 「这一下,你这没什么天资的傢伙,也能有个半仙之体了。」她轻轻摇头,声音空灵悦耳,随后起身。 身影慢慢消失在远处。 第25章 北海之行 清晨的阳光冒出山头, 朝着地面洒下一片金黄,将万物晒得暖融融的,微风卷着叶片, 缓缓落于夏无心脸上。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体内上上下下涌动着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故而频频蹙眉。 过了不知多久,她忽觉鼻腔一阵搔痒,张嘴打了个喷嚏, 睁开眼睛。 「师兄, 你为何睡在树下?」一声稚嫩的询问响起,夏无心抬头一看, 又被小光头的脑袋刺得闭眼。 她睡在树下?夏无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落着的树叶, 又环顾四周,只见如今已是巳时, 日头热辣, 晒得她头皮滚烫。 夏无心连忙扶着树干起身,脑中回忆起宋逾白来看她, 还往她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于是咂吧咂吧嘴, 没尝出什么味道。 「好生奇怪。」夏无心疑惑得紧, 又摸了摸自己, 头不晕腰不疼, 身体一切如常,宋逾白到底给她吃了什么? 一旁的小光头又问了一句, 夏无心不理会他的话, 转身往远处仙云殿的方向走, 走了一半又停下脚步。 这个时间, 众人应当已经修炼完毕去用午膳了,宋逾白竟然放任她独自一人,躺在地上睡了这么久,夏无心想着,有些烦躁。 她甩甩头,继续前行,忽然瞧见路中央新冒出一颗树苗,不知是什么时候长的。 「今日碰见我,算你幸运。」夏无心自语,然后竖起食指,朝着树苗点出一缕仙力,想助它一臂之力。 谁知当仙力碰到树苗的那一刻,原本不过小指大的树苗顿时拔地而起,收都收不住,夏无心察觉到了脚下根系的蠕动,吓得急忙往后闪躲。 待她再抬头时,眼前便多了一棵苍天大树,冠如巨伞,干如高塔,垂直立着,将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夏无心愣了半晌,下意识骂了一句,然后急忙看向自己的双手,她体内的仙力,怎么比往常充裕了这许多,不像是散仙应该有的修为,反而像是,半仙之体。 「我如何有了这么高的修为?」夏无心又是自语一声,随后狂喜之情涌上心头,半仙的修为,同苏斜月一般! 若是往常,像她这种年纪的小散仙,若想达到半仙之体,还得清心寡欲修炼好些年! 她乐得顿时在原地蹦了几下,随后化成一股风,消失在原地,径直往山中花海而去,谁知刚落地,就被阿醉拦在了门外。 「你让我去见你家先生,我就同她讲一句!」夏无心苦口婆心。 「不行,先生特意叮嘱了,说不见你!」阿醉插着腰,踩在台阶上,才堪堪能同夏无心平视。 夏无心不想同她废话,抬手便将阿醉拎到一旁,大步走到门口,却被门内传出的嗓音阻止了脚步。 「修为当做你帮我续命的谢礼,不必多言,回去吧。」宋逾白说,她声音细微,像是躺在床榻上。 「我有话对你说,你让我进去!」夏无心扯着嗓子道,谁知屋内一片沉默,宋逾白没再开口。 阿醉挣扎着从夏无心手中逃出,一把推开她,小脸气得圆鼓鼓的:「你这人这么这般难缠,先生不愿意见你,你还不走!」 夏无心瞧了她一会儿,忽然扭头跑开,却又趁着阿醉不注意,原地转了个方向,将脑袋扎进半开着的窗户里,将正起身的宋逾白吓得动作一顿。 「你做什么?」宋逾白眼看着窗子里伸出颗脑袋,顿觉十分滑稽,摇头道。 夏无心却是嘿嘿一笑,眼珠黑得发亮,她一边努力趴在窗框上,一边笑得神秘:「宋逾白,你等着,我过几日定会给你个惊喜。」 「放肆,怎可直唿先生名讳!」门外的阿醉一边拽着夏无心的脚,一边尖声呵斥。 「我定说到做到!」夏无心又喊了一句,整个人便被阿醉拖了出去,与此同时,窗户骤然关上。 宋逾白黛眉微蹙,她快走几步,再次将窗户打开,阳光照在面颊上,她忙伸手挡住,朝满是花香的室外看去,夏无心的身影已然不见踪迹。 「顽童心性。」她眼神左右找寻了一番,随后嘆息一声,轻轻道。 另一边,夏无心正腾云在半山腰穿梭,她早已有了个十分大胆的念头,要去帮宋逾白寻找那什么鸿钧老祖的法器,救人救到底,与其续命,不如直接替她除了那害人的封印。 一想到能够让宋逾白恢復正常,她心湖便如同煮熟了一般,沸腾得厉害。 往常这种不合规矩的坏点子,她都会先同苏斜月讲,可是这次不同,苏斜月昨日才说了那样一番话,定然不会允许她偷偷跑出平逢山。 第47页 故而夏无心谁都没有透露,而是偷偷藏在用膳后必经的拱门旁,待看见池摇一扭一扭的紫色的身影后,一把将她拉到面前。 「夏……」池摇一惊,当下便喊出了声,亏得夏无心眼疾手快地捂住她嘴巴,低声开口。 「你想不想帮宋逾白?」 池摇一双丹凤眼眨了眨,狐疑地皱眉,但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夏无心此人虽然莽撞惯了,但若是想做什么,速度却出奇得快,正午的烈日还没从头顶离开,她便已经收拾好了一路上要用的包裹,带着池摇站到了山脚下。 池摇险些跟不上她的脚步,扶着纤腰,气喘吁吁拉住她手臂,面带疑虑:「我还没弄清楚,你说你要找法器,和宋先生有什么关系?」 夏无心不敢告诉她宋逾白身中封印之事,只得含煳道:「你无需知道太多,只要明白若是没有那法器,宋逾白不日便会丧命。」 「丧命?」池摇一听,步子迈得比夏无心还快,几步便冲出一丈,后又想起什么,再次站定在夏无心面前,「可是我昨日听说东逢上仙给你下了禁制,不许你出山。」 夏无心闻言摆了摆手,貌似胸有成竹。 一炷香的时间后,二人已然并排腾空于云上,一路往北而行。 「不曾想你竟能自己解开东逢上仙的禁制。」池摇一边拨开挡眼的云雾,一边酸熘熘地感嘆。 夏无心没言语,她正试图分辨出东南西北,生怕走错了地方,自己虽然常常熘下山玩,但是去北海那相隔千里之地,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夏无心想起如今还被蒙在鼓里的平逢山众人,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意。 只是她方才也思忖过,她夏无心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对付得了那些上神,总不能就百年千年地缩在平逢山中闭门不出,求得夏春秋和师兄师姐的庇佑。 何况她只要不过多暴露自己,便应当不是问题。 一旁池摇的说话声打乱了夏无心的思绪,她正瞧着怀中一张画满了奇形怪状符号的地图,迎着风喊道:「这张图还是我从师父那里偷来的,他老人家照着这地图前去寻了一回毫无所获,你确定就凭我们二人,真能找到这法器?」 「不试试怎么知晓?」夏无心回答。 池摇闻言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对着风将地图抚平,费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北海确实远得骇人,二人一路不曾歇息地腾云驾雾,到了子时,才听见了若隐若现的潮水声。 夏无心同池摇招了招手,二人俯身飞下云雾,没了遮挡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月光下,远处一片银光洒落,随着海水的浪涌被打碎,忽闪忽闪的,如同撒了一地的碎琉璃。 池摇也不曾见过这等美景,捂着嘴巴惊唿了一声。 二人对视了一眼,缓缓落地,脚尖顿时陷落在浅色的白沙中,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步一软,风卷着大海的腥味而来,湿哒哒地包裹着身子。 「此处方圆百里荒无人烟的,上哪儿去找什么法器?」池摇打了个响指,指尖升起一团火,将那张已经皱皱巴巴的地图照亮。 她说的确实没错,方才在半空中便能看见,海面上自是一片空旷,岸边立着不少巨石峭壁,入目惊心,绵延百里,别说灯火人家,就是连个打渔的渔船都不曾见过。 风吹在这些巨石中,发出如同号哭一般的尖厉声音。 「地图上写了什么?」夏无心问。 池摇摇头,将地图塞进夏无心手中:「什么都没写,你自己瞧。」 「而且北海自古以来便是荒芜之地,除去早已灭族的水族外,再也没诞生过别的活物,我总觉得这地图就是骗人的,可我师父却当个宝贝一样,藏得严严实实。」池摇不满地咬着红唇,向着黑暗中更显压抑庞大的礁石跋涉而去。 「看来这一趟是白来了,本姑娘可不陪你瞎折腾,明日一早我便回平逢山,你自个儿在这数沙子玩吧。」池摇越说越生气,没一会儿便走出去老远。 夏无心不去理会她,而是细细端详着手中的地图,这地图手感奇特,并非普通的纸,细细闻去,似乎散发着比海风还要腥的气息。 她同样唤出一团火焰,将地图放在眼前钻研,上面的笔画实在是太过密集,除去标明了是北海的几个文字外,其他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符号。 「难不成……」夏无心正自语着,忽然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传进耳朵,将她吓了一个激灵。 她心道一声不好,连忙收起地图,朝池摇的方向闪身而去。 夏无心脚尖刚刚沾地,便险些被原地乱蹦的池摇撞到鼻子,她急忙后退几步,一把拉过池摇:「怎么了?」 「那里,那里……」池摇一副惊吓得快要晕厥的模样,双目瞪大,指着自己身前,话都说不完全。 夏无心见她这般反应,一颗心同样提到了嗓子眼儿,打着胆子将火苗递上前,定睛一看。 一条食指粗的黄白花的小蛇,正挺着上半身,立在一颗礁石上。 夏无心见状,方才还紧绷的心顿时松懈,转而笑出了声:「你好歹也是修仙之人,竟然怕……」 话音未落,小蛇忽然弹射而起,向两人冲来,池摇再次受惊,尖叫声更为勐烈刺耳,手臂随之胡乱挥舞,正好打中了夏无心,将她推得一个踉跄,肩膀重重撞在了一侧的石壁上。 第48页 夏无心没有防备,右肩一阵钝痛,倒吸一口冷气。 与此同时,相隔千里的平逢山中,正在睡梦中的宋逾白也暗暗惊唿一声,勐地睁开眼睛,用手半撑起身体,看向自己心口。 她檀唇微张,轻轻唿出一口气,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浅颦自语:「是生死契……」 第26章 水族相遇 她之前说过, 生死契结契后,一方的状态会影响到另一方。 宋逾白有些心神不宁,无法再睡, 于是披衣起身,门外的阿醉听见动静,忙推门而入。 「先生,如今才子时,您怎么醒了?」 宋逾白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阿醉, 帮我去瞧瞧, 夏无心可还在山中。」 阿醉闻言, 颇有些不乐意, 还是宋逾白定定看她一眼,她这才道了声是,快步离开。 外面月色正好,宋逾白脚步缓移,打开窗子, 晚风凉凉吹入,将她单薄的衣衫吹起, 露出一片光裸的脚踝。 「看这月色朦胧,明日怕是阴雨。」她喃喃道。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传来, 宋逾白连忙回身,只见阿醉快步跳过门槛, 脸颊跑得通红, 神情有些紧张。 「先生, 门中弟子说夏无心不知所踪, 只留下了一封信,说是有要事离开,勿念。方才东逢上仙大发雷霆,众人都不敢近前呢。」 宋逾白闻言,顿觉心中一紧,忽而回想起白日里夏无心的言辞,愠怒之感涌上,冷声道:「无人知晓她去了何处?」 阿醉见她身子飘摇,急忙上前搀扶,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对了,好像招摇山来的池姑娘也不见了踪影。」 池摇也不见了,她二人怎么会碰到一起? 宋逾白总觉得此事同自己有关,却半天没个头绪,不由心焦气躁,抬腿便要出门,一旁的阿醉连忙拉住她,急得直叫唤:「先生,她不见了同你何干,那傢伙本就贪玩,不定是跑去什么地方吃喝玩乐去了,天色不早你身子又弱,还是先睡下吧。」 怕便怕真同她有干系,宋逾白收回手,喟然嘆息道:「罢了,我还是去瞧瞧,」 夏无心虽然不笨,但做事总是莽撞,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如何同东逢上仙交代。 「你去告诉东逢上仙,说我去招摇山了,他应当会明白的。」宋逾白说着穿了衣裳,负手往夜色中去。 那边厢乱作一团,这边厢也不甚好过。 夏无心好不容易捏着蛇的七寸将它丢远,阻止了池摇的尖叫,海上却又颳起了大风,方才还清透的月亮如今更是如同蒙上一层极厚的面罩,变得阴森了不少。 风穿过曲折的峭壁,形成刺耳的唿啸,吵得人头脑发昏。 夏无心拉着池摇躲在背风处,二人都被吹得灰头土脸,泥沙满身,身后海浪滔天,涌上岸时,足足有峭壁那么高,被拍碎的石块随着水从头顶落下,一时间如同瀑布,暗藏杀机。 夏无心挥手召出屏障,将自己和池摇包裹在其中。 池摇方才受了惊,如今才终于缓过神,抬头望着漫天的海水,声音颤抖:「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水下有妖怪?」 夏无心摇头:「我并未察觉妖气,想来是天气原因,海上起了风飓,明早应当便会恢復如常。」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远处的海岸照亮,只见海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从她们这边看去,如同一个伸长的甬道。 「夏无心,你快看那是什么?」池摇伸手碰夏无心的手臂,被她抬手躲开。 「我又不瞎。」夏无心撇嘴道,然后眯着眼睛细细瞧那漩涡,只见越往深处,竟似乎透出一些光亮,亦梦亦幻。 夏无心忽然想起了池摇的话,连忙回头问:「你方才说的水族,是什么东西,我往常怎么不曾听过。」 池摇正抱着头,缩在角落,如今听她询问,媚眼一挑,剜了夏无心一眼:「水族和龙族一样都是上古之族,不过他们一向柔弱,受大海保护,离不得水。」 「水族自古便与世无争,我也只听师父提起过几句,说他们浑身是宝,身上的鳞片价值连城,还拥有着极强的内丹,凡人吃了长生不老,神仙吃了修为大涨。像是我这种半仙,只要吞下他们的内丹,就能立马飞升上天界。」 「这么神奇?」夏无心心神一盪。 「神奇归神奇,却也只是个传说,你瞧北海这般荒芜险恶之地,哪里像是住着水族的样子。」池摇将手从头上拿下来,起身夺过夏无心手中的地图。 她余怒未消道:「本姑娘要回去了,这地方奇怪得很,我才不陪你发疯。」 话音刚落,她就转身穿过了屏障,与此同时,头顶又是一阵大风唿啸,滔天的浪如顽石般砸下,顿时将池摇淋了个浑身湿透。 她尖叫一声,又抱着头跑了回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带着哭腔道:「完了完了,我们不会命丧于此吧!」 夏无心被吵得心思烦乱,捂着耳朵去看方才的甬道,只见那甬道比起之前,距离似乎更近了些。 她后背一阵发凉,抬头,只见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大雨,这雨如同一池子的水不断地倾泻而下,同飞起的大浪连成一片。 「海中的漩涡延伸到了岸上。」夏无心忽然开口,一颗心仿佛飞到了嗓子眼,「看来我们得顺着这漩涡,进去海里。」 第49页 池摇一听,更是怕得要命,怎么说都不肯往前走,只顾自贴着石壁,仿佛同石头长在了一起。 夏无心看她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嗤笑了一声,歪头道:「那你便在此处等着吧,等明日天放晴,应当就可以回去了。」 说罢,她忽然纵身一跃,整个人便浸没在了海水中,蓝色的衣袍被漩涡搅得转了好几圈,随后不见了踪影。 「喂,夏无心!」池摇见她竟然来真的,急忙追上去,却在屏障处停下了脚步,一脸俏脸皱巴成了一团,十分纠结。 罢了罢了,危险便危险,若是真能替宋先生找到法器,也是功德一件。池摇这么想着,勐地将眼睛闭上,纵身跳入了海天相接的水幕中。 那水仿佛拥有生命似的,二人的身影一消失,它便仿佛吃饱了,冒出几个巨大的气泡,随后大风逐渐和缓,潮水也缓缓退去。 方才还一片狼藉的海岸,眨眼间便恢復了平静,礁石东倒西歪,无数被冲上岸的鱼虾满地乱蹦,一派和谐。 只有湿哒哒的泥沙附着在峭壁上,宣告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不知过去了多久,夏无心四周终于没有了水的沖刷和压迫,她紧闭着双眼屏息,挥手试探周围的环境。 见没发现什么异样,她便勐地睁开眼,抬头张望,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险些叫出声。 只见身下竟是一条宽大的街道,与别处的街道不同,此处遍地是没过脚背的积水,天空一片蔚蓝,并无日月星辰,但有光透过,将斑驳光影印在地面。 头顶忽然传来动静,夏无心急忙往一边打了个滚,随后娇躯轰然落地,溅起一片水花。 「池摇?」她惊讶道。 眼前女子浑身湿透,趴在地上,半天没动静,夏无心伸手在她鼻子上探了探,啧啧两声。 看来是摔晕了。 「起开起开,莫要挡路!」一声吆喝在身后响起,夏无心一惊,忙伸手抓过池摇的头髮,将她拖到了路边。 说话那人是个中年妇人,正挑着个扁担,脚踩一双黑靴,身上裹着粗布麻衣,正疑惑地打量她们二人。 「你们这两个女娃,是从何处来的?看这细皮嫩肉的模样,不像是我们水族之人。」妇人将扁担扔到一旁,俯身便要捏夏无心的脸,将夏无心惊得连连后退。 她伸手挡住自己的脸,连忙赔笑道:「男娃,我是男娃。」 妇人狐疑地看了看她,又道:「哦,此处可不让外人进,你们真是水族?」 「是。」夏无心斩钉截铁道。 妇人闻言,便打消了疑虑,神情也变得友好了许多,再次将扁担挑起,从中拿了两块烧饼样的硬邦邦的东西,扔给夏无心:「看你们这般衣衫不整,想必饿了许久,拿去充充飢。」 夏无心一阵受宠若惊,将手在衣衫上蹭了蹭,便伸手接过那两个饼,笑道:「多谢。」 此处的人似乎十分淳朴,丝毫没有再怀疑夏无心的身份,且还十分健谈,没一会儿便被夏无心将话套了个完全。 原来这里便是水族的地界,名为北海水国,存在已有万年之久,平日以深海相隔,从不面世,早已产生了一套自己的文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里是水国最为繁盛的地方,洛城。如今还早,再过半个时辰,来来往往的人就多了,到时候找个铺子买点衣衫,两个姑娘家的,可别让人欺负了去。」妇人说着,又从兜里摸出几块贝壳,放到夏无心手里。 夏无心看着手中发光的贝壳,急忙道谢,随后又想起什么:「我不是姑……」 「客气什么。」妇人压根儿不听她言语,抬着扁担往前走,随后又回头道,「对了,今日女王巡城,到时候你们可千万别冒犯圣驾,当心王砍了你们的脑袋。」 话音刚落,她便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硕大的扁担在她手里晃来晃去,似乎飘在海里。 夏无心愣愣看着她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方才的大浪已经将她胸口的布条沖开了,头髮也披散在肩上,怪不得那妇人能认出她是个女子。 她脸颊一红,急忙背过身整理好。 妇人说的果然没错,才过了半个时辰,原本空空荡荡的街道忽然塞满了人,喧闹声不绝于耳,无数穿着粗布麻衣的人来来往往,有的挑着扁担,有的拿着贝壳,颇有闹市的意味。 只是这些人来得太快,活像是凭空冒出的。 夏无心不敢就这么站在路边,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于是扛起池摇,拿着妇人给的贝壳找了家酒楼,将池摇安安生生摆在桌上,装出一副伏案睡去的模样。 谁知刚刚将她摆好,池摇便勐地惊醒,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光滑的褐色桌子,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若再没动静,我就要将你就地葬了。」夏无心在一旁转着酒杯,幽幽道。 池摇听见夏无心的声音,总算松了口气,挥手将挡住眼睛的髮丝抹开,伸手拿过桌上的酒杯和酒壶,给自己满上。 「你将我带出来了?」她问道,仰头将那酒倒进口中。 随后面色一变,忽然俯身握住桌角,大口呕吐。 「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苦得厉害!」不知吐了多久,她这才起身,将嘴瘪成了一条线,带着哭腔道。 夏无心同情地瞧她一眼,招手唤来一旁的小二,示意他打扫干净,待小二离开后,才摇头说:「不知道,我方才便喝了一口,苦不说,还透着一股子腥气,想必是他们水族特有的酒吧。」 第50页 「水族!」池摇张口便道,亏得夏无心抄起桌上的面饼堵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嘘,他们不许外人进来,切莫暴露身份!」 池摇眼含热泪,看样子都快哭了,她双手握住夏无心的手臂,连连点头,夏无心这才松手。 池摇又是一声长呕,这次吐了好一会儿,才肯抬起头来,凤眼通红:「饼怎么也一股子鱼腥味?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 夏无心闻言,低头瞧了瞧,那长得像个面饼的东西,竟是一大块半腐烂的鱼干,顿时一阵反胃。 「就没什么能吃的吗,我还没辟谷呢,好饿。」池摇泪眼汪汪。 夏无心摇摇头:「我方才看了,水族人吃的都是些海里的奇怪东西,连正常的鱼虾都没有,先饿着吧。我听位妇人说,今日水族女王会巡城,到时候去看个热闹,说不定法器便和这女王有关。」 池摇抿着嘴瞪了夏无心半晌,最后没好气地妥协。 二人在客栈坐了半日,眼看着天光由清澈的白色变为橙红,头顶的波光也成了金黄色,想必是太阳下山,即将入夜。 长街的那头忽然响起了敲锣打鼓之声,周围的气氛躁动起来,客栈中的其他人纷纷发出欢唿声,起身涌上街头。 等那些人都跑出去了,夏无心这才起身,大步跟着出了门。 只见此时的街道比起白日里更为拥挤,除□□留出一条供车辇通过的路外,其余地方站满了身穿布衣的人,可谓是摩肩擦踵,夏无心一开始还站在人群后面,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便已经被人流簇拥着到了第一排。 「参见女王!」众人合起的浑厚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夏无心伸长脖子一看,只见几丈开外的人流忽然如大浪一般落下,看样子是下跪行礼。 不是吧,她就看个热闹,还要给这不知道哪门子的女王跪下?夏无心一阵郁闷,急忙想往后躲,可身后的人群早已成了铜墙铁壁,无论如何都挤不开。 她又怕被发觉而不敢使用仙力,只得咬牙站稳,想着到时候蹲下便是,应该也看不出来。 车辇越来越近,敲锣打鼓的声音震得耳朵直颤,只见那轿辇上挂着不少海底晶石,罗帷翠幕,车身似乎是珊瑚所制,前后六个随从抬着轿辇,气派轩昂得紧。 身后之人已经开始跪下了,夏无心膝盖一弯作势要俯身,眼神却紧盯着那轿辇不放。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唿啸声,众人齐齐抬头,顿时尖叫四起,原本拥挤的人仿佛见了鬼一样四散奔逃,场面十分混乱,路中央的轿辇被堵住了路,不得不停下。 「快点护驾!」几个随从见状,忙扯着嗓子唿喊起来,与此同时,无数灰衣护卫不知从哪冒出,纷纷从天而降,落在轿辇旁边,将之包围得严严实实。 夏无心连着被几个人踩了脚尖,她低声骂了几句,却来不及喊疼,抬眼一瞧,只见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庞然大物遮挡了个完全,那东西之大,犹如一团压下了一团黑云,令人胆寒。 「是怪鱼!」身旁有人尖声喊着,互相推搡。 鱼?夏无心细细看去,果然看见了一排獠牙,还有帆船一般巨大的鱼尾,与此同时,鱼尾忽然原地翻转,勐然翻起大浪,大浪穿过「天空」转化为风,将眼前的轿辇卷上了半空。 周围又是一阵怆天唿地,那声音无比悽厉,夏无心烦躁地捂住耳朵,向后退去。 谁知轿辇的帷帐忽的被风吹开,两张脸出现在其中,一个是位貌美女子,头顶珠光宝翠,脸上覆着面纱,应当是那位水族女王。 而另一个似乎有些熟悉,夏无心眯眼细看,一颗心忽然沉进了海底。 肤如凝脂,眼若清潭,檀唇紧抿,不是宋逾白又是谁! 她方才还巍然不动的身体忽然腾空而起,不顾下面池摇的叫喊,径直朝那轿辇飞去,身后狂风席捲,夏无心当即转身,堪堪躲过了怪鱼的鱼尾。 与此同时,鱼尾甩过轿辇的一角,竟如刀剑一般,生将那珊瑚做的轿辇砍下一半,里面的女子一时没有抓住,掉落下来。 夏无心一惊,投袂而起,一把扯住那女子的衣裳,将她拉在了手中,定睛一看,掉下来的是那女王,她正吓得一张脸惨白如纸,浑身颤抖。 「宋公子当心!」女王并未看夏无心,而是对着还在半空漂浮的轿辇喊着,神情紧张。 夏无心闻言,叫了一声池摇,随后双手松开,将手里的女子扔出去,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扔准,便继续腾云飞向轿辇。 眼看着那怪鱼已经张大了深渊巨口,准备将轿辇囫囵吞下,轿中忽然伸出一条纤细光洁的手臂,随后,白色的身影应声而落。 夏无心忙张开双臂,迎着那身影上前,柔软的身体顿时撞进她怀中,一双手臂下意识将她脖颈环住,熟悉的香气压过一片鱼腥味,丝丝缕缕钻进她鼻腔。 夏无心唿吸一滞,松开一只手,单手抱住宋逾白的腰肢,脚尖踩着气流向后飞去。 这时,坚硬的轿辇在怪鱼口中碎成了粉末,怪鱼似乎察觉了不对,摆着巨尾再次沖向夏无心,夏无心见状,连忙挥出一道仙力,正中怪鱼的眼睛。 悽惨的恸哭声响起,伴随着一阵飞沙走石,海浪从天空砸下,将地面上的人都淋得满身是水,夏无心也被浇了一头,她急忙掉转方向,落回地面。 第51页 怪鱼吃痛后,已经不再兇恶,摇着尾巴想逃,却早有无数侍卫沖天而起,追着怪鱼一路走远。 另一边,夏无心终于落了地,一颗心才算是湿哒哒从海里捞了起来,她正要开口,臂弯里的腰肢却忽然挣脱出去。 随后一双手忽而靠近,责备般拈着衣袖,轻轻将她眼睛周围的水渍擦干。 「夏无心,你怎么跑到了这鬼地方?」低头,宋逾白正带着怒意,蹙眉道。 第27章 吵架和和好 夏无心顿了顿, 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大着胆子捏住了宋逾白的脸。 手感细滑清凉,像是捏了块软玉, 是宋逾白本人无疑。 宋逾白没想到她会这般, 愣了一瞬, 急忙挥手将夏无心打开, 黛眉颦起:「你干什么?」 夏无心将手收回来, 嘿嘿一笑:「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先生。」 她方才着急救人,如今才起了疑心, 按理来说,宋逾白此时应当还在平逢山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相隔千里的北海。 她这么想着, 便也这么问出来了。 宋逾白闻言,白皙的脸颊忽然覆上一抹淡红, 陷入沉默, 没有开口回答。 夏无心见她这番神情, 心中忽然一动,忽然俯身凑近, 将眼睛睁得老大:「难不成先生是特意来寻我的?」 「少自作多情。」宋逾白后退一步, 离她远了些, 眼神却透出些不自在。 周围依旧乱做一团,众人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唯有几个胆子大的还躲在街角偷看, 客栈中倒是人满为患, 皆是身穿灰色短衣的侍卫围着, 将里面的女王护得严严实实。 「等会儿再同你算帐。」宋逾白看了夏无心一眼, 随后转身走入客栈, 她衣袍也湿了一半,此时裹在身上,更显得身姿纤细羸弱。 夏无心见她这般,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便原地打了个响指,一道仙力翩然而至,宋逾白一身的水渍顿时化为了白气。 宋逾白察觉到了变化,脚步顿了顿,这才继续迈过门槛。 「宋公子!」里面那女王见了宋逾白,忽然起身推开周围的侍卫,小跑着上前。 此时她脸上的面纱已然掉落,露出一张精巧的脸,杏眼圆睁,朱唇点绛,眉心放着几颗淡蓝色的宝石,拼成海水的模样。 雍容和淡雅合在一处,倒是真有几分上位者的气质,夏无心站在门口,抱着手臂想,心里却总有些不平。 看她这担忧的神情,好像二人早已相识一般,怎的宋逾白刚刚来这北海,便被这位不知多大年纪的女王瞧上了? 女王打量了宋逾白一番,见她无恙,这才勾唇浅笑:「宋公子无事便好,说来是本王邀你共乘,若是真的伤了公子,本王怕是要内疚许久。」 宋逾白则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眼眸低垂,淡淡道:「无妨,这本是意外,陛下不必挂怀。」 女王杏眼弯成月牙,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恢復威严,扬声询问:「那作恶的东西可抓到了?」 门外跑进几个侍卫,将正看戏的夏无心狠狠挤在了门框上,随后沖入门中,单膝下跪:「回禀女王,那妖物受了重伤,想必跑不了多远,我等已加足人手去追,定能将妖物捉拿。」 「嗯。」女王颔首,随后训斥道,「你们是如何守卫的,在洛城也能让这种妖物闯入,还是在本王巡城之际,若是此事处理不好,当心本王将你们挨个儿严惩!」 几个侍卫闻言,急忙垂着脑袋,不敢言语。 「罢了,下去吧,巡城也到此为止,摆驾回宫。」女王厉声道。 几个侍卫道了声是,这才起身灰熘熘离开,没过多久,门外便又停了一架车辇,这回并非是由人所抬,而是栓了几条红色的大鱼,漂浮在半空荡漾。 女王将视线又移向了宋逾白,面色终于和缓,莞尔道:「宋公子,你远道而来,想必一时也出不去这北海,不如先同本王回宫,住几日再走。」 夏无心一听便乐了,她之前还猜想法器在女王手里,这一下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急忙挪到宋逾白身边,想劝她答应。 没想到还没开口,宋逾白就已然点头:「多谢陛下。」 夏无心想好的话堵在了口中,她偏头去端详宋逾白的神色,只见对方与平时并无什么不同,依旧是神情淡漠,看不出内心所想。 虽说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偿所愿,但不知为何,夏无心却并不是很雀跃,反而有些,酸熘熘的。 宋逾白这么同意就答应了,该不会是,真对这女王有意? 宋逾白并不知夏无心百转千回的心思,她负手回身,看了夏无心一眼,道:「还不跟上。」 眼看着一对郎貌女貌的佳人从面前大摇大摆走过去,似乎都没怎么注意到她,夏无心顿时火冒三丈,指着自己鼻子道:「喂,那什么女王,救你的人是我,又不是她,你好歹谢一谢啊!」 只可惜二人似乎都没听到她的话。 夏无心压不下怒火,正要追上前再说一遍,却被身后的池摇扯住,沖她翻了个白眼:「你忍着点,我们如今可是在人家的地盘,而且我看这女王不像好人,你当心惹怒了她,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池摇说的不无道理,夏无心看了看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又看了看二人的背影,没好气地将手放下。 罢了罢了,就当是渡个劫,修身养性了。她闷闷不乐地想。 第52页 从车辇处跑来个高个儿侍卫,沖夏无心弯腰道:「这位壮士,女王请你们一同上轿,回辰星宫。」 夏无心看了他一会儿,酸熘熘道:「她就是宋公子,我就是壮士?」 侍卫闻言摸了摸头,一脸懵懂,似乎没听懂。 「罢了罢了,本壮士恭敬不如从命。」夏无心摆了摆手,拉上池摇,瘪着嘴走向侍卫所指的车辇。 新的车辇同方才的无甚差别,都是罗帷翠幕,珊瑚车身,远远瞧着便透着珠光宝气,夏无心没心情欣赏,一把将帘子扯开,便对上了一双宛如含水的眼眸。 「宋先生!」池摇一喜,抬腿便要上去。 「池摇,你去后面那辆。」宋逾白淡淡道。 池摇的腿僵在了原地,然后讪讪地哦了一声,将撩起的裙摆放下,后退一步,神情哀怨。 空气中一片寂静,最后还是宋逾白先开口,无奈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 夏无心闻言,心中顿时如同掀起了大浪,手一撑,便轻巧地跃上车辇,坐在了宋逾白身旁。 车身晃了晃,忽然原地调转方向,随后慢慢上升,升进了头顶的海水中,算是正式起航,夏无心透过窗子往外看,只见车辇似乎被一层气泡包裹着,半点沾不到潮湿。 远处一片朦胧的蔚蓝色,时不时有奇形怪状的暗影飘过,应当是海中的动物,夏无心从没看过这等景色,不由得感嘆出声。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何来此处?」宋逾白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空灵,却含着一丝责备之意。 夏无心扯了扯衣角,忽然有些难以启齿,她壮着胆子,这才一股脑儿道:「我听大师兄说鸿钧老祖的法器能解开你身上的封印。」 宋逾白闻言,掩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怒声道:「所以你来北海,是为了替我取法器?夏无心,你简直荒唐!」 夏无心低着头脑袋不说话,平日里的咋唿劲儿全然无踪。 「你知道此地有多危险,就凭你,也想找到法器,你不要命了?」 夏无心被她训了几句,心情也烦躁起来,嘟囔道:「我好歹有仙力,你如今就是凡人,不也是不要命。」 宋逾白被她气得红了脸,她紧抿着唇,忽然伸手按过夏无心的肩膀,迫使她抬头同她对视,一字一句道:「夏无心,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也没本事管。」 夏无心冷不丁被她掰起上身,愣了一下,她还从未见过宋逾白这般疾言厉色,眼神冰冷一片,仿佛触之便会沾上一身的冰霜。 她顿时满心的委屈,连着想了几句不识好人心,然后用力向后仰身,挣脱了宋逾白的手,却没想到用的力气大了,后背狠狠磕在珊瑚上。 正巧这车辇的车壁并不平滑,有一角翘起的珊瑚,于是只听刺啦一声,夏无心肩膀处的衣衫被扯了个口子,柔嫩的肌肤顿时被划出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宋逾白忽然俯身,修长的手放在心口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喘息。 夏无心来不及瞧自己的伤口,急忙伸手扶住她,连声道:「宋逾白?你怎么了?」 宋逾白轻喘了几下,冰冷的手握住夏无心的手腕,将她的手拿开,抬头道:「是生死契,你可知如今只要你受伤,我便会跟着疼?」 夏无心愣住了,她竟不记得生死契还有这般的效用。 宋逾白轻轻摇头,贝齿咬过檀唇,直起身子,她目光落在夏无心肩头,终于还是不忍心,从怀中拿出一张洁白的帕子,替她擦掉血迹。 一言不发。 夏无心眼睛眨了眨,手掌轻轻一挥,方才的伤口便消失了,只剩白嫩纤薄的肩膀。 宋逾白顿了顿,急忙将眼神移开,看向自己手中染血的手帕。 这时,海中凑巧来了一阵浪流,将车辇击打得原地摇摆起来,海水的力量很强,夏无心受了这摇晃,一时没稳住,一头栽到了宋逾白身上。 脸颊碰到散发着清香的衣角,触感是绸缎的凉意,夏无心一惊,连忙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嘿嘿一笑,正要开口,便又是一阵大浪。 她再次栽到了宋逾白肩上,即便是她这么厚的脸皮,却也还是涌上一股子热气,于是干脆也不起了,一把抱住宋逾白的腰,将她当个柱子一样扒着不松手。 宋逾白同样慌了,她挣扎了一下,却挣脱不得,正要张口呵斥,却听夏无心小声说道。 「我并非有意闯祸,只是不想让先生死。」 第28章 你很俊俏(二更) 车辇内一片沉默, 唯有四周的海浪发出哗哗的声响。 宋逾白绷紧了身体,夏无心温热的手正放在她腰间,触感鲜明, 她虽竖起了一身的汗毛, 浑身酥麻,却并没有任何的排斥之感。 她又说, 她不想让她死。 夏无心的话再次迴响在宋逾白的脑海中,她连忙屏息,这才压抑住了内心一瞬的颤抖。 「将手放在此处。」宋逾白如常道,她低头看了看因为晃动而抱得死紧的夏无心,终是嘆了口气, 伸出两指,夹住了夏无心的手腕。 夏无心怕再惹怒她, 这才捨得松手, 颤颤巍巍地起身。 宋逾白的手凉丝丝的, 正夹着她腕子,身体朝她的方向靠近,香气和散落的髮丝一同落到脸颊,夏无心忽然觉得自己的唿吸变得极慢。 即便这么近的距离,宋逾白的肌肤依旧没有什么瑕疵,白嫩如玉, 五官像是神仙作的画,无一不恰到好处。 第53页 若是细细瞧,能够发现在她眼角, 有一颗棕色的, 极为细小的痣, 将她的美拉回现实, 添了一丝脆弱。 「握住。」宋逾白再次开口,夏无心这才从呆愣中走出,一把握住身侧的栏杆。 原来车厢中,还设置了供人抓握的栏杆,夏无心想到自己这么显眼的东西都没发觉,不由得挠了挠头。 与此同时,宋逾白起身远离,香气又变成了海腥味。 「罢了,事已至此,我不再怪你,但你下次不得再这般自作主张,否则我便自行断了生死契,你也就不需再去找什么法器了。」宋逾白冷声道。 夏无心一听急了,忙苦着脸道:「别啊,你若是现在断掉,我那寿命不是白费了。」 「我看你也未受什么影响。」宋逾白看了夏无心一眼,随后移开目光,心底升起一丝郁结,结果能感受到疼的还是只有她自己。 车辇继续在水流中前行,只是比方才平稳了许多,夏无心终于坐直身体,再往外看去,只见「天」已经擦黑,四周模煳一片,鱼影憧憧,不知已是何处的深海了。 「先生,你还没讲,你是怎么找到北海来的?」夏无心开口问。 「猜的。」宋逾白简答。 「猜的?」夏无心惊讶道,「怎么猜得这般准。」 「你走时同我说了那番话,我便猜想同我有关,加之你还带上了池摇,我曾去招摇山问过神器的下落,便自然想到北海。「 「原本不过是请吉光神君带我来此碰运气,却不料海上忽起风飓,我瞧见甬道,便下来了,又正巧落在了女王身前,险些被当做刺客。」宋逾白嗓音娓娓轻柔。 「吉光神君呢?」夏无心回头去看。 「神君年纪大,千里之行虽快,但耗费体力,便睡着了。」 夏无心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眼睛忽然睁大:「这么说,我是来对了地方?神器真的在这里?」 宋逾白没有回答,她双目看向帷帐外的海水,眼神逐渐幽深,似乎思虑着什么。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车辇终于开始下沉,脱离海水进入虚空,随着触底的震动,有人在外面扯着嗓子喊:「辰星宫!」 这便到了?夏无心忙将脑袋伸出去,想瞧瞧这海底的宫殿,到底有多神奇。 只见眼前是一座极高的城墙,同样是珊瑚所制,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像是黏上了一层发光的涂料,如梦似幻,城墙里的远处巍然屹立着一座十几丈高的建筑,形似高塔,却并不规则,分为数层,同样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夏无心仰着头,长声感嘆。 「下去吧。」宋逾白却仿佛司空见惯似的,丝毫不见惊讶,拎起衣摆走下车辇。 夏无心嘟囔了一句,手一撑便稳稳落地。 水族皇家的仪式也甚是隆重,号角声响起后,大门洞开,两排身穿白色甲冑之人立在两旁,手中皆拿着石头所做的棍棒,迎接王的到来。 女王在侍卫搀扶下走出车辇,素手轻抬,四周围跪之人才纷纷起身,簇拥着她走入大门。 夏无心在远处看得一愣一愣,心道身为王真好,就连回家都如此气派。 方才领路的高个儿侍卫此时正大步朝他们跑来,弯腰道:「二位请同我来。」 夏无心看了一眼宋逾白,随后大步跟上,在经过哪些甲冑之时,将脑袋凑过去看了看,惊讶的发现那东西竟然是龟壳儿。 她下意识想摸摸这东西是不是长在他们身上,一旁的宋逾白咳嗽一声,将她扯了回去。 星辰宫到底是辽阔,进门后又是走了好久,绕过不少假山花苑,这才走进了建筑之中,里面更是耀眼夺目,到处都镶嵌着夜明珠,将室内照得犹如白昼。 「此处是辰星宫的主殿,是朝见女王所用,再走过几面萧墙朝左拐,便是招待壮士的寝殿。女王今日受了惊,就先不召见您了。」那侍卫笑眯眯道。 夏无心正不想同那女王说话,此举正合她意,便转身想走,却又听见侍卫对宋逾白道:「宋公子,女王吩咐过,您的寝殿在楼上。」 宋逾白刚想抬起的脚又放下,眉头微敛。 夏无心一听便不干了,原地转了个圈,指着侍卫的鼻子道:「你们王的寝殿在哪儿?」 「楼上。」侍卫答。 「楼上几个寝殿?」 「皆是王的住所。」 「那你们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夏无心气得跳起,伸手便要扯宋逾白,却没扯动。 夏无心回头,宋逾白正定定地看着她,随后沖那侍卫道:「多谢。」 夏无心顿时懵了,眼看着宋逾白便要跟着侍卫离去,握着的手死死不放,急道:「宋逾白,那女王一看就不安好心,他们人多势众,你又长得俊俏,不能当送上去的肥肉啊!」 「长得俊俏?」宋逾白忽然回头,声音空灵悦耳。 夏无心顿了顿,支支吾吾地没说出什么。 「女王邀我前去,想必自有要事,我等皆为客,不好拂了人家面子。」宋逾白继续道,只是说着说着,手却轻轻绕过夏无心的衣袖,暗暗在她腕子上轻点两下。 夏无心一愣,勐然看向她双眼。 只见宋逾白一双琉璃目,忽然只眨了右半边,眼波微动,荡荡晃进人心。 「稍安勿躁。」她用口型说。 第54页 第29章 吃醋 直到人都走光了, 夏无心这才从方才眨眼那一瞬的悸动中挣脱出来,僵硬地转了个圈,不知为何, 脸颊一片滚烫,像是被蒸烤过一般。 不再冷淡古板的宋逾白, 看着确实, 招人喜欢。 夏无心蹭了蹭脚,使劲揉搓着脸蛋将自己唤醒,自语道:「夏无心, 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她嘆了口气, 这才正色,回忆方才宋逾白的举动,以宋逾白这样的性子,绝不是突然兴起想要挑逗人心,而是在暗示些东西。 难不成, 这座宫殿里面,有古怪? 想到这里, 夏无心无端竖起一身汗毛,忙环顾四周,富丽堂皇,巧夺天工,墙壁皆是珊瑚所制, 淡白光滑, 像是未经雕刻的玉石,夜明珠也颗颗都是极品, 圆润晶莹, 排列有序, 将硕大的大殿照得没有一丝暗影。 她没看出什么不同,便先按照那侍卫所说,绕过面前刻着琼楼玉宇的萧墙,往宫殿深处走去。 一路上都是些妖娆美人,手中端着流光溢彩的盘子,见了夏无心皆微微福身。 「您的寝殿在此处。」一个美人开口,纤纤素手一指。 夏无心跟着她走进大门,迎面扑过来个紫色的身影,咋咋唿唿道:「夏无心,宋先生呢?」 夏无心不动声色地侧身躲开,大步走向寝殿中央硕大的床榻,仰身躺了上去,此处的床榻也颇为柔软,头顶还挂着不少白色纱帐,无风而动,亦梦亦幻。 「怎么像个灵堂。」夏无心暗暗道。 「喂,我在问你……」池摇看她不理,又大步跟了过来。 「站住。」夏无心将手一指,抬腰道,「男女授受不亲。」 池摇猝然停住脚步,凤眼睁大,委屈地眨了眨,随后兇悍道:「我是担心先生,又不是来找你的!」 「那你不必担心,宋逾白侍寝去了。」夏无心将靴子脱掉,躺着翘起了二郎腿。 「侍寝!?」池摇失声尖叫,随后立马转身,「不行,我得去救先生!」 夏无心见她真打算去,这才翻身坐起,凌空一晃便拦在了大门口,随手将门关住,用眼神示意池摇小声点。 池摇一怔,见她难得严肃,急忙捂住了嘴巴。 「宋逾白方才暗示我,大概是说此处不对劲。」夏无心低声道,然后缓步坐回床榻。 池摇听她所言,顿时觉得后背发凉,忙用神识感知四周,见无人在附近,这才小心翼翼道:「何处不对劲?」 「我方才思忖了一番,一切都正常,唯一一个,便是他们从始至终都并未对我们的身份起疑。」夏无心说,「你之前说,水族从不许外人进入,可我们方才在洛城的一番作为,早已暴露了我们并非水族人,可所有人都好像司空见惯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池摇闻言,连忙撩起袖子,摩挲着自己炸起的汗毛。 「你是说,他们一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 夏无心摇了摇头:「猜测,此事还得问宋逾白,等会儿夜深人静了,我便去上面偷偷见她。」 池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话来,眼珠滴熘熘地转,她不敢回房间,只得在夏无心这里找了个椅子坐下。 二人沉默地待了好一会儿,池摇才终于咬牙开口:「我饿了。」 夏无心方才不觉,如今听她一说,才察觉肚子已经空荡多时,于是起身准备叫门外端盘子的美人拿些吃食。 谁知她刚起身,池摇便没好气道:「别白费功夫了,我方才试过,叫她们上了几次菜餚,都是些腥馊的怪东西,没一样是人能吃的。」 夏无心长嘆一口气,重新坐下。 夏无心捧着飢饿的肚皮在房中踱步许久,门外的脚步声才渐渐消失,想来都已回房,于是趴在门缝上看了一眼,随后安顿好池摇,闪身出门。 大殿仍然亮如白昼,但嘈杂的人声已经几乎不见了,只有暗处偶尔闪过几道白影,应当是巡逻的侍卫。 夏无心再次走过狭长的门廊,又绕过萧墙,身形化成风,躲开门口守着的侍卫,上了二层。 二层的侍卫更多,几乎将大殿围了个遍,只见此处更为璀璨夺目,殿后立着一扇两人高的半透明屏风,背后应当便是通往女王寝殿的路。 夏无心收敛气息穿过屏风,倒也无人发觉。 一股凉风吹过,夏无心身形出现在一扇金碧辉煌的雕花大门前,她环顾自周,发现除去这扇大门外,身后还有个不起眼的小门。 宋逾白在哪扇门里?她忽然犹豫了,想探出神识感受一番,又怕被里面的人发觉,当成刺客。 琢磨来琢磨去,夏无心干脆心一横,转身猫着腰,透过小门的门缝往里瞧,她觉得宋逾白是客人,应当不会住在那般豪华的门里。 先印入眼帘的是一片朦胧的雾气,随后,身后忽然传来声响,夏无心慌忙起身,正欲化成风逃走,便冷不丁被人扯住了衣角。 回头,宋逾白正一脸疑惑:「你在看什么?」 夏无心一听,方才还紧巴巴的心终于松弛下来,唿出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听得那清澈的嗓音继续道:「女王在沐浴。」 夏无心立刻出了一背的冷汗,急忙摆手:「我什么都没看见。」 宋逾白静静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 「我真的没看见,我对天发誓!」夏无心急了,伸出手指便要指向天,却被宋逾白伸手按下。 第55页 「先进来再说。」宋逾白说着转身,将大门打开一道缝。 这寝殿比方才夏无心的要大了一倍不止,进门先是一地海草编织的毯子,沿着毯子走,迎面放着一张红玉珊瑚桌,左右又开了两扇小门,里面不知场景如何。 空气中满是一股奇怪的海腥味。 「你真的同她住在一起?」夏无心见状,心里一急,脱口而出。 扭头,宋逾白正满眼责备,素手指向那两扇门,轻轻向右移,淡淡道:「我在那。」 夏无心这才放心,哦了一声,摸头讪笑。 「女王半个时辰后便会回来。」宋逾白又道。 「你怎么知道?」夏无心皱眉问。 「短短一晚,她已去了两次。」宋逾白说着,雅步到桌前,扬起衣袍坐下。 夏无心低眉想了想,然后大步上前拉出凳子,坐在宋逾白对面,压低声音:「先生是不是觉得,这个什么辰星宫,有蹊跷。」 宋逾白摇了摇头,她食指搭在桌面上,光洁干净的指甲盖轻敲了几下:「不是辰星宫,是水族。」 「我之所以答应同她住在这里,就是因为有疑虑,如今看来,我的担忧没错,只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女王,到底想做什么。」宋逾白缓缓道。 夏无心听着她的话,忽然觉得毛孔大张,连忙将衣衫裹紧了些。 「只是他们没有动作,我也无法判断,所以这几日,你和池摇都要多多留意。」 夏无心点头应下,但心中实在担忧,便又提议:「不然,你还是去和我一起住,你们这孤男寡女的就隔着一堵墙……」 「和你住?」宋逾白眼眸微眯。 夏无心顿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她怎么一瞬间忘了,宋逾白和她睡,同样也是孤男寡女。 幸好宋逾白不知道自己是女子,夏无心暗暗拍了拍胸口。 宋逾白看着她这表情便料到她在想什么,唇角松动了些。 夏无心忽然俯身趴在桌上,仰着脸笑得神秘:「先生,你说这女王是不是早就中意于你,想要招你做个王后皇夫什么的?」 「慎言。」宋逾白轻咳一声,眼神却没有同夏无心对视。 夏无心撇撇嘴,心道那女王都明示成这般了,还有何好遮掩的的。 宋逾白还要在这里看着那个女王好几日,这么一念叨,方才那股子酸熘熘的感觉便再次浮上心头,她轻哼一声,双手一摊趴在桌上,闷声道:「其实如果先生有意,也挺好的,毕竟她坐拥一族,此处生活也安逸,远比上次那个鬼要好上几百倍。」 她一提起鬼界的罗剎,宋逾白便回想起了那日的场景,俏脸顿时通红,半羞半怒道:「夏无心,你胡说什么!」 夏无心挨了骂,总算安静了,自己趴在臂弯,对着墙壁吐舌头。 二人心中都有些不快,于是好一会儿都没开口,直到夏无心的肚子忽然像是抗议一般,声响大作,冒出一长串咕噜声,在安静的殿中格外明显。 夏无心愤怒地拍了拍肚子,心中暗骂,都怪自己嘴馋,不然早在山里时就学会辟谷,也不必到这里来出洋相。 她正无言哀怨,却忽然嗅到一阵清香,于是勐地抬头,只见面前不知何时摆上了几叠菜餚,虽然都是些海里的鱼,但好歹算是能吃。 方才的不快忽然一扫而光,她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口中,粲然笑道:「不是说此处没有人吃的东西,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宋逾白横了她一眼,漠然道:「女王特意准备的,我都留了一半。」 「这哪里是一半,明明还有这么多。」夏无心说着,麻熘儿地夹了一块鱼肉,手一抬,就塞进了宋逾白口中。 清香弹滑的鱼肉落入口中,宋逾白忽然一顿,眼神看向了她手中的筷子。 夏无心这才想起,这筷子她刚刚吃过,于是勐地一拍脑门,正要道歉,便见宋逾白鼓起腮帮子,优雅地嚼着,随后咽下。 「你吃便好,我吃过了。」她拿出手帕,将沾了一点油渍的唇擦干净,心中愠怒,耳垂微红。 第30章 替她受伤 夏无心见她没什么反应, 这才放心,继续低头大快朵颐,心中庆幸, 这么看来,宋逾白似乎也并没有她说的那样不喜接触。 连共用一双筷子都能够忍受,想必也是嘴上说说罢了,她边吃边笑。 她手上一刻不停, 不一会儿, 便险些将鱼肉吃了个精光, 还好最后残存了一丝理智,给池摇留了一些。 眼看着时辰不早,她恐怕女王回来,便匆忙和宋逾白告了个别,再次掩盖气息,熘回了自己的寝殿。 这一夜是夏无心从未体会过的玄妙,四面八方都涌动着海水的声响,连吸进鼻腔中的空气都带着一股腥气, 身下的床榻也软得离奇, 她一身燥热, 昼夜翻身,很晚才入眠。 谁知翌日一早,她便被扣门声吵醒, 骂骂咧咧地翻身,看见从地上爬起来的池摇正在摇摇晃晃地开门。 昨日池摇说什么都不敢回去自己的房间, 硬是在夏无心床边上睡了地铺, 害得夏无心连外衣都不敢解。 「谁啊。」夏无心胡乱整理了一番头髮, 起身跳下床。 池摇端着一盆水, 回身道:「是个侍女,说今日有贵客来访,请我们一同前往宫门迎接。」 「贵客?」夏无心接过水盆,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水族本就偏僻,又不许外人进入,怎么还会有什么贵客。」 第56页 池摇摇首,随后眼睛一亮:「不过若是宴请贵客,想必会有些能吃的东西吧?」 夏无心鄙夷地瞧她一眼,不再言语,心中却总有些不妙的预感。 那侍女倒是未曾说谎,那位贵客可谓是面子颇大,整个辰星宫几乎倾巢而出,尽数站于昨夜的城墙内恭迎,从城墙到高塔百丈的路,硬是铺上了一层柔软的毯子。 夏无心和池摇行走于规矩立着的侍卫之后,险些被忽然响起的锣鼓声吓了个踉跄。 「夏无心,你快来!」池摇先跑到城门口,兴奋地冲着夏无心招手。 待夏无心探出个脑袋时,也被眼前的场景唬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方圆百里的百姓几乎都涌到了这附近,就连远处的屋顶上都挂着些幼童,抻着脖子瞧热闹。 「老天,什么人有这等殊荣。」夏无心顾自道,然后朝着喧闹之处瞧去。 只见那里人群忽然散开,走进来个男子,剑眉星目,意气风发,一身锦纹黑袍,深红色的披风拖曳在身后,披风上,还背着个形似宝剑的奇形怪状之物。 夏无心的手忽然攥紧,眼神追随那形似宝剑的东西,缓缓近前。 一股强大的威压随着那东西一同而来,夏无心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威压的来源并非男子本身。 而男子也绝不是水族之人,他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既带着海底的咸腥,又带着属于修仙者的道骨仙风。 她沉思间,男子已经走进大门,看都未看夏无心一眼,径直走向了远处站于台阶之上的女王。 女王此时一身深蓝色华服,大袖和衣襟绣满了水波纹样,颈上带着一串耀眼的宝石,头顶翡翠金冠,威严尽显。 男子单膝行礼,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夏无心则一眼便锁定了宋逾白的身影,只见她正怡然自若地负手立着,眼神却也落在了男子后背的「宝剑」上。 迎接倒也不是特别繁琐,正午之时,便已基本结束,众人坐于大殿之上,等待宴会的开始。 夏无心趁着人多杂乱,偷偷熘到宋逾白身边坐下,将头从她肩膀一侧伸出去,小声道:「先生,他背上背着的,是不是便是法器?」 宋逾白被她忽然凑近的声音吓得肩膀微颤,随后不动声色地歪向一旁,道:「盘古幡。」 见夏无心没什么反应,宋逾白微微摇头,继续道:「便是你说的,鸿钧老祖的法器。」 「法器?怎么会在一个小仙手里?」夏无心虽然提前猜想过,但听了这话,还是震惊不已,若他背着的真是法器,那宋逾白的封印,岂不是很快便可以解开了? 「不好说,我还是觉得,有地方不对。」宋逾白将手中的酒杯放下,里面是特意准备的普通的淡水。 夏无心闻言,偏头看着宋逾白。 「夏无心。」宋逾白忽然开口,她将头转向她,二人鼻尖距离顿时不过一指。 再次嗅到那阵芳香,夏无心心跳勐地停了一瞬,喉咙忍不住吞咽。 宋逾白檀唇点水,莹润光滑,视线再下移,越过弧线温和的下颚,便是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正巧挡住一半纤细的脖颈。 「我可以相信你吗。」宋逾白忽然道。 夏无心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宋逾白收回眼神,指尖在看不见的地方捏紧衣袖。 她从前也信过不少人,之后便再也不信了。 「师姐说,嘴上的承诺说得越是天花乱坠,便越是算不得数。」夏无心忽然开口,然后摸遍全身,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仙契。 她将仙契铺开在桌上,然后伸出食指,对着空中快速书写。 「宋逾白无论何时,都可以相信夏无心。」她小声念完,字体也已经成型。 宋逾白怔怔地看着那张皱皱巴巴的仙契,眼睛忽然有些酸涩,随后勾唇,些许无奈:「这种话看着并不能生效。」 「试一试。」夏无心一边说,一边期待地抬头,乌黑的眼珠莹润透亮。 宋逾白拗不过她,心里也升起好奇,便伸手点在仙契上,原本皱巴巴的纸张忽然如同抹平了一般,变得光滑整齐。 「你瞧,生效了,所以先生可以尽管相信我,只要是我答应你的,拼尽全力也会做到。」夏无心将仙契折起来收好,语气笃定。 「幼稚。」宋逾白低低道,随后不自在地去摸酒杯,杯沿在嘴边放了许久,都没喝下一口。 「先生为何忽然问这个?」夏无心疑惑道。 宋逾白将杯子放下,眼神依旧落于男子身后背着的盘古幡:「我怀疑今晚,他们会动手。」 夏无心一惊,刚要开口,就被宋逾白打断了话语。 「先不必多问,我也只是猜测,那么今晚,怕是要麻烦你了。」 面前的一切都没什么蹊跷,男子落座后便一直同女王说着些什么,其余那些身穿锦衣华服的水族人也同外界一样,借着这等场合觥筹交错,说笑交谈。 夏无心虽然心中有着千百种疑虑,但只得忍耐在心里,无视这些古怪,焦躁地等待夜晚的到来。 宴会足足进行了几个时辰,直到女王终于尽兴离开,门外的天光才渐渐暗下。 一个侍卫不知从哪儿跑出,绕过人群走到宋逾白身边,低头同她说了些什么,宋逾白颔首后,缓缓起身。 夏无心将这状况全部看在了眼中,她不耐地抠着眼前的桌案,几乎将珊瑚所制的矮桌抠出了一个洞。 第57页 宋逾白的身影一消失,她便跳将起来,拍了拍一旁的池摇,让她自己待着,随后化成风,跟随在宋逾白身后。 她一路隐匿气息,故而也无人发现她,顺利地跟上了二层,闪身进入那扇雕花大门中。 屋中无人,夏无心快走几步,在内室的门外驻足,偷偷往里看去,只见屋中依旧空旷,只是一切显得有些古旧,床榻上原本的纱帐已经被撕扯开,像是染色的蛛网,撇在角落。 女王正端坐在妆奁前,头顶的发冠已然卸下,搁置在手边。 「你来了。」女王开口,声音平和温婉。 宋逾白正站在她对面,修长的身影看不出情绪,淡淡嗯了一声。 女王轻嘆一口气,扶着镜台起身,深蓝色的锦衣衬得她肌肤莹白,只是眉眼铅华重了些,显得有些老态。 她往前走一步,宋逾白便有意后退。 「宋公子,你很怕本王?」女王忽然笑起来,声音甜美了许多,和她的妆容不甚相配。 「不。」宋逾白淡淡道。 女王摇头道:「那你退后什么,是觉得本王配不上你,还是觉得水族上不了台面。」 「您说笑了,我只是客,谈何配不配。」宋逾白依旧低垂着眼睛,半点不去看她。 门后躲着的夏无心听了这对话,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心道这女王也太操之过急,就宋逾白清心寡欲的模样,哪里像是这么容易便能勾引的人。 女王见宋逾白毫无反应,眼神凌厉了些,随后又勾起红唇,一连走了几步,试图碰到宋逾白。 宋逾白连着后退,或许是女王离得太近,她一直没什么情绪的眼中浮起些许厌恶。 「宋公子来水族,不也是为了盘古幡?如今你只要拥有我,无论是法器还是海底千万顷的宝藏,都是你的,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女王红唇轻启,一双涂了蔻丹的酥手柔柔地伸向宋逾白。 火红的指甲在即将碰到宋逾白的时候忽然停顿,然后轻轻一弹。 夏无心顿时暗道不好,她有修为,故而可以看出,随着女王手指微动,一股淡蓝色的气体顿时扩散开来,将宋逾白包裹在了其中。 「这下,宋公子便会同意了。」女王巧笑倩兮道,原本正常的双目也开始变为奇怪的蓝色。 随着气体的蔓延,宋逾白忽然敛眉,抬手捂住自己额头,似乎感觉到了一瞬间的迷惘。 夏无心已经忍耐不住,脚底一动便立在了宋逾白身后,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将她整个人拉得原地转了个圈儿。 宋逾白方才忽然落入混沌中,又被她吓了一跳,眼眸微微睁大,险些没有站稳。 女王也显然受了惊,仓皇后退,不过马上便恢復如常,涂成深色的眼睑动了动,怒道:「大胆,谁许你擅自闯入的!」 「什么女王,怎么也用些阴招!」夏无心心中气愤,张口便骂。 「你!」女王气得红了脸,张口正要喊人,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止住了话语,上前一步,细细端详着夏无心。 夏无心急忙拉着宋逾白后退,面色警惕。 「别看她眼睛。」宋逾白从昏眩中挣脱出来,急忙出声,然而已经晚了,夏无心已经对上了一双蔚蓝的双目。 女王也在此时开口,嗓音轻灵得诡异:「无妨,我不会怪罪你们,我们水族之人虽不见外人,但也最是热情好客,只要你们愿意留下,这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 宋逾白自知自己轻视了水族人的手段,急出了一身冷汗,忙伸手去捂夏无心的眼睛。 谁知手刚刚挡住她视线,便见夏无心微微偏头,躲开了遮挡,继续睁眼怒骂:「呸,就你这般食不知味的地方,我才不稀罕!」 女王:…… 宋逾白也愣住了,她恍然间想起什么,顿时松了口气。 她怎么忘了,夏无心体质本就不同于常人,自然也不会被区区眼神蛊惑。 女王似乎也意识到了夏无心的不寻常,身子勐然后退,将镜台打翻在地,随着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头顶海水的潮声骤然响起,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 「快走!」宋逾白忽然道,她一把拉住了夏无心的手臂,拽着她往门外跑去。 夏无心冷不丁被她冰冷的手触碰,心跳顿时慢了几下,好在她反应迅速,连忙反手将宋逾白的掌心包裹在手中,身体一跃,化为一股疾风,飞出门外。 只见方才还安静和平的辰星宫忽然像是炸了一般,无数侍卫从各处涌入,将楼梯和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夏无心索性召出仙力,硬是冲出一条羊肠小路,将那些一拥而上的侍卫打退到一边。 她揽着宋逾白在其中飞驰,经过一脸惊讶的池摇身旁,一把抓住她衣领,三人转瞬间便飞出了城门,落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不知为何,即便已经入夜,街上也全都是人。 夏无心一下耗费了许多力气,刚刚站稳便膝盖一软,亏得宋逾白将她扶住。 「夏无心。」她虽然已经忍着,但语气还是透出几分担忧。 「到底怎么回事?」池摇没有防备,屁股朝下摔在地上,头髮被风吹地散乱无比,活像个刺猬。 「无妨。」夏无心见宋逾白难得关心,不由得露出笑意,锤了锤有些发软的腿,环顾四周。 只见身后并没有侍卫追来,一切都平静得诡异,街道上的人们还是如往常一样行走叫卖,喧闹声不绝于耳。 第58页 宋逾白见她没什么大碍,这才直起腰,低声道:「水族早已灭绝了。」 「什么?」夏无心一口口水堵在了嗓子眼,险些将自己呛到,「那我们现在看到的……」 「幻象。」宋逾白说着,伸手夺过路边摊贩手中的饼,递给夏无心。 饼子拿在手里,和之前的触感一样,像是发霉的鱼干,散发着腥臭,被夺了饼子的摊贩只是象徵性地骂了一句,并未起身抢夺。 夏无心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原本还以为,这不过是水族特有的吃食。」池摇也愣住了,她低头闻了闻,害怕地抱紧了双臂。 夏无心扬手将那不知腐烂了多久的鱼饼扔到路边,急忙道:「那我们还不快趁着她们没有追上,赶紧离开。」 「如今这里是不知多深的深海,我们一走,这里的幻象就会崩塌,显示出本来的面貌。」宋逾白说,好看的眉毛紧紧蹙起。 「我第一日便觉得不对,但多少还有些庆幸,觉得,说不定传言只是传言,我或许真的可以寻到神器。」 方才那一瞬,才终于,认命了。 这句话宋逾白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垂眸,再抬眼时,便又是风轻云淡。 夏无心看着她眼神黯淡,心也微微疼了一下。即便是她,知晓一切都是南柯一梦之时,心中都有些丧气,更不用说急需神器来解除封印的宋逾白。 辰星宫的方向忽然传来风声,夏无心眼神一凌,再次握住宋逾白的手,快速道:「我们先出去,再做打算。」 说完,不等宋逾白开口,她便腾空而起,向着头顶一片漆黑的海水冲去,池摇见状,连忙拎起裙摆,大叫着跟在后面。 风在耳边唿啸,没一会儿便触碰到一层薄膜,随后便是泡沫炸裂的声响。 再然后,冰冷的海水灌入衣衫和口鼻,咸苦的气息充斥在口腔中,夏无心连忙闭上嘴巴,用仙力在周身凝结出巨大的气泡。 掌心柔软的手忽然捏了捏她,夏无心在海水中回头一看,只见方才还一片繁盛的街道,忽然间像是时光飞逝,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房屋早已塌陷完全,只余一片碎石。 硕大的洛城,此时如同坟墓,被海底的灰尘所覆盖。 一片死寂。 窒息感涌上心头,与此同时,深蓝色的身影从海底而来,身后跟着大片的泡沫,随着海水的飘荡扩散开。 夏无心张嘴骂了一句,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急忙扯着宋逾白继续往上,她不会水,只能凭着仙力加快速度。 身后的水流愈发急湍,似乎整个北海的水都在往她身上涌,试图牵绊她的脚步,要她给水族陪葬。 夏无心忽然觉得有人扯住了她的脚腕,她本以为是池摇,回头却吓得浑身一抖,抓住她的竟是那女王,此时的她如同鬼魅,一双眼睛发着幽幽的蓝光,攥紧她脚腕的手一片漆黑,枯藁可怖。 「你们这些恶人,夺我神器,剜我内丹,如今都得留下陪葬!」这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水的咕嘟声。 夏无心虽然心急,但在水里很难使出仙力,只是维持着周身的气泡已是十分困难,那女王却是一副不罢休的模样,忽然伸出利爪,狠狠向着夏无心后心抓来。 夏无心自知躲不开,干脆想咬牙忍过去,谁知却并未感觉到疼痛,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触碰感。 她勐地低头,发现腰间不知何时,已然环上了一双发白的手臂。 与此同时,大片的血迹被海水冲散,沿着水流,漂成了丝丝缕缕。 第31章 奇怪的布条 夏无心看着这血流, 愣了一瞬,一颗心忽然沉到了谷底。 「宋逾白!」她厉声喊着, 骤然停下,原地翻转身体,将宋逾白拦在身后,仙力经过海水,成为滚烫的水流,打中女王的面部,随着一阵咕嘟声,蓝色的身影后退出了视野。 夏无心急忙回手拉住宋逾白的衣角, 将她拽到自己面前,宋逾白微阖着双目,身体一动不动,随着夏无心的动作,雪白衣衫在海水中飘摇。 鲜红的血依旧游盪在四周,似乎源源不断, 宋逾白的腰间赫然出现了两道狭长的伤口, 衣衫也被撕扯破碎,勉强蔽体。 夏无心没空去想别的, 在水中无法替她疗伤, 便扬手扯下一块布条, 把宋逾白拉入怀中, 将伤口紧紧裹住,总算是稍微止住了血。 她恐怕那女王再追上,便拉着她继续往海面游, 心中却愈发焦急, 如同火烧火燎, 一时就恨自己修为不够,不能直接带宋逾白上岸。 海浪再次涌来,夏无心此时已是极为躁郁,她索性拉住宋逾白的手臂,将她狠狠向头顶抛去,随后身体一转,横在了追上的女王面前。 女王也是一副不杀了她们不罢休的疯狂模样,骷髅一般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说着什么,眼看着她的利爪已经张开,夏无心却忽然先她一步伸手上前,用力扼住了她的咽喉。 骨头断裂的脆响顺着掌心传到脑海,夏无心脑中忽然涌上一阵畅快,因为宋逾白受伤而产生的戾气如同潮水,勐地将她淹没。 不知是海水浸泡的原因还是什么,这股戾气来得十分兇勐,几乎将她意志蚕食殆尽。 「你敢伤她。」夏无心说,她的声音在水中沉闷地自己都听不清,她就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为何,这一瞬,女王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她似乎想要逃离夏无心的掌控,干瘪的手不断撕扯着她的手臂,在她手上留下一条条血红的划痕。 第59页 而夏无心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眉头都不皱一下,手上却加重了力气,只觉得咔嚓一下,女王的脖子诡异地歪向了一旁,挣扎的幅度也小了很多。 「水族,毁了……你们,血债血偿……」女王依旧摇摆着身体,干枯空洞的眼中,像是流泪一般,渗出了一滴血。 那滴血实在刺目,夏无心忽然像是大梦初醒,眼中的暴戾顿时如往常一样隐藏起来,转而是惊讶的眼神,她看向自己的手,急忙松开。 再然后,女王的身体便像块没有生命的蓝色破布,伸长四肢,静静坠落向海底。 夏无心正在愣神,一边早已掉队多时的池摇终于赶上,她如今更是狼狈,乌髮煳了一脸,七手八脚地拨开后,用手去指夏无心身后。 夏无心这才想起什么,连忙扭转身体,架起仙力飞速上升,伸出双手接住了同样坠落的宋逾白。 她身体已经没有一点动静,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雪。 夏无心急忙用尽浑身的力气,带着她朝上游去,因为如今还是夜晚,头顶漆黑,只有几片淡淡的月光,漂浮在海面。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手伸到宋逾白身后,轻轻锢住她的脖颈。 随后定了定神,低头触碰到了她的嘴唇。 宋逾白的唇很软,同她的人截然不同,像是触碰到新揉的面团,因为海水的缘故,清清凉凉,湿漉漉的。 在触碰到她的一剎那,夏无心不知为何,双目一酸。 宋逾白没有仙力,在水中本就不能唿吸,虽然方才她用仙力留住了空气形成气泡,可如今气泡早已破碎,若是再不渡气,宋逾白怕是会生生憋死在这深海中。 头顶的光亮愈发明显,海水也愈发澄澈,清澈的水中,二人紧紧贴在一起,任由衣摆和髮丝在身后摇曳缠绕。 或许是水的原因,衣衫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两个同样柔软婀娜的身姿。 夏无心做了一个梦。 梦中女子款款走来,衣裙雪白,无风自动,裙摆上绣着朵朵祥云,袖口银光闪烁,肩上落了淡银色的云肩,同身后的天光融为一体。 她的容貌比往常都要清晰,髮丝根根分明,云鬓松软,黛眉微颦,眸如秋水,闪烁着微光。 光是这张脸,便胜过身后的一切云蒸霞蔚。 「时光过得真快,唯有你还在我身边了。」女子轻声说,她低眉浅笑,温柔得好像清晨的微风,吹在耳边,麻酥酥一片。 夏无心眼睛一酸,伸手想要触碰她。 女子却先一步上前,蹲下身子,将手放在夏无心身上,柔柔软软,酥酥麻麻地轻抚。 她在笑,笑着笑着,眼眶便溢满了泪水,然后膝盖落地,将身体靠在了夏无心怀中。 夏无心红了脸。 「这九重天,当真是孤寂啊。」女子说,声音如同水滴落于荷塘,带着荷花的淡雅,空灵悦耳。 「明日我就离开了,往后的千年万年,你恐怕,只能独自待着。」女子又说。 她轻轻仰头,脸蛋靠在夏无心身上,阖眼睡去。 「别走。」夏无心想说,但是张不开口,只能眼睁睁看。 就连泪都流不出来。 脑中忽然一个激灵,夏无心勐地睁开眼,入目的是缀满星辰的天空,像是点着碎钻的黑布,空旷高远。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充斥在耳朵里,一切都好像是南柯一梦。 夏无心长长唿出一口气,忽然想起宋逾白,急忙翻身坐起,肚子一阵翻搅,呕出一口腥咸的海水。 好在抬头便看见了宋逾白的衣角,只见她正安安静静躺在岸边的沙子上,像是睡着了一样,胸口微微起伏。 夏无心这才放下心,挪上前,将手放在宋逾白额头试探了一番,又去看她腰部的伤口,伤口已经不再渗血。 她伸手将布条解开,腰间染红的肌肤再次显露,几道指甲印又深又长,夏无心见状,心上也像是被挠了几下似的,疼得厉害。 「你半点修为都没有,救我做什么,不要命了。」夏无心愤怒地自语,然后将手放在她身上,仙力涌出,慢慢疗伤。 沙子中浸满了水,夏无心不愿让宋逾白躺在这里,便起身将她抱在怀中,移步到了更远的岸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将人放下。 回头,池摇躺在不远处,应当也昏迷了过去。 夏无心本想将她也带来,但是动了动酸麻的手臂,还是放弃了。 天地空旷安静,唯有水声阵阵,夏无心侧头去看宋逾白,心情十分复杂。 方才的梦,似乎预示着什么,夏无心再次坐起,俯身靠近,宋逾白此时披散着头髮,双目紧闭,鼻尖小巧,和梦中的女子没有半分区别。 「你到底是谁。」夏无心忍不住开口,手慢慢抚上了自己胸前,感受着里面心脏的跳动。 梦中的情感喷涌而出,那种压抑的,求之不得的爱意,彻底将她吞噬,夏无心开始分不清,自己对宋逾白,还有对梦中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想不出来,梦里的片段和方才宋逾白的举动一起纠结在脑海中,夏无心狠狠敲了敲脑壳,试图让自己静下心。 她一定得弄清楚,宋逾白和那女子,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当眼神再次移到宋逾白破碎的衣衫上时,夏无心便泄了气,眼睛酸涩,她重重嘆了口气。 第60页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道。 宋逾白因她来到北海,又因她而受伤,她如今还想趁着宋逾白晕倒,打探她的秘密。 「夏无心,你怎么这么坏!」夏无心狠狠锤了锤自己的大腿,却见宋逾白忽然皱眉,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痛苦。 吓得夏无心又连忙将手收回来,吐了吐舌头,她怎么忘了,如今她和宋逾白订下生死契,只要她疼,宋逾白也是会疼的。 海面泛起涟漪,夜风有点凉。 夏无心用仙力烘干身上的衣服,然后脱下外衣,轻轻盖在宋逾白身上,她弯下腰,低头帮她掖好衣领,宋逾白却忽然动了动,脑袋从石头上滑落,靠在了夏无心肩头。 温热的触感萦绕在脖颈处,夏无心顿时僵住了身体,一颗心跳得剧烈。 「夏无心,不能乱动,不能乱动。」夏无心自言自语地念叨,然后伸手握住宋逾白的肩膀,想要将她扶起来。 谁知宋逾白身体忽然一颤,她一个没扶稳,软玉温香便又抱了个满怀。 宋逾白的衣服受了大海的沖泡,又被女王撕破,早就散乱开了,如今这么一动,更是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脖颈,平时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锁骨和肩膀,也一同展现在夏无心眼前。 「罪过,罪过。」夏无心急忙把眼睛闭上,伸手摸索着掉在地上的外衣,想着先给她披上不迟,结果外衣没摸着,摸出一串散落的布条。 这是何物?夏无心愣住了,手中的布条轻薄纤长,摸着甚是熟悉。 她疑惑地拽了拽,布条又多出了一截,摸都摸不到头,再然后,布条被另一人扯住。 与此同时,后背忽然涌上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夏无心急忙睁眼,只见面前,一双通红的琉璃眼,正带着怒意,冷冷看着她。 第32章 喜欢是什么 夏无心心道一声不好, 连忙将手松开,举在头顶,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 只见宋逾白正一手半遮在肩膀前, 另一只手将那布条飞快地藏在身后, 贝齿紧紧咬着唇, 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转过身去。」 夏无心不敢造次,当即回了个头,险些扭了脖子。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听得夏无心耳垂髮烫, 方才一瞬间看见的肌肤如今都出现在眼前。 没有衣衫遮挡的肩背更为纤细嫩白,活像是刚刚剥了壳的鸡蛋, 锁骨处还沾着一些晶莹的砂砾, 和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再往下, 衣衫破碎地包裹在身前, 半遮半掩。 夏无心狠狠拍了自己脑门儿一下, 便听得身后的宋逾白倒吸一口凉气。 「抱歉。」她连忙说。 宋逾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 才淡淡嗯了一声。 夏无心这才回头,只见宋逾白已经整理完毕, 如今正裹着夏无心的外衣, 蜷缩成了一团。 从她的角度来看, 小得出奇,方才的猜想再次盘绕在脑海中, 难不成, 宋逾白这般不愿让人看到她的身体, 是因为, 她原本就是个女子? 想到这里,夏无心一怔,只是她还有些疑虑,世上哪来那么多女扮男装的人,有她一个,便已经是十分稀缺之事了。 这种问题也不好开口询问,夏无心一阵郁闷,心中偷偷道,如果宋逾白真的是女子,她会如何。 眼前精緻的面容和梦中的女子合二为一,柔软的身体贴在怀中那一瞬间的悸动,让夏无心整个耳朵都开始发烫。 「女王她,怎么样了。」宋逾白忽然开口,像是有意岔开话题,打断了夏无心混乱的思绪。 夏无心摇了摇头,回想起方才水中充满暴戾之气的自己,顿时有些心虚。 那时她看见宋逾白受伤,过于愤怒,似乎变了一个人,在这之前,她虽然行事乖张了些,但从未真的想生生拧断别人的脖子。 而方才,她是真的,起了杀意。 「被我打退,不知是死是活。」夏无心摸着脑袋说。 宋逾白抬眸,盯了夏无心半晌,后又道:「没有是死是活,她已经死了。」 夏无心听她这样说,连忙凑近,好奇地问:「先生,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水族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嗯。」宋逾白颔首,将外衣裹得更紧了些,眼神飘向了面前倒映着星光的大海,「那时还是,几百年前。」 「水族的秘闻六界皆知,但是无人真的见到过这个古老的种族,只听说他们的内丹可以提升修为,皮肉都是珍宝。」 「甚至当年鸿钧老祖消失于世间之前,留下的法器盘古幡,也传说安葬在了北海之中,故而千百年来,一直有人想打探水族的消息,但都无疾而终。」 「直到百年前,北海忽然掀起狂风暴雨,风飓连着颳了几日,周边的房屋和渔民尽数被捲入海底,水族自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故而我刚见到水族之人的时候,便十分疑惑,只是幻象太过真实,我以为是当年的消息出了差错,水族根本没有覆灭,不过是隐居于世间。」 「所以先生那时说的有蹊跷,便是这个?」夏无心问。 「对。可是后来我看见那个所谓的贵客男子,终于明白,当年在海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里,宋逾白一直平静的眼眸里,到底是出现了一丝不忍,顿了顿,才继续道:「水族虽然惧怕外人,但民风淳朴,对于闯入海底的外人并不排斥。所以那日你从怪鱼口中救我的场景,其实早已发生过,只不过那时被救的人是女王,而救人的,便是那个所谓贵客的男人。」 第61页 夏无心听她娓娓道来,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所以什么剜她内丹,灭她水族,夺她法器,都是那个男人做的?」夏无心惊讶过后,心中满是噁心。 「应当。」宋逾白说着,藏在衣衫下的手慢慢攥紧,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点没有告诉夏无心。 那个男子,她见过。 夏无心狠狠朝脚下砸了几拳,心中既是难过又是愤怒,她虽然知道人有善恶,但是怎么会有人能够无耻到这种地步。 想那女王靠着一缕幽魂怨念,残守海底百年,如此疯狂地想要寻仇,也可以理解了。 二人一阵沉默,聆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各有各的心事。 「对不起。」夏无心忽然道,她颓唐地坐下,同宋逾白并排坐着,「不仅没能找到法器,还害你又受了伤。」 宋逾白头微微一转,眼神却没有动,看着大海道:「无妨,若是你不来,我早晚也会试试。」 「更何况,如今你受伤和我受伤,同我无甚差别,倒不如光让我一个人来,还少了一份痛楚。」宋逾白淡淡道。 话虽如此,但她不得不承认,对于夏无心,她开始心软了。 或许早就。 这并不是件好事,宋逾白微微阖眸。 夏无心还想开口问问关于她身份的问题,努力了半晌,刚憋出个「你」字,就听宋逾白开口:「其他的,莫要多问。」 夏无心哦了一声,捶打沙子的手更用力了。 过了不知多久,天边终于开始泛白,远远望去,天光像是和大海连成了一片,夏无心翘首望着朝阳升起的方向,不由得唿喊了一声。 「还是人间好。」若不是她不能流泪,还真想热泪盈眶。 远处躺在地上上睡了一晚的池摇,终于是将头从沙子中拔了出来,神情懵懂,跌跌撞撞起身,冲着夏无心凶道:「夏无心,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我好歹也将你和宋先生拖上了岸,你便放任我躺在地上?」 宋逾白闻言睁眼,责备地看向夏无心。 「你那么沉,我哪儿还有力气!」夏无心看她一眼,起身拍打着身上的沙土。 池摇闻言,气得大步向前,开始撸袖子:「宋先生是男子你都抬得动,我这么个娇弱的姑娘,你说我沉?」 「这是实话,宋先生当真比你轻许多。」夏无心手一摊。 池摇怒而奋袂,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宋逾白咳嗽了一声,脸颊微红,扶着礁石慢慢起身:「好了,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先回平逢山,再做打算。」 三人没有耽搁,一路疾飞,夏无心因为要带着宋逾白,所以速度慢了些,但还是在天黑之前,看到了平逢山青翠的影子。 如夏无心所料,她们前脚刚进入平逢山的地界,后脚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夏春秋拦住,夏春秋从天而落,深绿色的衣袍发出哗啦的声响,浓眉横着,眉头拧成乱麻。 夏无心见了他,下意识向后退,谁知宋逾白却忽然伸出一根藕白的手臂,挡在她面前,羸弱的身体往前一步。 夏春秋见了宋逾白,一直捏紧的拳头稍微松了些。 「东逢上仙,我有事同您讲。」宋逾白轻声道。 夏春秋看看宋逾白,又看看夏无心,总算是压制住了一心的怒火,重重点头,随后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 夏无心这才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心道亏得有宋逾白在,不然今日这一顿鞭子,她就非挨不可喽。 「还不快回房。」宋逾白经过夏无心身边时,小声怪罪,夏无心闻言忙沖她眨眨眼,随后拉着池摇,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先生总是护着这混小子做何?」夏春秋看着夏无心落荒而逃的背影,甩袖沉声。 宋逾白将身上属于夏无心的衣衫裹紧了些,淡淡开口:「夏无心也是为了我,出于好意。」 随后,她将北海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夏春秋。 夏春秋听完,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下巴上的鬍子:「先生所言都是真的?」 「我何需骗你。」宋逾白蹙眉。 「不不不,在下并非不信先生,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夏春秋长出一口气,「水族生于海底,本是天地宠儿,却遭受了这么个结局,令人唏嘘。」 「那么先生所说的那个,夺走神器的男子,是……」 「玄锋。」宋逾白道。 「三太子?」夏春秋不由得加重了声音,而后察觉了不对,大手放在了嘴边,将剩下的话咽下。 「哪怕他化了形,我也能认出。」宋逾白说着,眼神逐渐凌厉。 「可三太子若是已经得到了盘古幡和水族内丹,又何需要设计再夺天帝要先生保管的法器,那件法器虽也是至宝,但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鸿钧老祖的盘古幡啊。」 宋逾白点了点头:「所以我怀疑,这件盘古幡最后并非真的到了他的手中。」 这样便好,这样,她就还有一点点的希望。 若是能够解开封印,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玄锋死无葬身之地,不止是报被陷害之仇,还是他顶着一张善面,作恶多端的报应! 过了一会儿,宋逾白静下了心,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躲在外衣中的玉指微微摩挲,声音和缓了些:「还有一事恐怕要麻烦上仙,当年您下在我身上,掩人耳目的幻术,如今是否已经失效?」 第62页 夏春秋闻言,严肃地盯了宋逾白一会儿,摇头道:「未曾,这幻术十分好用,只要旁人不知情,眼中所见的先生便是男子。」 那便好,宋逾白松开了摩挲的手指,心里却泛起了浅浅的涟漪。 其实她一开始扮成男子,只是为了躲那些往日得罪过的山精野怪,可如今,她却更加不想暴露身份,不愿让众人知道,自己曾是那个跌落泥潭的天界帝女。 尤其是那个小混蛋。 她自小长在山中,不同于自己,若是她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不知,会是怎样的心情,宋逾白不由得垂眸。 与此同时,夏无心打了个喷嚏,将面前正给她端上菜餚的苏斜月吓得脚步一顿。 「无心,可是在海水中太久,着了风寒?」苏斜月急忙上前,用手去试夏无心额头的温度。 夏无心笑着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我们修仙之人,哪会那么容易风寒。还是师姐做的饭菜香,闻着便食指大动,这几日可饿死我了。」 说罢,她便跳下床榻,一屁股坐到桌前,拿起糕点往嘴里塞去。 「你慢点。」苏斜月失笑,用手帕轻轻替她擦去嘴边的碎屑。 「这几日可将我吓得失了魂,险些亲自跑去找你,可又不知你去了何处。」苏斜月轻嘆一口气,柔荑缓缓放到她肩上,「往后别再这般了。」 夏无心咀嚼的嘴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嘿嘿一笑。 「罢了,我就知道。」苏斜月无奈勾唇,葱指在她额头一点。 夏无心吃相不太好看,速度却是极快,没一会儿便酒足饭饱,后仰着瘫在了椅子上,拍拍肚皮,十分满意。 看着苏斜月起身要去收拾碗筷,夏无心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捏住了她翩跹的衣袖,苏斜月感受到了拉扯,惊讶地回身。 夏无心过了好一会儿,自己将嘴唇咬得通红,这才道:「师姐,你从小便疼我,看着我长大,有些问题我没有其他人可问,便只能问你了。」 苏斜月被她这副想说不敢说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于是手一转,碗筷便不见了踪影,笑语吟吟坐下:「你问便是。」 「喜欢,是何种感觉?」夏无心瞪着乌黑的眼睛,目光炯炯。 苏斜月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一阵心痒,于是星眸低垂,俯身将下巴放在了掌心,似是在思索。 「喜欢,大致便是,不由自主地想对她好,每时每刻都想看见她,哪怕看不见,心里也有她。」苏斜月轻敲着脸颊,缓缓道。 「你问这个做何?」苏斜月话锋一转,去捏夏无心的鼻尖。 夏无心红着脸躲开,在心里比对自己是否有过这样的心情,但是总觉得对不上,她倒也没有每时每刻都想看见宋逾白,更不会每时每刻都想着宋逾白。 还好还好,夏无心搓了搓脸。 「那……」夏无心又开口,试探道,「可若是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她,看见别人欺负她会愤怒,甚至,会对伤害她的人产生杀意,又是怎么回事?」 苏斜月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她看着夏无心澄澈的双眼,蹙眉道:「杀意?」 夏无心见她神情不对,连忙摆摆手,道:「没有,我不过随便问问。」 「我不曾体会过你说的,不过,若是真的想用生命保护一个人,应当是……」苏斜月眼神黯淡了些,「爱吧。」 爱,夏无心心中一跳。 这么个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词语,这一刻竟然出奇得熟悉,就像是在某个时候,她曾静静等在一个地方,岁岁年年,花开花落,只盼着那人一身寒霜归来,指腹轻点。 苏斜月眼波微动,后又泛起笑意,摇头道:「你这丫头,怎么会问起这个,莫不是情窦初开,看上了哪个少年郎?」 「才没有。」夏无心嘀咕着。 「说话不许只说一半。」 苏斜月去戳她腰间的软肉,夏无心被她这么一折腾,忙抓住她手,笑得喘不过气。 二人打闹了好一会儿,门外传来了魏一犁的叫喊声:「师姐,不是说无心回来了吗?」 「好了好了,我去开门。」苏斜月再次起身,又被夏无心扯住了衣摆。 夏无心长嘆一口气,将粉嫩的嘴唇咬出了一排牙印,然后下定决心一般问:「还有一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心仪之人是个女子,会怎么样?」 苏斜月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脚尖踩了裙摆,忙伸手扶住桌子,这才站稳。 「女子和女子,虽,很少听说,但也并不是不存在。」苏斜月竭力让自己神情显得云淡风轻,开口道,「百年前盛极一时的天界帝女玉衡,听说便是个喜欢女子的。」 第33章 撒娇 「天界帝女?」夏无心一愣, 总觉得这称谓在何处听过。 门外的魏一犁又开始大声叫唤,苏斜月不再多说,责备地制止了还想继续刨根问底的夏无心, 在她头上拍了拍,便起身去开门。 只是开门前, 她脚步顿了顿, 对着眼前的门栓停留了半刻,掩盖住了眼底的思绪。 夏无心本以为此次回来会好好挨一顿打, 谁知一连等了几日,夏春秋都仿佛没发生过这件事似的, 并没有找她的麻烦。 平逢山弟子少,故而每次修炼几乎都由夏春秋亲自掌管, 偶尔才是大弟子燕桥, 夏无心就算再不敢面对夏春秋, 也避免不了见他。 第63页 而且每隔一段日子, 夏春秋都会找不同的弟子单独教授仙法, 这日算是轮到了夏无心。 去修炼前, 夏无心特意换了一身灰蓝相间的旧衣衫,免得像往日那样,穿着师姐缝制的好衣裳挨打,回来时总得心疼一番。 仙云殿, 燃着裊裊沉香, 白日的阳光透过殿门涌入, 将大殿照得亮堂一片,夏春秋正盘膝坐在殿中, 左手拿着一串红玉珠, 右手摆成莲花状, 面前摆着一盏凉茶,似乎已等待多时了。 夏无心在门外挺了挺胸,然后大摇大摆走进去,象徵性地弯腰,张口道:「见过师尊。」 在这种容易挨打之时,她觉得自己还是称唿他为师尊更合适。 夏春秋右手微动,然后缓缓睁眼,却并没看夏无心。 气氛十分凝重,过了好一会儿,夏春秋才终于开口,带着一丝诧异:「你何时升了半仙?」 夏无心低眉顺眼地如实相告。 夏春秋听完,指尖转动珠串的速度加快了些,思忖着什么,没有言语。 「为父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有怨气。」他忽然嘆息一声,隐藏在浓眉下的眼睛直视着夏无心,将夏无心看得心头一跳。 「你先不用开口。」夏春秋继续道,「我对你向来疾言厉色,你有怨气也是应该的,往日看你年纪小,不敢同你透露,如今也是时候该提点一番。」 「我早就看出来,你虽有天资,可总想和我对着干,于是在修炼上不下功夫,我不怪你,反正我也从不求你真能成仙,唯一的愿望,便是你能做个常人,莫要入了歧途。」 夏无心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抬眸问:「弟子不明白。」 「你只需记得自己与常人不同,正如有些人天生就带着恶念,稍有不慎,这恶念便会让你堕身成魔。往日我处处小心,严加管教,就是怕你误入歧途。」 「但是这些日子我发现,你长大了,我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能将你护在这平逢山里,所以今日必须要告诫,无心,你是我亲手造的孽。」 夏春秋说到这里,似是有些不忍,手里的珠子不再转动,反而捏出了丝丝裂纹。 「若是有一日,你显露出了一点点的恶念,我便会趁着山河未曾动盪,亲手了结你。」 此话一出,夏无心立刻毛骨悚然,忍不住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盯着夏春秋。 亲手了结她? 夏春秋看着夏无心黝黑的眼眸逐渐变红,手中的珠串彻底碎成了粉末,落了一地,他长嘆一声,移开眼神,看着眼前的茶杯。 一切都是他的错。 或许从一开始他便不该心软。 夏春秋何时离开的,夏无心不知道,她只觉得整颗心又疼又酸,不知是因为自己的爹对自己说出这般话语,还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她忽然记起自己在海底捏断女王脖子时的暴戾,或许夏春秋说的并不假。 眼睛酸涩了许久,夏无心伸手一摸,还是一滴泪滴也无,她烦躁地将手在衣衫上蹭了蹭,转身大步出了仙云殿。 「走前也不先将今日的仙法教给我,说话也不说明白!」夏无心一路嘀咕着,难掩郁闷。 她一路想着心事,脚步却也没停,漫无目的地在山中熘达,正值巳时,山中没什么人,更衬得人心空荡,夏无心一路往僻静地走,没一会儿,面前就扑面而来一阵花香。 她这才抬头,原是不由自主的,又走到了宋逾白的竹屋。 「今日她应当不在授课。」夏无心自语道,然后衣摆一扯,大步迈进了花丛中。 还没走几步,便听得一声娇喝:「你这登徒子,怎么又来叨扰先生!」 夏无心抬头,便见个头矮小的阿醉拎着罗裙,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花丛中蹀躞而来,手里拿了个小巧的竹篮,篮中放了几多不知是什么的花,正开得热烈。 「看来宋逾白在屋子里,多谢。」夏无心朝她颔首,便脚尖轻点,越过了大片花丛,从阿醉头顶飞过。 阿醉连忙仰头,指着夏无心,气得跳将起来。 「对了,你拿着篮子,在做何?」夏无心轻飘飘落地,回身好奇道。 「先生最近心火大,要喝栀子花煮的水。」阿醉没好气地伸手吹了吹篮子上的灰,不再搭理夏无心,继续低头寻觅着栀子花的踪迹。 夏日已深,刚开的栀子花并不是那么好找。 夏无心摸了摸下巴,忽然踮着脚尖上前,一把将她手中的花篮夺过,笑道:「阿醉姑娘,你看这天气炎热,你脸颊娇嫩,当心被晒脱了皮,不美了怎好?」 阿醉见篮子被她抢去,本想发火,但转念一想,连忙嘟唇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几日日头勐烈,她日日出门,确实黑了不少。 夏无心见她听进去了,便伸手将她拉出花丛,笑眯眯地说:「我是半仙,我不怕太阳,你快去阴凉处休息,我来。」 阿醉被她扯着,半推半就地走了几步,狐疑道:「你个登徒子,别是又打着什么坏主意。」 「连宋逾白都不说什么,证明她不讨厌我,你忙你的,我替她熬什么水。」夏无心伸出掌心左右摇摆,笑得狡黠。 阿醉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还是对烈日妥协,遮着头顶跑到了树荫下。 夏无心嘆了口气,又瞧了瞧手里的花篮,认命般蹲下身子,在一大片灌木中寻找着花瓣的踪影。 第64页 「夏无心啊夏无心,你都不曾给师姐这般费劲地泡过茶,却对她宋逾白这般殷勤。」夏无心一边撅着去够远处的花,一边喃喃自语。 手中的小花篮很快就满了,她这才扶着腰,这阿醉的指引下找到了厨房,打水将花瓣煮上。 想喝去山下买些茶不就得了,还偏要自己摘,也不知道这样煮出来的栀子花,还有没有清火的功效,夏无心一边腹诽,一边将滚烫的水倒进茶壶,险些烫了手。 一路小心,满头大汗地拎着茶壶,夏无心总算是叩响了宋逾白的房门。 「进。」轻灵的嗓音响起,夏无心听见这声音,方才一直沉闷的心情终于和缓了些,于是蹑手蹑脚走进去,回身将门关上。 屋中隐有凉风,书卷淡淡的纸味混合着清香,充斥了周边的空气。 宋逾白正端坐在桌案前,面前放着些纸张,髮丝垂落在桌上,青衫微动。 夏无心第一次见宋逾白穿青色的衣服,显得清雅了不少,原本精緻到冷淡的眉眼也被衬得温和,听见声响后,双目微抬,眼波滑过夏无心手中的茶壶。 「怎么是你。」她稍稍有些讶异,随手拿了个册子,将面前的纸张挡住。 「今日不用修炼,便来逛逛。」夏无心咧嘴,笑呵呵道。 「那是什么?」宋逾白纤指微抬,朝着茶壶点了点。 夏无心见她没有赶她出去,心中更是雀跃,几步上前,将茶壶放下,然后伸手拿过宋逾白手边空了的茶杯。 「方才看见阿醉在给先生摘花,便帮了帮她。」夏无心一边倒水,一边说着,谁知手一抖,撒了一些在手背上。 娇嫩的肌肤一下子便红了一块,但夏无心却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一眼都没看。 反而是宋逾白眉头微皱,而后嘆了口气,蹙眉道:「你这笨手笨脚的毛病,往后须得改。」 夏无心哦了一声,将手藏在背后。 宋逾白没再说什么,将白瓷茶杯拿起,吹凉后,檀唇凑上前,细呷了一口。 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摘的什么花?」宋逾白沉默了一会儿,抬眸问。 夏无心见她这副神情,连忙拿过茶杯闻了闻,热气中透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花香,没什么不对的,便道:「同阿醉采的一般,白色的,这么大。」 一边说,一边比划。 见比划不出来,索性从袖子里掏出两朵,递给宋逾白:「喏,就是这种。」 宋逾白没接,光是扫了一眼,便伸手搭在额头上,遮住略带无奈的眼神,淡淡道:「这是狗牙花,不能作茶。」 夏无心看着手中洁白的花朵,讪讪摸头,好一阵心虚。 「罢了,没什么事,便走吧。」宋逾白似乎不太想和夏无心过多接触,张口便下了逐客令。 只可惜她面对的是夏无心,好像没听见似的,膝盖一扭,便坐在了桌案边,低着脑袋道:「我哪都不想去。」 宋逾白见她这么不听人话,心中愠怒,刚想言语,便见夏无心眼睛抬了起来,眼眶通红,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虽然眼中无泪,但是她本就生得清秀,粉唇一咬,便楚楚可怜。 宋逾白唿吸一滞,便是有万种不满都噎在了嗓子眼儿。 「先生……」夏无心将平日里在苏斜月面前才会摆出来的娇声娇气的姿态,用在了宋逾白身上,将尾音拖得极长。 宋逾白喉咙微动,将眼前被风吹起一角的纸张抹平,心生不忍,罢了,无论她平日里再怎么为非作歹,也毕竟还是个小丫头。 夏无心见她不再赶客,便转了转眼珠,用手撑着桌子往她身边蹭了蹭,双手闪电般环住她手臂,身体歪着,属于少女的轻盈的身体,一下子全靠在了宋逾白身上。 第34章 摊牌 宋逾白浑身一震, 原本正轻柔抹平纸张的手忍不住用力,将本就酥脆的旧纸撕下了一角。 「夏无心,若是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宋逾白下意识想将手从她的桎梏下拿出来, 只可惜夏无心虽然好似无力地靠着,手劲却是极大。 宋逾白抽了几次,二人还是维持原来的姿势。 「看见就看见, 我反正不怕。」夏无心小声嘀咕。 宋逾白动不了,索性微微阖眸:「你想做什么。」 「别误会,我没什么坏心思, 不过是今日心情不佳,想讨个安慰。」夏无心见宋逾白不动了,于是更加放肆,心中感嘆, 宋逾白身上的气味真是好闻, 就这么嗅了一会儿,方才因为夏春秋而低沉的情绪便一扫无踪。 怀里的手臂一动不动, 触感温和, 眼前是纹理细腻的耳垂,此时正蔓延着淡淡的粉色, 十分可爱。 夏无心盯着她耳朵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昂头,语气正经了些:「先生可会觉得我会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 宋逾白身子仍然绷得笔直,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定了会儿,道:「只是顽劣。」 夏无心听她这么说, 这才满意地离开了那已经被抱得起褶的衣袖, 一旁的宋逾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可是总有人说我是个祸害, 还有我爹, 竟然能说出会亲手了结我这种话,好像我是个什么大恶人。哪有人生下来就是恶人的,我不过是睚眦必报了点,但也不过分,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夏无心越说越气,手上也没个轻重,木制的桌案眼看着多出条清晰的裂缝。 第65页 宋逾白蹙眉,拿起一旁的毛笔,在她手上敲了一记,这才将那可怜的桌案救下。 「恶念人人都会有,哪怕是我也动过杀意,算不得数。」宋逾白说,她忽然回忆起之前夏春秋说的话,看着夏无心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惜。 「就是,而且我也只是保护在意之人时,才会有所谓的恶念。就像那日在北海,先生受伤后。」夏无心用肘子碰碰宋逾白,半是无意,半是故意道。 在意之人…… 她的话太过直白,直白到宋逾白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心跳却逐渐急促起来。 她勐地起身:「昨夜虫声一片,未曾睡好,我去歇歇。」 说完,她雅步轻移,快速绕过桌案,青衣随着走路带起的风飏动,凉丝丝地拂过夏无心的面颊。 还没等夏无心开口,宋逾白就已经迈过门槛,小跑起来,一口气回了卧房,反手将门关严,灰尘盘旋着升上半空,被窗缝透进来的光照得犹如薄雾。 一片黑暗里,宋逾白用手按住心口,拖着脚步挨到整洁俭朴的床榻,腿一软坐下,身体僵直着,像是一尊雕像。 过了一会儿,她解开外衣,光洁的肩膀暴露在温热的空气中,却无端感到一阵寒冷,宋逾白打了个寒颤,转身靠于墙上,双手环肩,将一头青丝解下。 她也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像是长久冻结的冰,勐然被火炙烤。 旁人都以为她宋逾白高高在上,冷暖不吃,却是不然,只因往日她倾注一腔喜爱在桑月身上,谁知还换来个遍体鳞伤。 后来她便发誓断情绝爱,而夏无心…… 再说,自己如今背负着恨,就算不被天帝的封印拖垮,也早晚会和那个畜生同归于尽,凡人的情情爱爱,与她而言都是痴心妄想。 一束光照到地面,青砖反射,照得她眼眸如同最为清透的琉璃,水光盈盈。 夏无心则眼看着宋逾白负手离开,以为自己一时没把握住分寸,将宋逾白惹怒了,于是喟然嘆息,拍拍屁股起身。 看来往后,还得含蓄点,夏无心咳嗽两声,迈步出了门。 不过方才心里的郁结早已减淡了不少,步伐也轻盈了许多,于是快走几步,化成风消失在一片花海之中,回房自行修炼去了。 升为上仙之后,她便觉得体内的仙力很是充沛,耳目也愈发清明,往日只能听见附近的声响,而如今若是静心静气,能听到百米开外。 她盘腿在房中坐着,神识却已扩散到了屋子周围,细听草木的翛翛声,还有路过的弟子匆忙的脚步。 一个时辰过去,一直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夏无心,终于睁开双目,喜气洋洋地原地跳起,将门打开,伸着脑袋张望。 老远便看见一个婀娜的身影,正穿着一身粉衫,臂弯挎个食盒,裊裊走来。 「师姐!」夏无心招招手。 苏斜月见她早已等候在此,莞尔摇首,身体原地消失,又出现在夏无心身前,将手中的食盒塞给她:「喏,听魏一犁说你午时又没去饭堂,特意给你带来。」 「多谢师姐。」夏无心双眸弯弯,一把拿过饭盒,顺手将苏斜月拽进屋子里,「外面热,快进来。」 苏斜月冷不丁被她大力一扯,险些绊倒在门槛上,拢袖笑得无奈:「知道自己有一身蛮力,还不轻点。」 夏无心哦了一声,挠挠头。 「我从师尊那里来,早晨的事都听说了,你莫要放在心上,师尊一向行事严厉,整个平逢山都知晓,这么说,多半是气话。」苏斜月慢慢将几叠小菜摆在桌上,轻声道,「刚才我没找到你,担心得紧。」 夏无心点点头,撩开衣袍坐下,伸手拿了个馒头,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方才我在宋逾白的竹屋,师姐放心,我无妨。」 「又是宋先生?」苏斜月给她夹菜的手顿了顿,星眸微闪。 「没地方去,便去散散心。」夏无心俨然没注意到苏斜月的眼神。 苏斜月颔首,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如往常一样,伸手将夏无心额前的髮丝撩到耳后,指尖在夏无心脸颊旁逗留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来,藏在袖笼中。 晚夏的天气实在诡谲多变,方才还艷阳高照,夏无心才吃了顿饭的功夫,就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屋檐处的水滴连成了珠帘,满地水花乱溅。 苏斜月站在屋檐下,伸出指尖接雨,落了满手的潮湿。 肩上忽然一热,原是盖上了一层宽大的浅蓝色外袍,带着清冽的芳香,将她瘦削的肩膀包裹在其中,苏斜月一愣,随后勾唇。 不知不觉间,那个往日只会在她膝盖旁乱窜的小傢伙,已经长得比她还高。 「这般大雨,飞起来也吃力,倒不如同我一起修炼呢。」夏无心朗声道,揽着苏斜月的肩膀将她带回了屋中。 大雨落在草叶上,石砖上,和屋顶的青瓦上,叮叮咚咚,催人睏倦。 说好要修炼的夏无心,早就拄着下巴,打起了盹,屋里屋外,泥土芬芳,安逸静好。 苏斜月轻轻将肩上的外袍再次披在夏无心身上,一双手慢慢碰到了她脸颊,少女娇嫩的肌肤,触手可破,她跪坐在她面前,静静地看了许久。 这雨下了一夜,一直到翌日一早,方才变成小雨,然后哩哩啦啦停下。 天气还是阴的,宋逾白穿了一双油靴出门,在泥泞的山路中蹒跚了许久,这才到了授课的地方,即便她如此小心,衣摆上还是沾了不少泥,就连髮丝都被树叶上残留的雨水打湿了,黏在玉白的肌肤上,显得有些狼狈。 第66页 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在木制的台阶处还险些滑倒,亏得一双手伸出,将她稳稳扶住。 宋逾白轻声言谢,抬起头来,微微一僵,眼前的是苏斜月,她正如往日一样温柔清雅,杏眼弯弯,头髮干干净净绾成髮髻,插了根坠着玉的银簪,身子窈窕,将女子的美体现得淋漓尽致。 「宋先生,这台阶朽了,当心。」苏斜月笑道。 宋逾白冷淡地点点头,道了声多谢,然后收回手,慢慢将沾满泥土的油靴脱下,绕过苏斜月,走进屋中。 可能因为下过雨,到处都是木头腐朽的气息,宋逾白皱了皱好看的鼻子,将窗子打开,让风吹进。 「你应当不必再来听这些。」宋逾白髮现苏斜月还站在一旁,有些疑惑。 「先生忙您的便是,我和无心一同来的,只是她要去用早膳,我就先来等她。」苏斜月莞尔道,轻轻挥袖,粉嫩的衣袂飘过,屋中顿时一片干燥。 宋逾白正拿起扫把的手顿了顿,默默放下,清瘦的身子走到桌前,将书卷擦干净。 「无心,她这人看着顽皮,但实际上粗中有细,不过平日里也定有惹宋先生不快的地方,还请宋先生多多担待。」苏斜月笑道,一双手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攥得死紧。 宋逾白一眼便看穿了她的紧张,眼神在她袖笼中扫过,淡淡嗯了一声。 「她未曾令我不快。」过了一会儿,宋逾白又道。 「那就好。」苏斜月说。 屋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过了不知多久,苏斜月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忽然开口:「宋先生,我对无心……」 宋逾白听她半句,心里就忽然咯噔一下,漫无目的地将手里的书卷放到一边,又放回来。 「其实并非只是出于姐妹的疼爱。」苏斜月脸颊通红,红唇微张,才继续说下去。「我喜欢无心。」 第35章 表白 宋逾白的手停留在了半空, 忽然抬眼,眸光如水,清清凉凉, 看得苏斜月不由得低头抿唇,一时无言。 夏无心往日一直在她身边,这些日子的不对劲她自然一眼便能看透, 虽然没人提,但她知道她偷熘去北海定和宋逾白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夏无心费尽心机替宋逾白搪塞池摇,这是她头一次对一个人这般用心。 等夏无心问出何为喜欢之时, 这猜测便几乎笃定了,唯有一处她不解,便是夏无心为何要假设喜欢之人是女子。 难不成……苏斜月看向了宋逾白向来包裹得严实的脖颈,心神微动。 苏斜月知道夏无心只是单纯地敬爱自己, 所以一直将这份隐约的感情深藏于心, 认真修道,从不曾拿出来翻看过, 若夏无心喜欢的是旁人, 她绝不会说什么,但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宋逾白, 便要另当别论。 自从那日宋逾白在幻妖洞中显示出了一身不寻常的滔天的恨意,她就料到此人绝不普通。 「夏无心知道吗。」宋逾白先开口。 苏斜月微微摇头,她捏着衣袖, 缓步上前,中间隔一张长桌, 同宋逾白面对面站着。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宋逾白看了眼窗外, 还没有弟子的身影, 于是转回目光, 「为何同我讲。」 苏斜月细细看去,只见宋逾白眼中依旧平静如潭,丝毫涟漪未起,一时心虚,难倒是她想错了,夏无心喜欢的根本不是宋逾白,又或者,她也只是单相思而已。 门外传来嬉笑打闹声,苏斜月忙从对视中挣脱出来,垂眸道:「不过是无聊,不知说些什么,让先生见笑了。此事是个秘密,还请先生不要告诉无心。」 宋逾白竭力忍着心中一瞬间的跌宕,淡淡颔首。 苏斜月又道了声谢,随后快步出门,淡粉色的衫子在身后飘曳,身体化成流光消失。 宋逾白看着她不见,这才转过身,不由自主攥紧了手掌,方才被水浸湿的髮丝还在黏在额头上,被天光照得晶莹。 她怎么会不明白苏斜月的目的。 这个女子很是聪明,定是察觉了什么才有今日之言,昨日险些动摇的心,如今才真正冷静下来。 有苏斜月那般的人在一旁无微不至,夏无心定会幸福。 弟子们很快就到齐了,一众年纪不大的弟子中,坐在后排的夏无心无比惹眼,她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长衫,袖口和领口都是白色,像湖水般清爽。 宋逾白不去看她,像往常一样打开书卷念着,只是声音比起平时,要低沉了些。 一个时辰后,授课结束,喧闹的屋中再次变得空空荡荡,宋逾白松了口气,将浸墨的毛笔涮洗干净,放在笔搁上。 「先生!」清亮的喊声响起,宋逾白手一抖,笔搁和笔一同落地,在地上留下一片水渍。 夏无心眼看闯了祸,吐了吐舌头,附身想要帮她捡,谁知宋逾白忽然伸手将她推到一边,清瘦的身体半蹲着,拿起掉落的东西。 她的手很白,方才蹭上了一点墨水,没有彻底洗掉,如今看着有些刺眼。 夏无心被她推得踉跄一步,颇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宋逾白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昨日生了气,今天还没消? 愣神间,宋逾白已经起身,将毛笔随意放下,侧身便要绕过夏无心。 夏无心连忙伸手拉住她衣袖,却被她扬手甩开,回头冷声道:「往后,你不必再来。「 第67页 「为何?」夏无心急声道,闪身拦在宋逾白身前,浓眉蹙起,「我昨日没有别的意思,先生若是在意,我现在便道歉。」 宋逾白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语气和缓了些:「和昨日无关,你早过了要听我讲这些书文的年纪,成仙不易,往后好生修炼吧。」 夏无心惊异于她急转直下的态度,一时哑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夏无心像个木桩一样杵在原地,不给宋逾白让路,偏生要问个明白。 「让开。」宋逾白垂眸道,语气逐渐不耐。 夏无心还是一动不动,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夏无心忽然张口:「先生,我昨日说的都是真的。」 「我真的在意你,完全不同于对师兄师姐等人的在意,我想帮你解开那些天杀的封印,想让你像个正常人一般。」 她说得认真,漆黑的双目犹如洒满月光的深海,波光粼粼,深不见底。 宋逾白闻言,心勐地乱了几拍,升起一阵酸涩,然而纵使心中狂风暴作,面上却仍是风轻云淡,长睫遮着眼底神色,看不出思绪。 「若先生是在意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其实……」 「你是女子。」宋逾白后退一步,打断了夏无心的话,然后缓缓直腰,肩背挺拔,负手而立,好似高山雪松,寒冷无情。 夏无心瞪大双眼。 「放心,我什么都不在意,只是无心于情爱。何况你年纪还小,根本不知我是何人,待你知道了,自然会觉得今日的自己可笑至极。」 宋逾白说完,挤过夏无心身旁,背影消失在门框处,唯留夏无心呆愣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夏无心忽然抬脚踢向了面前实木的长桌:「什么无心于情爱,都是藉口,拒绝便拒绝,都不说个恰当的理由。」 她性子暴,腿脚又有力,这么一踹,生生踹断了一根桌子腿,一桌子的书卷立刻哗啦啦掉了一地。 夏无心则衣袖一甩,气鼓鼓离开了。 若是旁人求爱受到这么明白的拒绝,早就一颗芳心落得粉碎,暗自垂泪了,可如今被拒绝的是夏无心,她生来便带着股子寸劲儿,越是求之不得,就越难会气馁。 于是此次回房后,只窝在床榻上悲伤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倏地起身,跑到西山弟子厢房处,将正偷懒小憩的魏一犁连扯带拽地拉出了房门。 魏一犁一路扒着门框,无奈还是对付不了夏无心的蛮力,只得被她拖到无人处,哭丧着脸道:「夏无心,你这是干什么?」 夏无心左瞧瞧右看看,见方圆无人,才低声道:「向你讨教几招。」 魏一犁掏了掏耳朵,忽然乐了,上下打量着夏无心:「怎么,你也有同我讨教的时候?」 夏无心横他一眼:「少废话,整个山中,只有你对情爱之事颇有研究,我不问你,难不成还去问师姐?」 「这倒是。」魏一犁抿着硕大的嘴巴笑了,抬手摸头。 「若是我喜爱之人对我无意,该怎么办?」夏无心小声问。 魏一犁一听,立马来了兴趣,拍掌道:「那你问我算是问对了人,我自幼研究凡间话本,这种问题都是小菜一碟,不过……」 他话锋一转:「你还没说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子,我好对症下药。」 「我也不确定,应当是女子,但不一定……」夏无心有点为难,咬着唇想了一会儿,摆手道,「姑且算是男子罢。」 魏一犁闻言更是惊讶,过后又笑得合不拢嘴,围着夏无心转了两圈,啧啧道:「想不到啊,我说什么来着,你这身板,这唇红齿白的模样,看着便像是那些话本里的郎情郎意,挥刀断袖,当真是……」 夏无心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撸起拳头虎视眈眈:「少废话!」 魏一犁这才正色,忙后退几步:「话本中才子佳人缘起,大多是因英雄救美,见色动心。除此之外,若是能以美食诱之,想必也有一定的效用。」 「当真?」夏无心狐疑道。 「当真!」魏一犁点头。 于是当晚,正于树下吹笛的宋逾白,便收到了一份厚礼。 此时不过黄昏,远望去,天边澄黄一片,像是融化了的玛瑙,掺着点血一般的红霞。 宋逾白心中郁结,便屏退阿醉,独自拿了一管竹笛,在树下悠悠地吹着,乐声戚戚,一人一木立于夕阳下,寥落孤寂。 远远走来个穿着轻纱罗衣的小仙侍,正怯怯拎着个红木食盒,左右张望,看见宋逾白后,加快了脚步。 「宋先生,这是有人唤婢女送来的。」小仙侍细声细气说着,上前将食盒递给宋逾白。 潺潺的笛音被打断,宋逾白将竹笛放下,琉璃目上下扫视,随后接过,轻灵开口:「何人?」 「婢女不知。」小仙侍摇摇头,双手捧在胸前,低头退下。 宋逾白原本清冷的眉目带了一丝愁云,微微摇头,将食盒打开,里面是碗清淡的粥,边上还放着几个或粉或白的糕点。 只是这粥的颜色,绿得有些诡异。 宋逾白定定看了一会儿,两指捏出张纸条,上书:「今日不逊,此乃赔罪,请先生笑纳。」 这七扭八拐的字,一看便知是夏无心的,宋逾白没想到夏无心还不死心,嘆了口气,迈步回房,将食盒搁在桌上。 她虽已下定决心,但面对夏无心送来的吃食,却一时不知如何处置。 第68页 正巧阿醉哼着曲儿走进来,看见宋逾白坐着,忙碎步上前,关切道:「先生不是说想独自静静,怎么又回来了?」 她冷不丁看到桌上摆着的糕点,圆熘熘的双眼好似发光一般。 宋逾白见她喜欢,便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吃罢,我没胃口。」 阿醉闻言,笑着拿了一块胭脂色的糕点,咬了一口,正要说话,忽然神情一变,勐然俯身,将还未吞咽的残渣尽数吐了出来。 宋逾白见状,忙起身拿过茶杯,递给阿醉。 「呸,难吃极了。」阿醉呕了一会儿,眼泪汪汪地抬头,拿起剩下的糕点闻了闻,又是一阵干呕。 剩下的东西阿醉再也不敢碰,宋逾白便要她送回夏无心手中,还亲自写了张纸条,尽量言辞冷漠,要她适可而止。 本以为这下夏无心总归会放弃,谁知以后的一连几日,都有同样的食盒送来,其中的吃食一次比一次丰富,难吃程度却丝毫不减。 到后来,宋逾白实在忍无可忍,决定亲自去找夏无心,同她说个清楚。 这日,当那小仙侍再次扣门时,宋逾白一言不发地接过食盒,负手走过花丛,径直往夏无心居住的东山而去。 山中寂静无人,宋逾白走到门口,正欲低头叩门,便忽然听到门内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喊,宋逾白心神一震,还未等反应过来,便下意识推开门,大步闯入。 第36章 酒醉 只见屋中一片凌乱, 座椅翻倒,像是有人坐着椅子摔了,连带着拽歪了桌子, 茶壶茶杯皆碎成了一片片的,散落在四周。 而桌子旁躺着个人,正抱着手臂,龇牙咧嘴地呻/吟着。 「夏无心!」宋逾白连忙上前,俯身蹲下。 夏无心一看宋逾白来了,哼唧得更为大声。 宋逾白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得将食盒放到一旁,伸手握住夏无心的手臂,想将她扶起。 谁知刚扶到一半, 夏无心忽然诶呦一下,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眼睁睁倒向了宋逾白的方向, 将她砸了个满怀。 宋逾白险些被她连累, 好在她立刻改蹲为跪, 这才撑住了夏无心的重量。 少女的身体并不沉,细长柔软, 抱在怀里, 竟生出一阵踏实感,贴上温热的肌肤时,宋逾白不出意外地绷紧了身体, 偏头, 躲开夏无心身上清冽的香气。 不过哪怕再躲, 那香气还是会丝丝缕缕钻进她鼻腔。 宋逾白想松手, 但是又怕自己松手后,夏无心会再次摔落,于是犹豫了下,还是依旧握着她左右手臂,轻轻起身。 她虽然无言,但动作却很温柔。 「怎么回事。」宋逾白开口,将手松开。 原本围绕在身边的气息忽然远离,夏无心一阵失望,捂着手臂,小声道:「坐着睡着了。」 「伤了何处。」宋逾白看了她一眼,又问。 夏无心有些心虚,指了指右手。 宋逾白秀眉微蹙,忽然摇头,弯腰将地上的食盒捡起,找了个干净处放下,嘆息道:「夏无心,你到底想做什么。」 夏无心听她这么问,讪讪将手放下。 「你若是真受伤了,我不会毫无感觉。」宋逾白说着,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糕点拿出一个,「还有这些,我不需要,往后不必再送。」 她言语冷冽,丝毫感情不带。 夏无心眼看着自己「英雄救美」的企图被识破,只得讪讪放下手臂。 「对不起。」夏无心挫败道,「都怪魏一犁,这都是他给我出的主意。我为了他说的以美食诱之,特意去学怎么蒸糕点,连蒸笼都点着了好些,一锅也就能出来两个能看的,全给先生送去了,自己一口都没吃。」 她说着,伸手想拿一个尝尝,却被宋逾白噼手夺过。 「你又不吃,还不让我吃。」夏无心嘟囔着,然后粲然一笑,活像在邀功,「怎么样,味道可还正宗?」 宋逾白本想实话实说,谁知对上她那眼巴巴的模样,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说我有天赋,他们偏不信!」夏无心心情大好,反手挥袖,倒地的桌椅便都恢復了整齐。 宋逾白被她这么一搅和,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言辞拒绝,于是捂唇轻咳,刚想开口,便见夏无心凑上来,一张精巧的脸骤然放大。 她口中未说出的话,就被这忽然的靠近堵在了嗓子眼。 「你不必多想,我头一回喜欢上别人,在此之前,感情是何物我都不知道。不瞒你讲,早从一开始,我对你便有别的心思。」夏无心没有笑嘻嘻的,她伸手搭着宋逾白肩,按着她坐下。 宋逾白想躲开的时候,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了冰凉的椅子上,想往后靠,却贴上了硬邦邦的椅背。 她抬眼同夏无心对视,顿觉周身一阵酥麻,又连忙移开目光。 当真是活回去了,如今看见个小混蛋的眼神,都有些臊得慌。 「我知道我唐突,但是既然心里想了,就得说出来,否则闷在心里多憋屈。」夏无心伸手勾住另一把椅子,轻松地打个转,将之椅背在前摆好,岔开腿坐下。 她双手扒着椅背,将脸凑到手前,郑重其事道:「我知道你身中封印,根本没心思想这些俗事。」 「而且你说得对,我不了解你的过去,所以我并非要逼迫你什么,也并不想窥探你的秘密,只是想对你好,帮你解除封印,仅此而已。」 第69页 她说得诚恳,宋逾白只觉得一口气闷在心中,憋得眼眶有些酸涩。 「修仙之人讲究的便是清心寡欲,掺和进我的事,对你不公平。」过了半晌,宋逾白终于开口,总算是没有那般冷硬了。 「我不觉得,反正我才不过半仙,想要修成仙还不知要有多少劫要渡,说不定替你解除封印,能够算得上一次善缘。」夏无心挑眉道。 「善缘?你可知这封印是何人所设,到时候莫说成仙,当心半仙的修为都被剥夺,赶下山去。」宋逾白无可奈何,「我的事,你不许再插手,这是为你好,知道了吗?」 「好啊。」夏无心闻言昂起脖子,目光炯炯,「那你不管我是不是喜欢你,如何?」 「夏无心!」宋逾白一颗心乱得如麻,她勐然起身,原地背过身,语气也急躁了些,「我怎么同你说不明白,若我说我也骗了你,你是不是便会放下?」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乎要直接将这一身男装脱去,彻底打消了夏无心的念头。 但是当手颤抖着放在胸前时,她竟然犹豫了。 就是这犹豫的一剎那,腰间忽然被一双纤细的手臂搂住,推着她往前走,还没等宋逾白开始挣扎,那双手就离开了,顺便关上了门。 待宋逾白反应过来,木制的大门已经在眼前合上,门上贴着一对版画,颜色都已经掉了一半,只留下个凶煞的门神,正瞪着突出的双目同她大眼瞪小眼。 「我心意已定,先生不必多言。」夏无心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 这一出先斩后奏,险些将宋逾白气得背过气去。 「夏无心,你竟敢!」饶是冷静如她,也气得险些砸门,亏得在半空停下,将手捏成了拳头。 这还不算完,身后忽然传来幽幽的一声轻唤,像是被吓着了:「宋先生,你怎么……」 宋逾白听见动静,立马垂首唿气,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回身去看,只见来人是魏一犁,正僵在屋檐外,看看门,又看看宋逾白,一脸惊诧。 宋逾白还没这么不自在过,忙轻咳一声,素手在空中摆了摆,最后背到身后:「我,找夏无心,谈些私事。」 魏一犁先是神色懵懂,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讪笑道:「先生不必解释,我懂,我懂。」 宋逾白知道他会错了意,顿时红了脸颊,蹙眉道:「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我这就走。」魏一犁见宋逾白生气了,忙吐了吐舌头,转身跑了几步,身体消失在了绿油油的草木中。 宋逾白几乎气得眼前一黑,她回身看了眼门上一动不动的门神,暗暗道:「神荼郁垒被你画成这般,比他们本人都难看。」 说罢,她冷然整理了一番衣袍,大步离开。 夏无心说清了心中所想,便也不再去叨扰宋逾白,只是做菜太累人,她便换了个法子,每日寻摸些好玩的东西,偶尔抓个蚱蜢,偶尔编个花环,皆寻人送到宋逾白的竹屋。 虽然这些东西翌日一早都会重新扔到门口,但她依旧乐此不疲。 夏末的时光过得极快,慢慢的,太阳便不再那么晒人,山上一些早熟的树,也开始悄没声儿地黄了叶片。 平逢山向来是个不问世事的桃源,一向都风平浪静的,但是这年初秋却迎来了不少激动人心之事,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平逢山终于又有一人得道成仙。 当晚夏无心正专心致志地坐在床榻上修炼,便看见头顶天雷滚滚,闪电乱飞,轰隆隆了半个时辰,一滴雨都未下,便又放晴了。 夏无心正疑惑,便听得山中各处响起欢唿,随即夏春秋传声所有弟子,速速到仙云殿。 等她赶到,才知原是大弟子燕桥飞升成仙,整个仙云殿笼罩着大片的冷光祥云,几种色彩宛如游龙,交相辉映,将方圆百里都照得如同白昼。 她头一次见人飞升,好一阵感嘆与艷羡,其余弟子更是欢唿雀跃,全部挤在大殿里,吵闹个不停,像是到了年关。 就连一向严肃的夏春秋,都乐得合不拢嘴,扬手宣布,明日要集全门之力,为燕桥庆祝。 大师兄飞升的喜悦瀰漫在整个山中,翌日一早也是霞光大作,太阳升起后数个时辰,云霞都未曾散去,直到傍晚,又同晚霞连成了一片。 夏春秋所说的庆祝,便是将所有弟子聚集在仙云殿门口的一大片空地上,摆席设宴,瓜果好酒摆成一排,彻底放开了门规,人人都可饮酒。 修仙之人对于凡间的欲望压抑得极深,故而少有这般快活日子,众人围坐一起吵吵嚷嚷,酒酣耳热,好不自在。 「弟子多谢师尊照拂,若不是师尊的教诲,弟子难成大器。」燕桥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本就俊朗的面容更为相貌堂堂,腰背如竹,挺拔而立。 夏春秋摆摆手,拿起酒盏,长嘆道:「自从百年前那件事后,我平逢山确是不同往日,从前的弟子也都离山而去,或上天界,或游歷山川,你还是这百年来头一个得道之人,也没枉费为师的心血。」 燕桥闻言,眼眶微湿,满目感激:「师尊放心,弟子会留在山中,为师尊分担劳苦。」 「好,好孩子。」夏春秋笑得鬍子直颤,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一丈之外,夏无心正将面前的几种酒倒在一起,抿了一口,连连点头:「好酒,师姐,你要不要尝尝?」 第70页 说着便要将酒杯送进苏斜月嘴里。 苏斜月连忙将她手推开,从她手中夺过酒杯,摇头道:「你都喝了一罈子,不许再喝了,来,吃点水果。」 夏无心接过瓜果,咬了一口,看着燕桥,笑得真心实意:「师姐,大师兄飞升后,下一个便应当是你了吧?」 苏斜月轻笑,盯着夏无心因为喝醉而迷濛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柔声道:「我心结未解,怕是一时半会儿,只能停在如今的地步。」 「那不行。」夏无心摇晃了一会儿,一巴掌拍在她肩头,「师姐的心结便是我的心结,只要师姐开口,我夏无心,上刀山下火海,都会帮你!」 她因为醉酒,眼下活像是涂了胭脂,鼻尖也红彤彤的,好不可爱。 苏斜月被她拍得缩了缩身子,笑得无奈。 二人正说着话,坐在旁边的池摇忽然冲着远处挥手,尖声道:「宋先生,宋先生,来这里!」 本来准备在角落坐下的宋逾白身子一顿,眼神自然落在了夏无心身上,没有动。 池摇以为她没听见,索性跳将起来,大步跑到宋逾白身边,笑呵呵地伸手去拉她,宋逾白连忙躲开,她便又伸手,宋逾白又要躲,这么一来一回,便将人赶到了夏无心那桌。 宋逾白不知该说什么,在又躲开池摇的一次飞扑之后,只得妥协,轻声道:「好,我坐便是。」 于是她慢慢撩起衣袍,板正地坐在了池摇左手边,池摇的另一边,是夏无心。 「先生……」夏无心眼看着宋逾白落座,又醉醺醺地不知哪儿是天哪儿是地,竟趴在池摇身上,伸手去抓宋逾白。 苏斜月连忙去拦她,却抵不过她的力气,拦了半天没拦住。 池摇被她这么一趴,吓得失声尖叫,场面乱做了一团,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夏无心,你知不知道廉耻,男女授受不亲!」池摇忙去推夏无心,一旁的宋逾白见状,只得偏头扶额,眼不见为净。 不过夏无心此时醉了,眼里只能看得见宋逾白,偏要把她抓到手,一双爪子倒腾了半天,人没抓住,直接扑到了宋逾白胸口。 宋逾白感觉到了她手放的位置,一个激灵,侧身将她推开,站起了身。 「夏无心!」她怒声道。 「先生看着瘦弱,怎么……怎么这般壮硕……」夏无心收回手,捧在怀里,带着醉意喃喃道。 第37章 女子的证明 她醉得厉害, 俨然不曾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而听到这话的人,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认为夏无心无礼。 唯有宋逾白, 那令人难以启齿的触觉还残留在肌肤之上,又听了这么一句,当即便像是被火烘烤着,俊脸通红不说,难以抑制的羞怯感涌上心头。 这种被人当众侮辱的愤怒,几乎能和百年前那一场雷刑相提并论。 众人一瞬间都察觉了气氛的急转直下, 嘈杂的声音逐渐减轻, 唯有坐在远处的依旧在推杯换盏。 夏无心正迷濛着, 忽然后背一凉, 再抬头时,衣襟依然被人攥住, 将她扯得挺直了腰板。 这么突然的动作, 将她从醉酒中唤醒了几分, 夏无心打了个寒颤,眼中的迷雾散去, 呈现出宋逾白因为愤怒而通红的双目。 除去怒气外,这双眼眸似乎还有些潮湿,有什么晶莹的东西, 被摇曳的烛火照得闪烁, 原本殷红的唇因为咬得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 夏无心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这双眼睛里, 到底是羞更多, 还是愤更多, 她愣愣盯了她一会儿,脑中忽然一阵刺痛,伸手捂住额头。 「宋先生,她醉了,不是有意的。」苏斜月知道坏了事,连忙起身想要劝阻,却被宋逾白一个眼神制止在了原地。 只见宋逾白原本就瘦削的身影,如今看着更是飘摇,她双肩颤抖,眼波冷冷滑过在场的众人,最后还是停留在夏无心脸上。 最后,她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忽然用力,狠狠将夏无心掼倒在地,随后转身离开。 夏无心后背撞到了桌角,疼痛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漆黑的双眸终于恢復了大部分的清明。 「无心!」苏斜月也没想到宋逾白竟有如此大的反应,忙蹲下身子,将夏无心扶起来,「你怎么样?」 夏无心冲着苏斜月摇摇头,将纤细的手举在眼前转了一圈,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于是一巴掌拍向自己脑门儿,清脆的一声「啪」。 绵软的触感还停留在掌心,她还没等细想,便觉得热血上涌,浑身如同热水烧开一般,咕嘟嘟冒出热气。 夏无心啊夏无心,你简直不要命了!她简直悔不当初,若是自己头脑清明,便能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她偏偏喝醉了酒。 怪不得人们常说喝酒误事,确实不假! 一旁一直呆愣着的池摇也反应过来,她看了看远处的黑暗,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伸手去揍夏无心:「你这人,自己也是男子,还不知道男人都忌讳被说瘦弱?如今将先生气走了,你可高兴!」 「池摇,你少说两句。」苏斜月杏目微抬,用眼神示意她住口,池摇就是再气,也只得咽下,甩袖落座,再也不愿看夏无心。 「有什么好看的。」苏斜月又环顾四周,桌上众人同她对视后,纷纷移开视线,传来几声咳嗽,再然后,交谈喧闹声陆续响起。 第71页 好在夏春秋和燕桥二人喝得畅快,正一来二去地倒酒,不曾发现此处的蹊跷。 夏无心长吁一口气,扶额重新坐稳,一颗心简直比酒桌还要嘈杂,再加上酒产生的昏眩,更是烦躁,一桌子的菜餚瓜果再也吃不下。 一旁的苏斜月见不得她这么失魂落魄的,黛眉微颦,将五指放在她肩头,细声相劝:「无妨,宋先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明日再去同先生道歉便好。」 夏无心阖目,正要说话,坐在苏斜月另一侧的魏一犁便从她身后绕了过来,挤在她和池摇之间,半蹲着拍拍她膝盖,面带纠结,压低声音开口:「无心,此事做兄弟的看不下去,多两句嘴。」 「不瞒你说,我那日可是亲眼看见你将宋先生赶出房门,宋先生好歹是长辈,就算是你二人私下那个,也得对她多些尊重不是。」 魏一犁一副「这是你们家事我难以启齿」的模样,讲得苦口婆心。 夏无心则被他说得一愣,随即抬掌将他推倒在地,没好气道:「魏一犁,你胡说什么!」 魏一犁嗑到了屁股,龇牙咧嘴地嘟囔道:「我那是亲眼所见,哪里是胡说。再说了,宋先生那么清风霁月之人,却被你欺负得落泪,你……」 「落泪?」夏无心瞪大双眼。 「你自己瞧。」魏一犁扬起下巴,指向夏无心的胸口。 夏无心下意识伸手去摸,果不其然,触之一片潮湿,许是被风吹久了,冰冰凉凉。 她心里忽然一阵沉闷,难受得紧。 没等旁人再说什么,夏无心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要离开,却被苏斜月喊住,她顿了顿,回身挤出个微笑:「师姐,我酒喝多了,去歇歇。」 说罢,不等苏斜月再开口,她就将乱发撩到耳后,身体化为流风,哗啦啦吹过树梢。 苏斜月伸着的手慢慢收回,眼中多了些伤神之意。 夏无心知道宋逾白只凭着双腿走路,定然走不快,便顺着回去竹屋的路一路疾飞,飞了一半,忽的嗅到一阵香气,于是半路折返,迈步进了山中密林。 许是因为枝叶茂盛的缘故,林中很是昏暗,将头顶的月光分成几片,遮盖了远处的喧嚣,十分静谧。 夏无心酒气还未全部消散,一阵头昏脑涨,只得落了地,靠在一颗樟树干上,运功恢復体力,阖眸定神。 正安静间,芳香忽然逼近,夏无心心中一紧,忙睁眼,只见宋逾白正垂手站于她面前,眼中已不见水汽,唯有鼻尖带着些许残红,眉眼冷淡。 「干什么。」她道。 「我绝无轻浮的意思,实在是一时失了魂……」夏无心涩涩开口,想往前,却仍是一阵头晕,只得继续靠着树干。 「一时失魂。」宋逾白嗤笑一声,她忽然朝前走了两步,颇有些咄咄逼人,「夏无心,我和你本就没有半点可能,你又何需如此费尽心机。」 夏无心自知有错在先,简直百口莫辩,只得长吁一口气。 「我若是告知你真相,你是不是便能不再纠缠。」宋逾白再次上前一步,二人距离顿时拉到最近,近到夏无心能够通过头顶的月光,看清宋逾白红唇上细小的纹理。 她口中一阵干涩,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话。 宋逾白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伸手放在咽喉处,将一直高立着的衣领一把撕开,嫩藕一般莹白纤细的脖颈,便彻底暴露在夏无心面前。 夏无心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魂魄,僵直着身体,动弹不得。 宋逾白平日里遮住的每一寸肌肤,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夏无心已然觉得唿吸急促,她连忙将头扭向了一旁,后背紧紧抵着树干。 宋逾白忽然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捏住夏无心的下巴,将她视线强行掰正。 「今日我叫你死了这条心,往后,你便有多远滚多远。是我欺骗在先,所以生死契除去的寿命,我也定会想办法还你。」宋逾白带着细微的喘息,字字冷漠。 「先生……」夏无心忍不住了,哑着嗓子说,她忽然觉得眼中一片模煳,但还是同往常一样,什么都留不下来。 她不曾体会这种感觉,像是一颗心要跳出喉咙,难耐得紧。 只是宋逾白却像是铁了心一样,根本不理会她说的什么,柔软如柳枝的五指继续滑动,宽大的,将她身躯紧紧包裹的外衣落地,像是撒了一地的月光。 剩下的薄薄的里衣,根本遮不全纤弱姣美的双肩,女子如上好的羊脂玉的肌肤,刺得人眼生疼。 她再一扬手,满头青丝倾泻而下,将肌肤再次包裹,若隐若现。 夏无心满面通红,气管像是堵住了一样,憋得连连喘息。 果然,和梦里的女子,一分一毫,一厘一寸,一模一样,夏无心忽然有种想要恸哭的冲动,不知是醉意还是别的什么,迅速蚕食着她的理智。 是她,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叫嚣。 她抬起手,又咬紧牙关,狠狠放下,紧紧将眼睛闭上,控制着体内另一种情绪的迭起和疯狂。 「你看见了,我同你一样是女子,和你的想像天差地别。」宋逾白咬紧下唇,几乎将红唇咬出血来,她抛弃了最后的遮羞布,又是因为夏无心。 她捏着夏无心下巴的手缓缓松开,又在她下颚轻轻一点,夏无心便紧闭着眼睛,昂起头来。 第72页 夏无心能够感觉到,宋逾白的手在颤抖,又或是整个人都在颤抖,夏无心自己亦是。 二人交叠的唿吸声,在寂静的林中无比明显。 宋逾白沉默地端详着夏无心的神情,竟看不出分毫不妥,于是索性将她紧紧藏在身后的手强行拽起,往自己身上放去,夏无心还没等碰到她,却忽然如同触电一般,将手抽回来。 她这般躲闪的举动,让宋逾白原本就寒冷一片的心,更是凉了几分。 宋逾白定定看了她半晌,松开扼制住她的手,后退两步,沉默着重新绾好头髮,暴露在空气中的,好看的手臂,被斑驳的月色衬得撩人。 第38章 鼻血 她面带讽刺地转身, 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压迫般的气息,紧接着,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用力朝后拽去, 宋逾白踉跄两步, 后背撞在粗糙的树干上。 她忍不住闷哼, 惊愕地抬眼。 只见夏无心不知怎么了,身体烫得吓人, 眼睛被髮丝挡了一半, 看不清眼神,嘴唇赤红一片, 几乎被咬出了血。 「夏无心?」宋逾白察觉了不对,想摸摸她额头,双手却被钳制在身后, 动弹不得。 夏无心的力气,大到她根本挣脱不开,吹弹可破的光滑的嵴背在树皮上摩擦,蹭出一丝丝血迹, 疼得她眉头紧蹙。 「是你。」夏无心低低道,声音沙哑,同平时清朗的她判若两人。 「什么?」宋逾白听不清她的话, 想要将手腕从她掌心挣脱, 动来动去, 没成功不说, 反而被她十指相扣, 握住了手。 滚烫的气温钻进手掌, 少女的手很柔软, 骨头却像是铁钳,十分有力。 夏无心只觉得头脑中有两种话语都在叫嚣,一个疯狂,一个冷静,方才那一刻,像是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东西被宋逾白唤醒了。 比起之前青涩的爱慕,这种情感更为浓烈,浓烈到她想将她按进怀中,吻遍她每一寸冰凉的肌肤。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她脑中更是凌乱,鼻腔中充满了宋逾白身上的花香,眼前一会儿是宋逾白的容貌,一会儿是萦绕着淡光的,环绕住她的纤纤臂膀。 夏无心忽然松手,俯身上前,紧紧圈住宋逾白的腰肢,将她抱在了怀中。 宋逾白冷不丁解放双臂,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便又被迫投身于热烈的滚烫里,原本被风吹得清凉的双肩接触到夏无心唿出的气息,也逐渐出了一层薄汗,微微泛红。 「你到底怎么了?」宋逾白一颗心如同擂鼓,清澈的眼眸中多了些慌乱。 少女的个头比宋逾白稍稍高出一点,黑髮如墨,风吹过树梢,带着初秋的凉将她额间髮丝吹开,露出双目,阔如深海。 这样的夏无心,看着似乎有些危险。 终于,她的手松了些。 宋逾白这才得了空,从僵持中挣扎而出,几步后退进斑驳的月光下,胸口上下起伏,长睫微闪。 怀中馨香的躯体消失,夏无心这才像是挺身出水,冷汗浸湿了衣衫,头脑中的疯狂渐渐褪去,与此同时,鼻腔涌过热流。 她呆愣了一会儿,忽然捂住鼻子,拔腿而逃。 眼前的草木影影绰绰,初秋的凉风捲起落叶,不断落在身上,月光像是流淌的清水,从脚背滑过,夏无心只管埋头一阵狂奔,全然不顾身在何处。 等她终于气喘吁吁停下,已不知跑出去了多远。 她转身往后瞧了瞧,只见密林深幽,除去分成块状的朦胧的月色外,便是漆黑一片,这才勐地蹲下身,单手一撑坐地。 手里黏煳煳湿哒哒的,她借着月光去看,不禁惊唿,连忙伸手去抹,原来不知何时,早有热血从两个鼻孔均匀地冒出来,险些流进嘴里。 她如今头脑已然恢復清明,顿时面颊一红。 虽说早就对宋逾白的身份有了猜测,可是当那副完美的身体这么出现在眼前,还是险些崩溃了理智。 她忽然呜咽一声,将脑袋埋进双膝。 这夜过后,夏无心一连几日没有去找过宋逾白,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那日先是碰了胸口,后又月下险些失去理智,她怕她如今再出现在宋逾白面前,会当场小命不保。 而且宋逾白的态度,应当是想要通过承认自己的女子身份,来让夏无心彻底死心。 可她不知,夏无心不仅没有死心,反而一连几日,梦里皆是她半露的双肩和雾气氤氲的双目,吓得半夜爬起,翻出用来识字的早已积灰的经文,点灯熬油地抄写。 白日里的修炼也总是走神,这仙,修得更加困难了些。 这天,仙云殿一个单独的隔间中,四角镶金,石砖莹白,中央摆了一盏淡红色的石灯,灯芯没有点燃,却缓缓冒出白烟,飘散在头顶,一时恍若天境。 石灯右侧坐着夏无心,她正将手指结为一个扭曲的手势,从掌心逼出一寸红光,像是一点硃砂,忽明忽暗。 只是这红光有渐暗之势,光滑的额头也冒出滴滴细汗。 对面坐着燕桥,他新升为仙,身上的衣衫都焕然一新,腰间繫着一根雪白的锦带,正前倾着,紧张开口:「化气入心,化力为气,只差一点便成,稳住。」 在他的鼓励下,一点硃砂彻底灭去。 燕桥垂下头,一手扶额,一手在灯上扫过,白烟湮灭。 夏无心这才松了口气,为难地看了看自己手掌,然后甩着酸痛的手,一脸苦闷:「这硃砂印我都结了八次了,师兄,到底是哪儿的问题?」 第73页 燕桥也颇为不解,他揉着额头思忖了一会儿,连连摇头:「你修为已够,悟性也不差,平日提升不算太慢,可怎么一到了阵法和仙法上,便这般困难?」 「硃砂印最重要的便是心诚,你可真的用心了?」燕桥严肃道。 夏无心摸了摸自己胸口,苦着脸点头。 二人又抓耳挠腮地坐了一会儿,燕桥便长袖一飏,将石灯再次唤醒,定神道:「罢了,许是心诀未曾吃透,继续来。我成仙后首次教习弟子,你可不能给师兄丢脸。」 夏无心长嘆一口气,却也无法,只得听命,继续挺起腰板,双手交叠,在胸前摆出扭曲的莲花手势。 「师尊说了,若是你顺利习得硃砂印,之后众仙齐聚的蟠桃大宴便可以带上你,若是不行,你就只能继续留在平逢山,好好修炼了。」燕桥嘆息得比她还久,摇头道。 若是往日,像是蟠桃宴这种天界诸君和上神们才能受邀参加的东西,是万万不会看平逢山一眼的,这次却是个例外,昨天来了几个粉腮桃面的年轻仙子,将仙帖送到了夏春秋手中。 夏春秋未曾将这消息公之于众,只是告知了燕桥一人。 「好好好,我努力便是。」夏无心憋得小脸通红,哑着嗓子道,谁知不小心用寸了力气,心口一疼。 与此同时,坐在桌案前的宋逾白笔尖颤抖了一番,在纸上留下一点墨迹,向四面八方晕开。 她心知又是夏无心那边惹了祸,微微摇头,想继续书写,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了,于是揉揉黛眉,负手而起。 「阿醉。」她轻声道。 「来了先生!」阿醉举着扫把从门外跑入,带进乱飞的灰尘。 宋逾白在鼻尖扇了扇,眼露责备,随后看向她除了扫把外,空空如也的双手,忽然涌上丝丝点点的失落。 「怎么了?」阿醉见她不言语,将扫把放下,疾步上前。 宋逾白摇头,淡淡说了声无事,过了一会儿,忽又抬眼,檀唇翕动了一番,终于开口。 「今日,她还没有送东西来?」 第39章 口是心非 阿醉初闻此言, 有些不解,转着眼珠儿想了会儿,才恍然道:「先生说那登徒子?」 「这几日不曾见, 想必是连连吃闭门羹, 终于学乖了罢, 也好, 先生不用再受其叨扰了。」阿醉见宋逾白不言语, 顾自笑言。 宋逾白听到她这番话,面上好似无甚情绪, 轻描淡写地颔首:「嗯, 也好。」 只是这个好字,听着却有些咬牙切齿。 「今日太阳不错。」宋逾白忽的看向弦窗之外, 没头没脑说。 阿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将撑着窗子的木棍向上挪,露出更多的天空,许是因为入秋了的缘故, 碧空如洗, 高远辽阔。 她眯着眼睛感受了一番微风拂面,笑道:「是,这么好的天, 先生莫不想出去走走?」 若是往日,宋逾白一向不愿耗费体力, 这次却很快应下,抬腿出了门。 花丛里的花谢了一些,又开了一些, 仍然是百花争艷, 暗香浮动, 香气黏稠地附着在衣摆上,带出一片花瓣的涟漪。 宋逾白走到那日吹笛的树下,却无心奏乐,只对着眼前的小径看了一会儿,内心有些焦躁,好像在盼望着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她抿唇,目光渐冷。 果然,无论是何人都不可信,大抵都是嘴上说得好听,一旦知道她是女子,便再也不肯来了。 但是心中虽有怨气,却也发不到夏无心身上,毕竟一开始便是她有意逃避,而如今,也应当是她想要的结果。 只是一颗玲珑心,总有它自己的执念。 她正垂眸思忖,面前的空气忽然如水波般扩散开来,宋逾白勐地抬眼,心中一震,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破空出现,长须飒飒,踏步而来。 看清那人面貌后,宋逾白方才盪起的心重归平静,负手上前,道了一声:「东逢上仙。」 来者正是夏春秋,他此时面带喜气,旷阔四方的脸好似散发着红光,欣悦拱手:「宋先生,在下有要事,邀先生到仙云殿一叙。」 仙云殿?这个时辰,夏无心应当会在殿中修炼吧。 想到这里,她便又升起气闷,摇头道:「上仙有何事,不妨在此处讲。」 夏春秋一愣,随即仰首大笑:「盘古幡的下落,在下寻得了!」 宋逾白闻言一怔,玉指勐然捏紧。 仙云殿的隔间中,石灯散发出的裊裊白烟,几乎将屋子填满,云雾缭绕,其间红光闪烁,如同云中落日,余晖渐胜。 夏无心第十次尝试,终于算是结成了印,锤着腿起身,将脑袋伸出云雾,咳嗽了几声,捂着鼻子长舒一口气。 对面的燕桥也被呛出了眼泪,于是长袖如扇,扬手一挥,便将满屋子白烟吸入袖中,满目欣慰:「你瞧,若你够努力,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真?」夏无心狐疑地扫他一眼,指着石灯上一处鲜红潮湿的地方,用力揉了揉心口。 她方才那一阵心脏刺痛,硬是吐出口血来,这才将印结成。 细数往日的半仙,就没人因为个最简单的硃砂印而吐血的。 燕桥浓眉蹙起,大手在额头处搓了搓,也一时无言,方才夏无心呕血,他险些以为她走火入魔了,吓得浑身冒汗。 好在后来用仙力查探,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第74页 「罢了,你今日也不必再练,回去好生歇着,不日便要动身,可别伤了心脉。」燕桥摇头,也不敢再逼她。 夏无心得了允许,正要告别燕桥,忽而听他道:「无心,你同宋先生,真的是那层关系?」 说到这等私事,即便是一向清清朗朗的燕桥,言语都有些吞吐,他见夏无心没说话,马上补充:「我并非多管,只是如今门里传得沸沸扬扬,我担心……」 「门里当真都这么说?」夏无心忽然扬唇,将手背在身后,昂头问。 燕桥缓缓点头。 夏无心听了这番话,心情忽然大好,也没回答,只是冲着燕桥挥挥手,转身离开。 传开这种闲话虽不是她本意,但一想到宋逾白,她便忍不住开心,那日树林里所见的场景又开始在眼前晃悠。 从宋逾白扯开自己衣领开始,到她扔掉外衣结束,每每想起,鼻腔都一阵猩热,她忙摇摇头,让渐起的微风吹散脸颊的余温。 这么多日过去,宋逾白就是有再多的气,也应当消散了一些罢,夏无心暗暗想,随后步伐一转,往花香盛开之处走去。 她已然想好了要如何哄宋逾白开心。 宋逾白的竹屋立在一片花丛里,不过里面空荡荡的,就连阿醉都不见踪影,夏无心围着屋子转了一圈,虽说有些挫败,但马上又重振旗鼓,跑到花丛外的那颗高树下,折腾了半晌,搬出两块巨石来。 一块儿做底,仰身躺下,另一块拖到胸前,安安逸逸摆好。 只待宋逾白出现,便给她演一出胸口碎大石。 往日年关时,这便是她逗师兄师姐开心的保留剧目。 只是她躺在石头下,从日头高照等到落日西沉,余晖同晚霞织就蜀锦,都未能等到宋逾白的身影,等到最后,她干脆打起了鼾。 待一觉醒来,蜀锦只剩几片,远处的树林已然暗下,在风中飒飒作响。 夏无心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天,终于长嘆一口气,抬手将石头丢出去,起身撞见了背着箩筐回来的阿醉。 阿醉被忽然落地的巨石吓了一个哆嗦,捂嘴大叫,随即看清了夏无心的脸,指着她道:「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夏无心即便是再好的性子,等到现在都会气闷,于是压根儿没理她,起身一脚踢开石头,咬着粉唇,拍完身上的灰烬后,身体化为长风,消失在阿醉身旁。 她一路疾飞,快回房时才落地,由于步伐太重,将几根嫩草踏进了泥土里。 「无心!」一声叫喊响起,远处跑来个少年影子,踉跄几步停在夏无心面前,气喘道,「你飞得好生快,我可是追了你一路,你怎么都不理不睬?」 夏无心看他一眼,大步流星往前走,心中郁结在此刻一涌而出。 「你说,世间怎会有宋逾白那般的人!」她闷声道,心中接上一句,怎么都摸不透。 魏一犁见她面色不善,也不敢再多问,只跟在她身后快步走着,小声道:「你不是早知道宋先生的脾气,她能为了你生气,便已是天大的另眼相待了,你也别要求太多。」 「但也不能次次碰壁,她若是真的这般厌恶我,往后,我再也不去找她便是了。」夏无心嘟囔着。 这话是气话,她自己也清楚,但在心中郁结时,也只好这般发泄。 说着说着,二人已经看见了房屋在黑暗中的虚影,台阶旁堆着一些杂物,都是夏无心之前送给宋逾白,又被退回来的,无处可放,便只能放在那里。 只是今日,那堆东西的占地似乎变得更大,在黑暗里看着像个小山包。 空气中除了草木香,还掺杂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夏无心忽然停住脚步,心中惊讶,她身后的魏一犁则是直接撞了上来,诶呦一声,捂住了额头。 他正要开口询问,便见那山包忽然变得瘦长纤细,竟是有人蹲着,此时才站起身,她似乎等待的时间很久,站起来后,身体前后晃了晃。 夏无心自知不好,连忙想上前搀扶,却被宋逾白侧身躲开。 她身上沾了大片的凉意,许是风吹的,白袍猎猎,唇瓣鲜红。 夏无心不知自己方才的话有没有被她听去,一时心虚得紧,直怪自己控制不住嘴巴,小声道:「先生……」 宋逾白没开口,只是弯下盈盈一握的腰肢,将衣摆和衣袂上沾的薄灰拍掉。 她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可笑,夏春秋同她讲了盘古幡的下落,她犹豫再三,还是觉得来找夏无心,告诉她神器也可以解开生死契。 到时候,她若是死,便彻底不会连累到夏无心。 除此之外,在她内心的一处,还有些别的原因,比如接连几日不曾再收到夏无心的消息,心中纷乱如麻。 只是屋中无人,她本想离去,但走了一半却又不由自主返回,孤身在门口等着,从白日等到天黑,她往日活了不少岁月,还是头一次,因为苦等旁人而狼狈如斯。 真是丢脸。 「我听见了,很好,正合我意。」宋逾白又道,髮丝被风拂过,五官艷艷,冰清水冷。 说罢,她抬腿走过夏无心身边,夏无心一急,连忙去拉她手,谁知这么一扯,竟将她袖中放着的一个小木人抖得落了地。 木人落地的声响不大,衬得四周更为静默,宋逾白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也终于暗暗泛起潮红,心中一阵后悔。 第75页 她方才等得无聊,便将那些东西挨个儿翻了一遍,从中看见个手刻的木人,觉得很可爱。 「放开。」宋逾白后退几步,却没有将自己的手从夏无心掌心夺回,不知是羞是恼,眼眶也渐渐覆上一层潮湿的热气。 夏无心俯身将那木人捡起来,却又惊又喜,满心都是宋逾白看着高冷疏离,竟然会喜欢这么个小东西。 宋逾白胸口一阵猩甜,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夏无心,一时间也说不出别的,只冷声道:「夏无心,你既然不喜女子,那就彻底松手,像这样将放不放,只会遭人厌恶。」 第40章 情不自禁 「那如果我喜欢, 先生会如何?」夏无心忽然道,随后凌波轻步,拦在宋逾白身前。 少女眼睛晶亮, 不像是玩笑。 宋逾白没想到她会反问回来, 竟觉得锋芒在背, 想要开口, 又不知如何回答。 夏无心见她不言语, 便又换了种说法:「那先生之前数次拒绝,真的是因为对我无意, 还是因为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宋逾白只觉得一阵浊气闷在心头, 一颗心烧得厉害,始终被夏无心攥着的手掌也变得湿浸浸的, 使得肌肤相碰的触感更为鲜明。 她忽然转了转头, 发梢翩然,意有所指。 夏无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浓眉微竖,冲着正拼命压抑自己气息的魏一犁瞪了一眼, 后者早就觉得气氛不对,于是解放一般拔腿狂奔,身影消失在夜色下。 毕竟自古以来, 知道太多的人, 大抵会被灭口。 没了别人在场,宋逾白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了些, 于是垂眸,语气淡漠:「不知道。」 三个字说得理直气壮。 夏无心闻言, 抿唇笑了, 鼓胀的喜气渐渐蔓延, 毕竟对面的人是宋逾白,她若是真的对她无意,大可以冷声拒绝。 可她说不知道,而且说的时候,软软的手掌微微蜷缩,像是什么受惊的动物。 夏无心方才的那些情绪早就烟消云散,站在她面前的,不再冷静的,拥有七情六慾的宋逾白,也比往常还要可爱。 她忽然松开宋逾白的手,垂头抽掉别着髮丝的簪子,青丝倾斜而下,随后左右晃脑,将挡脸的头髮甩到耳后 初秋还有蝉声,如心跳一般喳喳嗡鸣。 夏无心虽一身劲装,可这髮丝垂下,眼波流动,粉唇饱实,嫣然浅笑,端的是个俏丽少女,宋逾白不知此举何意,却还是忍不住后退。 面庞在夜色的掩盖下,泛出浅浅的红色。 「做什么。」她开口道,负手干咳。 夏无心看看她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不禁发笑,俯身凑近,鼻尖距她不过一寸,歪头道:「我不过是解了头髮,那日先生可是将衣衫都脱了个干净,你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宋逾白更是绷紧了身子,面红耳赤:「我怎如你轻佻。」 夏无心心道宋逾白冷冷清清一个人,怎么平白一逗,便红得像个虾子,她找到了逗宋逾白的乐趣,心里更加喜欢,便有意不依不饶。 这时,半仙的优势便尽数体现,她不过拨了个响指,宋逾白头上的木簪便落入她手,比她还要柔顺的青丝随即捲入风中。 宋逾白下意识要拢住头髮,却不料夏无心大着胆子,竟直接将她手腕握住,左手翻转,身后的木门吱呀洞开,二人便已经站在了漆黑的屋子里。 宋逾白身后是墙面,夏无心便拉着她手腕,高举着贴向墙体,与此同时,二人一同绷紧了身子,无缝相贴。 宋逾白被夏无心牢牢控制在身体和墙之间,只要一抬头,便能和她嘴唇相碰。 「夏无心,你好大的胆子,我还算是你的师长,若被人看见,成何体统!」宋逾白被牢牢束缚住,真的动了气,这姿势是压倒性的,她几乎无法挣脱。 尤其是,夏无心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竟让她体内一阵酥麻。 这种不争气的酥麻感,比夏无心的大胆,更令人恼怒。 「没人会看见。」夏无心说,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唿吸一样,并不清晰,「既然先生是师长,也该知道,什么是为人师表。」 「你什么意思?」宋逾白一惊,目光抬起。 「我的意思是,先生对我做出那等事情,不考虑后果,很令我受伤。」 夏无心说着,忽然将另一只手放在宋逾白脑后,任由墨汁一样的髮丝流过她五指,随后,明眸一撇,泫然欲泣:「先生在我面前做出那等行径,我稚嫩的心智受了何等的冲击,若是以前,我还想着修不成仙,就去找个好儿郎,可是如今,我梦里都是先生的身子……」 什么叫梦里都是她的身子?宋逾白闻言,像是一口血卡在了嗓子眼儿,方才的恼怒,全成了羞臊。 「夏无心,你知不知道何为羞耻,这种梦……」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下意识捂住衣襟。 夏无心忽然笑出了声,随后将手松开,后退一步,二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扩大,清凉的风吹散了浑浊的燥热。 烛火亮起,将桌椅板凳照得影影绰绰。 而对面的宋逾白,正慢慢收回手臂,清澈见底的琉璃眸子,映着一豆烛光,闪闪烁烁,雾雾蒙蒙。 她像是不太习惯忽然亮起的四周,扬手,用宽大的衣袖遮住眼,却露了半张通红的脸在外。 第76页 再然后,清瘦的身子推开夏无心,将门拉开,几缕青丝融于黑暗,换来凉爽的夜风。 夏无心看着她落荒而逃,将手放在心口,那里有什么在跳,跳得她手脚发软,方才低头之时,她竟差点吻下去。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而变为轻嘆,众人说的喜欢,她都不清不楚,如今却忽然明了。 或许情之一字,便是不自禁。 —————— 那日夏无心,算是给了宋逾白答案,在这之后,她托人送过去的小玩意儿,宋逾白再没退回。 不过除此之外,似乎也无甚别的进展,也或许是夏无心忽然日益忙碌,自从燕桥接手她后,她便再也逃不了修炼了。 燕桥具备了一个仙人全部的特徵,便是满脑子都是修炼,视万物为粪土,唯有苏斜月求情之时,夏无心才能喘口气,歇一歇。 好在硃砂印结成,蟠桃宴的日子也慢慢临近,一切渐趋明朗。 对于蟠桃宴,平逢山全门都十分重视,夏春秋特意从老友黄道仙人手中求了一批上好的金蚕白丝锦,给自己做了一身贵气的衣袍,换下了他身上穿了几百年的布褂。 能去的弟子也纷纷裁布缝衣,虽然比不上天界的浮华,却也是整门的新气象,大部分人都不曾出过山,便更不想在无数大人物面前丢脸。 就连苏斜月,都给自己的法器贴了层蜀绣的扇面。 出发前往崑崙山的前一夜,众人大多失眠,夏无心也不例外,满脑子都是天界的琼楼玉宇,阆苑仙阁。 好在这日她拉着苏斜月偷宿在她房中,所以即便是辗转反侧,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床榻上堆着蓬松的棉被,夏无心整个身子裹在被褥中,只露出个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珠跟着苏斜月的手转。 苏斜月坐在她榻上,一手拿着一块亮蓝色的布料,另一手正捏着针,在灯下缝补,一面缝一面摇头责备:「你这整柜子的衣衫,怎么没一件好的,也不知道是穿衣裳,还是吃衣裳。」 「这又不怪我,是它们不结实。」夏无心捂着耳朵嘟囔。 「是它们不结实,还是你天天像个皮猴儿?」苏斜月毫不客气。 夏无心嘆了口气,凑过去细看,摆摆手道:「这不是好好的,只是破了个洞,明日补补便好,这油灯暗,师姐当心眼睛。」 苏斜月盯着那拳头大的洞,二人的嘆息声交叠在了一处。 「早知道,我便提前给你做,也不至于让你没个好衣裳穿。」苏斜月黛眉浅颦,为难地继续缝补。 打个补丁,也不至于露出屁/股。 夏无心咯咯笑着,又钻进被子,舒舒服服躺下。 门外的风又大了些,夏无心朝外面看了看,心道这秋日的风,当真如妖孽横行,颳得像是要掀开地皮。 不过下一瞬,她便勐然坐起,竖着耳朵蹦下床,道:「师姐,有人来了,难不成是大师兄?你快躲起来,当心污了你名声。」 苏斜月被她这般言语逗得直笑,一掌拍向她后脑,嗔怪道:「不是大师兄,我出去看看。」 夏无心看了看只穿着单衣,还未曾束胸的自己,只得灰熘熘同意,重新钻回被窝,小声自语,这几日被处处冒出的燕桥唬得有些慌了,只怕他心血来潮,半夜抓自己修炼。 苏斜月走出房门,被肆虐的凉风吹得裹紧衣衫,美眸眯着,秀髮纷飞,探头往黑暗处看。 「来者何人。」她柔声道。 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她披着个棉布的灰色披风,衣衫猎猎,长身玉立,脸出现在薄薄的光影下,淡漠又惊艷。 她看见苏斜月,明显愣了一瞬,随后双手抓住披风的外侧,五指泛白。 」宋先生?「苏斜月讶异道,连忙侧身,「快进屋,外面凉。」 宋逾白下了好大的决心来此,却不曾想能碰见苏斜月,不禁红了脸颊,双目不去看她,低低道了声不必。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苏斜月才小声开口:「先生半夜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宋逾白点点头,又摇摇头,挣扎了半晌,才从披风中,取出一叠布料,虽看不清是个什么,但在门缝透出的光下,五光细闪。 她似乎不太敢去看苏斜月,淡淡道:「这个,劳烦你给夏无心。」 苏斜月接过来,那布料就像流动的,凉丝丝的光,触碰时,说不出得惬意,她更为诧异,杏目微抬:「这,是先生做的?」 宋逾白没有回答,只是道:「同夏无心说,是补偿。」 「若是她不想要,扔了便是。」话音未落,她又开口补充,像是害怕什么。 第41章 你扔了 说罢, 不等苏斜月作出反应,她便转身离开,说是离开, 倒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灰色的披风拖曳在身后,滑过挺立的草尖,很快融于夜色。 苏斜月则迎上两步, 视线转向手里的布料,神色复杂,良久没有动作。 这一看便是凡间难得的好料子,轻盈得像水汽, 又像月光,阵脚细密, 比她的针线还要好上许多, 最重要的, 它是夏无心一向喜欢的湖蓝色。 「师姐!」门内传来夏无心的唿唤,苏斜月这才像是大梦初醒, 将那衣裳捏在手里, 犹豫了下, 迈步走进房门, 反手将晚风关在门外。 夏无心正裹着被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问:「师姐, 你在同谁说话?」 第77页 苏斜月将指尖在布料上摩挲了一番,然后将那衣裳扔进夏无心手中,莞尔道:「你瞧这是什么。」 夏无心狐疑地摆弄着布料, 拎着领子将之抖开, 只见如同泉水倾泻, 波光潋滟,竟是将灯火都映得光亮了些许。 「一件衣裳?」夏无心不禁惊叫,那衣裳并不算华丽,但却透着隐隐的雅致,虽是蓝色,却并不刺眼,看上去静谧而又深邃。 最特别的是,袖口和衣襟处都用银丝绣着浪纹,好似朵朵浪花跃起于身,活灵活现。 夏无心毕竟是个女儿家,见了好看的衣衫难免走不动步,当即便披在身上,身子转了两圈,便已然穿戴整齐,长袂翩翩,银带纤细,腰间系了一串手编的腰带,清爽干净。 夏无心惊嘆于做衣服的人的细心,每一处都合她尺寸,多一分宽大,少一分侷促。 「师姐,这是你做的?」夏无心乐颠颠地开口。 苏斜月只觉得心口一跳,贝齿划过唇瓣,短暂的挣扎后,她轻轻开口:「是宋先生。」 「宋逾白?」听到这个名字的惊愕足足令她愣了半晌,随后蓝色的身影化成流光,又在门口戛然而止。 这个时候,她应当早就走了。夏无心又转回身,手指相接,显得有些侷促,又十分欢喜。 「师姐没骗我?」她小声确认,漆黑的眼眸里是灯火的重重倒影。 苏斜月虽然有心事,却也被她这一串女儿怀春的举动逗得直勾唇,便上前拉住夏无心的手,将她牵回去:「我好好的骗你做什么,宋先生送来的及时,我都忘了和她道谢。」 夏无心呆呆地任由她牵,中途想起什么,三下五除二把衣裳脱下,好好折起来放在桌上,然后蹦着跳上床,本就不结实的床榻被她撞得地动山摇。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笑得直打滚。 苏斜月也随之笑出声,不过很快便被忧郁填满,她一向温和得光明磊落,可在这件事上,竟险些有了不光彩的念头。 她虽然并不想挑破什么,夏无心的一举一动她都能知晓是何意,所以也从来不抱希望。她担心的是,宋逾白会伤害到夏无心。 无心在她眼里,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模样,事实也是如此,一个才修炼不过十几年的少女,怎么可能真的稳重老成。 而宋先生虽是个好人,但身上隐藏着太多秘密,就夏无心这动不动就奋不顾身的性子,早晚会吃苦头。 苏斜月走上前,半倚着青竹引枕,素手去摸夏无心的头,细细思索。 夏无心不知道苏斜月心里的百转千回,她收到宋逾白送的衣裳,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一晚上爬起来端详了好几次。 她总幻想宋逾白身着素白衣袍,桌上堆满书卷笔墨,冷着一张脸,翘着兰花指穿针引线的模样,便觉得格格不入,又煞是可爱。 导致翌日一早醒来时,脑子颇为混沌。 蟠桃宴算得上是仙界老神仙的盛筵,崑崙王母设宴,许多隐世已久的神仙必将到场,故而原本也只邀请了夏春秋一人,但是在夏春秋的极力争取下,能多带几个弟子,作为左右随从。 所以魏一犁那类,是没机会的,到头来,也只有几人能够随同前往。 众人齐聚,夏春秋难得祭出除了扯魂鞭外的法器,是个四环黄铜大鼎,半浮在空中,极速膨胀,一会儿便如小山一般大。 上仙以上的神仙,是可以利用法器亦或宠兽代步的,不过宠兽难得,故而大部分还是会用法器,一般的剑,玉佩,罗盘等都比较合适。 可惜夏春秋不同于常人,法器是个炉鼎,所以一般除了炼丹,也不常拿出来用,因为若是以大鼎代步,着实怪异。 但是崑崙山远在西海之南,赤水之后,中隔千山万流,比北海还要远上几倍,若是光飞,像是夏无心之流,怕会中途掉进河里。 便只能用这炉鼎了。 夏无心拉着苏斜月,惊愕地跳进鼎里,落地的声响震耳欲聋,她忙捂住耳朵,凑在苏斜月耳边,悄声道:「师姐,你那扇子能不能飞?」 苏斜月神色微妙,她伸手摸了摸黄铜的鼎壁:「能是能,可总不能这么不给师尊颜面,罢了,不过几日,忍忍便是。」 她话音刚落,众人也都进入鼎里,都被黑暗惊得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言,各自找了个角落坐下。 夏春秋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同他一起的是宋逾白,她长身轻摆,腰肢摇曳,忙扶住什么才站稳,嘆了口气。 夏无心冷不丁抬眼,二人恰好对视,宋逾白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忽然转过身去,负手看着鼎壁,一言不发。 隔着众人,夏无心都能察觉到气氛的不对,正想要上前,夏春秋却忽然抬手,炉鼎飞天而起,一头扎进了漫天云雾中,稳稳漂浮在云上。 炉中闷热,几人便顾自飞上鼎壁,在墙头一样的鼎口坐着,谈笑风生,而夏春秋似乎心情一直颇好,没了往日的兇恶,大家就也放开了些。 「无心,快上来!」燕桥四平八稳地立于上方,冲着鼎内喊道,声音撞击黄铜,形成回音阵阵。 夏无心正想回绝,一旁的苏斜月就拉着她手臂,强行带她跃上边缘,毫无遮挡的风顿时将二人包裹在其中,脚下是绵软细腻的云彩,正随着路鼎的前进,飞速向后退。 时不时有山川峰峦闪过云雾的缝隙,深绿的林木和黑灰的石壁纵横交错,偶尔能看见些城镇的楼阁,是凡间的四海盛世。 第78页 夏无心一时被这风景迷了眼。 「这崑崙山,也不知我师父去不去。」池摇冲着远处的云雾叫喊了一声,然后坐下,期待道。 「你想家了?」苏斜月眉欢眼笑地说,同她一起坐下,伸手扯扯夏无心的衣摆。 而夏无心却忍不住,低头朝鼎内看去,如今里面只剩下了宋逾白一人,她正盘膝坐在角落,俯视看去,显得身影很小。 硕大又昏暗的路鼎中,那身子极为寂寥。 夏无心心中升起些酸楚,轻轻拍了拍苏斜月,纵身跳下去,苏斜月来不及说什么,只得收回伸出的手。 「唉,斜月,如今这等事也不算少见,我们神仙不拘泥于此,何况宋先生既有学识又是好相貌,也配得上无心。」燕桥看出了苏斜月的不对,在她耳边低低道。 一旁的池摇闻言,忽然没好气地呛道:「大师兄此言差矣,夏无心不学无术,仙法又差,怎么能配得上宋先生这般的好人。」 她这些日子早就听说了风言风语,震惊过后,便是好一阵的捶胸顿足,直怪自己迟钝,竟从未看出不对,还信了夏无心的鬼话,放弃追逐宋逾白。 此事一直闷在她心里,一提便火冒三丈,怒髮冲冠,恨不得活吃了夏无心。 「无心如何配不上宋先生,一个半仙,一个凡人,若是配不上,该是后者!」苏斜月忽然道,她言语冷静,但杏眼圆睁,明显是动了怒。 众人纷纷噤声,面面相觑,尤其是池摇,惊得不敢言语。 苏斜月温婉柔和的性子是出了名的,从未这般疾言厉色过,故而也没人再敢多言,纷纷岔开了话题,聊起了秋高气爽,气温几时会凉。 另一端,夏无心并不知旁人的言语,她正缓步靠近宋逾白,在她面前慢慢蹲下。 「怎么。」宋逾白张开一双琉璃目,漠然道。 「这里面多闷,我带先生上去,如何?」夏无心轻声道。 「不必。」宋逾白垂眸,继续合眼。 夏无心见她额头都出了汗,便知道她又是嘴硬,于是二话不说,伸手握住她手腕,腾空而起,站在了光滑的黄铜上。 她是半仙站得稳,宋逾白却当即脚下打滑,一把攥住了夏无心的衣襟,这才站住,与此同时,也将夏无心拽到了自己面前,远远看去,像是主动投怀送抱。 宋逾白自己也意识到了,连忙松开手,转身面对云雾,心如擂鼓不说,气闷也涌上心头。 炉鼎忽然一震,她又是一个没站稳,亏得夏无心站在后面,对着她腰间一揽,将她纤长的身子扶住,也顺道把人圈在了怀里。 凉风吹散云雾,也吹散二人的髮丝和衣袍,如旗帜一般猎猎作响,是比里面要舒服许多。 只是一只手一直放在腰间,宋逾白说不清自己如今是热还是冷。 「你扔了。」她忽然道,声音清冽,冷淡。她今日一眼看见夏无心,便不爽到现在,那衣裳是真正的晚霞织就的云锦,她自己珍藏了许久,一针一线缝好,全拿去给了夏无心。 可她竟没有穿。 「在此处。」夏无心戳了戳自己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先生亲手做的,我不捨得现在就穿,非得等到蟠桃宴当日才行。」夏无心自豪地晃了晃包裹,「若是可能,我倒是一辈子都不愿穿上身,便永远都不会坏。」 第42章 落水 宋逾白眼中的薄冰终于融化了些许, 轻嗤一声:「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何必这般小心。」 虽然嘴上不饶人,可嗓音却明显变得柔和, 她轻轻摆动双肩,将自己的腰肢从夏无心手中拿出,垂眸看着脚下的万里浓雾。 许久不曾这般腾飞于云上了, 如今这凉风拂面,倒真有回到往常的错觉。 只是身后的人,早已悄然调换。 炉鼎飞了一天一夜,天象都尚且平稳, 谁知翌日一早,随着朝霞或隐或现, 一声滚雷自天边爆响, 随后原本已经火红的朝霞, 便彻底被乌云覆盖。 洒金的红云,摇身一变, 覆盖上了一层浓墨,如同夜里才能望见的漆黑的大山, 正马不停蹄朝着他们压倒。 众人大多睡着, 唯有夏春秋正盘膝入定,周身仙气萦绕,震雷响起, 他倏地睁眼, 八尺之身立起, 纵身跃出鼎外, 朝远处看去。 只见乌云之中, 电闪雷鸣, 不断有淡蓝色的光线划破长空,消失在浓墨里,散尽光辉。 他长眉紧皱,忽然张开双臂,正极速前进的大鼎戛然而止在半空。 鼎这么一停,里面尚还在睡梦中的弟子们皆是一个没立住,咕噜咕噜撞在了鼎壁上,只听一阵叮叮咚咚的磕头声,再然后,呻/吟响起。 宋逾白没有睡着,故而当夏春秋跃起时,她便已然惊醒,所以未曾失去平衡,只是下意识俯身,一手撑地,一手拦住了正横着滚过她眼前的夏无心。 夏无心被她手臂挡住,这才迷迷煳煳睁眼,不解地望向宋逾白,一双眼仁儿如同结雾的曜石,十分懵懂。 宋逾白被这眼神一看,心思顿时化成一滩水,便拍了拍她手臂,轻声道:「起来,好像出事了。」 夏无心还没从宋逾白难得的温柔中缓过神,便听得一声震雷,巨响被鼎身放大,便有了震耳欲聋的效果,她轻叫一声,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天空,道:「怎么回事,天还没亮么?」 第79页 宋逾白也随之抬眸,眸光低沉。 天空一直晴朗,这个时辰,朝阳早该升起,这雷声来得太不正常。 上空也早已乱作一团,沉重的乌云正被狂风吹着飘向此处,头顶和脚下原本雪白的云也像中毒了一般,逐渐积了满满的水汽,变得昏暗厚实了许多,无边无垠。 夏春秋自知不好,当机立断沉下高空,炉鼎带着众人齐齐下坠,与此同时,方才大鼎所在的地方,正险险划过一道四分五裂的闪电。 随后便是暴雨如注,夏春秋立在鼎上,衣袍不沾半滴雨水,架着鼎稳稳向着东方飞,云雾散开,脚下景物成型,是一处宽阔无垠的大湖,碧波如镜,远处山水相映,如同一副水墨丹青。 越是靠近湖面,便越觉得这湖水宽阔,一眼望不到头,待炉鼎落于水面之时,溅起四面水花,惊起成串戏水鸳鸯。 湖中心有一岛,岛上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皆是红漆黄花梨木,俨然一座凡间行宫,只是背部立着一串巨石,尤其顶上那个,通体漆黑,却细滑如玉,巍然矗立在高空,透着一股压抑。 也让这座岛显得不那么平凡。 大鼎停稳,众人这才纷纷跃出,落于这座小岛之上,个个狼狈不堪。 」师尊,这是怎么了,我们临走时明明测过天象,这几日各地都是晴朗,这雷雨是何处来的?「燕桥一边将仙力凝结在头顶,为师弟师妹挡雨,一边皱着脸问。 夏春秋正提脚扬袖,从半空飞速下落,收起黄铜大鼎,重重落地,沉声道:「雷雨来得蹊跷,先行躲避,再谈其他。」 本该是天光大亮的时辰,此时却如同黄昏般昏暗。 夏春秋带着众人进入岛中,夏无心正被苏斜月拉着走,却忽然意识到宋逾白不在身边,于是回身,只见宋逾白正负手立在岸边,目光看着头顶巨大的石头,眼神定定。 「师姐,你先去,我稍后就来。」夏无心没有犹豫,扬声说完,便拎起衣衫,大步跑向了宋逾白。 她将手掌挡在宋逾白头顶,仙力蔓延成伞,替她挡住大雨,高声喊道:「先生,雨越下越大,你怎么不走?」 宋逾白看了她一眼,伸手指向头顶的巨石,道:「此处不对,这石头绝不是凡间之物。」 夏无心沖她指的方向瞧了瞧,没明白:「可我方才听师姐说,此处是住着位广结善缘的土地神。」 宋逾白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此物名为灭龙石,本该是龙族之物,我有幸见过,据说它足有万斤重,就算是铜墙铁壁,都会被压成粉末。」 「普通的土地神,怎么会愿意住在灭龙石下?」 夏无心听她说完,虽也有了疑虑,但此时天空又划过一道蓝光,裂成丝丝缕缕,这闪电极低,活像是要对着她们噼来一般。 她便暂时将疑虑丢在了脑后,几步绕到宋逾白身后,一边替她挡雨,一边推她后背,软声道:「先生,那也先进去再说,大不了问问那土地神这石头的来歷,便能放下心了。」 宋逾白拗不过她,只得被她一路护在怀里,无奈上前。 院落足有三进门,长廊围成四方形,摆着珍贵花草,几个婢女正顶着荷叶,给那些花草盖上雨布,见了夏春秋一行人,先是一愣,后又低头迎上前。 「请问上仙,可是路过小瀛洲,想要借宿?」 原来此地叫做小瀛洲,名字雅致大气,听着倒真的像个仙居佳苑,夏无心跟在人群后面,摸着下巴想。 「劳驾。」夏春秋道。 不一会儿,便从门内走来个中年男人,身体矮了夏春秋几头,短衣长裤,头顶绑了个粗辫,上面挂了一串碧玉,随着他走路叮噹作响。 他仰头辨认了一番,这才咧嘴露出一口金牙,拱手道:「东逢上仙,久仰久仰,这是……」 「在下携同徒弟前往崑崙山,谁知天气骤变,不得想已借宿一晚,再做打算。」夏春秋同土地神说话,得后退一步,才能将他脸看全。 土地神倒是确实好客,闻言躬身,笑道:「诸位能来小仙住处,小仙求之不得,赶快请进。」 他一边带着夏春秋走过草木葱郁的庭院,一边道:「如今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这不,在诸位之前还来了几位上神,同样被暴雨拦住,不得已借宿。」 「几位上神都是天界而来,小仙虽多少算个神仙,却也从未上过九重天,认不得人,只知他们谈吐修为绝非普通,待暴雨过去,小仙带您去见。」 土地神极为擅言,一路不曾停嘴,等他终于吞了口口水,也算是进了大门,又过了偏院。 「这些都是上好的客房,日日清扫,上仙先在此歇下,等会儿小仙唤人送来衣物。」 土地神话音刚落,便又有婢女上前通报,说又有几位上仙来此,他一听,连忙道别,迈着短腿冲出了门外。 「这土地神,够忙的。」池摇看着他背影消失,小声道。 这院子极大,也收拾得很是干净,众人两人一间屋子,进门更衣。 夏无心身上不脏,就偷了个懒,只是蒸干自己,便迈步出门,燕桥连忙将她拉住,朗声道:「怎么不换衣服?」 「我不想换。」夏无心扒着门框不动,却硬生生被他扯回屋中,按在椅子上,非要她更衣。 夏无心心中郁结,方才分房,燕桥说除去宋逾白外,只有她二人是男子,所以定要她和他一间,苏斜月拉都拉不住。 第80页 见燕桥说不通,夏无心只得指着自己包裹,无赖道:「只要师兄帮我拿来衣裳,我就换。」 燕桥不疑有他,正转身去取,夏无心便飞身跃起,双腿如轮,直接跳过窗子,消失不见。 她一路逃到宋逾白门口,这才长吁一口气,抬手叩门,里面却没有动静。 刚才被淋了个透湿,她能去哪儿?夏无心暗自嘀咕,正要返回,却总有些放不下心,便召出神识,寻找宋逾白的身影。 她一路跑出偏院,进入方才郁郁葱葱的园子,绕过堆成小山的盆栽,眼前这才开阔,只见面前是个不大不小的湖,岸边延伸出一块,在湖心形成个亭台。 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亭台上,暴雨如注,湖水四溅,让那本就瘦弱的身影更为缥缈。 夏无心正要张口喊,却见一个黑影从远处而来,飞快地跃入水中,却真的如同影子,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又不知何处破空而来数枚金钱镖,直直朝向那影子的方向,夏无心虽然察觉异样,但还未太紧张,只飞身想跃到宋逾白身边。 谁知这时,那本已入水的黑影忽然冒出手,那「手」奇长,勐然捲住宋逾白的腿,将她狠狠拽进水里,顿时浪花四溅。 漫天的大雨像是为那水花做了掩护,宋逾白便被牢牢固定在水里,只等金钱镖刺入体内。 夏无心险些僵在半空,好在她立刻做出反应,身体比那飞镖还快,重重堕入水中,冰冷的湖水漫过耳鼻,她长臂一捞,算是扯住宋逾白衣角,将她拉入自己臂弯。 第43章 先生哭了 与此同时, 她右手划过湖水,将三枚金钱镖,尽数抓在了掌心。 好险!她暗自惊嘆, 若是这东西真的扎进宋逾白体内, 就凭宋逾白羸弱的身子,后果不堪设想。 那黑影来得快, 逃得也快, 在夏无心出现的那一刻, 已然顺着雨幕逃走, 夏无心虽看见了,但没空去追, 只是揽着宋逾白纵身跃出水面,落在亭中,带起一人高的水花, 浇得一地是水。 「宋逾白!」她将手中的东西扔在地上, 原本还硬邦邦的金钱镖, 竟如同烟雾般消散了,一丝痕迹没留。 夏无心没心情研究那烟雾, 目光全放在宋逾白身上, 只见她浑身湿透, 雪白的衣衫全贴着肌肤, 浑圆的肩头和修长的手臂若隐若现, 正仰着脖颈,倒在夏无心臂弯, 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宋逾白!」夏无心见状, 心里更是焦急, 大声喊她名字, 右手勐地抬起,仙力从掌心蔓延而出,丝丝缕缕逼进宋逾白体内。 宋逾白这才发出一声呢喃,随后柔若无骨的手搭在夏无心肩头,借力起身,将一口水全吐在了夏无心胸口。 她还有些昏眩,无意间将额头抵着夏无心,唿吸声粗重。 夏无心见她终于醒来,一直紧绷的心这才放松,一手扶着她肩头,低头问:「先生,你怎么样?」 宋逾白抬起头来瞧她,眼中进了水,琉璃般的眼眸泛着点点血丝,细小的珍珠般的水珠在光滑如玉的脸庞上贴着,将髮丝黏在额头,如同出水白芙。 她在颤抖。 「夏无心。」她轻声说,用手试探着去碰夏无心的脸,似乎在确认是否是她。 「是我,先生。」夏无心看见她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连忙握住她手,将自身的热气渡到她身周。 宋逾白听清夏无心的声音,这才轻嘆一声,手一松,径直跌进了夏无心怀里。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在这一刻,她真的因为面前的人是夏无心而安下心来。 女子冰冷的身体紧紧贴着手臂,夏无心顿觉一阵心痒,便又将她搂紧了些,用仙力除去她身上的水汽,不过如今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等宋逾白终于不再发抖,她便连忙询问:「如今还下着雨,你独自跑到这里做什么?」 宋逾白没有马上回答,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立刻从夏无心怀里挣脱出来,方才还惨白的脸终于有了点血色。 「我好像见到了位故人。」宋逾白轻轻道,说完,她又转身看向远处的雨幕,光滑粉嫩的指甲盖紧紧嵌入掌心。 与此同时,恨意从她周身扩散,只是这恨意并不纯粹,其中还掺杂了些哀恸。 夏无心愣愣看着她半边脸,心里麻酥酥翻滚出了些酸意。 「什么故人?」夏无心说着,笔直起身,话语中憋了些怒火,「我看是来害你的!」 宋逾白没有反驳,她捂着唇咳嗽一声,然后一手撑着地,缓慢起身,虽然模样狼狈不堪,但骨子里的优雅还保留如初。 之前她正在屋中换下湿衣,门却忽然被敲响,开门看去,便只剩下个桃粉色的衣角,飘坠着云烟般的飘带。 那背影,和桑月一模一样。 惊讶过后,她便如同失了魂,头脑一片混沌,等再有意识时,就已然沉浮在冰冷的湖水里,那一刻,除去愤怒外,绝望再次将她侵袭。 不过幸好,熟悉的手拉住了她。 「我方才便觉得此地不对,看来确实如此。」宋逾白站直身体,仰头看向天空,只见层云愈压愈低,密密麻麻的雷电在云层中狂舞,似乎下一秒就会离开天空,狠狠噼碎大地。 这样的天气,他们算是彻底被困在了此处。 「你是说,连这暴雨都是有预谋的?」夏无心还算聪慧,当即便理解了她的意思,心中一紧,能够操控雷电,此人得有多强。 第81页 联想方才那个黑影和奇怪的金钱镖,她顿时觉得汗毛竖起。 「那还待在这里作何,我带你走。」夏无心上前拉起宋逾白,带着她腾空而起,谁知刚刚跃过屋檐,一束闪电就凌空直下,险些将她噼了个对穿。 夏无心一惊,急忙重新落地,一把扶住险些绊倒的宋逾白。 「没用的,这雷雨不停,我们就走不了!」宋逾白反手拉住她,不让她再轻举妄动,二人手掌相接,宋逾白忽然摸到了一手潮湿。 随后,心口如同针扎一样疼。 她怔怔望向掌心刺目的血迹,然后不由分说攥住夏无心的手腕,迫使她抬起手掌,只见少女手指纤细,被水泡得发白,虎口处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横贯着一条伤口,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中渗出。 夏无心早知自己被金钱镖划破,不过她不觉得很疼,就暂时没管,如今被宋逾白髮现了,顿时有些心虚。 一心虚,就想把手抽回来,谁知宋逾白用的力气也极大,一来二去,她便不敢再挣。 「刚才捏住那东西时,没拿稳,不过也就破了个皮,不碍事的。」夏无心讪讪笑道。 「何物?」宋逾白将声音压得极低,听不出情绪。 「金钱镖,你被人扯入水里时,不知道打哪儿飞来的。」夏无心老老实实回答。 宋逾白忽然抬眼,眼神凌厉:「不碍事?你知不知道这所谓的金钱镖是何等厉害的东西,你敢用手去接?」 「夏无心,你真不要命了?」宋逾白竟是气出了哭腔,她忽然俯下身,手依旧攥着夏无心不放,稍微恢復了红润的唇瓣,倏地覆盖在夏无心的伤口上。 难以言喻的触感传来,夏无心不由自主低叫一声,心也慌了,连忙想要挣脱,却不料宋逾白竟难得强硬,抬头道:「别动。」 她这一声微微发颤,与此同时,比湖水清澈几倍的水滴,从她眼角滑落,啪嗒一声,落在夏无心鞋面。 浅色的布靴表面,水渍逐渐洇开。 眼泪很轻,但宛如落在心上,千斤之重,夏无心顿时哑口无言,不敢再动一下。 宋逾白也一言不发,她用力擦掉眼周水汽,再不管其他的,只低头再吸,连着三口吐掉,这才罢了。 毒气渗入体内,也不知吸出是否管用,宋逾白吸了吸鼻子。 雪白的衣袂蹭过红唇,留下红色的印记,她一言不发扯下一片布,慢慢将夏无心的手缠上。 「先生,我可以癒合……」夏无心嘴皮子都不敢抬,小心翼翼道。 宋逾白却像听不见似的,执拗地将她伤口缠好,又打了个结,这才罢休。 夏无心看着她沾了露珠一样的睫毛,只觉得心像那水珠一般,一颤一颤的。 「那金钱镖,可是落地无踪。」宋逾白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像是哑着嗓子。 夏无心连忙点头。 「那并非金钱镖,而是墨龙鳞,也是杀人不留痕的暗器,若是凡人,只需划破皮,便会当即化为灰烬,若是神仙,也会全身溃烂。」宋逾白道。 她始终低着头,从夏无心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玲珑的肩头,和精巧的鼻樑。 「可先生现在是凡人……」夏无心忽然一阵后怕,汗毛密密麻麻立起,咬牙切齿道,「何人这般狠毒,若是化为灰烬,岂不是尸骨无存!」 到时候,湖水一冲,谁都找不到宋逾白,更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若是她没有恰好赶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无心。」宋逾白忽然开口,只叫了后两个字,听着多了些旖旎。 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就让这旖旎一扫而光。 「我逃不掉的,他早就发现了我的踪迹,一个天界上神,想要杀掉一个凡人,实在是轻而易举。」 「往常我隐姓埋名,可保一丁点的平安,却也是日日担忧,如今暴露踪迹,我根本无处可逃。」 当初她在幻妖洞强行破除封印,本就是报仇的最后机会,可这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了。 夏无心虽然听得一头雾水,可她知道同宋逾白的封印有关,于是连忙拉住她衣袖,急声道:「不是还有神器吗,先生跟着去崑崙山,难道不是因为那里有神器的线索?」 宋逾白忽然轻笑一声,红唇沾血,配着莹白肌肤,美得不可方物。 「如今,我连这座小瀛洲都逃不出,谈何崑崙山呢。」 夏无心还想说什么,就被宋逾白打断,她视线一直看着夏无心受伤的手,轻轻道:「无心,你是个好孩子,可我不该再连累你了。」 「还有东逢上仙和平逢山,若不是因为收留我,何须遭此劫数。」 夏无心一听便急了,她上前一步,双手攥着宋逾白手腕,不叫她后退:「怎么是连累?若不是先生,我怎会拥有半仙修为,我可以保护你!」 「你只是个半仙,谈何保护,只会无端被拖累!」宋逾白反手将她推到一边,眼睛不再看她,纤纤五指捂着胸口,似乎极为心烦意乱。 「我不管。」夏无心的执拗本色再次发挥得淋漓尽致,她闪身拦在她面前,忽然张开双臂,少女高挑的身子,替她挡住面前被狂风吹来的雨水。 「我喜欢你,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第44章 共枕 夹着雨滴的狂风从廊外吹来, 打湿夏无心衣摆,布料互相摩擦着,猎猎作响。 第82页 她说得坚定, 目光灼灼,晃得宋逾白一时哑口无言。 「夏无心。」她长长嘆息。 这种感觉就像是拳头挥在棉花上, 无论威逼利诱还是疾言厉色,对方就是不听话, 着实泄力。 不过与此同时,还有一点点的,酥麻之感。 夏无心见她终于软了态度,急忙见缝插针, 逼近一步,双手捏住外衣举在头顶,伸到宋逾白上方。 随着衣衫的笼罩,少女身上的气息也扑面而来,清冽醉人。 宋逾白眼看着夏无心逼近,便不再同她对视, 反而看向远处连接天地的雨幕, 唇瓣微抿,却没再继续拒绝。 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经开始贪恋这种气息。 「雨水凉, 外面又危险,我们先回去, 好不好?」夏无心微微歪头, 软声道。 宋逾白还是一言不发, 但夏无心知道, 她这般做, 就已经是默认了,心中顿时乐开了花,于是大着胆子揽住她肩。 二人身影化为微风,很快回到了偏院。 院里充斥着饭菜的香气,许是方才婢女送来的,花草都被蒙上了雨布,青石砖的阶梯也被铺上了稻草,以防打滑,一切都普通而又安逸。 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座小岛的杀机暗藏。 夏无心一路护着宋逾白站定在房檐下,没让她沾湿一点。 宋逾白稳住身子,立马向右侧行了一小步,从夏无心身边移开,眼睛不抬,淡淡道:「我去同东逢上仙商谈,你快回房去吧,说不定明日便雨过天晴了。」 说罢,她负手离去,就是脚步凌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夏无心将外衣抖了抖,重新披在身上,伸出食指分辨了下南北,随后径直走向了宋逾白的房间,大剌剌地推门而入。 宋逾白没有同夏春秋说太久,便重新回到院中,快跑几步躲到房檐下,只是这次没有夏无心在身旁,双肩几乎湿透了。 她用衣袖抹去额头雨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也空荡了些许。 过了半刻,她理好髮丝,慢慢推门而入,又面对大门,将门栓插好。 谁知再一转身,便被眼前的人吓地勐然后退,后背撞在凸起的门栓上,不禁轻唿一声,愠怒道:「你不是回房了么?」 只见夏无心正坐在桌边,被她这一个踉跄吓得连忙起身,伸手去扶。 不过手还没碰到那凝霜皓腕,就被皓腕的主人抬手躲过,随后扶着撞痛了的后背,慢慢走向床榻。 这间客房并不大,唯有一个房间,不过桌椅床榻倒是都很齐全,花瓶摆设也不少,个个整洁如新。 「方才惊险如斯,我如何能安心回房?」夏无心说着,起身将窗子也关严实,挡住外面稀里哗啦的雨声,屋中也顿时被黑暗笼罩。 她又轻轻抬手,将烛火点燃,晃动的光影顿时覆盖了每一个角落,柔黄的光,渐渐驱散了外界的潮气。 「可是……」 「先生昨夜几乎没睡,如今趁着下雨无事可做,不如好好歇歇。」夏无心笑眯眯道。 密闭的空间只有二人,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但这次的心跳,远远比之前要疯狂许多。 但宋逾白确实不能否认,有夏无心的陪伴,原本冷寂的房屋,变得令人安心了不少。 「我睡不着。」宋逾白和衣躺下,床榻很软,大概铺了好几层棉絮。实际上,她已然很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了,一旦阖眼,便会有各种各样的往事狰狞地向她扑来,躲都躲不掉。 嘴上虽这么说,可身子早已感觉到了疲乏,后颈一落下,就如同漂浮在云端,左右轻晃。 屋外雨声磅礴,屋顶滴滴答答响个没完,本该是孤独的场面,却多了另一个人的唿吸声,和雨声交错,此起彼伏。 宋逾白渐渐不动了,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又忽然被细碎的声响惊醒。 她黛眉微蹙,一手撑着床铺,慢慢支撑肩头,斜斜起身,目光搜索了一圈,未曾看见夏无心的身影,心中一急,抬腿便要下地。 「先生,你怎么醒了?」夏无心的声音从地面传来,宋逾白低头一看,原来她不知从哪儿抱了团被褥,铺在地上,正跪着抹平褶皱。 紧绷的心顿时松懈下来,宋逾白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你躺地上干甚么?」 「昨晚睡得晚,今早又醒得太早,眼睛有些酸胀,也想歇一会儿。」夏无心说着,一个扑腾躺到地上,将被子拉至下颚,只露一双如墨的黑目,一眨一眨。 随后,烛火齐齐熄灭。 一片黑暗里,宋逾白重新躺下,却翻来覆去再也无法阖眼,雨声越来越震耳,大有要水淹陈塘关的架势,木门木窗挡不住那许多雨水,地砖也逐渐潮湿。 宋逾白忽然再次撑起身子,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开口:「你不如……上来。」 夏无心两只眼睛顿时瞪得熘圆。 宋逾白见她并未立即回应,立马补充道:「我怕地上潮湿,不愿便罢了。」 说完,她便掐住自己手臂,一阵后悔,自己方才还在拒绝夏无心,如今便邀她共枕,岂不是欲迎还拒,这像什么话。 可惜话已出口,无法再收回了,她只能暗暗期望夏无心已然入睡,未曾听见。 「先生真的愿意同我睡在一起?」夏无心一阵狂喜,当即便掀开被子,卷吧卷吧抱在怀里,大步冲上前。 第83页 在宋逾白的视线里,便是一团黑影扑向自己,她连忙抱臂后退,将身子贴在了墙面上。 随后床榻震动了几下,夏无心就已经安安分分躺平在宋逾白身侧,双手交叠搁于小腹,半点没有逾矩。 宋逾白这下骑虎难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僵着上半身,贴着墙悻悻阖眼,特意冷声道:「要睡便老实些,若有半点碰到我,就下地去。」 夏无心吐了吐舌头,乖巧地嗯了一声。 宋逾白一边是冰冷的墙壁,一边是散发热气的少女躯体,忽觉冰火两重天,只是热的那头占了上风,竟蒸得她脸颊也燥热起来。 从出生到现在,即便是往日离她最近的桑月,都不曾同她睡在过一起,如今这点规矩,都被夏无心打得稀碎。 更令人羞臊的是,她竟毫不排斥,还产生了些想要贴近她的冲动。 真是咄咄怪事,宋逾白心道。 夏无心则是欢喜雀跃得紧,宋逾白的气味又甜又香,徐徐钻进鼻孔,撩动着少女心扉,就连屋顶的落雨声都好像小了点,被心跳压了风头。 即便是平躺着,她都合不拢嘴,笑得脸颊酸疼,不过即便再想触碰一下女子的身体,她也还是忍住了,强行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入眠。 好在她睡相一向不错,应当不会吵到宋逾白。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终于将她包裹,眼皮逐渐沉重,陷入朦胧。 就在这时,她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勐地睁开眼,头脑一片清明,头顶的雨声不见小,天光也依旧昏暗,俨然才过了没多久。 夏无心下意识起身,看向身边的宋逾白,指尖燃起烛火,将女子苍白的脸照亮。 只见她正双眼紧闭,睫毛颤动着,一看便知睡得不甚踏实,身体硬得像根木棍,每一处肌肤都处于戒备状态。 夏无心愣住了,怎会有人睡着后,是这么个防备的模样? 一日还好,若是日日如此,该有多累。 心尖像是被谁捏了一把,隐约瀰漫着疼痛,夏无心浓眉紧蹙,忍不住伸手,拨开了遮住她额头的乱发。 她额头沾了一层薄汗,被夏无心这么一碰,忽然翻了个身,面朝夏无心的方向,双腿屈膝,慢慢蜷缩了起来,往日冰冷的一面消失不见,活像是个怕冷的孩童,将自己包裹成了一团。 她一只手,不知何时摩挲到了夏无心的手臂,像是抱了个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揽在了怀里。 手冷不丁触碰到了某个温暖的地方,夏无心顿时面红耳赤,鼻腔一阵火热,隐隐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她暗骂一声,怕是那日留下了后遗症,连忙运功平息,这才好受了些。 不过这手,却是怎么都抽不出了。 夏无心这么支撑了半晌,最终还是侧着身子,同宋逾白一起,面对面躺下。 黑暗中,宋逾白的五官有些模煳,但还是能依稀看出她姣美的鼻子,以及紧闭的饱满的双唇,她喷洒出的气息,一点点扑在夏无心脸上。 夏无心忽然开始想念自己落在平逢山的那本无名佛经。 或许是因为抱着她手臂的缘故,宋逾白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软了一点,手却攥得越来越紧,夏无心没法子,只能伸出一只手,轻轻在她后背拍着。 在她年幼之时,夏春秋不常看她,她又想要父母,便经常夜里干嚎,苏斜月便是这么哄她入睡的。 只是她哼的那些小调,夏无心都不记得,只能依照模煳的记忆,七零八落地哼哼。 宋逾白的唿吸声逐渐平稳,走调的歌声混着雨滴,倒也促成了首安神曲。 「宋逾白。」夏无心看着她沾着露水的睫毛,忍不住轻轻道,「你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能折磨得一个清冷如皎月的人儿,害怕恐惧成这般。 她不想窥探宋逾白隐瞒的东西,但此时此刻,还是为那些她不知道的往事,而握紧了拳头。 宋逾白渐渐睡熟,抱着她手臂的双手,也慢慢松开了,夏无心唿出一口气,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将手抽出。 谁知这动作反而更加惊动了宋逾白,只见她再次绷紧了身体,伸手想要拿回怀里的东西,没摸到手臂,摸到了夏无心的腰。 刺挠的触感顿时传遍全身,夏无心险些叫出了声,连忙捂住嘴。 宋逾白却不管自己摸到的是什么,纤细的身体一蹭,就径直滚到她面前,软藕玉臂穿过她腰窝,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个能安神的花瓣瓷枕。 夏无心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大气也不敢喘,却也不能挣脱。 宋逾白的脸就在她眼前半寸的位置,夏无心几乎能够越过她的头顶,看到对面石头的墙壁。 那两只柔软的手,就放在她腰后,在她背上交叠着,绒绒髮丝窝在脖颈旁,随着唿吸轻轻拂动。 温玉软香环绕在身周,美则美矣,但夏无心怕吵醒她,故而不敢乱动,只能委屈巴巴地将自己的手臂绷紧在身侧,就这么凑活地阖眼。 这姿势虽难受了点,但却很有效果,宋逾白终于放松了身体,沉沉睡去。 若是宋逾白醒来回味,便会发觉,这是她堕下天界后,头一次睡得安安稳稳,甚至还做了好梦,梦里有九重天莲花池的接天莲叶,还有大朵和日头一般大的莲花。 两个人昏天黑地地不知睡了多久,雨声没有减小,天色也未曾变亮,却有人快速跑到门外,敲起了门。 第84页 「宋先生,已是酉时三刻,师尊请我们出去用晚膳。」 「宋先生,你可知无心在哪儿,我到处都寻不到人!」 燕桥喊得洪亮,声音中气十足,夏无心顿时睁眼,谁知宋逾白却比她醒得更快,二人便这么相拥着,对视在了一处。 一开始,宋逾白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潮红的面色从脸颊一路延伸到了耳垂,心道自己为师不尊,竟然做出这种梦来。 但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了真实的触感,眼眸睁大,连忙往后挪,却被什么拦住,未动一寸。 对夏无心动手动脚的失望顿时将她裹挟,宋逾白气得双目发红,檀唇微张,怒声道:「夏无心,我好心许你上榻,你竟敢!」 夏无心被她一吼,立刻吓了个清醒,眼睛眨巴了一番,神情委屈,低头瞧了瞧,哭笑不得:「先生此言差矣,明明是你主动来抱我,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宋逾白刚想说什么,却不禁随着她的视线向下看,接下来的话全咽下了喉咙。 只见她那一双手,正明明白白搂着夏无心盈盈一握的腰肢。 第45章 圈套 屋外的燕桥又在敲门, 宋逾白顿时像是被针刺到了指尖,勐地将手收回。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那股子羞赧却明明白白蔓延开,她淡淡哦了一声, 努力平静道:「去开门。」 夏无心则勾着唇, 好整以暇地瞧她, 过了一会儿, 轻快地翻身下床。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宋逾白忽然合上双目, 将手放在脸颊两侧,用力嘆息, 悔不当初。 不过等燕桥带着一身滴答的雨水进门时,她就已然恢復如常, 正低头整理衣衫的皱褶。 「你怎么跑到宋先生屋里来了?」燕桥好奇地上下打量夏无心, 随后面露瞭然,颔首微笑。 宋逾白在一旁小声咳嗽, 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开口道:「东逢上仙叫你来的?」 「是师尊。这位土地神热情好客,冒着大雨杀鸡宰牛,说是要为众位神仙接风洗尘, 我们不好辜负人家好意。况且这都一天了, 先生一点饭菜不用, 怎么撑得住。」燕桥上前一步,低声劝说。 「可我明明警告过上仙,让他拦住你们, 谁都不许出门。」宋逾白敛眉道。 「这……」燕桥一副未曾听懂的模样, 想了一会儿, 问道,「可是,师尊不曾提起此事,方才还传声告诉我,叫我通知各位。」 宋逾白闻言,自知不好,一张脸顿时苍白如纸,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夏无心急忙将她扶住。 手中的躯体在颤抖,夏无心顿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这是何意,这个时候,夏春秋应当已经被控制了。 好厉害的敌人,她恨恨想。 「先生何意,难不成……」燕桥浓眉蹙起,一双大手紧张地抹汗,转身便要去找夏春秋,却被宋逾白拦住。 「已经来不及了,其他人呢?」她低声问。 「早都前去了!」燕桥急道,七尺长的身体不断踱步,慌了手脚。 宋逾白看她一眼,垂眸思忖,如今自己便是笼中困兽,只要离不开这座岛,去与不去,其实都没什么区别,而玄锋费尽心机将众人聚集到一起,想必是另有所图。 他要找之前在找的人,而且说不定,还要杀人灭口。 若她在湖边就一命呜唿,他就省了不少力气,但像现在一样,也不过是多费点功夫对付她而已。 所以当真是,彻底走投无路了? 「你带上无心留在此处,一旦雷电减小,就拼命逃,到时候是求上天界还是什么,就看你们了。」宋逾白轻声说,随后从门边拿了把桐油伞,迈步出门。 燕桥还未来得及说话,夏无心就紧随其后,站在了滂沱大雨里。 「夏无心!」宋逾白不耐地想要拉住夏无心,谁知却连她个衣角都没碰到。 夏无心强行笑了一声,将束起的长髮甩到身后,道:「师姐还在这里,我爹也生死未卜,我怎么能自己躲着,报信求助的事情,有师兄便够了,他修为比我好了太多,定能逃出去。」 宋逾白想要开口,却又被夏无心打断:「更何况,我说好要保护你的。」 说完,她不去看宋逾白神情,顾自快步走出偏院,宋逾白再想说什么,却已经连她身影都看不见了,只得紧紧攥着手,咬牙跟上。 这小混蛋,当真是任性得过了头,宋逾白虽然心烦气躁,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门外的天空依旧同早晨那般灰暗,分不清白天夜晚,滚滚惊雷不断炸响,震得人心里发颤,雨大得像是成千上万的人站在头顶上方,将一盆盆的水倾倒在他们头顶。 夏无心疾步走着,在心中理清思绪,连她爹都能控制,难不成是那日幻妖洞里的上神?想着想着,心弦一紧。 宋逾白则檀唇紧闭,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心思却异常平静,不过一条残命,丢了就丢了,只是大仇不能报而已,这些日子,她早就习惯了这种不甘。 自己终是会在那人一个又一个的圈套下,接连惨败,但是这么多旁人的命,她不能连累。 于是脚步愈快,眸光渐冷。 从偏房到正堂并不远,只越过几个门槛就到了,正堂大门涂了红漆,正朝内大开,小路由卵石铺就,交叉为一个十字,没有路的地方,种着几颗常绿松,不过此时都被雨布包着,光秃秃的有些怪异。 第85页 屋内摆满了灯火,比院子里要明亮许多,就连檐上都点了灯笼,在倾盆大雨下惨烈地维持光芒。 夏无心看着这灯火感嘆了一声,暗骂了一句。 宋逾白脚步却没有停顿,在檐下收伞,径直踏入门中。 其实她本应蒙上面纱,以防被人认出,可是今日她却不在意了,既然已经难逃一劫,就不再遮遮掩掩。 堂屋很大,足有几丈宽,迎面是个刻着「福如东海」四个大字的牌匾,锃亮如新,左右皆是红柱,也挂了一对对联,左右两排红木矮椅,面前都放了用膳的桌案。 而其他小辈,就只能坐在这些桌椅的后面。 这土地神,倒是极爱凡间的生活,处处布置得都像个普通的达官贵人。 随着宋逾白的进门,椅子上几人纷纷抬头,左边是几个耄耋老者,右边倒是有些年轻人,都是上仙修为,想必也是前往蟠桃宴的。 几人看见宋逾白进来,一开始并未在意,可过一会儿却窃窃私语起来,纷纷交换着眼神。 宋逾白却对他们视若无物,选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夏无心也随她入座,盘膝坐在她身边,一旁的苏斜月拍拍她,轻声道:「你怎么才来?」 「准是又缠着宋先生了呗。」身后的池摇闷声道。 夏无心此时绷着一颗心,所以并不去理会她,只对苏斜月点了点头,就暗暗观察起了周围的人。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等会儿会面临怎样的险境,他们就如同被引导的鸟雀儿,一步步跳进半扣的箩筐,一进门,就插翅难飞。 那几个上仙修为都不算太高,就是神情怪异,总时不时看向这边,难不成,他们认识宋逾白?夏无心想着,挨个儿将他们打量过去。 隐隐从他们口中,听出了帝女两个字。 「师姐,那个位置,没人坐么?」夏无心用手掩着唇,在苏斜月耳边道。 苏斜月沖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杏目微垂,低声说:「据说是位上神,还没到。」 她话音刚落,门口的空气便向四周荡漾开,一个玄衣男子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他脚蹬一双踏云靴,衣裳虽为玄色,却从头到脚绣着华丽的暗纹,宽袍大袖无风自动,头顶束着个金光灿灿的如意发冠,冠中央嵌着颗赤红宝石,暗光涌动。 夏无心一怔,扫过男子的脸,总觉得眼睛有些熟悉。 这不就是那日戴着面具的男人?她险些原地立起,亏得宋逾白在一旁,轻轻将她手腕攥住。 「别动。」宋逾白檀唇微张,声音飘忽而出。 随后一旁的苏斜月也险些喊出声,忙捂住自己的唇,低头喘息着。 果然,他们一整个平逢山,都傻傻落入了圈套。 夏无心握紧了拳头,眉头紧皱,狠狠盯着他。 玄锋手拿一把银丝扇,正衣冠楚楚地摇着,眼神逐个扫过每个人,在苏斜月和宋逾白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大步走向主位,撩袍入座。 眼神冷漠,神情淡然,好似不过是来吃顿饭而已。 几个上仙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纷纷起身,弯腰恭敬道:「我等小仙,见过三太子。」 玄锋抬手虚扶,好一派清朗作风,夏无心狠狠呕了一声,恨不得上前将他那颗珍贵的脑袋掰下来。 矮小的土地神也随之进门,手一抬,大门便咣当一声合上,阻隔了外面的狂风,屋中的灯火稍微晃动了一番,更显得气氛压抑,人影绰绰。 「在下府邸简陋,能迎来各位上仙上神,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土地神高兴地找不着北,伸手让一旁的婢女斟满酒杯,双手敬上。 玄锋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诸位不必多礼,用膳便是。」玄锋开口道,先一步拿起桌上的水果,放入口中,眼神却跃过众人,直直朝着宋逾白看过来。 那一双眼睛里,满是嘲讽和得意,甚至拿起酒杯,朝着宋逾白抬了抬。 夏无心明显感觉到了宋逾白的怒火,以及她满是汗水的掌心,于是反手将她手掌握住。 宋逾白一直气得发抖的身体,在感受到夏无心的安慰后,终于再次平静下来,不是因为安心,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事没做。 她死便死了,可这些因她而陷入险境的人们,她必须要让他们安然出了这座小瀛洲。 尤其是夏无心。 于是,她忽然云淡风轻地拿起面前的酒杯,琉璃目映着闪烁灯光,清清冷冷,高高在上地同玄锋对视,一如往昔。 玄锋手里的酒杯,顿时碎了。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换上一副狠戾面相,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再然后,门外一声巨响,与此同时,众人皆是发出一声惊唿,角落里,有胆子小的,已经大声尖叫起来。 墙壁不知何时被红光覆盖,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早在不知不觉中,将所有人困住。 每一个人,都已经中了阵法,浑身瘫软,失了仙力。 「三太子,您这是何意!」那个年龄最大的上仙惊恐道,他试图运功,掌心却什么都没有,几个年轻人也都慌了,纷纷起身跑向门口,谁知手刚刚碰到那红光,就被弹飞出去,人挤人摔在一起。 土地神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要说话,就被玄锋扬手掀翻,倒地不动了。 「都闭嘴,本太子还能让你们,死得痛快些。」玄锋慢慢起身,漫不经心地整理衣袍,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界的威严。 第86页 众人就是再害怕,也被迫一片哑然,大气都不敢喘。 玄锋一把推开挡路的人,同散步一样,走到了宋逾白面前,伸手便要捏她下颚。 夏无心见状,心头戾气涌出,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 眼看着那双骨节分明,套着大小戒指的手就要碰到宋逾白的脸,她愈发气愤,忽然听到琴弦绷断的声音,方才的无力感顿时消失,于是勐然起身,一把抓住了玄锋的手手腕,不许他再上前。 这一瞬间,玄锋有些许愕然,他没有再动,只看向夏无心漆黑的双眸,带了些探究。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挣脱我的阵法?」他轻声道,随后右手攥拳,如同毁天灭地一般的仙力磅礴而出,夏无心哪里能受得住他的仙力,身体顿时被震开,狠狠撞在墙壁上。 「无心!」与此同时,宋逾白紧紧捂住心口,疼得大口唿吸。 「夏无心!」她看见夏无心的身子软塌塌倒下,不知是疼得还是怎样,双眼一阵酸疼,下意识起身要去拉她,却被玄锋狠狠掐住脖子,抵在身后的矮桌上,动弹不得。 玄锋看了眼自己手腕,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咬牙笑道:「什么东西,力气这么大,竟攥疼了本太子。」 他看着宋逾白,微微俯身,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畅快,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摇头道:「玉衡啊玉衡,多年不见,你魅力倒是不减,就凭个半死不活的身子,又勾搭到了新人?」 「怎么,这次不喜欢女人了,改喜欢个没用的白面小子?」他啧啧了几声,轻蔑地看了倒地不起的夏无心一眼,摇头道,「这眼光,是越来越差了。」 「身为帝女,不静心修炼,只知情爱,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廉耻呢?」他再次用力,宋逾白纤细柔嫩的脖颈,很快多出了几缕红痕。 她咬着牙,硬是一声没吭,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同样蔑视地看着玄锋,道:「那,那也好过你,就连个所谓的上神名号,都是偷我神器得来的。真不要脸。」 「你再说一遍。」玄锋闻言,眼睛像是冒了烟,愈发阴毒,手劲也越来越大。 说完,他忽然抬手,一柄通体蓝光的宝剑从他袖中飞出,如同一道光闪过,插进墙壁几寸,同时在夏无心肩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夏无心一动没动,像是死了一样。 「无心!」宋逾白声音被她压在了喉咙里,心口的剧痛让她忽然瘫软了身子,仰面倒下。 玄锋愣愣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露出狂喜神色,松开手,哈哈大笑起来。 「玉衡,你哭了,当初一夜雷刑你还咬牙硬撑,如今为了个小白脸,你哭了?」 他抬手擦掉笑出的眼泪,饶有兴味道:「那如果我将这小白脸杀了,你这天界最为高贵的帝女,是不是就能在我面前低头,跪下? 第46章 胖揍三太子 「夏无心!」一旁瘫软无力的苏斜月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竭力挪动到夏无心身边,伸手去捂她血流不止的伤口。 她想拔掉刺进墙壁的剑,谁知使出了浑身力气,那把剑还是纹丝不动。 「行了, 别白费力气。」玄锋停住大笑, 不再抓着宋逾白, 一边摇摆摺扇,一边从容不迫地走到夏无心面前,单膝蹲下。 屋内众人也早已恐惧至极, 人人屏息,不敢言语, 眼睁睁看着玄锋的背影。 宋逾白翻身从桌上滚落在地,她捂着脖颈,用力喘息,厉声道:「你敢碰她!」 「呦,这么护着?」玄锋舔了舔嘴唇, 更是饶有兴味, 然后抬头数了数时辰,道, 「正好, 本太子还有时间,陪你们玩玩。」 他伸手想去拉扯夏无心, 苏斜月一看不好, 竟是不顾危险, 直接扑在了夏无心身上, 替她挡住了玄锋。 玄锋的手停留在半空, 见状哈哈大笑, 手掌一挥,苏斜月就如同被人拦腰给了一棍,女子羸弱的身体在地面滚了几圈,亏得那处躺着池摇,将她衣衫扯住,才没让她撞上桌椅。 「你莫急,等会儿才到你。」玄锋淡淡看了倒地不起的苏斜月一眼。 「这该死的小白脸,还挺招人喜欢。」他摇摇头,用扇子挑起夏无心下颚,细细端详,「油头粉面,像个女人,怪不得才是个半仙。」 他没看见,在衣衫的掩盖下,一双拳头正渐渐攥紧。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狭隘。」宋逾白忽然嗤笑一声,双腿用力,膝盖颤抖,却还是咬牙站起了一半。 「狭隘又如何,还不是将你踩在脚底?」玄锋忽然起身,左掌张开,横在夏无心身前,磅礴的仙力化为实体,勐然扼住了夏无心的咽喉。 随着苏斜月的尖叫,夏无心的身体慢慢从地上飘起,双脚无力地蹬着,白皙的面色很快便一片紫红,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将一侧的衣衫染成了暗红,屋中很快,便充斥了浓重的血腥气。 众人皆是提起了心,谁都不敢相信素日表现得温文尔雅的三太子,竟会一夕之间变得如同恶魔。 「三太子,你如此滥杀无辜,就不怕天帝降罪!」一位老神仙终是忍不下去了,哑着嗓子,颤颤巍巍地破口大骂。 这是他活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话音刚落,那双还算清明的眼就变得浑浊起来,最后深陷于皱纹中,踉跄一步,四肢伏地。 事情发生得迅勐而猝不及防,所有人皆是一片目瞪口呆,再然后,愤怒和惊惧便开始在屋中蔓延,他们这才意识到,今日所有在场之人,最后真的都会一个不留。 第87页 屋子顿时被寂静包裹,唯有粗重的唿吸声。 见无人再说话,玄锋满意地颔首,仿佛捏着蝼蚁一般捏着夏无心的脖颈,慢条斯理转过身,用合起的扇面指了指宋逾白,满面春风道:「跪。」 「你跪下,本太子就卖你个人情,让你们死得痛快。」他笑道。 宋逾白方才目睹无辜之人丧命,正是怨恨,又见他控制着夏无心,急得喉头腥甜,愤恨难耐。 周围虽安静,可听在她耳中却无比嘈杂,有人在唿吸,有人在挪动,还有苏斜月的抽泣声,几乎将她压得昏眩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有渴求的,有迷茫的,有怨恨的。 「您果是帝女。」那几个看着年轻的上仙,带着哭腔,小声说着。 宋逾白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不禁冷笑,一双眼眸死死盯着玄锋,如刀如剑,冷若冰霜。 玄锋看她不动,颇为不耐,骨节瞬间暴起发白,只听夏无心闷哼一声,彻底失去了知觉。 宋逾白一颗心如同被人放在石臼中反覆捣碎,疼得满嘴发苦,眼泪不觉间已经流过下颚,像是刚化开的冰水,打湿衣襟。 夏无心是被她连累,此处的所有人都是被她连累。 她即便没罪,也罪大恶极。 僵直了很久的身体,忽然开始,慢慢朝下落。 玄锋见她终于低头,顿时满眼放光,掐着夏无心的仙力不由得松了些,眼睁睁瞧着她弯下膝盖。 千钧一髮之际,一旁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斜月忽然喊了一声宋逾白的名字,她身体摇摇欲坠,如花似玉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划过的痕迹,狼狈不堪。 宋逾白一怔。 苏斜月靠着池摇的搀扶,勉强稳住身体。 「宋先生!」她鼻声很重,声音轻且坚定,缓缓开口。 「别跪。」她说。 宋逾白本以为她会一心想要救下夏无心,却不曾想,她会劝她别低头,一时间僵在原地,不再动弹。 玄锋早就日夜期盼此刻,如今又被打断,顿时火冒三丈,松开夏无心,大步走向苏斜月,他身材高大,烛火照出的黑影将女子娇小的身体完全覆盖。 苏斜月则一动不动,杏目微阖。 就在此时,方才还像块破布一样躺倒在地的夏无心早已忍耐不住,趁着他转身的机会,忽然翻滚起身,飞起一脚,狠狠踹在玄锋臀部,她力气大得吓人,就这一脚,竟直接将身为上神的玄锋踹地险些折了腰。 不等玄锋反应,她就怒骂一句王八,换了只脚,正好踢在他后膝。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玄锋一个踉跄,咚的一声,结结实实跪在了苏斜月面前。 气氛一片沉默。 一旁的宋逾白,终于长长唿出一口气,捂住心口。 玄锋哪里能受得了这等羞辱,他顿时气得暴跳如雷,方才的笑容全替换成了狰狞,一跃而起,随后,足以翻山倒海的仙力从他掌心喷涌而出,吹得衣袂鼓胀,宛如两个鼓风箱。 夏无心一个半仙,自然扛不住他一击,急忙旋转身体,柳条儿般柔韧的腰肢一弯,堪堪躲过。 「哪里来的东西,敢同本太子叫嚣!」玄锋如今已是杀气满身,宝剑不知何时归于他手,抬手便是杀招,通体冰蓝的剑身挥舞成网,一声令下,大网噼头盖脸扑向夏无心,势必将她切成数块。 宋逾白自是知道玄锋的厉害,却又来不及阻止,只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句,抬腿便要上前,却又被剑气掀起的气流阻隔,前行不得。 她从来没有如此急迫过,那股子焦急不断吞噬着她的理智,像是有什么东西绷断了。 只听天空传来一阵风声唿啸,屋中顿时银光乍现,那光犹如从最为圣洁的殿堂而来,刺得人睁不开眼,只得纷纷遮挡,才能看清屋中的身影。 银光中央站立着的男子,不,是女子,正青丝飞舞,掌心涌动着冰冷的,银色的火焰,火焰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美则美矣,却极为骇人。 还是方才素白寡淡的衣袍,如今却仿佛换了个人穿,长睫掩盖琉璃目,立于满是淤泥的大地之上,却如莲池中的莲花,是上天最为青睐的高洁。 她不过素手一挥,即将触碰到夏无心的大网就灰飞烟灭,夏无心贴着墙壁稳住身体,吓得一身是汗,抬头看见宋逾白时,忽然屏息,眼神再不愿离开一寸。 一种奇异的感觉,忽然从心脏的位置,慢慢滋生,像是细密的小虫,正大口啃噬。 一些破碎的画面,轮番闪过。 众仙现状,惊愕之余,也纷纷窃窃私语,有的则欣喜若狂。 「真的是帝女!」 「帝女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玄锋没想到宋逾白竟然还能强行恢復仙力而不死,一时也慌了手脚,转身面向宋逾白,举起手里宝剑,怒道:「你要作何!」 他虽话语凌厉,但语气明显弱了下去,在天界对宋逾白的惧怕,竟深刻于了骨髓里。 玄锋不断后退,又不断抬头看天,不知在等待着什么,愈发焦急。 众人宛如有了救命稻草,可宋逾白自己却知道,她之前早已耗尽了所有仙力,如今只是强弩之末,靠着最后细微的力量,装个样子罢了。 她慢慢往前走,面无表情,光是一双眼,就能够塞下所有的恨意。 第88页 「你别过来!」玄锋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只有破口大骂的份儿。 忽然,宋逾白双手结印,修长漂亮的十指搭在一块,银光从她掌心,丝丝缕缕爬上墙壁,将原本附着于墙壁上的红光吞噬了个干净。 不等玄锋再做出动作,她便扬起双臂,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堂屋,顿时已经空空荡荡。 见无辜之人全部离开,她便终于放心了些,忽然呕出一口鲜血,滴滴答答落于白衣之上,留下一串红葡萄般的血迹。 再然后,银光一瞬黯淡,本就风中残烛般的身体,终于彻底没了力气,重重栽下。 玄锋虚惊一场,这才垂首,跺脚大骂:「好你个玉衡,竟敢骗我!你以为将他们送出去,他们就不会死?」 他又是气,又在笑,原本还算俊美的脸,看着丑陋无比。 他忽然半蹲下身,低声道:「你知道我要你怎么死吗?我要用灭龙石,砸碎你这副噁心的身躯,谁都逃不过灭龙石,你会灰飞烟灭,往后千年万年,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他仰头大笑,抬手便要给宋逾白一巴掌,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被迫转过身。 电光火石间,一记重拳径直击中他鼻子,如同被石头打了一般,高挺的鼻樑顿时碎裂,血甚至溅进了眼中,让玄锋触目一片红色。 他吼叫了一声,呻/吟倒地,捂着鼻子叫唤。 他是天界的神仙,还从未吃过这等皮肉之苦,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这种凡人的打法揍,还碎了鼻子。 宋逾白也愣住了,她费力撑起身体,一时不知是喜是怒,颤抖道:「夏无心?你为何还在!」 面前之人不是夏无心又是谁,她髮丝凌乱,一张小脸气得通红,眼珠子都要冒出火来,正死死捏着牵头,还要再往玄锋脸上砸。 「因为你在。」夏无心又朝着玄锋打了一拳,气喘吁吁道。 少女的身体比起玄锋,整整小了一圈,却极为有力,打得自己满手是血。 玄锋被她偷袭,险些失去意识,终是在挨了两拳后运功还击,将夏无心震飞,随后身体像是逃一般,融化进了虚空。 同时,天空一阵巨响,撞击的轰鸣声几乎要撞破耳膜,屋顶瞬间凹陷变形,一块巨石就这么如流星一般,朝着二人压下。 宋逾白眼看着灭龙石的一角透过破碎的瓦片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漆黑的石头,犹如对视的深渊,吸取着她的绝望。 最后关头,宋逾白却忽然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她抬手,用最后一缕仙力,快速包裹夏无心,想送她出去。 谁知有人却比她更快,少女的手很柔软,温热,也有着常人绝不会有的力气,轻轻揽住她后背。 双臂一抬,将她扔出了房门。 第47章 生死契的效用 巨石压碎房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一座硕大的房子,在这足有几个院子宽的灭龙石下,就如同脆弱的蚁穴,被砸得干干净净, 一块砖瓦都没剩。 地面向下凹陷, 形成个一人高的深坑, 其余的地方剧烈震动,上下颠簸,一道粗壮的裂缝从地下而来, 咔咔作响,蔓延至远处。 周围的人目睹了灭龙石从天而降的场景,惊慌之余, 连忙腾云而起, 冒着暴雨离开地面, 即便是这般, 也还是被灭龙石溅起的气流击中, 一片唿叫声,接二连三摔落, 半天未曾抬头。 一群仙人,个个狼狈不堪。 这不过是灭龙石落下时产生的力量, 便已经如此骇人, 若是真的被砸中, 就算不是粉身碎骨, 也早已成了一滩肉泥。 宋逾白先是在泥水中滚了几圈, 后又被狂风带出去几丈, 一身白衣沾了污秽, 死贴在身上。 她呛进几口泥, 雨水冰冷,打在人身上像鞭子,混合着心痛一起,让她疼得蜷缩起来,周围脚步声和唿喊声乱成一团,地面的震动足足过了许久,才渐渐停歇。 她一时分不清,这种心痛,是因为生死契,还是因为她自己。 「夏无心……」她喃喃道,然后忽然昂起头,清瘦的身体扶着一旁跌落未碎的花盆,艰难地站起。 面前的场景如同受了天灾,半座岛的房屋都已经坍塌,一眼望去,到处是残垣断壁,灰尘被大雨沖刷下废墟,汇成溪流,哗哗地蜿蜒,倾斜进地面的裂缝。 她知道灭龙石的力量有多大,它孕育于龙族地心,本是龙族的守门,日日被龙息炙烤,触碰即伤。 若有外人胆敢私闯龙族,一石落下,肉身俱灭,魂魄永世折磨,除非天地俱灭,否则永世不得超生。 「无心。」她又说道,脚步不由自主走上前,随后双手交叠又张开,冰冷的火焰在雨水下滋滋作响。 微薄的灵力还没等碰到黝黑的灭龙石,就已经飘散成烟了,宋逾白再次运功,这次什么都没有。 她忍着想要哭喊的冲动,一言不发地跃进深坑中,白衣被乱石撕破,露出小腿,在潮湿中发亮。柔嫩的手掌直接接触灭龙石,用尽浑身力气去推,却犹如蚂蚁撼树。 有什么东西从掌心流出,顺着光滑的巨石淌下,又像是被喝干了一样,很快渗入石头,宋逾白却没有放手,依旧死死抵着巨石,羸弱的身体很快便一身是伤。 夏无心最后一刻的触碰此时还歷歷在目,腰肢忽然一软,宋逾白向后倒在乱石中,盯着面前能够映出倒影的石壁,一言不发。 第89页 闪电点亮夜空,石壁上是她自己,衣衫凌乱,髮丝沾着泥和水,分成一缕缕贴着脸颊,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唯有一双眼,黯淡干燥。 她没有流泪,也不觉得疼,同那日承受雷刑之时,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她被所有人背叛,这次,有人拼了命救她。 「宋先生!」女子焦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再然后,有人温柔地将她拉上地面,雨依旧从头浇到脚,苏斜月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正拉着她手腕,带她飞上半空。 闪电伴着惊雷噼下,苏斜月尖叫一声,只得再次落地,紧紧扶着宋逾白,哽咽道:「宋先生,怎么办。」 她一双杏眼早已哭肿,正回头看着那巨石。 「对不起。」宋逾白开口,原本好听的空灵的嗓音,如今像是磨破了一样,沙哑得厉害。 苏斜月看了眼她已经血肉模煳的掌心,冻得发白的嘴唇微微开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天地连为一片,皆是一片漆黑的苍茫。 「先生,师姐!」池摇不知从何处出现,根本没空念避水诀,浑身淌水,扯着衣襟,惊恐道:「那太子又来了,还带了另一人,想必是来赶尽杀绝!」 她话音未落,便有一道蓝光自雨幕中噼下,宋逾白一惊,下意识将池摇拉向自己,躲过那带着雷电的蓝光,与此同时,又是几道光划破长空,数个还未从地上爬起的年轻人,顿时一命呜唿。 池摇见了这屠杀般的场景,吓得抱头尖叫起来。 几位老者纷纷运功抵挡,却也敌不过上神之力,逐一受伤,倒地不起。 宋逾白许久没有看到这等惨烈场面,一时竟红了眼眶,恨意磅礴,却无能为力,只能拉着苏斜月和池摇,一次次避开。 「先生,我们怎么办……」池摇已然哭得说不清话,躲在宋逾白身后,用手紧紧捂着口鼻,不敢大声。 宋逾白也不知如何回答,失去夏无心像是剥夺了她所有感官,许是还未适应,唯有麻木。 两人踏着祥云,随着密密麻麻的雨滴一同落地,领头的正是玄锋,他被夏无心打出的伤口已然恢復,正紧握那把蓝色宝剑,双目如刀,似是要从宋逾白身上剜下块肉来。 「你还没死?」他咬着牙,朝雨中啐了一口,伸手向身侧那白衣男子讨什么。 那白衣男子正是上次的白龙,他见状,低头为难道:「太子殿下,白日里,已是最后三片墨龙鳞。」 见玄锋脸色一变,白龙急忙道:「您直接杀了她便是,何必非要用墨龙鳞?」 「若是直接杀,我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让你推下灭龙石!」玄锋狠狠抬手,将白龙打得后退三步,粗眉怒皱,「本太子要的是她灰飞烟灭,不得转世!若不是你拖延许久才将石头推下,害我苦等许久,他们又怎会逃过一劫!」 白龙不敢说话,只得低声道:「在下并非有意,只是中途有人想闯出此岛,这才耽误……」 玄锋扬手,不再听他讲话,衣袍猎猎,杀气和威压一同瀰漫在周围,像是恨透了宋逾白,又隐隐惧怕她转世重生。 「如今不能一劳永逸,便先杀再说。」 他手中的剑举了起来,向天空引来雷电,随后剑尖在半空绕出个流畅的剑花,直指宋逾白。 在宋逾白的眼中,他的动作仿佛带着重影,清晰缓慢,只是就凭这副身躯,根本躲不开,她索性也不再躲,只张开双臂,将池摇和苏斜月推到一旁。 再然后,带着铁锈气息的,腥臭的宝剑,就在她眼底下,刺穿了她的身体。 宋逾白仰面倒下,身边似乎有女子的哭嚎声,同雨滴的声音一起,聒噪至极。 终于解脱了,欠下旁人的债,待到地狱去还罢。她静静想,双眸微睁,想要最后看一眼天空。 雨水源源不断浇下,扑头盖脸的,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透过厚厚一层水雾,看着漆黑如砚台的天。 剑刺进她身体后,已然自动归位,只剩她一副身躯,软软婀娜地躺着,承受漫天碎钻般沉重的雨滴。 然而,宋逾白望天望了好一会儿,眼前闪电留下的光影都未曾黯淡,反而还愈发明亮。 胸口的剧痛,竟也开始缓解,她开始讶异,轻轻眨眼,挤掉眼中的水,眼前的景物便更清晰了,白龙惨白的脸映入眼帘。 「三太子,这,她好像还没死。」白龙半蹲着试了试宋逾白的鼻息,颇有些惊慌失措,顿时跃起一丈高,跳回玄锋身后。 「胡说!」玄锋正要上前查看,却见宋逾白一手撑着沖刷地一尘不染的地面,一手捂着胸口的伤口,坐起来了。 在场之人,皆是沉默。 就连宋逾白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 池摇忽然喊了声宋先生,惊喜地跑到她身边蹲下,抽抽搭搭地探她鼻息,苏斜月也已然反应过来,拔出法器,横在了宋逾白身前。 她杏目中虽有眼泪,可双腿却丝毫不软。 「生死契……」宋逾白忽然想起了什么,只觉得冷水突然侵蚀了心扉,浑身一个激灵,骤然将眼神转向灭龙石。 是夏无心,一个声音在她心中道,随后,眼眶一阵酸涩,竟是又哭又笑起来。 「呸,不自量力!」玄锋愣神了半晌,恶狠狠骂道,只当自己是失了手,重新举剑便刺。 千钧一髮之际,忽然,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起,再然后,大地重新开始震颤,如同巨浪上的小舟,颠簸不停。 第90页 一枚漆黑的碎石不知从哪崩出,稳准地击中了玄锋的手腕,他痛唿一声,宝剑咣当落地,险些单膝跪下。 他疼得满头大汗,只见方才被石块击中的地方,已是血红一片,整个手掌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弯向了另一侧。 他竟是被灭龙石的碎石,生生弹碎了手腕。 玄锋痛得声音如同撕裂的麻布,哑着嗓子怒骂一声,换了只手,原地凝聚仙力,不顾一切般推向宋逾白,与此同时,天地之间忽的传来一声巨响,犹如山头炸裂,飞沙走石混着雨水,落地为泥,噼里啪啦砸在人脸上。 只见那块坚硬的,触之即伤的巨石,已然分崩离析,碎石块犹如一个个暗镖,向着玄锋几人而去,几人急忙架起仙力抵挡,却还是被打得连连后退,伤了好几处。 而宋逾白几人,却忽然被一层透明的屏障护住,毫髮无伤。 迸裂的巨石中升起一人,黑衣黑袍,头髮都是乌黑的墨色,滴水不沾,千丝万缕迎风飞扬,眼如深海,手如凝脂,正狠攥成拳,一跃而下。 「无心!」苏斜月见状大喜,正要上前,却被池摇拉住,连连摇头。 此时的夏无心,并未看她们,她正缓慢地走着,一路踏起水花。 玄锋等人见了此等情景,即便几人都是上神,也还是升起几分恐惧,好忍歹忍,才没心虚后退。 「是那小白脸?」玄锋低声道,方才凝聚在手中的仙力拐了个弯儿,径直朝着夏无心而去。 宋逾白下意识起身,却见那上神的力量化成了水一般,变得轻柔缓慢,从夏无心身上缓缓淌过,奈何她不得。 「夏无心……」宋逾白小声道,方才刚松弛的心再次缩紧。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向着对方慢慢走去,又错开,夏无心根本没再看宋逾白一眼,身子微微一侧,便越过了她。 宋逾白忽然很害怕,素手抚摸上臂膀,勐然转过身,看着夏无心的背影。 「你敢伤她。」夏无心压低声音道,此时的她如同地狱而来,又胜过所有恶鬼。 玄锋吓得连忙后退,却忽然被什么掐住了咽喉,腾空而起,又狠狠摔落,顿时少了半口气,一旁的白龙见状,急忙将他扶起来,掌心化出一条长龙,盘旋着将夏无心裹挟。 夏无心被他暂时钳制,可她白嫩的手轻轻一挣,那条白龙就被撕成两半,落地消失。 夏无心的动作很慢,犹如行尸走肉,又似乎无人可挡,她又是轻轻抬手,玄锋忽然惨叫一声,一条臂膀,竟是生生被扯断,软软垂在了身子一侧。 他一边喘着粗气,看着夏无心的眼神里满是恐惧,随后忽然转身,跳进虚空之中,白龙见状,也急忙跟上,狼狈逃窜。 看见他们走了,院中剩下的人自知逃过一劫,才算是长长松了口气,纷纷仰面倒下。 「无心!」苏斜月看着玄锋离去,忙拦住夏无心,伸手要去碰她,却被她偏头躲开。 少女的身躯,如今变得无比僵直,活像是块石头,眼中没有任何人,只带着一丝希冀,望着天边,迈步走着。 苏斜月不曾见过夏无心这副模样,急得直抹泪,又拉不住她,眼看着夏无心就要走出歪掉的大门,她只得抬头,含泪看向宋逾白。 宋逾白已经僵直在原地多时了,她檀唇轻抿,随后攥着衣袍,快步走上前,轻轻拉住夏无心的手腕。 夏无心扬手挣开,她力气很大,宋逾白再次摔落在地,纤瘦的身子掉进水坑,泥水溅了一头一脸。 她捂着胸口的伤,轻轻喘息了几下,随后伸出已经冻得冰凉的手,抹掉脸上的污渍,忽然起身,从夏无心身后将她拦腰抱住。 「无心……」她语气平静,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穿过衣袍,湿湿热热地浸湿夏无心后背。 第48章 意中人 少女终于停住了脚步。 随着玄锋等人的逃走, 雨势终于减小,头顶一个接一个的闪电也逐渐隐没入云层,只有狂风依旧在肆虐, 吹干身上的水滴,寒冷至极。 宋逾白触碰到的夏无心, 头一次是冷硬的, 身体冷得像脚下的地砖, 又像脚下的积水。 她再抬起头时, 迅速将眼泪擦干, 手却不敢离开夏无心,回头哑声道:「斜月, 看看那些人, 然后去救东逢上仙。」 苏斜月闻言,忙抽泣着点头, 提起裙摆跑远, 一直呆愣着的池摇也跟了上去,在场之人虽死的死伤的伤, 但好在主人土地神伤得不重, 拖着身体唤来婢女,打扫出还算完好的院落,安置众人。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残败的废墟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像是两根相互依附的藤蔓, 在大风中立着。 夏无心不动,宋逾白也不敢放手, 生怕她就这么傻傻地走了, 再也不回来。 方才短短的时间内, 她心里百转千回,惊涛骇浪,先是以为夏无心活着而狂喜,又很快像如今一样陷入恐惧和担忧。 「你到底是谁。」宋逾白喃喃道。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原是池摇,她髮丝凌乱,神情却还算松弛,只是在看到宋逾白搂着夏无心的手时,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先生,东逢上仙找到了,也受了重伤,斜月师姐在那里守着。」 「其他人呢。」宋逾白嗯了一声,又问。 「尚好,死去的那些也找了间干燥的屋子安置了,只等大师兄禀上天界,带人来验。」池摇小声道,「伤者太多,我们一时离不开,您也受了伤,去歇一下吧。」 第91页 宋逾白点了点头,方才被刺穿的胸口,后知后觉得开始火烧火燎,她手一摸,一片湿润之下,伤口已然癒合。 池摇想要上前搀扶宋逾白,却又被她躲开,看着地面道:「无心呢?」 「夏无心……」池摇一双手搅着,不知如何回答。 「让她和我一起吧。」宋逾白一边说着,一边松手,小心翼翼扯过夏无心的衣袖,一直僵直着的少女,似乎并未排斥她,随着她的带领,往坍塌的门洞外走去。 灭龙石落在北面,小瀛洲的南半部分算是完好无损,宋逾白一路牵着夏无心,回到之前住下的偏院里,一切还同离开时一样,房屋干燥,伸手不见五指。 宋逾白没有仙力,只能一路摸索,撞倒了不少东西,这才找到烛台和火摺子,温柔昏黄的烛光覆盖了屋中大部分的摆设。 夏无心依旧僵立在原地,火光闪烁下,乌黑的眼珠被睫毛的阴影覆盖,看不清其中神色。 宋逾白细心地将床榻整理好,然后碎步走到夏无心面前,将被水泡得发白的,嫩藕一样的五指在夏无心眼前晃了晃。 对方毫无动静。 她不顾身上伤口和泥泞,一心都是夏无心是否受伤,若是常人被砸于灭龙石之下,应当早已粉身碎骨,就算夏无心骨头硬,却也不会什么伤口没有。 她将手,从夏无心眼前,落到她腰窝,却半天未曾再动。 都是女子,怕甚么。她想。 可这明晃晃的衣带,却像是团火焰一样烫人,令她不敢触碰。 要么去找苏斜月,亦或是池摇,她们都有仙力,疗伤也快一些,宋逾白这么决定,可又停下了脚步,脸颊涌上一股子热浪。 那样,池摇免不齐要看夏无心的身子,不妥,苏斜月虽习以为常,可是她要守着东逢上仙,不合适。 心里的千丝网打了无数个结,最后只得一咬牙,拉开了夏无心的腰带。 她身上的黑衣早就是破破烂烂的,黑夜里看不出,如今借着火光便一清二楚,只是脱了外衣,那些血痕和破皮就已经映入眼帘。 宋逾白只觉得胸口的伤更疼了,她攒眉咬唇,急忙找出随身带着的玉露膏,转到夏无心背后,往她身上涂抹。 里衣落下,少女的身材已然能够看出女子的丰韵,肩膀平直纤薄,却并不羸弱,隐隐能够看出属于女子的,结实的筋肉。 宋逾白很快便看臊了脸,不敢再端详。 屋中一片清冽的馨香,像是一片开满花的荷塘,宋逾白轻轻嗅着,心头忽然闪过个念头,像是在哪里闻过。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眼前的夏无心忽然转了个身,变成正面朝她,宋逾白忽然定住,眼神不由自主落于面前。 那本来用作掩盖的洁白布条,已经随着剧烈动作而松开,遮遮掩掩,半含半放。 宋逾白从未如此窘迫过,连忙闭眼,心跳得如同擂鼓般剧烈,方才淋雨的寒冷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燥热,犹如被放在火上蒸烤。 她一言不发,想解下外衣给夏无心披上,又怕自己衣衫潮湿脏了她,便只得从榻上摸了床被子,裹在夏无心身后。 「你安分点。」宋逾白低声嗔怒。 这傢伙,傻了却更不老实。 「莫不是真的撞坏了头?」宋逾白恨恨道,想要引着她躺下,谁知眼前的身体,忽然上前一步,朝她压了过来。 宋逾白不敢触碰那冰冷的肌肤,只得连连向后退,跌坐在床上,伸手抵着夏无心肩膀,怒道:「夏无心!」 少女的身体完美得如同天界最为珍贵的玉雕,入眼的每一寸,都让她险些窒息,她只得一直闭着眼,不让夏无心靠近。 夏无心却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边摸索,一边嗅闻,一副不找到便不罢休的模样。 她在找一个人,一个抱着便十分温暖的人。 「你在哪。」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清新的水气,扑面而来。 宋逾白愣住了,忽然一阵酸楚,语气也掺杂了丝凉意,喃喃道:「谁?」 夏无心不说话,而宋逾白一直不让她近身,她便也恼了,忽然撑着床沿力气,拔腿便往门外去,一把将大门拉开,顺手把棉被丢在地上。 「喂!」宋逾白一惊,几步跑上前,从她手里夺过门,咣当一声关上,又顺手拿过门栓,将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夏无心见大门关了,于是更为恼怒,扬手便要将门砸开,宋逾白上前去挡,不慎扯了心口,疼得弯下腰。 她一时又气又急:「你到底在寻什么人!」 「不是说要保护我,你又找别人干甚么。」她又补了一句,忿忿咬唇,随后干脆一咬牙,闷头撞进夏无心怀里,伸出双臂将她腰肢搂着,同方才一样。 不过这一次是面对面,且夏无心几乎未着寸缕。 挨着的肌肤很光滑,腰肢纤细,正好环抱着,很舒服,也很臊人。 这一招倒是有效,夏无心终于有东西抱,便不再乱动,再次僵在了原地。 宋逾白总算松了口气,红着脸暗骂:「果然是个小登徒子。」 她又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给夏无心换了身衣裳,又将自己身上脏污的衣衫换成干净的,给伤口上药,这一切折腾好后,窗外的乌云已然完全散去,露出一牙弯月,像是一叶轻舟,荡漾在清澈见底的深蓝的海水里。 第92页 宋逾白抱着手臂,看向天上的月,眼神冷硬,心中复杂。 今日虽说捡回了一条命,可又牵扯出了太多的麻烦,玄锋不除,早晚故技重施,如今她的身份也已经完全暴露,不出几日,莫说是平逢山,就是半个六界,都会得到消息。 还有夏无心…… 她忽然回身,望着呆呆坐在床榻上的人儿,眼中的冷硬,才终于化开了些。 她虽然早对夏无心的身份产生了疑惑,可是并没觉得是件大事,可是如今,她却开始担忧了。 夏无心方才表现出的一切,都证明她绝对不是常人,甚至,不是好人。 这好人二字,并非说她本身,而是六界的看待,方才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煞气和怨怒,令她都从心底感到畏惧,相信玄锋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同她是一样的感受。 这么一来,夏无心往后,便会十分危险了。 琉璃般的眼眸仿佛盛着月光,清清淡淡地看了一会儿,终于雅步走到夏无心身边,伸手去碰她脸颊,却被她忽然伸出的手臂,捞进了怀里。 宋逾白挣扎了几下,怀抱着她腰肢的手,还是纹丝不动,她只得放弃,任由她抱着。 「不变痴傻,也是个痴人,明知我只靠你的生死契活着,却还拿命救我出来。」宋逾白背对着夏无心,摸着手臂,低声碎念,「简直愚笨,荒唐。」 「也不知能不能变回来。」她又说,伸手去拍打夏无心,却打疼了自己的手,只得将一双柔荑放到唇边,「我又怎么向东逢上仙交代。」 方才盛着月光的眸子里,復而换了哀伤。 她忽然仰头,后颈靠在夏无心肩膀,声音如水,哀求着,泠泠道:「回来吧,无心。」 她一点都不喜欢,冷冰冰的夏无心。 湖水涨上岛屿,在大风的推搡下,一次次漫上地面,伴随着无家可归的水鸟,悽厉鸣叫,吵人清净。 不过夜晚再久,白日也终会到来。 狂风渐渐平息,天边也不再漆黑一片,久违的清晨的日光,透过青白色的天空,洒满大地,一地的雨水被照耀着,竟也如同碎钻,波光潋滟。 房檐上剩下的水汽凝成水滴,啪嗒啪嗒落下,砸在一地黄叶上。 夏无心险些留在了梦里,她头一次将那个梦做得那么长,从头到尾,日日年年,梦里的女子出奇得温柔,她们长长久久依偎着,又长长久久依偎下去。 她头一次产生了,想要留在梦里的冲动。 直到朦胧间,有人在她耳边道,回来吧,直到有人抱住她臂膀,柔软的脸颊轻轻在她肩上摩擦。 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睁开了眼,睁眼的剎那,一身的疼痛将她拖回清醒中,身上很干燥,温暖,身后裹着棉被,而她身体僵直,正板板正正坐着。 坐得腰疼。 她呻唤一声,努力往上抻了抻腰背,听见骨头一阵咔咔作响,伸手打算揉揉后腰时,忽然察觉,自己的手臂正被一人抱着,已经有些酸麻。 她低头一看,女子正被她揽着腰,背靠着她,躺在她肩上,已沉沉进入梦乡。 女子极美,和梦中的人一样,却又不一样,更真实,更冷淡,正穿着一身肥肥大大,未系腰带的衣袍,髮丝披散着,身体柔软得像个刚发酵的面团。 夏无心不敢吵醒她,只伸出另一只手,在她唇上碰了碰,又将身后的被子,重新盖到她身上,随后肩膀微动,女子的身体软软落下,被她一把接住,又缓缓放到自己膝上。 夏无心有些恍惚,她抬眼透过窗子,看向水洗过的发白的天空,又看向屋里早已熄灭的烛火,蜡油层层叠叠,像是泪。 在被灭龙石压下时,她大脑一片空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等她再睁眼,自己却被死死压在石头下,而那所谓坚不可摧的巨石,则被她硌出个人形的大坑。 她既惊慌又惊喜,但却动弹不得,无论怎么喊,声音都无法传到外界,但是奇蹟般的,她能听到。 听到宋逾白一边发了疯般推搡巨石,听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哭泣,听到玄锋一剑刺入她心口时,摩擦皮肉发出的声音。 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往常的某个时候,看着心爱的人被活活折磨,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伸不出手,帮不了忙,流不出泪。 连泪水都不能有。 那是种怎样绝望的感觉啊,她恨不得杀了自己,剥自己的皮,啃自己的骨,痛恨自己为什么无法动弹。 那一刻,若说世上有一个人,是她恨之入骨的,不是夏铮之流,也不是玄锋之辈,而是她自己。 那个看着深爱之人受苦,却无能为力的自己,比任何人都要面目可憎。 再往后的事,她便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巨石忽然崩裂,而她下意识护住了宋逾白她们,而再往后,就仿佛陷入了混沌。 一声初醒的呢喃响起,宋逾白慢慢睁眼,同夏无心对上了视线,好看的眼眸眨了眨,然后忽然起身,握住夏无心肩膀,颤抖道:「无心?」 「先生。」夏无心轻轻说,她语气低沉,但双目已然恢復灵动。 宋逾白忽然捂住心口,长长唿气,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然充斥了眼眶,像是房檐上的雨滴,接连不断落下。 夏无心顿时慌了手脚,摸遍满身,忽然意识到自己穿了宋逾白的衣裳,又是一愣。 第93页 「别哭……」夏无心只得一边说着,一边捲起衣袖,替她擦掉眼泪。 她还从未见过宋逾白这副模样,一言不发,只是不断落泪,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一般。 「滚开。」宋逾白忽然没好气道,掩面挣开夏无心的怀抱,将棉被也扔回床上,赤脚踩上石砖,起身背对夏无心。 夏无心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上前道:「先生,地上凉。」 宋逾白如玉的双足在衣衫的遮盖下若隐若现,她迅速擦干眼泪,只嘆自己经过昨日,怎么变脆弱了不少。 再转过去的时候,却已经恢復原样,就是眼眶和眼底,都有些许红润。 「昨日……」 「莫要多想,昨日可是你痴痴傻傻地,抱着我不放。」宋逾白冷冷道,几步走到桌前,倒了杯不知多久的凉茶,也不讲究了,咕咚咕咚饮下,这才觉得发干的喉咙,湿润了些。 夏无心被她说得摸不着头脑,便也不再纠结,坐到她对面,急切道:「其他人呢?师姐,我爹……」 「都好,东逢上仙重伤,不过应当无甚大碍。」宋逾白垂眸道,又将昨日发生的事,轻描淡写讲了一遍。 夏无心听了这话,才彻底放下心,唇角也松弛了不少。 疑惑虽疑惑,但在意的人都不曾受伤,便是好事。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宋逾白将手里的茶杯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像是忍不住了一般,冷冷开口:「你痴傻时,找的可是意中人?」 第49章 过往 「意中人?」夏无心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着实呆愣了一番,「除去你以外,我哪有别的意中人。」 宋逾白没说话, 只抬着一双眼, 清潭无波地瞧她。 「我真的没有……」夏无心连忙摆手,后背却一阵汗湿, 不禁想起梦里那女子。 在没弄清那人是不是宋逾白之前,还是不告诉她为好,夏无心暗暗想,随后岔开话题:「先生可否详细描述一番, 我是怎么个痴傻模样?」 这招有效,宋逾白闻言, 柔柔将杯子放下, 思忖了会儿, 才开口:「浑身煞气,力大无穷,刀枪不入。」 夏无心心虚地摸了摸下巴,这三个词, 听着就不像正派。 「东逢上仙, 可曾对你谈过身世?」宋逾白问。 夏无心摇头道:「我问过多次,他只会凶我。我猜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罢, 所以我爹才对我严加防范。」 真是如此吗?宋逾白微微颔首, 将玉指放在鼻尖,垂眸挡住眼底思绪。 再抬头,夏无心正半趴在桌上, 一双眼眸炯炯, 粉唇轻扬, 软声道:「那先生,真是传说中的天界帝女?」 宋逾白忙将眼神移向手中的茶杯,没承认,也没否认:「你听过?」 「师姐说的,说你喜欢女子。」夏无心笑眯眯道。 一口茶险些呛进鼻子,宋逾白用衣袖遮住脸,连连咳嗽,双目泛出水雾,想发怒,又不知怎么发,只得忿忿放下茶杯。 「你不去探望东逢上仙?」她也岔开话题,只因刚咳嗽过,声音软糯了不少。 夏无心收回身体,仰靠在椅背上,低头玩自己指甲,摇头:「不了,他上次说,若我有朝一日显示出一点的恶念,他便会亲手了结我。」 「我害怕。」夏无心委屈巴巴看着宋逾白。 宋逾白闻言,心勐然间抽疼,眉头微皱。 夏无心见状,轻盈地跳下椅子,伸手握住她椅背,只轻轻一提,便将人带椅子一齐转了个圈,迫使宋逾白面对她。 「你干什么?」宋逾白不由得捏紧了衣角。 「疗伤啊。」夏无心说着,将手放至她胸口前,仙力涌出,丝丝缕缕钻进心口,如同放了许久的热水,暖洋洋的。 「还好先生命大,和我这么皮实的人结了生死契。」她咧嘴笑道。 「你倒会自夸。」宋逾白说完,向来没什么弧度的嘴唇,竟像是被逗笑了一样,轻轻勾起。 她那张脸,当真是上天的馈赠,即便是这么细微的鲜活,都仿佛骄阳破云,百花盛放,晃得人眼晕。 夏无心细细端详了宋逾白一会儿,劫后余生的平静这才变得真实,嘆息道:「你若能多笑笑,哪怕你一直视我为无物,我也满足了。」 少女的情话出其不意,宋逾白还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就已经是脸红心跳,长睫眨动着,连忙夺回椅子,自己拖到桌前。 宋逾白,多活了几百年,怎么又活回去了,她低声暗骂。 门忽然被敲响,打破了屋中诡异的气氛,夏无心将门拉开,出现的是个小婢女的脸,她低下头颅,小心翼翼道:「见过仙长,门外来了不少天界的神仙,要请帝女前去。」 「什么神仙?」夏无心攒眉道。 「奴婢不认得,只见主人称他们为上神。」 夏无心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衣角却忽然被人拉住,回头一看,宋逾白不知何时已然走到她身后,摇头道:「别为难她,想必是燕桥请来的。凡间这么大的动静,天界不会不知晓,我去看看。」 夏无心见她要走,连忙两手撑着门框,拦在她面前,执拗道:「不行,天界的人那么欺负你,都不是什么好人,万一要害你怎么办,再不济,你带上我!」 宋逾白看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无奈地拍她额头:「你去又能干什么,好好在这里等着,我刑罚都受够了,众目睽睽下,他们也不能再把我绑起来不是。」 第94页 「无心。」她又道,声音难得不再冰冷,细细听去,如同晒得温热的湖水,让人想要沉溺。 软下来的宋逾白很难得,夏无心一愣神,宋逾白便从她手臂下俯身走过,淡淡对那婢女道:「带路。」 等宋逾白走出院子,夏无心才反应过来,担忧得直跺脚。 她一个人在狭小的屋子里转了许多圈,终于还是熬不住,猫着腰出了门,顶着秋日并不热的艷阳往宋逾白去的方向跑。 一晚的时间,残垣断壁已经恢復了大半,路上还留着些碎石,昭示着昨夜的惊险,谁知刚看见远处冒着的仙气,就被一人拉住衣摆,强行拽进了一片树荫。 她正要甩开那人,却闻见了熟悉的香气,马上停手,惊喜道:「师姐?」 苏斜月比她更为欣喜,她一双杏眼又红又肿,想必是心软哭了一夜,如今看见夏无心恢復正常,眼泪又要落下,滴在粉红的唇上,犹如果实沾了晨露,亮晶晶的,极为好看。 她伸出手,将夏无心从眼睛到下巴都摸了一遍,这才破涕为笑。 「我没事,师姐。」夏无心见她这般,心里也不好受,便伸手将她眼泪擦去,声音乖巧。 「你可将我吓坏了。」苏斜月轻轻弹她额头,鼻音很重,语气也软糯了些,「昨夜我一直守在师尊门外,不敢怠慢,今早他醒了,我便急着来找你。」 「没事就好。」她虽这么说,眼神却一刻都不愿离开。 夏无心任由她端详,轻轻道:「我爹可有大碍?」 「没事。」苏斜月吸了吸鼻子,「师尊昨夜被他们的人控制,好在伤势虽重,却未曾伤到命脉,将养一段日子便好。」 说罢,她话锋一转,又担忧道:「但是无心,这几日,你还是别去见师尊了。」 二人眼神交汇,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夏无心勉强微笑,点了点头。 「你只是露出端倪,可宋先生的身份算是彻彻底底暴露在了旁人面前,那些上仙一出了这座岛,此事便会传遍六界,到时候,她定然会迎来数不清的麻烦。」苏斜月轻轻道。 她话语中,充满了惋惜,和复杂。 她想过宋逾白的身份不一般,却没想过,竟会这么不一般。 远处,那些天界来的神仙,正肆意地散发着只有上神才能有的祥云和光辉。 「师姐,你知不知道,天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夏无心忽然问。 苏斜月同她对视了一会儿,又将眼神投向天边,那里正天晴如洗,飘着几片棉花一样的白云,正随风翻滚。 她声音温和,极适合讲故事,便这么娓娓道来。 那还是一千多年前,那日早霞璀璨,天降异象,九重天上下了雪,万顷荷塘结冰,众仙一筹莫展之际,婴儿啼哭响起,帝女降世,天帝赐名玉衡。 在此之前,天界早已立下太子,故而没人对这个初生的女婴在意,直到她显出惊人之势。 神仙无情凉薄,玉衡独自在天宫住了百年,被仙侍抚养长大,百岁之际,惊雷震震,她在睡梦中成了上仙,又过了百年,便已是半神之躯。 仙界这才意识到,比起苦苦修炼了千年都只是半神的三太子玄锋,这个无人在意的帝女,才是真正的天才。 帝女也不负众望,成人后,没有任何的劫数,便轻轻松松成了上神,多次请命带领天兵,平息龙族□□,很快威名远扬。 她侠肝义胆,正直良善,斩妖除魔之时,六界几乎无人能挡。 可惜,成在良善,坏也坏在良善,一日再次同龙族缠斗时,手下神将战死,将遗孤託付于她,她特意赶到神将家乡,救下了那正被人欺辱的小仙娥。 这位小仙娥,名为桑月。 玉衡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天界,养在身边,做了她的仙侍,没事传她些功法,手把手助她升为上仙,又给她在天庭找了份文差,众人都知道帝女对她不一般,自此她便在天界扎了根,被唤作桑月元君。 桑月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知道帝女才是她的依靠,便想着法子讨好玉衡,整日相陪,关怀备至,玉衡虽天性冷淡,但唯独对她非同一般,渐渐的,竟对她产生了依赖之情。 桑月知道玉衡的想法,她虽并不喜欢女子,但又怕玉衡抛弃她,就索性顺水推舟,从不挑明。 可怜玉衡独自长大,便将桑月当成了唯一的慰籍,对她掏心掏肺。 时间慢慢过去,天帝也渐渐更为器重玉衡,便将能够对付龙族的法器,当年元始天尊留下的三宝玉如意,交给了玉衡,命她好好掌管此物,以此抗衡龙族。 三太子玄锋一向妒忌且畏惧玉衡,生怕被夺去太子之位,修为又远远不及,便打了这玉如意的主意,装作偶遇,吸引了桑月的注意。 桑月很快便坠入了爱河,被玄锋哄骗得团团转,以为他只想借用,便答应帮他偷来三宝玉如意,以此作为能去他身边陪伴的交换。 自此,玉衡的噩梦开始了。 她无比信任桑月,已将她当成至亲,所以从不防备,便被她轻而易举地偷走了法器,待她发现,为时已晚,玄锋已将三宝玉如意炼化,为自己所用,他心思缜密,并未暴露自己提升了修为,只还作为半神,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三宝玉如意无故消失,天帝震怒,逼问玉衡,玉衡指认玄锋,可什么都没查出来,桑月也一直保持沉默。 第95页 之后,便是轰动六界的一夜雷刑,一代帝女,轰轰烈烈出世,又狼狈陨落,从此六界再无玉衡。 苏斜月说得平静,听在夏无心耳中,却字字震耳,声声诛心。 她听完,原地站了许久许久,才喃喃道:「所以,先生身上的封印,全是那天帝所为?」 苏斜月眼中也划过一丝不忍,她撩开额间髮丝,点了点头。 「师姐都知道,他天帝不知道?」夏无心声音都走了调,她简直气得发抖,替宋逾白不值,「这都什么事儿啊,不过丢了个破法器,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简直可笑!」 她一心的怒火不知往哪儿发泄,便朝着一边的墙壁给了一拳,硬是将之砸出个拳头大的洞。 苏斜月连忙握住她拳头,拍掉上面的尘土,嘆息道:「我说的也是百年来人们的猜测,大家猜的多了,只是我信这个说法。」 「我从小便听过帝女的故事,所以知道的多一些,也常常为她不平,千年难遇的人才,若是没有遇人不淑,想必再过个千万年,会是创世为止,唯一的女天帝。」 从昨日开始,她心情便一直杂乱着,一会儿为帝女是宋逾白而惊讶,一会儿,又为夏无心喜欢的是帝女而悲伤。 「我也信,先生那样蕙质兰心的人,若不是有人陷害,怎么会弄丢那什么玉如意。玄锋啊玄锋,当真是吃了人的肉还要赶尽杀绝,还有那个什么桑月,简直是猪脑子,放着宋先生那么好一个人拿来背叛,反而去爱那个王八,气煞我也!」 夏无心是真的火冒三丈,原地乱走,将头髮都得乱飘。 「好了好了,已经过去的事了,你气也没有用,而且我相信,天界的事,不会真的如此简单,这背后牵扯的还多着呢。是你这小脑瓜,根本想不到的。」苏斜月伸手将她髮丝理好,柔声说。 夏无心重重唿吸,越是想,心便越是如同被拧着一样难受,她想到宋逾白平日里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又想到她经歷的事情,便怜惜得不得了。 苏斜月还想开口安慰,便见眼前气流散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浓眉紧蹙,风尘僕僕,不是赶了一晚上路的燕桥是谁。 「师兄,什么事这么急?」苏斜月问。 燕桥抹了把脸上的汗,勉强维护下成仙的尊严,摆手道:「我今早回来便去找师尊,可师尊一句话未寒暄,便要我将无心给他带过去,我怕有急事,便急忙赶过来了。」 夏无心心中咯噔一声,像是落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这两日,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半柱香的时辰后,夏无心僵直着身子,站在夏春秋门前想。 感受到了身旁苏斜月担忧的目光,她定了定神,朝她宽慰一笑,鼓起勇气,迈进门中。 屋子里透着一股朽木味,许是被大雨泡久了,窗子没有打开,所以十分昏暗,进门便是两把梨花木椅,夏春秋正坐在其中一把上,看着手中新换的一串玛瑙珠子。 屋子里气氛很压抑,夏无心不敢说话,只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研究已经开裂了的地砖。 忽然,膝盖一痛,夏无心险些跪下,她心道不好,又咬着牙起身,硬是站直了,抬眼看向夏春秋。 「爹!」她委屈道。 「别叫我爹。」夏春秋开口,随后将大掌捲成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了几声。 夏无心突然觉得,从昨日后,他原本高大的身体,似乎佝偻了不少,仿佛一下老了许多,虽然神仙已不会变老。 「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的。」夏春秋继续道,然后扶着一旁的桌案,颤抖着起身,终于看向夏无心,眼白的部分,混杂着许多血丝。 夏春秋一向疾言厉色,夏无心还从未见过他这种,无奈的,挣扎的眼神。 「若是有一日,你显露出了一点恶念,我便会亲手了结你。」夏春秋自问自答,他似乎不忍多看夏无心,忽然以手掩面。 一旁的苏斜月和燕桥,听了这话,面面相觑,皆是十分震惊,苏斜月连忙开口:「师尊,为什么?无心她救了我们,什么恶念,她没有!」 「为师知道。」夏春秋轻言。 「斜月,燕桥,你们出去,你们不懂,这是为师造的孽,便理应由我了断。」沉默过后,夏春秋接着道,手掌微张,扯魂鞭出现在他掌心,这次同往日都不一样,散发着幽幽的金光。 苏斜月见了这金光,知道这才是扯魂鞭真正发威时的模样,一时慌了手脚,拎着裙摆上前,重重跪下,用身体挡住夏无心。 「师尊,不要……」她是真的害怕了,带着哭腔呢喃,一边挪向夏春秋,一边试图用娇弱的身体护住夏无心。 夏无心忽然想要流泪,但眼底空无一物。 燕桥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上前跪下,俯身磕头:「师尊息怒,无心昨夜为救众人,独自扛下灭龙石,她绝没有犯错,还请师尊手下留情。」 扯魂鞭忽明忽暗,照得屋子也忽明忽暗,在它亮起的一剎那,夏无心看到了夏春秋眼底的水汽。 她忽然弯腰,手臂搭在苏斜月腋下,轻轻一提,便将她拽起,拉到自己身后。 少女眼眸乌黑,深不见底,虽有畏惧却并不过分,她压抑着嘴唇的颤抖,开口道:「我是您夏春秋之女,您亲手要我命前,至少得告诉我原因,不然,我死不瞑目。」 第96页 夏春秋闻言,停下了动作。 他挣扎了许久,正要开口,忽而刮来一股劲风,大门轰然被撞开,数人出现,使得原本就拥挤的房屋,更为摩肩擦踵。 为首的便是宋逾白,她一眼便看见了夏春秋手里的扯魂鞭,长袂飞扬,便将那鞭子夺了去,挥手扔在一旁,然后一把抓过夏无心,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那动作一气呵成,眸光冷厉,多少恢復了些帝女风范,看得夏春秋,一时不敢动弹。 那随她而来的几个神仙皆为天兵金仙,为首的是一白须老者,头髮鬍子眉毛皆是一片雪白,看着慈眉善目的,正摸着鬍子,劝说宋逾白:「帝女,您莫急。」 宋逾白充耳不闻,她单手紧握着夏无心手腕,将她牢牢护住:「东逢上仙,你这是何意?」 夏春秋不曾想宋逾白会出现,只得轻咳一声,低头道:「先生,不,帝女,此事不过是小仙家务,还请帝女不要多管。」 一旁的苏斜月再次要跪,便被夏春秋扬声呵斥:「都不许再求情!」 「那我求情,也不能吗?」宋逾白忽然打断他话,语气淡漠。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膝盖一弯,上身垂直落下。 第50章 金莲锤 没人想到她会做出这般举动, 所以也来不及拦,只听咚的一声,骨头隔着皮肉与地面相撞, 所有人都傻了眼。 「宋逾白!」夏无心急忙半跪下, 要扶她起身,奈何她身躯笔直, 硬是没有挪动半分,夏无心急了,嚷道,「你起来!」 她可是堂堂帝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能只为求个情,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跪下。 旁边那白须神仙也慌了手脚, 佝偻着身子拍腿, 苦着脸道:「帝女,此事传出去,可成何体统啊!」 「我不管你们的体统。」宋逾白道,她抬眼注视夏春秋, 檀唇微张, 一字一句重复,「东逢上仙, 我求情, 也不能吗?」 夏春秋已然呆立在了原地,手中的玛瑙珠串险些掉落,他恍然清醒过来, 忙上前要扶, 手掌颤抖着, 已是惊慌失措。 「犬子不才,何需帝女这般!」他嗓音已是沙哑无比,一双大手半举在空中,不敢触碰。 「夏无心本性如何,上仙比我更为清楚,所以无论她是什么人,都不是您无故惩戒她的理由。」 「话虽如此,可……」 「东逢上仙。」宋逾白微微阖眸,又将他名字念了一遍,夏春秋话说一半,只得住口,一双深藏在浓眉下的眼睛,竟也隐隐泛红。 「您既已托我管教无心,我便不许有人伤害她,即便是您也不行。」她嘆息道。 屋中一片静默,只余众人的唿吸声,此起彼伏。 最后,是宋逾白最先打破沉寂,她将手背到身后,轻轻扯了扯夏无心的衣袖,轻声道:「扶我起来,腿麻了。」 最后三个字,只有夏无心才能听得见,夏无心急忙握住她单薄的双肩,让她借力起身,女子藏在宽大衣袍下的身体,颇有些摇晃。 「太白星君,你说的事,我会考虑。」她说着,轻轻握住夏无心手腕,迈步越过门槛,往门外走去。 白鬍子神仙连忙躬身,再抬眼时,那互相牵着的两个身影,已然越走越远,将一屋子复杂的眼神和心思,悉数撇在了身后。 走出两个院落,宋逾白方才还好好的身体,忽然踉跄了一步,夏无心一惊,连忙伸出手臂让她扶着,另一只手运功,将仙力送入她体内。 胸口的伤已好得差不多,只是这身子,仿佛大病了一场,虚弱不堪。 夏无心见状,浓眉紧蹙,心疼不已,她知道,宋逾白又是妄动仙力,又是失血过多,若是没有生死契的连接撑着,应当已经死了几次。 如今虽然还能睁眼,可一副身体,早就形同风中残烛。 「无妨,只是跪久了。」宋逾白似乎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虚弱,轻轻推开她,负手往前走,步子很慢。 艷阳高照,空气被昨日的大水沖刷了一番,此时到处瀰漫着干净的草木味儿,很是好闻,青石板也光洁如镜,照出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 夏无心满心思绪,又不想一直沉默,便开口问:「先生,那老神仙同你说了什么?」 「此事虽已查明是玄锋所为,但天帝闭关,不得叨扰,所以无人敢去审问玄锋。」宋逾白语气逐渐不善,却又咬牙忍下。 「这个时候闭关?」夏无心闻言,忽然涌上一股怨气,「你不过丢了个法器就降下滔天罪责,他杀了这么多人,反而不闻不问,他……」 说到此处,夏无心忿忿闭嘴,不敢再骂。 「无妨,我早已不认天帝为父。」宋逾白淡漠道,又忽然想起什么,回身瞥她,「你怎么知道?」 夏无心见被抓了包,不敢隐瞒,只能将苏斜月的话和盘托出。 说完后,宋逾白那双翦水秋瞳对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转向身前一颗被水沖得光秃秃的老树,嗤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你才不傻,傻的是那对狗男女。先生这么好的人,若我是那个什么桑月,好好护着你还来不及,怎么捨得背叛你!」 夏无心越说越气,竟是一脚踢向那树干,本就苍老的树经不起她踹,只听咔嚓一声,裂了道缝隙。 「往后我若有机会得道成仙,上了天界,定要好好看看这个桑月是什么眼瞎的货色,再将她和那个王八太子狠揍一顿,好好替你出了这口恶气!」夏无心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拳头。 第97页 宋逾白被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逗得直摇首,方才还低落的心情,逐渐平静了许多,甚至隐隐有了丝笑意。 「少说大话。」宋逾白眼眸微弯。 「幸好你不是她。」她又道。 ———————— 短短两日,这座湖中心的秀美的岛屿,便经歷了一场浩劫,又被迅速修復,唯有迟迟不退的漫过岛周的湖水,宣告着此处经歷过什么。 在太白星君的命令下,天兵将此处包围得严严实实,以供受伤过重的几位上仙养伤,好在距离蟠桃宴还有几日,所以还能多歇段时间。 一早,露水正湿,天光泛红,秋风裹着落叶卷过亭台楼阁,吹散一人的髮丝,那人正沿着卵石铺就的路雅步走过,走出三道宫门,站定在湖边。 远远望去,碧波荡漾,鸳鸯成双戏水,黛色的山蒙上薄雾,像是姑娘戴着面纱,山影朦胧,连绵到左右。 宋逾白裹紧了身上的衣衫,苍白修长的双手拢起髮丝,用一根银簪插上,她面色有些憔悴,却风华不减,黛眉秀目,灿若星辰,只是唇色浅了些,像是涂了面粉,隐隐发白。 「你为何要帮我?」宋逾白开口。 「帝女。」那白须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恭敬道,「您无需怀疑小仙的话,小仙虽忠于天帝,但心中自有干坤,是否对错,小仙看得清楚。」 「看得清楚,那日众仙齐审,看得清楚的人多了,又有什么用。」宋逾白唇角微勾,冷哼道。 太白星君摇了摇头,风吹起他一把白鬍子,像柳树条一样挥舞,长嘆一声:「天界自有律法,这律法高于世间万物,管的也是世间万物,我们为天神,求的便是六界安稳。」 「六界安稳?便可以不顾组成六界的芸芸众生?」宋逾白忽然回眸,语气狠厉。 太白星君不再说话,只是低头,过了会儿,才开口:「不管帝女怎么想小仙,小仙都是一番好意,只要帝女得到盘古幡,便能重归仙班,往前之事,皆是过去。」 宋逾白忽然轻笑,负手远望。 太白星君见她如此,也不再说什么,低头便要离开,却又被她张口叫住。 「星君可还记得,百年前我挥不起来的莲花锤?」 「记得,帝女怎么想起了它?」 「如今在哪?」宋逾白没回答,只张口问。 太白星君捋着鬍子,回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日帝女受刑后,天兵搜查金莲坞,将之清空,莲花锤好像被丢到了凡间南屏山,想来,就在附近。」 「可否送我去?」宋逾白道。 两个时辰后,偏房里,这日天光晴好,所以日头也就格外得亮,透过窗子照进屋中,晃得人眼疼,夏无心勐然将被子捂在头上,这才悠悠转醒。 这几日,她分外嗜睡,或许是耗费了太多的力气罢,她想,然后在床上打了个滚,翻身起来。 桌上摆着几盘糕点,香气扑鼻,门正巧打开,穿着一身鹅黄衣裙的苏斜月从门外走进,端着个水盆,轻轻放在椅子上,笑道:「无心,你睡了半天,都快午时了,还不快起来。」 「不在平逢山,你就不早起了么?」她嗔怪道。 夏无心闻见饭香,连忙扔了被子,几下蹦到桌子旁,抓起一个扔进嘴里,靥足得直哼哼,昨夜她不想和燕桥睡,宋逾白又不收她,她便只能偷偷熘进苏斜月房中,和她挤一挤。 「师姐做的糕点,果然好吃。」她笑道。 苏斜月黛眉微扬,将几盘糕点往她身边推了推:「马匹拍到马腿上了,这是岛上婢女送来的,可不是我做的。」 夏无心听了,讪讪摸头,连忙夸赞起了今日的天气。 「方才师兄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岸上的临安城逛逛,据说是凡间皇帝的行宫所在,热闹非凡。他说,师尊不让人近身照顾,岛上又无聊得紧,不如出去玩玩,请你吃些山珍海味,也算给你压压惊。」苏斜月一面给她倒茶,一面柔声说。 「师兄这么勤学苦练之人,竟然能想着偷懒,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夏无心惊讶道,随后点头,「自然要去,书上说的软红香土,繁华盛世,我还从未见过呢。」 说完,她起身往门外走,被苏斜月拉住,问她去哪。 「去叫上先生,我看她昨日脸色不好,想拉她出门逛逛。」夏无心笑道。 苏斜月闻言,神色有些复杂,松手道:「先生今早就出了岛,和那位太白星君一起,她是帝女,想必还有要事。」 「出去了?」夏无心扬眉,心中些许郁结,「她有什么要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苏斜月看她神情不对,轻轻摇头:「无心,你要想清楚,宋先生是帝女,虽说被贬下凡,可若是不出意外,她早晚会回天界,到时候,你怎么办。」 「没事。」夏无心莞尔,拉过苏斜月的手,左右摇晃,「宋逾白不喜欢我,我知道,我只想保护她而已,等她回了天界,我就回我的平逢山,好好修炼去。」 少女虽说得轻巧,可眼底的神色同阴郁搅在一起,令她身上原本的张扬,被浇灭了许多。 苏斜月看着她眼睛,心跳停了一瞬,随后重重嘆息。 希望,她真的如此。 临安城离得很近,向南越过湖面便是,几人装作凡人的模样,沿着官道进城,光是城门就已然威武雄壮,足有三人宽,两丈高,红漆铜钉,向内打开,城墙更是巍峨,上立一三层高楼,红墙黑瓦,有官兵立于其上。 第98页 进了城门,先是一条笔直大道,两边又延伸出许多小路,称为坊市,其中小商小贩极多,每五步便有人杂耍卖艺,堵得水泄不通,吵闹至极。除此之外,大的建筑也比比皆是,酒楼林立,铺面琳琅。 夏无心哪里见过这种盛景,和池摇一起,满地乱跑,见了什么都想驻足观看,剩下苏斜月和燕桥在后面跟着,十分无奈。 「无心,你慢点。」苏斜月笑出靥窝,抬手拉住正奔向杂耍的夏无心。 「师姐你瞧,这人没我厉害,这么轻的石板,只能碎一个!」夏无心指着人群中央,开怀大笑,吓得苏斜月忙去捂她嘴。 「你小声点,人家是凡人,怎能用你的蛮力比。」她责备道。 「就是,你若再惹祸,索性崑崙山也别去了,打道回府吧。」燕桥附和。 夏无心吐了吐舌头,踮着脚去看隔壁顶花篮的貌美少女,直拍手叫好。 燕桥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看来我们无心,还是喜欢女子的,我往日还多为她操心,怕师尊知道她断袖而动怒,现在好了,先生的身份虽不凡,但至少是个女子,我这心也放下了一半。」 正拍手的夏无心,听见这话,一双手僵在了半空。 苏斜月轻咳一声,忙岔开了话题,柔声道:「师兄,晌午已过,无心只吃了点心,想必饿了。」 「哦对,无心,今日师兄请客,也尝尝这临安最好的酒楼,是个什么滋味。」燕桥朗声笑道,大手一挥,径直往城中走去。 夏无心这才松了口气,慌张地去拉苏斜月衣袖,二人交头接耳地跟上。 燕桥选的确是临安最大的酒楼,位于城中央的一处十字交叉口,交叉处是一大片空地,一条小河从中淌过,波光粼粼,河上有座石桥,桥两旁都是挑着担子的货郎。 看来前日的大雨并未给这座城造成很大的影响,夏无心心道,随后越过石桥,走进酒楼。 几人坐在二楼房间,此处视野极好,能够透过打开的窗子眺望,远处街道纷呈,左右交叉,像个铺开的大网,房屋都是上好的青瓦,灰蓝色的屋顶和四处穿插的树木混杂在一起,极为壮观。 一旁,小二热情地布菜,东坡肉醋熘鱼酱爆肘子摆了满桌,夏无心闷头大快朵颐,直嘆若是下辈子不修仙,来这临安城开个酒楼也是极好的活法。 「你慢点吃。」苏斜月将手帕递给她。 一声叫喊打断了夏无心的狼吞虎咽,她不耐地抬头,只见池摇正扒在窗子上,挥手叫人过去,夏无心以为她又看见了什么好东西,暗道一声土包子,继续闷头啃猪蹄。 直到她听到了先生二字,这才一惊,顾不得一嘴的油,起身将她推到一边。 「宋逾白?」她蹙眉道,往楼下看着。 池摇并没骗人,只见一条街以外,正有一人身穿白衣,沿着街道奔跑,她似乎受了伤,速度忽快忽慢,时不时撞到行人,十分狼狈。 而她身后正跟着几个男男女女,纷纷举着砍刀钉耙,十分凶神恶煞。 「你熟悉宋先生,这是不是她?」池摇也急了,转身就要下楼,却不及夏无心速度,只见她果断推开窗,单手撑着窗框,便从二楼垂直跃下,一身蓝衣猎猎,衣摆在身后飘扬着,宛如旗帜。 她半蹲着落地,也不顾是否会暴露身份引起骚动,便腾空而起,脚尖踩着房檐,噼里啪啦往那人的方向跑去,隐隐约约间,嗅到了妖气。 她的忽然出现确实将百姓吓了一跳,尖叫声迭起,夏无心不管不顾,一心顺着妖气奔走。 不远处,白衣女子腿脚早已磕磕绊绊,她秀髮纷乱,脸颊上都有不少细碎的伤口,肩背和手臂更是,衣衫不知被什么东西撕碎了,隐隐约约露出肌肤。 「帝女,交出东西!」她身后有人厉声喊道,那人是个黑脸大汉,一副农户模样,打着赤膊,身上的肉汗津津的,透着一股子骚气,跟着的还有些男女,皆是黑面布衣,凶神恶煞。 女子凡人之身,如何能跑得过这些人,几次险些跌倒,她拼命喘/息着,将怀里一个小小的荷包捏紧,揣进袖口。 像是什么极为重要之物。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孩童,她双眸微张,连忙转身躲过,却稳不住平衡,不慎跌倒,女子纤弱的身体落地,石砖冷硬,她半跪着起身,咬牙一声不吭。 只是须臾间,那些人早已将她包围,百姓们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近前。 「帝女,你既已成区区凡人,就别肖想拿回以前的东西,就算拿到了莲花锤又如何,你使得动么?」大汉哈哈大笑,伸手般抓。 女子忽然抬眸,原地翻滚一圈,撞开那些人,拔腿便跑。 这时,一人从天而降,正是赶来的夏无心,她一看那身影,心便抽搐般疼了起来,急忙握住她手腕,一脚将近前大汉踹飞出去。 女子一时似乎没认出她是谁,反手便要挣脱,夏无心连忙再次将她握紧,哑声宽慰道:「先生,别怕,是我。」 女子不动了,嗓音颤抖:「无心?」 夏无心低头看她,只见那么爱干净一个人,此时不知怎么了,一身的泥泞,也就远处才能看出她穿的是白色,泥泞之中,还有隐隐血迹,就连一张艷绝天下的脸,都多了几道划痕。 她愣愣看向夏无心,忽然长长松了口气,竟主动落进她怀里,她身躯极软,唿出的热气喷洒,烙得人胸口滚烫。 第99页 第51章 偷吻 「你又是何人!」大汉被身后几个男女手忙脚乱地扶起来, 见夏无心是个半仙,忽然变了脸色,鼻子嘴向前伸长, 黑脸密密麻麻长出刺挺的茸毛。 原是一群成了人形的黄鼠狼精,怪不得一身妖气, 夏无心更是怒火丛生,左手抱紧怀中的宋逾白,右手一掌推出, 仙力化成气流, 重重撞在大汉胸口。 大汉后退几步,忽然昂头髮出尖利刺耳的咔咔声, 随后, 一股黑气从他口中冒出,其余妖怪也一拥而上。 夏无心立刻屏息, 用手勾住宋逾白腰肢,将她搂着送到自己身后, 随后身体化为一道流光,冲进妖怪堆里, 索性仙力都不用了, 一拳一个, 直打得众人嘴歪眼斜。 几个妖怪并不知道一个半仙哪里得来这么大的力气, 等反应过来,早就摔成一片,吱吱乱叫,黄鼠狼的嘴脸暴露无疑, 惹得街头行人纷纷尖叫, 没一会儿就跑了个精光。 夏无心这才回到原地, 急切地拉过宋逾白手腕,低头瞧她身上的伤。 秋风吹过,半条街道都空无一人,只余下一些包过食物的破烂纸张,竟被风卷出了些萧瑟之感。 这么近看去,宋逾白的伤口更是多得离谱,活像是在无数刀尖上滚过一般,虽都不深,却也还是划破了衣衫,勾出几片血丝,故而笼统看去,她衣裳黑一片红一片,狼狈至极。 夏无心方才涌起的怒火,揍了黄鼠狼一顿后不仅没消,反而更为汹涌,语气也不太温和:「你去哪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般!」 宋逾白如今好容易喘过气,被她噼头盖脸地一问,唿吸便又急促起来,扬手挣开夏无心的束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夏无心知道她脾气,原地跺了跺脚,连忙赶上去,伸开双臂将她拦住,用手替她擦去脸上污渍。 「先生,我并非怪你,而是担心。在意一个人,自然害怕她受伤。」夏无心有意放柔声音。 少女的手很软,热热的,滑过额间,一阵酥麻,宋逾白就是再赌气,也不好发作,只能垂眸不言。 这脾气来得没来由,更多的是对自己再次狼狈出现在夏无心面前的羞赧和气急败坏。 此事她没脸说,本想替夏无心取件趁手的法器,圆了她没有法器的遗憾,也当做次次救命之恩的回报,谁曾想回来时正遇见了往日她除过的妖族余孽。 也幸好这些妖都是喽啰,妖力并不强,否则根本等不到夏无心赶来。 夏无心正还想说什么,便见苏斜月几人相继出现在她身旁,看见她没事,纷纷松了口气。 「宋先生!」一边的池摇连忙上前,还没等触碰到宋逾白,就被夏无心如临大敌般横挡开了。 一旁的苏斜月见状,轻嘆一声,缓步上前,看着宋逾白一身的伤,也吸了口冷气,蹙眉道:「宋先生这是……」 「无妨。」宋逾白出言打断,她不敢抬头,生怕暴露自己眼底的红霞,她一向干净整洁,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竟被当众看到,顿觉十分丢人。 夏无心虽然做事大条,但心思却很细,看出了宋逾白的困窘,便装作无意识地用身体挡住她,笑道:「师姐,都是这些黄鼠狼精作乱,让师兄收了便是。我们用膳的那家酒楼,好似有供人休憩的屋子吧?」 苏斜月一愣,连忙点头,拉过池摇在前面带路。 唯留下燕桥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一地化为原型的黄鼠狼抓耳挠腮:「夏无心,自己惹的乱子,为何不自己收拾!」 酒楼确实有供人休息的地方,装潢雅致,地上铺着蓆子,蓆子上放了张矮桌,茶水的浓香蒸腾而上,隔壁还有琴声潺潺,余音绕樑。 夏无心正好进门替宋逾白疗伤,便被池摇拖住,凤眼圆睁,叉腰道:「宋先生是女子,你一个男人,懂不懂何为避嫌,何为男女授受不亲!」 夏无心一把推开她,正要开口,却头一次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池摇所言有理,忽然产生了想要换回女儿身的念头。 池摇见自己占了上风,长发一甩便要上前,夏无心哪里肯,只见拎着她衣领,将人提了出来。 「你也不许!」夏无心整个人拦在门前,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最后,还是苏斜月挺身解围,她将夏无心和池摇皆拉出门外,随后木门半掩,半是无奈半是责备得看向夏无心:「你们二人怎么和孩子一样,这事也要争。去给先生买件衣裳,越快越好。」 说罢,大门便关了个严严实实。 临安城不负盛名,各种店铺琳琅满目,光是成衣店就纷纷攘攘开了半条街,更别提布匹丝绸,全摆在街道两旁,花花绿绿惹人注目。 夏无心负手绕了一圈,便总有小二站在门口沖她吆喝,热热闹闹,体现出此地的富庶,她看不懂何为好料子,便随便找了个看起来最大的铺面,抬腿迈进。 一身锦衣长衫的小二见来了客人,捧着个木盒迎来,脸上堆满笑容,躬身道:「客官里面请,此处是全临安最大的成衣铺,您是要瞧您的?」 「不,这里可有女子穿的衣衫?白色为上。」夏无心摆了摆手。 小二一听,便好像懂了什么,朗声笑道:「客官是为娘子挑选罢,正好刚来了一批上等绸缎,都是给宫中娘娘的,您来得巧,若是再晚点,可就不剩什么了。」 他转身上楼,翻找了好一气,又抱着几件衣裳艰难走下,一股脑放于柜上:「客官您瞧,可有中意的?只是爱穿白色的不多,故而店中多是绣了花样的。」 第100页 他摸了摸脑门儿,忽然想起什么,将搁置于一旁的那个木盒拿来,轻轻打开。 里面是件月白色的罗裙,裙摆外还罩着一层轻纱,细细看去,真的像是月光一般,泛着珠光宝色,夏无心忍不住感嘆一声,将罗裙拿起,水雾般轻薄的布料顺着她手臂滑落,露出上身。 这衣裳落有云肩,淡金色的云肩又像是日光,配合着祥云状的金丝绣样,典雅华贵,又静谧高洁,莫名便与梦中的宋逾白交叠在了一处。 那位天界帝女,想必就是穿着这样美的衣裙吧,夏无心想。 随后,她又记起凡间的宋逾白,向来都是件宽松到看不出曲线的衣袍,随后心口一疼,怜惜得紧。 夏无心掏出了浑身所有的银两,又解了腰佩,这才将这衣裙换来,满意归去。 与此同时,酒楼雅间,血腥味已然盖住了房中薰香的气息,遮光的纱帘纷纷垂下,将天光过滤得柔和昏暗,宋逾白背朝窗子,衣衫解了一半,正阖目一言不发。 若是没有狰狞的划痕,她的背便像是最为莹润的白玉,细腻得看不出毛孔,只是如今上面布满了血痕,令人头皮发麻。 苏斜月本就心软,如今便红了眼眶,正凝聚仙力,一点一点替她修復伤口。 「先生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会弄出这么细密的伤?」她忍不住问。 宋逾白没说话。 苏斜月轻轻抿唇,一阵无言,却还是细心拂过她肩背,过了许久,才又打破沉默,柔柔笑道:「我真的不曾想过,原来先生就是帝女。」 「那日,多谢。」宋逾白忽然道,声音清冽淡漠。 苏斜月一愣,才反应出她说的是劝她不跪之事,莞尔道:「我虽心疼无心,却也明理,何况先生肯听我讲那些女儿心事,我一直感激在心。」 听她这样说,宋逾白心一沉,不由得捏紧了怀里那个小小的荷包。 「那你还……」 「自然,我对无心的感情,是日日年年累积的,哪会轻易动摇。」苏斜月笑着,眼神带了一丝试探,犹豫道,「只是无心对先生,似乎也是我这般情感?」 宋逾白双肩微抖,没有回话。 苏斜月眼明心细,立马瞭然,贝齿慢慢咬住下唇,后又收起哀伤,继续说:「可惜先生,似乎志不在此,也是,您是九天上的龙凤,总有一日要回到天宫,哪会纵情在小小的凡间。」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宋逾白反应,只是对方正背对着,唯有轻颤的肩和手,能显露出她内心的挣扎。 「可无心如今听您的话,远远胜过听我的。所以,我能不能斗胆拜託先生,若是有机会,帮我将这难以启齿的心思,透露一番?」 「不要。」她话音未落,宋逾白便冷声回答,与此同时,披衣起身。 她转过来时,眼波如同刚化开的冰水,带着凉意弥散,看得苏斜月后背一凉。 宋逾白似是有什么话要说,饱满如莲肉的双唇翕动了一会儿,淡淡吐出几个字:「你若想,自己说便是。」 说罢,她移开目光,道了声谢,转身便要出门。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夏无心的脸出现在门缝里,曜石般的眼眸晶亮,笑得开怀道:「先生,你瞧我给你买了什么?」 说罢,她便将那衣裙拿在手里,往宋逾白脸上晃了晃。 「正巧,疗伤也好了,都是皮外伤,不必担心。」苏斜月笑眯眯说着,伸手推开门,走过夏无心身边,轻轻勾住她手腕,语气柔和似水,「无心,让先生换上罢,我们去叫人,再上些热菜。」 夏无心被她拉走,唯留下一团布料在手中,宋逾白低头看着,忽然觉得眼前蒙上层雾气,随后忿忿将门关上,独自站在昏暗的屋子里,愣神良久。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她声音极轻,喃喃细语。 她衣裳换得很急,似乎在害怕什么,几乎没注意到,自己穿的并非男子的衣袍,而是一件罗裙。 门外,夏无心刚唤来小二上菜,门就倏地大开,一道微风绕耳,抬首间,恍若隔世。 乌髮披散在身后,眉眼清淡,却胜过一切浓墨重彩,云肩撑起一团日光,将肌肤衬得白里透亮,月白的布料包裹着纤细的腰肢,下裙上部的蜀锦围着腰缠了几圈,露出一片凤尾纹样,放下清清淡淡的白,像是云烟薄雾,倾斜而下。 夏无心脑中忽然冒出句宋逾白教过的文词:「佳人佩明月,笑语含春姿。」 只是她不笑,她想。 「你怎么拿了件,件衣裙给我。」宋逾白脸颊一片粉色,轻声责备,她早有百年没穿过女子的衣衫,如今换回来,还有些不适应。 「这多美。」夏无心说着,竟嘿嘿笑了起来,脸比宋逾白还要红。 后面闻声而来的苏斜月和池摇,也愣了一瞬,半晌说不出话来,虽说面目没变,但换上女子衣衫后,原本笼罩着她的仙法尽破,才是将她原本的容貌,一分一厘地展现出来。 「先生,快,快坐。」池摇磕磕巴巴道,说罢,连忙捂脸,不敢再看。 宋逾白移开目光,绕过夏无心落座。 夏无心不知宋逾白这是怎么了,但也不计较,开开心心坐下。 幸好窗外实在热闹,吆喝声喧闹声不绝于耳,又来来往往的多是衣衫华贵之人,故而四人齐齐往外看,倒也省了尴尬。 第101页 临安城最有名的并非白日的坊市,而是暮色降临后的夜市,太阳一落山,众多白日不开门的铺面也纷纷开店迎客,华灯陆续点上,远远望去,犹如碎星落了满地,同天边星辰交相辉映,甚至隐隐有超过之势。 酒楼下的空地,此时最为热闹,河水潺潺,莲花灯从源头飘来,星星点点的火光将水面照亮,桥上挤满了看灯的人,熙熙攘攘,全是人头。 「师姐,我们何不下去瞧瞧?」夏无心看得津津有味,又指着远处飘向天空的几片亮光问,「那是何物?」 苏斜月抬眼一看,轻声道:「孔明灯,传说写下愿望,便能被上天看见。」 夏无心一听,便来了兴趣,撩起衣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苏斜月和宋逾白对视一眼,一言不发,起身跟上。 夏无心正找卖孔明灯的货郎买灯,谁知一摸衣袖,吐了吐舌头,张嘴便要赊帐,谁知身后伸来一只手,掌心放了两块碎银。 她转身,正看见宋逾白的侧脸,冷若冰霜,绝代风华。 连那货郎都看直了眼睛,连忙双手接过碎银,陪着笑,多给了好几个灯。 夏无心看不惯别人这般眼神,忙抢过他手里的孔明灯,拉着宋逾白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气鼓鼓骂道:「瞧他那眼神,难看极了。」 宋逾白则神色如常,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道:「所以,我不愿穿这个。」 夏无心一愣,环顾四周,只见凡是路过的百姓,就没有一个不频频回首侧目的,顿时一阵后悔,道:「本来想着,先生已经恢復了女子身份,就不必再打扮成那副样子。早知如此,我将随便买个农妇布衣,给你穿上便是。」 「农妇,亏你想得出来。」宋逾白皱眉,指了指被扔在地上的孔明灯,轻声道,「快放吧,等会儿放的人多,满天都是,便找不到了。」 夏无心闻言,连连点头,捞起一个,也不打火,只弹了个响指,那蜡烛便已燃起了火苗,原本还软塌塌的孔明灯,逐渐鼓胀。 她又找货郎借了支笔,放进嘴里舔了舔,一脸认真地写了起来。 她的字实在是难看,宋逾白认了好久,才看出上面写的是什么,顿时有些失望,道:「想要法器?除去法器,便没有别的了?」 「只想到这个。」夏无心摸了摸头,扬手要放,却被宋逾白噼手夺过,随后五指微张,一个小小的荷包躺在她掌心,已经被不断的揉搓,折腾得皱皱巴巴。 夏无心拿过荷包,满脸疑惑。 宋逾白神色有些不自然,小声道:「打开看看。」 夏无心双手拉开荷包,忽然金光闪过,一个硕大的物件从里面掉出,险些砸了夏无心的脚,亏得她眼疾手快,弯腰将之捞起。 只见那东西通体金光,呈现莲花的模样,花瓣皆可收缩活动,一旦露出,便如同长了数个刀刃。此物拿着似乎有千斤重,底部本应长着花茎的地方,如今是一串金色锁链。 「流星锤?」夏无心瞪大双目,忍不住伸手抚摸,一阵喜悦直直冲上头颅,似是要将天灵盖掀翻,「给我的?」 宋逾白颔首。 夏无心险些原地蹦起,她拎着流星锤,勐然扑上前,单手抱住宋逾白,又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撒手,却仍然收不住脸上笑意。 宋逾白冷不丁被她抱住,接触少女温热的躯体后,身体已然僵直,心脏的跳动却逐渐加快。 「所以今日先生离开小瀛洲,便是为了替我取这流星锤?」夏无心声音都有些发颤。 「顺便罢了。」宋逾白轻描淡写,说着,慢慢收紧手指,藏在身后。 她不愿让夏无心知道她为找到不知落入何处的流星锤,而深陷荆棘丛中的狼狈,为此还求助了太白星君,这才求了个荷包,能将这死沉的莲花锤带出南屏山。 不过即便如此,她今日也足够丢脸了。 一身泥泞,狼狈逃窜,慌不择路地扑进夏无心怀里,还这副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尤其是苏斜月,想起苏斜月的话,她心中更是火烧火燎,忍不住搓起了衣角。 夏无心啊夏无心,她因为她,当真是把往日不会做的事,通通做了一遍。 夏无心不知她心中百转千回,如今正乐得找不着北,她将莲花锤绕着手指转了几圈,千斤重的流星锤,在她手中就如同缎带一般轻盈,同时虎虎生风。 宋逾白咳嗽一声,责备道:「大庭广众下,成何体统。」 夏无心闻言,连忙看向四周,红着脸,恋恋不捨地收起莲花锤,重新举起孔明灯,眼看着蜡烛燃了一半,忙写上「我要成仙」四个大字,随后松手。 忽明忽暗的孔明灯,便缓缓上升,汇入一条灯火的河流。 宋逾白眼睁睁看着她写下祈愿,恍若被浇了一盆凉水,心中冰冷一片,又涌起大片的失望,这失望如潮,沖得她眼底酸涩。 「你再没有别的愿望了?」她睁着一双充斥着水汽的琉璃目,攒眉道。 难不成她满心乱麻,夏无心却根本就是将她当做儿戏?虽说理智告诉她不可能,鼻头却还是越发酸疼。 「有啊。」夏无心踮起脚,冲着自己的孔明灯挥手,粲然道,「我还想和先生携手成仙,几生几世,在九重天逍遥快活。」 「孔明灯会落下,烛光也会烧尽,愿望写于东西上,总是容易破灭的,倒不如藏在心底,只要人在,希望就不会灭。」少女扬声说道,声音穿过鼎沸人声,飘摇上了天。 第102页 宋逾白只觉得头脑一阵发昏,她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覆盖在脸上,试图吸去源源不断的燥热。 笑意却忍不住浮现,随后缓步上前,一面捏紧衣衫,一面微微扬起下颚。 无边的羞臊和窘迫将她包裹,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宋逾白活了上千年,还是头一次,因为个不大的小仙,而险些沖昏头脑。 罢了,反正她最狼狈的模样,全部被夏无心看了去,再落入尘埃,又有何不可。 这么想着,她忽然紧紧阖目,将一对饱满柔软的唇瓣,凑近了夏无心耳畔。 第52章 情敌 正巧, 天空划过一道火光,几盏孔明灯在半空燃烧,互相撞击缠绕着, 化成了灰烬,人群见状, 一阵骚动。 周围顿时拥挤起来,几个孩童夸张地尖叫推搡,场面更为混乱, 宋逾白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向夏无心,原本偷偷的亲吻, 竟成了正大光明的撞击, 待她反应过来,双手正搭在夏无心肩膀上, 而唇瓣,同她脸颊紧紧相贴。 这次, 夏无心算是彻底愣住了,在她眼中, 漫天的孔明灯忽然炸成烟花, 五颜六色地纷纷坠落。 即便秋风瑟瑟, 但宋逾白身上的气息仍然扑面而来, 清香扑鼻,与平时不同,竟带了些勾人的意味。 「宋……」她张口要说话,却只念出个宋字, 再往后, 剧烈的心跳便压住了一切思绪。 她从来不敢想像, 有朝一日,宋逾白会主动地亲吻她,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足以让她僵立在原地,意识沉沦。 而宋逾白也像是大梦初醒,面颊涨得通红,似乎有火烘烤着,她伸手捂住自己嘴唇,慌忙远离夏无心。 「宋逾白,你真疯了不成!」她暗自骂道,随后用衣袖掩面,推开人群,月白色的裙摆弯弯绕绕,很快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越来越多的孔明灯飞上天空,被秋风吹向远方,涌入一条星辰组成的长河,金波荡漾,少女忽然捂住心口,像是体会到什么不适,身体微微前倾,半蹲下来。 不远处,一个粉衫的婀娜身影急忙要上前,却被池摇拉住,微微抬颚,示意她看。 只见夏无心蹲了一会儿,便开始摸着脸颊傻乐,过了一会儿,身体消失在了原地,不知去往何方。 苏斜月这才放下心,收回脚步,杏眼中似是蒙了层雾气,看不清其中神色,她轻咬唇瓣,半是嘆息,半是温和地问:「你放下了?」 池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曾。」 「感情或许就是这般,无论头脑再清醒,告诉自己不可能,可冥冥之中,总有什么东西扯着心绪,总是要想。」她说着,垂眸看向脚尖。 「是啊,总是要想。」苏斜月抬眼看向夜空,声音呢喃,随风远去。 这一夜,众人又是不眠,夏无心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一直捂着脸颊,思考宋逾白是有心还是无意。 思考不出来,便偷偷爬起,找了张纸撕成碎片,一张有意,一张无意,连着数了两遍,答案都不理想,这才忿忿罢休。 也是,宋逾白这样冷淡的人,怎么会亲人呢。夏无心拖沓着脚步上床,将头埋进被子,独自翻滚呜咽了好一会儿。 与此同时,宋逾白屋中,她正披散髮丝,双手抱在胸前,静静看向窗外的夜空,今日之事轮番从脑海中闪过,越是想,面颊越红。 之前被沖昏头脑,如今细细想来,自己是中计了。 但苏斜月的几句话,确实让她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心,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想到夏无心可能会同旁人在一起时,心里的难受非同一般。 若是其他的事,她还能以感激之情搪塞,可是这醋意,却找不到任何藉口。 夜空里划过一道亮光,像是流星,又像是燃烧的孔明灯。 宋逾白忽然伸出手,将莹白的食指伸出窗外,顺着那亮光描绘,最后,变成了整齐漂亮的三个字,透过她眼仁儿,印在夜空中。 「夏无心。」她小声念。 ____________ 距离蟠桃宴的日子越来越近,夏春秋的伤势也逐渐恢復,便通知众人,翌日傍晚出发,乘着大鼎继续飞往崑崙山。 好在这次晴空万里,并未再遇到什么阻碍,两日之后,一行人便远远望见了那座仙山的影子。 崑崙山不是同平逢山那样的修仙之所,而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仙山,其中住的都是得道的仙人,以西王母为上。远望去,这山浮在半空,烟雾好似长练,将它绕了几层,一道清泉形成的玉带从山上流下,不曾落地,反而绕了个弯,漂浮至长空。 夏无心何时见过这等盛景,一路趴在鼎壁上,直勾勾地盯着,燕桥等人皆是如此,不断感嘆。 唯有宋逾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独自在下面盘膝而坐。 待靠近之时,便能看见其中遍布金碧辉煌的亭台,不知是它们发出的光,还是仙气照耀,映得本是白日的天空,都更为明亮了些。 崑崙山的最高处,则不同于其他地方那般金光闪闪,而是如同一条七彩的透明玉柱,直通向九重天,头顶白云被其照耀成了彩色,翻滚涌动,美轮美奂。 夏无心问过苏斜月,才知道,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瑶池。 待再近些,便只能落在延伸出的白玉台上,一旦接触地面,这山便更是巍峨,仰头看去,好像能捅破彩云,巍然屹立,左右看不到头尾。 第103页 而往后看去,便是豁然开朗,五湖四海,大泽八荒,尽收眼底,令人心潮澎湃。 周围的仙气充盈到了一定地步,直教人飘飘然,脚步都轻盈了很多,仿佛再走几步,就能顺风扶摇而上,更令人惊讶的是,脚尖落地,便盪起一片云雾,活像是踩着白云。 又有些仙人落下,有的驾云而来,有的骑着仙鹤,皆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一路顺着云雾走,周围全是天界上神,唬得夏无心都不敢放肆,说话都只敢扒在苏斜月耳边。 「师姐,那个衣服上开花的,是何人?」夏无心指着一裊裊落地的上神,小声问。 苏斜月连忙将她手拍下,嘘了一声:「莫要指着人家,我也没上过天界,怎么认得他们?」 夏无心摸了摸头,便又跑到落在最后的宋逾白身边,笑道:「先生,你对天界熟悉,你应当认得。」 夏无心将那日的事定义为意外后,便不再记着,故而笑得坦然,但宋逾白不同,她一看夏无心接近,便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唿吸一滞。 过了一会儿,她才装作轻描淡写的模样,眼眸微抬:「司花之神,掌管人间花卉,如期盛开。」 「连花都有神仙?」夏无心十分惊讶,她环顾四周,只见身后正飞下个女人,一身鹅黄衣裙,臂上挎着披帛,无风自动,待看清她面容,夏无心勐地拍了拍胸口,心道好一个国色天香。 宋逾白看她神色,便不由自主蹙眉,低声道:「嫦娥。」 「嫦娥,她兔子呢?」夏无心伸长脖子往她臂弯里瞧。 「百年前便走丢了,应当是被红尘迷了眼。」宋逾白淡淡道,「你若真这般好奇,往后我给你拿本天庭名册,你好自己看去。」 夏无心闻言,连忙眨了眨眼,不再乱问。 蟠桃宴虽未开始,但西王母仍在瑶池旁设下宴席,供诸位神仙休憩,夏无心被到处都是的云雾和金光晃得眼睛发晕,早就迷了路,只能一路跟着众人,沿着发光的玉阶行走。 待眼前乍起一片七彩光芒,她便知道,瑶池终于到了。 抬眼望去,那池子并非只有一滩水,而是犹如梯田一样,从上到下,分为几块,每一块池水都是一种颜色,哗哗流淌,最下面同那条清泉形成的玉带连接在一起,飞出山峰,远远连接到九天。 肉眼望去,都不能将所有池子看遍,足以见其恢弘庞大。 瑶池之上,又是一座漂浮的巨大的行宫,玉白色的柱子破天而立,顶起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瑶池,走过柱子,就是一片云海,云中摆放着数不清的矮桌,早有神仙盘腿而坐,饮起了琼浆佳酿。 「为师还有要事,你们留在此处,当心莫要惹麻烦。」夏春秋将他们安顿在这里,便急匆匆离去,没了夏春秋盯着,夏无心就更是放肆了许多,随便寻了个位子,便盘膝坐在了云彩上,给自己倒酒。 「无心,你忘了自己的酒量,若是在这里闹出乌龙,当心师尊又罚你。」苏斜月将她手中酒杯夺过,反手扔了杯香茶。 夏无心闻着这酒香,便蹭着苏斜月手臂讨了好久,苏斜月拗不过她,这才给她倒了一些,盯着她喝下。 「只许一口。」苏斜月道。 夏无心在嘴里咂吧了一番,只觉得这滋味甚是美妙,抬眼又瞧见前面上神头顶的神光,想起自己区区半仙之体,忽然产生了种唏嘘之感,喃喃道:「师姐,我们这样的,要修炼多久,才能修成如他们这般的上神。」 苏斜月轻笑一声,揉了揉她髮丝,道:「也许千年万年,也许一辈子都成不了,谁能说得准呢。」 千年万年,夏无心忽然有些丧气,这么说来,她同宋逾白,足足有着千年万年的距离。 想起宋逾白,她便下意识往身后看去,谁知看见的却是方才那妖娆的花仙,于是连忙扔下酒杯,提膝而起,将花仙吓得险些扔了手中酒盏。 她一双桃花眼对着夏无心上下打量了一番,酥手将酒盏放下,捂唇弯眉:「你这小仙,一惊一乍的做何?」 见夏无心不理她,她忽的弹出一片花瓣,将夏无心拦住,顾自道:「你莫不是,想找帝女?」 「你见过她?」夏无心连忙问。 「堂堂帝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原来传言是真,她不仅没死,还真的落入凡间,成了个凡人。」她魅声说着,欷歔惋惜。 「那你可知道她去了何处?」夏无心忽然半蹲下,同那花仙平视着。 「上不了台面的小仙,就是这么没礼貌,见了上神,一句好都不问,就问些有的没的。」花仙慵懒地歪头,用手撑着下颚,眼若桃花,鄙夷地看向夏无心,「罢了,我看你像位故人,不和你计较。」 她捏起酒杯,指了个方向,道:「往那边去了。」 夏无心懒得理会她话语中的傲慢,匆匆道谢,随后不顾苏斜月阻拦,拎起衣袍,拔腿便跑。 花仙指的方向很冷清,路上几乎无人,四周皆是金光闪闪的宫墙,墙上堆满了各色花卉,清香扑鼻,脚下云雾渐渐稀薄,露出石头雕刻的地面来。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她开始怀疑花仙有意耍她之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这才放下心,身体骤然化为流光,站定在宋逾白身侧。 「你怎么不同我说一声,自己跑出来?」夏无心嘆息一声,轻轻拉住了宋逾白的衣袖。 第104页 宋逾白正盯着一个地方出神,被她一唤,恍然回身,见是夏无心,这才松了口气。 「此处上神众多,无妨。」她说着,继续往前走,「我方才似乎察觉到了神器的气息,就跟来看看,不过走到这里时,已然不见了。」 「盘古幡?」夏无心问,随后放出神识,慢慢覆盖花草树木,然而除去充盈的天地灵气外,什么都没发觉。 「许是错觉。」宋逾白摇头,拍了拍夏无心手臂,「回去吧,万一东逢上仙回去寻不到我们,就糟了。」 二人沿着宫墙走了一会儿,夏无心忽然觉得眼眶酸涩,便伸手捂住眼,用力揉了揉。 此处的光实在太强,即便是闭上眼睛,还是觉得眼前一片明亮,眼皮的红色也愈发刺眼,她正揉着,便有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握住她手腕,将她手拿开。 「你再揉也无用,反而伤了眼睛。」宋逾白的声音响起,近了听,她语气竟十分温柔,犹如潺潺春水,撩拨得人心痒。 夏无心乖乖地放下手,试图睁眼,双目便又被一只修长柔软的手捂住。 「你不曾上过天界,修为又低,不习惯神光也是自然,回去瑶池便好。」宋逾白一边说,一边伸手,却停在了夏无心腰间。 少女的腰肢纤细,还未放上去,光瞧着,便一阵怦然。 宋逾白,你昏了头了,她喃喃道,然后将手抵在夏无心背上,半是推,半是揽地带她行走。 夏无心得到她照顾,心里雀跃不已,哪里能错过这么个好机会,当即身子一歪,弱柳扶风一样倒进她怀里,双臂抱着宋逾白的腰,将头靠在她肩上。 「你干什么?」宋逾白看向四周,羞赧道。 「我眼睛疼。」夏无心耍起了无赖,哼哼唧唧道,「宋逾白,你扶我回去吧,我什么都看不见,怕极了。」 宋逾白早就看出她心思,想将她推开,却犹豫了,过了一会儿,便索性由着她,抬腿往前走。 她走一步,少女便碎步跟上,颀长的身体蜷缩在她怀里,竟有几分可爱。 「你还会怕?」宋逾白摇头。 「看不见你,自然会怕。」夏无心抿唇笑道,心中直嘆,宋逾白怀里当真又软又香。 「油嘴滑舌。」宋逾白责备着,却趁着夏无心看不见,眼眸微弯。 只这一勾唇,便压得周围所有的金瓦银墙黯然失色。 眼前云雾缥缈,她忽然冒出个想法,想这么抱着怀里的少女,一路走下崑崙山,走向四海八荒,天涯海角,再也不回那天宫。 二人心中各有心事,也各有心动,皆是一言不发,却从远处传来一阵哭声,将二人思绪打断。 那哭声有气无力,像是哭了许久,光是听着声音,便让人脑中浮现个弱不禁风,凄悽惨惨的女子来。 夏无心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依依不捨地收回脑袋,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朝哭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一团迷雾。 「你能走吗?」宋逾白柔声问,夏无心连忙点头,随后松开她,大摇大摆走了几步,示意自己可以。 「那我去瞧瞧,你在此处等着,别乱跑。」说罢,宋逾白拎起裙摆,朝着哭声走去,然而随着越走越近,一阵令人恼怒的熟悉感,逐渐涌上心头。 待她拐了个弯后,熟悉的感觉瞬间膨胀到最大,仿佛一座大山,狠狠砸在她心底,砸得心口生疼。 只见那墙根处蹲着的女子,一身天界才有的云衫,带着极为华丽的彩绣,云鬓如雾,包裹着小巧的脸颊,一头的珍宝玉石,宣告着她身份不低。 她正恸哭着,双肩颤抖,露出一截琼脂般的手臂,腕上圈了个镯子,宋逾白看到那镯子后,脚步忽然乱了。 远处的夏无心听出了不对,心下一沉,连忙眯着眼睛跑过来,口中喊着宋逾白的名字,只是宋逾白正呆愣着,未曾回答。 于是她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墙上,疼得捂住额头,这才睁开眼睛,满眼是泪,透过泪水,恍惚看清宋逾白的背影,以及地上蹲着哭泣的女子。 「宋逾白!」她又叫了一声,擦干眼泪走到宋逾白身边,看了看宋逾白,又看了看那女子,一头雾水。 「无心。」宋逾白忽然开口,随后伸出手,慌忙地抓着,直到夏无心将手臂送进她掌心,她这才平静了些。 只是那双手,正狠狠攥着夏无心,分不清是因为怒气,还是悲伤。 这声音也惊动了哭泣的女子,只见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泪痕,梨花带雨的脸,那脸很秀气好看,只是有些苍白,唇却被咬出了血色,看着十分让人怜爱。 她懵懂地看向夏无心,又看向宋逾白,眼眸瞬间睁大,扶着墙起身。 她往前走了几步,一时间不知是哭是笑,忽然上前几步,冲着宋逾白便跪,一双手紧紧抱着她大腿,泫然道:「帝女,帝女,你还活着!」 宋逾白却好似碰到了什么污秽,唿吸急促起来,连忙后退,她挣扎得急切又愤怒,无助将她包裹,只能紧紧抓着夏无心的手。 「无心……」她忽然开口,竟是带了哭腔,祈求道。 夏无心见状,心疼得要命,也不管那女子是谁,毫不怜香惜玉,一脚踹向她肩膀。 第53章 盘古幡 女子确是身娇体弱, 吃了她的力气,顿时向后翻倒,滚落在地,一边抽泣, 一边捧着心口, 泪眼婆娑地看夏无心。 第105页 「你是何人?」她道。 「我还想问你是何人, 上来便动手动脚, 我们先生爱干净,不是什么污秽都能粘的!」夏无心横眉竖目,直瞪得那女子不敢再看。 「先生?」她呢喃着, 忽然艰难爬起,跌跌撞撞靠近宋逾白, 不敢再碰。 夏无心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得低头去看宋逾白,只见她也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 才将紧攥的五指松开, 慢慢转身。 宋逾白似乎在压抑着磅礴的情绪, 方才一瞬间的惊慌在转身的一刻收拢, 替换成了漠然和冷意。 那女子在同她对视的一刻,忽然一颤,又是要伸手, 却被一旁虎视眈眈的夏无心吓退了。 「帝女, 我没想到你还活着。」她泪眼盈盈, 眼神在宋逾白脸上停留了好久, 掩唇道, 「百年过去,帝女,竟是一点未变。」 宋逾白将手背在身后,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怎么,失望了。」她眼神如水,薄凉至极,「觉得我早该在你们二人联手下,魂飞魄散?」 「不!」女子连忙摇头,满脸的泪滴被她甩落,混在秋风里,碎成水雾,「我从未想过要害帝女,都是……」 宋逾白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将她话语打断,不愿再听。 「对,你不想害我。」宋逾白语速极慢,到最后,已是一字一句,「你不过是想和玄锋那个畜生白头到老,是吧,桑月娘娘。」 桑月二字一出,一旁始终没有搞清状况的夏无心,顿时一个激灵,像是被泼了盆热水,从头到脚滚烫一片。 眼前这人便是,宋逾白曾经喜欢过,后又被她害得遍体鳞伤的,桑月? 夏无心忽然开始后悔,方才那一脚没有踹得再重些,干脆将这忘恩负义的女人踢出内伤才好! 似乎察觉到了夏无心一瞬间变化的眼神,桑月楚楚转向她,眼角的泪痣尤为显眼,将她衬托得更是如娇滴滴的花瓣一样,一碰便抖。 这样的尤物,也怪不得能骗过年轻气盛的宋逾白,夏无心后背一阵恶寒,忙扯住宋逾白衣袖,细细端详她,生怕她一个心软,又被这女人勾了魂。 还好,她从宋逾白眼睛里,看到的全是厌恶。 「帝女想怎么教训桑月,桑月都没有二话,毕竟这确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辜负了帝女的赤诚。」桑月柔声道,光是哭得汹涌,让人看不出她内心所想。 「教训你,我怕脏了手。」宋逾白冷冷道,随后不再看她,绕了远路,扬长而去。 桑月见她要走,抬腿想追,不料被人攥住手腕,狠狠甩到一边,她痛唿一声,肩背径直撞在墙上,疼得眼泪更是止不住得流。 她眼看着宋逾白离开,顿时急了:「你这小仙怎么不清不楚的,我和帝女之间的事,与你个外人何干!」 外人?夏无心被这称唿气得险些失笑,她担心宋逾白,懒得同她废话,忽然捏起拳头,冲着她头颅砸下。 桑月仙力虽高出夏无心不是半点,但久居深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眼睁睁看着夏无心一拳将坚固的石墙砸了个大坑。 等眼前的少年离开,她这才瘫软在地,眼神中既是痛苦,又有不可置信,隔着满地云烟,看向那一黑一白两个背影,看着她们越走越近。 直到此刻,强烈的失去感才真正将她包裹,几乎令她绝望。 「玉衡。」她抽泣着,慢慢伸手。 另一边,夏无心不敢靠近宋逾白,只好在她身后跟着,二人一前一后,疾步如风。 宋逾白的背影同她往常一样冷淡,却头一次让夏无心感到了恐慌,不为别的,只是她知道,能够让宋逾白产生如此大的情绪波动,证明这个桑月在她心中,非同一般。 即便是曾经。 夏无心猜想,她对玄锋的恨,和对桑月的恨,应当是截然不同的,玄锋于她而言只是个令人憎恶的敌人,而桑月不同,是她千百年里,几乎唯一的慰籍。 这唯一的慰籍,竟成了将她推进深渊的手掌,怎能不叫人痛苦万分。 二人走了不知多久,等到终于能看见瑶池七彩的光芒后,宋逾白忽然捂住嘴唇,跑到墙根处,扶墙呕吐起来。 好看的肩背佝偻着,似乎想要将一切污秽尽数吐出,地上却什么都没有。 夏无心看见她这样,心里难过得要命,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上前扶住她,在她背上轻轻拍打。 夏无心尽量让自己力气小些,动作轻柔些,在她无声的安抚下,宋逾白终于不再干呕,缓缓直腰,眼周染上了淡淡的粉红。 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似的,背靠墙壁,将头颅枕在墙上,微微仰头,面对无垠的苍天。 「宋逾白……」夏无心小声道,用衣袖将她额头晶莹的汗滴沾去。 「我没事,只是噁心。」宋逾白开口,声音一如往常空灵好听,只是多了些沙哑,清冷之中,掺杂一点点的怆然。 「我没想过,突然再见她,竟会这般反胃。」宋逾白轻嗤一声。 夏无心不愿看她因为那样一个女子而再想起往事,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试探着伸手,将她手臂握住。 宋逾白一怔,低头要看,谁知夏无心一用力,她便失去平衡,踉跄一步,同夏无心紧紧相贴。 「夏无心,此处人多……」宋逾白十分诧异,同时一阵羞赧,起身便要挣脱,谁料夏无心早已双手将她圈住,令她逃脱不得。 第106页 随后,温暖的手掌便顺着她背嵴,一边拍打,一边往上,甚至于摸了摸她满是髮丝的后脑。 虽然未曾直接接触,还是让宋逾白竖起了一身汗毛,她长这么大还未被人摸过头,一时间将桑月忘在了脑后,满心都是震惊,双目微瞪。 「噁心便不想了,错过你是她眼瞎,往后再也不见她便是。」夏无心装出一副深沉模样,轻轻抚摸着宋逾白的头。 宋逾白被她这么一折腾,既无奈,又好笑,却也没再挣扎,只觉得这么一来,她二人年岁和身份,都像是反过来似的。 夏无心却开始心猿意马,心中感嘆,这么将宋逾白抱在怀里,活像是抱了团纤细的棉花,弹弹软软,不忍放手,就连手心里勾住的髮丝,都像是夜里的绸缎一般,清凉顺滑。 过了好一会儿,宋逾白才凉凉开口:「摸够了?」 夏无心下意识要点头,却忽然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松开。 宋逾白好不容易解脱,轻嘆一口气,将被弄乱的髮丝整理规整,破天荒问道:「夏无心,往后若是遇到什么,你会不会也同她一样骗我?」 夏无心听了这话,将头甩得像个拨浪鼓,又怕自己言语不够有力,斩钉截铁道:「自然不会,我夏无心一生坦坦荡荡,再说了,我们还定过仙契呢。」 宋逾白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勾唇:「你才活了几年,哪里来的一生。」 她本就极美,只要一笑,这美丽便更甚,琉璃眼弯成皎皎月牙,溢满了柔情,让人觉得再美的天光,都不及她一莞尔。 夏无心愣了一瞬,再想开口时,宋逾白已然转身,亭亭移步,只是脚步轻快了不少。 夏无心在原地傻乐了一会儿,这才摇头晃脑地跟上,二人背影并排,向着远处五彩的霞光而去。 西王母宴请众仙,用的全是天庭的礼数,饮食休憩,无微不至,一场满是玉液琼浆的大宴过后,紧接着便大敞仙宫,供诸位神仙小住。 走过弯弯绕绕的千节玉阶,眼前豁然开朗,半座山腰满是金光闪闪的屋檐廊柱,配合着七彩霞光,无比瑰丽,随处可见云雾流淌的水池,皆是瑶池的水引入,里面满是金尾的红鲤。 平逢山众人皆住在其中,推窗远望,便是八荒大泽,脚下云海翻滚,恍惚间,像是登于九重天上。一旦入夜,景色便更是震撼,无数夜明珠嵌于屋檐,将半山腰照得灯火通明,瑶池水散发着幽幽的彩光,玉带哗哗流上天,同天边的银河交相辉映。 山中一片静谧,除去瑶池水外,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唯有不知哪个神仙带来的鹤,偶尔长鸣,却更显得天空空旷高远。 宫墙之下,一个身影正无声走向瑶池,在漆黑的夜里登上玉阶,因为没有仙力,所以缓慢攀爬。 此人正是宋逾白,她没有再穿衣裙,而是换上往日方便的白袍,头髮也绾成髮髻,用一根银簪插在脑后,利落清朗。 身旁空气散开又收紧,一个老人的身影出现在她身侧,那老人发须银白,手里握着根红木拐杖,洁白的鬍子无风自动,是许久不见的太白星君。 「帝女这是想到了什么?」他捋着鬍鬚,慈眉善目道。 宋逾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顾登上台阶,足足几千节,待走完后,她已一身是汗。 太白星君虽是副老者模样,但腿脚却十分轻快,登台阶如履平地,甚至还站在瑶池旁,等了她许久,左顾右盼:「帝女怎好孑然来此,往日跟着你那小仙,怎么不见了?」 宋逾白喘着气,玉拳朝胸口拍了几下,抹去流到下巴的汗,低声道:「我不愿再将她牵扯进来。」 太白星君微笑地看她:「看来帝女来人间一遭,还多了个情劫。」 「她不是劫。」宋逾白立刻道,她看了太白星君一眼,冷声道,「星君若不帮忙,也不必来。」 太白星君摇头,扬起拐杖,长嘆一声:「小仙并非不愿帮您,只是若我出手,天帝定会察觉,到时候局面便不是小仙所能控制的了。」 「故而,我只能给予帝女一些意见,其他的,还得靠帝女自己。」 宋逾白定定看了他几眼,随后阖目,细细感知,她没有仙力,不能用神识,故而只能靠自身微薄的感觉来寻找神器的踪迹。 「我能感觉到它在此处,可每每察觉到一丝,就又会消失无踪。」宋逾白说着,负手走到瑶池旁,伸手去触碰瑶池的水,七彩的光流淌成水,从她指缝熘走。 「是啊,神器就在崑崙山,可此地上神众多,又有西王母这般的真神坐镇,百年来却无人发现它踪迹。」太白星君将鬍子缠绕在手上,一边缠,一边说。 「星君可知,瑶池的水,是否可以掩盖神器的力量?」宋逾白忽然转向他,蹙眉道。 太白星君思忖了会儿,摇头道:「不能,瑶池再赫赫有名,也不过是西王母喜爱的一座池水,并无此功效。」 「倒是另有一池……」话音刚落,他便继续开口,拐杖拿起,直指向瑶池的另一边,崑崙山的另一侧。 「什么?」宋逾白一惊,连忙追问。 「世人皆知瑶池,却不知同在崑崙山,还有另一汪池子,名为墨水,池如其名,漆黑如墨,腥臭难闻,是世间最污秽的水汇聚而成。」 「帝女说起掩盖神器的力量,小仙便想起这墨水,不过,污秽之物最是危险,无人知道里面有什么,帝女可要三思而后行。」 第107页 没等他说完,宋逾白的身影就已然跑远,太白星君闭口,拄拐喟然,缓步跟上。 墨水并不难找,因为它很大,形如深潭,在即便头顶月光皎洁,可水上却不见一点波光,宋逾白捡了块石头,扬手扔进水里,却连波纹都不见。 神器的气息走到此处,便已经无影无踪,像是被什么阻隔了个完全,宋逾白心突突直跳,俯身看去。 太白星君无声出现在她身后,劝说道:「帝女,听小仙一言,不要冒险。」 「冒险也是一死,不冒险也是一死。」宋逾白淡淡说,伸手去碰那黑漆漆的水,指尖顿时刺痛,拿起来看,却什么都没有。 太白星君看她心意已决,是真的慌了,双手向前伸,连连道当心:「我记得在小瀛洲时听人谈起,常跟着帝女的那小仙,似乎身有异能,刀枪不入,帝女不如……」 「太白星君!」宋逾白闻言,忽然回头,眼神如冰,冻得骇人,星君见她怒了,急忙住口。 「玉衡敬星君是长辈,但这话还是要说。夏无心在你们眼中是个卑微的小仙,生死无妨,但在我眼里,她是这六界四海,唯一在意我的人。」 「宁愿我死,也不要伤她分毫。」宋逾白道。 第54章 她不见了(一更) 太白星君无言, 过了一会儿,摇头轻笑:「帝女莫怪,是小仙失礼了。」 宋逾白收回目光,看着水面陷入沉思, 她缓缓蹲下, 喃喃道:「可是, 既然玄锋如此费力地拿到盘古幡,又怎么肯轻易让它流落在崑崙山呢。」 这其中定有蹊跷,可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日益虚弱, 不能再等。 「太白星君, 我还有一事相求。」她又说, 「若我死了,帮我同无心说声抱歉。」 她说完, 忽然纵身一跃, 身影霎时落入墨水。 太白星君伸手要拉,却根本来不及触碰她衣角, 女子坚毅果决, 虽被百年的艰辛磨去了不少锐气,可在这一刻,他却是透过半空中的虚影, 真切地看到了当年那个叱咤天庭的天界帝女。 他沉默良久, 收起拐杖,将右掌竖于胸前,阖眸默念。 墨水当真是污秽之水,身体接触它的那一刻, 宋逾白便觉得浑身刺痒, 像是千百根针扎在肌肤之中, 微微一动,便又狠狠抽离。 她屏住唿吸,不敢睁眼,只得依靠自身水性,一点点沉底,顺着水底摸索。 每过一会儿,她便得浮上水面,抹净脸上淤泥,腥臭的气息充斥在鼻腔里,熏得人眼泪直流。 她仰着头唿吸几口,便又狠狠沉下去,周而往復,从岸边开始,一点点向池中央摸索,不肯放过每个角落。 太白星君虽是见多识广,可看了宋逾白这副模样,却也是于心不忍,想要出手相助,又怕天帝怪罪,硬是拽下几缕鬍鬚,长吁短嘆。 一尘不染的衣袍很快便被墨水染黑,腐蚀,刺痒也变为了刺痛,犹如刀割斧砍,痛苦难耐。 但这点痛苦,远远比不过雷刑,宋逾白硬是一声不吭,到最后,她已经只剩下麻木,下意识沉底又浮上水面。 时间慢慢过去,久到原本挂在头顶的月亮,已经斜斜落到西方,宋逾白还是没有放弃,位置也逐渐到了中心,水早已有两人之深,沉一次底,得许久才能回到水面。 太白星君看了看月亮的方位,终于忍不住,扬声劝道:「帝女,上来吧,再找下去,您身体吃不消!」 宋逾白没有回话,她能够清晰感觉到,当她进入池水中时,神器的气息便浓烈了许多,而一旦抬头,便又恢復一片死寂。 她几乎能够确定,神器就在这池水里,于是也顾不上痛楚,继续寻找。 又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在再一次触碰到水底时,摸到了一根棍状物,宋逾白忽然顿住,连忙握住那东西,脚尖一蹬,径直浮起。 然而就在此时,方才还死寂一片的水池忽然像是被唤醒了一样,从湖心开始搅动,如同旋风一般,没一会儿便掀起大浪,宋逾白心道不好,急忙游向岸边。 眼前墨黑色的水一次次砸向她,脚底的水同样有了生命,拼命捲动她的脚踝,似乎要将她扯回水下,宋逾白索性一咬牙,修长的手臂伸出,摸到了地面。 只听得哗啦一声,她握着盘古幡滚落在地,可事情却并未到此结束,池水似乎已经气急败坏,无风自起,涌上半空,化为利爪,凌空向着宋逾白抓来。 太白星君见状,拐杖顿时回到他手中,化为一缕烟雾,将利爪拦住,与此同时又是几根爪子冒出水底,蜿蜒着沖向宋逾白。 与此同时,半山腰的仙宫里,夏无心倒吸一口凉气,从金银刺绣的棉被中惊醒,坐将起来。 「怎么回事?」她嘀咕一声,摸了摸自己心口,那里正隐隐约约泛着酸疼。 抬头看天,也不过才寅时,而再低下头,方才一瞬间的心悸已然消失无踪,她狐疑地眨眼,随后翻身下床,走出房门。 头顶的夜明珠将院子照得一片明亮,找路倒是容易,夏无心沿着玉石铺就的路面奔跑着,绕过几颗桃树和镶着金边的宫墙,抬腿进了另一院子,此处比她住的地方要华贵许多,进门便是一块巨大的山石,石下清泉潺潺,伴随着流淌的烟雾。 见她闯进来,马上便有两名仙侍凭空出现,低头行礼。 「住在此处的女子呢,我找她。」夏无心一边伸长脖子看向山石后,一边急匆匆问。 第108页 两名仙侍对视一眼,轻声道:「我等不知。」 「不知?那就去通报啊,就说夏无心求见,让她出来!」 两名仙侍又对视一眼,为难道:「她不在房中,我们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不在房中?这天还未亮,宋逾白能去哪?夏无心愣了愣神,那两个仙侍便已然消失不见了。 「喂!」夏无心跑了两步,负手停下,满心郁结,暗暗道了声没礼貌,却也没工夫计较,转身跑出门。 睡梦中感觉到心慌,醒来又寻不到宋逾白身影,怎么都不像个好兆头,夏无心越想越是焦急,自己绕着宫墙连跑带飞了几圈,却连个白衣的背影都没见着。 倒是吵醒了不少仙人,有个脾气不好的,放了手里的仙鹤,追着她屁股咬。 夏无心好不容易摆脱仙鹤,天光已然大亮,火红的早霞包着七彩的边,璀璨生姿,她索性跑回院子里,叫醒平逢山众人。 「宋先生不见了?」苏斜月披衣开门,见夏无心急得一头是汗,连忙拿出手帕替她擦着,「你别慌,许是在师尊那里呢?」 「没有,我都找过了,师姐,她能跑哪儿去呢?」夏无心这次是真的急了,平时张扬的模样全都不见,话语中竟带了哭腔。 苏斜月看她这般失魂落魄,心一软,眼中也泛起泪花,安抚道:「无妨,我们帮你找,崑崙山众神皆在,不会有危险。」 「没错,尤其蟠桃宴临近,到处都是上神,就算有什么,也不会无人察觉。」燕桥沉声道,「我同池摇在半山找,斜月,你带无心到瑶池附近,若到了午时还找不到人,便只能让师尊求助于西王母了。」 说罢,他便拉着池摇,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外。 「走吧。」苏斜月牵起夏无心,同她一起腾云。 有苏斜月的陪伴,夏无心总归觉得好受了些,她们绕过瑶池,又往后山寻,中途还经过了一汪腥臭的黑水,可还是毫无所获,不得已,只得再次返回瑶池。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一声轻笑响起,夏无心连忙回头,只见瑶池中漂浮着一朵巨大的荷花,荷花之上,正躺着一女子,女子穿得清凉,罗裙粉嫩,双臂露于外面,正沉于池水之中,搅动起七彩波光。 「你这小仙,怎么一大早扰人清静?」她懒洋洋说着,斜斜欹靠在花瓣上,桃花眼微抬,看过夏无心,又看向苏斜月。 「你睡在外面,怎么怪得了旁人?」夏无心正一心烦闷担忧,张口便道。 「诶呦。」花仙似是被她的大胆逗笑了,忽然起身,赤脚踩在池水上,如履平地,走到夏无心身边,伸手要摸她头,一旁的苏斜月见状,急忙将夏无心拉开。 「这位上神,我等还有急事,失礼了。」苏斜月轻声道,随后轻轻拍了拍夏无心肩膀,「无心,我们去问问师兄,说不定他们已经找到人了。」 夏无心唿出一口浊气,只得点头,二人正要离开,眼前却忽然飘来一从桃花瓣,将她们拦住。 「别急着走啊,小丫头。」身后的花仙又开口道,她重新坐回莲花上,笑眯眯道,「你们可是在找那位帝女?」 「你怎么知道我是……」夏无心心下一惊,连忙上前,双手撑于瑶池边,黑眸睁大,「你知道她在哪?」 花仙对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伸出涂了蔻丹的手,小指微翘,指向面前那一长排的玉柱:「你去王母宫中看看,自然便知道。」 夏无心同她对视,想要从那满是轻佻的眸子里看出什么,只可惜,女子虽是笑着,可这笑意不达眼底,什么都看不出来。 夏无心后退几步,忽然大步跑向远处一排白光闪闪的玉柱。 苏斜月见状,拎起裙摆跟上,只是跑了几步,又回过身,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这位上神,瑶池是王母心爱之物,不许……」 「浴足?」花仙忽然泠泠笑了,将一双莹白小巧的脚在水里踩了两下,「姑娘有所不知,这瑶池的水,最是养人,用它洗完后,比涂什么玉露都要光滑。」 「你要不要试试?」她忽的食指微勾。 苏斜月连忙垂眸,不再说话,转身朝着夏无心跑去。 花仙看着她二人背影,笑得意味不明,随后双手放于后脑,缓缓后靠,莲花的花瓣伸出,化成靠椅,左右摇晃。 又有人的气息传来,花仙忽然挺身远望,原是看守瑶池的天兵,她连忙骂了声该死,来不及擦干玉足,转身消失在半空。 另一边,夏无心已然跑过不知多少排玉柱,王母宫的大门赫然出现,门口天兵立成一排,见了夏无心,长戟伸出,扣成十字,怒斥道:「何方小仙,此处是王母寝宫,不得入内!」 夏无心猝然停住脚步,她抬头望去,只见这此处金碧一片,除去大门,并无其他地方可以进去。 于是,她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忽然双手合十,仙力在她掌心凝结,一掌轰开了大门,天兵见她竟敢硬闯,怒喝一声,齐齐冲上。 夏无心也不惧怕,当即扬手召出莲花锤,金色的莲花如同流星四散,虎虎生风,在她身周成了一道细密的大网,令数十个天兵都不得近身。 「无心,你先进去!」身后传来苏斜月的声音,夏无心闻言,下意识躲过眼前的长戟,化成流光冲进门内。 再回头,只见苏斜月已然拿出法器,扇子在她面前旋转飞舞,如同一柄短刀,虽不能敌,但也算缠住了众人,只是从一旁又涌来不少天兵,夏无心一阵担忧,正要返回,却见一片花瓣从天而降。 第109页 见来了帮手,夏无心终于放下心,回头沿着脚下玉石砌成的廊桥一路疾飞,脚下是潺潺的瑶池水,涌动着七彩的光辉。 一进王母宫,她便闻到了宋逾白的气息,于是连路都不看,化成流光横冲直撞,直接撞进一扇华丽的门中,将里面的人吓得失声尖叫,手中盛着热汤的碗咔嚓一声,摔落在地。 「是你!」夏无心看清眼前之人,忽然怒火丛生,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攥住,紧得喘不过气。 第55章 委屈(二更) 那人一身鹅黄锦衣, 乌髮中绑着丝带,云鬓玉簪,穿得贵气, 只是那张脸却清丽可人, 同身上的衣服有些不搭。 身后跑来两个仙侍,急切道:「娘娘,这人,这人无端闯进来,我这就去唤天兵!」 「等等。」桑月忽然抬手, 紧紧盯着夏无心, 随后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夏无心打心眼里厌恶这个桑月, 不止是醋意使然,还因为她最看不惯这等忘恩负义的人, 于是狠狠瞪她一眼,几步绕过她, 踩着白绒的地毯走进内室。 此处一地洁白,桌椅皆是上好的红木镶金, 墙角摆着一张四柱床, 三面都有雕刻着祥云的围栏, 头顶的承尘处挂了一排玉石, 轻轻一动便会摇摆。 而床上躺着的人, 正是宋逾白, 她正紧紧阖目,头髮还未干, 披散在身后, 眼睫如同浓墨描绘的一般, 美得令人心惊,只是嘴唇没有什么血色,活像是被冻过。 夏无心见状,抬腿便要上前,却被桑月伸手拦住,开口道:「这位小仙,帝女好不容易睡下,当心打扰她。」 「打扰?」夏无心气得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她挥开,浓眉紧蹙,「你是谁,凭什么叫我不许打扰她?」 「还有,宋逾白好好的,怎么会躺在这里?」夏无心指着宋逾白,厉声问。 桑月轻咬薄唇,一双眼睛生得含情,柔柔瞥了宋逾白一眼,道:「玉衡她昨夜出了些意外,不过无妨,我已找人看过,没有什么大碍。」 她话语说得巧妙,既没有回答问题,也着重强调了玉衡二字。 夏无心一口气堵在心口,拿莲花锤噼了她的心都有,只是她理智尚在,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若是在王母宫动起手来,众多天兵天将足以让她滚出崑崙山。 「让开,我带她走。」夏无心沉声道,一把将桑月推搡到一旁,大步走到床边,便要掀开被子。 一只清凉滑腻的手按住她手背,夏无心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反手使出仙力,谁知桑月比她更快,力量在她掌心涌动,属于半神的压制顿时扩散在心头。 「你这小仙怎么这般莽撞,玉衡她受了重伤,暂时还不能动,若不是我救了她,你便是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桑月轻轻摇头,「来人,将这无礼的小仙带出去,不许她再进来。」 话音刚落,便有众多穿着银白甲冑的天兵出现在屋内,将夏无心团团围住。 「请吧。」桑月柔声道。 夏无心听着她温柔的语调,忽觉一阵恶寒,站在原地不动:「你既然已经背叛她,就好好去做你的天妃,还回来缠着做什么,好厚的脸皮!」 桑月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色,笑意也渐渐消失,她慢慢起身,在天兵的簇拥下走向夏无心,声音很轻:「不过一个半仙,怎么这么没有礼数,我再令人不齿,也有玉衡怪我,同你何干?」 「我差人问过,你只是那区区上仙之子,玉衡也不过落难于平逢山,充其量不过是师生之谊,你有何立场对我无礼?」桑月缓缓道。 「更何况,你连玉衡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还妄想带她走?」桑月轻轻摇头,声音柔软无力,「把她带出去。」 夏无心被她几句话说得气血上涌,一双手紧攥成拳,险些给自己掐出血来。 但最后一句话,夏无心承认,确实说进了她心坎里,无论她再怎么关心宋逾白,都只是一厢情愿的纠缠罢了,宋逾白宁肯自己冒险,都不愿同她说一声。 细细一想,便千百种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双目发红。 天兵上前拽她,夏无心却似种在了地上,明明身体瘦削纤细,但是数个强壮的天兵一齐拉拽,都纹丝不动。 桑月看了半晌,也怒从心起,索性縴手一转,便有仙力涌出,直直冲向夏无心心口,风将夏无心乱发吹开,她见状,忙召出莲花锤,将她仙力尽数挡去。 莲花锤坚硬无比,不仅未被她撼动分毫,反而将剩下的仙力折返回了原地,桑月身子柔弱,尖叫一声,重重撞在桌案上,疼得黛眉紧蹙。 她一边喘息着,一边抬眼,惊诧道:「莲花锤?」 她清晰记得这锤子是地界玄金所炼化而成,是玉衡找人寻了许久才得来,只是因为挥舞不起,便只能放在屋中蒙尘,可即便如此,这也是她的宝贝之物。 往日她还在的时候,每次清扫屋子,都会对着这锤子,笑玉衡一番。 「怎么会在你手里?」她喃喃道,眼神渐暗,难不成她想错了,她以为玉衡绝不会喜欢这样一个清秀的小子,她喜欢的人,应当如自己这样,柔情似水。 「拖出去!」她忽然提高了声音,有些尖利。 而另一边,无论这些天兵是挪还是拽,夏无心都纹丝不动,她红着一双眼,一把推开那些银光闪闪的壮汉,靠着墙根,一屁股坐下了。 第110页 她怕伤到宋逾白,不敢硬抢,也不确定,宋逾白愿不愿意她硬抢。 又不敢将她独自留在这里,于是心里再不爽,都只能陪着她,等她醒来。 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天兵抱拳道:「桑月娘娘,我等实在无能为力,您看要不……」他比了个砍刀的手势。 桑月犹豫了一下,只得烦躁地摆手,将他们屏退。 不是她不想动手,而是身在西王母的寝宫,若是惹出什么大乱子,总归是不好,毕竟她虽是名分上三太子的女人,可却,并不是他的妃。 想到此处,她更是郁结。 于是,这屋中便多了个没名没分的夏无心,她一言不发,只是缩在角落里,抱膝而坐,眼睛紧紧盯着宋逾白的方向。 这般蜷缩起来,看着小小一团,竟有些可怜。 终于,过了不知多久,床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宋逾白轻轻呻/吟一声,睁开双目。 她眸中含水,身上似乎还停留着因为墨水而产生的疼,她又闭了闭眼,这才忍痛撑着身体,慢慢起身。 碎发垂在耳侧,肌肤雪白,香肩裸/露在外一截,美得好似芙蓉出水,不动生姿。 她第一眼便看见了蹲在墙角的夏无心,心跳一滞,翻身便要下床,却被另一人伸手扶住。 宋逾白回身看她,却忽然像是看到什么脏污,眼神里满是鄙弃,伸手推开她,赤脚下地,长发洒在肩头,挡住她内里薄薄的衣衫。 「桑月?」她冷声道。 与此同时,夏无心也已经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只是蹲久了腿麻,诶呦一声,差点半跪在地上。 宋逾白听见她的叫唤,下意识回身将她扶住,连声道:「你怎么样?」 「腿疼。」夏无心一听她声音,忽然就委屈起来,软声道,她很想哭,但还是同往常一样,眼中干燥。 宋逾白见她这般,黛眉敛着,半跪下来,一双玉手放在夏无心小腿上,轻轻揉着。 「可是伤到了?」宋逾白问,随后语气更冷了些,「是她伤了你?」 夏无心一愣,越过宋逾白的髮丝,同目瞪口呆的桑月对上了视线,随后嘴角一撇,带着哭腔道:「我想带你回去,那些天兵不让。」 宋逾白一听,顿时怒火丛生,回身立起,眯着眼眸:「桑月,我还不曾找你麻烦,你反而屡屡放肆,当真是百年不见,连性子都换了?」 桑月闻言,急忙摆手,捧心上前,含泪道:「玉衡,你莫听她乱说,是我救了你!她……」 「别叫我玉衡。」宋逾白打断她话语,伸手拉住夏无心,将她拽起。 「被你救,我噁心。」她眼神冰凉,从桑月身上扫过,随后拉起夏无心,往门外走。 「等一下。」夏无心忽然停住脚步,小跑着沖回床榻边,将一旁崭新的衣衫和地上的鞋拿起,然后冲着桑月吐了吐舌头,转身便跑。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桑月独自一人呆呆站着,忽然拿起床上的被褥玉枕,一个不落地扔在了地上,随后蹲在原地,小声抽泣起来。 夏无心一边走,一边给宋逾白披上衣衫,只是自离开王母宫,她便一直一言不发,同她平日里的活泼截然相反。 宋逾白穿好衣裳,轻咳一声,道了声谢。 夏无心不说话。 宋逾白一双手互相摩挲着,抬头看见已是午时,头顶的阳光甚是明亮,阳光同整座仙山的神光混合在一处,颇有些刺眼,她便伸手想要替夏无心挡着,谁知夏无心脑袋一偏,仍是一言不发。 宋逾白收回手,从头上拣了缕长发,拿在手里攥着,轻轻抿唇,好看的眼眸,不时地往夏无心脸上瞟。 「我没有找桑月。」过了一会儿,她没头没脑道,声音空灵好听,比往日还要轻。 若真的要言明其中情绪,便是还掺杂着些小心翼翼。 「我也没有要她救我。」她又说。 夏无心还是不说话。 宋逾白头髮不知怎么再攥,便只得松开,像平时一样背在身后,两个拇指互相拨弄着。 「我去找盘古幡了,在墨水中,东西虽然找到了,但是……」她从里衣的衣袖中拿出一块裹着的破布,声音没什么起伏,好似也没有失望,「但是只有一半。」 「我还想,为何没人发现神器,为何玄锋肯将它丢掉,现在,有了答案。」她轻轻说,「这么一来,我便彻底,不再肖想能够恢復法力。」 失望总归是有的,在上岸的那一刻,磅礴的失望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昏迷了许久,已然接受了现实。 夏无心听了这话,终于肯回头看一眼她,她眼眶通红,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又将头扭回去,她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感觉,只是一个人努力良多,得不到回应,是真的会累的。 即便她是夏无心,也是会累的。 「无心……」宋逾白有意放柔了声音,头一次有些无措。 夏无心却忽然停住脚步,将她话语打断,她轻轻垂眸,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有些发红,嘴唇也被她咬出了血色。 「她说,我没资格过问你的事情,我连你去做了什么,连你在哪都不知道。」 「宋逾白。」夏无心声音很细,带了满满的失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第111页 第56章 摩挲 宋逾白听了这话, 将手攥得更紧了,嘴唇微张,似是要说什么, 却不知如何开口。 夏无心却忽然嘆了口气,擦了擦鼻头,将她手中那块污浊的破布拿来,放在前眼前观察了一番,岔开话题:「这便是传说中, 鸿钧老祖手里, 能毁天灭地的盘古幡?」 这块破布活像是乞丐身上扒下来的, 丝毫看不出神器的模样。 宋逾白轻轻颔首:「是, 但另一半不知缺失在了何处。」 夏无心盯着破布想了半晌, 同样没有头绪,便又将盘古幡交还于她手里, 道:「莫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宋逾白嗯了一声。 「桑月说你受了伤, 如今可还有大碍?」 「没有,不过是耗尽了力气。」宋逾白回答。 二人面对面,几番对话后,便再也不知说些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僵化。 最后, 夏无心终于打破了沉默,强颜欢笑道:「先生,我送你回房歇息,然后还得去找师姐, 她方才帮我拦着那些天兵, 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宋逾白看着她眼睛, 想开口,可夏无心破天荒地没有同她对视,而是看着自己脚尖,眼观鼻鼻观心。 最后,她又淡淡点头。 夏无心腾云将宋逾白送回住处,又赶着敲开苏斜月的门,待看到她完好无损的身影后,才彻底放心,大步走进房中,将桌上的玉壶拿起,仰头对着壶嘴喝茶。 「宋先生找到了?」苏斜月将门关好,回身问。 「找到了,受了伤,被那个桑月带回了王母宫。」夏无心将水咽下,抹了把嘴,闷闷道。 苏斜月看出她情绪不佳,也没再多说,只从怀里拿出片手帕,递给夏无心,责备道:「你看你,一点样子都没有。」 「这副神情,是醋了?」她轻轻问。 夏无心连忙看她一眼,嘟囔道:「什么醋了,我就是怪她,宁愿自己顶着个凡人之躯受伤,都不愿告诉我。」 她一脸颓唐,勐然趴在桌上,险些将茶壶撞倒。 「别嘴硬,我看着你长大,你一颦一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苏斜月伸手拍了下她头顶,笑得无奈,「你之前还说不喜欢宋先生,你看你这样子,哪点像是不喜欢。」 「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夏无心把嘴巴捂在衣袖里,小声说。 「我是对宋逾白有意,我从没见过她那样的人,遇见那么多坏人,吃了那么多苦,外表拒人于千里,可心里比大多数人都要柔软良善。」夏无心说着,眼神盯着桌面,一动不动。 「我总想保护她,可直到现在,我还是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师姐,你们常说我大大咧咧,好像没什么烦恼能记在心里,可自打我喜欢上宋逾白,便总是患得患失,生怕她根本不喜欢我,生怕哪天,她就嗖地回去天庭,再也不下来。」 苏斜月听她絮絮叨叨说完,心里也泛起细细密密的涟漪,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道:「可你替宋先生找神器,不也心里清楚,她总会回到天界吗?」 「那是两码事。」夏无心抬眼,眼眸黑亮,瘪着嘴道,「师姐,我喜欢她,可今日的事情一出,我这心里便好像坠了块石头,难受极了。」 「那个桑月也讨厌,句句戳人心坎,若不是我法力低微,真想揍她一顿!」夏无心一脸愤然。 苏斜月最看不得她这副神情,扼腕摇头,起身将她双肩揽住,轻轻拍打。 「好了,我相信宋先生这么做有她自己的原因。」她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又继续道,「据我观察,她对你同旁人差别甚大,绝不是没有感情。」 夏无心一听她这话,眼中的光芒立马亮了些许,仰头看她:「师姐真这么觉得?」 苏斜月莞尔,点头道:「还记得那日在临安城吗,你放灯之时,我便在你们身后看着,宋先生瞧你的眼神,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种眼神太熟悉了,往日替夏无心绾髮时,每每看向铜镜,她都能瞧见。 夏无心收回目光,又看向眼前通透的茶壶,轻轻一推,便有咕嘟咕嘟的水声。 「罢了,聊些别的,你刚因为桑月吃醋,不开心也是在所难免。」苏斜月勾唇道,随后坐回座位,「你走后,幸好那位上神出手相助,拦住天兵不说,还带我逃过了追捕。」 「事后,我同她道谢,她却说,因为你像一位故人,所以才出手相助。」苏斜月黛眉颦起,「那日我们刚来崑崙山,她也是这般说过,所以我想,此事定有蹊跷。」 故人?夏无心一愣,回想起前日,确有这么一句,不过那时她急着找宋逾白,不曾在意。 「可我从生下来便待在平逢山,怎么和一位天界上神成了故人?」夏无心摇头,「或许只是长得像。」 「可我总觉得她好似知道些什么,但当我询问时,她又转身离去,像是没听到一样。无心,她会不会,知道你的身世?」 这一句话,便让本就心如乱麻的夏无心,又多了样没头绪的东西。 宋逾白,身世,还有只剩一半的法器,搅得她脑袋昏昏沉沉,干脆躺在苏斜月床上良久,最后沉沉入梦。 再醒来,天边已然堆满了橙红色的晚霞,将头顶都映成一片淡粉色。 夏无心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推开窗感受了一下徐徐晚风,问:「师姐,蟠桃宴不是今日么?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第112页 苏斜月正坐在桌前沏茶,闻言放下茶杯,回身道:「我忘了同你说,方才几位仙侍前来,说出了些意外,原本用来做宴的蟠桃被偷去了一半,所以只得延后。」 「蟠桃被偷?」夏无心一脸惊讶,「这可是崑崙山,到处都是天兵天将,谁会这么大胆,在此处偷蟠桃?」 「不知道,据说王母震怒,已唤人彻查。蟠桃三千年一熟,弥足珍贵,想要的人应当也不少,不知能不能找回来。」苏斜月扼腕长嘆,「不过瑶池旁又设下酒宴,你要不要去?」 夏无心摇摇头,她忽然想起自从离开平逢山,她已经许久不曾修炼过了,便想趁着此处神光瀰漫,好好修炼一会儿,说不定能有所突破。 于是,她辞别苏斜月,绕过在夕阳下金光化为橙光的宫墙,回了自己的院子。 崑崙山不愧为第一神山,只是刚刚运功,便觉得体内仙力波涛汹涌,沿着经脉流淌滚动,短短的时间内,她便已然神清气爽,只觉得眼清目明,神识也逐渐扩大到四周,感知着周围的花草树木。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窗外和屋中都是一片漆黑,她这才收起仙力,长长唿出一口浊气,起身时,身体便仿佛剔除了杂质,变得轻盈了不少。 「若是在此处修炼一年,定会事半功倍。」夏无心小声嘀咕,随手打开门,想要透口气,谁知却一眼看见一身白衣,吓得心跳骤然停了几拍,险些叫出声。 直到看清那月光下发白的云肩,这才认出来人,竟是宋逾白。 「先生?」她轻唤一声,连忙跑下台阶,惊讶道,「这么晚了,你怎也不敲门。」 宋逾白看见夏无心后,眼神移向脚下,语气没什么起伏:「我睡不着,便出门走走,正巧走过此处。」 夏无心看她穿得单薄,有些担心,便伸手去揽她,不料宋逾白忽然侧身躲开,往夏无心手中塞了个木头篮子,低声道:「夜深了,我不多留,你趁热吃。」 「我见你没有去晚宴,便给你做了些。」她又补充道,随后,像是觉得自己补充得有些多余,面色微红。 「我走了。」她淡淡道,随后转身,快步离开,裙摆在身后拖曳着,仿佛流淌的月色。 夏无心还未反应过来,人影便已不见,她手还伸在半空,只得空落落地收回。 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摆着一些清粥小菜,不像是仙宫做的那些神仙吃的零嘴,倒像是宋逾白自己烧的。 原来堂堂帝女,也会下厨么?夏无心方才一直不甚明朗的心,此时却忽然鼓胀起来,有些飘飘欲仙,连忙拎着篮子,几步跑回屋中。 与此同时,院外,隔着一池红鲤,宋逾白正背靠一颗金树,僵直着立在那里,她忽然伸出手抚摸着自己肩膀,将肩上鼓起的衣衫抹平。 她方才之所以躲开,是怕夏无心一碰她冰冷的衣裳,便知道她并非路过,而是站在这院里,站了足足一个时辰。 中途做的吃食凉了,她便又跑回去,重新做了一份。 在人间久了,到底是什么都会干。 过了一会儿,一声好听的,空灵的嘆息声响起,随后,纤瘦柔软的身影,沿着两旁高大的宫墙慢慢离去,月光倾斜,将她孤零零的身影投射在地面,逐渐拉长。 崑崙山的夜一如往常般寂静,清晨也是,翌日一早,一座甚是华丽的院落里,巨石矗立,云雾蒸腾,宋逾白早已起床,在院中坐着。 门口立了两个仙侍,见她枯坐良久,对视一眼,上前道:「帝女,现在天气已经凉了,晨风凛冽,不如进屋去坐?」 宋逾白正想着什么,被她们一唤,这才回神:「不必了,我喜欢这里的风。」 「还有,往后不必唤我帝女,叫宋姑娘便是。」 「是,宋姑娘。」两个仙侍乖巧回答,随后互相拉了拉手,宋逾白每次抬头,她们都是满心惊艷,只觉得唯有这样一张脸,才能配得上帝女身份。 即便如今没有仙力,仍然只需一句话,她们便不敢违抗。 宋逾白眼眸看着远处的天边,看着那里飞过一串大雁,忽然伸出手,玉指在眼前轻轻勾起,似乎想将它们抓住。 自是徒劳。 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只可惜始终没有等到,直到太阳穿过云层,挂到了树梢,料峭的秋风才温暖了些。 「你们这里,可有书看?」宋逾白忽然问。 仙侍想了一会儿,怯怯道:「回宋姑娘,崑崙山,本就少有凡间之物。」 宋逾白眼神暗了暗,又问:「这么晚了,还是没人求见?」 「没有。宋姑娘,你瞧这日头越来越亮,晒多了也总归是不好,回屋吧。」仙侍劝说。 「看来,她是真的不愿来了。」宋逾白忽然说了一句,神情淡然。 仙侍自然不知她在说什么,面面相觑一番后,还是被她赶走了。 「你们下去吧,我独自待会儿。」她说。 一天的时辰也并非那么漫长,对于一个活过千岁的人来说,也不过须臾而已,只是眼前这个白日却好似翻了几倍,长得出奇。 日头东升西落,树影斑斑驳驳,鸟儿连着飞过几行。 宋逾白从未这样等过一个人,盼着她来,盼着她笑,盼着她将她从无边的愁绪中带走,走出这座小院。 八荒大泽,她早就看腻了。 第113页 只可惜,直到天色再次被黑暗笼罩,院子里还是只有她自己,宋逾白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疼,于是微微垂头,用几根手指,轻轻揉着。 皓月东升,绕过曲曲折折的高大宫墙,在房檐月明珠的照耀下,夏无心正盘膝坐在院子里,一边修炼,一边思考着什么。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撞在了墙上,惊得隔壁的仙鹤长鸣几声。 夏无心被这声长鸣惊醒,仙力顿时盘旋着回到体内,她一口气险些堵在嗓子眼里,连忙扶着一旁镶金的玉桌,利落起身。 「何人?」她下意识道,随后便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只是这气息,同平日里又不太一样。 她心下一沉,连忙闪身出现在门外,正好看见一人正顺着墙根滑倒,她急忙喊了一声,上前将她扶住。 手里的躯体很软,同时又冷冰冰的,不慎触碰到露在外面的肌肤,更显得冰凉。 那人扔掉手里的东西,忽然推开了夏无心,身体勉强立住,负手而立。在月光下,她一双眼睛尤其亮,好似不掺杂质的琉璃,倒映着月光的影子。 「宋逾白?」夏无心从未这么震惊过,她俯身抹了把地上洒落的水,放在鼻尖闻了闻,是西王母的琼浆玉液。 「你喝了多少?」她连忙上前,却又被宋逾白一把推开。 「小酌。」宋逾白冷声开口,她言语冷静,好像一点都不受影响,甚至还伸手将吹乱的髮丝别到耳后,只是眉眼泛红,檀唇也溢满了水色,显得比平日里勾人了许多。 夏无心强行移开视线。 不过等宋逾白动起来,才显示出她醉酒的程度,好好一条路不走,硬是跌跌撞撞走上了墙。 夏无心想拦,只是又被她推开,于是只听咚的一声,宋逾白再一次直直撞在墙面上。 这声音听得夏无心都心疼,她苦着脸想说什么,谁知宋逾白縴手一指,将她话语堵回去,漠然道了声滚。 于是夏无心便眼睁睁看着,宋逾白数次瞄准面前的拱门,而又数次一头撞上了墙根。 最后一次,夏无心实在是看不下去,索性闪身站在宫墙下,用身体给她当了软垫,于是宋逾白便狠狠砸进了她怀中。 女子的身体绵绵软软,即便狠狠撞上来也并不疼,反而因为风吹起了她的碎发,挠得脸颊怪痒。 二人沉默了良久,宋逾白才幽幽开口:「门在何处。」 夏无心僵直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了拱门下。 宋逾白唿出一口气,负手前行,虽然步子凌乱了些,虽然走一段就要重新掉转方向,却还是自己找到房门,冷静地开门进去,坐在桌边,给自己倒茶水。 夏无心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宋逾白髮生了什么,便也不敢靠近,只敢站在房门口,弹了几个响指,将屋中的烛火点亮。 昏暗的灯光下,宋逾白才显得不那么淡然,她衣衫有些乱,髮丝也有些乱,脸颊微红,就连露出的一片玉白的手腕,都泛着些许粉色。 宋逾白吸了几口清冽的香味,眼前这才清明了不少,她忽的转过头,长睫微扬,露出眼底神色,眸中湿漉漉一片,氤氲着勾人的雾气。 这雾气同她自带的清冷混合在一起,足以让人抓心挠肝。 「先生,你醉了,我去给你拿些醒酒汤。」夏无心忍不住捂住咚咚直跳的心口,小声道。 「我没醉。」宋逾白开口,仰头喝茶。 「壶里没水。」夏无心无奈,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我喝完了……」 宋逾白的动作停滞了,她软软放下茶杯,一双莹白的手抚上额前,小声道:「怪不得。」 「你躲着我?」宋逾白放弃了喝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空灵好听,只是尾音带着些许沙哑。 这沙哑的气息,活像是一根根钩子,密密麻麻扎在夏无心身上,又酥又麻,然后朝着宋逾白拉去。 还没等夏无心开口,宋逾白便站起身来,雅步走向夏无心,她身上的香气同酒气掺杂在一起,让人不饮自醉。 夏无心忽然觉得,自己的头脑也开始发了昏,眼睁睁看着宋逾白走到自己面前,看着她难以描绘的好看的眉眼,慢慢放大。 随后,手腕传来一阵凉意,再便是女子滑腻的肌肤,温柔地触碰包裹,虽然宋逾白只是想抓住她,可她眼前昏眩,无法抓稳,便成了含情脉脉般的,缓缓的摩挲。 第57章 不捨得 夏无心本就爱慕宋逾白, 怎能受得了这样的撩拨,虽然是无意,但也让她从头到脚, 密密麻麻起了一身汗毛。 她变得唿吸急促, 眼神一会儿看向房顶, 一会儿看向脚下, 就是不敢看眼前之人。 而宋逾白却以为这样的姿态是不愿,她忽然一阵失望,放弃了去抓夏无心的手, 忽然扯住她衣袖,将她往屋子中央带去,离开随时会打开的门。 随后,又将门用门栓封住。 夏无心看着她的动作, 心里更是咯噔一片,仿佛北海淹了大泽,一片汪洋。 她连忙往后靠,直到将石桌顶在身后, 才开口:「我何时躲着你?」 「何时,你昨日不是便躲着我,连看我一眼都不愿。」宋逾白轻嗤一声,微微俯身,靠近夏无心,「今日也是, 我等你许久, 从清晨等到傍晚, 都不见你。」 第114页 「你还没有躲我?」她声音冷冽, 一字一句。 夏无心哑口无言, 她虽然并未想过真的放弃宋逾白,可确实存了小心思,想着或许几日不去打扰宋逾白,宋逾白便能亲自来找她一回。 宋逾白倒是确实上了勾,可夏无心不曾料到,她能有这么大的反应,如此规矩的一个人,竟然跑去喝了个烂醉。 她忽然一阵懊悔,早知道便不同她呕这个气,耍女儿家性子。 「抱歉。」夏无心小声道,然后伸手去拉宋逾白手臂,「如今也晚了,不如先在我这里歇下,我去给你拿醒酒汤,喝了再睡。」 谁知手下滑腻的肌肤仿佛化成一尾鱼,灵巧地将她挣脱,再然后,芳香的气息忽然凑近,夏无心低头,宋逾白饱满如莲肉的唇,就在她眼前。 上下唇瓣正微微张开又闭合,表面如同涂了一层上好的花蜜,晶晶莹莹,弹软诱人。 夏无心心底哀嚎,连忙移开目光,不敢再看,若是再当着她的面流了鼻血,可真是丢死人了。 「宋逾白……」她急声道,「你先躺下,好不好。」 「夏无心,是你来招惹的我,你怎么能说累就累。」宋逾白忽然长嘆一口气,如兰的气息混着酒气喷洒在面上,她一手扶着夏无心肩头,然后慢慢起身。 她的手原本冰凉,可是在接触夏无心的一剎那,逐渐染上火热。 「你要走,就把你的东西都拿走。」宋逾白说着,忽然摸上衣襟,将月白的披风扯下,掼在地上,又嫌一只手解不开,便双手都上,费力地解着衣带。 只不过顾得了上身,顾不了下身,一双长腿忽然便开始打颤,斜着倒向一旁的床榻,夏无心一惊,怕她磕到,连忙伸手去捞。 宋逾白倒是没磕到,她自己反而撞在了床柱上,磕麻了左腿。 与此同时,宋逾白已经扯下云肩,扯松了衣衫,露出一片雪白中透着些粉色的肌肤,姣美的肩膀露出一半,肌肤和骨骼样样分明。 在感嘆上天造物有何等不公的同时,夏无心隐隐约约看见了什么,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捂脸,背过身去。 虽然大家都是女子,但眼前的可是宋逾白。 是她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她怎么能不胡思乱想。 好在身后窸窸窣窣一会儿后,终于没了动静,夏无心这才敢回过身,只见宋逾白正半坐在地上,头微微靠着床榻,陷入了沉睡。 她髮髻有些乱,额间垂着一缕髮丝,让原本冷冷清清的面目,显出了一丝脆弱,眼眉乌黑,唇红得发亮。 衣服松垮,好在也没完全扯开,露出一截嫩白的手臂,脖颈纤细得有些过分,半掩半遮。 夏无心一颗心更是跳得起劲,她轻声叫着宋逾白的名字,见没有动静,这才捂着心口,长吁一口气,起身半蹲在她面前,帮她将衣衫掩好。 「宋逾白……」夏无心轻轻唤道,将手放到她脸颊上,用手背感受她身体的温度,捨不得离开。 这样的宋逾白,也或许只能看到这一次了,不冷静,不自持,肆意而为。 夏无心不禁开始有了一丝期待,她为了她喝醉,这是不是代表,她真的在意她?这个想法让她连着阴雨了两日的心,骤然艷阳高照起来。 「我扶你躺下。」夏无心抿唇,掩不住笑意,小声说,随后伸手握住她肩膀。 浑圆的肩头薄巧可人,即便隔着衣服也滑熘熘的,谁知她刚刚触碰到,宋逾白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眸沁着水,定定地看着夏无心。 夏无心忽然觉得她的身体烫手似的,嗖地将手收回。 「你没睡?」她讶异道。 「睡了。」宋逾白淡淡说,随后轻轻摇晃了下脑袋,嘆息道,「果然,无论酒再好,都沾不得。」 夏无心一阵无言,她从未见过有人醉酒是这个模样,说话干干净净,头脑清晰,除去行动有些匪夷所思外,简直同她平时别无二致。 直到宋逾白继续开始宽衣解带,夏无心才看出,她是真的醉煳涂了。 夏无心一阵发笑,上前按住她乱动的手,温声细语道:「我没说我要走,你还在这里,我走去哪儿?」 「你不走?」宋逾白反问。 「不走。」夏无心在宋逾白的问题上,十分耐心,轻轻将她手握住拿开,然后低头,把散落的衣带繫上。 再抬起头时,宋逾白正睁着眼,看她看得认真。 「我没有不愿告诉你,只是你听了,必然会替我下水。」宋逾白说,她似乎有些发晕,便伸出手,捏住夏无心的下巴,「别晃。」 她手指冰凉,用的力气并不大,但夏无心还是被她控制住,不敢动弹。 「我没动。」夏无心小声道。 「夏无心,你不知道,你太热烈,热烈到我时常愧疚。」 「那日你被压在灭龙石下,我险些愧疚得想自刎,往日不曾有人对我这般好,如今我就更不敢让你替我冒险,不然和利用你,有什么区别。」宋逾白嘆息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宋逾白说着说着,眼角沁出轻轻点点的红。 夏无心看着,心尖一疼,摇头道:「你不必想这么多……」 「可是我会想。」宋逾白冷静地说,她似乎放弃了撑着,勐然间后仰,微微抬着头,靠在床榻上,手却仍然捏着夏无心的下巴。 第115页 女子姣美洁白的脖颈,和脖子下掩盖着的一片白,完完全全暴露在视线之下。 「我原本打算,等除了封印,杀上那九重天,手刃玄锋,告诉六界,我宋逾白无罪。」 「然而大部分时候,命运总是诡谲波折,所以我不妄想了。大不了再活个几年,一死了之。」 她话语平淡,然而什么晶莹的东西渗出眼角,流进髮丝里,消失不见。 「宋逾白……」夏无心听她这样一说,只觉得鼻头髮酸,眼睛也通红一片。 她忽然扑上前去,双手环抱住宋逾白的腰,将脸靠在她肩头,像个八爪鱼一样扒在她身上。 宋逾白被她这么一撞,轻唿一声,带着微喘的气息,无奈地摸上她脖颈,道:「沉。」 夏无心不言语,她吸了吸鼻子,将宋逾白抱得更紧了些,脸还沿着她胸口蹭了蹭,声音沙哑:「你不会死的。」 「我会。」宋逾白说,仿佛讲的是旁人的事,她将一双柔荑放在夏无心髮丝间,轻轻梳理着她黑亮顺滑的青丝。 夏无心双眼愈发模煳,可就是流不出眼泪,恨不得伸手把里面的东西揉出来。 宋逾白的身体由一开始的冰凉,也逐渐变得滚烫,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别的原因,她似是也有些迷惘,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头顶雕花的床柱。 「无心,你抱得紧,我唿吸不得。」她轻声说。 夏无心闻言,这才把手撒开。 过了一会儿,宋逾白伸手抚上咽喉,檀唇微张,喃喃道:「还是唿吸不得。」 她眼眶通红,睫毛间都是水花,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 夏无心以为她是身子不适,便连忙后退几步,仙力凝聚于掌心,化成流光涌入宋逾白体内,这才收手,俯身问:「如今呢?」 宋逾白没有回答,她定定看了夏无心一会儿,忽然道:「原是我想错了。」 说罢,未等夏无心反应过来,她便忽然起身,改坐为跪,细腻的手掌放在地上,同冰凉的地砖相摩擦,另一只手覆上夏无心脖颈,又沿着她脖子慢慢往上,碰到脸颊。 夏无心一颗心在胸腔里四处奔逃,像是要撕裂个口子,蹦出来一般,她愣愣看着宋逾白,眼前的女子既熟悉又陌生,眉眼天生的清冷和勾人的轻喘声彼此交替,出现在她眼前。 邪恶的想法忽然冒头,她想看看,宋逾白彻底丢弃冷静的模样。 「你可以陪我吗?」宋逾白说,她语气里忽然带了些哀求,唇瓣晶莹,上面滴落的似乎是泪水。 夏无心僵直着点了点头。 随后,女子滚烫的身体便勐然靠近,芳香的气息瞬间笼罩在四周,充斥了整个房间,她的手慢慢伸到夏无心后面,将她脖颈托住。 「不许说走就走。」宋逾白声音很轻,如同自语,「我讨厌忽然离开。」 「好。」夏无心同样轻声说,她反手将宋逾白的手攥在掌心,将它拿回自己面前。 她内心一片混乱,似乎期待许久的事,本来都要放弃,却忽然有了明朗的答案,让她激动到难以自己。 宋逾白听到了想要的话,面色终于舒缓了些,她跪坐在地,因为燥热,又扯开了一部分的衣襟,挣扎着扶着床柱,慢慢起身。 往日夏无心所见的宋逾白,大多是一身宽松衣袍,看不出曲线,只是瘦弱得令人心疼。 如今她穿着月白罗裙,腰肢裹得正好,上身的丰韵才明明白白显露出来,只要细细一看,便能看清起伏,再加上她醉酒燥热,又乱动,便更一目了然了些。 夏无心不敢摸自己的脸,总觉得轻轻一掐,便能滴出血。 香肩柳臂,滑腻而干燥,凝脂般的肌肤,白得发冷。 她站了半晌,才摇摇晃晃起身,努力正了正衣冠,往桌子边走,夏无心忽然拉住她,又将她引回了自己面前。 心脏跳得愈发急切,面前的女子似乎有着致命的吸引,这一夜,她正在一点点剥去自己冰冷的外壳,放肆而羞赧地展露热烈。 「你脸怎的这样红?」宋逾白眼前天旋地转,她摸了摸眼睛,将手伸向夏无心,身体往后倒去,亏得夏无心眼疾手快,握住她手腕,将她拉回。 宋逾白只得一手扶着她腰,站稳后,试图将腕子从她掌心拿出,不过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 夏无心的掌心比她更烫,宋逾白忽然察觉了一丝别样的气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唤。 这一声无比粘稠,勾得夏无心险些没有站稳。 她大着胆子,慢慢上前,带着些许的试探,缓缓凑近,宋逾白的唇诱人极了,像是鲜红欲滴的浆果,又像是沾满露珠的,厚实的花瓣,让人着魔一般想要採撷。 「先生。」她柔声道,心底发怯,语气也软糯了不少。 宋逾白被她一叫,忽然浑身轻颤,唿吸声更加缠绵,眼神饧涩,唇瓣张开又闭合,她虽然迷煳,却知道夏无心是何意,便也没有说话,当做默许。 夏无心忽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好像水洗一样,但偷偷伸手摸时,发现什么都没有,不过是错觉。 她定了定神,终于眼一闭,牙一咬,视死如归般上前,谁知嘴唇刚刚碰到一片湿润,身上便忽然一疼,被拍了一掌,一个激灵向后退去。 只见宋逾白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连连后退,身体抵着墙面,一双手背在身后,互相攥紧,看着夏无心的双眼水波漾漾,眼角粉红。 第116页 她忽然低头阖目,散下的几缕黑髮垂在眼前,和冷白的肌肤对比鲜明,挡住眼中神色,也让气氛瞬间变冷。 酒醉时,她是疯狂的,脑中一半是难得的肆意,另一半却是往日的自持,轮番交替。 虽然昏眩的头脑叫嚣着放肆,可理智却横插一槓,她将死,而夏无心会修入仙道,她怎么好去祸害旁人。 「无心,不要,让我想想……」她胡乱说着,右手抚上左臂,紧紧咬唇,饱满的唇瓣渗出血色。 可这一切看在夏无心眼里,却好似从头泼下一盆冷水,将她方才的一身滚烫,浇了个透心凉。 「宋逾白。」她顿了顿,眼眸晶莹深邃,思绪百转千回,还是化为一声嘆息。 她压下心中失望,忽然绽开微笑,将碎发别进耳后,道:「无妨,我等你,累了就歇歇,再等。」 「你方才想喝水,我去倒。」说罢,她转身从桌上拿起茶壶,将门拉开,又合上,晚风顺着门缝吹进屋里,宋逾白眼前的昏眩终于安稳了些,房中已然无人。 她像是忽然泄力,贴着墙蹲下,用衣袖一点一点,将湿漉漉的眼周擦干。 过了不知多久,门又开了,夏无心的身影走进来,带着夜晚的凉风,她动作柔和,摸了摸茶壶的温度,随后拿起茶杯,将之倒满。 谁知刚要转身,身后便贴上来个温热的身子,所能触碰到的地方,皆带着女子特有的绵软。 夏无心唿吸一滞。 宋逾白的手穿过她手臂和身体的空隙,又放上她肩膀,便彻底将她肩背环绕住,再然后,唿吸喷洒在她脖颈,挠人得滚烫。 「罢了,罢了。」她低声说,将下巴放在夏无心肩上,喷香的气息洒在耳后,「枯等的滋味不好受,我捨不得你再等。」 「转过来。」宋逾白带着一丝丝耳红面赤,声音空灵而悦耳。 夏无心咽了咽口水,刚刚转身,女子高挺的鼻尖和湿漉漉的眼眸便已经贴在了眼前,随后,清甜的,带着泪水凉意的唇,覆盖在了她唇上。 夏无心一颗心刺挠得很,又觉得脑海里仿佛响起了滔天大浪,潮起潮落,沖刷掉理智。 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将宋逾白带倒,忙握住她手腕,将她扶住的同时,微微向前伸,将她手臂困在身后。 宋逾白被她束缚着动弹不得,耳垂都成了粉红色,身体颤抖,想躲,又无处可躲,羞耻几乎将她吞噬,还有夏无心身上清冽的味道。 这个吻很短,也很轻盈,几乎转瞬即逝,宋逾白连忙偏过头去,抿唇闭目。 夏无心则被这破天荒的一个蜻蜓点水,勾得浑身酥麻,心口忽然一疼,听得咔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破裂了一道缝隙。 与此同时,宋逾白也好像察觉了异样,双腿一软,「唔」地低唤了一声,搂着夏无心的手臂也颤抖着没了力气。 第58章 莲花池 于是, 二人便齐齐跌倒在了床榻上。 剧痛持续得不久,那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也很快便消失,好像从未来过, 却还是让夏无心冒出一身冷汗, 她面目朝下,额头枕着宋逾白摊开的手臂,唿出一口浊气。 唇上软糯的触感,还一直存在。 女子的身体还在随着唿吸起伏, 却很久没有动静,夏无心这才撑着身体抬头,只见昏暗的烛光下,宋逾白正紧闭双目,脸上没什么神情,已然睡着了。 只是脸颊红得不正常, 即便光并不明亮,也清晰可见, 让她没有表情的脸, 看上去生动了许多。 夏无心这才阖目, 不知是松气还是失望, 手放开,从她身上滚下来, 仰躺在她身侧。 屋中很安静, 醉酒的宋逾白是真的累了, 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任务,一身轻松, 睡得很踏实。 夏无心盯着头顶古朴精緻的承尘, 指尖慢慢覆盖在唇上, 轻轻摩挲,这一切来得如此迅速又荒唐,宋逾白吻了她。 「宋逾白吻我。」她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双手捂脸,压低声音,独自偷乐。 只希望她明日醒来,不要又不认帐才好,夏无心想着,忽然翻了个身,美滋滋看向宋逾白的侧脸,用目光沿着她被烛火照出虚影的鼻尖,暗暗描绘。 方才心口碎裂的感觉,已然被她抛之脑后,她对自己的身体一向如此,不甚了解,也随它去。 这一夜过得很快,宋逾白身上的芳香,让她的梦里,满是泱泱一片的莲花,从眼前蔓延至天边,和云霞连为一片。 翌日一早,天光透过窗棂洒在脸上,勾勒出横着竖着的光影,门窗一颤,光影缓缓移位。 夏无心勐然惊醒,下意识伸手摸向身旁,床铺凹陷了一些,还留有余温,只是上面的人不见了。 「宋逾白!」夏无心大叫一声,翻身坐起,面前正开门的女子被她一喊,吓得手一松,一双月白彩云靴啪嗒一声落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十分响亮。 只见女子正衣衫凌乱,赤着脚,手还保持着拎鞋的姿势,猫腰趴在门上。 气氛有些尴尬,宋逾白眼下的肌肤好似迅速扫上了一层胭脂,她轻咳一声,迅速直腰,慢条斯理地将散落的髮丝撇到身后,一双手不知往哪儿放,就负手而立。 好一派堂堂正正,仪态万方。 如果忽略脚下的鞋的话。 「早。」宋逾白打破沉默。 夏无心没有回答,她跳下床榻,整理好衣袍,还顺手绾髮,晃晃悠悠走到宋逾白面前,伸手将她没有穿戴整齐的云肩翻了个个儿。 第117页 「早,宋先生。」夏无心笑眯眯地说,黑黝黝的眸子弯着,带了一丝狡黠,「昨日……」 「我醉了。」还没等她说完,宋逾白就急匆匆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带着昨夜的酒气。 「我自然知道你醉了,但你醉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不记得?」夏无心凑上去问。 她眼睁睁看着宋逾白从耳朵到脖子都被胭脂色覆盖,然后理直气壮地摇头:「既然醉了,还如何记得。」 「无妨,我替先生回忆,你喝醉了酒闯进来,先是要脱衣服还我,又亲……」 「行了!」宋逾白急忙道,她背过身去,玉指扶额,掩盖脸上滴血一样的红。 宋逾白,你简直为老不尊,她暗暗嘀咕,又觉得这词用的不对,短促地嘆息。 夏无心看她这副模样,被可爱得心痒,于是歪头,将脑袋从她身侧绕过去,指了指自己粉嫩的嘴唇,示意给她看:「你亲我,亲了这里。」 「我看到了。」宋逾白忍着瞪她的冲动,伸手捂住她嘴,将她脑袋推开。 「而且你昨日还问我,叫我不许说走就走,还让我陪你,我全答应了,你可不能赖帐。」夏无心插着腰道,「你授课时讲过,什么君子一言十马难追,所以你得负责,不能诓骗自己门生。」 「驷马难追。」宋逾白淡淡补充。 眼看着夏无心又要纠缠,宋逾白只得推了推她,移开目光,唇角微勾,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道:「好,我负责。」 「真的?」夏无心双眸晔晔,如同曜石,反射着窗外的日光。 「真的。」宋逾白无奈道,她忽然伸出食指,将指肚抵在夏无心额头,她指尖冰冰凉凉的,很软。 宋逾白轻笑一声,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活像三月春风,吹在人脸颊,麻酥酥的:「我去换身衣裳。」 说罢,她拿起地上的靴子,拉开门,金光透过树梢,从门外洒入,将她身影笼上一层柔光,髮丝飘起,有如日华。 她忽然回身,冲着夏无心,露出个清清朗朗的笑意,秋眸剪水,红唇轻抿。如此,便是门外天边七彩的霞光,也顿时黯然。 「乖乖等我。」她说。 随后身影走下台阶,衣袂和衣摆活像是荡漾的波浪,在身后翻滚飘扬,夏无心追出门去,眼睁睁看着她衣角消失在拱门下。 琉璃映着日光,亮得刺眼,犹如方才的笑。夏无心喜悦得合不拢嘴,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翻出包裹,找到宋逾白亲手缝就的衣衫,解下衣带换上。 铜镜之中,额前髮丝轻蜷,配着湖蓝色的流光一样的布料,脸颊粉嫩,嘴唇微勾,端的是个清丽少女。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笑得羞赧,只这短短一刻,她便已经想好剩下的日子如何度过。 她要和宋逾白一起回平逢山,她要恢復女儿身,想必所有弟子瞧见都会十分震惊,或许会说,原来她略施粉黛后竟是如此美丽。 等到过几日的蟠桃会,她得多拿些延年益寿的蟠桃给宋逾白,往后的几年,她要搬去和宋逾白住在一起,种花沏茶,若有她作陪,凡间几年的光景也并非真的光阴似箭。 日头逐渐走出山巅,挂在高耸的宫墙上,窗棱的剪影从床榻挪到地面,宋逾白还是没有回来。 夏无心忽然有些担忧,逐渐变得坐立难安,最后勐然起身,推门而出,却迎面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燕桥,他正仓促落地,见了夏无心,急得直拍手背。 「无心,宋先生昏倒了!」 —————————— 夏无心几乎是撞开的大门,她将拦路的仙侍推到一旁,冲到宋逾白床前,只见金丝被褥下,宋逾白正静静躺着,脸色白得像瓷片,嘴唇也少有血色,唯一有色彩的地方便是紧闭的双眼。 她听见夏无心的动静,睁眼看向她,忽然勾唇,声音很轻:「我还没死,你急什么?」 宋逾白很少开玩笑,此时说着人命关天的大事,竟是笑着的。 夏无心险些跪倒在地,她一路赶来之时,恐惧溢满心扉,如今看见宋逾白安然无恙,这才一口气喘上来,半蹲在宋逾白的床边,握住她手,剧烈地喘息着。 「您不能闯进来,帝女她……」两个仙侍急忙上前,话音未落,夏无心便哑着嗓子,继续道:「你不是说要对我负责,还要我等你,这又是怎么了?」 仙侍闻言,顿时僵在原地,四只手举着。 过了一会儿,面面相觑,将手收回,互相扯着衣袖后退,窃窃私语。 宋逾白看她吓得鼻尖通红,无奈伸手,将她鼻子掐了一下,声音清淡:「你慌什么,我说了,我活不了多久,身子弱点也是难免。」 夏无心说不出话来,她只知道宋逾白身子弱,却不知她弱到了随时昏倒的地步。 身后两个仙侍犹豫了良久,才慢慢上前,语气顿时恭敬了许多:「这位仙……这位……帝女方才回来后说是要用厨房做早膳,谁知做到一半,人便倒在地上。」 「可惜了那碗粥,是我做过最好的,尽数洒了。」宋逾白摇头,惋惜道。 「你还担心一碗粥!」夏无心说话间已然带了哭腔,她忽然凝聚仙力,将光芒输入宋逾白体内,帮她恢復些气力。 过了一会儿,看宋逾白脸颊恢復了血色,她这才收手,抱着宋逾白的手臂,将头塞进她怀里。 第118页 宋逾白病弱后,反而笑得更多,整个人暖洋洋的,而又脆弱。 「小混蛋。」宋逾白忽然道,嘴角噙着笑,「往日你修成了仙,能有机会上天界,记得替我去九重天的莲花池看看,我在那里有个老朋友。」 「我走后,那莲花池应当也夷为平地了罢。百年不见,不知是否还在。」她说着说着,眼神似乎透过坚硬的拱顶,穿过云层,望上了往日的九重天。 「我不帮你,往后我也不修炼了,去他的王八天界,去你的鸟朋友。」夏无心闷声骂道。 「你怎么乱骂人。」宋逾白笑得无奈,将手放在她髮丝间,用力揉了揉。 夏无心一直半跪着,直到宋逾白睡着,这才扶着床柱起身,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定定看着她。 深深看了一会儿,这才后退着出门,站在秋日凉丝丝的阳光中。 宫墙下站着苏斜月和池摇,她二人听闻此事,便早早赶了过来,只是不敢进门,看见夏无心出来,纷纷上前。 「无心。」苏斜月小声说。 「没事师姐。」夏无心沉默着,没有笑,她直直看向两面宫墙笔直通往的方向,那里再出去,便能看见崎岖的地貌,和无边的云海。 一直走是平逢山,再一直走,是北海。 「我可能要离开几日,或许十几日,师姐,麻烦你们替我照顾宋逾白。」她轻轻说,然后没有再多言,沿着宫墙一路疾步。 苏斜月想说什么,又拉不住她,忙着急地拍了拍池摇,示意她看着此处,随后大步追上。 「无心,夏无心!」她拎着裙摆,横着拦在夏无心身前,声音愠怒,「你要去哪?」 「去找能救她的东西。」夏无心脚步猝然停下,说道。 「宋先生的身体是封印所致,那是天帝的封印,你找什么能救她!」 「盘古幡。」夏无心快速道,她急切地抹去眼前的髮丝,「所有人都以为盘古幡在崑崙山,宋逾白前日去找,却只找到了一半。」 「我方才想,如果盘古幡是半路断裂,那以玄锋往日偷宋逾白神器的性子,绝不会非得带着盘古幡回去天界,他大可以上岸后,就将盘古幡炼化,化为己有。」 「更何况,我想不到任何人能在他归往天界的路上,将他手里的盘古幡毁掉,所以更有可能的是,他中了幻术,以为夺到的是完整的盘古幡,飞至崑崙山上空时,幻术才消失,他大怒,将一半的盘古幡丢进崑崙山。」 「而当日我们进入北海,那位女王即便只剩下魂魄,都能够操纵强大的幻术,幻化出一个正常的世界,证明水族在幻术上,极富有造诣。」 「你是说,剩下的一半神器,很有可能还在北海?」苏斜月一脸震惊,她忽然伸出双手,按住夏无心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可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万一做不得数,多危险。」 「师姐,我得去试试,不试如何知道呢?」夏无心说,她扬手,将苏斜月的手臂握住,慢慢拿下来,「师姐,我不能看着她死。」 她双目通红,言语颤抖。 苏斜月看了她半晌,忽然将手挣开,用衣袖抹了把眼泪,然后柔柔转身,夏无心连忙拉住她:「你去哪?」 「无心,你不能看着她死,以为我就能看着你死吗?」苏斜月难得愠怒,杏眼溢满泪水,正一滴滴滚落,「我知道你满心都是宋逾白,我不拦着,可你不要命之前,好歹也想想,还有人满心都是你。」 气氛一片死寂,夏无心睁大了眼,苏斜月愣了一下,才继续:「我和师兄同样看你长大,你有个三长两短,要我们如何?」 「我和你一起去。」她语气平静了些。 夏无心连忙摇头,正要开口,却忽然闻见一阵馥郁花香,微风吹过,几片桃花瓣翩跹飞来。随后,泠泠轻笑比人影还要先到:「两个区区半仙,去一个是死,两个也是死,死一个和死一双,又有甚么区别?」 夏无心闻言,下意识抬头,只见自己头顶上方的宫墙上,正平躺着一女子,身姿绰约丰韵,纤足也涂了蔻丹,在琉璃瓦下红得耀眼。 她衣衫飘散下来,如同粉色的瀑布,瀑布上开满了花。 「是你?」夏无心蹙眉,拉着苏斜月向后退。 「慌什么,我是阳光雨露生养的,可不吃人。」花仙娇声笑着,雪白的长腿一拢,从宫墙上慢慢滑下,稳稳站在地上。 苏斜月见了外人,连忙转身,将眼泪擦掉。 花仙看了她一眼,身子犹如云雾,被风吹着飘过,横在她面前,将肩头薄如蝉翼的衣衫拿下,递到她面前。 苏斜月似乎不敢看她露在外的肩膀,后退一步,没有接。 「不识好人心。」花仙魅声道,手一松,那衣衫便吹成花瓣,消失在了风里。 「我同你去。」她忽然越过苏斜月头顶,漫不经心。 夏无心虽觉得她的出现数次都莫名其妙,好像有意盯着自己一般,但并未多说什么,一来是没时间,二来她也觉得这个绝顶美丽的女子,似乎在哪儿见过。 「你不是玄锋的人?」她低声问。 花仙嗤笑一声,桃花眼露出一丝鄙夷,笑得撩人:「别拿我同杂碎相提并论,我不是谁的人,整个天庭,没人比我更自由。」 「快点,我可不爱多管闲事,这机会不把握,可就随风飞去了。」她指尖滑嫩,轻轻搭上夏无心的脸,一股花香瀰漫在周围。 第119页 这香气,似乎更为熟悉。 只是还没等夏无心再想,她便已然走远,一边走,一边在头顶,凝成一朵巨大的金莲。 夏无心索性心一横,也不再想其他,忽然伸手将苏斜月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然后小跑着赶上。 她没再回头,一跃而起,稳稳立在花心,随后这朵莲花便如同离弦的箭,转眼到了云上。 花仙的莲花要比夏春秋的大鼎快了不知几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夏无心便透过云雾,看见了下方的小瀛洲。 「前几日灭龙石倒了,听说砸中了个小仙,便是你吧。」花仙坐在花瓣上,垂着光洁的双腿,朝下看着。 夏无心有心事,没有一丝笑意,只嗯了一声。 「能在灭龙石下求生,你这身体,倒是很硬。」花仙说着,一双手便摸上了夏无心的手臂,夏无心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双手飞快拍着,将她赶走。 「你为何帮我?」夏无心一边嫌弃地躲开,一边问。 「吃饱了撑的,满意么。」花仙撩起髮丝,赤脚互相摩挲,不以为意道。 夏无心看着她,眉头紧皱。 「你看我作何?我说了,你便会信?」 「你不说,我如何知道。」 桃花眼带着天生的媚意,细细打量着夏无心,忽然轻笑:「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问你,你何年,在何处生的?爹娘是何人?」 「十七年前,平逢山,爹是东逢上仙,娘不知道。」夏无心翘起腿,枕着双臂回答。 「十七年前?」花仙难得露出讶异的神色,一直挂着的笑意也慢慢消失,目光投向脚下硕大一片青翠的湖水。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抿唇笑了,红唇好似涂了口脂,引人注目,张口却又毫不相干。 「众神唤我桃花仙,那你可知,我真身是什么?」 「桃花?」夏无心想也不想。 「是莲花。」花仙收了笑意,掌心托着尖细的下巴,食指指向九重天,「生于九重天上,浩瀚无边的莲花池。」 第59章 龙吟 莲花池?夏无心一愣, 临行前宋逾白的话迴响在了脑海里,她忽而挺身,问:「那你原本便和宋逾白相熟?」 「我不爱与人打交道, 向来躲在莲花中不露面,帝女更是孤高冷傲,怎会与我相熟。」花仙微眯着双眸, 淡淡道。 既不认识宋逾白, 又不爱与人打交道,那屡次帮她又是为何?夏无心十分不解。 花仙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桃花眼眨了眨,转身望向天边:「你无需困惑,我说了,看你像位故人。」 「如今看来, 你又确实不是她, 所以那位故人是谁, 恕我不能多言。」 花仙说完, 便不再开口了,只寻了片花瓣仰躺,衣衫垂落, 勾勒出女子的曼妙身姿。 夏无心再有满心疑问, 也只能闭口。 金莲的速度快得出奇,一路跃过无数山林邱泽,村庄城镇,眼看着云朵投下一片片阴影, 将地面景致分割成了块状。 整整两日过去, 夏无心从睡梦中醒来, 再低头望, 却已经看不见凡人居住的痕迹,入眼只剩荒山枯林,巨石嶙峋,她便知道,北海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脚下的森森绿意变少,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石墙峭壁,海浪声哗哗响着,不断拍打着礁石,寂静而又吵闹。 「这便是传说中的北海?」花仙俯身望去,随后打了个响指,莲花顿时化为虚无,夏无心还没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向下坠落。 亏得她理智尚在,半路架起仙力,腾云缓降,否则就要砸在凸起的礁石上,头破血流了。 她带着余惊落地,回头看向花仙,摇头道:「这位上神,你若要我小命何需费这么大的力气!」 花仙则飘然而落,赤足踩在砂砾上,惊讶地沖夏无心挑起细眉,道了声抱歉。 「我不常带人,习惯了。」她扭着腰肢走向海边,此时正退潮,滩涂上满是趴着的鱼蟹,被她坏心眼地一脚踩进了砂砾中。 「啊哈。」她欢笑一声,抬起雪白的玉足。 夏无心翻了个白眼,忽然不知带着一位上神,除去行路快些,还有什么作用。 夏无心回头远望,身后便是那片熟悉的峭壁,右侧便是密密麻麻凸起的礁石,有些上面附着了绿色的海藻一般的东西,宣告着此处的荒芜。 而左侧,是她同宋逾白,依偎着度过了一夜的地方。 夏无心盯着那片区域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腿走进还湿着的滩涂,双手张开,狂风在她手臂间成型,捲起地上的砂砾,无色的风逐渐变得颜色狰狞,随后涌入大海。 剎那间,原本平静的海面顿时起了大片的涟漪,随后形成漩涡,溅起漫天的水花。 这漩涡越来越深,与此同时掀起惊涛骇浪,小山一样的海水飞扬到半空,犹如巨大的利爪,狠狠拍在沙滩和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 花仙还未见过此等场面,她惊讶地仰头,随后忽然伸出手,涂满了蔻丹的五指微屈,只见原本便已有一人宽的漩涡,瞬间扩大了一倍,好似一条曲折的甬道,延伸入海底。 与此同时,原本天高云淡的天空也好似蒙上一层浓雾,愈发阴沉,夏无心知道天象改变意味着什么,当即跃起,坠入深蓝色的甬道之中。 同上次的经歷一样,海水沖刷着身体,压迫感坠于头顶,使人头脑生疼,夏无心还不慎喝了几口海水,被那又咸又苦的味道呛得小脸紧皱。 第120页 不知过了多久,她这才一头栽出海水,滚落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捂着肚子呕出几口腥咸。 「呸。」她喘了几口气,擦着嘴抬头,只见淡蓝色海水组成的穹顶中,花仙正裹着一身淡粉色的花瓣,干干净净,飘飘裊裊落地。 「啧。」她扇了扇小巧的鼻子,媚眼扫过狼狈的夏无心,「你真脏。」 「你才脏,你全家都脏。」夏无心吐掉口中的腥咸,没好气地起身,被秋日冰冷的海水冻得打了个哆嗦。 她一边用仙力蒸干身上的水,只余一身盐霜,一边转身看向四周,同上次来时人山人海的洛城不同,此时的洛城俨然一副废墟的模样,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路边的小摊也十分破败,腐烂了不知多久,险些都要成了化石的食物散落在地上。 花仙翘着兰花指垫脚走过路面,踢了踢地上一块烧焦的牌匾,上面写着钱庄二字。 「这都是玄锋所为?」花仙难得沉了声音,语气厌恶。 「我同师姐说的话,你不是偷听了个完全?」夏无心一边说,一边左右踢踏,用脚清扫出一条勉强能走向街道尽头的小道。 「我听的不过七七八八,一头雾水。」花仙摊手,仿佛身为上神,偷听墙角是件极为正常之事。 二人一路走,四周便都是如此景象,见过幻化出的百年前的热闹,如今看着这座废城,便更是觉得世事诡谲,沧海桑田。 走过街道,眼前的城墙更是惨烈,一侧的珊瑚砖瓦全部倒塌,干瘪蒙尘,原本如梦似幻的蓝色也早已消失,只露出砖瓦狰狞的内里。 而城墙内十几丈高的高塔,也已然倒了一半,只剩下区区三层,还在穹顶洒下的斑驳光影中,静静地立着。 看着眼前情景,夏无心一阵怆然,站了许久才继续迈步。 脚下散布着不少碎裂的夜明珠,石块和灰尘遍地,每走一步,都能踩到白花花的骨头,而每一块骨头,都是一缕冤魂。 夏无心攥紧双手,小心绕过那些完整的枯骨和龟壳,附近还有不少鱼叉,代表着辰星宫的侍卫,在最后时刻的拼命抵御。 就连花仙,见了这样的场景,都不由得闭嘴,不再多言。 二人一前一后,迈上还算完好的台阶,走进了辰星宫内,里面更是一片漆黑,唯有头顶破碎的拱顶透进来一柱光,打在大殿深处。 脚下的灰尘活像是地毯,夏无心屏住唿吸,一步步走着,等距离足够近的时候,她看清了眼前景象,心跳顿时停滞,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束光柱之中,立着一状如海浪的宝座,宝座上坐着一女子,锦衣霞帔,双手枯白,脸颊凹陷,端的一副骷髅模样。 女王似乎察觉到了人的气息,勐然睁眼,眼窝深陷,瞳孔灰白,随后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下一秒,她干枯的利爪就出现在了夏无心眼前。 夏无心一个激灵,扬手将她爪子打开,却并不想再伤到她,所以没有使出莲花锤,只是身体后仰,几乎平躺在地面,躲过了一击。 「帮帮忙!」夏无心冲着一旁正卷着髮丝,作壁上观的花仙喊。 话音刚落,女王一双利爪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同时向下捞去,眼看着就要勾住夏无心的脖子,夏无心只得伸手,握住她柴火一样的手腕,用力向两边掰扯。 只是她没控制住力道,只听咔嚓一声,她竟生生将那手腕扭断了,只剩一层皮连着,晃晃悠悠。 女王灰白的眼珠看向自己手腕,夏无心连忙说了声对不住,然后在灰尘中翻滚,远离她的攻击范围。 女王又是一声尖利的惨叫,她眼珠顿时化为赤红色,伸出剩下的一只完好的手,再次沖向夏无心,与此同时,磅礴的仙力从一旁涌出,花瓣连接成绳索,紧紧将她捆成了个粽子模样。 女王一头栽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唯有口中模煳不清地喊着什么,十分悽惨。 夏无心这才松了口气,扶着膝盖立起,将衣衫上的灰尘拍掉。 「这便是水族的王?」花仙蛾眉微蹙,俯身撩起女王的乱发,看向她脖颈处骨裂的痕迹,「看样子,生前遭受了不少折磨。」 夏无心一阵心虚。 她看着女王,心中也隐隐有些怜惜,于是嘆了口气,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放缓声音道:「别怕,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询问盘古幡的下落。」 一听盘古幡三字,方才还有气无力的女王忽然间再次抬眼,猩红的血色在她眼中乱撞,最后几乎泣血,激动地挣扎起来,一口咬住了夏无心的手臂。 她的牙齿像动物一样尖利,咬得人生疼,即便夏无心皮糙肉厚,然而没有用仙力的情况下,还是感觉那尖牙插进了皮肉,隐隐有什么东西渗出来。 花仙看不下去,正要上前,却被夏无心伸手拦住。 「等等。」她忍痛道,随后咬紧粉唇,一言不发。 过了不知多久,眼看着鲜红的血沿着女王的下巴流淌,一滴滴滴入尘土,混成红色的泥球,女王这才好似精疲力尽,渐渐松口,侧身栽倒在地。 她嘴边都是血,眼睛也是一片血色,像是破了皮的红提子,躺在脏兮兮的地砖上,沉默着,一动不动。 忽然,封闭的大殿中颳起了风,淡蓝色的萤光随着风吹入,慢慢将女王裹住,再散开时,她已然幻化成常人模样,发上束着金丝玛瑙冠,皮肤惨白,眼中含泪。 第121页 夏无心这才收回手,抚摸着上面齐整的牙印,疼得直甩。 女王虽已成这般,却仍能看出上位者的贵气,她一言不发地用肩膀撑住地面,挣扎着起身。 「说白了,还是为了神器。」她的声音十分低沉,咬字也不甚准确,像是破了的风箱,每个字都夹杂着难听的吱吱声,「它早就不在此处了,被人夺走了。」 「他只拿走了一半,对吗?」夏无心语气急切。 女王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没有回答,只道:「滚出我的北海,外界的人都是一样贪婪。」 夏无心顿了顿,看向花仙,又看向女王,开口道:「你就不想知道,夺走神器,毁了水族的人,如今怎样了?」 此话一出,女王眼中的神色立刻变了,被噬骨的恨和愤怒所笼罩。 夏无心同样绷紧了心弦,她看出这话有效,便继续说:「他是天界三太子,如今混得风生水起,有了上神修为,美酒佳肴,万人伺候,往后,说不定还会继承天帝之位,统领六界。」 「太子……」女王喃喃道,随后忽然扑向夏无心,神情狰狞狠戾,「凭什么,毁我水国,杀我族人,他凭什么!」 「凭什么啊!」她一遍遍喊着同样的字眼,眼泪从她眼中滑落,啪嗒啪嗒滴在地上,和血混合在一处。 夏无心虽然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却没有躲,只是微微后仰,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口水,努力镇定:「凭他无法无天,凭他心狠手辣,凭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女王拼命摆动双臂,试图挣脱身上的绳索。 夏无心看着她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心里难受得紧,却只得忍着,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酷无情。 「你已经死了,你杀不了他。」她说,然后忽然伸出手,紧紧贴着女王的肩膀,试图暖化她冰冷的身体,「你告诉我另一半神器的下落,告诉我往昔旧事,我替你杀。」 花仙闻言,惊讶地看向夏无心,眼神似是在观察。 女王的尖叫逐渐成了呜咽,她半跪着瘫倒在地,将脸埋进膝盖,过了一会儿,狠狠抬头:「往日我信了他,便成了这副模样,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你如今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办法吗?」夏无心也提高了声音,她忽然靠近了些,温柔地替她抹去脸上腥咸的泪水。 「女王陛下,他放弃了神器,这荒芜的北海,他千年万年都不会回来了。而且你这副身躯,怎么报仇?」 「倒不如信我一次,我夏无心发誓,一定替你亲手了结玄锋。」夏无心说得认真,眼眸黑白分明,瞳孔黝黑,她似乎与生俱来一种让人踏实的能力,与她对视之时,生不出半点疑心。 女王呆愣了一会儿,终于垂眸。 她的声音很难听,像是穿越了岁月的层层风霜,艰难而来,但却声声泣血,声声苍凉。 「水族生性淳朴,偏安一隅,只愿待在北海深处,明知天外有天,却从不愿出去,千年万年,也没人能寻得进来。直到一百多年前的一日,有一男子从海上落下,一路深潜,找到了我们。」 「当时,他隐藏气息,没人察觉出异样。那日是我巡城之日,同你在幻境里看到的相同,车辇受怪鱼袭击,我险些葬身鱼腹,只是那时,救我的是他。」 「他应当化了形,长相普通,老实憨厚,我们水族自当客人款待,不仅设宴接风,还赠送珠宝,留他小住。住下的前几日,他便是个安分守己的来客。」 「也是我蠢,从未接触水族以外的人,以为他们都像水族人一般单纯,所以很少防范,再加上水族生来有海洋庇佑,十分柔弱,除去幻术以外,什么力量都没有。」 「那日夜晚,我听到通传,说他闯入琳琅洞,将水族世代守护的神器偷走,我下令去追,不料他不仅夺走神器,还带着一帮不知哪里出现的人,搅起腥风血雨,灭了整个水族。」 「海底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们生生挖走了所有人的内丹,也包括我的,我临死之前,拼命纠缠,夺回了一半的神器,又怕他穷追不捨,便用幻术骗他,让他误以为得手,狂喜而归。」 「自此,我便独自沉入海底,许是恨意太浓,灵魂不灭,能让我岁岁年年守在此处,用幻术编造出往日盛景,等着仇人归来。」 她说完,夏无心和花仙都沉默了良久。 几百年,一缕含恨的幽魂留在海底,有多么孤寂绝望,可想而知。 「我不知你们是好人坏人,但你说得不错,我没有别的办法。但你得告诉我,你要神器是为何?」女王道,她半跪着起身,花仙忽然扬手,替她解开了束缚的绳索。 「救人。」夏无心没有犹豫,飞快道,「救我心爱之人。」 她的坦然似乎让女王的戒备更加减少,女王蹒跚着起身,走到大殿唯一的一把镶金珊瑚椅旁,伸手触碰,蓝光拂过,幻术散开,华丽的座椅顿时成了一把竹椅。 这把竹椅身处海底,怎么看怎么怪异。 果不其然,女王摸到其中一根竹子,轻轻一抽,那椅子便分崩离析,只剩她手中一根竹子,化为一根猩红的玄铁棍。 夏无心一直吊着的心,在看见这一半盘古幡后,这才彻彻底底放下,心底滋生了细细密密的喜悦。 第122页 宋逾白有救了! 「不过。」女王忽然开口,她将手里的玄铁棍递给夏无心,「盘古幡乃鸿钧老祖留下的法器,除去鸿钧老祖本人,也只有座下弟子才能使用,你们就算成功拼合神器,也不见得能派上用场。」 这句话让夏无心刚刚轻松的心再次沉落,不过至少拿到了神器,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便也不再多想,低声道谢。 女王没了珊瑚椅,便用手撑地,费力地盘膝坐下,她像是忽然轻松了许多,脑袋垂下,微微阖眼。 「走吧,莫要忘了你的诺言,如果食言,我灰飞烟灭也不会放过你。」她沉声说,深蓝色的锦衣被光束照亮,漆黑的大殿中,唯有她头顶和双肩,是明亮的。 「走罢。」花仙说着,转过身,迈着轻灵的步子离开,夏无心又看了那女王几眼,这才跟上。 外面的天光虽并不算亮,但比起大殿内令人窒息的黑暗,已然好受了许多,二人刚走下台阶,便听得身后一阵轰然,碎裂的砖块崩离四溅,灰尘漫天。 夏无心下意识回头,却被花仙伸手拦住,蔻丹点缀的五指挡着她视线,只能看见一片灰濛濛的尘土。 「她长眠于此了。」花仙道。 「是个可怜人,也是个奇人。」她的声音难得正经,不再媚气四溢。 二人沉默着走出破碎的城墙,因为有花仙在,穿过千丈深的海水,变得简单了许多,不过愣了一会儿神,双脚便站在了厚实的砂砾上。 夏无心看着手中猩红色的玄铁棍,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是对于玄锋的恨意,更浓了些。 「我们快些回崑崙山吧。」她轻轻说,随后抬头,却忽然发现天空依旧阴云密布,越往南,越是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天外似乎传来幽幽的萧声,在肉眼看不见的天边,翻滚起了一阵阵极具有压迫感的,长条状的云。 正幻化出金莲的花仙突然间顿住了,她勐然抬头,桃花眼中透出一丝惊恐。 「不好,是龙吟。崑崙山出事了!」 第60章 黑化 自千年前龙族衰退后, 六界太平已久,始终维持着天界为尊的秩序,可就在蟠桃会举办的当日,龙族毫无徵兆地捲土重来。 这一日, 和平了许久的苍穹下, 再次掀起一片腥风血雨,龙族是天生的神族, 比人修成的神仙更为强大, 一旦化为龙形便可吞吐圣火,圣火长燃不灭, 从长空云海一路烧到南北天门,据目睹的天兵称, 当时的场景之震撼, 令人过目不忘。 成千上百条龙围堵九重天,烈火占据了大半的天空,其余龙族化为人形, 愤怒嚎叫,直击东西天门。若是往日, 天界上神众多, 又有天帝这般真神坐镇, 此等战况不足为惧。 可如今天庭大半的上神包括武将全部去了崑崙山, 再加上天帝入关, 所以龙族几乎轻而易举地冲破东西南北四座大门, 涌入天界,只剩十万天兵和数位天将苦苦抵御。 消息立刻传到崑崙山, 正在举行蟠桃宴的西王母大怒, 当即调遣天兵, 亲自赶往九重天,又派人拜访四海隐居的数位真神求援,以求共御龙族。 同时,诸位武神也不敢怠慢,连日赶回天界,于是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蟠桃宴,顿时空了大半,只剩诸如嫦娥仙子和月老等不善战斗的上神还留在瑶池边,却也个个心焦,坐立难安。 半山腰金光闪耀的宫墙下,宋逾白起初正立院子里的拱门旁,忽见半空仙气缭绕,皆是各路上神腾起的祥云,又闻鸟鸣鹤唳,皆是上神座下神鸟,纷纷飞过大泽,升入一望无垠的长空。 夏无心走后,她本就日日提心弔胆,夜不能寐,故而未去蟠桃会,只独自在屋中躺着,默默等待夏无心回来。 谁知忽闻熟悉的悠悠萧声,她便立即翻身而起。 她清晰地知道,这是龙吟,如同从深渊中传出,还带着回声,令人心悸。 「宋先生!」话音刚落,女子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正是苏斜月,她面色慌张,看见宋逾白后,明显松了口气。 「夏无心还没有回来?」未等她再开口,宋逾白便攒眉问,声音夹杂满满的担忧。 「没有。」苏斜月喘息着摇头,「蟠桃宴才举行了一半,便有灵鸟传信,说龙族捲土重来,攻上了九重天,已然打破南天门!」 「王母方才带领众仙离开,我陪你在此处待着,哪儿都不要去。」苏斜月一边说,一边按住宋逾白的手,将她往屋中引。 宋逾白任由她拉着走过假山,琉璃般的眼眸看向头顶七彩的晚霞,神情却出奇得平静。 「开始了。」她喃喃道。 只见方才还蓝盈盈的天空,忽然从内里开始泛出红色,活像是在锅炉上烧红的铁板,下一秒便会滋滋作响,诡异而又空灵的萧声此起彼伏。 「到底是怎么回事,千年前几场战役后,龙族沉寂了许久,我本以为它们已然衰败,如今不仅没有,还敢公然攻占天庭!」苏斜月一边开门,一边道。 「天帝闭关,又是三千年一度的蟠桃会,众神不在天庭,可是极好的机会。」宋逾白小声说,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龙族衰败是事实,只是如今不知为何,竟又恢復了极盛时的状态。」 「定与玄锋脱不了干系,或许是水族全族的内丹。」宋逾白越说,心里越是担忧,焦躁的感觉将她笼罩,她最终还是没有进门,反而转身朝门外走去。 第123页 苏斜月急了,一把拉住她,即便再激动,声音仍十分柔和:「宋先生,你去何处?」 宋逾白檀唇微张,却忽然放大了瞳孔,抬头时,眼中倒映出一团燃烧正烈的火球,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回身扑向苏斜月,同她一起跌落进屋内,与此同时,足足有假山那么大的火球轰然落地,溅起一片火星。 顿时,炙热的温度笼罩了这座院子,被圣火沾染的每一处地方都开始燃起熊熊大火,很快,木制门廊全被火焰缠上,热浪混合着一片赤红,滚滚涌入屋内。 二人齐齐滚落在地,宋逾白雪白的衣衫沾上了不少尘土,随后,瘦弱柔软的身体重重撞在桌腿上,疼得她秀眉紧蹙,咬紧牙关。 女子手臂多了几道鲜红划痕,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无比惹眼。 「宋先生!」苏斜月见状,连忙起身,用力将宋逾白扶起,这时,屋顶忽然一阵剧烈的颤抖,裂了道口子,几根着火的木头脱离屋顶,咣当砸落在脚边。 宋逾白捂着唇剧烈咳嗽了几声,眼眸渐冷,哑声道:「是玄锋,他带着龙族来了。」 「看来是声东击西,不仅想重创天界,还要杀了我,一网打尽。」宋逾白忽然冷笑,跌跌撞撞站起。 「那可如何是好……」苏斜月声音已然带了哭腔,杏眼满含泪水,一时间慌了手脚。 「别哭,先离开此处,这顶要塌了。」宋逾白低声道,苏斜月闻言,急忙拉住宋逾白,闪身离开房屋,出现在宫墙外。 一出门便更是心惊胆战,面前满目疮痍,原本高耸的宫墙倒了不少,到处都是熊熊烈火,不管身处何处,只要抬头,便能看见半空漂浮的烟尘,以及流星般下落的火。 龙吟愈发近,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掌,压得人喘不过气,头顶滚滚云层中,偶尔滑过几片金光闪闪的龙鳞,如同日光一般刺眼。 火球实在密集,二人躲闪不及,几次险些被砸中,裙摆都被火苗燎出星星点点的洞,无比狼狈。 苏斜月眼看着自己躲不开,只得使出摺扇,迎向火球,接触火球的剎那,她身子勐地摇晃,弯腰吐出口鲜血,亏得此时一阵狂风颳过,化成一柄长剑,挡住二人。 燕桥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一边反手划出一道仙力,拦截砸下的火,一边喘着粗气道:「斜月,快带宋先生去瑶池王母宫,师尊同几位仙人在那里设下屏障,阻挡龙族,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总比这里安全!」 确如燕桥所说,王母宫外立着十几人,三人赶到附近时,半空中已然升起一道七彩的屏障,屏障下立着数位神仙,夏春秋也在其中,正凝神聚力,将仙力源源不断输入屏障,以隔绝漫天洒落的火球。 只是头顶云层里,盘旋游动的长龙越来越多,几人又都不是骁勇善战的武神,肉眼便能看出他们的吃力,燕桥连忙推了一把宋逾白和苏斜月,叮嘱她们进入王母宫躲好,随后也上前帮忙。 从瑶池延伸到天上的水流早已断裂,七彩的池水溢出,正哗啦啦流遍了玉阶,汇成小溪朝山下涌去。 宋逾白立于王母宫几百节台阶上方,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随后,一双温热滑腻的手碰到她肩头,柔声道:「帝女……」 宋逾白胃里一阵翻滚,她勐然扭过双肩,将她手甩开,漠然又嫌恶道:「滚。」 眼前之人正是桑月,她穿着件桃粉色珍珠罗裙,整个人看着温婉清丽,听见这个滚字后,眼眸闪了闪,眼眶便红了,眼泪说流便流,如断线珠子,啪嗒啪嗒掉落。 宋逾白满心都是夏无心的下落,根本不愿再看她一眼,往前走了几步,仰头望着乌烟瘴气,赤红一片的天空。 不知她在北海,有没有事。 天空又是一阵云海翻滚,除去被保护起来的一小块地皮,其余全部燃起了大火,火焰几乎将天地连为一片,导致入目一片赤红,烤得浑身滚烫。 宋逾白的额头很快便渗出了汗滴,晶莹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大火原本繁茂的崑崙山已成一片光秃,终于,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声响起,随后气流化身为剑,众人苦苦支撑的屏障,轰然破碎。 再然后,气流形成的,两人高的长剑直直冲着众人而来,触地即爆,剎那间便是地动山摇,王母宫坚硬的一角也被气流打碎,砖石纷纷坠落,烟尘漫天。 宋逾白的身体被重重抛起,又重重砸在墙面,她咬牙闷哼一声,羸弱的身体瘫软在地,喉头一阵腥甜。 「宋先生!」苏斜月的叫喊从远处响起,然而爆炸声,砖瓦破裂的声音,还有狂风的唿啸很快便将所有人的声音淹没,一片烟尘中,似乎只剩下了宋逾白自己。 宋逾白喘息着,她的手伤了几处,只能在身上摸索,搬开那些将她淹没的砖块。 半空之中,一个人的身影逐渐显露,他一身锦衣猎猎,肩上披着披风,正随风鼓胀飘摇,发冠将头髮牢牢束起,剑眉浓黑,手中握着那把闪着蓝光的宝剑。 那张原本还算得上俊秀的脸,如今正因为快活得意而有些狰狞,他张开双臂,缓缓飘落在地面,一脚踢开一块碎砖石,迈步朝宋逾白走来。 「玉衡,又见面了。 宋逾白动作顿了顿,忽然轻笑一声,玉指扫掉身上的尘土,优雅起身,秀髮垂落,半掩神色。 第124页 「为了杀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宋逾白道,因为站不稳,只得靠在墙上,右手扶住墙面,「堂堂天庭太子,号召龙族攻占天庭,真不怕自食恶果?」 「太子?你以为上次的事后,我还能回去做太子?」玄锋恶狠狠道,他忽然扬起剑,手起剑落,刺目的蓝光便脱手而出,直冲宋逾白面门。 另一道光芒自一角闪出,堪堪护了宋逾白一记,玄锋眉头紧皱,右掌翻转,只听轰的一声,碎石纷飞,燕桥便不省人事了。 宋逾白心一疼,想出声,声音却堵在了喉咙里,只发出痛苦的呻唤。 她忍着落泪的冲动,赤红着双目,冷冽地看向玄锋。 「我最恨你这种神情!」玄锋忽然大喊一声,右手狠狠一甩,宋逾白的身体便再次撞于墙壁上。 这一击将她撞得头昏眼花,眼前一片黑暗,似有千百只蚊虫在脑中飞舞,只靠着意志才没能径直倒下。 「自打你出现,夺我威风,抢我位置,让我在天庭抬不起头,今日,咱们终于能做个了断!」玄锋沉声道,满目都是畅快,他伸手将宝剑抓在掌心,慢慢走向宋逾白。 男子高大的身影自烟尘中走近,宋逾白没有躲,只是朱唇微勾,微微阖目。 她听见了桑月的声音,似乎是在为她求情,不过很快便成了不敢发声的呜咽,她便又嗤笑。 她以为临死前,自己会很绝望,亦或是不甘,而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却犹如无波古井,沉静一片,唯有鼻樑发酸。 并非因为即将丧命,只是忽然想到,煮了几遍的那碗粥,还没等夏无心喝一口。 也没能亲口同她说一声,喜欢。 —————— 夏无心骑着莲花,终于闯入了崑崙山上空,一头扎进了灰黑的浓烟里,她已然急得说不出话,一言不发,纵身跳下。 「当心。」花仙低声道,然后跟上。 宋逾白,宋逾白,夏无心一双手攥得死紧,身体如同离弦的箭,化成流光穿梭,寻找那个纤瘦的身影,终于在已然破裂的瑶池旁,看见了她。 一剎那,夏无心僵在了半空,头脑一片嗡鸣。 宋逾白正背靠墙壁,半坐着,身子后仰,乱发在她脸上飘荡,将她好看的眉眼遮住,只露出因为吐血而红艷艷的唇,还有玉骨一般高挺的鼻尖。 女子手臂露在外面,正软软垂落。 玄锋一击不稳,此时正再次扬起剑,用力朝她心口刺去。 夏无心忽然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被什么东西吞噬,眼前忽然瀰漫上一阵血红,戾气从心底涌上,恍惚间,她正立于地狱之中,脚下是数不清的冤魂,而她手中空无一物,踏在尸体堆成的小山上,静静看着远处。 心里原来碎裂的什么东西,又復原了。 她的速度从未这么快,从看到宋逾白,到站在她面前,伸手接住她冰冷的脸颊,不过半个眨眼的功夫。 玄锋剑伸出一半,勐然发现眼前多了个人,顿时一惊,却也没有收回,泛着蓝光的宝剑,对准夏无心的后心,势要穿心而过。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尖叫,喊着夏无心的名字,然而只听咔嚓一声,玄锋手里的宝剑,竟从中间,生生断成了两截。 「你敢伤她?」一声嘆息响起,带着密密麻麻噬骨的恶意,似从天外而来。 第61章 杀之 气氛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玄锋则震惊地看着手中的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拼命眨了眨, 然后愤恨地将剑扔掉, 厉声道:「又是你! 话音刚落,他便勐然后退, 数人出现在他身后, 包括白龙,几人同时架起仙力, 夹杂着滚滚火焰,一同将夏无心笼罩在内。 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 无论是仙力还是圣火, 碰到夏无心的身体后, 都好似断水分流, 从她身侧岔开。 「太子殿下,这……」一旁的白龙胆子小,冷汗顺势而出。 与此同时,正靠在墙上的宋逾白忽然唿出一口气,好似惊醒,微咳着睁眼,用手挡住滚滚热浪, 眼神迷濛。 「夏无心……」在看到面前立着的瘦削的人影后,她忽然清醒过来, 挣扎着想要起身,胸口方才受伤之地一阵钝痛, 浸湿了衣衫。 她呻/吟一声, 再次倒下, 大口唿吸,细密的汗珠从她额头流下,顺着玉白的脖颈流进颈窝。 她只记得玄锋将她一剑穿胸,再然后便不省人事,却不曾想自己还能活着。 想必是多亏了夏无心的生死契,可是她又能够感觉到,这一次再不像上次一般伤口癒合,不过是拖慢了死去的速度。 眼前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煳,她只能拼命撑着,让自己不再昏倒。 而另一边,夏无心似乎丝毫没有听到她的唿唤,只僵立在原地,一双眼眸暗如深渊,死死盯着眼前的玄锋,手掌攥紧。 她脑中似有另一股意志在同她抗衡,那是一种陌生的戾气,透着这股戾气看去,眼前的天光一片血红,人脸狰狞,皆是鬼怪。 她再阖眼,那些鬼脸消失,人脸重现。 「再上!」玄锋怒喝一声,身体骤然腾空,四射的光芒在他掌心凝结,其中夹杂着雷电,沖向夏无心,夏无心一惊,同样升空,她慌忙召出仙力,谁知原本不过半仙修为的仙力却好似多了几倍,从她体内磅礴涌出。 仙力迎上玄锋之时,忽的化成一股黑烟,滚滚将附近笼罩,浓烟飘散开来,竟将四周搞得一片乌烟瘴气。 第125页 方才跌落在地的夏春秋此时咳嗽几声,慢慢睁眼,正看见了黑气中的夏无心,他愣了一瞬,忽的长吁,不忍再瞧。 玄锋久攻不下,又抬头看向天界,只见云层中的赤红正在渐渐消散,他心里一急,忽然后退,几个龙族之人得令,上前一步,圣火从他们掌心涌出,上天入地,成了个四四方方的囚笼,从头扣下。 夏无心躲闪不及,被这火笼子扣在其中,急忙伸开双手,试图用仙力将之撑破,然而几个上神合力,她虽不会被火伤到,却也着实动弹不得。 「玄锋!你这王八!」夏无心愤怒地破口大骂,眼前一会儿便蒙上血色,她只得奋力摇头,将之甩开。 这股力量所带着的戾气,令她本能地排斥。 玄锋则一脸嫌恶,不再理会,随后越过燃着烈焰的火笼,眼神如同蝎子的毒钩,看着宋逾白:「你这条命,怎么就这么难取?」 说罢,他不再多言,似乎想要快刀斩乱麻,扬手举在一旁,仙力捲成旋风,在他掌心形成一把雷电组成的剑,透着幽幽的蓝色。 下一瞬,这剑便在空中抡了半圈,直直砍向宋逾白纤细的脖子。 宋逾白自知躲不开,便也不动,只将一双含泪的眼睛转向火笼子里,正拼命挣扎的夏无心,二人对视,四周的吵杂忽而化为一片寂静。 即便一身是血,乱发飞扬,宋逾白仍然是美的,活像是淤泥中绽放的洁白莲花,眼眸泛着浅浅的红色。 「好好活着。」四溢的浓烟中,她用口型道。 一瞬间,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炸裂。 夏无心只觉得耳边刮过一阵若有如无的风,什么人的吟唱响彻耳骨,似乎念着听不懂的经文,眼前的场景忽然消失,她再次独自立在漆黑的地狱里,脚下是堆成山的残尸。 而四周,都是看不清脸的幽魂,皆怨气满身。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好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她不能死,一个声音从她心底传出。 幽幽的嘆息响起,场景再次转换,夏无心忽然放弃了抵御,慢慢阖目,任由汹涌的戾气将她包裹。 再睁眼,她早已挣脱了周身缠绕的火焰,正半跪在宋逾白面前,一手撑着墙壁,一手将玄锋幻化出的长剑紧紧握住。 而面前的宋逾白,正睁着通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无心,你怎么……」 只见夏无心原本时常噙着笑的眼眸,此时一片森然,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让人一看便心生恐惧,周身冒着滚滚黑烟,髮丝不知何时披散下来,正被黑菸捲在耳后,浑然同烟雾一体。 一身湖蓝色的衣衫,此时也被黑烟密密麻麻笼罩,仿佛成了一身黑袍,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唯有脸颊苍白。 「别怕。」她忽然道,声音低沉,沙哑。 再然后,长风四起,颳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众目睽睽之下,夏无心慢慢起身,她本就高挑,如今黑袍一裹,更显威风凛然,使人胆战心惊。 「你……」玄锋也吓得急忙后退,不敢再战,可夏无心却忽然长臂一勾,黑烟如同一条长鞭,将玄锋抽得如同陀螺,原地打转。 最后实在支持不住,忽然半跪,呕出一口鲜血。 玄锋颇为惊慌失措,他捂着胸口,阴鹜地盯着夏无心。 他本以为此次有龙族众人帮助,不惧其他,却不曾想这小半仙竟能这般厉害,身上煞气浓烈,从头压下,逼得他冷汗直冒,动弹不得。 他勐然挥出一道光电,可夏无心只是微微抬手,便将之破了个完全。 这下玄锋是真的慌了,他忽然起身,腾云飞往半空,随后一声令下,圣火从天而降,组成个熊熊火盆,如同一张大网,冲着夏无心俯冲而来。 苏斜月此时也从一片混沌中清醒,她见了这场景,吓得匆忙起身,拎着裙摆便要上前,却不料被人扶住肩膀,一把拉了回去。 「无心她……」 「无妨。」花仙摇头,食指将脸上蹭上的菸灰轻轻抹掉,眼波流荡,看着夏无心。 只见夏无心面无表情,长臂一抬,那火网顷刻间便被烟雾裹挟,又被黑烟同化,在半空中爆裂,龙族之人忽然发出数声惨叫,纷纷跌落,重重砸在废墟里,一时间呻/吟一片,惨不忍睹。 苏斜月看见眼前的惨状,不由得捂住唇,颤声道:「她这是怎么了?」 「留善除恶,断情绝爱,为成神之道。」花仙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声音如魅。 她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眼前的景象却已然风云变幻,一瞬间,天光四起,阴云散去,头顶若隐若现的龙身忽然开始剧烈翻滚,向着远方四散奔逃。 「太子快走,龙族败退,天帝出关了!」白龙仰头看着,被忽然破云而出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急声沖玄锋喊。 玄锋闻言,怒骂一声,身体化为流光向着半空飞去,狼狈逃窜。 夏无心怎肯这般放过他,她忽然低头,一声嗤笑响起,随后双臂张开,脚尖离地,黑烟组成的黑袍猎猎,如同漆黑的羽翼,张扬肆意。 她身子一闪,便拦在了玄锋面前。 「让开!」玄锋大惊失色,急忙转身,却又被夏无心挡住,他神色已然被惊慌所吞噬,双目圆睁。 「没人可以伤她。」夏无心不依不饶,声音如鬼如魅。 第126页 再然后,几道漆黑的疾风从她身后窜出,在半空划出几道弧线,皆砸向玄锋,玄锋运功抵挡,可到底还是抵不过夏无心的力量,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血珠喷洒成雾。 而夏无心却还觉得不够,她微微皱眉,细嫩的手忽然伸出,只消一瞬便捏住玄锋的咽喉。 「住手,住手……」她的力气极大,玄锋根本挣脱不得,他眼中流露出惊惧,四肢拼命挣扎,如同一只可怜的螃蟹。 「做坏事,是要偿还的,天地无心无眼,我便替它求个公道。」夏无心轻轻说。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悽厉的惨叫,半空中忽的炸起一片烟花状的黑雾,再然后,男人的身影从天而落。 如同世间最不起眼,最污浊的石头,落进瑶池,七彩的水花四溅。 瑶池水深,水滴溅起几丈高,洒在一旁歪倒的女子身上,将她衣衫打湿。 宋逾白一直担忧着不敢阖目,此时看了这场景,眼角突然涌出不少水雾,汇聚成泪滴,松了口气,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心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眼前的破碎的宫墙也渐渐重影,渐熄的火苗在她眼里,慢慢褪成浅淡的灰色。 她想爬起,柔嫩的手不断摩挲着粗糙的墙面,将掌心磨出了血。 踢踏纷乱的脚步声传来,苏斜月和花仙出现在她身侧,搀扶着她,四周原本或昏迷,或动弹不得的神仙也纷纷悠悠转醒,艰难起身,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先生,没事了。」苏斜月抽泣着,替宋逾白擦去脸上的尘泥。 「无心……」宋逾白咬着牙开口,她能感觉自己的力气正慢慢流失,便焦急地寻找着夏无心的身影,直到看见她凌空而落,这才松了口气,檀唇微勾,上前相迎。 谁知,就在夏无心落地的一剎那,天色骤然大亮,刺得人眼生疼,夏无心后背忽然一阵刺痛,烧灼皮肉的感觉将她包裹,她不禁低唤一声,顿时半跪在地。 事态转变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宋逾白心口忽然疼得火烧火燎,她勐地扑到她面前,双手撑着地面,紧咬双唇,口中一片腥甜。 「夏无心!」她急声唤道,玉手抚上夏无心额头,将她眼前乱发抹开。 其余众人也想上前,却忽然落下几道金光,活像一个个琉璃金鼎,将所有人困于其中。 苏斜月担心得紧,伸手去推面前的光束,却被花仙一把拉住手腕,轻声道:「别动,此乃明月妖硫镜,专为收妖所用,是天帝的法器。」 「天帝?」苏斜月愕然,仰头看向天空,只见此时光芒万丈,即便是仲夏正午的日光都比不得,根根光束如同烧红的针,滚烫坚硬。 夏无心向来不惧皮肉伤,可这光芒在身,却让她好生感受了一番什么叫痛苦,一时疼得冷汗直冒,一双手撑着地,将地面都攥出了两个坑。 好在宋逾白的香气正在她身前,多少中和了些,她身子一软,搂住宋逾白的腰,将头靠在她肩上。 「宋逾白,我好疼。」方才杀人的狠厉在碰到宋逾白的一刻土崩瓦解,她忍不住缩进女子柔软的怀里,带着哭腔道。 宋逾白心疼得无以復加,她连忙将夏无心搂在手臂下,尽可能多地替她挡住明月妖硫镜的光,只是那光芒逐渐成型,原本应该挂着太阳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面巨大的圆镜,追着夏无心,似乎誓要将她烤成脓水。 「别怕,我在。」宋逾白也一时慌了手脚,她没有仙力,却只能干着急,用身体替她遮挡,随后仰头,愤怒地看向一片白茫茫的天空,空灵的声音带了悽厉,「天帝,你还不收手!」 此话一出,那圆镜却忽然下降了许多,光芒更甚,夏无心忽的发出一声惨叫,抱着宋逾白的手臂更紧了。 这种痛苦难以形容,好似有一双手正嵌在自己皮肉里,生拉硬拽着她的魂魄,夏无心眼前一阵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已经飘上半空,远望着自己匍匐的身体。 脱离□□的感觉,让她身上的痛也轻了些。 下一瞬,她用力将魂魄拉扯回来,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盘古幡猩红色的玄铁棍,又将手伸进宋逾白袖笼,捏住破旧的布。 「夏无心。」宋逾白急得眼泪直掉,颤声问,「你做什么?」 「我找到神器了。」夏无心用气声道,她咬紧牙关,忍疼架起仙力,黑烟从她掌心冒出,包裹着破碎的盘古幡。 霎时又是一道金光,消失了几万年的上古神器重现原身,猩红的杆,猩红的旗帜,金丝盘绕其上,绣出盘古二字。 夏无心来不及仔细端详,实际上,她已然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着触觉,拿起盘古幡。 她听见宋逾白的哭声,还有其他一些人的哭声,她突然嘿嘿一笑,环抱着宋逾白的左手松开,重重砸在地上,一声硬物触地的咣当响起。 唯有右手还能动,古老的咒语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依法炮制,将之默念。 她夏无心这辈子,杀了个天界太子,亲了个天界帝女,想来也值了。 就是,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 …… 夏无心的身躯渐硬,黑气慢慢消散,留下清亮的,湖蓝色的衣袍。 宋逾白僵坐着,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环抱着怀中的身体,少女的身体并不壮实,但是又冷又硬,一点不再温暖。 第127页 明月妖硫镜达到目的,慢慢收回,天光恢復正常,众人头顶的琉璃金鼎飘散后又重聚,在半空形成一只巨大的手掌,朝着夏无心抓来。 浑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庞然巨物,压迫感十足。 「怨气成灾,执念入世,需毁之。」 「夏无心!」苏斜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挣扎着往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重压之下,双膝跪地,其余人也是一样,即便是上神,也在天帝的威压下,动弹不得。 宋逾白直勾勾看着夏无心的身体,一言不发,将她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站起,万丈玉光从她身后冒出,顿时衣袍猎猎,仙姿郎朗。 她玉指轻拈,一柄银白的剑由无数光点组成,被她五指握住,随后,生生噼开了扑面而来的巨大的手。 狂风卷着砂砾,吹灭地面的余火,帝女之力骤起,万物洁白如初。 「玉衡,百年身劫,你已渡过,如今,回头是岸。」那浑厚声音又响起。 「伤我至此,要我回头是岸?」宋逾白忽然哈哈大笑,带着几分悲怒,几分歇斯底里,她仰头看向上天,带着从未有过得厌恶。 第62章 玉衡和她 一缕金光自九天而下, 半路化为尖利的刀剑,直直冲着夏无心而去,宋逾白长袖一挥, 将那刀剑拦住, 却忍不住后退两步,凌乱了髮丝。 紧接着, 天帝似是不耐,又是数十道长剑穿云而过, 宋逾白见状, 忽而张开双臂, 自空气中渗出点点银光,迅速汇聚为一柄巨伞,堪堪将之挡住。 真神的力量十分磅礴,宋逾白虽天赋极佳, 但毕竟年轻,很快便不敌, 胸口干涸的血迹再次湿润起来, 却咬着牙不出声。 崑崙山上, 一片金银闪烁, 犹如日月交锋, 照亮了大半片山河。 天帝见她不要命,只得停下动作,金光化成流光消散, 呵斥道:「癫狂!」 宋逾白收了力道,用力将嘴边渗出的鲜血擦去, 她小腿打颤, 却还直直立在夏无心身前, 眼眸赤红,长身玉立,好似一把清冷的长剑。 四周一片沉寂,无人敢开口说话,唯有几声抽泣响起,还有唿唿的风声。 苍穹之上,忽的传来一声长嘆,片刻后,才道:「天界无序,六界动盪,朕以十日为限,十日后,再来处置。」 话音刚落,头顶风云忽然加快,原本皆被吹散开的云彩,纷纷归了远处,挡住一片浩然的日。 真神的威压消失,天帝离去了。 宋逾白勐然唿出一口浊气,腿一软,回身半跪下,一手撑着地面,一手紧紧握住夏无心的身体,将她拉起来,搂在自己臂弯。 少女黑髮黑睫,嘴唇干裂,脸色苍白,活像是一块石雕,触之冷硬。 其余人等也终于敢上前,却也只远远看着,看着那跪倒在乱石中的白衣美人,染着一身血色,缓缓俯身,将脸颊放在夏无心额头。 ———————— 天界龙族一战,死伤千万天兵,幸而天帝提前出关,龙族重创,逃回东海。 然太子背叛天界,勾连龙族,肉身已毁,数罪併罚,魂魄囚于日照山顶,十方精铁穿其四肢,日日受太阳烧灼。 这消息疾风一般传遍了六界,众人皆十分惊愕,不过除去此事外,消失于众人眼中百年的帝女和平逢山也一跃而起,成了六界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们都说,帝女隐姓埋名百年,如今终于破了封印,再次飞升上神,重归仙班。更有消息灵通者,断言另有一股极强的妖魔之力出世,天龙一战当日,有人亲眼看到崑崙山上空涌起滚滚黑烟,怨气骇人。 而在场之人则言明,那妖魔气的来源,便是平逢山少掌门,东逢上仙之子,夏无心。 传言汹汹,夏春秋一言不发,当日带领各弟子不告而别,连夜离开了崑崙,不眠不休几日,终于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悄无声息回到平逢山。 只是夏无心经此颠簸,仍旧没有醒。 平逢山的弟子也听闻了此事,但因为夏春秋下了禁令,故而都不敢开口谈论,来来去去都得避过夏无心的房屋,山中气氛尤其压抑。 清晨,秋风料峭,弟子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穿着桃粉衣裙的女子从中亭亭走出,她满面愁容,手里端着一碗草药汤。 秋风里飘过几片花瓣,苏斜月不禁拢紧了衣衫,抬头一瞧,只见门前一颗几丈高的公孙树早已黄了叶片,日光一照,仿佛片片金叶。 一女子正卧于树杈上,同样是一身桃粉,花瓣从她裙摆绽放,又随风凋零。 「花仙上神,您怎么……」苏斜月看见本该回了天界的花仙,一阵惊诧。 花仙清泠泠笑了,长臂柔柔将自己撑起,一双修长光洁的腿垂下,双眸如水,清冽又媚气。 「天界无趣,哪有这里好玩。」她脚尖踏着花瓣落地,眼神落在苏斜月手里的汤药上,「送去给夏无心?」 苏斜月总觉得这花仙奇怪,故而也不再多说,低头嗯了一声。 「走罢,正好我也有事寻她。」花仙说着,扭着盈盈一握的腰肢,走过那株庞大的公孙树。 苏斜月闻言,眼神黯淡了些,她快走几步,轻声道:「无心她,还未醒来。」 花仙脚步慢了下来,回头看向苏斜月,蛾眉微颦:「这么多日,还没醒?」 「罢了。」她话锋一转,「带我去。」 第128页 苏斜月点头,裊裊走于花仙身前,替她带路,花仙并不安静,走在她身后,总东瞧瞧西看看,时不时用涂了蔻丹的亮莹莹的指甲去勾路边的花草。 苏斜月终于忍不住,柔声开口:「花仙上神,关于无心的身份,您是否知晓些什么?如今她昏迷不醒,我们实在无法,若您知道,我必将感激不尽。」 「是。」花仙这次答得干脆。 苏斜月闻言,杏眼微亮,急忙回身,却险些撞上花仙裸/露莹润的肩膀,连忙低头不看。 「莫急。」花仙的声音温和了些许,「待我看了她,再做答覆。」 苏斜月无法不急,她走着走着便加快速度,最后举着碗快跑起来,几乎撞开夏无心的房门,身体却忽然僵在门口,和正坐于椅子上打瞌睡的夏春秋打了个照面。 她忙弯腰,唤了声师尊。 夏春秋咳嗽两声,将大掌轻轻抬起,示意她免礼。 不过短短几日,夏春秋的脸色就更青了几层,深嵌在眉骨中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看着十分憔悴。 「这位……」他开口道,花仙沖他点了点头,笑道,「我无名无姓,唤我花仙便好。」 「花仙上神,犬子在屋里昏迷,帝女正照看着,还请您改日再来。」夏春秋嘆息着说。 花仙将头摇了摇,她髮丝编成数个麻花状的鞭子,髮辫中插着许多花卉,这么一摇头,盪出甜丝丝的香气来:「我有法子让她醒。」 她话音刚落,里屋的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宋逾白正站在门里,双目通红,不知是因为太久没休息,还是刚刚哭过。 晨光熹微,白色的光透过窗棂,将夏无心的脸打得更为苍白,她静静躺在床上,乌髮披散成一团墨。 床边撑着盘古幡,猩红色的旗帜无风飘扬。 「什么法子。」宋逾白开口,声音清淡而空灵。 花仙一愣,转向她道:「还请让她坐起。」 宋逾白闻言,一言不发地回身,细嫩皓白的手腕穿过夏无心脑后,冰冷银白的火焰慢慢将她手臂包裹,打横抱起夏无心。 夏无心的身体很僵硬,也很沉,宋逾白有些吃力,动作却还是极为温柔,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宝物,将她放在窗下的木椅上。 她看着夏无心紧闭的双眼,玉指摸了摸她的脸。 她动作大胆,在身后看着的众人,皆是无言低首,夏春秋看着这场景,发出一声长嘆,即便再不懂,也能看出其中情愫。 他思想腐朽,虽觉不对,可面前是帝女,于是不敢多说。 而夏无心,也早已不在他控制以内。 花仙却是笑得意味深长,食指不断拍打着红唇,仿佛开心了许多。 「花仙上神,还请您明示。」夏春秋沧桑道。 「我自会明示,但在此之前,您须得先将夏无心的身世告知于我,我才好唤起她的记忆。」花仙寻了张矮凳坐下,双腿交叠。 「前世?」苏斜月愕然问。 「非也,她只是,忘记了。」花仙轻轻道,桃花眼一眨一眨,又看向夏春秋,「夏无心并非上仙亲生子嗣,对么?」 夏春秋闻言,似是纠结了许久,一双大掌不断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险些揪下不少,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负手而立,缓缓点头。 「十八年前,我同往日一般下山清修,却忽闻婴童啼哭,找到时,发现这襁褓婴童一身黑气,躺于山涧溪水之间。」 「我彼时无子无女,瞧这婴童可怜,便将她抱回山中,但她来歷不明,身上又黑气瀰漫,我不敢声张,只得寻挚友吉光神君相助,算这婴童命格。」 「谁知吉光神君一见她,便唤之妖物,称其天生煞气,半心半石,并非常人,劝我杀之,抑或移交天庭。我本想除之便罢,谁料她沖我笑得开怀,我便一时心软了。」 夏春秋说着,沉默良久,这才继续。 「我私自将她留下,囚于玄铁笼中,胆战心惊地养着,可是过了几日,她身上的黑气却慢慢消失了,好似恢復正常一般,我便大喜,将她放出。」 「当时我有一灵宠,是只仙雀,不料当晚,屋中煞气大作,我匆匆赶到,发现了灵宠的尸体,我才意识到,这孩子有多可怖。但当时我已偷偷养她良久,便更不忍杀之,于是同吉光神君一起,封印她身上煞气。」 「天界有人善观星,没过几日,便有仙人下凡,询问我女婴之事,我大惊失色,将之隐瞒下来,然后给这婴童起名夏无心,逼她装作男童,以躲开事端。好在那次封印她身上煞气后,她便没再显露出与常人的半点区别。」 「往后的日子便如你们所见,夏无心性子顽皮,我又生怕她激出煞气,于是处处严加管教,这十几年,我虽然留意谨慎,可还是常梦见妖魔出世,天地动盪,日日担忧自己造下罪孽,养大妖魔。」 「直到在小瀛洲,我才意识到,无论我再隐瞒,该来的,总会来。」夏春秋慢慢说完,大掌扶上额头,抹了把鼻子,不愿再看夏无心。 屋中很久都没有动静,几人的眼神全放在夏无心身上,一时全都心思杂乱,瞠目结舌。 宋逾白眼波流转,看向夏无心僵硬的手,轻轻将其握住,柔夷缓缓摩挲:「可她性子纯良,绝非妖魔。」 「若有人好好待她,她定是连顽皮都不会的。」宋逾白说。 第129页 夏春秋身子一僵,又是一声长吁。 花仙垂下浅色的睫毛,纤长的手指轻轻一转,拿出一朵碧绿的翡翠花心,看着夏无心的眼神,颇有些不忍。 「既然是如此,我便知晓了,且看。」她说着,一股淡粉色的光从花心射出,正巧落在夏无心眉心,印出一朵莲花之状,再然后,一直昏迷的夏无心,忽然皱起眉来,身子勐地打颤。 「无心。」宋逾白连忙轻唤,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片场景,这场景简直不能再熟悉,是她帝女府后,那绵延千里的莲花池。 身后传来苏斜月的轻叫,这一刻,所有人的眼前,都出现了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日华晔晔,莲池无垠,盛放着白莲几只,莲叶亭亭如盖,清风一吹,便盪起片片翠绿的浪,顺着莲池远望,见白雾滚滚,云蒸霞蔚。 几万年前,不知哪位真神从西方极乐世界佛祖脚下摘来莲子,沿着此处种下,万年一过,便长成了整个天界最为宽广的莲花池,佛气四溢,神光荡荡。 莲花池许久都不来一人,空旷寂寞,她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出现的,只记得一睁眼,便是大片的莲花。 再往后,便一个人立在此处,立了千万年。 她开不了口,也动不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看风吹雨落,看花开花谢,看半空的青鸾来了又走。 太阳东升西落了几千次,她总算有了个伴,是一朵常开不败的金莲,她二人相隔不远,可这金莲却冷得很,只会搔首弄姿,一眼都不瞧她。 她只能看着金莲,看她开了许多许多年,最后化成个女子,欢笑着在莲池中游荡,溅起一片片水花。 金莲十分怪异,她化成人形后,便更喜欢躲起来,有时候一连数日,她都看不见她,便更孤独了,只能再盯着来来往往的蜻蜓逗闷子。 就这么的,又过了千年,她终于见到了第二个人。 在看到那人时,她头一次体会到了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跳,那少女太美了,美到所有的日光和彩云,还有莲花,都黯然失色。 她以为少女会很快离开,不料她竟款款走来,忽然半蹲下,伸手摸她的头,那双手比清晨的微风还要柔和,摸得她麻酥酥的。 「九重天最为偏远的地界,竟还有这样一片莲池。」少女笑道,「父神要我住在此处,我叫玉衡。」 她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夜空的星辰,清亮高远。 往后,她的日子忽然有了盼头,玉衡几乎每日都会坐在她身边,盘着膝盖不知做些什么,就这么坐上一日,然后拍拍她的头,转身离开。 她就这么看着玉衡,也极为开心。 时间日復一日地过去,玉衡总是孤身一人,却也慢慢长大,来她身边打坐的次数也少得可怜,她时常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莲花开了,莲花谢了,那一角白衣很久未曾出现。 再见玉衡是一个雨日,玉衡变高挑了不少,冷了不少,也更为风华绝代,一双琉璃眼眸只消从她身上滑过,她便能一阵颤慄。 玉衡回来的那日,身披战甲,一身是血,在她身上靠了一整天,一整天都没有笑。 玉衡带回来一个人,也是个女子,柔柔弱弱,整日围着玉衡打转,做什么都要玉衡护着,她看着有些不喜,却仍然庆幸,玉衡不再孤独。 虽然她自己变得愈发孤独。 天高池阔,云捲云舒,她日復一日等着,等待莲花盛开,等待玉衡再将滑嫩的柔夷放在她头上。 莲花一年一开,她又等了百年。 终于,玉衡再次出现了,只不过她依旧没有笑,而是浑身发抖,娇躯靠在她怀里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玉衡开口道:「你说,是天家无情,还是我太蠢。」 「我将证据放在他们眼前,他们还不信我。」玉衡喃喃道,伸手抱住她,泪水暗暗地流。 她不曾看她哭过,心里一阵阵地疼,想要伸手替她擦干眼泪,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玉衡哭完,起身离开。 玉衡说的神器,雷刑,她都听不懂,她难过极了,她开始厌恶这里的风,这里的莲池,也厌恶自己。 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还在枯等。 等来的却是一个满是惊雷的夜晚,天空乌云密布,雷像是雨点一样往下噼,天空再也不美了,被闪电划得创伤累累。 她知道这是什么,是在噼玉衡,在噼她的玉衡。 她嘶吼着,挣扎着,哭嚎着,可她最终什么都没能做,她仍在原地,只睁着一双眼。 她一直有着数年份的习惯,此时却不由自主数着天上的惊雷,一下,两下……一百下。 数到一百下的时候,天光渐亮,她忽然觉得脚下一松,她竟然能动了,于是骨碌骨碌往前滚去,滚了一半,被人抱起。 抱着她的人,是那个几乎不露面的花仙。 「你找帝女?」花仙神情凉薄,嘴边挂着笑,「她死了,你想和她一同死么?」 帝女是谁,她不知道,她想找玉衡。 花仙一路带着她,走到一处高台之上,台下是滚滚白云,仙气裊裊,透过云层看去,是从未见过的风景。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坠,往日触之不及的云朵在她身周划过,她忽然有些畅快,她想,或许等落了地,她便能再见到玉衡。 第130页 愿到那时,她可以张口问一句:「金莲年年落,佳人胡不归。」 六界记载,那日天象异动,日月同辉,天光大亮,两道火光自九天而落。 一道是被贬下凡的帝女,另一道,是一块半人高的,不起眼的石头。 第63章 甦醒 记忆到此为止, 所有人的眼前蒙上一层黑暗,復又被光明笼罩。 没人出声,不知是难以接受, 还是未从这段压抑而孤寂的记忆中走出来。 从另一个人的视角看到自己的感觉有些奇妙,宋逾白愣神良久,忽然阖目,半搂着夏无心的腰,将脸埋进她冰冷的怀中, 抑制着因情绪而产生的,肩膀的抖动。 原来从那时,她便守着她了。 可她却从来不知道。 那时, 她时而披甲征战, 一走就是几年, 天宫冷清,没人同她说话, 她就常对着莲花池旁的石头,一说就说半宿。 人不爱同她接触,但石头不会拒绝。 一旁的苏斜月眼睛软,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她杏眼通红,看着夏无心, 戚戚道:「这么长的日子, 她该有多难过。」 苏斜月知道只能远望着一人的辛苦, 如今便更替夏无心悽然。 就连夏春秋,都低着头, 一言不发。 宋逾白沉默了一会儿, 轻轻拈去眼角晶莹的水汽, 淡淡道:「我在天庭之时,从未察觉到她有煞气在身,怎么到了人间,反而不同了?」 「此事,帝女还需找个机会询问天帝,我成形她便已然立在那处,煞气由来,还有什么命格,我一概不知。」 「她昏迷是因为天帝的明月妖硫镜,险些化为原型,想要醒来,要么需得天帝网开一面,要么,便是她自己心嚮往之。石头是为了帝女成人的,其中的度,还需帝女自己把握。」 花仙轻声说完,便冲着宋逾白点了点头,回身越过门槛,桃粉衣裙带起一片粉色的浪。 夏春秋和苏斜月也不再多留,一前一后离开,门吱呀一声关上。 门外看去,一片秋意瑟瑟,半山的树都染了彩,远远看去,红黄相间,美不胜收,花仙妖娆地伸了个懒腰,花瓣渐渐瀰漫,似是要走。 苏斜月忙张口唤她,道:「花仙上神,多谢。」 「无妨,不过是日子太闲,管管闲事。」花仙红唇抿着,回头打量苏斜月,一双桃花目摄魂夺魄,像能看穿人心,「只不过……」 「不过什么?」苏斜月杏眼微睁,白白净净的手攥着衫裙。 「你天资极佳,修炼到如今这个年岁,还未飞升,你可知原因?」花仙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媚意,却并不叫人厌烦。 苏斜月垂眸,轻轻道了声知道。 花仙颔首,将目光移开:「天家总讲清心寡欲,其实,想成神并非要求断情绝爱,而是要断掉那些得不到的,心情舒畅,自是能好好修炼。」 「告辞。」花仙轻声说罢,身体消失在原地,只剩几片零落的花瓣,随风飘远。 苏斜月上前两步,一片花瓣落于她掌心,似乎还有些温热。 屋中,燃起了一缕檀香。 宋逾白吹了吹檀香,回身蹲下,再次将夏无心抱起,小心翼翼放回床榻,细嫩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夏无心的脸,她好像没怎么细细端详过夏无心,如今看久了,竟有些不认识的错觉。 小脸苍白,眉眼十分秀气,鼻骨小巧高挺,像白玉雕刻而成,嘴巴像片花瓣,嫩嫩的,只是有些干。 她心口忽然泛上一阵心疼,轻轻道:「无心,你累不累。」 等了她这么久,应该很累吧。 「早知道,便不让你等了。」宋逾白含泪轻笑,随后一声长嘆,「我从前觉得,天上的日子很孤单,如今想来,有人默默陪着,也是一桩风月。」 「醒来吧,无心。」她小声说,声音无比温柔,可夏无心还是没有动静。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慢,宋逾白靠在床榻旁,将脸颊枕在夏无心身侧,恍惚间,天色已经暗了,火烧一般的晚霞从西方蔓延到头顶,大地一片澄黄。 宋逾白却忽然抬起头,眼神落在光洁的皓腕上,轻轻转动。 心嚮往之,她默默道。 随后,宋逾白慢慢起身,阖眸默念,传音给平逢山烧水的小仙侍,让其送个浴桶来,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被敲响。 开门后,两个仙侍站在门口,抱着个巨大的浴桶,小心翼翼道:「见过帝女。」 四只眼睛滴熘熘往门里看,然后放下东西,撒腿跑了。 宋逾白看着她们背影,轻轻摇头,随后将浴桶拿回屋中,食指在桶边轻敲了两下,桶里便满是蒸腾着裊裊雾气的热水了。 水雾慢慢扩散,搞得屋里到处都有些湿哒哒的,香味更是浓烈,旖旎慢慢扩散。 宋逾白站在桶边,一时有些犹豫,自语:「不知石头能否泡水。」 但夏无心这石头硬,应当无甚影响。 宋逾白轻轻勾起外衣,再松手,轻纱一般的外衣便从她肩上滑落,只剩个薄薄内衫,她一边回身,一边慢慢捲起衣袖,露出一双藕臂。 她忽然有些面红,想来自己活了这些年,什么都经歷过了,唯有伺候人一事,是千万个不会。 「你真是好大的面子。」宋逾白说着,软软的指尖点了点夏无心额头,随后食指一勾,便有一道凉丝丝的火焰打着卷,把夏无心衣衫解开。 第131页 少女的身体很快被灯光笼罩,她虽没有宋逾白那般白得发亮,但也是纤腰软体,肩若削成,虽还裹着亵衣,但身量已然一览无余。 宋逾白忽然咳嗽了几声,反手拿过一旁的衣衫,将她裹住,这才弯腰抱起。 屋中点了灯,洒下温和的烛光,郎朗清姿的女子抱着少女,慢慢走向浴桶,等夏无心终于沉没在水中时,宋逾白这才唿出一口气。 轻轻摸上脸颊,和水一样热。 宋逾白慢慢撩起水珠,洒在夏无心柔嫩的肌肤上,声音空灵温柔:「你得洗干净,我才能搂你,我可不愿搂个脏兮兮的石头。」 说着说着,她眼神软下来,琉璃眼中荡漾着一片缱绻。 「原来那么招人厌,短短几月,怎么就这般令人牵肠挂肚。」 从何时开始的呢,从她次次奋不顾身,从她的生死契,从她那股什么都不怕的劲头,从她晶亮的眼眸。 「待你醒来,你想听的话,我都说与你听。」 夏无心的眼珠,微不可查地滚了滚,只是宋逾白一直低着头,未曾看见。 热水渐渐变冷,宋逾白忽然从沉思中挣脱,她又用指骨敲了两下桶边,水便消失无踪,她俯身搂过夏无心的脖颈,让她靠在自己胸口,随后再次用力将人抱起。 在走回床榻的路上,夏无心身上的水化成水汽,很快便一身干燥。 宋逾白的怀里很软,很香,带着帝女的清冷,也带着宋逾白的滚烫,每迈出一步,都让人心中颤抖。 夏无心的唿吸逐渐变得粗重。 宋逾白掀开被子,让夏无心靠着软枕,随后长腿一抬,也随之坐到床榻上,后仰同她并排靠着,她的手臂也露在外面,触之一片温润的凉意。 虽然别人碰是凉的,但宋逾白知道,她实则一片燥热,便又将衣袖往上拽了拽,好让秋日的冷风吹吹。 「来。」宋逾白淡淡说着,伸手环过夏无心瘦削的肩膀,将她揽在自己怀里,然后双手抱着。 于是这姿势有些诡异,宋逾白一脸正色,双手环抱着夏无心,而夏无心则紧闭着眼,将头靠在她肩上,二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保持了许久。 最后,宋逾白不得不低头,好看的眼睛里沁着浅浅的失望,低声道:「这样也不行么?夏无心,难不成你真的不愿醒,不愿见我了?」 气氛沉寂良久,宋逾白贝齿滑过饱满的唇肉,忽然松开手,闭着眼俯身。 忽然,她敏锐地嗅到一丝血腥味,顿时心急,勐然睁眼,以为夏无心受了伤,谁知却见面前的少女,鼻孔下慢慢流出两道血迹。 …… 「夏无心!」宋逾白心思一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推开夏无心,任由她歪歪斜斜倒在被子里。 随后,一阵虚弱的轻笑传来,夏无心只觉得自己丢人,身后将脸捂住。 「你何时醒的,怎么一言不发。」宋逾白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只得拎着夏无心的领子将她拽起来,手指裹上仙力,冲着她鼻尖一扫,血迹便消失了。 「方才醒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便没睁眼。」夏无心说着,一手扶床柱,一手撩开眼前碎发,瞳孔一如往日般黑乌黑,只是此刻其中翻滚着各种情绪。 「先生方才是想吻我?」夏无心像是很累,原本清亮的嗓音如今有些软糯的沙哑,却还是勾着唇,慢慢凑上前。 宋逾白不说话,眼神清清淡淡,看了夏无心一眼,想要起身,却不料一双手忽然勾住她腰肢,宋逾白轻唤一声,翻滚着仰躺在床上。 刚想呵斥,夏无心却忽然一手撑着床,一手放在宋逾白腰间,同她对面趴下。 那双手还未恢復温度,有些冷,宋逾白忽而轻颤,细腻洁白的指尖紧紧攥着被褥,声音慌乱:「夏无心!」 她这么躺着,更显身姿绰约,银簪不知何时掉落,乌髮凌乱,脸颊白里透着红润,不知是慌乱还是什么,眼眶也渐渐覆上一层粉色。 修长嫩白的脖颈,慢慢扭向一旁,微微发颤。 夏无心一颗心火烧火燎,像是不断被揉碎又恢復原状,于是声音有些委屈,小声道:「宋逾白,我想亲。」 宋逾白听了这话,更是一阵羞赧,她眨着潋滟的眸子,冷冷道:「你亲便亲,还问我作何。」 第64章 不正经 她这话说得冷漠, 实则半遮半掩,露出的耳垂都通红一片。 夏无心心跳一滞,忽的抿嘴笑起来, 虽是有气无力,却也笑了许久,笑得宋逾白更恼了,伸手点她肩膀,眼眸晶亮, 愠怒道:「你笑什么?」 「笑先生,怎这般可爱。」夏无心说着,忽然低头, 正同宋逾白对上, 唇瓣微凉, 后者忽然一个颤慄,身体嵌进柔软的棉被里。 宋逾白的唇就像是化开的薄荷糕, 清清凉凉,甜丝丝的,饱满得让人几乎想要吞下去,夏无心初尝这甜意, 却已然有些沉迷。 别看宋逾白多经人事了这么多年,在这方面却还不如夏无心来得无师自通, 当即便乱了心弦, 只觉得身体每个部位都化成了一滩水, 酥酥麻麻地动弹不得,一双柔夷不断抬起放下, 最终还是攥住夏无心的衣襟, 发出一声极为清浅的嗔唿。 夏无心听了声音, 便抬起头来,心思也是一阵跌宕,尤其是在看见宋逾白的模样后,险些手软跌落。 只见她正平躺着,唇瓣晶莹透亮,脸颊红得发烫,一双眼眸似乎沁出泪滴,看上去带了些旖旎的脆弱。 第132页 玉白的脖颈有些潮湿,香汗浸湿月牙般的衣襟,能够透过衣衫,看见精巧的锁骨和肌肤。 她的唿吸很急促,好似许久喘不过来气,于是眼神里也带了些责备,启唇道:「你这是……」 「亲啊。」夏无心小声说,随后莞尔,「先生不会觉得,所谓亲吻,便是你上次蜻蜓点水那般?」 宋逾白被点出了心中所想,喉咙动了动,眼神移到一旁,不愿再看她。 夏无心又不禁失笑,忽的将放在她腰肢的手慢慢上移,移到她脖颈后,微微用力,宋逾白便带着一身凌乱,被迫抬起头来。 「夏无心!」宋逾白遭不住了,眼眶通红着瞪她。 「哎。」夏无心答应着,忽然再次俯身,这次不再浅尝辄止,将这个吻进行得缠绵悱恻,酣畅淋漓,宋逾白一阵头昏目眩,只觉得被她攻城略池,夺走了一切所想。 夏无心的唇很软,很温柔,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只是宋逾白心里羞耻,再加上脑子混沌,便觉得眼前的夏无心,同往日的少女有些不同。 平白多了些侵略之感,让她有些害怕,不由得频频颤慄。 「无心……」她声音里的空灵没了,好似忽而从天上跌回人间,带了些祈求的沙哑。 夏无心却没想着这般放过她,停了一瞬,便又将她剩下的喘/息堵回口中,手难免更为用力,弄得宋逾白不知如何是好,索性纤臂一伸,将她脖颈搂住。 这样一来,夏无心便完全进了她的怀抱里,香气充斥着鼻腔,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力道淡了些,宋逾白这才得空轻喘,一道湿润在她眼角滑落,却是窒息所致。 宋逾白松了手,夏无心急忙搂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任她软软倒下。 宋逾白的身子像是柳条,又像是一截软玉,方才的动作弄乱了衣衫,衣襟几乎敞开了一半,半截莹润柔滑的肩头露在外面,也带了细微的潮湿。 她觉得自己这幅样子着实羞人,不敢去看夏无心,便冷着脸扭向一旁,伸手盖住眼睛。 「你哪儿学的这些歪门邪道?」宋逾白声音中有些恼怒,又因为羞赧而软糯了不少,带出不少气声。 夏无心同样也气喘不已,她竭力平息心脏的狂热,小声道:「往日偷熘下山时,偷看了不少藏书,多少看到些。」 「不正经。」宋逾白骂道。 只是她不知,自己通红着脸,是再也冷淡不起来了,看在夏无心眼中,勾人得紧。 对宋逾白的怜惜和渴求早已将夏无心吞噬,她梦中记起了不少事情,如今看着,眼眶一热,手便不由自主地伸到宋逾白眼前,将她手腕握住,放到她耳边。 宋逾白的手腕滑熘熘的,摸着很舒服。 「怎么了。」宋逾白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不自在。 夏无心却忽然松手,翻身躺在了宋逾白身侧,用力将左手挤到她身下,右手覆盖上去,好似抱了个枕头一般将她紧紧搂着。 随后将脸埋进她肩窝,闷声道:「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宋逾白挣扎了一下,没挣脱,便低头看她毛茸茸的头顶,带着疑问嗯了一声。 「就是,能这般抱着你,本是只在梦里才有的念想。」夏无心轻轻说,她唿吸出来的热气喷洒在宋逾白皮肤上,滚烫滚烫。 诚然,宋逾白并非一个能够给人安全感的人,她是神,是帝女,是九天冷冽的辰星,而不是她夏无心的什么。 她是追不上她的,就像从前,连双腿都没有。 这样患得患失的夏无心很少见,她原是个想要什么便拼命去够的人,只不过宋逾白这颗星星,太过高远了些。 少女忽然便从方才的强硬,变得软乎乎,惨凄凄的,宋逾白听她这样说,心里掠过一片针扎一样的疼。 她伸手抹去乱发和眼角的晶莹,让自己正色不少,随后柔声道:「松开。」 夏无心哼唧一声,乖乖松手。 宋逾白忽的起身,玉指碾平衣襟上的褶皱,然后长臂一卷,将夏无心抱进臂弯,一双纤长洁白的手放在她髮丝上,轻轻抚摸,像是安慰。 清冷的人温柔起来,更是让人沉迷,夏无心这么想着,长睫闭上,下巴放在宋逾白肩上,不舍这点温暖。 「那我抱着你,也是梦里才有的念想么。」宋逾白道。 「嗯。」夏无心点头。 「傻不傻。」宋逾白忽而轻笑,嗓音空灵了些,「你又何曾不是。」 「在崑崙山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一心都是没能同你说的话。」 「我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孤身一人,你的出现,于我来说始料未及,但你若不出现,我早就不知死在了何处。」 「那你可喜欢我?」夏无心搂住她腰,蹭着问。 宋逾白面颊浮起一片红云,随后点头:「嗯。」 再喜欢不过了。 夏无心闻言,顿时开心了许多,曜石一样黢黑的眼珠映着烛火的光,然后眉头皱了皱,又问:「和对桑月一样的喜欢?」 宋逾白一愣,忽而轻笑,在她头顶拍了拍,眼眸潋滟:「你醋了?」 夏无心没回答,只挣脱她手,盘腿坐下,紧抿着嘴。 「往常觉得是一样的,如今想来,截然不同,当初对她好,也只因她是九重天上唯一能够接近我的人。」 第133页 「而你不是。」宋逾白说着,食指在夏无心下巴上挠了挠,像是逗弄什么,眉眼弯弯,好看得紧。 夏无心却也已经合不拢嘴,她忽然扑上前去,一双手不老实起来,宋逾白本就不常被人触碰,如今更是连连喘息,将她乱动的手打开,二人笑闹了一阵,这才累了,并排躺下。 夏无心则看着自己手,想入非非,感嘆宋逾白如此好的身形,总是掩盖得完全,若是能…… 她脸顿时滚烫一片,把头埋进了被褥里。 夏无心虽然刚醒,可身子疲累,还是没一会儿便入了眠,梦里干干净净,翌日一早,山下鸡鸣阵阵,她这才被吵醒,眼前一片清明。 「先生?」她下意识唤道,然后一个翻身落地,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双柔夷扶住肩膀,笑她道:「你急什么?」 夏无心方才提着的心这才放下,讪讪一笑,装作如常般岔开话题,指着桌上的碗盘问:「这是……」 「早膳。」宋逾白淡淡说,一身极好的银蚕纱衣,被捲成了短打一般,露出还潮湿的手臂,「你昏迷这么多天,又未曾学会辟谷,再不吃点清淡的,当心修为不升反退。」 「饿肚子还能减修为?」夏无心没听过这个说法,惊讶道。 「嗯。」宋逾白仗着自己是上神,骗得煞有介事,夏无心闻言慌了,忙连滚带爬坐到桌边,拿起热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口。 里面的馅料甜丝丝的,口感丰富,夹杂着花瓣的清香,夏无心顿时像这辈子没吃过饭一样,一口气塞了几个下去。 一旁的宋逾白看她这样,伸手拿了碗粥来,攒眉道:「你慢点。」 夏无心点头,喝了口粥,间隙还不忘担忧地问:「我昨日朦胧间,听到我爹说什么煞气,其实我早有感觉。还有天帝……」 「你莫管,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宋逾白打断她话,往她碗中放了块甜瓜。 夏无心掩盖住眼底暗色,粲然颔首,继续大快朵颐。 宋逾白见她吃得欢快,自己却只喝了碗茶,眼神一直落在夏无心脸上,忽然冒出个念头,咳嗽两声,问:「往日的饭食,你如何解决?」 「平逢山的仙侍每日都会备好,送到弟子厢房去,不过往常的早膳都是师姐送来的。」夏无心笑道。 宋逾白听了,面上没什么,白瓷的茶碗却隐隐出现了裂痕。 「那……」宋逾白食指将髮丝卷上耳后,装作不经意道,「我和斜月,哪个做得好吃些?」 夏无心夹菜的手顿了顿,忽然抬眼,笑得狡黠:「先生醋了?」 「胡说。」宋逾白将茶碗放下,轻描淡写道,「本上神亲手做的吃食,能尝到便是荣幸,怎能同旁人比。」 「我要同阿醉说一声,自打回来,我还未见过她,免得她急。」宋逾白又摸了摸夏无心脑袋,随后起身,身体化为点点银光,消失不见。 夏无心冲着她背影晃了晃脑袋,继续低头用膳。 却不见宋逾白位置前的茶碗,茶水悄悄溢了满地。 这边宋逾白腾云在半空,却忽见头顶乍起一道金光,她方才还平静无波的心忽然盪起一串惊愕,眼神一冷,随即负手在身后,身体化为流光消失。 升上层云,流光再次化为人形,脚踏之地如同棉花,洁白无垠,远处矗立着一道沖天的早霞。 她警惕地看向四周,往前行进一步,忽闻风声渐起,她急忙挥袖,挡住眼前疾风,一片白莹莹之中,她长身玉立,几乎和云融为了一体。 风声渐小,高大朦胧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前,面目不清,只能隐隐看见头顶满是金穗的玉冠。 「玉衡。」那人声音沉重,缥缈不明。 「不是十日为限,如今才几日?」宋逾白戒备道。 「天庭事务繁重,此乃朕的虚身,只为同你交谈一番。」天帝人影立在面前,声音却是从四面八方传到耳中。 宋逾白后退一步,幻化出一把银白的长剑拦在身前,一言不发。 「朕是天帝,不是要你命的魔障。」天帝道。 宋逾白咬紧牙关:「有何区别?」 天帝沉默一会儿,唯有风声阵阵,吹散脚下云海,片刻后才开口:「朕早就告诫过你,你身为帝女,切不可多情心软,百年前如此,今日也是如此。朕并非不知事情始末,然冤祸有主,神器丢于何人手里,便是何人担责。你太过信任于人,莫说天帝,往后怎能担得起帝女之位?」 宋逾白闻言,勐然抬眼,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喃喃道:「你知道……」 面前身影不动,也不出声,宋逾白心里一阵压抑着的怒气,勐地上前两步,瞪得眼眶生疼。 「你既洞察一切,又为何放任玄锋……」 话说了一半,宋逾白忽的变了神情,眼睫微颤。 「你早知他与龙族勾结?便放任自流,假借闭关之名,引出龙族?」她不敢笃定,声音便放低了许多,好似试探,又好似不敢相信。 「这便是你需修炼的,身为天帝,统御六方。唯有无情,方能六界安稳,只有舍小,方不会失大。」 那声音的确无情,仿若一个金钟罩,自头顶压下。 宋逾白沉默着,过了许久,忽然轻笑一声,手一挥,银剑散为光点,转身便走,身后虚影却忽然闪烁至她面前。 「五日后,我来取那孽障。」 第134页 「她不是孽障!」宋逾白长袖一甩,将眼前虚影打碎。 「朕是你父亲!百年不见,天庭的礼节,你便忘了个干净。」天帝沉声道,虚影慢慢恢復原状,再开口,便威严了许多。 话音刚落,一则金光冒出,宋逾白躲闪不及,顿时被神力裹住上身,不得已半跪于地,盪起一片云雾。 她轻轻喘息着,碎发落于眉前,却不肯低头。 天帝长嘆一声,忽然,一滴水滴落在宋逾白面前,忽而膨胀成一面一人高的铜镜,里面影影绰绰,水墨拼接成人形。 那人忽而分为两面,一黑一白,白的身后是浩荡云海,林立仙宫,黑的身后是修罗地狱,怨鬼丛生。 「这……」 「此乃创世之时,鸿钧老祖一面立天界,救苍生,一面焚地狱,杀怨灵。」 随后,画面一转,里面那人立于长空之上,浑身黑气萦绕,他不断颤抖,好似痛苦不堪。 「人皆有善恶两面,创世之举,累积了太多的怨气,鸿钧老祖虽是最为强大的真神,可难以管制住内心的恶,恶意磅礴生长,他无能为力。」 水墨晕开,那人忽然举起双手,手中似有一枚石戒,谁后黑气疯狂逃窜,却被他尽数逼入石戒之中。 「恶意不能消灭,便只能使其脱离,他寻了个法子,将一身丑恶注入随身的石戒,以换来自身纯净的善。」 画面逐渐放大,石戒在半空中坠落,落于地面一角,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忽然漫上一层灰白,竟然尽数枯萎,大有扩散之势,其中鸟兽,皆嘶鸣吼叫,个个死状悽惨,令人胆战心惊。 宋逾白看着这画面,一时眼角泛红,胸闷不已。 「他低估了自己的恶,便只能再次捡起石戒,封于天庭石洞之中,自此,那石洞便成了众仙恐惧之所,石洞周围百里,百花凋零。」 「直到一日,石洞再次被怨气填满崩塌,他无法,只得命人前去西方佛祖境地,求来佛下莲子,种了一片满是最纯净之气的金莲池,再将石戒放于莲池旁,这才抑制住怨气扩散,令天界得以万年平静。」 「石头本是死物,谁曾想,这死物不知遭了怎样的诱惑,竟生出意识,还化身成人,落到凡间,往后一旦怨气散落,谁都控制不得,到时候六界怕是都要毁为一旦。玉衡,你如今还觉得,那孽障杀不得?」 宋逾白静静听他说完,只觉得浑身发麻,盯着自己脚下一言不发,将嘴唇都咬出了血。 天帝见她这副神情,声音和缓了些,淡淡道:「该说的朕已说清,五日后,朕亲自下凡。」 「等等!」宋逾白忽然大声道,她身上银光瀰漫,将那束缚崩开,一手撑住自己。 「杀不得。」宋逾白咬着牙,一字一句说。 闻言,天帝的怒意渐渐瀰漫,天光更为明亮了些。 四周一片沉寂,宋逾白强忍着眼中酸涩,轻轻道:「她不过是块石头,你不曾见过她,怎知她良善。」 「冥顽不灵!」天帝沉声道,随后狂风大作,金光似要往凡间而去,宋逾白忽然起身,长袖筑起一道银墙,将天帝的虚影拦住。 「我知道我区区上神,挡不住堂堂天帝。」宋逾白衣裙猎猎,声音空灵悦耳。 「若你放她一次,我这便同你回天庭,但若你执意要杀她,我只能同她一起死。那时,你们天界,怕是要再寻一位新天帝了!」 第65章 十指相扣 「你威胁朕?」狂风止住, 天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对。」宋逾白斩钉截铁,「你费这么大的周折,不就是想看我能否胜任?但若我同夏无心一起赴死, 你和所有人费的功夫, 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若没有夏无心, 我早就不知死了几次,所以, 我说到做到。」她又说。 四周一片静默, 天帝压抑着愤怒, 但又在思考什么。 宋逾白屏息凝神, 负手而立, 紧紧盯着那道虚影, 心里忐忑,她知道她在赌。 赌天帝会像他说的一般,因大舍小。 赌她这帝女的身份,还有那么一点点作用。 忽然, 宋逾白手里一沉,她惊讶低头, 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古朴的铜镜, 顶端刻着一枚极小的月亮。 是明月妖硫镜! 她还未开口, 天帝的声音便又从头顶传来:「朕念在那孽障尚未出世,放她一码,可她魂魄已经被怨气浸染,若往后她抑制不住,你须得用这妖硫镜, 将孽障化为原型, 除去人魂, 重抛入百里莲池。」 化为原形,除去人魂。夏无心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宋逾白心尖一颤。 「若你不应,朕会亲自动手。」 「既然如此,回天界吧。」天帝的声音伴着疾风吹过,随后虚身尽散,四周一片茫茫,只剩手中沉甸甸的铜镜。 宋逾白僵立了许久,将铜镜收起,身影这才消失。 平逢山一切如常,只是屋前原本盛放的花卉,此时全作凋零状,杂草生了一地,活像是荒废了。 宋逾白本就压抑的情绪,此刻更为扩散,她紧紧攒眉,快步闪入竹屋中,只见她房门整洁,里面一切都是完好。 「阿醉!」她冷声唤道,将屋子搜了个遍,又赶去隔壁偏房,这才看见躺在床榻上的阿醉,她身形本就极小,此时缩成一团,更是可怜得出奇。 「先生!」阿醉听见宋逾白的声音,费力睁眼,连忙起身,只不过身体飘摇,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第135页 宋逾白忙弹出一道仙力,将她拦住,又几步上前,一手环过她肩膀,抓着手臂,将小小一个的她扶稳。 「你怎么了?」宋逾白声音颤抖,阿醉忠心耿耿,是她下凡后唯一陪着她的人,于是更能牵动她心绪。 阿醉小脸有些发青,嘴唇也只有淡淡的粉色,她看见宋逾白回来,眼神虽虚弱,但平静了许多,笑道:「先生莫要担心,阿醉不过是累了。」 「累了?」宋逾白声音渐冷,她将阿醉扶回床榻,随后扬手注入磅礴的仙力,将她周身经脉过了一遍,这才收手,大惊失色。 仙侍原本只是些法力极低的散仙,经过允许才能上天界,做仙侍,本就没什么自保能力。 而阿醉体内又有旧伤,是当初强行下凡寻她所致,如今体内竟不剩多少生气,一片荒芜。 宋逾白眼前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唯有声音冷然:「身子不好,怎么不早同我说,往日我没有仙力,是察觉不得的。」 「阿醉不过是个仙侍,一条贱命,不足称道。」阿醉笑着说,她伸手拉住宋逾白的衣袖,圆眼弯成月牙,「先生离开后,我常同人打听,后来听闻先生除去封印,恢復神身,一时惊喜,便成了这般。」 「恭喜先生。」阿醉笑眯眯道,然后作势起身,「阿醉给先生收拾住处……」 宋逾白忍着眼中泪水,将她按下:「不必了,你好好歇着,我来。」 「那怎么行……」 「阿醉。」宋逾白语气强硬了些,随后柔柔嘆息,将嫩白的手放于阿醉脸上,捏了捏她瘦削了许多的脸蛋,「你千万要陪我。」 她再也承受不了有人离去的孤独。 阿醉愣了一瞬,眼眶渐红,低头不言,笑着嗯了一声。 这边厢,夏无心吃饱喝足,正收拾碗筷,忽闻脚步声传来,在门口踌躇半晌,这才叩门。 夏无心起了逗乐的心思,屏住唿吸,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忽然拉开,把正一脸沉闷的苏斜月吓得险些尖叫。 苏斜月捂着心口,愣愣看了一瞬,这才又惊又喜,杏眼很快便蒙上一层水雾,忽的上前,紧紧抓住夏无心的手,随后去摸她脉搏。 「我没事了,师姐。」夏无心呵呵一笑,任由她检查。 苏斜月却不依不饶探出仙力,过了许久,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不知是哭是笑,一面勾唇,一面泪流满面。 「醒了便好。」她抽泣道,然后步入门中,将熬好的一碗汤药放在桌上。 「我都醒了,还要喝药?」夏无心看着那状如焦糖的药,不禁后退。 「就是醒了才喝,你前几日像个石头一样,怎么喝得下去?我熬了几回,如今终于等到你甦醒,还不快点。」苏斜月擦干眼泪,拉住夏无心手腕,将她按坐在桌边。 早知道便不吃那么多了,夏无心摸了摸鼓胀的肚子,为难地想,却又不能辜负苏斜月的好意,只能端着比她脸还大的碗,将那汤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呕。」她泪眼汪汪。 「这是补力气的汤药,都是些仙草,对身体有好处。」 「你何时醒的,方才师兄他们说来看你,还被我回绝了,说你需要静养。」苏斜月吸了吸鼻子,红着鼻头道。 「昨晚,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姐。」夏无心抿唇。 苏斜月想起昨日的那些记忆,想要张口,又将话语吞咽下去,既然已心知肚明,便不必再提,于是换了个话头:「先生呢?」 「去找阿醉了,怕她担心太久。」夏无心又打了几个嗝,只觉得满嘴苦味,便将脸挤成了一团,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椅子一推,便开始翻箱倒柜,从压箱底的地方拽出来一件衣裙,裙子是天香绢,外衫是软烟罗,虽不是什么华贵衣裙,却也清丽淡雅。 「这是离开平逢山前,我偷偷买来藏着的。」 苏斜月接过衣裙看了看,抬眼调侃道:「这么急着换?为了先生?」 夏无心扭捏着夺回来,就是力气大,险些将苏斜月拽了个踉跄,苏斜月忙一手扶着桌子,无奈摇头。 「你想穿回女子衣衫,行动便不能再这么鲁莽,到时候不伦不类,平白遭人笑话。」苏斜月语重心长,将夏无心身体摆好,道,「走得软一些,肩膀莫要乱晃。」 夏无心知道苏斜月说得有理,她脑海中回忆了一番苏斜月平日的模样,随后迈腿,抬手。 「右手同右腿怎一齐出去了?」苏斜月失笑道。 夏无心低头瞧,还真是,于是甩着手臂来缠苏斜月,撒娇道:「师姐,你别管我走路,我往后慢慢学,先帮我绾个头髮。」 苏斜月经不住她难缠,笑着点头,她手巧,没一会儿而便梳了个百花分肖髻,脸庞留了两片云鬓,俏丽中带着些温婉。 这本是个温柔的形状,奈何夏无心眉深眼乌,再加上鼻樑高挺,脸颊流畅,硬是将这温柔中添了些锐气,眼眸微眯,竟带出几分夺魂摄魄来。 苏斜月对着铜镜看了半晌,软声道:「待再过个几年,不知是怎样利落的美人。」 「如今不美么?」夏无心翘了个兰花指。 「将手放下,便是美的。」苏斜月轻笑。 夏无心颇为满意自己的外形,她对着铜镜照了许久,这才起身,如今她身份恐怕六界都要猜测传遍了,也就无需再隐藏,自然要换上裙子,去给宋逾白看看。 第136页 「师姐,我如今打扮,能不能比过天界那个桑月?」夏无心憋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 苏斜月杏眼低垂,上下打量,轻轻点头:「凤凰怎与池鱼相比,光是周身气势,便已胜出无数。」 夏无心一听,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即便开门,身体化为一串流光,不知跑哪儿去了。 苏斜月往前走了几步,唇边的笑意未曾消失过,她原本以为自己看到这般场景,会难受得不能自已,可如今满心荡漾着的情绪,却只是为夏无心而开心。 希望无心,这次能得到自己所想罢。 外面冷风徐徐,吹散一地的落叶,又从树上落下不少,打着旋儿翩跹。 这样的天气,也亏得是修仙之人,才能穿着个轻纱薄裙满地乱跑,夏无心暗暗想,然后冲着宋逾白的竹屋而去,谁知半路忽然嗅到熟悉的清香,于是笑着回头,刚好对上宋逾白视线。 「先生!」夏无心还有些扭捏,她扯扯衣角,往前挪了两步,期待地观察宋逾白的神情。 宋逾白心绪不宁,不过还是眼前一亮,随即微笑道:「好看。」 说罢,她伸手替夏无心整理了一番跑乱的衣襟,又从头上取下根银色镶白玉的髮簪,微微抬头,小心插进她发间。 「这样,更好看。」宋逾白声音很轻,很柔和,周围的寒风似乎受她影响,不再那般料峭。 夏无心伸手摸了摸,笑得粲然:「先生喜欢便好,我还担心你看不习惯。你房中许久没人住,我去帮你整理!」 她说罢,便雷厉风行地转身,不料宋逾白抓住她手腕,细腻的手滑进她掌心,挤入指骨,竟是十指相扣。 夏无心心头一跳,这动作十分亲密暧昧,仿佛自己一下被对方占满了似的。 「不必了,我已收拾干净。」宋逾白说,「陪我去个地方,如何?」 宋逾白双眸潋滟,黛眉微挑,檀唇像是粘了蜜色,唿气如兰。 夏无心哪里还能拒绝,只能傻傻点头,绝代佳人在前,刀山火海都愿意去。 她没看出宋逾白笑意里的哀伤,等再眨眼,四周却已然换了一处风景,不知是附近的哪处万丈高崖,山崖犹如龙头,远远伸出,而龙头嘴里吐出一根两人宽的歪脖子老树,在半空画出一个圆弧,树的尽头好似长了个鸟巢,里面几只看不出模样的雏鸟正啾啾叫着。 夏无心正落在这树上,低头看见千丈深渊,脚尖一滑,险些栽下去。 不过腰上很快揽过来一根藕臂,将她稳稳扶住,夏无心顿时一阵羞臊,嘟囔道:「我,我也会飞。」 「我知道。」宋逾白无奈,从容坐下,好像自己所处并非悬崖,而是红木雕刻的美人榻。 夏无心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随她一起,横坐在树干上。 「先生带我来观景,可前面那,不是平逢山吗?」夏无心疑惑道,伸头远望,脚下河水滚滚,对面一座高山拔地而起,红叶满山,隐隐能看见仙云殿的一角。 「是平逢山,换个角度看,是不是有些许不同?」宋逾白淡淡道。 夏无心又瞅了两眼,依旧不解:「无甚差别啊。」 宋逾白一阵沉默,顿时觉得自己在鸡同鸭讲,只得责备地看她一眼,掌中多出个白玉瓶子,塞给夏无心:「喝了。」 「不会又是汤药吧,我方才……」方才喝下的汤药苦味扔在,夏无心小心翼翼问。 「怎么了?」宋逾白问,她睫毛轻眨,扭头道。 她眼神虽是平静,但夏无心却平白后背一凉,止住话头,硬邦邦笑道:「没什么,我喝。」 「放宽心,我不会害你,里面都是上好的仙草。」宋逾白说。 夏无心盯着那瓶口,像是盯着什么要命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方才吃的饭菜还有喝的一大碗汤药,鼓鼓胀胀的好似要崩开肚皮。 但她若说出来那碗汤药是师姐送的,宋逾白怕是又要多想。 夏无心,不过小小一瓶药,不足为惧,你喝了它,换来的可是终生幸福。夏无心不断嘟囔,然后举起玉瓶子,再次咕咚咕咚灌进嘴里。 谁知这瓶子看着虽小,但全部喝完,她的肚皮几乎鼓胀成了一个球,稍微晃一晃,便有哗啦哗啦的水声。 宋逾白看她神情狰狞,关切道:「苦么?」 「苦。」夏无心挤出笑,拍了拍肚皮。 宋逾白垂眸,蒲扇一样的睫毛盖住她眼底神色,眼皮泛着淡淡的红,像是浅色的花瓣。 她忽然上前,蜻蜓点水般在夏无心唇上印下一吻,柔声道:「这回呢?」 夏无心还未反应过来,唇上便荡漾出一片花香,她看着宋逾白的脸,粉唇翕动了一番,忽然俯身捂起了肚子。 「宋逾白,汤药多了,我想如厕……」 第66章 天界 宋逾白眼神一顿, 缱绻之意散了个干净,她轻咳一声,移开目光, 摆了摆手, 示意她快去。 夏无心这才抱着肚子, 闪身离开了这老树,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解决。 等到肚子的胀痛终于减轻了些,她这才长吁短嘆, 痛恨自己不争气, 方才好好的气氛, 就被这肚皮破坏得一干二净。 过会儿定要找个机会, 弥补回来, 夏无心攥了攥拳头。 待再并肩而坐时, 她已然一身畅快,不禁闭眼感受着徐徐冷风, 伴随落木萧萧,头顶的日光并不热烈, 唯有明亮而已。 第137页 虽说宋逾白一向话不多,但夏无心总觉得今日的她沉默得有些反常, 不由得侧身去看, 然后大着胆子伸手,覆上了她手背。 掌心的柔夷却忽然翻了个身, 再次滑入她指尖,随后,宋逾白竟身子一歪, 靠在了夏无心肩头。 幽香阵阵, 夏无心屏住唿吸, 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她。 两侧悬崖高耸,二人坐在空荡处,脚下是哗哗长河,眼前群山渐隐,头顶皓日当空。 两个女子的背影依偎在一起,一动不动,裙摆在树下纠结缠绵,互相包裹。 过了不知多久,宋逾白忽然抬起头,将下巴放在夏无心肩头,檀唇轻启,在她耳边唿气道:「无心,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她唿出的气息拂过夏无心耳垂,夏无心肩膀微颤,忽而垂首,二人的鼻尖险些相碰,女子脸颊的温热清晰可感,她只要再低一点头,便能够与之相碰。 「只要你舒心快乐,不离开我便好。」夏无心开口道。 宋逾白此次却说不出得执拗,摇头道:「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她忽然将一双藕臂攀上夏无心肩膀,迫使她看她,眼眸印着星星点点的光。 夏无心有些懵懂,她被她目光勾乱了心神,心底忽然涌上一阵酥软,一句「想要你」堵在嗓子眼,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如今是白日,我想要星辰,你也给吗?」夏无心声音沉闷了些,笑道。 宋逾白定定看她,忽然宽袖轻扬,几片银光从袖口脱离而出,不见了踪影,夏无心刚想说什么,眼前却忽然变暗。 她连忙抬头,只见头顶的日光不知何时被遮住,大片白云纷至沓来,又迅速扩散。 「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夏无心一惊,急着拉她手腕,却见她周身似有狂风席捲,披散在肩头的一半的青丝飞扬,衬得她眉眼清淡,超脱凡间。 话音刚落,天便已是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厚云散开,夜空如洗。 点点星辰挂于其上,像是缤纷的碎宝石,光彩夺目。 夏无心彻底惊呆了,半句话都说不出,一己之力扭转昼夜,这简直太荒唐了。 并且这荒唐的事,还出于宋逾白之手。 宋逾白手一松,好似脱力一般,夏无心连忙拉过她,搂在怀里扶稳,宋逾白却也难得主动,将夏无心腰肢抱住,柔软的身体紧贴过来。 远处的平逢山忽然亮起许多火把,一会儿便灯火通明,不断有人影在山崖上空纷飞乱跑,惊慌失措。 「此时天界司空之神,想必也手忙脚乱吧。」宋逾白忽然发出几声笑,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夏无心看看夜空,又看看臂弯下宋逾白的肩,一时心颤。 「趁着他们还没将日夜扭转回来,夏无心,答应我件事。」宋逾白依偎着她道。 「何事?」夏无心早已察觉宋逾白的不对劲,低头蹙眉。 「往后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许再流露出一丝煞气。」宋逾白开口。 夏无心没有回答,她忽然握住宋逾白肩膀,将她推出自己臂弯,借着星辰淡淡的光辉,仔细瞧她眼神,却只能看出一片平静。 「你今日怎么了?」夏无心不再微笑。 「没什么。」宋逾白下意识回答,过会儿,长睫低垂,掩盖眼底神色。 「莫不是天帝同你说了什么?」夏无心心头怒火渐燃,手中的力道一时难以控制,将宋逾白攥得香肩生疼,宋逾白不由得紧抿红唇,眼眶慢慢湿润。 「没有。」她还是道。 她有意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和盘托出,但看着夏无心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番话硬是不敢张口。 夏无心松开手,不妙的预感令她浑身紧绷,她忽然撑着树干,纵身跃起,稳稳落于山崖上,踩着枯草:「你不说,我便去天界问。」 宋逾白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湿润,月白的身子消失又重现,双手攥住夏无心手腕,柔声道:「无心,你听我讲。」 「你是半仙,上不去天界,何况天帝若见了你,定……」 夏无心却忽然反手挣脱,紧扯着她衣袖,像是十分害怕一样,软了语气:「宋逾白,你说你会陪着我的。」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你不能再将我抛下。」 夏无心说话的时候,嗓音发颤,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宋逾白,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惶恐不安。 宋逾白见不得她这样,险些落泪,于是垂眸强忍。 「我没有别的法子,无心,为了你能活下去,我必须如此。」宋逾白颤抖着嘆息。 「天帝逼你回去?」夏无心松开已经被自己攥得皱皱巴巴的衣袖,后退两步,「你不必听旁人所言,你不想做的事便不去做,谁都不能逼你,天帝若是要我命,我受着便是!」 「夏无心,你当真不懂吗!」宋逾白忽然提高了声音,语气渐冷,她用力拉住夏无心,将她拉至自己面前。 「我不回去,等着你的只是死路一条,天帝身为真神,从不心慈手软,你若真被他灭去人魂,你要我如何?」 宋逾白眉头紧蹙,眼白满是血丝,一对唇瓣翕动着,不让自己落泪:「更何况,我回天庭,做的是帝女,何来被逼一说。」 风唿唿地刮,草叶枯枝拍打着腿,又随风飞下山崖,一片凄清。 第138页 天光渐渐明亮,星辰也全退散了去。 夏无心说不清自己如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头脑一片空白,满心翻江倒海,到头来,只剩一声不吭。 心思渐渐朦胧,她眼睛合上,忽然向后仰倒,又被一根银色玉带裹着,拉回宋逾白身前。 女子揽着她双肩,慢慢抚摸,小声抽泣。 「对不起。」她道。 ——————- 夏无心醒来时,正平躺在床榻上,窗外日头挂在满是金黄的树梢,在青砖上打下一片斑驳。 屋中亦是金黄一片,每一件物什都染上层暖色。 夏无心心口忽然一阵钝痛,她忍不住蜷缩成一团,将手放在胸前,小声喘息。 她这是怎么了?只依稀记得宋逾白同她立在山崖上,她给她星辰,还冷冷说,要回天界。 天界……夏无心一震,忙忍痛起身,穿好靴子下地,跌跌撞撞开门,却不料木门好似封死一般,怎么拽都拽不开。 「宋逾白!」她厉声喊道,抬脚去踹,只听轰隆一声,结实的木门连着门框,一齐脱离墙体,斜着倒下,只剩一片轴叶相连。 她连忙扯着裙摆迈过门槛,却不料撞到一片银光,好像一堵带着弹力的墙面,将她勐然撞向身后。 眼看着后背要磕上桌檐,门口的银光却忽然伸出一个触角,将她牢牢裹住,拉回原地。 银光离去,夏无心踉跄一步,惊愕地抬头。 是宋逾白的禁制。 夏无心鼻子一酸,挣扎得更为卖力,仙力一次次唿啸而出,谁知一碰到那片银光,就仿佛被风吹散了,丝毫不剩。 「先生!宋逾白!」夏无心更是心急,大声喊着,声音犹如撕裂一般沙哑,然而四周死寂一片,窗外的声音俨然被隔绝了个干净。 她眼眶通红,眼球肿胀极了,泫然欲泣的感觉又一次将她包裹,越是哭不出来,心中越是烦躁。 她面对窗口,快跑几步,一头撞上去,然而那银光几乎无处不在,将这座小屋封得水泄不通,她再次碰了壁,又再次被那道银光组成的触手温柔扶起。 越是温和,越是窒息。 「宋逾白!」她再次嘶声尖叫。 声音传至门外,苏斜月肩膀一颤,连忙捂住嘴,杏眼中满是不忍,可只要她移动半步,眼前身着甲冑的天兵便会伸出长戟,在她面前扣成一个十字。 一旁的燕桥也攥紧了双手,将拳头互相捶打着,神情低落。 「斜月,无心她不会,有什么意外吧?」燕桥开口,来回踱步。 苏斜月心如乱麻,没有开口,她抬眼看向模煳不清的窗子里,一双柔夷搓得通红。 「宋先生……」燕桥说了一半,又改口,「帝女这是何意,怎么好好的忽然要回天界,还派人拦着无心?」 「帝女有她的理由。」苏斜月颤声说,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咬得嘴唇红一块白一块的。 宋逾白临走前,将夏无心的身世和盘托出,并请求她不要多说,毕竟这样一层身份,知道的人越少,夏无心就越安全。 苏斜月理解宋逾白,但又心疼夏无心,一颗心恨不得要分成两半,才能好受些。 「无心将帝女看得无比重要,如今帝女一走,无心怕不是要急得发疯,凭她的性子,一急便容易鲁莽,可别想不开,出什么事才好。」苏斜月紧紧阖目。 人若是太执拗,就容易偏执,夏无心正是如此。 平时尚好,一旦急火攻心,就容易失去理智。 房屋又是一阵震颤,这次青石砌的墙面已然出现了裂缝,但银光依旧安稳如初,夏无心赤红着眼,犹如困兽。 苏斜月不忍看,她捂着嘴,一边忍着泪流,一边用力扶着路旁树干,好似纠结着什么。 她袖中正盘旋着一道银光,是宋逾白临走前留下的,让她待自己回去天界后,再将禁制解开。 一道紫色身影倏地出现,是气喘吁吁的池摇:「师姐,帝女她方才离开平逢山,此时应当已在路上了。」 她看了眼正频频掉砖石的屋子,踌躇道:「帝女走时带着阿醉,故而不会太快,我们……」 而屋中的夏无心,口中宋逾白的名字已然换成了苏斜月。 她正声声悽厉,喊着师姐。 苏斜月再也忍不了,她忽然擦掉眼泪,几步走向夏无心,天兵们下意识要拦,却不料苏斜月唤出法器摺扇,顿时狂风骤起,碎石盘旋,天兵未曾防备,纷纷后退。 眨眼间,苏斜月已然放掉袖中银光,围绕着房屋的禁制顿时烟消云散,与此同时,房屋轰然崩塌,淡蓝色的身影甩开碎石,落于地面。 「师姐……」她哑声道。 天兵们见夏无心逃了,顿时蜂拥而上,苏斜月倩影一闪,牢牢将他们拦住,大声道:「师兄,还不来帮忙?」 燕桥闻言,急忙唤出长剑,同她并肩,急道:「斜月,你这是作何?」 「我就是见不得她受苦。」苏斜月伸手接住摺扇,低声答。 燕桥和苏斜月二人联手堵住了天兵的路,一时间飞沙走石,光芒四射,夏无心后退了几步,趁乱腾云上天,沿着长空一路飞驰。 她几乎无法思考,头脑一片混沌,眼前只剩下被风吹散的云雾,还有远处一望无垠的白茫茫。 不知飞了多久,她终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心中大喜,勐然加快速度,身体像是离弦的箭,留下肉眼看不见的残影。 第139页 「宋逾白!」又掠过几片薄云,她终于扬声大喊,纤长的背影闻言,猝然停住。 剎那间,数十个天兵从天而降,组成一道人墙,将她拦下,厉声道:「何人惊扰帝女!」 夏无心堪堪停住脚步,不理会他们,只盯着眼前人。 好像过了许久,久到身下云彩都换了几片,宋逾白这才慢慢转身,一脸漠然,负手而立,唯有一双眼睛泛着些红色,令她多了些人气。 夏无心见她回身,刚松了口气,便听闻宋逾白开口:「拦住她。」 那声音好像淬了冰。 天兵们闻言一拥而上,很快将她围成一团,手中长戟并排刺出,根根寒光凛冽,晃得夏无心睁不开眼。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不敢相信宋逾白会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无心,回去吧。」宋逾白淡淡道,她身子颀长清朗,身后风声飒然。 夏无心紧咬着口中软肉,直到血腥气散开,她这才软了声音:「宋逾白,你要走,带上我好不好?」 少女的眼神满是哀求。 宋逾白看了她一会儿,移开目光,不再说话,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只是她还未开口,便有一身穿金甲的天将怒声呵斥道:「天帝命我等护送帝女回天界,你一个区区半仙,有何能耐能上天庭,还不快滚!」 「邬金。」宋逾白开口,那天将这才闭嘴,却依旧黑着脸,手中长戟直直指向夏无心咽喉。 「我杀了你,算不算能耐?」夏无心忽然沉声道,手以迅雷之势伸出,一把握住那长戟,噼手拉到身后。 天将没想到她有这般力气,大惊失色,险些跪倒,一张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不可遏。 「敢在帝女面前犯浑,找死!」天将咬牙道,随后激起一股气浪,沖开脚下云雾,同时收回长戟,狠狠砍向夏无心。 宋逾白皱眉,刚弹出一束仙力,便见夏无心原地跃起,一脚踏在天将肩膀上,将他踩得满脸乌青,随后利落地躲过长戟,在空中画了个圆,落在了那天将脖颈上。 「你这臭丫头!」天将被她划破了脖子,顿时不敢再动,只破口大骂。 宋逾白见她真起了杀心,琉璃目微睁,忙覆手压下一道仙力,夏无心顿觉一阵威压,手一松,单膝跪下。 她黑髮纷飞,拄着那长戟,抬眼看着宋逾白,双目赤红。 「你真的不要我了么?」她哑声道。 宋逾白背在身后的手已然抖如糠筛,只有自己将自己掌心抠出血,才能勉强止住。 「记住我的话,回去好好修炼罢。」宋逾白淡淡道,话语间满是陌生。 夏无心忽然觉得眼中蒙上一层水汽,然后不知怎的,断线般的水珠从她眼中落下,砸入缥缈的云雾里,打出一片坑洼。 心口处一层硬邦邦的东西,好像不见了。 「宋逾白,你抛下我两次。」她一字一句说。 「你若转身,往后,便真的再不相见了!」 第67章 飞升 这话脱口而出, 她心中升起一丝希冀,希望宋逾白看看她,然后后悔。 「好。」宋逾白说。 嗓音清清淡淡, 犹如雁过无痕,什么都没留下。 夏无心还想起身,但头顶威压仍在,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逾白背影,看着她一身素白融入云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呸。」钨金爬起,抹去脖子上的血, 冲着夏无心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带着天兵离开。 周围渐渐没有人声, 就连风声也不太清晰,夏无心手一松, 平躺在绵软的云朵上, 用仙力托着自己。 她第一次尝试流泪的感觉, 像一个真正的人,肆意释放。 心里仍然像火烧一样疼, 头昏脑涨,眼前湛蓝的天空逐渐蒙上黑色的尘埃。 夏无心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梦中一片漆黑,唯有一道月白的倩影挡在身前,忽明忽暗,明明近在咫尺,她却不能动弹, 张嘴也不能出声。 久到她以为自己要永远坐在这里, 看着那道背影了。 忽然, 头顶传来几声抽泣,她感觉到雨滴落在自己肩头,湿哒哒,且温热,顺着肩膀流淌到手心。 再然后,她就醒了,昏眩了许久,才看清雕着兽纹的床柱,身上大汗淋漓,像是水洗一般,身体犹如脱力,动一动手指都很是艰难。 熟悉的声音响起,然后是手忙脚乱的搀扶,夏无心这才能够坐起来,低头喘息。 「师姐。」她有气无力道,身子一歪,倒进苏斜月怀中,眼中又变得模煳。 她哭,苏斜月就陪着她哭,两人几乎要来个水漫平逢山。 「原来流泪是这般感觉。」夏无心带着鼻音道。 「昨晚师尊来过,他说你已经完全化成了人,往后那些阵法仙术,就都难不倒你了。」苏斜月鼻音比她更重,慢慢拍打着夏无心后背。 「你发了一夜的热,将我们都吓坏了,师尊和师兄在门外守了你整晚,刚刚天亮后,他们才离去。」 夏无心抬眼,伸手接下苏斜月的泪水,问:「我爹也来了么?」 苏斜月点头,轻轻摇晃着身体,像夏无心孩童时那般。 「师姐知道,你爱帝女,有什么东西能比石头更为一根筋呢。」苏斜月轻轻说,她的手极为温柔,一下接一下地拍打,夏无心竟奇蹟般好受了些,眼泪也渐渐止住。 第140页 她的声音像是和煦春风,似乎能抚慰一切。 「但你现在不是九重天上孑然一身的无根石头,你有家,你是夏无心,是平逢山少主,也是我的师妹。」 「多的是人在意你,心疼你,希望你能安安稳稳活下去,成仙与否都无所谓,重点是,你不能将我们的感受抛在脑后,只顾着自己莽撞。」 「对不起,师姐。」夏无心低声说。 「不哭了。」苏斜月吸了吸鼻子,又道,「其实我理解帝女,若我是她,我也会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 「你也会不要我?」夏无心抬头。 「谁不要你?」苏斜月破涕为笑,在她背上轻拍一下,「其实在这种事情上,帝女远比你要想得长远。」 「她如果不离开你,天帝就会对你下手,到时候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难以躲过,弄个不好,被抽去魂魄,你连转世都不能。」 「你身上的东西绝无仅有,又极为危险强大,若是被它占据身体,就和走火入魔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糟,所以天帝才十分忌惮,帝女只能用自己作为威胁。」 「只要是爱你的人,都会这样做。」苏斜月说。 夏无心心里漫上细腻的痛楚,她沉闷地愣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师姐,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她开口。 很快,屋中便只剩下了她自己,夏无心看着洒入门内的阳光,一时晃神,起身踩着潮湿的地砖,踏着阳光出门。 落叶飒沓,扫都扫不完,仙侍们偷懒,便不扫了,任由它们堆着,堆成厚重的地毯。 夏无心披散着头髮,身影细瘦,摇摇晃晃走到了宋逾白的竹屋,许是深秋的缘故,竹屋顶上落了一层金光的叶,衬得屋子本身也金光闪闪,花丛里的枯草已经被收割整齐,只留下几根光杆,在风中瑟瑟晃着。 屋子安静得让人窒息,门没锁,里面干净整齐,似乎还残留了些宋逾白的味道,隐隐藏在潮湿的空气里。 迈过几道门槛,走进书房,熟悉的桌案立在阳光下,朦胧安静,上面的书籍摆放有序,砚台里的墨水好像还没干透。 夏无心走到桌前坐下,目光扫过桌上堆叠的纸张,看见眼熟的,伸手抽出来,上面的字迹七扭八拐,是她一直未抄写完的《华严经》。 不过数月,却好似经年了一般。 她在屋子里坐了很久,这才颤颤巍巍起身,又在角落看到一束金光,凑近了看,是盘古幡。 经歷了许多的它,正安安静静靠在墙角,古朴安详。 夏无心拿起它,关好房门,再顺着山中小路走回去,她不太想见人,所以没有走弟子们常走的地方,颇费了一些时间。 走回自己的住处时,发现门前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不断踱步,一副踌躇的模样,听到夏无心的脚步声后,回身抬头。 是夏春秋。 夏无心没说话,拖着脚步走到他面前,抬眼看他。 夏春秋眼底一片青黑,好像憔悴了许多,本是个成仙的壮年人,却也多了不少皱纹,他看见夏无心完好无损站着,轻咳道:「身子如何?」 「无妨。」夏无心回答。 夏春秋张口,慢慢道:「昨日,我处置了夏铮,依照门规,废去修为,囚于万妖谷。」 夏无心心中一跳,眼眸微微张大。 「小瀛洲那件事后,我意识到三太子并没有通天本领,如何能将我等行踪掌握得如此清楚,联想到之前幻妖洞之事,还有其他种种,于是回到平逢山,便前去审问。」 「若不是如此,我永远想不到门中竟有人为了提升修为,一直与外人勾结,不顾同门性命,且此人,还是我夏某人之子。」 夏无心垂眸,没再说话。 夏铮这个名字听在她耳朵里,竟然有些陌生,许是经歷了不少大是大非,她心里竟没有太多的恨意。 「如此想来,你在平逢山,当真是受了不少委屈。」夏春秋长嘆一声,大手抬起,却在夏无心头顶停顿了。 「没事,爹。」夏无心说,她嗓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和沉闷, 夏春秋眼眶渐渐便红,最终还是将手收回,放在身后。 「你刚病一场,外面风凉,回去歇着罢。」夏春秋说,然后沉默着离开,落叶在他身后纷飞,短短几日,他的腰背佝偻了许多。 夏无心直到身体打起了寒颤,这才回身进门,将盘古幡放在桌上,静静看着。 「记住我的话,回去好好修炼。」宋逾白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夏无心忽然一个激灵,坐得笔直。 「我就不修炼。」她执拗道。 然后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膝上,紧紧阖眸,星星点点的金光从盘古幡的金丝绣样上升起,慢慢形成一个圈,将她环绕。 透过窗子往里看,比日光还要闪烁的光芒一次次亮起熄灭,秋风卷过千山,将千里外的残叶带到此处。 归雁横秋,寒鸦数点,日月逢九,天人相隔。 原来这日,正是重阳。 —————————— 有事数月难耐,无事百年一瞬,人人道百年弹指一挥间,对于仙人来说更是如此。 于是人间生生死死,浩浩荡荡,又过了整整一百年。 这百年内,六界安稳,四海昇平,百年前那点事情,世人也已不再提起,只道帝女渡劫已成,正式升为天界储君,加冠那日,众仙齐聚九重天,对着日月星辰,跪拜司礼。 第141页 在感慨帝女风姿的同时,也私下给帝女起了个雅称,冷面佛。 无他,只是因为她全程冷然,一言不发,对着天帝都是如此,拿了天冠转身便走,吓得众人心惊胆寒,此事过后,再无人敢在帝女面前说笑,见了她便觉得四季如春的天界,也迎来了自己的寒冬。 而对于平逢山这种凡间之地,应当是听不到这种消息的,无奈一位上神每年七夕之时都会来此做客,对着诸位弟子大讲特讲,于是天界之事,事无巨细,整个平逢山都一清二楚。 而今年,还未到七夕,那位上神就乘莲而至,穿着一身显眼的深檀色纱衣,露着一双藕臂,敲响了仙云殿的大门。 门内正带着弟子练习硃砂印的苏斜月,不得不停下手中动作,食指微挑,大门便从内打开。 门口,花仙正媚眼瞧她,金莲飘在身后,抱臂后仰,慵懒倚靠在花瓣上,一双长腿半隐半露,好像洁白的花枝,笔直勾人。 苏斜月脸一红,连忙呵斥诸位回头的弟子,等众人恋恋不捨地将视线收回,这才提着裙摆,小步跑出去。 「你怎么来了?」苏斜月说着,想拉花仙离开,手还没等碰到她裸/露的手臂,就停在了半空,转而扯住衣袖,将她拉到殿前空地。 花仙好笑地看着她半路拐弯儿的手,看四周无东西可靠,这才不情愿地站直,将裙摆放到身后,像是层层花瓣一样铺开,更显的腰肢犹如水蛇,窈窕妖冶。 「今日来,是圆你念想。」花仙正色道,五指一转,火红的帖子出现在她手中。 「这么快?」苏斜月又惊又喜,伸手接过帖子,翻开看,「牵红线,绾情丝……」 「这不是月老的活计?」苏斜月蹙眉道。 「你还嫌弃?」花仙一脸委屈,桃花眼眨了眨,「天庭职位几年了都没有空缺,前面还有百十位上仙排不上队呢。为了替你找一个差事,我每日给那月老送一壶桃花酒,好说歹说才劝他退下仙班,颐养天年。」 她这样一说,苏斜月便觉得珍贵,忙将帖子折好捧在手里,柔声道:「多谢。」 「不谢,闲得发慌罢了。」花仙挑眉,「你数十年前就已经升为上仙,但最近才想着上天界,让我猜,又是为了那块痴情的石头?」 苏斜月低着头,嗯了一声,指尖拂过脸颊,小声道:「我若有个差事,便能带人去天界。」 「夏无心飞升了?」花仙诧异道。 苏斜月摇头:「还未,自从帝女离开,她便足不出户了,整日闷在屋中,对着盘古幡修炼,这不前几日,她还说要闭关,自己跑到远处山崖上搭了个窝棚。」 「盘古幡是神器,她日日汲取神器之力,怎么百年了,连飞升都不曾?」花仙仰头看向远处的山崖。 「谁又能知晓。」苏斜月嘆息,「但是看她的模样,似乎一旦飞升就要闯上天界,我怕她出事,便想着偷偷带她上去,能见见帝女也好。」 花仙颔首,忽然脸色一变,一身花瓣飞旋,在苏斜月身前立起一道花墙,随后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双手射出粉色光芒。 苏斜月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只听一阵天地震颤的轰隆声,头顶山崖忽然崩塌,尘土卷着碎石,瀑布一样倾斜而下。 「快护住仙云殿!」苏斜月急忙喊,花仙闻言,双手替换方向,粉色光束连同花瓣一起,将仙云殿遮挡了个严严实实,与此同时,她带着苏斜月腾空而起,躲过转眼间便砸下来的嶙峋巨石。 花仙惊愕地看着地上被砸出的大坑,问:「这又是为何?」 苏斜月一双柔荑捂着胸口,一张俏脸吓得煞白,缓了一会儿,才回答:「连着几日都是如此,前几天河水暴涨,成了山洪,还好平逢山反应及时,没让洪水演了山下镇子。昨日后山地裂,鸟兽奔逃,生生裂出一条天堑鸿沟,今日又是山崩。」 她说着,四面八方飞来不少弟子,仙云殿中的小弟子也正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魏一犁!」苏斜月冲着人群中喊道,「快带师弟师妹到山下!」 魏一犁听了,远远招了招手。 「东逢上仙可曾说什么?」花仙也有些不解。 「师尊也无能为力,此事太怪了。」苏斜月摇头,忽然一惊,杏眼圆睁,「不好,我得去告诉无心,她还在山崖上,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她转身想走,却又闻一声巨响,这下比之前更为震耳,直教人耳鸣目眩,随后远处山崖应声爆裂,无数碎石落入崖下,溅起数丈高的河水。 「别去了。」花仙拉住苏斜月,语气中带了隐隐笑意,魅声道,「旁人飞升都是要几声惊雷震震耳朵,你家石头飞升,是要你们的命。」 话音刚落,一束金光自下而上,几乎将天捅了个窟窿,夹杂着滚滚黑烟,飞速盖住东西南北的天空,同时,无边黑雾浸染,将湛蓝的天染成了黑色。 白夜骤降,六界皆乱。 一个身影从乱石中升起,她一身破败黑衣,身姿修长高挑,露出与黑衣不符的白嫩肌肤,黑髮乱糟糟束着,随风摇曳。 第68章 和亲 她神情有些懵懂, 低头看着自己双手,随后身体骤然消失,又出现在苏斜月面前, 稳稳落地, 周身瀰漫着乌黑的烟, 随着风吹, 烟雾散去, 扯破的衣衫下, 原本被乱石割出的血痕渐渐恢復原状。 第142页 比起百年前, 她身高无甚变化,但肩膀和腰背都比往常圆润了许多, 手指骨节分明,盖住露出的手腕, 小小一个动作,却透出一丝器宇不凡。 女子抬头, 扬手收回漫天黑气, 方才还黑云阵阵的天空,顷刻间便恢復正常,一轮秋日朦胧地挂着,长天如洗,若不是方才情景太过宏大, 定会让人以为是幻觉。 黑白分明的眼中, 由一开始的懵懂,变成了隐隐的兴奋和畅快。 「无心!」苏斜月忙上前去, 方才的惊愕化为喜悦, 杏眼上下打量, 这些年夏无心好似变了一个人, 大多数时候都不再叽叽喳喳,偶尔笑起来,眼中却风平浪静,今日眼中才算是灵动了些。 「师姐可曾受伤?」夏无心开口,带着女子特有的清朗和柔和。 苏斜月摇摇头,责备地看她,朝那被碎石淹了一半的仙云殿指了指:「你瞧,都是你干的。」 夏无心如今周身仙力流动,仿佛一瞬之间将体内污秽全排了个干净,整个人轻飘飘的,她微微笑了笑,没说什么,上前清理。 等将这一地的沙土碎石打扫完毕,苏斜月已经累得气喘,她扭头看夏无心,发现她浑身仍是清清爽爽,面色也不见半点红晕。 再一转身,花仙正优哉游哉坐于莲花顶,手里不知何时捏了个茶盏,正一身轻松,笑眯眯地作壁上观。 苏斜月不由得生了闷气,将手一拍,嗔怒道:「你们两个就这么看着我狼狈?」 「不能这么讲。」花仙拿着茶盏的手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了晃,「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何来狼狈一说。」 苏斜月蹙眉。 一旁的夏无心将最后一粒尘土拂去,低头轻笑:「师姐,别气,往后这些活都扔给我做便是。」 「我没气。」苏斜月抿着唇,伸手拉过夏无心,「我为你高兴。」 夏无心点头,她本以为飞升的这天她会欣喜若狂,但如今虽然喜悦,但也只是喜悦而已。 唯有想到天上那个人,心思还能颤动一番。 一旁的花仙落地,步步生莲,走到二人身旁,敲了敲夏无心肩头,道:「你如今一飞升便成了上仙之躯,再加上方才那么大的动静,势必会引起旁人注意,尤其是天帝那边,所以我劝你,还是多躲藏一段时间,免得多生事端。」 夏无心闻言,眼神暗了暗,轻轻道:「我已经躲藏够久了。」 又一次的日日年年,春夏秋冬,睁眼想她,闭眼想她。 想到百年过去,记忆里宋逾白的眉目都淡了。 花仙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忽然冲着苏斜月偏了偏头,道:「我有事同你讲。」 苏斜月担忧地看着夏无心,握住她五指,轻轻捏了捏,随后转过身,同花仙离去。 二人身影一个温婉,一个妖媚,很快便被左右树荫遮住,不见了。 夏无心则往相反方向走,回到自己屋中,重新把乱糟糟的头髮梳理齐整,用银簪束在头顶,她虽早已恢復女儿身,但还是偏爱简单利落的打扮,又换了一身黑衣黑袍,腰间挂了块玉佩,红色锦带将腰肢裹得纤细好看。 她静静看了会儿铜镜中的自己,然后大步出了门。 她飞升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平逢山,刚一出门便听见周围纷乱的脚步声,应当是来看热闹的弟子,她懒得同人讲话,便捏了一道飞身诀,再睁眼,人已在山下。 走出两旁山崖,山下的镇子便赫然引入眼帘,她熟门熟路地走过街道,没理会两旁搭话的摊贩,一路七扭八拐,进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小巷,小巷尽头是一扇长满青苔的木门。 夏无心伸出手掌,将一缕仙力注入其中,大门忽然洞开,与此同时,古旧朴素的墙面逐渐幻化成原本的形状,红瓦青砖,大门涂了红染料,光滑锃亮,里面传来喧闹的笑声,茶香四溢。 此处原是个神仙在凡间相聚之地,名为青城茶楼,来此处的都是些无事可做的,凡间隐居的仙人,常有人讲这六界四海的风流韵事。 这地方夏无心原本不知道,还是魏一犁带她来的,旨在让她平日放松些,久而久之,夏无心心情烦闷时便常来此处坐坐。 其实她并不喜这里的杂乱,只是想从这些四海为家的仙人口中,多听一些天界的消息。 说不定便能听到她。 她同往常一般在院中寻了块筵席坐下,便有仙侍前来上茶,院中人对她的到来也早已习惯,不一会儿便有几人同她打了招唿,一上了年岁,风韵犹存的女上仙惊讶道:「多日不见,仙友修为涨得竟如此之快,真叫人称奇。」 夏无心笑意不达眼底,沖她举了举茶杯,勾唇道:「运气。」 女上仙健谈,上前便坐在她身侧,与她同桌,唤那仙侍倒茶,然后道:「你多日不来,我等听了好些大事,都是天界传出的,唏嘘那。」 夏无心正漫不经心听着,忽闻天界二字,眼神一顿,将杯子放下,开口:「哦?」 正巧此时院中戏台状的高台上摆起了一张方桌,一络腮鬍子的中年男人站在上面,手中惊堂木不拍自响,四周安静下来。 「楼主今日讲的还是此事,你细细听。」女上仙拍了拍夏无心,指向那中年男人。 楼主咳嗽了一声,抿了口茶,扬声道:「上回说到,这个天界同神凤一族和亲之事,是天帝同凤王商榷而成,往下便自然落到帝女头上,前几日天界再传来消息,说是神凤太子已经到了天界,正与帝女相谈甚欢。」 第143页 他话音未落,夏无心手中的茶杯便已然碎成了粉末,滚烫的茶水顺着骨节分明的指尖流下,夏无心好似没察觉一般,唯一双眼睛阴鹜凌厉,紧盯着戏台。 「你这是……」那女上仙刚说几个字,便见夏无心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住口。 不知怎的,女上仙虽觉得眼前的女子貌美面善,但身上却总有种令人恐惧的气息,不由得听话地闭嘴。 楼主并未看见下面的动作,正说得慷慨激昂,台下一男子开口问:「可是天界本就是六界统领,何必要急着同神凤族和亲?」 「简单。」楼主哈哈一笑,甩袖道,「神凤族是仅次于龙族的上古神族,自然拥有着不小的实力,和亲之后,天庭便有神凤坐镇,何乐而不为?」 「重要的是,天帝膝下再无太子,而帝女一个女人,虽被传得神乎其神,但依我看,也不过如此,成亲后有神凤太子相助,方能保佑天界太平。」 他话音刚落,忽闻轰然一声,身前长桌便化成了齑粉,惊得在场之人纷纷愕然。 楼主连忙后退,目瞪口呆地看向台下,却见一黑衣女子慢慢起身,于是指着她,厉声喝道:「何人敢在我青城茶楼闹事!」 夏无心听了那和亲的说法已是怒火熊熊,如今又听他诋毁宋逾白,怎么还能忍。 从台后飞出不少身着短衣之人,夏无心没等他们近身,便伸手召出莲花锤,半空中旋转一圈,掀起数层气浪,将几人纷纷打飞,然后在一片惊唿声中腾空而起,重重落在那戏台上。 木制的地板,咔嚓咔嚓裂了几道缝隙。 「你,你是何人!」楼主急忙想逃,夏无心手一抬,他周身便席捲一层黑气,将他绊倒在地,动弹不得。 夏无心往前走了一步,半蹲下身,手掌覆上楼主脖颈,轻轻一捏,楼主便惨叫起来。 「道歉。」夏无心说,她声音平淡,但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兇恶,看得人嵴背发凉。 女子一身黑衣,犹如鬼煞,将那楼主吓了个屁滚尿流,他哆嗦着合掌,苦着脸道:「这位上仙,您大人有大量,我不过是个给神仙说书的,不知怎么惹了您……」 「给帝女道歉。」夏无心没理他,又道。 楼主愣了半晌,自知小命要紧,连忙翻身而起,对着天空跪下,喃喃道:「是小仙不敬,小仙胡言乱语,还望帝女恕罪。」 说罢,他才小心翼翼回头,络腮鬍都在颤抖:「上仙,这,这回可满意?」 风吹开夏无心额间的髮丝,在风中飞扬,她手中黑气直抵男人胸口,轻轻道:「帝女天纵英才,仙姿郎朗,这世上谁都比不上,那什么破鸟儿更比不上她一根指头,你往后若再贬低她一句,我便将你心肝挖出来酿酒。」 她声音低沉,犹如鬼魅,听得男人抖如糠筛,连忙点头。 夏无心放开他,起身大步出了院门,将一院子窃窃私语的神仙抛在身后,她神色凌然,不顾暴露身份,在大街上便身子一闪,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平逢山。 刚落地,便险些撞见对面走来的苏斜月,将女子吓得粉肩一颤。 「无心,方才花仙同我讲了些事,我正要找你。」苏斜月面露犹豫,开口道。 「可是关于神凤族?」夏无心说,她拉住苏斜月衣袖,神色焦急,「师姐,我要去天界。」 她不信宋逾白会与旁人成亲,但是她害怕,一想到有别人在对着宋逾白献殷勤,她就噁心得想吐。 苏斜月抬眸,诧异道:「你都知晓了?」 随后,她嘆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仙帖,道:「我能带你去,但你须得保证,不冲动,不作乱,不许出现在天帝面前,让他抓住你任何的把柄,你若能保证,我便答应。」 「我能保证!」夏无心闻言绷紧了身子,睁大双目。 「好。」苏斜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 苏斜月看着温温和和,行事却风火利落,只消一日便处理完毕一切,安排好了前去天庭的事宜。 这天清晨,夏无心是被梦惊醒的,梦中如同往日一样杂乱,惊醒她的是宋逾白一个淡漠的好字,还有转身离去的背影。 她擦了擦额头汗水,盘膝而坐,对着眼前的床柱发呆。 百年前那番话,不知宋逾白可否当了真,也不知她的好字是否当真。 往常她忍着不去思考,如今终于要去天界了,往日种种才重新涌入脑袋,搅得她不安宁。 对于宋逾白的思念自然从未变过,可这忽然能见到她了,她反而害怕起来。 害怕她依然如此冷漠,害怕她早有自己的生活。 夏无心忽然抱着头,狠狠敲了敲,这才翻身下床,床边早放好了今日的衣衫,照样是一抹黑,但却是上好的云锦料子,熘光水滑。 是昨日有仙侍送过来的,说是夏春秋吩咐了,不能给平逢山丢人。 夏无心穿戴精神,看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会儿呆,这百年来她变化多少有些,眉眼长开了许多,比往日更为俊美,身量也有了成熟女子的模样。 不知宋逾白能不能认得。 她伸手将包裹以及盘古幡收入袖笼,然后开门,迎着清晨阳光走向仙云殿,便看见殿前空地围着不少弟子,苏斜月正站在其中,同燕桥说着什么。 看见夏无心来了,她挥了挥手,笑道:「无心快来,天界的人快要到了。」 第144页 一旁的燕桥眼圈有些红,道:「无心,天界不比凡间,满是修为高的上神,你可得护着点斜月,莫要让她受了旁人的欺负。」 苏斜月责备地拍他一下:「哪有师妹护着师姐的道理?」 「我们无心哪是寻常师妹,她若撒起泼来,上神都惧怕三分。」燕桥朗声道。 夏无心闻言,莞尔笑了:「无心谨遵师兄教诲。」 苏斜月则左右看了看,失望道:「师尊不曾来么?」 「嗯,师尊说大喜的日子,他便不出现了,让你们照顾好自己。」燕桥回答。 苏斜月杏眼微微低垂,夏无心则拍了拍她肩膀。 头顶出现几道霞光,几位天界之人落下,领头的是个看着七八岁的童女,扎着两条沖天辫,一身红肚兜,手里拿了个拨浪鼓,一张口便是奶声奶气:「哪位是斜月上仙,请随我来。」 苏斜月一见这只到人胯部的圆滚滚的童女,便满眼涌动着柔光,弯腰道:「我是。」 夏无心则讶异:「天庭如此缺人手?怎的派了个孩子?」 谁知那童女闻言不乐意了,小嘴嘟着,晃悠着手里的拨浪鼓:「你这小仙好生不敬,我乃是司夜星君,天界上神,当心本君锤烂你的嘴!」 司夜星君?夏无心忽然记起百年前宋逾白那一个扭转昼夜,忍不住勾唇。 「你竟还笑,让你尝尝本君的厉害!」童女气得上前几步,蹦起来用拨浪鼓敲夏无心的嘴,谁知夏无心随着她一蹦,便只打到了膝盖。 苏斜月连忙按住夏无心,无奈道:「无心,你忘了我说什么?」 夏无心挑了挑眉,规规矩矩站好,沖那童女道:「小仙见过司夜星君。」 「还算懂事。」童女哼一声,重新将拨浪鼓抱进怀里,「同我来罢,这几日天界繁忙,客人极多,便只有我是个闲人,否则我才不愿来这种地方。」 童女撇撇嘴,驾云离去,夏无心和苏斜月对视一眼,皆弯下双眸,随后跟上。 平逢山众人在下面纷纷挥手,夏无心也沖他们招了招手,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山崖上,独自站着夏春秋。 她手在半空停下,然后沖他挥了挥,心中顿时泛起五味。 或许是因为有上神带着,到天界的路并不长,但对于夏无心来说,却仿佛跨越了时间一般,她第一次飞到九重层云之上,不禁感嘆,原来天外,还是天。 离那南天门越近,她便越是紧张,紧张到四肢都有些发抖。 终于,一道宏伟的门透过云雾印入眼帘,上不见顶,若是抬头望,只能看见白色的柱子直上云霄,隐入云中。 门前是几丈宽的银白石砖,左右各拴一石兽,皆长着血盆大口,一动不动,震慑来人。 石兽旁则立着两位天将,脸上皆蒙着金甲面具,看不见眼睛,威风凛凛。 夏无心见状,不知怎的心中一紧,忽然把手在面前晃了晃,一张脸顿时换了种样貌,成了个普通的清丽女子,唯有眼眸黢黑。 苏斜月见了,一把抓住她手腕,小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师姐,我还是害怕见到她,如此会好受些。」夏无心低声道,随后又说,「而且你不是让我不许引人注意,如今换张脸,岂不是正好?」 苏斜月恨铁不成钢地推她肩膀,道:「反正早晚都要见,你怕什么。」 夏无心只是笑笑,不说话。 有司夜星君带着,天将并未为难她们,于是夏无心这才踏入南天门,心中狠狠一盪,只见眼前是一条玉白色的拱桥,桥下鱼无水自游,飘着几片云朵。 走过拱桥,眼前便是绵延的亭台楼阁,晶莹剔透,珠光宝气,顺着一条铺满玉石的大路,不知延伸到了何处。 而此时拱桥前,有不少衣着五彩缤纷,极为惹眼的人排排行走,每人手里都端着镶满珠宝的木盒。 夏无心正想问,司夜星君就转过来,仰着脑袋诧异地看了一会儿,小手搓着自己脸蛋,疑惑道:「你方才是长这副模样?」 「对啊。」夏无心点头点得自然。 「咄咄怪事。」司夜星君抱着脑袋,短腿撑着身子转了个圈,「莫不是本君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 「或许是罢。」夏无心附和,随后指着那些个奇装异服的人,问,「星君可知,这些是何人?」 司夜星君抬眼看了看,不耐道:「神凤族人,这些是神凤太子,送给帝女的聘礼。」 第69章 再见她 话音刚落, 她便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重了些许,回头一看,夏无心正死死盯着那些人, 那眼神将她吓了一跳。 司夜星君正要开口, 便见苏斜月一把按住夏无心脑袋,另一只手在身后像蒲扇一样扇着, 温柔笑道:「请问星君, 我的住处在哪里?」 司夜星君狐疑地摸了摸头,拨浪鼓指向东方,道:「随我来。」 待她走了, 苏斜月才松开手,又往夏无心脑袋上拍了一记,嗔怒道:「你又鲁莽,你这黑气冒出来, 天界哪个还能将你当做常人?」 夏无心总算移开眼神,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怒火。 「好了, 等会儿再说。」苏斜月轻轻道,然后拉着她, 跟上了司夜星君的脚步。 天宫庞大, 又分为千百来块仙宫, 宫墙都是玉色, 琉璃瓦折射着太阳的光, 在半空交汇,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白雾蒸腾, 云山缭绕。 第145页 沿着大路走过几片园子, 又拐进小路走了许久, 眼前这才出现一栋府邸,木色牌匾上用金墨写着月府二字。 「这里便是,你等刚来,先休整休整,明日月老会前来教你如何给凡人搭姻缘。」司夜星君说着,往天边看了看,摸着脑袋道,「又该日落了,本君先行一步!」 说罢,她便没了踪影。 夏无心松了口气,同苏斜月走入门里,宫苑很大,左右种满了数十棵姻缘树,树上挂着不少玉牌子,风一吹犹如铃铛,叮铃铃地响。 「这都是百年和睦的爱人,一生过后,姻缘化成姻缘牌,挂在这姻缘树上。」苏斜月轻轻说,伸手拿起一片。 夏无心左右看看,忽然笑道:「这般看来,这样好的姻缘并不多。」 二人正说着,身后传来叩门声,开门一看,是个貌美的仙侍,微微福身道:「斜月上仙,今日嫦娥仙子在太极园设宴,听闻天庭新来了上仙,便请您同去坐坐。」 苏斜月顿了顿,回道,「请问帝女可会前去?」 「应当是会的,嫦娥仙子设宴只请女仙,帝女应该也会赏脸。」仙侍答道。 夏无心一听,立马绷紧了身体,在身后扯苏斜月的衣袖,苏斜月自知她心意,抿唇笑了:「还请仙侍带路。」 夏无心唿出一口气,挺了挺腰背,又手忙脚乱将衣衫抚平,头髮也掏出来重新绾了一次,这才快步跟上。 即将要见到宋逾白的渴望,沖淡了其他心思。 夏无心头一次觉得腿脚这么慢,恨不得捏个飞身诀直接穿过眼前阆苑,但又不合规矩,只得踮着脚,小步小步走着。 太极园形如其名,形似一张太极八卦阵,中间放了几张茶桌,摆满了茶食,围着不少叽叽喳喳的女仙,远看去云鬓娆娆,光彩缤纷,倒是养眼。 见二人来了,数人频频回头,好奇地望着。 苏斜月不常见这么多女仙,顿时有些侷促,好在一头上扎着毛球的俏丽女仙沖她快步跑来,她鼻尖红彤彤的,甚是可爱。 「这位便是新来的姻缘神,斜月上仙?」她声音也同外形一般俏皮,随后歪了歪头,看夏无心样貌普通,道,「这位上仙,是您的贴身仙侍?」 苏斜月正要摆手,夏无心便先开口了:「正是。」 天界上神众多,用上仙来做仙侍的不在少数,夏无心反正也没有名分,索性应了。 「我乃嫦娥仙子座下玉兔,也是不久前重回天界。」玉兔笑眯眯地拉着苏斜月,走入人群。 女仙们纷纷沖苏斜月打了招唿,继续方才的叽叽喳喳,夏无心则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角落,放出神识感知宋逾白的气息。 然而她一直未出现,夏无心便开始焦躁起来。 正心急着,忽闻一人惊诧道:「帝女殿下真将那位神凤太子揍了一顿,赶出了帝女宫?」 「千真万确,是我方才听青鸾讲的。它亲眼看见,帝女只消一掌,就将那位神凤太子轰出了百里外,聘礼洒了一地,如今还摊着无人敢捡呢。」 「可是我见过那位太子,长得也算仪表堂堂,又同为上神之躯,坐拥整个神凤族,帝女怎的这般排斥?」 「你有所不知,据说帝女当年下凡歷劫时,同一女散仙私定终身,又被天帝拆散,故而才成了今日这般冰冷性子,谁都不理谁都不瞧,我一看她便怕得不敢开口。」 周围的人一副瞭然模样,连连点头。 夏无心在一旁听着,心中一酸,不知该不该喜悦。 喜的是她没有接受旁人,忧的是不知有没有想她。 可若是想了,怎么这一百年,她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未曾出现呢。 夏无心微微阖目,攥紧了拳头。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轻声细语的话,那声音虽小,但却用了仙力,掷地有声:「妄议帝女殿下,你们不怕被帝女责罚么?」 仙子们听了这话,纷纷闭上嘴巴,转身迎着来人,小声道:「桑月元君。」 来人正是桑月,她神情依旧如常,看着温和无害,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身上裹着鹅黄罗裙,随着步子飘摇。三太子死后,她虽没了靠山,不再是娘娘,但因为毕竟还是半神之躯,所以小仙们还都敬她三分,顿时不敢言语。 夏无心不由蹙眉。 似乎察觉了夏无心的视线,她朝着这边看来,却看见了苏斜月,于是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厌恶。 「你是……」桑月道,她迈着步子,端庄走到苏斜月面前,凑过去端详,「平逢山的?」 这些年她打心眼里讨厌夏无心,故而对平逢山都没有好脸色,当即冷了眼神,打量了苏斜月一番:「天庭如今怎的这般行事,一个平逢山来的区区上仙,也能做姻缘神?」 苏斜月虽性子温软,却听不得她诋毁平逢山,于是杏眼眨了眨,开口道:「上仙又如何,能胜任便是。」 桑月摇了摇头,作无奈状,忽然伸出手,去碰苏斜月的脸,却被她后退躲开。 「天庭有天庭的规矩,不像你们平逢山一般,你同我说话,得唤一声桑月元君。」 苏斜月初来乍到便被她刁难,心中也怒了,不由得攥紧柔荑,一言不发。 四周氛围紧张起来,众人皆大气都不敢喘,看着桑月慢慢逼近苏斜月,忽然抬手,颳起一道劲风,苏斜月下意识去挡,却从一旁弹出一道石子,打中了桑月皓腕。 第146页 桑月痛唿一声,顿时卸了力道,同时另一只手从一旁落下,将她被打中的手腕攥紧,那手掌力气极大,犹如千斤巨石,疼得她眼泪汪汪,险些哭出声来。 「你,你这小仙,竟敢如此无礼!」桑月一张雪白的小脸此时涨得通红,剩下一只手逼出仙力,一掌打向夏无心,却被夏无心轻而易举躲开。 夏无心早就看她不顺眼,此时能打个痛快,她心里舒畅得很,拎着桑月原地转了个圈,眨眼间,桑月便背对着她跪在地上,双手被交叉束缚在身后,疼得直尖叫。 「放开我!当心我去禀告天帝,说你一个外人敢在天庭放肆!」她哑着声音哭叫道。 「闭嘴吧。」夏无心再一用力,桑月便几乎趴了下去,脸摩擦着地面,她从未受过这般屈辱,顿时又气又慌,眼泪源源不断落下。 夏无心勾着唇,眼中是一片玩味的冷然,她长腿一迈,在她身边半蹲下来,低声道:「你能活到现在都是帝女仁慈,还禀告天帝,你就不怕他当面将你挫骨扬灰?」 桑月听了这话,忽然僵住身体,惊恐地要回身,挣扎道:「你是谁?」 「你管我?」夏无心挑眉。 太极园外守卫的天兵听见动静,乌泱泱朝此处赶来,将夏无心团团围住,苏斜月怕他们群起而攻,挺身站在夏无心面前,满目警惕。 正在这气氛僵持之时,几声清脆的掌声响起,不知何处飘来桃花瓣,伴随着淡淡的莲香。 「不是说嫦娥设宴,怎么如今这般吵闹。」花仙的人未到,声音却先早了几步,打破了此时的沉闷。 她莲步轻移,拖着逶迤如水的裙摆,媚眼对着围作一团的天兵打量,众人便自动散开,给她留了一条路。 「花仙上神。」他们低头道。 花仙不理会旁人,纤长的手指捂着红唇,一副惊讶的模样,目光低垂:「桑月?你这是做何,快快起身。」 说罢,她勾了勾食指,便有几片花瓣拖着桑月,将她搀扶起来。 「花仙上神,她们……」桑月这才从夏无心掌中挣扎而出,原本吹弹可破的手腕几乎红肿见血,热泪盈眶着开口,好一副我见犹怜。 谁知花仙听也不听,柳枝儿一样的腰一扭将她躲过,便婀娜着走到苏斜月面前,伸手挽着她,笑眯眯道:「你怎么来得这般早,我以为还得再需几日呢。」 她动作太过自然,苏斜月还有几分不知所措,微愣一下,这才对答如流:「司夜星君去得早,我等便没再多留。」 「原来如此。」花仙一副亲昵模样,挽着不说,还去拉苏斜月的手,丰韵妖娆的身子紧贴着,害得苏斜月不敢低头看,杏眼转了一圈,只能看向天空。 花仙是天界资歷较老的上神,平日里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脾性也怪异,从不见她同哪个神仙交好,如今却对一个新人这般和蔼熟络,直教那些女仙看呆了眼。 桑月更是插不上一句话,只能在后面抱着腕子,眼睁睁看着三人仿佛她不存在一样,并排着离去,气得直跺脚。 三人已经走出去一大截,花仙这才松手,朝后看了看,道:「你们怎么同她起了争执,还动手?」 夏无心出了口恶气,心里正舒爽着:「谁叫她为难师姐,我不过让她吃了几口土,已算是便宜了她。」 花仙闻言,看了一眼苏斜月,桃花眼微敛:「既是这样,我方才应当来得再晚些。」 苏斜月脸一红,小声咳嗽,将她二人拉住,岔开话题道:「好了,我们这是去何处?」 「替你装点府邸,那月老是个老头儿,府里陈旧简洁得很,你若就这么住进去,多少会不方便。」花仙说着,往前走了两步,看夏无心没有跟上,又回头道,「你今日应当见不到帝女了,天帝未经过她允许便答应神凤族,可将她气得不轻,此时应当还在凌霄殿,和天帝叫板呢。」 「我方才听到了。」夏无心轻轻说,随后迈步。 方才还绷紧的心,此时忽然松弛下来,倒是叫她一阵飘然。 她沉默地走了会儿,又开口:「这些年,她可曾提到过我半分?」 花仙犹豫了下,轻轻摇头。 夏无心心中瞭然,露出一丝嘲讽自己的微笑。 月府虽然不算大,但其中物什甚多,等三人收拾好,已然过了两个时辰,天界虽然分日夜,但也只是挂的是太阳还是月亮的区别,至于明暗,皆是一样。 所以待夏无心理清楚千百条红线,勐地抬头,看着明亮的天空顶着一轮银盘般的圆月,竟十分恍惚。 「天色不早,我须得回去莲花池了。」花仙翘着兰花指遮住眼眸,往头顶瞧了瞧,道。 于是屋中便只剩了夏无心和苏斜月,夏无心一颗心总是放不下,便同苏斜月说了一声,走出房门,独自熘达。 这个时间的天庭,虽然天光大亮,但人影却明显少了许多,唯有一些仙侍裊裊走着,手中端着玉盘佳酿。 夏无心沿着曲折的宫墙一路散步,只觉得不管往何处走,眼前都是差不多的华丽景色,远处也同样云山漫漫,颇觉无趣。 逛了一会儿,她便准备打道回府,谁知一转身,正撞见个背影,那背影看上去像个男子,七尺之身,头戴五彩宝石冠,冠上还插了根流光溢彩的鸟羽。 再往下,更是缤纷花哨,几乎将所能能分辨出的颜色全穿在了身上,可谓花枝招展。 第147页 看得夏无心一阵眼晕。 此人与天界的典雅洁净格格不入,莫不是那位神凤族的太子?夏无心想到此处,忽然绷紧了心弦,快步跟在其后。 她身形敏捷,闪身化成漆黑的虚影,并未被男子发觉。 男子沿着大路一路疾走,路过数个宫苑都不曾进去,一直走到人烟稀少之地,越过一条星辰密集的银河,眼前出现了茫茫云海,在云海尽头,有无数莲叶随风摇摆,宛如一片碧绿的海洋,绵延百里,掀起哗哗的浪。 夏无心一看那莲池,忽然好似被人攥住了咽喉,险些喘不上气,她只得弯下腰,捂着胸口停留了一会儿。 哗哗声依然在耳边迴荡,不知何处传来笛声悠扬,亦有些凄清。 她平静些后抬头,男子身影已然不见了。 夏无心咽下口水,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莲池。 莲池旁确有一仙宫,仙宫很大,白墙琉璃瓦,孤零零地矗立在云海里,只是如今那门正半开着,没有关紧。 夏无心忽然道了声不好,身体化作黑烟,挤入门中。 仙宫里面也甚是辽阔,迎面先是一花园,绕过满地摆放的花,才是主屋,但屋中黑洞洞的,并没有人气。 怎么这样大一个帝女宫,连一个仙侍都没有,阿醉呢?夏无心一阵疑惑,快步绕过房屋,穿过门洞,来到屋后。 屋后有一形似城门的高台,两旁设有玉阶,沿着玉阶上去,便是观星之地,头顶辽阔,星辰无数,东方那轮圆月更显得硕大逼人,衬得这高台好似一点芝麻粒。 夏无心屏息跑上去,躲在围墙后,偷偷露出双眼睛,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捂住了鼻子。 只见那男子正立在高台上,他面前隐约有一道白影,仔细看去,那是个白衣女子,正躺在凌空的锦榻中。 夏无心没等看清那身影,就已经知道了那是谁,她勐地攥紧手掌,将掌心掐出了血。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再见宋逾白的场景,却从没想过自己竟偷偷躲在角落,不敢出声。 她险些涌出眼泪,忙将眼中水汽挤掉,生怕错过能看她的每一眼。 近乡情更怯,近人怯更浓。 只不过宋逾白有些不对劲,她一动不动躺着,对男子的到来似乎充耳不闻,男子走向她时,不慎碰到了什么,那玩意儿便骨碌骨碌滚来。 夏无心余光看去,是个酒壶。 满地都是酒壶,还有不少洒落的酒渍。宋逾白一个人,竟喝了这么多? 夏无心一阵担忧,正巧这时,那男子竟转身同坐于锦榻上,一双手慢慢伸向醉酒的女子。 第70章 一夜荒唐 他手还没碰到, 夏无心一身热血已经沖昏了头脑,怒骂一声,身体犹如离弦之箭, 飞奔而出。 谁知刚走了一半,便见宋逾白周身乍起一道银光, 犹如银蚕破茧,男子没有防备, 被这银光弹射出去,五彩斑斓的身体飞出去近一丈,险些摔折了骨头。 □□碰撞地面的声音不小,听得夏无心浑身一震,猝然停住脚步。 她紧张地看向宋逾白的方向,只见她翻了个身, 锦榻松软, 将她身体挡了一半,但却能看出, 她并没有醒。 夏无心松了口气,她转了个身, 朝那男子迈步。 远远看过来,她身材颀长高挑, 双肩平直, 纤腰一握, 竟带着逼人的气势,男子一愣,忍不住往后挪了挪, 却因为臀部的疼痛而龇牙咧嘴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上神, 何必怕一个上仙, 便冷了脸,扶着地面想起身,谁知夏无心已然到了他面前,一只手死死抵着他胸口,将他按倒。 男子震惊于夏无心的力气,好像胸口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他忽然横眉竖目地呵斥一声,随后七彩光芒从他背后绽放,像是凤凰尾羽,蒲扇一般打开。 与此同时,数十根羽毛状的利箭从中冲出,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朝夏无心的身体而来,夏无心索性懒得躲,只微微偏头,任由利箭撞在她身上。 然而寒光锃亮的箭头,却好像扎着石头上一般,叮叮噹噹几声,全朝四面八方飞了去。 男子大惊失色,用手死死挡住夏无心,终于开口,厉声道:「你是何人,我乃神凤太子,你这小仙不要命了?」 「神凤太子?」夏无心忽然颔首,眼眸更如深渊,声音低沉,「找的就是你。」 说罢,她忽然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随着一声脆响,男子嗷嗷叫起来,急忙用手挡住脸:「你你你说话便是,动什么手!本太子的脸金贵得很,万一留了伤,便是有再好的神药都祛不掉!」 一个男人,比凡间卖艺的青楼花魁还要在意脸,着实让夏无心嗤笑了一番,于是更拿捏他把柄,挥手捡起一片羽毛,往他脸颊一顶:「你趁着帝女醉酒,想行何等不轨之事!」 男子一愣,继续抱着头,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疑惑地眨了眨:「我何时要行不轨之事?」 「那你碰她作甚?」夏无心声音冷厉,好像淬了毒的剑,听得他寒毛直竖。 「不是,我乃帝女未来的驸马,来此哄一哄未婚的妻,怎么便不行?」他狠狠推了一把夏无心,谁知没推动,便讪讪将手放下,继续抱着脸。 「谁知来了找不到人,我心里一急,就冲进来瞧瞧,正看见她躺着那里不省人事,我就想着扶她到屋里,这还没等碰到她呢就成了这样,你告诉我,我怎么不轨!」男子说得还颇为委屈。 第148页 夏无心没再动手,但仍然将羽毛抵在他一张嫩白的脸上,沉声道:「帝女不曾同意,你便是个外人,身为男人,私自闯进女子闺房,就算没做什么,也不要脸!」 男子被她骂得满面通红,愠怒道:「你,你这小仙还伶牙俐齿!你又同帝女是什么关系,凭什么置喙我等,当心我状告天帝……」 话音未落,夏无心便加大了力气,男子一疼,连忙闭上嘴,□□起来。 同时,她心里某处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刺麻刺麻的,这破鸟确是说进了她心底,她同宋逾白又是什么关系呢。 夏无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将羽毛扔在他身上,沉声道:「滚。」 男子得了空,连忙连滚带爬起身,捂着腰臀后退,嘟囔着:「一个上仙,比上神还能打。念在此处是帝女府,本太子不同你这丫头计较……」 夏无心听了,又往前几步,男子一个激灵,顿时化为一只不小的凤凰,带着五颜六色的光一路疾飞,飘散了一地的羽毛,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夏无心皱着鼻子,用手扇了扇,低声自语:「一股鸟腥味儿。」 她回身看向宋逾白,她这次是醉得厉害了,这么大的动静,她仍然一动不动。 夏无心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眼神,低头捡起了地上的酒壶。 酒是好酒,光是闻着空气里瀰漫的酒香,就觉得头脑昏昏,好似醉了一般,夏无心默默将一地的狼藉收拾好,这才敢走近宋逾白。 天光下,女子将头埋在锦榻中,只露出半片雪白的脖颈,也许是醉了酒,耳后有些潮红。 她手里还握着一个酒壶,但因为睡着了,里面剩余的酒全部流淌出来,将她裙子浸湿了一大片,白纱贴着肌肤,勾勒出修长的腿。 百年的思念忽然在此时漫上心头,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很不真实,夏无心捂着心口,吞了口口水,试图湿润干渴的喉咙。 她伸手将倒下的酒壶抽出来,放到地上,没再做什么,就这样盯着看。 不知她过得好不好,听旁人说,还不算差。 可既然过得不错,又为何一个人窝在房中喝闷酒呢,又为何不留一个仙侍? 她凝神间,宋逾白忽然动了,潮湿柔滑的手到处摸着,好像在找被拿走的酒壶,摸不到,就心急起来,沿着锦榻翻身。 锦榻浮在半空,也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她这么一翻,上半身就直接顺着边缘滚了出来,眼看着脸就要栽在地上,夏无心急忙上前一步,也不用手碰她,只半蹲下身子,任由女子柔软的身体噼头盖脸砸在她肩膀。 「唔……」宋逾白髮出细微的哼哼声,酒香彻底将夏无心包裹在了其中,将她一颗心诱得砰砰乱跳。 「起来。」夏无心轻轻道,伸手握住她手臂,女子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滑得像鱼,怎么抓都抓不住,夏无心又不敢用力,生怕将她豆腐一样的肌肤弄伤,于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她整个人再拉回锦榻。 「酒。」宋逾白低声道,伸手乱抓,一把扯住了夏无心衣襟,用力拽了拽。 夏无心顿时觉得胸口一阵凉意,她急忙掩住衣衫。 这时,宋逾白的脸才暴露在她眼前,记忆中已然模煳的五官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好似将原本已经减淡的刺青,再一次被人烙上印记,竟生出一股子焦煳味儿,呛得人双目发红。 那张脸是上天的馈赠,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弯,睫毛好似蒲扇,黑得发冷,只是这种冷清被酒后的红晕驱散了些许。 「宋逾白……」夏无心声音颤抖,忍不住喃喃道。 她擦去眼泪,急忙转身想走,但宋逾白好像并未想放过她,依旧扯着她衣襟不放,双方这么一用力,夏无心外衣便被撕了个结结实实,露出莹润好看的肩膀,还一路往下扯。 夏无心倒吸一口冷气,忙原地转身,将外衣盖好,与此同时,宋逾白不知怎的起了身,二人皆是一个天旋地转,位置便调换过来。 夏无心愣住了,她对上了宋逾白的视线,身体仿佛被捆着,一动都不能动。 鬼使神差的,夏无心幻化回了自己的脸。 宋逾白的眼神很是迷濛,宛如一汪春水,勾引着鱼儿落网,她好像看不清夏无心的模样,低头凑近,饱满的唇忽然放大。 夏无心紧抿着嘴,唿吸急促起来,她低声道:「你醉了。」 「你是谁……」宋逾白喃喃说,她翻身上榻,整个身体都贴着夏无心,夏无心能够感觉她身上柔软的一切,紧贴,包裹。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场景令人难受,夏无心顿觉浑身烫得像煮沸的水,白气从她耳朵里滋滋地冒。 她不敢挣脱,也不敢动,如今只是抬个手,都能让身上的触觉再清晰半分。 「宋逾白。」她闭上眼睛,狠狠道,「下去。」 「无心。」宋逾白忽然说。 夏无心勐地睁眼,眼里却滴入一滴冰凉的水,一片模煳,她好不容易将水挤掉,才意识到,是宋逾白在哭。 「我终于梦到你了。」宋逾白轻轻说,她的声音很冷静,很平淡,若是忽略眼泪的话。 确实是她醉酒后一贯的作风,又清醒,又不清醒。 夏无心心里被这几滴眼泪砸出了沟壑,她感觉到了自己逐渐模煳的理智,于是勐然用力,将宋逾白推开,随后翻身下榻,将漆黑的衣衫穿好。 第149页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宋逾白,尤其是对方还醉成了这样,若是真做出什么,她怕她醒来不乐意。 于是,她拔腿就跑。 谁料刚跑出几步,便传来一阵唿啸的风声,银光顿时将她包裹,那力量之大,不允许她挣脱,好似一张大网,又生生将她拖了回去。 夏无心挣扎了一会儿,再抬头,她正一屁股坐在地上,宋逾白坐着锦榻,居高临下望她。 …… 「你到底想干什么?」夏无心自知逃不掉,嘆息道。 「我头一次梦到你。」宋逾白轻轻说,声音好似从天外传来,但好听的紧,她忽然一跃,跪倒在夏无心腿间。 若是低头,便能看见她裙下的腿,像两条细长的藕,夏无心只得又抬眼,伸手将眼睛捂住。 还是不看最为安全。 但不看,不代表没有触觉,她能感受到宋逾白在往前挪,逐渐抵住,然后冰冷的手攀上她肩膀,唇上微凉。 夏无心一惊,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她睁开眼,忽然一阵戾气涌上,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然反客为主,将宋逾白按在地下。 宋逾白髮出一声吃痛的轻唿,她双手手腕被夏无心扣在一个掌心,然后抬起,固定在了她头顶上方,于是女子便只得面对她,动弹不得。 「宋逾白,你知道我爱你,就想让我走便走,想让我来便来吗?」夏无心轻声道,声音犹如鬼魅,带着哭腔。 她很想她,却仍看不透她。 「你就不怕你一转身,我真的不来找你,你不怕么?」夏无心咬牙说道,忽然俯身,膝盖顶上她膝间,宋逾白忽的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 「疼。」她抽泣着道,女子真的在哭,肩膀颤抖得让人心疼。 夏无心终于还是不忍心,控制着她的手微微松开。 「这么多年,你怎么没来看过我一次,你的心这么狠吗?」夏无心也哽咽了,她低头用衣袖蹭掉眼泪。 宋逾白只是哭,一言不发,她或许还以为自己在梦里,面色一片红润,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别的什么。 夏无心还是松开了手,谁知方才还一动不动的宋逾白,却忽然挺身而起,再次扯住夏无心衣襟,彻底将她衣衫撕出个窟窿,夏无心被她一拉,又往前趴去,只得伸手撑住一侧的地面。 宋逾白正抱着她,小声道:「别走。」 夏无心不动了,她感觉胸口一片湿润,过了一会儿,抱着她的人儿手一松,忽然落下,亏得夏无心眼疾手快,将人接住。 女子冰肌玉骨,腰肢柔软,此时捞在怀里,绵绵软软一团。 宋逾白喝醉后,是这样的,醒一会儿睡一会儿,夏无心想。 她心乱如麻,既心疼又无奈,只得慢慢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来,本想放回锦榻,但看凉风习习,此处又空旷,怕那什么太子再来,看见宋逾白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 到那时,她就必得将他眼睛剜出来了。 夏无心没再犹豫,抱着她走下玉阶,一路往前院走,穿过门洞,走进黑漆漆的房屋里,轻吹了口气,四周便亮堂起来。 此处的蜡烛不像凡间那样普通,只桌上一根,便满堂皆明。 绕过门厅,进了颇大的内室,地上铺着绒毯,薰香缭绕,床在北面,铺着莲叶状的蓆子。 夏无心将宋逾白安稳放下,刚想走,便见宋逾白又睁开了眼,正静静看着她。 果然又醒了。 夏无心被她看得后背发毛,她不由得低头看了看,只见自己胸口的衣裳十分凌乱不整,还缺了一大块,露出不少白嫩的肌肤。 她倒是不怕什么,索性将外衣脱了,只剩里衣,也是黑的,但却更好地勾勒出她身形。 「你长大了。」宋逾白忽然开口,抿嘴轻笑。 夏无心嗯了一声,伸手拿过一旁天蚕丝的被子,示意她躺下。 然而宋逾白并不听她的,她吸了吸鼻子,将凌乱的髮丝整理好,然后起身,踉跄着朝夏无心走去,一双柔荑,慢慢碰她肩下。 夏无心顿时明白过来她指的长大是什么意思,一阵羞臊,忙将她手腕握住,低声道:「你再不睡,当心我做点什么。」 宋逾白琉璃眼眨了眨,忽然伸出粉嫩的舌尖,勾了勾下唇,染上一片亮晶晶的水色。 「我想你的,无心。」她小声说,然后拉住夏无心腰带,再一用力,将夏无心拽过来,「我日日夜夜都想你。」 夏无心一愣,忽然心酸,道:「真的?」 宋逾白没说话,她伸出手指,捏住夏无心下巴,强行将她掰到自己面前,然后抬头吻上去。 「亲错了。」夏无心淡淡道,把被她压扁了的鼻子往上挪了挪。 宋逾白正迷煳地找不着人,夏无心忽然将她后脑托起来,迫使她抬头,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唤,带着醉酒后的娇憨,勾人心扉。 再低头,她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宋逾白饱满的唇瓣,仿佛惩戒一般微微用力,咬得她哼哼一声往后躲,奈何夏无心撑着,她躲不掉。 于是,疯狂便将二人包裹,宋逾白最为难耐,她不断发出小声的抽泣,又不断被夏无心将那抽泣吞入口中,酒醉本就心悸,如此更是让她欲昏欲死。 夏无心则满心紧绷,百年的思念被宋逾白这么一勾,终于化成滚滚不绝的洪水,覆了所有心思,只剩将她抱在怀中的欲望。 第150页 「夏无心。」宋逾白躲开她的唇,一边喘着气,一边喊她名字,不知是让她住手,还是让她继续。 夏无心微微一顿。 宋逾白却在此时倒下,身体被月白色的衣裙勾勒地凹凸有致,露出的四肢轻轻摸索着床榻,慢慢往上移。 谁人能看着这样的她,而不丧失理智? 她的脸因为血色,而变得十分生动,这样的美同她平时又十分不同,仿佛最为妖冶的蛊术,勾魂摄魄。 夏无心忽然跪在床榻上,宋逾白的双脚被她强行分开,柔滑温热的感觉令她轻颤,夏无心双目泛红,忽然握住她腰肢,将她用力托上去。 再然后,她也跪上了床,手指微微一弹,宋逾白一身的风华便倾露无意,看得夏无心鼻腔又是一阵温热,险些暴血而亡。 她眼神一阵迷乱,散发出淡淡的魅意,然后低头,狠狠含住她脖颈,牙尖抵着弹软的肉,听宋逾白髮出一声哭叫。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轻叩房门,将夏无心浑身燥热吓得顿时消退,仿佛泼了一盆冷水。 夏无心暗骂了一句,冷眼看向门外的方向,同时一把捂住宋逾白的嘴,只看着她呜呜叫,甚至还在她手心咬了一口。 夏无心吃痛,却又不能放开,她用剩下的一只手麻利地将宋逾白摆好,再拉过天蚕被,将她一身凌乱盖住,在她耳边道:「再不松口,夏无心就要死了。」 宋逾白一听,勐地将半张脸藏进被子下,只露出一双迷濛的,满是泪痕的眼,看着很乖。 夏无心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随后回身再次幻化样貌,化成黑气熘出房门,门外是个不认识的仙侍,正敲着门怯怯道:「帝女,天帝有请。」 夏无心人都走了,又觉得气不过,于是退回来,一掌拍在仙侍脖颈,将她打晕过去,这才熘之大吉。 时间慢慢流淌,天空挂着的圆月渐渐落下,换成一轮烈日。 房中混杂着不同的香气,缱绻暧昧。 床上,闭目的女子慢慢睁开眼,先是环顾四周,似有些茫然,随后蹙眉,冷然看向门外。 她昨日,不是在观星台喝酒么?怎么会躺在房中,难不成喝醉了,自己回了房? 与往日不同,这次她气狠了,也喝得多了些,醒来一身酸疼。 宋逾白嘆了口气,伸手撑着床沿,忍着一身疼痛坐起,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于是忽然睁大眼睛,冷汗自额前淌下。 她一把掀起被褥,低头朝被褥里看去。 第71章 女人要勾 霎时, 她一脸震惊,又连忙将被褥盖上。 怎么回事?她既惊讶又迷茫,努力去回忆昨夜发生了什么,却脑袋空空, 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阵昏眩。 花仙的酒可真是烈, 她用手指顶着太阳穴, 蹙眉暗道。 天蚕被盖着的地方, 她几乎未着寸缕,腰上还有一片红痕, 像是被人撞过, 后背也酸疼无比,宋逾白连忙伸手摸床上的衣衫,拿到手里,却是残破不堪。 她盯着手中破布看了一会儿,柔夷覆上脸颊, 狠狠抹了把脸, 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脑中依稀滑过些碎片, 却都是一个人的残影, 还有她的手,温热柔软, 却很有力气,因为长久没通风, 屋中薰香的味道愈发浓烈,熏得她烦躁不安。 于是一道仙力掠过, 灭去香烛。 宋逾白心慌极了,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人的面貌, 好似始终蒙了层面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镇定了些,强忍慌乱,伸手从柜中拿来新的衣物。 银光一闪,她便穿戴齐整,盯着凌乱的床发呆,然后想起什么,快步走出内室,拉开屋门,又被躺在地上的仙侍吓得一颤。 「青竹。」她弹了一缕仙力入她眉间,蹙眉道。 那仙侍这才悠悠醒来,迷惘地看了宋逾白一眼,这才彻底清明,连滚带爬起身,怯生生道:「帝,帝女……」 「怎么回事?」宋逾白冷声问。 「回帝女,奴婢是奉天帝之命,来请帝女前往凌霄殿的。」仙侍连忙道,说罢,她抬头望了望时辰,急得险些哭出来,「可是,奴婢不知怎的便昏迷了……」 宋逾白摆摆手,轻声问:「你可看见有人从屋中出去?」 仙侍一愣,摇头:「未曾。」 说罢,她眼神往下,停留在了宋逾白脖颈上,随后马上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看:「可是有人闯入了帝女府中?奴婢这就去请天兵彻查。」 「不必。」宋逾白说,她目光越过仙侍肩膀,又低头思忖,「下去吧,莫同旁人说。」 眼看着仙侍慌里慌张答应下来,怕她怕地拔腿便跑,宋逾白眼神更凝重了些。 等四周再无人气,她便化作一道虚影,站定在了观星台上,环视四周,只见满地酒壶已然被理得整整齐齐,摆放在角落,而锦榻上很凌乱,还沾染着一些酒渍。 她忽然嗅到了什么,忽然转身,雅步上前,缓缓蹲下,指尖扫过地面,拈起一根凤凰鸟羽。 她忽然浑身一震,仿佛什么东西涌进头脑,眼前一片昏眩,双眸圆睁,险些跪倒在地。 该不会…… 不,不会的,她分明记得那人是个女子,更何况,若不是她极为信任之人,是万万近不了她的身的。 还有这一地纷乱的鸟毛,能看出那只凤凰离开的并不体面。 第151页 可那女子是何人?宋逾白睁着眼,蹲了许久,直到双腿发麻,这才起身,瘦削的身体飘摇了一瞬,冷风吹过,恐惧感慢慢爬上她周身。 「冷静,宋逾白。」她喃喃道,声音被风吹散。 或许什么都未曾发生,或许只是她想她想得狠了,便做了个梦,只不过这梦太过真实且放肆。 她颤抖着唿出一口气,然后起身。 房间里仍然充斥着压抑浑浊的气息,宋逾白迈过门槛,屋中烛火将她脸颊照得苍白,她再次走进内室,屋中摆着个白玉妆奁,上有铜镜。 镜中映出她的眉目,这百年过去,无甚变化,可是看久了,她自己也腻了。 宋逾白将凌乱的髮丝解开又挽起,露出纤长的脖颈,微微偏头,却瞬间又是一阵热血上涌,只见原本白皙的脖子上,竟清晰印着两片红痕,像是被人咬了一口。 她再也沉不住气,忽而一掌拍下,那妆奁瞬间粉碎,化为了齑粉。 她说不出自己心头的感觉,只觉得又羞又怒,还带着恐惧,昨晚那人真的存在,她们…… 她忽然起身,一脚踢翻圆凳,快步走向床榻,手一扬,床上被褥玉枕便全翻了个个儿,飞上半空,一件方才被盖在了里面的衣衫露出一角,黝黑的颜色,十分显眼。 衣服上的气息有些熟悉,但因为混了宫中薰香,并不能分辨。 她抓过那外衣,身影一闪便立在了外面的天光下,素手举起,银光炸裂在半空,眼前顿时多出一金甲天将,单膝而跪,惊惶道:「帝女,有何吩咐?」 宋逾白压抑着愤怒,声音更为清冽了些:「钨金,拿着这衣衫去问,看是什么人的,再盘问周围的神仙和天兵,查明昨日都有何人来过我帝女宫。」 钨金一愣,忙恭敬地接过衣衫,不敢多问,只道:「那找到人后……」 「带来给我看,切记,莫要走漏风声。」宋逾白道。 钨金低头应了,不敢怠慢,身影骤然消失。 宋逾白茕茕立在宫墙下,手掌忍不住攥紧,攥得生疼,过了不知多久,才带着一身疲惫走过院子,进入门中,腿一软,跌倒在门厅的矮桌边。 她皓腕微微颤抖,扶住桌角,从矮桌下拿出一叠宣纸,一张张铺在桌上。 那是十数张画像,皆是一少女,明眸皓齿,眼眸漆黑,只不过画到最后,便只剩了背影。 惆怅人间万事违,两人同去一人归。 若不是她,自己岂不是,犯了天大的错。 背影忽然撒上一滴清泪,没一会儿便洇开墨迹,变得更为模煳。 天庭另一边,宫墙之下,风吹过姻缘牌,玉片撞击的声音宛如风铎,叮叮脆响。 夏无心负手从宫苑东侧走到宫苑西侧,又从宫苑西侧走到宫苑东侧,一路走,一路唉声嘆气,吵得正坐在亭下看姻缘册的苏斜月不得安宁。 她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放下手中一长卷书,无奈道:「无心,你已然在我面前走了数十圈,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讲出来。」 夏无心张了张嘴,又长嘆一声,摆了摆手:「师姐莫要管我,让我独自思忖一番。」 这种事,她怎么敢开口同苏斜月说?她连想起都脸红心跳。 也不知宋逾白此时醒了没有,若她醒了,记起昨晚的事,应当来找她才对,结果这都几个时辰过去了,四处都是一片风平浪静,她还特意寻宫中仙侍打听有无异常,人人都说没有。 她便更是一头雾水,难不成宋逾白将夜里的事忘了个干净? 可是从上次经验来看,宋逾白喝醉后并不会忘事,又或者,她是根本不愿承认? 夏无心越想越胸闷,恨不得抓着头髮狠拽。 苏斜月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忽然嗅到一阵花香,她心中瞭然,抬头一望,果然见宫墙外升起一朵金莲,女子红衣胜血,鲜艷欲滴,唇也涂了口脂,在白皙的面颊上甚是惹眼。 苏斜月不禁感嘆,这般妖冶女子,无论穿什么大红大紫,皆能穿出一身风韵。 「姻缘册看得如何?」花仙魅声道,随后从金莲上滑下,裊裊而来。 「看了一半,倒也快。」苏斜月说,眼神从她脸上移开。 花仙打量了她一番,又看向还在踱步的夏无心,蹙眉道:「你昨晚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夏无心脚下一滑,险些踉跄,急忙扶住亭子的红柱,这才站稳,冷汗冒出额头。 昨晚之事,应当没人看见才对,怎么…… 花仙见她反应这么剧烈,不由得疑惑:「你怕那神凤族?」 神凤族?夏无心头脑运转如风,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勐地唿出一口气,心跳平稳了些,干巴巴道:「不曾。」 花仙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裙摆一扬,斜斜坐在亭下,道:「今早凤凰告到凌霄殿了,说他在探望帝女之时,天界一上仙闯入帝女宫对他动武,求天帝惩治,天帝处理完天界事务后,马上下令查出此人,此时天兵正往此处赶。」 苏斜月闻言,杏眼扫过夏无心,顿时扔下手中书册,愠怒道:「夏无心,我说你怎么一夜不在!」 她即便生气,言语都十分温和。 夏无心挡住她粉拳,支支吾吾道:「谁让他对帝女不敬,何况我根本没用力。」 花仙摇头,五指搭着苏斜月手腕,将她从夏无心身边拉开,浅色的眸子定定看向夏无心,道:「神凤族是天界的和亲对象,凤凰说话有几分效用,你如今要么想个自保的法子,要么就得请帝女出面。」 第152页 请宋逾白?尴尬不说,她都没来寻自己,说不定压根儿不愿意管呢,夏无心颇有些闷闷不乐。 她盯着掌心看了半刻,忽然抚过脸颊,幻化的样貌便又恢復了原状,黑眸炯炯,如海如渊。 「你确定如此?你若恢復原貌,便是向整个天界宣告你夏无心来了天界,到时候帝女和天帝必然都会知晓。」花仙挑眉。 「不过此时不比百年前,你是上仙,来天庭合情合理,天帝有对帝女的承诺,也不会平白动你。」花仙话锋一转。 夏无心颔首,她变换容貌只是因为暂时不敢见宋逾白,如今不仅见了人,还险些…… 她便再没有装下去的道理,不如来个痛快,天帝那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斜月则担忧地看着夏无心,问:「可是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不见了,我们如何解释?」 「这你便不用操心,随便编个谎话,买通南天门守卫,说从前的仙侍畏罪逃,换了夏无心上来便是,他们要抓,便让他们下凡抓去。」花仙笑眯眯道,随后扭着腰肢起身。 苏斜月听得一愣,连忙道:「这可是天庭,守卫岂是那么好买,若是被发现,岂不是连累了你?」 花仙脚步一顿,眼眸潋滟,好笑地看了看她,勾唇说:「天庭又如何,同凡间也无甚么不同,放心,这等小事,我不知做了多少回。」 说罢,她冲着苏斜月眨眨眼,人便消失了,只余下半空飘零的花瓣。 「这个人,胆子真是大极了!」苏斜月气闷地将手在裙上蹭了蹭,又回身看向夏无心,更是怒不打一处来,纤纤玉指指着她,「还有你,刚来便惹事!」 夏无心默默听她责备,然后蹭上来,将她手指窝回去,小声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当时那种状况,换了谁都忍不住想揍他,何况是我……」 「凡间百年,我看你变化甚多,以为你沉稳不少,谁知一见了帝女,你就又原形毕露,真叫我不知说什么好。」苏斜月咬着唇,朝夏无心额头推了一下。 花仙办事虽然大胆,但却十分有效,天兵便只到月府问了问情况,得知那闯祸的仙侍已走,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另一边,帝女宫,荷叶成片翻滚,犹如接力,蔓延到云层中,宋逾白一身天蚕银丝裙,长发绾入金光闪闪的发冠,正站在莲池边,双臂环抱自己,愣神想着什么。 此处永远都这般冷清,自从阿醉去后,更是如此。 她往莲池中洒入一片银光,像是悼念。 身后传来脚步声,金甲在她身后俯下,钨金半跪道:「帝女,那人找到了。」 「是何人?」宋逾白掩住脆弱,背对着他,声音冷厉。 「昨晚确实有人来过,是个随新的姻缘神而来的仙侍,昨日才到,神凤太子也在寻她,说此人在帝女宫冒犯了太子。」 「人在何处?」宋逾白捏紧衣摆,问。 「可惜天帝派人赶到月府时已经晚了,人早就熘下了凡,想必是自知不对,逃了回去。依帝女看……」 「还不去追?」宋逾白忽然回身,神情虽平静,可能从眼中看出怒意,看得钨金浑身一抖,忙低头道了声是,起身便走。 「从哪个门逃的,便从哪个门追,追到天涯海角也给我追回来!」宋逾白双目微眯,「切记,不许走漏风声。」 「对了,先别伤她。」宋逾白又道。 钨金连连点头,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宋逾白唿吸逐渐平稳,她用力将肩上月白的披风挥到身后,轻轻自语:「姻缘神。」 这百年,她强迫自己按照天帝的路走,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庭何时多了人少了人,她一概不知,可如今天帝对她的安排,却愈发得寸进尺。 看来这位姻缘神,她须得去会一会才行。 龙族一战后,天庭平稳百年,如今却忽然风云跌宕,暗潮涌动起来,许多人心中皆有思绪,辗转反侧。 这其中,便有夏无心这一个。 她在凡间养成了日出修炼,日落而眠的习惯,故而等月亮再次挂在天边时,她便躺下了,可无论阖目多久,头脑都是一片清明,甚至烦躁不安。 她忽然踢了踢床板,翻身下地,揉着一头乱糟糟的头髮,回到宫苑中,同还坐在亭子里的苏斜月和花仙对视。 苏斜月一脸惊讶,放下手中团成团解不开的红线,柔声道:「怎么了?」 夏无心一脸颓唐,拖着脚步坐在她们对面,趴在石桌上,嘆了一口悠长的气。 苏斜月看了一眼花仙,然后拉过夏无心的手,道:「你若是实在想帝女,我现在便带你去见她,无须害怕。」 「并非害怕。」夏无心摇头,她看着桌上红线,伸手捏了一根,不知如何开口。 她要如何告诉苏斜月,她是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宋逾白还是不找她而气闷。 虽然她说想她,可那毕竟是醉酒,酒醉之言,算不得数的。 宋逾白醉酒时说不离开,却只是说得好听,到最后还是转身便走,那般决绝。 「我不想见她。」夏无心轻声道,她手指一捻,便掐断了那根红线,眼眶微红,「我想让她来见我。」 苏斜月一时哑然。 这时,却从旁边传来笑声,涂着蔻丹的指尖在夏无心眼前晃了晃,示意她看向自己。 第153页 「我知晓你心思,只是你这石头不懂人情世故,只知道往前赶,却不知要想得姑娘芳心,只凭追,是万万不可的。」花仙笑道,她枕在自己一双藕臂上,媚眼微抬。 夏无心没懂,眨了眨眼。 花仙咬着唇瓣,似是无奈,又道:「换言之,除去追外,还得用你自己,勾她主动。」 她眼神狡黠,懒洋洋坐起,接着说:「例如,让她吃醋,若她还有情,自然会来见你不是?」 夏无心听到这里,才终于明了,黛眉一皱,没言语。 「反正你已经露面,明日天帝命帝女宴请神凤族,除去天帝外,所有神仙都要到场,可是个绝佳的机会。」花仙渐渐压低声音。 一旁的苏斜月静静听着,却忽然同花仙对上视线,她心头一跳,疑问般指向自己,却被花仙将手拨了下去。 「你乃师姐,怎能让你来。」花仙笑眯眯道,眸色虽浅,却深不见底。 花仙说得不错,翌日一早,帖子就送到了苏斜月手上,称帝女将在凌霄殿宴请神凤族,特邀姻缘神到场。 凌霄殿庞大无比,殿顶嵌着人头大的宝珠,在日光下散射着光芒,光是殿外便有上百级玉阶,神仙不得腾云,须得一步一阶,慢慢登上殿外高台,方可进殿。 从底下往上看去,百十来位仙人慢慢走上玉阶,皆一身霞光,仙风道骨,其中仙子娉婷,倩影迭立,看得人不由陶醉。 不过夏无心颇为紧张,整个人像块木头一样往上挪,硬是一眼没看周围。 直到落座,看着眼前仙气缭绕,几位仙子坐在大殿中央拨琴弄弦时,她便绷得更紧了,一双手直直放在膝盖上,还是坐在她身侧的花仙往她手里塞了杯酒,小声道:「帝女马上便来,你自然些,若是露了馅,我可不帮你了。」 夏无心这才捂着眼睛,往嘴里倒了些酒,用作壮胆。环视四周,苏斜月坐在她另一侧,身后是嫦娥玉兔,她还看到了桑月,在很远的地方落座。 不知过了多久,她对面的空位已然被一群花枝招展的男人占满,领头的便是那位太子,他正喜气洋洋地同族人说着什么,视线频频瞟向远处门外,他并未认出夏无心。 花仙耳朵动了动,丰韵的身体忽然一歪,轻松地靠在了夏无心肩头,桃花眼勾起,翘着指头捏住一块花糕,放在夏无心嘴边,耳语道:「来了。」 「帝女到!」有人在门外喊,一屋子的嘈杂戛然而止,转为寂静无声。 第72章 她的吃醋 夏无心一颗心才是真真提到了嗓子眼, 似乎打个嗝便能吐出来,她一路盯着大门,终于, 天光中走出一女子, 她一身白月锦衣, 裙摆层层叠叠飘扬在身后,长袖拖曳, 却纤尘不染。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她,从门外到门内, 再到主位上。 这样的宋逾白确实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她目不斜视, 眉眼清冷,好像结满了冰霜, 却并不能够掩盖她的风华绝代。 不愧于冷面佛的称号, 她走过的每一处, 众仙都不敢言语。 夏无心手中的酒杯不由倾斜,洒了一些在腿上, 她未曾注意。 「帝女,我等多谢帝女亲自款待……」宋逾白走过夏无心面前时, 对面的神凤太子忽然起身开口,他双手端着酒杯, 看似彬彬有礼。 谁知宋逾白并未看他, 甚至停顿都不曾, 继续走过宽阔的大殿, 裙摆掀起白雾, 仿佛他不过是根柱子。 神凤太子僵在了原地, 白皙的脸上很快便青紫相间, 五彩缤纷。 最后只得讪讪坐下。 人群中传来极为小声的轻笑,似乎在嘲笑太子的不自量力,天界这位帝女,都胆敢当着天帝的面摔杯砸碗,又岂会搭理他。 「也不知何时能看见帝女不再冷脸。」夏无心身后响起一声嘟囔。 宋逾白在众人的屏息下,终于走到宝座旁,她素手一掀,便有一阵风捲起裙摆,在地上铺成半朵冰花,长睫微抬,声音仿若天外落下。 「开始罢。」 硕大的大殿中,这才慢慢响起说话声,随后仙乐渐起,几位仙子坐在殿中间的云雾里,轻拢慢捻,余音绕樑,气氛这才松弛了许多。 「帝女,这是花仙的桃花酿。」那名为青竹的仙侍拿着一壶酒,走到宋逾白面前,依旧怯生生道,声音颤得出奇。 宋逾白琉璃目微微抬起,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么怕我?」 「奴婢不敢。」青竹急忙低头,身子堪堪下坠,却被宋逾白一个弹指将她扶起。 这些年,这样的场景见多了,宋逾白也不再多说,只是道:「把酒撤下吧,换成茶。」 青竹连连应下,抱着酒壶飞快跑走,又飞快跑回来,将一壶热茶放在宋逾白面前。 「茶盏呢。」宋逾白用手敲了两下滚烫的茶壶,面色不改,眼神却淡淡得无奈。 青竹险些哭出来,她一边躬身道歉,一边再跑去拿来琉璃茶盏,小心放下,头险些低进了胸口,似乎生怕宋逾白一抬手,将她化成齑粉。 「下去吧。」宋逾白嘆息道,身边的人这般怕她,倒不如一个人自在。 她漫不经心拿起茶壶,自己将茶水倒入杯中,无趣地盯着淡绿色的水从壶嘴流出,成弧形落入琉璃盏,那绿色便逐渐变深,成了一盏香茶。 下面的曲子换了一首,听着宛如高山流水,宋逾白被这曲声分了神,抬眼看去,眼中却撞进了一个人。 第154页 那人是个女子,一身黑衣如墨,正盘膝坐在她左手处,黑衣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呈现年轻女子的凹凸有致,同时身子颀长,又不减飒爽。 好像很熟悉,又好像不熟悉,髮丝束在身后,垂落一部分,鼻骨高挺,双眼低垂。 宋逾白勐地站起身,忘记了自己手中的动作。 正巧这时,女子偏过头,同右侧的花仙讲了一句什么,二人同时笑起来,她眼眸深邃漆黑,同往日截然不同,即便唇边带笑,眼里却是另一种看不懂的情绪。 这么多年过去,她果然长大了,宋逾白心口忽然一阵钝痛,和再见夏无心一样来得猝不及防。 百年过去,她愈发好看,也愈发成熟沉静,同时,还有一丝淡淡的阴郁。 同她想像中有差别。 宋逾白一时不知是喜是悲,眼中顿时蒙上一层薄雾,她无意识地慢慢落座,却忽然闷哼一声,手上传来剧痛,疼得她弯下腰来,咬紧牙关才没有出声。 原是那壶茶水不觉间换了位置,全倒在了她手上,白嫩的手顿时布满了血点,通红一片。 一旁守着的青竹见状,急忙跑上前,惹来了近处一些人的目光,纷纷不知所措地起身。 而夏无心此生正眼观鼻鼻观心,直勾勾盯着眼前木制的矮桌,默默数上面的花纹,所以并没注意。 与此同时,宋逾白咬牙摆了摆手,轻声道:「无妨。」 她坐回宝座,不管那只伤了的手,只用仙力扫去桌上的水渍,她好似在期待着什么,可等到桌上整洁如新,都没人上前来。 她睫毛微颤,抬眼,看向夏无心的方向,心却狠狠沉到了谷底。 只见她正低着头,而花仙趴在她肩上,冲着她耳朵说着什么,二人似乎十分亲昵,这般看上去,都是美人,一黑一红,甚是相配。 「青竹,再上一壶茶。」看了一会儿,宋逾白忽然开口,声音一丝情绪也无。 青竹不敢违抗,热茶很快便端上来,冒着腾腾热气,宋逾白再倒入杯中,换左手拿起杯盏,针扎一般的疼痛令她红了眼眶。 「帝女,这……」青竹急忙要躲过她手中茶盏,却被宋逾白伸手制止。 她忍疼喝下去,眼中已经满是泪花,她冷冷看着夏无心,可夏无心依旧没有抬头。 虽然夏无心是不敢看,但在她眼里,却是不想看。 她便又倒了一杯,青竹这次泡的茶并不是滚烫的,可以一饮而尽,透过透明杯盏,看见花仙不知何时挽起了夏无心的手臂,正一边说笑,一边往她口中放了一块糕点。 于是,这茶盏也有了裂缝,水撒了一身。 「帝女,您,您若是身子不爽,不如先回去歇着吧。」青竹虽然怕她,但也看出她的不对劲,十分心疼,胆怯地劝说。 昨日的事情本就在宋逾白脑中纠缠,又有天帝勒令她和亲之事,再加上混杂的惊喜和失望,她忽然一阵无力,用手扶着嵌着玉石的宝座,呆愣了半晌,往前一步,仿佛随时会倒下一般。 青竹急忙上前,却不敢伸手搀扶,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逾白慢慢挺起身体,迈步离开了凌霄殿。 帝女宫依旧冷清,宋逾白走到矮桌边,重重跪坐,膝盖发出咚的一声脆响,她伸手在桌下摸索着那些画像,只是它们正交叉叠着,并不好拿出来。 宋逾白起初还只是冷着脸寻找,最后动作愈发急促,忽然将矮桌掀翻,将那些皱皱巴巴的画像全部抓在手中,竟有数不清的厚厚一叠。 「我为了你留在这天宫忍气吞声,你却看都不看我,还同旁人亲昵。」宋逾白恨恨道。 她拿起上面几张,挨个儿撕成两半,又扔到一旁,连着撕了几次,这才微微喘息着,停下动作。 她眼中不知何时,已然通红一片,红色混着泪水,让她看起来顿时羸弱了许多,方才的冰霜融化了个干净。 她又将那些撕碎的画像一片片捡起来,重新拼好。 「你以为只有你不痛快?」素白的指尖滑过那些裂口,她轻轻道,任由眼泪流淌,「真是混蛋。」 另一边,花仙忽然碰了碰夏无心手臂,道:「帝女走了。」 走了?夏无心连忙抬头,果然,宝座上已经空无一人,她这才松了口气,双手一伸,趴在桌上。 「你说,她可曾看见我?」夏无心有些担忧,她忽然又起身,立起左腿膝盖,将手放上去,蹙眉道。 花仙摇了摇头:「我也未曾抬头。不过就凭你这一身黢黑,在这满是五颜六色的仙人当中,定不能看不见。」 「有没有效果,很快便知。我许久不曾休息,得回莲池歇歇了,告辞。」花仙说着,慢慢往后退,红衣隐入人群里,很快便只剩了几片花瓣。 夏无心一个人更是待不下去,总觉得心神不宁,她连着喝了几杯酒,最终还是抛下苏斜月,一个人熘出凌霄殿。 走到殿外,没了那萎靡不振的弦乐之声,耳边顿时清爽了许多。 她伸了几个懒腰,沿着玉石铺成的大路慢慢走,许是大部分人都在凌霄殿,故而天宫格外冷清,偶尔有些灵鸟飞过,口中衔着枝条,一开口鸣叫,枝条便掉落了。 夏无心逛了很久,又半路拐进了太极园,看见此处清幽美丽,便想在此坐一会儿,好好思忖一番往后该如何,却不料前方传来一阵踢踏的脚步声。 第155页 这脚步声很是慌乱,走一半还跌了一跤。 一矮个子的仙侍冲进太极园,看见夏无心顿时如同看见救星一般,小脸因为受惊而惨白,扑上来道:「上仙,帝女宫,出事了!」 夏无心一听帝女二字,整个人仿佛过了一层冷水,顿时起身,急声道:「何事?」 难不成那破鸟又去捣乱?夏无心心头涌上戾气,迈步便走。 「是,是帝女和花仙,打起来了!」仙侍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结结巴巴道。 夏无心刚迈出去的一步,又停在了半空,惊讶道:「谁同谁?」 「帝女,和花仙上神!上仙您快去瞧瞧,我再去叫人,她们打得可厉害,骇人极了!」 夏无心一头雾水,却也着急,只得先按住那仙侍,安抚道:「你先别轻举妄动,或许只是误会,待我去看,若无法控制,我自会禀告天帝。」 仙侍闻言,将头点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夏无心一路闪身而过,身体化为了虚影,赶到帝女宫时,险些被迎面而来的巨石砸到鼻子,才知那仙侍并未作假。 巨石落地,竟是块墙砖。 而莲花池旁,正飞沙走石,捲起无数莲叶水滴,融在暴风和沙土里,只能隐隐看见两个人影,各自捲起一片烟尘。 二人的动静太大了,一旁帝女宫的宫墙已经倒了一半,另一半亦是摇摇欲坠。 夏无心来不及惊讶,她怒骂一声,快步跑上前,谁知还没等近身,便险些被狂风吹折了腰,连忙仰头半躺下来,躲过几片镰刀样的花瓣。 「宋逾白!」她厉声喊道,又被一片莲叶煳了脸,好不容易将叶子扒开,又撞上块石头。 亏得她身子硬,不然定被这石块砸晕过去。 夏无心无法接近,只得扶着膝盖喘气,眼看着半个荷塘都要被她们卷上天,夏无心只得腾云飞起,縴手在半空摸出一个黑气组成的球状,随后拍出一掌。 谁知黑气还没等碰到旋风,便被一层花墙拦住,花仙似笑非笑的声音从狂风中传来,不甚清晰:「上神切磋,小仙上一边儿去。」 「切磋?哪有人这般切磋?」夏无心又骂了一句,她心急如焚,生怕二人受伤,索性也不再忍着,忽然张开双臂,头顶的黑气逐渐凝成一把一人高的砍刀。 女子的厉喝响起,砍刀便如疾风一般朝着二人中间噼去,黑气势不可挡,顿时便噼开二人仙力,横贯在她们之间。 狂风顿时平息,花仙勐然后退两步,唇边带着笑,但看她脸色便知,她早已脱力。 而宋逾白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眶微红,几根青丝从她脸颊滑过,又汇入身后瀑布般的发,她回头同夏无心对上视线,原本凛然的眼神却瞬间涌入愤然和委屈。 花仙忽然喊道:「当心!」 夏无心这才一怔,只见宋逾白的仙力未曾完全消散,一缕银光迴旋着撞上观星台,溅起大片碎石,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受了一击,直直冲着宋逾白撞去。 对于宋逾白来说,躲开这块石头,就如同眨眼一般简单,但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始终看着夏无心,好像有意看她反应一般。 夏无心哪里还能等,她头脑还未曾思考,身体已然窜出去,化为一道黑色残影,一把拉住宋逾白腰间的衣衫,又松手,将她甩入自己臂弯,同时扬起手臂,一掌将那石块击成了粉末。 粉尘漫天乱飘,呛得夏无心连连咳嗽,她慌忙去摸宋逾白,哑声道:「你,你没事吧?」 怀中女子任由她摸着,未曾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对不起。」 她声音颤抖,垂眸道:「对不起,无心。」 第73章 她的喜欢 夏无心还没反应过来, 怀里的人儿就像条鱼一样滑了出去,银光晃得她不由闭眼,再睁开时, 眼前灰尘也散去, 尘埃落定。 「宋逾白!」夏无心忙不迭撩袍想追,却被一旁花仙叫住。 「你让她独自想想。」花仙轻声道,用指腹将额间汗水擦去。 夏无心一脸不知所措,看了看身旁坍塌了一半的帝女宫, 又看看花仙,蹙眉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便动起手来?」 「说了切磋, 你不听。」花仙摇头, 她虽带着笑, 但眉心的褶皱显出疲惫, 她忽然蹲下身,身子一歪半坐下,露着一双长腿, 勾了勾手指,示意夏无心过去。 夏无心看她确实疲累, 嘆了口气, 快步上前,用仙力探她额头, 却被她一手拍开。 「我虽打不过她, 却也是莲池里修炼了几千年的上神, 不至于这便受伤。」花仙看向身后几乎毁了一半的莲池, 咂吧咂吧嘴, 似是惋惜, 「就是可怜我,如今连个住处都没了。」 「先去师姐府中吧,歇歇再说。」夏无心同样一筹莫展。 「此番正好。」花仙的笑容明艷了些,拉过夏无心肩膀,「没力气了,背我。」 夏无心将她手打开。 不过,花仙确实是因为她而惹上的事,她也不好不管,只得任劳任怨躬身,背着她一路回了月府,幸好帝女宫远在银河外,经过的人少,故而也没惹出什么乱子,天庭仍是风平浪静。 进门时,苏斜月早在门口候着了,她一眼看见夏无心背着一人,顿时胆战心惊,轻灵的身体越过门槛,扶着夏无心手臂道:「怎么回事?」 第156页 再仰头,花仙正一脸受伤的模样瞧她,红唇瘪着:「瞧我受伤了,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 「你脸色好得很。」苏斜月认真说道,却还是伸手将她搀扶下来。 三人进入府中,花仙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靠在亭子的红柱上,眼眸一闭,暗金色的眼睫确实让她看着多了几分美人多病的味道。 苏斜月从屋中跑来,给她端上一杯水和两颗恢復气力的丹药,这才看向一旁作壁上观的夏无心,嗔怒道:「你说,怎么回事?」 夏无心正看热闹,勐然被询问,愣了半刻,才长腿一伸,跨坐在石凳上,下巴朝着花仙扬了扬,黛眉挑起:「这便要问她了,我到帝女宫时,她正同宋逾白打得昏天黑日。」 苏斜月又将眼神移向花仙,将她拿起正准备喝下的水夺回来,柔声道:「怎么回事,凭帝女的天性,若你不去招惹她,她打你做什么?」 花仙眼巴巴看着水喝不下,只得搓了搓掌心,媚眼满是委屈。 「罢了。」花仙起身,将衣衫抖了抖,才开口,「我也不是有意惹她,不过是想躲回荷叶下歇歇,正碰见帝女回宫,我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就追上前,拦着她说了几句。」 「说什么了。」苏斜月还是不给她茶杯。 「说……」花仙声音小了些,一副自知理亏的模样,「说多亏她主动疏远,我才能得了机会。」 夏无心眼神一变,低头扶额。 苏斜月也一阵无言,想伸手拍花仙,又觉得无礼,只得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杏眼漫上怒气:「你知道帝女满心都是无心,还去当着她面说这种话,我看她没把你打回原形,已经是万分仁慈了。」 「不许喝。」苏斜月一脑,将水和丹药全拿了回去。 花仙难得乖巧,低眉顺目的。 「方才她见了石头也不躲,好像就等着被砸一样,看来是伤心得不轻,怪我,不该欺负她。」夏无心将手从额前拿下,黝黑的眼珠暗了暗,随后起身。 「我去找找宋逾白,别出什么事才好。」夏无心拍了拍苏斜月的肩膀,勉强勾唇,随后,黑影消失在门外。 「我也未想到她反应这般大,我原以为她说走就走,对夏无心也不过如此。」花仙开口,然后将大红的外衣一掀,露出半片雪白香肩来,在日光下甚为惹眼。 慌得苏斜月忙转过身去,不敢看,只道:「你这是做什么?」 花仙眼神意味不明,魅声道:「我方才好像被石头划了些口子,你帮我看看。」 「你找仙侍去,何况天庭自有医师,我又不会看。」苏斜月面色微红。 「你瞧我连个府邸都没有,歇息都在莲花中,哪儿来的什么仙侍。怎么说我也是帮你师妹,你还个人情怎么了?」花仙彻底将外衣扔下,身子一转,如脂如玉的背嵴便露出来,蝴蝶骨分外鲜明,看得人脸红心跳。 苏斜月咬着唇,飞速回身看了看,马上移开目光:「没有伤。」 「真的?」花仙舔唇,道了声可惜,这才意犹未尽地把外衣披上。 苏斜月将茶杯和丹药拿给她,示意她吃下。 过了会儿,她才开口问:「你这么帮着无心,是为何?」 花仙此人眼神露骨,只看人一眼,便让人浑身燥热,直盯得苏斜月险些转身就逃,这才忽然轻笑出声,将茶杯在指尖滴熘熘地转。 「生来是仙,无父无母,无情无欲,平日也不过躲在各个花蕊中看蝶,无意中见一石头因为人成了精,就出手送她下去陪着。说来,也不过是游戏而已。」花仙好似漫不经心。 「那现在呢。」苏斜月听她说着,顿觉被孤独染上,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花仙看向她双眸,忽然倾身,将茶杯放回石桌,也正好凑近。 「勐然见了人间酒香,顿觉自己手中空空,便也想分得一盏。」 她这话似在说酒,又似乎有深意,苏斜月背在身后的双手一阵纠缠,然后说了声哦。 花仙泠泠笑着,重新靠在柱上,开口问:「你问我,我也问你,交换如何。若你是帝女,当年也会抛下那石头,回到这天界,足足一百年,受天帝桎梏么?」 苏斜月毫不犹豫地点头,神色认真:「我想保护她,相信帝女也是,先保全她才是万全之策。」 花仙看着她,眼中似有清水在淌,波光粼粼,轻轻道:「如果是我,可能会让天帝滚,再带着她逃往天涯海角,能快活一百年是一百年。」 苏斜月看了她一会儿,低头说:「还上神呢,和无心一样幼稚。」 与此同时,夏无心正满天宫地跑着,掠过无数宫苑,也没见到宋逾白气息,心生挫败,便想着回帝女宫看看,飞跃过因为白日而黯淡了不少的银河后,勐然停下脚步。 被狂风吹得脑袋掉了一片的莲池显得有些滑稽,碧绿荷叶铺在水上,露不出半分波光,还有数片洒落在地,十分狼藉。 而碎石和碎叶中,正有一人背对她坐着,环抱着膝盖,一些髮丝脱离了发冠,垂在嵴背上,在风中飘曳。 裙摆落了一地,堆叠成花瓣一样,和沙土搅成一团,沾了些泥泞。 身体缩成一团,看着十分令人心疼。 夏无心眼里莫名便蒙上一层雾气,慢慢上前,走到宋逾白面前,刚要蹲下,就见她冷冷抬头,活像是刚哭过,眼和鼻尖都红彤彤的。 第157页 语气也像被泪水泡软了一样,淡淡道:「你和她去吧,还找我作何。」 「我没……」夏无心话刚说了一半,下巴一疼,她倒吸一口冷气,眼泪汪汪地看去,只看见宋逾白的背影。 人又跑了。 她摸着被宋逾白撞疼了的下巴,一阵心疼又好笑,连忙扯开步子追。 宋逾白的身体化为残影,只能看见银光闪闪,夏无心一路绕过曲折的宫墙,路上还险些撞了几位上神,被指着嵴梁骨骂了几句,她充耳不闻。 眼看着银光消失在一个漆黑的玄铁门里,夏无心提着一口气,就要冲进门中,却被两个小童拦下,将她推了个踉跄。 「也不看看此处是什么所在,连太白殿都该闯,不要命了!」扎着两个垂髫髮髻的仙童厉声呵斥,警惕地看着夏无心。 人小力气还不小,夏无心后退几步,唿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此处竟是太白星君的住处。 宋逾白好好的,跑这里干什么?夏无心不能硬闯,心里又担忧,便软下声音,粉唇弯弯,笑道:「二位仙童,我是随着帝女来的,就请二位行个方便,通报一声。」 仙童对视了一眼,却还是不让,摆了摆手,不耐道:「我等可没瞧见帝女的身影,只凭上仙空口胡说,怎么敢去打扰星君,如今星君正在炼丹,请回吧。」 夏无心往门里看了看,奈何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她只得装作友好模样,微笑着后退,离开了仙童的视线。 绕过宫墙,她立刻收了笑容,双目微眯,散出一丝凛冽来,随后快走几步,化成黑气,越过宫墙而入。 她落下的地方正是一处偏殿,殿中浓烟滚滚,正顺着门廊往外涌,好似走水了一般,只是这浓烟却并不呛人,只是炙烤得厉害。 她顺着热气疾走,连着越过几道门,这才进入殿中,迎面撞上滚滚热浪,烘得她周身火热。 「你是?」只见太白正扯着鬍鬚,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皱纹都更深了几分,身旁正立着两个仙童,也是如此神态。 「夏无心?」幸而太白星君见过她,顿时松了口气一样,一把将她扯过来,指着眼前一道玄铁门,驼背苦脸道:「你来得正好,快把帝女从本君丹房里请出,里面的丹炉还着着呢,万一给帝女热出个三长两短,本君必得受天帝惩罚啊!」 「她在里面?」夏无心闻言急了,上前便是一脚,热气腾腾的铁门轰然大开,她来不及多问,一头钻进了浓烟中。 「宋逾白!」她原地转了两圈,终于在角落看见一袭倩影,忙挥手赶走面前烟雾,在宋逾白面前蹲下,疾言厉色道,「你这是干什么?」 宋逾白正半坐在一石凳上,听见夏无心问话,淡淡抬眸,眼中水汽氤氲,冷声道:「你管我做何?」 「我怎么能不管你。」夏无心急得心慌气乱,伸手拉她手臂,却被她挥手打开。 「你将那日的话当了真?」宋逾白忽然说,她一脸冷冽,火光透过丹炉的缝隙,在她脸上印出一道痕迹,玉骨冰姿,楚楚动人。 「夏无心,我万万没想到,我等了你这么久,竟等来了你和别人欢好。」宋逾白低头,裸露的手臂抱着膝盖,也被烫得发红,「是我说的话,是我抛下你,你当真便当真吧。」 「我没有。」夏无心连忙道,她用身体挡在宋逾白面前,替她挡住丹炉的热浪,声音沙哑,「都是假的,是我生你气,想让你来找我。」 宋逾白却好像没听见一样,自说自话,声音在空旷的丹房中迴荡:「你如今,连我受伤都不顾。果然人都是一样,不管有人为她做过什么,说变心,就变心。」 夏无心有些茫然,她低头打量了宋逾白一番,这才看见她手,原本如羊脂玉一样的手背,此时正泛着红血丝,还有几处水泡。 几串水珠落在手上。 「什么时候?是在凌霄殿?」夏无心自问自答,悔不当初,「我并非有意,只是不敢看你,我在你面前藏不住的,一看,就露馅了。」 热气愈发浓重,炼丹的火并非凡火,宋逾白待得久,一身都发烫,身子也朝后仰去,夏无心急忙拉住她腰肢,用胸口接住她热气腾腾的身体,随后不顾她挣扎,将她箍在怀中,强行拖起来。 宋逾白挣扎不开,正好腿软,就靠在夏无心肩上,眼泪顺着脸流进夏无心衣襟内,唿气如兰,言语逐渐模煳:「你不关心,就是不喜欢了。」 第74章 那夜其实(二更) 夏无心嘆了口气, 知道她在气头上,于是不再争辩,直接将人拖出丹房, 远离正噼里啪啦的丹炉,周边的环境才终于凉爽了些。 「快,快去合上丹房门!」太白见帝女无恙, 这才松了口气, 吩咐仙童上前, 自己从一旁拿了个玉葫芦,塞进夏无心手中。 「劳烦,将帝女扶到外面榻上坐下, 本君得替她瞧瞧。」太白星君抹了把额头汗水,瘦小佝偻的身体变得十分矫健, 疾步如风。 宋逾白不再说话,任由夏无心将她半搂半抱到屋外, 慢慢坐下。 她一身被火烤的滚烫也终于消退了,只有眼中还通红一片,静静坐在榻上,不理会夏无心,也不理会太白。 「怎么样?」夏无心紧张道。 太白摸了摸长须,将仙力收回,嘆息道:「无甚大碍,只是有些被烫出的外伤,回去用玉净水涂抹便好。本君炼丹用的火乃六丁神火, 若是凡躯靠近, 顿时便能化为脓水, 也亏得帝女不是凡人。」 第158页 「帝女, 听小仙一句劝,天帝的命令,您就算再不愿,也不能拿自己身体要挟。」太白苦口婆心道。 夏无心见他误会,便也不解释,正好随他去。 夏无心微微抬头,半蹲在宋逾白面前,柔声道:「我们先回去,如何?」 她伸手抹去宋逾白下巴处的湿润,又将散乱的髮丝拢到她身后,一旁的太白看看夏无心,又看看宋逾白,闭上了嘴巴,一脸狐疑。 夏无心看宋逾白不说话,于是忽然转身,拉过她未受伤的那一侧手臂,放在自己肩头,随后用力一扯,便将人背在了背上,长腿一撑,站起身来。 「多谢星君。」她道了声谢,便带着宋逾白出了门,一黑一白的背影很快化成一团黑气,跃过院墙。 太白追了几步,长吁短嘆起来。 夏无心不敢回月府,生怕宋逾白看见花仙后更为激动,索性又去了帝女宫,虽说外墙坍塌狼藉,但好在屋中是完好的,进门后,烛火便纷纷亮起,灯火通明。 夏无心将她放在床榻上,宋逾白虽浑身无力,却也没有躺下,仍然笔直坐着,一身衣衫被火星燎出几个大洞,若是细看,能看见里面被烧伤的肌肤。 夏无心看得头皮发麻,连忙扯出玉葫芦的塞子,要给宋逾白上药,却被她按住手腕,拿过葫芦。 「我自己来。」宋逾白淡淡道。 她解下外衣,冰肌玉骨裸/露在外,好像一点防备都没有似的,将几片被火燎出的伤,和一身肌肤全暴露在了夏无心眼中。 而狰狞的伤口,在这片洁□□致的皮肉骨骼上,便十分显眼了,宋逾白用指尖粘着玉净水,一点点涂抹上去。 她额间的细汗将疼痛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她依然一声不吭,似乎受伤的不是自己一般,动作也并不轻柔。 她不出声,夏无心却心疼得要命,只觉得每一次触碰伤口,都像是在她心上攥了一把,最后实在看不过眼,又攥住她手腕,从她手里抢过葫芦。 「你生气,打我便是,惩罚自己做什么?」夏无心低声道,将水倒在自己指尖,她的动作轻了很多,宋逾白的疼也终于缓和了些,紧皱的眉头慢慢抚平。 「打你?」宋逾白冷哼,石头不怕,最后疼的还不是她自己? 夏无心将药涂完,看着宋逾白好看的背嵴,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若是哭闹起来,她反而不会心疼成这般。 可如今看她一直漠然,才让人怜惜之至。 她打量四周,从床边柜中拿出一件云锦织就的外衫,将她冰凉的肩膀盖上,又从后面轻轻环抱,仙力盘旋在掌心,轻轻握住她手,将那被热茶烫出的红肿消去。 宋逾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身体微微后仰,主动靠在夏无心胸膛上,二人心跳顿时响成一片,均匀而频繁。 「我想瞧瞧,你是否还会关心我。」宋逾白淡淡道,她无声落泪,眼泪顺着下巴落到锁骨上,又顺着锁骨流入一片软白。 「我不想失去你的,我好想你。」她颤声道,偏头将脸埋在了夏无心颈间。 女子的身体好像世上最清白的宝玉,细长柔软,哭湿了的眼睫在脖颈处来回剐蹭,让夏无心从头到脚都好像化成了一滩水,再也没别的情绪。 「对不起。」她声音很闷,又带着惯有的空灵之感,唿出的气息喷洒在夏无心胸口,热乎乎的。 夏无心睫毛上也挂了些泪,她垂眸,紧紧将宋逾白搂着,轻声道:「你对不起什么?」 「不知道。」宋逾白回答地很坦荡,「但如果这样能让你喜悦,说什么都可以。」 夏无心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将外衣的边缘抓住,将她裹紧,这才拍了拍她手臂,道:「是我错了,不该让你伤心。花仙也都是为了帮我,想引你来寻我的,若早知道你会伤害自己,我万万不会那么做。」 「那你不变心了?」宋逾白说着,玉指抬起,拉着夏无心衣襟问。 「从未变过。」夏无心嘆了口气,将她玉指握在手中。 肉眼可见的,宋逾白周身气场不再那般低迷,她忽然挣开夏无心的手,在床上转了个身,面对她跪坐着,琉璃目因为哭泣而有些肿,不过并不能影响她的美。 清冷到艷丽。 云锦也只遮住了肩头,剩下的便是一身风姿,欲语还休。 夏无心不敢看,只能盯着她眼,眼看着她忽然抬手,在夏无心脸上捏了捏,又按住她精巧的鼻尖,往上顶了顶,夏无心则乖巧地任她乱摸。 「真漂亮。」宋逾白檀唇轻启,目光中含了些笑意和满足,「时光如梭,竟然长成了这般。」 夏无心见她笑了,一直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放松,抿嘴同她一起笑,就是心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话她已经说过了不是? 「无心,我口干,想喝水。」宋逾白收回手,裹紧衣衫,轻轻说。 夏无心连忙点头,手一撑下了床,走出内室寻找茶杯,却一眼看见了地上乱扔着的一些纸张。 这么爱干净的人,如今屋中怎么一团糟,夏无心嘆息,上前半蹲下,将那些撕成片的纸张捡起,忽然发现上面画着的一双眼睛,有点熟悉。 于是她又在那些碎纸中翻了翻,找出了撕碎又粘好的一张,墨色浸染,那赫然是一张她的画像。 「夏无心!」身后传来宋逾白的声音,随后雪白的倩影闪过,只消眨个眼的功夫,一地的纸片就已然被收好,全部塞进矮桌下,而宋逾白正拦在她面前,脸颊微微泛红。 第159页 许是因为着急,她正换的衣衫颇为不整,衣带未系,松松垮垮。 而夏无心眼尖,在她抬起桌子的一剎那,清晰地看见了其中成叠的画像。 二人对视了一剎,夏无心不禁发笑,而宋逾白一言不发,自己拿过茶盏,灌了口凉茶,随后扬手,银光便卷着夏无心,将她推搡回了内室。 夏无心眼睛笑成月牙,她已然许久不曾这般喜悦过了,那叠画像告诉她,宋逾白所言非虚,她是真的在想她。 夏无心便带着笑,坐回床榻上,静静等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宋逾白才出现在门口,脸上红晕已然凉下,她似有一丝不自然,慢慢走来,裙摆拖曳在身后。 「你起来。」宋逾白说。 夏无心听话起身,面对着宋逾白,看她掩藏在衣袖下的手指互相紧攥。 「怎么了?」夏无心见她踌躇,收起笑容,正色问。 「有件事,你须得知晓。」宋逾白说得郑重,一向清风朗朗的她,此时却显得有些胆怯,贝齿紧咬着唇,将饱满的唇肉咬出道道白痕。 夏无心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若你听了气愤,想离开我,我也不怪你,终是我做错了的。」宋逾白说,她似乎太为担忧,声音颤抖起来,双肩挂着的垂珠也在跟着慢慢摇。 夏无心听她这样说,摇头道:「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又怎会离开你?」 「不。」宋逾白唿出一口气,轻声道,「那日天帝勒令我和亲,我同他争执了许久,心中实在烦闷,又无人可诉,便足足饮了几罈子的桃花酒,再醒来时,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来后,身有红痕,似是……似是同人……」她浑身滚烫得彻底,说不下去,勐然阖上双眼,不敢再同夏无心对视,生怕瞧见她失望的模样。 她慢慢往后退,后背抵上一屏风。 谁知过了半晌,却不见夏无心说些什么,再睁眼时,女子正半匍匐在地上,捂着肚子,无声捶打地面,笑得险些窒息。 …… 宋逾白带着一丝泪痕,冷冷看着她笑。 「笑够了么,你便这般开心?」宋逾白又羞又气,双拳攥着衣摆,光洁的眉头拧成一团。 夏无心实在喘不上气,忙大口唿吸着,朝着宋逾白摆了摆手。 二人一个恼怒,一个狂笑,对峙了许久,夏无心这才缓过来些,断断续续道:「我,那日我化成别人的模样,来偷偷瞧你,谁知你正喝得不省人事,便赶走那破鸟儿,把你抱回了屋子。」 宋逾白睁大双眸,脸上红晕更甚。 「然后你屡次对我动手动脚,我实在抵不过,才……」 她话音未落,周身便捲起一阵狂风,随后屁/股不知被谁踢了一脚,跌跌撞撞滚了出去,于是倒吸一口冷气,捂着腰睁眼,眼前却已是帝女宫紧闭的大门。 「滚。」门里传来一声恼怒的呵斥。 第75章 她的退亲 整个腰肢往下都是一片酸疼, 也不知是摔的还是笑的,夏无心揉了揉笑僵了的脸,扶着门框起身, 嘴角却仍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原来宋逾白并非记着却不去找她,而是根本不记得,还错将她当成了旁人,当真是场乌龙。 她将食指弯曲, 轻轻敲了敲门, 清了清嗓子道:「我不笑了,你放我进去。」 门里一片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 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夏无心小心地提着袍角,走过门廊,看见正端坐在床上的宋逾白。 她蹑手蹑脚走近,宋逾白瞪她一眼, 又垂眸。 「真气了?」夏无心小心地问。 「那日发生了什么?」宋逾白道。 「也没什么,中途来了个仙侍,扰了我们,我便离去了。」夏无心回答。 宋逾白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她手指互相拨弄了一番,才又开口:「我们没有……」 「没有。」夏无心急忙摇头,身后的髮丝如同马尾。 宋逾白这才像是松了口气, 脸颊却又蒙上绯红, 拨弄手指的速度快了些, 心中懊悔, 自己竟又在夏无心面前好好丢了一次脸。 「你回去吧。」宋逾白开口赶客, 推了推夏无心手臂。 夏无心则不依,躲开她手,往她身边一蹭坐下,委屈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又赶我走?」女子眼眸晶亮,此时抿着唇,看着颇为可怜。 「谁赶你。」宋逾白低声说,却不敢看夏无心,生怕自己愈发红的脸被她瞧了去。 「都叫我走了还不是赶我?」夏无心不禁失笑,她忽然闪身,半跪在宋逾白面前,拉住她一双柔夷,在手中搓着。 「我在凡间百年,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拼命修炼,想着待自己飞升,便能光明正大见你了。」 「但是初上天庭的时候,我却十分心慌意乱,不敢轻易见面,怕你是真的不要我,怕我们没有往后了。」 「只要你不赶我,我就能一直追在你身后,不管天上还是人间,你走我便追,多等几年也无妨,总能追上的。」夏无心收了笑意,说得认真,眼珠黑如深渊,只能看清上面浮着的淡淡光晕。 宋逾白看了她一会儿,眼角渐渐湿润,她慢慢俯身凑近,将唇抵在夏无心眉心,淡淡道:「不用追。」 「往后,我一直在。」她柔声说。 夏无心心跳一滞,随后又迅速加快,眼看着宋逾白将她拉起,用手指摩挲着她唇瓣,忽然落下一吻。 第160页 她的唇又软又香,还带着羞赧的热气。 随后,宋逾白的手便钻进她掌心,反手将她握住,牵着她出门,夏无心还沉浸在方才主动的吻中,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外面的天光下。 宋逾白周身的衣袍在日光下好像笼上了一层银白,就在方才那一瞬,她好像变了种神色,一双眼眸浅浅淡淡望向凌霄殿的方向,却看得人嵴背发凉。 只是目光滑回夏无心身上时,便又柔和得似是能掐出水,仰着头摸了摸她耳朵,轻轻道:「好在这百年没有白忍。」 「你等着,我将往后给你。」 空灵的话音刚落,夏无心眼前的景色就悄然变换,成了一树的玉牌,在风中叮铃铃地奏乐。 「夏无心?」有人在她身后惊讶道,夏无心摸着耳朵转身,只见熟悉的亭子下,苏斜月正翻看着凡人名册,一旁坐着梦中惊醒的花仙。 花仙揉了揉眼眶,仔细朝夏无心看去,似乎对她的凭空出现十分疑惑。 她摇晃着肩膀起身,上下打量了夏无心一番,忽然笑得狡黠,食指指着夏无心身后的脚印道:「又被帝女赶了?」 一旁的苏斜月闻言,担忧地起身,刚想开口,却被夏无心摆手打断。 「没有。」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小跑着走入亭下。 苏斜月一看她这满面春风,便知她心中想的什么,当即也莞尔笑起来,拉她坐下:「看来是讲和了,瞧这嘴巴,合都合不上。」 夏无心用手背挨了挨脸颊,忽然想起宋逾白说的话,不禁又有些不解,眼眸的光暗下些许。 她忽然开口,看向苏斜月道:「师姐,天帝下令的婚约,要如何才能退?」 苏斜月勾起的唇角也慢慢放下,她看了眼花仙,示意花仙开口,花仙挑了挑眉,只得上前,卷着髮丝道:「天帝乃天界至尊,一字千金,从没有过更改的道理,若帝女想退婚,着实是件麻烦事。」 夏无心眉头缠成了麻线团。 方才宋逾白的意思,应当是她会解决此事,夏无心虽然开心,却也忍不住担忧,若是天帝不收回成命,那便只有宋逾白亲自拒婚,亦或是驱使神凤族退婚,方能除去婚约。 可是宋逾白退婚决不被天帝允许,而神凤族放着天界这么一块大好的肥肉不抱着啃,怎会老实退婚?且就算神凤族退了,往后此事传到六界,堂堂帝女被退婚,定会成为六界四海的笑柄。 虽说宋逾白好似已经胸有成竹,可不透露于她,她便无法放心。 于是这夜,夏无心又是辗转难眠,翌日一早,随着几声鸾鸟的鸣叫,她便翻身下了床,麻利地换了一身衣裳,又将髮丝挽在脑后,清清爽爽照了照铜镜。 虽说在凡间习惯了休憩,但不得不承认,天界仙气养人,即便不休不眠,也不会觉得乏累,反而精神抖擞。 夏无心心里记挂着宋逾白,便快步走出门,先是化成黑烟,疾步来到帝女宫,谁知左右转了两圈,也没瞧见宋逾白身影,只得悻悻而归。 再回到月府时,却忽然发觉有一丝不对,道路上满是奔跑着的小仙和仙侍,还一个拽一个,脚下踩着祥云,似乎赶着看什么热闹。 夏无心顿时驻足,随后长臂一伸,便将一个小仙侍拽在了手里,冷着脸询问:「天庭又有什么热闹?」 仙侍被她语气吓了一跳,不敢怠慢,便指着凌霄殿的方向小声回答:「回禀上仙,方才有路过的人传,说是神凤太子今日将聘礼送到了凌霄殿,要向天帝正式提亲。」 「什么?」夏无心闻言一惊,没控制住手劲,攥得那仙侍轻唤一声,眼泪汪汪的。 「可是却被帝女拦在了殿外,如今正对峙着呢,奴婢就是想瞧个热闹。」那仙侍细声细气说,夏无心看她疼,便松开手,示意她走。 月府空无一人,想必在她离开的功夫,苏斜月和花仙也得了消息,赶去凌霄殿了,夏无心忿忿跺脚,随后化为黑烟,如风离去。 仙侍所言非虚,夏无心刚看见凌霄殿顶上的宝珠,便感受到了此处的人山人海,似乎整个天界的神仙倾巢而出,纷纷站在路两旁交头接耳,而上百级高耸的玉阶上,正有一人负手而立,髮丝飞扬,衣袂随风猎猎,她身后是矗立着的凌霄宝殿,却丝毫不显她渺小。 玉阶下,站着一身花枝招展的神凤太子,他不像凤凰,倒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五彩斑斓的翎羽挂了一身,正抓耳挠腮地来回踱步。 身后随从一路排到了南天门,手里捧着聘礼,皆是神器法宝,却也因被拦住而停下了脚步,呆呆立着。 夏无心稳稳跃过众仙,落在人群前面,裙摆却忽然被人扯住,那人力气极大,险些将她绊了个狗吃屎。 夏无心扶着地面回头,同一才到她大腿的童女对上了视线。 「司夜星君?」夏无心攒眉道,将裙摆从她胖乎乎的手里抽出来。 「你这般高挑,后面看着便是,为何要挡本君视线?」司夜星君神情严肃,又一把抓住她,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夏无心不与她争辩,焦急看向凌霄殿,宋逾白依旧踩着玉阶,长身玉立,云淡风轻,居高临下地看着神凤太子。 最后,还是神凤太子先沉不住气,摊着手掌愁眉苦脸道:「帝女,您这是何意?」 「太子要同我结亲,自然,得经过我这关。」宋逾白开口,她声音虽轻,却因为仙力的缘故而响彻方圆,震慑人心。 第161页 夏无心听见了身后片片的吸气声。 太子上前一步:「可天界同神凤族结亲,乃是天帝的意思,帝女难不成想公然违抗天帝?」 「自然不会。」宋逾白说,她面上不带什么表情,眼中也不露声色,手臂抬起,五指微张,身侧便忽然多了个庞大的丹炉。 那丹炉足有三人高,两人宽,说是间屋子也不为过,正敞着肚子,露出黑漆漆的内里。 太子见状,后退了两步,不解地看向宋逾白。 「太白。」宋逾白张口,太白星君便出现在她身后,一脸的褶子皱得更深,手里拿了串铜葫芦,为难道:「帝女,这般做,会被天帝惩戒的啊!」 宋逾白也不言语,只淡淡瞧了他一眼,太白星君便不敢再说,只得揪着鬍子,蹒跚走上前,将手里的铜葫芦开了条缝,随后,一道手指粗的火苗便从葫芦里飞出,蹦进丹炉。 丹炉粘上这火苗,忽然发出一声爆裂般的巨响,火焰顿时填满炉腹,滚烫的热浪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将两侧立着的神仙吓得纷纷后退,数位上神架起仙力,顶住烘烤的气流。 夏无心下意识迈出一步,又被司夜星君扯住,尖声道:「此乃六丁神火,你这小仙不要命了?」 「她这是要做什么?」夏无心咬着牙道,虽着实摸不透,但不好的预感却愈发强烈。 神凤太子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伸手唤出一根巨大的尾羽,像扇子一样挡在面前,哪里还敢靠近。 宋逾白则背对丹炉,任由火星将她洁白的衣裙燎出灰黑的洞,眼神更为冷冽,手一伸,神凤太子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附了一般,大叫着撞进她掌心,被宋逾白攥着衣领拎起。 「叫什么,你不是要同我成亲么,做我的人岂是那么容易,就几件破法宝,便想当做聘礼?」宋逾白微眯着眼,长睫挡住眼底神色,随后朝后退了一步,丹炉中腾起的火苗很快便要将她包裹其中。 谁都知道神火的厉害,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没人再敢说一句话,皆目瞪口呆瞧着眼前场景。 太子则吓得只会叫喊,他惊惧极了,忍不住剧烈挣扎,而宋逾白却并不放手,只是忽然凑近道:「若能将我从火里救出,明日便成亲。」 说罢,她忽然向后跃起,白裙被热浪吹拂着飏动,如同一只飞舞的蝶,义无反顾投向正疯狂舔舐她的火苗。 太子却忽然发出一声嚎叫,周身迸发五彩的光,随后一掌拍向宋逾白攥着他的五指,这才脱离她的桎梏,连连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失魂一般连滚带爬。 而宋逾白则被他这一掌推着,顺势整个人跌入丹炉,不见了身影,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却看黑影闪过,一黑衣女子凄声叫着「宋逾白」,一头扎进了火海。 第76章 当众亲吻 「疯了!」太子跌跌撞撞爬起来, 对着眼前熊熊烈火,一面咳嗽,一边咬牙道。 「快, 快救帝女!」众仙也顿时慌了神, 嘈杂一片。 夏无心闯进丹炉里,立马便被火舌吞噬, 眼前金红一片, 烘烤得浑身发干,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同想像中的炙热不同, 她周身正笼着一层银光, 将她牢牢护住,不被火焰伤到。 「宋逾白?」夏无心刚开口,便有双手抓住她肩上的衣裳, 一道白影出现在她面前, 将温热的指腹顶在她唇上。 女子满眼倒映着火光,忽忽闪闪,瞧着灵动了些, 红唇微抿,正笑得嫣然。 夏无心一愣, 顿时如同泄洪了一般, 整个人险些跪下, 亏得宋逾白将她腰肢揽住, 手臂柔软而有力,把她扶稳在怀中。 「你……」夏无心说不出话, 只能听着自己心脏狂跳。 「瞧你吓得。」宋逾白伸手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嘴边笑意怎么掩都掩不住。 「你要设计, 怎不提前告知我?」夏无心说不出此时心情, 只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险些被颠得散了架子。 宋逾白扯着她衣袖,用她的手环绕着自己肩膀,整个人好似钻进她臂弯一样,冷不丁凑近,一双眼睛似乎被火熏出了一丝媚意,正勾魂摄魄地瞧着。 夏无心不说话了,将嘴巴抿了抿。 「告诉你,我还如何开心?」宋逾白开口,嗓音如同上好的桃花酿,清冽醉人。 丹炉似乎震动了一番,咔嚓一声,从头顶裂了个缝隙,因火而产生的风卷进丹炉中,将二人吹得站立不稳,宋逾白便勐然扑在夏无心身上,双手箍着她脖颈,将她推倒在地。 夏无心下意识给她做了垫背,轻哼一声,抬眼,却见宋逾白已经抱着她,躺在了她身侧。 「闭眼。」宋逾白轻轻道,夏无心立马照做,与此同时,周身大火被吸去,丹炉迸裂,碎铜烂铁四散乱飞,一片烟尘中,二人正相拥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 四周吵杂极了,各处仙力在头顶交错撞击,仿佛烟花似的,夏无心听着天兵赶来,将神凤族团团围住,而一旁的太白星君正双手指天,颤巍巍道:「神凤太子竟将帝女推入烈火逃命,大难临头却伤害帝女,怎配得上天界驸马!」 随后又是一串惊慌失措的脚步,原是苏斜月跑到她面前,颤声喊着:「无心!」 夏无心眼睛偷偷眨了眨,听到一阵沉默,随后便响起了苏斜月的哭泣声,抽噎不断,似是十分伤心。 「来人,快将帝女送到天医处诊治!」又有人喊着,随后不知哪里飘来一束仙力,将宋逾白和夏无心一同平平托起。 第162页 这道仙力很平稳,将纷乱的众人甩在身后,下面数个天兵跟着疾跑,将宋逾白护送到天医苑,夏无心一路都不曾睁眼,只觉得微风不断拂过面颊,等风停了,她也缓缓落至一软塌上。 不知过了多久,并不见人声,夏无心这才睁眼,眼前是一颗锃亮的夜明珠,将四周照射得洁白通透,榻上铺着兽毛,绵绵软软。 「无人了,起来罢。」宋逾白的声音柔柔响起,夏无心勐然翻身,因坐得勐了,髮丝铺乱在眼前。 四周果然无人,硕大的医馆中,只摆放着几张铺着兽皮的软塌,四周的架格上放着零零散散的丹药瓶子,散发着草药的清香。 夏无心长长唿出一口气,纤长的手指扶着心口,面带责备去瞧宋逾白。 她一身黑衣灰尘僕僕,脸颊上还蹭了几道黑印子,髮丝乱得像窝棚一般,反观挑起事端的宋逾白,一身仙风,清雅端庄,青丝完好地绾在数根金簪下,正含笑瞧她。 夏无心没好气地蹭了蹭脸。 「别抹了,越抹越黑。」宋逾白雅步上前,将衣袖卷在掌心,俯身替夏无心擦去脸上菸灰。 她的动作很是柔和,好似对着什么宝贝,临了还将她头髮解开,放在手中顺着,皓白的五指滑过黑髮,混不知哪个更美些。 「怎么回事?」夏无心伸手拉住她腰间玉佩,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宋逾白勐然一个踉跄,手撑住床榻,才稳住身子。 「如今婚约能解,你不欢喜?」宋逾白撑着手臂,目光微微下滑,长睫遮了一半的琉璃眼,看着夏无心的唇,轻声道。 「欢喜自然。」夏无心被她这眼神看得后背发烫,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但……」 「那不是六丁神火,只是普通的火苗罢了,有仙力护着,伤不到。」宋逾白忽然凑近,用鼻尖蹭了蹭夏无心通红的鼻子,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夏无心不由往后躲了躲。 「也好叫天帝瞧瞧,他为我选的人,是个什么货色。」宋逾白神色不见变化,言语却漠然了些。 「就是,那种整日搔首弄姿的鸟雀,怎能配上堂堂帝女。」夏无心心里也和缓轻松了不少,于是拉过宋逾白,要她坐下。 谁料宋逾白腰肢一转,手臂揽着她肩膀,竟直接坐在她腿上,女子肌肤的柔软触感,让夏无心顿时绷紧了身子。 抬头,宋逾白正望着她,眼中意味不明,忽然挑起食指,将她下巴托起,轻轻道:「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配上帝女?」 夏无心被这么一问,顿觉不好,脑子转了一番,笑道:「玉衡往后可是天界之首,谁都配不上。」 宋逾白忽然笑了一声,好看的脸颊晃了晃,道:「错。」 她低头,柔嫩纤白的手掌放在夏无心肩膀,唇瓣在她耳边摩挲,宛如释放电流,夏无心不禁身子微颤,粉唇咬得发白。 「她心悦之人,才极为相配。」宋逾白道。 夏无心莞尔,殊不知百年过去,宋逾白竟这般会说情话,听得她耳根一阵发烫。 「那便是我了?」夏无心笑眯眯开口。 「是啊,我竟喜欢上一块石头,当真不可思议。」宋逾白半是嘆息,半是缱绻道,她脸颊一转,便碰上了夏无心的唇。 似有浓重的爱意顺着唇齿交缠,头脑很快便一片混沌,充斥着醉人的清香,将二人浸入深潭,一身湿热,逐渐沉溺。 这沉溺是心甘情愿的,夏无心几乎觉得,若是一辈子都这般,竟也并非荒唐。 宋逾白坐着颇为费力,此时身子又软成了一滩水,忍不住便向下滑去,夏无心感受到了她的坠落,于是左手握她腰肢,右手索性穿过膝盖,将她打横抱在自己腿上。 「无心。」宋逾白眼睫湿润,推了推她,话语带着喘息声,到底还是有几分羞。 夏无心也有些气喘,她看着宋逾白绯红的脸色,将她双腿紧贴着自己腰肢放下,随后用手将之固定在床榻。 「怎么?」夏无心声音带了几分魅意,瞳色乌黑,唇因为吻而漫上几分血色,宛若妖孽。 宋逾白看她看得失了神,柔声道:「没什么。」 「我不爱这天上的冷寂,你会年年岁岁,同我作伴么?」她又开口,一双柔夷无意识地扯着夏无心衣襟,将之扯得没了形状。 夏无心听出她言语中的担忧,心里一软,心知这是宋逾白唯有在她面前才会显露的脆弱。 夏无心伸手,将她因吻而沁出的泪滴抹去,放软了声音,笑道:「自然会,往后你睡不着,我便搂着你,你怕什么,我就替你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谁教你赴汤蹈火了。」宋逾白拧她腰间软肉,轻轻道,「我会护着你的。」 「甚好,我陪着你,你保护我,往后说出去我便是帝女的女人,想必六界四海再不会有人敢惹我。」夏无心笑道。 宋逾白朝她肩上敲打了一下,随后缩进她臂弯,将女子纤细的身体抱着,神情靥足,面色红润。 夏无心正想开口,忽闻一串脚步声,再一眨眼,怀中女子早端正坐在了对面的床榻上,神情淡漠如常,手里拈着一株草药,似是正端详着。 夏无心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进门的是苏斜月和花仙,她们二人衣衫都有些凌乱,看来外面的气氛并非那么平和。 「如何了?」夏无心起身问。 第163页 苏斜月看了看宋逾白,又转头道:「天帝什么都没说,只当众取消和亲之策,勒令神凤太子今日便离开天庭,神凤族长听了此事,正动身前往天界,要当面同天帝致歉。」 「神凤太子将帝女推入神火,便是在当面打天界的脸,无论此事是何因,如今都不重要了,解除婚约的原因全落在了那太子身上,不愧是帝女,好一招借力打力。」一旁的花仙接过话头,含笑望向宋逾白。 「只是待天帝细查,便会知道帝女根本没有受伤,到时候……恐怕会殃及夏无心。」 「结果已定,查便查去,何况我从头到尾都不曾说那火是六丁神火,他自己乱想,岂能怪我头上?」宋逾白冷声说,忽然抬眼,目光透过层层架格。 「今时不同往日,往年我惧天帝真神,如今,我又岂会再听他摆布。」 她这话说得轻松,好似不过一句调侃,听在人耳中,却细细密密起了一身汗毛。 苏斜月和花仙对视一眼,皆五味杂陈,唯有夏无心盘膝坐于软塌,目光温软似水,歪头看着宋逾白。 门外传来争执声,彩光闪过,似是有人在打斗,宋逾白却低低开口:「钨金,让他进来。」 打斗声戛然而止,随后是一串踢踏的脚步,纱帘顿时被掀开,神凤太子一身狼狈,拖着几根掉了的翎羽,站定在宋逾白面前。 他见她无伤痕,更是火冒三丈。 「我原以为你身为帝女,是个品性高洁之人,怎么如此设计害我!」他嗔目道,指着宋逾白的手气得发抖。 「我往日那么高洁,却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宋逾白嗤笑道,她眼神如同浸满寒霜,将那太子上下打量一番,随后走上前,玉指抽出他身上一根羽毛。 太子忙不迭后退一步,被她唬得声音小了许多:「天界和神凤族联姻,为的是待你上位后,好做扶持,你……」 「不需要。」宋逾白说,她手指一转,那根羽毛就化成了灰,呛得太子直咳嗽。 「天帝能统御天界,我一样可以。再无别的事,就请回罢。」宋逾白慢慢说,她回身,只留下个背影,笔直挺拔,又美如皓月。 看得众人都呆了眼,那太子愣神半晌,眼中终是黯淡了许多,他搓着大手,似是踌躇不安。 最后忽然冒出一句:「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还望帝女告知。」 宋逾白没说话,示意他说。 「在下也算六界中天分极佳的后生,身后又是第二大神族,同时又十分倾慕帝女,帝女为何就这般不愿同我……」 他话音未落,却忽然被一清亮的声音打断,只见夏无心听急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拦在宋逾白和他之间,仰着下巴道:「你这鸟人差不多便是,走都走了还说这些肉麻话,不嫌伤人耳朵!」 「你是何人!」太子一愣,随后怒声道。 夏无心不乐意宋逾白被别人仰慕,心中一气,当即拉过宋逾白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委屈道:「宋逾白……」 只见方才还满目寒霜的女子,听了她话,忽然挂上笑意,轻声道:「嗯?」 夏无心眼珠转了转,忽然长臂一挥,将宋逾白肩膀揽住,于她唇上结结实实印了一吻。 第77章 私定终身 宋逾白不曾想她如此大胆, 有些惊讶,一双素手抬起,却并未推开她。 直到夏无心从她唇上移开, 她才红着脸, 眼神躲避道:「大庭广众下,成何体统。」 苏斜月和花仙在身后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扭过头去, 端详起了头顶的夜明珠,而对面的神凤太子, 则被人揍了一拳, 连连后退几步,眼睛瞪得好似铜铃一般。 「你们?」他涨红了脖子,指着宋逾白, 又看看夏无心, 硬是说不出一个字。 最后狠狠锤了两下自己大腿,拂袖而去。 他走后,房中气氛才缓和下来, 宋逾白忽然去扯夏无心的耳朵,嗔怪道:「你就不怕他出去乱说?到时候天帝知道了, 找你麻烦。」 「找便找, 我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全天下都不敢再对你动心思。」夏无心舔了舔唇, 说得理直气壮。 「人不大,醋不小。」宋逾白责备着摇头, 眸中笑意却掩不住。 这整日, 天界到处沸沸扬扬, 众仙几乎都目睹了凌霄殿前的一幕, 即便都是神仙,也免不了走街串巷地聚集在一处,对着日月风云感嘆上几句。 天兵更是聚集在南天门,严防死守,盯着神凤族一个不落地离开天界,方才罢休。 对于自己惹出的乱子,宋逾白却压根儿不理会,慢条斯理找来钨金修缮好帝女宫院墙,又往莲池里撒了一片莲子,用仙力护住,等着其长成一片。 傍晚时,银河再次亮起,钨金来报,说天帝已然下了旨意分往六界,暂时不再思虑和亲之事,他不曾来找宋逾白,宋逾白也不愿见他,于是点了点头。 「对了,上次要你查的人,不必再寻。」宋逾白淡淡道。 天上又挂一轮皓月,天将告退,莲花池旁又剩下了宋逾白一人,她双手握在小腹,慢慢转过身,抬头看向比凡间大了不止一倍的月,这般近的距离,似乎能看清上面一颗郁郁葱葱的树。 百里莲池如同碧绿的宝石,正在微风中轻轻晃着。 宋逾白心中忽然一阵空旷,她收回眼神,拖着裙摆,走入帝女宫中,因为日光不在,宫苑中到底还是没有白日亮堂,甚至因为层层房屋的遮盖而有几分昏暗,屋中更是漆黑一片,她只得轻轻抬指,将屋中烛火点亮,这才觉得温馨些。 第164页 她本想让夏无心一同来,但见她没有提起,自己便也不再开口,然如今冷风吹着,才觉寂寥。 寂寥便会想念。 宋逾白垂眸,心中嘲笑自己,怎么好像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在凡间,每当她孤寂时便会尝试入梦,虽然很难入睡,但至少能度过一些无聊的时光,如今天上没有日夜,她反而很少睡过,醉酒除外。 她走入房中,盘膝坐在矮桌旁,从一旁摸出一壶酒,小酌一杯后,果然冒出些微醺之感,于是脱下外衣,平平躺在床上。 许是烛火太亮堂,她便吹熄了几盏,阖眸。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她再次睁眼,眼中依旧一片清明,于是忽而生出几分烦躁,拳头在床沿敲了敲。 「夏无心。」她带着怨怼,轻骂道。 「哎!」一声清亮的回答忽然炸响在耳边,宋逾白吓得勐然惊起,双手抚着心口,好看的眼睛睁得滚圆,好似某种被惊扰的动物,煞是可爱。 只见夏无心正咧着唇蹲在床前,一手捏一卷竹简,另一手捏着一根浸了墨的笔,正笑得粲然。 方才的孤寂随着她的到来,似乎瞬间如潮水般消退。 宋逾白这才眨眼,有些气恼,将亵衣掩住:「你怎么一点气息也无,要吓死我。」 「瞧你睡了才不敢出声。」夏无心讪讪道,随后起身,无比自然地爬上了床。 宋逾白惊讶地往后躲了躲,用手推她,小声道:「你上来做什么?」 夏无心将她挤到床脚,自己舒舒服服盘腿坐下,随后将手里的竹简塞给她,眼眸晶亮,献宝一般说:「你瞧。」 宋逾白嗔怪地看她一眼,随后垂眸,借着昏暗的烛火细看,秀眉微挑:「姻缘册?斜月给你的?」 「师姐才不会任我胡作非为,是我趁她忙碌,去她房中偷来的。」夏无心说得自豪,然后将笔也塞进宋逾白手中。 皎白细嫩的手指勾着那笔,一脸无奈地抬眼:「你净胡闹,姻缘册是给凡人牵线,对神仙来说不过是个普通的册子,你拿来做何?」 「就不怕我罚你?」宋逾白用鼻尖在她额头上画了个圈。 夏无心诶呦一声,捂着脑门儿,理直气壮:「写上去试试,万一有用,我们便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何况,你想怎么罚我?」夏无心说着将脸凑上前,一面抿嘴轻笑,一边垂眸,盯着宋逾白饱满的唇瓣看。 宋逾白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便用食指将她抵住,移开目光,软声道:「去。」 她坐直身体,将竹简铺开,找到姓名的末尾,沉静地拿起笔,问:「写在此处?」 夏无心连连点头。 她欲下笔,又犹豫了一瞬,最后将玉字抹去,写上了宋逾白三字,这才把册子递还给她:「这下如何?」 夏无心笑嘻嘻端详了半晌,满意极了,转身下地,将那竹简小心翼翼放好,便又爬了回去。 「我要歇了,你又上来做什么?」宋逾白用一双玉足去踢夏无心,奈何夏无心坐得像个佛爷,硬是纹丝不动。 「你还没罚我呢。」夏无心道。 「我不罚你了,我要睡觉。」宋逾白再用手推她肩膀,谁知夏无心将她手握住,牢牢攥在掌心。 宋逾白被她没皮没脸的模样折腾得无可奈何,水光在眼中荡漾了一番,忽然倾身上前,清香拂面的同时,贝齿狠狠将夏无心唇瓣咬住。 夏无心顿觉一股酥麻之感涌过背嵴,坐直了腰,轻唿一声。 宋逾白这才离开,眼眸弯弯,得胜一般瞧她。 夏无心被她这难得的灵动勾得心痒痒的,唇上的疼似有若无,反而成了一种撩拨,愣愣坐在原地。 宋逾白看她不动,便凑上前端详,不料夏无心忽然低头,准确将她唇瓣含在口中,随后侵城掠池一般,将她唇舌一併掠夺过来。 宋逾白冷不丁没有防备,身体勐地朝后仰,狠狠撞在墙上,幸亏有夏无心的手垫着,故而并不觉得疼痛,面上的感觉就更为鲜明了,一时喘息不得,任由她欺负。 女子眼眸黝黑,亲吻时也未曾闭上,于是带了一丝鬼魅般的压迫,宋逾白不敢多看,只得阖目,身体微微扭动着,用力攥紧夏无心的衣襟。 亲吻的空隙,她这才能大口唿吸,眼中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云雾,方才喝的一杯酒似乎此时才漫上头脑,昏昏沉沉,唿气如兰道:「无心……」 夏无心停顿了一瞬,声音好听且低沉:「怎么?」 宋逾白带着满目的云雾打量她,随后主动俯身勾住她腰肢,在掌心紧紧箍住,随后学着夏无心的模样,同样亲吻着她。 只是她的动作就要温柔了许多,亲吻变成了舔舐,仿佛含着的是最美味的饴糖,她的唇就像棉花一样软,像春水一般柔和,联合着一双柔荑,将夏无心包裹其中。 夏无心享受着她这般的爱意,慢慢压过她,将双手撑在墙面,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环抱在了一起,忽闻啪嗒一声,宋逾白腰间的系带断裂了,她穿的本就是亵衣,如今没了衣带,顿时敞露无疑,只剩玉白的里衣还在,掩盖了一派芳香。 宋逾白随即推开夏无心,脸红得好似熟透的果子,眼眸湿润,隐约有水汽噙在眼角。 她拉过一旁的被褥遮在肩头,带着气道:「你大胆。」 第165页 夏无心看她这副模样,不禁勾唇,心里的爱意如潮水般咆哮吞噬,她将手放在被褥上,做出往下扯的样子,笑道:「你还不知我大胆么?」 「何况,那日你醉酒时,什么我没看过。」她又说。 宋逾白这次红了整个背嵴,索性将被褥放到脸上,彻底不去看夏无心。 过了好一会儿,好似没有动静了,宋逾白这才慢慢降下被子,露出一双眼睛,左右看看,只见床上已经没了夏无心的身影。 这傢伙,难不成恼了?宋逾白放下被褥,想了想,还是慢慢下床,谁料腿刚顺着床沿垂下,便见夏无心从门外走来,拿着两个酒杯和一壶酒。 宋逾白便又将腿缩了回去,继续用被褥盖住自己。 既渴望同她亲近,又本能的羞赧。 「你干什么?」她小声道。 夏无心看了她一眼,含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将之倒满,随后又爬上床,递了一杯酒给她。 「合卺酒。」夏无心说。 宋逾白盯着被子里清浅的酒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笑容,接过酒杯,轻轻道:「你这是,要同我私定终身?」 夏无心将手臂绕过宋逾白拿着酒杯的臂弯,再将酒放在唇边,轻轻嗯了一声。 「天地共睹,我夏无心往后会永远爱宋逾白,陪在她身侧,不离不弃。」夏无心轻轻说,随着她开口,原本昏暗的屋子忽然闪过一道暖光,仙力顺着整个帝女宫蔓延,宫苑中到处挂上了红灯笼,撒了一地红纸香烛,沁人心脾的香气充斥在屋中。 宋逾白忍不住笑意,她忽然低头,笑得香肩都在颤抖,被烛火撒上柔和的光,一片玉影。 她没有说话,或许是羞于开口,只用唇瓣咬住杯沿,将里面的酒尽数饮下。 夏无心见她喝了,顿时松了口气似的,喜色蔓延上了眉梢,她一口喝下酒,随后伸手搂着宋逾白腰肢背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随后双唇相接。 醇厚清香的酒在二人唇齿间流淌,带着独属于对方的香气流入体内,短短半刻,二人周身都蒙上一层薄汗,宋逾白玉指滑过夏无心肩头,将她外衣解下,露出同样白皙的肩。 柔软又坚硬的两个女子的身体,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埋入对方心底。 「原来你这般迫不及待。」夏无心抵着她额头,边轻笑着,边小声道。 「我不想再等了,能早得到你一天,都是好的。」宋逾白耳语一般道,只是不敢看夏无心,只能将脸埋进她怀里,笑语嫣然。 夏无心心口一阵悸动,女子太过美好,好似世间所有瑰丽的辞藻都不能形容,握在掌心的手臂连同每一根手指,都像是上天馈赠,不忍放开。 她带着宋逾白慢慢倒下,随后侧身,让她躺在自己臂弯,空出的那只手沿着脸颊,绕过滚烫的耳垂,慢慢轻抚。 很快,地上逶迤了一些雪白的云雾般的锦布,被不知何处来的风吹得飘然。 感受到她的触碰,宋逾白忽然挺起腰肢,好似一条搁浅的鱼,张着唇,用力唿吸着,她发出一声喃喃的轻语,将头转向一旁,不敢去看夏无心。 夏无心看着她沾着细汗的脸颊和脖颈,顿觉一身惊颤,她慢慢低头,用唇迫使宋逾白转头来看她。 「夏无心,你……」宋逾白平日的清冷早已被抛之脑后,此时身体不断颤动着,一副难以忍耐的模样,甚至于忽然咬住了夏无心鼻子。 夏无心吃痛,却也不恼,只笑得无奈,委屈道:「你怎么总咬人?」 「怎么,只许你咬我,还不许我咬回去?」宋逾白咬着牙道,她眼里很快流出泪,顺着一侧的脸颊,流入髮丝,滴在夏无心小臂。 是滚烫的。 「让我教你如何咬人。」夏无心说着,俯身含住她脖颈的软肉,放在齿间轻轻咬合,宋逾白忽然发出一声轻哼,似乎有无边的潮水,四面盪来。 同时,她手也不停,反而更为用力。 宋逾白哪里经歷过这般的事,不断扭动着姣美的身躯,膝盖一转,不由地缩进了夏无心怀里,小声抽噎着,急忙去拉夏无心的手,不叫她再乱动。 「嘘,别动。」夏无心在她耳边轻轻说,她也觉得周身似乎被水沖刷着,理智几乎消失不见,只剩满腔爱意,将她头脑吞噬包裹。 「夏……」宋逾白似乎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只能念着她名字,好看的腰肢左右躲闪,一双手无力地拨着她手腕,却无济于事。 她恍然间觉得自己浸入深海里,又不断冒头出水,海水忽快忽慢,忽冷忽热,将她沖刷得难以立足。 她只能不断拉扯着周围的一切,拉扯着夏无心的衣衫,将唇都咬出了血,最后索性哭泣起来,她并不想如此,听着自己的声音,便能叫她脸红成一片,再也不敢抬头。 但她受不住这仿若第一次练习腾云般的欢快紧张,更无法控制自己。 忽然,她最后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叫喊,整个人才算是滚上滩涂,只是双肩依旧在颤抖,带着床榻都在摇动。 她紧紧搂住夏无心的腰,将她扯着陪她躺下,然后半睁着双眼,透过泪水,去寻找夏无心的唇,只是她有些慌乱,半晌都不曾找到,只得恼着说:「你只看着么?」 夏无心噗嗤笑出声,任由她动物一般蜷缩在她臂弯,然后在她唇上亲了亲。 第166页 房中充斥着浓烈的馨香,二人紧紧环抱,宋逾白手臂被自己抓出了一些红痕,看着甚是惹眼,又令人心疼。 「疼吗?」夏无心轻声问。 宋逾白摇摇头,她依旧流着泪,没脸再抬起头来。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唿吸平稳,她才忽然起身,反手将夏无心压在身下,一双眼带着怒气看她,像是要找回场子一般。 解不开,就干脆用了仙力,银光闪过,夏无心忽然抿唇笑了。 她好整以暇看着宋逾白,平稳躺下,任由宋逾白将她手臂抓在头顶,冷冷垂眸。 二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宋逾白忽然松手,抱着她肩头趴下,轻轻道:「我不会。」 夏无心险些笑出声,这样的宋逾白太过于可爱而让人怜惜,她恨不得就此将她箍在身侧,再不叫她逃出去一步。 「我教你?」夏无心在她耳边道。 宋逾白抿着唇,嗯了一声。 于是顷刻之间,二人的位置再一次颠覆,夏无心伸手拿起软枕垫在宋逾白后腰,随后握着她手臂,将她推到床头,自己则退到床尾。 宋逾白一句你做何还没说出口,体内便忽然好似穿过一道电流,她捂着嘴,才没让自己丢脸地叫出声来。 烛火昏黄,门外月光瑰丽,莲池安安静静躺着,莲肉随风摇摆,缠绕。 门内因两个互相爱慕的女子而绚烂。 这一次比上次还要难忍,宋逾白很快便不再绷着,放松了身体,随着夏无心做什么,自己则仅仅咬着手腕,红痕更显。 她满眼都是泪水,却还是尽力抬起头,看着夏无心的面容,似要将她刻在脑中。 「无心……」她张着唇,一边哭泣,一边将玉白的五指送到夏无心面前,等她握住,这才安心了些。 纱帘落下,屋内灯影朦胧,人影幢幢。 不知过了多久,等夏无心再次将女子抱在怀中时,女子已然没了力气,瘫软如水,唯有手还攥得死紧。 她唇红得似血,微微张合,凑到夏无心耳边。 「我爱你,无心。」 第78章 她的撒娇 长空上皓月逐渐黯淡, 顺着天边滑落,朝阳升起,远望去, 云霞纠缠着铺成一片,透出火红的风姿。晨风吹散屋中清香,替换为屋外荷叶的味道。 地上丢弃着一些轻纱云锦,温柔地散落, 昭示着昨夜的旖旎。 床榻微微颤动, 躺在外侧的女子翻了个身,手无意识地搭在对面女子的肩头,轻轻抚摸。 二人同盖着锦被,皆是面色红润,青丝披散。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鹤鸣, 夏无心恍然睁眼, 眼眸由一开始的朦胧, 很快转为清明,又覆上一层喜色。 她的手正放在宋逾白肩上,垂眼看去,那如玉一样的双肩,此时正散布着一些红痕,犹如珍宝易碎, 令人不忍触碰。 乌黑的碎髮捲成小卷落于锁骨处, 勾勒出她白嫩里带了红晕的脸颊,双目紧闭, 红唇轻抿, 唿吸均匀绵长。 夏无心心脏直跳, 想起昨夜的意乱情迷, 想起昨夜怀中扭转轻唤的身体,便更是如梦一般,透出些不真实。 那时的宋逾白,简直像换了一人,越是到最后,就越是清丽勾人,平日清冷的姿态,全化成一滩清水,倾泻摇晃,潮起潮落。 夏无心闭上眼,让自己心口的悸动平静了些许,这才再次张目,将手从她肩头拿开,动作轻柔,生怕吵醒了她。 宋逾白着实是累了,明明是仙人之体,却如凡人一般,唯有昏睡才能解其疲乏。 夏无心忍不住勾唇,只觉得眼前的女子怎么看都看不够,满心都是这九天之女,终于肯低头吻她的喜悦。 「宋逾白。」她轻轻说了声,然后凑上前,在她弹软的唇上碰了碰,女子被她触碰后,黛眉微皱,向后缩去,却依旧睡得香甜。 夏无心看了不知多久,这才轻手轻脚起身,低头看向自己,也是一番惨不忍睹。 白皙的肩上挂着几道牙印,皆是昨夜宋逾白难以忍耐之时咬的,就连手臂都是,夏无心抿唇轻笑,一阵黑烟漫过,周身伤痕消失,肩上也重新挂上一袭黑衣,秀美飒爽。 她回身给宋逾白盖好被子,出门想透透气,却忽闻远处响起一串脚步声,于是方才还满是笑意的眼眸,瞬时换了神色。 一队人马跃过银河,未等夏无心转身,她四周便笼上一道金光,夏无心认得出这金光来自于何人,于是心下一沉,干脆止步不动。 领头之人身披金甲,乃上神之躯,头顶插着一串红穗,方脸方目,看着甚是骇人,他轰然落地,沉声道:「天帝有令,召你前去。」 夏无心看了看四周金光,黛眉挑起,嗤笑道:「这架势,说是绑人也不过分。」 她恢復本来面目后,天帝不可能不知她已经来到天界,原本她还疑惑,为何天帝一点动静都没有,如今见他来明的,心里反而松弛了些。 「帝女还在等我,劳烦诸位稍等片刻,我说一声就来。」夏无心慢慢后退,周身金光却并未散开。 「无须劳烦帝女,走吧。」那天将厉声道,手一扬,夏无心眼前的景象忽然天翻地覆,等她晕头转向地不知转了几圈后,这才落地,脑袋一阵发昏,险些没站稳。 眼前矗立着凌霄殿,因朝阳而披上一道霞光,头顶宝石不再夺目。 第167页 「快走。」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夏无心冷不丁被推搡了几下,一步踏上玉阶。 凌霄殿很是辽阔,走过最为高耸的大殿,后面立着老长两排天兵,天兵身后是云雾滚滚,神树丛生,种得都是些珍奇仙草,脚下是青玉铺成的宽阔道路,踩上去冰冷滑腻,并不舒服。 顺着这样的路再走过三间后殿,眼前才出现一片金光瀰漫,金光形成一道墙壁,将一处足有九层的楼阁笼罩在其中,远远望去便是神光熠熠,令人心生胆寒。 不过对于夏无心来说,有的只是好奇而已,她不禁疑惑这位一统六界,让宋逾白吃尽苦头,又勒令她们分开的天帝,是怎样一个人。 「进来罢。」头顶的天空传下话语,如同梵音一般,响彻四面。 再随后,夏无心便凭空消失,立在了一极为空旷的屋中,穹顶滚圆,画着些模煳不清的画,屋子几丈长宽,什么都没有,只在中央生出淡淡金粉样的光点,在地面铺撒开来。 光点中盘坐着一人,能看出身躯高大,头顶金冠。 这便是天帝?夏无心往前走了几步。 「放肆。」天帝忽然出声,一道仙力如同劲风,扑向夏无心头脸,夏无心胸口勐地一跳,却也并不慌乱,黑气登时笼罩周身,侧身躲过。 劲风冲散了天帝面前的光点,露出他苍白无血色的脸,确实同宋逾白有着几分相似,皆是一派冷厉,让人有种跪下的冲动,但不知是夏无心看错了还是怎的,她总觉得这位天帝,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过了许久,天帝才幽幽开口:「你倒是大胆。」 「多谢。」夏无心回答,她依旧警惕,但能够察觉出天帝身上并无杀意。 「朕长久不关注外界,却不知,竟将你这孽障放了进来。」天帝说着,慢慢起身走出光点,「不过你不必惧怕,朕金口玉言答应了玉衡,在你未暴露怨气之时,自是不会动你。」 夏无心听了祸害这词,不由蹙眉,正想张口,却忽闻几声巨响,随后便是刀剑碰撞之声,大门被轰然炸开,门框飞到一旁,银光卷着碎石枯枝沖入屋中,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狂风吹起夏无心髮丝,将她眼眸遮了一半,朦胧中有一月白色的人影闪过,仙力化为两道气流,硬生生将天帝推后一丈。 与此同时,一双手臂将她腰肢紧揽,旋转之间,夏无心已被宋逾白用宽袖护着,挡在了身后,她一身寒意冷冽,手里握着一把银光化成的宝剑,狠狠盯着天帝。 屋中一时剑拔弩张,几个银甲都碎了的天兵挤在门口,唉声道:「天帝,帝女她……」 「下去吧。」一声长嘆后,天帝开口。 「你带她来干什么?」宋逾白冷声道,随后拉过夏无心,见她毫髮无损,身上寒霜这才融化了些。 天帝挥去眼前银光:「玉衡,你如今是越发没有规矩,竟敢同朕动起手。」 宋逾白没开口。 「拒婚,也是为了这孽障?」天帝又道。 「她不是孽障。」宋逾白狠狠道,扬声将他剩余的话音打断。 天帝也沉默了会儿,忽然抬手,仙力唿啸而出,直冲向宋逾白,宋逾白眼神一动,抬剑去挡,谁知她身后的夏无心出手比她更快,黑气如同地狱而来的妖魔,顿时瀰漫成球状,将金光吞噬了个完全。 于是又听一阵纷乱轰然,尘土四溅,沙石飞扬,方才还高耸的穹顶顿时被撞出一个洞,外面的天光成柱状洒入。 天帝挥手拂去脸前灰尘,抬头,墙体又是一阵颤抖,一半的房间都塌下了,碎石几乎蔓延到三人脚下。 最后一块碎石落地后,屋中陷入沉寂,宋逾白回身看了眼夏无心,在她手上拍了一下。 夏无心则一言不发,紧盯着天帝的动作。 「若是天帝没别的事,我们便退下了。」宋逾白淡淡说完,便拉起夏无心转身。 「罢了,玉衡。」天帝开口,将二人拦住。 「朕方才正说不会伤她,你不必如此戒备。」 「还有何事?」宋逾白回过头,露出一侧的脸颊。 「夏无心,你先出去罢。」天帝沉声道。 夏无心看了眼宋逾白,得到她颔首后,这才迈过碎石走到屋外,朝那些天兵瞪了一眼,几个天兵顿时后退,不敢再看她。 屋中只剩天帝和宋逾白二人,一阵沉默后,天帝开口:「你知道朕急着为你找帮手,是什么意思。」 宋逾白不看他,只收起手中银光化成的剑。 「很快,天界必须有一位新天帝,你是唯一能够胜任之人,若是无人统率,六界便会陷入混战,这事关六界苍生,你绝不能够再任性。」 「我知道。」宋逾白漠然道,她抬眼,「否则,我岂会如此听话。」 「你如今成长了许多,性子也不再那般单纯和轻信于人,修为进步很快,修成真神不在话下,朕甚是欣慰。」天帝长嘆道,「但你到底从未独当一面,朕又不得不担忧。」 「我不会和亲的,你能做到独自掌管六界,我也一样可以,无需那些什么族来帮衬。更何况,我这辈子只要夏无心一人,我早已言明。」宋逾白说得慢,却毫不犹豫。 天帝瞧了她片刻,忽然迈步,慢慢走向她,同她对面而立,将一枚兵印交予她手中。 「方才传来消息,称龙族再起乱子,企图侵占蓬莱洲,此时蓬莱已混乱不堪,你速领几万天兵天将,前去平乱,镇压龙族。」 第168页 「想统领六界,须得让旁人知道你的本事。」天帝嗓音逐渐低沉,「龙族此次可是拼死一搏,倾尽全力。」 「若你此次得胜,我这帝位不日便传给你,但若没有,你便要听朕的。」 「好。」宋逾白说。 天帝看着她的眼神变了又变,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痛快,最后转身,只留下个隐入金光的背影:「去吧。」 宋逾白后退几步,正欲离开,却忽闻天帝道:「朕在天界不知多少年,身躯不日便会渐渐消亡,你此次一去,不愿再唤朕一声父神吗?」 宋逾白顿了顿,眼神看向自己双手,端详了许久,方道:「您是天帝,不是说,天家无情么。」 随后大步离去。 身后,似乎在天空的位置,传来一声重重的嘆息。 走下楼阁,眼前是方才被她掀翻的一地青玉,两旁树影婆娑,在云雾中摇曳,而女子一身黑衣,正立在满地狼藉中,焦急地翘首等待。 见了她身影,夏无心这才放心,几步跑上前,摸了摸宋逾白脸颊,关切道:「同你说了什么?」 宋逾白没有回答,而是嫣然笑了,在她掌心蹭了蹭,柔声道:「此处杂乱,我们先出去罢。」 一路天兵皆不敢多言,甚至于四散奔逃,所以轻而易举便走到殿外,百极玉阶下,地面平直宽阔,远方云蒸霞蔚,缓缓飞过几只神鸟。 「醒来不见你,将我吓坏了。」宋逾白轻轻说,然后挽着夏无心手臂,靠在她肩上,笑里带着甜。 夏无心低头看她,也莞尔。 「昨晚的事一过,我们便不能分开了,是么?」宋逾白说着,脸颊渐渐滚烫,她又记起昨夜,好一阵羞臊。 「那是自然。」夏无心回答,同她十指相扣。 宋逾白含笑在她身上靠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双手抓住夏无心手臂,迫使她同她对视。 「无心,蓬莱因龙族而大乱,我须得带兵前去,镇压龙族。」宋逾白小声说。 夏无心闻言,一颗心顿时吊在了半空,忙道:「太危险了,我和你一同去。」 宋逾白摇头,她咬着唇,轻轻将手送进夏无心掌心,慢慢摩挲着,小声道:「不行,你去了定然又会帮我,我是帝女,这是我应做的。」 「可是……」夏无心一脸烦乱,她松开宋逾白,正要开口,却被宋逾白捂住了嘴。 「你别恼,好不好。」宋逾白放软了声音,原本空灵的声音像是雨后春水,淌得人心痒。 「我在下凡之前,便时常征战各处,降服那些欺凌百姓的妖魔,我虽不喜天界冷漠,但这人间,确实要有人护着的。」 「就像往日的我,若是没你一路保护陪伴,我怎么活下来?」宋逾白轻声道,又将夏无心手腕拉起,放到自己腰后,主动将自己送入她怀中。 她亲了亲夏无心嘴角,眼波潋滟,嗓音如同泡过了糖水:「无心……」 夏无心还从未见过宋逾白撒娇的模样,这般被她一吻,心都险些化开。 只是脸上还绷着,将另一边的脸颊转过去,宋逾白心知肚明,便又亲了一口,眉头皱起来:「你莫要得寸进尺。」 「好了。」夏无心说,在她背嵴上拍了拍,忽然想到什么,手掌摊开,盘古幡出现在她手中,金丝盘旋,透着华贵古老的气息。 「把这个带上。」夏无心说,将盘古幡交予宋逾白,「你同我有生死契,所以这神器,应当也能保你无恙。」 宋逾白将之接下,笑得温柔,然后牵着夏无心的手,二人走下玉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皆是长身玉立,衣袂翩翩,支零破碎的话语散在风中,听得云霞都羞出淡淡的绯红。 「无心,昨晚我朦胧间曾想,上天竟这般仁慈,肯将你赐予我。」 「并非上天仁慈,是我在找你。」 「无论何时你往后看,我都在的。」 「去。」 第79章 岁岁甜甜 蓬莱洲上满是珍奇的灵芝仙草, 以供天界炼丹制药所用,至关重要,如果被龙族占据, 将会大大增加龙族实力和气焰, 到时候难免会引起六界动盪。 而龙族自从上次一战后, 一直盘踞回深海惶惶不可终日, 龙族不知天帝大限将到, 只知天帝的杀伐果断, 一定不会轻饶它们,于是干脆调动全族精壮之力,主动进攻, 将目标放到了距离天界有段距离的蓬莱州, 欲夺得岛上灵丹妙药。 事态紧张, 故而宋逾白走得急, 当晚便带领天界一半天兵天将, 去往蓬莱。 临走之时, 众仙齐聚南天门, 斟酒送行, 诸多上神单膝跪地,齐声道帝女, 声音传出云层,响彻九天。 夏无心则独自站在人群之外,一言不发, 抬头看着宋逾白一袭白衣猎猎, 站在无边风云之中, 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天边。 等人群全都散了, 夏无心依旧没动,黑髮在耳后随着衣袂飞舞,皆漆黑如墨,融为一体,唯有脸颊白皙秀美。 「无心。」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斜月无声走到她面前,将手掌放在她头顶,轻轻按下,迫使她低头,「帝女已经走了,回去吧。」 夏无心点点头,笑起来,只是眼中又没了笑意,像是只将嘴唇勾起来似的。 「师姐,她不许我跟着,可会有危险?」夏无心一边跟着苏斜月转身,一面道。 第169页 「不会的,有几万天兵前去,你安心等她回来便是。」苏斜月柔声道,随后拉过她手,牵着她回府。 夏无心虽听了旁人安慰,但心里却总似横着一片愁云般,无论如何都不得轻松,便每日守在凌霄殿前,听那些仙人谈论蓬莱州的情况。 一开始战况颇好,称帝女率兵赶到,将已经闯入蓬莱的龙族清剿了一番,带着天兵迅速占领蓬莱州。 听到好消息,夏无心轻松了些,但每日还是前去询问战况,宋逾白一日不回,她就一日不能安稳。 天界的日子好像忽然变慢了,时间一滴一滴流淌,七天过去,宋逾白依旧没回来,夏无心便愈发心神不定。 或许人们对于自己爱的人,总会有些说不出的预感,这日夏无心烦躁到彻夜不眠,等头顶上月落日升,她才干脆挺身而起,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这种心情,修炼也是修炼不下去的,只得换好衣衫,无奈出门。 苏斜月每日沉浸于她姻缘神的活计,忙得不亦乐乎,夏无心每每看到她认真的模样,都觉得等下去回人间时多去问问,看成亲的人是不是比往年要多得多。 「师姐。」她说着,将正往姻缘树上挂玉牌的苏斜月扯了过来,「你也歇一歇。」 苏斜月回身,看见她眼下的一片乌青,不禁莞尔,任由她拽着自己衣袖,走到石凳上坐下。 「还在担心帝女?」苏斜月柔声道,伸手摸了摸夏无心头顶,将她碎发抚平。 夏无心点点头,下巴磕在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撇着嘴道:「虽说我相信宋逾白,但龙族一向阴险狡诈,恐生变故。」 「嘘。」苏斜月捂她嘴,嗔怪道,「这话怎能乱说。」 「你要是实在担忧,我再去管人问问,如何?」苏斜月说着便起身。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花香瀰漫,粉雾腾腾,花仙的身体忽然出现,眉头紧皱,桃花眼中满是严肃,她快步走上前来,握住夏无心手腕,将她整个儿提起。 夏无心正惊讶间,却听她道:「方才天兵来报,说龙族数人堕魔,派去的天兵死伤了大半。」 事态的转变确实令人猝不及防,夏无心担忧宋逾白担忧得如同烈火焚身,于是再也忍不住,不顾苏斜月的阻拦,当即熘出了天宫。 她宁愿宋逾白责怪她,乃至揍她一顿,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宋逾白独自置身于危险。 如今她有手有脚,比起一颗石头,要有能力得多。 夏无心沿着花仙偷偷为她指的路一路疾驰,远望去便是一道黑烟,犹如漆黑的流星,只剩残影。 周围不断掠过云雾,脚下是许久未见的山谷大川,林立蜿蜒,秋意正浓,红黄相间,碧水如同宝玉,透着清亮的绿,混杂在一起,浓墨重彩。 然而她无心多看。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边涌上一道晚霞,如同烧着了的棉花,火红中透着焦黑,令人心生不妙。 蓬莱终于出现,远看如同一块平铺的巨石,石上云雾缭绕,绿意森森,即便离得如此之远,都能感觉到磅礴的仙力在向着四周涌动。 与此同时,周边飞舞的人群也看得清楚,只见无数天兵围绕着蓬莱,用阵法抵挡洪水般疯狂俯冲的龙族,发出一阵阵水波般的震盪,气流汇聚成滚烫的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龙族人马明显多于天兵,尤其是化形之后,龙身巨大,远望如同一群勐兽围攻蚁群,甚是可怖。 滚滚烈火从龙口里喷涌,扫荡着周边的一切,连云彩都被烧得不见了踪影,半空之中一片空荡。 夏无心瞧见这等场景,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住,抛向高空,她咬着牙,化成黑气越过战场,寻找宋逾白的身影。 找到她不难,只要顺着银光而去,在蓬莱的另一面,一条白龙三条金龙正对着她摇头摆尾,庞大的身躯如同蟒蛇,在空中翻腾,龙鬚纠缠在一起,令人厌恶。 被这四条龙衬得,宋逾白活像一只白蝶,几乎看不见身影,唯有她银光闪烁,显出她力量的磅礴。 宋逾白髮丝被吹得上下舞动,她手里拎着一柄长剑,引天雷而下,银光与闪电混杂纠葛,形成一串串爆裂般的光芒,硬是叫四条龙都近不了身。 忽然听得一阵哀嚎,其中一条金龙被宋逾白击中,庞大的身躯如同泰山陨落,慢慢朝着地面落去,另一条金龙急忙上前,勾住他身躯,慢慢消失在云雾中。 夏无心松了口气,随后朝着宋逾白奔去。 然而电光火石间,云雾中又升起一条更为庞大的东西,头身相距几丈宽,足有两人粗,龙目赤红,身体黢黑,四条龙爪锋利如刀,划开眼前同伴的身体。 震耳的龙吟响彻长空,夏无心忽觉心脏撕裂一般,一阵腥甜涌过。 宋逾白也如同她一般,身体颤抖了一下,忽然腾空而起,周身银光化成实体,挡住龙吟带来的伤害,同时在背后形成一柄巨大的银剑,越来越庞大,渐渐抵上了那黑龙的粗细。 夏无心知道,她这是拼死一招,汇聚浑身力量,击败黑龙。 长久的消耗征战,已然让宋逾白力不从心。 数名天将从四面八方飞来,在宋逾白面前形成一道人墙,替她挡住黑龙吞吐的烈火,只是魔化的龙实力强大,数十人竟顶不住,纷纷吐血倒地。 眼看着烈火已经烧到宋逾白洁白的衣角,那纤细高挑的身影在微微颤抖,鲜血滴落在胸口,十分刺眼。 第170页 夏无心心神一凛,眼中迸发出怒意,一言不发,身体化为黑雾。 没什么预兆的,那股子暴戾的感觉再次占据了她内心。 久违的怨气忽然在她周身爆发,迅速充斥她周身经脉,渐渐向上吞噬她意志,只是这一次,夏无心用仙力护住了头脑,勉强清明。 光是她自身仙力,绝对无法对付这些龙族,但是怨气可以。 顷刻之间,长空之下忽然天翻地覆,另一股不知何来的黑气慢慢吞噬着周围景致,甚至淹没了蓬莱洲。 一道人影带着无边黑气,悄然出现在宋逾白身前,黑气同火焰对峙,竟将烈火都吞噬了个完全,与此同时,黑气包裹了宋逾白的下半身,如同一张大网,将她牢牢护住。 黑龙似是怒了,悽厉的龙吟再次响起,他扭动着庞大的身躯,狂风吹得人无法站稳,巨大的头颅凑到那黑影面前,一人一龙就这般对峙。 黑衣女子低低道:「不许伤她。」 随后,随着宋逾白一声压抑恐惧的惊叫,气浪以夏无心为中心涤盪开来,黑龙的头颅应声而落,坠入人间,与此同时,巨大的身躯被银光化成的巨剑击中,不断翻转摇摆,最后彻底成为星星点点的灰烬。 与此同时,世界陷入静谧。 夏无心忽然后退两步,撞进温软的怀里,短时间内,她眼前就蒙上了一层漆黑,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四周的厮杀之声也静得很,她像是突然没了耳朵,只能感觉脸上潮湿,一滴滴雨水落下,雨水有些咸。 嘴唇在被什么人亲吻着,唇舌柔软,甜丝丝的。 「宋逾白。」她咧嘴笑了。 —————————————— 等天帝派人赶到之时,这场响彻六界的蓬莱之战,已经结束。 据说,帝女一人屠杀了在场所有的龙族,杀到最后,白衣都染成了红色,真龙的身体落下高空,龙骨化成一座座山峦,在人间成了沟壑万千的群山。 帝女在蓬莱枯坐了三日,随后回来天界,背上背着一块漆黑的石头。 她不让任何人靠近,旁人连看那石头一眼都会被呵斥,于是更无人敢接近。 她将自己关进帝女宫中,闭门不出,好像就此消失了一般,连天帝都不见。 蓬莱当日瀰漫的黑雾自是惹人猜测,不少人断言有妖魔出世,却倒也并未引起太大的慌乱。天帝虽知其利害,但眼睁睁看着一化为原形的石头,也无话可说。 这证明,夏无心并非无法控制住自己体内怨气。 同时,帝女也赢得了六界的爱戴,无数人上书天帝,请求立帝女为储君,毕竟这位帝女能一人对抗魔化的整个龙族,彻底损伤上古神族的傲气,将之赶回深海,再不敢挑起战乱,还了天下一个更为长久的太平。 天帝也便顺水推舟,慢慢退位,将更多的权力交予帝女手中。 时间慢条斯理地过去,很快已是三月有余,人界已入寒冬,天界虽无春夏之分,但也在一个清晨,飘了几片初雪,莲池的莲叶尽数落了,花仙彻底没了住处,便搬进了月府。 太阳被一片雾气笼罩,透不出多少阳光,白衣女子光着玉足,踏入枯败的莲池中,肌肤在水里泡了一会儿,便有些发白。 她小心将裙摆系在腿间,没有用仙力,徒手伸进淤泥中,挖出还沾着泥的莲藕,在冰冷的清水中涮涮,再裹入干净的裙摆里,一双白嫩的手煳得满是淤泥,她却毫不嫌弃,同样伸进清水,清洗干净。 小腿带起涟漪,沖刷即将化作花肥的莲叶,一时竟分不清,腿和洗净的莲藕,哪个更白一些。 一炷香的时间后,她挖够了所需的藕,便又走回岸上,赤脚踩着白玉砖,留下一串水渍,一闪一闪发亮,很快又蒸干。 帝女宫原本并没有开火之地,但数日之前,宋逾白喊人清理出一间偏殿,摆放了灶台等物,又存放了不少仙草灵芝和普通的粮食,以做羹汤之用。 她走进偏殿,熟练地洗净莲藕,切成小块,丢入灶台上已然烧得滚滚的清粥里,顺手将髮丝用一根小木棍挽在身后,看着丝毫不像高高在上的帝女,反而像是凡间女子,不过是容貌过于出众了些。 粥煮熟了,宋逾白将锅子拿起来,粉嫩的指头放在耳垂凉了一会儿,才称好莲藕粥,雅步走回寝殿。 屋里黑漆漆的,随着她的脚步亮起烛火,宋逾白将粥碗放在矮桌上,随后绕进内室,轻轻咳嗽一声。 床上隆起的鼓包动了动,宋逾白等得不耐,走上前去,轻轻将被子掀起,蹙眉道:「你睡了一日了,起来吃些东西。」 「这可是天界莲池的藕,对你身体有好处。」宋逾白在她腰上推了推,夏无心这才迷迷煳煳睁眼,对着宋逾白伸手。 宋逾白责备地望她,最后还是弯腰,轻轻将她抱了起来,动作温柔,慢慢走回矮桌。 夏无心一脸倦意,靠在宋逾白身上,盛了一勺子放入口中,连连点头。 不愧是莲池里挖出来的,带着一股佛前的清香,一口便让人气力大增。 「你恢復人身这么多日了,还不能走动么?」宋逾白担忧道,撩开夏无心裙摆,在她光洁的小腿上摸了摸。 「不能。」夏无心说得理直气壮。 宋逾白凝眉思忖了一会儿,轻轻道:「我再去同医师拿些丹药罢。」 第171页 她说着推开夏无心起身,谁知走了两步,忽然捂着心口,连连踉跄,竟径直朝后仰倒,夏无心顿时一惊,即刻起身,用左手接住她身体,慌张地去探她气息。 谁知仙力涌入,却见经脉稳健,气息绵长,再抬眼,对上宋逾白饶有兴味的眼神。 夏无心顿时红了脸,摸了摸鼻子,将手松开。 「你诈我。」她委屈道。 「嗯。」宋逾白拿起桌上粥碗,转身便走。 夏无心眼看将人惹恼了,急忙跑上前,伸开双臂将她拦住,赔笑道:「我这不是想让你多抱抱我……」 宋逾白只淡淡看她,一言不发,直看得夏无心后背发毛。 她索性缩着身子往宋逾白身上蹭,然后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抿唇微笑。 「亏我还以为你留了内伤,担忧成这般。」宋逾白伸手将她拨开,抬腿便要走过去,却不料夏无心忽然抢过她手里粥碗,安稳放在桌上,随后一手环住她后背,一手握住膝弯,将她打横抱起来。 「夏无心!」宋逾白伸手掐着她脖颈,「放我下去。」 「不放!」夏无心挺着胸,被她卡得喘不上气,一路往屋中小跑,将人丢到床上。 宋逾白被她扔了个踉跄,气得白皙的脸浮上一层绯红,轻轻气喘着,抬眸盯着她,琉璃眼清透如水,混着一丝怒气。 「好了。」夏无心笑出声来,俯身坐下,在她头上摸了摸。 却比宋逾白一手打开。 「我也是今早才发觉自己能走了,不过多逗你一会儿。」夏无心将她手握住,轻轻摇着。 「你还气,就打我,好不好?」夏无心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像扇风一样来回晃着,往自己脸上招唿。 宋逾白忍不住脸上笑意,将她手推开,咬唇道:「行了。」 「真的好了么?」她轻轻说,还是有些不放心似的,抓过夏无心的腿,来回弯折,见没有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她嗔怪地掐了夏无心一把,随后将她腰肢抱住,将脸放在她肩上靠着。 女子的身体无论何时都软得像水,唿吸喷洒在锁骨处,痒得夏无心心猿意马,她嗯了一声,慢慢抚摸宋逾白的脖颈。 「若是那些神仙知道他们的帝女私底下竟如此爱恼,不知作何感想。」夏无心半是挑逗,半是认真地说。 「你若是敢透露给旁人我私下的模样,当心我将你扔下凡去。」宋逾白闷声说。 「那也好,反正我许久没见师兄他们了,听闻平逢山又新收了一批弟子,我正好奇呢。」夏无心笑眯眯道,腰上却又被掐了一把,疼得她龇牙咧嘴起来。 「不准回去。」宋逾白冷冷说。 夏无心不禁哭笑不得,她低头俯视宋逾白好看的眉眼,嘆息道:「不准这个,也不准那个,你要我如何?」 宋逾白有些羞赧,不再开口,只是又掐了她一下。 「让你不听话,还独自跑去找我,化成原形了吧?自讨苦吃。」 「这话你骂了半个月了。」夏无心无奈,只得岔开话题,又问,「你今早不是去了凌霄殿,接手天庭事务?」 宋逾白点了点头。 「那,那个桑月……」夏无心握着宋逾白双肩,将她上身立起,装作不经意地问。 「听你的,贬入轮迴,让司命编了个几世都被背叛的悽惨命格。」宋逾白回答。 夏无心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颔首:「怪不得今早我便听见有人在哭,哭声从南天门传到了帝女宫。」 「她直到进入轮迴井,都不信我会如此狠心。」宋逾白轻轻说,眼中却并无什么波动,她忽然将手放到夏无心衣襟处,轻轻拉扯,「我都快将她忘去了,你反而还念念不忘。」 「那是自然。」夏无心凑近她,将唇停在她檀唇上方,垂眸盯着眼前饱满莹润的唇瓣看,「与我而言,她可是最大的敌人。」 宋逾白被她忽然压低的嗓音,勾得心头直跳,粉嫩的舌尖不禁舔了下唇瓣,却被夏无心忽然低头咬住,身子不由得一颤,低声轻唤。 很快,最后的一点声音都被堵进口中,推搡在舌尖,来回涌动,最后吞咽入腹,夏无心才停下,宋逾白稳不住身体,软软靠在她伸出的臂弯中,小声喘息。 「等等,往日的这个时辰,斜月便要来看你了。」宋逾白按住她嘴唇,好听的嗓音被喘息分成几半,颤抖着响起。 夏无心索性张口,将她手指咬进口中,宋逾白轻叫一声,把手收了回去,愠怒地背到身后。 「放心,师姐有花仙缠着,想必也不会来得这般准时。」夏无心说着,身体忽然压下,同宋逾白十指相扣,一齐躺在了床上。 「这么多日我都不能动弹,难不成,你一点都不想我?」夏无心抿唇轻笑,乌黑的眼眸好似曜石,晶莹深邃,她手指修长,仿佛将宋逾白的双手完全锁住,令她动弹不得。 最后,宋逾白也不再挣扎,雪白的脖颈微微扬着,喉咙滚了滚,开口:「你日日都同我抢床睡,我想什么?」 「我指的不是这个。」夏无心笑得狡黠,将目光慢慢往下移。 宋逾白顿时羞红了脸,她咬着唇忍了半晌,还是颔首:「嗯。」 随后,还没等夏无心开口,宋逾白便忽然挺身,柔软丰韵的身体紧贴着对方,张口咬住了她的唇,随后主动轻吻,缱绻温柔。 第172页 柔软湿润,带着好闻的香气,慢慢将二人包裹。 夏无心撩起被子,围拢自己,随后响指一弹,屋中烛火顿时熄灭了一半,昏暗的灯光更显旖旎缱绻。 几声细碎的情话响起,又很快被抽泣声代替,隐入轻纱帘帐中。 屋外冬雾四起,头顶红日很快会换成皓月,再过不久就又会日出。 帝女宫旁莲叶枯败,来年金莲依旧繁茂。 云捲云舒,花来花谢。 岁岁年年,天上人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