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扰扰彼岸清欢》 楔子 “碧落!”一声凄厉的喊叫划破长空,大雨倾盆,狂风猎猎。 密林深处,一个少年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温热的血合着冰凉的雨浸进身下的泥土中,如蜿蜒的长河,四下流去。 女子锁骨处,被利箭穿刺而过的伤口刺眼而猩红,原本雪白的衣裙被迅速染红,痉挛的抽痛让她屏息。克制着体内翻涌的血腥味,少女微颤着抓住男子冰冷刺骨的手,声音微弱如丝, “我走不了了,快离开这里,寻一处安生之所…好好地活。” 少年微张着嘴,滔天的悲伤似乎撕裂了他的身体,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雨水顺着粘连在额边的黑发滴落,少年眼眸渐渐变得血红,心里深处的无力感如利刃一般生生割开皮肤,刺痛淋漓。 女子撑着最后的力气睁开眼,不舍却又平和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被血侵染的嘴唇扬起一丝笑意,凄迷却绝美,“阿朔…别伤心,已经不疼了…你…” “别说话,我能救你。”少年轻声打断,抬起衣袖轻柔地拭去女子嘴边的血迹,宛若至宝,神情却变得扭曲而偏执。 女子眼里闪着晶莹的亮光,费力地抬起手,少年的容颜渐渐模糊。 怀中的女子唇色如霜,笑容却明艳如华, “你一定要活着,连带着我的…一起。” 指尖还未触碰到少年的面容便颓然落下,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一瞬间照亮暗黑的天穹,下一刻却又归于黑暗。 少年身形一震,眼眸骤然无神空洞,如被深深拨开皮肉,但刻骨的钝痛却把嘶吼生生截断。 淅沥的雨水滑过女子如凝脂般绝美的容颜,洗净了刺眼的猩红。 片刻后,少年牵起女子的手,十指紧紧相扣,怀中的人眉眼紧闭,如沉睡了一般,只有指上的戒指发出温润皎洁的莹莹光芒,映着少年惨白如雪的无双面容。 青紫的嘴唇微颤,少年低头小心翼翼地吻上女子眉心,脸上已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声音低沉却诡谲,一字一顿,仿佛入了魔障,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雷声千嶂落,掩住了男孩凄厉破云的嘶吼,如困兽一般悲恸至极。 一雁投天尽,如若初见,确已离别。 “你这是逆天!”一个身着绯衣的少年愤懑地拂袖,不可置信地对身旁的白衣少年吼道, “她是你姐姐,先不管这世俗不容的禁忌,这样做,你可知代价有多大!” “那又如何,她伴了我四载,我便要还她一生。” “一旦唤醒彼岸花,什么四载,她的一切你都会忘得干干净净。” “我不会忘记。” “这是以命换命,你可能一生都等不到可与她换天命的女子,即使等到了,你可知彼岸花开几时?” 白衣少年宛若未闻,缓缓低头,看向冰棺内如沉睡一般的倾城女子,眼里盈满深情,比玉还纯白的指尖隔着冰棺,轻轻抚过女子脸颊,如情人一般轻声低语, “我等你醒来,即使,毁天灭地。” 白衣少年言语淡淡却决绝,身旁的男子身形微震, “你…你真是疯了。” 绯衣男子握紧拳头,无奈地看着似乎陷入疯魔的白衣少年,转身愤然离去。 少年俯身,不管刺骨的寒气,清雅无双的脸庞贴着冰棺,微闭眼,少女浅笑嫣然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如昨日。 “我等你” 花开彼岸本无岸,魂落忘川犹在川 婆娑凄苦无量,痴子几度炎凉 遂出生死境,一念一具忘 骰子红豆,入骨相思 情无尽,自难忘 黄泉,轮回 浮生 第一章 起风 十年后,尚燕国泰安元年,六月初八,初夏,夜。 夜幕笼罩的大地,暗沉、孤寂。碧瓦朱甍的宫楼中,几道黑影自房檐滑下,无声且萧杀,珠帘微动,安睡于床榻上的尚燕国皇帝被一道刺眼的亮光惊醒,微睁双眼,朦胧的睡意还未消散,颈间的剧痛便席卷身。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抚住脖颈,温热的鲜血霎时喷涌而出,叫喊不出声,不多时便已咽气。 夜依旧寂寥无声,天边无月也无星,人影飞掠而走,只留下满地猩红。 地处尚燕以南的南梁国,山明水秀,与尚燕相比,地势和缓,国泰民安。 此刻,位居南梁边境的银都城内,夜色寥寥的山峦中,一户农家小院依旧亮着微弱的光亮,一个瘦小的身影姿势粗鄙地蹲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 仔细一看是一个少女,她手撑着下巴四十五度角望着一片漆黑的天际,不知在想着什么。 身后的草屋响起声响,一个身形肥胖的妇人推门而出,只着中衣,头发蓬乱,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她双手叉腰,对着院子吼道,声音中气十足, “我的煤油灯不要钱啊,要蹲坑去茅厕,别杵在院子里。”妇人说完便转身回到屋里,大力的关上了门,房檐的茅草被震得落下一地灰尘。 蹲在地上的少女幽幽转头,清秀的五官,眼睛却异常明亮,揉了揉发麻的膝盖缓缓起身向自己的房间挪去,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她名叫沈清欢,是一个孤儿,一周前,她还生活在有电视有电脑有手机的高科技信息时代,但一场电梯事故,让她莫名穿到了这个从没听说过的年代,这一周的时间里,她一直在纠结中度过,一边努力适应着穷乡僻壤的无聊生活,一边畅想着醒来自己就躺在医院里,闺蜜们围绕在身边嘘寒问暖。 不知道锦溪那个自称汉子的女警察会不会对自己的离开流几滴眼泪,肖涵那个爱哭鬼会不会把眼睛哭瞎了,还有嘎子和陈冉,她们会不会记得给自己家的小包子按时投食。 在繁杂的思绪中,沈清欢终于进入了梦乡,咂咂嘴,浓淡星光下,她和朋友们围坐在一起吃着烧烤喝着啤酒,聊着八卦和人生。 鸡鸣三声,房门已被敲得震天响, “半夏!快给老娘起床了!” 沈清欢被惊得从床上滚了下来,然后淡定的爬起来洗漱。 经过一周的相处,她已然适应了武娘那高分贝的嗓音和咋咋呼呼的性格,以及自己那简单浅显,和一味中药相同的名字,半夏。 记得刚醒来的时候,她正仰面躺在床上,霎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武娘那张肿着如包子般的脸,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看。颤了颤,下一刻,武娘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在沈清欢耳边炸开, “你个臭丫头,叫你上树摘个果,你把自己个儿摔了下来,我以为养了个帮我干活的,结果还没家里的驴子扛活,养你这么多年除了吃我的用我的,你还干了些啥,想当年你小时候…” 沈清欢默默地听着,在武娘洪亮的絮叨里了解了“自己”的来历,心里却泛着嘀咕,这恶作剧也太t真了。 然而,不久之后她便发现了现实的残酷,被武娘蒲扇般的巴掌扇过几次后脑勺后,沈清欢终于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 除了名字不同,这具身体也才十六岁,可自己是在新时代生活了二十四年的三好青年,已入职场两年的初级白骨精,突然的“返老还童”还是让自己很是别扭,这与自己实际的心理年龄严重不符啊。 沈清欢望着残破铜镜中与自己完不同的脸,刚开始那毛骨悚然的情绪已经渐渐消退,虽然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肤白成熟,但也至少清秀可人、身体健康。 除了有点黑,沈清欢撇撇嘴,也没什么可挑的。 梳洗完毕,沈清欢和往常一样跟着武娘下地干活,晨光微熹,薄雾笼罩。 美其名曰一起干活,实则是沈清欢拿着锄头刨花生,武娘端个小板凳在一旁嗑瓜子。 瞥了一眼武娘那身形丰腴、体态臃肿的典型富态身材,沈清欢一直想不明白,她们生活的环境看似家徒四壁,可为何每顿都是大鱼大肉。 看了一眼抖着腿哼着小曲的武娘,沈清欢抬手擦了擦额角沁出的薄汗,问出了一直好奇的问题, “武娘,你有很多余粮吗?” 武娘听闻,吐出嘴里的瓜子,言语有些不耐烦, “管那么多干什么,我自有路子。” “那我可以歇歇不” 嫌弃的上下打量沈清欢一番,武娘把手中的瓜子壳丢在地上,抬手在衣衫上随意擦了擦,“你这小身板该多锻炼身体,保持体态。” “…” 沈清欢望着快把板凳压垮的武娘,再次在她如炬的目光中生生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对武娘露出人畜无害笑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清欢深知此话的道理。 沈清欢干活时偶尔听到其他农夫讨论世间的奇闻异事,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是一个不存在于历史长河中的异世,但生活方式,朝堂宫廷却和中国古代的封建社会没什么太大区别。 虽然想离开这里,过得喜乐安康,逍遥自在,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间,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自己的文职工作在这里毫无用处,锦溪教自己的擒拿在这个可以飞檐走壁的地方也没什么战斗力,陈冉那个文艺女青年闲暇时教自己的简单染布技艺更不可能维持生计,如今她只能从长计议。 哀叹一声,沈清欢举起手中的锄头,狠狠地劈进地里。 与安闲自得的乡野不同,雕栏玉砌的楼阁中,清晨的一封急报打破了养心殿的宁静。 王座之上,南梁国成文王轩辕文接过信件,已过而立之年,自觉遇事已经能泰然自若,但紧握信件的手指却也渐渐发白。 尚燕国国主薨。 寥寥几字确已重达千金,他颤巍巍的起身,褚黄色的龙袍微动,望向雕窗外的晨光万道,微眯了眼。 此时大陆表面上三国鼎立,实则东边的襄凉国最为繁荣昌盛,尚燕国与南梁国都难达其项背,所以十几年来两国一直暗地里自结一派,这才与襄凉国匹敌。如今平衡打破,恐怕这大陆格局将乱。 成文王片刻回神,眼中已精光乍现, “召太子觐见” “成文王收到消息了?”如玉石之声,低沉却也带着些清冷,话音未落,已在错综的棋局上落下一颗白子,拈棋子的手竟比白玉还精致。 阆苑琼楼,绿竹猗猗,不远处跪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身上下好似没有一丝人气,声音如鬼魅, “已收,并召见太子。” 拿棋子的手指微微一扬,下一刻,黑衣男子霎时不见踪影。 尘光微扬,男子起身,雪白的华衣衬得肤色温润明亮,一根白色玉冠束起如墨的长发,如此难驾驭的纯白,在他的样貌下竟也失了光华,无双公子,美无度、如英、如玉,湛然若神。 男子微垂眸,看着一周前突然发出莹莹虹光的玉匣子,眼里讳莫如深, “青黛”唇齿轻碰,面容温润,如暖阳,音色却寒冷无波。 红影一闪,一个妍姿艳质的女子已俯身跪在男子面前。 “属下在” “去接回来吧” “是” 游戏既已开始,棋子也该归位了。 男子勾起嘴角,满屋晨光仿若失了颜色,清雅独绝,世无其二。 面前的棋局中,竟无人与之对战,已成残局。 此时,还在努力适应乡村生活,前途未卜的沈清欢,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旋转。三国格局已然发生巨变,而她将如一根蒲草一般,在波澜不惊实则惊涛暗涌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第二章 碧落阁 清晨,睡到自然醒的沈清欢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现代,毕竟每天早上武娘魔音般的摧残,已经在这一个月的日子里成为了生物钟一般的存在。 望向窗外日高三丈的阳光,沈清欢无奈的发现自己依旧躺在破旧不堪的房子里,缓缓起身,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抬头便看见武娘在院里来来回回,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那活跃灵动的庞大身躯让她着实呆愣了一会,思绪已百转千回。 这难道是武娘所说的发财路子出了问题,这是妥妥跑路的节奏啊。 沈清欢正在准备叫住武娘询问一番,一位女子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一瞬便落到了她的面前,血色红衣、颜如舜华。 “我是青黛” “啊…我是沈清欢”刚说出口,沈清欢便愣住了,完了,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看来习惯新名字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急忙抬头,言语急切而尴尬, “不是,其实我叫半…”正想纠正错误,却见女子酷酷地转身,一个轻点地,便已离自己几十米开外。 “…夏” 不远处的武娘见沈清欢愣神的样子,上前拍了她一掌,抬手拢了拢抱在怀里的金银细软,连声催促道, “楞在这干嘛,还不去收拾东西,还得赶路呢” — 此刻,从未坐过马车的沈清欢正环顾着装潢精美的内饰啧啧称奇,丝绸装裹,雕花的窗牖被淡紫色绉纱遮挡,铺垫的软垫厚实又细软,面前的矮桌镶着美玉,低调而奢华。 不假思索,沈清欢下一刻便得出了结论,这绝b是有钱人,瞥了一眼武娘抑制不住的兴奋神色,渐渐放下了心,看起来不像是被迫的,倒像是被接去享福的。 沈清欢最好奇的是坐在马车外暂时充当马夫的冰山美人,但无论她问什么问题,美人都不回答。 当自己不死心地继续追问时,武娘便抬手“啪”地给自己脆弱的后脑勺来了个致命的一击,然后诚惶诚恐地对美人道歉,生怕得罪了贵人一般,沈清欢只得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再发问。 至此,除了知道美人叫青黛后,沈清欢便如木偶一般被牵着走了,而青黛除了清早那短暂的自我介绍后,便再也没正眼看过自己。 沈清欢目光炯炯得盯着印在门帘上风姿绰约的美人背影,生长在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时代,对美的事物一直抱着单纯欣赏的心情,和闺蜜们也常常喝着小酒,磕着瓜子聊着哪里看到的帅哥美女。 如今,看着对青黛局促且恭敬的武娘,沈清欢暗叹,此生怕是知己再难求啊。 经过几天的相处,沈清欢发现青黛不是装的,是真的高冷,骨子里还透几丝煞气。 虽然依然没有搭上一句话,但沈清欢却发现了青黛不同寻常的特权。 前几日刚出南梁国,途径尚燕国国境时,听说是国殇日,这两个月城都加强了警戒,但当青黛拿出镶着玉石、有着精美雕花的腰牌时,城楼守卫即时恭敬放行。 沈清欢悄悄瞥一眼腰牌,上面赫然写着碧落阁三个字。 终于趁着一天青黛外出办事,沈清欢便向武娘问起了碧落阁。 “碧落阁啊,那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十几年前突然崛起,如今它傲立于大陆三国之外,不受任何一个国家的管束,但却知天下事,晓天下人。只要付出合理的代价,便可得所想之物,找所念之人。” 武娘微顿,神色向往,语气恭敬而遗憾,“世人都知碧落阁的阁主名叫?无月,却无人知其来处,更只有极少的人能目睹他的真容,但传说阁主惊为天人,不可亵渎…” 沈清欢看着眼睛里冒着淫淫火光的武娘,抽了抽嘴角,抬手支着自己的下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看来这碧落阁很有名啊” “咳…屁话!不过以前那不叫碧落阁,好像叫东方什么,哎,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我年轻的时候,还在那里干活,那楼阁,那景色,啧啧啧,一晃眼已过了十年,不知现在又是啥模样。那时候…” 沈清欢扯着衣袍悄悄往后退了退,防止被唾沫淹没。 武娘越说越起劲,讲着她年轻的时候多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迷倒了一大片,从马夫到厨房伙计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沈清欢神色淡淡,应付地点着头,陪着笑脸。 今日青黛不在,武娘少了那份恭敬不语的模样,咋呼的性格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趁着沈清欢询问碧落阁的事,便毫不避讳,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那么好的地方,武娘你又为何离开?”沈清欢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却悄悄抬眼打量起武娘的神色。 “还不是因为你…”忿忿得回头,正好撞进了沈清欢明亮的眼睛里,武娘被噎得咳嗽了一声,眼神飘忽不定,端起桌前的茶杯猛灌了一口,神色有些别扭。 沈清欢见状,立马上前,狗腿地帮武娘把茶水盛满, “我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胡说的你也信,别烦我,边儿去。”武娘做势蹬了蹬腿,看向窗外,不再出声。 看着武娘一副雷打不动,誓不开口的架势,沈清欢撇了撇嘴,独自靠着软垫,思绪翻飞。 碧落阁要接回的人果然是自己,武娘恐怕也只是照顾自己的奴仆,而青黛那孤傲清高的性格,价值不菲的艳服,在碧落阁的地位也一定不低。 那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呢,望着窗外春和景明的湖光山色,沈清欢皱了皱眉头,虽然自己占据了原主的身体,但对原主的记忆却一无所知,和武娘相处的一周时间里,自己的随性而为却没引来她的询问,原主和她相处十年,武娘不可能没发现自己性情的不对劲。 沈清欢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又开始嗑瓜子的武娘,若有所思,无论派武娘照顾自己的是谁,如今对自己变化的熟视无睹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那只能说明原主本尊并没有真心相待之人,无人在意当然便对自己突然的变化无所谓。 就像谁会在意一只养肥待宰的猪性格是活泼还是文静,有肉就好了,呸,这比喻不好,沈清欢握了握拳头,甩开心里不详的预感,深深吐了一口气,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候到了自见分晓,事到如今又何必先给自己找不安。 — 尚燕国两月国殇期已过大半,满宫素白。 凤栖宫内,皇后萧氏正襟危坐于软塌之上,清素衣衫,银色发簪,衬着肌肤胜雪的面庞更加苍白,表情更是黯然神伤。 袁太医白发苍颜,作为太医首府已服侍过两代君王。 此刻他正跪与皇后旁侧,屏息凝神,为其诊脉。 片刻,老太医退跪一步,俯趴于地,声音微颤却高亢,“恭喜皇后,这是喜脉。” 皇后神情微顿,眼神晦暗不明,随即却轻声抽噎起来,悲不自胜道, “感谢上苍,先皇离世,本想追随而去,如今却有了先皇唯一的血脉,也算有了个活下去的念想。” 老太医连忙磕头,身体微微颤抖,但言语却巴巴劫劫,“娘娘请不要过度忧思,如今腹中已育有先帝遗腹子,请务必珍重凤体。” 皇后提袖轻拭眼角,微微点头,抬了抬手,侍女便立即上前轻扶皇后起身。 素白裙角微动,一双鎏金云丝绣鞋赫然闪过一道艳色,满目素白沉重之下,鞋面上五彩蝴蝶翩飞,绚烂粲然。 老太医身体微僵,忙移开视线,恭敬告退。 — 另一边,白天赶路,夜晚就近客栈休息的沈清欢一行人,在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沿着南梁国的边境,终于到达了南梁国和襄凉国交界地,也是碧落阁的所在之处—诬邪山。 随着目的地的临近,武娘越发的兴奋,靠着武娘那不停歇的嘴,沈清欢也对这座诬邪山越发了解。 诬邪山,顾名思义山川景色无匹,却也透着些许邪性。 穿过一片山林,沈清欢便被这水天一色的美景深深的震撼了,山明水秀、奇花异草,没有半分雕琢,却也每一处都透露着大自然的别具匠心。 几个时辰后,随着路途的不断深入,沈清欢渐渐感觉到一丝凉意,轻轻撩开绉纱,只见窗外雾气逐渐弥漫,慢慢的竟看不见任何的景色,也听不到鸟儿的百啭千声。 突然,一道黑影从窗前掠过,沈清欢吓得低叫一声,似乎感觉到一丝凉意拂过自己执帘的指尖,她猛地放下了帘子,抚了抚浑身起的鸡皮疙瘩。 武娘本在昏昏欲睡,因为沈清欢的一声低吼猛地惊醒了过来,正好发现身旁少女想要再次掀起帘子,一窥究竟的动作,想也没想,一个巴掌便扇向了她的后脑勺, “臭丫头你是要作死啊,这里邪门的很,小心把你魂给勾走。” 伴着脑后火辣的疼痛,沈清欢默默地放下了躁动的手,表情愤慨而委屈,内心实则无数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入山时,还是晨光熹微,即将到达碧落阁时却已暮色苍茫。沿着依崖而建的栈道,右边是陡峭的崖壁,左边是万丈悬崖。 沈清欢望着绝壁奇峰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收回视线,回头看见武娘鄙夷得看着自己,“胆小如鼠” 沈清欢默默翻了个白眼,随即,她又不死心地掀开马车的门帘。 越过青黛的杨柳细腰,前方不远的山峦处,明光烁亮,布满整片山林。 沈清欢睁大双眼,惊得合不拢嘴。她以为的诬邪山只是一座山峰,没想到是一片群山,她以为的碧落阁只是几个楼阁,没想到却大如城池。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沈清欢咽了口唾液,喃喃道。 “我带你来长长见识。”武娘大如洪钟的声音在沈清欢耳边炸开,吓得沈清欢差点从马车上滚下去,她稳了稳身形,默默地抚了抚自己经过两个月洗礼,现在已变得牛b轰轰的小心脏。 沈清欢三人没有直接穿过群星密布般的光亮城镇,而是沿着光影边缘的小路直接往山顶驶去。穿过一片茂密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参天古木中,林立着一百多座殿堂阁楼和亭台桥榭,它们被朦朦地笼罩在一片光华中,无数盏灯笼如绚烂的星光,皓月千里。 沈清欢带着不安与惊奇和武娘下了马车,有三个袅袅婷婷的女子便走来帮忙拿着行李。 青黛在马车停下后便不知所踪,肯定去给他的主子打报告去了,沈清欢心里想着,也越发对这位神秘的阁主好奇起来。 一位领头的白衣女子上前接过沈清欢的包裹,柔柔得说道,“请两位跟我来” 带着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态,沈清欢和武娘被领到了一个精致的院落,仅有两间房,房内却布置得简洁大方。 沈清欢心里暗喜,这比之前的茅草屋强多了,和武娘打了招呼,放好行李,沈清欢呈大字仰面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深呼一口气,未来不可知,但可期。 — 鹤过苍穹,雾阁云窗。 一声清朗的音线划破寂静, “她已不识你了?” “是,自称是沈清欢。” 青黛跪与案桌旁,恭敬地回答,不敢抬头看跪坐于桌后谪仙般的男子。 窗棂外传来潺潺的水流声,拿着白玉壶的手指如玉般纯莹,霞姿月韵。几片茶叶在杯中舒展,旋转,再升再沉,相映交辉。 “沈清欢” 声音清冷澄净,如恋人低吟,却神绪无波,男子静静地看着玉杯里的芽影水光,茶沉杯底,眸色渐深。 响起一阵细小的衣袍摩擦的声音,下一刻,青茶却被无情地倒入一旁的绿萝中。 “茶凉了,去换一壶” “是” ------题外话------ 雷打不动,每日一更,欢迎阅读,么么哒 第三章 初遇 清晨,尚燕国丞相府,会客厅内。 事隔刺杀事件已经两个月了,国殇日已快到期,尚燕国内严密封锁了事实,对外只宣称皇帝突发疾病暴毙,毕竟能在皇宫如履平地,刺杀一国之君,此等事宣扬出去,只会人心惶惶,朝局更加动荡不安。 年逾半百的丞相萧岩抚了抚衣袖缓缓起身,捶了捶酸疼的腰背。今日又见了朝中几位大臣,朝堂之上看似井然有序,实则却暗潮汹涌。 宣王镇守边疆多年,自十几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便愤然离朝,从此不问朝堂之事,即使国殇期也因身体抱恙为由未归。 先皇膝下无子,皇后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如今已怀有先皇留下的唯一血脉,看似自己已把握朝政,但却不能把所有希望压在一个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的遗腹子身上。 萧岩咬了咬牙,神色渐深,尚燕国自建国以来便崇尚以血祭天,而只出自于司马一族的神女便是这怀有异血的天命之人,虽自上一代神女病逝,一直没有新的神女出世,而曾经支持司马一族的古老氏族都已中立,但如今太后暗地里与南梁国不明的关系也不容小觑,有南梁国的支持,即使自己手握御林军,如今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着自己筹谋已久,悄悄培育自己的羽翼,为得到皇帝信任,自愿成为先皇暗地里的刽子手,为他掩盖所有见不得光的密事。如今羽翼未丰,皇帝身死,萧岩握了握拳头,眼里盛满不甘。 皇帝遇刺,虽然自己和太后都在暗中极力查探此事,但却一点进展也没有,萧岩不禁对此次事件的幕后策划者更加忌惮。 但如今却有更重要的事,皇位空悬,皇子尚未出世,明面上自己监国,但大小事仍需禀告太后,如今两方看似相安无事,但只要一件小事打破平衡,势必引发轩然大波,比如一月后的天食节,萧岩微眯了眼,只希望南梁国和襄凉国的使臣来访时,别出什么乱子。 萧岩忿忿地甩了甩衣袖,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狠绝的神色,稳了稳心神,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回自己的卧房,却在关上房门时左右打探了一番,来到墙角。 不起眼的地方放着一个烛台,轻转烛台,随着低沉细微的轰鸣声,面前墙体缓缓打开,一个密室赫然出现在眼前。他勾起一丝诡谲的笑,缓缓走入一片黑暗中。 卧房的窗户上,一道黑影飞掠而过,无声、无息。 — 沈清欢终于在有生之年体会了一把真正的皇家级待遇,睡到自然醒不说还有专人伺候,侍女妍姿艳质,赏心悦目。从洗漱到饮食,事无巨细,一条龙服务。 武娘从今早就不见人影,想来是去见老朋友们,看看自己的石榴裙是否还艳光依旧。 沈清欢拍拍被自己用山珍海味填满的五脏六腑,满意地打了个嗝,开始了她的午后消食计划。 一路上时而如江南水乡一般曲径回廊,时而如奢侈的宫廷建筑一般雕梁画栋。但依着崇山峻岭,湖光潋滟,却也相辅相成、融为一体。 走了不知多久,沈清欢虽然知道自己迷了路,但身边时不时会有明眸皓齿的侍女经过,她也就不急着找回去的路,等她闲逛着累了再询问便好。 没有电脑和手机,沈清欢也想不出其他能打发时间的办法。 穿过一片茂密的小树林,禅鸣声声,面前的石梯一直蜿蜒至山顶。沈清欢一直有个怪癖,如果登山,那一定要登顶。 看着面前几百个阶梯,她咬咬牙,深呼一口气,抖抖酸软的腿,毅然向上走去。 石梯两边草木盎然,但奇怪的是,一路竟没有遇见其他人,连一个侍女也没有。越往上走,越感觉阵阵凉意,竟有些刺骨。 已是盛夏,沈清欢却觉得自己要去往的山顶是一处极寒之地。搓了搓手臂,虽然一直告诉自己,好奇心害死猫,但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躁动的心。 这时,她突然看见远处的灌木丛剧烈摇晃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躲在里面,她禁不住颤抖了一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脑海里闪现了无数个惊悚画面。 只在一瞬间,那个不明物体便突然向她移动过来,带着它身前的草丛剧烈的晃动。越来越近,沈清欢仿佛看见了一团黑色隐隐在灌木中,但速度太快又看不真切。正想着该如何应对,手足无措时,她突然感到身侧一阵微风掠过,还夹杂着一丝冷香。 白衣胜雪,衣袂飘扬,一个轻点地,便向那不明物体掠去。 奇怪事发生了,随着他靠近,灌木从里的东西竟然不动了。 一切发生只在一瞬间,沈清欢还来不及看他的样貌,只见他背影长身玉立、风姿冰冷,再想看清却已消失不见。 “我去…神…神仙?” 沈清欢微张嘴,无比震惊,半天也回不了神。一个背影竟已如此撩人,不知面容又是何等姿色。 树影微动,青黛已无声地落在沈清欢身侧,“请跟我回去”淡漠的声音响在耳侧,沈清欢如梦初醒,有些诧异突然出现的青黛,抬手手拍了拍受了过多惊吓的心脏。 侧头看向青黛清冷的美颜,嬉皮笑脸的问,“那谁啊?” 回答她的是青黛转身离去的火红身影。 沈清欢撇撇嘴角,吐了口气,默默地擦了擦额角浸出的冷汗,连忙跟了上去。 刚到小院,青黛便又消失不见,沈清欢咂咂嘴,看来这的人都喜欢来无影去无踪。 还未回味刚才一闪而过的仙人之姿,沈清欢回头便看到武娘懒懒地倚在院子的石凳上,惊讶地看着青黛消失的方向,下一刻便火急火燎的冲了过来,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指着沈清欢便吼道, “你个死丫头,跑哪去了,这个地方是随随便便闲逛的吗!?小心你的小命…” 沈清欢灵活地躲着想要招呼她后脑勺的巴掌,飞快地跳进了自己的房间,急忙关上房门, “太累了,我先睡会儿” 武娘恶狠狠地拍了拍门,嘟嚷着离开了。 深深吐了一口气,沈清欢瘫倒在床上,许是受了惊吓,晚饭也没吃,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 入夜,襄凉国宫庭,阆苑琼楼,殿内,年轻的帝王慵懒得倚在软塌之上,身着炫黑的袍子,袍上金丝线勾勒的九条盘龙,宛若活物。大开的衣领隐隐露出结实的肌肉纹理,玉色的指尖轻轻扣着面前的矮桌,手指上的红色宝石戒指闪着妖冶的光。 “他接回来了?”声音冷冽慵懒,漫不经心。 “是的,已到碧落阁两日”太监总管低着头,恭敬地只看着眼前的白玉地板。 “他还真等了这么久”男子微抬手,骨节修长得手指轻扶额头,身前的琉璃珠帘微动,轮廓立体流畅,泄出一抹惊鸿的艳色。 总管眼观鼻、鼻观心地跪在原处不敢抬头,也未作声。 “有意思”男子笑了笑,泄出一地艳丽华光。 ------题外话------ 雷打不动每日一更欢迎点评哒~ 第四章 再见 清晨,沈清欢被青黛从睡梦中叫醒,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三卷竹简图册,一时还不知作何反应。随手翻了翻,字体倒是和现代的繁体字差不了多少,但才当了两天的米虫,任务便自己找上门来了,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 青黛站在床边,看着宛若一滩烂泥的沈清欢,言语无波, “把这些背下来” 望着面前图册上详尽的国家地域划分和细致的人物介绍,沈清欢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烦躁地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坐起身来。 虽然自己对这个异世构造很好奇,但不是让自己了解,却是部背下来,这种做法不禁让沈清欢觉得有什么阴谋正在向自己逼进。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要背下来。”看着图上高峻的山川河流,三国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沈清欢不会觉得只是为了让自己长见识。 “你不必知晓” “我…”沈清欢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盘腿坐在床上,在这个强权至上的异世,自己虽然奉行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但既然事关自己将来,有些事便不能视而不见。 甩开锦被,沈清欢揉了揉鼻子,看着一脸淡漠的青黛,缓缓开口, “即使你现在不说,将来我也一定会知晓。只是此刻早点知道自己的位置,遇事我也好有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坏了你家主子的大事。 微顿片刻,沈清欢作势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背,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这叫促进合作,达成共识。“ 等了片刻,见青黛依旧一言不发,沈清欢撇了撇嘴跳下床,自顾自地走到桌子前,拿起青瓷耳杯给自己盛了一大杯水,回头看向青黛, ”知道你回答不了,你就把这话代我转达给你家主子就好。“猛灌了一杯水,沈清欢抬眼再看,门口微风灌入,青黛已消失不见。 抬起手捧着自己的脸,沈清欢陷入了沉思,原来事情往往比自己想到的还要棘手。需要了解如此大的构局,想来原主一定在这风云变幻的朝政上牵扯颇深。 刚开始还幻想着自己是碧落阁阁主养育在外的亲戚,现在不禁唾弃自己的天真,如今看来倒像是棋子。 指尖抚着杯上的莲纹,沈清欢盯着图画上细长繁复的线条,仿佛无形的利爪,悄无声息的抚上自己的脖颈,阴气逼人,不禁让人暗暗心惊。 甩开纷乱的思绪,沈清欢没想到这一等便等到了日薄西山,看了会竹简,期间她还上床补了个眠。 青黛来时便看到沈清欢仰面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精,微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沈清欢听到声响,睁眼看到青黛站在门口,一个鲤鱼打挺,连忙翻身坐起,迫不及待的发问, ”你家主子咋说?“ 青黛没有回答,低头从袖口中拿出一粒药丸,墨黑色,透着莹莹的绿光,沈清欢看着她目光冷冷,如杀神一般缓步向自己走来,似要喂自己吃下。 ”等等“ 沈清欢连忙后退一大步,脑海里闪过无数电影镜头,此刻只觉这是毒药,不是要自己立刻死,就是要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受制他人,慢慢等死。 沈清欢自觉没说什么引起上面人的不快,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反手从身后的木柜上默默握住一盏烛台,虽然知道自己是棋子,但并不打算就此认命。 如若真是毒药,必定是自己将来计划的不小阻碍,虽然如今还没找到换取自己自由的砝码,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先认命服下一颗毒药。 如果青黛强迫自己,沈清欢咬咬牙,胜算虽小,但还是要以命相搏,取一线生机,克制住微颤的声音,看着面无表情的青黛,沈清欢一字一句缓缓地问道, ”这是什么“ 青黛停下脚步,看着对方一副备战的姿态,微微皱了皱眉头,似有不解, ”阁主要见你,去处极寒,没有内力会伤及性命,此药,保命。“ 听了这话,沈清欢大大地松了一口口气,手心已冒出微汗。毕竟相处过一些时日,青黛此人武功不俗,惜字如金,遇事总是一副死人脸,要嘛闭口不答,要嘛一诺千金,这种人最不屑的便是说谎。 ”人吓人吓死人啊,下次早点说行不行啊“沈清欢暗叹一声,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话音刚落,便大步向前,拿起青黛手上的药丸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下。 片刻后,一股热气便通往四肢百骸。 ”有点热,我们…“还未抱怨完,青黛上前抓住沈清欢的腰,拖着她大步跨出房门,脚尖点地,便向山顶飞去。” 看着脚下郁郁葱葱的树木,沈清欢有点紧张,虽然在现代坐过飞机,也玩过蹦极,但被人提着飞还是第一次,紧紧抓住青黛的柳腰,沈清欢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青黛,你可得把我给搂紧了啊,这摔下去可不好看” 青黛默不作声,沈清欢看着她平静冷淡的侧颜,内心也渐渐平静拿下来,但与此同时却突然生出了一丝自卑的感觉。 与原主相差无几的年纪,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一点功夫呢,真想直接解锁武功技能,飞檐走壁,多酷啊。 不多时,她们便到达了山顶,向下望去,沈清欢有生之年第一次看见如此美景,身下一片波光潋滟的湖水,雾气浩渺,宛如仙境。 虽看不清湖波的貌,但仍然有些刺骨的寒气和雾霭,让沈清欢不禁惊叹,这竟是冰湖!原来自己之前登山时感受的阵阵寒气竟是出自于此。 青黛未做停留,直接绕过烟雾缭绕的湖面,最后所到之处,是隐在琼林玉树中的一座府苑。 雾释露消,层楼叠榭,古色古香,虽没有雕栏玉砌的冰冷强势,却也透着气魄雄浑,雄伟豪迈之气。 安落地,沈清欢跟着青黛走过一个个精致的庭院楼阁,纤尘未染的道路上,竟没有看见一个侍女,四周宁静而诡异,连一丝鸟叫也没有,沈清欢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快步跟上青黛的步伐。 不多时,她们便来到了一个雅致的亭台,廊亭的尽头,几级如意踏跺之上,有一年轻男子背立与亭阁内。 绿竹猗猗,冷香微蕴,白衣胜雪,岩岩若孤松之独立,无双的身姿,已然是昨日救自己的“神仙”。 青黛向着白衣男子行礼后,便恭敬地退下。 真没想到碧落阁阁主竟如此年轻,沈清欢心里暗自感叹,带着满心好奇,毫不犹豫地提起裙角踏步上前。 来到男子身侧,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自喻在现代见惯了各国美男,沈清欢却依旧呼吸一滞。 明艳霞光印着男子精致流畅的侧颜,无从留连。 眉目如山水相会,鼻梁如秋月之峦,唇色如春日之英,君子如玉,明玉如水。 ?无月微侧目,沈清欢便撞进了他如深渊一般的眼眸里,黑暗幽冥如有魔力一般让人深陷其中。 倒吸一口气,沈清欢暗暗狠掐了自己一把,收回了飘远的神识。 ?无月微抬手,对着茂密的竹林低唤了一声, “苍术”话音刚落,一抹黑影便自竹林里飞速掠下。 真是美音气,好容色,完美未可论,沈清欢不禁暗暗赞叹道。 一眨眼,被唤作苍术的男子便已到自己面前,手上赫然拿着一本古朴的书册。 沈清欢默默接过书册,竟是一本族谱。 翻开泛黄的书页,沈清欢找寻着自己的名字。 找寻许久也未找到半夏二字,沈清欢有些疑惑的抬头,冷香微近,葱白莹莹的指尖指向了图册中的一个名字,司马颜玉。 “她…” 沈清欢心中微惊,司马是尚燕国太后一族的姓氏,而司马颜玉则是太后从小养在膝下的干女儿,也是尚燕国上届的神女,自己与这个女子有什么关系。 “她是你母亲,如今,你是尚燕国的神女。”还未等沈清欢问出口,清冷的声音便幽幽地传来。 霞光独倚翠林,冷风侵亭台,明月已上,欲黄昏。 — 夜晚的尚燕国,泰和殿内,粉青葵式香炉燃着点点亮光,烟霏露结,而后又消散。 太后司马婺华斜倚在瓷枕上,微眯着眼,头上的朝阳五凤钗闪着莹莹的光亮,吊坠上的琉璃蝴蝶鲜活如生。 微微扬手,伺候左右的侍女便恭敬地退了出去,抬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青衣男子, “找到了?”看似不经意的发问,太后垂眼抚弄着小指上的珐琅彩指套,指甲上的蔻丹,鲜红如血。 “并未找到长公主” 司马婺华没有抬头,手指轻抚着镶嵌宝石的扇柄,语气却渐渐冷厉, “刘总管向哀家举荐你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男子趴伏在地,战战栗栗,言语微颤, “回太后,想来长公主早已仙逝,碧落阁才未找出她的下落,不过…却找到了她的女儿。” “哦?”太后一顿,似有些不可置信,抬眼紧紧盯着男子,执团扇的手微微一颤。 男子微抬眼见太后一言不发,神色晦暗不明,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如利剑,急忙补充道, “据说此女子身怀异血。” 太后听闻,保养极佳的面容闪过一丝狂喜,幽黑的眸子擒着奇异的色彩,有些不稳地自躺椅上缓缓起身,声音克制不住的激动, “赏,重重地赏!” 男子听罢,汗不敢出,连忙磕头谢恩。临出门前,只听见殿内响起太后格格的笑声,如鬼魅。身子颤了颤,连忙退了出去。 月光微撒的苍穹外,浮云无寄,风雨欲作。 ------题外话------ 每日一更,欢迎观看,么么哒~ 第五章 刺杀 几日后,沈清欢坐上了去往尚燕国的马车,护送她们的却不是碧落阁的人。 微微撩开车帘,两列骑兵紧随其后,一拢黑衣,头戴银盔,衣覆金甲,面色如冰般冷冽,腰系镶金腰牌,刻着鹰卫二字。 思绪回转,竹简内容清晰地映在沈清欢的脑海,这是司马家族的府兵。 车内,武娘斜躺在软垫上,一边悠闲地磕着瓜子,一边嘟囔着, “还没过几天悠闲地日子,就又要东奔西走,我啥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啊。” 沈清欢看了武娘一眼,没搭话,随手拿起面前矮桌上的琉璃盏,望着杯上泛着的五彩光芒,眼神微闪,那日清冷的声音好似还萦绕在耳边。 “那司马颜…我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在你四岁时便已去世。” “那我父亲…” “五日后,送你回尚燕。” “…” 山黛远,雁无归,想追寻的无拘无束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沈清欢暗叹一声,如偷来的一世却也不能随意浪费,如今自己势单力薄,且先看看在这辽阔大陆上自己扮演的是何角色,默默握紧拳头,眼眸已溢满坚毅。 — 尚燕国丞相府内,萧岩端坐在楠木椅上,手里把玩着通透温润的玉如意,神色无常。 “什么时候到?” “有鹰卫护送,和两国使者到达时日相差无几,半月可达。” 一位灰衣男仆伏跪在地,不敢抬头,诚惶诚恐地回答。 萧岩满是皱纹的手指微顿,“鹰卫?阵势还真大!自从司马颜玉病死,司马一族费劲心血找着身怀异血的下届神女,连族内才出生的婴孩也不放过,十几年过去,本以为世间已再无神女。” 轻哼一声,萧岩手一松,玉如意摔在御窑金砖之上,铿然有声,溅起细小的温润碎光,语气狠绝不甘,“如今还真让她们找到了?” 男仆浑身一震,趴伏地更低,身下的地板刺冷入骨。 室内寂静无声,片刻,才响起萧岩苍老而漠然声音, “派的人去了吗?” “明日可达”男仆克制住微颤的声音,连忙回答。 萧岩缓缓站起,负手而立,脚踩碎玉,片刻,满是褶皱沟壑的脸上突然露出狡邪的笑意, “玉不如意,告诉陈老板,下次送一批好货色。” “是”男仆畏惧地回答,随后恭敬地退出房门。 — 宁静的早晨,沈清欢正坐在路边一个简易客栈里准备享受早餐,鹰卫在客栈外整装待发。 喝了一口清粥,沈清欢刚拿起一个肉包,突然,外面一片嘈杂,物品破碎的声音和其他客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沈清欢被吓得身体一抖,手里的包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来不及去捡,沈清欢有些疑惑地打开一旁的窗户,抬眼便看见屋外的客人四下逃窜。视线往上,只见一道道黑影自林中飞速掠下,带起偏偏翠叶,大概有三十余人,个个黑巾遮脸。 沈清欢见状有一瞬的木然,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武娘,只见她飞快地甩了竹筷,下一刻便起身躲进了后院,灵活地一闪便不见了踪影,沈清欢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客栈外,弓上弦,剑出鞘,凄凉肃杀,鹰卫二话不说便与之缠斗起来。霎时,刀光剑影,掩盖了一切声响。 “嗖嗖” 还呆坐在原处的沈清欢耳边突然响起利箭铿然的声音,疾如雷电,银光爆射,似擦着自己的头顶飞过,下一刻便钉进了自己面前的木桌内,入木三分,箭尾还微微颤抖着,伴着细小的轰鸣声。 沈清欢的心在那一刻似已经停转,她离死亡从未如此之近,但只一瞬她便回过神来,心里突然迸发的恐惧让她似乎打了肾上腺素一般,飞速闪身躲进厢房内。 客栈简陋狭小,客房外几步之远便是路边,战况清晰可见,沈清欢匆忙关上房门,她紧紧倚在门侧,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急速跳动的心脏,抖着手,弯腰抽出藏于靴内的匕首,这是离开碧落阁时自己以防身为由向青黛讨来,却从没想过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沈清欢屏息凝神,透过木门的雕花缝隙悄悄打量着屋外,翻飞的身影,参杂着物件破碎的尖锐声和刀剑穿过皮肉的闷响,沈清欢脑袋里一片空白,额上渐渐沁出冷汗。 在现代和闺蜜锦溪学的几招擒拿术,虽在这个时间如绣花枕头,但如今,总比什么都不会要强,沈清欢安慰着自己。深吸一口气,握着断剑的手指渐渐发白,生生克制住胃里的翻腾,沈清欢强迫自己专注地盯着门外的惨烈情景。 杀手整齐划一,在与鹰卫打斗的同时也向自己所在的客房悄悄逼近,沈清欢想起刚才插在自己桌前利箭,如若不是自己运气好,怕是早就死了,看来杀手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死。 虽然在现代喜欢和闺蜜一起看惊悚恐怖片,但亲身经历却又是另一番情景。门外的血腥味渐渐散开,浓郁地令人作呕。 沈清欢思绪百转,背上已浸湿,猛烈跳动的心脏让自己觉得仿佛会随时晕厥,但在生死面前,内心本能的不甘又让自己无法倒下。 鹰卫只有十余人,面对人数众多、训练有素的杀手,渐渐已不敌众。手起刀落,血色已弥漫,正在此时,一个杀手在对决间隙找到了机会,突然向沈清欢所在的房屋飞掠而来! 沈清欢睁大了双眼,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的握紧了匕首,下一刻,定睛一看,只见杀手被一个鹰卫提剑险险拦下。知道事态已不可回转,杀手迟早都会冲进来,沈清欢握紧手中的匕首,克制着颤抖的腿,连忙悄悄挪到房门的夹角处蹲下。如若硬拼,自己不过是以卵击石,还不如先找一个隐蔽的位置,在敌人冲进来时偷袭一番。 鹰卫渐渐不敌,过了几招便被杀手一剑穿刺而过,血珠火焰四撒,倒地不知生死。 不过转瞬,杀手便回转身,黑布蒙面,只露出狠绝无波的眼睛,向着沈清欢的房屋飞速扑来,越来越近!一眨眼便已到自己屋外,血腥味浓郁,只一门之隔,沈清欢看着黑影逐渐清晰地映在木雕门上。不禁屏住了呼吸,缝隙里似乎能看清杀手黑色的衣角。 就是这个时候!沈清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自角落突然如黑豹一般蹦起,手握匕首,想也不想便向门的缝隙里刺入。 “呲” 耳边清晰地传来刺入皮肉的声音,下一刻,便有温热的血滴落在在自己握剑的手上,却感觉如滚烫的沸水,沈清欢浑身一颤,连忙松开了手,却看见自己的匕首插在了木门雕花之上,自己并没有刺中杀手。 那…沈清欢微抬头,一根细小看似脆弱的树枝狠狠地插在门上,就停驻在自己眼前几寸,穿门而过的树枝末端还滴着浓稠的鲜血,门外依旧站立着黑色的身影,此刻却寂然不动,宛若木偶。 沈清欢片刻才回过神来,不禁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有人竟把欲闯入的杀手用树枝生生钉在了自己的房门外面! 还未惊叹来人出神入化、嗜血狠绝的身手,沈清欢一侧头,便透过一旁大开的窗户,看见一袭雪色白衣自远处竹林闪过,体迅飞鹰,飘忽若神,如浮动与水波之上,下一刻便消失无踪。 微张口,沈清欢脑海里不禁闪过一个绝雅的身影—?无月。 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是否看错,突然,另一道黑影自对面冲天飞起,一瞬便落入了局中,反手拔剑,平举当胸,迎风挥出,一道道乌黑的寒光便一刻不停,直取杀手咽喉。 逼人的剑气,迎着变招,笔直刺出!招招见血封喉。 沈清欢汗不敢出,定睛一看,竟是那日拿族谱给自己的黑衣少年。 好像叫苍术。 片刻,情势陡转,少年以以一敌百的架势瞬间扭转战局,扬手一剑,最后一个杀手应声倒下,剑尖滴下的猩红没入泥土。 万籁俱寂。 此刻危险已除,沈清欢从地上狼狈地爬起,不敢再看钉在门上的身影,低头放了几次才把短剑插回靴内,深深吐了几口气,后背竟已湿透。 沈清欢耳里一阵轰鸣,脑海里混乱一片,愣了片刻才甩了甩无力地双手,抬起无力的双腿缓缓从另一侧房门走出。 屋外现已一片狼藉,活着的侍卫默默地收拾尸体,互相缠绷疗伤,都处都是残肢断臂,血水四溅,此刻近距离看到这惨烈的景象,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沈清欢还是禁不住捂住嘴巴,慌忙移开视线,眼前真实如血腥惊悚片的场景还是让她一时无法接受,还未消散的血腥气味令人作呕。 沈清欢硬生生地克制住翻腾的胃,缓缓开口,视线不敢偏离,直直地看向站在一旁名为苍术的黑衣少年。 “是谁想杀我” “尚燕国丞相,萧岩” 沈清欢闭了闭眼,脑海里浮过先前背下的人物关系,联想自己的处境,自己是太后名义上的孙女,而萧岩向来就和太后不对盘,还未回到尚燕国便派人杀自己,还真是心急。 沈清欢终于深刻地体会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多么的血腥危险,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而原主在如此险恶的世间,身边亦没有可靠之人,看武娘只求自保的做法,沈清欢虽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指责,但内心却依旧不是滋味。 自己这次托碧落阁的福,虽然没受伤,但这刺杀未遂的仇却不可能不报,隐忍不发,并不代表风过无痕。 沈清欢默默握紧了拳头,只是时候未到而已。再抬头时,已暗暗下定了决心,即使前方荆棘满地,自己也会用双脚踏出一条血路。 苍术看着少女那黝黑的眼眸从开始不可置信的迷惘到破釜沉舟的坚毅,那溢出的熠熠光芒竟让人移不开眼。 ------题外话------ 欢迎阅读,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六章 银面鬼医 第六章银面鬼医 星月交辉,长夜难明。 南梁国,议事厅内,从一品亲王轩辕柘望着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国主,汇报着出访使臣的近况。 “你的意思是,尚燕国的皇太后找到了下一任神女?”成文王浑身一震,颤巍巍地自龙椅上起身,眼里霎时充满着如墨一般化不开的思绪。 轩辕柘连忙上前扶住国主微颤的圣体,急忙回答, “据说是上任神女的女儿”。 “她的女儿…还有个女儿”成文王喃喃着,似不相信,扶着椅背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王上,我们下一步该…”轩辕柘看着此刻心绪不稳的王兄不确定地问。 厅内静若寒蝉,过了好一会,成文王似缓了过来,渐渐平静了汹涌的思绪,声音却似乎苍老百岁,微颤着响起, “再等等。” — 与此同时,尚燕国的太后司马婺华正卧坐于剔红夔龙捧寿纹椅上,精雕细刻,四周镶嵌着绚丽的宝石。 “多久到?”太后抚了抚躺椅上翠绿的雕花,声音平淡无波。 总管刘坤俯首站立在石阶之下,恭敬地回答, “三日后可达。” “房间可收拾妥当?” “所有物件一应俱。” “赏。”太后抬手,刘坤连忙磕头谢礼。 顿了片刻,森冷的声音响起, “那些人都处理了?” “太后以为?” “都埋了吧。”好像随意聊着天气如何,司马婺华抬眼漠然地看了看廊外的荷塘,蟠螭灯明灭,映着湖面粼粼,却无波。 刘坤俯首应下,便退出了大殿,回望这桂殿兰宫,冷血阴森,这便是皇权,可决他人生死,定他人命运。 刘坤想起自己和家中唯一的小妹初入宫时的青涩模样,原本都是司马家族的奴仆,如今这深宫之中白骨堆彻,思念之人也只在午夜梦回,噩梦惊醒时分,却也只能这样活着。 活着,是这个年代最大的奢望。 暗叹一声,前方领路的宫娥袅袅婷婷,明灭烛光。 尚燕城内,华灯初上,昼警暮巡,风雨如晦。 — 自刺杀事件过后,沈清欢一行人便改走小路,一路上竟也没遇见客栈。她以为那位名叫苍术的少年那日便会悄无声息地离去,没想到再回头,少年已跟着自己和武娘上了马车,如贴身护卫一般守在自己身边。 一日黄昏时分,武娘在车外生火做饭,侍卫在林里安营扎寨。 沈清欢望着马车外忙碌的众人,思绪飞转,苍术定是碧落阁派来护自己安的顶尖杀手,看来那日自己也并未眼花,的确是?无月救了自己。只是没想到自己遇刺时会撞见碧落阁阁主。 现在细想起来,这样的相遇,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 叹了口气,如今自己对?无月的计划一无所知,但无论如何,自己一定是颗重要的棋子,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块没上桌的肥肉就此飞走。呸呸呸,沈清欢甩了甩头,什么肥肉,这比喻不好。 马车内,沈清欢闲来无事,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琉璃杯沿,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少年那凛若冰霜却依旧稚嫩的脸。 坐在对面的苍术如坐针毡,从小生长在碧落阁的杀手营,刀头舔血是他每日的必修课,来去无影,冷血狠绝是他必须具备的特质。但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子会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打量这么久。 对面的明亮眼眸就像探照灯,苍术不自觉的微微动了动身体,克制住自己想夺门而出的冲动。 “认识青黛不?”沈清欢漫不经心地问道。 苍术正襟危坐,微微点了点头。 “说话。”沈清欢在现代认了一个干弟弟,名叫肖涵,关系却堪比亲姐弟,看起来与苍术同样的年纪,活蹦乱跳,无忧无虑。 反观苍术,死气沉沉,完没有同龄孩子的活泼。反正是保护自己的人,那便不会伤害自己,无聊的沈清欢立马起了逗弄之心。 苍术微微偏头,摆明了不想搭理自己。 “不说话也没关系,不会影响我们交流的。”沈清欢大刺刺的斜躺下,左手撑着头,随意屈起一条腿,一副大姐大的架势。 苍术额角不禁微微颤了颤,看着不顾形象,毫无优雅可言的少女,与自己一般的年纪,却一副长者的架势,怎么看怎么怪异。 “芳龄…不对,年龄多大啊?” 看着少女不死心的继续发问,十步杀一人的苍术第一次体会了什么是生不如死。主子叫自己贴身保护,自己自然不能有辱使命,但如今看着眼前举止大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毫无当世女子的温雅贤良、克娴于礼,苍术多年冰冷的面具有些龟裂,不知如何应对。 正在此刻,一阵微风掠过,车帘微动,一个绯色的身影应声而入, “这么热闹,搭个便车可好。” 苍术微眯眼,手握剑柄,下一刻杀机四起,但侧头瞥到男子腰间的佩玉时,即刻收回,风过无痕。 沈清欢暗暗打量着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子,看见苍术收起利剑,眉毛微挑。 来人龙章凤姿,红衣如血,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浓朱唇色。下颚线流畅如刀削,看不清面容,但眼神如鬼魅般妖冶,不似凡人,倒似摄人心魄的妖精。 月华如练,一地艳色。 沈清欢看着闲适如自家般坐下的不明男子,面无表情,自喻已经历过生死,沈清欢觉得再遇见什么奇怪的事,自己也无感了,缓缓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声音清晰无波, “不好。” “嗯?”男子微歪头,缕缕魅惑,似不懂,修长精致的手指微动,便拿起沈清欢才倒好的水,就像本该为他倒的一般,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我说,不想让你搭便车。”顿了片刻,沈清欢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 “还有,这是我的。” 沈清欢起身夺下男子正欲送到唇边的琉璃杯,微扬下巴,一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架势, 指尖滑过一丝温润,男子微微一顿,抬眼看着对面的少女,神色不明。 沈清欢眼神毫不躲闪,直直地看着男子,不客气的问道, “你谁啊?” 一旁的苍术身子一顿,微微侧了测,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眼前的小矮桌。 “陌千诀” “干什么的” “行医” “你?医术怎样?”虽然看不见面目,但那微微上扬的眼角,妖媚的眼型,怎么看都不像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医生。 “枯骨生肉,起死回生” 男子抬手撩了撩绯色发带随意绑住的乌黑长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一旁的车壁上,邪魅孤傲中又携带了一丝入骨的霸气。 沈清欢不置可否的撇撇嘴,夸张。 看着男子并没有想走的意思,沈清欢心中有些不快,看苍术恭敬的态度,自己又不好真赶这尊大神走,只得忿忿地喝了一口水泄愤。 沈清欢思绪微转,不会又是碧落阁找来保护自己的吧,但看着一上车似乎就习惯被伺候的不明男子,自己又否定了这个观点。难道真是什么大人物?想着男子聊起医术时那狂傲的样子,沈清欢皱了皱眉,难道真是传说中万人敬仰的神医? 不一会,武娘上车了,看到凭空多出的男子和看起来淡定自若的沈清欢,眼神闪了闪,便又退出车外。 经过短短两日的相处,沈清欢已看出了两人的大概性格,苍术老气横秋,而另一个,沈清欢看了看不远处倚在樱树枝丫上的陌千诀,黑发如墨玉,脖颈处的肌肤如白瓷。撇撇嘴,每日装b。 武娘手提着刚从不远的县城买来的蔬菜,如今为了避免人多的地方,这几日都是在密林里做饭,路过沈清欢身边,武娘斜斜看了她一眼,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 “看什么呢?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沈清欢回神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武娘,眨了眨眼,随口问道, “武娘,你认识他不?”指了指不远处倚在树上的陌千决,沈清欢并不觉得武娘真会知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他自称是厉害得很的大夫。” 武娘听闻,顺着沈清欢的视线望去,有些不可置信,口中喃喃道,“难不成真是名满天下的银面鬼医?” “谁?银面鬼医?还真是大夫?”沈清欢听了没多大震惊,在礼教为尊的时代,这男子性格确随性刁钻,想来定是有些真本事,但却没想到还真是医生。 武娘见沈清欢又走了神,抬手拍了拍她,似忍了许久, “我以为过上了好日子,结果还是伺候别人的命。”暗哼一声,闪身从沈清欢身旁走过,晃着虚胖的身躯去一旁准备午餐。 沈清欢叹了口气,一边抬腿向陌千诀的方向走去,一边腹诽着,切,我还以为不多久就能回到我那席梦思软床上,现在还不是像个包裹似得,被运来运去。 落英缤纷,花瓣迷了眼,沈清欢闲步来到树下,抬头看着随意倚在枝桠上男子,轻描淡写地问, “哎,明日就到尚燕国了,什么打算?” “没打算。”陌千诀微微低头,望着树下的妙龄女子,宛如春樱,亭亭玉立,容貌只算清秀,但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星。 “要不,你跟着我?”沈清欢腿一曲,随意盘腿坐在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扯着身旁的杂草。 “哦?”陌千诀眼神微闪,没料到沈清欢这两日突然安静起来,没找自己搭话,一来便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陌千诀随意把手搭在屈起的腿上,满眼兴味, “跟着你有何好处?” “坐个马车都要搭别人的车,跟着我保你有肉吃。”沈清欢语气充满鄙夷,满脸都是对他的施舍。 陌千诀身形一滞,第一次不知如何回答。顿了片刻,语气轻快魅惑,看似敷衍, “好,那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沈清欢听闻,只诧异了一瞬,如若是一般的古代女子听到这样的回答还不羞死,但沈清欢是什么人,在现代和闺蜜插科打诨,调戏少年的事没少做,肖涵就是个好例子,常被自己撩地哭爹喊娘。 “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啊。”沈清欢言语轻柔,就差没拿手摸摸他头了。 微风轻拂,落红无数,男子下一刻便已落立于沈清欢身前,一只玉笋般的手伸到自己面前,花无其艳,玉无其魅。 沈清欢挑了挑眉,只顿了一瞬,便漫不经心地手放进陌千诀的手里,顺着力道起身,顺道还摸了摸,眼里盛满登徒子一般的揶揄神色, “保养得挺好,手还挺滑。” 沈清欢斜瞥了一眼呆愣的男子,随手拍了拍自己沾花的裙角,小样,想调戏我?碰个小手算什么,在自己那个时代,国外见面还得拥抱,吓不死你。 这两日,沈清欢想过了,短短时日,除了碧落阁,尚燕国,本来鲜少有人知晓的捷径,竟也遇见一个搭便车的神秘男子,原主特殊的身份恐怕已被无数人知晓,想身而退,现在怕是不能。 这个自称陌千诀的男人,不知是敌是友,看碧落阁的态度,现在怕是对自己无害,他既然找上门来,便主动给他一个接近自己的机会,前方荆棘塞途,放在身边总比暗箭好。 陌千诀看着神色坦然少女,表示不明觉厉,短短几日,这位生长于乡野的女子已给了他太多新奇,有时有着看破尘世的平静,有时又带着古灵精怪的洒脱,望着自己竟被揩油的手,陌千诀笑了笑,有趣,真是有趣。 ------题外话------ 祝大家周六玩high~ 第七章 黄泉 沈清欢以为到达尚燕国都城,至少也该有人热情接待,不说万人空巷,也该列队欢迎。然而,看着帘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十里长街,热闹,但与自己无关。 “失望了?”陌千诀随手端起矮桌上的琉璃杯,笑着问道,神色很是欠抽。 收回视线,沈清欢回头看着陌千诀,翻了个白眼, “你懂什么,就像一盘菜,前期铺垫太好,端上来竟是馊的,要不就是做菜的人端错了,要不就是故意的,啧,说了这是我的杯子。”沈清欢伸手夺过男子欲往嘴边放的杯子没好气的说道。 坐在一旁的武娘经过几日冲击,如今,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接受沈清欢与这位贵人的相处方式了,偷偷看了一眼男子甘之如饴的神态,武娘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头沉默不语。 大概前行了一个时辰,沈清欢一行人便进了皇城,经过一道道宫门,和侍卫层层盘问,终于入了皇宫。 望着红墙黄瓦、高大巍峨的座座宫殿,沈清欢却觉得压抑非常,在这个看似寂静无声,却充满无数诡秘暗影的皇宫里,不知又会遇见什么危险的事,虽然很想知道碧落阁利用自己到底为何,但楠无月却秘而不宣、三缄其口,自己也不敢再多问。 想要追求自在生活,却得先保住自己的命才行,如今自己身份特殊却又势单力薄,找到靠山是关键,太后是自己的名义上的祖母,但皇城之内又有什么亲情可言,与皇家扯上关系怕是更没有自由可追。碧落阁倒是座大山,但如今自己除了这个看似洋气的身份,却也没找到合适的砝码去谈判,先静观其变再说。 马车突然停滞,沈清欢回过神,便跟着武娘下了马车,一阵微风拂过车帘,沈清欢一回头,便只见陌千诀绯色衣角一闪便消失了,连带着苍术那小子也不见了踪影。 沈清欢见武娘像没事人一样跟着侍女向前走,眯了眯眼,克制住即将脱口而出叫住他们的话,算了,只是句玩笑,自己也从不觉得陌千诀真会跟着自己,而苍术就更不用说了,任务完成当然走得非快。 檀香木精雕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穿过长长的甬道,不一会,她们便来到了一处偏殿,面积不大,物品却也一应俱。 “这就是神女的待遇?” 武娘见侍女走远,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沈清欢听闻,撇了撇嘴并不搭理她,对于自己的住所也不甚在意。 入夜,仰卧在廊亭的沈清欢正在软塌上闭目养精,武娘不知又去哪里找乐子了。皇宫建筑气势磅礴,但看过碧落阁的璇霄丹阙,她此刻已心无波澜。 在这静谧的偏殿,沈清欢觉得自己都快发霉腐烂了,能闲逛的地方已经被自己踏遍,沈清欢学着小说里的情节向着远处呼唤了几声,想看看苍术是不是还悄悄地在周围保护自己,却发现召之即来行不通。 长叹一声,沈清欢起身准备回房休息,突然,树影微动,微风掠过,再一抬眼青黛已经立在了身侧。沈清欢吓得身体一颤,眨了眨眼,忽略心中每次看到青黛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虽然这位红衣美人气质比这深宫更冷,但至少也相处过半年还带自己飞过的革命伙伴。 想也不想,沈清欢便像现代看见闺蜜一般,上前就给了她一个大熊抱,以此来抚慰自己空虚无聊的心情。感觉到怀里微震的身体,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推开自己之前,沈清欢便松开了手,下一刻,便开启了喋喋不休的抱怨模式, “终于找到组织了,苍术你认识吧,就那小子,怎么现在人都找不到。还有,路上遇见一个自称厉害的要死的小子,他…” 青黛一直没有答话,恭敬的眼神看向沈清欢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沈清欢发现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白衣男子,莲华容姿,美如冠玉。 此刻美男就坐在自己面前,凉亭美景不过都是陪衬,沈清欢毫不掩饰地盯着对方,看了看恭敬俯首立于?无月身后的青黛和另一名黑衣男子,沈清欢暗叹,怎么都没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呢。 “后日便是天食节,彼时太后会让你登台祭祀。”美男清冷的声音响起。 沈清欢脑海里闪过无数以人祭天的场景,架在火上烤的,剥皮喂鹰的…打了个寒颤,难道要死了?要不再挣扎一下? ?无月看着少女惊慌失措却又故作镇定的脸,“祭天时,只需证明你神女的身份。” “什么意思。”沈清欢抬眼疑惑地看向男子。 “尚燕国崇尚祭祀,而出自司马一族的神女身怀异血,可养天祭日。”?无月徐徐道来,声音清冷而清晰,沈清欢也听得入迷。 “怎么证明。”沈清欢抬手捧着脑袋好奇的问。 ?无月并未回答,微微一侧头,青黛立时端上一个玉匣子,呈半透明状,四面青龙围绕,宛若鲜活,内里有虹光萦绕。 沈清欢看呆了眼,做工这么精巧,一看就不是凡物,眨了眨眼,轻轻打开玉匣子,莹莹的光芒迎面涌来,而后慢慢消散,定睛一看,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一枚戒指,指环鲜红。上面镶着一朵白色似玉的异花,似要欲放,夺人眼球。 “这花…” “彼岸花。” 沈清欢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霎那,眼前突然白光一现,耳边隐隐传来遥远而苍老的声音, “到彼岸,解生死,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涅槃与血染,浮生可轮回。” ?无月微抬眼便看见沈清欢呆坐着,眼精变得空洞无神,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她如魔障一般带上戒指,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却也沉默不语。 青黛见此欲上前,?无月微微扬手,便只得退下。 片刻后,沈清欢清醒过来,似还搞不清状况,手指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一低头,赫然看见那枚诡异的戒指已然戴在自己手指上,看了看坐在对面气定神闲的?无月,沈清欢心里打着小鼓,暗暗低语着,见鬼了。 干咳一声,稳了稳心神,刚想问这戒指由来,却见戒指红光一闪,含苞待放的白色花瓣上,赫然出现几条鲜红如丝的线条,似蜿蜒的血管布满整个花瓣,霎那,纯白如玉的花蕾变地如血般鲜红,闪着诡异的莹莹光芒,是曼珠沙华。 沈清欢呆住了,一切发展的太快,惊吓一个接着一个,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也一瞬忘了自己该问什么,语气有些不稳, “这…这戒指,有名字吗?” “黄泉。” — “太后还没有召见她?”丞相府的品艳阁内,萧岩拿着玉剪,看似细心的修剪着面前的幽兰。 “已过了五日,还未召见,只安置与偏殿。”俯首跪于廊下的玄衣男子小心翼翼的回答。 “哦?”丞相微微一顿,剪下一支花枝,“两国使臣已到何处?” “今日便可到达。” “好好看着他们,别又出什么纰漏。”阴森森的话语传来,男仆诚惶诚恐,“小的定会办妥。” 高台厚榭,清香四溢,丞相拿着玉剪,眼神晦暗如深, “看来这株素冠荷鼎不适合我。” 下一刻,还未盛开的无价幽兰便被无情剪下。 — 自从得到了这个戒指,沈清欢一连两夜都没睡好,试着取下,却失败了。就像有一个不明生物附在了自己的手指上,连为一体,沈清欢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忿忿得吃着手里的玲珑包子,沈清欢思绪翩飞,想着那夜连离开都冷清孤傲的?无月,青黛欲言又止的表情,原主身体里的异血,昨晚如血管般蔓延最终变为红色花蕾的情景,还有手指的一阵刺痛… 沈清欢突然睁大了双眼,抬起左手瞪着手指上诡异的叫黄泉的戒指,不可置信得吼道, “你是不是在吸着老子的血呢,变得这么红艳艳的是不是在干坏事!” “放心,不会死的。” 一声低笑从门口传来,沈清欢一回头,便看见倚在门边几天不见的陌千诀,银色的面具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光芒。 “屁话,会死的话你现在和鬼说话呢。”沈清欢看着来人没好气地说。 陌千诀扬了扬嘴角没搭话,自顾自地走到圆桌边倒了杯水。沈清欢上前夺下了陌千诀正欲送到嘴边的杯子,毫无形象的喝了一口,便直直地问道, “你知道这戒指?” “黄泉,穿生死,斩阎罗。” “啥意思?” “可让你生也可让你死。” 沈清欢斜斜地瞥了一眼,坐到男子对面,眼睛紧紧盯着慢悠悠倒茶的陌千诀, “说人话。” 陌千诀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茶, “想先听好的还是先听坏的?” “坏的。” “你身上会有彼岸花的印记,这是契约,也是你的命门,即使是微小的伤害也会使你丧命。” 陌千诀说完,指尖轻轻一点圆桌上的梅花杯,也不知怎么做到的,杯子先是缓缓出现条条裂纹,却在下一刻,杯体碎裂,水珠四溅,顺着圆桌缓缓流下。 沈清欢浑身一颤,看着肆意流淌的水珠,就像看着自己的鲜血,抚了抚胸口,瞠目结舌, “我…去,会死那么惨?咳,那好的呢?” “除了你的命门,无人可伤你。” 沈清欢一听,便来了兴致,脑海里突然想起现代戏里的金钟罩铁布衫,刚才的悲观情绪一扫而空,“此话怎讲。” 看着少女时而沮丧,时而明媚的生动神色,陌千诀眼眸渐深,抬手指了指沈清欢手指上的戒指, “它可护你,救人杀人,一念之间。” 沈清欢一听,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做。” 陌千诀扬起一丝邪魅的笑,抬眼意味不明地看着少女,“告诉我你的命门在哪里,我就告诉你。” 沈清欢眼神一闪,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男子,“告诉你,好让你点杀我?你以为我有病啊。”故作随意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沈清欢暗暗放下了心,使用方法问楠无月便好,给了自己东西得包教会不是?不过,命门在哪看来别人是不知道的,自己一会可要好好找找,千万得隐藏好了。 心动不如行动,沈清欢急忙站起身来,挥了挥手,急切又不客气地说道, “你可以走了,慢走不送。” 看着沈清欢兴奋的样子,陌千诀瞥了她一眼,带着看透一切的眼神,转身向门口走去,直接消失在了门口。 沈清欢在屋内的窗户,门角观察了一番,见外面没有其他人,便拿了铜镜跑到屏风后检查起来,才脱了罩衫,以为在什么隐秘的地方,一低头,便发现自己左肩锁骨下方赫然印着的一个红色花骨朵,和手上的戒指竟一模一样,栩栩如生。 ------题外话------ 新的一周将开始,加油啊~ 第八章 天食节 尚燕国,泰安元年,天食节。 天色微明,沈清欢正抱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如铜锣般在沈清欢耳边炸开,“起床了起床了,来人了!” 下一刻,沈清欢便被武娘从床上捞了起来,揉了揉两夜都没睡好的熊猫眼,凌晨才勉强会周公的沈清欢还很迷茫。 还未找回意识的沈清欢一抬头,便看见七八个侍女鱼贯而入,头梳垂挂髻,一个个风姿绰约,美目盼兮。每人手上都端着一个玉盘,玉盘之上,金银首饰,玲琅满目,闪花了她的眼。 领头的侍女,盈盈走到沈清欢面前,行了个礼,螓首蛾眉,声音柔柔, “奴婢怜儿,伺候神女更衣。” 沈清欢懵懵懂懂,如木偶一般穿着亵衣被三五个侍女摆弄着,有些回头怨念地看着武娘,对方正悠闲地坐在圆桌前吃着糖蒸酥酪,沈清欢表示自己真的很饿。但怜儿却说在午时祭典结束前神女是不能食的,真的很不人道,沈清欢默默地抱怨着。 经过几个时辰的装扮,沈清欢被侍女带到了铜镜前。 双唇涂着上好的胭脂,浓淡梅花妆,光洁的额头上贴着金花钿。头发反绾成高髻朝天,头戴金钑花金步摇,金累丝的灯笼耳坠摇曳生姿。娟纱金丝曳地长裙,上绣蝴蝶暗纹,佩环是幽兰吐蕊的花样,金色的烟云沙外罩飘逸而华贵。 华贵富丽,衣香鬓影。 过了一月有余的米虫日子,自己也算是变回了肤白的妙龄少女,不是当初皮肤黝黑的乡野村姑,如今穿着这身华服,看起来还挺有气质。沈清欢挺直腰杆,嗯,不错,人还是得靠衣装的。 武娘拿着桃酥走到沈清欢面前,上下打量一番, “不错不错,小丫头人模狗样的。” 沈清欢翻了个白眼,看着武娘吃得津津有味,趁侍女没注意,麻利地从武娘餐盘里拿了两个桃酥塞进嘴里。武娘看着沈清欢的动作没有说话,只是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午时钟声响起。 怜儿恭敬来到沈清欢身旁,“神女请跟我来。” 沈清欢微微动了动脚上的金色锦履,和平时穿的普通平底鞋不同,鞋子精巧,绣着殷红的牡丹,金丝勾线,大概六厘米的厚底,有些硬,但也比现代那些恨天高好走多了,站起身走了几步适应了一下,沈清欢便跟着怜儿走出门外,武娘并未跟随,目送着沈清欢离开。 前有骑兵开道,旁有侍女相随。 阵仗还挺大,沈清欢上了马车才有了真实感,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用手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本来还对自己神女的身份有着几分怀疑,但经历的昨日灵异的戒指事件,沈清欢已信五分,无论如何,自己也定是和别人不同的,碧落阁送自己回来,不会让自己在祭典出什么问题,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稳了稳心神,沈清欢掀开车帘,侧头看向跟在马车外的怜儿, “都有谁参加祭典?” “回神女,除了皇亲国戚,还有一品以上的官员,两国的使臣也作为来宾被邀请参加。”怜儿颔首恭敬的回答。 “那祭典的流程…” “神女不用紧张,祭奠都会有神侍在旁辅佐的。”怜儿轻声的说道。 沈清欢点了点头放下车帘,皇太后那个名义上的祖母还真沉的住气,竟也一直没召见自己,连那个想杀自己而后快的丞相也没露脸,看来都等着今日的天食节来看看自己这个神女是真是假,这几日看似平静,如今,也定会掀起阵阵风云。 低头抚了抚手指上的黄泉,沈清欢给自己打着气,自己是21世纪的新时代女性,难道还怕了这些老封建不成,深吸一口气,再抬头,心里已充满斗志。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了,沈清欢正想侧头一探究竟,怜儿已微微掀开车帘,“神女,到了,前方需要步行。” 沈清欢应了一声,怜儿便扶着她下了马车。 扶了扶有些沉重的头饰,沈清欢抬起头,十几级斜阶之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座大殿,雄伟壮丽,无数根金丝?木大柱支撑,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图案,环转排列,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朱红底漆墙垣,沥粉贴金的窗棂。 沿着白玉石阶向上走,怜儿带着沈清欢走到大殿偏门,一路上侍卫银盔金甲,随着侍从一一传报,侧门缓缓打开,云顶檀木,群臣旁坐。 沈清欢看着这百来号的人,双腿还是有些发软,毕竟从殿门开启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神便定在了自己身上,有怀疑,有愤恨,还有敬仰。沈清欢握紧了拳头,稳住心神,昂首跟着另一位侍从来到了大殿正前。 溜金斗拱下,六级台阶上,金銮宝座空悬,右侧凤銮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保养极佳,散发着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雾鬓风鬟,插着两支暖玉火凤含珠钗,细细的羊脂白玉流苏垂在两侧,着一身玄色,用金丝勾勒的海棠图腾宫袍,应该是太后。 左边稍微下首一点凤座上,正襟危坐着另一位美人,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色的飘廖裙纱,飞星逐月髻,插着一根翡翠制成的带叶青竹玉簪,更衬出肤白淡雅,但妩媚迷人的丹凤眼在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应该是皇后。 此刻她正柔柔专注得看着自己右侧的方向,目不转睛。 沈清欢微侧头,顺着她的方向望去,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太后下首坐着白衣男子,姿容盖世,顾盼哗然,翩翩佳公子,遗世而独立。 只是随意坐在那里便夺去了所有人的光华,连服侍在旁的侍女都含羞不敢直视他。虽坐在下首位置,但那清雅独绝的气质,纵横天地的闲适,除了?无月还能是谁。 沈清欢还在震惊碧落阁阁主为何会坐在襄凉国使者的位置上,一旁的侍从便已跪下行礼,恭敬的朗声说, “太后,皇后,神女带到。” 沈清欢连忙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身旁的俯身贴地的侍从,有点懵,但也没有人告诉她,现在自己应该是跪地行礼还是该像宫廷剧里一样屈膝行礼。 于是,直直站在大殿中,毫不避讳得看着太后和皇后的沈清欢,在群臣和权贵眼里便成了高贵冷傲,不畏权贵,配着她此时神女的身份,竟也让那些怀疑她身份的人信了三分。 太后眼神微闪,却也没有说什么,扬了扬手,侍从便退下了。 下一刻,太后脸上挂起激动地神情,微扬的语调在大殿内缓缓响起, “多亏碧落阁,才让哀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孙女,我们尚燕国的神女!” “恭贺太后。”群臣连忙俯首齐声说道。 沈清欢看了看附和的大臣们,再抬眼看着貌似激动的太后,扬起一丝伪善的笑,没有说话。这太后甩锅技能满分啊,如果自己是假冒的,屎盆子也扣在了碧落阁脑袋上。瞥了一眼悠闲喝茶的白衣男子,这位装作使臣的碧落阁阁主还真坐得住。 这时,皇后盈盈起身,腰上的佩环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清脆而优雅,微微颔首,抬头时媚眼斜斜看了一眼端坐的?无月一眼,娇羞而妩媚。沈清欢见状微微挑了挑眉,这皇后看帅哥的眼光倒和自己很合得来。 “太后,既然神女已寻回,那就开始祭天大典吧。” “好,来人,带神女去准备。” 话音刚落,一位身穿素白官服,项上挂着圈玲珑剔透璎珞串的侍女来到自己身边,蛾眉皓齿,看来是怜儿说的神侍。 沈清欢在神侍的带领下亦步亦趋地走到大殿的正门,有侍女缓缓从大殿两侧走来,风姿绰约,缓缓打开正门,眼前的殿门如一排屏风一般被依依推开,视野豁然开朗,竟成了一座观展台。 门外,几十级汉白玉石廊梯,连接着大殿和祭台,步步登高,如临天庭。 踏出殿门之前,沈清欢回头看了一眼殿内,正对上?无月看过来的双眸,目光如水,平静无波,是一种稳操胜卷,纵横天地的淡然,沈清欢忐忑的心情,竟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跟着神侍,一步步踏上石梯,沈清欢这才看清祭台的样貌,蓝色琉璃圆坛,下面是艾叶青石的台基座,五层坛制,依次向外延展,向下层望去就像一个个扩大的圆,整个建筑竟和天坛神似。 顶层祭台周围伫立着五根巨大的汉白玉石柱,上面缠绕着栩栩如生的巨龙,威严四溢,气势轩昂。台面中央嵌着一整块巨大平整的白色玉石,隐隐带着鲜红的脉络,似血,周围整齐地放着干柴,是燔柴炉。 沈清欢在神侍的引导下,站立在祭台下首处,看这架势,她的内心不自觉地升起一股肃然的情绪。 这时鼓乐齐鸣,神侍回过身面朝东方读祝,神情肃然,话音落下,从大殿方向传来悠扬的声音, “献礼。” 一群侍女身着素白宫装,身披白水薄烟纱,手捧玉盘,自廊梯鱼贯而来。她们上前恭敬地把玉盘上的物品放于祭台中间的玉石之上,沈清欢侧头一看,竟是玉璧、玉圭、缯帛等珠宝。待侍女退下,随着清朗地一声, “望灯。” 余音环绕,一位老者从坛下缓缓走来,手拿烛火,放于积柴之上。不一会,便烟气升腾,直达高空。沈清欢一边惊叹于祭祀过程的肃穆与庄严,一般嘀咕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上场,看着火光冲天的祭品,像一场凌迟。 火光渐渐明灭,等烟气散尽,侍女们上前收走已变形或已成灰烬的祭品。 这时,一旁的神侍突然轻扶沈清欢,领着她慢慢走到祭台中那块已被烧得有些焦黑的玉石旁。沈清欢一愣但还是跟着上了祭台。 沈清欢有些迷茫,却见神侍下一刻从腰间拿出一把朴实无华的匕首,低头恭敬的捧到自己面前,朱唇轻启, “请神女献血于天石之上。” “多少都可以对吧?”沈清欢心里打着鼓,下意识就问了出来,在现代谁会没事割自己,如今当然是越少越好。 神侍身体一顿,微微抬头看了沈清欢一眼,看到对方认真的表情,连忙恭敬的低头回答, “是的。” 沈清欢放了心,准备贡献一滴,意思意思就好了,拿起匕首,转头看了一眼大殿,随看不清大家的神情,却也知道自己正在被瞩目。 想了想,沈清欢看了看附着着铁锈看似粗钝的匕首,得一次成功,自己才不想再来一次,学着电视剧里的剧情,一咬牙往自己手心割了一刀,下一刻鲜血便涌了出来,沈清欢疼得身体一顿,条件反射得握紧双手。 这…这咋这么锋利,沈清欢肠子都悔青了,内心一阵哀嚎。鲜红的血顺着自己的手心一滴滴落在玉石上。 霎时,点点红色荧光自玉石升起,慢慢汇聚成摇曳的光带,变幻无穷,异常明亮,竟掩去了午日刺眼的光辉,没有消散,反而像地平线上的晨光曙色,渐渐铺展开来,如苍穹之中的幔帐,绮丽炫目。见此情景,原本在大殿内的人,以太后为首部走出大殿,立于白玉廊梯之上,对着站在东方,背着阳光的沈清欢俯首,朗声道, “迎神女归!” 沈清欢怔怔地抬起头,俯仰之间,绚烂的光芒如烟花炸裂开来,化作点点荧光,然后消失无踪。 而原本焦黑的玉石,此刻如浸水般玲珑剔透,洁白无瑕。 神侍跪在沈清欢面前,心中敬畏不已,本只需取指尖一滴血的献祭,没想到神女竟如此傲骨虔诚。 沈清欢微低着头,掩起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靠,被这看似粗钝的匕首外表蒙蔽了,坑,天坑。 暗吸几口凉气,沈清欢忍着手心的微麻和涨疼抬起头。 此时,?无月自空旷的巍峨的大殿徐徐走出,白衣飘逸,不自藻饰,容颜胜霜雪,却比春晖还要明亮,比水波还要潋滟。 他缓缓抬起头,越过俯首的众人,与沈清欢视线相会,目光深邃浩瀚,似揽下了万里星河。突然扬起清雅一笑,如醉莲初盛,晃花了时光。 沈清欢微楞,骤然坠入了他如皓月的眸子里,美色当前,竟有些忘了疼痛。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 第九章 试探 沈清欢回到寝殿已日薄西山,看着眼前檀木作梁,水晶为灯,珍珠为帘,白玉为地的宫殿,还有殿顶上悬着的那颗熠熠生光的巨大夜明珠,沈清欢微微咂舌,穷工极丽,富丽堂皇,这换房速度也太快了,之前自己住的偏殿和这还真没法比。 沈清欢坐在精雕细刻的金丝楠木桌前,神侍已经给自己上过膏药,对一旁伺候的黄衣侍女交代了日常工作便退下了。 打发了侍女,沈清欢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今日?无月那对自己露出的笑意不知几个意思,鄙视着当时自己呆愣的花痴行径,如今回想起来,却有些渗人。 自己这颗棋子看来已然归位,但神女这个身份到底有何用处自己却浑然不知,他的手下一副奉命唯谨的样子,如若?无月不说肯定是问不出来的。得找机会和大boss多接触接触才有机会打听到自己的价值。 沈清欢手指微动,一阵一阵的钝疼让她收回了纷乱的思绪,渐渐怀恋起现代的止疼药,哀叹一声,右手托腮,皱眉看着受伤的左手。 这时,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哟喂,我有生之年还能住这么华丽的房子,哎,这牌匾上啥字来着?”下一刻,便响起侍女柔柔的声音,“回嬷嬷,是仙瑶殿。” 殿门随即被推开,武娘大步走了进来,刚来到桌前便看到沈清欢那裹着纱布的手,有些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接着便指着沈清欢劈头盖脸地吼到, “咋啦,好不容易把你养得白白嫩嫩的,你这是糟蹋我的劳动。” 沈清欢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想啊,被迫懂不懂。” 武娘撇了撇嘴,“你这丫头都是神女了,怕啥,还这么怂。” “我…”沈清欢正想回嘴,武娘已经扭着虚胖的身体晃到了殿门边,“我睡觉去了,啧啧啧,怂”随即投来一个鄙视的眼神。 看着武娘消失的背影,沈清欢狠狠地喝了口水,把琉璃杯放地震天响。 “哟,谁惹我们神女大人不高兴了?” 一阵戏虐的声音传来,沈清欢一回头便看见陌千诀倚在窗棂边,风流尽显,抱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沈清欢看着他一副看好戏,没心没肺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有大门不走非要翻窗,你是登徒子吗?” 陌千诀挑了挑眉,似毫不在意,挂起一丝邪魅的笑意,自顾自地走到沈清欢对面坐下,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指了指那只依然微微浸血的手,眼神微闪, “没想到,你对自己还挺狠。” 沈清欢表示很无奈,但是她并不想在陌千诀面前装熊,于是挺直腰杆,阴森森地说,“所以你小心点,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会更狠。” 陌千诀但笑不语,瞥了一眼沈清欢手上包着的白布,皱了皱眉头,语气嫌弃非常,“这药真次。” 沈清欢此刻正忍着疼痛,听到对方这样的评价,突然想起自己对面坐着的不就是自称神医的人嘛,能和碧落阁和平相处,定然不会害自己。 眼神微转,沈清欢语气立刻变得急切又惊喜,忙不迭地问,“怎么,你有灵丹妙药?有没有止疼的?”自己如果一直这样疼下去怕是今晚就别睡了。 陌千诀沉默不语,抬眼瞥了一眼琉璃杯,沈清欢见状连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眼带笑意,眼神炯炯地看着他, “你看,我们也算认识一段时间了,怎么说也算朋友了吧…” 沈清欢还没说完,陌千诀微微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微眯了眯眼,神色不明, “朋友?” “你看,见外了不是,你都说了你以后是我的人了,虽是玩笑,但你放心,现在我是神女了,以后定会罩着你的。”沈清欢听闻,脸上挂起谄媚的笑容,语气亲切又温柔,陌千诀气定神闲地品着茶,像是没听到一般默不作声。 沈清欢看着不搭理自己的陌千诀,眼里带着怨念,脑海里却闪过无数念头,盘算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套出陌千诀的神药,低头微微动了动自己疼得麻木的手,准备再装得可怜些,一抬眼,便看见陌千诀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翠绿玉瓶。 沈清欢眼睛瞬间被点亮,生怕陌千诀反悔,连忙伸出自己的左手,然后可怜的看了他一眼,弱弱地说了一句,“轻点啊,我怕疼。”然后如鸵鸟一般把头埋进了自己臂弯。 陌千诀怔忪地看着面前缠着白布的手,手指纤长,却因为缠着纱布显得很是肿胀,有些刺眼。 这是他第二次亲自给人疗伤,一晃时间竟也过了这么多年。 眼神微闪,陌千诀慢慢解开纱布,伤口不是很深却也触目惊心,皮肉有些外翻,微微地渗着血。 沈清欢有点紧张,本来以为涂药时会很疼,却没想到感觉到的是一阵阵凉意,惊讶的抬头,陌千诀正帮自己缠着最后一层纱布。 “这药真行哎。”沈清欢禁不住夸赞,原本火辣辣的疼痛,此刻已变得微不可闻。 看着沈清欢如饿狼扑食一般盯着桌上剩下的药瓶,陌千诀见状扬了扬嘴角, “别人用过的药,我不会再用第二次。” 听闻,沈清欢便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连忙把药瓶塞进了自己怀里,生怕对方反悔。 看着陌千诀起身似要离开的身影,沈清欢轻咳,郑重地说说了一声,“多谢”。 陌千诀侧身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丝邪魅了然的笑意,“祭血刀看似粗钝,其实锋利的很。” 猛地抬眼,沈清欢微楞,看着陌千诀谐谑的表情,脸上挂起不自然的尴尬笑容,但却干脆直接承认了,“你怎么知道的。” “对自己狠的人可不会在旁人面前喊疼。” 沈清欢这一休息便过了五日,那日她只是随口给神侍说自己需要休息几日,竟真没有人来打扰自己,看来神女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期间除了一开始就在仙瑶阁伺候,名叫瑶儿的黄衣侍女,神侍又带来了另外四个侍女说是照顾自己日常起居。可沈清欢并不习惯连洗手也要人照顾,如残障人士一般的待遇。 其次,她也不想身边多几双不知是敌是友的眼睛监视自己。于是打发她们都去照顾武娘了,对外只说自己不喜别人伺候,只留武娘一人贴身照顾。还记得武娘来找自己时那笑出褶子的脸。 已过午时,廊亭内,倚在躺椅上的沈清欢抬手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此刻的日子很是清闲,手上的伤口愈合速度很快,现在已经结痂,看来陌千诀的药果然好用。 突然,沈清欢觉得有人接近这里,环顾四周,茂林修竹,燕语莺啼,再正常不过,但她就是有一种纯粹的感觉,很强烈。 正怀疑自己突然变强的第六感,下一刻,青黛便自亭角突然出现。沈清欢诧异得微张着嘴,“我…去,还真有人。” 青黛没有说话,微微向旁侧移了一步,恭敬的低头,一位男子负手缓缓而来,纯白衣带在风中幽幽扬起,翠叶翩跹。 虽然已经见过几面,但沈清欢每次看到?无月如古雕刻画般温润如玉的容颜,还是会片刻的失神。 “咳,何事竟有劳阁主亲自驾临。”看来有任务了,沈清欢自躺椅上坐起,立马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无月走入亭中,微拂袖,身形飘逸恍若幻影,下一刻便坐于沈清欢对面的竹椅上,语气清冷,“这是,促进合作。” 沈清欢觉得这话相当耳熟,不正是之前给青黛说的话吗,还真一字不差地传达到了,挂起一丝笑容,沈清欢连声附和到, “对,您说得对。” “神女已定,以后青黛跟着你,可护你。”声音冷冽,直奔主题。 沈清欢低头抚了抚手指上的黄泉,现在还不清楚这个戒指到底于自己有何用处,如今神女身份已定,万众瞩目,看似平静,恐怕除了自己的仙瑶殿,其他地方都已风云四起。 自己是太后孙女,外人看来恐怕已属太后阵营。以丞相为首的一派,定会视自己如眼中钉肉中刺,皇宫已不知有多少耳目和刺客欲杀自己而后快。 青黛在自己身边定然是好的,但…灵光一现,沈清欢突然抬起头直直地望向?无月,双手交叠,嘴角扬起一丝狡猾的笑意, “我知道碧落阁高手如云,我可以自己挑吗?” ?无月微微皱了皱眉头,沈清欢看着男子如墨般深邃的眼眸觉得自己的小伎俩毫无掩藏,连忙移开眼睛,随手拿起桌前的一颗紫玉葡萄塞了进嘴里,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指尖轻叩,看着局促的沈清欢,?无月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半饷,淡淡地回答“可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沈清欢激动地站起,轻咳一声,故作一本正经,开始了自己拙劣的表演, “像您说的,我们要促进合作,就需要达成共识,为了达成共识,就需要面对面地多交流,不如…”眼神一转,看向如水般淡漠的?无月,深吸一口气,内心打着小鼓,抱着剑已出鞘不得不发的决心,微颤的纤手一指, “就阁主亲自来吧。” 林间莺雀嘤嘤成韵,亭内霎时静默无声。 “放肆!”青黛一声呵斥,吓得沈清欢浑身一震。 ?无月微微扬了扬手,青黛警告地看了沈清欢一眼,便退下了,他早有预料,但听到沈清欢这般毫不忌讳地说出口,?无月还是微微的一怔。 沈清欢见?无月不露声色,面色平静无波,不知是什么态度。偷偷看了一眼远处的青黛,握紧拳头,壮了壮胆继续解释道, “我绝对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是因为这样可以节约时间,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可以第一时间商量对策。” 看着沈清欢焦虑的神色,?无月没有做声,背着光,站起身缓缓向沈清欢走来,长身玉立,脸色晦暗不明。 看着慢慢走近自己的?无月,沈清欢条件反射地向后微退了几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自己很大部分想接近?无月为以后自己的身而退找寻一个砝码,也顺带想看看碧落阁对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但看着面前面色无波的?无月,完不知对方想法,沈清欢脑子有些空白,自己已经是神女断不可能杀自己,难道是要来教训自己? 冷香渐近,已退无可退,沈清欢已经紧张得闭上了眼。 ?无月在离沈清欢还有一尺的距离停下脚步,“可以,但我有要事在身,暂不能脱身。” 沈清欢听闻,惊喜地抬头,手心已微微浸出冷汗,这算是变相地答应了吧,意思是忙完了就可以。 沈清欢松了口气,心里喜滋滋的。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己这是成功靠了一棵苍天大树啊,这难道就是天下无敌的感觉? “阁主您忙,不急。”沈清欢抑制不住内心地喜悦,连语调都变地热情洋溢起来。 ?无月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少女,眼神微闪,自腰间取下一物递给沈清欢, “收好。” 沈清欢疑惑地低头一看,是一个的玉饰,晶莹透亮,手掌大小成半月状,上面雕着奇怪的纹饰,还伴有一阵阵的冷香,无光竟也能莹莹闪耀,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见玉如见人。” 沈清欢讶异地抬头,面前男子的容颜隐在树影浮光中,阳光微漾,清雅独立,高而徐引,一念醉尘。 第十章 太后 十 已入夜,沈清欢却没有半分睡意,此刻坐在红木桌前的她完是一副兴奋的表情。承认自己有时冲动不计后果,但如今,摸了摸安然躺在自己怀里的宝玉,她满足得微叹一声,嘴角不自主地上扬。 下一刻,沈清欢视线微转,突然看到青黛站在门口那冷若冰霜的脸,连忙换上一副讨好的笑,?无月作为她的阁主,定是不容侵犯,如今自己如此无礼,会不会得罪青黛呢。 沈清欢正准备好言一番,只见女子冷冷地俾倪着自己,言语冷漠无波,“阁主有要事,暂时由我作为贴身侍女保护你。” 看着青黛明显冷淡,不想多言的表情,沈清欢挠了挠头,正想接着解释,青黛已经移开了眼,朱唇轻启,“你做法太冒险。” 沈清欢眼神一亮,这是…变相关心自己吧,一瞬间便又神采奕奕起来, “我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可有收获不是,看来我是碧落阁的重点保护对象,那就不会那么容易死了。”对自己来说不过是顶撞了上司,但在这个尊卑观念至上的异世,自己的做法无异于惊骇世俗。 其实沈清欢如今细细想来还是有些后怕,虽然自己有神女这个名号,但?无月年级轻轻便使碧落阁屹立于三国之外而不倒,便知此人城府深不可测,外表温润无华却心机深沉,毫不外露。 自己遭遇刺杀那日,一根树枝便能在百步之外杀人于无形,可见其武功深不可测,大boss有颜又有才,武力值还爆表,自己的所作所为真是虎嘴里拔牙,想想就阔怕。 沈清欢哀叹着,这才惊险跨出第一步,不知自己的利用价值结束后会不会被无情地斩草除根,得趁此机会和大boss处好关系,唉,活下去真是太艰难了。 青黛看着抓耳挠腮的沈清欢,微皱了皱眉,言语淡淡, “如果有疑问可直接问我。” 沈清欢心中一惊,这…这是给自己开了知情权啊,大佬的心思不要猜啊不要猜,因为真的猜不到,还浪费自己脑细胞。 甩开繁杂的思绪,沈清欢悠闲地端起茶抿了一口,想了想,便随意开口问道, “阁主怎么就成了襄凉国的使臣了呢。” 自从天食节那日的一瞥,沈清欢就对此事充满了疑惑,但觉得与自己无关便当做不知,如今?无月说有事要忙更加深了自己的好奇。 “使臣的身份能畅通无阻地进入尚燕国皇宫。” “…”沈清欢一噎,这她当然知道,可她想知道的是?无月为什么要亲自进皇宫,而自己又在此局中扮演什么角色。 轻咳一声,沈清欢还是压制了自己心中的好奇,青黛避重就轻的回答不知是真不知晓还是故意的,沈清欢垂眼喝了一口茶,便闭口不再多问,算了,还有机会。 — 第二日晌午,沈清欢看着自己已除去纱布的左手,那道狰狞的伤口已长出新肉,除了偶尔有些微痒,已无大碍。 而太后的拜帖也终于传到了仙瑶殿。 此刻,武娘正斜躺在紫檀美人榻上,喝着金丝燕窝,虚张声势地指挥着侍女们打扫殿内,完过上了高级米虫生活。看着沈清欢打扮妥当正欲出门,有些心不在焉,语气鄙夷,“别又怂了。” 沈清欢向天翻了个白眼,随手拍了拍自己的银丝苏缎长裙,扬起头,故作高傲地出了殿门。 青黛已在殿外等候,依旧是冷若冰霜的脸,但却不再胜血红衣,低垂鬓发斜插碧玉簪,淡绿色的长裙摇曳生姿,赫然是一副侍女该有的样子。没有了往日咄咄逼人的气势,青黛如今反而有了少女该有的灵动。 沈清欢有些不适应,本想和她搭几句话,但看见站在一旁像管家一样的陌生中年男子,便没有多说什么。 “见过神女,奴才刘坤,奉太后之命迎神女入泰和殿。”中年男子见到沈清欢,恭敬行礼。 沈清欢微点了点头,刘坤便侧身招手唤来马车,俯首站在一旁,“神女请。” 立刻有侍女上前撩开马车车帘,小心翼翼地扶沈清欢上马车。 青黛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女也跟着坐上了马车。 车内铺百花地毯、面前的木桌刻着牡丹,镶钻嵌玉,纯白的窗幔上金银丝镶嵌成美丽的纹饰,异常华丽。看了一眼坐在旁侧闭目养精的青黛,沈清欢本来有些不安地心渐渐沉静下来,即使前方危机四伏但至少还有人陪伴,这无形地给了自己更多的勇气。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沈清欢一行终于到达泰和殿,和设想的一样,殿内无不奢华,金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每一处都金雕细琢,巧夺天工。 青黛作为侍女只能呆在殿外,沈清欢求助地看了看她,但见后者并未搭理自己,便只好默默地跟着刘坤走进殿内。 正准备踏进殿内,迎面遇上一个男子正跨出大殿,丽质侍女恭敬侍奉左右,红衣微扬,银具遮面。 刘坤见到男子连忙恭敬行礼,男子看了一眼沈清欢微点头,像不认识她一般淡漠地转身离去,身姿风流,邪魅无双,只留一丝隐隐药香。 “他…”看着陌千诀径直离开的背影,沈清欢惊讶地微张口。 “回神女,此人是世人所传的银面鬼医,正好云游至此。”刘坤站在旁侧俯首回答。 木然的点了点头,还真巧,能得太后亲自接见,他果然不是一般人。沈清欢收了收心神,抬脚跟着刘坤进了大殿。 香炉浮烟,侍女摇扇,闲适地坐在紫檀背椅上的司马婺华,在听到刘坤传报的那一刻,便立即起身,脸上挂着迫切和动容的神色,衣角微扬,急急地向沈清欢走来,嘴唇微颤,似有些哽咽, “终于找到哀家的孙女了,让哀家好好看看,真是让你受苦了。” 沈清欢有些惊吓地看着紧紧握着自己,浑身颤抖,双眼里盛满激动和心疼的太后,如果不是看多了宫廷剧里尔虞我诈,骨肉相残的戏码,自己还真会相信这只是一个找回失散已久孙女的普通老妇人。 沈清欢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也应该装作激动,来场千里认亲的戏,但酝酿了许久,她始终挤不出一滴眼泪,双手被握住又不能使用外力让自己饱含泪水。 正在自己局促之时,立在一旁的刘坤已经俯首跪下,声音恳切, “望太后保重凤体,如今已找回神女,也不枉太后这些年来的努力,正是享受天伦之乐之时,万不可太过忧伤。” 太后弱弱地应了一声,抬起玉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便有侍女马上上前递上丝帕,小心翼翼地扶着太后坐到一旁的软椅上。 沈清欢直视着微微啜泣着的太后,等了半饷,看对方渐渐平静下来,但也不知该说什么,便一言不发立在原地。 太后抬起微红的眼眸,看着还站在大殿中的沈清欢急忙说道, “来人!快看座,怎么还让哀家的孙女站着。”沈清欢无所谓的悄悄撇撇嘴,管你故意还是才发现,这点时间还是可以忍受的。 “哀家才知道原来你是被一个乡野村妇捡去抚养了,没想到从小受了这么多苦。” 眼看着太后眼睛又开始泛红,沈清欢有些微汗,连忙搭话,“不苦,武娘对我很好。” 太后听闻欣慰的点点头,“那哀家得谢谢这位武娘把我的孙女养大成人,又健健康康地回到了我的身边。”亲切地看着沈清欢,太后微抬手招来下人,“赏武娘黄金万两。” 沈清欢暗地里微微咂舌,这是土豪吧,得和武娘五五分成才行,有了这笔钱,以后自己梦想的逍遥生活还会远吗。藏不住内心的小窃喜,沈清欢对太后也不再表情无感冷淡反而像看金主一样笑意殷切。 在司马婺华看来,眼前的少女突然神采奕奕还对她展现出笑意,是因为自己赏赐了那位叫武娘的人,眼神微闪,心里已然有了决定,看来武娘对神女很是重要,怎么利用得好好拿捏一下。 而坐在梨花雕椅上的沈清欢此刻并不知道太后的想法,满心是自己转眼成富豪的欢喜。 太后一脸慈爱的看着沈清欢,“你的母亲去世地早,如今哀家终于找回了你,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哀家,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谢太后。”沈清欢客气地颔首道。 “你可是哀家唯一的孙女,不用那么生分,叫祖母罢。”司马婺华脸上露出心伤的表情。 “祖母。”沈清欢用三秒做好了心理建设,毕竟这位保养极佳的太后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在晚婚晚育的现代也就是阿姨辈分。 “乖孙女。”太后听后脸上立刻绽放出如三月暖阳一般温暖的笑容。 沈清欢默默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又寒暄了几句,太后便叫刘坤送沈清欢回去。 走出泰和殿,已天色渐晚,沈清欢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有种重获自由的感觉。刚才殿内气氛看似温暖和煦,但却让她倍感压力。 临上马车时,一位紫衣侍女恭敬地双手递给沈清欢一件披风, “太后怕神女着凉让奴婢拿来给您。”。 沈清欢微微挑了挑眉,一旁的青黛接下给她披上,拢了拢衣服,沈清欢向立在一旁的刘坤微微颔首,便在青黛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回到宫殿还有需要一些时间,沈清欢趴在马车的矮桌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青黛,我对太后来说重要吗?” “尚燕国本就崇尚以血祭天,历代神女出嫁后,身怀的异血便会消失,传给司马一族的其他女子。尚燕国一直有‘神女出,可通天,禳灾祸,可定国’的预言。” “看来是蛮重要的。”沈清欢撇了撇嘴,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一样无所谓地懒懒说道。 “如今尚燕国主未定,皇子还未出生…”青黛顿了顿,看了一眼软软趴在桌上,毫无形象可言的沈清欢。 “哦。”沈清欢随意答道,抬头看到青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愣了片刻,有些惊诧地指了指自己,“这和我有关系?” “神女出世,你的站位可动摇很多古老世族的决定。” “难道我不是已经被自然而然划为太后一派吗?” “神女不受血缘约束,自然也不受皇权制约。只是先神女自小便作为养女被太后接进宫中养在膝下,据说关系胜似亲生母女。” 沈清欢眨了眨眼,太后收原主母亲为义女,恐怕只是想让神女与她绑在一起,如果真如外界传言自己母亲和太后关系融洽,太后早就在自己到达皇宫的第一时间见自己了,可她处理得太过理性了,理性到看不到一点亲情。 而丞相萧岩刺杀自己,恐怕也是担心自己顾念旧情与太后结成一派,毕竟自己在外人看来就是从乡野来的无知少女,太后寻找多年又派人接自回宫的,一般人早就感激涕零了,沈清欢撇撇嘴,只可惜自己可不是一般人。 吃了一口矮桌上的芙蓉糕,沈清欢沉吟片刻,看向青黛,缓缓问道, “那你们阁主的意思是…” “不急。” 不急?沈清欢默默思索了一下,意思是自己啥都不干呗,那正合自己心意,这种烧脑的事自己还是少操心,遵从上级安排吧。 沈清欢直起身,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突然觉得披风内衬里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抬手捏了捏,便看见有粗糙缝制的针脚,一拉开,里面赫然掉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打开定睛看了看上面内容,沈清欢震惊地抬头看着同样一脸疑惑的青黛,“我母亲是叫司马颜玉吧。” 青黛微点头接过沈清欢递来的纸条,只见上面红色丹青还未干涸, “司马颜玉尚在宫中。” 第十一章 异动 夜黑风高,树影微动,皇宫花园深处,一位紫衣侍女悄声潜入夜色中,来到一座假山前,回头谨慎地打探了四周,然后侧身从缝隙闪入。 流水潺潺,里面赫然由假山围出了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一个黑衣男子背手站在阴影里,看不清样貌。 黄衣女子见到男子便急冲冲地走向前,表情很是激动,“现在可以放过我弟弟了吧。” 男子没有回头,微抬手便挣开了紧拉着自己衣服下摆的黄衣侍女,“自然是要送他去该去的地方。” 女子一顿,不可置信的瘫倒在地,眼睛无神地喃喃道,“为什么,我们一直按你们说的做了。” 男子微微回头,月光撒上他的侧脸,鹰钩鼻,略显刻薄的脸上显过一丝不屑,却并没有做声。 瘫坐在地上的女子似已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一直喃喃自语,半饷,她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疯狂的神色,一跃而起,反手取下头上的发簪,向男子冲了过去,歇斯底里道,“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男子没有回头,一道黑影闪下,月光下,刀锋微闪,“噗”的一声轻响,利刃已经没入了女子体内,剑回鞘,几滴血色没入泥土。 下一刻,女子身形一顿,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静静地看着胸口不断沁出的血色。倒下的时候,眼睛圆睁溢满怨恨,最终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声轻笑,男子微抬手,言语淡漠,“呵,生如蝼蚁,还自不量力。” 黑影俯首,下一刻便带走了女子尸体,消失在黑夜里。 微风阴冷,月下花影在宫墙上投下斑驳的暗黑,夜阑人静,无语凝噎。 一个瘦小的身影躲在茂密的草丛中,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满眼悲切,握紧手里的白色信件,消失在黑夜里。 — 沈清欢今夜有些失眠,司马颜玉的病逝举国皆知,而且?无月明明说过原主的母亲早就过世,强大如碧落阁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欺骗自己。 太后召见自己却几字带过此事,很多事还是未解之谜,可为什么又有人告诉自己司马颜玉还活着呢,而且还就在皇宫之中。 递给自己纸条的宫女早就记不清她的模样,可就算找到又如何,万一她说并不知情呢,说不定还给自己找麻烦。 青黛回到仙瑶殿便不知所踪,看来是向?无月汇报去了,也不知青黛明日是否能带回有用的情报。 烦躁的翻了个身,沈清欢正准备清空杂乱的思绪好好睡一觉,突然感觉空气有一种奇异的波动,像是无波的水面荡起的波纹,竟能准确察觉出有人正在迅速靠近自己的大殿。 沈清欢不禁感慨自己这突飞猛进的第六感,更是惊叹那人如鬼魅般的速度,转眼已从自己殿前闪身入了自己寝殿。 来不及准备,沈清欢只得紧闭双眼假寐,手已经悄悄地伸到枕头下摸到了早就放在那里的匕首,手指紧握冰冷的剑柄。 沈清欢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人已经站在自己的床前,很淡,甚至没有气息,只有微风缓缓吹入寝殿,但沈清欢很确定此刻他正在打量着自己,平静而淡然。 沈清欢的脑海里闪过了各种血腥恐怖片的场景,抑制住颤抖地身体,装作平静的呼吸,等待时机。 这时,那人微微俯下了身,发丝轻碰的一瞬间,沈清欢猛得睁开双眼,同时手中的匕首顷刻便向那人刺去。 没有刺入皮肉的闷响,握住匕首的手却一滞,沈清欢只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如毒蛇一般缠住了自己的手腕,没有压迫感却无法移动分毫。 惊讶的尖叫还未出口,寝殿的烛火便亮了起来,突然的明亮让沈清欢微眯了眼,手上冰冷的触感瞬时消失不见。 沈清欢霍然起身,再抬眼便看见男子坦然自若地坐在不远的乌木漆金椅上。 陌上如玉,公子无双,是?无月。 沈清欢深吐几口气,微颤的手丢开匕首,像亲身经历了一场恐怖片。 沈清欢此刻还有些懵,抬手拂去额边微微渗出的冷汗,她有一霎那恍然觉得刚才只是一场梦,连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看着?无月,沈清欢慢腾腾地起身下床,紧张过后,声音有些微哑, “阁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无月看着只着亵衣便向自己走来的沈清欢,眼神微闪,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告知刘坤,让太后知晓此事。”随后便把纸条递给走到他身边的沈清欢。 接过纸条,沈清欢点了点头,随意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 “可是,尊敬的阁主大人,这件事一定就得现在来说吗?” ?无月看了看面前如软泥一般摊着的沈清欢,少女虽然极力掩饰,但眼里的不满依旧清晰可见,看着眼前的少女,?无月面色无常,淡淡地说, “你的五感因为黄泉已经精进很多,但还不够。” 沈清欢猛然抬头,看着已起身的男子,“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第六感是因为黄泉?” “黄泉不仅能提升你的五感,也是不可多得的护甲…”男子还未说完,便看见沈清欢兴奋地拍桌而起,“什么意思,怎么用?”自己总算也有点自保能力了,梦想的笑傲江湖,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更近一步了。 看着面前眼眸灿若星河的少女,?无月不禁微顿,“等你与之相容,青黛会教你。” “要多久,我的意思是什么时候能进化完成。”沈清欢迫不及待的问道。 ?无月微眯了眼,‘进化’这个词很陌生但细想一下便懂了女子想表达的意思,“不确定。” 沈清欢低头思考片刻,怪不得现在要派青黛保护自己,原来自己还没变得足够强大。下一刻,便抬头直视?无月浩瀚如宇的眼眸,扬起一丝狡滑的笑意, “那还得多谢阁主深夜屈尊造访小女子闺阁,来视察民情。”,双手抱拳,沈清欢学着江湖侠客一般俯首行礼。 ?无月静静地看着沈清欢不伦不类的答谢方式和明显的调侃语气,沉默不语,眼眸却渐深,此时怀着恶趣味的沈清欢并未发觉房里的气息已变得些许压抑。 无风也无月,少女起身,烛光微闪,挂在颈间,贴身而带的玉石霎时撞进?无月的眼中,莹莹玉光,灼灼其华,眼神微闪,下一刻,?无月微动手指,房里顷刻间黑暗一片。 沈清欢愣在原地,不知自己已在生死间徘徊了一圈,看着眼前的黑暗,她感觉到?无月已经离开,星光浅淡,只留一丝冷香残留。 第二日,沈清欢便按照?无月的话让青黛找来了伺候太后的主管刘坤,望着面前恭敬站着的中年男子,沈清欢忙叫人看座倒茶。 “神女不必客气,请问有何吩咐?” 沈清欢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中年男子,样貌普通,看起来毫无攻击性,放在人群里也属于不打眼的类型,所以上次虽见过一面也没留下什么印象。 但此刻站在面前的刘坤神态淡然,气质沉稳,沈清欢在心里默默对这个位高权重的太后主管有了新的认识,不凭借血缘亲属,靠自己爬上高位本就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 “只是想向刘总管打听一件事。”沈清欢微笑地看着刘坤,青黛上前递上纸条。 看到纸条内容,刘坤眼神一闪,抬眼看向沈清欢,“这是…” “刘总管,这是在太后送我的披风里找到的。” 刘坤听闻,连忙颔首,“奴才定会禀明太后,此事定有小人在背后捣鬼” 沈清欢点头,“我也正有此意,所以还请刘总管帮我禀明祖母,让她不要被阴邪小人扰乱心情。” “奴才这就去办,请神女放心。” “那就辛苦刘总管了。” “神女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告退。” 沈清欢微微点了点头,便叫侍女送刘坤出了大殿,回头看着正盯着自己的青黛,脸上立马挂上了得意洋洋的笑,“怎么样,我装的不错吧。”看着青黛冷漠的转过头没有搭理自己,沈清欢依旧自说自话,一脸的洋洋得意, “这个诀窍就是少说话,然后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就可以了” “说得好” 有人拍了拍手自殿门口走了进来,姿态如踏进自家后花园一样自然,红色华衣胜血,不是陌千诀又是谁。 青黛看见来人便默默的退下了,沈清欢挑了挑眉,“哟,神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陌千诀缓缓走来,自顾地坐到沈清欢对面,如罂粟般的红唇轻启,“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 “能怎么样”翻了个白眼,沈清欢不满的抱怨着,“吃了睡睡了吃。” 陌千诀看着皱着眉头的少女,勾起嘴角,意味声长的说道“这年头,能活得像猪一样也是种奢侈。” 沈清欢听罢,拍桌而起,一只脚踩在梨花木椅上,指着陌千诀,表情凶狠,“猪说谁呢!” 陌千诀端起琉璃杯,默默喝了口茶,看着眼前活力四射的少女, “你是猪”看着瞪大双眼,像要扑上来的沈清欢,缓缓地补充道, “想出宫玩吗?” 第十二章 下毒 沈清欢只在入皇宫的时候透过车帘上看过这车马粼粼,人流如织的繁华街道,如今终于如普通人一样漫步在街头。 一个个或苍迈、或风雅、或清新、或世故的人从自己身边走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沈清欢觉得自己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之中,很不真实。 “这可真热闹啊!”沈清欢感叹完便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旁边,风流尽显的陌千诀, “有钱吗?” “你不是神女吗?” “你不是神医吗?” 看陌千诀不再搭理自己,沈清欢抬手撞了撞他,“别那么小气,我这钱还没到账,算我先借你的。” 看了看满怀期待,盯着自己的少女,陌千诀默默从衣袖里拿出一袋钱随手丢给了她。 沈清欢兴致勃勃地打开做工精致的荷包,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满满的金叶子闪瞎了她的眼,顿了片刻,目光炯炯地抬头看向男子, “然后呢,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陌千诀低头疑惑的看着少女,沈清欢马上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时候你就该说不用还了,这正是表现你爷们的时候。”自己虽是神女,吃住穿衣自是不愁,但这逛街的决定来得突然,这零花钱也不知向谁去讨要,陌千决这人出手阔绰,一看便是有钱人,这点钱对他定不算什么,沈清欢心里打着小算盘,却不想陌千诀并不接招,轻笑一声, “我不用表现。” 男子言语慵懒,微拂袖,姿态潇洒风流,妖冶魅惑的眼眸只斜瞥了一眼路过的女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轻视傲物,一丝霸气透出。 沈清欢顺着他的视线,只见挎着竹篮的少女立刻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服,那种软惜娇羞难以形容。抽了抽嘴角,沈清欢不禁感叹此人戴着面具都能勾搭人,对他面具下的容颜也更加好奇起来。 陌千诀径直向前走去,对着沈清欢凉凉地丢下一句话, “记得还钱。”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像一只只手勾起了沈清欢沉寂许久的购物欲望。 陌千决看着像陀螺一般从这个商铺满载而归的沈清欢,下一刻又急忙进入另一个商铺,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 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尚燕都城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此刻,沈清欢和陌千诀坐在装饰精美的酒楼里。门帘外,有歌姬弹奏着淡雅宜人的古琴,窗外是烟波浩渺、水草肥美的河流。 沈清欢捶了捶酸疼的双腿,还有些意犹未尽,看着对面闲适而坐的陌千决,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每日就过着这种云游四海的逍遥生活?” “羡慕?”陌千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羡慕嫉妒加恨。”沈清欢装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片刻后又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 “这一次你在尚燕待多久?” 陌千决听闻,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托某人的福,如今可以多待一阵了。” 沈清欢听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便硬生生地吞下了即将问出口的话,低头看了看面前精致的糕点, “哎,我觉得刚吃的芙蓉糕挺好的,一会打包带点回去。” 陌千诀听罢,斜眼看了一眼堆着满地的包裹,默不作声。 沈清欢顺着陌千诀的视线,干笑了两声, “理解一下,毕竟我是从乡下来的。” 琴声袅袅,带着诗人笔走龙蛇的余香,沈清欢端起茶喝了两口,沉默半响,看着窗外血红的残阳,行人或走或停,酒客们畅饮流连,如此繁华喧嚣。 沈清欢心头却没来由地一酸,复杂的眼神意欲要穿透回属于自己的时空,脑海突然滑过很久之前和闺蜜喝酒嬉笑时的玩笑话: 喧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原来竟是这种感觉。 陌千诀抬头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少女,她眼眸盛着太多东西,有怀念,有伤感,还有不甘,还有像是经历了一世的忧愁,男子微眯了眼,不禁疑惑起来。 沈清欢感觉有人看着自己,回头便撞进了陌千诀审审视的眼眸里,像是自己的心事被发现了一般,沈清欢不自然的吸了吸鼻子,没好气的说,“盯着我干嘛,没见过美女啊。” 陌千决收回视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 “芙蓉糕还要吗?” “要” “…” — 夜幕即将降临,砖红围墙似隔绝了一世喧嚣,树影下,人影晃动。 “准备好了吗?”玄衣男子冷漠的询问。 一个小二打扮的男子拱手站在对面,手里端着一个碧绿的玉茶壶,似乎有些紧张,“已准备妥当。” 男子微点头,一挥手,店小二便出了后厨。 — 此刻沈清欢正独自一人忿忿得啃着手里的芙蓉糕,就在刚才,陌千诀看着窗外像是发现了什么,说了一句马车就在楼下便丢下自己走了。 简直不能更坑,沈清欢看了看一切如常的窗外,和地上大大小小的包裹,真后悔让武娘和青黛留在皇宫。 这时,门帘微动,小二拂帘而入,恭敬地为沈清欢换了一壶茶。 “这里难道还可以免费续杯?”眨了眨眼,沈清欢抬眼随口问道。 “是,客官可以试试我们酒楼的新品,这茶叫绿意。” 沈清欢挑了挑眉,看着小二低头恭敬的样子,没有怀疑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茶的一瞬,她仿佛看见手指上的黄泉微微闪了一下,定睛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沈清欢歪头奇怪的皱了皱眉,摇了摇头甩开突然袭来的奇怪感觉。 立在一旁的店小二抬眼偷偷看着把茶递向唇边的沈清欢,有些慌张地握紧了手。 电光火石间,沈清欢只觉手指微微一麻,茶杯应声落地,水花四溅,沾湿了天蓝纱裙一角。 惊愕地微张嘴,沈清欢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许久不见的苍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少年微微一抬手,便敲晕了准备夺窗而逃的店小二。 沈清欢即使是傻子也看出不对劲来了,“这小子想害我?” “此毒名叫情花,曼陀罗中的异品,天下难解。” 话音刚落,一只白玉般的手掀开门帘,抬眼间冠发琇莹,神眸如星,男子拂袖而坐,洒下一地沉莹的光华。 沈清欢看着对面的?无月,依旧是雪白的华衫,却又比窗外的斜阳更加耀眼, “阁主的意思是,这茶有毒?”思绪微转,不禁问出口,“难道又是丞相萧岩?” ?无月微微点头,沈清欢愤恨看着倒在一旁的店小二,伸腿便踢了上去,言语恶劣, “还绿意,明明叫情花,你欺负姐姐没读书啊,魂淡!” 深吸一口气,沈清欢抚了抚胸口,这个丞相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的底线,自己是神女又不是圣女,找机会一定得让这个萧岩加倍奉还,暗叹自己又在鬼门关徘徊了一次,沈清欢不自觉的喃喃道, “总有刁民想害朕。” 苍术听闻微怔,沈清欢瞥见有些不自然的苍术才察觉自己言语的不妥,呵呵笑两声掩饰有些尴尬的气氛,抬眼看着表情平静淡然的白衣男子,“谢阁主又救了我一次。” ?无月侧过泠眸,没有回答,带着翠玉扳指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苍术便提着昏倒在地不知生死的店小二闪身离开。 “你不该忽略黄泉的警示。”?无月眼神清冽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若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慢慢散开。 “咳,那个我以为是幻觉。”沈清欢想起之前黄泉那诡异的一闪,像自己做错事一样,低下头,抓了抓头发,不敢直视?无月的眼睛。 并未看向局促的沈清欢,?无月向着屋外,目光寡情如刀锋般冷漠,言语淡淡,“进来。” 下一刻,青黛自帘外进入,俯身便跪在白衣男子面前,“请主上责罚。” “自去刑司房。” “是。”青黛低头,恭敬地行礼准备退下。 “等等!”听名字便知刑司房不是什么好地方,沈清欢看着躬身准备出去的青黛,连忙出声制止。 “阁主是要责罚青黛吗?” “神女,这是奴婢应得的。”青黛清音素言,似已经习惯。 沈清欢看着对自己俯身恭敬的青黛,很不习惯,本来就对封建制度里冠上履下的行为很是反感的沈清欢一下子没克制住,对着一副罪有应得的青黛低声呵道, “屁话。” 青黛身形一顿,猛地抬头有些惶恐不安地看了一眼白衣男子,又连忙低头,微颤的身体看得出她极度的惊惧。 气氛霎时紧张起来,房内万籁无声。 ?无月默默抚着青玉扳指,眼眸低垂,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沈清欢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便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大脑有一瞬间空白,稳了稳心神,忙抬头看向对面神色不明的男子,脸上连忙挂起讨好的笑容, “阁主,刚才冲动了,冲动了,不要见怪,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能怪青黛,她也是听从了我的安排,都是我的错。” ?无月缓缓抬起头看向沈清欢,指尖轻叩桌面,眼眸如浸染开的韶流珠光,暗沉不见底。 沈清欢提着心,抬眼勇敢的回望着对面的白衣男子,朝天举起两根手指,兴誓旦旦的说,“我发誓以后一定听从安排,不让青黛离开我半步!” 见?无月依旧沉默不语,沈清欢微微敛起双眉,正准备来一番苦肉计。 “下去吧。”疏离的语气,却似包含一切,冷淡中透出一股王者之气。 青黛闻言,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男子,随即又连忙移开视线,看向同样惊讶的沈清欢,呆愣一瞬,连忙俯首退下。 檀香轻扬,歌姬唱腔,酒楼烟尘喧哗,雅间内却冷香淡雅。 沈清欢有些讶异的望着端坐在对面的?无月,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说不定这人一不高兴还会灭了自己,没料到却真救下了青黛。 “多谢阁主!”沈清欢回神连忙答谢,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敬三分,沈清欢并没有因此觉得自己可以恃宠而骄,反而有一种给别人添了麻烦的内疚感。 窗外霁色陡添千尺翠,夕阳余晖已渐散。望着对面低着头神色惆怅的少女,?无月微眯了眼,神色却无波。 “该回宫了。”音若天籁,如飘云端。 沈清欢抬起头,望向已潇洒起身的白衣男子,晚霞染衣,如初月点画的湖波,沉睡为一朵披着莹光轻舞的莲。 心神微动,沈清欢在这一刻莫名感到一丝温暖隐入自己心中,无论如何,总还有人在自己身边。 一世浮生一刹那,一树菩提一烟霞。 ------题外话------ 大家周末愉快呀~ 第十三章 序幕 月夜阴森,如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 尚燕国丞相府内,萧岩端坐在紫檀镶理石椅上,布满褶子的脸上眼若饥鹰,狠狠地盯着趴伏在脚下瑟瑟发抖的玄衣男仆,脚下一片杯子残渣, “还是没死?” “丞相饶命,奴才派去的人定是可信的,可最后却无故消失了,奴才斗胆猜测,一定是有高人相助…”男仆跪在尖利的碎片之上,却汗不敢出。 “呵,你的胆子是挺大的。”萧岩冷哼一声,眼神如藏利剑, “这是你第二次失败了,本丞相从不留无用之人,来人!” 男仆连忙磕头,立时额头便猩红一片,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丞相饶命啊,奴才定会将功补过…” 萧岩蹙起眉,微眯着眼,看着伏在地上颤抖不止的男仆,不耐烦地吼道, “人呢!死哪去了,拖下去!”,立刻就有几个人出现拖拽着玄衣男子向屋外走去,玄衣男子拼命挣扎,低声嘶吼着被人拖着消失在夜色中,万籁俱寂,惨叫撕破夜空。 这时,一个男仆从屋外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看到屋内的情景,身形一顿,便趴跪在地上恭敬地行礼, “禀丞相,有一男孩求见。” 萧丞相斜眼一瞥,抬了抬手,跪在地上的男仆额上冷汗滴在青玉石板上,不敢抬头。 “谁找本丞相?” “说是为太后办事的。” 男仆说完连忙低头恭敬地双手奉上一封信件,哆哆嗦嗦,声音颤抖, “男孩说见了此信,丞相您定会见他。” “哦?”萧岩甩袖回身,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伸手接过男仆手中的信件。展信粗略读过,萧岩渐渐握紧信件,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突然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拂袖坐下,声音掩饰不住的激动, “快!快带他进来!” 男仆拱手退下,不一会便领来一个男孩,粗布白衫,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脸上覆满污渍,但却也能看出污垢下白嫩青涩的脸庞。 萧岩眯眼看着挺直身子站着的男孩,衣衫脏乱不堪,眼角微红却透落着不甘与愤恨,嘴角勾起一丝诡谲的笑容,淡淡地问道, “想换什么?” 男孩听闻,俯首跪下,声音青涩却充满坚毅,“只求丞相收留奴才,我只想为阿姐报仇!” 屋内寂静无声,片刻之后便响起萧岩那苍老诡异的笑声,“好!那你以后就跟着本丞相,定能实现你的心愿。” 身下是冰冷入骨的玉石板,男孩克制住自己颤抖地身体,指尖深深刺入手掌,却感觉不到疼痛。猛然想起把他从泥土里解救出来的黑衣男子,长剑利光,满目萧杀,声音清冷如寒冬, “想活着吗?即使生不如死。” 思索片刻,被活埋的窒息感觉依然清晰,握紧拳头,男孩眼里已盛满决绝, “想。” — 同一时间,沈清欢回到了仙瑶殿,?无月送自己上了马车便消失不见,而青黛已经回到殿内等候了,见她踏进殿门,一曲膝,单膝跪在沈清欢面前, “多谢。” 正在殿内忙着收拾太后赏赐物的武娘愣了愣,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事,连忙退下。 沈清欢微楞,丢下包裹快步上前拉起青黛,“客气什么,这本就是我的错。” 青黛沉默不语,缓缓起身,微俯首,看也没看她一眼便走出了殿门。 沈清欢抽了抽嘴角,暗暗点了点头,也是,这才是青黛,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融化冰山美人。 收拾妥当,沈清欢回到寝殿,闭眼斜倚在贵妃椅上,抬手抚了抚被自己穿线挂在脖子上的玉石,脑海里慢慢浮现一个身影,满足的微叹一声,夜微凉,思绪已不知飞到哪去了。 突然!沈清欢睁开双眼,察觉有人飞速靠近自己的窗棂,隐隐的药香传来,思索一瞬,沈清欢低哼一声,低头反手抓起靠在身后的金丝抱香枕就向着窗户扔了过去。 没有听到迎枕落地的声音,沈清欢抬眼便看见陌千诀已站在寝殿内,手里拿着枕头。 夜风从窗灌入,拢进一室樱花,男子勾起邪魅的笑容,一时风流无匹。 沈清欢翻了个白眼,微皱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陌千诀,语气恶劣,“干嘛,看我死了没有啊,丢下我一个无知少女你好意思吗?” 陌千诀眼神微闪,坐在海棠式香几前,抚着琉璃杯,表情似有些不自然,顿了半饷,似难以启齿, “抱歉。”陌千决说罢似乎也对他自己的道歉有些难以置信。 沈清欢挑了挑眉,男子声音微不可闻,片刻便消散在夜风中。 看着转头不看自己的陌千诀,沈清欢心里其实并不在意,毕竟谁都没有义务对自己负责,看他别扭的表情便知道,能从不可一世的神医嘴里听到抱歉两个字实属不易。 勾起一丝奸诈的笑意,沈清欢准备趁机无耻一回,“道歉可不是口头上说的,得有什么表示。”说完饶有兴致地搓了搓手,一副想占便宜的姿态。 陌千诀看着此刻坐在太妃椅上得瑟的少女,媚惑地勾了勾嘴角, “借你的钱不用还了。” 沈清欢听闻,默默倒吸了一口气,心里其实已经放起了绚丽的烟花,这么好压榨?思绪微转,沈清欢自然不愿意放过这机会,轻咳一声,克制住上扬的嘴角,故作愤恨, “难道我的命就只值那点钱?”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现在的沈清欢。 陌千诀斜眼看了一眼满脸装作严肃,却像打了鸡血一般生机盎然的少女,一副了然的样子,“说吧,想要什么?” 沈清欢喜出望外,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语气立刻变得轻快明媚,双眼亮如星辰,“有没有什么药吃了可以百毒不侵?” 凉凉地嗤笑一声,陌千诀像看白痴一样抬眼看了眼满脸期待的沈清欢,“那你应该在出生时就让我给你炼药。” “炼药?” 看着陌千诀那突然变得深沉暗黑的眼眸,沈清欢的瞳孔微缩了一下,就像被毒蛇盯上了一般浑身不自在,“咳,没有就算了,那至少得有什么珍品给我吧,下次再有人害我至少可以保命?” 陌千诀随手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翠绿晶莹的小玉瓶递给少女 “长生,死前受百蚁食心之苦,死后可保尸身百年不腐。” 沈清欢打了个寒颤,并没有接过的意思, “厉害,这是杀人必备良品啊,可我要的是解药不是毒药。”自己可没有杀人的勇气,除非被逼到绝境了,这阴狠的毒药要在自己手里也只是鸡肋。 “一粒长生可解百毒,世间只此三颗。”陌千诀低垂眼眸,缓缓说道。 听闻沈清欢暗自惊叹,既是解药也是毒药,神医出品果然不同凡响,满眼盛满笑意,少女起身走到男子身前,提起两侧裙摆,微微屈膝下蹲,盈盈一拜, “谢大爷赏赐。”,二话不说便接过玉瓶揣进自己的衣袖里。 看陌千诀潇洒起身准备离开的身影,沈清欢突然想起自己手指上的黄泉,连忙上前拦住他,“好人做到底,再帮我诊个脉呗。” 看着拉住自己衣袖的素白手指,陌千诀眼里晦暗不明,“你无大碍。” 沈清欢微蹙眉头,她很想知道自己和黄泉的融合如今已到哪一步,对自己的身体是否有伤害,但看着面前低头凝视自己的陌千诀,她不知道是否能告诉他自己和黄泉的关联。 陌千诀眼神微闪,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少女,心里却暗暗惊叹这精进的速度,像是有什么物件催动着黄泉的力量。微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既然能察觉我来时的方位,必定已融七成,三日之内便可达成。” 沈清欢听闻微讶,但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巨石,心里已窃喜,看来可以自保的日子终于指日可待。 “多谢。” 陌千决挑了挑眉,随意地摆摆手,便走出了仙瑶殿。 一道身影自高耸的飞檐上掠下,瞬息间已凌空落到了他的面前,白衣翩跹,气势凌云。 陌千决身形未动,只微挑了挑眉,看着面前鸾姿凤态一般的白衣男子,缓缓开口, “?无月,你说的事我可帮你办到了。” “你好奇心太重。”?无月言语清冷,微甩衣袖,长身玉立。 陌千决听闻无所谓地撇撇嘴,双手抱胸身体软软地斜倚在朱色的石墙上,如若无骨。 一个如妖一个如仙,一个风流一个禁欲,沈清欢如果在场,见此养眼的场景定又会yy几天。 “我对你可没什么好奇的,不过…对她嘛,倒是好奇得紧。” 陌千决说完,见?无月微眯了眼,面色却无波,勾了勾嘴角,一副慵懒姿态, “原本你是要借着我的身份继续呆在这皇宫,可如今这大名鼎鼎的碧落阁阁主却答应做那小丫头的贴身侍卫,我不可得感谢她给了我更多时间看好戏?” ?无月看着对面男子一副调笑的样子,神色晦暗不明,眼眸闪过一抹摄人的厉色, “随你,但…” “你放心,不会坏你的事。”陌千决漫不经心地回答,下一刻,对面的白衣男子便消失在黑暗中。 — 第二日清晨,曙色已明,沈清欢伸了个懒腰,走进后花园准备做个广播体操锻炼身体,还未踏进院子,便听见武娘洪亮的声音, “大家都注意点,天干物燥,好好收拾一下,干柴就别堆在那了!小心别走水了。” “武娘子,你说太后的藏书阁怎么就着火了呢?”一位绿衣侍女一边扫着落叶一边疑惑的轻声问。 武娘斜倚在花园的楠木椅上,闲闲地磕着瓜子,瞥了一眼发问的侍女, “我知道还在这坐着,暗察司还不来请我协助查案啊。” “不知看守藏书阁的姐妹怎么样了?” “你想知道啊,我送你去看看?”武娘凉凉地开口。 绿衣侍女适时地闭上了嘴,连忙放下扫帚跟着其他侍女去收拾干柴房。 晨风吹过,繁花落尽,香陨残存的花瓣在风里碾转。 沈清欢停住脚步,想起昨夜陌千诀身上那淡地几乎不可闻的火油味,眼神微深。 ------题外话------ 周末愉快~ 第十四章 丞相 两天后,沈清欢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自己的仙瑶殿见到了那个两次刺杀自己却未果的萧丞相。 窗外燕语莺啼,沈清欢端坐在清红漆金椅上,青黛站在沈清欢身侧,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侍女样貌。 天食节时,在朝堂之上匆匆一瞥还没来得及看清谁是丞相,现在这位传说中的掌权者正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的大殿里,喝着茶,神情一副坦荡。 沈清欢心里的小人早已拿着大刀追着萧岩砍了几条街,微垂头,克制住自己愤恨的情绪,再抬头时沈清欢已换上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下首的中年男子,面颊清瘦蜡黄,褶皱丛生,一副纵欲过度的脸。 此刻,他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老臣今日前来主要是来看看神女有何需要的,毕竟初入尚燕国,万事不便,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老夫定当竭尽力。” 沈清欢看着双目形如三角石,表情真切的萧岩,暗叹皇宫中的人都是如此,为了达到自己的野心如此装b,也不知今日这丞相一改对自己杀之而后快的态度,亲自登门拜访,对自己一脸讨好又有什么阴暗的目的。 沈清欢扯起一丝淡漠的笑容,“多谢丞相,政业繁忙还有心来探望本神女。” 萧岩微俯首,言语正气,“神女这是哪里的话,您是尚燕国好不容易才寻回的神女,老臣定当肝胆相照。” 沈清欢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那就谢谢您咧!” 已日上三竿,沉默半响,萧丞相却并没有走的意思,缓缓喝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到, “听闻前几日,神女外出游历,回来时,身边却没有侍从作陪,老臣不才,手下却有几个身手不错的,以后若神女外出必定能保神女护周。” 沈清欢心中惊叹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端起矮几上的上好龙井抿了一口缓了缓自己躁动的心,沈清欢低头不语。 这丞相,既然知道自己出宫,那定然也知道自己是和大名鼎鼎的鬼医一起出去的,知道自己身边有高人,跟踪自己不易,还不如以保护之名,光明正大地放双眼睛在自己身边。 但这也表明他似乎已不打算杀自己了,神女的地位不低,正大光明地留他府上的侍卫在仙瑶殿,自己日后若有不测,他也无法身而退。 虽然不知丞相为什么突然改变杀自己的初衷,但不知敌人的牌,便先接下敌人的牌也不失为良策,将计就计再规划反击总比暗箭好防备。 沈清欢心中已有决定,但还是偷偷看了一眼一旁青黛,见她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再抬眼,沈清欢已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那就多谢丞相费心了,我不喜太多侍女伺候,但仙瑶殿的确缺个侍卫,那就借一个来用用吧。” 丞相听闻,满面笑意,眼里精光微现,“老臣定当为神女筛选身手最好的侍卫前来侍奉!” 沈清欢点头,微颔首表示感谢,萧丞相见目的已经达到,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见丞相终于离开,沈清欢吐出一口浊气,起身扭了扭僵直的腰背,低呼一声, “演戏太累了!”转头看了一眼已经重新换上冰山脸的青黛,沈清欢伸手状似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言语透着好奇和期待, “这丞相最后的下场怕是不好吧。” 青黛微楞,看着沈清欢明亮的眼睛,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 自己从碧落阁一路来到尚燕,这才一月有余,和这位这丞相明里暗里过招就三次了,想虐他的心是怎么也克制不住了。 但在这庙堂之上,身居高位的萧岩,定是南无月棋局里的一枚棋子,只是不知是身先士卒的兵,还是留在最后的将。 只怕自己轻举妄动破坏了南无月的计划,惹了碧落阁阁主怕是自己得不偿失,但实在不想再等到剧终了,沈清欢最终还是忍不住让青黛剧透了一番,反正南无月交代过可以随意打听。 看到青黛的回答,沈清欢安心地吐了一口气,这种烧脑的事,有人代劳当然更好,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语气变得安心, “以后就要劳烦青黛帮我盯着这双眼睛,让他只看到该看到的。”狡邪地挑一挑眉,沈清欢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脸,神清气爽地走出大殿。 去花园做了一套广播体操的功夫,沈清欢刚回寝殿,青黛便告诉她,丞相府的侍卫来了。微皱了皱眉,暗叹丞相办事效率着实高。 沈清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收拾妥当,闲步踏入正殿,只见下首站立着一个男子,样貌普通,身着灰白长衫,但身长挺拔,如孤松独立,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男子看见沈清欢,便同时低头行礼,“属下淡竹,叩见神女。” 沈清欢端坐在南宫帽椅上,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你就由青黛安排吧。” “是” 男子听完便抱手恭敬地退下,跟着青黛出了大殿。 — 午膳后,太后司马婺华正在侍女的轻扶下闲步在御花园内,深红色丝缎裙上面绣着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着珍珠,髻上一支金丝钗子闪耀夺目,珠围翠绕,华贵富丽,总管刘坤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到底是谁纵火烧了哀家的藏书阁?”太后侧眼看着身旁的绽放的芙蓉花,语气平静,看似毫不在意。 “暗察司已经把所有藏书阁的当值者都抓去审问了,只说是失误打翻烛台所致。” 太后听闻,拂开搀扶着自己的绿衣侍女,轻哼一声,“小小的烛台能烧藏书阁,还能烧了哀家的密阁?”轻瞥一眼,侍女连忙躬身退下。 “奴才定当查明真相。” 这时,一个灰衣男仆来到刘坤面前,“参见太后,奴才有事禀报。”看了一眼淡漠的司马婺华,男仆诚惶诚恐地跪下。 “哦?何事?”轻抚着花瓣,太后看也没看跪着的男仆。 刘坤淡漠地看了一眼男子,微点头,男仆连忙磕头, “仙瑶殿的侍女说,今日午时后丞相去见了神女。” 太后身形微顿,涂着蔻丹的尖利指甲一刻不察,便把娇艳的芙蓉直接掐下,花瓣四散,身旁的刘坤连忙跪地。 司马婺华微眯双眼,沉默片刻,突然轻笑一声,阴狠地说道, “呵,萧岩这老东西又在搞什么鬼。”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刘坤,“告诉殷淯,信会在明早使者离开前送达。” “是。” 太后交代完便拂袖转身,刘坤忙招来侍女伺候。如血般鲜红的指甲刚搭上侍女的手腕,脑海突然灵光一闪,脚步一顿,语气似有不稳, “密阁走水前可有人进入?” 刘坤连忙回答,“密阁的石门没有开启的迹象,但火势太大,里面的东西…”微停顿,太后回头,眼神如利剑一般,“都烧了?” 见刘坤点头,司马婺华微眯了眼,“烧了也好,就怕有漏网之鱼。”微顿片刻,声音已平静,“刘总管,人都处理好了吧?” “回太后,没留活口。” “上次衣袍夹带的事神女没再追究了吗?” “是的,神女怕也认定有人造谣。” 太后微点头,随即轻哼一声,似想起什么不快的事,眼里藏着残酷和阴狠。 “哀家藏书阁走水没多久,这老东西就去见神女,叫人盯紧点。” 刘坤连忙点头称是。 晚霞已经谢去,夜幕慢慢铺开,夜风飘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雨。 — 同一时刻,南梁国议事厅,巍峨大殿内,成文王轩辕文坐在紫檀宝座之上,望着匍匐在地的下属,面色沉静,“使臣今日已归?” “是。” “东西呢?” “已交由使臣。” 半饷,轩辕文微皱眉,神色突然变得有些许急迫,手指微微握紧雕花座椅,“尚燕国神女那边呢?” “回王上,昨日飞鸽传书已达,说是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是吗?”成文王听完似乎有些颓然,嘴唇微颤,“她可是她的母亲!” 已入九月,秋影燕飞,翠微落晖。 轩辕文望着精雕的窗棂外的夕阳,陷入了回忆中,闭眼间,碧绿荷塘边,少女笑语嫣然,额上的玉玦闪着晶莹的光芒,朱唇轻启,声音空灵而遥远, “轩辕。” 而下一刻,情景陡转,少女呆呆地坐在荷塘边,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回望他时,清泪夺眶,泪水奔涌,凄厉而悲伤,“我等你,等你回来接我。”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王上。” 看着成文王此刻哀伤的神情,伺候在旁的太监总管轻声唤到。 身体微微一颤,轩辕文回过神,顿了半响,垂眼拿起身旁的木盒,微颤的手打开盒子,洁白的半块玉玦静静地躺在里面,温润纯粹。 ------题外话------ 新的一周要开始啦~大家加油~ 第十五章 允诺 仿佛做了一个悠长而遥远的梦,梦里,沈清欢站在一个屏风后,眼前如笼罩着一层轻纱,疑惑地绕过,映入眼帘的是门外的长亭,一个妙龄少女坐在矮几后,看不真切样貌,只见她面前摆着一盘棋,手指间一颗白色棋子稳稳地停驻,低头似在思考什么,身后朦胧远山,影影绰绰。 沈清欢疑惑的眨了眨眼,不由自主的向她缓缓走去。 这时,一个男孩突然从自己身边携风跑过,洁白的衣袍掠起,如翩飞的蝶,下一刻便落在了少女身旁,模糊的侧颜清俊流畅,一眼便知长大了定是个遗世独立的翩翩少年。 女子微侧头,抬手把男孩散落额边的碎发绾到耳后,两人望着对方,看不清,却也知道,男孩一定携着满眼笑意,像是几笔精致的淡墨,融在蔚蓝的天边。 突然女子身形微顿,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猛地向沈清欢的方向看来,还未看清少女容貌,下一刻,沈清欢仿佛入了飘渺的云烟中,若即若离,雾气消散,眼前一片黑暗。 下一刻,一点如血般的红色亮光出现在眼前,慢慢的无数绯色慢慢凝结在一起,灼眼的光芒汇成一团,突然裂开,赫然是一朵花的形状,慢慢延伸出茎须,花序顶生,如流火一般,烈焰空灼,暂放的花瓣绚灿反卷,妖冶鲜红。 这是…曼殊沙华。 红艳却惨烈,似血般盛放,花瓣微颤,沈清欢只觉灵异非常,内心有些惊惧,一眨眼,花朵竟化作血滴,如利剑一般向她袭来。 惊叫一声,沈清欢坐起身,睁开朦胧的双眼,衣衫微敞,此时还在惊吓中的她并未注意到,锁骨上方的花朵印记微微闪烁着莹莹红光,片刻便消散了。手上的黄泉本是花苞的红色花蕾,现在却微微展开了纤细的血色花瓣,似要盛开。 沈清欢沉默的呆坐了许久,在这异世度过的时光如潮水般袭来,从银都城到碧落阁,从碧落阁到尚燕国,一路艰险,可现在自己依旧在这看似无波,却暗潮汹涌的地方活着。 抬眼看向窗棂外,晨光破晓,沿着精雕细琢的邻角,浸进一道道五彩印记,案桌上的香炉依旧暗香悠然,寝殿宽大寂寥,没想到一个梦境竟像过了一世那么长。“半夏,你起了没?”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沈清欢有些微楞,像是提醒自己还顶替原主活着,武娘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沈清欢暗叹一声,抬手揉了揉有些隐隐作痛的头,“起了起了” “你给我快点啊,有人等着呢!” “谁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沈清欢声音有些微哑。 “我咋知道,青黛走的时候只嘱咐我在这个时辰叫你。” “…” 带着疑惑下床,沈清欢收拾妥当便跟着武娘去了大殿。 晨光普照,侍女缓缓打开殿门,阳光倾泻而入,光芒里,一个男子侧身端坐在楠木桌前,一身灰白长衫,是昨日才来的那个叫淡竹的侍卫,沈清欢看着他芝兰玉树,清冷独灼的风姿,微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淡竹”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她,普通样貌,但那双灿若星辰,深如银河的眼眸却让沈清欢猛地想起一个人,南无月。 “你…” “我来履行承诺。” 有风顺着光吹入,殿里微蕴的沉香起伏成荡漾的海浪,依稀能闻见那若隐若现的冷香。 南无月沉静地坐在那里,如月的皎洁,冲和了阳光的耀眼,清淡温润。 那一瞬间,沈清欢看着他入了迷,脑海里那灵动鲜活的男孩竟慢慢与他重合。 沈清欢不自主的抚上贴身而带的温润玉石,心里滑过一丝暖意,若如还在梦中。 — “查得怎么样了?”丞相府书房内,萧岩端坐在楠木矮几后,身侧的白衣侍女芊指微动,低头为他揉着肩,一个身着素白衣袍的男孩拱手立于他身后。 “太后果然在每年使臣来访之际都会给南梁国递去信件,今年也不例外。”面前匍匐在地的男仆恭敬的回答。 “人呢,查到了吗?” “在太后宫中的眼线并未发现此人踪迹。” “哦?”萧岩语气微顿,神色不明,男仆畏惧地把身体匐得更低。微转头,萧岩看向身后的男孩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怎么看?” 男孩听闻立刻走向前,恭敬地行了礼,声音稚气又带着变声期的沙哑, “奴才也从未见过本尊,连阿姐也从未见过。”似是忆起伤心事,少年语气有些咬牙微颤。 萧岩听闻眼神微闪带了丝诡异的神色,看向男孩,语气却变得柔和起来,“本丞相定为你报此仇!”满脸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过来。”微招手,眼神已换上慈爱。 男孩身体微颤,但还是走到丞相身边,侍女低头一拜便退下。 萧岩伸手拉着男孩坐于他身侧,状似无意地轻拍了拍他的肩,却并未收回手,看着丞相定定看着自己那晦暗不明的眼神,放在自己肩膀的手像毒蛇一般滑腻恶心,男孩身形僵硬,但还是隐忍了下来,俯首默不作声。 “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泄露,一个活人还会在宫里消失了不成,不是太后把她藏在了连本丞相也不知的密室里,便是…”萧岩微顿片刻,回身望向匍匐在地的男仆,语气微顿,眼里精光闪过,心中已有思量,一个大胆的想法浮出脑海。 怕不是太后那女人利用了一个死人和南梁缔结了什么交易,今年天食节,前任神女和南梁的成文王互诉衷肠的信件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萧岩微眯眼,如若如此,这愚蠢的女人失去的可不只是南梁国的庇护,还有神女的信任,想到此时,他的眼里藏不住的兴奋,声音里透漏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再查!” “是” — 沈清欢之前散步时来过仙瑶殿的藏书阁,但却嫌太过寂静便很少踏入此地。没想到会和南无月再来到这里。 藏书阁从外面看是一个二层楼阁,实际上是三层楼阁,中间有一暗层,用楠木造壁,能防虫蛀,是藏书之处。而第三层便是供人读书习字之所。 假山环列阁后,更有池水辉映,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假山、山路、山洞上下穿行,就连藏书阁的左右门道阶梯也放有叠石,更有花树挺拔俊秀,风动花落,铺地数层,如雪初降,甚是清雅。 此时,沈清欢望着紫竹屏风前端坐着安静看书的男子,仿佛是在梦中,没有一点真实感,没想到短短几天南无月真的来到了自己身边,内心情不自禁地涌出阵阵暖意。 看着如今的南无月一副普通摸样,没有了雅绝的容颜,收起了迫人的气势,沈清欢也慢慢感觉舒适淡然了一些,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么久,第一次有了自在无束的感觉,仿佛泰山压顶也不怕。 焚香袅袅,沈清欢装模作样地端坐在金丝软垫上,想了想还是打破了一室安宁,随口问道,“阁主,这个人皮面具带着啥感觉?” 南无月坐在金丝楠木的书案后,正执笔写着什么,神色安然,并未抬头,“没感觉。” 沈清欢本以为又是自己自说自话,毕竟自从进了藏书阁,南无月便自顾地看书写字一副生人勿进的清冷气息。神情微顿,沈清欢换了个姿势,盘起腿,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语气疑惑带着些试探, “真正的淡竹呢?” “淡竹是碧落阁的人。” 沈清欢听闻,点点头,暗叹碧落阁超凡的实力,看来无论南无月计划什么事,看来是蓄谋已久了,安插在丞相府的奸细要得到萧岩的信任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成功的。 “那…陌千诀,阁主你认识吗?” 笔锋微顿,在宣纸上留下一点乌黑的浸印,南无月抬眼,放下笔墨,乌黑深邃的眼眸看向沈清欢,“有何事?” 沈清欢听闻连忙摆手,“没什么事,就是问问。”其实自己已经好奇这件事很久了,南无月绝对知道自己和陌千诀有接触,不说就是不在意,那是不是可以说两人是朋友关系? “相识而已。”淡漠的回答,南无月侧头不经意的看了眼窗棂外堆锦簇秀的木槿花,眼神幽深。 “那…” “无可避讳。” 沈清欢听闻,了然的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和陌千诀交际不用担心泄露什么秘密了,他知道的可能比自己知道的还多,看来两个人有故事啊,沈清欢脑补了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但看着南无月淡漠冰冷的神情,又觉得不太可能。抛开纷杂的思绪,如今自己的命运还掌握在面前的人手里,对于南无月自己还是不敢太过放肆。沈清欢轻咳一声,想转换一下突然变冷的气氛。 “阁主喜欢喝什么?” 南无月正在凝神思考着什么,突然听到沈清欢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有些微讶,话题陡转,似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清欢第一次看见南无月有些怔忪的表情,带了人皮面具,没有了夺人眼球的清绝容颜,似乎有些…可爱, “我说,阁主喜欢喝什么,以后我们朝夕相对,而阁主你现在的身份受限,就由我来照顾你呗。”抬起手支着下巴,沈清欢饶有兴致地看着片刻便恢复清冷神态的南无月。 “青黛会伺候。” “青黛也有事情要忙的,比如现在。”沈清欢微斜了头,笑颜盈盈地看着端坐在对面的男子,嘴角扬起,此刻正是和阁主打好关系的绝好时期,可不能浪费了。 南无月看着巧笑倩兮的沈清欢,微眯了眼,似乎怕她一直纠缠,半饷,声线温润却依旧语气清冷, “君山银针” 这次换沈清欢微楞,“茶?”语气顿了顿,垂眼思考了一番,默默握紧双手,再抬首时似已做好了决定,望着南无月言语认真, “无论泡茶还是煮茶都是门学问,这个我得学学。” 看着少女一副似要勤学苦练的架势,南无月心里涌起一丝奇怪的感觉,拒绝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对自己奇怪的态度有些疑惑的南无月,微微皱了眉,还没来得及深究,耳边便响起少女急切的声音, “阁主放心,我定能融会贯通。”沈清欢双手撑着面前的文案,看到南无月皱眉,生怕他拒绝,忙义正言辞得说道。 已入初秋,梧叶萧萧,眼前的少女朱颜酡些,眼眸粲然,文案上搁置在悬挂镂空炉里的倒流香,带着丝丝袅袅的焚香从镂空的小花孔里冒出来,无声的徐徐渐行,烟波袅袅,竟融进了一室冷香,却携带了一丝暖意。 第十六章 朝夕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沈清欢好不容易等到回来的青黛,便连忙上前询问, “青黛,教我泡茶呗,就是你家阁主喜欢的茶,叫啥来着…哦,对,君山银针。” 青黛疑惑地抬眼看着沈清欢,“你喜欢喝茶?” 知道这个清雅的调调和自己不符,但青黛是不是表现的太直接了,沈清欢有些不满的撇撇嘴,忽略掉青黛眼里的轻视,继续问道, “我是想给阁主泡茶。” 青黛听闻更是一副看怪物一样的表情盯着她, “阁主不喜人贴身伺候。” 沈清欢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泡茶这个技术活只有阁主自己知道?” “他从不假以他人。” “…” 沈清欢得知此事后便没有放弃自己的讨好大业,反而立刻拜托青黛买一套和南无月一样茶具,积极准备自己的偷师大计,可据说这套茶具精美珍贵需要些时日才能拿来。 这等待的日子一晃便已过了半月有余。 午后,沈清欢都会跟着南无月去藏书阁打发时间,每日的朝夕相对,沈清欢已经摸透了南无月的生活习惯,除了上午自己在睡懒觉不知道之外,男子每日申时都会泡茶,然后便开始看书习字。自己对他也没有了之前的拘谨,越发显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沈清欢时常百无聊赖地趴在软垫上,两腿勾翘起,上下缓缓地晃着。有时也斜躺在室内的另一角,找本画册随意翻翻,想休息了便直接把书盖在脸上睡死过去,实在无聊地紧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南无月搭话。 虽然多数时候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应,但沈清欢也并不在意,虽然脑海里时常想象恶搞南无月的画面,不过也只是想想然后自己自娱自乐,一笑而过。 而南无月本人,虽有着温润佳公子的绝世容颜,但性子却清冷地让人琢磨不透,极少看见他笑,以至于沈清欢只记得祭典当日那个笑容,如莲初放,夺人心魄。 南无月身上那散发的迫人气息的确让人不敢靠近,心生畏惧。但沈清欢除外,毕竟经历过现代的素质化教育,人人平等深入骨髓,自己对南无月不似主仆,倒像是现代下属对上司的尊重,虽然偶尔也会想要调侃几句,当然也只是想想。 今日,沈清欢终于拿到了期盼已久的茶具,望着坐在对面泰然泡茶的南无月,再低头看着自己和南无月一模一样的白瓷茶具,沈清欢有些无所适从。 思绪回转,对面的男子已进入尾声,此时正端着白瓷杯观色查形,而此刻的沈清欢正提着白瓷壶向茶盅里注着沸水。 品茗杯白璧无暇毫无雕琢之气,拿在男子如玉的手指中极尽彰显着冷静晏然,霞姿月韵的身姿,男子低垂的眉眼在沉静安谧的氛围下却似有睥睨万物的霸气透出。 沈清欢撅了撅嘴,抬头望向南无月,看来他并没有想教自己的意思,泡茶时如行云流水,自己一边观察一边实践速度明显落了下风,微微摇了摇茶壶,心中很是怀念有网络的日子,这种泡茶的步骤一找度娘便应有尽有。 见对方已开始品茶,沈清欢连忙把刚冲好的茶倒进茶海,又忙不迭的倒进自己的品茗杯中,中途风风火火,茶具磕磕碰碰,一时寂静的藏书阁霎时响起叮呤哐啷清脆的声音。 南无月没有抬眼,但却微微皱了皱眉,沈清欢见状暗暗吐了吐舌头,带了些许歉意, “阁主见谅,第一次泡茶难免有失误哈。” 男子没有搭话,只低头默默品茶,沈清欢便学着他的样子举起自己的杯子细细的喝了一口,没有想象中茶的清香,反而如中药一般苦口,沈清欢砸了咂嘴,身体不自觉的抖了抖,端庄神闲的样子顿时绷不住了,皱着眉把杯子默默地放下。 沈清欢有些气恼地拍了拍身旁的鎏金飞天仙鹤纹银茶罗子,抬头好奇的看向对面端坐的南无月,缓缓地挪了挪屁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移到南无月的身旁,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好喝吗?” 南无月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清欢,少女晶莹清秀的容颜在斜阳的光影下生动而明丽,紫色的薄烟纱裙闪着流光,宽大裙幅逶迤在身后与自己的衣衫重叠在一起。不动声色的拉开了点距离,南无月继续淡淡地品着茶,沉默不言。 沈清欢浑然不觉,闻着香如幽兰的茶香,仍自顾自得说, “阁主,赏我点尝尝呗。” 见身旁的男子没有搭话,沈清欢大胆的伸手拿起南无月的白瓷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色清澈,叶底嫩匀明亮,喝了一口,绕软怡心,舌尖只留下淡淡的清新淡雅。 讶异地抬首看向身旁的男子,沈清欢不禁感叹人比人气死人,茶具一样,步骤也一样,怎么味道相差这么大,有些不解地看着南无月, “这味道和我的怎么不一样?” “不可用沸水。”清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沈清欢有些微讶,没想到南无月竟回答了自己,抬眼看向身旁的男子,只见他并未回头,语气却淡然清澈, “温度、时间分毫不差,多一分少一分则味道都不同。” 沈清欢听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泡茶是门学问,见南无月破天荒地耐心回答自己,沈清欢内心扬着阵阵暖意。 几次相见,半月相处,让自己对这个碧落阁的阁主有了很多新的发现,不爱说话,看似无情狠冽,却也忍了自己很多次的放肆,难道他其实是个内心温柔的主?偷偷看了一眼身旁冷漠疏远的南无月,又不像。 茶香四溢,沈清欢甩了甩头,回过神来,看来这泡茶今后自己还需多加练习才行,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握紧拳头,眼神坚毅, “阁主,你放心,我会尽快学会,让你喝上我泡的茶。” 南无月面色无波,微抬衣袖,将剩下的茶毫不犹豫地倒进一旁的瓷盘里。 沈清欢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倒掉?” “凉了。” “…” 沈清欢默默地握紧了手里温热的瓷杯,只散去一点温度便说凉了,看来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心里默默地腹诽了几句,抬手喝掉手中剩下的茶水,再抬头,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颜, “还是倒在我肚子里划算。” 茶香肆意,熏染了一室霓凰。 — 仙瑶殿里岁月静好,而泰和殿内,刘坤正垂首站在大殿内,气氛一度到达冰点。 大殿之上,太后司马婺华端坐在金丝楠木鎏金凤銮之上,眼神犀利如剑,语气似有些恼怒, “你是说丞相派去的侍卫和神女关系颇近?” “是的,据说常伴神女左右。” 太后听闻微眯了眼,默默握紧了手里的莲花白釉杯,“还真让那个老匹夫插了个空子。” 沉吟片刻,再抬头,太后已换上了一幅淡然的神色,语气无波,“听说神女身边有个贴身侍女。” “是的,叫青黛,据说是武娘的远房侄女,被安排在神女身边伺候。” “哦?”太后微顿,放下了手中的白釉杯,抬手轻抚额上的眉心坠,冷哼一声,“哀家派去的侍女都去伺候那个叫武娘的,结果神女身边放了个她自己的侄女。”司马婺华咬了咬牙,言语透着一丝不甘,“到底是从小养大的。” 刘坤听闻只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湘红霏缎宫袍微动,司马婺华缓缓起身,身旁的侍女连忙上前,斜眼一把挥开侍女准备扶她的手,语气充满厌恶, “乡野村妇而已,还真当是她家了,一个侄女而已。”看向下首的刘坤,司马婺华眼神已透露出凶狠的神色,一挥手,语气冷酷无波, “去办吧。” 刘坤垂首称是便退下了,殿外和风丽日,宫墙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一抹金色,色泽艳丽辉煌,他却觉得沁骨的寒,人命低贱如草芥,生死只凭上位者一句话而已。 十里宫墙深几许,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第十七章 黄泉 “明日青黛会教你使用黄泉。” 一日午后,寂静的观书室内响起南无月清冽的声音,本来趴在金丝软垫上如一滩烂泥一般的沈清欢听闻,连忙翻身坐起。 这么久以来,青黛除了去执行自己不知的秘密任务以外,还需要完成贴身侍女应尽的事务,每日忙上忙下,有时几天都不见人,沈清欢便不好再提早该提上日程的自我提升计划。 况且有南无月在自己身边,定不会有什么危险,沈清欢反倒慢慢有了一种现世安稳的惬意,让她差点忘了原主那急需自保的身份。 突然听到南无月如此说,沈清欢心中还是止不住暗喜,但又想了想每天如陀螺一般忙碌的青黛,再看了看泰然坐在文案后专注读书的南无月,思索片刻,有些试探地问道, “阁主有空吗?” 南无月听闻,微抬了头,深邃的的眼眸看向对面一脸期待的少女。 沈清欢眨巴着眼睛,毫不避讳地回望着他,见他没有回答,于是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阁主?您有空吗?” 南无月放下手中的书册,看向沈清欢如水般粲然的明亮眸子,皎白的玉指轻叩桌面,片刻后,朱唇轻启, “过来。” 沈清欢听闻有些诧异,看了看男子如往常一般清冷淡然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意思,于是便窝在自己的软垫里踌躇不前。南无月见状,微眯眼, “我教你。” “!” 沈清欢听罢,起身提起裙角屁颠屁颠地跑到南无月对面坐下,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左手伸到男子面前,语气欣喜, “怎么用。” 南无月看着心浮气躁的少女,抬手指了指沈清欢指上的戒指,语气平淡无波, “凝气心中有,用时戒内含,力蓄其中,敌动则攻。” 沈清欢愣了片刻,望着南无月深沉的眸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听不明白。” “凝神与黄泉想通,能使你内力自生速度奇快,防御力无可匹敌,能反弹敌人对你的攻击,从而反噬攻击者。” 沈清欢听闻神采飞扬,连忙问道,“那我不是天下无敌!” “如若敌人不用内力只是单纯的攻击你的命门,即使是细小的划伤,也会使你真气大乱伤及性命。” 沈清欢有些咂舌,不自觉的抚了抚自己的锁骨下方,看来自己的确需要一个保护自己的人,如若遇到一个只是用蛮力不用内力的敌人,自己即使懂点现代擒拿术,恐怕对付起来也是吃力。 整理了此刻有些喜忧参半的混乱思绪,沈清欢继续问道, “那先教教我怎么用?” “凝神。” 沈清欢听罢便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清了清杂乱的思绪,再睁眼时,只见南无月垂首,抬手轻拂过青州紫金石砚,翩然如谪仙。 微抬指尖的刹那,寒光肆起,本来安然躺在砚台里的墨汁却如利剑一般向自己眼前飞射而来!势如破竹,力如千斤。 沈清欢在惊讶的一霎那,条件反射一般抬手挡在自己面前,猛地一挥手,没有感觉墨水刺在手上的感觉,下一刻却听见一声巨响,沈清欢一怔,抬眼再看时,面前精致华美的紫竹屏风已裂成碎片,惨不忍睹。 “这便是反噬,敌人给你多大的力你便可以还他多少。” 清冷的声音在沈清欢身后响起,赫然回头,坐在自己面前的南无月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沈清欢稳了稳心神,默默地回头看向破败的屏风,思索片刻,想起自己遭受刺杀时被钉在门上的刺客,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凉意,抬头看向男子,语气很是不满, “阁主,你这样偷袭我,不怕我没接招而受伤吗?” 南无月看着有些恼怒的沈清欢,神色似有些不解,语气却淡漠无波, “我说过,你的内力无穷尽,即使受伤也比一般人愈合速度快,不会死。” “…”沈清欢听闻顿时无语了,一字一句的咬牙说道, “但我会痛。” 南无月像是没听到一般,眼眸清冷无波,“你还需要多加练习。” 说完后垂首看向沈清欢衣角,顺着他的视线,沈清欢低头便发现自己的裙角已经撕开了两道口子,两滴墨水已侵染进自己的花蝉翼纱裙里。 “你…我…”沈清欢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可这是自己选的师傅,再冷血也得自己扛。 站在藏书阁外的青黛双手捧着添置的笔墨,听到屋里传来的巨大声响,有些惊讶,站立片刻并没有察觉到危险,便转身离开。 沈清欢曾悄悄拜托过自己,希望能让她代劳照顾阁主,告知阁主此事时,阁主却也沉默不语,晦暗不明的神色着实让青黛震惊不已。 正沉浸在思绪里的青黛刚走出花园,一位黄衣侍女便急忙上前拉住了她,眼里盛满迫切, “青黛,我家小弟突然疾病,我得出宫看看他,你能帮我去浣衣阁拿神女的衣物吗?” 青黛微不可闻的躲开侍女的拉扯,言语淡淡,“可以。” 沿着青石板路缓步走向浣衣阁,一路水榭楼台,绿树成荫。 青黛刚踏进门,一个手捧衣物的粉衣侍女正准备出来,却突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速度太快一不小心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青黛,青黛本是可以靠轻功闪开,但碍于自己侍女的身份,便顺着粉衣女子的力道往旁侧倒下,一瞬间,素白的衣衫铺了满地。 “放肆!”片刻之后,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 一位粉衣侍女狼狈的站起身,看着满地的衣衫,杏眼圆睁,侧头看着从地上缓缓站起身的青黛,有些气急败坏, “你是哪个宫的奴才,这是皇后娘娘今日要的衣衫,你说现在如何是好!” 青黛低垂着头,默不作声,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因为是在浣衣阁正门口的事件,青黛身边经过了有不少来往的侍女,大都低头快步走开,竟也没有人上前问话相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也有几个侍女想上前为青黛打抱不平的,但见是粉衣女子后便都走开了,看向青黛的眼神里都透漏着怜悯,看来粉衣侍女在此作威作福的日子不短了。 “问你话呢,你是哑巴吗?”粉衣女子见青黛一声不吭,便快步上前走到青黛面前,抬手狠狠推了青黛一把,见对方弱不禁风一般地倒在地上,冷哼一声。 “奴婢是仙瑶殿的。”青黛并未起身,微低下头,掩去眼里露出的锋芒。 “哟,原来是神女宫里的。”粉衣女子听闻语气反而更加恶劣,她是皇后宫里的侍女,而仙瑶殿的神女对外作为太后的孙女,自然是太后一派的,女子眼神微闪,心中便有了思量, “既然是冲撞了皇后娘娘,那你就随我去给皇后娘娘那当面赔罪!” 带回去一个敌对者的侍女,正好给皇后娘娘打发时间,如何处置凭娘娘喜好,粉衣侍女自以为是的想着,朱唇微翘,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升迁的样子。 “可否容奴婢先把神女的衣服拿回仙瑶阁。”青黛自知此事现在恐怕没那么简单,想要此刻脱身似乎不太可能,但样子该做还是得做。 粉衣女子听闻,语气厌恶凶狠,“难道比皇后娘娘要的衣物还急吗?”侧头斜瞥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青黛,上前便把她从地上拉扯起来,不由分说便向凤栖宫走去。 林荫小道上,树影微动,青黛正亦步亦趋地跟在粉衣女子的身后。 这时,原本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上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个绿衣侍女,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来到粉衣女子面前,语气有些不稳, “流云姐姐,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流云斜眼瞥了一眼青黛,打断了绿衣女子的话。 像是才看见流云身后站着的青黛,绿衣女子微微一愣, “这是…” “不管你的事。”流云向前走了几步,招了招手,绿衣侍女便连忙跟了上去,低声说了什么,只见流云有些震惊的抬头,低头思索片刻后走回青黛身边,斜瞥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算你运气好,你先回吧,可这事没完!”冷哼一声便跟着绿衣侍女走了。 青黛漠然地看了一眼女子消失的方向,便回身去浣衣阁拿衣物,路上却碰到一个陌生的蓝衣侍女,看到青黛,连忙上前亲切地询问她有没有事。 青黛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付了几句,回到浣衣阁却被告知已经有人拿走了神女的衣物。 青黛微眯了眯眼没有深思,便起身回了仙瑶殿。 — 傍晚时分,雾霭已慢慢晕染开来,天气有些闷热,似要下雨,沈清欢伸了个懒腰从藏书阁缓缓走了出来,准备去用晚膳。 自己醒来时,南无月便已经不在身边了,应该也是用膳去了,这一觉睡得颇久,如若不是感觉到饥饿,自己恐怕还睡着。 虽然为了避嫌,自己和南无月从没同桌吃过饭,但晚饭时间到了也可以叫醒我啊,沈清欢低声抱怨着,打了个哈欠,眼里晶莹闪烁。 来到大殿,武娘正坐在黄花梨玫瑰椅上,认真织着什么东西,看了一眼沈清欢衣衫不整的样子,嫌弃的瞥了一眼,便叫侍女把饭菜端了上来。 沈清欢来到饭桌前,正巧看见青黛走进大殿,连忙热情地招呼,“青黛,吃饭了没,来一起吃啊。” 青黛看了一眼面色明媚的沈清欢,正准备拒绝,这时,一个侍女跑了进来声音颤抖有些惶恐, “暗察司的人在殿外,说是来抓捕杀人潜逃的犯人!” “什么?”沈清欢听闻,神色有些疑惑,刚拿起的筷子啪嗒掉回桌上,看着侍女不断偷瞄青黛的眼神,沈清欢心里涌出了不祥的预感。 殿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片刻,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雷鸣响彻天际,仙瑶殿内却如死寂一般。 ------题外话------ 哒~坐等周末,大家加油~ 第十八章 一波未平 沈清欢挥手谴退了侍女,见她关上殿门后,忙起身走到青黛面前,语气有些急切,“到底怎么回事。” 青黛微皱眉,声音还是以往的淡漠,“有人想除掉我。” 果然是冲着青黛来的,如果真是青黛杀人,定不会想留下任何线索。沈清欢心里如堵了一块石头一般难受,思绪微转,既然是陷害便一定有纰漏,想到此处,沈清欢心里暗自微微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青黛, “南无月呢?” 青黛有些疑惑的看向少女,“阁主?” “…”沈清欢见青黛疑惑漠然的神色,再想起之前自己出宫时,南无月对青黛冷淡的态度马上就明白了,看来碧落阁不会为了属下而出力帮助,手下众多,少了一个自然有人顶替。 没有时间感叹人世不公,沈清欢略微思索,侧身看向呆坐在椅子上似乎还未回神的武娘, “武娘,你先去拖住暗察司的人,什么理由都可以,我需要些时间了解情况。” “好,我这就去办。” 武娘正色道,忙起身出了大殿。 大殿只剩自己和青黛两个人了,沈清欢上前拉着青黛坐下,神情认真而专注, “现在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任何细节和人都不要漏下,告诉我。” 青黛看着面前神色焦灼的少女,见她手指无意识地抚着琉璃盏,显得急切又慌张,但眼神却透着坚毅和沉静。青黛心里划过一丝暖意,眼前的少女和十年前呢喃软语叫自己阿青姐姐的小女孩重叠了起来。 “青黛?” 沈清欢见青黛有些走神,低唤了一声。 青黛回神,看向少女如星般澄澈的眸子,缓缓道出今日自己所遇之事,语气里有自己不易察觉的柔软。 大雨已过,风淅雨纤。 沈清欢站在大殿外,武娘撑着伞站在旁边。看着被暗察司带走的青黛,烟雨中,孤傲的身姿越走越远,身后带刀的侍卫紧随其后,一转角,便消失在斑驳陆离的深墙之中。 沈清欢心里很不是滋味,相处这么久,她早已把青黛当成自己的朋友,虽然对方看似冷漠,但自己还是能察觉到青黛对自己的维护。 自己的每次大放阙词,放浪形骸,青黛都会制止。作为暗卫本该和其他人一样熟视无睹,冷眼旁观。 想起初见青黛时的模样,红衣翻飞,明丽夺人,沈清欢微眯了眼,握紧拳头,神色有些愤然,咬牙切齿道, “敢动我的人,活腻歪了吧!” 一旁的武娘听闻,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清欢,这次没有出言嘲讽,只默不作声地举高了油纸伞。 — 第二日清晨,顶着两个熊猫眼的沈清欢便带着武娘准备去暗察司看看青黛。 昨晚,沈清欢已经想过了,整件事情相关的人都是凤栖宫的人,看似是皇后想要栽赃陷害,但如若青黛被带去皇后那定不会有什么事。 凤栖宫的侍女可能不知道,但皇后肯定知晓丞相对自己的示好,皇宫中如今就两方势力,除了丞相一派那便是太后了。 整件事情一环扣一环,但环节多也就意味着纰漏越多,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知道暗察司那边的进度。 刚准备出大殿,沈清欢便看见南无月身姿翩然,正缓步走来。昨晚的事早已传遍仙瑶殿,如今怕已早传遍了皇宫。 看着男子依旧一副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样子,沈清欢内心有些愤慨,看了一眼身旁打扫大殿的蓝衣侍女,再抬头时已端足了神女的架子,声音淡漠参杂了少许不满, “淡竹,你过来!”沈清欢下巴微抬,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 南无月听闻,看向沈清欢,微眯了眼掩去了摄人的锋芒,却也有一丝寒意泄出。 沈清欢见了悄悄咽了口唾沫,忙移开眼,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不能太过火,轻咳一声, “你就跟我一起去暗察司吧。”沈清欢说完,没敢再看南无月,抬腿走出了大殿。 暗察司在宫城的西面,朝北的地理位置让此处阳光甚少,阴气却很足。 沈清欢一行人走进写着暗察司的巨大牌匾,上了十几级台阶便是一座石砌的殿堂。高大威严的石质建筑更添加了不可名状的阴森感,随处可见一身黑衣的侍卫的执剑把守。 来到巨大的殿门前,沈清欢还未开口,端立在两旁的侍卫便拔剑制止了沈清欢前进的步伐,声音冷酷无波, “何人擅闯暗察司!” 微闪的宝剑锋芒直指沈清欢,冷酷的声音让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看了一眼身后表情淡漠的南无月,默默地移到了他的身后。 南无月默不作声,看了一眼有些瑟缩的沈清欢,微侧头瞥了一眼拔剑的侍卫,深邃的眼眸如水般平静无波,却让人感觉到睥睨天下的滔天压迫感,侍卫微楞,不敢直视南无月的双眼,拿剑的手有些微抖。 这时,武娘迎着剑尖向前一步,微仰头,神色微恼,声音高亢而高傲, “神女驾到还敢阻拦?” 侍卫回神,一听武娘的介绍,连忙收剑入鞘,抱手恭敬地行礼, “恭迎神女!请容奴才通报一声。”说完连忙小跑着进殿禀报,期间再没敢看南无月一眼。 武娘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了一眼沈清欢,只见她明晃晃投来的赞赏目光,微扬了嘴角走到一旁,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沈清欢见闻轻笑了一声,原本紧张的氛围一瞬间松懈下来。 片刻,殿门缓缓大开,一位身着深蓝官袍的中年男子上前相迎,样貌普通,细看之下还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但能在暗察司当值,定也不是平凡之辈, “下官是暗察司的主司官淯,不知神女大驾,有失远迎,还望神女赎罪。”说完便俯首鞠了一躬。 沈清欢学着古人微拂袖,走上前,声音平静,“大人不必多礼,只是本神女的贴身侍女昨日被带到此处受审,毕竟是仙瑶殿的侍女,今日前来了解一下案情进展。” 官淯听闻,眼神微闪,连忙抬手相迎,“神女请进,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沈清欢微点头,便昂首挺胸地率先走了进去。 暗察司的正殿和其他宫殿构造相似,只是装潢没有其它宫殿富丽堂皇,原木雕花,处处透着庄严素简。 穿过大殿,沈清欢一行人被引着进了偏殿的会客厅,坐下后,官淯连忙叫下属端茶,却被沈清欢抬手制止了。看着官淯客气的神色,沈清欢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大人查得怎么样了?” 坐在对面的主司官淯微楞,看着紧紧盯着自己的沈清欢,搓着手,神色似乎有些许紧张,“回神女,此案件我们找到了两名嫌疑人,一位是凤栖宫的侍女春荣,一位是…”官淯微顿抬眼看沈清欢的神色,语气微顿,没有说完。 沈清欢微垂眼,像是没看见一般,缓缓地问, “谁死了?” “是凤栖宫的另一位侍女流云,是被人用衣带缢死的,凶器是…” 沈清欢看着吞吞吐吐的官淯,心里已有些不耐烦,语气有些生硬,“大人不必遮掩,直说即可,本神女来,只是了解案情,如若是仙瑶阁的侍女犯的案,本神女也定不会让你徇私枉法,依法处置即可。” “是、是。”官淯微抬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凶器正是神女的素色衣带。” 沈清欢听闻沉默片刻,“那个叫春荣的侍女怎么说?” “据春荣所说,她有事沿路去找死者的时候,便发现她已经倒在了回凤栖宫的路上。” 沈清欢垂头思索,看来另一个嫌疑人就是青黛所说的不知名的绿衣侍女,是她叫走了当时还活蹦乱跳的死者,如今却倒打一耙,看来凶手八九不离十就是她自己。青黛在众目睽睽下同死者一起离开,世人都会首先怀疑本就和死者结怨的青黛在一时愤怒下了杀手。 策划者为了让青黛没有不在场证明,还让其他人耽搁了她回浣衣阁的时间,让她有了作案时间,宫中侍女众多,想要找到那个寒暄的蓝衣侍女就像大海捞针一般,更别提被人蓄意安排,如若易了容,那便没有一丝希望了。 思绪回转,沈清欢眼神微闪,灵光一现,似乎有什么线索与自己擦肩而过,再回神却什么也没抓住,沈清欢稳了稳心神,语气淡然,继续问道, “大人如何得知是本神女的衣物?” “神女的衣物都是由织布局用特殊的印染方式渲染的,只有神女的衣物才有茶香味。” “…” 沈清欢一时语塞,尚燕国对神女还真是费心,能拿到自己的衣带,除了浣衣阁和织布局,就只剩下自己的侍女了,为了除去自己身边的青黛,有人还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沈清欢神情一顿,青黛说过她回浣衣阁的时候自己的衣物已经被人拿走了,意思是青黛根本就没碰过自己的衣物。 沈清欢见该问的已经知晓,知道留在此处也没有什么用,随即拂袖起身, “本神女可以去看看那侍女吧。” 官淯听闻有些无措,“按尚燕律法,未上堂的疑犯不得探视。” 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好打破规矩,沈清欢想罢,直直地看向主司官淯,眼神微冷,神情淡淡, “暗察司是公正严明之所,定不会屈打成招,更不会在案子还未明之时就亏待疑犯,对吧?” “是的,是的,下官定会秉公处理。” 沈清欢听闻微点了点头,本想再敲打一番,但看着官淯有些诚惶诚恐的表情,便不再多言。 抬腿便和南无月武娘一同离开了暗察司。一路上,武娘在自己身旁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是个冤案,沈清欢满怀心事并未搭理。 抬眼看了看已翩然走在自己前面的南无月,沈清欢虽然很想试探他对此事的态度,但武娘在场,自己也不好多问。 虽然平时武娘对“淡竹”毕恭毕敬,但并没有像青黛一般诚惶诚恐,一看便知她并不知晓此人是碧落阁阁主所扮,只当他是丞相安排的侍卫,毕竟只是从小安排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的奴仆,的确也没必要知晓太多。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沈清欢心中五味参杂,想问又不敢问,怕南无月并不准备插手,任由青黛走向死亡,虽然这个可能性更大,但本就是他的手下,自己有什么资格反驳呢。 慢慢紧握自己的拳头,沈清欢暗暗下定决心,先靠自己,如若不行,自己想方设法也要南无月出手救下青黛。 ------题外话------ 明天周五,坚持呀~ 第十九章 一波又起 才吃过午膳,沈清欢独自坐在花园内垂首苦思,一直想着青黛这事的始末,却也一直找不到突破口,深深叹了口气,她最终决定一会还是去藏书阁找南无月问问,他智计无双定有主意。 拍开裙角跌落的花瓣,沈清欢正准备起身,这时,一位黄衣侍女却走了过来,恭敬地俯身说道, “神女,陇西王氏求见。” “陇西王氏?”沈清欢听闻,一个头两个大,此时青黛的事还未解决,突然又出现了一个氏族,真是压力山大,但自己却也不敢随性先打发了,万一是自己必须接见的贵人呢,沈清欢强打起精神,看了一眼黄衣侍女, “在哪?” “在大殿等候。” “去找南…淡竹来见我。” “是。” 南无月到花园的时候,便看见不远处的沈清欢正双手叉腰,绕着石桌走来走去,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 “何事?” 沈清欢听到熟悉的清冷声音,转过头来,神色有些急切,二话不说便向南无月奔来,冗长的白沙裙摆差点将她绊倒,南无月见状微眯了眼,轻扬手指,一股风便混着落叶向少女掠去,一瞬间便借力稳住了她左右摇摆的身形。 沈清欢自觉自己平衡能力好,也未怀疑什么,上前几步,走到男子跟前, “陇南王氏什么来头?” 南无月听闻神色无波,像是早有预料,一手扣于身后,语气清缓, “先祖时,王崇被封狄道候,其子王耀之为大将军,封陇西候,后被俘牺牲,陇西王氏此后便再无官位显赫之人,如今虽有旁支子孙王继作为参将跟随宣王镇守边疆,但多年未归朝政,在郡中名望也渐渐下降。” 沈清欢听到此处便有些心急地打断了南无月的话,言语直接, “那就可以不见咯?反正也垮了。”此刻自己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青黛的事,管他李氏王氏都和自己没关系。 “见。” 南无月听闻只微微转身,姿态清冷,面色无波。 “啊?”沈清欢有些不解,一个落寞的氏族,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正在疑惑,耳边便响起南无月的声音, “先祖曾将王置于诸氏族姓氏之首,更将有功之臣赐姓王,如今的陇南王氏早由一个血缘缔结的宗族变为一个支派旁多的庞大氏族,虽无人权倾朝野,却也不能小觑。” 沈清欢有些明白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南无月眼神微闪,本是乡野女子却常常语出惊人,他虽没听过此话,但却也一瞬间明白了意思,看着面前的少女,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那我见到他们该说什么呢?”沈清欢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随意。” 这次换沈清欢诧异了,需见面却又让自己畅所欲言,微抿唇,抬头看着南无月,有些纳闷, “阁主,你就不怕我说错话?” 南无月侧过头看了看沈清欢,面色无常,眼神却冷静幽深, “无妨,今日求见的是陇南王氏的直系子孙王成,先皇在世时曾为中书教学博士修撰国史,年老休退却依旧享其太师衔,其孙王晏小小年纪便博学有才,时人称为帝师灼灼。” 沈清欢听闻点了点头,心下便了然,文人,特别是有名望的文人,都是些秉持忠孝、刚正耿直的人物,不似宫中之人奸邪狡诈、口腹蜜剑。 沈清欢想罢,眼精便炯炯地看向南无月,“如今青黛不在,阁主可否跟我一同接见?”说完后便露出一副你敢拒绝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见对方点了点头,沈清欢才松了一口气,虽说可随意交谈,可这万一问了什么高深的问题,自己不知如何作答,至少还有南无月坐镇。 沈清欢满怀心事,不知不觉便跟着南无月走到了大殿门口。这时,原本走在前面的南无月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沈清欢一个不察就这样撞了上去,一个惊吓,不自觉地伸手拉住南无月的衣袍,稳了稳向后栽的身体,沈清欢忙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鼻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南无月欣长的背影。 男子微侧头,看了看身后的少女,沉默不语,眼眸如浩瀚深水,不见底。 沈清欢眨了眨眼,顺着南无月的目光发现已经到了大殿门口,稳了稳心神,向南无月了然的点了点头,条件反射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便提着裙角率先跨步走了进去。 一丝不解滑过南无月的眼眸,瞬间却又变得清明,下一刻看着被沈清欢拉扯地有些褶皱的衣角,微眯了眼,神色不明。 大殿内,侍女正为客人恭敬地奉茶,背着光,看不清来者样貌,只知是一位老人端坐在楠木官帽椅上,一旁站着一个长生玉立的少年。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微扬头示意侍女退下,回头看了看南无月,后者已经收回了摄人的气势,但浑身的清冷却怎么也掩不住,但本就是侍卫身份,倒也不会让人太过起疑。 原本坐在椅上的老者回头看到走来的沈清欢,便从木椅上颤颤巍巍地起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身旁的少年连忙上前搀扶,朴素白袍,真是一位浑然正气的偏偏少男郎。 “拜见神女,老夫王成,这小儿是在下的孙子王晏。”沈清欢本就对古代文人心存敬意,如今又是位老者拱手相拜,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大步走上前搀扶着王成坐下, “不必多礼,太师请喝茶。” “神女真是折煞老夫。”王成对沈清欢的客气有些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 “哪里哪里,小女本是乡野之人,没见过世面,哪担得起太师的礼。” 沈清欢缓步走到对面的楠木桌前坐下,南无月站在一旁,神色淡然,默不作声。 “今日唐突造访,还望神女见谅。” “太师客气了,是小女怠慢了,不知今日有何事?”沈清欢看向王成,脸上挂着礼貌敬重的笑意。 王成听闻也不再过多寒暄,单刀直入,言语沉稳, “神女初到皇城时,老夫不便叨扰,如今已快两月,不知神女对如今政局有何看法。” 沈清欢微楞,没想到这文人说话还真是直截了当,一句话如当头棒喝打得自己不知如何招架。 缓缓拿起瓷杯微泯一口龙井,沈清欢偷偷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南无月,只见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微叹一口气,再抬头时,却见对面两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一副洞隐烛微的样子。 沈清欢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刚毕业时参加面试的情景,有些紧张地咽了一口茶,心中却已百转千回。 来到尚燕国这么久,除了天食节祭祀时感受过自己神女的威风,无所事事这么久,今日终于又体会到神女的号召力了,仙瑶殿的来客,不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便是这名满天下的大儒。早前听青黛说起过,神女这个身份是受一些古老氏族推崇的,如今见这二人一副问询的样子,看来倒的确像是神女的骨灰级粉丝。 南无月既然说自己可随意说,那也就可以毫不避讳了,沈清欢计上心来,稳了稳心神,便脱口而出, “太师所指的可是如今皇位空悬的状况?” “正是。” 沈清欢听闻一噎,本以为对方会含糊带过,没想到这位老人说话真是超乎想象地直接。想起青黛曾告知自己的政治大局,轻咳一声,沈清欢也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今皇子次年才会出生,朝中设有两位辅政大臣,一位是萧丞相,一位是太后的亲信,一等侯司马元,看似权力制衡,公正廉明。”沈清欢微顿,王成听到她尊称太后时,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便隐去了,沈清欢宛若未见,接着说道,“但在小女看来,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皇后怀的还不知是男是女,皇子出世那日不得腥风血雨啊,还不如提早决定皇位。 王成听闻沈清欢的言论,身形微顿,虽言语平实,却也一语道出了她的观点。抬手缓缓捋着下巴的白须,本以为神女坐井无知,但看着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似乎有着自己的见解,王成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也提起了一番探讨的兴致, “神女以为储君何如?” 沈清欢勾了勾嘴角,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自己二十几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先贤的言论也不是白背的,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娓娓道来, “上善若水,政善治,夫唯不争,故无尤。” 大殿一瞬间便沉静下来,南无月微眯了眼,疑惑渐深。 王成听闻甚是惊讶,意会半饷,点了点头,扬起嘴角止不住的夸赞,“神女真是远见卓识,没想到对政治也深有探究,老夫佩服,佩服。” 站在一旁的清俊少年不住的点头,看沈清欢的眼神透着明显的敬意,像是忘了礼数,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拱手一拜,不耻下问道, “敢问神女此话何解?” 沈清欢心中暗暗笑着,这可是先贤老子的言论,随便一句就能唬住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清亮有底气,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寓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王成闭眼意会,沈清欢话音刚落,便睁开双眼,眼眸如炬,自楠木椅上缓缓起身,声音克制不住地激动, “老夫今日一见胜读书十载!后生可畏啊!”说完便要拱手一拜。 沈清欢连忙起身上前制止,“太师谬赞了,这不过是小女子的一时想象,现实怕是难。” 王成了然的点了点头,再抬眼看沈清欢时,依旧一脸赞赏。连扶在王成身侧,名叫王晏的少年也一副想要深入探讨,秉烛夜谈的架势, “皇城每月都有一场品诗会,不论出身门第,还望神女参加。” 沈清欢回了回神,本就是偷用了先贤的言论,再深入探讨,怕露馅倒是其次,就怕遭天谴。 看着少年一脸期待,坐等答复的样子,沈清欢只得微笑着点点头,回答地模凌两可,“如有空闲,定会参加。” 王成看着沈清欢,像看着亲传弟子一般慈爱,“如今已得答案,老夫就不叨扰了。” 沈清欢听闻点了点头,便客气地送王成出了仙瑶殿。 看着走远的马车,沈清欢才想起站在自己身后的南无月,心思微转,如若他问起自己的高谈阔论从何而来,自己就说偶遇高人指点,蒙混过关即可。 梅花渐香,沈清欢亦步亦趋地跟着南无月去藏书阁,一路上也没见对方发问,自己倒有些不自在,上前一步走到南无月身侧, “阁主,我今日表现不错吧。” 南无月低头看着一脸求表扬的沈清欢,刚才娴静淡然的形象荡然无存,又回到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沈清欢两眼炯炯的看着南无月,心里却有自己的小九九,如果南无月表扬自己,那正好提提帮忙青黛的事,还未等到对方回答,便听到藏书阁拐角处两个侍女的对话, “你说,这青黛被抓了,谁会被提为贴身侍女啊?” “我才不管那么多,只是贴身侍女不仅每月俸禄多些,连分配的衣物都用上好的衣料。” “那又怎样,你的姿色就算给你做得色艳裙美也没用。” “你…” 耳边响起侍女忿忿不平的声音,沈清欢却突然灵光一现,转身便走,南无月看着一言不发,突然离去的沈清欢,微眯了眼,神色晦暗不明。 ------题外话------ 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二十章 查案 第二日清晨,泰和殿内,太后坐在软塌上,眼神没有离开侍女托盘内的金银珠宝,言语淡淡,似漫不经心, “神女那边有什么动静。” 刘坤垂首,语气平淡直接,“昨日,陇南王氏拜访了仙瑶阁,神女屏退了侍女,只留贴身侍卫旁听。” “陇南王氏?”太后身形微顿,“这老匹夫的侍卫这么快就赢得了神女的信任。”精心护理的玉指拂过玉盘的红色锦布,似漫不经心,“那件事怎么样了?” “回太后,昨日神女去了暗察司,听闻今日也会去。” “为了一个侍女,神女竟亲自去暗察司。”太后语气平静,向着金镶红宝石耳坠伸去的手指却微微一顿。 刘坤识时务的低垂着头默不作声,侍女们也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太后轻哼一声,便拿起一旁的菱花纹金耳坠,抚着上面精雕的纹饰,声音阴狠低沉, “可别让那个侍女活着出暗察司。” “是”刘坤俯首退下,殿外晨光已破云霄,鼎铛玉石,金块珠砾。 “今儿就带这个吧。”太后微抬眼,最终拿起托盘角落的孔雀纹霞帔坠子,语气自然,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 过了晌午,沈清欢便带着南无月和武娘再次踏进了暗察司。依旧是主司官淯前来迎接, “大人查得怎么样了?” “回神女,正在力探查。”官淯唯唯诺诺,对来暗察司太过积极的神女有些无法招架。 沈清欢听闻,微微挑了挑眉,猜也是这样的结果,虽然有自己这神女压阵,但这个案件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个悬案。各执一词,证据不足,到最后青黛还不知会被关多久,这样的结果怕也是顺了幕后者的意。 不过自己可不想让青黛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待太久,昨晚熬夜证明了自己的猜测后,今日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暗察司。 偷偷看了一眼身后一言不发的南无月,沈清欢撇了撇嘴,当他的手下还真是悲催,思绪转回,沈清欢看着官淯,声音清晰明朗, “不如今日,我来帮帮大人吧。” 官淯听闻猛地抬起头,以为听错了一般,“神女的意思是…” “我有办法找出真凶,但帮我准备些东西。” “神女尽管吩咐。” 沈清欢低声说了几句,也不管官淯震惊疑惑的神色,与他擦肩而过,缓缓走向审厅,只留下一句话, “麻烦大人现在把两个嫌犯带出来。” 看着少女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缓步跟在身后的南无月微眯了眼。 沈清欢一行人来到大殿的过堂厅,就像中国古代衙门一般的设置,不同的是没有衙役,站着的都是带刀的侍卫,一个个寒眉冷眼,手里的刀剑反射着冷冽的寒光,庄严肃穆的气氛蔓延开来。 沈清欢端坐在旁侧,南无月垂眼收起骇人的霸气,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隐在悬梁的阴影中。 青黛被侍卫压上来的时候除了衣服有些许脏乱其他没什么异常,沈清欢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即看向跪在青黛旁边叫春荣的侍女,和原主一般大的年纪,清秀可人,头发有些蓬乱,见到自己时,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反观青黛,则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官淯没有说话,恭维地看向旁听席的沈清欢,微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问话了。 沈清欢微点头,随后侧过头直直地望进少女含泪的眼中,脸上不显,语气也平淡无波, “你就是春荣?” “是,奴婢是凤栖宫的侍女。”话音刚落,便低声啜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清欢微皱眉,演戏倒是有一套,可惜自己做了脏事却要栽赃给青黛,这就不能忍了,再看着春荣那泣不成声的样子,沈清欢只觉得刺眼又可恶,言语间不自觉的带了些蔑视, “有些事做了就做了,以为能逃脱罪责,只是痴人说梦。” “奴婢冤枉啊!”,春荣听闻,连忙磕头哭喊,撞在青石板上一声声的闷响让人听了不忍,不一会少女额上便猩红一片。 沈清欢冷眼旁观,看到官淯微皱了眉才出声,“本神女可没说谁是凶手,这么急着喊冤干什么。” 春荣听闻有些微楞,抬头看向沈清欢,额上的血迷了眼睛,低下头没再说话,只微微啜泣着,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让人见了便心生怜悯。 沈清欢见状有些不耐,微抬手,一旁的侍卫便拿上了一个托盘,拿起盘上的素色衣带,沈清欢缓步走到两人面前, “这便是杀人的凶器,本神女的衣带。” 两人听闻同时抬头,不过一个疑惑委屈,一个淡漠自然。 轻咳一声,沈清欢环顾了四周,见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便继续陈述, “凶手就是用这个东西,勒住了死者的脖子,因为是女子力气不足,为了加强力度,双手应该缠住了衣带,就像这样。” 话音刚落,沈清欢便把衣带两端缠在自己手上,使劲拉了拉,微翘了嘴角,瞥了一眼身体微顿的春荣,眼神里透着了然。 沈清欢蹲下身,背对着官淯,眼睛直直地看向春荣,语气冷冽,“我说过,既然做了,就别想着逃。” 春荣望着沈清欢看着自己的清冷眸子,浑身抖了抖,慌忙移开视线,刚想继续喊冤,却被沈清欢出声打断, “请大人把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官淯微点头,一个侍卫便端上来一盆清澈如水一般的液体,空气微漾,散发着醉人的香气,竟然是酒。 沈清欢叫官淯准备烈酒时,他便很是疑惑,不知这东西和查案有什么关联,但对方只是微笑不语,让他静观其变,碍于身份,官淯也不好过分追问。 南无月微眯了眼,神色不明地看向沈清欢,眼睛里同样一闪而过一丝疑惑。 “侵染的布如果大力摩擦必会有残留。”说完,便回转身面对官淯,张开自己的手指,手掌之上赫然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青色痕迹。 官淯微微点头,眼神看向跪在大堂上的青黛和春荣二人,便立即有侍卫意会,上前检查了两人的手掌,并未发现任何痕迹。 官淯看着摇头的侍卫,表情微顿,看向沈清欢,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神女,痕迹可能已经被凶手洗掉了,这…” “无妨。” 沈清欢随即让侍从打来一盆清水,也把手上的痕迹洗掉,微侧头,看见春荣正看向自己,眼里隐隐透着得意,再看向官淯时,她又换上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沈清欢见状,心中冷哼一声,好戏才刚刚开始。 南无月看着神态依旧自若的沈清欢,有微弱的光顺着高啄的檐牙泄进来,少女的身姿罩在朱甍的阴影里,但浑身透露的志在必得竟明亮地竟让人移不开眼。 沈清欢招了招手让侍卫把那盆烈酒端到了自己面前,把刚才已经洗净的双手放进了那盆烈酒中,随即又让侍卫把春荣和青黛带上来和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在场的人见状一个个都神色不明,面面相觑,不知少女这个做法是什么意思。 拿出沾了酒的双手,沈清欢神色淡然,语气平静, “为了让衣物显色,织布局会用一种特殊的材料,沾上后看似能清洗干净,其实不然。” 因为它是显色的有机化合物,一般都是油脂性的,遇酒精便会变色。脑海里响起闺蜜陈冉温柔的声音。 还记得闲暇时,自己帮陈冉这个文艺女青年印染好布料,一同去聚众喝酒,锦溪嘲笑自己手都不洗时,陈冉柔柔替自己辩解的声音。 这一切仿佛还在昨天,而自己其实已经在这个异世待了整整半年多了。 沈清欢感觉有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眨了眨眼,收回走神的意识,抬眼时,便撞进南无月深邃的眼眸中,如黑色的旋涡让自己无所遁形。沈清欢忙移开眼,看见大家都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轻咳一声,稳了稳心神,缓缓走到春荣旁边, “你知道这种染料遇酒会变成什么样吗?”声音清晰沉静,在春荣听来却如鬼魅。 “会变成黑色。”沈清欢语气微顿,声音变得狠厉而决绝, “就像这样!” 抬手突然抓起春荣刚浸泡了酒精的手,掌心向上,几道明显的黑色印记赫然出现在手掌之上,众人一片哗然。 沈清欢冷冷看着浑身颤抖的春荣,放开她的手,缓缓张开自己的手掌,上面的痕迹和春荣的一模一样。反观青黛,手上却洁净如初,谁是凶手如今一目了然。 春荣目光呆愣,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掌上的黑色痕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堂厅一片沉寂,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察觉。 顿了片刻,响起官淯敬佩颤抖的声音, “神女圣明!” 青黛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清欢,少女背光而立,白玉珠花点点华光,眉目灼灼,面容清秀却在此刻闪着一抹化不开的绝色。淡蓝的锦绣纱衣迎风扬起,如一只振翅的蝶。 ------题外话------ 周末愉快~ 第二十一章 记忆 “青黛,你怎么样。”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沈清欢不好过多询问,如今上了马车便忙不迭地问起她的情况。 坐在她对面的青黛低垂着头,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抬头,面色苍白,神色依旧冷淡,但眼睛里透着的复杂思绪却怎么也掩不住, “何必救我。” 沈清欢听了有些疑惑地望向青黛,在自己的认知里,助人为乐本就是新时代该具有的品行,况且自己早已把青黛当做朋友,那便更不能见死不救。 再一次深刻感受了这个礼教为尊的时代,为人奴仆便命如草芥吗?眼里慢慢盈满愤懑,沈清欢言语里参杂着不平,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只求自己问心无愧,高低贵贱我不想懂,在这里,真心最难求。”直直地望进青黛的眼眸,沈清欢语气坚韧而执着,“在我看来,这个世间,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自己想不想。” 青黛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少女,耀眼明媚,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却又感觉那么温暖。 “谢谢你…”话语还没说完,只见青黛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沈清欢震惊地看着坐立不稳的青黛,脑子突然一片空白,连忙扶住她, “你怎么了!” 沈清欢第一时间便拉开车帘想要叫南无月,却突然想起出了按察司他便离开,内心突然涌上一阵茫然无措。 青黛呼吸渐渐有些急促,“早在按察司就被下了毒药,只用内力压制了,如今…”语气一顿,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 沈清欢连忙抬起自己的衣袖为她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完,眼里充满不可置信,语气急切颤抖,“为什么不抵抗,你明明知道是毒药,你…” 青黛扬起一丝艰难的笑意,似早已认命,“既是侍女,怎可抵抗,你…” 沈清摇了摇头,轻声打断了她的话,“真傻,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承诺的话语更像是对自己的安慰。 青黛艰难地克制住颤抖的身体,拉住沈清欢扶着自己的手,眼里突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只是胆心你,夏儿。” 一声夏儿让沈清欢浑身一震,青黛没有温度的手如冰雪一般刺痛着她的心,手指的黄泉突然红光一现,自己一瞬便掉入了一个幻境之中。 周遭的一切突然变得迷蒙,青黛此刻还命悬一线,自己竟无故跌入此地,沈清欢不禁有些惶恐地打探着四周,叫喊几声却也没有任何回应。 正在焦急彷徨之时,前方突然隐隐传来小孩的哭声,沈清欢连忙向着声音的出处奔去,只想快点清醒过来。 如一张幕帘,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沈清欢再睁眼,便看见一个小女孩正躲在花丛里哭泣,小小的一团,看样子还不过四岁,四周黑暗一片,似在夜晚,沈清欢正想上前,另一个少女便穿过自己走到哭泣的女孩身旁。 穿过…穿过!有些震惊得抬起自己的手,沈清欢诧异地看着少女穿过时,自己变得如点点荧光一般的身体,随后又聚在一起变得清晰,这是…怎么了。还处在震惊中,便听到少女对着哭泣的小女孩,冷冷地问道, “你是谁?” 小女孩缓缓抬起头,红肿的眼精霎时变得明亮起来,像是找到了终于可以说话的伙伴, “我叫半夏。” 小女孩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青黛,抽了抽鼻子,看到少女身上的伤痕,有些疑惑地问,“姐姐,痛吗?”似想起了什么,下一刻便露出灿烂的笑容,似安慰,“没关系,半夏给你吹吹就不痛了。”软糯的声音响起,如春风拂面,煦色韶光。 沈清欢身形一顿,微张着嘴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孩,这是…儿时的原主?猛地微侧头,看着自己身前站着的少女,一身黑色劲装,衣服有着刀口划出的痕迹,还有血渗出,但那清冷的语气,略显稚嫩却依旧颜如舜华,不是青黛又是谁。 正在震惊疑惑之际,一段记忆便瞬间侵入脑海,沈清欢闭上眼,有些失神地抱住自己的头,不由自主地低唤出声, “阿青…姐姐。” “你…想起来了?” 青黛原本因为身体绞痛而低垂隐忍的眼霎时燃起了光芒。沈清欢听闻睁开眼,一切幻觉仿佛从未出现过,有些茫然地看着怀里虚弱不堪的青黛,眼睛慢慢恢复清明,点了点头,想起此刻紧迫的情形,连忙打探青黛的状况。 看着少女焦急的神态,青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眼神柔和亲切, “不痛了。” 沈清欢眼睛微涩,幼年在碧落阁生活的半夏,在那个夜晚第一次遇见了青黛,从此两个孤寂无依的幼小灵魂便相偎度过了两年时光,直到原主六岁那年被送离碧落阁。 充斥的记忆仿佛发生在昨天,可如今,心中隐隐的痛楚提醒着沈清欢,原主十二年前认识的青黛,那个一直照顾着年幼的她,让自己唤她阿青姐姐的少女,此刻就躺在自己怀里,气息微弱,随时都会离自己而去。 原本是别人的故事,此刻却深深刻进沈清欢的脑海,仿佛感同身受。眼睛慢慢泛红,沈清欢看着面色无血的青黛,她还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过是一个任务,为什么竟要用生命去演绎。 微颤着双手,沈清欢脑海里一团乱,眼里盛满痛楚和不舍。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陌千诀给自己的一瓶名叫“长生”的药。急忙翻找自己的袖袋拿出那个翠绿玉瓶,沈清欢匆促地打开瓶盖,看向青黛时,她已经微闭着眼,气息弱不可闻。 咬咬牙,心中不住地祈求一定要有效,克制着自己颤抖的手,倒出一颗立马给青黛服下。 沈清欢扶着青黛的头,抬手轻柔地拂开粘连在青黛额角的发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怀中的少女,已经没有吐血,半刻钟后,呼吸微弱也渐渐平稳下来。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陌千诀那小子没有骗自己,青黛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 但有没有后遗症呢,比如植物人之内的,看着眉眼紧闭,唇色灰白的青黛,沈清欢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忙摇了摇头,暗骂自己想多了,默默握紧拳头,沈清欢眼神坚毅果断,暗暗下定决心, “青黛,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晚霞散去,明月已登天。 仙瑶殿内,沈清欢坐在床边望着依旧没有转醒的青黛,言语中掩饰不住的担忧,也不敢贸然请御医前来,谁知道是不是太后的手下,再给青黛下毒自己恐怕就真回天乏术了。 陌千诀这小子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许久不见也不知现在在何处,南无月也还未回仙瑶殿,沈清欢回头看着一旁同样神色忧愁的武娘,语气急切又带着些希翼,“武娘,鬼医还在皇宫中吧。” “我也不知,银面鬼医本尊来无影去无踪,除非是他想见,这…” “听说神女在找我?” 武娘还未说完,一阵慵懒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沈清欢连忙回头,便看见陌千诀闲步踏入寝殿,银具遮面,红衣艳潋。 武娘看到男子斜瞥自己一眼,神色阴冷,如冬寒雪般刺骨,连忙低垂眼恭敬行礼,也没给沈清欢知会一声便躬身退下了。 沈清欢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在看到陌千诀的一瞬间,她便从坐着的床沿飞奔而起,上前几步便拖着他来到青黛的床前。 看着少女如饿狼捕食一般扑向自己,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一刻也没松懈,陌千诀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意, “这么想我?” 沈清欢此刻一直关注着昏睡的青黛,嘴里却也一刻不停,“想死你了,快看看她怎么样了。” 被拖着来到床前的男子只看了一眼躺着的青黛,微皱眉,鼻尖传来熟悉的药香,陌千诀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还未开口询问,沈清欢已经迫不及待地交代了, “我给她服用了长生,不是说世间的毒都可解吗,但现在她…” 陌千诀微侧头,垂眼看着贴在自己身侧焦躁的少女,缓缓开口打断了如倒豆子一般一刻不停的沈清欢,“既是长生,便没什么好担心。” “不会留什么后遗症吧,比如昏迷不醒,武功尽失之内的。” “不日便可清醒,有长生,调息一番,痊愈不过七日。” 沈清欢听闻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松开拉着陌千诀衣袖的手,这才觉得自己口渴非常,正准备转身去倒一杯水,身侧却响起陌千诀疑惑的声音, “你可知这是长生。” “我知道啊。”沈清欢皱了皱眉头,回过头,有些莫名其妙。 “我曾说过,世间只余三颗。” 沈清欢眨了眨眼,即刻便明白了陌千诀的意思,在他看来,青黛不过是一个暗卫,用如此珍贵的药来救似乎浪费了。 深吸一口气,沈清欢已经打消了改变这些古人扶植纲常的打算,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想到此处,沈清欢便斜瞥了陌千诀一眼,抬手撩了一把自己散落肩膀的长发,一个潇洒的转身,语气傲娇而霸气, “我愿意,咋的。” 陌千诀听闻微挑了挑眉,眸色闪过一丝妖冶,轻笑一声没有做声,便抬腿走到沈清欢对面坐下。 看着对面拿着琉璃杯,姿态风流无双的男子,沈清欢灌了一口水,手指扣了扣楠木桌,有些疑惑, “哎,今天怎么这么赶巧来我仙瑶殿闲逛。” 陌千决随意地支起一只腿,左手随意地搭在膝上,略微沉吟便调笑着说道, “神女这出口成章,书通二酉的才华昨日已传遍皇城,如今想来仙瑶阁闲逛的文学才子怕是数不胜数。” 沈清欢正喝着水,听闻不禁呛咳了几声,脸色微红有些慌张地摆摆手。陌千决见状勾了勾嘴角,接着说道, “今日又帮暗察司查案,神女明察秋毫、英明果断的名声,明日只怕又会轰动一时。” 沈清欢捶了捶胸口才缓了过来,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口快竟然让自己突然成了名人,本就是偷用先贤的言论,沈清欢此刻有些做贼心虚,轻咳一声,看着陌千决一副看好戏的欠揍笑容,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赶巧,你干嘛转移话题!” “受人之托而已。” “谁啊?”沈清欢听闻身体顿了顿,思绪一转,脑海中便浮现一人, “南无月?” 原来他也不似这般无情,沈清欢不自主的抚过胸口。领间闪过一抹翠绿的玉色光芒,陌千诀看见少女带着的玉石,微眯了眼,放下手中的琉璃杯,双手抱臂,音色有些不易察觉的冷冽, “我劝你离他远点。”说完便震惊他自己竟也多管闲事起来,不禁有些懊恼疑惑。 沈清欢翻了个白眼,看着对面突然被低气压笼罩的陌千诀,有些不明所以,玩笑的说道, “干嘛,你吃味啊。” 陌千诀听罢微楞了片刻,看着眼前笑容明媚亮丽的少女,心里暗暗低嘲自己一声,收回连他也不知为何变得冰冷的语气,再抬眼时,已满脸嫌弃, “无事我就先走了。” 红衣轻掠,男子下一刻便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殿外。 沈清欢撇了撇嘴,早已习以为常,轻掩的殿门有夜风自缝隙吹来,携着阵阵凉意,院里的寒梅还未开放,却仿佛已经闻到了清雅暗香,沈清欢双手捧着自己下巴,脸颊有些微红,浊世独雅的白衣男子清晰的映入自己脑海。 ------题外话------ 周一加油啊~ 第二十二章 威慑 第二日,青黛果然醒了过来,除了身体虚弱无法言语外也没什么不适,沈清欢嘱咐武娘好生照顾,便出了大殿来到花园内。 自己昨日嘱咐武娘今日叫来的神侍已经在园内等候,还有五个一直负责殿内琐事的宫女也都俯首恭敬地站着。沈清欢挑了挑眉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面前的茶碗还冒着热气,揭开碗盖,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迷离了双眼。 沈清欢心里暗哼一声,有些账也该算算了,平日里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以为本神女是hellokitty。 思索片刻,再抬眼时,沈清欢已换上一片沉静之色, “是谁每日替本神女拿衣物。” 神侍斜瞥一眼,便有一位黄衣女子站了出来,盈盈地一拜,侍女正准备回答,沈清欢便抬手制止了她,声音清冷高傲, “你不用在仙瑶殿了,换个人来伺候。”后一句沈清欢是对着神侍说的。 黄衣侍女一听,脸上一副震惊的神色,连忙跪下,再抬头时已满眼泪珠,急切又不解的连声问道, “不知蜜儿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神女要送奴婢去其他地方?” 面前的少女梨花带雨,低声啜泣着,沈清欢掏了掏耳朵,已见惯了这种柔弱的戏码,现在看到只觉得腻歪,连名字也腻地让人发苦。 弱势并不代表示弱,在背后给自己同僚插一刀的行为实在令人不齿,哪有那么凑巧,青黛出事当日她有事出宫,正好让青黛帮自己去浣衣阁,还好巧不巧的回来拿走衣物,到最后自己的衣带还成了杀人利器。太多的巧合变成了必然,说她不是太后的眼线连自己都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抬眼看了一眼其他四个恭敬旁立的侍女,沈清欢低垂了眼吹了吹瓷杯里漂浮的竹叶青,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我不喜。” “什…什么”黄衣侍女有些讶异的抬头,水灵灵的眼睛透着不可置信,微张着嘴,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我看你不顺眼就想换了啊。”微抿了一口茶,沈清欢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了一眼神侍,对方连忙恭敬地一拜,便叫人把跪在地上的黄衣女子拖了下去。 沈清欢面无表情地看着黄衣侍女流泪哭诉的挣扎,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看向神侍, “堵上。” “是。”神侍一招手,一旁的嬷嬷便用布塞住了黄衣侍女不断求饶的嘴。 其他侍女都低垂着头,却也不敢多言,深怕神女也突然看不惯她们。 被主子打发的婢女,不是去辛者库便是逐出宫,这样的处罚对皇宫婢女来说却是生不如死,一个是成为最低等的奴才,一个是在户籍上批示为贱奴,出去之后如何自求生存,难度自不明说。 沈清欢却不知会有这些处罚,这侍女虽可恶,但也罪不至死,便只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神女还有何吩咐?” “无事了,退下吧。”神侍行了礼,便缓步退下了。 放下青花瓷杯,沈清欢盈盈起身,看向剩下的四个侍女,声音明亮却清冷, “每个人都得看清自己的位置,本神女做事凭自己好恶,这次只是踢出仙瑶殿,下次可没那么好运了。”语气微顿,眼神飘向花园的腊梅,像是在惬意的赏花,但言语却透着一股子阴森诡谲, “院里的腊梅要开了,正好需要些上好的花肥。” 侍女们有些战战兢兢的抬头,看着沈清欢静如死水的眼眸,一个个连忙低下了头,身体有些微颤,却汗不敢出。 “你们一个个长得灵动可人,做花肥好像着实可惜了些,但能滋养一地寒梅也算生得有价值。”缓缓的开口,沈清欢音色平静,神色带着满满的兴味,似乎对自己的决定很是满意。 “神女饶命啊!”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女腿软地俯趴在地,另外两个也连忙跪在地上,花容失色,不住的求饶。 挑了挑眉,沈清欢缓缓走到侍女面前,平静无波的眼睛来回盯着跪地的少女,有侍女悄悄抬头便看见沈清欢嘴角擒着的笑意,阴沉如假面,不似在打量活物,连忙低头,吓得唇色尽失,身体不住地抖得更厉害。 沈清欢收回视线,轻拍了拍纤尘不染的裙角,过了半饷才缓缓开口, “你们先去忙吧,记着自己的事要自己做,要不…可不乖。”沈清欢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而亲切,侍女们脸色却更加苍白,连忙颤颤巍巍地起身,恭敬的退下。 看着如遇见洪水猛兽一般急忙退下的侍女,沈清欢内心只觉好笑,绷起的脸色顷刻瓦解,脸上洋溢起明媚的笑意。 在现代,跟着锦绣这个警察看的刑侦片可不少,里面的变态杀人狂都是这样眼睛无神,喜怒无常,再加上神经叨叨。自己也不过就是学了几成便把这些侍女吓成这样,看来权利这个东西是真的可以抹杀人们的理性认知。 叹了一口气,沈清欢回转身便看到不知何时便已站在椤木石楠树下的南无月。 他带着人皮面具的面容只算普通,但清雅独绝的身姿,竟也让人一眼便移不开视线。他此刻似乎有些专注地看着自己,纯白的细小花瓣在风中纷扬,飘摇曳曳,如雪,似画。 — “什么!你说人没死?” 泰和殿内传来尖利暴怒的声音,随着清脆的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侍女们慌乱地跪下,即使膝下满是器物碎渣,也战战兢兢不敢起身,唯恐发出一点声响。 刘坤站在太后身侧,看了一眼仪态尽失的司马婺华,垂眼俯首,声音却沉静无波,“太后息怒,那个侍女的确是服下了天下难解的情花之毒,如今还活着,想来是有高人相助。” 司马婺华轻哼一声,重新端坐在金丝楠倚上,气息却还有些不稳,言语中透着掩藏不住的愤怒, “哼,高人,世间能解此毒的不过寥寥几人。”如今有一人正在宫中,太后语气微顿,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阴冷, “看来是哀家小瞧了神女和鬼医的关系,竟能帮着医治一个卑贱的婢女。不过,那个叫武娘的是给神女喝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她对一个贱婢如此包庇费心!” 司马婺华声音阴森渗人,眼里闪过一丝暴虐的恨意,涂着蔻丹的精致手指慢慢收紧,抓着扶手的指节渐渐发白。 刘坤拱手恭敬地站着,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 “太后,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司马婺华仰头倚在镶金的椅背之上,微眯了眼平静了思绪,声音也渐渐平缓, “连安插在仙瑶殿的眼线都被拔除了,神女的维护之意昭然若揭。如今神女在皇城的名气大噪,还不能和她撕破脸,先缓缓吧。” “是。”刘坤恭敬的行礼便准备退下。 “等等!”太后缓缓睁开眼睛,如血般的指甲轻刮着扶手上的宝石,发出微弱却刺耳的声响,看着准备离开的刘坤,朱唇轻启,透着几丝残忍的笑意, “只要刘总管好好地,你的妹妹自然也就好好的。” 刘坤身形一顿,低头掩住了眼里的神色,“请太后放心,奴才定会竭尽力为太后办事。” 保养极佳的手指微抬,刘坤恭敬地退出大殿,回头看着已关闭的殿门,刘坤神色晦暗不明。 微立片刻,一位小太监上前对他耳语了几句,刘坤微眯了眼,点点头,下一刻便微拂袖走出了泰和殿。 — 与泰和殿紧张的气氛不同,丞相府的九曲廊亭里,萧丞相正惬意地拿着剪刀专心致志地修剪着面前盆栽里的六月雪,声旁的男仆恭敬地汇报着什么。 “呵,现在住在仙瑶殿的那位,可不是那个儿时便养在她膝下听话的神女了。”萧丞相听完微挑了挑嘴角,轻轻剪下一段枝丫,状似无意地继续问道, “那件事有什么进展了?” “回丞相,信件是每年天食节使臣来访时递送的。” 萧岩听闻挑了挑眉,“使臣送信,还真是小心。”话音沉静,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还有呢?” “通过画像已经找到太后那边送信的人了,名叫殷禾,是司马家的影卫首领,平日极少露面,所以费了些时日。” 萧岩听闻没有答话,男仆战战兢兢地俯首,不敢做声。 轻轻放下手里的剪刀,萧岩微招手,从阴影里走出一个男孩,一月有余的光景,曾经稚气未脱的男孩此刻浑身却散发着一丝阴冷的气息,低头走到萧丞相身边。在听到殷禾的名字时,他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深深的恨意。 “如今已经通过你描述的画像找到此人,本丞相说过定会为你报仇,放心,待了解清楚,他的命就是你的。” “多谢丞相。”男孩听闻,单膝俯首跪下,低垂着眼,神色隐在阴影里。 “你我不必言谢。”萧岩上前一步,满是褶皱的苍老的手扶起男孩,脸上扬着笑意,额角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苍蝇,眼睛里透露的光芒说不出的怪异。 萧岩拉起少年便转身看向匍匐在地的男仆,微眯眼,音色阴沉,“殷禾此人调查清楚了吗?” 男仆不敢擦拭沁出的冷汗,连忙回答,“据司马家的眼线称,殷禾此人唯利是图很是贪婪。” “哦?”萧岩盯着战战兢兢的男仆,拉起身边男孩白皙柔软的手指,放入自己掌心缓缓的揉着,男孩僵直着身体,但却没有抽回手。 “就怕他不贪,不吝钱财,给我从他口中套出有用的事。”话音落下,萧丞相斜瞥了一眼恭敬看着自己的男仆,男子浑身一震便赶忙退下。 转过头,萧岩笑着问声旁的男孩,语气透着阴柔和兴奋, “今儿玩什么,嗯?” 男孩抬眼看向萧岩,被搓揉的手让他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努力克制住自己心中无尽的恨意。下一刻,再抬头时,男孩眸中已扬起明媚的笑意,嘴角微扬,声音柔软低哑,“凭丞相决定。” “好!我们先回去。”萧岩听闻眼里涌起阴邪的光,如毒蛇一般看了一眼男孩,便向自己寝殿走去。 跟着萧岩来到密室门口的男孩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了,握紧的拳头里,指甲深深陷入掌中,鲜血淋漓。看着快步走在前方的萧岩,男孩咬紧牙却还是拖着僵硬的腿跟着他隐入黑暗的地道中。 门缓缓关上,昏黄的火炬在黑暗里跳跃着零星的赤红色,不一会,阴森的地道深处荡着淫糜的呻吟,被搅乱的空气中,麝香迷离。 — 月初上,偌大的皇城亮起点点宫灯,如灼灼萤火照亮蜿蜒宏伟的皇宫大殿,而此刻,阴森狭窄的宫廷甬道内,一辆马车正急速驶出皇城, “去丞相府。” “是。”马夫不敢回头,只拉紧了缰绳。 马车中的男子手中紧紧握着半块玉玦,手指渐渐发白,眉头紧皱,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黄昏落,浓秋尽散,已是初冬,万瓦霜降,如一张即将展开的巨大幕帘。 第二十三章 真心 晌午过后,沈清欢单手支着下巴坐在软垫上,专注地看着案桌后端坐的南无月,帮忙找来鬼医对他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如若没有长生,这的确是救青黛的唯一希望了。 闭了闭双眼,沈清欢表示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执掌棋局的碧落阁阁主,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青黛那件事…谢谢你啊。” 沈清欢并未期望淡漠看书的男子回答她,虽然南无月对自己多次相救,几番容忍,偶尔还让她小小感动温暖一把,但细数下来,自己也并未真正忤逆他半分,毕竟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真心又有几分可探。 虽然多日的相处已让自己在他面前可随性而为,但那也是因为自知本性难隐,况且南无月又是个绝顶聪慧之人,自己可没有信心扮演好猪吃老虎的角色。 可如今青黛一事却让沈清欢对南无月有了些许好奇,不救自是常态,而最终帮自己叫来陌千决的做法却叫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沈清欢沉吟片刻,似有了些了然,虽不确定,却自觉窥见了男子隐藏的善心一角,如若不是无情自然可真心结交。 低头想了一会,沈清欢决定先平等地以朋友相对,如若有了真心,自己也不用再费尽周折为自己找寻砝码谋取后路,挚友之间两肋插刀,互帮互助不是来得更简单可靠。 先跨一步又不会少两肉,沈清欢轻咳了一声,便自说自话地缓缓起身, “为了报答阁主,我就给您泡个茶吧。”不是讨好,是以真心泡茶。 话音刚落,没等南无月回答,沈清欢便风风火火地跑到偏阁,不一会便摇摇摆摆地端来泡茶器皿。 午后的阳光透过紫竹屏风,影影绰绰地投下斑驳的光影,清脆的碰撞声让南无月微微皱眉,却也身形未动,默不作声。 醒茶过后,有淡淡的茶香渐渐在室内晕染开来,南无月换下手中读完的竹简,不经意地抬头,便看见前方神色专注的、身姿端正的少女正慢慢提高水壶,平稳地向茶盅内注水,茶叶翻滚,茶香渐渐浓烈。 时光似乎静谧到停歇,南无月不禁放慢了手中翻阅的竹简,望着沈清欢的眼眸渐渐浸进一抹微不可见的异样神色。 “青黛已经醒了,如今在调息,没有大碍了。” 沈清欢清澈的声音划破一室的宁静,看着少女侧头向自己投来的视线,南无月不动声色的移开自己的目光。 “与我无关。” 片刻,一阵晴朗如玉的声音突然传入沈清欢的耳内,有些微讶地看着波澜不惊的南无月,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承认拉倒,撇撇嘴,沈清欢没有回答,小心翼翼地把泡好的茶倒入品茗杯中。 “阁主请喝茶。” 南无月再抬头时,便看见沈清欢眉语目笑地端着茶站在自己面前,手中的白瓷茶杯荡着悠扬的热气。 怕南无月拒绝,沈清欢说完便很是迫切的把茶放在了男子面前的案桌上,下一刻头也没抬,便提起裙角坐在了男子对面。 南无月目光沉静地看着目光炯炯,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沈清欢,手上的竹简并未放下。 见对面的男子不为所动,沈清欢抬手把茶向前推近了一些,神色认真, “阁主,这茶自然不能和您泡的比,但这不仅是我一月多来的学习成果,更重要的是,这是我的心意。” 南无月瞥了一眼茶色,便移开视线,玉指微动展开竹简,一副继续看书的架势。 沈清欢见状,冲动莽撞的老毛病又犯了,动作比头脑更快,下一刻便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男子手中的竹简。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南无月有些微讶,下一刻白玉茶杯便被放入他的手中,身形微顿,指尖还留有少女触碰他时温润的触感,杯中荡漾的水纹掀起一阵茶香。 沈清欢也有些微楞,看着南无月缓缓抬头注视自己的深邃眼眸,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连忙竖起一根手指,语气有些诚惶诚恐。 “阁主,茶凉了就不好了,就喝一口,就一口。” 想来这位权势滔天的阁主从未被人拂逆过,自己一时的冲动不知会不会触到他的逆鳞,看着南无月如黑曜石般沉寂幽黑的眸子,满满的求生欲让沈清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看来平等相处之事还需慢慢来。 思绪回转,手上硬冷的竹简让沈清欢脊背有些发凉,干咳一身,立马双手奉上竹简,阿谀奉承道, “阁主您看书久了难免伤神,小的只是想让您休息片刻而已。” 南无月看着眼前一脸痴笑,但有些战战兢兢的少女,微垂眼默不作声。 沈清欢正准备再放低身段巴结一番,却见男子缓缓拿起茶杯放在唇边微泯了一口,沈清欢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手上的竹简差点没拿住。 “沸水需再等一刻。” 温润晴朗的声线打破了一室宁静,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沈清欢晃了晃头,收回空白的思绪,连忙把竹简放回南无月手中,端起已放在一旁的茶杯,声音却透着几分明显的欣喜, “谢阁主指点,我定当改进。”说完便起身踏着轻快的脚步去收拾茶具,期间还哼起了小曲, 浅淡的茶香未散,幽花清吟,门扉半掩,沈清欢正费力搬着茶具离开,她已经尽量放慢速度不让瓷杯的碰撞声打扰室内的安谧,但突然滚落的茶勺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响, 沈清欢不禁皱起了眉头,有些歉意地回头,却发现南无月姿态如常,但低垂的眉眼下,男子嘴角却微扬着,如盛世白莲,赢却世间繁英。 沈清欢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这是自己第二次看见南无月的笑容,没有了第一次如芒刺在背的惊心,此刻,内心却涌出了一丝舒心和雀跃。 南无月接过茶的那一刻不但是对自己逾越行为的不意,更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心意。此时的南无月似乎终于沾染了一丝凡尘的气息,让沈清欢不再觉得高高在上,如临神祗。 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沈清欢捡起茶勺便大步跨出了房门。 —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孤月在皎皎地空中散发着纤尘无染的光芒,九天阊阖,皇城内已亮起盏盏红灯,映着九曲冗长的甬道如一条条蜿蜒清明的长龙。 男子站在高阁的朱楞之上,睥睨着脚下的巍峨的城池,雪白的衣袍翩飞,正是南无月, “何事?”清冷的声音响起,微侧头看向一旁的红衣男子。 陌千决慵懒地坐在朱色的瓦砾阁顶之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长腿上,音色依旧低沉邪魅,但神色却有着少见的焦急。 “他出了皇宫。” 南无月听闻,眼眸闪过一丝意外,片刻便恢复了淡然, “怎会出宫?” “五日前,他耍小性子到甬道玩耍,却谎称身体不适,趁碧函屏退宫女侍卫之时打晕了她,躲进了出宫的采车。” “我会让阎雪堂去寻。” 沉吟片刻,陌千决似松了一口气,似想起一事,微眯了眼,语气变得慵懒, “那日为何让我去找她?” “因为还不够。”南无月语气淡然,听不出一丝情绪。 陌千决听闻微楞,片刻后,邪魅地勾了勾嘴角,神色已换上了然,言语却带着一丝讽刺, “比起玩弄人心,世间怕是无人能及上你半分。” 南无月并未作答,微拂袖便径直跳下了万丈高的楼阁,卷起一阵厉风,如白鹤展翅,轻点于巍峨的层层楼阁之上,片刻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群星璀璨,霜花渐簇,陌千决慵懒地向后倒下,抬手支在自己脑后,仰头看着不知何时飘下的雪花,增冰峨峨,雪粉华,舞梨花。 “望你也算了自己那一份。” 伴着轻呼出的雾气,男子低声的叹息片刻便消失在空灵的初雪中。 第二十四章 当下 旭日东升,朱红的重檐庑殿顶闪着熠熠光辉,一封飞鸽传书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泰和殿,司马婺华端坐在镶金紫檀的软塌之上,侍女执扇后立,刘坤毕恭毕敬地俯首站在旁侧,在太后身边低头耳语了几句。 “和亲?”太后听罢,抬手拂开侍女递到身旁的茶盏,有些讶异,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叫殷禾前来。” “是。”刘坤俯首正准备退下,一个侍女匆匆来到太后面前,低头行礼, “禀太后,丞相及礼部尚书沈昭求见。” 太后微楞,微眯了眼,抬手止住了正欲出门的刘坤, “和哀家去看看。” 大殿议事厅内,丞相萧岩站在殿中,一身硬挺官服,姿态恭顺,言语却平直无波, “太后,南梁国传来消息,意在年终派三皇子前来商议和亲事宜,有意迎娶已成年的宗室之女。” 司马婺华听闻微眯了眼,身形微顿,垂眼隐去眸中的精光,指上的镶玉玳瑁指套闪过尖利的锋芒, “如今皇位空悬,南梁却想此时和亲,这是何意。” 萧岩听闻,斜瞥一眼身旁笔直而立的礼部尚书沈昭,沉默不语。 沈昭连忙上前,恭敬地一拜,“禀太后,年终尾祭本是举国欢庆之日,但先皇驾崩,举国悲恸,此刻和亲,可宣两国和睦,平稳民心,求取来年国泰民安。” “臣也正有此意。”萧岩未等太后答复便拱手上前,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言语义正言辞却不见半分践律蹈礼。 司马婺华看着俯首的礼部尚书和神色无常的萧丞相,眼神如利剑,面色却不显,轻抚指套上的精美錾花,半饷才回答, “让礼部好好准备,不可懈怠。”礼部尚书沈昭连忙俯首称是。 萧岩听闻,低垂的脸上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便拱手一同退出了大殿。 泰和殿熏香四溢,见萧岩离开,司马婺华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刘坤,神色晦暗不明, “与南梁的联系从来都是暗地,成文王此番却借着先皇薨,以联姻冲喜为由,把关系提到明面上来,不知是何意。” “太后以为如何?” “萧岩那个老东西一直知道南梁国是站在哀家这边的,此番他却联合礼部极力促成此事,这背后怕是有什么阴谋。” “奴才立刻去查…” 司马婺华微抬手,打断了刘坤的话,微眯眼,语气似有些不稳却依旧狠绝, “与别国和亲之事,兹事体大,按如今的形势,一出纰漏便可动摇国本,连哀家都要思虑再三,这老东西却这么着急。”语气微顿,司马婺华思绪已百转千回。 刘坤听闻只寂然不动,沉默不语。 轻哼一声,司马婺华神情突然有些许惶恐,止住有些微颤的手,抬手端起一旁天青釉杯轻泯了一口巴山雀舌, “这老匹夫突然给哀家来了这么一闷棍,此事定不简单,快去给哀家好好查查那事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是。”刘坤点头连忙退下。 — “阿青姐姐,这才刚过了五日,你该好好休息。” 仙瑶殿内,沈清欢斜倚在寝殿的金丝楠躺椅上,看着一大早便出门办事,此刻才风尘仆仆归来的青黛,刚从回笼觉中醒来的少女满脸担忧。 踏进寝殿的青黛抬眼便看见沈清欢从软塌上坐起,听见她唤自己,不禁身形一顿,似有些不习惯, “神女还是唤我青黛吧。” “也是,不好暴露我们的关系。” 沈清欢看着神色别扭的青黛,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自己在现代的真实年龄已过二十,要是以后一直把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女喊作姐姐,这心态迟早也会崩的。 青黛看在衣衫不整,还有些睡眼朦胧的沈清欢,语气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已到晌午,该用膳了。” “好。” 沈清欢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恋恋不舍地下了榻,走到桌前坐好,看着面前端菜上桌的青黛,与她儿时的记忆鲜活的宛若昨日,既然夺了原主的人生,那曾经真挚的情谊替原主守住也是份内之事,沈清欢眼里盈满坚毅和倔强, “青黛,太后那边你还是需要注意,不要被抓住什么把柄。” 正在摆放竹筷的青黛身形微顿,顿了半响,缓缓回答, “现在太后那边恐怕已无暇关注仙瑶殿了。” “哦?”沈清欢听闻坐直了身子,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两月后的年终尾祭,南梁国会派使臣来商议和亲事宜。” “年终尾祭?和亲?什么鬼?” “据说是丞相萧岩一手促成的。” 沈清欢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低头夹起一块龙胆鱼肉塞入嘴里,想了想早前在碧落阁背过的书册,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这南梁国不是和太后穿一条裤子吗,萧岩这是第三者插足啊,他是得了什么砝码吧。”沈清欢思绪微转,顿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 “这太后和南梁到底有何关系,当初怎么栓在一起的。” 这些详细隐秘的事,在南无月给的书册中并未提及,今日聊到此处,沈清欢便随口问了问。 “太后不过是利用已故神女才和南梁国成文王达成了合作。”青黛说完语气一顿,欲言又止。 沈清欢微讶,没想到青黛竟回答了自己,闭眼想了想,嘴上却不停, “司马颜玉?成文王?” 举筷中不经意地抬眼,看到青黛微皱的眉头,沈清欢疑惑地皱了皱眉,心思回转,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上届神女和南梁国国主有一腿?那…成文王是我爸?哦,不对,我爹?” 沈清欢抬头看向青黛,后者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看着自己一脸担心,满眼透着不忍, “夏儿,你…” 沈清欢见状,放下手里的竹筷,对着青黛扬露出一个没心没肺地笑容,声音清澈无波, “你放心,只是称呼而已,于我都是陌生人,我吧,就是对自己这复杂的身份有点接受无能,又是神女又是公主的。”自己在现代便是孤儿,血缘从来就不是无法抹去的牵绊,相反,真心以对才是最重要的。 青黛看着沈清欢对她调笑地挑了挑眉,举筷稳稳夹起面前的玲珑丸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清欢其实对原主的父亲好奇已久,从刚开始知道自己母亲是尚燕国神女之时,便问过南无月,虽没得到答案,但心中已察觉这个父亲定也是个有权有势的主,如若是个普通人,南无月定不会隐瞒自己,很大可能这个人在这场阴谋中也占据了不小的位置,怕自己感情用事,影响大局才避而不答。 沈清欢放下竹筷,垂眸思考了一番,如今青黛却将此事据实以告,恐怕也是是南无月的意思,青黛如今虽与自己亲近,但这等隐秘之事,如若不是南无月嘱咐告知,青黛定不会知晓。 沈清欢抬手端起一碗汤,心里虽好奇南无月此举的用意,但却也不想无妄猜测、费神废脑,夹了一块豆腐,内心已毫无波澜。 寒霜点点,冷风徐徐,吃完午膳,沈清欢手里紧紧抱着袖炉,慢悠悠的向藏书阁走去。 临近冬至,园内的梅花有些已含苞待放,花影稀疏,但隐隐约约的香味传来,不似山桃,不在蕊萼,竟像从骨子里飘荡出来的透彻清香。 深吸一口气,沈清欢停住脚步,摒除内心的繁杂,看着满园冰冷的寒梅,慢慢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惬意,或许是知晓了原主的身世,拨开了云雾,又或许是得了一个真心挚友。 瘴雾迷茫,点点红梅如洗妆不退的唇红。 沈清欢偷偷看了看四下无人的花园,轻咳一声,学着古人微拂袖,抬手轻点枝上的梅花,声音洋洋洒洒,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咏梅?”低沉如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清欢身形一震,自己无事耍宝竟被逮了正着,此刻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清欢有些尴尬地慢慢回转身,脸色有些涨红,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南无月那高深莫测的眼神,轻咳一声,稳稳心神, “见笑见笑。” 南无月微不可闻地眯了眯眼,掩去了一抹异色,并未再看沈清欢一眼,抬腿便向藏书阁走去,沈清欢焦躁地搓搓手,还是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阁主早就知晓我的身世了吧。” 为了打破自觉有些尴尬的气氛,沈清欢没话找话,但问出口的瞬间便觉得自己傻,碧落阁是什么存在,原主的身世还不早早被调查清楚,要不怎会养原主这么多年,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今知晓了当如何?” “额…”沈清欢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南无月在问自己的想法,眨了眨眼。一直都是听命行事,他如今竟问询自己的想法,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几日自己在陇西王氏面前盗用先贤的话让南无月高看了自己。 沈清欢凝眉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无论如何,这是主动告知自己,看自己的态度,问出此话,对漠不关心、目不旁观的南无月来说已是不易。 沈清欢抬头看了一眼南无月淡漠孤傲的背影,却有了一丝与挚友相处的惬意自心里蔓延开来,于是快步抬腿上前,追上男子的步伐。 身旁微风浮动,南无月微低头,撞进女子清亮澄澈的眼里,她发上插着的碎珠发簪华光微动。 风和日暄,淡蓝的曳地裙纱映着纯白的衣袍,如苍穹白沙,水天一色。少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悠扬而清晰, “不如何,何必纠结过去,活在当下才最重要。” 第二十五章 云涌 月明星稀,丞相府内,亭台楼阁耸立于假山之上,点缀于园林之中,青砖青瓦,石基飞檐。 萧岩坐在精雕饕餮的石凳之上,大理石桌上一杯信阳毛尖升腾着徐徐热气,映着对坐的青衣男子面目朦胧。 “我已派人将东西在七日前快马加鞭送到了成文王的手中,不过,只是半块玉玦,南梁国竟找了个和亲的理由,还派皇子前来打探,这…” “那是已故神女和成文王的信物。” 萧岩闻言微楞,片刻后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言语激昂带着一丝狂喜, “原来如此,只是没想到太后竟然让人假冒先神女与成文王互通书信,造成先神女在世的假象,如若让成文王知道以往用先神女要挟他合作不过只是谎言,这太后怕是立马就会失去这个靠山,就连神女怕也容不下她这个祖母了,不过,这成文王也算是个痴情种。” 坐在对面的男子却未答话,嘴角却勾起一丝鄙夷的笑,拿起玉杯微泯了一口, “如今丞相只需找到那人,便找到了证据,太后与南梁必将决裂。” “好,好。”闲淡冬风,茶香四溢,平静了思绪,萧岩望着端坐在对面神色沉静的中年男子, “刘总管那日深夜造访,着实让人惊讶,不知太后那边…” 微抬起头,阴影下的面容逐渐清晰,刘坤眼神平静,语气淡然, “我侍奉的从来就只有先神女。” 萧岩闻言脸上笑出深刻的褶子,言语正气,“对对对,如今先帝薨,定不能让太后一手遮天,你放心,只要有我萧岩在,定还先神女一个公道。” 刘坤听闻没做回答,只拱手起身,“此事就有劳丞相费心了。” “刘总管客气了,来人,送贵客。” 刘坤微俯首,戴上纬帽便跟着男仆走出了庭院,梅花初盛,点点猩红如乌鸦啼血,抬头看了眼无尽的苍穹,刘坤心中燃起一丝希翼。 先皇在世时,世局安稳,人微力薄,根本无法找到自己小妹。如今朝堂两分,政局不稳,陷害仙瑶殿侍女一事,更是看出神女与太后不是一心,此刻才是找回小妹的最佳时机。 多年前作为先神女贴身婢女,与他一同从司马家入宫的小妹,如今却还被太后当做棋子不知囚禁于何处。 刘坤握紧拳头,多年前仓促分别的场景依旧清晰如昨日。 “哥哥,把这个收好,总有一日,颜玉姐姐会来取回它的。” 少女眼神充满恐惧却依旧坚毅,她手中的玉玦晶莹闪光,如眼中的泪。 一只孤雁从天边掠过,刘坤看着苍茫云海,一声叹息,沧桑而寂寥, “已经十六年了啊,你的誓言终究还是无法兑现。”你的颜玉姐姐若还在世,定不会让她自己的女儿回到这危险诡谲之地。 怅离群万里,写不成书,只记得,明朝又一年。 而此刻的沈清欢正趴在宽大的沉香木阔床上,枕着双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今日自己的回答,似乎让一直睥睨万物、高高在上的南无月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了些许怅然的神色,突然对南无月好奇起来。 沈清欢甩了甩繁杂的思绪,抱住软软的蚕丝被褥,闭上眼准备去梦周公。 寝殿内的白檀木上,兽金炭发出阵阵热气,鲛绡宝罗帐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沈清欢依旧每日去藏书阁报道,一同泡茶,偷喝南无月的茶似乎已成常态,自知泡茶还差火候,除了上次让南无月喝了一次,沈清欢便也只有自饮。 一日晌午后,耳边传来清冷的声音, “七日后,南梁国三皇子会达尚燕。” “皇子?”沈清欢有些微讶地抬头,看着文案后端坐的南无月,后者深邃的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 “那不就是我的…兄长?”思绪微转,想起青黛那日所说之事,“因为和亲的事宜?” “是。” “和亲事宜不是一般都派使节吗,却派了皇子?”沈清欢抓了抓头发,天食节派使臣,和亲派皇子,不说孰重孰轻,但也都至关重要。实在猜不透这突如其来的和亲和出乎意料皇子是怎么回事。 “南梁三皇子轩辕宸无君王之气却有诗人之才。” 沈清欢听闻,缓缓抬起一只手支着自己的头,望着南无月平静的神色,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两两相顾如今却也安之若素。 “此人骨气奇高,体被文质,更爱纵情山水。尚燕的年终品诗会,择选天下之才,一经品题,身价百倍,世俗流传,以为美谈。” 沈清欢听闻点了点头,“他是借着和亲来游山品诗来了?”垂首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摇摇头,接着说道, “可这品诗会不说每月都有,即使年终规模宏大,闻名遐迩,为什么独独今年却想来了?…难道是来探查尚燕政局是否安稳?”想着在现代看的权谋古装剧,派皇子前来是重视也是锻炼,自觉已了然,沈清欢喝了一口茶,抬眼看着南无月,后者淡然未动,神情却讳莫如深。 “是也不是。” “啊?”沈清欢微讶,似有什么从脑中滑过,差点就抓住了。 “到时自会揭晓。”南无月抬起玉指,拿起文案上的竹简,言语淡然,“明日我有事要离开几日。” “啊?去哪?” 话题转换太快,沈清欢刚起的思绪被打断,有些心不在焉,如今越发像朋友闲谈,毫不讳言,等缓她过神时,才知道自己似乎问得多了。 南无月听闻未回答,却也面色无常,玉指端起茶盏泯了一口。 沈清欢自觉有些不妥,毕竟自己之前对原主的事都不见有多关心,更别提南无月的事了,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别扭, “还余不足一月便是年终尾祭,到那时…” “我会在此之前回来。”南无月宛若未见少女的尴尬,言语无常,“有事告知青黛。” “明白。”沈清欢见状连忙回答,释然地笑了笑,有些得寸进尺地起了玩笑之意,抬头看向南无月,抬手一个抱拳,有些不伦不类, “恭祝阁主万事平顺。” 南无月眼神微闪,却依旧面色沉静,看了一眼神色认真,笑容灿烂的沈清欢,便低头继续凝神看起书简。 轻咳一声,沈清欢也起模画样地拿起书,思绪却已不知飞到哪去了。 — 南无月果然离开了仙瑶殿,而真正的淡竹也来到了沈清欢身边伺候,说是伺候,但常常不见其人,青黛对外便说是外出采购年终尾祭的物品。 一日,沈清欢微眯着眼闲适地坐在花园的石阶上,手炉温暖,冬阳和煦,弥漫无际湛蓝的苍穹。 拿起一个苹果,沈清欢回眸看着一旁梅花树下修枝的侍女,语气风流调侃, “美人儿~在干什么呢。” 黄衣侍女听闻,身形一抖,慌忙地跪下,头伏地,声音颤抖不止, “回…回神女,为梅树修枝。” 沈清欢见状有些无语,看着诚惶诚恐,伏地不起的侍女,调笑之意顿失, “起来吧,女子膝下有黄金,别随便跪。” 侍女听闻慌忙起身,却还是止不住微颤的身体,沈清欢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回头看向身后的青黛, “我有那么可怕吗?”看来是上次的敲打有些狠了。 青黛未发一言,伸手拿过沈清欢手里的苹果,神色无波,言语淡淡, “快午膳了。” 沈清欢看着青黛笑着点点头,怕就怕了,这不还有个“侍女”待自己如挚友吗。 这几日过得颇是无聊,不是在花园里走走停停,就是闲闲地瘫在藏书阁里补眠。 但在藏书阁,沈清欢总是想起淡然而坐的南无月。不小心睡着,醒来第一时间便望向文案后,却没有熟悉的身影,心里竟有些淡淡的失落。 果然,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沈清欢抛开心中的思绪,看着收拾果盘的青黛,闲闲地问道, “青黛,你一直跟着南无月吗?” “不是,是川穹堂主。”青黛听到沈清欢的称呼微微一顿,却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边回答边把苹果放回木隔中。 “川穹?” “碧落阁阎雪堂的堂主。” 沈清欢点了点头,一听便是碧落阁的杀手组织,差点忘了南无月也是个狠绝掌权的阁主,思索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青黛你何时入的碧落阁呀?” “自小便被卖入碧落阁。” 青黛看了一眼沈清欢,见对方一手支着下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半饷缓缓开口, “阁主一直都是川穹堂主近身伺候,只是近几月堂主有事才叫我跟随阁主左右。” “那你之前都在那什么…阎雪堂?” “是,我和苍术等人自小便跟随堂主。” 沈清欢想起原主记忆中那个浑身是伤的青黛,忙连忙闭口不再询问,怕她想起儿时残酷的往事,下一刻便换了个话题, “青黛,晚点我们去逛街吧。” 青黛听闻微顿,回头便看见沈清欢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少女起身拍了拍衣裙,连声嘟囔着, “我还没认认真真逛过夜市呢。” 看着沈清欢眼里扬着的熠熠光芒,青黛也禁不住扬了扬嘴角。 第二十六章 皇兄其人 夕阳西下,霞光如血。 沈清欢和青黛坐着马车出了层层宫门,淡竹早已在宫门外等候,见到沈清欢拱手行了礼,对青黛低语了几句,便在她们身后远远地跟着。 青黛来到沈清欢身边,垂首轻声说道, “丞相暗地安排你和南梁三皇子见面。” 沈清欢挑了挑眉,差点忘了淡竹名义上还是丞相的人,言语淡淡, “丞相怎么说的?” “神女劳累时引于望江酒楼。” “好。” 沈清欢点点头,话音刚落,便兴致不减地往前走去,一刻钟便到了主街。 上次与陌千决逛过此地,但发生了刺杀未遂的事件,自己便在临近夜晚之时匆匆回宫了。 如今再次融入这千灯万火的街道,沈清欢却感觉出了夜晚与白天的不同,依旧精致丝绸,彩色花灯,玲琅满目,可街道两旁叫卖的声音明显少了,箫鼓管线、吟诗作乐之声却不绝于耳。 或许是年终尾祭即将到来,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各式灯笼映得街市亮如白昼,渔火在岸边的桅杆上摇曳,期间还有装潢精致的客船从河里飘过,只留下凤萧声动,玉壶光转。 沈清欢拉着青黛这走走那逛逛,试戴珠钗,选购丝绸,不亦乐乎。幸好出门前向武娘讨要了一锭金子,沈清欢暗暗为自己的明智点了个赞,陌千决留下的金叶子怕是不够自己挥霍。 “青黛,找个酒楼坐坐吧。”逛了半饷,沈清欢觉得双腿酸软不似自己的,抬头向青黛挤挤眉,回身便让淡竹把东西放回马车。 青黛微微点了点头,便引着沈清欢穿过长街来到望江酒楼,楼内装潢华美,一看就是五星级别的。 “客官请进。”刚进门,一位店小二便前来相迎,态度恭敬有礼。 “找一个临窗的位子给我们。”沈清欢想着三皇子并不知自己何时会来,现在怕是要等淡竹去寻,话音刚落,抬头便看见二楼幕帘随风摇曳,似乎比这楼下更加清静雅致。 沈清欢想了想,不知要等到何时,便开口继续说道, “在二楼找一处吧。” “二楼雅间需提前预定。” 小二听闻连忙答道,态度温和,语气却从容不迫。 沈清欢听闻挑了挑眉,看来这酒楼不一般,平时没少接待达官贵人,连个店小二都那么沉声静气。正准备随意在一楼找个位置坐下,一个中年男子便突然上前,抬手支开店小二,像是酒楼的管事,态度亲和恭敬, “小姐,楼上一位贵客有请。”男子说完便抬手想引着二人上楼,沈清欢眨了眨眼,这三皇子不会是一直在这里等自己吧,看了看一旁微微点头的青黛,清了清思绪,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中年男子身后上了雅间。 精雕的楠木门缓缓推开,青黛向着沈清欢露出一个放心的眼神便等在门外。 带着疑惑,沈清欢阔步走了进去,屋内炭火温热,抬头便看见一位男子垂首端坐在矮桌前,他身形极为欣长,靛青色长袍,领口绣着精细的流云纹滚边,头顶嵌玉小银冠,白色披风挂在旁侧。 男子听到声响缓缓抬起头,五官轮廓分明,英俊优雅,仪表不凡,好一个贵公子!但样貌与南无月也差了几许,后者清雅无双,却也清冷异常,不似眼前的男子这般有着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文尔雅。 见到沈清欢进来,男子立即起身礼貌地做辑,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激悦,沈清欢眨了眨眼,想了想古装剧里的动作,便有样学样,左右手相合,轻蹲身,算是回礼。 “在下轩辕宸。”男子声色有些激动起伏,但却依旧有礼有节,专注地打量着沈清欢,但神色坦然温润,并未让她觉得不适。 此人没有当权者的霸气,处处透着文人的谦逊,果然只适合纵情山水, “小女半夏。” 轩辕宸听闻,微笑着颔首,手微扬,示意她坐下,抬手便为她倒了一杯清茶, “多谢。”从容地端起茶轻泯了一口,沈清欢并未察觉不妥,微扬起嘴角,言语直接, “三皇子有何事找小女?” 轩辕宸眼神闪了闪,刚入皇城,便知她早已声名远播,如今,虽知他身份却也没有毕恭毕敬,行为反而不卑不亢,自己本就喜爱吟诗作画,接触傲慢不逊的文人不少,早已习惯与人平起平坐。 看着一脸淡然,眼神平静的沈清欢,轩辕宸反而有了一种放松惬意的感觉,片刻就恢复了平静,语气谦和, “在下今天只是想为神女讲一个故事。” 沈清欢微挑了挑眉,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却了然,一定是原主生母和南梁国成文王的事,手不自觉的抚着杯沿, “三皇子请讲。” 茶香四溢,不过就是一个狗血而悲伤的故事。 十七年前,年轻的皇子跟随使者参加尚燕国的天食节和先神女花园偶遇,郎情妾意,私定终生,却被太后发现,囚禁了先神女,并以此要挟皇子与她合作,相守一生的誓言未能实现,每年天食节的信件便是她们互诉衷肠的唯一途径。 直到沈清欢的出现,曾经懵懂的青年,如今已是南梁的国主,知道她回了皇宫,便派人悄悄用衣物夹带的方式告知她原主母亲的事。而后与先神女独有的信物却被丞相送了回来,付上的信件只说“年终尾祭”,于是成文王便借着和亲,派了自己最信任的儿子前来寻找答案。 原来衣物中夹带的纸条是南梁国给自己的,沈清欢微眯了眯眼,原主是司马颜玉的女儿,却从民间寻回,成文王必将怀疑司马颜玉当初是瞒着太后逃出皇宫生下了她,不然太后若知晓司马颜玉怀了身孕,定不可能放任原主流落人间。 双手捧着脸,沈清欢陷入了沉思,原主四岁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有记忆以来便在碧落阁?像层层迷雾,缓缓拨开却发现依旧茫然不显,沈清欢觉得自己如今一脚踏进了沼泽,无法挣脱,只能越陷越深。 这便是南无月说的只猜对了一半,找寻故事的答案竟是来和亲的重要一环。 “父皇当时并不知你的存在,所以…” 温和的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沈清欢稳了稳心神,抬头看向与自己对坐,面色怜惜黯然的男子,像是害怕自己误会是被抛弃一般,轩辕宸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透着一丝紧张,沈清欢笑了笑,无所谓地摆摆手,言语直接, “即使知道又如何?往事不堪回首,不必执念。” 轩辕宸听闻一脸惊诧,见沈清欢听到自己身世后一脸淡然的样子,思绪一转,此事虽隐秘,但身处皇宫如此诡谲阴沉之地,想知道也并不难, 可让他惊讶的却是,出自乡野的少女却不似无知愚钝之人,反而有如诗人般洒脱无束的心性。眼里滑过一丝欣赏,本想着安慰这个妹妹却不想他却有种被宽慰的感觉,自嘲的笑了笑,却也放下心来, “当年之事…” “不记得了,自我有记忆以来便生活在乡野,从未见过母亲。” 轩辕宸点点头,并未追问,眼神柔和,声音依旧透着满满的关切, “这些年苦了你了。” “收养我的人待我很好。” 沈清欢无所谓的摆摆手,却也暂时不想透露自己与碧落阁的纠葛,声音清晰无波。 轩辕宸扬起一丝庆幸的笑意,抬手自然地为沈清欢倒满茶,神色没有半分的别扭,仿佛真的是他关怀多年的妹妹,有些甘之如饴, “来时便听说神女博学多才,不仅能定案,还对政局颇有见地,更是受到了老太师的大加赞赏。” “谬赞了,愧不敢当。” 沈清欢听闻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地端起茶杯,没想到自己的名气竟然那么响亮了。 “今日在下前来只是想告诉神女,南梁国永远是你的家。” 轩辕宸顿了片刻,看着她缓缓地说道,言语认真。 沈清欢听闻身体不由得一顿,家,是个很遥远的词语,温暖,但在这个异世却也易碎。 成文王看似一个情种,却已是一国的国主,找到原主的母亲真的就那么难?司马颜玉逃出了宫为什么没去找他,偏偏和碧落阁扯上关系,个中原因在自己没找到答案前,并不选择相信任何人。 沈清欢再抬头时,神色已坦然,“谢谢三皇子。” “半夏可否唤我兄长?” 看着对面一脸诚恳,眼神透着一丝期待的男子,沈清欢不禁有些心软,不论真情假意,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兄长。” ------题外话------ 周末愉快~ 第二十七章 打卡青楼 沈清欢拜别了轩辕宸便出了酒楼,看了看跟在身后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青黛, “咋了?” “你。可还好?” “我?很好啊。” 沈清欢见她眼里露出的关切神情,心下已了然,“不过听了一段往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沈清欢左看看右看看,准备继续逛逛,一侧头便被右侧灯红酒绿的巷子吸引了视线,指了指光明的源头, “青黛,那是什么地方?” 见沈清欢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青黛放下了心,望向所指方向, “那是深巷,寻欢作乐之处。” 沈清欢听罢,眼睛瞬间亮了亮,这不就是穿越必去打卡的青楼吗,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一个个妖娆曼妙的女子,已经开始摩拳擦掌。 “那…我们去看看?” 沈清欢试探地问道,怕青黛觉得女子逛青楼不合礼数,正想着怎样说服她,却只见对方大步走在前方引路,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丢下冷冷的一句话, “走吧。” 沈清欢愣了,抚了抚差点惊掉的下巴,回过神连忙跟上青黛的步伐, “不用换个男装?” “为何?” 沈清欢看了看此刻青黛看着自己时怪异的眼神,心下越发疑惑, “女子可以逛这…?” “为何不可?” 青黛看着沈清欢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一直见她天不怕地不怕见过世面的样子,这才想起她之前从未来过皇城,便开口解释道,“同是掷金寻欢,女子有何不可。” 沈清欢更震惊了,但对这异世的青楼也更加好奇起来,带着慢慢新奇便跟着青黛穿过红烛照亮的深长甬道。 看着眼前还没有一般酒楼正门宽大的黑漆门扇,门上黑色匾额上书“酒香”两个烫金大字。 沈清欢觉得是不是走到了这青楼的后门,如此…朴素,只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萧笛声,奇怪地皱皱眉,抬头再看牌匾上“酒香”二字,发现两个字的行文大不相同,“香”字如美女簪花,“酒”字却笔走龙蛇。 “这青…这名字叫‘酒香’?” 沈清欢看着青黛,有些诧异地问道,只见对方点了点头便走上灰白的台阶,叩响了门上的兽面衔环。 等了片刻,便有人自内打开了大门,灯火通明,别有洞天,正前方是一堵筑在水上的白墙,约三米高,上覆黑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一男一女两侧旁立,有荼庑香迎面扑来,参杂着醉人的酒香,靡靡之音瞬间滑入耳朵。 一侧的女子见沈清欢二人走进来便上前迎接,翠绿烟花烟纱散花裙,体态修长轻盈,声音软糯, “小女沉香,二位请跟我来。” 女子抬手便把沈清欢二人引向右侧,绕过白墙,是一条青石板路,正中一个月洞红漆大门虚掩着,旁边的石头上刻着“香榭”,“香”和门上的牌匾字体一模一样。 沈清欢思绪一转,回头看向左侧,照壁另一端的入口处果然刻着“酒榭”。沈清欢不禁便对这青楼的独特设计啧啧称奇,字体行文便区分开了男客女客,“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老板真是心思巧妙。 沈清欢一行人走过一段灯笼引路的小径,眼前豁然开朗,四面三层高的阁楼合围成一个宽大的四合院,回廊连接,香帏风动,把三楼分成一个个的小隔间,窥不得其堂奥。 而二楼却开阔无挡,有的成双成对倚着栏杆看着楼下评头论足,有的坐在阁楼里赏画论诗,笔走游龙。与沈清欢脑海里传统青楼的画面不同,这里都是女坐主位,而男子陪坐在旁,弄月抟风,一笑情通。 一脸震惊的沈清欢跟着女子穿过回廊走进四合院,来到一楼,这里摆满了很多楠木桌,女客们推杯换盏,调笑嫣然,有的身边有男侍相陪,有的只闲闲地坐在桌前,眼神却看向被阁楼围绕的宽大庭院。 沈清欢顺着女客们的视线,便看见庭院中有很多男子,琼杯满酌,互相交谈着,衣着或儒雅,或风流,或坐或站,竟还有稚嫩的孩童,庭院中偶尔有女子穿过,盈盈俯首便领走一个男子。 中间的高台上有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垂首抚琴,香喷金猊,轻曲低讴。沈清欢瞪大了双眼,看着这红烛明天,飞檐映绿,没有想象中的艳俗却处处透着高雅,没有放浪形骸,无论男女都礼数周到。 “姑娘可看看有中意的没?” 沉香的声音换回了沈清欢震惊的神绪,“啊?哦,我…我再看看。”连忙回头找青黛,却发现她已经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楼,默默喝着茶,一副闲人勿扰的模样。 沉香鞠了一躬,柔柔地说了一声“请随意。”,便退出了楼阁。 沈清欢轻咳一声,稳了稳心神,如果锦绣她们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一定热闹非凡,不似这般拘礼,找个看对眼的,摸摸小手,吃吃豆腐,那还不信手拈来。 唉,心里哀叹一声,这评诗论画还真不是自己风格,想想“酒榭”里的男客,一定是明目张胆地偎香倚雨,粉汗生香,哪像这里矩步方行,随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沈清欢看青黛难得一见的放松神情,便决定不去打扰她,自己独自到附近走走。 楼阁被一片园林包裹着,众多林荫小道,沈清欢随便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抬腿便走了过去。道路两旁亮着灯笼,朦朦胧胧,照着山茶花影影绰绰,鼻尖还传来阵阵梅香,奢靡琴声渐近渐远。 吐出一口迷蒙的雾气,香榭靡靡,金井梧桐。沈清欢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抬手随便甩了甩,扭扭脖子,做了做扩胸运动。 这时!沈清欢突然感觉有人自东南向此处急速飞来,寻欢作乐之处,谁会在此使用轻功呢,凝了凝心神,来者还不止一人,速度飞快,看来武功都不低。 沈清欢暗暗心惊,难道又是找自己的?虽然自己的黄泉已经开窍,但也从没经历过实战啊,心里打着小鼓,沈清欢正准备跑回去找青黛,突然!一个身影从一旁的草丛里窜出,猛地拉住了自己! 沈清欢尖叫一声,吓得往旁边一跳,却也没挣脱手腕上的桎梏,脑中霎时空白一片,缓了缓神,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孩童。 还不到六岁,个子还不及自己的肩膀,唇红齿白,五官深邃,可能是年岁还小,脸上有些肉嘟嘟的感觉,冲淡了他令人惊心的秀丽容颜。如果不是他男孩的穿着,自己也差点分不清是男是女,这娃娃长大了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沈清欢抚了抚自己惊吓的胸口,看着男孩盯着自己的炯炯眼神,想扯回自己的衣袖,却还是失败了, “干嘛。” 沈清欢此刻正忙着逃命,语气便有些急促恶劣,低头却见男孩澄澈明亮的眼睛有些祈求地看着自己,委屈地嘟起嘴,声音软糯, “姐姐,带我走吧。” 沈清欢觉得自己的母性被这个眼神激发到了极致,看着男孩虽有些脏乱但依旧看得出衣料华丽的衣服,一瞬间心里却已百转千回,清了清嗓子,沈清欢拿出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抬手捏了捏男孩肉肉的脸,嗯,真滑, “小娃娃,你跟着姐姐会有危险的。” 男孩在沈清欢摸自己脸的时候微楞了片刻,似有些不可置信,下一刻便有些羞涩地垂下了头,思索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看沈清欢,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可是他们来抓我了。” 男孩抬手指了指她身后不远处,沈清欢回头看着被灯笼照得迷蒙的花园,稳了稳心神,凝眉感受了一番,还好还好,那些人没找到这边来。思绪一转,沈清欢有些恍然大悟,低头看着男孩, “那些人是来抓你的?” “是。” 男孩缩了缩微颤的小身子,看起来十分害怕,沈清欢见状有些不忍,下一刻便蹲下身,抬手抚了抚男孩的肩膀,似安慰,直视着他的眼眸,疑惑的问道, “告诉姐姐,他们为什么来抓你啊?” 男孩放开沈清欢的手,垂首委屈地扯着她的衣袖,眼睛有些红红的,声音微小软润, “他们不准我出去。” 沈清欢听闻眨了眨眼,想起刚在庭院中看见的几个男童,难道是被卖到这的孩子?脑海中浮现出电视里出现的各种虐童事件,男孩一副害怕难过的神情,衣服有些脏乱,一看就是被逼迫来到这地方的,沈清欢有些义愤填膺地说道, “好,姐姐带你走。”才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但看着男孩一瞬间似燃起希望的明亮眼眸,沈清欢又实在不好意思收回自己说的话。 轻咳一声,沈清欢摸了摸男孩如丝绸般的秀发,温柔的说道, “那你得听姐姐的话。”见男孩急切欣喜地点了点头,清澈的眼神让沈清欢心中的疑惑一瞬间就消失了,站起身把他的手拽到自己手里握紧,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啊?” “东翎。” “那我就叫你小鱼儿吧。”想着男孩脸上滑溜细嫩的触感,沈清欢对自己这个建议很满意。 “…好”东翎顿了片刻,看着紧紧牵着他的沈清欢,手里传来阵阵暖意,心里慢慢涌出温热,男孩才扬起一丝笑意,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微皱眉,却硬生生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 第一次有了温暖的感觉,还不想走。 男孩心里突然爆发出急迫的奢望,眼里闪过一丝凌冽桀骜,下一刻突然又消失了。 东翎微微抬头,忽略还有些钝痛的头,抬头看向拉着他快步走着的沈清欢,夜色迷茫,皎月飞光,少女的身影把他笼得严严实实,像是为他隔绝了世间所有的险恶。 第二十八章 捡个娃 青黛看着沈清欢领着一个长相精致的男童来到她的面前,平淡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龟裂开来,看着沈清欢的眼睛掩饰不住的怪异。 “你…” 沈清欢看着青黛的眼神,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慌忙地摆摆手,连忙解释道, “别误会!别误会!这小孩需要我的帮忙,我没恋童癖哈!” 青黛有些怀疑地看了看惊慌失措的沈清欢,又看了看眼睛红红,好似受了莫大委屈的男孩,缓了缓才问出口, “帮忙?” “对!”沈清欢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这里,便靠到青黛的耳边,悄声地说道, “这孩子被逼迫到这地方来,现在有人在抓她,我得想办法救他出去。” 青黛听闻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孩,只见他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面色却精致白净得紧,倒不像是被卖进来的,微眯了眼,正准备仔细问问,沈清欢便打断了她, “青黛,你去找件女装。”沈清欢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东翎,“与他合身的。” 见青黛还呆在原地,直直地看着男孩,没有要动的样子,沈清欢连忙拉了拉她, “长得好看吧,回去再慢慢欣赏,现在得抓紧时间,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青黛看着沈清欢一副捡到宝的神色,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这男孩来路不明,不过如若不按沈清欢的性子,不知她又会闯什么祸,青黛想了想便点了点头消失在楼阁的拐角处。 “哟,这孩子长得真水灵。” 青黛刚走,一个女子便走了过来,盈盈腰肢,倒也有些姿色,沈清欢此刻却不想节外生枝,看了一眼径直向东翎走去的女子,抬手一扯,便把男孩拉进了自己怀里,微抬下巴,语气斩钉截铁, “这是我的。” 女子看到沈清欢一副再靠近就拼命的架势,有些微讶,却也识趣地走开了。 被沈清欢紧紧抱在怀里的东翎,有些僵硬,突然被温暖包围让他有些不适,鼻尖传来淡淡的熏香味,他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片刻又觉得心里柔软非常。 “你…” 沈清欢听到声音,连忙抬头,发现火速归来的青黛正站在自己不远处,手里抱着找来的衣服,满脸错愕。 连忙松开抱住东翎的手,沈清欢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我是怕这孩子被人骚扰。” 青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但眼神却在告诉沈清欢,骚扰这孩子的就是她这只禽兽,正想辩解几句, “姐姐。”一声轻呼换回了沈清欢的神识,想起现在还有人正四处寻找这孩子,来不及解释,赶忙拉着他往阁楼里面走,边走还一边催促青黛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给东翎换身衣服。 月色撩人,门帘轻拂,青黛和沈清欢守在屋外大眼瞪小眼,为了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气氛,沈清欢清了清喉咙, “这男孩怎么安置呢?” “神女的意思是?” 沈清欢看青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回答才不会引起误会, “我觉得,暂时先带回去吧,毕竟…” “姐姐…” 话没说完,屋内传来东翎微小的声音,沈清欢连忙推门进入,青黛看了看热心的沈清欢不置一词,继续望天看着皎洁的夜空。 “怎么了?”才进了房门,就看见散落一地的衣物,男孩只着亵衣,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桌上的女装,沈清欢有些了然的,大步走上前, “不会穿女装?” 沈清欢见东翎神色有些抗拒,便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只有穿女装我才能带你出去啊,乖啊,姐姐帮你穿。”拿起桌上的衣袍不由分说,便一件一件套在他的身上。 东翎看着少女关切的眼神,温柔的语调,忍着浑身的别扭,点了点头, “都听姐姐的。” 沈清欢听闻,脸上洋溢起温暖微笑,嗯,真是孺子可教也。 为东翎系上粉色的披风后,沈清欢抱着手臂,对自己的杰作甚是满意,如今怎么看都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见东翎有些别扭地扯着披风上的软毛,沈清欢憋住即将溢出嘴的笑意,郑重其事得说道, “小鱼儿,现在逃命要紧。” 听到沈清欢这样喊他,东翎不禁顿了顿,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当沈清欢拉着东翎出现在青黛面前时,对方不禁愣在当场,看着青黛一脸讶异,沈清欢有些得意洋洋, “走吧,跟姐姐回家吧。”牵起东翎的手,沈清欢脸上挂着刺眼的笑意,十足地像一个诱拐儿童的坏蛋。 青黛紧随其后,东翎垂头不语,沈清欢气势汹汹,一行人最后竟毫发无损地走出了深巷,即使遇到旁人也都枉若未见,沈清欢以为不会拔刀相向,至少也会有侍女拦截询问,有些疑惑的看向青黛,后者表情冷漠,言语淡淡, “本就是寻欢作乐之地,不闻不问是基本准则。” 沈清欢听闻,有些了然地点点头,看了看别扭地把衣裙扯出褶皱的东翎,幸好这小孩长得男女不分,如果直接领个男孩出来,定是免不了一番探查。 上了马车,沈清欢一行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随手端起矮桌的茶杯喝了一口,突然觉得东翎向自己一点点挪了过来,如鸵鸟一般,似乎有些害怕。 沈清欢不明所以地抬头,便看见青黛如利剑一般直直地看着男孩,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青黛本就是杀手出身,这瞪人的功夫谁受得了,清了清嗓子,沈清欢把东翎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干笑两声, “欢迎这位东翎小朋友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你父母呢?” “哈?”沈清欢一愣,顺着青黛的视线才发现不是问自己,男孩的神情看起来受过很多苦,本来打算回到仙瑶殿等他平静了再仔细问问,没想到青黛如此直接,这孩子最多不过六岁,沈清欢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却还是没有阻拦。 东翎似乎有些害怕,往沈清欢身后缩了缩,有些磕磕巴巴地开口, “我没有父母…其他人都关着我…不让我出去,我好不容易逃出来…” 男孩言语断断续续,慢慢变得哽咽,有些字不成句。 沈清欢看他微红的眼,抬手把他散在耳边的黑发绾到耳后,轻言细语地哄着, “没事了没事了。”抬眼看青黛一副想要继续询问的样子,沈清欢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暂时别问了。 青黛看着沈清欢小小年纪却一副慈母的做派,最终还是没有打破此刻的安宁。 夜渐渐深了,穿过层层宫墙,马车微晃,东翎躺在沈清欢温暖的怀里,闻着淡淡的熏香,渐渐进入了梦乡。 “他的样子可不像受过苦的。”青黛见男孩入睡,还是忍不住对沈清欢轻声提醒。 沈清欢低头看了看肤如凝脂,唇红齿白的男孩,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我是‘酒香’的老板,好不容易买了个精致的小孩,定也会好好养着。”电视里那些被老鸨们如供养一般抚养长大的花魁,哪一个不是冰肌玉骨,楚腰蛴领。 沈清欢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他看起来还不足六岁,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此刻的她已然忘了自己生活的异世不似现代这般童年无知,天真烂漫。 青黛见沈清欢收养这男孩的心意已决,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车轮滚滚,大约一个时辰,沈清欢一行终于回到了仙瑶殿。 武娘和侍女们看着沈清欢下马车时竟领了一个“女孩”下车,都有些乍舌,武娘上前看着一副睡眼朦胧的东翎,有些疑惑地问沈清欢, “这是…” “街上捡的,我准备以后养着他。” 沈清欢说完便领着东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殿,还顺便吩咐武娘拿点吃食,理由是孩子在长身体,要多吃点东西。 侍女们看着沈清欢牵走的“小女孩”有些窃窃私语,被一旁的青黛斜瞥了一眼便连忙退下了。 武娘很是疑惑,但看着沈清欢一副奶妈的架势,回头看了看面色无常,正在整理东西的青黛,想要问,但见对方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只得带着疑问,连忙上前去帮忙。 另一边,沈清欢拉着东翎便进了寝殿,看着抬手揉着眼睛的小孩,脸颊肉肉的,还是迷茫的神色,真是可爱到爆,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小鱼儿,吃了饭给你找件合适的衣服,一会到偏房去睡吧。” 东翎听闻扬起软糯的笑容,点了点头。 已过午夜,沈清欢在异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晚睡过了,照顾完东翎,带着他去偏殿休息,刚开始还一直拉着自己的衣袖不让自己走,但小孩精力充沛,睡得也快,不一会就入了梦乡。 沈清欢伸了个懒腰,缓缓从偏殿走出来,哄小孩自己还是有一手的,陪玩陪讲故事,小孩其实心里比很多成年人还要澄澈敏感,谁对自己好便依赖谁。 沈清欢回到寝殿,许是太累,一倒上床便和衣睡着了。 夜色静谧无声,这时,原本闭着眼看似安然熟睡的东翎突然睁开了眼,眼里慢慢盛满残忍暴虐,和之前澄澈明亮的男孩不似一人。 他只着亵衣,掀开锦被赤脚下了床,闭了闭眼,脑海里闪现刚入仙瑶殿的情景,再睁眼时,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穿过花园,便来到膳食房,当他用小手拿起利刃的时,眼里闪过的癫狂和他幼小的身体混合起来极度的别扭。 夜色深邃,青黛此刻却并未在偏殿伺候,男孩一步步走到沈清欢的寝殿门口,缓缓推开大门,利刃的寒光反射出他死寂般的脸,夜风灌入,却也盖不住他寒入骨髓的冰冷。 赤脚一步一步走到熟睡的沈清欢床边,男孩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寒光闪现,双手举着利刃,顷刻便毫不犹豫地刺下! 第二十九章 东翎 “铮!”清脆刺耳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原本熟睡的沈清欢慌忙睁开眼,只觉得一阵汹涌的气息擦着自己的发丝急速飞掠过,定睛一看,只见一把尖刀横在自己眼前,一端已经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床头,映着突然明亮的烛光,似乎还能感觉到凉凉的寒意。 沈清欢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心跳如鼓,霎时清醒了过来,僵硬地把头往旁边移了移,狼狈地坐起身,抬眼一看,便见东翎跌坐在离自己床边的不远处。 沈清欢看着正挣扎起身的东翎有些疑惑,正当自己想要发问,一道欣长的声影自门口翩然而入,白衣胜雪,清雅不可夺,没带人皮面具的容颜,比窗外的明月还要耀眼,青黛紧随其后。 正是几日不见的南无月。 “这是…”沈清欢睁大了眼睛,完想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差一点就可以杀了你。”东翎挑了挑嘴角,朱唇吐出与年龄不符的凌厉话语,声音充满稚气合着杀气,诡异异常。 沈清欢惊讶地微张着嘴,看着东翎此刻不似初见时朝露一般清澈的眼睛,心中疑惑非常。男孩缓缓站起身,此刻的眸子闪着纯黑的微光,似黑夜中烁烁不定的狼,像随时都会扑上来咬破自己的喉咙。 “什么情况。”沈清欢眨了眨眼,看着站在自己寝殿内的众人,前一刻自己还与周公下棋,此刻自己房间却如此热闹。 “你从何处把他捡回?”南无月缓步走到楠木桌前坐下,看也不看男孩一眼,青黛站在南无月身后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模样。 沈清欢盘腿坐在床边,看着一脸不甘,怨念地盯着南无月的东翎,没来得及思考,想也没想便回答道, “酒香。” 见南无月微眯着眼,似有些迷惑,沈清欢表情略微有些尴尬,这才想起自己所说的是寻欢作乐之所,不想解释,但看着南无月一副静等自己回答的样子,干咳了一声,只得作答, “深巷。” 南无月听闻微挑了挑眉,面色却依旧清冷无波,瞥了一眼瞪着他的东翎,侧头对青黛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后者恭敬地行了礼便走出寝殿,一个点地便如飞燕一般消失在黑夜里。 寝殿里下一刻又恢复了沉静,沈清欢压下对东翎的疑惑,此刻只想给南无月解释自己带回东翎绝对不是恋童癖, “我去花园散步,这孩子拉着我就让我救他,我…” “多管闲事!” 沈清欢正看着南无月耐心地解释着,突然又被东翎打断,沈清欢一个心气不顺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走到东翎面前。本以为自己救了个小可爱,没想到却是个狼崽,如若不是南无月救了自己,如今早就血流当场了。 见男孩依旧一副杀自己而后快的样子,沈清欢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伸出手指点了点男孩的额头,“你是谁派来杀我的?” 男孩不耐地侧开脸,躲开沈清欢的手指,冷哼一声,带着满眼的不屑, “你该死。” 沈清欢皱了皱眉头,看来不是别人派来杀自己的,看着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东翎,难道原主对他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你以前认识我?” 男孩一副傲然鄙视的姿态,看着沈清欢就如蝼蚁一般,“你有什么资格见我。” “…” 沈清欢抬头望天长吐一口气,这怪异的小孩快要刷新她的三观了,男孩偏着头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沈清欢伸出手便拉着男孩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也不管脏不脏,眼睛平视着男孩的眼睛, “我们坐着来好好理理这段孽缘。” 东翎被拉着跌坐在地上,有些恼怒地瞪着沈清欢,挣脱开她拉着自己的手,很是嫌弃地往旁边移了些。 看着和小孩较真的沈清欢,南无月并未打断,反而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一旁闲闲地喝了起来。 “是你拉住我,让我救你的吧。” “不是我。” 沈清欢瞪大眼,倒吸一口气,这变卦的速度无人能敌啊,歪了歪头,不可置信地再次问道, “是你说‘姐姐,带我走吧’,对吧?”沈清欢捏着鼻子,把东翎稚嫩委屈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 南无月递到唇边的瓷杯微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男孩看着沈清欢的样子,斜瞥了一眼,握紧了拳头,有些愤恨地站起身,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愤懑, “真是个懦弱的傻子。” “小鱼儿,你再这样,姐姐要打你屁股了!”沈清欢听闻,愤然起身,指着背对自己站起身的男孩,阴森森地说道。 眼里闪过一丝阴霾,男孩抬头看向沈清欢的紫檀漆金大床,沈清欢顺着他的视线便看见依旧插在床头,泛着寒光的尖刀。 说那时那时快,沈清欢一个大步,迅速拉住了奔向自己床榻的东翎。 “你个小屁孩想干嘛!” 沈清欢蹲下身,一把抱住不断挣扎的男孩,一个爆栗打在他的头上。男孩一个吃痛,拼命挣扎,突然一个反手,反而把本就身形不稳的沈清欢推坐在了地上,下一刻便不管不顾得扑到沈清欢身上,双手狠狠地掐上她的脖子。 沈清欢霎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但对手毕竟是个不足六岁的孩子,沈清欢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个用力便解开了他的桎梏,接着翻身便把男孩拉得跌在自己膝上,一手牢牢抱着男孩不断挣扎的身体,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得便对着男孩屁股打了一巴掌。 寝殿突然一片寂静,南无月神色有些微讶,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抚了抚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片刻,一声暴虐的吼声响彻云霄, “我要杀了你!” “你知不知道女孩的床不能随便上!” “我要杀了你!” “男孩子就该敢作敢当!死不承认算什么好汉!” “我一定要杀了你!” “每天把打啊杀啊挂在嘴边可不是好孩子。” “你…” … “你们在干什么。” 沈清欢正专注地教育着东翎,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些诧异地抬头,却见陌千决行色匆匆地踏进自己的寝殿,后面跟着见此情景同样一脸惊讶的青黛。 南无月微抬手指,青黛便退出了房间,临走时有些担忧地看了沈清欢一眼,便关上了寝殿大门。 “你来干什么?” 沈清欢只觉得自己脑容量实在不足,这一个晚上,自己认识的人如走马观花一般,一个一个都来自己寒舍做客了。陌千决一直以来慵懒洒脱的姿态,如今却也染上了一层着急的神色。沈清欢不禁更加疑惑。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沈清欢脑子本来就乱,被东翎的一声吼更是震地脑仁儿疼,想也不想抬手便捂住了他的嘴。 闭了闭眼,理了理思路,沈清欢抬头看着满眼惊讶的陌千决,以为是来找自己的, “我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陌千决沉默不语,神色不明,只是抬腿走向沈清欢,下一刻便拉起了被她禁锢在膝上的东翎,手指轻点男孩后颈,原本挣扎嘶吼的男孩便瞬间晕了过去。 看着陌千决小心翼翼把男孩抱到软塌上放好,沈清欢终于嗅出点奇怪的味道, “这孩子你认识?” 陌千决为东翎盖上一旁的金丝锦被,抬眼看了看有些错愕的沈清欢,未做一言,却侧头看向一旁悠闲喝水的南无月, “你就这样放任不管?” “我该如何?”南无月依旧一脸漠然。 沈清欢随手把有些蓬乱的头发捋到耳后,缓缓站起身,走到南无月对面坐下,顺了顺刚才打架时有些凌乱的气息,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这小孩谁啊?” “你不必知晓。”陌千决终于正眼看了看沈清欢,语气却没有往日的懒散,反而透着一股疏离。 沈清欢诧异着陌千决突如其来的冷漠,忽略掉心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抬手指了指如熟睡一般躺在自己软塌上的男孩,言语透着理所应当, “我捡回来的,为什么不能知道。” “捡回来的?”陌千决嗤笑一声,“没想到我们找寻这么久,竟然被你随随便便便捡了回来。”说完便看了看端坐一旁的南无月,语气带着嘲讽。 沈清欢此刻脑子更乱了,难道这小鱼儿说要抓他的人是碧落阁的人?什么情况啊,这小孩究竟是何身份,连不可一世的陌千决也对他如此上心。 正想继续追问,寂静的寝殿内突然传来一阵细小的闷哼声,沈清欢转头便看见刚才还在昏睡的男孩,竟然慢慢挣开了眼睛。蒲扇般的睫毛微闪,一双澄澈无染的眸子有些疑惑地看着紧紧盯着他的众人。 眼神慢慢聚焦,下一刻,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男孩慌忙地赤脚跳下软塌,直直向沈清欢跑来。当东翎抱住自己的时候,沈清欢身体微顿,有些迷茫,低头看向一脸担忧的男孩,皱了皱眉。 “姐姐,他没伤害你吧。” “啊?”这又是唱的哪出戏,不是叫嚣着杀自己吗,如今怎么还关心起自己了。 陌千决看着紧紧抱着沈清欢的东翎,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片刻便回过了神,缓步走上前,拉过东翎, “怎么偷跑出来了?” 沈清欢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陌千决眼里露出的无奈,但作为无知的受害者,沈清欢还是决定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这突然又变成软萌小正太的东翎到底怎么回事。 “小鱼儿,你说的他是谁啊?”原本低着头,满脸委屈的东翎听到沈清欢问自己,便挣脱了陌千决,走到沈清欢面前,有些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衣角, “姐姐,他不是小鱼儿。” “翎儿,不可胡说!”陌千决突然出声,打断了男孩的回答。 沈清欢脑海里灵光一现,似乎有什么重要的情况被自己忽略掉了,正在专心思考着,一低头,突然发现东翎抱着头,有些痛苦地缓缓蹲了下来。 沈清欢连忙跪在地上伸出手,想扶住有些颤抖的东翎。 “你们都该死!”男孩突然抬起头,眼里的暴虐怎么也掩不住,沈清欢伸出的手微顿,下一秒,男孩突然紧闭双眼,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不准你伤害姐姐!”汗水顺着男孩乌黑的秀发渗出,看起来像是在艰难地忍受什么。 沈清欢皱眉看着难受不堪的东翎,正在不知所措之时,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丝清明,只一瞬,心里突然想明白了, 不禁泛起阵阵忧心,沈清欢刚抬手想要为他擦去额头的汗,一只冰冷的手便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制止了自己的动作,有些微讶地抬头,便看见南无月深邃无波的眸子看了看自己,下一刻,他便松开了手,微勾指尖,原本焦躁地抓着自己头发的东翎便缓缓地跌坐在地上,似乎被点了穴一般,身子瘫软无力,但却没有再昏睡过去。 “药”南无月淡淡地开口。 陌千决早已在东翎发狂的瞬间便掏出了几个小瓷瓶,一边回答,一边忙不迭的分别倒出几粒药丸。 “时间紧,未随身携带,需要时间配置。” 男孩慢慢平静下来,神色有些颓然,但抬眼时那残虐的眼神还是让沈清欢心里一阵发凉,男孩凶恶地盯着沈清欢,言语沉寂, “没想到你竟让他如此在意。”下一刻,却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突然咯咯得的笑了起来,看向陌千决,一字一句像是诅咒, “你永远都杀不死我。” 不知为何,沈清欢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孤寂和悲伤,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南无月见状眼神微闪,这次却并未阻拦。 沈清欢眼里充满怜惜,跪坐在地上,抬手扶起有些颓然,但神色却依旧狠绝的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勾了勾嘴角,眼里闪过一丝不屑,“那傻子不是告诉你了吗?” 沈清欢摇了摇头,眼睛专注地盯着他的眸子,不容他躲闪,声音温柔而清晰, “不是他,我在问你的名字。” 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如此鲜明的两种心理,如正反两面,一黑一白,却又各自独立,彼此分开。这是…多重人格。多么小的孩子,在这个还不知何为心理疾病的时代又到底遭受了多少苦痛。 男孩身形一顿,原本挂着残酷笑意的脸色一瞬间僵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少女。 原本正在专注配药的陌千决手指一顿,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她们,几粒药丸沿着桌沿滑落到地上,蹦跳几下便滚到了墙角不见踪影。端坐在一边的南无月微侧头,看着扶着男孩的少女,眯了眯眼,才碰到瓷杯的指尖不自觉地收回。 男孩垂下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音色依旧凛冽不屑,稚嫩的声音一字一顿,像在诉说一个恒久的誓言, “东方。” 少女垂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思索了一番,再抬头时,脸上已挂着明亮的笑意, “‘苦海迷途去未因,东方过此几微尘。’真是好名字。” 天色慢慢破晓,有丝丝光亮穿透窗棂的雕花射进来,寒雾生,却也无法阻挡天际的一抹艳色。 第三十章 治病救人 还有半月便是年终,这几日,仙瑶殿越发的忙碌起来,青黛终日不见踪影,连早已成为资深米虫的武娘都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宫里开始张贴门神春联,准备着过年的一应事物。 随处可见悬挂于宫殿朱红柱子上的春联,色彩对比强烈,大多是歌颂盛世升平,取过年吉祥、国泰民安之意。连灯笼和饰品都已由内务府发放到各宫,细致到每棵梅树的枝桠都装潢一新。 斜倚在藏书阁的软垫上的沈清欢,终于在这异世感觉到了一丝在现代过年的氛围,正在伤春悲秋,思念在现代和闺蜜过年的沈清欢被一声慵懒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你在哪见到翎儿的?”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对不请自来的陌千决很是不满,看了看文案后端坐的南无月,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你不必知晓。”想起陌千决忽略自己时一副讳莫如深的淡漠样子,沈清欢一句话就怼了回去。 昨晚自己刚问了东翎的名字,男孩便晕过去了,陌千决把男孩抱回偏殿,南无月便招来苍术,交代东翎醒了立即告知后便离开了。 只剩下沈清欢和陌千决大眼瞪小眼,见对方似有很多话要问,沈清欢直接抬手制止了,说了句困死,便回了寝殿。 本以为自己又会几日不见这来去无影的神医,没想到今日晌午后,来到藏书阁的自己竟然看见他姿态惬意慵懒姿态地斜倚在软垫上,眼里携带着一丝媚骨的诱惑,勾着嘴角看着自己,一副欠揍的表情。 而南无月依旧坐在文案后专注看着书简,身着精致的白袍,雪色的白狐斗篷挂在一旁,姿态依旧翩翩浊世,对陌千决的出现,一言不发,视若无睹。 “你为何会问他的名字?”陌千决对沈清欢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并不感冒,继续问着。 “你猜?”沈清欢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抬眼看了看面色无常,似在专注看书的南无月,轻声细语道,“我们在专心看书呢,能不能安静地学习。” 陌千决挑了挑眉,看着书简倒拿的沈清欢不置一词,只是勾起一丝邪邪的笑意。 “十金。” 原本默默看着南无月的沈清欢神色一顿,回头看着披了曲水红锦衣袍,好整以暇的陌千决,思绪微转,语出惊人, “我可以治好他的病。”见昨晚的情形,陌千决恐怕已经医治东翎很久了,人格一旦形成,想要抹杀暴虐的一面只会让他更加残暴愤世。 文案后的南无月听闻,眼眸里闪过一丝异色,拿着竹简的手指微顿,但并未并未抬头。 沈清欢微仰着头,自信地直视陌千决震惊后充满怀疑的目光,自己多年的电视不是白看的,自己说了可以治,却也没说是以抹杀一个人格的方法。 小鱼儿既然对自己如此依赖,那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如若继续用药物克制,这小孩不知会受多少无用的痛苦,想着软糯叫着自己姐姐的精致男孩,沈清欢心里泛起阵阵柔软,竟有了一种护犊子的感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陌千决慢慢自软塌上坐起,收起了那抹放荡不拘的笑,瞳眸变得如冬夜的寒星一般,冰冷明澈,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沈清欢见状身形微顿,却也并未退缩,甩开手里握着的竹简,坐直了身子,直直看向陌千决,一脸正色道, “知道。” “你可知他是谁?” “我不必知晓。” “为什么想救他?” “长得好看。” 陌千决听到沈清欢的回答,勾了勾嘴角,眼里闪过一丝不信,像是听了一个玩笑,漫不经心地问, “你能医治?” 沈清欢并未过多解释,慢慢拿起矮桌上的瓷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笃定地说道, “小鱼儿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即使千金良药也并未好转,反而更加难以控制情绪。”这本就是心理问题,想用药物治疗最多可暂时让他安定,只要人醒过来,这种刺激只会加重人格更强烈的抵抗。 陌千决听闻微眯了眼,随手抚了抚他的金丝绯袖,思索片刻却并未马上回答,抬眼看了一眼案桌后似在凝神阅读的南无月,话却对着沈清欢问的, “怎么救?” 沈清欢歪了歪头,扬起一丝笑意,“不用药。” 陌千决听闻皱了皱眉头,嗤笑一声,有些不屑,抬手倒了杯茶,如若无骨般躺回软垫,不置一词。 沈清欢见状只笑了笑,干咳一声,继续说道, “治了这么久未见起色,为何不让我试试,也是个机会不是?” 见陌千决垂头似在思考什么,沈清欢便也默不作声,但并未忽略陌千决看向南无月时那斟酌的神色,抬眼看了看此刻依旧端坐在文案后,一副作壁上观、漠不关心的南无月,挑了挑眉, “阁主,您觉得呢?” 自己说不用药便可医治,自然就少了对东翎身体的危害,说得不好听,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该抓住这次机会啊。 沈清欢见南无月放下书简,抬起如黑曜石般幽深的眼眸看着自己,只思索了一瞬, “可一试。” 清冷无常的声音传入沈清欢的耳朵,此刻却觉得温暖异常,一种被人信任的感觉油然而生。 陌千决听闻,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南无月,见他定定地看着沈清欢,而后者则一副语笑嫣然的样子,挑了挑眉,内心滑过一丝复杂的思绪。 — 御花园内,司马婺华坐在精雕貔貅的石凳上,看着轩辕宸离去的背影,侍女伏跪在一旁,用金棍翻着冒着热气的兽金炭。 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刘坤,太后抬手抚着手中做工精致的龙凤纱灯, “三皇子去见萧岩了吗?” “皇子三日前便已到皇城,不过今日才入皇宫,还未去见丞相。” “三日前便到了?”司马婺华拈着垂金线的手指微顿,神色闪过一丝焦虑。 “听闻只在都城游玩了几日。”刘坤连忙俯首,掩住了眼里的精光, 太后听闻默不作声,抬头看了看四周已张灯结彩的御花园,似随口问道, “查得怎么样了。” “回太后,南梁此次好似只是单纯地前来和亲,如今皇子入宫也并未见其有什么动作。” 司马婺华眯了眯眼,尖利的指甲划过朱色纱灯, “难道是哀家想多了?他们只是见风使舵来探探尚燕的政局是否安稳?可为何没提前告知哀家,反而…” 刘坤见太后看过来的眼神,立马鞠了一躬,恭敬地回答, “太后说得在理,依奴才之见,丞相本就想与南梁打好关系,如今告知丞相前来和亲的意愿,本身就在探听我国是否安泰。” “哦?”太后挑了挑眉,涂着蔻丹的指甲在灯笼的绫绢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 “如若太后马上采取措施,不正表示尚燕政局不稳,一丝风吹草动便可动摇根本。” 司马婺华微眯着眼,似在思索,半饷才抬头瞥了一眼恭敬的刘坤,眼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狠绝, “希望如此。” — 日薄西山,沈清欢看着依旧没有离开藏书阁的陌千决,内心甚是不满,自己和南无月的二人世界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正在哀叹之时,只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下一刻苍术推门而入,对着南无月恭敬地俯身行礼, “阁主,醒了。” 沈清欢听闻把书甩到一旁急忙起身,“小鱼儿醒了?”抬头看着起身的陌千决和依旧端坐的南无月,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出来,“他如何?” 苍术听闻并未立即回答,抬头见南无月微点头才说道,“沉默不言。” 沈清欢点了点头,看来醒来的是东方,如若是东翎还不急着找自己。抬眼便看见陌千决即将走出藏书阁的背影,沈清欢想也不想,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你不能去。” “什么?” “你会刺激到他的。” 陌千决看着紧紧拉着他衣袖不放手的沈清欢,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问道, “什么意思?” “你觉得看见一个想杀自己的人能平静吗?” 陌千决正欲反驳,不知何时来到门口的南无月便拂袖从两人中间翩然而过,沈清欢不得不放开陌千决的衣袖。 “走吧。”清冷的声音传来,不过这话却是对着沈清欢说的。 沈清欢急忙点了点头,快步跟上了南无月的步伐,临走时回头指了指有些惊诧的陌千决,挥了挥拳头,有些咬牙切齿, “别跟来!” 霞光万道,给偏殿染上一层炫色。 沈清欢踏进门便看见男孩背着光坐在床沿,面容隐在阴影里,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旁袖手旁观的南无月,此刻也的确不需要他做什么反应。 沈清欢闭了闭眼,第一次真正和多重人格的人接触,自己必须小心应对,握了握拳头,做好了心理建设,沈清欢便抬腿走到男孩面前,蹲下身抬头看着男孩,低声唤道, “东方?” 男孩听闻,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眼神如一潭死水,直直地看着沈清欢,似是有些迷茫,但下一刻,眼里便慢慢盛了狂躁的神色,朱唇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不是他,你很失望吧。” “我为什么要失望。”沈清欢皱皱眉,摊开双手似有些不解。 男孩收起了冷酷的笑意,仿佛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沈清欢看着男孩似笑非笑的别扭表情,忍不住笑了笑,“如果你不想杀我的话,我表示现在没什么好失望的。” “你不想杀我吗?”男孩紧紧盯着沈清欢,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出一丝欺骗。沈清欢眼里澄澈明亮,清晰地映出他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杀你?”早在见他之前,沈清欢便告诉自己,此刻面对的不是一种可以抹杀的情绪,而是一个独立的人格,如若不是在一个身体里,他便是一个完整的人。 “东方,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沈清欢声音温柔,不等男孩回答便接着说道,“我不伤害你,你也别杀我,好不?”后面一句明显带着撒娇的意味。 少女面若桃花,如冬雪里的一抹红梅,南无月挑了挑眉,眼里不自觉地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无人察觉。 “切。”男孩扭头不再看沈清欢,满脸透着不屑,但眸子里闪过的一丝柔软却没躲过沈清欢的眼睛。 抬手拉起男孩的手,沈清欢勾起他的小指,嘴里飞快地念叨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盖章!”不由分说便拉起男孩的大拇指与自己的贴在一起,轻点了一下便放开了男孩。 东方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还有一丝余温尚存,还未回神,便听见少女说带他去逛逛仙瑶阁,似怕他拒绝,话音一落便给他穿鞋穿衣,忙得不亦乐乎,一气呵成。 霞光流转,有些刺眼, “走吧,东方。” 男孩抬头,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如玉一般洁白,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有些微喘的少女,残霞夕照,少女的面庞清晰地映在光芒里,竟然明亮地让他觉得眼睛涩涩的。 过了半饷,仿佛一个世纪,一只白嫩的小手颤抖着放进少女的手中。 就信你一次,这次,请不要让我失望。 第三十一章 教导 清晨,天色微明,沈清欢便被脸上细微的触碰弄醒了,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面前精致白嫩的男孩和阳光微撒的偏殿,沈清欢眨了眨眼睛,思绪慢慢清明起来。 昨日自己拉着东方便开始了闲逛仙瑶殿的漫漫长路,临出偏殿时,自己用口型向正要离去的南无月吐露了陌千决三个字,也不知他明白自己意思没。但一路上的确没看见陌千决的身影,心里松了口气,不禁对南无月和自己的默契有些沾沾自喜。 这一逛便逛到了夜晚,期间还和东方一起吃了晚膳,虽然一直都是自己自说自话地推荐美食,介绍美景。东方虽冷漠,但对自己不再残暴的神情还是让沈清欢喜出望外。把东方送回偏房,照顾他洗漱完后,她竟也累得趴在他的枕边睡着了。如今看着男孩一脸关切的表情,沈清欢眼神微闪,有些试探地问道, “小鱼儿?” “姐姐,你没事吧?”东翎点了点头,满脸急切,有些认真地打量着沈清欢的脸,手不自觉地抓着她的衣袖。 “姐姐没事。”有些安抚地轻拍他的手,沈清欢坐直了身子,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伸了一个懒腰,“小鱼儿早膳想吃什么?” 见沈清欢一脸惬意,神色无常,东翎渐渐放了心,垂头想了想,便掰着自己的小短指,一个一个认真数着,“燕窝红白、银葵花盒、鹿尾攒盘、野…” 沈清欢有些瞠目结舌,看着男孩垂眼认真的模样,眨了眨眼,有些僵硬地打断他,“我们还是吃包子吧。” 东翎抬眼歪着头看了看沈清欢,想也没想便应和着,“好呀,姐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沈清欢点点头,如果真让膳食房准备这些,怕是得到晚上,这是仙瑶殿又不是御膳房。见男孩报出菜名时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他的身份定然很尊贵,但早就说过不关心他的来历,如今,倒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小弟了。 沈清欢站起身,双手抱胸看着从床上爬起的东翎,昨日她便发现这孩子对旁人很是戒备,在花园闲逛时,即使是侍女端盘路过身侧,他都会刻意躲避。 东方倒不必多说,但即使如今换做软糯的东翎,对旁人也是一脸防备,从他对青黛不理不采的态度便看得出来,小小年纪却隐隐透着位高者才有的疑三惑四。 不过…沈清欢眯了眯眼,东方对南无月却有着细微的不同,昨日见他时虽有提防却也连带着一丝惧意,陌千决对他过度的关心,而南无月在其中又扮演何角色呢?沈清欢边想着边问出了口, “小鱼儿,你认识那晚的两个哥哥吗?”那日小鱼儿虽只出现了一刻,但对两人的态度确已显露一二。 东翎低头想了想,随即抬头看着沈清欢,有些疑惑地问,“姐姐说的可是二叔和三叔?” “叔…叔叔?”沈清欢目瞪口呆,陌千决对小鱼儿的关心自己并不确定是出自真心还是有利可图,本想着只是随意问问,如今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清欢不禁被自己的口水呛得轻咳一声。 原来是叔侄,那陌千决的态度便可以理解了,不过最让自己震惊却是南无月和陌千决的兄弟关系。 稳了稳心神,抬头便看见只着亵衣,张着双手站在床上的东翎,男孩澄澈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沈清欢,似在等着她为他穿衣。 沈清欢见状,微皱了皱眉,双手叉腰,身形未动,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从今天起,你要学着自己穿衣。”之前以为这孩子是不会穿女装,但相处了一日,发现他似早已习惯被人伺候,事无巨细从不亲自动手。但如今自己既然把他当做自己的小弟养,那便得按照自己的教育方式好好教导他。 沈清欢缓步上前,指着床边叠好的衣物,“先穿最上面的,再依次穿后面的。”东翎见对方只是说着却没有帮自己的意思,眼眶有些微红,委屈地撅起嘴,双手绞着他自己的亵衣,声音微小可怜, “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小鱼儿了?” 沈清欢看着唇红齿白,甚是可爱的东翎,克制住自己帮忙的冲动,伸手扶住男孩的肩膀,亲切又耐心地解释着, “小鱼儿想保护姐姐吗?” 东翎听闻抬头看向沈清欢,对突然转换的话题有些不解,但看着对方一脸认真地问他,只一瞬便毫不犹豫地回答,言语稚嫩却又透着一股坚毅, “小鱼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姐姐。”说罢还举起他的小拳头,表示自己很强。 沈清欢抑制住唇角泄出的笑意,也郑重地点点头,抬手抚了抚男孩乌黑柔顺的头发,“但是如果小鱼儿连衣服都不会穿,姐姐怎么相信小鱼儿是一个能保护姐姐的男子汉呢?” 东翎听着沈清欢柔柔的解释,垂头想了想,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一副刚毅果断的神色,挥了挥小拳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小鱼儿是个男子汉。” 沈清欢终于忍不住地伸手捏了捏他滑嫩的精致小脸,直起身,指了指一旁的衣服, “那就先学会穿衣吧?” 曙色渐明,沈清欢拉着的东翎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吃早饭,武娘带着众侍女捧着大大小小的物件,忙忙慌慌从他们身边路过,看到衣衫不整的东翎,武娘露出一副惨不忍赌的样子,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早餐间隙,沈清欢一脸慈母像地看着东翎吃东西,今日没找侍女来伺候,东翎自己拿着勺子很是不习惯,但抬头看到对面少女鼓励的笑容,还是自己动手勉强吃了起来。 于是,原本就不甚整齐的衣服上便沾满了饭粒,东翎垂眼悄悄拿衣袖擦去嘴边的饭粒,有些瑟缩的抬头看向沈清欢,生怕她觉得自己是个连饭也不会吃的无用之人。 东翎神情有些丧气地看着沈清欢,后者扬起一丝笑意,鼓励地拍了拍手,语笑嫣然道,“小鱼儿,万事开头难,现在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沈清欢想了想,还是决定喂一碗心灵鸡汤,“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如今你比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要厉害得多。” 东翎认真听着沈清欢的言论,脑海里思索了一番,眼里瞬间露出崇拜的光芒, “姐姐好学问!以后可以多教教小鱼儿吗?” “咳,这是一位圣贤说的,当然可以教你,但学习不能急于求成,要循序渐进。”沈清欢觉得自己牙都要酸倒了,就差摇头晃脑,咬文嚼字了。东翎听到她答应了,高兴地挥舞着自己的小手,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又拿起勺子认真吃饭来。 沈清欢拿起包子啃起来,室内一片静宁美好。 突然!一阵尖利的风向自己身旁射来,如利箭一般,沈清欢闭眼凝神,条件反射一般抬手一挡,风向瞬间转变,划过自己身后,向窗棂出掠去,发出一声微小的呲啦声,窗上的帘帐瞬间撕开一个大口。 沈清欢回头,便看见窗外闪过一抹银色,一阵熟悉的药香传入鼻尖,看了看正专心啃着包子的东翎, “小鱼儿,姐姐出去一会,马上回来,你一定要吃饱啊。” 东翎可爱的点点头,沈清欢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便走出了房间。 陌千决斜倚在窗棂外的墙角,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也风流尽显。沈清欢也学他倚着墙,小臂交叉环于胸前,言语漫不经心, “找我干嘛。” “你是治病,不是教书先生。”陌千决斜瞥一眼窗棂内正在别扭吃饭,身前一片狼藉的东翎,微皱了皱眉,“我会找人来伺候。” 沈清欢无所谓的挑挑眉,找就找,看东翎会听谁的,思绪一转, “他是你侄儿?” 陌千决听闻眼神微闪,瞬间收起了落拓不羁的神色,浑身散发着邪魅霸气的气息,“知晓太多对你没好处。” 沈清欢诧异于陌千决如此认真的神色,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你放心,我并未问他的身世,这世间本就是好奇心害死猫,我只是关心小鱼儿随便问问而已。”抬眼看着陌千决依旧有些严肃的神色,沈清欢抬起胳膊肘怼了怼, “这么认真干嘛,我会治好他的。” 陌千决微低头看着少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暗叹了口气,语气已恢复如常,“如有所需,去杏林百草堂抓这服药。”说完便从袖中拿出一张单子递给沈清欢。 低头看了看单子,字迹矫若惊龙,对药物完不懂的她便随手放入自己袖中,“你派的人什么时候到?” “四日之内。”陌千决见事已说完,便拂袖准备离去,走的时候看了一眼屋内,有些欲言又止,但却也没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沈清欢看着消失在转角的陌千决,没好气的撇撇嘴,自言自语, “对我这么不信任,算了,看你是关心则乱,我就原谅你。” “姐姐,原谅谁啊?”沈清欢一愣,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前的东翎,看着一脸疑惑的男孩,笑了笑, “没什么,走,姐姐带你去收拾收拾。” 第三十二章 出行 晌午过后,沈清欢牵着东翎来到了藏书阁。 紫砂观音熏炉冲淡了几分冷香,南无月端坐在青花瓷板插屏前,听到声响只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带着人皮面具的容颜其貌不扬,但东翎却有些瑟缩地躲到了沈清欢的身后,语气有些微颤, “三…三叔。” 沈清欢不禁睁大了双眼,来回打量了一番,有些不可置信, “这…都能看出来?”果然气质这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 低头看了一眼如鸵鸟一般躲在自己身后的东翎,看来这叔侄还是很熟的,要不然怎么可能带了人皮面具,一个眼神都能认出来。 南无月听闻拿起一旁的竹简,只低声应了一声,并未抬头。沈清欢挑了挑眉便把东翎从背后拉到身前,蹲下身扶住东翎的肩膀, “以后你就跟着姐姐每日到这来习字。” “姐姐…”东翎有些卷缩,看了一眼文案后的南无月便又低下头。 沈清欢见状抬手捏了捏他白嫩的小脸,那日东方对南无月虽有排斥,但也不像看到陌千决时那么抗拒怨恨,再看看东翎的反应,有些畏惧,却也不是惧怕,沈清欢暗暗放了心, “怕什么呢,还是不是男子汉。” 东翎听闻,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沈清欢,挺了挺胸, “我…我是男子汉。” 看着小身板颤抖着,小眼神不断瞥着南无月的东翎,沈清欢嘴角勾了勾,拉着东翎坐到了软塌上,随意拿起一卷竹简递给他, “随便看啊。” 东翎接过竹简点了点头便垂首看了起来,看着一脸认真的男孩和文案后面色无波的南无月,沈清欢呼出一口气,斜躺下,阳光任撒,一室安宁。 门外突然响起的一阵敲门声打破了静谧,沈清欢抬头,便看见青黛站在屋外,似有事禀报。 南无月玉指轻叩,青黛便走进屋内,恭敬地对着文案后的男子行礼,看了一眼沈清欢, “阁主,有一封联名拜帖,希望神女参加三日后的年终品诗会。”青黛语气微顿,低垂着头,“有消息称,太后和丞相也会在品诗会最后一日微服到访。” 专注看着东翎习字的沈清欢听闻,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青黛,她并不想参加这种抛头露面的集会,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来个冤家路窄,自己虽是神女身份,但不到万不得已,她都想尽量活得低调些,毕竟被关注地多了,自由也就少了。 转头看向南无月,沈清欢见他一言不发,忍不住出声问道, “那我是去…还是不去呢?”自从那日与王成一聊成名,自己已经让青黛谢绝了很多学者拜帖,只是这年终品诗会却又不比寻常。 “姐姐,是天下皆知的年终品诗会吗?”沈清欢还在等着南无月的回答,却被身旁一脸兴趣盎然的东翎拉住了衣袖,看着男孩满眼憧憬的光芒,情不自禁地答道, “…是,小鱼儿想去?” 东翎小脸微红,忙不迭地点着头,沈清欢最抵御不住这精致小孩澄澈急切的神情,刚才的顾虑瞬间抛诸脑后,不由自主地说道, “那就…去?” 沈清欢之前教导他时引用了孔子的话,以为东翎年少不懂,却不想这小孩还认真思索了一番,此番让他去看看天下贤士,倒也不失教育的意义,这孩子从小如此,陌千决定会让他极少接触外界,不过… 沈清欢抬头看向南无月,见他似有察觉,也抬头看向了自己,神色依旧清冷,但却微点了点头。 沈清欢心里不禁扬起一丝暖意,垂首捏了捏东翎的笑脸,侧脸看向低头继续专心看书的南无月,有些试探地问道, “阁主也和我们一起去吧?”陌千决如此在意这个孩子,如若自己带他出门定然反对,但有南无月就不同了。 “三日后卯时出发。” “好咧!”沈清欢看着东翎挑了挑眉,悄悄和他兴奋地击了一掌,男孩眼睛笑得如月牙般,可爱至极,沈清欢抬起双手搓揉着男孩肉嘟嘟的脸,后者咯咯地笑着不停躲着她的魔爪,两人在软垫上打闹嬉笑,旁若无人。 青黛看着喧闹吵杂,毫无形象的两人很是无奈,突然想起什么,偷偷抬眼,在阁主身边虽几月,但却已知阁主喜静,有些害怕担忧地看了一眼端坐的南无月,却见后者不为所动,看着沈清欢的眼神没有烦躁之色,却好似有一丝温柔之意闪过。 青黛身形微震,竟忘了收回视线,第一次在阁主深邃无波的眼神里看出不一样的涟漪。似察觉到莫名的视线,南无月突然微转头,看向青黛的眼神漠然却带着无尽的阴冷犀利。 青黛慌忙低头,额上已浸出冷汗,阁主虽样貌温润,但在阎雪堂的十一年,执行的任务无不是赶尽杀绝,杀伐如艺。命令如此,便知上位者如何冷血无情,残酷苛刻,刚才的一抹异色许是她看错了。 南无月轻扬手指,青黛连忙俯首退下,再不敢抬头。 房门微掩,藏书阁内气氛欢雀,南无月垂首,玉指拿起书简,数缕暖阳消融了冬日的寒冷,寒梅清香,书页未动。 — 同一时刻,丞相府内,萧岩侧卧在石青金钱蟒引枕上,深色衣袍上绣着云水金龙,一个男孩跪坐在一旁,衣袍之下,一只苍老的手悄然放在男孩腿上,如毒蛇一般缓缓向上滑去,男孩默不作声,脸色却慢慢变红。 下首的侍女不断地往火炉里添置着炭火,室内如春般温暖。 “太后今日在三皇子接风宴上说的话记住了吗?” 趴伏在地的男仆如坠冰窟,气不敢出,连忙回答,“记住了,小人这就下去安排。” 萧岩冷哼一声,转头看向面色微红的男孩,神色调笑,言语却冰冷不屑,“太后这老女人为了巴结南梁国,在接风宴上竟做出一副酷爱山水、礼贤下士的样子,还提议去私访品诗会。” “丞相若是不喜,便不要去了。”男孩抬眼看向萧岩,眼眸如水般澄澈。 丞相眼眸渐深,伸出苍老的手,掐了掐男孩粉嫩的脸颊,“老夫只有跟随才不会落人口实。”话音刚落便回头瞥了一眼不敢抬头的男仆,眼如利剑,“品诗会上好好准备。” “是。” 安静半饷,萧岩未出声,男仆却也不敢问询,片刻后,大厅里传来阴沉的声音, “要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回丞相,还未。”见萧岩微皱眉,男仆连忙磕头,接着说道,“不过,探子用…用千金向殷禾换了一个消息。” 萧岩神色微暗,千金可买良骏千匹,粮草万千,微眯了眼,暗地里握紧了手指,男孩闷哼一声,却也一言未发。 “这个消息可得对得起老夫的千金?” “回丞相,此消息似乎与正在找寻之人有关。” “哦?”萧岩放开男孩,自软榻上坐起,眼神微闪,没想到找寻的此人竟值千金,想了想,便对刘坤前来的目的确定了几分,正如他所说,人微力薄而所谋之事却举足轻重,不过一个消息便已值千金。 “什么消息?” “先神女的贴身侍女被藏在司马别院,缀锦轩。” “贴身侍女?” “是,此侍女自从先神女进宫便一直侍奉其左右,更是与先神女以姐妹相称。小人探查此女身份之时,还得知一事。”男仆说完,语气微顿,抬眼紧张的看了一眼萧岩,见他沉默不语,便接着说道,“跟随先神女入宫的,还有此侍女的哥哥。” 萧岩藏在袖中的手指一顿,沉吟片刻便抬头看向男仆,眼眸闪过一丝尖利的光芒, “刘坤?” “正是。” 萧岩微楞半饷,片刻便自软塌上站起,脸上扬着了然的狂喜,轻笑几声,似乎已志得意满,“原来如此,为先神女伸冤?怕是想借老夫的手救他的妹妹。” 男仆听闻汗不敢出,见萧岩神色不明,战战兢兢地问, “丞相,既然如此,那…” 萧岩微扬,男仆连忙闭口不语,脸上的冷汗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刘坤要老夫找寻之人与殷禾所说之人不谋而合,可见此人对太后而言定然无价。”甩袖上前几步,萧岩微眯了眼,看着趴伏在地的男仆,语气阴狠, “把这侍女给老夫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刘坤真是黔驴技穷了才找上自己,不只是太后,这侍女定也是他的软肋,只要拿捏在自己的鼓掌之中,哼,思虑到此处,萧岩不禁想要仰天高呼,老天待他果真不薄。 稳了稳心神,萧岩对着匍匐在地的男仆微扬了扬手,男仆和一旁的侍女便连忙磕头起身,慌忙退下。 见人都退下,萧岩才回过头来,看向跪坐在软塌之上,脸如朱红的男孩,声音有些调笑盎然, “你可真能忍。” “丞相…”男孩抬头,声音暗哑,眼神坚毅,语调却听出了一丝委屈。 萧岩听闻眼里闪过一丝红光,快走几步便把男孩拉进自己怀里,男孩身体一顿,似有些挣扎, “丞相,这是会客厅。” 萧岩轻哼一声,脸上不屑,语气急迫而愉悦, “老夫今日心情舒畅,管他金銮还是深巷,都是你我独处之地。” 暗花隔雾,片刻,男孩便玉体横陈,娇喘吁吁之时,响起男孩稚嫩却隐有一丝阴郁的声音, “丞相,殷禾…” “老夫说了,此事完结,他就是你的。”似有些不满,萧岩狠掐了一把身下的男孩,见他一声痛呼,眼里闪过一丝满足的癫狂。 当午日明,软帐微扬,汗暗沾褥,未过一日。 — 三日后的清晨,天还未亮,沈清欢便和青黛开始收拾衣物,她昨日才知,这年终品诗会的时间竟也比平时的品诗会延长一天,要开两日。像自己一样手持请柬的名门望族、有名之士,朝廷都会安排在品诗会附近的山庄住宿。 从清早起,东翎便叽叽喳喳兴奋不止,让沈清欢奇怪的是,东方却一直没有出现。 “神女,阁主在车内等候。” 一旁的青黛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点了点头,沈清欢拉了拉东翎没穿整齐的蓝色雪狐棉衣,男孩瞳仁灵动,水晶珠一样的吸引人,沈清欢不禁暗暗感叹着,这孩子长大定是个颜如宋玉,貌比潘安的翩翩少年郎。想到此处,她不禁有种沾沾自喜的感觉,心里涌出了少年初养成的成就感。 出了仙瑶殿,一眼便看见骑在骏马之上的南无月,依旧带着人皮面具,身着普通的青色衣袍,身披深色大氅,眼眸如星河灿烂般璀璨,身姿挺拔淡逸如谪仙。 沈清欢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拍了拍身旁的东翎, “看到没,以后要长成你三叔这样,超尘脱俗。” 东翎听闻看向骏马之上的南无月,虽自小便见过这位三叔,但作为叔侄却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淡漠冷清,任何事都不入他的眼,却又有着睥睨万物的气势,好似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东翎想了想昨日藏书阁姐姐与他的相处方式,即使闹得狠了,这位三叔也未做一言,表情无波,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点了点头,看着南无月的眼神便由畏惧变成了赤裸裸的崇拜, “我长大一定要成为三叔那样的人。” 沈清欢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南无月,听到东翎的回答,回过神来,连忙纠正道, “小鱼儿,长大了要做自己。”看着东翎盯着南无月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沈清欢有些无奈地轻轻戳了戳他的头,“不要沉迷于美色。”东翎忙仰头看着沈清欢郑重地点了点头。 南无月宛若未闻,瞥了她们一眼,便微拉缰绳,马儿嘶吼一声便调转向宫门踏去。沈清欢忙拉着东翎坐上了一旁的马车,察觉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自己,回过头便看见跟着掀帘而入的青黛, “神女在教导别人的时候,似乎应该先做好自己。”青黛清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想起刚才沈清欢打量南无月时那无所忌惮的眼神,出声提醒道。 沈清欢看着一脸认真的青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低头看着有些懵懂的东翎,轻咳一声, “世界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适当的欣赏也是可以的。” 青黛有些无语地斜瞥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不再发一言。东翎却眼神明亮,想了想沈清欢的话,对她的见解更加钦佩。 第三十三章 年终盛事(上) 马车顺着狭长的甬道出了宫门,绕过了清晨喧闹的早市,沿着宽敞的官道一路向皇城外沿驶去,路上不断有悬挂明灯的马车与自己同行,或华丽,或朴素。 沈清欢收回视线,抱紧了手里的暖炉,缓缓放下车帘,看来这年终的品诗会果然声名远播,人心向往。 一个时辰后,冬日暖阳已微撒,沈清欢和东翎靠在一起,在马车的微晃中又睡了一觉,却被慢慢喧闹起来的人声所吵醒。 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沈清欢接过青黛倒给自己的茶水,看着和自己一样两眼惺忪的东翎,随手把茶也递了过去, “外面那么吵,是到了吧。”看着东翎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一口茶,沈清欢看向对坐的青黛,缓缓问道。 “还余半刻钟便到品诗会场地。” 东翎听罢,眼睛霎时清明,如打了鸡血一般,兴致勃勃地坐起身拉开了车帘,阳光霎时侵入,明亮而刺眼,沈清欢不禁微抬手挡住了亮光,等适应后睁开眼,便被这突然涌入耳膜的喧闹场景吸引了。 宽敞的道路两旁,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人山人海,络绎不绝。路两旁有叫卖小食的商贩,世家公子骑马飞扬,官家女子娇羞拂帘。或走,或站,三人成群,五人成行,相携而笑,热闹非凡。 沈清欢看着面前的场景有些震惊,不似自己曾逛过的长街般喧闹嘈杂,此地随处都能听到高谈阔论,侃侃而谈,老者青年,高官白衣都躬身行礼、以礼相待、一副和气融融的画面。 “子长兄,今日听说神女会来,是真的吗?” 马车缓行,沈清欢正专注的欣赏这年终盛事,突然听到离马车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是在说自己,不禁微伸头看过去,只见三个男子围站在一起,身后的仆人各牵一马,少年们衣冠齐楚,意气风发。 其中一个少年白色衣袍,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风度翩翩,正是那日仙瑶殿跟随老太师而来的少年,好像叫王晏。 “神女收了请柬,自然会来。” “早就听闻神女才华横溢,对政论更有一番独到的见解,却极少出宫,今日终于可以亲眼见识见识。” “仲云兄对神女可真是好奇得紧啊。” “好说好说,神女从不接受拜帖,今日来参加品诗会,谁不好奇啊,你不好奇?” 言语调侃,墨衣男子抬起手中马鞭佯装出手,蓝衣男子连忙抬手遮挡, “干嘛干嘛,谁不知你出身将门。”见墨衣男子并未放下马鞭,男子转头向一旁姿态未动一言不发的王晏发出求救信号,“子长兄你倒是帮帮我啊。” “润之不必与他一般见识。”王晏见状,抬起象牙折扇拂下马鞭,如玉公子,连语气都温润柔和,如沐春风。 沈清欢不禁转头看了看前方马上孤雪霜姿的南无月,如若他的性格也如此温和不拒人千里之外的话,天下女子不知会让多少会为之倾倒。 “对的对的,不要和我一般见识,”蓝衣少年脸如桃杏,笑着附和着,墨衣男子斜瞥一眼嬉皮笑脸的紫衣少年,面无表情,手绾一个漂亮的回转便把马鞭递给了身后的男仆,鞭风微扬,蓝衣男子不禁瑟缩了一下,王晏见状微笑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走上前,以礼俯首,双手恭敬地递上一束鲜花, “公子,太原李氏家大小姐,望与公子对诗。” 行人拥堵,马车微停,沈清欢眨了眨眼,这算是古代表白的意思吧,边想边不自觉把头伸出了窗外多看了几眼。 王晏拱手回礼,“多谢小姐厚爱,在下…”还未说完,蓝衣男子一把拿过侍女的花,“给你家小姐说,子长兄愿与她对诗。”侍女微楞,抬眼娇羞地看了一眼蓝衣男子,便小跑着离开了。 王晏微皱眉,“仲云何故如此,参加品诗会并无心对诗,只求切磋计艺,论士议政。” 蓝衣男子看了看上了远处马车的侍女,收回视线,一副语重心长地样子, “子长兄此言差矣,与女子对诗也可切磋计艺,这太原李氏家的大小姐据传不仅长得貌美还博览群书,这次亦是她第一次参加品诗会,子长兄何必打压别人的好学之心?” “子长兄从不与人对诗你不知道?”一旁的墨衣男子见王晏面色不愉,便出声说道。 “知道,那又怎样,不与女子对诗难道是个好习惯吗?” 车轮微动,徐徐前行,沈清欢笑了笑,只觉那位蓝衣男子有趣得很,收回视线之时,看他那口齿伶俐的样子,怕是又会被墨衣男子以暴力打压。 “姐姐,这真热闹啊。”身旁的东翎双手扶着车沿,一脸羡慕憧憬,由衷得感叹着。 沈清欢回头,抚了抚他的头顶,“以后小鱼儿想去哪姐姐都带你去。”东翎眼里瞬间明亮如星,看着沈清欢一脸认真,不似玩笑,便狠狠地点了点头。 沈清欢看着兴奋不已的东翎,望了望车窗外拥挤的人潮,“下车之后有人问你,你就说是我的…”语气微顿,看向对面的青黛,眼神充满问询。 自己带东翎回宫之时,只觉得仙瑶殿鲜有人来,又有南无月坐镇,一个小孩,随便一个身份便可养在身边。可如今第一次带东翎去抛头露面的场所,虽然自己不打算以神女身份出现,但万一碰上熟人,这扎眼的精致小孩也得有个不引人怀疑的身份。 青黛一眼便看出了沈清欢所问何事,看了看一脸懵懂的东翎,缓缓开口,“他是武娘的远房侄子,儿时你在乡野便熟识,如今来皇城与你一同过年。” 沈清欢了然地点点头,和东翎相视一笑。 “神女,该下车了,前方需步行。” 青黛轻声打断此刻和谐温馨的气氛,沈清欢点了点头,跟着青黛,扶着东翎便下了马车。 青黛指引马夫停靠马车,南无月已经站在马车旁等着自己,姿态闲雅,见沈清欢下了马车,便转身缓缓向前走去,沈清欢连忙拉着东翎快步追了上去。 人潮逐渐拥挤起来,沈清欢紧紧拉着被挤得东倒西歪的东翎,眼睛一刻不转地盯着前方若影若现的南无月,生怕一不小心就跟丢了。 正在纠结小心的时候,南无月突然停下了脚步,人群旁流,回眸看向身后的沈清欢,眼神深邃幽黑,如出水白莲,身姿孤松屹立。 男子见被挤得东倒西歪的少女,眼神微闪,突然向她缓缓抬起手。 沈清欢被身后的人群挤到他的面前,看他伸出的衣袖,白玉般的手指隐藏在袖中,只露出一点莹莹的指尖,仿佛有魔力一般。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人群喧闹嘈杂,沈清欢想也没想便扬起感激的笑容,抬手便牵住了他的手。 南无月身形微顿,指尖传来一阵暖意却如铁水一般炽热,不禁想要抽回手,却感觉少女握得更紧了,微皱眉,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衣袖。” “什么?” 沈清欢被挤来挤去,喧闹不堪,抬头看见南无月张口,却听不清在说什么,身后的人不住挤怼,沈清欢渐渐向南无月怀里扎去,男子见状便止住了欲说出口的话,带着她顺着人海向前走去。 步行了半刻,道路慢慢变得宽阔,人群也渐渐稀松开来,沈清欢抬头,引入眼帘的是一片旷阔的空地,沿湖而建,风景独好。 一座三人高的宽大高台屹立其中,高台下围出了一片空地,放着一个个圆形苇席,男左女右,只见一边的女子们都带着纬帽,静默端坐,侍女旁跪一侧,看来都是些世家贵女,男子一侧却热闹许多,都穿着精细考究,寒暄品诗。 高台不远处竟有一处庭院,看不真切,却也知亭台楼阁,定是风景如画。那里一定是氏族宗亲今夜歇息之所。 “姐姐…”沈清欢正专心打量着前方情况,耳边突然传来东翎的呼唤,低头看他神色疑惑诧异,顺着他的视线便看见自己紧拉着南无月的手,沈清欢连忙松开,面色有些微红。 刚才人山人海,自己又烦躁小心,现在想想,以南无月的清冷性子,人群涌动,无奈之下让自己抓住衣袖已是难得,自己倒好,抓着别人的手就不放。 自己那时身心都放在东翎身上,一时竟也没察觉出不妥,即使是现代,拉手同行也是情侣才做的事,更别说是在封建社会了,自己都觉得这做法有些张狂了,那对方不更觉得自己惊骇世俗,天理不容了? 沈清欢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了看南无月,却见他神色无异,并未看向自己,背手而立,姿态翩然如鸿,沈清欢一时竟也不知怎样打破这自觉尴尬的气氛。 “姐姐,我们去前面看看吧!”还好东翎正值顽劣时期,此刻又被前方的高台抓住了注意力,沈清欢便随口应和着,不敢回头看南无月,故意让东翎拉着自己向前走去。 第三十四章 年终盛事(下) 人声鼎沸,世家公子贵女都已落座,其余的布衣白丁都被圈在外围,沈清欢被东翎带着左挤右挤,一路说着抱歉,最后竟不知不觉站在了圈旁,圈内人人端坐,自己站立的前排圈外竟成了绝佳的观看点,高台学子一览无余。 位置站定,身着官服的侍卫上前给每人发放了一块竹牌,上面写着号数,看来想要品诗之人都可以凭牌依次上台。 沈清欢把玩着竹牌,回头找寻南无月,却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东翎旁侧,正诧异,便被一阵阵响彻云霄的鼓点打断思绪,转头看向鼓声出处,便见两人一个点地,如苍鹰一般,飞跃而起,便将一面旌旗悬挂于高柱之上,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品”字,台下不断有人鼓掌称好,场面一瞬便到了高潮。 人声渐歇,这时,几位老者自台旁缓缓踏上高台,跪坐于高台的文案之后,正好有自己认识的老太师王成。 随后上台落座的一人却与其他学识老者格格不入。深色长袍,头顶嵌玉小银冠,五官轮廓分明,仪表不凡,正是自己见过一面的便宜哥哥。果然来凑热闹了,沈清欢不禁勾了勾嘴角。 鼓声方歇,人声渐停,只见王晏自苇席上站起,翩然踏上高台,甩袖拱手,声音朗朗, “在下王晏,不才担任主持,恭迎四海名士!” 少年身姿盎然,神色豁达傲气,果然不愧为帝师灼灼,沈清欢不禁欣赏地点了点头。 “请!” 王晏话音刚落,便有一年轻男子缓步上台,身旁的侍从恭敬地奉上竹简便退下了,王晏与来者互行一礼,一旁的文吏打开竹简朗声读出来者诗句,王晏点评,高台文案后的文人也随意发表着意见,旁侧自有仆从奋笔记书。 放言高论,余音绕柱,沈清欢听着一首首诗词,一次次评论,渐渐有些头昏脑涨,刚开始的新奇之感已然消退,站立的双腿也有些酸胀了。 转头看着东翎一副专注听文的样子又不好打断,再看看南无月,身姿未动,神色不明,似也在认真观品。 暗叹一声,沈清欢便开始专注看起台下众人的一言一行,以此来打发时间,贵女纹丝未动,只是偶尔点头,纬帽之下也不知是睡了还是听着。外围的少女们却放浪许多,手上虽团扇遮掩,却也看得出对哪位文人颇感兴趣,有时竟也会高声叫好,含羞遮面,依然一副追星的架势。 日已升天,眼看就到了午时,第一轮的品诗眼看便要结束,沈清欢不禁跃跃欲试,准备一会去寻找路边的小吃来解解馋。 正在此刻,却突然走上一人,一身素色布衣,头戴有褪色的暖帽,缓步走上高台,手上未拿一物,人未到便高声吟起自己的诗词, “台前虚下忧民泪,幕后深藏受贿钱。法律无情民有眼,岂容脂粉掩真颜。” 此人身姿欣长,神色淡薄,上台站立,向一旁的王晏拱手行礼,便又接着说道, “在下陈袁之,此刻不求品诗却求品行,在下认为,人有志何必争相入仕,在此地技压场,擅尽风流,不如隐凡俗,不与世逐,亦可谓道。” 沈清欢被突然喧闹的场面吸引了视线,看着台上一身粗布却傲气十足的中年男子,正有些好奇此人来历,听到一旁的人群听到他报的名号便开始阵阵骚动起来。 “原来是陈袁之,听说此人博学,善属文,曾出任刺史主簿,前途不可限量,而后却辞官,远离朝堂…还真是胸无大志…” “你知道个甚!这人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自非大贤笃志,与道污隆,孰能如此?” 沈清欢竖着耳朵,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上同样低声探讨的众人,挑挑眉,看来这人好似淡薄,实则自傲,不愿屈身逢迎,厌倦官宦生活,颇有陶渊明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志向。 许是一旁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原本在站在台上思考作答的王晏便缓缓向沈清欢这边望了过来,暗叫一声不好,沈清欢还未来得及低头便与王晏眼神看对了个正着。 只见后者一脸掩藏不住的兴奋,眼睛瞬间爆发出熠熠光芒,一抬手变向沈清欢这边拱手行了一礼,原本喧闹的众人,被王晏此番突然的举动吸引了视线,声音渐歇,都向沈清欢这边望来。 僵硬地向王晏微笑地点了点头,沈清欢便立刻转头垂首,学着众人迷茫疑惑的样子,似也在找着什么,不经意撞进一旁南无月深邃眼眸里,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神色不明,沈清欢身形微楞,便听到台上的王晏声音朗润透着欣喜, “神女,小生已恭候多时,为何不上台一论?”沈清欢身形微颤却未回头,紧闭双眼,表情纠结,很想凭空消失,周遭的人群开始喁喁私语起来。 “神女?”台上的王晏见少女并未答话,有些疑惑地再次问道。 “姐姐,他叫你。” 东翎天真地摇了摇沈清欢的衣袖,以为是她没听到,声音明亮清晰。原本小声议论的人群因为一声稚嫩的呼唤再次嘈杂起来,世家贵女公子也都伸头打量着此处。 沈清欢只得认命地睁眼,不想却瞥见南无月眼里闪过的一丝兴味,还未确定,便见他转头看向高台。顺着南无月的视线,便看见台上的王晏难掩的兴奋神色,王成在案桌后对她善意慈爱地点点头。而一旁端坐的轩辕宸亦微笑地看着自己,似是鼓励。 有侍从上前抬手迎她上台,沈清欢忙摆手,礼貌地拒绝了,这是大场面啊,想着上台腿都发软,人们的目光浴还不把自己淹死。 深吸一口气,沈清欢身形未动,神色无波,内心却打着小鼓,向台上众人微俯首,向身旁的人微点头,轻咳一声,便看向王晏高声说道,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这不是正隐着,都被你发现了吗,沈清欢看向王晏,眼里闪过一丝挫败。 台旁的侍从奋起执笔,话音刚落,众人便都低声默念着,或顿悟,或不解,看沈清欢的眼神有倾佩,有怀疑,窃窃私语。 沈清欢宛若未见,抬手引向端坐在高台上,此刻正扶着胡须,凝神思索的老太师王成, “老太师曾处于喧嚣的时政,却能大智若愚、淡然处之,身而退,亦是真正的隐者。”这位老学者对自己真诚有礼,理应回馈。 王成听闻连忙起身拱手,连声说着不敢当,沈清欢连忙回礼,转头看向站在台上名为陈袁之的布衣男子,言语淡然沉稳, “世事万物,无处不道,隐于山林为道,章于庙堂亦为道,只要其心至纯,不作违心之论,不发妄悖之言,又何必执念立身于何处。”自己在现代的电视剧不是白看的,遇见喜欢的剧刷几次都不嫌多,背几句台词不在话下。 布衣男子听闻,沉吟片刻,神色突然有了一丝了然,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向沈清欢拱手一拜, “多谢神女赐教。” 人群中有一人高声叫好,片刻便响起阵阵高呼,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沈清欢勾起僵硬的嘴角,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了笑,一侧头,便看见南无月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自己,一丝明显的赞赏之意泄出,如黑夜明月般闪耀。 鼓声骤然响起,午时已到,第一轮品诗便在人们阵阵欢呼声中结束了。 “姐姐,你好厉害!” 沈清欢收回陷进男子深邃眸子的神识,低头看着东翎一脸崇拜的样子,笑了笑,单手叉腰,大言不惭, “那是,不厉害怎么当你姐姐,想当年…” “不走?”身边响起南无月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自诩自夸的话,沈清欢闻言抬头,却见后者并未看向自己,顺着他的视线,沈清欢发现人群已渐渐散开,原本端坐在苇席上的世家公子缓缓起身向自己走来,首当其冲的便是王晏,有几位贵女似乎也看着自己。 沈清欢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要是找自己再掰扯掰扯古文诗词,那还了得,自己可不想字斟句酌,咬文嚼字,那还不累死。抬头感激得向提醒自己的南无月点点头,然后立刻低头向东翎说道, “小鱼儿,那边好像有好吃的,我们要快点,一会被抢光了。” “哪呢哪呢?”东翎一听便来了兴致,拉着沈清欢便向她所指的方向跑去。 南无月见状并未阻拦,看着沈清欢被顺势拖着跑远,一副仓皇而逃的模样,眼神微闪,场景似曾相识。 第三十五章 太原李氏 吃饱喝足,午后闲逛的沈清欢还是被一些文人学子认了出来,在沈清欢几次眼神示意后,东翎已经完可以理解她的意思了,只要有人找沈清欢搭话,他便借口要去玩,拉着她就走。 少女一边歉意地颔首,一边毫不犹豫地跟着东翎离开,转头便向男孩挤眉弄眼,眼里盛满夸赞,暗地里一大一小互相兴奋地击了一掌。 南无月看着身旁两人耍宝的行径,不置一言,面色无波,眼里却闪过一丝未察觉的暖意。 鼓声响起,下午时分的品诗会又开始了,沈清欢却觉得有些无趣,最重要的是,如果又被叫去发言,说多错多,这次自己还真不知能不能应付。 看着东翎一脸兴奋的样子,沈清欢蹲下身扶住他的肩膀,语气有些萎靡, “小鱼儿,姐姐有点累了想去休息,你和你三叔去看好不?”抬头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南无月,自己就当默认了,毕竟是他的侄儿。 东翎听闻有些遗憾的撅了撅嘴,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沈清欢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交待着, “要听你三叔的话,不能乱跑知道吗?” 男孩乖巧地点点头,“姐姐放心,我会听话的。” 沈清欢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缓缓站起声走到南无月身边,悄声说道, “如果东方醒了,阁主你…” “我会带他来找你。”南无月微垂首看着站在自己身边,鼻尖传来少女的馨香,不似皇城贵女的香粉胭脂味,不禁让他微眯了眯眼。 “对对对。”沈清欢眼里藏着笑意,抬头看向南无月,见他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眼眸如深井,神色微颤,想起自己之前的行为,似乎还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凉的触感,脸色不自觉地涨红,沈清欢抬袖搓了搓有些冻红的鼻尖,干咳一声,悄悄移开了些距离,极力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阁主了。” 南无月收回视线,微点头,看了一眼东翎,微拂袖便向前走去。东翎看了一眼沈清欢,见后者微扬下巴示意他跟着去,便屁颠屁颠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南无月似乎也放慢了脚步等着东翎追上来。 冬日暖阳,沈清欢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身影,不禁扬起了笑意,心里涌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归属感。 绕过品诗会高台,沈清欢走向之前看见的山庄大门,青黛已提早来到此处安排妥当,此刻正站在巨大的青石牌匾下等着自己。 与皇宫严谨的布局不同,庄园内的建筑朴素,殿宇和围墙多采用青砖灰瓦、原木本色,虽不及碧落阁宛如仙境,但也自然野趣,与天然景观和谐地融为一体。 沈清欢跟着青黛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途中路过一片广阔的湖泊,湖中的岛屿将湖面分割成大小不同的区域,洲岛错落,碧波荡漾。 “神女,此处名为鸳洲。”青黛见少女一脸陶醉的模样开口介绍道。 沈清欢微张着嘴点了点头,如此美景,不禁停住了脚步,看着靠在岸边的木船,眼神炯炯, “青黛,我们划船咋样?这阳光正好…” 沈清欢还未说完,便见芦苇微动,一位少女缓缓走了出来,她见到沈清欢神情微顿,眼睛也带着一丝诧异。 她面容似桃花放蕊,云堆翠髻,头上仅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素白色的长锦衣,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勾勒出窈窕身段,白裘裹身,清雅又不失华贵。 一位侍女紧随其后,沈清欢挑了挑眉,这侍女有些眼熟啊。还在思索在哪见过,少女便盈盈向自己走来,礼貌地俯首, “小女太原李氏李念儿,可否与神女结伴而行?” 许是听到了青黛叫自己,沈清欢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便被识破了,点了点头,礼貌地回礼,看了一眼少女望着的木船,沈清欢语笑嫣然道,“当然可以。” 原来是清早邀请王晏对诗的太原李氏家大小姐,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见到了,果然貌美如花。 湖水如一块碧绿的翡翠,阳光照耀,瑰丽无边,沈清欢手里拿着船桨,和青黛一人一边惬意地划着。李念儿和她的侍女端坐在对面,原本侍女想去找划船的人来,但沈清欢拒绝了,坐船划桨才有意思。 “李小姐想要试试吗?”沈清欢看向对面娴静如花照水的李念儿,扬了扬手中的船桨。 “可是…我不会,这…” “没关系,我教你啊。”沈清欢微笑地看着她,虽然少女依旧礼貌应答,但她眼里闪过的一丝期待却没逃过沈清欢的眼睛。 “那…那便有劳了…” 少女话音刚落,沈清欢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向她,船身剧烈摇摆,李念儿身形微晃,瞬间花容失色,侍女也忍不住惊叫一声,却也没忘记自己身份,连忙扶住李念儿。 “李小姐你没事吧?” 沈清欢左摇右摆走到李念儿身前,上前扶住一脸惊魂未定的少女,对自己不经大脑的莽撞有些不好意思。 李念儿身后的侍女神色不愉地看了一眼沈清欢,言语参杂着些许不满, “神女,小姐她怕水的。” “小荷,不许无礼!” 李念儿脸色有些煞白,手抚胸口,却也不忘出声制止。侍女听闻连忙低头行礼,沈清欢眼神闪了闪,自己本就是乡野出生,一个贵女身旁的贴身侍女恐怕都比自己出生高贵,对自己没有该有的敬畏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本就是自己做事莽撞了,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青黛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只瞥了一眼沈清欢,便抬手稳了稳船橹,船身安然,继续向前驶去。 — “人带回来了?” 丞相府内,萧岩刚从议政殿回来,官服还未脱下,便急切的问向一旁的侍从。 “禀丞相,已经带到偏院。” 萧岩听闻,脸上露出一阵狂喜, “好!没想到这么久终于带出来了。” “许是今年年终品诗会由一等侯司马元主办,抽调了部分司马家的府兵,所以…” 萧岩抬手制止了男仆话,抬手取下官帽递给他,言语急切,“快带我去看看!”男仆接过官帽,连忙抬手引丞相去往偏殿。 “对了。”萧岩突然停下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犀利如剑, “口风给我紧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刘坤。” “是。” — 东日淡光红洒,湖上薄霜寥寥。 “对对,顺着这边,你得把桨伸进水里。” “是这样吗?” 沈清欢一边耐心得教着,一边鼓励着刚开始小心翼翼,此刻已经不耻下问的李念儿。 “神女,我们靠岸了。”青黛看着如今已经热络起来的两人出声打断道。 沈清欢这才回过神来,接过李念儿手中的船桨横放在船上,言语柔和,“走吧,我们上岸看看。” “好。” 这次沈清欢不再急躁,等李念儿在侍女搀扶下下了船之后,才一个纵身跳下了船。 古典亭阁,竹叶婆沙,沈清欢一行人随意找了一个凉亭坐下。 漠漠湖水白鹭轻点,看着苍茫的景色,沈清欢思绪慢慢沉静下来。李念儿看着神色迷离的少女,率先开了口,言语透着明显的赞赏, “早已听闻神女博学多才,今日品诗会一见果然不负盛名。” 沈清欢轻笑一声,还未答话,便看见有两个绿衣侍女端茶送水盈盈而来,果然是皇家的山庄,侍女们也不问是谁,一个个恭敬有礼。 “你们先下去吧。”沈清欢看着垂首站立一旁的侍女,缓缓开口,见她们退下后,回头看向李念儿,“我不喜旁人伺候,小姐不介意吧?” 李念儿笑着摇摇头,见沈清欢神色亲和,便出声说道,“神女可唤我念儿。” 沈清欢听闻,点了点头,既然贵族小姐主动示好,自己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念儿也可唤我半夏,我不过出于乡野,实则对繁文缛节不感兴趣,只是儿时受了云游高人指点,才对有些事的看法不同于他人。” “既是云游那便寻不得了。”李念儿神色似有惋惜,抬眼见沈清欢说自己生与乡野时并未自卑,反而坦然自信,不仅更加赞赏,想着她虽参加品诗会却未入席,想来的确不喜议文。 见李念儿并未向其他人一般坚持与自己切磋讨论,沈清欢对这位京城贵女产生了一丝好感。 梅花飘渺,残红遍地,半晌,李念儿看着闲适喝茶的沈清欢,神色渐渐有些扭捏,似有事难以启齿,咬了咬朱唇,看向疑惑地望向她的沈清欢,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半夏,你…你对王晏公子有何看法?”说完脸色变得艳红,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沈清欢缓缓放下茶杯,今早便无意间听闻这位太原李氏的小姐对王晏很是好感,品诗会上这京师灼灼的贵公子又对自己的“才华”表现得颇是欣赏,一个怕水的千金贵女与自己同乘必然是有事相问。 看着对面满脸坨红的李念儿,沈清欢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加上这次不过就见过两面。不过今早的偶然遇见,无意瞥见他与另外两人的相处方式,倒也能猜出几分。 “王公子自是饱学之士,我不过也只见过两面,性格除了谦逊亲和外,便也不甚了解了。” 李念儿专注地看着沈清欢,满怀期待,见她一脸迷妹的样子,沈清欢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念儿若是对王公子感兴趣,可以多找机会接触接触,品诗会便是不错的机会。”装作并不知晓她相约品诗的事情,沈清欢一脸认真地建议着。 “半夏有所不知,我其实已经与公子相约对诗,只是害怕到时候自己学识浅薄…我…”李念儿说完便皱起了眉头。 相识不过一个时辰,虽然李念儿有着闺阁女子固有的贤良淑德、文静慧中,但一起划船时又觉得她尚存难得的童真灵动。当自己说是乡野女子时,少女眼中没有半分不屑,想来此人心性单纯,也没有贵女处尊居要的凌人气息。 想到此处,见她神色焦虑,沈清欢便也不禁开口劝道,“学识之对错不仅仅在乎于文字,更关乎于态度,技不如人也不能输了气势。”见对方一脸认真的听着,沈清欢继续补充道,“我想,王公子人中翘楚,必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断然不会因为念儿你技不如人而低看了你。” 李念儿听完,原本黯然的眼里闪现出明亮的光芒,一副幡然顿悟的样子,有些激动得拉住沈清欢的手,言语有着难掩的激动, “半夏说的对,关乎态度,不辩对错。” 沈清欢看着少女似松了口气,也笑着点了点头。 阳光西斜,远方穿来阵阵悠扬的鼓声,第一天的品诗会落下帷幕。 寒暄了几句,沈清欢与李念儿礼貌道别后,便各自坐上了回程的船只。 “你不要与她走得太近。” 青黛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对着匆匆走向大门的沈清欢低声说道。 “为什么?”沈清欢思绪微转,“难道这良善都是李念儿演的。”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向身后的青黛,脚步却不停。 青黛摇了摇头,“李念儿从小锦衣玉食,师从清河崔正,崔氏乃忠良之后,为人耿介无私,李念儿生性纯良,也继承了清河崔氏的百年风范。”语气微顿,看着沈清欢一脸困惑,接着说道,“如今太后有意让她与南梁三皇子和亲。” “啊?太后?” “太原李氏与司马家速来亲近,如今李氏的老夫人正是太后的表姐。” “哦?”沈清欢不禁放慢了脚步,“这太后有意的事那丞相定也有自己的想法。” “正是,丞相署意的是赵郡沈氏,礼部尚书沈昭正是丞相的左膀右臂。” “好,我知道了。”沈清欢点点头,想想满脸澄澈笑意的李念儿,心中甚是可惜,一旦卷入朝堂争斗,便身不由己了。 来到这异世短短数月,沈清欢便在生死间徘徊了两次,早已深知世事险恶。在诡谲的朝堂上,求死易,求生难,求生就会有恐惧。自己如今尽量活得如这的古人一般小心翼翼,假意遵从着尊卑礼仪,与李念儿不过萍水相逢,不甚了解,这滩浑水她是断然不想参与的。 再说,即使自己帮了忙,这尊从礼教的封建闺阁少女,也不见得会感谢自己,沈清欢不做多想,便举步继续前行。 “姐姐!” 还没走到大门口、便看见一个身上裹着厚厚白色大袄的男孩向自己迎面跑来,如一个圆球一般,甚是可爱。 沈清欢见状,脸上不禁扬起了笑意,快步走上前,微俯身接住了他。 远处,南无月缓缓而来,身姿盎然如仙,落日熔金,长天一色。 第三十六章 月夜杀机 “姐姐,下午有个名叫刘子舆的男子上台叫板王晏,那场面…” 从品诗会回来的东翎小嘴一刻不停,拉着自己便开始讲着他的所见所闻,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 沈清欢微笑地擦去他额角的薄汗,牵着他往厢房走去,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便也随口应和着问几句, “怎么没听你说有女子上台?” “他们说女子上不得台面,只能参加明日的对诗。”东翎说完似乎有些不解,抬头看着沈清欢,“什么叫上不得台面?” 沈清欢听闻神色一顿,随即蹲下身扶住东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鱼儿觉得姐姐如何?” “姐姐当然是最厉害的!” 沈清欢重重地点点头,“所以,女子不一定不如男,相反,巾帼不让须眉,不管别人如何评说,小鱼儿可不能盲目跟风,知道吗?” 东翎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重重的点了点头,“小鱼儿明白了。” “巾帼不让须眉。” 清冷的声音响起,沈清欢抬头,便看见南无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东翎身后,背着光,神色不明。 “晚膳即将开始了。”青黛对着南无月恭敬得俯首,缓缓说道,对方轻拂袖,抬腿向前走去,沈清欢点点头,便拉着东翎跟上了南无月的脚步。 晚膳的地点安排在一座花园中,奇花异草,俊秀挺拔。 夜幕已降,院内侍女举烛旁立,灯笼悬挂,亮如白昼,四周伫立的石柱上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 桌椅摆放其中,金足樽、翡翠盘,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有珠帘逶迤倾泻,帘中,有人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古琴涔涔,给喧闹的晚宴添了一抹空灵惬意,以此帘为界,分为男女两边。 南无月到达晚宴门口便独自离开了,沈清欢早已习惯他的行踪不定,便也没出口询问。 东翎还小,便跟着沈清欢到了女眷的一边,拉着如粉雕般的东翎,她们这一奇怪的组合吸引了无数好奇的眼光。当然也有自品诗会后认出自己神女身份的人,客套寒暄不绝于耳。 好在入席后,搭话的人便少了,都是名门贵女,食不言是她们必学的礼数。沈清欢脸上擒着笑意,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洗礼,匆匆结束了用餐。 “姐姐为什么不喜与人议文呢?” 走在花园消食的沈清欢听闻,低头看向疑惑的东翎,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一脸的装腔作势, “做人要低调。” 紧随其后的青黛宛若未闻,只抬头看了看明朗的月光,男孩听闻歪头认真想了想正准备再问问便看见沈清欢突然停住脚步,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男孩听话地紧闭嘴巴,沈清欢看向青黛,前方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们所站的地方正好位于一座巨大的假山后面,有水流顺着石头落下,掩住了她们的脚步声,不见交谈的人,传来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人呢?…送到了吗?” “回嬷嬷,已经送到大小姐的闺房中。” “干得好,…大小姐人呢?” “还在用膳中。” “徐夫人那边呢?” “…已安排妥当。” 冷风凌冽,人声渐歇,沈清欢凝神竖起耳朵想听得更真切些,却被青黛拍了拍肩膀打断了思绪,抬起头却见对方看着自己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这件事你不要掺和。” 沈清欢听闻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一副八卦的样子凑到青黛耳边,悄声询问,“你知道这事?” “不知道,但无论宫中还是宅门,这样的阴谋斗争从来就没有断过。” 沈清欢点点头,那人语言含糊也不知说的是谁,但一听便也知道这两人在使坏。青黛的意思她明白,自己不是圣母,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自己断然没有做活雷锋的潜质。 夜风刺骨,假山外的两人还未走,沈清欢干等着有些无聊,侧眼看着一脸平静的青黛,还是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 “徐夫人是谁?” “江州刺史徐立的夫人,徐立此人好色,其夫人江沁兰出自琅琊江氏,是出了名的善妒,只要是她夫君染指的女人,最后不是失踪便是惨死。” 沈清欢点了点头,一瞬便想明白了,这是要合伙毁人清誉啊,这送到小姐房里的人定是个男人,让徐夫人待机,这男人多半便是这好色的刺史徐立。 黑暗笼罩,沈清欢撇撇嘴收回思绪,伸头从假山缝隙中悄悄打量,发现两人正背对着此处准备离去。 这时!一阵疾风从远处飞掠而来,沈清欢身形微顿,来人似乎朝着她们的方向,心下诧异,以为是找假山外的两人,忙转头看向青黛,却见后者剑微出鞘,已然做好了打斗的准备。 沈清欢看着青黛,脑海一瞬间空白,稳了稳心神。怕惊动外面的人,便压低着声音连忙问道, “来找我们的?” 青黛点了点头,神色肃然,“这里假山环绕,要杀外面的人不必经过此道,这明显是冲着我们的方向而来。”说完只专注得盯着前方。 沈清欢听闻,压制住自己紧张的心绪,脑海里已思绪万千。默默把东翎藏拉到自己身后,男孩也似乎察觉到紧张的气氛,紧紧靠着沈清欢的后背并未出声。 树影微动,不过一息之间,一道身影便翩然落到了她们的面前。 沈清欢定睛一看,竟是个女子,面若惊鸿,白衣翩然,上好的锦绣上刺着精致的金丝印花,白狐披风裹身,姿态绰约。 “你…” 沈清欢还未问出口,便见女子眼神淡然看向伺机而动的青黛,猛地抬手,白玉般纤长的手指微动,一条银鞭自腰间抽出,一个漂亮的宛转便化为一条柔韧而凌厉的黑影,如毒蛇一般,毫不犹豫地向青黛劈头抽去。 青黛轻盈一跃便躲过了一鞭,寒光乍现,拔剑出鞘,身形如蛟龙一般向女子掠去,剑气划出道道寒光,两人瞬间在空中缠斗起来。 沈清欢不自觉拉紧东翎,把他严严实实地藏在自己身后。 几招过后,青黛已有些吃力,绿色的衣衫上被划出道道伤痕,有些已沁出了血迹,沈清欢不禁握紧了拳头,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些紧张地打量着战局。 突然!长鞭突然凌空翻卷,如漩涡,竟已化身万千,无处不在,将青黛退路封死!原本挥舞的剑身受空气的积压,迸发出一连串嘹亮的锐音,被女子的劲气催逼,青黛不禁吐出一口鲜血。 “住手!”沈清欢心下一紧,忙出口制止,却见对方宛若未闻,出手依旧狠冽。 青黛已不敌吐血,再打下去恐有性命之忧,沈清欢回头拍了拍东翎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向着青黛的方向奔去。 无论如何,自己也得去拼一拼,手指紧握,指上的黄泉闪过一抹红光。 沈清欢的离开使原本藏在身后的东翎目睹了此刻惊心的场景。 青黛余光瞥见向她跑来的沈清欢,赫然变色,来不及出言制止,只得勉强划出一剑,但剑气还未成形便被一鞭打散,火光电石间,一声稚嫩的声音焦急地响起, “碧函!” 女子听闻,凌厉柔韧之极的鞭身迅速软化,万道黑影突然寂灭,一个反手便收回银鞭缠于腰间,翩然落地。 青黛颓然倒地,沈清欢忙上前扶住她,皱着眉头,声音急切,“青黛,你怎么样?” “都是皮肉伤并无大碍,调息片刻即可。”如若不是女子突然收手,她难逃穿胸断骨之痛,就连沈清欢怕也会被殃及,这女子下手极狠,不留任何情面。 名叫碧函的女子只斜撇了一眼青黛,高傲睥睨,未说一言,沈清欢见状皱了皱眉。 “您还好吧?”清亮的声音响起,女子却是看向东翎,如黄莺啼鸣,语调平淡无波。 “我很好。”东翎声音稚嫩却也透着一股疏离,并未看向女子,一脸担心地跑到沈清欢面前,有些歉意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沈清欢安慰地向他笑了笑,微眯眼,见她对东翎的态度,一瞬便明白此人便是陌千诀说要找来伺候东翎的人,还以为是太后或是丞相的人,却未曾想是“自己人”。 这碧函不似青黛一般有着身为下属的恭敬谦卑,反倒处处透着高傲不屑,对自己更是宛若未见,不过是来保护东翎,为何会与青黛交手,沈清欢心里涌起一阵疑惑。 打斗不过片刻,但在如此寂静的夜晚却像一道惊雷。 “是谁!” 假山后的响动终于还是惊动了假山外准备离去的两人。沈清欢收回复杂的思绪,这才想起假山外的麻烦,此刻不禁想要扶额长叹,脚步临近,已能见到对方裙摆。 沈清欢思绪百转,正想着法子搪塞过去,毕竟此地来人非富即贵,自己并不想招惹任何人,这偷听之事本就是死不承认便过去的事,自己是神女身份,杀自己灭口断然不可能。只要不阻碍当事者的阴谋诡计,那就更不会有得罪不得罪的说法了。 沈清欢看了一眼还在闭眼调息的青黛,准备学着电视剧演一出责罚侍女的戏码,看向一脸淡然的白衣女子,示意她离开,却见她勾了勾嘴角,一副不屑的神态,身形未动分毫。沈清欢瞪大了眼睛,握紧了拳头,这是几个意思?! 心绪未平,下一刻,一位紫衣侍女便从假山边走了进来,沈清欢看见来人,有些惊讶地微张了嘴,没想到来者竟是早些时候才见面的熟人,李念儿的贴身侍女,好像叫小荷。 正在惊讶之际,突然!一道银色的光芒一闪,侍女身形一晃,继而软绵绵地仰面倒在了自己眼前。 一根寸长的冰凌自她额间钉入,还未见血,只见侍女神色保留着见到自己时的惊诧神情,恐怕是死得太过突然迅速竟也未感觉疼痛,沈清欢呆愣当场,似还没反应过来。 “啊!你…你们是谁?!”一位中年女人紧随其后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看见死状惨烈的侍女,经不住恐惧地尖叫一声,踉跄地后退一步,却一时脚软跌坐在地,言语颤抖,随即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此处。 沈清欢这才回过神来,猛地看向一眼淡然冷静的白衣女子,刚才那股强劲的内里掌风便是从她的方向射来的,正想开口制止。 只见碧函微皱眉,如蝼蚁一般看了一眼向假山外爬去的嬷嬷,手臂微扬,原本正沿着假山滴落的水流便霎时凝结成冰柱,女子手指一收,沈清欢只觉一阵沁心地凉风自身边掠过,只一息之间,已浑身脏污不整的嬷嬷便颓然倒下。 同样的死法,面目惊惧扭曲、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沈清欢的心响如鼓声,恢复神识的瞬间便想也不想连忙蹲下身,捂住了站在自己身旁的东翎眼上。 早在刚入尚燕时,就已见过横尸满地的情景,所以并未像曾经一般害怕倒地,但亲眼目睹两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死去,沈清欢还是心生不忍,别过头去,眼神冷冷地看向一脸淡然的碧函,言语冷漠, “为什么这么做。”陌千决找来的侍女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神女的身份,这一见面就对自己的侍女下手如此狠冽,倒像是来刺杀自己的。 本可身而退,却留在此处杀了两个毫无关系的两个人。能伺候东翎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嗜血成性的杀人魔,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碧函听闻,微侧头,看到被沈清欢遮住眼睛的男孩,眼神微闪,随即俾倪地看向沈清欢,眼里滑过一丝不屑,“受人所托。”言语微顿,轻哼一声,“你不过是一颗棋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沈清欢心里一抽,还没来得及细想,却只听她对着东翎柔声说道, “请您跟我走。” 被自己捂住双眼的东翎身形微顿,男孩缓缓抬手,轻轻拉下沈清欢的手,低着头,神色不明,有些颓然地向女子走去。 沈清欢见状,心中震惊不已,正欲开口询问,便听见假山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想来这里的响动引起了庄园的侍卫和其他人的注意。 只是一瞬,沈清欢再抬眼时,便已不见那名女子,连带着东翎也消失了。看了看此刻满是血痕,还在虚弱调息的青黛,想要靠她的轻功离开这是非之地怕已是不能,沈清欢咬咬牙,此刻真是进退两难。 火把莹莹的光亮微晃,人声渐近,来者不只一人,除了侍卫,似乎还有好奇看戏的达官贵人。 沈清欢在原地焦躁地抓着头,如今出了人命,这女人话不说清楚,如今也不知这托她之人布的是个什么局,深呼几口气,沈清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闪过小荷的脸,还有青黛浑身是血的样子。 碧函是来找东翎的,却一副刺杀自己的样子,连带着杀了计划陷害自家小姐的侍女,既然是个局,留她在这,那自己定也是这局里的一子。 太原李氏,太后,丞相,沈清欢微眯了眼,看着浑身是伤的青黛,想起她告诉自己李念儿的来历,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事态紧急,千钧一发。 第三十七章 一石二鸟 青黛草草调息一番,睁开眼便看见沈清欢在地上打滚,对,打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浑身脏污,缓缓起身的沈清欢,她似乎还嫌不够脏,往脸上也抹了抹。 “你…” 沈清欢听到青黛的声音连忙回头,假山外已灯火通明,找到此地只是时间问题,无论如何,先装作受害者可省去很多麻烦。 沈清欢蹑手蹑脚走到青黛身边坐下,靠近她的耳朵,“虚弱虚弱,配合一下。” 下一刻,沈清欢神情一转,换上了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捏着自己的喉咙,发出了沙哑的求救声,“快!来人啊…这里…” “那边有声音,快去…” 火烛逐渐清晰,绕过假山,下一刻,光明陡亮,沈清欢不禁抬手挡住了有些刺眼的光芒。 “何人在此?!”一阵浑厚的男声响起,沈清欢抬眼便看见一行人自假山后走来,看见倒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尸体,都身形微顿,更有好奇跟来的女眷发出阵阵的惊叫声。 “我是…是神女,有人要杀我。”沈清欢微眯着眼,装作气息不稳,一脸的惊惧,看着来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颤抖着举起手随意指了一个方向,“他们向那边逃走了…” 听闻是神女,便立刻有侍女上前扶起沈清欢,青黛低头沉默不语,即使不装作虚弱,此刻她衫破败,血污满身,让人见了也不禁心惊,人群窃窃私语,都猜测是神女遭遇了刺杀,幸得婢女舍身护佑才得以保命。 “去追!”一位身披金甲,头戴银盔的男子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嘱咐其他人去找寻刺客后便来到到沈清欢面前,单膝跪下, “属下司马府兵陈晗,神女有无大碍?” 沈清欢听到此人是司马府的人,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确信,面上却不显,装作有些艰难地摇摇头,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再抬眼,已眼睛微红还擒着泪珠,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陈晗见状,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禁放缓了语气, “神女为何会…” 沈清欢似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惊惧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两具尸体,“有个侍女告诉我…太原李家的大小姐找我,我想着今日和李小姐游玩时一见如故,便来到此处…”沈清欢语气微顿,垂下头,语气有些哽咽,“但…但我带侍女来时,却见一名黑衣人…李小姐的贴身侍女小荷叫我快跑,却被…被杀死了…我的小弟也不见了。” 人群有些窃窃私语,陈晗见沈清欢说到此处有些气息不稳,柔弱地似乎下一刻就会背过气去,连忙出声说道, “小人一定竭尽力抓住刺客,找回孩子,望神女保重圣体。”沈清欢“虚弱”地点点头,仿佛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晗转头看向搀扶着的侍女,“快扶神女下去休息,找太医看看。”侍女连忙点头称是,沈清欢依靠着搀扶自己侍女缓缓起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 “陈大人,刺客怕是不会放过李小姐,我刚到时听见他对小荷说,即使李念儿没来此处,也…也难逃一劫。你们快…快去找李小姐。” 围观的人们听到此处神色各异,陈晗脸色一变,恭敬地向沈清欢行了一个礼,便连忙吩咐手下去找李念儿。 沈清欢在众人关切、好奇、冷淡的视线中踉踉跄跄地被扶回自己的厢房。 人群中,红衣微闪,一个身影隐入其中,下一瞬便消失不见。 太医开了些安神的药物,沈清欢躺在床上,抬手吩咐侍女照顾好青黛后,便让其退下了。 见众人都离开了,沈清欢收回了弱不经风的样子,自床上缓缓坐起,面色有些灰暗,走到楠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戏落幕,她此刻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这名叫碧函的女子,清高骄傲,说是受人所托,如此言论倒不像是谁的下属。想着她说自己是棋子的话,沈清欢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便是一身白衣,宛若谪仙的南无月。 沈清欢有些泄气地喝了一大口茶,本以为是可以一同对弈的朋友,难道还是只能做一个棋子吗?心中竟慢慢生出一丝难过的思绪,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药香,她头也没抬便对着微开的窗户低声问道, “东翎呢?” 男子红衣微扬,下一刻便自窗外一跃而入,姿态慵懒,嘴角擒着一丝邪魅的笑意, “你放心,他已经被安置在庄园外的驿馆内,此刻怕是已经睡下了。” 沈清欢冷哼一声,看向斜倚窗棂的陌千决,“你找来的人架子倒挺大。”想着青黛浑身是伤,沈清欢有些语气不善,连带着看陌千决的眼神都透着冰冷不满。 陌千决摸了摸鼻子,缓步走到沈清欢对面坐下,对她粗鄙愤懑的语气不置一词。 沈清欢见状,没好气地继续说道,“这事没完。” “碧函本是贵族之女,虽家道没落,但却心高气傲,难免言行不妥。”陌千决最终还是开口解释道。 沈清欢想起她对自己和青黛一副鼻孔朝天的架势,有些不屑地撇撇嘴,鄙视地看了陌千决一眼,“惯得。”心下却一惊,竟是一个贵族之女,这那东翎的身份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尊贵。 沈清欢微眯了眯眼,陌千决此刻对碧函的态度果然不似对待下属一般,想起她叫自己棋子之时那不屑的眼神,沈清欢不禁握了握拳头,有一丝酸涩沁进心里,瞥一眼淡然倒茶的陌千决,沈清欢面色依旧不满, “明天把东翎给我送回来,正治病呢,能不能让她配合点。” “你对陈晗说这孩子失踪了,如若我不送回来好像真不能善了。”陌千决喝了一口茶,神色调笑。 沈清欢挑了挑眉,一副你明白就好的样子,一副揶揄的语气,“我是怕你拿这贵族之女也没办法,这才出此下策。”思绪微转,沈清欢似想到了什么,起身便夺下了陌千决正欲送往嘴边的茶杯,“你是不是刚才在什么地方偷窥我们了。” 男子似乎早已习惯,望着手上空空如也的茶杯,勾着嘴角,“戏演得不错。” 沈清欢听闻嘴角抽了抽,自己为保命挣扎着演戏,这厮倒好一副气定神闲看好戏的样子,没好气地把抢来的茶一干而尽,沈清欢手握茶杯,并不打算还给他。 看着沈清欢幼稚的行径,陌千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的做法倒是无意间下了一盘好棋。” “无意间?”沈清欢有些不屑地瞥了一眼对坐的陌千决,自己平日过得懒散闲适,不问世事,但真遇到了逃不掉的事,作为一个现代人,宫斗权谋的电视剧没少看,自己不说运筹帷幄,却也能窥探一二,不想沾染是非并不代表自己应付不来。 放下茶杯,沈清欢神色沉稳平静,“这太原李家是太后亲信,可如今李家嫡女的贴身侍女死了,外人都会认为是太后的死对头,丞相派人杀了她。”语气微顿,沈清欢抬手扣了扣楠木桌,看着陌千决眼里明显闪过的震惊,勾了勾嘴角, “而这丞相定然会怀疑是太后布下了此局,早已知道小荷是他派去的细作,不过借此品诗会除去异己,不仅保住了李念儿,还让所有人知道他对我不轨。萧岩此刻怕是气恼万分,正想着怎样讨好我呢。” 陌千决看着得意洋洋的沈清欢,眼里闪过一丝赞赏,“没想到权谋你也玩得不错。” “承让了,这碧函一副杀我的架势不就是想虚构一个刺客刺杀神女的罪名,你不把棋牌给我摆好,我如何能发挥作用?”沈清欢言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眼里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做得不错。” 这是承认他才是这布局之人了?沈清欢听闻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中瞬间舒畅了许多,听见棋子,自己刚开始还以为是南无月的意思,如今看来竟是陌千决的计谋。 一边对他在暗地里阴自己的做法而感到不满,一边对自己误会南无月而感到一丝歉意,心里不自觉地涌出丝丝欣喜,还好不是他。 “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沈清欢收起微扬的嘴角,抚了抚额,盯着陌千决,缓缓问出口。 把玩里着茶杯的陌千决神色微微一顿,下一刻便换上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正巧碰见你们在偷听,而我这人就喜欢搬弄是非,搅乱风云,玩玩而已。” “…” 如若是别人,沈清欢定是不信的,但想了想,此事除了让萧岩更加记恨太后以外也的确想不出其他好处了。陌千决此人给自己的感觉一直都是正邪不辨,邪魅风流,与南无月又是一条船上的人,此番倒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丞相之前暗杀自己时做的隐秘,如今被公之于众,倒也解了自己曾经哑巴吃黄连的亏,想想还有些大快人心,况且这件事于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沈清欢便也不想再追究。 看了看斜倚在楠木椅上,挂着邪魅笑容的某人,如果真遇到危险这厮会救自己吧,想法才出现在脑海中便被沈清欢抹去了,看着闲适惬意的男子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本想提醒你一番,没想到一点就通,看来…”陌千决见沈清欢低头沉思,挑了挑眉随意搭了句话。 沈清欢撇撇嘴,抬手打断了他,“请注意你的言辞,这是英雄所见略同。” 陌千决笑了笑并未反驳,缓缓起身似要离开,沈清欢见状,二话不说便起身拉住了他,向他伸出一只手。 低头看着他面前白皙的手,陌千决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什么?” “药,治皮外伤的。” 陌千决微眯眼便知道沈清欢所指,正欲回答便被少女出声打断,“我没找你讨要演出费已是便宜你了,你不会如此吝啬吧?” 陌千决嗤笑一声,随手递给她一个白玉药瓶,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你多管闲事的性格怕是要改改。” 沈清欢接过药瓶,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衣袖中,思绪一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念儿这人心思单纯,既然能帮,我便做不来见死不救。” 陌千决听闻挑了挑眉,并未多说什么,缓步走到窗边,下一刻便消失在夜色中。 — 星垂平野,月撒湖泊。 薄雾迷茫,湖中心的扁舟之上,四足空腹式小炉中白瓷耳杯发出阵阵醉人的酒香,陌千决斜倚在柔软的狐皮之上,精致的手指拨弄着耳杯中的金勺,炭火温热,酒香渐渐浓郁,抬眼看向船头迎风而立的白衣男子, “我真不该拜托你带碧函去找东翎,她这凑巧的际遇竟也能被你转瞬利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陌千决抬手枕在脑后,神色不明。 男子缓缓回头,如雪般的白狐披风在风中飞舞,与披在身后的墨发交相辉映,宛若下一刻便会羽化升仙, “你不是喜欢看戏?” “你叫我去可不是单纯的看戏,你这样做到底有何意?” “太慢。” 陌千决微楞,嗤笑一声,低头闻了闻手中醇香的美酒,“这太后和丞相之争你一路推波助澜,如今还嫌慢了。”抬手倒掉了手中的酒,陌千决随即似又想到了什么,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她可比你想象中的聪明,根本不需要我插手。” 南无月微眯了眼,神色却无波,“这才有意思。” 陌千决笑了笑,不置可否,手举金足尊,刚放到嘴边却想起了什么,冷哼一声,“为何不让她知晓你才是这布局的人?” 南无月回眸,眼波流转间好似万千星辰,如月般温润,吐出的话语却冰冷如雪, “误会除却的那一刻,便会生出信任。” 陌千决听闻,手指微顿,抬眼看着船头迎风而立的南无月,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第三十八章 邂逅 “姐姐!” 清晨阳光微撒,沈清欢才刚刚醒来,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呼唤,抬眼便看见一个白白的小团子向自己迎面扑来,沈清欢抬手搂住怀中的东翎,抬头看向紧跟其后,缓步走来的青黛, “青黛,你的伤?” “昨晚用了药,如今已结痂。”青黛缓缓说道,把昨晚沈清欢给她的瓷瓶又递还给她,“这药见效如此之快,绝非世间凡品,这是剩下的,你…” 沈清欢挑挑眉,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抬手摸了摸窝在自己怀里撒娇的东翎,话却是对着青黛说的,“这伤药还是给你才能派上用场。” 青黛知道沈清欢的性子便未拒绝,把药随身放进了自己的衣袖,“多谢。” “这点小事不必言谢。” 点了点头,青黛看着一副闲适神色的沈清欢,见她依旧睡眼惺忪,还是开口说道, “神女,太原李氏家的嫡小姐已在偏房等候。” “李念儿?”沈清欢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便起身准备收拾梳妆,捏了捏拉着自己衣袍就不松手的东翎,“小鱼儿,昨日那个叫碧函的的人呢?” 东翎听到名字,神色瞬间暗了下来,嘟着嘴巴,似乎不想提到这个名字,“她大概在附近吧,还好她没跟着我。”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抬起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小声嘟囔着,“我看不见她,她就找不到我啦。” 沈清欢看着紧紧捂住眼睛的东翎,轻笑一声,抬头刮了刮他的鼻子,“掩耳盗铃。” 想着昨日东翎神色不愿却依旧跟着碧函落寞离去的身影,沈清欢有些心疼,虽说是照顾,但以碧函的性子和身份,一直以来反倒像监视。像被拴住太久的骆驼,即使解开绳子,也依旧不敢离开。 不过,还算陌千决厚道,如果真让碧函贴身伺候东翎,的确不易他的病情,沈清欢收神,回头看着青黛缓缓说道, “去找昨日的侍卫,随便编个理由,告诉他孩子找到了。” “好。”青黛低头答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窗外阳光正好,是个出行的好天。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司马婺华自贵妃椅上猛地站起,眼眸圆瞪,面色扭曲,朱红的指甲深深嵌进手掌,她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缀锦轩…她…她被带走了…”侍从趴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白玉地板,浑身抖如筛糠。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太后来回踱步,面色苍白,喃喃自语仿佛入了魔障。侍从不敢抬头,早已隆冬时节,冷汗却早已打湿衣袍。 “除了司马府兵和影卫,我还暗中派了是死士,这不可能!”司马婺华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殷禾呢?把他给哀家叫来!” “殷大人他…他失踪了,在他的房中搜出了他和丞相的书信。” “萧…岩。” 太后听闻咬了咬牙,眼眸瞬间变得空洞,如被抽取了魂魄一般,颓然地坐下,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侍从见太后没有反应,狠狠地磕了头,咬咬牙还是开口说道,“除了刺客以外,死士都被一个黑衣人杀死了,此人武功高强,见血封喉。” 司马婺华猛地抬头看向伏地的侍从,眼如利剑,“一个人?” “是。” “这老匹夫竟然能找到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制衡多年,相斗多时,对萧岩早已知己知彼,太后微眯眼,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难道…” “禀太后,还有一事,昨日神女遇刺,太原李氏的婢女死了。” “哦?” 沉吟片刻,司马婺华稳了稳心神,再抬眼时已神色不明,“刘坤在何处?” “刘总管正在协调年终尾祭的事。” 看来他还不知此事,太后冷哼一声,萧岩这个老匹夫如今得了这个砝码定会斟酌一番,不会真那么快就公之于众, “让刘坤立刻来见我!”看来这场与萧岩的争斗如今还参杂了第三个人,司马婺华闭了闭眼,这南梁的三皇子来得似乎太巧了一些。 太后缓缓松开手指,掌心已有血痕,她宛若未见,眼里闪过一丝狠绝尖利的光芒。 — 不同于泰和殿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山庄的偏房内却一派祥和。 “念儿今日找我是?” “半夏,你没事吧,没想到昨日竟有人借着我的名义伤害你。”少女看见沈清欢刚踏进房间,便迫不及待地问出口,满眼急切,透着深深的关切之意。 沈清欢向她微笑着,似是安慰,“我没事,多谢关心。” 李念儿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清欢,见她无常便也放下心来,“只是没想到却在我房中发现…” “小姐!”一旁的侍女赶忙开口制止了她。 看了侍女一眼,李念儿并未就此打住,“神女如今与我是恩人,没什么好瞒的,如若不是半夏提醒侍卫前来护送我,陈将军也发现不了藏在我房中的男客。”话音刚落,李念儿便起身向沈清欢感激地福身,“念儿在此多谢神女了。” 沈清欢连忙抬手扶她坐下,“我与念儿一见如故,区区一句话而已,不必言谢。” 李念儿点点头,似想起了什么事,眼圈渐红,“只是…小荷从小便跟着我…”说着便有泪珠滚落下来。 沈清欢最见不得美女梨花带雨了,见李念儿身旁侍女的态度,便知李家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贵女房里竟藏有男客,这事传出去本就害人清誉,“此事莫要再提,逝者已矣,念儿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可过度伤怀。” 李念儿听闻点点头,身旁的侍女连忙递上锦帕,少女接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沈清欢,“让神女见笑了。” 沈清欢笑着摇摇头,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忍,如果她知道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侍女竟要害她,不知能不能承受,甩开思绪,沈清欢看向李念儿,换了个话题轻声问道, “今日便是对诗会吧?” “啊?是的,我正好想要邀请半夏和我一同参加。”李念儿微楞,片刻后有些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袖,朱颜粉黛,很是羞涩,“我才疏学浅,这…” “你只要好好展现自己就好了,自信的女子最美。”沈清欢向着满脸担忧的李念儿眨了眨眼,少女见了终于忍不住展开了笑颜。 晨光已洒满院落,品诗会的鼓声终于响起,沈清欢一手拉着东翎与李念儿结伴而行,往庄园外的高台走去,青黛紧随其后。 沈清欢一行人走到庄园门口时,一个身高欣长的男子背光而立,普通样貌,气质却雅人深致,是南无月。 他缓步走到沈清欢身边,淡淡看了一眼她身旁带着纬帽的李念儿,不发一言。 李念儿对一副随从打扮但却气宇不凡,高傲冷漠的南无月很是好奇,但长久的礼数教导让她还是没能问出口。 品诗会的高台前已经围满了人,李念儿纬纱遮面,神色不明,沈清欢低头看了看一脸兴奋的东翎,又侧头看了看神态漠然的南无月,正准备打破此刻的宁静。 “神女。” 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沈清欢回过头便看见站在不远处,正看着自己目光炯炯的王晏。 他身旁还站着另外两个人,定睛一看,是昨日自己在马车上看见的那两个少年,名字记不起来了,但只记得其中那位蓝衣少年倒是有趣得紧。 王晏走到沈清欢面前,看了一眼她身旁带着纬帽的贵女,点了点头,向她们礼貌地拱手一拜。沈清欢连忙回礼,身旁的李念儿身形微顿,连忙盈盈地福身。 看着紧紧拉着裙摆,微低着头的李念儿,虽然看不见样貌,但沈清欢见她不住搓弄的双手便知她此刻定是满脸通红,紧张不已。 “神女身体无大碍吧,”王晏看着沈清欢,满脸关切。 “多谢王公子担心,我并没有大碍。”没想到自己的一场戏,只是一个晚上便已传遍。沈清欢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向对面一个满脸笑意,一个面色沉静的两个男子。 “这是在下的两位挚友,这位是宣王的次子段存远。”王晏开口介绍,一旁的墨衣男子向沈清欢抱拳行了个礼,相貌堂堂,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刚健似骄阳,不似翩翩公子倒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 沈清欢想起进宫前背下的人物关系书简,微眯了眯眼,宣王,尚燕国先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十几年前便远离朝政,驻守边关,即使得知先皇薨,也未踏入皇城。先皇在位时官至大司马将军,封王封地,但宣王本人就连宣封时都未曾回朝。 世人都说宣王在朝堂无所作为,虽位高人贵,却无人扶持。但其人在边境抵挡蛮夷,战无不胜,匡助地方,在百姓中也颇有名望,皇城之中也无人敢随意招惹。 沈清欢回了礼,低头瞬间,思绪已回转千百,如今丞相和太后暗地里争权夺位,碧落阁看似按兵不动,但不知暗地里做了多少推涛作浪的事。 青黛曾透露过这丞相最终会是弃子,如今自己也没看出碧落阁站在太后这边,突然听到宣王的名号,沈清欢突然想到,这下届储君,在边疆的宣王也是名正言顺。 不禁瞥了一眼身后的南无月,只见后者似乎察觉了自己望向他的视线,深邃的眼眸打量过来,平淡无波,却深邃如海。 沈清欢慌忙回神,再抬头时,脸上已挂着礼貌地笑意看向另一个满面兴味、眉清目秀的少年,他姿态透着些风流潇洒,但却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 王晏正欲介绍,便被少年迫不及待地地打断,抬手一拜,语气有些兴趣盎然, “神女,在下清河崔氏崔瑞之,家里排名老二。” 沈清欢挑了挑眉,清河崔氏,瞥了一眼身旁端庄而立,从刚才便沉默不语的李念儿,她师从崔氏,这两位难道认识?怪不得那日这位名叫崔瑞之的蓝衣公子极力促成王晏和李念儿的对诗。 沈清欢回了礼,抬头时甩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他,嘴角扬起一丝早已看透的幅度。 崔瑞之见状有些奇怪地眨眨眼,看着突然变得灵动狡邪的沈清欢,神色微楞,似乎和他听说的饱读万卷,满腹经纶的人物形象很是不搭。 王晏见崔瑞之一脸呆愣,直直地看着沈清欢,微皱了皱眉。 一旁名为段存远的少年也看出了自己挚友的无理举动,手臂一抬,便毫不犹豫地拍上了蓝衣公子的后脑勺。 “啊!” 崔瑞之惨烈地叫了一声,下一刻便抱头蹲下了,沈清欢听到那声清脆的声音,身形一顿,想着武娘曾经也经常这样招呼自己,看着不断倒吸凉气的崔瑞之,不禁也跟着砸了咂嘴。 王晏见崔瑞之毫无象形地蹲在地上,不断地揉着头,有些歉意看向沈清欢,见一旁拉着她袖子,长相精致却一脸懵懂地望着他们的男孩,眼里有些疑惑。 “这是我在乡野时养母的侄子,名叫东翎。”沈清欢见状缓缓开口,王晏了然地点点头,对着东翎温和地笑了笑,抬头时看向一旁一言不发,从刚才便好似空气一般的女子,“这位是…” 李念儿在王晏问出口时便身形一顿,浑身都有些僵硬,交握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搓弄着。沈清欢见状,但也并未帮她回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她的手。 李念儿感觉到沈清欢握在自己手上的温度,内心涌起一阵暖意,稳了稳心神,才小声地回答, “小女是太原李家的李念儿。” “李念儿?!” 原本还在地上蹲着的崔瑞之一听见这个名字,顿时从地上一跃而起,宛若赤兔。沈清欢见他神色兴奋,一脸八卦的滑稽样子不禁笑了笑。 在场的人有的淡然,有的激动,阳光正好,少年见青春,万物皆妩媚。 第三十九章 朋友 “神女怎么看?” 沈清欢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吊儿郎当的崔瑞之,“什么意思?” 蓝衣男子一副明知所问的神色,满眼期待。沈清欢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正走向高台的王晏和李念儿,挑了挑眉,心里有些好笑,“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蓝衣男子听闻,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神女有眼光。” “多谢夸奖。” “哪里哪里。” 段存远看见挚友对神女态度轻挑,本打算出声制止,但见少女神色轻松,并没有任何不满,心中对沈清欢倒有些好奇起来。世人皆知神女出自乡野,可她既没有白衣人微言轻的自觉,更没有成为神女后高高在上的孤傲,相处交流,灵动亲和,没有礼数约束,却让人很是舒服。 鼓声渐歇,王晏和李念儿一登台,便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沈清欢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兴致勃勃的崔瑞之,王晏是常常京师灼灼,少年成名,这段存远出自将门,对学识不追求倒也可以理解,可这崔瑞之…沈清欢有些疑惑,想也没想便出口问道, “崔公子出自清河,早就听闻清河崔氏为国为民,有教无类,出自清河学院的学子更是名满天下,公子为何不参加这对诗会?” 崔瑞之听闻,轻甩衣袖,一脸的正气,和他风流的姿态很是违和,“神女不知,在下不想在此搏个虚名,这…” 站在崔瑞之的身旁,一脸不耐烦的段存远有些嫌弃地打断了他的话,“他是皇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除了他家的老爷子能让他看点书,其他人谁都拿他没办法。” 沈清欢听闻有些好笑地看向还在摆谱的崔润之,见他神态瞬间龟裂,不禁轻笑出声。 听到沈清欢的笑声,崔瑞之脸色涨红,下一刻便如炸了毛的猫,狠狠地转头看向揭露他的罪魁祸首,手臂微抬一副想打架的样子,“你…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段存远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发一言,有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指尖微微抚了抚腰间雕刻精美的剑鞘。 “咳。”崔瑞之轻咳一声,立刻收回冲动的手臂,没再看一旁神态冷冷的段存远,转头对着沈清欢有些尴尬地笑着,“神女见笑了,段兄就喜欢开玩笑。” “姐姐,什么是纨绔子弟。”东翎本来正专注打量着高台上的动向,见沈清欢笑的欢畅,不禁回头问道。 “额…”崔瑞之一噎,瞬间不知说什么,沈清欢调笑地看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男子,低头摸了摸东翎的头,“这纨绔子弟的意思是说那些洒脱倜傥,享受世俗的人。”重点还得有钱,沈清欢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东翎一脸单纯地看着沈清欢,思考一番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岂不是活得很开心?” 沈清欢仰头想了想,抬头看了一眼满脸震惊,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崔瑞之,“好像是很自在。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年,开心最重要。” 站在沈清欢后侧的南无月听闻,眼神微闪,眼眸看向一脸认真向往的少女,拈花一笑,如一幅清美的画卷。 崔瑞之听着沈清欢的解释,微张着嘴,见她没有半分不屑,反而对这种生活露出向往的神色,心里不禁涌出一阵相见恨晚的感觉。 “神女…” “正好我也喜欢吃喝玩乐,还望公子有空给我推荐些皇城有趣的地方。”沈清欢捏了捏东翎肉肉的脸,听到崔瑞之似乎在叫自己,便随口说了一句,抬头看向他时,却见对方仍有些呆愣,连他身旁的段存远也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 眨了眨眼,难道这发自肺腑的言论太过了吗?沈清欢不自觉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南无月,只见对方也认真地看着她,眼眸如万丈深海,让人不禁想要沉沦下去。 周遭人声渐歇,高台上的对诗即将开始,一声沉闷的鼓声让她霎时回过神来,被南无月如此专注地盯着,沈清欢有些招架不住,慌乱地收回视线,稳了稳心神,回头指了指高台,声音清亮,似乎想掩盖心中微动的感觉, “开始了开始了!” — 马车之上,司马婺华掀开车帘,看向马车外跟随的刘坤,低声问道, “都准备好了吗?” “回太后,都已准备妥当。” “下去吧。” “是。” 品诗会的鼓声越来越近,太后朱红的手尖轻叩面前的矮桌,姿态闲适,但微皱的眉头却显露出她此刻不同寻常的焦灼。 — 午后鼓声响起,对诗会缓缓落下帷幕,在人们的瞩目中,王晏和李念儿缓缓走下了高台, 看着众人窃窃私语的样子,沈清欢侧头看向身旁意犹未尽的崔瑞之, “认识李小姐?” 男子挑挑眉,凑到她身边小声地说道,“不认识,不过常听我那老古董二叔提起她,是夸赞,能让他看好之人,啧啧啧,我就想看看这太原李氏家的大小姐是不是真如他所说那般了不起。” 沈清欢撇了撇嘴,满脸戏谑,“所以你就把你好兄弟卖了?你自己怎么不去勾搭?” “我…”崔瑞之听闻,对沈清欢直白的言论有些瞠目结舌,还没理清思路回答,一阵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 “姐姐,什么是勾搭。”东翎本是对万事都好奇的年纪,如今跟着沈清欢,想着她说过要教自己,更是越发地不耻下问。 “这个…”这次换沈清欢语噎了,崔瑞之微微一愣,下一刻便抱起双臂,不发一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沈清欢抬头看了他一眼,无意间瞥见南无月眼里似乎也闪过一丝揶揄,轻咳一声,一脸正经地拍了拍东翎的肩膀,“就是想要认识别人,和别人进行言语和肢体的交流。”见东翎听得很是上心,沈清欢顿了顿,看着他,似是提醒地继续说道,“你现在年纪还小还没到能勾搭人的年纪。” 崔瑞之看着一本正经、面不改色的沈清欢惊诧不已,他浪荡风月阅女无数,也见惯了名门贵女的矜持娇羞,酒楼名坊的放浪形骸,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见解独特、灵动狡邪,似骄阳一般鲜活。 东翎听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像想起了什么,“所以姐姐之前是在勾搭…”沈清欢见东翎说完便转头看向南无月,心里猛地一阵,反应迅速得捂住了他的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完便后悔了,此话倒像是变相承认之前自己无意的牵手是有计划的勾搭似的,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南无月,只见他神色无波,但明亮的眸子却似闪过一丝了然,沈清欢此刻如吃了黄连一般苦涩,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 “在说什么?” 对诗会结束的王晏迎面走到他们面前,见他们神色各异,便随口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沈清欢连忙摆手,看着紧随其后走来的李念儿,连忙换了个话题,来缓解此刻的尴尬,“刚才你们的对诗真的很精彩。”虽然自己几乎程走神,偶尔和崔瑞之唠嗑,但在场的人都对他们的表现赞不绝口,可见两人也绝非浪得虚名。 李念儿听闻低了低头,不用想都知道此刻她定然羞红了脸,“神女谬赞了,是王公子手下留情了。” 王晏听闻,拱手客气地说道,“小姐文思敏捷,在贵女中学识定当翘楚。” “对对对,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场下谈心了。”崔瑞之一听便连忙插嘴说道,眼里闪着熠熠的光芒。 沈清欢听闻挑了挑眉,这小子果然纨绔,一看就是无所事事,搬弄是非的能人,不过这王晏看起来是个温润书生模样,但听了他品诗会上的言论,却也看得出本人极度清高,说白了就是孤傲,对文学吹毛求疵,这种人对情感更是挑剔无感,果然, “在下现下并无事与李小姐交流。”王晏说完,对李念儿拱手,“今日参加对诗不过是崔兄的玩笑之举促成,还望李小姐不要见怪。” 沈清欢心中暗自肺腑着注孤生,但也深知强扭的瓜不甜,见此刻有些尴尬的氛围,也有些一个头两个大,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咳,听闻今日太后和丞相也会微服来此,黄昏更有晚宴。”崔瑞之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随即有些求助得看向沈清欢,后者抬眼瞥了有些焦虑的男子,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并未搭话。 正在此时,一个侍女突然走向前,在李念儿身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见她身形微顿,行了个礼便先走了。 看着李念儿离开时有些颓然的背影,崔瑞之指着神色无常的王晏,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懊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甩了甩衣袖扭头就走。段存瑞连忙向沈清欢有些歉意地拱手行了礼便去追挚友了。 “神女如有时间可否参加下月的月旦品诗会,不少学子都想与神女交流。” 沈清欢见王晏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挑了挑眉,“王公子,不怕您笑话,我本是乡野之人,品诗论道并非我的爱好。” 王晏听闻神色有些可惜,但也没有并未强求,拱手一拜,“望神女尽兴,晚宴再会。”说完看向挚友的去时的方向,抬脚便也跟了上去。 沈清欢点点头,看着王晏离开的背影,内心却不再平静,回头看向身后的南无月,“这晚宴必须参加吗?” “如今你在品诗会上一鸣惊人、名声大噪,太会设宴却不参加,怕是会落人口实。”沈清欢听闻也只有无奈地点点头。 拉着沈清欢的东翎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摇了摇她的衣袖,“姐姐不想多呆小鱼儿就拉着你走。” 沈清欢听闻忍不住笑了笑,轻轻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好呀,小鱼儿长大了,知道疼姐姐啦。” 第四十章 晚宴 南无月在花园内便被一副侍卫打扮的苍术叫走了,沈清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很是好奇,这传说中的碧落阁阁主到底每天在忙着算计什么。 沈清欢一行人来到晚宴现场,没想到此次的场所竟设在一大片梅林里!暗香浮动,月满寒梅,花枝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 凝寒大地,炭火静燃,即使在隆冬室外竟也能感受到阵阵暖意。宾客看似都在其乐融融的交谈着,但沈清欢却能感觉出此次的晚宴不似昨日潇洒惬意,除了文人骚客,其中不乏身穿官服的大臣。 随意抬眼便看见太后坐北向南,一身石青缎大袖常服,湖蓝紫葳大团花,颜色沉稳淡雅,眉眼扬着笑意看着列座的权贵文人。 坐在右侧下首最前方的萧丞相身着墨蓝色长袍,上面绣着精致的仙鹤图样,此刻正端着茶盏与对面的一人礼貌地对饮,沈清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看见了左侧端坐的便宜哥哥,轩辕宸。 食如画、酒如泉,座绕三面,中间的空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籥舞笙鼓,乐既和奏。 来迎的侍女见到沈清欢一行人,礼貌地告知侍女等人不能入席,只能在外围等候,沈清欢看了看撅着嘴很是不满的东翎,今日有太后和丞相出席,礼教纲常比昨日严苛不少,沈清欢有些无奈地揉了揉东翎柔顺的头发,“没事,姐姐吃快点,一会儿就出来。” 交代青黛照顾好他,沈清欢便在侍女的引领下走进了西侧女客端坐的地方,这里由一片巨大纬帘包围着。掀帘而入,迎面扑来阵阵烛香,木桌纵横,清一色是未出嫁的妙龄少女们,三五围坐,朱唇粉面,披罗戴翠,燕语莺声互相交谈着。 没有多少人关注刚走进来的沈清欢,参加品诗会的贵女本就少,又都带着纬帽,模糊中能认出自己的极少,沈清欢呼出一口气,随意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 青黛不在身边,在陌生的环境中,她自然而然想要低调行事,互不认识,不走心的寒暄不想去应付,就让自己安安静静当一个吃货吧,沈清欢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才刚端起一杯茶,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半夏。” 沈清欢身形微顿,抬头便看见一袭粉梅色雪狐棉衣,身裹芙蓉祥云百花褶裙的少女迎面向自己走来,她肌肤胜雪,微笑着看着自己,双目犹似一泓清水。 沈清欢扬起一丝笑意,“念儿。” 李念儿刚在沈清欢身旁坐下,身体微侧,便指着跟随在她身后的一人,迫不及待地介绍起来,“这位是郡主,宣王的嫡女,段君如。” 刚才李念儿挡住了自己的视线,沈清欢这才注意到此刻坐在李念儿身旁的少女,不似其他贵女一般身形纤细,反倒有些胖。橙色的长裙,外套玫红锦缎小袄,边角缝制雪白色的兔子绒毛,一头锦缎般的长发用一支红玉珊瑚簪子挽成了坠月簪,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脸有些圆润,不禁想让人捏两把,很是灵动可爱。 “郡主好。”又是一个皇亲国戚,沈清欢看向少女,礼貌地颔首道好。却见她看向自己,眼眸明亮洁净,随意地点点头,下一刻便抬手拿起桌上的糕点,塞了一口糕点,含糊地说道,“叫我君如就可以了,念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宜如此生分。” 沈清欢看着少女说完便忙不迭地抓起其他糕点吃起来,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这位郡主倒不似自己认知里的贵女形象。 李念儿见沈清欢一脸好奇,连忙说道,“半夏,君如她一向如此…洒脱。” “的确挺洒脱的,你们小时候便相识了吗?”沈清欢收回视线,看向李念儿,听到她的形容不禁笑了笑。 李念儿见沈清欢神色无异,并未对她挚友粗俗的举止不满便放下心来,“我从小便师从清河,君如她也在那里学习…”李念儿还未说完,一旁的段君如便放下糕点,插嘴说道,“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只有念儿陪我玩,不嫌弃我胖。”说完笑着看了看李念儿,抬袖随意地抹了抹嘴边的糕点残渣,后者回了一个微笑。 沈清欢见状,扬起一丝笑意,儿时的情谊总是很纯粹,脑海里浮现出青黛的眉眼,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暖意。 这时,一声尖利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清晰地在账内响起, “这是迎雪看上的位置,你起来!” 帷帐内喧闹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沈清欢和众人一样顺着声音的出处望了过去,只见三个妙龄女子围在中间的木桌前,说话的正出自其中一名打扮雍容艳丽的女子之口。 原本端坐在桌前的清秀少女抬头看向来人,有些委屈却并未说一言,只是起身低头离开换了位置,期间没有一人对这傲慢无礼的言行出声制止。 沈清欢正好奇这三人是谁,为什么有这般高傲刁蛮的脾气,便听到一旁的李念儿轻声喝道, “君如,你别动。” 一回头便看见一旁的李念儿满面担忧,桌下的手紧紧拉着君如的衣袖,许是君如力气有些大,已经让她微斜了身子。 段君如回头看了看向她微微摇头的李念儿,长长吐了一口气,愤恨的咬了一大口芙蓉糕,似乎还不解气,随手拿起一把杏仁塞进嘴里咬得嘎嘣响。 事情不过一瞬,片刻便又响起喧闹的声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清欢看了一眼事发处被另外两人恭维着,安然坐下的女子,一身流彩暗花云锦裙,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头顶到耳边压着用珍珠和红色宝石穿的红梅金丝镂空珠花。明亮的烛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但她那副清高倨傲的神色却怎么也无法让沈清欢喜欢起来,不禁疑惑地开口问向身旁的李念儿, “她是?” “她是礼部尚书沈大人的嫡女,沈迎雪。”李念儿顺着沈清欢的视线望去,微顿了顿,“她身旁的两人一个是…” “都是些跟屁虫。”一旁的段君如插嘴说道,声音有些愤懑,李念儿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小点声。 段君如暗哼一声,不甘心的撇撇嘴,但声音却也压低了不少,“要不是念儿拉着我,我非打碎这些个肮脏的嘴脸。”见沈清欢面色沉静,以为是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便抬了抬下巴说道,“小时候我没少揍她们,欺负弱小,欺软怕硬。”随即搓了搓手,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黯然,“念儿在清河学院的画艺惟妙惟肖,很受先生器重,也曾是那里最受欢迎的学生,因为交了我这个朋友,连带着受了不少惩罚,如今要不是不想再给她惹麻烦,我早就…”段君如咬了咬牙,很是愤懑。 沈清欢挑了挑眉,了然的笑笑,这郡主除了吃货还是个爱抱打不平的侠女。怪不得李念儿身份高贵却也没见帐内其他人前来搭讪,这段君如是皇族,没人敢轻意得罪,却也是个麻烦精,惹不起便只有躲了,便连着李念儿也被孤立了。只是没想到这李念儿这样的娴静贵女会和君如这样的人是挚友,看着李念儿随手给君如递上一碟果盘,沈清欢默默地点了点头,果然柔能克刚。 端着茶杯,沈清欢突然觉得这被提及的沈大人似乎有些耳熟,想了一瞬便记起,正是青黛早些时候提起的萧丞相的心腹,礼部尚书沈昭,看了一眼身旁神色无常的李念儿,竞争者啊。 压下心中的思绪,沈清欢与她们寒暄了一会,便听到帘外传来一阵绵长的鼓声,人声渐歇,不一会便传来太后的声音, “哀家今日设宴,一是为迎四海贤士,二是为迎南梁三皇子来访。”司马婺华话音刚落便看向轩辕宸的方向,扬起一抹笑意,回转头接着说道,“聘名士,礼贤者,是尚燕文明得以绵延不息、兴盛至今的原由,太祖曾下荐贤诏曰:‘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太后微顿,微侧头,接过一旁侍女递上的酒杯,微举,声音高昂清亮,“如今尚燕虽经国殇,但政局安稳,国泰民安,望四方豪杰乘风来,共筑尚燕千古基业!” “太后贤明!”四周响起阵阵应和的声音,酒樽相碰的清脆声音响起,一时热闹非常。 沈清欢端起茶悄悄撇了撇嘴,太后这鼓舞人心,慷慨激昂的发言的确挺精彩。接下来丞相寒暄了几句,晚宴便正式开始了,看着侍女鱼贯而入端上一盘盘精美的食物,沈清欢不禁摩拳擦掌,侧头瞥了一眼早已如狼似虎,眼冒精光的段君如,暗叹幸好一人一席。 第四十一章 明枪易躲 沈清欢匆匆结束了用餐,心心念着等在外围的青黛和东翎,好不容易等到侍女撤下餐食,想着终于可以离开了,却听到账外响起一阵鼓声。 人声渐歇,沈清欢心里莫名地涌出来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帐外响起了太后那熟悉的声音, “见今夜歌舞升平,哀家真是兴然,还未酣畅纵酒,各位名流豪杰可有什么饭后即兴?”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深蓝官服的男子便拱手起身,向太后和丞相行了礼,开口说道,“品诗会上,各位诗作扬葩振藻,徜徉恣肆,今夜如此良辰美景,定也不能负了这满林梅香,不如以画来留下此刻的景色如何?下官早就听闻清河书院画艺惊人的贵女不在少数,不如也让她们来一展才华?” “好!好!”不少人在帐外附和,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舞姬们便缓缓退下,中间的空地上不一会儿便摆上了文房四宝。 账外兴致盎然,账内的气氛却有些奇怪,那位名叫沈迎雪的少女自座位起身,缓步走到沈清欢这桌面前,望着低着头未发一言的李念儿,语气怪异不屑,“不过是第一次参加品诗会,就可与王公子对诗,如今所说的一展才华又正好是你擅长的画艺。”语气微顿,勾了勾朱唇,神色很是轻蔑,“真是好手段。” “你说什么?!谁耍手段?!”李念儿还未出声,一旁的段君如便一拍桌子愤然起身,沈清欢被面前巨大的声响吓得浑身一震,手里的翡翠糕“啪嗒”掉到了地上。 “君如。”李念儿忙起身拉住了暴躁的君如,皱眉摇了摇头。 沈清欢处在这漩涡的中心,众人站着,她一人坐着反倒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自己虽不想惹事,但也的确看不惯沈迎雪如此嚣张的做派,反倒对君如嫉恶如仇的性格颇是欣赏。 “谁用了手段谁知道。”之前出口抢座位的艳服女子挡在了沈迎雪的面前,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沈清欢有些可惜得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糕点,缓缓起身,屏蔽掉盯着自己的无数道视线,转头面色沉静地看向刚说话的女子,眼眸闪过一丝犀利, “此次作画并未指名道姓指派一人前去,你们如此说岂不一开始便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了?”一旁的段君如听到沈清欢的言论,转头向她递来一个赞赏的眼神。 女子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沈清欢一番,“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妄发言论!” “就事论事而已。” 李念儿见状连忙拉住沈清欢的衣袖,一脸的担忧,“半夏…” 正在气氛僵硬之时,一个侍女掀帘而入,看着有些紧张的氛围,有些微愣,下一刻便缓缓开口, “请书院贵女移步。” 沈迎雪冷哼一声,斜眼瞥了沈清欢三人一眼,转身向帐外走去,段君如也学着她冷哼一声,向着沈迎雪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脸的愤恨。 沈清欢抬手拍了拍李念儿抓着自己的手,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正在此时,帐外传来太后的声音, “听闻品诗会上哀家的孙女也曾慷慨发言,没亲眼目睹她的风采着实让哀家遗憾啊。” 沈清欢听闻,心里咯噔一声,靠,这老太婆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思绪混乱中,场上便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不如也请神女上台崭露风采如何?如今世人皆知神女文采出众,不知这画艺又当如何?” 话音刚落便听见场内人们一阵阵欢呼附和的声音,沈清欢脑门忍不住掉下三根黑线,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 下一刻便又进来一位侍女,声音朗朗,听得沈清欢却如催命一般, “神女在否,请移步。” 帐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连走到帐门口的沈迎雪也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沈清欢感觉到李念儿握着自己的手有些颤抖,转头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眸子,整理了思绪,名义上的祖母召唤自己,既然参加了晚宴,如若不出场便真拂了她的面子,现在明里倒还不至于得罪她。 沈清欢紧了紧李念儿的手,微点了点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艳服女子,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微扬头,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言语充满着鄙夷, “哎,麻烦让让。” 面前的女子甩了甩长袖,侧转身瞪着沈清欢,“你谁啊?你…” “这位便是神女。” 李念儿打断女子欲出口的话,缓缓开口说道,话语刚落,账内便静若寒蝉,仿佛可以听见针落的声音。 沈清欢感受着四面传来的视线,斜瞥了呆愣的艳服女子一眼,向前缓缓踏了一步,肩头狠狠撞开了一动不动的女子,只见她一个踉跄差点倒地,沈清欢鼻子里冷哼一声, “哟,不好意思啊。”语气却透着满满的不屑,斜瞥了一眼此刻仍有些罔知所措的少女,啧啧两声,像看一个傻子一般,下一刻便拉着李念儿出了帐门。 沈迎雪站在帐门口,咬着朱唇,神色透着不甘和懊恼,狠狠地盯着李念儿的背影,竟不知她还与名动京城的神女成了朋友。 沈清欢迎着各处投来的的目光,缓缓走入场地,学着其它贵女向太后行了礼,随意一瞥却不小心看到左侧轩辕宸望着自己那鼓励的眼眸。 太后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微抬手让她们起了身,“半柱香的时间,以梅为题,随意作画。”顿了顿,看向沈清欢,发现她正看着某处,顺着她的视线便看见了端坐的轩辕宸,眼里闪过一丝犀利,下一瞬便换上了满眼慈爱,“神女,不用紧张,你是哀家的孙女,随意便可。” 被突然点名道姓,沈清欢有一瞬间段怔忪,回头看向太后,回礼恭敬地说道,“是,太后。” 司马婺华听到沈清欢如此恭敬疏远的称呼,脸上的笑容似有些挂不住,微眯眼掩去眸子里的利光,藏在袖袍里的琉璃指套深深地掐着楠木扶椅。 沈清欢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在现代到了展露才艺之时最忌讳的便是攀关系,却是忘了太后只想展现祖孙和睦的初衷。 片刻,曲眉丰颊的侍女们便轻盈莲步、姗姗而来,依次站立到每个案桌前,一副研磨静等的姿态,沈清欢和李念儿随意找了个相邻的位置便坐下了。 四周注视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让沈清欢很是不舒服,就像是在动物园被围观的表演。 伺候在旁的侍女每人拿出一柱熏香插入香炉内,绵长的鼓声后,绘画便开始了。 贵女们奋笔急书,沈清欢斜靠在椅子上,手拿毛笔,却滴墨未落,一旁的李念儿投来问询的目光,担忧之意不言而喻,沈清欢回了一个放心的眼神,便抬手扶额,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人知道此刻沈清欢虽面色不显,内心却慌乱无比,她在现代可从来没有学过绘画,更别说博大精深的国画了,自己的文艺细胞还未被开发,此刻除非是老天降神迹,让自己一瞬成神,要不她真没办法在此刻画出像样的画作。 时已过半,鼻尖传来阵阵梅花的香气,沈清欢深吸一口气,耳边传来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她脑海里闪过自己在现代和国画有关的所有片段。 片刻后,沈清欢缓缓睁开眼睛,也不管握笔姿势是否正确,提笔便往砚台里狠狠一戳,浓重的墨水浸染笔尖,随意抬手,一滴墨水便落在面前洁白的宣纸上。 “神女,需要换一张吗?”一旁的侍女见状,恭敬地开口询问。 “不必”沈清欢挑了挑眉,胸有成竹地任由墨汁一滴滴落在宣纸上,随后微俯身,朱唇轻启,便向着宣纸吹了几口气。 沈清欢奇异的举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落座稍远的人都伸着脖子想看看她在画什么,私语声不绝于耳。 当事者却对此熟视无睹,沈清欢拿起宣纸两端左右摇晃起来,三五下便放了下来,此时,被她吹出的粗直黑干上便显现出一个个杂乱的枝桠,沈清欢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回头便让有些呆楞的侍女换上朱丹色,拿起稍细的羊毫笔蘸取点滴,抬手随意地点在繁杂的黑色线条上。 场上一片哑然,太后微眯了眼,对沈清欢这怪异无比的举动也很茫然。 熏炉冉冉,飘飘生紫烟,半香不过一瞬。 第四十二章 暗箭难防 香已尽,沈清欢放下毛笔,侧头看向一旁的李念儿,当看到她的画作时,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纸上的梅树栩栩如生,连梅花的点点疏影都描绘得惟妙惟肖,映衬着此刻的梅林,纸上的花瓣呼之欲出。 沈清欢向着李念儿悄悄竖了竖大拇指,李念儿虽然不懂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看她的神态也猜出了几分,有些羞涩的微笑颔首,低头看向沈清欢的画作时,表情一愣,有些呆滞,沈清欢轻笑两声,并未解释什么。 侍女们俯首,依次上前,先由太后一一过目贵女画作后,再让宾客们鉴赏。当太后看到李念儿的作品时,眼里闪过一丝赞美, “这是…” “太原李氏的嫡女所作。” “好,赏!” 侍女们福了身,便拿起画作走向台下,宾客们见到李念儿的画作都不住的点头,满是赞美之词。 司马婺华看着面前一幅幅的画作,眼神一顿,这些画中,有一副显得很是格格不入,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幅是…” “这是神女的画作。”一旁的侍女连忙答道。 太后听闻,微眯了眯眼,有些诧异的看向台上笔直站立的沈清欢, “神女,这幅画是有什么深意吗?” 原本有些喧闹的人们突然安静了下来,刚才便被沈清欢怪异的作画方式吊足了胃口,大家更加好奇大名鼎鼎的神女是如何描绘梅花的,连平日里老成持重、正襟危坐的大臣们也跃跃欲试,探头打量。 被call到自己的名字,沈清欢早有准备,稳了稳心神,首先恭敬得向太后行了礼,向前一步。 侍女们也在此刻举起了她的画作,只见白色的宣纸上点点亮眼的红色,期间错落的黑色线条如树干枝丫一般纵横阡陌,大体也能看出是梅树,但如此简单粗糙的笔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大跌眼镜,有人目不转睛,有人嗤笑鄙夷,有人事不关己、举杯畅饮,场上的人神色各异,姿态万千。 沈清欢昂首挺胸,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清了清喉咙,抬眼扫了一圈众人,清亮的声音响彻宴会场,“世间万物,无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小女学艺不精,能抓住的也就那一点气韵了。”自己小学时,美术老师便教过这种画梅花的方法,滴墨吹成树干枝丫,再点上些红色便是梅花了,对小孩子来说又简单又有趣。沈清欢一边暗示着自己不要心虚,一边挺直了腰杆,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众人听闻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讨论声音越发地大,似有些恍然大悟,但其中亦不乏有怀疑之人,有一道目光很是明亮,让沈清欢无法忽略,微侧头便看见自己的便宜哥哥一脸赞赏的眼神,向着她的方向抬手举杯,缓缓起身,一副知己者的样子, “山水花卉唯写意最妙,形质毕肖,则无气韵;彩色异具,则无笔法。”清朗的声线响彻会场,人声渐渐小了起来。 沈清欢眨了眨眼,没想到轩辕宸会帮自己说话,一副简单的画作一经他渲染反倒真有了几分意境,还在感叹他的文采超然,便又听到场下传来一声熟悉的苍老的声音,是老太师王成, “神女此作,纵笔挥洒,直抒胸臆,意足不求形神似,前身相马九方皋,此真知画者也。” 沈清欢强颜欢笑地对着王成拱手一拜,内心却有一丝畏缩,“太师过奖了。”真心不敢当啊,不过就是赶鸭子上架,自己的国画水平不就是三岁小孩的水平吗。 眼见颇负盛名的南梁三皇子如是说,连受人敬仰的老太师也一副赞美之词,质疑的声音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片叫好之声,更有甚者对自己理解不了的“深意”很是懊恼,一副勤学好问的姿态。 沈清欢看了看身旁一脸崇拜的李念儿和几双嫉妒的目光,干笑几声,“承让了承让了。”她此刻浑身不自在,正想着如何打断这盲目的崇拜,耳边便响起了太后欣喜的声音, “没想到哀家的孙女有如此的感悟,哀家甚是欣慰,来人!赐御酒!” 沈清欢听闻神色一僵,思绪万千,但片刻便恢复了淡然,她虽然对宫廷礼法不熟,但也知道这大庭广众之下,当位者赐的酒不得不喝,即使是毒酒也要态度诚恳,要客气,喝了还得说谢谢。 微眯了眯眼,沈清欢掩去眸子里的暗涌,心道太后肯定不会给自己喝毒酒,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嗅出了一些阴谋的味道,在现代看了多年的宫斗剧,唯一教会自己的就是多疑。 一位白衣侍女款款走来,玉盘之上,金尊里的美酒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沈清欢虽不是酒鬼但在现代和闺蜜们偶尔也会小酌一番,只闻这醇厚的酒香便知不是凡品。 “谢太后恩典。”沈清欢拂袖跪拜,抬手拿起酒杯的那一刻,突然瞥见指上的黄泉闪过一丝红色,身体一颤,不禁大惊失色,只一瞬,行动比思考更快,她手指一颤便打翻了酒杯, “孙女惶恐!从未受过如此恩典…”下一刻,沈清欢惶恐地跪地,声音有些颤抖,天知道她此刻是真的后怕,在古代打翻御赐的酒,稍有不慎便会被治大不敬之罪,自己是神女虽不怕被斩头,但如要问罪,惩罚定也必不可少。 悄悄瞥一眼周围人的眼色,李念儿一副担忧的神态,其中也不乏有些人幸灾乐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司马婺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瞬间又换上一服慈祥的神色,“无妨,起来吧,祖母再赐一杯即可。”微抬手便唤来白衣侍女为沈清欢又倒上一杯。 沈清欢连忙谢恩,慢慢举起酒杯,指上的黄泉依旧闪过一丝刺眼的红色,刚才打翻酒杯之际,白衣侍女惊惧的眼神让她记忆深刻,默默记下她的样貌,看来这侍女知道些什么。 沈清欢强压下心中的不甘,一咬牙,抬眼便一饮而尽,低头的一瞬间便把刚才跪地时从袖袋里倒出的一粒长生吞入腹中。 宴会叫好声一片,在她听来却异常刺耳,丝竹之声再次响起,席间觥筹交错,热闹而流俗。 直到下了场,进入帐中的沈清欢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李念儿叫了自己几声才回过神来, “半夏,你没事吧,刚才…” “我没事,就是现在头有点晕。”沈清欢扶了扶额头,脑中一片混乱,但在旁人看来却似有些不胜酒力。 段君如见她们回来了,大步朝沈清欢走来,一脸的意犹未尽,“念儿只说她交了个朋友,原来竟是神女,刚才走得匆忙,现下一定给我好好聊聊你们的趣事。” 李念儿一把拉住兴致盎然的段君如,皱了皱眉头,“君如,神女现在有些累了。”说罢,看了看如今帐内一个个蠢蠢欲动,都想上前搭话的少女,李念儿转身拉了拉沈清欢的手,“半夏,你先回去休息吧。” 沈清欢向她们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让帐边伺候的侍女送自己出了宴会。 如今皇城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这个风头正盛的神女,可朝堂局势再怎么风云变幻、乱象丛生,太后却也不会当众毒杀自己,她赐的酒,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难不成是丞相?可自己已然接受了他送来的侍卫,现如今与他算是和平共处。 沈清欢此刻心乱如麻,危险似乎如影随形,如今敌友难分、敌暗我明,总有人见缝插针一般想要害自己。惺惺作态的太后,假意奉承的丞相,便宜哥哥,还有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各色人物,脑海中一团浆糊,什么也看不清。 花园内,青黛站在石板路前等候,一回头便看见沈清欢神色凝重、面容苍白地向她走来,与带她来的侍女点头回礼后,见她退下,连忙开口询问, “你怎么了?” 在一旁蹲着无聊拔草的东翎听到青黛的声音,忙回头,一脸的欣喜,蹦跳着上前拉住沈清欢的衣袖,“姐姐!” 沈清欢看着一脸童真的东翎,内心平静了一些,揉了揉他柔顺的头发,转头便对青黛低声说道,“有人借着太后赐酒,下毒害我。” 青黛身形一顿,立刻拉起她的手便要把脉,沈清欢笑着拉住青黛伸来的手,拍了拍,一脸的淡然, “无碍,我已服下长生,只是太后身边端酒的侍女怕是知情人。” “神女的意思是…” 沈清欢咬了咬牙,“帮我盯着她,不要让别人有机会杀她灭口。” “好。” 在宴会上对自己生死的无能为力,让她此刻满腔愤懑之际,更多的是不甘,神女的身份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背地里看不起自己的人却也不在少数。 平日遇到险境有碧落阁的照拂,但总有想要谋害自己的人藏在暗处伺机而动。总会有失去庇护者的时候,比如今日。 第四十三章 武娘之死(上) 一年一度的品诗会便这样结束了,回来的路上,沈清欢安静了不少,东翎也看出了她与平日的不同,安静地依偎在她的身旁,乖巧地看着出发时带在马车上的画册。 回到仙瑶殿已临近晌午,侍女们齐齐站在大殿门口屈膝向她行着福礼,沈清欢微点头便拉着东翎进了大殿,而青黛也按她的交代去盯着太后身边那个怪异的丫鬟。 交代了吃食,沈清欢望着有些空旷的大殿,叫住了最后出去的蓝衣侍女, “武娘呢?去哪了?” “回神女,武娘子昨日去采办红绸,许是今日回。” “知道了,下去吧。” “是。” 沈清欢带着东翎吃了午饭,哄睡了他后已到申时,南无月自从晚宴后便不见踪影。 此刻,沈清欢独自坐在花园内,头一直有些涨涨的,现在更是觉得四肢也有些无力,想是自己累了便也没有在意。 梅香四溢,脚边燃烧的兽金炭冒着徐徐热气,晚宴上烈酒下肚的灼烧感似乎还在,更多的像是对自己的警醒。来到这个异世不是没有经历过险境,但手捧毒酒时那一瞬的无助和绝望让她如梦初醒。 自己如此依赖碧落阁,竟忘了万事靠己的初心,这也连带着看低了自己,想要与南无月平等相交,靠的不是原主神女的身份,更多的是要靠她沈清欢自己创造的价值。 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瓷杯,茶已凉透多时了,心里渐渐平静下来,自己要变强的信念瞬间盈满脑海。 这时,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跑来,头饰有些散乱,见到沈清欢连忙行礼,有些气喘吁吁, “武…武娘子出事了!” — “你说谁死了?” 丞相府内,萧岩斜倚在软塌之上,嘴里吃着男孩手里剥好的柑橘,看着跪地的侍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仙瑶殿的管事嬷嬷,叫武娘。” 萧岩神色有些震惊,随即眼里闪过一丝兴味,拂开男孩递来的果蔬,缓缓坐直了身体,“武娘?她可是神女的养母。”言语微顿,掩去此刻的兴然,抬手抚了抚男孩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侍从连忙磕头,娓娓道来,丞相听完,勾了勾嘴角,眼里盈满狡黠的光芒。 “我还以为这女人为了得到神女不用其极,前几日还杀了我安插在李念儿身边的眼线,借机讨好神女,如今却又做出这等事。”萧岩冷哼一声,“看来上次缀锦轩劫人的事让她慌了。” “丞相,我们此番需做什么吗?”侍从见他一脸的得意洋洋,不禁开口询问。 萧岩抬手制止,眼里闪过如见猎物一般的光芒,“静观其变。”顿了片刻,言语有些晦暗,“有些事,终究需要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一旁的男孩抬头看向萧岩,眸子清明,一脸的茫然。 “良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抬起一根手指勾了勾男孩光洁的下巴,萧岩微眯双眼,苍老粗顿的声音有些意味深长。 — 沈清欢端坐在大殿中,强撑着才没倒下,手撑着越发顿疼的头,面色沉静地看着自己命人从义庄搬回的武娘尸体,白布遮面,很是安详。 一位侍女垂首站立一旁,敛声屏气,不敢抬头。 青黛闻讯赶了回来,入了大殿,看着坐在楠木椅上一言不发的少女,眼里充满着担忧。 沈清欢微抬头,看着急匆匆赶来的青黛,努力维持的平静神色有些龟裂。闭眼间,武娘声如洪钟,咋咋呼呼的神态依旧还在眼前。 自己与她的确只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主仆关系,可即便如此,武娘却也是自己来到异世时第一个遇见的人。对她克扣,却也没饿着她,对她刻薄,有时也对她崭露关怀,她是一个鲜活的人,生活在自己身边,与自己朝夕相对的人,如今却躺在这冰冷的大殿中。 沈清欢不自觉地抓紧双手,再睁眼时,眼眶已有些发红。青黛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言却是安慰。 稳了稳心神,沈清欢缓缓起身,看着下首低头不语的蓝衣侍女,“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会。”实在无法说出那个字,现在的场景于她仿佛只是梦境,只有肩上的温暖时刻告诉她,这是事实,那个陪伴自己无数个日夜的女子,再也回不来了。 “是…是董贵妃。”侍女抽泣了一下,接着说道,“巳时奴婢去陈总管那签字时,却听说武娘被内务府抓走了,说是娘子冲撞了贵妃。” “然后呢?活着进去怎么就…” “奴婢不知,想去内务府接武娘子时却被告知,娘子…娘子受不住惩罚…” 沈清欢微阂眼,微抬手止住了侍女的话,“我知道了,下去吧。” 大殿内寂静无声,青黛看着沉默不言,半饷都一言不发的少女,皱着眉头却也不知从何劝起。 义庄特有的熏香徐徐飘在大殿内,沈清欢缓缓睁开眼,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慢慢走向白布遮掩的尸身前,蹲下身,抬手触到白布,冰冷而刺眼。 “半夏。”青黛不禁叫住她,受了刑罚的侍女,尸身都很是骇人。 “无事,我就看看。”沈清欢抬眼看了看身边的青黛,牵强地勾起一抹似哭的笑意,指尖微微颤抖,掀开白布的一瞬间,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她还是不自觉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如若不是身形和服饰,根本看不出这是武娘,微青的脸肿胀无比,即使清洗梳理过,脸上一直延升到露出的脖颈上都是道道鞭痕。不知用的什么利器,血迹虽被清洗干净,但被扯开的皮肤中能清晰地看到粉色的骨肉,放与胸前的双手更是扭曲变形,骨节尽断,手腕上青紫一片,早已看不出原有的肤色。 沈清欢抑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拉着白布的手不自觉地颤抖,默默的握紧,此刻内心只剩下无尽的愤恨,她不允许自己移开眼,看着受过非人对待的武娘的尸首,内心不断告诉自己,深宫中没有心软,不能忍便必须残忍。 “找人厚葬。” 沈清欢最后看了一眼武娘,眼睛通红如厉鬼,看着下人抬走武娘的尸体,内心发誓要让背后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董贵妃是谁?” 青黛见沈清欢神色悲切,但并未失态,便也放下了心,“董贵妃是先皇在世时最受宠的妃嫔,是司马家大房的嫡女,太后是她的亲姑姑。” “太后?” “正是,内务府声称昨日武娘子拿红绸的路上言语冲撞了董贵妃,但并不知晓其是仙瑶殿的人,所以…” 沈清欢微眯了眯眼,以武娘对青黛的态度便知,她虽然冒失却也知进退,不可能去得罪位高尊贵的贵妃。想起武娘在暗察司替自己报上名号时那副得意的样子,更不可能被抓了也不表明她的身份,昨日正是自己不在仙瑶殿的日子,可真是下手的好时机。 深吸一口气,沈清欢深深压制住滔天的怒火,“青黛,带我去会会这个董贵妃。” 青黛见沈清欢一副冰冷恨懑的样子,怕她闯出祸事,连忙出口制止,“品诗会才结束,时间已晚,武娘之事我定将禀报阁主,神女还是不要卷入纷争,这…” “青黛,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有些事我不能就此不管。”沈清欢转头看向青黛,眼里的笃定与坚毅,让青黛反驳的话最终没能说出口。 残霞夕照,天寒白檐。 沈清欢坐在马车内,抱着手炉,心里却怎么也温暖不起来。华灯初上,宫里已然一副过年的氛围,大红春帖,花贴门神,她却从未想过,武娘会缺席自己在此处的第一个春节。 第四十四章 武娘之死(下) 沈清欢一行人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莲华殿,正是先皇在世时赐给董贵妃的住所,青黛扶着沈清欢下了马车。 深吸一口气,沈清欢稳了稳心神,让自己不至于失态,便抬腿向大门走去。 威武的两尊石狮旁站着金盔银甲的七尺侍卫,青黛报上名号后,不一会便出来一个妙龄侍女,红唇齿白,蓝色织锦长裙,襛纤得衷,微屈膝,向她福了福身, “奴婢睢河,奉娘娘之命恭迎神女。” 沈清欢只看了她一眼,并未过多搭理,抬腿便进了殿门。穿过婉转曲折的长廊,古典雅致的花园环绕,此刻天已渐暗,冷雾缭绕,竟有一丝江南的韵味。 突然,前方的花园内却传来一声尖厉的声音,打破了此刻静谧的氛围。 “你给我跪好了!李姑姑叫你了才能起来!”一个粉衣侍女站在树旁,仰着头,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沈清欢侧眼,寒风凛冽中,梅树下一个只着中衣的少女跪在雪地里,头发和脸颊上凌结着冰凌,面色苍白,嘴唇已被冻得乌黑,浑身颤抖。 沈清欢见状,脑海里闪过武娘凄惨的尸体,眼里一丝怜悯掠过,但片刻就掩去了。在别人的地盘上,也不知这小侍女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神女,请。”沈清欢听闻回转头,便跟着领路的侍女继续向前走去,此刻脑如乱麻的她并未想过插手此事。 这时,原本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少女听到声响微抬眼,当看见沈清欢从一旁走过时,突然激动起来,冻得红肿的手撑着地想要向她奔来,却因为膝盖早已冻坏,只得跪趴着向她爬来。 沈清欢有些惊诧地看着努力挣扎着向自己爬来的侍女,不禁向后退了几步,青黛一瞬间便挡在沈清欢面前,“竟敢在神女面前放肆!” “神女赎罪!”原本站在一旁的粉衣侍女连忙上前拖住向前挣扎趴伏的奴婢,脸色大变,连忙向沈清欢福身认罪,下一秒便连忙抬手召唤下人,“快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惊扰了神女,这次非好好惩戒不可!” “神…神女,我知…知道昨日武娘子的事…” 沈清欢听闻微眯了眼,跪趴在地的少女衣衫不整,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满是青紫,她的声音虽小却清晰的传到了沈清欢的耳朵里,看到几个嬷嬷上前,缓缓开口, “且慢,我有话问她。” “神女,这贱奴满口胡言,快!拖下去!” 沈清欢皱起眉头,言语冷冽,“我说有话要问,你急什么?”转头看向青黛,撇了一眼已挣扎无力的侍女,青黛二话不说便上前拂开正要拖着少女离开的几位嬷嬷,俯身扶住无力倒地的少女。 粉衣侍女见状,神色紧张,微抬手想开口制止,“神…神女。” 沈清欢宛若未闻,缓缓走到少女身边,看着她倚着青黛,脸色剎白,连睫毛上都凌结着冰霜,鼻息微弱,宛若死人一般。 沈清欢皱了皱眉,看了看青黛,“她…”见对方点了点头,便颔首低声问道,“你知道什么?” “昨…昨日花园,是李嬷嬷先出言顶撞了武娘子,却…却反口…” “梁衣!你再胡说小心嬷嬷把你舌头拔了!快把她拉下去!” “闭嘴!”沈清欢瞪向插话的粉衣侍女,那满脸的恨意,让侍女立马跪地,汗不敢出,一旁的几个嬷嬷见青黛眼神冷冽如冰,一时竟也身形未动。 沈清欢回头看向虚弱的少女,眸色渐深,“我可以带你离开,但得看你自己的勇气如何了。”说完也不等少女回答,缓缓起身,向青黛点了点头,后者会意,扶起少女时趁人不注意便喂了一粒丹药。 沈清欢回转身,无意间看见站在廊边领路的蓝衣侍女,好像叫睢河,从始至终她都未搭话参与,如今又一脸的淡然,看到自己看向她时,虽低下头,但姿态却隐隐透着一丝了然。沈清欢微眯了眯眼,却也没有过多询问,便让青黛带着浑身是伤的侍女一起去往大殿。 穿过一弯碧绿明镜的池水,便到了大殿。殿内云顶檀木,烛火通明,地铺白玉,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摸样,鲜活玲珑、细腻可见。如此穷功极丽,可见这个董贵妃在先皇在位时有多受宠爱。 “不知神女突然造访此地所谓何事?” 沈清欢顺着如若无骨、软糯的声音,抬眼便看见大殿前的贵妃椅上斜倚着一个美人,一身白色的拖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淡色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芊芊细腰,用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上。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秀发垂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不似贵妃倒似少女。 董贵妃随手拿起面前摆放的葡萄,她对这个乡野来的神女早有耳闻,如今亲眼所见,虽惊叹于她平静冷淡的气场,但却也不是倾城绝色,最多也就算得上清秀,有些轻蔑地勾了勾嘴角。 沈清欢见她并未起身只是随意地吃着葡萄,对自己的态度很是鄙薄,心里冷哼一声,“本神女前来是想向董贵妃讨要一个说法。” “哦?什么说法?”美人微坐直了身子,但神色无意,倒真像是闲谈一般。 “仙瑶殿的管事嬷嬷,武娘。” “哦?” 沈清欢见她虽装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但眼里却透着一丝了然。握了握拳头,沈清欢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手撕她的冲动,“娘娘可能不知,但这莲华殿的李嬷嬷却清楚地很。” 董贵妃拿起葡萄的指尖微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来人,把李嬷嬷找来。” “是。”伺候在旁的侍女领命后便出了大殿,片刻便领了一位身着蓝袄的中年女子进来。 沈清欢见她一副无畏淡然的神色,咬了咬牙,转头看向青黛,“带过来。” 青黛微点头,便扶着刚才的少女来到沈清欢身旁。烛火通明中,待李嬷嬷看清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冻得浑身颤抖的侍女时,淡然的神色突变,面目紧张狰狞,不等沈清欢多问便抬手指着侍女呵斥起来, “梁衣!你个小贱蹄子,自己犯了事为了保命,在神女面前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沈清欢并未搭理,看向倚在青黛身上虚弱的侍女,“你只需照实说便可。” 名叫梁衣的侍女微抬头,看向眸子清亮直直看着她的沈清欢,头上凌结的冰霜已化,散落的头发湿露露地搭在额上,但她的身体却好似有一股暖意包裹着,突然想起这位名叫青黛的侍女喂给她的药丸,梁衣默默地握紧拳头,再抬头时,眼里已盛满决绝, “是李嬷嬷出言辱骂了武娘子,却…” “你胡说!我知道平日里对你严苛,但你也不能这样诬陷于我!”李嬷嬷看着虚弱的梁衣,一脸的愤恨委屈,再抬头时眼睛已经红肿,似乎受了莫大的冤屈,抬眼看向董贵妃,立马跪趴在地,“娘娘!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沈清欢冷眼旁观,抬眼看向一脸神色淡然的董贵妃,一字一顿地说,“武娘可不只是仙瑶殿的管事,世人皆知她还是我的养母。”话音刚落便看向跪倒在地的李嬷嬷,眸如利箭般刺骨,“这便是杀母之仇…” 李嬷嬷听闻,抬头看向沈清欢,见她直直地盯着她,如鬼魅一般,连忙磕头,有些惊惧地瑟瑟发抖,言语透着急迫,“神女明鉴!这小贱奴平日就对我不满,这才血口喷人,想借此事致我于死地!” 梁衣微抬手指向一脸惊惧的李嬷嬷,牙齿微颤,却字字清晰,“奴婢当时在场,亲眼目睹了此事。” 沈清欢微眯了眼,看向李嬷嬷的眼神犹如利剑一般,仿佛她再开口一言便会直接夺她性命。 董贵妃芊指拈起一颗葡萄,眼神却悄悄瞥向笔直站立的沈清欢,见她一脸正色,似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也并未说话。 沈清欢转身面向斜倚而坐的董贵妃,“早已听闻娘娘对下人调教有方,这侍女即是娘娘宫中之人,即使给了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把这弑母之罪随意给予她人。”语气微顿,侧头看向此刻跪趴的李嬷嬷,咬了咬牙接着说道,“武娘死讯才传入仙瑶殿,而这侍女不仅知道武娘被抓时间还知道所谓何事,就这两点便知她的确目睹始末。内务府说他们不知武娘身份,如今却连一个素未谋面的莲华殿侍女都知道,还真是讽刺。” 李嬷嬷身形微颤,却也不敢抬头,“娘…娘娘,老奴…” 董贵妃缓缓起身,接过侍女递来的锦帕擦了擦手,不等李嬷嬷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抬眼却是看向沈清欢,声音软绵却残酷, “来人!把这贱奴拖下去杖毙!” 第四十五章 人若犯我 沈清欢看向从刚才便一言不发的董贵妃,见她如是说微眯了眯眼。 梁衣瞥见董贵妃看向她的方向,挣扎着想要起身,“娘…娘娘…”沈清欢抬手抚住她的肩膀,见她委屈不甘地看向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李嬷嬷见状似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董贵妃,一脸的激动,“谢娘娘!” 殿门微响,两个侍从领命而入,董贵妃芊指微抬,看也不看李嬷嬷一眼,“把这老奴抓下去。” “是。” 李嬷嬷满脸的震惊,仿佛不相信她自己的耳朵,等侍从压着她起身时才反应过来,拼命挣扎着,脸上显出极度惊惧之色,声音颤抖而尖利, “娘娘!娘娘饶命啊!老奴只是听从了你…” “嬷嬷!” 董贵妃抚了抚颈间的璎珞玉串,抬眼瞥了一眼身旁的侍女,侍女微点头便厉声喝制住了李嬷嬷的嘶吼。 李嬷嬷头发蓬乱,猛然抬眼看着向她缓缓走来的董贵妃,一脸的不可置信,眼睛红肿不堪,浑身抖如筛糠,早已吓得老泪纵横。 董贵妃一脸淡然地看着姿态无的李嬷嬷,言语似有些悲切,但眼里却淡漠无情,“嬷嬷自小便侍奉我,但你竟得罪了神女,那也只能以死谢罪。” 沈清欢握紧了拳头,眼里闪过一丝恼怒,本是自己在理,没想到这董贵妃如今这番说辞倒像是说她以权压人。 李嬷嬷听闻,眼里依旧残留一丝希翼,微颤着苍白的嘴唇,“娘娘,老奴跟随娘娘二十余载…” “嬷嬷侍奉我数年,我定会好好关照你的女儿。” “娘…娘娘…” 沈清欢看向此刻已然颓然绝望的李嬷嬷,听见董贵妃此刻不似哀切更似威胁的话语,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李嬷嬷被拖下去之时已放弃挣扎,低着头也不知在叨念着什么。沈清欢一脸沉静地看着这一切,武娘死得惨烈,自己不是白莲花,以命换命本就是天道。就是便宜了罪魁,沈清欢深吸一口气,理智告诉自己,即使知道这李嬷嬷不过就是依命行事,但即使从她口中争取到真相,自己也无可奈何。 “神女,这样的惩处不知是否合意?” 如今的沈清欢如鲠在喉,看着转身缓缓倚回椅上,一脸闲适的董贵妃,心中有一团火气无处发泄,头更疼了。 正在此时,突然大殿外响起一阵嘈杂之声,不一会儿,领着沈清欢进殿的蓝衣侍女便走进大殿,在董贵妃身边耳语了几句。片刻,便从殿外冲进来一个面容白净的侍女,不发一言,只跪在地上,一脸认真地看着董贵妃。她身后跟着跑进来另一个粉衣侍女,气喘吁吁,见到董贵妃连忙磕头,“娘娘,奴婢拦不下,望娘娘恕罪!” 董贵妃微抬手,蓝衣侍女便带着满脸委屈惧怕的粉衣侍女退了出去。 沈清欢挑了挑眉,看着一进来便跪趴在地的白净少女,心下了然,这十有八九便是李嬷嬷的女儿,微眯眼,准备静观其变。 “娘娘!求您饶过母亲!”前来的少女衣服有些脏乱,满脸泪水,话音刚落便连连磕头,不一会额上便已猩红一片,甚是渗人。 董贵妃抬手扶额,掩去眼里的不耐,声音却装着不忍,“你的娘亲得罪了贵人,唯以死谢罪。” “娘娘,娘亲一直以来奉命唯谨,此事绝不是娘亲本意,往娘娘网开一面饶了娘亲!” “放肆!”站在董贵妃声旁的侍女连忙出声呵斥。 “娘亲若死,奴婢也不愿苟活!” “大胆奴婢,竟出言顶撞主子!来人!依规仗责五十!” 董贵妃微抬手,看着被侍卫架起,不断挣扎的女婢,缓缓开口,“我才答应了李嬷嬷好生照顾她的女儿,小惩即可,留她一命。” “是。” “娘娘!娘亲自娘娘进宫便侍奉左右!忠贞之心皆知,求娘娘饶她一命!娘娘!” 董贵妃微蹙眉,身旁的侍女连忙抬手让人拖下去,侍从更是堵住了她的嘴,她不断挣扎,满脸的不甘,手指在洁如白玉的地上留下道道血渍,竟是连指甲也被深深扣断。 临出门时,侍女污发下看向董贵妃时那满眼的恨意决绝,让沈清欢终究不忍直视,微侧头看向一脸无波,姿态无恙的董贵妃, “娘娘,这事现已与莲华殿两清,不过这内务府诓骗我不知武娘身份,这事却也不能算了。”沈清欢看向依靠在青黛身旁的梁衣,缓缓开口,语气却带着满满的愤恨,“这婢女知内情,望娘娘借予我,我定要与那内务府讨要一个公道!” 董贵妃听闻微勾了勾嘴角,“那就借由神女发落。” “那就谢娘娘了。”沈清欢对董贵妃眼里闪过的鄙夷熟视无睹,低头时眼里闪过一丝恨意,自己装作一心只想报仇雪恨的固执女子,带走梁衣便容易多了。 月光从大殿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光忙,白玉地砖上的血渍已被人打扫干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娘娘,神女她。”见沈清欢离开大殿的身影,身旁的侍女便开口问道。 董贵妃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勾起嘴角轻哼一声,“如此冲动行事,这个传说中的神女也不过如此。” 侍女听闻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缓缓开口,“可这梁衣…” “她不是说借吗,有借便有还,急什么。” “是。”侍女小心翼翼地抬手抚着董贵妃侧卧,“娘娘,丹药已备好,请娘娘服用。” “再多给些金子给孙道师,这养颜丹功效不错,让他继续供着。” “是。” 沈清欢让青黛找人送梁衣去仙瑶殿后,便在侍女的带领下出了莲华殿,路上沈清欢只觉脚下无力,一个踉跄,青黛连忙扶住, “神女!” “把这个给李嬷嬷的女儿。”沈清欢此刻才觉得浑身无力,拉住青黛的手都颤抖起来,有些气虚却也字字清晰。 青黛看着沈清欢悄悄塞给她的一粒长生,片刻便明白了,“午时我便去交给她。” 沈清欢吐出一口气,刚走到殿门口,只觉得此刻的头钝疼不已,轻轻摇了摇有些微花的眼, “一会我得哭着回去,先下手为强,明日我…”沈清欢话没说完只觉天昏地暗,下一刻,便晕了过去。 — 仿佛进入了梦魇,沈清欢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只觉身体如同进了冰窖一般止不住的颤抖,不一会儿,又觉一股热气慢慢充盈身,舒缓了严寒,但片刻后却传来一阵灼热感,如被火烧了一般钝疼,沈清欢想要尖叫出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感慢慢变淡,沈清欢慢慢放松下来,彻底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过了两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比阳光更刺眼的是坐在不远楠木桌旁,淡然喝茶的南无月,苍术手里捧着雪白的大鳌,如孤松一般站立在旁侧。 一身月牙白的锦袍,穿在南无月的身上却似昆仑美玉,散发着淡淡华彩,身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黑发随意绾与脑后,说不出的尊贵雅致。 男子似察觉到她醒来,缓缓看向沈清欢,眼里闪过一丝似寒冰的精芒,只剩千种琉璃的光,声音清冷悦耳,似神明降世, “醒了?” “嗯…嗯。”沈清欢抬手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浑身无力,自己在熟睡时的痛苦感受让她连发出的声音也沙哑难听,缓了缓才继续开口问道,“咳…我这是…” “你吃了长生?” 沈清欢眨了眨眼,一连遇到了这么多事,倒是忘了自己服用了长生一事,“是,有人在酒里下毒,我服了长生才…” 沈清欢还未说完,便见门口进来一人,红衣刺眼,银具遮面,正是陌千决,“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毒。” “什…什么?!”沈清欢听闻原本还有些昏昏然的大脑瞬间清醒,有些艰难地撑起身体,原本端着药跟着陌千决进来的青黛,连忙放下托盘,上前扶她坐起。 “是蛊毒。”南无月淡淡地回答,优雅地喝了一口水。 沈清欢微张了嘴,这她听过,只是没想到只出现在电视剧里的巫术,最后竟然真会被自己遇到,惊奇竟大于害怕,“这蛊…” 陌千决看了一眼面色有些苍白的南无月,勾了勾嘴角,“不过确被你误打误撞,用长生延迟了蛊虫的蔓延,这才不至于无解。” 沈清欢吐了一口气,不过却瞬间睁大了眼睛,“延迟…那我这毒?!” 陌千决看着一脸惊诧的沈清欢,双手抱臂,一副惬意的样子,“都解了,不过还需要清些余毒。”说完便斜眼看了看桌上青黛端来的药。 沈清欢此刻头还有些晕沉沉的,但也抓住了他话里的怪异,“都?” “那日你所中的蛊名为蝴蝶蛊,是最阴毒的情蛊,毒性能被长生所解,但蛊虫不是毒药,反倒吸收了部分长生的毒气,残留在你体内。”看着沈清欢在他说出虫字时那一脸恶心似要呕吐的样子,陌千决了然地笑笑,“你放心,蛊虫已被排除。” “不早说。”陌千决曾说过,长生作为毒药有多么恐怖,想着自己身体里还留着余毒,沈清欢连忙看向扶着自己的青黛,连声说,“青黛,快!快!端来我把它喝掉。” 陌千决看了一眼急切的沈清欢,轻笑出声,“出息。” 沈清欢就着青黛的手喝了药,苦地她脸都皱成了一坨,毫无形象地吐了吐舌头,很是看不惯陌千决如此得意洋洋的样子,“你这长生也没什么厉害的,这么容易就能解,我还以为是什么极品呢。”想起自己让青黛交给那侍女的药,也不知道她是否有勇气给她娘亲报仇。 “董贵妃要是中了毒,无解。” 沈清欢有些诧异得抬头看向开口的南无月,又回头看向青黛,后者扶着她坐好后便走到南无月身后站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沈清欢见状有些了然,自己晕倒后,青黛找不到陌千决,定是先找来了南无月,自己交代的事青黛也不可能瞒得了南无月去执行。 陌千决赞成的点点头,“我的毒,只有我能解。不过你在这莲华殿门口晕倒这事如今却已传遍了京城,世人都说董贵妃欺压于你。” “切。”沈清欢拉了拉锦被,偷偷看了一眼闲适喝茶的南无月,“这本就是事实,如果不是我示弱,这第二天传遍京城的便是我欺压她宫中的人了。” “也不知你这小女子哪那么多弯弯肠子。”陌千决勾着嘴角,透着茫茫的邪气,眼睛却盯着一言不发的南无月,叹了一口气,“为了救你我可是忙了两天两夜,我得去补眠了。”话音刚落便消失在殿门口。 南无月也缓缓起身,苍术见状立刻上前为他系上大鳌,南无月抬眼看向沈清欢,淡然开口,“黄泉能探毒,却无法定毒,万事需谨慎。” 沈清欢微张着嘴也不知该说什么,便眼睁睁看着他缓步出了大殿。 第四十六章 救赎 第二天,沈清欢便强撑着还有些虚浮的身体,带着青黛去看了在仙瑶殿偏房养伤的梁衣。 阳光微斜,身着粉衣侍女服的梁衣一副若有所思地站在木桌旁,那日吃了沈清欢留给青黛的良药,她的身体恢复地极快,见到神女驾临,连忙下跪, “给神女请安。” “起来吧。”沈清欢随意招了招手,打了个呵欠便坐到了一旁的楠木椅上,眉眼淡淡,“今日便是去内务府的日子。” “是。” 沈清欢点了点头,抚了抚自己的衣袖,看向跪在地上的梁衣,“去内务府,你可能会死。” “奴婢明白。” “明白?可我觉得你是惜命之人。” 梁衣连忙磕头,“奴婢不敢欺瞒神女,奴婢在莲华殿只有死路一条,诚如神女所说,可能,便有希望活着。” 沈清欢手指不自觉地轻叩着扶手,直直盯着看向自己的梁衣,眼眸淡然却带着审视,“有的人为了活着可以不择手段。” “回神女,梁衣是为家人而活。奴婢自小父母双亡,还有一小弟寄居在皇城外的叔父家,他自小备受欺凌,奴婢若每月不付银两,小弟恐遭罪,奴婢…” 沈清欢微抬手打断了梁衣的话,“你先起来。”语气微顿便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青黛,微点头,“带上来吧。” “是。” 不一会,便有一侍女牵着一个约莫八岁的男孩走了进来,“阿姐!” 梁衣抬头看向来人,不禁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踉踉跄跄地起身跑向男孩,嘴唇颤抖,支吾了半天才喊出声, “昭…昭儿!” 沈清欢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不知为何心里扬起一丝苦涩,一旁的青黛似乎察觉出了她此时的不对劲,出口轻声唤道,“神女?” 沈清欢身形微顿,回过神来,看向相拥的两人,言语已恢复如常,“梁衣,你的小弟就留在仙瑶殿伺候吧。” 梁衣听闻连忙拉着小弟俯身跪趴在地,再抬头时已满脸泪痕,磕了几个响头连声说道,“谢神女护得小弟安,奴婢定当肝脑涂地,报答神女。” 沈清欢点点头,看着她们姐弟团圆,心中也带着些欣慰,抿了抿嘴还是开口打断了此刻的温馨, “时候不早了,走吧。” “神女,求你不要送我阿姐走!我想和阿姐在一起!” 原本跟着梁衣跪在一般的男孩听到沈清欢这样说,慌张地抬头,没有起身,跪着扑到她脚下,话还没说完,言语早已哽咽,男孩小脸涨得通红,泪珠在眼里打转直直地看着沈清欢。 “昭儿,休得放肆!”梁衣见状连忙上前拉住男孩,但男孩却紧紧得抓着沈清欢的裙角不放手,洁白的裙角被扯出深深的褶皱。 梁衣神色慌张,不敢抬头看沈清欢此刻的脸色,只使劲掰着男孩紧握的手,“昭儿!放手!” 沈清欢开始有些惊诧,但看着男孩倔强委屈的脸,便抬手制止了上前来的青黛。缓缓蹲下身,沈清欢抬手便擦干了男孩眼角滴落的泪痕。 梁衣看着沈清欢和颜悦色的神态,有片刻的怔忪。 “你叫昭儿?你阿姐此刻和我有要事有去处理,我答应你,会把你的阿姐送回来。” 梁衣听闻,愣了愣,随即察觉沈清欢不过是安慰自己的小弟而已,如今她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即使在内务府留了一条性命,但神女原本就以借之名带她出的莲华殿,最终还是会回到那个死地。 但她还是感激地抬头看向沈清欢,原本以为神女身份尊贵,性格高傲淡薄,但却并未像其他位高的权贵一般轻视她们,这温柔的语调让梁衣的内心感到无比温暖。 “真的?”稚嫩的声音响起,男孩有些不确定地抬头看向沈清欢,见她点了点头,抽了抽鼻子,缓缓松开了抓着她衣裙的手。 沈清欢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看了一眼梁衣,便起身带着青黛走出了房门。梁衣不舍得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颤抖着嘴唇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跟着青黛出了门。 — 内务府内。 “神女来此所谓何事?” 沈清欢眯了眯眼,看着面前身着官服,已是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他样貌普通,嘴角擒着一丝讨好的笑意,却也不让人觉得厌烦,礼数恭敬,反倒有些憨厚之感。 她并未被这忠厚的样貌所欺骗,自己早前不仅让青黛打听了梁衣的情况,也查清了这内务府的总管。 男子名叫侯春,出生卑微,不是丞相的人,也不是太后的人,却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凭着他见风使舵、巧言善变的本事,为自己争得了一席之地。 此人能左右逢源地在丞相与太后的争斗中搏得一线生机,这样的人,定是洞察人心,玩弄权术的好手,沈清欢并不打算不自量力地与他拼脑力。 沈清欢握紧了手,来到此处,脑海里不禁想起武娘惨不忍睹的样子,指甲深深陷进自己的掌心,她感受着疼痛,才没失去理智。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见他屏退了侍从,才缓缓开口, “候总管定知我所来何事,你假意不识我养母,最后竟让她命丧内务府。” 侯春对如此直白的话语有些惊诧,宦海风波,他早已习惯勾心斗角、口腹蜜剑,见沈清欢一脸淡然的样子,想起早已传遍京城的传言,对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不禁斟酌了几番,顿了半饷,才缓缓开口,“神女此言不妥,奴才…” “这是莲华殿的侍女,她亲眼所见武娘被带走之时便早已说出自己是仙瑶殿的人。”沈清欢没等侯春说完,便让青黛带来了站在身后的梁衣。 梁衣听闻,连忙上前跪下,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说,“神女所言句句属实。” 侯春对于突然出现的证人有些诧异,但为官数年,只片刻神色便恢复如常,“老奴管教不严,此事…” “候总管不用急着找个替罪羊。”沈清欢不客气得再次打断他的话,看着他一脸震惊吃瘪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丝快意,“子不孝父之过,奴犯错官之过,无论候总管如何推脱,只要我不服,你便一日也脱不了干系。” 侯春看着沈清欢盯着他时眼里毫不掩饰的恨意,心里不禁打起了小鼓, “神女…” “不过候总管不用紧张,本神女今日前来不是问罪,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沈清欢见他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便也没再敲打,微低头,再抬眼时,恨意不见,看着侯春勾起一抹伪善的笑意。 侯春见状不禁稳了稳心神,却也立刻端上了一幅不吝赐教的样子,“神女客气了,老奴能帮得上的,定当力以赴。” 沈清欢点了点头,语气平稳,“候总管放心,我所求之事定不会毁你官途,伤你利益。”顿了顿,便看向跪在地上,一脸视死如归的梁衣,“这是我从莲华殿借来的侍女,今日她已死在了内务府。明日,我会叫人从这儿把她毫发无损的领回仙瑶殿,从此在这宫中便不会有这等样貌和名字之人。” 侯春顺着沈清欢的视线看向听到此话同样诧异的侍女,不过一息便明白了沈清欢的意思,拱手行礼之间,便有了决断, “明日午时,神女请派仙瑶殿的侍女前来领取红绸。” “多谢候总管。” “神女客气了。” — 莲华殿内,炭火袅绕,混着焚香腾起层层雾气。 董妃斜倚在金丝楠木椅上,一位侍女跪在地上为她细细涂着蔻丹。 “事情如何了?” 站在一旁伺候的蓝衣侍女连忙回答,“小凳子回来复命说今日早些时候,神女带着梁衣去了内务府。” “哦?”董妃挑了挑眉,一脸的了然,语气很是不屑,“区区乡野女子,还能翻天不成?真是自不量力。” “娘娘,神女这次没讨到什么好,梁衣被压在了内务府。”侍女微顿,看了看董妃的脸色还是开口说道,“但那日神女晕倒在莲华殿的事…” “无妨,只是不知太后她老人家是怎么看的。”董妃说完便抬起手,看着五指上鲜艳的颜色,满意地笑了笑,瞥了一眼站在旁侧的蓝衣侍女,就像在讨论天气一般随意,“那个叫梁什么的奴婢让侯春把她处理了。” “是。娘娘,李嬷嬷的女儿沉香刚才又想入殿来喊冤,幸亏被拦住了,但却冲撞了前来奉丹的侍女。” 董妃听闻皱了皱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厌烦不耐,“那就让她去陪自己的母亲吧,算是圆了她的心愿。”看着侍女端上来的一盘精美绝伦的指套,董妃看也没看蓝衣侍女一眼,摆了摆手便让她退下了。 — 不过才至午后,皛皛行云浮着淡淡的日光。 沈清欢和青黛缓步走在回仙瑶殿的路上,想起离开时,梁衣那感激涕零的神色,她心中如被人生生掏出的空洞似乎不再那么疼痛了。 “我想为武娘报仇,但…” “你已经尽力了。”青黛看着沈清欢眼里盈满的迷惘和无奈不禁开口劝慰。 沈清欢微低头,慢慢握紧手中的暖炉,嘴角扬起一丝似哭似笑的幅度,“只这几日,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好渺小。” 青黛听闻皱了皱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你做的已经很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青黛,可即使知道我还是很难受。”沈清欢微闭眼,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急,时候未到。迎着阳光缓缓抬起头,刺骨的寒冷中,脸上残留的暖意像在满目疮痍的阴暗里照亮的一隅,温暖中,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日暮人已远,欲问离人去那边? 眉眼盈盈处。 第四十七章 试探 沈清欢自从那日解了毒,就时常觉得浑身无力,如今一觉便能睡到午后。看着窗外的斜阳,沈清欢有一瞬间的茫然。 “神女。”青黛听见房内的响动,便进了寝殿,抬手招来了端水盆的侍女伺候。 沈清欢懒懒散散地洗漱穿衣,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问道,“青黛,什么时辰了?” “已过午时,午膳已备好了。” 这时,屋外进来一位侍女,见到沈清欢恭敬地行礼,“神女妆安,泰和殿送来了一位嬷嬷。” 沈清欢听闻,瞬间清醒过来,眼里盈满愤怒,“把人送回去。”董妃与太后关系匪浅,一个毫无交集的贵妃为何会为难自己,武娘之死与太后定然脱不了干系,如若不是自己势单力薄,她早就让太后血债血偿了。 侍女称是后便退出了寝殿,沈清欢看着侍女都退下后才问出口,“梁衣被领回来了吧?” 青黛拿起玉盘内的青玉点翠簪插到沈清欢的乌发内,“领回来了,不知神女想把她们安置在何处?” “她的小弟就去膳食房吧,至于梁衣,明日送到我跟前伺候吧。” 沈清欢看着铜镜里青黛微顿的手,笑了笑,一脸了然,“青黛,迟早有一天我会失去碧落阁的庇护,我想身边有自己的人,你就去顶替武娘的位子吧,清闲些。” “神女…” “你早已是我认定的亲人,以后这种事让旁人来做就好。”沈清欢拉住青黛拿起玉盘的手,满脸真挚。 话音刚落,之前通报的侍女又回到了沈清欢房门外,带着不知所措地慌乱,“神女,嬷嬷不肯走,说有话要当面与您讲。” 沈清欢眯了眯眼,压住自己的怒气,看了青黛一眼,“先去吃饭,至于这个嬷嬷…”语气微顿,看向等着自己答复的侍女,“就让她等着。” “是。” 慢悠悠地吃完午膳,沈清欢抬腿进入大殿时,便看见一个身着深紫长袄的中年女子端坐在官帽椅上,头戴珠花金簪,样貌普通却贵气非常,她闲适地喝着茶,不似奴婢倒像是主子,见沈清欢跨门而入,缓缓起身行礼,姿势恭敬,但眼里却透着轻视和不甘,“神女妆安,老奴是泰和殿的桂嬷嬷。” 沈清欢微点头便上座,再抬眼时已有一丝不耐烦,“嬷嬷有何事与我说?” “老奴是奉太后之命来伺候神女的。” “然后?” 桂嬷嬷见沈清欢一副淡然发问的姿态,一时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轻咳一声,再次开口,“老奴伺候太后十余年,来到仙瑶殿定能打理好上上下下,不让神女忧心。” “你已经让我很忧心了。” “什么?”桂嬷嬷有些诧异地抬头,见沈清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一脸的烦躁,有些微讶,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是太后…” “我知道是太后让你来的,但我现在看见你就很烦心。” “老奴…” “话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来个人送客!”沈清欢不等她说完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桂嬷嬷直到被侍女推搡着出了殿门才回过神来,看着面色沉静地沈清欢,有些着急地嘶吼出声,“我可是太后派来的,你们竟敢如此放肆!都给我放开!” 侍女们听闻身形一顿,一时不察便让桂嬷嬷挣开了桎梏。这嬷嬷声音嘶哑却也嘹亮,立时引来了殿外侍女们的侧目。 沈清欢见状,一阵火气直冲上头顶,青黛之前被陷害的事本就让她对太后厌恶不已,如今武娘已死,太后却忙不迭得送来另一个嬷嬷,这不明摆着告诉她,武娘是我害的,正好送一个来补偿你。可偏偏沈清欢拿太后又没有办法,如今连个泰和殿的奴婢都敢对她如此嚣张。 沈清欢气得太阳穴阵阵地疼,瞥见楠木桌上的茶盏,想也不想,抬手便向着不断叫嚣的桂嬷嬷扔了过去。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桂嬷嬷有些呆愣得看着脚下水花四溅的碎片,惊讶地抬眼看向沈清欢,见她目光如剜肉的刀一般尖利,一脸的不可置信。 “一个奴才也敢在我面前如此猖狂!我今日便帮祖母好好管教管教你,给我掌嘴!”沈清欢说完看了一眼青黛,后者二话不说,上前几步,抬手便扇了过去。 青黛本就是习武之人,只用了两层力,一巴掌下去桂嬷嬷便直接摔倒了,嘴角渗血,趴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半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一个红紫的巴掌印清晰得印在脸上。 “都愣着干什么!拖出去!”沈清欢看向一旁发愣的侍女,言语冷冽如寒风,侍女们连忙把双眼圆瞪,眼里盛满惶恐不甘的桂嬷嬷拖出了大殿。 沈清欢看着如烂泥般被架出去的老妇人,一字一顿,声音透着阴狠淡漠,“这里是仙瑶殿,再敢造次,要了你的狗命。” 见沈清欢一脸的诡谲,桂嬷嬷不禁打了个寒战,直到被送出了仙瑶殿都不敢再发一言。 见人出了殿门,沈清欢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青黛,这几日我不大舒服,东翎那边派人好好照顾。” 青黛见沈清欢似有些劳累的样子,连忙扶她坐下,“叫碧函的女子在贴身伺候,但我已安排了手脚伶俐的侍女帮忙。” “碧函?”沈清欢叹了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那日清冽冷血的白衣少女,头似乎更疼了,有些喃喃自语道,“也不知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后遗症?” 青黛把手中的玉盘交给门外伺候的侍女,回头时听到沈清欢的话,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沈清欢见状,以为自己猜准了,言语透出了些许慌乱,“这…真有后遗症?” “不,蛊实则是被巫化的毒物,残留的蛊虫加上未被消解完的长生,你的身体其实根本承受不了。” 沈清欢想起那日时而寒冷时而炙热的感觉,不禁打了个寒战,“那我…” 青黛思考了片刻,似下了决心,看着沈清欢一脸的疑惑执着,“是阁主用自己的内力护住了你的心脉。” “南无月?!”沈清欢不禁心下一颤,想起自己昏迷两日醒来时,南无月看着自己那深邃的眸子,不自觉地问道,“他…一直护着我?” 青黛似乎没有注意到此刻沈清欢内心巨大的颤动,“是,整整两日。” “他…”沈清欢愣了半响,支吾了半天也没问出半句话,脑海里一团乱。她和南无月相处这么久,自然知道他是冷到骨子里的清僻,但神女这个棋子即使再重要,她也无法相信运筹帷幄的碧落阁阁主会耗费他的内力来救自己。 沈清欢不是迟钝的女子,南无月对她的区别对待自然早已察觉,但她初来乍到,事事万分戒备,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多想,许是神女的身份才会让他如此,但如今南无月做法却让她的心乱了。 青黛见沈清欢一副呆愣惊诧的模样,连唤几声, “神女?…神女?” “…啊?” 青黛见沈清欢魂不守舍的样子,想起自己看见阁主耗费内力救沈清欢时,吃惊的可不比她少。在青黛的印象里,碧落阁囊尽天下奇才,权势更是倾国,阁主才冠绝伦自不必多说,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她曾亲眼所见阁主夺人首级时淡然无情的冷漠,但却是第一次见他救人,还是一颗被他安插的棋子。 “青黛,南无月他…” “原来你还好好活着呢。”清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沈清欢此刻混乱的思绪,可这音色冷漠,声线却稚嫩。 沈清欢听闻不禁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便看见“东翎”背着手从殿门缓缓走来,微皱了皱眉,“你…”见男孩一脸冷傲,片刻便反应过来,“东方?!” 男孩清嗤一声,斜瞥了一眼有些呆愣的沈清欢,“东翎那个傻子以为你抛弃他了。” “啊?”沈清欢听闻有些歉意地看着若无其事地爬上椅子的东方,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软萌的男孩,“这几日我身体不是很好,怕东翎担心,他…” “自己与他说,见到我不是他,你…” “见到我高兴不,东方?”沈清欢见他犀利的眼神瞪过来,想也不想便知道他要说的话,连忙打断,脸上自然而然扬起一丝讨好的笑容,走上前便给他倒了一杯茶。 青黛见沈清欢如此狗腿有些不忍直视,福了身便退下了。 沈清欢一直很诧异,一个不足六岁的孩童,眼神竟也可以如此锐利。 东方见沈清欢厚脸皮地坐到自己身旁,严肃的神色有些龟裂,言语嫌弃,“你离我远一点。” 沈清欢扬了扬嘴角,看着男孩别扭傲娇的脸,不禁起了逗弄之心,“手都牵过了,害羞什么呀。” 东方听闻,有些颤抖着握紧手里的茶杯,从牙缝中蹦出了两个字,“闭嘴!” 沈清欢听话地点点头,做了个闭嘴的姿势,但下一刻便换了个话题开口问道,“你身边叫碧函的女子呢?” “哼,她?我叫她退下了,如今没了他的药,她能奈我何。” 沈清欢见他一副不可一世的嚣张姿态,撇了撇嘴,“她我可惹不起。” “真丢脸,不过是个奴婢,有什么可怕的。” 沈清欢抬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神色有些挫败,“打不过。” “你敢直呼三叔的名字,却怕一个侍女?”东方斜眼甩来一个白眼,冷哼一声。 原本正在喝水的沈清欢不自觉地噎了一下,轻咳了一声,“你三叔可没让我觉得有生命危险。”看着东方缓缓转过来的炽热视线,沈清欢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地补充道,“当然,你的三叔有时也的确挺可怕的。” 东方看了一眼沈清欢的身后,眼神微闪,“哪里可怕?” “额…”沈清欢对东方突然八卦的神色有些诧异,想了想,抬手支着下巴,认真地回答,“有时候吧,他的杀气有点重。” “是吗?” 一阵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清欢身体一颤,看着东方眼里的戏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就是不敢回头。默默低下头缩成一团,沈清欢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让自己钻进去,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坏话,会遭天谴的。 空气凝结了半饷,便听到身后一阵清冷淡然的声音响起,“有事需你出面,去找碧函。” 沈清欢听闻有些诧异地回头,却发现南无月不是对自己说的,他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东方,后者随意地点了点头便跳下了凳子,毫不留念地转身出了大殿。 沈清欢还来不及开口制止,便眼睁睁看着东方扬长而去,看着南无月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沈清欢脸上一红,屁股像安了弹簧一般一跃而起, “我去看看东方,阁主你忙。”话音刚落,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大殿。 南无月见状,似习以为常,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似冬日腊梅般精绝,如暖阳般璀璨,盛放出一地清丽的华光。 第四十八章 酒不醉人 沈清欢落荒而逃后便躲回了自己的寝殿,捧着如火烧的脸颊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内心懊恼不已,才知晓南无月救了自己,便在背后说人闲话,还被抓个正着,真是羞愧。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沈清欢哀嚎了几声,便如一滩泥烂般趴在了桌上。 晚膳过后,青黛把梁衣带到沈清欢面前,此时梁衣已带上了人皮面具,如今的她面容清秀,半点也看不出曾经的样子。 梁衣见到沈清欢便立马跪下了,言语激动不已,“神女如今便是梁衣的再生父母,奴婢定尽心服侍神女,绝无二心!” 沈清欢点了点头,上前扶起梁衣,“我从来只看做的,如今你的样子变了,名字也得改改,以后你就叫忍冬吧。”顿了顿,思考了片刻,“这次你能出莲华殿,是因为武娘,此后你与你的小弟便奉武娘为养母,清明寒食、与我同祭。”太后想要抹杀武娘在仙瑶殿的痕迹,安插她的人进来,自己偏偏就不顺她的意。武娘无后,就让梁衣的小弟过继。自己本就命数不定,说不定哪一日便梦想成真回到了现代,总得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忍冬…忍冬谢神女恩典。” 沈清欢看着受宠若惊的忍冬,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一言不发的青黛,“青黛,你去看着东方,有什么事立即来找我。” “是。” 窗外倾辉引暮色,云容冱雪,一阵绵长的钟声突然响彻皇宫。 沈清欢手里抱着手炉站在窗边,灯笼露柱、红烛如昼,“这钟声是何意思。” 忍冬抬手添置好兽金炭,恭敬地说道,“回神女,年终尾祭即将到来,这是五日后尾牙的钟声。” “尾牙?” “尾牙便是年终庆典的日子。” “年终了。”沈清欢呼出一口热气,片刻便消散进寒冷的雾里。突然想起在现代和闺蜜们跨年时欢乐的时光,嬉戏打闹、把酒言欢,自己虽是孤儿,却因遇见了这群好友,才没被儿时的孤独感所笼罩,是他们教会了自己如何去爱,可如今… “忍冬。” “神女有何吩咐?”忍冬看着沈清欢拿起挂在木施上的火狐披风,连忙上去帮忙。 “你试过冬日煮酒吗?” “啊?” 直到忍冬跟着沈清欢来到藏书阁后无人的雪地,看着沈清欢叫侍女端上的四足空腹小炉和温酒的樽、爵时,才有些恍然大悟, 忍冬看到沈清欢搓了搓手,连忙升起一旁的炭火,回头便看见沈清欢抬手一掀披风,直接豪迈地坐到苇席上,有片刻的惊讶,但片刻就恢复如常了,“神女,这是…” “忍冬,会温酒吗?” “会…会。” 沈清欢看着忍冬燃起小炉,再小心翼翼地放上器皿,温了温,倒入酒的瞬间,一阵浓郁的香气便迎面扑来,微眯了眯眼,沈清欢闻着酒香,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忍冬,你下去吧。” “神女,我留在这伺候你吧。” “没关系,你先下去吧。”沈清欢抬头看着忍冬有些担忧的眼神,望了望她的小身板,“过一个时辰让青黛来拖我回去。” “神女…” “没事,下去吧。” “是。” 这个花园坐落在仙瑶殿的角落里,还是自己跟着南无月来藏书阁时发现的,平日没人修剪,梅树错落无章,但花已开尽,北风吹雪,花瓣纷纷洋洋,落在雪地里像是血一般艳丽刺眼。 沈清欢叹口气,望了望天上的明月,抬手在面前的矮桌上摆上四个酒杯,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挨着碰了碰杯,清脆的声响让她似乎又回到了与挚友欢聚的时刻,“锦溪、肖涵、嘎子、陈冉,你们不要太想我,姐姐玩玩就回来了。” 话音一落,沈清欢便仰头一饮而尽,穿肠的辛辣让她皱起眉头,脸立时就红了,轻咳了一声,抬袖擦了擦嘴角,有些自嘲地笑笑,“这古代的酒就是嘚劲儿!回去的时候我给你们带几瓶。” 地白风寒,沈清欢抬手又满上一杯,一片花瓣摇曳着落入杯中,浮在酒上,如漂泊的浮萍,“真舍不得倒掉你。”沈清欢看着花瓣,就如看见自己一般,抬头便一饮而尽。 — 藏书阁内,百年的沉香木散发着苦涩夹甜的熏香味,烟气缭绕中,南无月坐在文案后安静地看着竹简,月光被窗棂切割成碎片,消融进屋内明亮的烛火中,像一幅清悠淡远的画卷。 这时,原本静宁的氛围突然被一声气壮山河的吼声打断,“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不对,你丫才不复返!呸!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我不愁!” 伺候在旁,正拿着铜剪修烛芯的苍术,手一抖,剪子差点落地,有些惊惧地抬眼看向稳若泰山的南无月,连忙单膝跪地,“阁主赎罪。” 南无月并未抬眼,只抬手收起竹简,“无碍。” “阁主,属下立刻去处理。” 南无月微抬手制止了正欲出门的苍术,“去看看。” “是。”苍术见南无月起身,连忙上前取下白狐大氅披在他身上,恭敬地跟在身后出了藏书阁。 南无月来到后花园看见的便是这一番场景,沈清欢仰面成大字躺在雪地里,发丝上落满了雪,脸颊的雪已化,映着烛火,湿漉晶莹。她嘴角擒着笑意,手脚不停地划拉着雪地,粉绒绣袄已沾满了白雪,酒杯掉落一旁。 “找人带她下去。” “是” 苍术领命,正准备去找侍女,便见沈清欢突然坐了起来,看着站在身旁的他们,脸颊火红,吐字有些含糊却也算清晰,“不准!不准找人!” “阁主。” 南无月神色不明,并未作声,苍术见状也不知阁主什么打算,见半天没有新的命令下达,便抬腿准备离开。 沈清欢见状,眉毛一扬,眼睛一瞪,“你敢动,我…我就叫非礼了啊!”见苍术停下脚步,有些惊诧看向南无月,沈清欢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痴傻地笑笑,抬起手,指尖瞬间指向从刚才便一言不发的南无月,“除非,让他陪我!” “放肆!”苍术听闻,脸色煞白,手指立时放到剑柄之上,他从未见过有人对阁主出言不逊,即使有怕也早已尸骨无存。 南无月看着此刻如市井无赖一般叫嚣的沈清欢,眯了眯眼,微侧头,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沈清欢,“你先退下吧。” 苍术心下讶异,但一瞬便拱手一拜,领命退下了。 “来坐来坐。”沈清欢见状,高兴地咯咯笑了几声,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拉着南无月的衣袖便要他坐下。 见她伸来的洁白手指,南无月微皱眉,不自觉地拂开,后退了一步,掌风的力让毫无准备的沈清欢一头栽倒在雪地里,趴了半天,也不见她起身。 南无月平淡无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措,最终还是缓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耳边却突然传来低沉的啜泣声, “我想回家。” 南无月见沈清欢如鸵鸟一般把脸埋在雪里,言语里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奈,“银都城?” “不是!”沈清欢骤然回头,距离瞬间拉近,一双清亮的眸子猛然撞进南无月的眼眸中,连她脸上雪泪汇融的痕迹都无所遁形。少女冷得瑟瑟发抖,但脸色却鲜艳如火,她眼里闪着晶莹的光芒,明亮地竟让南无月忘了躲开。 沈清欢歪了歪头,看着直直盯着自己的南无月,似有片刻的呆愣,“不对啊,你明明长得那么好看。”话还没说完,便抬手抚上南无月的面颊,一瞬便撕掉了他的人皮面具。 脸上一阵温润,下一刻便掠过一丝冰冷,南无月皱眉,瞬间抬手抓住沈清欢拿着人皮面具的手腕,眼里瞬间清明,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凌冽,还未开口,便听见沈清欢撅着嘴很是委屈,小声嘟囔着,“藏在面具后面多累,现在不就好了?”少女抬眼看着南无月,双眼有些迷蒙,但也没移开视线。 南无月看着第一次露出少女般蠢萌的沈清欢,她的眼睛如鹿一般纯粹,不禁慢慢松开她的手腕。 “到你了!”沈清欢见他一副要起身的模样,想也不想便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南无月此刻已经完猜不透沈清欢下一步要做什么,皱了皱眉头,正准备拉回自己被拽住的袖口,却只觉手上突然覆上一片冰冷,下一刻,手掌便触上了少女滚烫的脸颊,“把我的面具也摘了。”似乎害怕南无月又推开她,沈清欢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南无月的手腕,“你不帮忙我就不放手!” 傲睨万物、运筹帷幄的南无月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法把控的感觉,看着沈清欢一撇嘴,似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手指微颤,下一刻,声音清冷而清晰,“摘了。” 只瞬间,少女便换上了明媚的笑容,望着他的眸子如一剪秋水,竟让满地梅花也失了颜色。 放开了南无月的手,沈清欢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手舞足蹈地在雪地里转着圈,粉色的衣裙如莲花旋,回裾转袖若飞雪,素肌不污也无邪。 南无月看着快乐如稚子的少女,默默握起如玉的手指,掌心的温暖还未散去,却如火般猛烈,连冰冷的心也感受到了丝丝炽热。抬眼看着转了几圈之后便一头栽进松软雪地里的沈清欢,只听她嘟囔了几声,挣扎了一番也没爬起来。南无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提着她的后领便把她拽了出来。 “谢了啊,如果不是你,我就被雪给吃了。”沈清欢抬袖随意擦了擦脸上的雪,像傻子似地对着南无月笑着,如无骨的蛇一般倚进了南无月怀里,末了还满足地砸了咂嘴。 南无月浑身一僵,还未来得及退开,只觉她又缓缓地往地上滑去,还未细想便伸手扶住了她,似对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有些不解,南无月不禁有些迷茫。 “我们回家吧。”沈清欢闻着鼻尖淡淡的冷香,和她贴身而带的玉竟是一样的味道,不禁安然得喟叹一声,抬手紧紧搂住身前的人 南无月只觉得腰间一紧,抬手便想拉下她的手,却觉得沈清欢搂得更紧了,眼眸一闪,想了想,便抬手把她抱了起来。 沈清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丝清明入脑,猛地睁开有些迷蒙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如刀削般精致无瑕的下巴,不禁笑了笑,“青黛,我竟把你看成了南无月。”随即自嘲地笑笑,抬手搂住了他脖子,吸了吸鼻子,声音微哑,“我真弱,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了。” “何必。”清冷的声音响起,沈清欢不禁抬头看向面色沉静的南无月,“咦,你长得真像南无月。”低头嘟囔了几句,再抬眼时,一滴泪骤然落下,“南无月,你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我是神女,还是因为我是沈清欢。”说完不禁有些紧张地抓紧了他的衣袍。 皱了皱眉头,南无月微低头便看见沈清欢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眼里如盛满了整片星空,神色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急迫,眼角的泪晶莹而刺眼,南无月微眯了眼,掩住了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异色,缓缓开口,“沈清欢。” “什么!再说一遍!”沈清欢听闻不禁激动地搂紧南无月的脖子,连鼻尖都要触及的距离,脸上泪痕未干,但嘴角的笑意却又那么灿烂。 南无月只愣了一息,下一刻,嘴角也不禁挑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沈清欢。” 素雪纷纷鹤委,清风飙飙入袖,花不似,人自醉。 第四十九章 我必犯人 沈清欢睁开眼的一瞬间只觉得头疼欲裂,挣扎着撑起身子,早在门外候着的忍冬听到声响,连忙推门而入,“神女,你可有哪里不适?” “没事,昨夜酒喝多了,缓缓就好了。” 忍冬见沈清欢皱着眉头,连忙招来侍女,端上了早就备好的解酒汤药。 沈清欢刚喝完药,才塞下一个蜜枣去了嘴里的苦味,抬头便看见青黛迎面走了进来,“无事不要喝这么多酒。” 忍冬见状,便恭敬得退了出去,她在莲华殿虽身在底层受尽折磨,但却也练就了一双知进退的好眼色,能保住性命,还到神女跟前伺候本就如梦一般,青黛与神女的关系她早已看出不似主仆更如姐妹。她深知自己的职责,便更不可能想着争宠,只求能好好伺候神女,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青黛,昨晚谢谢你了。” “昨夜不是我送你回来的,忍冬的确来找过我,但苍术前来告知,你已被送回了寝殿。” “苍术?” 沈清欢看着青黛,只觉得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只浮现出南无月那如谪仙般的面容,皱了皱眉头,沈清欢随即又躺了下来,抬手揉了揉还有些涨疼的头。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平日尽量装得和没事人一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需要发泄,年终的钟声如导火线一般勾起了她的回忆,便忍不住突发奇想喝了酒。平日里自己酒品还算过得去,但前段日子压力过大,昨晚不知道失态了没,苍术知晓了,不知南无月是否也在场。 “神女,李念儿送来会帖,邀你申时去长街游玩。”青黛见沈清欢一脸若他有所思的样子,出言打断。 “知道了,走时把太后赏的金子带上。”暴饮后剩下的便是狂买了,沈清欢看了看才到午时的阳光,“过会再来叫我,我再补补眠。”说不定再醒醒脑就能想起什么了,沈清欢心里暗语道。 “好。” — 莲华殿内,精美瓷器散落满地,大殿内跪满了侍女,一个个都胆战心惊、汗不敢出。 侍女扶着董妃侧躺在紫檀美人榻上,另一位侍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董妃喝药,才喝到一半,只见她突然脸色发白,怒目圆瞪,抬手便拂开了汤药, “滚!都给我滚!都是些没用的奴才!”奉药的侍女连忙跪趴在地,整张脸吓得青紫,连声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董妃听着侍女的求饶声,只觉得胸口的疼痛更加难忍,踉跄地起身,尖叫一声,便猛地抬起脚边的脚凳砸向跪地求饶的侍女,“都去死!都给我去死!” 侍女闷哼一声,却也不敢开口喊疼,只双手抱头连声哀求,地上霎时便滴满鲜血。 脚凳掉在地上,董妃喘着粗气,有些踉跄地扶住床榻,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扶着她的手缓缓坐下。 此刻的董妃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前几日只觉得胸口闷疼,请了太医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汤药换了又换,却不见好转。如今竟疼得如百蚁食心一般,眼看着发作时间越发地长,她已几近发狂的边缘,不觉有种预感,自己最终会被活活疼死。她抬起手紧紧握住扶着自己的侍女,疼痛终于渐缓,这几日她已经变着法子杀了五个侍女,莲华殿的众人每日担惊受怕,栗栗危惧,生怕被莫名其妙地折磨死。 董妃吐出一口气,嘴角突然扬起一丝彻骨的笑意,阴恻恻地看向扶着她的侍女,内心涌出一阵强烈的不甘,凭什么这些低贱的奴婢还活得好好地,她却得上了怪病,生不如死。侍女看着董妃望着自己的狠绝眼神,极为惊恐地跪地,浑身颤抖,却也不敢发一言,唯恐惹怒董妃。 这时,殿外突然进来一个侍女,惶恐不安地行礼后,连忙跪下,“娘娘,睢河求见,说已查到娘娘为何得病。” 董妃听闻,眼里一下子涌出无数的希望,“快叫她进来!”转头看了一眼抖如筛糠的侍女,“你先下去吧,顺便把这货也带下去,看着心烦。”抬腿踢了踢已被她打晕的侍女,董妃有些不耐地说道。 “是。”侍女连忙止住颤抖地身子,费力地拖着此刻满头鲜血、已不知死活的侍女出了大殿。 睢河看着浑身是血、擦肩而过的侍女,微眯了眼,还是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大殿,恭敬地福身,“娘娘。” “查到了什么。”董妃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满眼的急切。 “回娘娘,您的每日膳食,侍奉的侍女,奴婢都已审问清楚,孙道师的丹药也没有问题,但…”睢河语气微顿,“娘娘是否记得李嬷嬷的女儿沉香,她前几日曾冲撞了给娘娘奉丹的侍女?” “沉香?”董妃听闻,眼里闪过一丝尖利,“你是说,是她害了我?” “奴婢已在沉香尸体的衣袖里发现了金道师的丹药。” “贱奴!贱奴!贱奴!”董妃不断嘶吼着,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尖利。 睢河等了片刻,看贵妃慢慢冷静下来,才继续说道,“娘娘,如今知道您得的不是怪病,而是中毒,便有了治愈的希望。” “希望?”董妃冷笑一声,“太医院的庸医连是毒都查不出来,还能治好我?” 见董妃眼里慢慢盛满即将喷涌的暴虐,睢河缓缓开口,“娘娘,可听过银面鬼医?” 董妃瞪大了双眼,眼里闪过一丝希翼,但下一刻又逝去了,有些咬牙切齿道,“鬼医可不是想寻便能寻得的。”先不说这传说中的鬼医是否会医治她,此人的行踪也如迷一般,只怕这日渐难忍的疼痛等不了这么多时日。 “娘娘,您久居莲华殿,定然不知,银面鬼医此刻正在尚燕,太后此前还接见过他,娘娘…” “快带我去见姑姑!” _ 另一边,沈清欢已收拾妥当,看了一眼让青黛带来的男孩。他站在门口,一脸的高傲安静,双手背在身后,有着与年龄严重违和的冷冽。沈清欢见状笑了笑,“东方,这是你第一次出去逛街吧。” “你带那傻子出门也没见得有什么好玩的。” 沈清欢听闻,神色一愣,片刻便掩去了眼里的异色,“废话少说,走起。”见东方一瞬的呆愣,沈清欢上前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便带着他向殿门走去。 手上的温度让男孩有些不习惯地挣扎了一番,见沈清欢低头看向自己时那一脸的挑衅,便也闭口没说什么。 “三叔。” 沈清欢本想着如果东方拒绝便说几句刺激一下,听见他的呼唤,不禁抬头,便看见南无月逆光站在大殿门口,面容虽被人皮面具掩去,但依旧难掩如玉身姿,公子无双。 看着面色清冷无异的南无月,沈清欢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断断续续的场景,不甚清晰,也不成画,但可以确定昨晚南无月见过自己。 想到此处,沈清欢不禁有些面红耳赤,想起背后说坏话被抓包的事,心中打着小鼓,但最羞愧的莫过于昨晚竟然喝断片了,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过火的事情。 东方见沈清欢突然停下脚步,面色酡红,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南无月,眼里似闪过一丝明了,“害羞啊。” “胡说什么呢!”沈清欢听见一声稚嫩的调侃声,忙回过神来,低头见东方一脸揶揄,强压住自己想夺路而逃的心思。稳了稳心神,沈清欢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咳,看来青黛已经汇报过了,我想带东方去玩玩,可…” 南无月见她有些小心翼翼却也还算自然的神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走吧。” 沈清欢眨了眨眼睛,看着南无月扔下一句话便抬腿上马的动作,顿了顿才明白南无月是要与她们一同去,连忙拉着东方上了马车,掀帘而入,便看见忍冬早在车内备好食物,沈清欢微张了嘴,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给南无月说自己收了个侍女,但在这儿见到忍冬,看来南无月已经知道了,毕竟自己早前只让青黛去告知南无月带东方出门的事,并未让忍冬跟随。 见沈清欢来到车前,忍冬连忙下车行礼,扶着她们上了马车,自己到车外旁候。 车轮滚滚,沈清欢悄悄掀开车帘,看了看车外高头大马上器宇轩昂的南无月,突然很想记起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沈清欢吓得身体一颤,车帘瞬间掩下。没好气地看向始作俑者,只见东方倚在软塌上,手中拿着书简,头也没抬,但嘲笑地神色很是刺眼,“喜欢我三叔?” 沈清欢还未喘过气来,才拿起矮桌前的瓷杯,便被东方这平静稚嫩的问询吓得差点把杯子给摔了。 “咳,小孩子懂什么。”沈清欢瞬间稳了稳心神,下一刻便端起了一副长者的姿态,“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东方抬眼瞥了她一眼,随即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不自量力。” 沈清欢听闻,只觉胸口一阵憋闷,有些愤愤然地夺下东方手里的竹简,“什么意思,姐姐我哪里不够好了?!” 东方见沈清欢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也坐直了身子,言语斩钉截铁,“哪里都不够好。” “我…”沈清欢憋得轻咳一声,抬手给自己顺了顺气,“什么意思。” “你有江南月溪的艳色天下吗,你有江左沉莹的精绝琴技吗,还有江东的郭昭儿,你非要我一一列举?” “哇。”沈清欢听闻气急反笑,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个小屁孩,不要一般见识,但看着东方顶着和东翎一样的脸却如此毒舌,沈清欢忍不了了,“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昭华易逝,容颜易老。还有,姐姐的文学造诣也不见得低。”与这个时代相比,自己在现代上了二十几年的书可不是白学的。 东方挑了挑眉,看了沈清欢一眼,拿起另一本竹简,一副不想搭理的姿态。 沈清欢此时却较了真,看来东方这孩子的三观需要好好改造,想到此处,便抬手再次拿走了他的书简。 见东方抬眼时一脸冷冽的神色,沈清欢宛若未见地扶住他的肩膀,语重深长地说道,“这世间真金易得,美人可追,但真心却难求。” 东方眼里的暴躁在看见沈清欢清澈温柔的眸子时,有片刻的平静,听到她说的话,内心有不小的震动,但面上却不显。过了一会,勾了勾嘴角,“你的意思是,你对三叔是真心的?” 沈清欢眨了眨眼,有些慌乱,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是在教育你,我…” “神女,已经出了皇宫,可以下马车了。” 沈清欢正欲争辩,却听到忍冬隔着车帘的声音,只得作罢,抬手便拉着不情不愿的东方下了马车。 第五十章 雎龙阁 午后刚过,丞相府内却人影晃动,护卫们更是风尘仆仆。 “回禀丞相!还未找到!” “废物!一个男孩都能跟丢!”萧岩自红木椅上愤然起身。 侍从诚惶诚恐地跪下,“回丞相,卯时亡灵山上雾气浓重,前一刻还看着他在焚纸祭祀,后一刻就…就…” 萧岩眯了眯眼,掩去此刻尖利的视线,“你的意思是,一个男孩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侍从连忙磕头,“护卫已搜遍全山,未曾发现男孩踪迹,但却在他阿姐坟前发现了祭祀的冥器…”语气一顿,便从衣袖里掏出一只银簪,双手奉到丞相面前。 萧岩紧抿住嘴,看也没看一眼,心中很是恼怒。宫中虽早已有流言传他好男色,却也从未找到证据,男孩如若落到太后手里,虽不会影响大局,但也会极大地损坏自己的风评, “一个稚子都找不到!留着你有何用!” 侍从面如土色,惊恐万分,跪着上前几步举起银簪,“丞相饶命!这银簪之上刻着岚樱花!” “岚樱花?” 萧岩面色一变,立刻抬手拿起银簪,做工粗糙的银簪之上,刻着一朵只有三片花瓣的奇异花朵,花蕊细长浓密,确是南梁国的国花,岚樱。不自觉地握紧了银簪,萧岩的心似瞬间坠入了冰窖。 南梁国的风俗便是所有祭品之上必雕有此花。作为国花,岚樱花被认为可寄居神魂,保来世安康。男孩奉供他姐姐的祭品上雕有此花,便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南梁人。萧岩闭了闭眼,如果真是南梁国的细作,只败坏他的名声,又何必布局这么久。是他大意了,想着既是太后身边办事的人,还是个一心想要报仇的稚子,便放心留在了自己府中。 萧岩藏在衣袖里的手不住地颤抖,安静了半饷,才眼神晦暗地看向跪地的侍从,“他走时可有什么异常?” “他似乎有些悲伤过度,带着斗篷,一直佝偻着身子,看不清容貌。” 萧岩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挥手屏退了侍从,下一刻便有些急迫地走进自己的寝殿,轻转烛台,随着低沉细微的轰鸣声,密室的门缓缓打开。烛火依次亮起,萧岩沿着甬道抬腿走了进去,血腥味逐渐浓郁。 旁侧酷似牢房的小房间内,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仰面躺在地上,已死去多时。竟是失踪多日的司马家府兵首领,殷禾。他的琵琶骨被一条铁链刺穿,脸上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有刀伤鞭伤,还有的被割去了皮肉只剩骨头,指甲被尽数拔去,似血已流尽,两眼被挖得只剩一滩白色的碎肉,连脸皮都被剥去,变形张大的嘴似乎在无声地吼叫着,他死前遭受过的惨烈折磨。 萧岩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便快步走进密室尽头的另一件房间,这里空旷无一人,但微颤的手指透露出他此刻的慌张,他隐隐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男孩与他辗转密室多次,床第之间,是否一时不察透露了这个没人知晓的禁地。 原本稳如泰山的萧岩,此刻却有着难掩的慌张,抬手便把一块不起眼的石砖推进墙中,片刻,面前的石墙轰然升起,里面竟是一个偌大的卧房。 烛火遍地,把阴暗的房间照得宛如白昼,千金的檀香充斥满屋,中间巨大的拔步床雕着精致的花纹,四周飘着如水般的云罗绸。与外面粗糙的石头装潢不同,这里的地板竟是白玉铺成。 萧岩双手颤抖不已,站了半饷却身形未动。影影绰绰的帐帘内,金丝绒被里似躺着一个人。片刻,他眼里闪过一丝癫狂的炽热,快步上前,抬手拉住锦被一角,手指一颤便拉开了被子。 当看清楚里面的人时,萧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仿佛只剩无限的空洞,似被掏空了灵魂一般,嘴唇下意识的蠕动了两下,却又没发出任何声音,他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男孩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里面,胸口的匕首刺眼而血腥,但他嘴角的笑意却那么明亮。 萧岩见状,喘着粗气,缓了半饷才扶着床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咬着牙毫不怜惜地一脚踹开了男孩的尸体,厌恶地看着床榻上留下的血迹,眼里盛满暴虐。抬手紧紧拽住干净的锦被一角放到鼻尖,狠狠嗅了嗅,才慢慢平静下来,神色却依旧阴狠而偏执。 — 沈清欢交代忍冬侯在马车旁,便拉着东方走进了人潮汹涌的长街,南无月隐去摄人的气势,缓步跟在身后。 “半夏!半夏!” 刚被一旁卖窗花的小铺吸引,沈清欢便听见一声叫喊,不禁顺着声音望去,便在人群中看见了向自己不断挥手的段君如。她着一身粉梅色雪狐棉衣,芙蓉祥云百花褶裙,刘海整齐严谨,配上圆滚滚的身材,灵动而可爱。 沈清欢见她跑来,却不见李念儿,有些好奇地问道,“君如,你…念儿她…” “念儿本是要来的,但她娘亲要她接待贵客,所以没办法脱身了。”段君如见沈清欢静静地看着自己,以为她觉得拘谨,挠了挠头,便又开口说道,“我已经听念儿说了你与她的相遇,念儿不在,你也不要觉得害羞,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我可以也叫你半夏吧。” 沈清欢有些呆愣地点头,眨了眨眼,不知道段君如怎么会觉得自己害羞,连东方都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沈清欢心下正觉得好笑,正欲开口说话,便看见两个眼熟的男子向自己走来,冠袍带履、神采奕奕,竟是品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崔瑞之和段存远。 “神女。” 见两位公子行礼,沈清欢连忙回礼,但心下却更疑惑了,李念儿没来可以理解,但为何会遇见这两位呢。 崔瑞之似乎看出了沈清欢的疑惑,“神女,是在下拜托李小姐约您的,那日品诗会匆匆一别,与神女聊天甚是投机。如今尾牙将至,长街热闹非凡,正是游玩的好时候。”说完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南无月,后者面色无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淡然的气息让人很容易便会忽视他的存在,但即使微微一瞥,便会发现他没有半点侍卫的谦卑,反倒让人觉得有些高不可攀的高傲清冷,崔瑞之眼神微闪却也未多说什么。 沈清欢想起自己在品诗会上随口说的相约的话,有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就多谢崔公子了。” 崔瑞之嘴角擒着笑意,扬手便打开了折扇,一副风流公子的形象,“神女客气了。” 段君如见状,很是嫌弃地瞥了一眼崔瑞之,抬腿便挡在沈清欢面前,一副护食的姿态,“半夏,崔瑞之平日没个正行,就是因为知晓是他约你,我哥哥才一同前来的。你放心,有我哥哥在,绝对不会让他胡来的。” “君如!怎可直呼神女名讳!”段存远听见自家妹子如此放肆,连忙开口制止。 “哥哥。”段君如听到如此严厉的话,抽了抽鼻子,委屈地瘪了瘪嘴,却也不敢再发一言。 沈清欢见状,抬手拍了拍君如的肩膀,抬眼看向两人,“无妨,公子们也唤我半夏吧,越生分反而让我拘束,既然出来游玩,便不要在意这些礼数。”崔瑞之听闻,赞成地点点头,段存远却蹙着眉觉得不妥,“神女,这…” “半夏,一雨半夏唤秋冬,一枝间新绿重重,好名字。”崔瑞之抬手撞了撞皱眉的段存远,“既然神女都如是说了,便不能拂了今日游玩的好兴致。” “花花公子。”段君如见崔瑞之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轻蔑地嘟嚷了一句。 “段君如,我与你哥哥是同辈,你不叫我哥哥就罢了,还时时挤兑我,小心我扣了你的莹玉糕。”崔瑞之抬手便点了点段君如的额头,见她抬头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笑得更欢了。 沈清欢不禁轻笑出声,“我们去哪里玩?” “酒香。” “酒香?” 崔瑞之见沈清欢微楞的神情,以为她还不知酒香是何处,连忙解释道,“酒香是深巷里寻欢作乐的场所,但那里…” “我去过了。” 原本正在夸夸其谈的崔瑞之,听到沈清欢如是说,不禁微楞,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嘴,表情霎是可笑。段存远愣了片刻,有些哑然,连一直大大咧咧的段君如都一脸震惊。除了一脸沉静,看不出心思的南无月。 东方抬头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沈清欢,嗤笑了一声,崔瑞之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半…半夏去过酒香了啊。”看着对方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崔瑞之内心涌出不小的震动,深巷本就是花阶柳市,虽也有骚人词客杂沓其中,但却也被许多翰林子墨所轻视,比如王晏,便从不与他相聚深巷。只是他虽知沈清欢有不同于常人的豁达,却也没想到竟如此…惊世震俗。 “哼,半夏去酒香就是瞧瞧热闹,哪像你,就是去玩乐的。”段君如看着崔瑞之吞吞吐吐的样子,抬手便挽住沈清欢,一副大气凛然的模样。 “是是是,你说得对。”崔瑞之顿了顿,瞥了一眼面色淡淡的段存远,转头便对段君如接着说道,“你哥哥虽是第一次去酒香,但只要见识了那的温香软玉,路柳墙花,定是留连忘返。” “下流!”君如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崔瑞之见状,笑得甚是得意,无意间瞥见段存远冷冷瞥来的视线,连忙收回玩世不恭的姿态,轻咳一声,“半夏,今日我们所去之处其实是雎龙阁,这雎龙阁遍布各国各地,以收集世间美食,揽尽天下奇珍而闻名,到了年终更是热闹非常。但在尚燕的皇城中,雎龙阁却建在酒香之中。” 沈清欢微讶,没想到自己虽去过酒香,竟没发现还有这样的所在,想想不禁有些摩拳擦掌,东方看着兴致勃勃的沈清欢有些无语地撇撇嘴。 段君如在听到有美食的瞬间便两眼冒金星,拉着沈清欢不禁加快了脚步。 沈清欢一行人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酒香的入口,看着依旧漆黑不显眼的大门,上次来时还是和青黛两人,如今自己身旁竟也多了几位朋友,沈清欢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 南无月收起空谷幽兰般的气势,神色晦暗不明地站在她们身后。 崔瑞之轻车熟路地走到大门旁,在连接内部的凹槽内放上一个金色令牌后,片刻,便有一人开门,沈清欢讶异地看着一身劲装打扮的侍女,蛾眉皓齿,与之前迎自己的柔弱玉骨的女子相比又是别样的风采。 “请。”没有多余的奉承话语,女子抬手便把沈清欢一行人引进了门。正前方是沈清欢见过的一堵筑在水上的白墙,但这次侍女并未绕过白墙,而是抬手把住一旁小巧的石狮环,轻轻一拉,面前的石墙便从中间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茂密竹林里的羊肠小道。 崔瑞之得意洋洋地看着一脸震惊的众人,抬腿便跟着掌灯的侍女走上了小道。 沈清欢回头看了看神色无常的南无月,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这里酒香四溢,不禁让她想起昨晚的事,暗暗下着决心,等找到机会一定要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清欢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跟着众人走过长长的小道,却被君如惊讶的呼喊吓得猛然回过神来。 “半夏!半夏!你看!” 沈清欢抬头,竹林尽头,眼前豁然开阔,修剪精细的园林内,竖立着两幢如酒楼一般的楼阁。到处张灯结彩,烛火如晓日般明亮,洋溢着炽热的年终气氛,四处人影绰绰,还有不少身着异服的外族人。 沈清欢低头看着和自己一样好奇打探四周的东方,见他故作冷静的样子,但眼里闪过的兴奋不禁让沈清欢勾了勾嘴角,即使怎么故作深沉,也不过是不足六岁的孩子。 “半夏,左边的楼阁叫饕餮,布美食;右边的楼阁叫螭吻,揽奇珍。”崔瑞之看向沈清欢耐心地解释道。 段君如听完一脸向往地看向沈清欢,“半夏,我饿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吃东西吗?” 沈清欢听闻愣了愣,因为自己补眠,她午膳吃得很晚,如今半点饿意也没有。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段君如,“君如,你先与你的哥哥去饕餮,我想去螭吻看看,过一会就去找你。” 段君如虽有些惋惜地嘟了嘟嘴,但也没有强求,“半夏,那你要快点来找我哟。”沈清欢笑着点点头。 “我与半夏一起,第一次来有什么不懂的我还可以帮忙。”崔瑞之看着沈清欢一脸的真挚。 “多谢。” “客气。” 段君如瞪了一眼崔瑞之,满脸的怀疑,“崔瑞之,半夏要是少了毫发,我…”顿了顿,却也没想出什么威胁的话,突然瞥见身旁的自家哥哥,立刻挺直了腰板,“我就叫哥哥收拾你!” 崔瑞之习以为常地敷衍道,“明白明白…”话还没说完便瞥见段存远死死盯着他的严肃眼神,连忙正色地补充道,“我定会护半夏安全。” 沈清欢看着君如跟着段存远一步三回头的担心模样,不禁笑着挥了挥手,她的担心怕是多余了,即使没有崔瑞之,有南无月在,自己亦是安全的。 第五十一章 媚者无情(上) 沈清欢一行人跟着崔瑞之进了名为螭吻的酒楼。侍女们头戴面纱,身姿妙曼地穿行于人群中,精致的玉盘之上放满了小吃酒品,人潮涌动,却也未见她们洒漏半滴。 摆放齐整的一排排桌椅前,人们觥筹交错;或坐或站,或行或止,但都关注着被围绕在中间,大约五米的高台之上。 此时,一个身着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的女子正指着身旁被红绸盖着的器物滔滔不绝地讲着来历,不一会,便有人出价,叫喊声此起彼伏。 崔瑞之给门口的侍者递上金色的令牌后,便被领到了三楼。这里被隔成十几个宽敞的雅间,推开雕刻精美的木门,金丝楠木的矮桌,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般铺在坐垫之上,紫檀香隐隐约约。 沈清欢拉着东方学着崔瑞之一般随意地倚在矮榻上,微侧头,榻边便是偌大的窗棂,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最重要的是,这里视线极好,一眼便能望尽高台之上的场景。 一个绰约多姿的侍女福身进入,为她们泡上一壶茶后便退下了,走时脸色却微红,很是羞涩地低着头。沈清欢挑了挑眉,回头便看见崔瑞之望着侍女离开的背影,一脸调笑的神色。 沈清欢连忙低头看向东方,见他只是专注地看着窗外,便放下了心。此刻,她终于明白了段君如怕自己跟着崔瑞之学坏的感受,自己倒无所谓,可东方毕竟还是个孩子,可不能这么小就学会调戏少女。沈清欢想到此处,不禁悄悄地移到东方身前,挡住了崔瑞之看过来的视线。 这时,酒楼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沈清欢不禁看向高台,只见蓝衣女子下台后,一个戴着白色面纱的女子缓缓走上高台,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只露出的眉目顾盼生春,“各位,接下来便是大家恭候多时的点灯。” 沈清欢见女子下台后,楼下群情鼎沸、众宾喧哗的场面,好奇得看向崔瑞之,“点灯?” “灯不灭,价不减。这螭吻的奇珍异宝可不只是器物,还有人。” 沈清欢微张了张嘴,很是惊讶,“这是…人口贩卖?” “非也,非也。能来螭吻的人未有绝技便有绝色,而且从来都只有人寻螭吻而不收。” 沈清欢有些怀疑地撇撇嘴,“自愿卖自己?” “世间奇闻异事何其多,有人意在品诗会上求一语风评,有人便喜欢来这找寻自己的价值,不在于卖不卖,而在于走不走。”崔瑞之看着沈清欢有些疑惑地神色,接着说道,“有人一金便走,有人千金亦留。” 沈清欢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刚才的侍女福身进来,抬手便在窗棂外挂上了一个红灯。沈清欢正准备搭话,突然瞥见高台之上,一道身影一闪,还未看清便从楼顶猛然垂下了几条雪白的纱帘,水晶珠帘逶迤倾泻,把上台的一人团团围住。 隐约间,只见帘中人影走到台中,一甩衣袖便翩然而坐,只手取下背上的某物,手指一落间便放在了膝上,像是一把古琴。虽看不清样貌,但举手投足间那惊心的魅惑却让在场的人无不惊叹留连。 虽从身形便能看出是男子,但仿若媚态早已入骨,还未见其容貌,他指尖的一曲一挑之间便能勾去人的魂魄。霎时,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 当第一个琴音在楼里响起之时,众人便静若寒蝉,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而后又似淙淙潺潺的水流,穿过层峦叠嶂、暗礁险滩。众人不知时间流转,琴声也最终慢慢趋于平静,只余悠悠泛音,似鱼跃龙门时溅起的点滴水花。 沈清欢眨了眨眼,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自己虽不懂音律,却也听得入迷,不禁暗暗感叹,极品呀,这姿态妖媚的男子,并未给人做作柔弱的感觉,反而处处透着神秘和傲气,这些原本矛盾对立的性格,却好似被完美融合了,真是让人啧啧称奇。 这时,之前的女子缓步上台,掀帘而进的瞬间,便引来无数人嫉妒羡慕的眼神,毕竟,只有她见到了男子真容。喧闹之声四起,隐隐看见男子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帘后便传来女子的声音, “公子已选好了去处。” “灯未灭,价未出,怎就选好了去处?”楼下突立时传来一阵不满的声音,片刻便激起了众人的阵阵附和。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狠拍桌子,愤然起身,他身材魁梧,身着袍服,裘毛兽皮,皮帽皮靴,一看就是草原的人,看着切切私语的众人,扯着嗓子吼道,“老子不远万里来这雎龙阁!可不想空手而归!今日不管你出不出价,老子都得看一眼!” 话音刚落,只见他舞起长刀,一个提气便想上台。 珠帘未动,人声未起,突然!不知从高阁何处落下几道黑色的身影,如苍鹰一般飞掠而下,还未看清,只见下一刻,大汉不知为何已应声倒地,几道黑影一闪便不见踪影,自有几个侍从把他抬出了楼阁。 众人哑然,无人再敢出声反对,常客似习以为常,余兴未尽、酒兴颇浓。 沈清欢微张着嘴,有些讶异这楼阁竟深藏着高手,看着崔瑞之宛若未见地喝着茶,她便稳了稳心神也有样学样地拿起身前的茶喝了一口。 东方眼里闪过一丝兴趣,转头看了一眼进门后就隐在屏风阴影里的南无月。 窗外人声逐渐消失,似都在闭息凝神,等待男子的下一步动作,可沈清欢总觉得高台上的人似望着自己的方向。思绪还在流转,便见一道身影如白鹤亮翅一般突然掠出帘帐,一道清脆的撕扯声响起,只见男子飞出的瞬间便扯下了一丝帘帐撩于耳后,遮住了他的脸。 沈清欢还沉浸在男子翻卷轻盈的身姿中,下一刻,便见他如离弦的箭飞向自己所在的雅间,身形突近,面纱飞扬,浅绿的长袖中伸出一只洁白的手,轻扶窗棂,如霓裳曳广带,衣裾浮升天。 男子身后的古琴随着他的动作,一瞬便撩下了窗棂上的白纱,霎时隔开了楼外所有人的视线,楼外议论之声渐起,即使有白纱遮挡似乎也能感受到人们如炬的目光。 沈清欢瞠目结舌地看着此刻安然坐在自己对面的陌生男子,一身淡绿的金丝软烟罗,外罩一个白色烟纱,穿着松散,却也显的体态修长妖冶,勾人魂魄。他抬手把琴放于一边,动作流畅,一动之下微露莹肩,极尽魅惑。 沈清欢脑海里不禁想起一句话,“美人有三好:清音,体柔,易推倒。”和陌千决偶尔透出的清冷傲气、妖冶鬼魅不同,这人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如女子般娇柔无骨,诱人心神。 崔瑞之惊讶得连手中的杯子落地了都未察觉,支吾了半天才问出口,“你是?” “奴家找她。”男子缓缓抬眼,眼角的泪痣,含笑含俏含妖,声音竟比女子的还娇嫩动人,看也没看一脸惊讶的崔瑞之,抬手便指向从刚才便惊讶地一言不发的沈清欢。 “我…我?”看着男子看向自己的视线,沈清欢不自觉地抬手指了指自己,“你确定找我?” 男子媚眼如丝,“就是你。”说罢,便如水蛇一般移到沈清欢身旁,露出的香肩上,一朵盛放的梅花纹身霎是潋滟。 沈清欢连忙收回视线,心里默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拿起瓷杯故作镇定的喝了一口,但微颤的手指暴露了她此刻的无措。 东方斜眼看了看如坐针毡的沈清欢,并不理会,转头撩开窗前的一方白纱,兴致勃勃地继续看着高台上的拍卖。 “公子还要在这吗?”柔媚的声音响起,却是对着崔瑞之所说的。 “哦哦,打…打扰了。”崔瑞之看着男子如灼华过桃夭般的眼眸,不自觉地起身准备离去,瞥见沈清欢诧异的神色,顿时闪过一丝清明,连忙拱手,“只是在下同半夏一同前来,这…” 沈清欢不住地点头,身旁的男子紧贴在自己身侧,鼻尖传来阵阵熏香,第一次感觉到了无福消受美人恩这句话的真谛,这来路不明的男子选中自己也不知为何,万一对自己有杀心,那不是惨了。 男子瞥了一眼身形未动的崔瑞之,“公子,打扰别人谈情说爱是不道德的行为。” 沈清欢原本正满脸求救地看着崔瑞之,听到男子如是说,身体一震,不禁侧头看向长睫媚眼的男子,这话自己听来并没有不妥,但在这礼教为尊,咬文嚼字的封建异世,却很是格格不入。 想也没想,沈清欢猛地抓住身旁男子的衣袖,手指上的黄泉闪过一抹红光,声音有难以自制的激动,“你…你从何处来?!”东方被沈清欢突然高昂的语气吸引了视线,放下纱帘,歪着头看向几近疯狂的少女。 男子看着神态克制但言语激悦的沈清欢,见到少女手上的戒指,有片刻的诧异,见她并没有放手的意思,思绪微转,面纱下的嘴角微勾,凑到沈清欢的耳边轻声说道,“中国?” 沈清欢呼吸一顿,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心脏急速地跳动着,“真…真的?!” 男子挑了挑眉,随意地点点头,便见少女眼里突然盈满泪水,满脸的希翼狂喜,原本媚意的眼眸才闪过一丝诧异,下一刻只觉怀中一暖,少女特有馨香迎面扑来,男子一个身形不稳便被少女抱着压在了身下! “我终于找到组织啦!” 一瞬间,房间里鸦雀无声,崔瑞之微张着嘴,看着沈清欢跨坐在男子身上,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姿势,有些不可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东方见状也不禁身形一顿,下一刻便满是鄙夷地看着毫无形象可言的沈清欢,仿佛不忍直视,冷哼一声,“不成体统。” 南无月冷眼看着沈清欢的不雅动作,眼里闪过一丝异色,若有所思看向被扑倒在地同样诧异的男子。 第五十二章 媚者无情(下) “咳,半夏…”崔瑞之看着此刻已镇定下来,神色却有些尴尬的沈清欢,不经意瞥见一旁淡然整理衣衫的男子,修长的玉颈下,如描似削的身形半遮半掩,极尽妖媚。他连忙收回视线,看向沈清欢,牵强地勾起一抹笑意,“要不我们先回避一下?” “甚好!”沈清欢听闻立刻抬头看向崔瑞之,脱口而出之后立马觉得不妥,自己想私下问清楚这人来历,但如此迫不及待的语气,却是引人误会,正想解释,却见东方一脸嫌弃地起身,似乎不想多说,抬腿便向门口走去。 崔瑞之见状连忙跟着起身,“半夏放心,小弟我来照顾,你…你。”支吾了半天终究不知该说什么,干笑了两声便出了门。 沈清欢微抬手,原本准备制止的动作便顿在了半空中,额边落下三根黑线,有些挫败地低下头,这时听见另一个脚步声,抬头的瞬间,便望进了南无月无波的眼眸中。沈清欢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千万不要误会,我…” “在外等你。” “没关系!留下来也可以!三个人热闹!” 沈清欢有些急切地连忙搭话,话音刚落,便想立刻咬断自己的舌头,正坐在一旁随意系着发带的男子不禁一愣,眼里闪过一丝兴然。眉梢一扬,看向后悔懊恼的少女,有些阴阳怪气,“你喜欢热闹,还是喜欢三个人?” “我…”沈清欢脸立马涨得通红,看着南无月神色不明,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门,下一刻门便被一阵掌风狠狠地关上了,沈清欢被声响震得身形一抖,不禁哀嚎一声,“真是误会啊!天大的误会啊!” “是不是误会,一会就知道了。” 沈清欢听着身边魅惑的娇弱声线,不禁怒目回头,“少说两句会死吗?会死吗”突然很怕南无月误会自己是轻浮庸俗之人,内心突然涌出的愤然后悔让她脑海里闪过一丝清明。 “想问我什么?” 沈清欢被男子柔美的声线立时打断了繁复的思绪,猛然想起正事,稳了稳心神才问出口,“你也是穿越来的?” “穿越?”男子柳眉一皱,抬手便扯下了脸上的面纱,原本眼眸早已媚意荡漾,但面纱下高挺流畅的鼻子和红唇却似锦上添花一般融进了十分媚色,眼角的泪痣傲似冬寒的独梅。 沈清欢见他比女子还魅惑的面容,雌雄不便的艳色能牵动所有人的神经,移开视线,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南无月惊为天人的脸,竟也平静了下来,“你不是中国来的吗?” “原来中国真是一个国家啊。”男子抬手支起下巴,满脸的恍然大悟。 “你不是中国来的?那你如何得知中国?你到底是谁!” 男子听闻皱了皱眉头,眸含春水般看向急切的沈清欢,清波流盼,万般风情,“是我师傅醉酒时告诉我的,说是她的来处,还以为她诓我,没想到真有此地。” “师傅?” “至于我…” “你师傅现在在何处。”沈清欢急不可待地打断了男子的话。 “死了。” “死…死了?”沈清欢一瞬间如坠入冰雪中,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怎么死的?” 男子有些诧异地看向沈清欢,“呵,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对我师傅这么感兴趣的人。”说完,眉毛一轩、红唇一撅,满脸的委屈,“奴家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你师傅怎么死的?” “切”男子见少女一副敷衍的神色,有些无趣地随意一挥手,无骨般斜倚进满地的缦纱中,靥比花娇,“你认识她?” 沈清欢摇了摇头,但既然和自己一样穿越而来,那是不是有什么契机让她回去了,还在思考着,便被男子的话截断了所有想象,“寿终正寝,她收留我时年逾半百,死的时候早已满头白发。” “白…白发…”沈清欢脸色瞬间晦暗,自己在此地已经待了半年有余,虽早已想过回不去了,但内心却总还有希翼,如今听到男子如此说,有些措手不及,以为柳暗花明,到头来不过是穷途末路,“你…你师傅想过回去吗?” “回去?你说的是中国?”男子微眯了眼,言语透着一丝不屑,“她?她一生都在找寻归路。” 男子抬头看向沈清欢,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有些怀疑地蹙眉,“你和她?” “老乡而已。”沈清欢抬手拿起身前的水杯,但微颤的手泄露了她此刻难掩的无措,瓷杯滑落的瞬间,一双如柔荑般纤长细腻的手接住了它,沈清欢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便见男子双目如繁星笼月般看着自己,困惑地问道, “老乡?你这样伤怀,奴家还以为是你老妈呢。”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了看一脸媚态的男子,“老妈?也是你师傅教你的?你说话的方式真…” “从小教导,耳提面命,想改也改不了了。” “你叫什么名字?” “灵伊。” “零一?这是什么寓意啊?” “不成功变成兽。” “噗。”沈清欢微楞,下一刻便忍不住笑出声音,刚才的抑郁去了大半,看着男子淡扫而来的媚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男子皱了皱眉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清欢,“我曾问过无数遍,但我师父却说遇到能解之人自然知晓。” “咳”沈清欢抑制了半天,才拉下了上扬的嘴角,正色道,“你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啊?” 灵伊不禁有些惊诧,这句话从玩世不恭的男子口中说出,实属正常,但从一个似才刚及笄的少女口中说出却有些唐突。想起养育多年的师傅,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儿,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见沈清欢一副静等答案的样子,勾了勾嘴角,“你认为呢?” 沈清欢上下打量了一番,媚色与傲气并存,颜值男女不辨,又说是来找自己的,难道男女通吃,是个零点五?不自觉地双手抱胸,一脸戒备地看向男子,“你找我干什么?” 灵伊见状,微微坐起身,皓腕微露,怯雨羞云般轻戳沈清欢的肩膀,红唇微张,“哎哟,你说奴家为什么找你。” 沈清欢见他又靠过来的身子,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难道你是看上了我的才华?”想起品诗会上自己被迫露脸,真对自己感兴趣的人记住了自己的样貌倒也不难。 看着少女一脸认真又大言不惭的神色,灵伊内心不禁起了逗弄之意,点了点头,举措多娇媚,“离奴家这么远,是怕奴家吗?”说罢,哀怨地叹了口气,抬手拂了肩上散落的黑发,松散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又露了几分,但这艳冶的姿态与他的神态相比,又逊色了许多,“难道是奴家长得不好看,入不了你的眼?” 沈清欢微仰头,这货真是比女子还诱惑人,吸了吸鼻子,怕自己的鼻血受不了地心引力,轻咳一声,“你很好看,比花还美,我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干出辣手摧花、惨绝人寰的事。” “切。”灵伊轻嗤一声,见少女拢了拢衣衫,就差把头都塞进衣服里,不禁又摇了摇头,“你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儿,这点倒和我师父相似极了。不过你放心,你的才华几斤几两我可不知,毕竟…”似想起了什么,男子脸色瞬间变得暗淡,眼里的厌恶却怎么也掩不住,顿了半响才继续说道,“今日找你不过是应允了一人的请求,用他的命换取奴家手上一物而已。” “什么意思?” 灵伊拿起一旁的古琴,一翻转,手指一拂便在琴的底板处开了一个凹槽,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便漏了出来,“把这个交给段存远。” 沈清欢抬手接过锦盒,翻来覆去,有些好奇地摇了摇,“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不自己给他?” “你来交给他更好一些,打开看看吧。” 沈清欢听闻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丝绸,但在打开锦盒的瞬间犹豫了,“还是算了吧,我觉得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话音刚落,只觉得一只滑柔的手附上了她,下一刻便就着她的手打开了锦盒,她浑身一惊,却被所装之物夺去了注目,像是一枚印玺,由白玉打造,没有半点瑕疵,钮为两龙交卧,下面似还压着一封信件,“这是…” “你交给段存远他自然知道。” 沈清欢正准备细问,房门外突然一阵骚动,随着一阵吵杂的声音,房门应声而开, “你干嘛呀!你拦着我干嘛,你把半夏一人留在房中是何意,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段君如,你怎么就不听呢,半夏她…” 沈清欢呆愣地回头看着门口突然出现的众人,段君如瞪眼睛看着贴着坐在一起,还双手交叠的两人,随后而来的段存远见状连忙抬手遮住了自己妹妹的眼睛,崔瑞之先是震惊,随后立即挡住向里张望的东方,慌忙关上门,对着沈清欢眨了眨眼,一脸的成全。 “我…”沈清欢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回头看着灵伊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随后便戴上面纱理了理微敞的衣领,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奴家先走了,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 “你…你等等!”沈清欢反应神速地扯住背着古琴准备离去的灵伊,“我凭什么帮你啊,万一这是个危险违禁品,我…” “这东西能还给一些人一个真相,也能带给一些人穷其一生都想追寻的位置。”灵伊转身瞥过少女手上的戒指,见她一脸怀疑的神色,便毫不犹豫地抬手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一个手镯,拉起沈清欢手,不由分说地给她戴上。 下一刻沈清欢只觉额中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划开了一个小口,低声“嗷”了一身,愤恨地抬头,便见灵伊咬破自己的指尖,轻点了一滴鲜血在她额间,“这手镯给了你,如今又有了血誓,你便是南疆点媚招的下一届媚主,连我都必须听命与你,不用怕我害你了吧。” “什么…”沈清欢还没看清楚手上所带何物,男子的动作一气呵成,她只觉额间一阵刺痛,不自觉地抬头扶额,下一刻便只见男子开门扬长而去的背影和临出门时留下的话,“有空便来酒香,我自会来见你”。 沈清欢连忙起身,却只觉一阵眩晕,倒下的瞬间一阵冷香袭来,身形微转,她一抬眼,便望进了南无月深邃的眸子,腰间被紧紧环绕,时间仿佛静止,空白的脑海突然涌进一段记忆。 … “我想回家。” “银都城?” … “南无月,你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我是神女,还是因为我是沈清欢。” … “沈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