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 第一章 风雪夜归人 她掀开被子,撑着虚弱的身体,挣扎着翻身起了床,费力地下了地,悄悄地抱走了孩子,慢慢地走出了医院。夜深人静时,她按着多日来的活动,顺利出了医院大门,抱着孩子,漫无目的地散步,一直走着,走着,呆呆地走着。 天空中不知何时起,乌云密布,也许是下午吧,不过她也没太在意。顿时,头上湿湿的,脚下黑圆点也越发明显,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令她不寒而栗,但她已别无退路。不一会儿,纯白的雪花飘飘悠悠,占满了整片天空,铺天盖地,势不可挡。她却一点儿也不感到冷。她和他,就是在这里遇见的。 那个公交车站旁,一个男子撑着一把伞,静静伫立着,倚靠着站牌,望向空旷无边的马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她走出图书馆,冒着大雪,抱着头大步流星走来,尽管裹得非常厚实,奈何已被汗水和大雪浸湿透,仍然冻的瑟瑟发抖,原地不停打转。突然,感觉身子被狠狠撞了一下,同时听到“咚咚”——伞落地的声音。她掏出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嘴巴,一脸惊吓,心想着:一定是敲诈的,要破费了。同时想好了计策。那男子捡起伞,走到她身边,伸出手递给了她伞,和蔼地说:“姑娘,你的伞掉了。”她大吃一惊,傻傻地接过伞,呆呆地目送他上了公交车,竟忘了回出租屋。 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中竟也有一丝暖意。 第二天,她到处打听他,得知他是一位研究生,特地赶来把伞归还,并且好奇地问他:“难道你不要这把伞了?!”他笑笑,回答:“你是农村来的吧,像你这么读本科的学妹可不多了,也挺不容易的。尽管用吧,这是你的。昨天撞了一下,没事吧?”她心里一阵感动,仔细瞧了瞧伞——伞只有一色,红色,红色的心。她从未收到这份快乐,这份感动,至今仍然留在她心里,至今温暖着她的心菲,令她想起了“良言一句三冬暖”的至理名言。 那一年,她读大二。那一年,她感到了世界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美好。仿佛世界从来没有阴天,只有阳光,灿烂的阳光。自从遇见他以后,他处处照顾着她,处处呵护着她,不让她被风吹雨打,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而她,弱小的心紧紧地依赖着他,她的心,只住着他。那是他们最美好的时光。 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那种幸福,使她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仍旧嘴角上扬,眼睛眯成天上弯弯的月亮。随即成了为自己自作多情的狂笑,面目狰狞,仰天大笑,放出了最大的声音,放出了所有的痴情,放出了所有的怨恨。声音在雪中传递,久久荡漾,不愿归去。 罢了,罢了,还想他干什么?!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味起那段往事,在大雪飘飞的夜晚,她边想着边下定了决心。既然做了,就注定没有后悔药可吃,她完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走着走着,她哽咽了——到火车站了。当初满怀期待,如今凄惨离场,实是人生之大不幸。 他们也算是谈恋爱了罢,到她本科毕业后,他便盛情邀请:“既然你毕业了,那就跟我来我老家吧。”“可以啊,不过,”她顿了顿,继续说,“为什么?”“因为,我要跟父母说,我要娶你。要他们看看不久以后我的妻子,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他毫无顾忌地说。她带有点点羞涩,脸上泛有些许少见的粉色,像桃花;心砰砰跳不停,频率很快。到了他的老家火车站,他双手放在了她的两肩上,两人身体贴在了一起——他们紧紧拥抱着,好似想一直一直抱下去,永不分开。此时此刻,她看到了,也摸到了,他的心,如那把伞一般,红彤彤的,温暖得像春天一样。他的头,粘着她那天然棕色的头发,那发湿润通畅得像春天里的第一场雨,缠缠绵绵的春雨。他不停地许诺,不停地念叨着:“我一定要娶了你,我一定要娶了你。”而她,不停地微微点头。她的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那只不过是幻想罢了。她苦笑着,走进了火车站,开始检票,找车次。 到了他的家乡,他的父母对她态度十分不好,一问究竟,这才得知,原来她是插足者。他早已和村里的一个女娃娃定下了亲事,约定好就在今年,他回来,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她还得知,他喜欢她,只因为她长得像那个女娃娃。这没关系,夜深时,他带着结婚证赶回来了。她尽量不去计较舆论,但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有关那个女人的信息,越听越伤心,越听越心酸。 结婚证带来了,也该结婚了。她一天天幻想着,那个结婚的日子,会是怎样的美好。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到了那一天早上,她还是激动不已,忐忑不安地迈进门槛,低着头走着,无意撇了一眼,看见婆家老两口只剩一人,觉得这样做有可能是大不敬,于是立马垂下眼眸。夫妻交接杯时,他突然把喜酒洒在地上,大吼大叫:“你满意了没?为什么非要逼我?!我恨你,你逼我做的事,我会加倍奉还给你的!”说完,把酒杯摔在地上,立马转身离开,留下她一个人默默地哭泣着。她惊了,她愣了,她崩溃了。 她独自空守婚房,伤心欲绝,泪水顺着两颊滑落,眼神无主,僵坐在床上,纹丝不动。她不停念叨着:“他不爱你了,他和那个女人睡在一起,他压根儿不想和你结婚,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言。”话虽如此,但她心存侥幸,仍对他念念不忘,难以释怀,即使她想忘了他。撑起摇摇晃晃的身体,左右摇摆,靠近窗户,望向远方,隐隐约约见到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拿起酒不停灌着自己。她遏制住了自己内心的冲动,急忙关上窗户,背靠着薄薄的玻璃,稍稍平复心情,躺在床上,沉重的眼皮合上了。但愿明天是一个好天。 事与愿违,他对她的态度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刚开始令她感到不适。渐渐的,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他对她的呼来喝去,他对她的谩骂指责,那些流言蜚语现在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决定,放手。 就在收拾完东西的那一夜,她突然感觉肚疼难忍,忽听到敲门的声音,装作平常模样。他推门进来了,带来了一个绿皮本,随手扔在床上,恶狠狠地对她说:“我已经受够你了,你……你明天……走吧。”她静静地回答:“我会的。”他听罢,扭头就走。她想:这样也好。 她到医院检查,得知自己怀孕了,又惊又喜,天真以为这样,他能回心转意。可是,十个月,他都没来。生下孩子后,她心灰意冷——她多么想抓住他的手,感受他那火红的心,感受他那温暖的臂膀。但时间一去不复返,休养了一个月后,她抱着孩子,孤零零地走在荒无一人的大街上,显得十分惨淡,她有些感伤。 坐在车站的长板凳上,她忘记了寒冷,但孩子没忘。看着怀着的孩子哭啼的样子,她勉强地笑了笑,温和的对孩子说:“雪中女孩,不若就叫你冬梅吧!”孩子转啼为笑,只是因为她开心地笑了——这是她来到这里最开怀的笑。 坐在了车里,她独自说道:“孩子,以后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了。”望向窗外,只见一人飞快冲了过来,在人群中慌乱地找人,很是焦急。他终于找到了。他面对着她,眼里含着的泪水不自觉流了出来。她笑笑,伸出手,五指张开贴在玻璃上。他颤抖着伸出手,刚要贴近,却听见火车开动的声音,目视着她从他生命中远去,想追上她,却始终赶不上火车的速度,霎时间,他感觉天塌了。 她随着车的远去而转过身来,背靠着椅子,在心里默默地说: 再见。 第二章 他犹豫着。 一旁的男孩十分焦虑,来回跺着脚:“刘言赋,机不可失,失不可得的呀!现在不做,就晚了!”“可,可她拒绝我,那可如何是好?”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听着,是个爷们儿就去,”他说,“不管结果如何,今天就是在校最后一天了。”他点点头,佩服道:“曹佳骑,果真‘奇’,佩服佩服。”“得了得了,快去吧,哥们看好你。”他鼓励道,默默地目送他跑去了主席台边。 言赋跑到主席台下,刚刚被鼓舞起来的勇气转瞬间消失殆尽,他慢吞吞地走着。边走边看着她——只见她乌黑的长发高高的扎起,垂落肩上;虽然是六年级,但那双眼睛依旧漆黑明亮,闪闪发光;她那恬静和缓的声音,令他无法释怀,回味无穷。她在他的眼里,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如今,这位天使,正在主席台上大放异彩,把她的才华挥霍淋漓地绽放了出来。而他,像这五年内一样,在台的下面,静静地看着她,默默地为她喝彩。 他是转过来的。一开始,没有哪个组站出来,纳他进去,场面极其尴尬。可是她从座位上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说:“老师,我们组还少一个。”她们是最后一组,只有三人。老师微微一笑,点头应允。他激动不已,差点翻了跟头。那一个组的同学都很好,平时帮了他不少忙,他也在他们带领下,逐渐开朗起来。好哥们曹佳骑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 不久,月考成绩出来了。除了他,其他三人都是数五数十的。好强的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曾经一蹶不振。他们看了出来,她用她那绝美嗓音安慰道:“下次努努力,你可以的,你有无穷的潜力。”“就是,大男子汉,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曹佳骑大大咧咧地说道,非常豪爽,“别滋滋扭扭的了,快陪我出来玩一会儿!”三个人齐心协力,把他拽到了操场上。他蹲在楼梯上,身边那名女同学宽慰道:“你才刚来没几天,已经很不错了,你看,你的年级排名,很靠前呢。” 小奇做了做准备运动,对着她大喊道:“冬梅,你准备好了没?!”“时刻准备着呢!”她答道,话音刚落,便冲了过来,把昨日所学的武功使了出来,用尽身力气。而小奇只是稍稍一笑,轻轻松松地一一躲过,并鼓励道:“恩,咋天刚学今天就这么熟练,资质不错,不错。来,为师再教你几招。”“哈哈哈,师父练了三个小时如同练了三年功一样,徒弟怎敢妄自尊大!”冬梅握拳笑答,“那就多谢师父啦。”看着他们打着闹着,笑着玩着,他也不自觉笑了出来,心情骤然开朗。 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真是个好天气。 虽然心情开朗了,但是现实摆在眼前,不得不去面对,不过,角度倒是多了起来。下课后,冬梅和小奇分别辅导着他和那名女同学,日日如此,月月如是,年复一年,他渐渐融入这个圈子,和他们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有时,他也会和他们去操场上跑个十来八圈,也会在一旁观棋不语,还会告诉他们许许多多他们不知道的大事。比如哈尔滨的冰灯,内蒙古的骏马,江南的龙舟。 他们的友谊,深厚无比,羡煞旁人。 时逢毕业季,六年的时光匆匆,转瞬即逝,美好总是一晃而过。他心中十分不舍,十分眷恋。有一次,在楼道里,忽然看见一个男生,笑眯眯地送来一束玫瑰花,那女孩也笑嘻嘻地收下了。那时,他正发愁毕业礼物,突然灵感大发,赶紧跑回家来,熬了一天一夜,费尽心思,总算可以了。 第二天,他带着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走到她眼前,开心地说道:“冬梅,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千万别嫌弃啊。”冬梅听罢,好奇地打开礼物盒,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用厚厚的纸制成的杯子里,放了一撮土,上面插了一束花,那是梅花,是她最爱的一种花。她有些讶异:“没想到因为这份礼物,让你有了熊猫眼,我就勉强收下,谢谢啦。”她小心翼翼地把物归原位,动作缓慢而沉稳,好像生怕花没了。收拾好了以后,冬梅问道:“在哪里采摘到的,我也要去看看。”他见她非常喜欢自己送给她的礼物,欢喜不已,正欲回答,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他不知道具体的地点,只记得路线。”小奇笑呵呵地走来,忍不住露出八卦的笑容,还对言赋挤眉弄眼。不亏是多年好友,一下明白了意思:“对,对啊,我只知道路线。”“小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冬梅试图拆穿阴谋,熟料小奇可是高手:“他前天就告诉我了,要我对此事要保密,所以对不起啦,小姐,恕难从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天晚上,带我去看看。”她笑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夕阳西下,小奇久久盯着他,上下不停地打量着,有些狐疑:“奇怪,这么多年了,居然没看出来,你对冬梅有意思。”“什么意思?我只是想送她一件毕业礼物而已,毕竟,她帮了我很多。”言赋解释道,脸上泛有一丝粉红。“哦——”小奇一阵坏笑,让言赋百思不得其解,小奇看了出来,分析道,“嘿嘿,我也帮了你许多,可你为什么没有送我呢?如果你对冬梅无情,又怎会想到送她礼物呢,而且如此贵重……那可是她最喜欢的梅花,若非关心她,在乎她,外人怎可知道?!”言赋点点头,想想也是,一经点通,豁然开朗。可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啊…… 他看向小奇,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十分严肃,好似在考虑着天大的事。他便不再犹豫:“晚上,你去不去?”“晚上我还得去我亲戚家一趟,你们享受吧!”小奇严肃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丝笑意。他想:难得,他也有对一件事情不感兴趣的时候。对此,他充满了感激,目送小奇远去。霎时,鼻子突然酸酸的。 他如愿了。看着冬梅开心的样子,他也笑了。冬梅在梅花丛中转过身来,笑容灿烂——她生平第一次笑得如此放肆。她看着他,调侃道:“为什么大家笑了,你也会笑?”他傻乎乎地回答:“开心。”冬梅听罢,招呼他过来,和他一起玩着,玩着。时间在此刻仿佛静止,永远定格在那一刻,这股强大的力量,使周围的一切,化为乳白色的泡影。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处何处,只记得,在梅花下,他和她一起嬉戏,一起玩耍,很是快乐。 不知不觉,半个夜晚眨眼就过了。冬梅笑嘻嘻地说:“你困了,先回去睡觉吧,我也要回去了。”言赋沉默着,算是答应了。他骑上自行车,突然转身回头——冬梅也骑上自行车,久久注视着梅花,足有三分钟之久,笑意依然动人心弦,可她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梅花。 第二天,小奇给他打了个电话,问候:“昨晚如何?”“挺好的,谢谢你。”言赋对这位兄弟充满了满满的感激。“不客气,应该的,”小奇把电话离开耳朵,贴近嘴巴,小声耳语了一阵,盘问道:“这个提议怎么样?”言赋显得犹豫不决:“这样,恐怕不好吧。”小奇鼓励道:“没关系,这个不重要。关键是毕业典礼后,她就离开这里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言赋听着,也有些伤感。 尽管排练了许多次,一旦到了她的身边,都失效了。在下面等待着,犹豫着,徘徊着。毕业典礼过得真快,转瞬即逝,她那美丽的身影,只留在昨天。冬梅看见了他,笑了笑,旁若无事地擦身而过。他望着她的背影,努力做到记得一丝不差。她走了几步,回过身,对他说道:“明天早上,你能来送送我吗?”他点点头,表示答应。 小奇看着他们两个,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要走了。他起的很早,来到校门口时,朝霞才刚刚露出五彩斑斓的裙子。他目视天边——红的似玫瑰花,黄的似小菊花,蓝的似一片汪洋大海。这是一个花园,有山,有水,有花,真的很美。可它却在别离的时候现身。 他注视着公交车,他来的还是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着她,祝福她美好。他默默许愿: 祝你好运,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