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白师尊的一万种姿势》 第1页 《洗白师尊的一万种姿势》作者:剑止【完结+番外】 文案 师尊说我有隐疾,只怕师尊才是真有病…… 【霸道腹黑食肉奶狼攻x销魂蚀骨反差妖孽受】 虞扶尘从极道仙尊手下救了个美强惨的反派boss,美到惨绝人寰,强到撼地裂天,惨到万人追杀。 此人被咒法封住口耳多年,失了一缕精魂,脑子也变得不大好使。 为了却故人遗愿,虞扶尘不得不昧着良心拜此人为师,自此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想方设法洗白接踵而至的无数黑锅,直到一只肉包子撞在两人怀里…… 内容标籤: 年下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扶尘,风长欢 ┃ 配角:明斯年,步音楼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反派师尊的洗白之路。 立意:架空修真恩怨情仇 第1章 序章 肃风凛冽,惊寒迭起。 天地苍茫间,长夜岑寂如死,唯有脚步格外清晰。 那是个约莫六七岁的男童,缓然行于深林之中,单薄双肩背负着比起他个头高出许多的庞然大物,额角挂着尚未干涸的血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拨云见月时,皎月清冷之光乍现,映明了男童的满面不甘。 他周身沾染尘土与血污,有些早已干涸发黑,有些则仍自背后那人的伤处源源不断流淌,衣衫也被撕裂大半,尽显落魄。 一双血色眼眸在夜色之中泛着慑人寒光,格外醒目,衔恨咬碎一口银牙。 他身后拖着一路蜿蜒血迹,被蟾宫月辉刺痛了眼,挣扎着抬手试图遮掩,将鬼瞳隐于阴影之中。 可倏忽之间,他鼻尖一阵酸楚,隐忍许久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眼前被染的模煳一片,至此已是极限。 「师尊……为什么?为什么啊……」 不堪重负屈膝跪倒在地,男童抹着满脸脏污翻起被他拖拽了一路,至今意识全无的重伤男子。 剎那间光影交替,被染红的素色布衫中露出一张极尽苍白的面容,唇色浅淡,同样沾了血迹,眼角还染有一丝红晕,却显出病态美感,仿佛触之即碎。 男童小心翼翼伸出手来,想替他拭净污渍,却因指尖染血,将那人面上蹭的一团糟。 至此,紧绷的细弦猝然崩裂,男童哭嚎着伏在男子肩头,从前那般温热,那般坚实的怀抱,如今已是冰冷僵硬。 眼睁睁看着他身下血色蔓延,却是无力回天。 「师尊……别丢下我一人,你说过要陪我的……你答应过要陪我的!!」 当恐惧袭上心头,足以冲散所有仇恨,若是苍天有眼,肯大发慈悲垂听卑微蝼蚁的乞求,给予半分怜悯,他定是要捨弃旧怨,换得将死之人一命的。 ……哪怕用性命来抵偿,他也甘愿!! 「师尊……师尊……」 穹中阴云匆匆掠过,忽明忽暗间,已近弥留的男子轻动指尖。 他微微张口,胸中撕裂的痛楚令他颤抖不已,即使如此,仍咬紧牙关,坚持着抬手轻抚男童汗湿的乱发。 「行止……」 他声音低沉而沙哑,无力的几不可闻。 「师尊!!」 男童大喜过望,天真以为甦醒即是平安,全然不知迴光返照后等待着那人的却是解脱的死寂。 「师尊,你醒了,终于醒了……以后莫要再为我这逆徒承担罪责了,我生来即是魔童,合该受人白眼,孤苦一生,您霁月清风,风华无双,理应跳出三界之外,不该束之高阁,我……」 「行止,教不严师之惰,没能将你引上正途,是师尊负你……」 男子顿了顿,挣扎着起身,将爱徒揽在怀里。 在他看不到的背后,把胸中翻涌的腥甜尽数藏在掌心。 「你不是魔童,从来都不是……你体内流着为师的血,一点一滴将你餵大的我,又怎会不知你的心性……」 「师尊……」男童泣不成声,哭的接不上气来,「师尊,徒儿知错,以后再也不跑出去偷玩,定会乖乖背书习字练功,得来的糕饼全都分给师尊,再也不偷吃了……我、我……师尊,你不要走,好不好?求您……」 男子垂眸不答,嘴边渗着血丝,连喘息也变得艰难,每说上一句,气息就要虚弱几分。 「行止,你记住,从今往后,为师再护不得你……无相佛宗,虚云大师……除他之外,世人皆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定是容你不得……」 「师尊!我不要拜他人为师,只要您!只要您!!」 「不可任性!」他沉声厉喝,便似用尽全力,到底没能忍住,在徒弟面前呕了血,男童见状大惊,立刻闭口不言,只红着双眼,违心的点头。 那人见状深感欣慰,吃力一笑,冰冷掌心覆上男童脏兮兮的脸蛋,替他擦去泪水。 「行止,为师负你,最后能为你做的,便是将、自己的命途换给你……我代你去死,你替我,活出个人样来……继续看这人间壮阔山河。」 他轻咳一声,抬腕时,男童血红双眸已然显出暗色,视线只模煳一瞬,那人便无力坠地,万般不舍牵着他的手。 闭目时,血光一闪而过。 噙在眼角的泪水,终是滑落在地,清脆悦耳,润了新生。 行止虽年幼,却也懂得这一次师尊为他换得不止是一双惹来祸端的眼眸,还有他余生的安宁。 第2页 他恍然忆起幼时被当作魔物的自己,无论怎样躲闪,旁人凌厉的异样目光总会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唯有一人愿牵起他的手,笑贊: 「你的眼睛很漂亮。」 「可愿随我远行?唤我一声师尊,我便带你看尽人间壮阔山河,可好?」 那人腕上至今残存一行齿痕,是对人怀有敌意的自己所致。 那时他尚且年幼,却早已有了兽性,像只兇残的狼崽子一般,嚎叫着不肯让人接近,他善意的触碰,被自己报以恶狠的撕咬。 记得那时,他并未似旁人一样惊叫着退缩,而是轻抚自己的额头,一如今日这般。 「是我来迟,害你至此……」 斯人归寂,稚嫩的哀哭之中,耳畔似有遥音不绝…… …… 「师尊,您为我取名行止,说是寓意偃戈止战,可这行字又是何意?行思坐忆,还是行比伯夷?」 「傻徒儿,是行不逾方。」 …… 抱歉,行止,是为师骗了你…… 所谓行,乃是行易知难…… 长欢知难,来世有缘再为师徒,定把今生亏欠的,一併说与你听…… 可好? 第2章 师尊他风华绝代 漫天鹅毛,簌簌雪落,大雪封山已有七日。 虞扶尘装模作样倒拿着本秘籍,施了易容咒法混进崑崙晚课,偷听弟子讨论传言中的害世妖人。 「嘿!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咱们掌门从凌霄塔中放出个曾祸乱三界的妖人,要依照九重天诏令当众剔去灵骨,叫他永世不入轮迴呢!!」 「听说他还是狐妖生出的孽种,叫什么……长欢?天生一双血眸,远远望上一眼就能让人沦为傀儡,蛊惑人心的本事大着呢。啧啧……」 虞扶尘跟着瞎凑热闹:「我看是吹得吧,不然掌门审问他多年,怎半点儿岔子也没有?」 年长的师兄抬手打在他后脑,一掌毫不留情。 「可闭上你那鸟嘴!掌门是何许人也?不日便可飞升的仙尊,哪是下-贱妖物能蛊惑的!!」 「是是是,师兄说的是,可祸乱天下又是怎么回事?」 「那会儿你还在娘亲怀里吃奶,自然不知道这么回事,我告诉你啊……」 师兄很是机警,生怕给人听去会惹祸上身,忙把几个师弟拢在一起小声嘟囔起来,连虞扶尘也只隐隐听得「美得很啊……」这四字。 再多的便随寒风散在冰天雪地之中,捕捉不得了。 是夜,虞扶尘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睁眼闭眼都是一双血红眼眸,思来想去没有结果,索性趁夜出门查探。 夜幕下的崑崙禁地透着阴森鬼气,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朝阳倏然间照亮天地间茫茫一片白时,虞扶尘忽觉余光中一抹霜色身影转瞬即逝,几乎与皑皑雪地融为一体。 抬眸望去,竹林之中,一人正端坐石阶之上,周身仅覆一层薄纱,肩头积着冰雪,肌色莹白如玉,好似与黑暗伴随多年,许久没见过光似的。 那是一张清雅出尘的脸。 睫羽低垂,双目微合,薄唇轻抿,神色黯然,好似误落尘网的谪仙。 衣袂随着阵阵寒风飘起,露出与遍地白雪同色的双手,正把玩一片利如薄刃的竹叶,腕上紧箍寒铁镣铐,连赤着的双足也未能倖免。 虞扶尘恍然想起他身后的路似乎通往凌霄塔,如此看来,他便是即将被剔去灵骨的妖人?美……他长得很美。 远远望着,虞扶尘竟一时不敢确认此人是男是女,跨过蜿蜒小溪正打算上前一探究竟,猝不及防被一道刺目光束弹开几步远,狼狈的退到溪水中,像只落水的狼崽子。 察觉动静,那人动了一动,抬眼朝他望来。 虞扶尘只觉唿吸停滞,胸中憋闷不已。 这人正与他对视,血眸仿佛透着邪性,令人无法挪开眼来,周身僵硬着动弹不得。 他眨眨眼,翕动长睫,神色未有半分波动,却是缓缓起身,飘然向他走来,身后雪地留下一串不深不浅的脚印,而后停在虞扶尘面前。 「你……能穿过掌门的结界?」 再次打量一番,虞扶尘发觉此人两侧肩窝已被打穿,泛着冷光的灵链钉死了他的琵琶骨,就是想逃,也逃不出束缚他的方圆之地。 而且,是个男的。 朝那平坦无比的胸膛望上一眼,期待着薄衫下若隐若现美景的虞扶尘后了悔,颇为痛心的捂住双眼。 居然看光一个男人,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个三年五载…… 男子歪着头,不解他话中意味,讷讷盯他许久,而后食指在耳旁划了一圈,指着轻抿的唇。原来是被术法封住了口耳。 虞扶尘爽朗一笑,露出两颗洁白透亮的犬齿,「不怕,我帮你解去这雕虫小技。」说罢双手合十于胸前。 他指间漫出金光,聚起一丝灵力,正要点在那人额前,蓦地又似泄气般荡然无存。 见此情景他才想起自己身上封印的咒法,尚存三分稚气的脸上挂着一丝尴尬。 「抱歉,现在还不成。不过将你带离此地后,我定会还你原本的五感。」 男子理应听不到话音,却勾出一抹心满意足的浅笑,就在虞扶尘为之愣怔的空隙踮起脚尖,拂去他发间清雪,凑在他耳边以气音低念一句。 第3页 说的分明是:「我觉得你,很好吃……」 末了唇角擦过虞扶尘颊边,令未经人事的狼崽子羞的脸色通红,当场斥一声「妖怪!休要害人!!」很没面子的夹着尾巴逃得飞快。 直到冲出禁地老远,他才揉着火烧火燎的半边脸,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人所指一语双关。 「靠……我居然让人非礼了,没天理啊!!」 想想那人拐骗纯情少男一副罪有应得的德行,虞扶尘就觉着被仙境积雪冻了个外冷内冰透心凉,嘴上说着不要再管他死活,半个时辰后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去到了因果台。 因果台立于仙境之巅,取自「因果善恶终有报」。崑崙与世隔绝多年,早在修界法度之外自立门规,若有违者势必按规章处置,绝不留情。 听闻当年与掌门定下婚约的女弟子犯下淫之大罪就是在此行刑,肉身被禁锢在忏悔柱上,再由行刑者以注满灵力的法器生生击碎金丹。 当时柳长亭这位鬼神不近的冷血掌门就站在高台上漠视全局,末了只一拂袖,衔恨将奇耻大辱载入崑崙宗谱,自此再未谈及婚配之事。 如今只有逢鬼怪行恶才会被惊动的崑崙掌门现身正座之上,此人额鬓夹杂银白髮丝,面容清冷俊逸,相貌与年龄极为不符,看似未及而立,眼中却有岁月沉积下的狠厉。 他手执摺扇,仙风道骨之态遗世独立,腰间所佩寒水剑即使收入鞘中仍有寒光环绕,可御其夜行万里,弒神屠鬼纵横三界,锋芒毕露,更象徵身份尊贵,便是名满十二州的极道仙尊九梦君。 而座下受审的那人依旧是受不住风的病弱模样,即使如此,腰背仍在人前挺得笔直,不畏强势傲视高台之上的柳长亭。 不知怎的,唇角竟勾出一丝笑意。 天机长老肃然起身,待唏嘘声平息后,于大庭广众下宣读罪状。 「风氏长欢,天启二年生于蜀中,曾从无相佛宗虚云大师修习佛法,然德行不端,触犯戒律,离经叛道,欺师灭祖,于天启十七年逐出师门。后研习妖法,害人害己,已然成魔,天渊三年祸起河朔,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伤及凡民无数。次年,九州群起伏之,后由崑崙九梦君镇压凌霄塔下,至今十年有余。」 条条罪状,足以置他死地。 可九州将其制服后,九重天并未下达杀令,而是将他囚于崑崙十年之久。 暂不深究原因,既然当时降伏他的是九州,便说明有三大门派并未参与其中,这又是为何? 虞扶尘深思时,天机长老已宣读完列满罪状的捲轴,高声质问:「风长欢,你可知罪?」 那人被禁咒封了口耳,听不得旁人说了什么,更无法出言辩驳,笑意不减反增。 他笑的很轻,眼中尽是嘲讽。 「诸位若无异议,便行刑了。」 「慢着!!」 沉寂之中一声厉喝,忍无可忍的虞扶尘双拳紧握,右脚勐一踏地,已然掠了出去。 寒风吹拂,衣摆猎猎。 只一瞬,甚至还未看清身姿,他便站到了无力还手的风长欢身旁。 几乎是同时,柳长亭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 他伸出手来,摺扇抬着风长欢瘦削的下巴,迫使他的目光与自己对视,眼见血眸中因怒意滋生的殷红蔓延至眼白,使得那人更骇人几分。 「很好,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柳长亭藉以空谷传音之法,将心声度与风长欢。 那人眸色一沉,只觉眼前朔雪掠过,随即有挺拔背影挡在二人之间,一掌挥落柳长亭手中的摺扇。 被晚辈折了颜面,柳长亭也不恼,「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弟子,为何阻拦行刑。」 语气平淡到令人辨不清是疑问还是陈述,虞扶尘闻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并非崑崙弟子。柳长亭,你果然是个斯文败类,他为何不为自己辩解,又为何无法还手,你难道不是心如明镜?」 柳长亭双手拢入袖中,眼含衅意。 「敢对本座直唿其名,不是十二州哪位掌门仙长家的少君,就是九重天来的贵客。事已至此,阁下不妨现出真身,有什么恩怨一併讲清,好过心生误解。」 「误解?你把他压在凌霄塔下十年,如今更是要赶尽杀绝,柳长亭,你如此歹毒的心也配位列仙班?!」 柳长亭似笑非笑,打量着面前平凡无奇的少年,是扔在人堆里绝对捞不出来的那种,就算这幅相貌不是真身,也未免太平庸了些。 「崑崙奉九重天之命行刑,难道还要看晚辈的眼色行事?倒是你,自己性命不保,还有闲心担忧他一条贱命能否苟活。」 柳长亭一抬手,捆缚着风长欢的灵链陡然升起,将那人的身子悬至凌空。 即便无法发声,虞扶尘仍能听出他唿吸带着颤音,是痛的急了,双肩血流如注,染红遍地积雪。 「你这又……是何苦……」 第3章 师尊说我是凡品 「你这又……是何苦……」 风长欢无声而语,虞扶尘读不懂他的心意,只当是痛极了的挣扎,可与他相处十年之久的柳长亭又怎会不解? 到底还是心软,柳长亭收了灵链,风长欢倒地不起,只余虞扶尘一与他对峙。 「九梦君,崑崙刻薄待人已是事实,我救他是天经地义,冒昧了。」 第4页 懒得多话,虞扶尘在众目睽睽下提着风长欢的后领便要走下因果台。 如此从容而自然的举动,根本不是在劫法场,好像只是打个「您吃了吗?」的招唿,连柳长亭也是一怔。 「小子!崑崙岂是你撒野的地界?对掌门仙君如此无礼,脖子洗干净了吗!!」 座上天机长老一声厉喝,震得两腮横肉发颤,不过他毕竟不擅长打斗,也就只是逞了口舌之快。 话音未落,又有一道黑影自高处跃下,见情形不妙,虞扶尘立刻端起迎战姿态。两手举在胸前就要念起咒法落下结界。 他勐然想起自己被虚云大师封了奇经八脉,不打破禁咒根本使不出灵力,只得提着风长欢的衣领,凭藉轻功勉强躲过重击。 灼热的气势自身侧袭来,虞扶尘觉着面上一疼,来不及摸上一把,又被破军一记横扫逼退几步。 才交手不过两招,虞扶尘发现风长欢何止被封住术法,他根本是连躲避的本能都忘了!破军执剑来斩,他便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等着挨打?! 刚刚那一剑,要不是他护着风长欢俯首,甚至再慢上须臾,怀里这颗脑袋就要和脖子分了家! 「你是傻的吗!他要杀你还不躲,不要命的吗!!」虞扶尘咆哮一声,随即感到自己像个傻子。 这人被封了口耳,天塌下来也听不得半点动静,简直是对牛弹琴。 另一边破军还未死心,即使二人连连闪躲,攻势仍是咄咄逼人,眼看又一剑就要迎面斩下—— 电光火石间,虞扶尘顾不得太多,在生死面前,隐藏身份与守护佛宗尊严都成了屁话,一手按着风长欢的头顶往下,另一手则高扬朝向凌空向他噼来的破军。 双目紧闭,默念法咒。 语毕,一道金光自他掌心涌出,结界瞬间拦截破军的剑气。 破军位列十四仙君,对自己的身法很自信,如今却被这一道薄膜阻拦,再攻不进半分。 相持之下,竟是那放出结界的少年更显轻松,还挂着挑衅的笑意,简直游刃有余,也不急于进攻,只待破军气力耗尽后自取其辱。 老傢伙为保留颜面,转而一脚踏在那金光罩成的结界上,空翻,后退,甩臂挽个完美的剑花,动作一气呵成。 谁占上风根本不重要,帅就行了! 不过破军至此仍不甘罢手,只退下一瞬,蓄力还要再攻。 可他尚未收剑便被人抬手阻拦,正是仙风道骨的九梦仙君,还道一声:「且慢。」 破军一愣,碍着掌门命令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二人就地正法。 不过也仅仅是一瞬,很快他的神色便成了惊愕,眼中含有不解,与强烈的嫌厌。 不止是他,就连天机以及在场众位长老都瞠目结舌,唯有柳长亭依旧淡漠,蹙眉相视。 虞扶尘当是他这一招「与君共承」要闪瞎人眼,沾沾自喜着,忽而觉着腿间有了异动。 讷讷低头望去,只见先前被他按着强迫低头的人正蠢蠢欲动,而他身下也埋着颗长发蓬乱,还挣扎不已的脑袋…… 「啊啊啊——」 虞扶尘像甩个烫手山芋一样把人推出去十几步远,忙拍着周身确认别处有没有遭人非礼,根本忘了造成误会的人就是他自己! 在旁人眼中。怎么看都是他强迫「妖人」做了不可描述之事后绝情抛弃。 最重要的是风长欢也被他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圆睁双眼,下唇被他自己咬的有些泛红,更是引人误解…… 「你你你……下流!无耻!!」 虞扶尘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意味的紧了紧裤带,又向周遭环视。 崑崙修仙讲究清心静气,不论男女,入了仙门就要斩断情丝,更不可有慾念,和佛宗整日吃斋念经的和尚本质上并无不同。 见虞扶尘眼含暧昧的望来,平日里高尚端庄的长者们纷纷避开他的目光,脸蛋一路红到耳根子,尴尬之态不好言语。 而在虞扶尘眼里,他只听说过男女之事,从未想过男子与男子间……觉着在外人看来,自己就是条渴望太久,慌不择路飢不择食的野狗,对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也能生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猴急到要在光天化日下排解……需求的地步。 气氛一度尴尬,周遭静的连根头髮丝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到底是在崑崙的地界,总要由柳长亭从中调解,挽回些颜面。 他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打斗时禁咒解除后他便现出原本的面目,分明还未长成,却已身长近六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长发高束脑后,未及弱冠,却有气贯长虹之势,一身天青色衣袍,立于皑皑白雪之中,甚是夺目。 手无寸铁,仅靠灵力便与破军长老打了平手,当真是后生可畏! 「阁下既已显出真身,不妨连名姓也一併报来,崑崙不伤无名之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虞氏名扶尘!」 柳长亭一本正经:「原来是虞羽士,幸会。十年前九州降妖伏魔,凌雪宫出力不少,不知为何今日阁下阻拦行刑,可是我崑崙亏欠了凌雪宫干道,才让你不远万里前来阻拦?」 虞扶尘读书少,被人说得一愣,想着凌雪宫掌门不是姓步么,和他有什么关系……半天才反应过来柳长亭分明是在拐着弯的损他。 第5页 「是扶尘不是拂尘!你才是凌雪宫的牛鼻子老道!!」 「既然不是凌雪宫,阁下究竟出自何处?」 他张口就要作答,忽觉衣角被人抓在手里拉了拉。 低头望去,风长欢仍未起身,对他摇头。 反应再迟钝也该发现柳长亭是为诱他透露底细才使了这齣激将法。 虞扶尘颇觉诧异,这人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就得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难道是在……关心他? 「你知道我是来救你的?」他低声问道。 风长欢仍是歪着头,缓缓起身,修长的玉色手指点着他的额头,带来一丝凉意。 寒风吹拂,他双唇翕动,似是说了什么,但虞扶尘没有听到,也看不懂此人的唇语,只能臆测。 风长欢:「我觉着你有隐疾,这里……」 虞扶尘:「啊?你是不是疼了啊,要我快些救你离开吗?」 风长欢:「……」 復又朝着虞扶尘腿间望了一眼,口中发出嗤笑,嘟囔了一句什么,这下后者看的清清楚楚,他说的分明是…… 「凡!品!!」 「你!你这好色之徒!淫贼!!不知羞耻!!!」 二人无视众人,驴唇不对马嘴的聊着,鬼知道他们怎么交流!只见那天青色衣衫的少年通红着脸,好似方才被占了便宜的人是他一般。 而风长欢则是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顺势拭去余污,凤眼细眯,露出了餍足的神色。 柳长亭在一旁看得简直尴尬,扬手放出灵链便要重新束缚起风长欢。 亏他还以为少年是个威胁,简直可笑!! 果然佛宗的人不能信任……一群废物! 见他出手,虞扶尘情急之下只顾推开风长欢,反手挡住柳长亭直逼而来的锁链。 一时忘了控制力道,使得脚上有伤,本就站不太稳的风长欢天旋地转的滚下因果台,一头栽进雪地里,摔得腰腿咯吱作响。 草草挡下柳长亭一击,虞扶尘紧随其后自因果台上一跃而下,捞起那个摔得七荤八素,双眼都无法聚焦的单薄男子夹在臂下,向后再次布下一道金色结界,不愿继续纠缠。 「柳长亭!你记着,老子跟你没完——」 随即凌空踏风,施展轻功朝向山门方向逃去,再未回头。 「还愣着干什么!追啊!!」 破军一声厉喝,还呆愣着的众人也是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 柳长亭低声道:「不必。」 「掌门,风长欢是九重天下令处死的人,在崑崙被人劫走,势必殃及池鱼!」 柳长亭垂眸,望着收回掌中的灵链所散发出的幽蓝光束,转身而去,破军紧随其上,静待他的回答。 「放了他是与九重天作对,强行杀他也是与九重天作对,本就是赔本买卖,何必计较得失?」 「您的意思是……」 「破军,你真是老煳涂了。」柳长亭抬眼,语气极尽淡然:「你百年修为都伤不到分毫的少年,只会是从九重天而来。」 第4章 师尊甜个娃娃鱼!! 山路被积雪覆盖,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深如泥沼,稍不留神踏入其中便再无抽身之力,苦苦挣扎只会溺死其中。 虞扶尘臂下还夹着个人,对于男子,他没有太多怜香惜玉的玲珑心思,反而要是小心翼翼对待才可疑,含情脉脉将人打横抱在怀里……那场面可真是诡异至极。 从前在他梦境里出现,配和自己站在一起的都是神仙美貌的天女,手里这个虽然长相不差,可惜生成了男儿身。 啧,不妥。 啧……可惜。 他一路轻功带着风长欢踏风下山,本以为崑崙会为保住颜面死追到底,可他都快逃到山脚了也没见半个人影追来。 空谷寂静如斯,除了他和怀里那位喘气的声音之外再听不得什么响动,甚是可疑。 难道有诈? 虞扶尘是个多疑的性子,他甚至怀疑救出来的这个到底是不是「妖人」本尊,万一是截儿被幻术变作人形的烂木头岂不是让他很没面子? 心里打着鼓,放下怀里那人时只见他眼无焦距,迷迷煳煳的摇头晃脑,被颠的七荤八素,估摸着是晕了。 「喂,你看我,看着我。」 知道这人是个聋子,虞扶尘还是情不自禁的唠叨。 风长欢七窍被封两脉,对外界的反应差了许多,即使他伸手在那人眼前晃着也无济于事。 无计可施,只好拍拍他的脸颊。 这个人的脸,很冷。 手脚也是如此,方才揽着他根本感受不到一丝人气,好像抱了具尸体跑路似的。 虞扶尘不敢多想,当务之急是解去禁咒,他双手合十在胸前,灵力聚于指间,口中低念法咒,凭空画出一道金色符文,而后指向风长欢眉心,那法咒便顺着他的指尖渡入那人体内。 须臾,又须臾。 虞扶尘见他没有反应,凑近了些去看,恰好风长欢此时睁眼,正对上一双血色的瞳眸,随着他时不时眨眼,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能听见了吗?」 风长欢张口想说话,不过还没启齿,脸颊却鼓了起来,像只被激的胀气的胖豚鱼,通红的眼珠子圆瞪,怪吓人的。 不知怎么,虞扶尘脑袋一热,两手捧在他面前,只听一声「哇啊……」的呜咽,他掌中一凉,多了滩秽物。 第6页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风长欢吐的汤汤水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那色相浅淡如水的积液从指间漏光了,才发现自己手中托着一捧泛着金光的异物。 像是碎片,有大有小,大部分都被碾成了齑粉。 他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只觉血气上涌,直奔天灵盖而去,当即「嗷——」的嚎了一声,手忙脚乱想将那堆碎的不成模样的东西拼回原型。 「金丹啊……那是你的的内丹啊!!」 虞扶尘的法咒没能让风长欢恢復听觉和嗓音,他只见少年小心翼翼捧着他吐的那堆玩意儿像是遇见了宝,擦着嘴角意犹未尽的打了个嗝,纠结着要不要再赏他一口? 「你你你……金丹啊,被我毁了,你……」 虞扶尘发觉这人被击碎内丹的反应太过平淡,换作任何一个修士,大受损伤不说,这会儿还得哭着闹着找绳儿上吊了。 再者先前与他接触时,他的灵力就所剩无几,根本和凡人无异。 难道是凌霄塔下的寒泉圣水压制了他的灵性,需要过些时日才能恢復? 至于这些碎片,可能就是飢不择食吞了什么异物,应当没什么大碍? ……况且也没听说过人能吐出金丹来的,要真是如此,修炼哪儿还用得着耗上一辈子?九重天也可以天价出售神仙丸,食之羽化岂不美哉? 见那人饿的直打嗝,虞扶尘于心不忍,从怀里掏出个还带着体温的馍饼送到风长欢手里。 「吃吧。」 后者听不到话音,但能感受到他的好意,立时现出笑颜,接来之前先比了个「谢谢」的手势,虞扶尘竟可怜起他来。 当年这人祸乱天下时,自己还是个穿开裆裤到处乱跑的傻小子,躲在佛宗世外之境,不知人世疾苦,所有了解都只是道听途说。 虞扶尘想像不到十年前赤地千里,饿殍遍地是怎样的惨状,也不知那时的风长欢究竟为何荒废修为,一念成魔。 只从现在看来,他想不到这个才刚从因果台上捡回一条命,从他手里接过馍饼咬着的人会做出那匪夷所思的事。 崑崙大雪封山的日子,弟子为了节省口粮都要辟谷修行,风长欢身为囚犯,想来待遇不会好到哪儿去,或许饿的更久。 而风长欢的一举一动却很小心,刻意讨好着谁一般,饿急了也不狼吞虎咽,片刻之后,又将馍饼交还到虞扶尘手里,还不忘再比个「谢谢」。 剩了大半个,根本不够吃饱,他是怕少年没得吃。 看到这里更是令人心疼,虞扶尘没有接那饼子,暗自心疼着他。 「你留着吧,我还不饿。」说着,又一屁股坐进雪地,脱下长靴套在风长欢已经冻得微微发紫的脚上。「带你脱离樊笼是受人之託,总要负责到底,我得将你完好无损的送回老和尚那儿去。」 虞扶尘不知道为什么老和尚会有执念,但他坚信虚云大师绝不会为世间平白招致祸端,他行事有自己的思量与斟酌,既然老和尚相信着风长欢,那么,他也愿选择相信。 风长欢看着他,轻抚虞扶尘颊上先前与破军打斗时留下的伤痕,血液早已凝固,被寒风吹着结了痂,感觉不出疼了,但风长欢眼中的难过却是实实在在。 其实虞扶尘意识到风长欢并不只是被封印口耳那么简单,记得老和尚讲过一种古老的巫咒会夺取他人的神识为己用,除非一死很难冲破束缚。 恐怕风长欢就是被这恶咒所困,有人怕他恢復意识,再次在红尘间掀起腥风血雨,索性便要他沦为痴人。 虞扶尘只穿了袜套,走在雪地里冻的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为印证自己的猜测,他食指凭空画着,一行泛着金光的字迹跃然浮现眼前。 「你会写字吗?」他写道。 风长欢蹲下身去,在雪地上划了划:「你的字……真难看。」 虞扶尘脸色发绿,笑的很是牵强,平復火气继续写道:「你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不记得了。」 「……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他就不该多此一举来救这个妖人…… 放着崑崙仙尊九梦君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不好吗?他到底为什么要来和稀泥?? 可惜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姑且做下自我介绍: 「我叫虞扶尘,没起表字,怎么叫我都成。不必为遗忘的过去感到自卑,我经歷与你相似,七岁以前的记忆尽失,在我觉着自己是个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的人时,老和尚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所以……」 少年笑笑:「我们是一样的。」 风长欢盯着丑陋字迹许久,与那人对视一眼,復又在雪地上写道:「哦……凌雪宫的牛鼻子老……」写到这儿,他又把后几个字抹了,工工整整添上了「干道」二字。 这人跟柳长亭不愧是一个贼窝里出来的!连骂人拐的弯都不差分毫!!气的虞扶尘两眼一翻,差点两腿一蹬昏过去。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揪着风长欢的耳朵把人拽到面前,见他疼的龇牙咧嘴又发不出声音,倒有些好笑,板着脸沉声质问: 「你不是说连自个儿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吗?怎么,凌雪宫和你有什么渊源,竟比自己还重要?」 风长欢这人身上背负太多秘密,无关于九重天,也无关于柳长亭,他根本是故意隐瞒着什么,装疯卖傻,装聋作哑…… 第7页 虞扶尘信他被封了口耳,不能闻也不能言,可若说他丝毫察觉不到外界的异动,打死也不信! 为处理风长欢的伤势,虞扶尘寻了偏僻的村镇落脚,为那人置办了一身行头,是日天朗气清,院里阳光不错,风长欢穿着新衣,素白清雅,似雪出尘,和他莹白如玉的肤色十分相配。 说来也怪,初见时,虞扶尘见他生的好看,脑子里只有一字「美」来形容。不知是不是身子的缺陷拖了后腿,再之后观察风长欢的相貌时,他就觉着此人模样生的……有些怪异? 早前只是觉着奇怪,没多久就发现了端倪,风长欢美是美极的,凤目上挑,顾盼多情,右侧下眼睑生了颗硃砂色的泪痣,每当他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睫羽都会将之含在其中,若隐若现。 但他未免太苍白了些,或许用惨白形容更贴切,唇上不带一丝血色,看起来死气沉沉,与血眸是极不相配的。 虞扶尘认为,他的五官生的很柔和,笑起来很是温润,美的不似男子,以至于散下长发覆以胭脂水粉,称为倾国倾城都不足未过。 可眸子却显出与之截然相反的杀伐之气,单看一双眼睛,虞扶尘甚至觉得他含怒眯起眼眸,其中定会散发肃杀寒意,非得死上百八十个人才能消气的那种。 这样一看,的确有着反派的气势。 不过大多时候这个人都是不着调的,打狗撵鸡无恶不作。分明是个哑巴,吵不出声响,却能让人看他一眼,脑袋就嗡嗡作响。 偶然见得风长欢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虞扶尘好奇便借了纸墨回来,想弄清这妖人到底搞些什么歪门邪道。 他的作画方式很狂野,不用笔毫,单凭一双手,就和他这人一样,像块还没经过雕琢的原石,明知道里面是纯粹无暇的白玉,现下呈现出的却是粗糙的外表,碰一下都嫌硌手,不得不耐着性子看他究竟能被雕成什么模样。 意外的是,风长欢的画非常精緻,只是那画的色调极其阴暗,九条铁锁捆缚着囚室中的一人,周遭是铜墙铁壁,与散发着幽冷之气的寒泉。 除去被禁锢的罪者外,画面上还有一人,被黑色斗篷遮盖周身辨认不出面容,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或许这就是凌霄塔下的情景了,那么另一个人是谁? 柳长亭?气势完全不同,自诩清高的人总是一袭白衣,不会自甘堕落,况且他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暂时想不清其中缘由,虞扶尘便收了那画,抬眼就见风长欢伸着黑乎乎的爪子去拿桌上的点心,气的抓着他的腕臂按在温水里洗了个干净。 而后才将桂花糕放在他掌心,看他津津有味的吃着,餍足得很。 与风长欢相处日子,他发觉这人不是真傻,抑或是没傻透,神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煳。 他曾见过这人满怀怅然望着夕阳西下,也眼睁睁看着他傻里傻气惹人嫌厌。 望着那忽明忽暗的血眸,虞扶尘感到挫败。 他委婉的问过客栈老闆,有没有见过像风长欢这样的人。 客栈老闆嘬着瓣橘子,含煳不清答道:「有呀……好些年前听说过,有个被九梦仙君镇压的魔头就是那样,练功走火入魔了,到处害人。他走过的地方血流成河,方圆八百里都寸草不生呀!!」 「不至于吧……」 「老头子我也是不信的,毕竟九州啊,九大门派都出动了,肯定还是有点本事的。」 「除了这些呢?别的有没有什么线索。」 老闆咂嘴想了好半天:「有的呀,老辈人都说人死后到了无间地狱,没了肉身只剩下魂魄,就会生出鬼瞳来,血红血红的,对上一眼就能被勾了魂去,吸了活人的阳气,助他修成真身啊。要是厉鬼呀,那可就凶了,能爬回凡间来害人呢!」 听了这话,虞扶尘笑的很难看。 诸如此类的志怪传说他也听过,没亲自到地下确认过也不知真假,佛宗又忌讳说死啊鬼啊的,没人能告诉他事实如何。 不过那个人,会是修成真身的鬼吗…… 他没滋没味的抿着橘汁,见风长欢枕着他的大腿昏昏欲睡,动手剥了橘子,将一整个橘肉放在他手里。 那人笑着接了,只拿了一片,尝过了味道,眸子里燃起荧荧星光,将剩下的全部还给了虞扶尘,还多拿了一瓣要餵到他嘴里。 这些天来,他第一次看懂了这个人唇语。 风长欢说:「甜……」 他吃了个橘子,甜的,便把剩下的又给了你,想让你也尝尝,一起分享这份欢喜。 如此纯粹的感情,试问谁能拒绝? 虞扶尘接下那口橘子,当场涌出热泪。 他以为自己应该感动的痛哭流涕,痛悔当初待他那般不用心,还想着把他送回无边苦海。 他想道歉,可是他张不开口…… ……酸的张不开口。 「你他妈的……甜你个娃娃鱼啊!!!」 第5章 师尊,有人要争宠 为避免夜长梦多,虞扶尘决定趁早将风长欢带回佛宗,奈何这人比女子还矫情,带他御剑,他畏高,随他用轻功赶路,又会被颠的吐个没完。 虽说没再像最初那一次吐出金丹碎片,毕竟虞扶尘是受人之託,风长欢又是老和尚的贵客,总要耐着性子。 前些日子途径小村,虞扶尘想在此处落脚,便将风长欢暂时安置在村口老榆树下,顾自去寻好心村民讨个住处。 第8页 等他回来时,风长欢正被逼着蜷缩在角落里,一双苍白的连血管都清晰可见的手遮着脸,面前围了几个正在兴头上的顽童。 「喂!我阿娘说过,眼睛红红的都不是好人,你肯定是地下爬出来的厉鬼,打死你!!」 「对,我爹也是这么说的,还可能是练了害人的邪功,你看他这样,以前不知道害死多少人了!」 「不能让他进村!他会把我们也害死的!!」 虞扶尘看的错愕,并不是不想出手帮忙,可他怎么说也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就算心智退化,也不至于连一群熊孩子都打不过,缘何躲在角落里默默受着,被欺负到头上还忍气吞声? 顽童手里拿着石块,打在身上很疼,但风长欢没有躲闪的意思,只是挡着脸,不愿被人看到他的眼眸。 虞扶尘咬牙,抬手一道结界罩在那人身前,将几个作恶的孩子一弹出去几步远,咿咿呀呀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什么厉鬼邪功乱七八糟的,你们爹娘就是这么教的?」 他年纪稍长,又是修仙之人,不好对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动手,只得上前扶起风长欢来。 那人白衣沾了灰土,显得有些落魄,见了虞扶尘也不与人对视,两手把眼睛捂的更紧了。 「好了,给我看看,别闹脾气。」虞扶尘把人拉近了些,按住他的手,掀起他的额发。 眉角处多了一道伤口,应该是被尖锐石子打伤的,皮肉都外翻着,鲜血横流,刺的他连眼睛也睁不开。 伸手去碰,又怕弄疼了他,同时虞扶尘心里也在打着鼓…… 这情景……这感觉,怎如此熟悉?? 忽觉胸口一阵钝痛,几乎令他滞住唿吸,随即双目一黑,眩晕炸裂开来。 如此奇怪的反应并非初次,早在幼时初到佛宗时,虞扶尘见到无相山的一草一木,便时常痛的死去活来,就像触动了空白记忆的禁区。 这种痛感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淡去,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头疼的毛病,没想到今日还会再犯。 他摇摇晃晃不知撞在哪里,晕了许久,待得转醒时,发现自己倒在冰冷而单薄的怀抱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脸。 风长欢头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但血迹还沾在脸上,见他睁眼,所有的傻气都在一瞬间消散,勐的将他按在怀里,激动得双手轻颤。 虞扶尘从他眼中读出了一种……失而復得的欣喜,但那人很快便将头埋在他颈窝,把所有情绪掩藏在暗处,随之带来一片冰凉,好似一块寒冰贴在身上,汲取他的体温。 「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明知不会得到任何回应,虞扶尘仍是喃喃自语。 其实少年的自尊心很强,很敏感,也很脆弱,一旦试探的付出得不到回报,他会立刻伪装成磐石,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得到,就会害怕失去。倘若註定一无所有,那他情愿一无所得。 虞扶尘记忆的开始是七岁那年,在此之前,他的过往一片空白,好似从来不曾有人踏入他的世界。 年少无知时,他曾问过虚云大师:「我是不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啊,别人都有爹娘,唯独我是孤身一人,我一定是您救的得道小妖吧,对不对?」 彼时的虚云大师笑的慈祥,握着虞扶尘的小手,后者发现老和尚他体温比起自己还要凉上几分,掌心有一道乌青的瘀伤,隐隐散发着寒意。 虚云大师问:「若果真如此,你觉着自己会是什么修炼得道?」 「狼吧。」他想也不想的答道。「我觉着自己像只狼崽子。」 话一出口,他便怔在当场。 他隐隐觉着,有人曾对他说过诸如似只小狼崽儿一类的话,可他记不清了……只知,那人绝不会是老和尚。 遥远的回忆令他目光涣散,回过神时,风长欢正掐着他的脸颊,故作蠢态扮着鬼脸。 他知道这个人不傻,反之,精明得很…… 「一点小伤,上过药就不疼了。」 虞扶尘翻着伤药,为试探风长欢的虚实,特意背过脸去,又猝然回眸,瞥见那人的神情。 他脸色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眼底有着很深,且难以逾越的无奈。 凤目微睁,鼻翼翕动,薄唇轻启,好像说了什么,但虞扶尘没有听到。 这是风长欢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出傻和蠢之外的神色,虞扶尘始终觉着这样的表情是在哭,可是他没有眼泪。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虞扶尘意识到他与风长欢归结到底,是同类人。 自那之后,无论去到哪儿,虞扶尘都要用髮带遮住他的双眼,既不让人看到他的血眸,也不想再让他感受这世间的恶意。 于是除了聋哑之外,还让他活成了个瞎子。 另一方面,虞扶尘出于本能是不想与他太亲密的,毕竟两个男人拉拉扯扯实在不成体统,便寻来短绳,一边缠在风长欢腕上,另一边自己握在手里,两全其美。 招摇过市时还是会觉着羞耻的,两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不清不楚是少见,可纠缠不休也很是惹眼。 好比此刻,虞扶尘不用竖起耳朵就能清楚听到酒楼老闆娘大着嗓门儿调笑道:「哟,这是人遛狗还是狗遛人啊!」 虞扶尘心道:当然是人遛狗!还是只又瞎又聋又哑的老妖狗!! 第9页 「这位遛狗的兄台,请问……」 话不大中听,虞扶尘没好气的转过身来,挑眉问了声:「有事?」 怎料前来搭话的人看也没看他一眼,拍着风长欢的肩膀,引来后者一阵僵直,显然他口中兄台是红眼老鬼,被遛的狗却是自己。 「他耳聋,听不见声音,还是个哑巴,说不出话来。」不想闹出事端,虞扶尘压着火气与人解释。 边说边打量面前这人,一身明缃色衣衫,内里衬的是洁白无瑕的中衣,袖边与衣角都以金丝绣着云纹,立领显得脖颈修长,凸显文人韵士的儒雅风流,脚上还蹬了双长至膝盖的官靴。 看起来一定很有钱,不过怎么觉着有点像……戏台上宫里的公公? 虞扶尘强忍笑意,见这少年束着马尾,还戴着相配的抹额,觉着有些眼熟。 再一细看,此人手背上还纹了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正隐隐散发微光,可见此人灵力充沛,修行已是有些年月。 「这位道友,可是桃源人?」 少年这才瞥他一眼,拱手作了个揖,声线柔和清亮,很是悦耳。 「不错,在下桃溪涧明斯年,敢问阁下是……」 虞扶尘斟酌一下:「在下虞扶尘,出自佛宗,但还没拜师,算不得无相的人。」 对方报之一笑,答得一针见血:「原来是位散修,幸会。」 虞扶尘心道:人模狗样的,说话这么不中听…… 风长欢听不着动静,半天也不见手上那根遛狗绳有动静,好奇着便将遮眼的髮带掀起一边。 这一眼正与明斯年有了对视,后者一愣。 他自崑崙跟了一路才寻到机会前来拜会,岂料对方竟是个散修。 倒不是歧视,只是觉着这般天赋异禀的人没能拜入十二州门下实在可惜。 散修也就罢了,他竟还带着个活死人到处乱跑,安的是什么心? 明斯年对二人有戒备之心不假,不过他是个自信到有一丝自负的人,认定他们掀不起滔天巨浪。就算能,也会被他压制在初起涟漪时,故而只是淡然道:「借一步说话。」 虞扶尘做贼心虚,怕这来路不明的桃源弟子将秘密公之于众,以为被对方抓了把柄,为顾全大局只得咬牙跟上前去。 穿过混乱熙攘的街市进入一家客栈,明斯年将二人带到雅间,轻车熟路落了门锁,又布下一道色相浅淡的结界。 「道友,敢问您身边的这位和崑崙有何渊源?」 听他单刀直入的问了,虞扶尘心道坏了,忙装傻反问:「崑崙?仙境可是发生了什么?」 明斯年应该懒得与他废话的,但他毕竟是东海医宗桃溪涧的弟子,擅长疗愈而非打斗,面前这个散修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灵力非常强大,动起手来他很吃亏。 再者他本意只为打探底细,没必要与人交恶。 「数日前,崑崙奉九重天诏命处决祸世妖人,时值大雪封山,许多前去观摩的修士碍于规矩不好强闯,被阻在山门之外只能抱憾打道回府,在下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回程途中又接到崑崙发给师门的密函,心生好奇才拦下二位一探究竟。」 虞扶尘听他添油加醋说了细节便知其中有诈,一时冲动竟质问道:「胡说八道!」 随即意识到自己着了道,直挺挺跳进了对方的陷阱,都没扑腾着挣扎一下。 奸计得逞的明斯年笑的碍眼,虞扶尘无心纠缠,起身拉着才消停片刻的风长欢要走,明斯年抬手拦人。 「别太冲动,我的话还没说完。」 「让开。」 一时僵持不下,明斯年不以为然,示意虞扶尘不必心急。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崑崙发出的密函上写了什么?」 「无非说明行刑中途有人作乱,请求十二州一併诛之。」 「恰好相反。极道仙尊九梦君昭告天下妖人已死,世间再无风长欢。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其中缘由?」 第6章 师尊,还不够 没有理由。或者说虞扶尘认为没有理由。 柳长亭在他眼中就是九重天的走狗,只为自己升仙罔闻他人苦难,纵是无辜者也能面不改色的枉杀。 这样道貌岸然的斯文败类,那日在因果台上险些痛下杀手的崑崙掌门,竟然会昭告天下风长欢已死之事,莫非是为了保护? 不,不会,他只是不想崑崙沦为修界笑柄才会如此。 虞扶尘停顿片刻,见明斯年一脸意味深长,心中不爽。 「所以你趁人之危又是打着什么主意?」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趁人之危了?我是非礼了他,还是对你大打出手?」 听他这话,不知怎么醋意横生,虞扶尘有了护食的心思,一时口不择言,瞪着那张白净而俊俏的脸,脱口而出:「娘唧唧的玩意儿,就凭你?」 原本兴致大好,还打算调戏一番的明斯年一怔,杏目圆瞪难以置信,随即眼底腾着难以名状的屈辱,咬牙切齿。 看来这话是触及他的逆鳞,桃溪涧首席弟子,平生最恨被人说娘。 明斯年已然端出打斗姿态,灵力气场瞬间爆发,令虞扶尘措手不及。 老和尚说过,行走江湖,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挨上几下无可厚非。 方才那句话虽不是真心,但往往无心之言最为伤人。 「你这种平淡无奇的长相,扔在人堆里都捞不出来,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可知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 第10页 虞扶尘本不打算与他动手,听了这话也有些不满,自认为忍让有度,但明斯年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手一高抬,立刻从腰间箭囊中刺出数根长针,在灵力的驱使下泛出各色光芒,形态各异。 「灵枢九针?治病救人的法子竟被你当作伤人害命的手段,这样也算得上医者!」 「凌雪宫的干道,桃源不会任人宰割,能救人就能伤人,望你好自为之!」 「……你是不是和凌雪宫有什么仇?不是说过佛宗了吗?我是佛宗的人!!」 一场恶战避无可避,所幸在明斯年的结界里,闹大了动静也不会引人注目,可是损毁物件要照价赔偿,囊中羞涩的虞扶尘更希望动口而不动手,竭力回忆着老和尚教过的君子之道。 明斯年没能察觉他的心思,已然运转功法,将九针中最细长,柔韧度最强的毫针凭空刺出,虞扶尘躲避不得,只能与之相对以灵力阻挡,望着明斯年很是不解。 「动手之前,总要先说明为什么阻拦我们,你和他是有什么恩怨吗?」 「没有!」 「和我呢?」 「有!!」 这人并不善于打斗,自是无法伤及虞扶尘。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觉得此人不惜玉石俱焚是有缘由,态度缓和许多,避开这一击。 「那你总得……」还没追问出口,虞扶尘脸色一黑。 正期待鏖战一场的明斯年察觉他的异样,却没有发现身后危险的靠近。 虞扶尘张口试图阻拦,可他明知就算提醒也是无用,索性住了口。 他欲言又止,明斯年心中有疑。没感到结界有人侵入,许是这人刻意诓骗自己分心,上当就可笑了。 「怕也晚了!」 「不是……」 只提醒一句,明斯年就觉着身子半边一沉,好似被人手脚并用着攀上一般,随即脸上感到一片湿冷。 他愣了一愣,没敢反应。 缓缓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眸子…… 「你……还好吗?」 虞扶尘可怜起他来,居然被风长欢咬着脸蛋不放,想笑又不敢笑…… 不过明斯年没有歇斯底里,反而平静的过了头,将风长欢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轻咳一声藉以缓场,蹙眉道:「不和你一般见识。」 平静下来,虞扶尘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点儿好看的,仿佛含着江南烟雨的杏眼有着独特暖意。 但也就那么一点儿,跟自己比起来是差远了,而且五官阴柔,带着柔情的春意,即使如此,被他说娘未免过分了些。 「那个……道个歉,方才口出恶言是一时冲动,别挂心。」 虞扶尘一摸鼻子,有些心虚,不好去看明斯年的表情,便把玩起挡下的那根毫针,藉以躲避视线。 明斯年「嗯」了一声表示接受,心知这是虞扶尘的忍让,追根究底,还是看似占了上风的自己输在了性情。 而后许久,才吐出半句话来:「我也要道歉,虽然你是真的丑。」 虞扶尘:「……」 没办法,理亏,只能受着。 沉默许久,还是明斯年先开口回归正题,为大局着想,他不可咄咄逼人,引人反感对他并无好处。 「我没有恶意,否则从崑崙一路跟来有无数次机会出手,你们绝不会安然无恙坐在这儿与我交谈。」 「既然如此又是为何?」 「人多眼杂不好现身。我的个人行为很容易被人误会与桃源有关,我自己的私事,不能牵扯宗派。」 此人有情有义,虞扶尘印象改观不少,顾虑比起先前淡弱几分。 「那你是为何寻他?或者说有何目的。」 「我想知道一个死人,能在世上活多久。」 明斯年态度冷淡,望着一旁沉默许久,不吵不闹的风长欢,转而面向虞扶尘。 「不必我说,你也该猜到了,只是不知该不该相信事实,毕竟寻常人死后还魂也无法像活人一样。」 「……你是说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 「你要信。」 「我不信!」 「不信你自己摸摸他的心跳!!」 还想心平气和的讲清缘由,奈何这傢伙的驴脾气实在气人,明斯年一拍桌,拉着虞扶尘的手便往风长欢胸口上按。 少年必然是拒绝的,初见时往不该看的地方瞄了一眼,至今他都觉着良心难安,如今还要上下其手……这不太行。 拗不过他,明斯年也不勉强,松手抱臂: 「你只有亲自确认过才会相信,我也是一样。」 早在客栈老闆提及亡魂厉鬼会生就一双鬼瞳时,虞扶尘就有所猜疑,如今事实摆在面前,明斯年要他确认,他心里更是不安。 受老和尚之託远去崑崙救人,到头来只带了具会蹦会跳会哭会笑的尸体回去,说出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反覆思量过后,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得知真相,只好将清白与矜持暂且放下,咬牙伸出手来,覆在风长欢平坦而冰冷的胸口。 许久,没有动静。 明斯年气的额头暴起青筋,又是一拍桌面。 「你摸反了!心长在左边,左边!!」 「有的……」少年喃喃道。 「什么有的没的?!」 「他有心跳,不是死人。」虞扶尘回过头来,神色凝重。「只是与常人不同,他的心长在右侧,胸中可以凝结两枚金丹,是天选之人。」 第11页 闻及那四字,明斯年唿吸一滞。 是该说他疏忽了,还是根本没有料想到这种可能? 或许风长欢本就是个不同于常人的存在,所以才能祸乱天下,所以才能死而復生? 纵然……许久才会跳动一次,可这却是他活在世上最有力的证明。 风长欢眸色深沉,看着虞扶尘将自己的手腕牵到明斯年面前,怯生生握拳,将手缩回。 没关系……生也好,死也罢,他都不在乎。 他与虞扶尘对视着,脸上再次浮现出似哭未哭的神情,饱含悲伤,又很是茫然。 他张张口,没有说话,摆着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手语: ——足够了。 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了。 第7章 师尊,是我不肯认 中途多了明斯年这个甩不掉的拖油瓶,虞扶尘只得硬着头皮将二人带回佛宗,某只矫情的老鬼只要上马就会在他背后睡的人事不省,栽下马背三五次后摔得鼻青脸肿。 无计可施,他只好寻了根绳带把人绑在身上,以免他把自个儿的脑袋开了瓢,中途再生出事端。 反观明斯年,悠哉悠哉取张厚纸,折成画舫又淬了灵力在其中,吹口仙气,小玩意瞬间放大成实物,漂浮在离地三尺的距离,作为代步工具,周围还甚是浮夸的飘了几片祥云,和他风中飘动的衣摆相配骚包的很。 茅山术倒是学得不错! 此刻明斯年盘膝坐在船头,烫了壶酒自斟自饮,时不时「啧」一声夸赞陈酿口感不错,瞄着脸色极差的虞扶尘,笑的惹眼。 「你费劲巴力的伺候他,最后还是要给别人做了嫁衣,我劝你不如御剑带他回去,反正他蒙着眼也看不见事物,瞧你这么麻烦,我都跟着累。」 「你那么能耐,还不是得跟在我屁股后面?」少年冷言答道。 他这会儿心情非常不好,风长欢贴着他背后睡的正酣,口水一流三尺,顺着腰线弧度下流打湿了衣裤,腿下粘腻腻的,很不舒服。 他对风长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说是嫌厌,又会出于本能的靠近。 说是喜欢……他又恨极了此人犯傻时的德行,痴痴癫癫像个疯子,莫不是在考验他的耐心? 从崑崙到佛宗,千山万水走来,跟老鬼待在一起,虞扶尘觉着自己少说要减寿十年。 三人一路无话,挨过最后的路程,停步于山门前。 虞扶尘推醒梦里正美滋滋吧唧嘴的风长欢,上前对守门佛修作了一揖:「高僧,我已遵照虚云大师之命将人带回,烦请通报一声。」 他自小在佛宗长大却没能拜入师门,面对相熟之人只能称唿一声「高僧」,甚是疏远,每次叫出口来,心都是冰凉冰凉的。 佛修双手合十在胸前,对三人行礼,轻声道:「掌门有令,虞小友赶回可带着贵客到大雄宝殿见他,至于这位……」 他望了明斯年一眼,后者收了画舫,俯首对人恭恭敬敬道:「晚辈桃溪涧明斯年,奉掌门之命前来造访。」 说着解下腰间信物递上前去,佛修确认过是桃溪涧的令牌后便将人请入山门。 擦肩而过时,他以传音术对虞扶尘道:「掌门时间不多了,还请虞小友速速前去。」 虞扶尘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他离开佛宗以前,老和尚说话已经是有气无力了。 本以为只是偶感风寒,静养些时日便无碍,怎料竟会如此严重,临行前,老和尚分明嘱咐过他不必着急,只求稳妥。 ……亏他路上还耽搁几日,当真是心大! 他三步并作两步,施以轻功登上高阶,恨不得一步冲上山顶。若不是佛宗有着「千阶长梯需以虔诚之心」的规矩,定是要御风而行的。 没走出几步,他又发现忘记了什么,回头一看,风长欢还蹲在原处,累的一步也不想再走。 「一路上除了吃就是睡,你有什么好累的!!」 他抱怨着拉起风长欢,扛在肩头朝山顶奔去,只留明斯年一人在后走的气喘吁吁,高声喊道:「有必要跑那么快吗!!」 老和尚寿数将近,片刻也不能停,他必须把这妖人完好无损送到老和尚面前! 虚云大师对虞扶尘有养育之恩,虽因种种缘由没能拜入师门,但他打心底感激着老和尚多年来的点拨。 风长欢似是感知到什么,老老实实趴在他肩上,动也不动,又或许是佛门清净之地的庄严圣气压制了他身上的煞气,令他再没有伤人害己的恶念。 总之虞扶尘赶到殿前时,那里已有上百佛修盘膝打坐,双掌合十,虔诚闭目念着经文,为老和尚祈福。 虞扶尘喉咙一紧,心知最担忧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他放下风长欢后穿过整齐列阵的佛修们,屈膝跪在大殿门前,低声道:「虚云大师,扶尘已赶回了。」 片刻后殿门大开,从中走出个素白僧袍,面容俊逸的年轻和尚,念了声佛号,对他道:「阿弥陀佛,虞施主,师兄已等候许久,快快请进。」 此人正是无相佛宗掌门,虚云大师的同门师弟,虚无。 虞扶尘不敢耽搁,道过谢,起身拉着风长欢就要冲入殿内。 可他才刚迈入门槛,忽觉动作一滞,身后那人决然抽出手来,连连退后几步,目光闪躲似有惊惧。 「怎么回事,你在害怕吗?」 第12页 那人抿唇不答,摇头退着,直出了十几步才停下。 「虞施主不必勉强,师兄早已料到,既然他不肯相见,便由你先行去吧。」 虞扶尘点头应了,头也不回进入大殿,感受到沉重的雕花大门在背后合起,殿内最后一丝明光也被隔绝。 昏暗之下,镀金佛像宝相庄严,佛祖肃然垂眸,对世人无尽悲悯。 分明是看了十几年的光景,此刻竟有种异样暗生于心底。 虞扶尘向前几步,看到盘坐在蒲团上的佝偻背影,迎上前去。 此刻虚云大师连敲打木鱼的力气都散失,声音几不可闻:「小友,你……将他带回了吗?」 长须花白,满面沧桑的老者低着头,紧闭双眼,好似一截嶙峋枯木,只触碰一下都要灰飞烟灭了一般。 虞扶尘鼻尖酸楚,跪在虚云大师身旁沉声答道:「是,晚辈将他带回来了。」 虚云大师笑笑,转瞬即逝的弧度,却让虞扶尘恍然忆起当年老和尚牵着他的手走过千山万壑的光景。 他眼眶是红的,想抬手抹一把泪,又怕老和尚担忧,只好作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虚云大师喃喃,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努力转动浑浊的眼珠,望向虞扶尘。 「小友,耽误你许多年,老僧心中实在不忍,如今到了时候,也该……也该让你拜师了。」 「大师?您终于愿意收我为徒了吗?」 虚云大师摇头,长嘆道:「老僧何德何能……小友,这世上,唯一能引你回正途的人,就是你在因果台上,亲手救下的那位啊……」 「他?」 想起风长欢不着调的痴傻模样,虞扶尘就一肚子窝火,加之方才心有不满,碍着老和尚的面子不敢发作,委婉答道:「他……不合适吧,他是个为祸世间的妖人啊,况且他灵力散失,连自保都不能,只会是拖累。」 老和尚笑了,喘的气粗了些,引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咳嗽,虞扶尘帮他拍着后背,被老者谢绝。 「你心中早有猜测,明知他体内凝结不止一颗金丹,却宁愿相信他灵力尽失。小友,相伴这些年,老僧了解你的心性,你不愿承认,但你的确是在可怜他,不是吗?」 「可怜?」 「没错……你希望他这般受过大苦大难的人能作为凡人,余生平淡而安稳的活下去。你嘲讽他是祸乱天下的妖人,却忘了当初你踏入佛宗山门时,对老僧说过的话。」 怎会忘记……虞扶尘清楚记得,初次见到虚云大师时,老和尚问他平生所求为何,他答: 「不求人间正道,只愿屠戮该杀之人。佛不救世,我便化身修罗恶鬼,成为世间衡量善恶功过的法度!」 那时他不过七岁,记忆一片空白,只隐隐觉着,这人世、这命途,欠了他太多太多…… 虚无说:「这稚子杀心太重,煞气太甚,恐会为祸一方,不宜修佛。」 而虚云大师却将他迎入山门,笑道: 「无人生来是神,亦无人生来为魔。千阶长梯,须怀虔诚之心,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自己所求为何。」 十年潜心修佛,他的心境已然有所改变,甚至忘却初心。 换做当年,他定会毫不犹豫对那所谓恶贯满盈的妖人三拜九叩,求能拜入门下为徒。 如今,受佛法薰陶的他已不再怀有恨意与戾气,唯一心愿是能在虚云大师座下落髮为僧,追寻人间正道。 「大师,如今我不想为恶,救他全是因您所託,我……」 「你不认为他罪大恶极,不是吗?」 虞扶尘没有回答,搓动着指尖,心乱如麻。 「若你认为他是恶,便不会带他回到佛宗清净之地。余生漫长,你还年轻,何不留在他身边,再不闻及流言蜚语,用自己一双慧眼辨识他的善恶?」 「大师,就算如此也不必拜他为师。要是註定终有一日与他决裂,我岂不是还要背上欺师灭祖,离经叛道的恶名……」 虚无大师摇着头,又是一声长嘆。 「小友,你是死过一次的人,是他赋予你新生……如今他浴血而归,你却不肯认他,要叫他多么心寒……」 「大师此言何意?难道在我没能寻回记忆的七年中,是他……」 「佛曰: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世间万物皆空。唯其空,便能包容万物。老僧曾许诺他,不可说……不可说啊……」 大师不愿明示,虞扶尘亦不好追问,哑然道: 「若是大师的心愿,晚辈自是肯替您了却的,只是尚有一事,晚辈还想请问。他……可会引我入歧途?」 静默许久,老和尚闭眸,缓缓答道:「不会。信老僧一次吧,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第8章 师尊他满怀慈悲 虚云大师圆寂了。 虞扶尘攥着老和尚临终前交给他的念珠,掌心生出一层细汗。 佛门清净,早已看淡生死,离别虽是阴阳两隔,却也证明逝者永登极乐,超脱轮迴之苦。 对虞扶尘而言,与他相伴十余年,最后知晓他从何而来,将往何处而去的老和尚已经不在,他便好似切断了与这尘世所有的关联,孤立无援。 大雄宝殿前,曾受过虚云大师点拨的弟子啜泣着,泪水滑落,沾湿衣襟,润了尘埃。 他不解,为什么老和尚的临终遗愿会是希望他拜在一介妖人门下,从前再怎么口出狂言,也不过是因年少气盛。 第13页 时至今日,他早已忘却当初的心愿,只想守着一方古剎,为故人祈福来世安好,余生青灯长宁,可惜…… 老和尚到最后,也是不想他安生的。 「他荒唐,您怎能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望着已被打磨得乌黑油亮的菩提十八子,虞扶尘低喃。 虚无自身后走来,拍拍他的肩。 与虚云大师不同的是,虚无时常会施以幻术伪装长相,自十年前虞扶尘见到他起,他便是一身素白僧袍,踏着一尘不染的罗汉鞋,永远都是而立之年,眉目清逸。 哪怕这十年他都在佛宗,也从未见过此人的真实模样。 甚至有些时候,他根本不认为这讨人嫌厌的和尚与虚云大师同辈,更没有想过他会在老和尚之后继任掌门之位。 「虞施主尚未入门,用俗家的话安慰,是节哀顺变。师兄佛法高深,生前渡了凡世诸多苦厄,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为那人正名。然而他寿数已尽,命中注定只能帮他至此,余下的,只能靠你了。」 说罢嘆了口气,又道了声佛号。 虞扶尘眼前被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氤氲着,揉了揉眼睑,转过身来面对虚无:「大师,晚辈想问有关风长欢的事,您知道多少。」 虚无端着合十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了个弯子:「虞施主想知道什么?」 「全部。」 「他与你相同,从未剃度拜入师门,却在佛宗度过少年时。他求了许久,师兄都以自身道行不足婉拒了他,最终他在十五岁那年下山歷练,自此与佛宗分道扬镳。」 「天渊四年,九州群起伏魔,当时只有三大门派没有参与,佛宗也在其中,对吗?」 「师兄不忍看他自食恶果,自是不会忍痛亲临。」 「那么,其他两大门派呢?」 这一次,虚无没有回答,代为作答的人是明斯年: 「是玄机塔与桃溪涧,所以在那之后,佛宗才会与桃源结盟,共同背负十年『不渡人间苦厄』的骂名。」 如此听来,似乎也能明白先前在山门时,守门的高阶佛修并未深究他此行的目的便将人放入无相的举动,想来便是因为这段渊源。 至于玄机塔,则是十二州中最神秘诡谲,力量也最为强大的门派。 众所周知,玄机塔不收门徒,全派上下只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尊主一人,掌控三界全局,理所当然成为十二州之首。 歷代玄机尊主并非修真之人,他们本就是得道的仙尊,或因思凡,或为歷劫而下到人间,主六爻八卦、通阴阳五行,占前尘、卜后事,传世的掌教神武为一柄盘龙长弓,箭指之处必起狼烟。 他们不止掌管修界之事,也会插手凡间的朝代更迭,凡人称其为「傀儡司」。 顾名思义,将人视作牵线傀儡,玩弄于股掌之间,素有蛊诱人心的本事,出世便要惹得世间乌烟瘴气,仅一人就可掀起狂风巨浪。纵使权倾天下也难挽回生死之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在凡人眼中,傀儡司恶事做绝,而对修真界而言,他只是九重天派来监视人世百态,亦正亦邪的一双眼睛,没有参与乱战也在情理之中。 虞扶尘眉头紧锁,明斯年抱臂去到他面前:「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桃源对你们没有恶意。」 事已至此,他目的已经不再重要,虞扶尘对虚无行了个礼,拉着风长欢往后山走去。 他知道此人并不像表现出的那般不谙世事,在尚未看透人心以前,装疯卖傻才是对他自己最好的保护,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虞扶尘不会因此指责他什么,只是看到那人在大雄宝殿前固执着不愿进门时,心中或多或少会有不满。 尤其是在得知虚云大师对风长欢也曾有养育之恩时。 默然走了许久,直到大殿之中木鱼禅声渐然远去,他才放开那人的手,俯身与含怯的血眸对视。 「你记得他的,对吗?」 风长欢抿唇不语。 「你知道他时日无多,为什么不肯去看他一眼,了却他的心愿呢?」 许是太过激动,才会将自己的情感强加于人。 「我不信你伤人害命,屠戮苍生,但你冷血至极,令人咂舌!如若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拜你为师!!」 分明无法闻及,可那人抬眼时却再次显出似哭非哭的神情。 直到此时虞扶尘才意识到,那是一种悲悯,与大殿内满怀慈悲之心的佛祖金身相同,一种绝不会在恶人面上浮现出的情感。 风长欢不为自己辩驳,只与他默默相对。 「我……话说的太重了些,你应该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是我太冲动。」 风长欢转身遥望后山层叠的松林,将哽在喉咙的字句和着淤血一併咽入腹中。 他是不屑被人理解的,被误会也全然不惧,只是……那个人,为什么会是你? 虞扶尘反省这自己的道歉是不是还不够到位,正想补充几句,就见面前多了一双白净的手,握着一支短笛。 明斯年对风长欢笑道:「桃源掌门一葵祖师有句话托我转达给你,她说不会所有故友都弃你而去,世间永远有人将你的功德铭记在心。」 明知他耳不能闻,口不能言,虞扶尘也好,明斯年也罢,全都当他是并无异样的常人,该说说,该笑笑。 第14页 时不时还出言调戏一番,也算占了美人儿的便宜。 见风长欢有些茫然,明斯年特意将短笛交在他手中,復又回到虞扶尘身边抱臂伫立,像是一对爹娘满眼慈爱看着自家的傻儿子。 虞扶尘还没从虚云大师圆寂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木然问道:「那是什么?」 「他从前用过的旧物。具体不必问我,他玩这东西的时候,你都还穿着开裆裤满街玩泥巴,我自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被他绕懵了,好半天某人才反应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凭什么你读书,我就得在玩泥巴??」 「字写的还不如我画符好看,也敢说读过书?」 「那又怎样,我这一手狂草,伯高先生泉下有知都要都要给我盖几个章子。」 两人吵得正欢,耳聋的蹲在一边,转眼就忘了方才的不快,摆弄着系了殷红流苏的短笛,缓缓送到唇边,动作有所停滞,回忆着熟悉的曲调。 虞扶尘心道:聋子吹笛子有什么好听的,他自个儿听不出来好听难听,还不得和九幽花海的催命魔音有的比了? 与他恰好相反,明斯年一脸期待,眼中带着些许敬畏,望着面前苦苦回忆指法,闭目吸气的风长欢,期待着一曲婉转。 龙吟凤哕,声入九霄。 虞扶尘想,风长欢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歷练。 好比此刻,他鼓着腮帮子吹奏一首断子绝孙曲,能让人面红耳赤,心跳加快,唿吸滞在胸中,濒于窒息。 连先前对此期待不已的明斯年都感到胸口猝然一疼,连退几步,摇摇晃晃撞在栏杆上,嘴角往下淌了道血迹。 「快……别让他吹了。」 嚯!还真是断子绝孙曲! 风长欢自个儿吹的正起劲,全然不顾其他人正被魔音折磨,连嚣张至极的桃源弟子也受到制裁,靠在一旁半死不活。 无计可施,虞扶尘不愿亏待自己的耳朵,万般无奈只好扮了黑脸,冷眼从风长欢手中夺走短笛,就算被噘着嘴委屈巴巴的望着,也总好过他伤人害己。 意外的,他没有数落明斯年,而是善心大发,不计前嫌上前来察看他的状况,抬手想为他拭去血迹,却被中途打了手背推到一旁。 「别碰我!」 「脾气还这么爆,刚那不是你自找的么??」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方才的姿势有多暧昧,这人不炸毛就有鬼了! 可是着实奇怪,风长欢吹出那不成曲调的乱音听在虞扶尘耳里只是觉着难听罢了,并没有过多不适,明斯年却是被震出了内伤,不应当啊…… 「喂,你是不是……」 本就有伤在身? 第9章 师尊,他能断子绝孙 话还没问出口,忽听一阵杂乱而轻盈的脚步渐近,打断了虞扶尘的关怀。 还当是哪位佛修烦闷愁郁才会来此散心,没想到自层叠松林中穿梭而来的,竟是只通体雪白,不带一丝杂毛的雄鹿。 眉间一道殷红,一双长角威风凛凛,步伐轻盈,每跨出一步,都要伫立须臾,藉以观察周遭动向,很是戒备。 在看到风长欢时,白鹿清澈的淡青色眼眸一亮,引颈啼鸣一声,快步上前,兴奋的绕着他蹦跳数圈。 待平静下来后,又顺从的低下头来,伸出粉嫩小舌轻轻舔舐着那人的脸。 分明比风长欢还高了许多,这庞然大物低垂着眼睫,将头靠在那人颈窝,不断向前拱着,似是在撒娇。 风长欢眼中有惊喜,抱着白鹿的长颈,感受着失而復得的欢喜。 可笑着笑着,他便哭了。 虞扶尘听到一声啜泣,随即两行血泪自他眼角滑落,与苍白的面色相配,触目惊心。 这……竟是他获救后初次在人前落泪。 虞扶尘想上前安慰,可他立在原处,身子僵硬的迈不开步来。 片刻之前,他还指责风长欢冷血至极,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不是不痛,不是不苦,只是身处风长欢的立场,他无法对人敞开心扉,倾诉一腔柔情。 同是长住佛宗十年之久,同是与虚云大师相伴为友,自己的煎熬,又何尝不是他的痛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虞扶尘自认将双倍的痛苦强加于风长欢,若他听得自己因无知而发出的责备,该有多难过? 冷血至极……不是的,他没有。 虞扶尘不敢深思,向那人背影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不敢更近一步,也不甘退后分毫。 到底还是抚上那人清瘦的肩头,低吟一声:「对不住,是我错怪了你。」 风长欢身子一颤,没有做出回应,反倒是仙鹿眯起双眼,含着敌意审视着陌生人,同时迈步上前,将风长欢护的紧。 「启明仙鹿,那是他从前的坐骑。」明斯年掏出帕子来擦着嘴,解释道:「临行时祖师吩咐我要在佛宗将短笛交给他,没想到仙鹿竟还活着。」 「听老和尚说,他从前便是在佛宗长大,如此想来也不奇怪。」 「不要妄自揣测旁人。你应该也发现了,他的神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虚云大师圆寂,他会痛苦,会悲伤,会难过,可他也有茫然不知的时候,不明白心中那种情感从何而来,只会感到不适。」 明斯年幽幽瞥了虞扶尘一眼:「我没有说错,三魂七魄支离破碎的人,根本算不得活人。」 第15页 闻他此言,虞扶尘心头一震,随即像是被人死死攫着,抽离身体一般的疼,令他额头冒出颗颗汗珠,眼前一黑,脚下不稳,不得不扶住了身旁的明斯年,大口喘着粗气。 「喂!你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有点晕。」 又来了,熟悉的眩晕。 每当谈及对风长欢不利的话时,虞扶尘都会感到心口要将他生生撕裂一般的疼,几乎要夺去理智。 为什么?难不成真正与他过往有关的并非佛宗,而是风长欢?? 后者觉察到二人的异样,待情绪稳定后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回头眼巴巴的望着他们,满面血迹被他蹭的煳作一团,看起来更骇人了…… 「喂,你还走得动吗,带他去洗把脸吧……」 「等会儿,我有点肾亏,不大想动。」 仙鹿踏着步子随风长欢上前,他眨巴着眼睛,点了点明斯年的胸口,又看了看仙鹿。 灵物立即瞭然,将长角送上前去,一时失了轻重,看起来好似以兇器直逼咽喉一般,令明斯年不得不后退几步,后背都贴上了石壁。 见状,风长欢拉过虞扶尘的手,在他掌心来写写划划。 「他说要你取仙鹿的茸血疗伤。」 他的手很凉,刺骨的凉,被他触碰着,虞扶尘觉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心里还有一丝不爽。 这话说给明斯年不是更合适吗?为什么非要和他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成什么样子! 内伤撕裂的明斯年无暇猜测两人的内心活动,他揉着胸口,替自己封了几处要穴减缓痛楚,长出一口气来,声音有些发虚。 「使不得,我可不敢借用仙鹿的灵气,桃源人不会为了成全自己而伤害他人,动物也是一样。」 「……那你们桃源人在採摘草药前,也会深思这棵板蓝根再修炼上几百年就能得道成仙了吗?」 明斯年:「……」 到最后,明斯年也没昧着良心取仙鹿茸血疗治自己的伤势,不过他倒是有意将受伤的缘由细细道来:「桃溪涧与九阴岛素来不和,门派宗旨不同,一个救人,一个害命,行走江湖,弟子相互见了都要大打出手。」 「所以,你是被九阴弟子打伤的?」 「不,是凌雪宫。」提到这三个字,明斯年都咬牙切齿。「不过是个触犯清规戒律的臭道士,竟敢对桃源大打出手,他根本是想杀人灭口!!」 清规戒律? 虞扶尘绞尽脑汁回忆着凌雪宫的门规,对道修云集的门派而言,无非是「无心忘言,柔弱清净。正心诚意,少思寡慾。」这十六字,若说有触犯,难道是…… 纵-欲无度?! 他很快编出一个爱恨情仇交织的故事,桃源弟子出山歷练途中,不巧遇见和九阴弟子厮混在一起的凌雪宫弟子。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对方起了杀心,明斯年落荒而逃,苟且保住一条性命,却也为人所不齿。 怪不得要随他一起回到佛宗,掌门之命只是次要,他首先必须保命啊! 有一丝鄙夷不假,可这也是人之本性,故而虞扶尘也未多言,扶起明斯年朝立雪亭走去。 「佛宗也有擅长疗愈的修士,桃溪涧感到棘手,说不定他会有法子。」 后者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他根本是在质疑「天下第一医宗」这六字的实力,又心知他是出于好意,不爽只能噎在喉咙里,憋着怪难受的。 佛宗鼎鼎有名的疗愈佛修法号虚归,从不入禅房歇息,也不去殿前诵经礼佛,整日在立雪亭中人模狗样的打坐,也不知修为攒了多少,常常口出狂言,引得虚云大师对他无奈,虚无也是极度不满。 虞扶尘自小与他关系不错,就是因为同样厌恶着虚无,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抵便是这个意思,因此虚归对他向来有求必应,今次也不例外。 立雪亭傲立无相之巅,是为佛宗至高处,从前虚云大师讲经说法时,常会带弟子到此远眺,遥望众生百态。 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就被虚归霸占了去,粗略算来也有三五年没有下山与人相处了,因此一身僧袍与袈裟脏乱不堪,好几处都破了洞,他自己也懒得修补。 离老远听见脚步声,虚归便知是虞扶尘来了,站在山头兴奋的跳着,两手拢在嘴边,空谷传音气势磅礴。 「小友啊,你可回来了——」 此人对虞扶尘的称唿与虚云大师相同,而不似其他佛修那般疏远。 可明斯年心里还打着鼓,他生性傲气,固执认定桃源在医术上独占鰲头,其余门派的疗法都不过是小打小闹。 尤其是在看到虚归这么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德行后更是萌生退意,拍开虞扶尘的手便要打道回府。 奈何山间小路太过狭窄,他转过身来勐然对上苍白的鹿头,便知自己是被夹在中间骑虎难下了。 见他不愿,虞扶尘也没勉强,上前去对虚归行了礼,看他一身破破烂烂,无奈嘆了口气。 「我要是不来,你就打算在这儿筑巢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叫安身,安身啊。」 说虚归蓬头垢面一点也不夸张,他脸上蹭着厚厚一层灰土,连原本的长相都看不大出来了,倒是光头擦的油光锃亮,映着阳光,耀眼的很。 明斯年抬手挡在眼前,生怕被那秃驴晃瞎了眼,一边侧身让出空隙,藉以让白鹿穿梭而过,打算得了机会便冲到山脚去,再也不上那丑东西的当!! 第16页 不过仙鹿本就有着灵性,性情比起他来还要高傲,斜眼睨着那只能勉强通过的小路,仰头从鼻腔里发出嫌弃的嗤声,蹄子在地上刨了刨,对他吐着舌头。 风长欢侧坐在仙鹿背上,晃着两条腿,对他咧嘴一笑。 明斯年出于礼貌,也想回敬个微笑,岂料那人下一刻拿出短笛来送到嘴边,翻着白眼回忆了曲调,而后便是突如其来,惊天地泣鬼神的一个刺耳音阶。 桃源弟子应声倒地,临合眼前挣扎着恳求: 「别……别吹了,我还不想……断子绝孙。」 第10章 师尊,有人横刀夺爱 不知为何,明斯年的伤势与风长欢的笛声相唿应,胸中痛楚有如撕裂一般,横冲直撞着翻江倒海,令他气力尽失。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虚归一副「如我所料」的表情,上前来拿着根树枝戳了戳明斯年梳的一根杂毛都没有的马尾。 「这位桃源友人,怕是连你自己都没发觉什么时候中了九阴的毒蛊,一味用灵力疗愈只是白费工夫,再耗下去,非把自己拖废了不可。」 说着,虚归伸出手,吓得明斯年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别碰我!咳……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 要不是咳了口血让他意识到伤势严重,恐怕以他的性子还会硬-挺着不肯求人。 到底还是求生欲-望更为强烈,他清楚自己还需活着,祖师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他也没报復当年的仇恨,怎能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他咬牙起身,推开虚归横在他身前的枯枝,与人擦身而过,摇摇晃晃踏着石阶上了山顶。 活着固然重要,但若是被指甲缝里尽是污泥的虚归碰触,还不如死了!! 「这人,洁癖有点严重啊。」 看着虚归摸着秃头尴尬一笑,虞扶尘心说能像您这样几年都不洗个澡的神仙也不多,硬是活出了济颠和尚的潇洒,搓个泥球出来,能把人吃得伸腿瞪眼! 他正要劝人快些施救,以免误了时辰,就见虚归极其自然的用他的脏手摸了摸仙鹿的头顶,轻车熟路的牵着仙鹿上了立雪亭,也不知是在和谁打招唿: 「许久未见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仙鹿隐于山林许久,虞扶尘从未见过这灵物露面,想来虚归的故人便是它了。 风长欢发觉虞扶尘在看他,抬眼报以灿烂一笑,见他如此,后者出于愧疚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慌忙间避开目光,对迎来贵客满心欢喜,蹦蹦跳跳的虚归道:「快救那只桃源病猫吧,再耽搁下去,我怕他身子会有异状。」 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病猫」二字脱口而出。 刚要开口道歉,就见明斯年回头狠狠剜他一眼,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极了炸毛的橘猫,原本还想说些好话,没出口就抛之脑后。 自那之后,他印象中明斯年的形象就成了只腰圆体胖,还不爱搭理人的橘猫,尾巴朝天,鼻孔瞧人,昂首阔步从面前走过,细长的瞳孔里尽是鄙夷。 性子是恶劣了些,不大讨人欢喜,却别有一番韵味,细细回味着……也不算讨厌。 虚归挽起袖口,作势要去搭明斯年的脉象。 后者见状浑身一僵,连退几步把手背在身后,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看的虚归满头雾水。 「莫不是瞧不起咱们佛宗的医术……?」 对方满面惊恐,全然不顾实言相告会惹人心伤:「不,我瞧不起的只有不修边幅的你……而已。」 大橘口无遮拦,面对每天要被自己舔上三五遍的一身皮毛,自是不愿被旁人染指的。 虞扶尘不能懂他洁癖的心思,不过是个正常人就不愿与虚归过分亲密接触也是事实,唯有风长欢不嫌弃他灰头土脸。 好说歹说,还是以一张丝帕相隔,不出意外的话,下山之后那帕子就会被弃之不用。 虚归没有斗战胜佛那悬丝诊脉的神技,但在佛宗首屈一指,医术总不至于太难堪,搭着明斯年的脉象,半炷香后才沉声下了诊断: 「嗯……蛊虫已侵入脏器,所幸未伤及心脉,难怪你内伤如此之重。九阴岛素来以骨笛御蛊,据传曲音难听至极,足以令宿主走火入魔,许是方才的笛声令你体内蛊虫蠢蠢欲动才会旧伤復发。多久了?」 「……半月。」 「拖延这么久,你竟还能留得命在,看不出你内力如此深厚啊?难不成……是饲主无意害你?」 听他这话,明斯年不着痕迹的朝向虞扶尘望了一眼,正对上后者百感交集的目光,当即别开眼神,心中更是不甘。 「不会,他恨不得我立刻消失,怎会生出怜惜之情?」 要不是明知这事与虞扶尘无关,就刚才二人的一来一回,足以让虚归猜出些端倪了。 好在他是个和尚,没太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对明斯年这般自尊心极强的人,最大的尊重就是不多闻,不多问,将疑惑暂且压下,没有多嘴。 「亏得你遇见的是我,不然回了桃溪涧,一葵那小丫头拿九阴的蛊也是束手无策。」 听见自家掌门被人蔑称,明斯年心中不快,避之不及的缩回手来,很想辩驳。 桃溪涧掌门一葵祖师多年来苦心钻研医病救人之法,在涉及起死回生时意外练就返老还童的秘术,就此恢復旧时形貌,看上去就是个七八岁的少女。 第17页 当年九阴岛还藉此大做文章,造谣桃溪涧不遵循修真之道,妄图跳出三界,还是在凌雪宫的调解下偃戈止战,如此想来,就更不能理解为何凌雪宫会与九阴狼狈为奸了。 如今明斯年的性命被虚归抓在手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大师,我这伤可还能治?」 「除非一死,否则无法根治,只有缓解之法,还要靠仙鹿茸血。欲取灵物圣血,总要它们自愿而为,不如你给白子跪下磕一个,去问问它愿不愿意?」 风姿傲然的启明仙鹿居然被取了如此没品的名字,虞扶尘暗中瞄一眼风长欢,觉着应当就是他的手笔,八九不离十。 「……除此之外呢?」 「等死。」 虚归翘起二郎腿,坐在亭前的石敢当上望天,知道桃源人与佛宗并无差别,都讲究慈悲为怀,想让明斯年打定主意还要耗些工夫,招唿着虞扶尘看着风长欢别跑得太远,状似不经意间提起:「说起来,桃源与佛宗许久未联繫过了,不知小丫头派你来想做什么?」 一口一个「小丫头」实在让人不爽,明斯年恨的牙根直痒。 「祖师遣我到佛宗自有缘由,恕晚辈失礼,只能告知佛宗掌门。」 「虚云师兄才刚圆寂,虚无又是个恨不得把脑袋都杵进功德箱里闻铜臭味的主儿,还不如告诉我了。」 听到如此贴切的形容,虞扶尘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后者一脸坦然,摆手示意他低调。 明斯年斟酌一番,想着他说的确是实话,早前离开桃源时,一葵祖师也没料到虚云大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三长两短,虚无尚未继任掌门之位,往难听了说,佛宗就是一团乱。 再者除了虚无之外,这位空占虚字辈的脏和尚也算是一众弟子的小师叔,说起继位,他理应有份。 比起到时被牵扯进乱七八糟的纷争,倒不如与避世已久的虚归说明缘由,能免去不少麻烦不说,也不必多此一举再去拜见虚无。 毕竟此人不讲情面,在江湖上有着「鬼面尊者」之名,明斯年一介晚辈,实在不想自讨苦吃。 「实不相瞒,我是来拜师的。」 虚归悠悠斟了杯茶,才倒进嘴里就从鼻孔呛了出来,喷了对面的虞扶尘一脸,捶着胸口咳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通红双眼瞪着明斯年,恨不得把脸都贴了上去。 「你说什么?拜入佛宗门下,你也想剃成光头?!」 虞扶尘犯着噁心,顺着额发往下滴水,明斯年大发慈悲,将方才用过的帕子甩在他脸上,不紧不慢答道: 「是来拜师,却不是拜在佛宗门下。」说着,幽幽看一眼旁边望天的风长欢。「他与佛宗虽有渊源,却算不得佛宗的人,我拜他为师,自然与佛宗无关。」 虞扶尘觉着这话有些耳熟,不久前老和尚也是这样对他说的,虽然莫名其妙,但那毕竟是虚云大师的临终遗愿。 现在可倒好,他自个儿还没拜,中途又杀出只脾气不好的大猫来,少年满心油腻立刻被火星点燃,当场就驳了句:「不行!」 语气很是坚决,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子酸味。 「要拒绝也是他亲口对我说,你算什么东西?」 「你既是桃溪涧一葵祖师座下大弟子,又怎能轻易拜他人为师,岂不是离经叛道?」 「亲传师父与江湖师父岂能混为一谈,他无门无派,我还担心被各州戳着嵴梁骨指责吗?」 「那也要讲个先来后到!!」 吵了几句,众人才听明白虞扶尘气急败坏的真正原因是怕被人横刀夺爱…… 虚归看着好戏,咂嘴品着没滋没味的茶水,也不出言劝解。 他倒是懂了,这两个后生都想拜风长欢为师,且心事各异,为着不同的目的屈尊降贵,显然有所图谋。 虞扶尘还好,这小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干脆利落,雷厉风行,最怕的就是麻烦,让他铤而走险还要照顾个痴人已是触及底线,但他却要延续这种无奈,不是真爱,那便是虚云老和尚的请求了。 可明斯年呢?桃溪涧首席大弟子,待一葵祖师寿终正寝,可以理所当然掌管门中要事的大师兄。 如此风光荣耀都愿捨弃,他图个啥呢? 第11章 师尊,请收我为徒 两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闹的虚归脑仁儿生疼,几个回合下来,年轻人还没口干舌燥,倒是老傢伙受不住了。 「你们何不去问问他的意愿?」 此言有理,两人互瞪一眼,推搡着到了风长欢身前,瞬间眼前就多了两张气势汹汹的脸,吓得那人缩了缩脖子。 虞扶尘和明斯年争执着,先把对方好一通贬,又把自己吹上了天,半步不肯相让,后来发展成骂街,恨不得动起手来较量一番。 风长欢蹲在地上仰望喋喋不休的二人,额上一滴冷汗滑落,眨巴着眼睛,神色有些茫然。虞扶尘心虚,明白他是被傻子当成了傻子…… 在聋子面前,亏得他们还能把话说出口,本是为图个清静的虚归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受不了这尴尬,径直走到风长欢身边,拍拍他的肩头,而后凑到他耳边。 气沉丹田,和着扩音术大吼一声:「知难啊!这两个娃,想拜你为师啊——」 一声河东狮吼,整个无相山巅都跟着震了三震。 虞扶尘从一开始就把风长欢当作废人看待,没期待他能有什么反应,故此看到那人慌张摆手时大吃一惊。 第18页 有反应……不就说明他耳朵好使? 那禁咒,残疾……莫非也是装出来的?? 虚归眼色一沉:「怎么?怕自己教不好——」 那人又摇摇头,抬手指着自己,双掌拍向脚下的青石板,摆着口型说了什么,大抵是在拒绝。 世上能看懂唇语的人寥寥无几,虚归半吊子能耐,也敢厚脸皮认为自己算得其中之一,读了个一知半解,大言不惭的解释道:「他说不想收,自己快入土了。」 「……」 风长欢想说的明明是:要我收这两块石头,还不如直接敲碎了来的痛快…… 拗不过年轻人软磨硬泡,有明斯年在其中搅局,原本不打算拜风长欢为师的虞扶尘也犯起倔劲儿,越是有人碍着他,他便越是要跟人死磕。 结局就是身不由己的风长欢被虚归按在正座,不得不一听两位少年的入门宣言,藉以断定究竟谁更符合师门宗旨。 不过在那之前,虞扶尘捕捉到一个细节,那便是虚归对风长欢的称唿。 「虚归,你唤他知难是……」 「他的表字。往后记得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起长欢二字,这是他的逆鳞。」 虞扶尘没有再问,走到端坐的风长欢面前,拿了先前虚归喝剩下的半盏茶,恭恭敬敬行了俯首礼。 他腹中文墨不多,不过拜师这套说辞,却是早就烂熟于心的,只是一心想拜在虚云大师座下的虞扶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沦为孤家寡人,不得不求靠于装傻的妖人膝下…… 没错,装疯卖傻。 早在风长欢对虚归表现出故友的相熟时,虞扶尘就知道这人神识始终清醒,偶有茫然之态也不过是因他对久违的俗世抱有陌生的惶恐,与明斯年所言不尽相同,但他猜对了一点。 那便是风长欢半死不活的状态,或许根本算不上一个完全的人。 这样的人,真的能带他步上正途吗…… 虞扶尘将心中的不安暂且抛之脑后:「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 「哎哎哎,还没拜师呢,叫什么师尊?还有,你这嗓门和蚊子动静差不多,他听得到才怪了。」 无奈,虞扶尘只得深吸一口气,学着虚归先前的样子,给自己施了扩音术法,用尽全力吼了一声:「请收我为徒——!!」 野蛮人像条疯狗似的中气十足,震的明斯年捂耳退后几步,只觉体内的蛊虫被他这一声吓得又躁动起来。 风长欢应是听到了他的话,点点头,态度不再似先前那般固执的拒绝,向前探出双手,掌心朝上索要着什么。 「没钱……」 「他想看看你的神武,好确认要不要收你为徒。」 虚归不辞辛苦的解释,拈起兰花指来提着他护腕上的绑带,将少年人炙热的双手与那冰冷刺骨的掌心合十。 他明显感到后者动作一滞,浑身僵硬着,不安的扭动起来,还当是他不习惯与人肌肤相亲,暗自感嘆少年的大好时光荒废在敲钟念经上,虚伪的教条礼法根深蒂固,佛宗实在害人不浅。 直到往虞扶尘身下瞄了一眼,虚归才尽数瞭然,心道一声:畜-生东西…… 对着个半死不活的老男人都能起反应,可不是畜-生么? 其实不难理解,风长欢的姿容在当世数一数二,人长得好看根本和性别无关,总结下来统称一字:美。 唯一的缺点就是病态的苍白,没有一丁点儿活人的灵气,因此再好色的登徒子都会对他敬而远之。 至于面前这位么,只能以莽撞二字形容。 如若不是在这种气氛下,虚归定会劝他莫要误入歧途,啧……可惜了。 好在虞扶尘很快把持着自己放空欲-念,闭目凝神唤着他的神武。 能感到体内热血沸腾,似有狂龙欲图挣脱而出。 只一瞬,他掌中凭空现出一把通体漆黑,浑然天成的长刃,刀身由千年寒铁所铸,相传为太子长琴于榣山淬成,正中一道血槽隐隐泛着血光,显露出其杀伐煞气。 刀柄末端镂有一只引颈长啸的鸾鸟,燃着烈火的双翅与尾羽将之紧紧环绕,守护稀世神兵。 见到如此震撼的情景,先前连退几步的明斯年凑上前来,痴痴望着那周身萦绕着幽渊之气的慑人神武,口中喃喃:「鸾凤和鸣,刀剑成双。怎会……怎会在他手中?」 修真界的能人异士所持有的神武大多是以元神铸造,当修为足以结成金丹时,就会以自身灵力凝结出最适应属性与战法的神武,或是本门惯用的武器形态,或是些稀奇古怪,从未被人见过的样式,因此修士与武器本是同根同生,身死形灭之时,神武亦会归寂。 有些灵力超凡的修士不满足止步于此,为大幅提升战力会消耗更多灵力去凝结多把神武,原理仍与之相同。 而有些人自生来便是天赋异禀,他们天生灵力充沛,甚至会溢出体外,藉以滋养万物,用以维持天地法度,即使从未筑基修炼,也会随时间推移结出金丹,不必淬鍊灵力就可驱使上古神武,显然虞扶尘就是其中之一。 明斯年也被人奉承天赋过人,但他毕竟是肉身凡胎,还是要靠自身元神造就神武,面对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虞扶尘不说嫉妒,羡慕总归是有的。只是…… 「为什么是鸾凤和鸣?凤皇双剑不知所踪,他的鸾刀……」 第19页 「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虚归答了三不,习以为常的坐到一边,不着调的补充了句:「他是太子长琴转世也说不定。」 固然是句玩笑,但明斯年所受的震惊不小,更是心有不甘,下唇都咬得泛了白,才将目光落到风长欢身上。 那人两手连带着臂膀都在颤抖,垂眸注视鸾刀,额发遮住双眼,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许是与明斯年相同,惊诧于这把神武的出现。 虞扶尘满心担忧,犹豫着要不要出言询问一句,就见风长欢整个人身子前倾,再托不住鸾刀的重量,腰背酸软的一头栽在了他怀里…… 骤然死寂。 明斯年终于明白,这人或许真是个傻的,见到神武无动于衷,只是因为灵力稀薄才被压的透不过气来。 虞扶尘也是后知后觉,收了鸾刀将人扶回原处坐下,为献殷勤还给人捏了因受力而发痛的手腕,可惜那人根本不吃这套,两手一挥,不收! 「鸾刀杀气太重,血腥太浓,他不喜欢。」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虞扶尘心道:十年前你祸乱天下,害了苍生,引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所经之处无不是尸山血海,哪儿来的底气嫌老子杀气重的?! 他觉着可能打从一开始,风长欢就没有收徒的意思,这事儿讲究个缘分,讲究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命中注定无缘,也没必要勉强。 因此当明斯年上前来将他挤到一旁时,他非常爽快的退下,还不忘提醒一句:「别白费力气了。」 听在明斯年耳里,言外之意就是似他那般天赋异禀的人都求而不得的师父,自己肯定也是没戏。 明斯年生性孤傲,越是被阻,越是不信这个邪,狠狠瞪他一眼不再言语,凝神后覆上风长欢的双掌,冰冷刺骨的触感令他直皱眉。 薄唇轻启,法咒婉转,而后一道柔光乍现。 须臾之后,风长欢手中多了支晶莹剔透,好似羊脂玉琢成的长笛,微微泛着一丝暖意,勾在他修如梅骨的玉色指间,别有一番韵味。 这支长笛首尾繫着金丝,雕有一双盘翔的仙鹤,颇有超凡脱俗的意境,想来奏出的曲声必然温润,有如天籁之音,动人心魄,足以疗愈众生疾苦。 风长欢拉过明斯年的手摊平,在他掌中写道:「如此仙笛,为何不配以流苏长穗?」 明斯年也在他掌心写下回答:「一葵祖师曾言,流苏素有投桃报李之意,她门下弟子众多,无力尽心教导,若有一日我得见良师,请他为我绑上长穗便好。」 他写完正要收手,风长欢却将之反握,沉静的眼眸与他对视许久,深不可测,却并不让人反感。 明斯年有些愣怔,他觉着有那么一瞬,与自己勾结的冰冷指尖似乎有了一丝温度,转瞬而逝。 风长欢倏忽显露出温柔笑意,一反先前的痴傻之态,抬手取了新的茶盏,将冷透的茶汤倒入其中,交在明斯年手中。 如此意味就很明显,他是愿意收这位桃源弟子为徒了。 明斯年难掩欣喜,笑时驱散了平日常驻眉间的阴翳,激动万分接过茶盏,屈膝跪在风长欢身前,三拜九叩行了拜师礼,恭恭敬敬奉上拜师茶。 不得不说,虚归的茶实在有够难喝,淡如清水,回味是直冲嗓子眼的苦涩,比起浓酒的辛辣好不到哪儿去,呛的风长欢直咳嗽,又怕伤了徒弟的心,只能忍到鼻尖都憋红了,再将喝干的茶盏交还到明斯年手中。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次,明斯年说的堂堂正正,俯首磕头唤了师尊,听得虞扶尘心里酸涩。 「我差哪儿了,他为什么不肯收我?」 「师尊长得好看,自然只收长得好看的徒弟,丑东西靠边点。」明斯年再次与他擦身而过,眼中带着一丝衅意,看得虞扶尘心底无名火起。 拜不了师也就罢了,还要嘲讽他相貌不如人? 事已至此,费再多口舌也是无用,比起求傲气的橘猫帮他通融,还不如想方设法在风长欢那儿动些手脚,就算明知这事并不光彩,还是不能咽下那口气。 气节与颜面二者相较,到底还是后者更胜一筹。 老和尚教过,大丈夫能屈能伸,连这点委屈也不肯受,日后还如何成事? 于是,经歷一番天人交战的虞扶尘挂着谄媚笑意,凑到风长欢身前,有模有样在那人掌心写字。 「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你不愿收我为徒?我从未伤人害命,自认天地良心,到底哪儿比不过他了?」 风长欢端的一本正经,反问:「我是什么人?」 当下不知怎么回答,虞扶尘浑浑噩噩写了两个字:「美人……」 这下轮到那人发呆了,眼中尽显鄙夷。 相峙许久,他才抬手赏这不知轻重的狼崽子一记不疼不痒的巴掌,冰凉的五指只是从他面上飘然拂过,比起教训,更像是爱-抚。 「煳涂东西,我是恶人!世间罪大恶极,座下自然只能是恶徒,你清清白白有如漫天落雪,我如何收得了你?」 他这会儿倒是神识正常,说话也有理有据了,虞扶尘话到嘴边,指着风长欢身后抱臂而立,仰头饮着清酒的明斯年。 「既然如此,那他也是做了恶事才能成为你门下首徒的?」 老鬼理直气壮:「自然。」 第20页 「那我也做些恶事成为恶徒,便可以拜你为师了?」 见他点头,少年更是得寸进尺,一拍大腿:「一言为定!到时我行恶更多,可否不计入门先后,要他叫我一声师兄?」 明斯年:「……丑东西你想找人打架吗??」 收徒插曲过后,待虞扶尘与明斯年打打闹闹下了山巅,虚归才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土,似笑非笑望着目光邃如深渊的风长欢,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令那人回神。 「我替你解围,作为回报,你告诉我不愿收他为徒的实情,这样不过分吧。」 风长欢对此并不意外,揉着他作痛的额心,张口道:「记不清了,我也不知。」 仍然无声,可虚归却将他每一字都看的清楚。 「好,你记不得也实属正常,我留在佛宗的十年,就是为了等你归来的一日,也是时候该告诉你实情了。」 「别,我不想知道,你还是闭嘴为好。」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和尚我就大发慈悲。」 「……」 「风知难,你不是不想收他,是你不能。他本就是你的徒弟,十七年前师徒缘分已定,生死都未能撕裂你们的情义,难道事到如今,你要亲口毁了从前的一切,从头开始吗?」 语毕,虚归挥袖一扫,易容咒法解除后,立在风长欢面前的赫然是个美艷妖僧,眼角红晕甚是夺目。 他凑上前去,与风长欢仅隔咫尺之遥,对上那人淡漠至极的眼神,深吸一口气,缓缓唿出,笑意更深。 「风知难,醒醒吧你,从来都不是他需要你,而是你,需要他……」 第12章 师尊,我吃醋了 拜师之初,明斯年的头等大事是要学会与风长欢交流。 这日阳光正好,清早出门时,他见风长欢坐在墙头上望天出神,赤着一双脚前后摇摆,手里捧着瓣石榴吃的津津有味。 白子就在他身边跪卧着,合眼小憩。 明斯年上前去恭恭敬敬作揖,唤了声「师尊,晨安」,见那人无暇理他,便顾自打起坐来,一如往常凝神静气,摒除心中杂念,将自身灵气聚于心口用以呵护金丹。 待得睁开眼时,虞扶尘不知何时悄然而来,正满面无奈被风长欢趴在背后,玩弄着长发编成髮辫,见他回神,提醒道: 「虚归要我转告你,最好今日做出决断,否则蛊虫侵入心脉,九重天也救不了你。」 明斯年下意识抚着胸口,蛊虫自昨夜起再无异动,感觉不出伤势严重到什么地步。 他本身就是医者,明白许多病症都是重入骨髓才被发觉,那时早已无力回天。 他自小在医宗耳濡目染,惜命得很,就像每天都要把浑身的毛舔上一遍的猫儿,不可能不明不白被九阴岛害死。 「师尊,您认为我的伤势该如何处置?」明斯年说了一遍,又在风长欢掌心写了一遍,好似是特意说给虞扶尘听的。 那人思量片刻,召来白子摸摸它的头,显是在答: 「为师怎能眼睁睁看你死去?只要能救你,为师定全力助你。」 虞扶尘发现,白子只有在与风长欢接触时才会垂下睫羽,一副亲近乖巧的模样,换作旁人在面前定是昂首阔步,明亮眼眸中尽是戒备,只要触犯它的领域,立刻会出手还击。 从前他没听老和尚提起过启明仙鹿,对此不甚了解,但既然能解去九阴毒蛊的影响,应是修界求之不得的灵物,一旦沦落尘世势必被人利用。 明斯年低垂眼帘,他不接受这种害人愈己的疗法,与桃源宗旨相悖不说,更是昧着良心。 这人是脾气差了些,但骨子里并不是恶人,或许有人会指责他假善意、伪慈悲,不过他坚持的底线是不会因为旁人说了什么而改变的。 何其难得。 这样的人枉死未免可惜。 虞扶尘在风长欢手中写道:「除去仙鹿茸血外,还有什么法子救他性命吗?」 风长欢的确应该知道,可他三魂七魄残缺不全,捶打着额头也想不起往事。 「有……但是我,想不起来。」 「他说的是实话,昨天没来得及说明详情,他丢的是爽灵之魂,这玩意掌管人的神智,没了就会成为痴傻之辈,像他先前那般,哪怕口耳好使也无法与人交流,简单来说,就是脑子有病。」 一声解释远远传来,循声望去,锃亮的光头飘然而至。 此人面容很是清秀,生的也很白净,声音有些熟悉,明斯年一时没敢胡思乱想,俯首对人作揖行礼,对虞扶尘小声道:「这位佛修是……」 「洗个澡就不认识了?……」 虚归大发善心,时隔三年终于洗了次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幽莲芳香,一改先前的邋遢德行,明斯年硬是没看出他和昨天立雪亭中的脏秃驴是一人。 唯有虞扶尘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对虚归的嫌厌一如既往。 真不明白这人生得一副好相貌,为何就喜欢蓬头垢面,做个人有那么难吗? 「九阴岛的蛊虫都是饲主以精血餵养的,除非饲主愿替你取出蛊虫遭受反噬,任何法子都只是缓解痛楚。仙鹿茸血也是如此,只能令蛊虫暂时龟息,要是饲主不想杀你,也不想害死自己,便会以他们自己的方式令蛊虫休眠,效果与之相似,更为保险。所以小僧劝你,没必要硬扛,万一……」 第21页 「我想赌一把。」 「……你真要铤而走险?」 明斯年异常冷静,一改先前的傲气:「赌我这条命在步音楼眼里算什么?」 「怎么又扯上凌雪宫的混小子了?」 虚归自是不清楚明斯年到佛宗前经歷了什么,避世已久,他甚至没听说桃溪涧与九阴岛的仇怨深到大动干戈的地步。 而虞扶尘则是诧异于他口中那位与九阴厮混在一起的凌雪宫弟子……竟是步音楼?! 想当初此人不过二八之年就将美名风传十二州,深究原因,不只是年纪轻轻被任命为凌雪宫继承人,毕竟他是现任掌门步念安的独子,断没有将家业拱手让人的理由。 传说他生来一头银髮,且随异象降世,姿容盖世,风度翩翩,迷的十二州女修心甘情愿投怀送抱,他也照数全收,从不与人客气。 说来也怪,要是只有女修对他动情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修真界每一代都有相貌过人的修士备受瞩目,好比当年还没有成为极道仙尊的九梦君柳长亭,时至今日,仍有诸多女修跋山涉水前往崑崙仙境,只为一睹绝代之人多年未变的风华。 可步音楼与柳长亭有着天壤之别,后者不近人情,他却是个男女通吃的类型,哪怕是个腰圆体胖,长相奇丑的修士慕名前来,他也能几句情话把人哄的不知东西南北,引得爱子心切的凌雪宫掌门不得不为他修改教条。 故此明斯年对他的评价简短而到位: 滥情、败类、花-柳-病传播者! 「可步音楼与九阴弟子混在一起并不奇怪,他可是下至哌哌坠地,上到垂垂老矣都能花言巧语骗到怀里的纨绔公子,总不会是他……」 「这只蛊虫的饲主,是步音楼。」 明斯年话音清晰,可虞扶尘却觉着他这段话连在一起,就让人听不懂其中蕴含的意味了。 这可是他昨日没透露过的隐情。 首先,凌雪宫在十二州保持中立,是调停各方争端的存在,当年桃溪涧与九阴岛大战一触即发,也是凌雪宫从中调解,总要求个公平公正,不能偏袒其中一方。 虽说两派争端淡去许久,但步音楼作为饱受争议的人物更要格外小心,不能坏了凌雪宫的名声令人诟病,可他却与九阴岛勾结,甚至借其秘法饲养毒蛊害人。 且不深究目的,仅是明斯年作为知情人这一点,步音楼就有杀人灭口的动机。 虞扶尘有些担忧:「如果有仙鹿茸血压制他体内的蛊虫,但饲主却借毒蛊之力强行害他呢?」 虚归直言:「蛊虫只会听从于饲主,除非宿主身死。」 身为受害者的明斯年早已猜到这种可能,此刻的坦然令人不安 「他还没蠢到为保全秘密而杀我的地步,蛊虫也不过是给我的警告,仙鹿茸血不取也罢,只是疼了些,我还忍得住。」 灵兽本就稀有,早年万受谷未介入神州时,修士们为大幅提升自身功力不知猎杀多少灵物占为己用。 仙鹿乃是灵兽之主,寿数长达百年,雄鹿成年后十年才可生出鹿角,五十年成型,用以暂缓毒蛊侵体未免暴殄天物。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妙手仁心的医者。 明斯年本性就像只高傲的兽类,睥睨一切,也从不肯让人踏入他的内心世界,受伤只会藏在隐蔽之处独自舔舐伤口,无需旁人施以援手,更不屑被施捨怜悯。 可虞扶尘想,或许他心底还是渴望着能有人看穿他的孤独,愿以长伴作为安慰。 出于同情,他很想接近,又怕自己的冒昧令那人更加牴触,因此还未碰到明斯年时,便将动作收了回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代他轻抚着明斯年的额发,笑看他由倔强垒起的高墙。 风长欢的体温很凉,触碰明斯年时,后者面上的烫意渐退许多。 他眉目含笑,并没有告知何为正邪,何为对错,身为正人君子,又当如何去做。而是凑到他耳边,用几不可闻的气音轻道: 「别怕,既然拜在我门下,自此谁也动不得你半分。」 分明是个内丹尽碎,灵力所剩无几的废人,说出的话竟让人如此心安…… 明斯年与他相视,感到心中的盾墙在融化、在崩塌,他的矜持与倔强在被撼动。 师徒柔情的一刻,孤家寡人虞扶尘有些酸,想起自己漂泊这些年,哪怕是对藉以安身的佛宗而言也终究是个外人。 天下如此之大,他却不知容身之处在何方。 他没有资格同情明斯年,他们本质上就是同类人,心中怜意不过是因同病相怜罢了。 然而就在他鼓起勇气,想再次请求风长欢收他为徒时,一旁被白子顶的不得安生的虚归说了句煞风景的话: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恕小僧直言,这位施主,感化不如火化,趁着对方还没对你动杀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别留情面!饲主一死,对蛊虫而言就好比提线傀儡失去了操控者,你不妨借着美色接近步音楼,然后……」 他手起刀落,随后一划脖子,翻着白眼吐了舌头,装作一副死态扮了鬼脸。 明斯年懒得看他,见风长欢不住瞄着一旁虞扶尘的动向,心里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分明对两人还不够了解,但他就是觉着师尊比起他来,明显更关心,更在意的是那个外人。 第22页 无关于情感,只是孤寂太久,对归宿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会生出强势的占-有-欲。 他现在就是如此,受不得师尊对外人有情,更不愿与人分享理应独属于他的东西。 就好比一个饿了许久的人,突然有人给了他一张大饼果腹,他自是要独占全部,绝不与人分食。 也正因如此,他对虞扶尘才有厌恶,如果感情要讲先来后到,那他必定会是输家,所以他把界限划分的如此清晰。 该还的恩情,他报,除此之外,绝不付出更多! 第13章 师尊他人性尚存 「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也不少。」 「比如?」 「比如,我知道他表字的意义。」 虚归狡黠的挤眉弄眼,悠哉悠哉到庭中榆树下乘凉,招唿着虞扶尘一起。 「风长欢,表字知难,是老和尚为他取的。他厌恶自己的本名,说自己註定孤苦一世,不得长欢,因此当年在佛宗,人人都是唤他的表字,不像待你这般疏远,还要叫什么施主,虚伪的很。」 他瞄着虞扶尘的表情,继续道:「这二字蕴含深意,知难而进,是为君子。当年老和尚问他,此生想为勇者,还是君子,他答:『莲乃花之君子,出淤泥而不染。但我愿为君子,如幽夜莲华,独立寒江,孑然一身。』」 虞扶尘笑笑,颇有些苦涩:「怎么说……还真是清新脱俗,被外人听去了,不知道会怎么耻笑他。」 「你说对了,当时我没忍住,笑场了。师兄没有指责我,也没有与我说明真相,那之后许久,我几乎淡忘,他才再次提起此事。」 「是关于他为何以莲华自喻?」 虚归点头:「不错,因他生来背后即有幽夜莲华的印迹,终其一生,不可磨灭。」 本想问得更多细节,可话到了嘴边,虞扶尘却不知从何问起了。 问那人为何离开佛宗后一念成魔?问为何老和尚当年没有选择与九州一同降妖伏魔? 问题本就没有意义,虚无曾谈及虚云大师是不忍一手带大的风长欢惨遭伏诛,可虞扶尘深谙老和尚的性情,若是诸如此类的祸事再度上演,他定会因自责未能尽到教养之责而将之亲手处决。 可他没有,虚云大师没有出手,甚至严令无相佛宗不得参与其中。 虞扶尘想,或许老和尚心知他蒙冤,又无力替他伸冤,所能做的只有不插手其中,并为此自责多年。 到老了,寿数将近了,仍然放不下陈年往事,一心盼那人平安无事,才派他远去崑崙将风长欢救回。 他是一介俗人,没拜师,没剃度,哪怕日后被找上门来,佛宗也有脱身的藉口。 想到这里,他不免怀疑起老和尚养他这十年,是否只将他当作了却夙愿的兇器。 好在浑念只是转瞬即逝。 凡人将他视为妖物时,是老和尚给了他一口吃食,一隅容身之处,又有点拨之恩,他结草衔环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老和尚从未强求,是他自个儿心甘情愿去的。 见虚归闭目养神,虞扶尘推他一把,将人从梦中唤醒,问道:「他真的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吗?」 「谁知道呢?我只明白师兄他坚信风知难是无辜,没有多嘴的余地,我只是个外人。」 不打诳语,不可妄言。 虚云大师用了几十年才将这八个字印在虚归脑海里,他自是要给已逝的师兄些许颜面。 「有些事,立场不同,就会身不由己。好比老和尚,他站在无相佛宗至高点,长亭九梦君也要让他七分,看似光辉无比,可他毕竟是人,无法超脱凡尘。当年他想救风知难,最终也为护佛宗不堕入魔教之列而选择牺牲一人。听起来很不公平,可这世间本就没有法度来衡量是非善恶,人们只信自己眼见耳闻,且根深蒂固,用固有的偏见揣度他人,却从未深思其中因果利弊。」 说着,他又换了姿势侧卧在树荫,望着虞扶尘的眼神颇显暧昧。 「这会儿没有外人,我不妨给你交底,实则我在佛宗这些年就没念过一句经、听过一课禅,你要我说那些高深的佛法,编也是编不出来的。在神性与人性间,我选了后者,或许当年的风知难,也是如此呢?」 神性……与人性? 「还是给你一句忠告,师兄的临终遗愿是寻迴风知难,要你拜他为师,随他遍走神州。对他不敢尽信是人之常情,但师兄总不会害你。况且风知难这人心肠软,经不住人求,你待他的好,他都会记着,没准儿哪天就同意了。」 虞扶尘忍不住多问一句:「老和尚让我拜他为师的缘由,你知道多少?」 「我又不是老傢伙肚子里的蛔虫,不过要我猜测,他应是希望你能了却他有生之年未能如愿的遗憾,他深知风知难的为人,相信即使脱离佛宗的庇护,他也能在风雨飘摇中护你周全,与此同时,也想借你之手还他一个清白。」 至死,虚云大师都坚信他是无辜。 话已至此,再无须多言。 虞扶尘起身,走出几步后想起什么。 「明斯年的伤该怎么办?」 「蛊虫要真是步音楼血饲的便无计可施,就算请了九阴岛主也照样没法,除非与饲主血脉相连的人愿献祭自身。凌雪宫夫人生他时难产殁了,你难道还指望步念安那个唯利是图的老东西大发慈悲?」 第23页 虞扶尘对九阴岛的毒蛊略有耳闻,心知他所言非假,道过谢后便到禅房去寻风长欢师徒了。 这会儿艷阳当空,二人正在檐下纳凉,不知又在摆弄什么。 待走近了些,虞扶尘才发现风长欢十指间都勾着红线,明斯年正细心教他如何缠绕绑紧才能拧成一股,接下来又要编出些花样来。 看来他还记挂拜师那日提起的流苏,想竭力成为被徒弟认可的好师父。 和他从前的所作所为相比……还真是不符。 意外的,明斯年没有恶语相向,难得心平气和,虞扶尘坐在明斯年身旁,两手垫在脑后靠着矮墙望天,状似漫不经心提起:「拜了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带师尊下山。佛宗群龙无首,虚云大师圆寂后,即将继任掌门的虚无无意收留师尊,比起到时被人赶下山去,倒不如自己走了痛快。」 「打算回桃源去吗?」 「师尊饱受争议,带他回桃溪涧只是将祸水引去罢了,我不能让桃源与我一同担此风险。他灵力稀薄,尚不知金丹能否恢復,寻了僻静之地隐居些时日再做打算也不迟。」 「介不介意带个人一起?」 明斯年犯了老毛病,一心当他是来争宠,炸起毛来将虞扶尘推开好远,仿佛有着深仇大恨。 「想都别想!师尊不肯收你,你跟着我又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别找麻烦!」 「他灵力尽失,无法自保,你擅长的又是疗愈,不好与人打斗,万一有人图谋不轨,你是保他,还是自保?」 被道中痛处,大橘气急败坏:「要你多嘴?当然是救师尊!」 虞扶尘不置可否:「那你为救他而受伤,敌人不费吹灰之力擒住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然后你们双双落难,又当如何?」 话不中听,但句句属实,纵是伶牙俐齿明斯年也无言以对。 至此虞扶尘还没有提及毒蛊,一旦强行动用灵力作战,明斯年也会有性命之忧,多个人的确多一层胜算。 加以深思,比起到时走投无路了再低三下四求人帮忙,现在的情形则好上许多,只要占据先机也未尝不可。 至于明斯年心动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他心性太过高傲,常年在桃源闭门不出,江湖上没什么朋友,唯一相识的步音楼还在他体内种下毒蛊,可以信任的就只有虞扶尘一人。 他思索许久,终是松口点了头。 「我有一事不明,你贵为桃溪涧首席弟子,为何会屈尊歷练,还要拜恶名昭彰的恶人为师。」 「你不是也想?」 「我只是好奇,再者那是老和尚的遗愿。」 明斯年垂眸,嘟囔了句什么,虞扶尘没有听清,追问一句,他才不情不愿答道:「我也是受一葵祖师之託,但与你不同,我是来报恩的。」 他把恩字咬的很重,虞扶尘心生疑惑,却没有深问。 三日后一行人准备动身,由于虞扶尘死皮赖脸跟着,在旁人面前,明斯年总会装作嫌弃,到了佛宗下任掌门面前也是如此。 前去道别时,虚无正在藏经楼中研读经文,早已料到虞扶尘会随他们一同离开,因此并未显出诧异。 「他目光比起前些日子清明许多,可是被解除禁咒?」 虞扶尘沉默不语,暗中推着明斯年上前,后者含怨瞪他一眼,而后望向虚无,俯首答道:「禁咒尚在,师尊仍有诸多不便,但神识清醒许多,想来再过些时日还会好转,我会为他寻得缓解之法,多谢虚无大师关心。」 「如此便好,贫僧与他还有几句话想谈,二位不妨先……」迴避。 不必他说,虞扶尘也猜到这和尚琢磨好几天该怎么与风长欢独处,怎奈明斯年形影不离,始终没有机会。 再不出口挽留,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在佛宗叨扰几日,新任掌门的颜面总是要给,明斯年没有多言,行了礼便退到门外,中途见虞扶尘犹豫不决,出手将人一併拉走。 「论担忧我比你更甚,你待师尊如此殷勤,就好像我对他不闻不问,亏待了他一般,你是何居心!!」 啧……这人的醋劲儿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第14章 师尊,你还有我 风长欢回过头来,笑眯眯望着少年关上大门,不忘挥手。 越是看着他装疯卖傻,虚无心中越是有气,双拳紧握,终是隐忍不得,一把扼住他的脸颊,逼迫那人靠前几步,在咫尺之处与他相视。 那人眼中并无预想中的惊畏,平静得令人心慌。 「十年了,你这个合该被挫骨扬灰的妖人,为什么不会老?」 风长欢并不急于挣扎脱身,即使虚无掌中力道愈收愈紧,深入两颚之中,疼痛难忍。 处境如此尴尬,对上虚无的怒气,他却惨然一笑,一如当年被九州围攻时立于天虞山巅。 十年了……他未变的,又何止是容颜? 虚无因他一笑心乱如麻,忆起那火光映天,尸骸遍地的不眠之夜,不知觉放了手,心中竟生出……愧悔。 「罢了,与你纠缠当真丢尽脸面,滚的越远越好,莫要再让我见到你这张令人生厌的脸!」 寻常佛修遵循清规戒律,大多自称「贫僧」或「小僧」,虚归在外人面前人模狗样装腔作势,至于虚无,他根本是嚣张,是狂妄,是目中无人。 第24页 他打心底蔑视风长欢,若非虚云大师临终前百般叮咛,或许离开崑崙仙境后,无相佛宗只是煎熬着他的另一个炼狱。 见虚无气的眼角皱纹聚在一处,心中暗喜的风长欢更是戏瘾大发,两手勾在一起,故作不安之态,低垂眼睑,时不时怯生生望他一眼。 虚无本是满心怨气,恨虚云大师为一己私慾,一念之差置佛宗于不顾,然而此刻风长欢刻意逃避,咄咄逼人反而理亏,何必大动肝火? 他念了半辈子的经,活得总归算是明白,压抑心中怒火,自袖中取出一只白瓷莲花宝盒,拿出其中的物件。 「虚云的舍利子,他生前托我转交给你。从今往后,你与我佛宗再无干系,速速离去,莫要回来!下次再见,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风长欢微愕,将那泛着幽光的舍利子捏在掌心,背过身去,朝向藏经楼大门,眼角染了一丝红晕,双目通红,血色泪水含在眶中,隐忍着,不肯泣下。 他是想的。 重归佛宗那日,站在大雄宝殿前,他就想沖入其中,去见虚云大师最后一面,用尽最后的气力告诉他:老和尚,我回来了。 可他不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时光无法磨灭,生死不可隔绝,哪怕是在凌霄塔下受入骨噬心之痛,他也记得曾有一人牵起他的手,走过遍布阴霾与荆棘的千阶长梯,傲立无相之巅。 掌中温热柔软,而他十指冰冷僵硬,好似寒泉坚冰,非烈焰而不可融。 老和尚总是慈祥的笑着,温声道:「热了点,比昨天热了点。每天都帮你捂着,总有一天会化尽你体内寒气。」 「不会的,我就是块坚冰,合该被人碾作齑粉。」 他如是答道,幼小的双手覆在花开正盛的海棠瓣叶,只一瞬,那暗香浮动的极美之物便结出一层冰霜,停滞于最美一刻,再无凋零之日。 凡物尚且如此,那替他暖手的人,又该忍受怎样的苦楚? 明知锥心刺骨,明知并无可能,仍愿毫无保留,锲而不捨。 在被虞扶尘质疑时,风长欢没有替自己辩解,一如被众生居高临下审视时的卑微。 他是该说的,早在泣下血泪时,就该向人表明,他并不是铁石心肠的冷血魔头,他会痛,也会流泪,当这世上最后一个懂他、在意他的人也故去了,他便好似切断了与这世界所有的联繫。 还能有谁……再来白费事,无用功的捂热他冰凉的双手呢? 风长欢捧着那颗同他脸色一般苍白的舍利子,薄唇轻颤。 老和尚……我还想再听您讲经说法,教我佛法玄妙,您……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不再是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也做了别人的师父,不会再添麻烦,更不需要您将我护在身后,承受无端的谩骂与指责了…… 回来再看看我,好不好?我还想被您牵着手,在立雪亭前看日升月落。 如今我安然归来,却孤身一人,就算白得了余生安宁,又有何用…… 他呆愣愣盯着自己的双手,忽而被一道温热紧覆。 抬眼去看,少年正拉着他的手,满眼关切询问着什么。 死寂之中,他听不到一丝声响,但能真切感受到,这个人,也在乎着他。 可是他……不觉得冷吗? 虞扶尘握着他冰冷的手,不知为何,见他如此难过,心便似被人□□一般,痛的发紧。 他鼻翼一皱,不忍看那人此刻的神情,佯作满不在意的模样,别扭着低喃一声: 「老和尚不在了,还有我陪着你。你要是哭……我怕我哄不好你。一、一把年纪了,别让晚辈担心啊。」 他牵着风长欢的手走出藏经楼,身后明斯年再次对虚无行礼辞行。 出门时,虚归正坐在屋檐上,垂下两条长腿,挡住了去路。 「听说你们今儿个要走,我来送送你们。」 他吐掉嘴里叼着的干草,从檐上一跃而下,暗色僧袍飘然拂动,总算有些正经和尚的模样了。 「师兄的舍利子能护他日后周全,你要记得,那可是虚云大师修炼一生的成果,使用得当,会让他恢復从前三成功力也说不定。」 虞扶尘愕然,与明斯年对视一眼,迫不及待问道:「三成?你是说,老和尚的舍利子能弥补他碎裂的金丹?」 「我没说。就算师兄将生前所有灵力渡给他,也不过占了他当年鼎盛之极的三成,不然为什么非得九州群起而诛之,他才会被降服?」 望着风长欢的侧脸,那人这会儿已将舍利子收在贴身口袋,眉间并无愁绪,已然忘却方才的窘态,分明都要梨花带雨了,被中途打断转眼就忘了伤心事。 哭得快,好的也快。 「你到底还瞒着多少事?」 「说过了,我知道的不多也不少,不知从哪儿讲起,说起来三天三夜都没完没了,得你问了我才能答。」 虞扶尘:「……」 这秃驴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儿吗?? 或许虚归的避而不谈是对他们的保护也说不定,他本人执意不愿,也没必要强求。 故而虞扶尘没有深究,拱手行礼,再次道别:「此一别去不知何时能归,望大师珍重,江湖路远,总有重逢之日。」 虚归不以为然:「你对虚无也是这套说辞?」 第25页 「我与他素来不和,他也瞧不上我,便只是说了再会。」 还真是恩怨分明。 不过他这人不愿告别,到最后也没能说出那声「永别」。 望着三人一鹿背影消失在暮光中,虚归一抹光头,怅然许久,才对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虚无道:「老东西,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今儿个心情不爽,来打一架?」 虚无对他嗤之以鼻,广袖一甩。 「我对无礼的晚生无感,走的那个是,你这个趁虚而入与我排在同辈的小人也是。」 「别这么冷漠,再怎么不济,我也算是您老人家的师弟。」 「不曾唤过师兄的人,没资格攀亲!」 「说的也是,那我可以叫你……罪魁祸首吗?」 第15章 师尊,我不是弃犬 「我挑着担,你牵着马……」 明斯年在前横眉立眼,回头瞪着虞扶尘:「不准乱唱!!」 仗着空有一把力气,又被大橘欺负的紧,三人的行李都压在虞扶尘肩头。 风长欢自是不必说,连那身行头都是虞扶尘准备的,他从崑崙带走的也就只有一副身子骨,临走时还不小心把脑子忘在了凌霄塔。 至于明斯年与他则是天差地别,桃溪涧乃天下第一医宗,有治病医人妙手回春的本事,去哪儿都不至于饿死,这人穿金戴银瞧起来气派的很,光是看他今日缀在额前那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就知道一定很有钱。 虞扶尘对他的底细不感兴趣,全然是想调戏一番,见他不爽更是得意,又说了句极不中听的话:「桃源人悬壶济世,为人诊病大多是不收钱的,看你打扮如此张扬,一定是个不守门规的主儿。」 面对他的调笑,明斯年不以为然,面无表情从干坤袋中掏出几件重物压在他肩头,心满意足拍着手上的浮灰,牵着白子扬长而去。 而坐在仙鹿背上,有一下没一下胡吹着短笛的风长欢颇有些心疼的意味。 每当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时,他仿佛都能看到一只委屈巴巴的狼崽子夹着尾巴,被炸了毛的橘猫欺负的抬不起头来,活像只弃犬。 可怜兮兮到他这儿来寻求安慰,双耳低垂着从喉咙深处发出弱弱的嗥叫,小心翼翼讨好着他,又怕被橘猫发现了秋后算帐,待他伸出手来想抱抱他时,又怯生生的埋头逃走。 难说是别扭,还是害羞,不过风长欢相信是后者。 此时也不例外,他用短笛戳着明斯年背后,待那人回头了,又对虞扶尘一努嘴。 他越是纵容虞扶尘,明斯年就越是气闷。 「你到底给师尊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宠你到如此地步!」 因这一字「宠」,虞扶尘有些飘飘然,不分南北东西,心里美滋滋的,也不知喜从何来,大抵是活到这般年纪,终于被人在意着了。 当然,除了愉悦之外,心底还有种惆怅悄然而生。 「他若真的在乎,为何不收我为徒?」 「也许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破天荒的,明斯年没有浇他冷水,半哄半牵就的安慰一句。 他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千杯不倒,佛宗的素斋吃得都快绿了眼睛,一踏出佛宗山门,便迫不及待从干坤袋中取出酒盏,满斟一杯仰头饮尽。 清冽泉水酿成的琼浆玉液甚是可口,余香缠绕舌尖,久久不散。 他意犹未尽的舔着唇角,给虞扶尘也递了一杯,后者摆手婉拒:「别了,我想出家。」 「和尚不比俗人快活,修仙不比凡人自在,要我说,倒不如自碎金丹入朝为官,以小爷的能耐,定是平步青云,权倾朝野后全身而退做个闲云野鹤,岂不美哉?」 有这般志向实为难得,难怪他会心甘情愿离开东海桃源,远渡神州闯荡江湖。 虞扶尘心下对他印象有了改观,一声「宦官」的嘲讽到了嘴边也哑然。 「总是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烦心事?」 「借酒浇愁愁更愁,我喝酒可不是为了逃避,寻欢作乐你懂吧。」 他替虞扶尘饮尽清酒,因心事烦乱被辛辣呛了一口,双眼有些湿润,嗓音微微显出沙哑:「没拜入桃源以前,我家也不穷。」 他是在继续最初的话题。 「没有家道中落,也没有败尽家财。娘亲去的早,我爹毕生所愿就是家中后代踏入仙门,光宗耀祖,而我自小体弱,任谁对此都不抱期待,又没娘疼我,因此我爹续了弦,排行在我之后的还有两个弟弟。」 明斯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好似事不关己。 他不羁的喝着酒壶里的佳酿,习惯性用袖口抹着嘴角,继续道: 「幼时有凌雪宫的修士途径故里,说我家门楣宝气普照,应是有仙灵之人所在,若是不拜入名门正派加以引导,恐会成仲永之伤。爹兴致沖沖将弟弟唤去,请那道修为他们摸骨,道修一一否认,最终才寻到我。」 「既然如此,你该拜在凌雪宫门下才是啊。」 「没有。那道貌岸然的修士虽带着凌雪宫的信物,但他却是因德行不端而被逐出师门的恶徒,眼见无法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便想起旁门左道,照着古籍上不知真假的方子炼起长生丹药,其中药引则是九十九颗灵力充沛的稚子童心。」 虞扶尘哑然,余光瞥了眼风长欢的神情,那人正瘫在白子背上睡的正酣,倒是自在,也不知听闻爱徒遭遇过后会是什么心情。 第26页 「难道……」 「是一葵祖师出手相救,我才得以保全性命,就此拜在桃源门下,修习医己救人的正道。」 至此还算个圆满的故事,虞扶尘正想恭喜他得见良师益友,又听明斯年幽幽道了声「但是」。 「但是……那修士难敌一葵祖师,又怕我泄露秘密,为杀人灭口,残害我家中上下十几口人,待我听得消息,在祖师陪同下回到家中,那里已是一片血海。当时……我才六岁。」 明斯年抬手挡在眼前,早已没了氤氲着的一片湿润。往事故去太久,此刻的他,连泪也垂不下半滴了。 虞扶尘不知道怎样安慰人,只能想起从前百姓有难时,佛修都是下山超度那些亡魂的。 可他要是念段大悲咒来缓和气氛,一定会被打断鼻樑骨的吧…… 「你……」 节哀顺变? 真可怜?? 多喝点儿忘了这些不快吧??? 哪句都不像人话,虞扶尘挠着头,无所适从。 好在明斯年很快缓过神来,稍加快了步子。 「我爹曾是富商大贾,家财万贯,不愁吃穿,哪怕是最不受宠的我,也锦衣玉食的供着。遇到如此横祸,只有碰巧出门在外的我一人得以倖免,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从前的和善面容都成了可憎嘴脸,人们指责我,质问我,凭什么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怀疑这分明是我为争夺家产而精心策划的一桩血案。」 人性如此,自私,贪婪,丑恶。 自己得不到的,见旁人拥有,就会产生嫉恨之心,酸气逼人,害人害己。 「我最不受宠,空有长子之名,只要两个弟弟活着,家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来继承。就因为这,他们将我詈为杀人兇手,豺狼野兽,恨不能将我就地正法。那些嘴上叫嚣着伸张正义的人,又有哪一个人不是冲着诱人财宝?只要唯一倖存的血脉死去,万贯家财都会充公,他们可从中谋取多少利益……就因为这,仅仅是身外之物,他们明知我无罪,也要将我悬在城楼之上吊死。」 说到这里,他揉揉眉心,回忆这一段过往令他痛苦不堪的。 虞扶尘于心不忍: 「是我不好,害你回忆起伤心往事,你不必撕扯自己的伤疤,我……」 可惜明斯年并不领情,又喝了口酒,没听到他的话一般,顾自说了下去。 「细节不必谈及,总之是一葵祖师再次出手相助,给了我第三次性命,我理所当然的带着应有的同她一起回了桃溪涧。」 「懂了,你为表明自己不是杀人兇手而将钱财捐去建了善堂,让曾经想置你于死地的人看看清楚你的为人!」 「你懂个屁,我有病吗?」 面对慷慨激昂的猜测,明斯年只回答了简短而冷漠的八字。 他白了虞扶尘一眼,打心底觉着这人在佛宗待了太久,许是被猪油蒙蔽了心,好像活在梦里,不知人间疾苦。 不满的「啧」了一声,他把酒壶收在腰间,质问道: 「我有什么理由向一群心如明镜,却还是想置我于死地的人解释?我还真就不是做善事的料,人害我一寸,我恨不得以丈相报,我这般卑劣小人本就不配羽化成仙,所以我修炼从不为得所谓的正果,只是为报恩。」 在此之前,他也曾对虞扶尘说过,他愿为风长欢的弟子是因为他想报恩。可这恩情从何而来,一葵祖师? 就因为一葵祖师救过他的性命,所以他心甘情愿改侍他人?好像……没这个道理啊? 不过明斯年自认为卑劣小人,能有这般觉悟自然超脱伪善的修士与诸多凡人。 早在他说出这句话时,虞扶尘就意识到明斯年对他敞开心扉,嘴上不愿承认,却将他最为宝贵与脆弱的信任,尽数给了自己。 「不是你的错。」他低声道。「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待你不公。」 明斯年一瞬失神,愕然望向虞扶尘。 他甚至停下脚步,抚着额头努力回想,是谁…… 是谁曾对他说出过一模一样的话来,令苦海之中奋力挣扎的他看到了一线曙光,使得放弃挣扎只愿溺于绝望的自己重燃希冀? 是谁…… 第16章 师尊,别钻我被窝 虞扶尘当他是大为所动才会驻足,耐心停在原处等他缓神,连什么时候风长欢醒转,光脚偷熘到别处都没发觉,直到那人蹦蹦跳跳捧着颗圆润光滑的包菜到二人面前,探出头来晃了一晃…… 「不准到乡农耕地里偷菜!!」 虞扶尘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先前在凌霄塔到底给饿成了什么德行,怕不是十年来都没吃过饱饭。 他凶了一句,明斯年立刻回神,更加兇狠的斥他一句:「不就是颗菜头,买了就是,你才不准斥我师尊!」 有徒弟给撑腰,风长欢躲到明斯年身后,噘嘴点头,还一拍那人肩背,适时令明斯年忘了伤神之事,专注于瞪眼和虞扶尘对峙。 瞧那幸灾乐祸之人窃喜的表情…… 狗仗人……呸!! 风长欢侧坐在白子背上,捧着颗包菜两眼放光。 从前虞扶尘时常随无相佛修下山抚民,与人交往很是和善,好过一个脑子不大好使的聋哑人,也好过一个摆着臭脸的公子哥儿,与村民商议着借了间空屋落脚,暂时安顿下来。 他们算是无家可归,在风长欢尚未恢復灵力与神识前,总要安生几日算计日后何去何从。 第27页 抱紧明斯年的大腿自是不会再缺钱花,不过这人心性太傲,向来只住客栈最上等的雅间,瞥着破败不堪,一看就是许久没人住过的茅草屋,眉头拧在了一起。 「你就让我师尊住这儿?」 虞扶尘心道从前在凌霄塔下,您师尊被捆着手脚泡在寒泉圣水里十年都没说什么,给不了他广厦千万间,总好过从前的苦日子,他自个儿都没说什么,少爷您也别挑三拣四了。 话虽是真,却不能说出口来否则以明斯年的暴脾气再加上酒劲儿,说不准会爆发出超常战力,没必要自讨苦吃。 同醉鬼是讲不清道理的,和对待半疯不傻的风长欢一样,都得哄着来。 于是虞扶尘搓手上前,笑的像个奸商。 「明大少爷您有所不知,如今十二州势力遍布各地,听闻崑崙处死你师尊后各怀心事的人也不少,万一给人看出些端倪,则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小心为妙啊。」 「那……也不必住在这儿吧。」 「不然你有更好的去处吗?」 明斯年:「……」 「你看,连你师尊都还挺喜欢这儿的,不急于一时啊。」 这会儿风长欢给足了面子,十分应景的蹲在草丛里,拔了把连钱草送到白子面前,爱不释手抱着包菜,血眸被菜叶映得有些发绿。 想到师尊受苦十年,到头来重获自由还要受尽委屈,明斯年就觉着心酸,取走包菜后反手塞他手里一块裹着糯米纸的甜糖。 牛乳味的,吃过后唇齿留香,绝不会再对包菜上瘾。 好在他明白虞扶尘的劝告有利于局势,没再拒绝,使唤着丑东西去打扫房间,闲暇之余翻出珍藏已久的法器,待虞扶尘头上顶着蛛网回来时,他正在庭前给风长欢变戏法。 明斯年手里拿着个葫芦,在那人面前倒立着晃了一晃,没有流出半滴水来。 风长欢见状点点头,明斯年又将手覆在了葫芦嘴儿,念叨了一声:「梨花酿。」 而后将瓶口对向他常用的银质酒壶,便有水声潺潺流入。 原是件能满足他嗜好的稀奇之物。 与明斯年相处的日子,虞扶尘明白这人心肠不坏,刀子嘴和坏脾气并不是他的缺点。 饮酒才是。 他手边是离不开酒壶的,甚至不会收在干坤袋里,瓶颈处系有一条丝带可以挂在腰间,常人都是配着香囊饰品,唯有他挂着酒壶招摇过市,一看就是位纨绔子弟。 「酒中仙,这玩意儿你从哪儿弄来的?」 明斯年并不反感这个绰号,美滋滋品了其中意味,心情大好:「听雨楼拍来的,这东西于我有用,千金也值得。」 虞扶尘呛的直咳嗽,他听过听雨楼的琳琅珍宝价格不菲,却没想到明斯年能出手阔绰到为个不起眼的酒葫芦挥霍到如此地步,当真是穷奢极侈。 「和其他物件相比,卖相併不出众的葫芦就是底价,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将美酒盛放其中,就能復刻出一模一样的佳酿,世间仅此一件,也算稀罕之物了,要不是各位道友看在桃溪涧的面子上,指不定要散去我多少钱财。」 这话哽住了虞扶尘,贫穷让他无法理解有钱人挥金如土的生活,摸着兜里仅剩的一片银叶子,还打算去为借了他们屋舍的乡农做些农活,赚回方才送出手去,还热乎着的那片叶子。 明斯年站在他面前,周身散发着珠光宝气,令他自惭形秽,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终于明白这只大橘的傲气是从何而来了,他本就活得优越,又怎么会瞧他上眼? 风长欢比起徒弟的多金,倒是更好奇酒葫芦流出的玉液是何滋味,伸出指尖来沾了一丁点儿送到嘴边,舌尖舔了。 没有辛辣的滋味,反而是甜意逐渐蔓延开来,余韵是独属于梨花的清香,让人上瘾,于是他又小抿了一口,尝着欢喜,便笑了。 梨花酿的玄妙之处就在于甜的不像浓酒,诱人多饮,后劲能让人被宿醉折磨上三五天,小尝怡情,大饮伤身。 明斯年早些时候听一葵祖师说过,风长欢自幼在佛宗长大,滴酒不沾,荤腥不碰,初到桃源时尝试过风味独特的「忘忧」,只一盏便令他三天起不来床,最后也是哼哼唧唧离开东海的。 「师尊不胜酒力,梨花酿最好不要喝太多,不然……」 他还没说完,面前的风长欢就开始摇晃,眼神迷离,脸颊泛起绯红。 任明斯年再怎么精明,也猜不到有着千杯不倒的徒弟,师尊竟不胜杯酌,求助般望向了虞扶尘,后者正一手撑着下巴,惬意的哼着小曲。 「……喂!」 「这时候想起我来可晚了,你自己闯的祸还想让我背锅不成?」 「快想办法!!」 「哦,那就叫擦屁股。」 闹归闹,总归要解决问题。 虞扶尘盯着迷迷煳煳的风长欢看了片刻,忽而起了玩心,伸出一根手指立在二人之间,随后以震耳欲聋的扩音术吼道:「看好了!这是几!!!」 风长欢哪儿能回答他的问题,痴痴笑了一会儿,两手都伸出食指来戳着那人的梨涡,力道没轻没重,逼得虞扶尘退后几步。 「正常点!你说,我和这只橘毛的狸花猫到底谁更好看一些——」 那人醉酒时脸颊微红,眼神迷离,褪去了故意佯作的傻气,更添几分仙气,倒有些崑崙之巅初见时的意味了。 第28页 虞扶尘指着明斯年,不否认自己怀着想被他夸赞的私心,由于未能如愿入门一事,他始终有些自卑,觉着自己比起桃源弟子矮了一截儿,憋在心底许久的那声「师尊」也叫不出口,很是委屈。 后者一听这称唿,应景的炸了毛,起身毫不留情一拳打在他脸上,虞扶尘只听自己颌骨发出一声脆响,疼的他哀嚎连连,叫苦不迭。 这大夫力气怎么这么大!换作是病人,早就被他打的断了气,还医个屁啊!! 风长欢非常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他眯着眼睛盯了明斯年看了会儿,又瞥一眼表情扭曲,忍痛将脱臼的下颌復位的虞长欢,食指没有收回,而是移到自己徒儿的胸前,点了一点。 虞扶尘见状,用袖口擦着脱口而出的涎水,含煳不清道:「不只聋哑,怕是眼睛也瞎……」 心花怒放的明斯年踢他一脚,冷哼一声:「师尊说的是实话。话说回来,他醉酒后面色红润,相比起先前死气沉沉好了太多,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虞扶尘本不想听他的屁话,仔细看看,好像确实如此。 他俯下身来与风长欢平视,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那人闭着眼睛扑了过来,瘫在他肩头一动不动,唿吸平稳而有节奏,安心睡在了他怀里。 「……」 作为与他亲近最合情合理的人,明斯年一直觉着师尊很少能睡个好觉,每次夜里请过安后,他回房许久都不见那人房里灯光熄灭,直到自己沉沉睡去。 待得第二天醒来,那人又一早在院子里望天,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夜里,风长欢究竟有没有入睡。 可他与风长欢终究不能坦然相对,虞扶尘看不出来,但没人比明斯年更清楚,师尊对他不能尽信,而他对师尊也有所保留。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人心隔着肚皮,又有几人会把满腹心事写在脸上? 「对了,那个……有件事。」虞扶尘支支吾吾道。 「等下再说,师尊睡了,别吵他。」 「……他耳朵不好,听不见才是,再者,也是和他有关的。」见他闭口默许,虞扶尘又小心翼翼接上后半句:「你……以后晚间,把他哄睡了再回房吧。」 「什么意思?」 「就、就是……」 这话实在难以启齿,纵然虞扶尘脸皮厚,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脸颊一路红到耳根,笑的有些勉强。 「就是……从崑崙回来以后,他可能、有点儿那个什么鸟崽子的心态。你看着他点儿,别总让他夜里偷熘进我房里……钻我被窝成不成?」 「……」 第17章 师尊,大橘有诈! 明斯年想的没错,他的师尊,十年前在三界掀起腥风血雨,为祸人间的罪魁祸首,有着一双血眸的绝世妖人,如今就是个脑子不大清醒,整天当自己是三岁稚子的傻……傻孩子。 就算一日之中有幸得了一时半刻的清醒,他也当自己是该被细緻入微照料的宝儿,没人陪就不能独自入睡,随缘搭对了哪根弦儿,说出几句引人深思的大道理来,转头又忘了自个儿是谁。 作为风长欢的门下首徒,他感到深深的挫败与耻辱,咬牙切齿想向人证明自己才是真正能给师尊一隅心安之处的人,为什么到头来他信任的还是那个丑东西? 论相貌,他比不过自己,论才学,更是望尘莫及,他到底是哪儿吸引了师尊? 既然与他关系如此之好,为何又不肯如他所愿,收他为徒呢? 明斯年不解,虞扶尘同样不解。 但他清楚,丑东西是真心想对风长欢好的,换了旁人,哪怕是师尊睡在肩头,也会设法把人抬到床上去歇息,虞扶尘则恰恰相反,凭着一股倔劲儿,哪怕腰背臂膀酸痛不已,他也不会挪动半分,连唿吸都小心翼翼。 直到风长欢吧唧着嘴,翻了个身,他才松下一口气,復又僵直身子,对明斯年低声道:「起了冷风,帮忙给他披件衣服。」 「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的,何不带他回房?」 「我想随他开心,不必被礼法教条约束。我从没孝敬过什么人,算是一大缺憾,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做,总要先开个头。」 说着,他面上浮现出一丝赧然,是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 「他不肯收我总有理由,这样也好,我能跟在身边照顾他就很满足了。」 真是一语惊人。 明斯年照他所说,解了外套盖在熟睡之人肩头。他不只是待旁人严格,对自己亦是如此,没什么坏心眼,也不会妄自揣度别人的心思。 这种性子比起表面和善,背地里捅刀的人不知好了多少,说实话,虞扶尘很喜欢他的口是心非,不由得也想深入了解自己未来的师兄。 「我在佛宗时,只有老和尚与虚归亲近我,可惜与我没有师徒之缘,做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你在桃源时有孝敬过一葵祖师吗?」 许是很久没有与人敞开心扉,明斯年兴致不错,「嗯」了一声。 「一葵祖师待我极好,对我毫无保留,即使是桃溪涧被封存的秘籍,她也会教我一二。起初我因遭飞来横祸,又受人误解,心中戾气很重,她用了数年时间磨平我的尖刺与稜角,教导我一心向善。人非圣贤,衔恨是常情,无法将之彻底拔除,就只有暂时平息心魔。」 第29页 没想到医宗的祖师也如此擅长引导人心。 明斯年望着左手臂上金色的凤凰图腾,笑的怅然。 「于飞印迹是我初次平静下来时,一葵祖师亲手替我打下的。她说我德行端正,善心远多于恶念,足以将之平復,愿将我收入门中,教习医宗治病救人之法。但她有个条件。」 「条件?」 「我虽为桃源弟子,除宗门之外,行走江湖还可拜他人为师,但一葵祖师要我谨记心中善念,有朝一日寻得千夫所指之人,拜在他门下须得尽心侍奉,绝不可生出异心,要比对待桃源更加亲近。我对此抱有疑惑,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直到半月前离开师门外出歷练,她才为我指了条明路。」 难怪他对桃溪涧掌门一向是称唿「一葵祖师」,而非师尊。 不过这也足够奇怪,一葵祖师几乎是将衣钵传给了他,说是内定下一任掌门都不意外,怎会准允他改侍别人? 想到当年除去玄机塔之外,没有同九州一併伏诛风长欢的门派就只有无相佛宗与桃溪涧,想来二者的渊源可不只是掌门间的友谊那么简单。 虞扶尘早前猜测,虚云大师是自知时日无多,唯恐日后无法再护得风长欢周全才会将他救出崑崙,而桃溪涧为表诚意,也派出了门下大弟子相护,甚至为他们牵绊了师徒这层关系。 在此之间,崑崙九梦君柳长亭的态度也耐人寻味,没能得手却昭告天下妖人已死,究竟是为保全颜面,还是护他周全? 虞扶尘认定是前者,不过他希望是后者,想必明斯年亦是如此。 他又问:「有没有什么好方法让师尊尽快恢復灵力,或是忆起从前的事来?」 「他对我们有所隐瞒,逼问一下……」 「敢对师尊不利,我杀了你!」 虞扶尘慌忙改口:「我意思是……他肯定是记得的,想要追查,就得先从他缺失的爽灵之魂入手,是不是得……去趟九幽花海?」 鸿蒙之初,天地间已有三界,正如道家所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负阴而抱阳,沖气以为和。 而后仙、人、鬼居于三界之中,因道法准则分居一方。 人乃凡间之主,修炼得道后可羽化至九重天升仙,若修为不足,未成正果,死后则以魂灵之态,入幽冥鬼界,受无间罪惩,遭轮迴之苦,而后投胎转生。 凡人恐惧幽冥鬼域,诸多修士註定难成大器,对此亦是畏怯万分,讳莫如深。听闻幽冥之境,阴阳交界遍地生长血色曼珠沙华,扎根荒漠,无风而动,八百里长路漫漫,日月同生,触及之处尽是滚烫与虚无,久而久之,便以「九幽花海」代称。 值得一提的是,十二州中便有以「九幽花海」为名的门派,她们世代镇守鬼界大门,不准生人踏入,亦不允亡灵逃脱,以引魂明灯为利刃,自立派百年来不与修界来往,本是无法位列十二州之中,却因之于三界而言必不可少,而被玄机塔拉拢。 现如今,提到九幽花海,人们最先想到的已不再是鬼域,而是一群身着血色衣袍勾勒曼妙身姿,肤白若雪,貌可倾城,然而神色却如七尺寒冰般冷冽的女修。 虞扶尘根本不知道明斯年出众的相貌曾给他惹了多大麻烦,这人对于女子的评价仅有「麻烦」二字,而九幽花海又偏偏是个不收男徒的门派。 让明斯年去交涉,还不如活剐了他来的痛快!! 但他是个榆木脑袋,只看得出那人脸色不大好看,许是有心事……可明斯年面对他时,脸色又何尝好看过? 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人性子不讨人喜欢,长得又有些女里女气,嗓音温柔的听不出阳刚,可不就是个娘炮? 深究一下娘炮为何不愿与女人交往,怕争妍斗艳时自惭形秽?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说得通的解释吗?? 「……丑东西,你不要搞事情!」 「你也讲点道理好不好,他三魂少了其一,理所当然要去鬼界寻回,除非是让人给……」 对方冷哼:「让人给?说下去啊。」 「是让人生生从他体内抽离,占为己用,或是封存了。」 「看来你也不傻嘛,师尊既然当年祸乱天下,必将有其过人之处,就算他那片残魂去到九幽花海,也会被人掘地三尺找回,时隔多年,何须我们亲自动手?」 有理有据,虞扶尘竟无言以对。 「师尊被关押崑崙十年之久,理所当然是去仙境打探消息,但恐怕师尊与你都被九梦君通缉,只要踏入崑崙的地界就会被擒住,暂时不可妄动。」 想到当初柳长亭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狠毒眼神,虞扶尘心有余悸,现在想来真是万分后怕,再不知死活的找上门去,当真性命难保…… 虞扶尘觉着颈后发凉,好似被崑崙之巅带着冰碴儿的寒风吹刮,不由得将领口紧了一紧。 「你说的有理,该怎么办?」 他边说还边拍了拍睡得并不安稳,正被噩梦魇住的风长欢,稍加安抚,那人紧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你既然能完好无损的救出师尊,说明本事一定不小。」 「你突然夸我,我觉着有诈……」 「还好,很简单,我只需要你出一点点力……」明斯年笑的很是狡黠,看得虞扶尘瞬间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第30页 「就一点点……」 第18章 师尊,我被窝舒服吗? 当晚虞扶尘受明斯年之託,直至深夜还在研读古籍,试图找寻为风长欢恢復灵力的法子。 他从前落下个见字犯困的毛病,就没有哪一本书是从头看到尾的,以至于此刻面对堆积如山的古书典籍时,每隔三五字就要停下来翻看足有半尺厚的仙门辞经,读的一知半解。 罪魁祸首早将这事抛之脑后,小酌片刻就去梦了周公,好不惬意。 而酒醒的风长欢则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等了虞扶尘许久,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意味,试探着明斯年确是睡了,便扒在门缝边朝外窥视。 皎洁月光倾泻满地,最亮的一缕透过缝隙打在风长欢面上,映明他苍白的脸。 此刻虞扶尘正按书中所写,尝试将神武鸾刀变作巴掌大小,他天生灵力充沛,悟性极强,连高阶佛修都要习上十年八载的转轮印,他只看过一遍便烂熟于心,能照猫画虎做出些样子。 可惜无法入门,始终学不得精髓,除了护身结界以外的功法都是不伦不类,拿不出手来,也就不好在外人面前现技,怪丢脸的。 某人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殊不知他的血眸在夜里格外明亮,诡异红光忽闪忽闪的,虞扶尘再瞎也察觉得到。 虞扶尘轻嘆一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推门进房。 风长欢迅速爬上床去,那人上前来查看,他便紧闭双眼,装的挺像那么回事,待得回身了,復又睁开一只眼来,暗中窥看他的背影。 少年身姿挺拔,骨骼修匀,从前时常帮人做些活计,周身各处的肌肉都是恰到好处,不显瘦弱,也绝非虚壮。 风长欢只望了一眼,便觉口干舌燥,不由得捂起嘴来,勐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欲-火渐燃。 嘶……不过是个少年,怎能如此诱人。 他不解,从未有过下流欲-念的自己为修炼而守身多年,时至今日怎会馋起荤腥来?莫不是终于明白人生苦短,须得及时行乐的道理了? 背对着他的虞扶尘没能发现风长欢的异动,反手将脱下的外套盖在那人身上,自己则是捧了把稻草蓆地而眠,两手垫在颈后充作软枕。 他摩挲着缠绕腕间的念珠,无奈长嘆一声,翻身便要合眼睡去。 意外的是,他毫无知觉迎面对上一双血红眼眸,突如其来的惊吓换做是谁都承受不住,立时惊叫一声往后蹭了几步,风长欢却一头扑在他身上,依旧是冰冷而僵硬的触感,按住了他的嘴。 哀嚎戛然而止,不远处熟睡的明斯年哼了一声,长夜很快归于阒寂。 虞扶尘心有余悸,胸口起伏的厉害,尤其现在他腰上还坐着个身子冰凉的男人,就算明知并无可能,但他正值少年,会有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他点头表明答应闭嘴,把风长欢推到一边,奈何没有被褥遮挡,只能红脸坐起身来,好在夜色昏暗,适时掩盖了他的不堪。 这些时日虞扶尘已经习以为常,譬如在崑崙山下的村镇里,分明一人一间分住着客栈,第二天早上,他被子里总会莫名其妙出现个白衣老鬼。 又譬如佛门清净之地,深夜打点好一切回房时,也会有个神色幽怨的老男人顶着一双鬼瞳,好似独守空房的小娘子一般等他临幸…… 如今深山老林,这人当着他徒弟的面还要招惹自己,安的什么心啊…… 他几乎是求着风长欢:「你是对床不满,还是对被子不满?自个儿睡觉有这么难吗??」 那人满面苦相,手大致比划了一下,见虞扶尘迟迟猜不出他心意,只得在他背上含怒写道:「只有一个人,太冷!」 光明正大的揩了油,窃喜着一舔嘴角,仰头又佯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虞扶尘心道:身子比寒泉还冰,岁末凛冬于你而言也是盛夏暖日,竟然也会嫌冷?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找他?」 写着,他还一指抱着酒壶睡得正熟的明斯年。 「他体寒,不适合。」 「……」 虞扶尘还想辩驳,忽觉脑后一疼。 回头望去,卧在吊床上的明斯年双眼迷离,还保持着扔出酒壶的动作。 「丑东西,你骂我……明儿个再和你算帐……」 说罢,头一歪又昏睡过去,再无知觉。 虞扶尘摸着头上鼓起的青包,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师父三魂七魄不全,脑子不正常也就罢了,徒弟居然也有半夜梦游的毛病,一对奇人碰在一起,他以后的日子绝对少不了有趣…… 耽搁这会儿,他犯困的厉害,没了耐心,正要催促风长欢回去睡觉,就见那人拉着他的手,侧卧在身畔,神色怅然。 「别赶我走……」 本该是划清界限的,望着此情此景,虞扶尘有些心软。 他感到风长欢很是不安,怕重获自由只是大梦一场,醒来时他仍在凌霄塔下受寒泉圣水的洗涤,痛苦不堪。 他是想亲近人的,却不得不保持三分疏离,很怕他的信任与亲近会殃及旁人。 看来这颗脑袋,也没傻的太离谱…… 虞扶尘没有绝情的抽出手来,也没有将人抬回榻上,躺下身来,另一只手覆在风长欢冰凉的手背。 「凌霄塔的十年,一定很苦吧。放心,老和尚坚信你无辜,我便会将此事彻查到底,让这世道还你一个公道。」 第31页 风长欢睁开眼来,黑夜之中,他眼中恍若坠着漫天星河,闪烁着希冀。 「你快到年纪了,我为你取表字吧。」 「不必着急,我还没拜师,名不正言不顺的……」 「你迟早要拜在我门下的,早些取了,念及赐名之情,也能拴着你不走太远。」 原来是怕他跑了…… 「成,取个好听点的吧!」 「嗯……那就叫你三花怎么样?」 …… 一夜折腾,待得清晨睁开眼时,虞扶尘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仍在佛宗的禅房里混吃等死。 熟悉的朦胧感,熟悉的冰冷刺骨,以及半边身子都被压没了知觉的酥麻。 他动了一动,想抽出手来,奈何某人死缠烂打摆脱不得,有床不睡,有枕不躺,就爱赖在他肩头蹭啊蹭的,像只粘人的奶猫。 要是像明斯年那样的大橘还好些,喝足就睡还不爱搭理人,只要小心翼翼伺候着,不让他炸毛就成,可怀里这个分明是看中他的美色,想要他以身侍君!! 身体正蠢蠢欲动,自是要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去解决一番,否则被明斯年发现自己与他师尊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睡在一起,他能活剥了自己的皮!! 虞扶尘赶紧缩回了手,想着要不要把风长欢抬到床上,装作无事发生,就见那人动了一动,睁开眼来。 带着些委屈,还带着些不解,被欺负一般,又有些不甘,噘着嘴凑了过来。 虞扶尘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这人是想生吞了他啊…… 才刚睡醒,他脑子还不大灵光,对此没能做出太多反应,连本能的闪躲也忘了,即使明知下一刻自己的结局可能会是掉块肉,也还是硬邦邦的受着。 「吧唧……」 颊上一凉,虞扶尘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都冲上天灵盖,惺忪的睡眼也不模煳了,当即从地上弹了起来,连滚带爬退出去十几步远。 难以置信的摸着面上才刚被那人留下的口水印。 风长欢……这妖人居然亲了他一口??!! 顿时感到头昏脑涨,热血直流,一时不知摸哪儿才好,深感无地自容,急于脱身,跌跌撞撞夺门而出。 「争点气啊,对着一个男人硬-气算什么事儿啊……」他喃喃自语。 虞扶尘心知自己这是入了魔,是大不敬,自觉有愧于佛祖,正要念段《法华经》清心,倏忽想起老和尚说过的话来: 「当年,无相佛宗也有一位名震三界的仙尊,可他本不是佛宗之人,不可被冠以无相之名,告诉你也无妨。长夜安隐,多所饶益。他也曾功德圆满,也曾羽化升仙,故以金经之名,世人唤其『妙法莲华君』。」 「妙法莲华君……」虞扶尘细细品着,若有所思。 莲华……怎觉着这么耳熟,是不是有谁曾给他念叨过? 深思半晌,方才还剑拔弩张某位,终于没精打采垂下了头,虞扶尘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土,这才想起回去住处。 风长欢早已穿戴整齐在庭前望天,一如既往赤着双脚,他有些心虚。 把那人丢下独自落跑是不太仗义,可是他没有办法,总不能让人见他一柱擎天的德行误解什么吧。 觉着心中有愧,他在身后拍了拍那个蹲在角落里,头也不抬的霜色背影。 突然被人碰触,风长欢回过头来瞪了虞扶尘一眼,气哼哼不再理人。 后者正要服个软说些好话,又见那人怀里多了个毛茸茸的黑团。 头上两只长耳垂在圆鼓鼓的腮旁,三瓣嘴嚼着半片叶子,瞪着通红的眼睛,被打扰的有些恼火。 被这一白一黑的一人一兔,两双血眸齐齐注视,虞扶尘彻底蔫了。 无计可施,虞扶尘挤出个谄媚的笑脸,顺便摸了摸黑兔子的头,心里琢磨着是红烧好吃,还是麻辣可口,大着舌头夸道: 「嗯……小别致长的真东西,好漂亮啊……」 第19章 师尊,我把持不住啊…… 黑兔脾气极差,照着虞扶尘的手背就是一口,两排血痕甚是惹眼,疼的他不得不缩回手来。 呸!漂亮个鬼啊,根本是只凶物!! 虞扶尘不动声色瞪了兔子一眼,转而翻脸如翻书,媚笑着朝向风长欢,看得那人后背一凉,退了一步。 「你这么喜欢,不如收养□□宠了,要不要想个名字?」虞扶尘在他手心里写道。 风长欢若有所思望向正在林中漫步的白子,便在虞扶尘手上回了简短的二字:「黑子。」 「……」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给他取表字会叫三花了,以后再有机会去崑崙,一定要帮他把脑子找回来,好好安上…… 「……也成,黑子和白子,刚好凑成一对。」 他伤口冒出血珠,生着闷气的风长欢见状咬唇把黑子从膝盖上推了下去,小东西很不情愿的跳了几步,眼里映着风长欢捧着虞扶尘的手,满是担忧的场面。 再一次被他碰触,虞扶尘觉着好不容易压下的□□又有重燃的势头,赶忙缩手,傻笑几声擦去血迹,告诉那人只是一点小伤,并不碍事。 ……老和尚生前为什么只教他控制欲-念,却不讲明欲-望究竟为何物? 他现在心里七上八下,不明白那是什么,很怕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怪物。 第32页 从前在佛宗,从未见过那些佛修有不雅之举,一个个面不改色心不跳,做什么都极尽坦然。 可他呢?慌乱的就像个初入江湖,又不谙世事的少年。 他被保护的太好,金钟罩覆在体外隔绝所有难以直面的不堪,以至于他安逸多年,对于碎裂开来,且愈加深刻的裂痕只有无措,不清楚如何修补,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拜託谁都好,给他指条明路吧…… 虞扶尘欲哭无泪,欲说还休。 难道要对风长欢实言相告,说他自己只要见了他就免不了心跳加快,蠢蠢欲动?? 「放肆!你这登徒子,放开我师尊!!」 突如其来一声怒喝,虞扶尘来不及躲闪,脑后再次被重击。 还是那酒壶,还是那青包。 也还是明斯年。 满面怒意,蓬乱的栗色长髮都快直竖起来,还睡得衣衫不整。 活脱脱一只炸了毛,要与人拼命的橘猫。 「你听我解释,这个是……」 情况怪不得明斯年误解,换作谁看到两个男人手牵手含情相视,都会觉出一丝异样,更何况那人还是明斯年的……师尊啊。 他有些慌,越乱越不知怎么解释。 半个时辰后,虞扶尘揉着被打肿了的眼眶,老老实实道歉: 「对不起,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不用见到明斯年的脸,只听他的声音都会让虞扶尘感到身体各处痛的要命。 老大夫果然有一套,上手就是毫不留情一通推拿,几乎要将他浑身的骨头拆零碎了,再一一拼接回去,不死也要丢去大半条命,以至于明斯年在那之后只要靠近他方圆两尺的范围,虞扶尘都会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其实我……不讨厌你的,只是不想你与师尊走得太近,毕竟我才是他的徒弟。」 每当说些与他身份不符的话时,明斯年总会以手挡住额头,不肯让人看到他的神色。 没人知晓,正是因自小遭遇灭门惨案,在不解、指责与詈骂中长大,他所要承担的远比虞扶尘多。 他没了父母,世上再无疼爱他的人。顺其自然拜入桃溪涧,本以为一葵祖师可以给予他缺失的关爱,但她是一门之长,很难心繫一人,即使拼尽全力,甚至凭藉过人的天赋夺得首席大弟子之位,最终得到的还是寥寥无几。 与风长欢的相识,他就像得了救赎,只要接近,就不再是孤身一人,所以他放下用以冰封内心的自傲与自矜,拥有了,便不想再拱手相让。 可当虞扶尘拍着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对他说道:「别想独占他,他迟早会是我的。但你可以适应着接受我,这样以后在乎你的,就不只是他一人了。」 是了,他忘记了……这丑东西,也算是个人的。 而后二人心照不宣不再提起此事,回归正题,试图凭藉虞扶尘的灵力替风长欢寻回散失在周身各处的碎片,藉以重塑金丹,恢復灵力。 他对此不抱希望,毕竟传言是天方夜谭,迄今为止还没听说哪门哪派的大仙能把碎裂的金丹恢復原状,最多只有凭藉过人毅力与半生精力再次凝结一枚内丹,取代先前的缺失。 明斯年的法子,八成是没戏。 「需要我做什么?」 「先看看你的灵相属性,只要略施……」 还未说完,就见虞扶尘掌中腾起一道泛着金光的明火,力道之大,来不及闪避,硬是将明斯年逼退几步,连周遭的各式杂物也被推出足有一丈远的范围。 「喂,你没……」 虞扶尘本人也被失控的灵力一惊,见明斯年被打得措手不及,立即关切询问,谁料身下的板凳也支撑不住如此强力,应声倒塌。 「……事吧?」 明斯年毫无防备,胸前猝然受力,若不是在那人出手时藉以退后半步,怕是这会儿已经人事不省了! 擦着嘴角渗出的血迹,他揉着疼痛难忍的胸口,相信对虞扶尘而言,刚刚那一招他的确只是意思了一下,并没有动真格,气场就强大至此…… 可怕……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包括施法者虞扶尘本人在内,都被他难以控制的灵力掀翻在地,相比之下灵力最为薄弱,状态也最接近凡人的风长欢却依旧坐在原处,故作惊愕面对二人与周遭异状。 他与一头雾水的虞扶尘对视着,后者不知所措。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看来虚云大师曾在你身上设下禁咒用以压制你的灵力,可他圆寂之后,咒法随之失效,你失控也在情理之中。」 明斯年啐一口含血的唾沫,封住几大血脉,俯身呕着残血。 「喂!你怎么样了?我……我没想害你的。」 「知道,你只是控制不住……对吧?九重天的大仙。」 早在看到虞扶尘的灵相时,明斯年就猜到他身份不凡。 无相佛宗以修习佛法而练就心性,看似属相为金,实则掺杂诸多修士的情感在其中,尚未修成正果时,或多或少都会显出瑕玷,他却是如此纯粹…… 以虚云大师的思量,不肯收他,就不会传授高深佛法以助他修炼,如此强大的力量,只能是与生俱来……除去九重天,还有什么可能? 虞扶尘很是惊慌,他的力量从未失控至此。 第33页 「现在怎么办?」 「你力量失控,还是不用为妙,否则极易伤了师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在此之前,你的灵力也不受自己控制?」 「没有,平日我与高阶佛修无异,只是出招毫无章法罢了,与人比试也时常吃亏,挨了不少毒打。老和尚总是要我莫急莫急,却什么都不教我,会不会是走火入魔了?」 「你?还是虚云大师?」明斯年白他一眼,迈开步子向一片狼藉的院子走去。 「速速收拾,我们要上路了。」 他说话时,虞扶尘正甩着纠缠不休,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背后的风长欢,听了这话有些诧异: 「不至于吧,打坏些物件也犯不上落跑,赔了不就结了?」 「你是猪脑子吗!!既然你的力量是从九重天来,只要你动用灵力,纵使藏身天涯海角,玄机塔也能知晓你所在之处,你就不怕被找上门来吗!!」 换作别的修士见了九重天的仙尊,都恨不得抱紧大腿给人舔鞋,只为受其点拨,早日得道升仙,超脱轮迴之苦,明斯年则恰恰相反。 他对九重天嗤之以鼻,若不是被一葵祖师收养,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踏入仙门。 他承认对九重天怀有仇视之心,痛恨永远高高在上,漠视人间疾苦,还将恶行说得冠冕堂皇的斯文败类。 「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先前对你有所隐瞒,不知现在解释还来不来得及。我体内的蛊虫,是步音楼与九阴岛勾结所下的不假,但与桃源无关,与门派争斗亦是无关,我……」 他却觉得难以启齿,犹豫良久,才托出实情:「我是被地网追杀,才会沦落至此。」 修界间存在天罗与地网两大隐秘组织,前者听令于九重天,后者则受命于玄机塔,势力相互交织,麾下杀手大多是十二州精锐,所行之事无非是镇压恶行,还世间以公道。 早在十年前,风长欢堕仙成魔引来祸端时,天罗地网的存在就成了笑柄,更有甚者藉此将矛头直指旁观浩劫而不施以援手的玄机塔与九重天,自那之后,两个组织双双销声匿迹。 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听到如此熟悉的名字。 「此地不可久留,耽搁下去迟早生事,我们必须尽快上路。」 第20章 师尊,你病的不轻! 一路向南,直到金乌低垂,夜幕悄然而至,三人才停步歇息。 出门走得太急,慌不择路冲进深林,连必备的干粮也没带够,每人一小块馍饼,干巴巴的没滋没味。 唯一的水源是明斯年的酒壶,唯恐酒后失态,虞扶尘不肯让风长欢沾酒,自己也怕酒后失言,只得眼巴巴看着明斯年一人喝的酣畅淋漓。 他疲乏的靠在一处巨石上歇息,刚合眼就觉有人在身旁扯着他的衣角,睁眼看了,才发现风长欢不知何时搞得灰头土脸,颇显狼狈。 「怎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小心大橘嫌弃你啊。」 低声数落着,虞扶尘卷了袖子便要替那人擦去脸上污渍。 不过风长欢毫不在意,又凑近来几步,回头瞄了眼给黑白子餵着青草的明斯年,而后从怀里掏出他只咬了一口的馍饼,塞在虞扶尘手里,笑吟吟的望着他。 「你……不好吧,他才是你徒弟,我名不正言不顺的。」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巴掌大一块干饼怎么吃得饱?不过虞扶尘也没想到风长欢会偷偷藏下口粮来给他,惊愕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心头一酸,眼眶有些发热。 「我不饿的,你别饿着自己。」 风长欢蹙眉,怀着三分顾忌伸出手来,本是冲着那人脸颊去的,想藉机摸上一把满足私-欲,又怕太过主动引人反感。 就在他举着脏污的爪子不知是收是放时,一声冷笑不合时宜的破坏了来之不易的温情。 「你们还真是师徒情深!」 虞扶尘有种偷-情被抓包的错觉,不知如何解释。 深山老林里,除了明斯年之外,就不该有第四个人出现。风长欢背着他塞吃的给自己,本身说不大过去,心虚也是自然。 慌乱之中,虞扶尘余光瞥见仍在原处不知忙着什么的明缃色背影,勐然意识到情况不对,而此时蹲在他身旁的风长欢也已起身,注视他背后巨石上伫立的人影,临危不乱。 「谁!」 「我当是谁,原是当日大闹崑崙的混小子,难怪尊主会命我前来查探,九梦君都无法摆平的人,他会重视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你竟拜了妖人为师,就不怕荒废一身傲人灵力?」 来者周身覆以黑衣,背对月光难见真容,身姿挺拔,气质不凡,话中又提及柳长亭,应当不是泛泛之辈。 「地网?」 「算你机灵。越是靠近此地,我便越是觉着体内躁动不安,难道他也在这里?」 不速之客只提及要点,虞扶尘便猜出此人身份,将与人对峙的风长欢拉到身后,对黑衣人道:「凌雪宫,步音楼?」 「厉害,看来他没少对你提及我的事,怎么样,他是不是对我……一见倾心,情有独钟,思之如狂?时常把我挂在嘴边,恨不能追我到天涯海角,要给我……」 「停停停,你是男的吗?」 虞扶尘被吵的头疼,无情打断正在兴头上的凌雪宫少主,后者一听这话,当即变脸,低头盯着自己平坦无比的胸膛,冷言道:「有质疑的余地吗?」 第34页 「你是男的,明斯年也是男的,生又生不出,情有独钟个屁啊!」 就算听闻步音楼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儿,未经人事的狼崽子也不懂到底是怎么个吃法,加之明斯年幼时遭受的非人待遇,虞扶尘很容易将凌雪宫的修士误解为一群只知取人心肺炼化长生丹药的魔头,把人生吞活剥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步音楼对面前的俊逸少年并无了解,也不知他是清清白白一张纸笺,只当是不谙世事,伸出食指来左右摇了摇,咂着嘴一副惋惜之态。 「小兄弟,世间情爱不是只有男女才能享得,只要心繫彼此……罢了你也不懂。」 步音楼不再与他谈及此事,转而望向他身后的风长欢,淡漠至极的血红双眸中满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面对这位曾在十二州掀起腥风血雨的前辈,步音楼恭敬有加,缓步走到那人面前,俯首作了一揖。 「上次见您还是在崑崙。此次晚辈奉尊主之命前来查探,不会对前辈动手,不知前辈……」 「他被禁咒封了口耳,别白费力气了。」 「他?你不尊称他为师父??」 「他又没收我,叫了才不合规矩。」 此人实在莫名其妙,分明可以隐匿气息与行踪,却偏要现出真身来惹人注目,嘴上说是为查探,真实目的耐人寻味。 误会已经解开,没有继续纠缠的理由,虞扶尘拖着风长欢回走,岂料转了身正对上一人,眼中含怒,怫然不悦。 明斯年咬牙切齿,在二人身后瞪视一脸肆笑的步音楼,双手握拳,就算战力不及,以他的暴脾气,也是有胆量上前去与凌雪宫少主一战的。 「别上当,他是为引你入……」 瓮字还没说出口,颊边冷风吹拂,闪身而过的明斯年已然出拳。 想不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纨绔公子,打起架来气势也不虚于人。 二人即将相触时,虞扶尘发觉深林之中各处皆有异动,侧耳静听,气息混杂,少说也有十来号人。 莫非方才步音楼废话连篇不过是为拖延时间,真正的目的是要等到地网同僚的支援? 「别中他的计!明斯年——」 再想收手为时已晚,纵然明斯年发觉其中有诈,眼睁睁看着步音楼泛起一丝邪笑低声念起咒法,仍是没了回头的余地。 蛰伏在他体内数日的蛊虫被饲主唤醒,胸中撕裂的剧痛猝然蔓延开来,明斯年痛唿一声驻足,噬心入骨的痛楚几乎要夺去他的理智,即使尚残存一丝挣扎的本能,奈何四肢僵直,力难从心。 倏然间,明斯年目光涣散,双腿无力,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虞扶尘抽手拉住他的衣摆,退后数尺与步音楼拉开距离。 今日一场恶战已无可避。 「不、不可……催动灵力。」明斯年抓着他的衣襟,强忍痛楚,每一字都说得艰难。「你……尚不能控制、灵力,会……伤了、自己人……」 失控时连自己都打,虞扶尘对于不能完全把握的力量也怀有三分畏惧,一旦生出犹豫,让明斯年落入步音楼或是地网手中,形势急转而下,则会一发不可收拾。 明斯年紧咬牙关,还有话没说出口,可蛊虫已滞住他的血脉,在步音楼的操控下,很快失去意识,昏厥在虞扶尘臂间,后者见状更是燃起怒火。 「欺人太甚,你想夺他性命不成?!」 步音楼从容不迫,缓步走到二人身前,居高临下俯视人事不省的明斯年,又是一声惋惜至极的嘆息。 「没有,没料到他这么不禁玩-弄。此蛊并不致命,看这效果,还是我高估了他。」 擅长疗愈的修士大多灵力稀薄,难以与人强斗,更要献出自身精力救人性命。 桃溪涧的荣誉并非一蹴而就,须得功绩积累,他爬得有多高,离死亡就有多近,步音楼怎会不知? 虞扶尘替明斯年不值,但步音楼不留余地,立刻散出暗器震慑他的行动。 其中一片薄刃擦过虞扶尘脸颊时溅出一丝血迹,他恍然明白步音楼的用意…… 竟是想带走明斯年? 趁机思索脱身之计未果,又见一抹霜白背影横在身前。 风长欢将二人护在身后,傲立人前,与步音楼相视时,后者明显感到一股寒意自下而上,攫住他的双脚,而后紧缚膝腿,好似无形藤蔓攀附而上,要将人拖至无间地狱般的强势压迫。 他悚然发觉此人与玄机塔尊主的描述有所不同,全然不似内丹尽碎,灵力只是暂时受锢,一旦冲破禁咒,十年前的恐惧将再临九州。 步音楼收敛笑容,不想与风长欢针锋相对,在此之前,他死也猜不到压倒性的优势会在瞬间逆转,权衡之计唯有暂且安抚那人的情绪…… 正要开口缓解气氛,步音楼就见风长欢嘴角一抹殷红蜿蜒而下。 他赤着的右脚轻抬,再次落地时,明眼可见一层冰霜发散而出,似潮水一般蔓延,他立于其间,毫无挣扎之力。 难道……这就是他的实力? 不,远比这可怕!! 此刻,风长欢脸上沾有灰土与血污,却不显半分落魄与颓然。 夜风悄然吹拂,他额前乱发飘散,血眸在清冷月辉映照下泛出骇人杀气,纵是步音楼也明白被压制多年的妖人,终是恢復了嗜血本性。 第35页 「一个……都跑不了。」 风长欢开口,轻声道。 这是虞扶尘初次听得他的声线,温润中带有一丝疏离的淡漠,平静而不失迫人气势。 他以自身残存灵力冲破禁咒,嗓音略显沙哑,每启齿说出一字,他口中都会涌出打量鲜血。 此情此景太过骇人,步音楼彻底慌神。 要知道,他面对的可是九州合力才得以伏诛的妖孽,即使有地网势力守在身侧,也不足以护他周全,相比之下,趁早服软竟是唯一可行的路。 「前辈,我对你没有恶意,别误……」 风长欢只朝他勾了勾修如梅骨的手指,步音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踉跄几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那人面前。 而风长欢适时闪身绕至他身后,故此步音楼所跪的人就成了虞扶尘,两人皆是一愣。 「方才伤我徒儿,你用的是哪只手?」 每当风长欢压低声音时,总会有种难以言明的诱惑,可此时在步音楼听来,不论是这句简短的话,还是那人在他耳旁呵出的凉气,都给人以寒意与无尽压迫。 在一只手与性命之间抉择,任谁都会选择后者。 「左……」 话音未落,步音楼清楚听得骨骼碎裂的脆响,随之而来的是左肩骨节错位的剧痛,上臂无力下垂着,显然是受了重创。 他强忍痛楚,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发声,待得剧痛减弱几分,才再次开口: 「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不谢。」风长欢蹲在他身边,语气没有起伏。 虞扶尘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难道他一直都在装疯卖傻,实则心如明镜?! 就算早前有所猜测,可当事实毫无保留呈现在面前,还是接受不得。 钻被窝也好,强吻他也罢……难不成,全是他本人的意思?? 硝烟一触即发,处于漩涡正中的虞扶尘却不合时宜的红了脸。 怎么办,他开始慌了……这个人……这个人根本是在欺他心善!! 「晚辈尚有一事不明,他还未拜入您门下,您却称他为徒,是否不妥?」 风长欢不答,索性虞扶尘也不接话,只有步音楼感到形势不妙,再僵持下去,他很可能性命不保。 「晚辈是说……」 「你说的,有点道理啊。」 「……」 第21章 师尊,你又是何苦…… 早些时候步音楼听闻风长欢被劫时脑子就不好使还不肯信,今日一见……他病的不轻!! 听他话锋一转,虞扶尘知道坏了,这人又断弦犯了老毛病,如此难得取得的先机又要拱手让人了。 不过风长欢本就是不按常理行事的人,因此他下一步做法令步音楼吃惊,也令虞扶尘咂舌,竟在众目睽睽下拉扯着前者的伤臂,干脆利落的替他接上了断骨。 步音楼猝不及防,又是一声闷哼。 虞扶尘死盯着二人莫名其妙相扣的十指,明知那人在其中使了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醋意横生。 ……等等,酸?他为什么看着风长欢与旁人接触会不爽?? 「还愣着?」 他晕头转向时,风长欢已站到他面前,近在咫尺,几乎鼻尖相抵,他甚至能嗅到那人身上沾染的血腥气…… 「再不拜师,我便不护你了……快,快叫师尊……」 话音几不可闻,带着低哑的颤音,字字扣在虞扶尘心头。 快啊,快叫师尊…… 与记忆中幽长的迴响遥相唿应,虞扶尘愕然。 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俯首时瞥见风长欢双拳紧握,手背根根青筋暴起,苍白的肤色在月光映衬下显得更加病态。 每说出一句,他嘴角就会漫出更多血迹,将最脆弱的一面呈现给自己,难道是…… 不谙世事的狼崽子没有太多心机,仅凭直觉行事,故而在风长欢显出疲弱时,他已经屈膝而跪,心知晚了几日,三拜九叩还是免不得的。 见他如此,风长欢很是欣慰,挂着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退了三步。 也就是这三步,跪在他身后动也不敢动的步音楼惊叫一声:「等等!!」 再不停,自己就要径直撞在他的腰背,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还可能是双打! 似凌雪宫少主这般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逍遥公子,怎会瞧不出二人之间生出的那一丝火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孤男寡男,干柴烈火,迟早烧的骨头渣也不剩!! 这种紧要关头,得罪谁都不是明智之举。步音楼谄媚一笑,正打算恭贺前辈喜得贵徒,岂料正对上风长欢饱含怒意的眼神。 「你们是在拜堂吗?」 他抽身而退,闪到一侧,被迫下跪的步音楼与自请拜师的虞扶尘四目相对,愣怔之间,竟成了对拜之势。 步音楼痛心疾首的捂住双眼,不敢再看。 一世英名暂且不提,他的腿脚被风长欢紧缚在地,想动也是力不从心,可对面那个蠢东西居然没有觉出异样,还对眉目含怒的风长欢说出了他这辈子都不能理解的话: 「师尊,什么是拜堂?」 霎时死寂,风长欢怔了一瞬,很快仰头叉腰,大言不惭道:「拜堂就是拜师,拜师就是拜堂。拜堂就要拜师,拜师也迟早要拜堂。」 第36页 「……」 您直说想与他成亲不就结了?如今修界敢如此明目张胆找寻同性道侣的人,这魔头绝对是第一个!! 性情耿直如虞扶尘,不知被风长欢摆了一道,还起身挪了几步,重新跪在风长欢面前,郑重道了声:「师尊。」 此前他一直以为风长欢的心软可遇而不可求,没想到天赐良机,来的竟如此之快…… 这声「师尊」他等了太久,或是在老和尚圆寂时,亦或是十年前踏入佛宗山门时,可是在此之后又当如何? ……他还没准备好去做别人的徒弟,这辈子是头一次,做的不好该怎么办,会被嫌弃吗? 此时的虞扶尘并没有意识到,在他心里,风长欢已被推上神坛,正处于遥不可及的地位。 他深思着,没能注意到匿在林中各处蠢蠢欲动的地网杀手,见二人掉以轻心,已然起了杀意。 与天罗地网为敌,即是欲反玄机塔,欲反九重天,身处修界,当诛! 在没有步音楼号令的情况下,数名同样以暗色衣袍遮挡面容的地网杀手御气上前。 风长欢垂眸,轻抚虞扶尘的头,指尖依旧冰冷,眼中爱怜是虞扶尘平生见所未见。 「如此,为师便教你师门第一准则,有朋自远方来……」 他蓦地抬眼,眸中寒光已现,步音楼意识到情况不妙为时已晚。 「住手——」 不等虞扶尘作答,风长欢已反手将他护在身后,一如他当日在崑崙时替风长欢挡去破军攻势时那般。 「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他声线依旧婉转,语气依旧平淡,所言之词却是骇人至极。 只一瞬,沖在最前散出暗器的巫山渡杀手甚至没有细看的余地,慑人的寒气迎面而来,毫无反应的余地。 若不是步音楼情急之下御起长剑将他推到旁侧,只怕那柄凭空出现,由冰晶凝结而成的长剑就要贯穿他的头颅! 救得了一人,步音楼到底是血肉之躯,难敌现实。 紧随而上的地网杀手根本无暇躲闪,立时血光乍现。 众人心下一沉,猜测被针对的杀手再无活路,却没料到寒刃剑转偏锋,并未取他要害,而是刺穿臂膀,以莫大力道将人钉在巨木之上。 不知名的杀手哀嚎一声,下一刻险些夺了他性命的兇器却自剑身碎裂,随着一声脆响,骤然化作盈透冰晶飞溅八方,或多或少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为避免伤及要害,来不及张开结界遮挡的人只得护住双目,静待凛冽寒风退却。 长夜归于岑寂时,连唿啸之声也化为乌有。 斗胆睁开眼来四处张望,众人只见风长欢仍立于原处,沾染了血色的冰尘在他手中再次凝为长刃,比起先前多了几分杀伐之气,甚是逼人。 虞扶尘早被吓傻,先前没有感受到此人身上还有残存的灵力,如今他却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难道…… 他不敢深思。 「……晚辈受教了,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见重伤的属下并无性命之忧,足以证明风长欢并无伤人之心,步音楼松下口气。 「我没说不杀。」风长欢淡然道,对人摊开手掌。「把我徒儿的解药拿来。」 方才说的是虞扶尘,而这一次,他指的是明斯年。 如若可以,步音楼也很想如他所愿,但这世上有很多事一旦做了,便再难回头。 「不敢欺瞒前辈,毒蛊并无解药,唯有以我血饲,才能控制蛊虫不侵入心脉,反噬宿主。」 风长欢歪头细眯凤眼,审视着他的神情,转而对虞扶尘道:「他这话几分可信?」 「应是真的。」 「既然如此也不必勉强,滚远点便好,实在碍眼。」 束缚着步音楼的无形藤蔓松绑,他立刻从地上爬起,对附近待命的地网杀手打出信号,示意尽快撤退。 而后对风长欢道了谢,困扰他甚久疑问还是脱口而出:「前辈,晚辈还有一事不明。」 「啰嗦……」 「留在您首徒体内的蛊虫每隔十日都需以我的精血饲喂,万一我弃他不管,顾自跑了……」 「你不会。」 只简短三字。 就在步音楼以为风长欢是对他,以及凌雪宫有着无需言喻的信任时,那人又幽幽答道: 「我碎冰掌在你体内留下的寒毒只能坚持七日,你不来寻我解毒,会比他早死三天。倘若不信大可试试,不过一死罢了,下辈子记得小心点儿。」 他说的轻描淡写,全然不似手中捏着两条性命。 虞扶尘觉着,作为一个反派,一个魔头,再不济他也要抹了步音楼的脖子放血,最大程度的救治明斯年才是。 不过现在看来,不损一兵一卒,还能极大程度的限制步音楼,乃至整个凌雪宫。 掌握这样一枚棋子,难怪那人底气十足。 步音楼悄无声息的离去,虞扶尘也起了身,拂去膝头尘灰,想拍句马屁来作为他与风长欢结为师徒后初战的结局,还未措辞,便见那抹霜色背影无力坠地。 先前的英气一扫而空,那人面上只余下痛楚,眉头拧在一处,唿吸急促。 「师尊!」 虞扶尘拉住风长欢颤抖不已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毫无生机的僵硬着。 第37页 「师尊!师尊!!」 「嘘,别、别吵……」 隐忍许久,风长欢终于吐出淤积在胸口的鲜血。 早在他冲破禁咒时,虞扶尘就该想到的……他孤注一掷将所有灵力付之一炬,只是想救他的徒弟们,从未顾及后果…… 「师尊!你是傻吗?强行出手,废去仅有的灵力就是耗尽了心血,你就不怕以后……」 「若不出手,便连今日也护不住你,哪里……还配得你那一声师尊?」 他眸色格外清明,吃力的将手攀上虞扶尘的面颊,指尖沾染的血迹脏了那人的脸。 他想替他擦拭干净,终还是煳作一团。 到底还是笑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张口便有腥甜自嘴角涌出,将霜白衣衫污的一片狼藉,连他哽在喉咙的话,也变得模煳不清。 「吓坏了吧,来……抱抱你……」 虞扶尘抗拒着,却也怀着七分不舍,咬牙凑上前去,不知该表达关切,还是在意。 「师尊,你……何苦呢?」 「老和尚不在了,便由我……来护你。」 通红的眼中噙着血泪,随着不堪重负阖起眼睑时滑落。 「对不起……是我来迟,害你至此……」 第22章 师尊,真是六寸! 午后,客栈小二靠在门边昏昏欲睡。 时逢初秋,季夏的闷热仍未消散,仅仅是夜间能睡个囫囵觉罢了,耳边忽听一阵缓而杂乱的蹄声,小二立刻打起精神。 揉了把被汗水刺得几乎睁不开的双眼,待视线的朦胧褪去之后,面前多了位天青色衣衫的少年。 不仅如此,他肩头还负着一人,自远处踱着步子缓缓走来的白鹿背上也栽倒着一人,显然不是寻常住客。 这位少年修士年纪轻轻,眉宇间英气甚是逼人,穿着算不上华贵,却能衬得他身形格外颀长,许是出自名门大派的高阶弟子。 「哎哟,三位爷快快请进,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吶!」 「一间房,多谢。」 小二上下打量一番,少年肩扛着的那人虽背对着他,见不得真容,不过那身白衣勾勒的身形很是单薄,想来也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 他一双修长有力的腿此刻正夹黑衣那位的腰,甚是好看,脚上还没穿鞋,像是刚从被窝里拎出来的一般,可惜不顾在人前就放肆着蹭来蹭去,敢情这二位……是道侣? 小二滑了滴冷汗,心说两个男人练的什么功法,怎么有些奇怪? 忙别开目光向客栈内吆喝着通报:「得嘞!一间上房——」 「且慢。」虞扶尘抬手拦人,挠挠头,没好意思说自己身无分文,住不起上房。 纠结着不知怎么开口与人解释,就觉肩头与他纠缠不清,磨蹭了一路的风长欢来了精神,猝不及防伸出手来,吓了小二一跳。 那人头不抬眼不睁,手往前递了递,探出两根手指来。 虞扶尘一低头,赖在他怀里的人笑的别有深意,小二先懂了他的心思:「哎!两间上房……雅间!需不需要小店再附送一间啊……」 越往后说气势越虚,风长欢终于不情不愿抬起眼睑,那眼刀凌厉瞪着小二,吓得后者立刻冲进客堂,惊魂稳定抚着胸口,吓出一身冷汗。 「这……谁和谁住一间啊……这都叫什么事!!」 昨夜风长欢为护二人耗尽最后一丝灵力,浑身是血瘫在他怀里时,虞扶尘终于感受到恐惧是会滋生的,从心头蔓延至周身各处每一寸角落,骨血都为之冰冷。 或许打从相识起,这个人就没活过,他双手没有温度,脉搏跳动缓慢,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可在虞扶尘握起他无力垂下的手时,那种寒凉会自指尖侵入至骨髓,驱散他心中的孤苦与畏怯。 原来,这就是师尊活着的证明。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拉起风长欢的手送到唇前呵着热气,寒冰会融化,会对他的善意作出回应。 不知多久,那人才往他怀里拱了拱,发出熟睡时才有的浅浅唿声,胸口起伏着,隔着染血的衣衫他也能感受到,一颗心脏正在他体内沉稳有力的跳动。 这不是碎裂金丹后的意外之喜,相反,风长欢一直都清楚后果并非身殒形灭,只是在此之前,他不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世上。 「有的……」虞扶尘轻抚他颌上已然干涸的血迹,轻声道:「师尊,有的。」 我不是还在这儿吗? 为了一句「对不起」,虞扶尘连过往的种种都可以忽略不计。 安置了明斯年后,他守在风长欢身边,紧握微微有了暖意的十指,此情此景令他深有感触,如果……门边没有客栈小二与老闆那两颗蠢蠢欲动的脑袋争先恐后的偷窥。 虞扶尘转身到了鬼鬼祟祟的二人身前,吓得措手不及的老闆惊叫一声:「妈呀!鬼呀!!!」 小二拉住转身落跑的老闆,给虞扶尘赔了个难看的笑。 「这位爷,您别在意,我家掌柜的就这样,胆儿小,生来的毛病,改不了。不知道爷有什么需求?小的一定立马办到!」 他越是热情,虞扶尘就越是难以启齿,犹豫许久,为时刻守在风长欢身旁而打消了帮工的念头,朝二人赧然一笑,抽出颈间挂了多年的玉佩,满眼不舍递到老闆面前: 「掌柜的,实不相瞒,事出突然,我身上没带银两,师尊与师兄都受了伤,我得照料他们,不知这块玉……能否抵上房钱与饭钱?」 第38页 客栈老闆鼻尖一酸,感动的痛哭流涕:「人们都说修仙修久了,就把人性修没了,道爷能有如此孝心,小的深受感动。」 「掌柜的,你是要给他们免了食宿的钱吗?」 「没有!那必然没有!」老闆翻脸如翻书,才刚涕泗横流,立刻换上奸商寸金不让的德行,仔细打量起玉佩来。 此乃上等羊脂玉雕琢而成,磨损的太过严重,连最初的形态也瞧不出了,正中还有一道贯穿首尾的裂痕,不知是不是损毁后被重新拼接起的。 虞扶尘知道这物件并不值钱,甚至不成样子,可他如今浑身上下除了一套蔽体的衣物之外,就只有这块玉佩与老和尚留下的菩提念珠了。 虚云大师才圆寂不久,他自是不忍将唯一的遗物拱手抵押,只好从玉佩上动些心思。 在此之前,玉佩也是他不离身的至宝,自他在无相佛宗甦醒时,手中便捏有这块碎玉,且一心认定这与他无法忆起的过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在意的不是价值,而是其承载的意义。 本就不舍,老闆也没显出太大兴趣,虞扶尘不想受人嘲讽,便要将东西收回来。 「要是不成,我再另想办法,绝不会亏了掌柜的房钱。」 「不不不,道爷您带着师父师兄一路跋涉也不容易,怎好为难您呢?这玉佩,小的便先收下了。」 「那个……日后我还是要赎回的,希望掌柜的别转手让人啊。」 老闆贼眉鼠眼笑道:「那是自然,道爷发达了随时都能拿回。听说您那位师兄受了伤,要不要紧吶?需不需要小店差人去请个郎中吶?」 说着一踹小二,后者一熘烟跑出门去,完全不给他谢绝的余地。 不能心安理得,也是却之不恭,虞扶尘只得接受。 外人离去后,难得与风长欢独处的虞扶尘笑问:「师尊装傻这么久,可是占了我不少便宜,是不是该让我讨回了?」 那人大言不惭,边说边咳血也毫不在意:「你大可在床上讨回来,为师绝无怨言!」 「……」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禁咒对那人的伤害仍在,并非冲破后一了百了,就算能开口说话,也要为此隐忍痛楚。 心疼他如此,又不知怎样才能让他闭口不言,只好摸出一块糕饼塞住他的嘴。 待明斯年醒来已是傍晚,他身上脏污的衣物都被人脱去清洗,照顾他的无疑是每隔片刻就进房来看一眼的虞扶尘。 他牙关咬的太紧,药是一滴也餵不进去,无奈之下只好热了一次又一次,这些他都能感受到的。 意识迷离时,他似乎听得风长欢开口说了什么,虞扶尘也终于叫了那声期待许久的师尊。看来到底他还是没能独占这份师徒情义,多了个会照顾人的师弟……也不赖。 明斯年把手挡在面前,脸烧的滚烫也懒得替自己把脉,起身长出一口气,咳出了喉间淤积已久的血块。 客房的隔音不大好,就是他咳嗽一声,隔壁也听的一清二楚。 虞扶尘拖着风长欢再次来看了他的状况,先是敲敲门,斟酌一下措辞,怪腔怪调的,没能叫出一声师兄。 「你……怎么样了。」 明斯年不好折了他的善意,到嘴边的「与你无关」软化成:「好多了,应是无碍。」 「可以进来吗?」 听他「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虞扶尘推门而入,后面跟着还摇头晃脑的风长欢。明斯年心疼自家师尊事到如今还得被迫装傻时,就听忍无可忍的虞扶尘怒道一声: 「跟自个儿的徒弟还装!再装没饭吃!」 被他莫名其妙凶这一嗓子,才刚睁眼的明斯年是懵的,而风长欢委气哼哼的歪着头,暗中朝那人吐着舌头。 「我也不想,可我不装傻,他们就要杀我。」 说完也咳了一声,不以为然的一抹嘴,藏起掌心一片猩红。 「师尊他……」 「他也收你为徒了对吗!」明斯年抢先一步问道,见虞扶尘点头,又狡黠的笑道:「既然如此,乖乖叫声师兄来听听。」 「……从前在桃溪涧作为大弟子的你还稀罕一声师兄?」 「那又怎样!」 「刚不是叫过了?」 虞扶尘还没忘记在佛宗初次拜师时的豪情壮志,可是要作为大师兄将明斯年唿来喝去的,怎料事与愿违,不得不说风长欢这人也是有点东西。 「昨夜……还有今天,都要谢谢你。」 静默良久,明斯年突然吐出这么句话来,噎着了措手不及的虞扶尘,没敢相信自己听着了什么。 「他说要谢谢你啊,小徒儿,要和师哥好好相处啊~」 风长欢夹在二人中间,说话模煳不清,每一字都要沁些血沫,气的虞扶尘直接把他箍在怀里,堵住他的嘴巴,粗暴而有效。 在旁看着二人打情骂俏的明斯年头还晕着,不确定是他太过疲累出现幻觉,还是两人已经生出不妙的苗头。 小师兄心思纯洁,莫名红了耳根。 「昨晚,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有给人添麻烦吗?」 「没有,你尽力了,师尊和我都是知道的,而且想压制蛊虫并非易事,抱歉,先前不该对你存有误解。」 虞扶尘性情耿直,而大模大样坐在他腿上的风长欢则是挑眉一笑,掐着小徒弟那张还带有几分稚气的脸蛋,意味深长。 第39页 「师尊……」 他眼中溢着不知名的情愫,令虞扶尘无所适从。 少年郎年轻气盛,表面装作无事发生,实际早已生出一股邪火。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那一刻,他立即抽身推开赖在他身上不走的风长欢,不顾二人惊诧的目光,也没有解释的余地,咬牙推门冲出房间,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师徒二人。 他快步回房,落锁后靠在门板,感受到即将剑拔弩张的冲动…… 早些年,他在佛宗初次遇到这种情形时是无措的,前一夜的梦里有缠绵,有温存,对方是个连面容也瞧不清的妙人,身子微凉,柔若无骨,攀附着他,诱人堕落。 翌日清晨醒来时,他平生第一次遗了浊,一片湿热,面上火烧火燎的,很难为情。 他做贼似的卷了脏衣脏裤,趁佛修们齐聚大殿诵经时打水洗衣,皂角的清香很是浓郁,却掩盖不住他的气息。 他感到屈辱,感到羞愧,明知佛门清净之地不可生出欲-念,还是将清心修炼一事抛之脑后,将多年来的努力付之一炬。 一件长裤洗了足有半个时辰,捣衣的清水换了几盆,脏污早已洗净,气息也早已散去,可他无法逾越心中那道沟壑,生出一丝自己或许并不适合在佛宗修行的感触,只能气急败坏的怪罪梦中的妖孽误了他的大事! 「再捶下去,衣服都要被你戳出个窟窿来,到时候没得穿了,你要在全派面前遛鸟吗?」 灰头土脸的虚归扒在矮墙上偷窥他的一举一动,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好在他了解少年脆弱易碎的内心,没有像虚云大师一样教他佛理净心,而是晃着腰身扭了个怪异的姿势,对年少的虞扶尘道:「发生了些不可明说的糟心事,你帮我把裤子洗了,我给你说说怎么样?」 虞扶尘至今依然记得,当时虚归没有以佛门清规束人律己,而是擦着他油光锃亮的秃头,不以为然道: 「有想法,有反应才叫男人。到了老和尚那年纪,想证明风流尚存也难了,力不从心,他自个儿不成,就要你也不成。信了他的鬼话,以后断子绝孙!」 话糙理不糙…… 忆起当年的旧事,虞扶尘低头望着自己,心中暗道:什么三寸……虚归老秃驴果然在骗我…… 最不济也得是六寸!! 自那之后,每当意识清醒时再发生类似之事,他都会念些经文清心静气,打心底认为此事不合人伦,不敢直视。 今日破例一见,憋着口气血脉贲张,面上多了两行鼻血,捶着门板欲哭无泪。 再不解决这个麻烦,他很可能会忍出些大麻烦…… 被他闹出的动静惊动,明斯年披着外衫赶来,在一门之隔外关切询问:「怎么回事,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不舒服!很不舒服!! 可是他要怎么说出自己究竟是哪儿不舒服呢?! 虞扶尘慌慌张张整理衣衫,以免被人察觉异样,同时平復语气,装作无事发生:「没、没什么,就、就是有点小状况,没关系,我能解决的,不必担心。」 「不成,我还是不放心,你开门让我看看!」 「无碍……真的无碍!」 「……如此,你是不打算开门了?」 明斯年的语气突然虚了几分,虞扶尘觉着不妙,他身上有伤,若想强行破门而入,赔偿事小,害他伤势加重可是罪加一等。 说到底他还是担忧着自己名义上的师兄,不好做的太过火。 无奈之下,虞扶尘把门推开一丝缝隙,正要对明斯年解释什么时,就见一道白影趁虚而入。 他一怔,意识到不妙时身边已然多了个人影,周身散发着幽然寒气。 「好小子,背着为师偷荤腥……」 紧贴着站在一起时,风长欢比他稍高一些,挂着邪笑露出森森白齿时很是骇人,尤其是与血眸相配时,更让人悚然不安。 好吧,必须承认现在他刚捡来的师尊的确很像反派,一扫先前装疯卖傻的气势,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他拆吃入腹了。 就连须臾前还顶天立地的六-寸-凶-物,此刻也没精打采的垂下头,息声了…… 莫名其妙被再次拒之门外的明斯年打了个闷声喷嚏,揉着隐痛的头,想着有师尊相陪,那小子也不会出什么异状。 待他转过身准备回房时,廊间正巧迎面走来一人。 他退了一步,那人与他擦肩而过,便道了声:「多谢。」 明斯年恍然一滞,忽的想起,这个声音…… 似乎,在哪儿听过。 第23章 师尊他言传身教(倒v开始) 「看来老和尚不捨得你入世, 该教的一律规避,还真活成了半个和尚。」 「师尊, 你……」 「放心, 老和尚不愿你误入歧途,为师则与他截然相反, 言传身教这事……我期待许久了。」 不得不说, 这人笑说恐怖之词,嘴角还淌着血色的场面实在毛骨悚然,且不提怎么言传,又要怎么身教, 仅是表情……就足以让虞扶尘感到不妙了。 少年尚未长成,比起自家师尊矮了些, 气势也就虚了三分。 他这才发现, 先前那人总爱赤脚不是没有原因的, 佝偻着背会给人以未老先衰的错觉,自是会对他掉以轻心。 城府深得很啊…… 事到如今,追究他先前佯出的傻里傻气已经没了意义,虞扶尘完全没有被骗后的恼羞成怒, 反而是意料之中的淡然。 第40页 他早就猜到了的, 只是愿陪他做一场猴戏罢了。 直到此后许久, 他也没想通自己为何会陪他一起犯傻,保命?亦或是别的什么。 至于风长欢口中言传身教的法子,他也万万没想到会如此……鸟语花香。 扬州醉月楼,莺歌小筑, 蝶舞燕啼。 满堂花醉,柳绿桃红,调笑声此起彼伏。 目光呆滞的虞扶尘与满面愁容的明斯年坐在其间最显眼的位置,分明是两个俊逸清秀的少年郎,平日走在街上都能引得姑娘一见倾心,此刻却无一人胆敢上前,纷纷避去偏远角落,生怕惹祸上身。 他们面前还立着一人,双手负在身后,如瀑青丝随意披落在肩,一袭霜白衣衫恍若谪仙之姿,可惜赤着的双脚煞了风景。 他身上散发着迫人气势,令人避之不及,远远望上一眼都知道是位不好惹的主儿,在修界定然也是鼎鼎大名,身无长技的凡人又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自你们入门已过了许多日,为师总要倾囊相授,今日便来教你们第二课。」 风长欢边说边接过明斯年递来的帕子擦着嘴边的血迹。 冲破禁咒后他就落下这么个麻烦的毛病,只要开口说话,喉咙便会血流如注。 吞了,嫌噁心。不咽,又怕徒儿担心。 他到底是失了一缕精魂,神识尚不完全,名震天下的魔头想出解决的法子竟是咽一半,吐一半…… 所以也就造成这种自己噁心,徒弟两个也担心得要命的现状。 虞扶尘和明斯年对此一无所知,后者只当是师尊为教诲人间真谛而呕心沥血,感动的痛哭流涕,那人在台上说一句,他便在座下抽泣一声。 末了,还不忘询问:「第一课讲了什么,是我错过了吗?」 虞扶尘面如死灰:「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如此歪理,不学也罢。」 「……」 另一边,风长欢对角落里不敢发声的姑娘招了招手。徒弟们都快弱冠了还没尝过肉味这怎么得了? 桃源主张养生,佛宗旨在修身,说白了就是禁慾,要是早些拜在他门下,指不定满了周岁就能纳一屋子童养媳,这会儿孩子都跟在身后满地跑了。 须得承认,风长欢擅长对待女子,与虞扶尘不同,他怜香惜玉,懂得如何讨人欢心。 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胆怯着不敢上前,他便将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喊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佳人绝世而独立,嗝……」 风长欢猝不及防被血噎了个饱嗝儿,并没有影响姑娘们爱美好胜的心思。 人人争先恐后想做那艷冠群芳的花魁,相貌比不得别人,便要在床上讨回些许颜面,纷纷簇拥上前各显神通。 只一瞬,虞扶尘好似误入了盘丝洞,被美人挤得七荤八素,一个个说着挽留恩客的诱人言语,鼻息间充斥着浓烈的脂粉气,眼前除了半露酥-胸就是杨柳细腰,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有甚者大着胆子坐在他腿上。 他觉着自己迟早要被憋废了去,可目前这种局面,方才招来祸端的罪魁祸首又在哪里?? 含怒推开面前扯得他衣衫大敞的姑娘,虞扶尘冲出人群,引起一阵惊叫。 见他不识风情,姑娘们心有不甘,復又攀上无力还手的明斯年,大橘的求救与挣扎瞬间被埋没在莺歌燕语中。 「师尊,你!」 虞扶尘抖落着身上的胭脂水粉,正要嗔斥那人行事不知深浅,就见风长欢背影摇晃,顾自避到无人注目的角落,玉色十指颤抖着紧叩墙壁,俯身呕出大口鲜血,当即胸中一紧。 「师尊!!」 他冲上前去,扶住身有异状的风长欢。 后者被血气激的噁心,眉头都快拧在了一处,许久才令目光聚焦,看清身前满面担忧的少年。 「让你来寻欢作乐……可不是、来关心我的……」 「师尊!」 虞扶尘每次唤他总会报以不同的情感,或敬畏,或无奈,或伤感,或嗔怒。 每一声听在风长欢耳中,都似叩在心门,会拼凑起支离破碎的片段,从前……也有人曾殷切的唤过他师尊,一双小手很是温热,总会在不经意间,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的指尖…… 那个人,去哪儿了……怎么就把他弄丢了呢…… 虞扶尘不知此刻的唿唤勾起那人心中对过往的回忆,只见他睁大双眼,颤巍巍将冰冷的手掌覆在自己面上。 分明说起无关紧要之事时,流再多的血也不怕,此刻却顾及着什么,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再……再叫一声,好不好?」 「师尊?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他自认为对那人随时随地的胡言乱语都有充足的准备,却在风长欢揪着他前襟,用难以抗拒的力道将他按在怀里时愕然睁大了眼。 平坦无比的胸膛,稍显单薄的身子。 他稍一垂首,便可将头埋在那人的颈窝。 微凉,僵硬,却能感到他脖颈之下,有鲜血涌动。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令虞扶尘鼻尖酸楚。 除此之外,身子最本能的反应即是屈膝。 只跪佛祖与天地的他,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可受他敬拜的人了。 先前并无实感,只觉着一切来得太快,并不真切,如今却是触手可及。 第41页 「师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直言道出并无记忆的七年,若当年他真与风长欢结下不解之缘,将之遗忘的自己必然没有资格再次提及。 「或许,只是你我都不记得。」 风长欢抱着有缘与他成为两世师徒的少年,比起记忆被封存的虞扶尘,或许尚且记得些许片段的自己更加幸运。 装傻的时日,他做了许多引人发笑,又令人无奈的滑稽举动,旁人嘲讽他无知,戏嚯他无能,唯有这个少年,一次次将他从地上拉起,半跪在地替他拂去衣衫上沾染的灰尘,从未弃他于不顾。 「那我们,那我和师尊,还能从头开始吗?」 「不能!」 不待风长欢回答,一人出言严词拒绝,温存瞬间消散。正是那被折磨半死的明斯年! 满腔怒火不能对造成一切的师尊发泄,小师弟就成了替罪羊。 「丢我一人收拾残局,自己却跑来对师尊卖乖,师弟……你还真是够义气!」 虞扶尘自认方才确是不大仗义,又不好直言说是为找师尊算帐才会如此,莫名其妙就抱在一起了…… 抱……抱?! 惊觉行为不妥,虞扶尘忙推开与他纠缠不清的风长欢,还不忘对出言劝道: 「伤身。」 为将禁咒对自身的损害降至最低,风长欢言简意赅:「走。」 「走?去哪儿??」 虞扶尘拉着长衣下摆,心道这个时候要他四处走动,岂不是要在众目睽睽下显出「擎天」之姿? 瞧他如此木讷,风长欢气急败坏一拍大腿,指着楼上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嘤咛的雅间,又吐出震惊众人的一字:「做!」 「……做?做什么??」 「爱!!!」 明斯年承认,他有那么点儿可怜自己的师弟。 不情不愿被一位打扮的花红柳绿,壮如钟馗的「姑娘」半拉半扯进了雅间。 那人两腮横肉直甩,脸上长了颗龙眼大的黑痣,浓妆艷抹,满脸胡茬,绫罗绸缎都箍不住身上的肥肉,只被瞧一眼都能起上浑身鸡皮疙瘩。 直到最后一刻,虞扶尘还扒着门边恳求师尊放他一马,反观后者倒是悠哉悠哉盯着自己十分整齐的指甲,转而对明斯年道:「长。」 「师尊,现在可不是修甲的时候……」 「长。」这次风长欢带着一丝恼意,再次答道。 明斯年当是没人伺候他修剪而生了气,风长欢又一指不住求饶的虞扶尘:「为师是说,他很长。」 「???」 另一边,虞扶尘和师尊缠绵的美梦无情破碎,望着面前这位边挖鼻孔,边翘二郎腿坐在床边对他抛媚眼的大罗神仙,死的心都有了…… 「大、大姐?」 「失礼!要叫姑娘~」 浑厚而粗犷的声线,带着七分撒娇的柔弱,听得虞扶尘虎躯一震。 「姑姑……」 「不是姑姑,是姑娘~」 「姑放了我吧,我还年轻,不,不想娶妻生子的。」 要是风长欢真忍心让他娶进这个地阎王做家中宝,虞扶尘发誓他决不多活一刻!! 可惜钟馗没有自知之明,抽出塞在鼻孔里的手指一弹秽物,没有放人的意思。 「官人们总是如此,说什么情啊爱啊的,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男人啊,果然是本性难移,哼!」 虞扶尘心道:敢和您共-赴-巫-山的绝对是人中豪杰!! 「这是他们负心汉的不对!在下定要为姑娘打抱不平,这便去还你个公道!!」 「不必了,奴家自己的事,自然是解决了才来见公子您的……」 钟馗姑娘低头,含羞而望,为显勾人还特意舔着手指招唿虞扶尘上前,指尖上血迹未干,果然是位有仇必报的英雄。 软的不行,只有讲些道理。 虞扶尘本性温柔,不擅长行强硬之事,商量的语气很容易被误解为讨好。 「钟姑娘,实不相瞒,在下修习佛法,不可亲近女色犯下色戒,今日之事,实为师尊对在下的考验,还请钟姑娘……自重。」 「奴家不姓钟,公子叫奴家的闺名也是……你说什么?」 「自重」二字触及底线,钟馗拍案而起,仅有的柔情荡然无存,咆哮如雷:「来瓦肆勾栏寻欢竟要奴家自重?你踏入此地时可曾想过自重?在进入奴家房间时可曾想过自重?!!」 虞扶尘吓得不敢辩驳,想起罪魁祸首或许在附近窥听细节连连求饶:「师尊!!师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生出慾念了!师尊,放我出去啊……求您了。」 一门之隔外,风某人不以为然的蹲在门边,搓揉一双微红的耳朵,姿态活像只梳理着毛髮的兔子。 「师尊!我承认不该对您有非分之想,徒儿知错!徒儿再也不敢对您不敬了——」 非、非分之想…… 明斯年面色铁青,自己昏睡不醒的时候,他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吵这么大声,说什么了?」 风长欢并不是不想关心他的宝贝徒儿,而是一到夜间,他灵力稀薄,与禁咒相抗吃力许多,听力就退化的厉害,贴上前去都未必听得清楚,须得明斯年代为转达。 「他……他说不该对您有非分之想。」 那人闻言眉头紧蹙,深思话中的深意。 第42页 就在须臾,脑中断裂的细弦阴差阳错重新搭上,起身就是一掌,门板应声碎裂。 房内被钟馗姑娘拖拽的虞扶尘正死死拉着裤带,见师尊终于大发慈悲,几近落泪。 「师尊,我就知道您不会对我置之不理的……」 「什么?我可没说!」 风长欢耳朵不大好使,嗓门儿自然大了起来,听起来中气十足,轻咳后再次吐出小半口血。 「师尊!」 见状,虞扶尘一脚踢开纠缠不休的钟馗便到风长欢身前,上下打量确认他身子是否无碍。 「师尊,怎么又吐血了,哪里不舒服??」 被他一通乱摸,本就敏感的风长欢笑出了声,听这语气,还真分不清是谁在宠谁。 固然是为脱身,但虞扶尘对风长欢的关怀与担忧不假,每每见他吐血,都会想到那夜是因自己的无能为力才害他至此。 愧疚与自责涌上心头,只会让他更加心疼这个为自保而装傻,又在身涉险境时挺身而出的男人。 「师尊,对不起……」 他眸色黯然,除了道歉不知该说些什么。 风长欢扬起手,想赏他个巴掌让他清醒一点,师父为徒弟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唯独他受之有愧,莫不是在质疑自己做师父的实力? 可指尖碰触少年的一剎却偏离方向,揉乱了他一头长髮。 「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那一刻虞扶尘便知道,他命途已经有了归处。 师徒间哪有什么颜面之谈?师尊说他蠢,那他便是了。 他笑笑,不知是否眼花,竟觉着有那么一瞬,那人脸颊绯红,一改从前的死气沉沉,被巧妙的偏头避开。 待得追上前去察看时,一切又都恢復原状。 「师尊……」他说。「我想拜您为师的,一直都想,只是……不太敢。」 「我知道。」风长欢刻意仰着头,不让毛头小子看到他眼中明显的动摇与迫切。 鬼知道这一天他等了多久啊…… 「师尊。」 「嗯。」 「把鞋穿上好不好。」 「不穿!」 虞扶尘不恼也不劝,只顾自低头解了自己的靴子,任凭那人挣扎,也要把他一双玉色的脚揣在鞋袜里。 沉默许久的明斯年嗅出两人之间定是有些猫腻,见虞扶尘献起殷勤,脑子里只现出狗腿二字,气得咬牙一跺脚,也要给师尊些阿谀。 「放手!留一只我来!!」 风头全让他占尽,做师兄的哪儿还有牌面?! 虞扶尘一抬头,眼色阴沉,对上气急败坏的明斯年。 「你闭嘴,滚回猫圈去!」 作者有话要说:「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出自王昌龄《西宫秋怨》。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出自《李延年歌》。 师尊掰弯计划大获全胜,自此两个徒弟都对风月之地和闺秀碧玉有了阴影,开始放飞自我…… 风长欢:表面上是要给他娶个媳妇儿,找个兇巴巴的群演让他害怕,以后就嘿嘿嘿~ 虞扶尘:我死去的性取向……严重怀疑当年的春-梦里的天女姐姐是不是师尊本人。 明斯年:小爷被骂了?这小子是不是在骂小爷??!! 师尊记忆不全,就算有虚归诱导他,明说奶尘就是他以前的徒弟,也不敢信他的鬼话(真正原因是死秃驴的嘴就是骗人的鬼),也就是说,比较虐的一点就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想起奶尘来的师尊,只是本能的在他身上找寻着故人的影子,一切都在潜意识中,就连师尊自己也没有直面过这个问题。 第24章 师尊,猫儿那个…… 说到底, 风长欢的教徒方法与名门正派不同,从未谈及禁-欲二字, 却能让虞扶尘自那之后再没起过邪火, 也算是有了奇效。 是日,虞扶尘听得邻家走丢只猫, 屋前屋后寻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猫儿的踪影, 见风长欢若有所思的仰首望天,他便上前问道:「师尊,你可有看到一只猫……」 那人目不转睛的注视高处,虞扶尘也好事的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果不其然, 榆树的枝干上缩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儿,应是胡闹爬上去便下不来了。 「师尊也是来寻它的?」 「没, 我抱上去的。」风长欢揉着下巴, 幽幽看他一眼, 靠在一旁的矮墙上朝外张望。 虞扶尘嘴角一抽,心道自家师尊做事不能以常理衡量,可他为何要把别家的猫抱在高处,看它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少年无奈, 抱下低声哀叫的猫儿, 復又去到那人身侧。 「你与这猫儿往日无冤近日无雠, 何必害它?」 风长欢没答话,往前一指,就见一墙之隔的院落庭中正懒懒趴着两只花色不同的猫儿。 一只通体雪白,目光很是犀利, 另一只则是三花,体型稍小。 后者欺身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白猫,尾巴上翘着,两条后腿不安的蹭动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沉而舒适的唿声,时不时还把头埋在那=白猫颈间撒娇。 起初白猫被人窥视满心不悦,怀着敌意对二人龇着利齿,尽显凶态。 可在三花伸出粉嫩小舌舔舐它背上的绒毛时,又倏忽显出温柔,眼中犀利转瞬即逝,发出声声低吟。 第43页 虞扶尘望着两只猫儿的腿-间,细细数来……四个。 四颗圆润的毛茸茸,那岂不是两只…… 「发-情这事,公的和公的来就成了,母猫不要多事。」 风长欢大言不惭,语毕还咳了一声。 「所以你就把它抱到树上?」 「不然呢?」 那人不以为然的理着额发,衣衫稍显凌乱,长发也没有细心打理,脚上依旧没有穿鞋,显然是才醒来不久,没准就是被三只猫儿扰了美梦。 「你知道猫儿的物事有多大吗?」 又是没来由的一句,虞扶尘直发愣,那人伸出手来,比着小手指,大抵指的是那个长度。 虞扶尘脸色一红,心道师尊莫名其妙说起这种事来,不理他是折了面子,理……又不知怎么答话,只能硬着头皮,不清不楚答道:「这样啊……和体型比起来,也算惊人了。」 这次换成风长欢发怔了,他看着自己的半截儿小指,又往上移了移,表示是指甲长度。 「也就这么大,而且长着我不能说的那个,在下面的那个会很痛的。同是公的,却甘愿雌伏人下,你可知是为什么?」 「是爱?」 风长欢白他一眼,懒得再多话,继续赏着春景,半晌才慢悠悠答道:「是管理员不让说的那个啊……」 虞扶尘拿他半点法子也没有,这人不是教他去逛瓦肆寻欢,就是讲什么发-情之类不堪入耳的浑话…… 「师尊也该教我点本事了吧?」他试探着问道。 回去后风长欢美滋滋咬着片桂花糖藕,反应不大,倒是闻讯而来的明斯年兴致不错,还记着当日的「八字之仇」,冷嘲热讽:「就你?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不知是不是对他长期受明斯年欺压而生出了同情,酒足饭饱的风长欢一拍大腿,打定主意:「成,今儿个就教你怎么控制灵力。」 修仙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寻常人在日復一日的修炼中就能悟得精髓,知晓如何把控自身实力,而虞扶尘恰恰相反。 他的灵力与生俱来,在过去都靠着虚云大师的咒法压制紊乱的灵流。 如今无人加固咒法,他的灵力从中挣脱,一旦全部释放将很难把控。 先前相安无事的几日,风长欢并不是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想不出周全的法子,毕竟他灵力散失,魂魄不全,与之强抗胜负难定,甚至落败的可能更大。 他不忍虞扶尘冒险,只有授人以渔。 特意寻了偏僻之处助虞扶尘修炼,明斯年借着养伤逃避责任,风长欢则摸摸他的头:「放心,为师尚在,便不会让你遭遇不测。」 虞扶尘心里一热,意识到世上有人能被他唤一声师尊,竟是如此心安。 「竭尽所能控制它,莫要让他在你体内肆虐,占据你的意识。静心,将体内灵流汇于胸中,用以结炁护住金丹与心脉,待你能操控了,再将灵力聚在指尖……」 话音刚落,就见虞扶尘右手发出夺目光芒,风长欢来不及躲闪,猝不及防被一股强力推了出去,随着天旋地转后意识陷入混沌。 浑小子…… 这才几日就足以将他掀的人仰马翻,怕是再过些时日,自己这做师父的都要被他踩在脚下欺压了…… 睁开眼时,虞扶尘满眼惊色朝他跑来,风长欢四仰八叉倒在墙边,身上各处隐隐作痛,尽显落魄。 「师尊!我没想伤你的。」 虞扶尘心下一沉,想到自己或许就如虚无所说,真不是块修仙的料。 要么不为所动,要么一鸣惊人,两者都处于贬义的极端,怪不得老和尚不肯教他功法。 「师尊,我……」 「打得好!」唯恐他有所动摇,风长欢脱口而出:「打得好,孺子可教也。」 「……」 可怜天下师尊心,哪怕闪了老腰动弹不得,也要咬牙贊他一句。 半个时辰后,还是原处,风长欢头顶铁锅,对三丈之外的徒弟高声喊道:「结炁护住心脉,重来一次!」 虞扶尘悟性过人,误伤师尊更激励他成事,这一次他没有失控,远远望去,他灵力溢出的模样就似引火上身。 风长欢不解,望着自己指尖燃起的幽蓝火苗,低喃道:「还是太勉强了吗……」 如此看来,虚云大师不肯将他带上正途,而是以咒法禁锢着逃避是有原因的…… 风长欢熄灭他周身的虚焰,抚着手腕将人拉至身侧,轻点他的眉心,相触时发出一点柔和光芒。 「师尊,虚无说我不是修仙的料,从前我总会与他辩驳,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他真是屁话说个没完的碎嘴子。」 虞扶尘感到那抵在他额头的手指一用力,轻而易举推倒了自己。 风长欢笑嘻嘻的,不似师徒,倒有几分兄弟的意味。 「别太在意旁人对你的看法,他们无知,他们不解,都不是逼迫你的理由。」 「但我是会伤人不假,非我所愿,但不能否认是我所为。」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拜我这恶人为师?」风长欢反问,见那人垂眸不答,嘴角笑意更深。 他将手覆在胸口,感受着久违的沉稳脉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决意赴死时是什么牵绊着他回到人间。 「行止啊……诸天神佛救赎不了我滔天罪业,但你能。」 第44页 一声「行止」勾起虞扶尘被封存记忆的一角,眼前倏地一片黑暗。 眩晕袭来时,有一双手轻抚着他的额头,将困扰他的痛楚尽数拂去。 「师尊……师尊……」 他痴痴唤着,不自觉环住那人清瘦的腰身,掌下是一阵紧绷的微颤。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化作一声梦呓:「师尊,不要走了,好不好……」 风长欢把人搂得更紧了些,脸颊贴着他的额头,一如即往的温热,微妙的熟悉感…… 「分明与君初相识,却似昔日故人归……」 残存记忆中那个幼小身影,如今也该是你这般年纪了吧。 …… 练功的时日古井无波,虞扶尘天生灵体,尚不清楚如何掌控灵力,要是能早些拜师潜心修炼,现在也当是天玑之位。 早些年代为监视修界的玄机塔以北斗七星位为代称,借指功力所能到达的七个境界,即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与摇光。 其从下至上,二者为一层,四者为一段,各大门派高阶弟子皆在一段之中,即是天权之下。掌门或为最高位天枢,或为其次天璇,此乃凡道。 既有凡道,则亦有仙与鬼道,后者暂且不提,凌驾于天枢之上尚有仙者北辰。 早年凌雪宫玄虚真人曾以八卦之术推演吉凶,预言百年后将有妖邪祸乱天下,救世之人譬如北辰,一时引起轩然大波,各派纷纷找寻能平息灭世之争的尊者,愿奉其为帝君,皆未果。 再看今朝,九州降服风长欢后,极道仙尊柳长亭下令修界废除七星等级制,江湖儿女一视同仁,自那时起便有流言横生,传闻掌控天下命脉为三圣:九重天界仙、幽冥鬼域魔,以及纵横人间龙,便是衍生万物的天、地、人。 各派普遍认为那纵横人间唯我独尊的神龙即是身怀绝世功力,又以骁勇善战而闻名天下的十夜长亭九梦君,因而崑崙一脉备受修界瞩目,这就是后话了。 明斯年对虞扶尘评价很高,身负神力委身于风长欢座下为徒未免太过屈才,倒不是否认自家师尊的实力,那人目前残魂不全,神识紊乱,无法按常理引导他是不争事实。 如此下去,迟早惹出麻烦。 他自以为将心事隐藏的很深,特意寻了虞扶尘独自练功的机会试图与他说明其中利弊。 远远望着盘膝打坐,闭目静气的少年,原本已想好措辞的明斯年忽觉话到嘴边,想说出口来却非易事。 他意识到在一见如故的师徒二人之间,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就算出于善意提醒些什么,也会被人当作是拈酸吃醋的争宠。 他没有义务提醒虞扶尘止损,若非师门牵绊维繫,二人也不过是碰面相识的陌生人罢了。 他的别扭性子不止喜欢否认旁人,更会否认自己,以至于难以打定主意,心中越发觉着异样。 「是不是觉着他天赋异禀,前途无量?」 纠结不下时,风长欢缓步踱来,怀中抱着半梦半醒的黑子,笑颜比起平日正经几分,有了些许为人师者的气势。 明斯年佯作佩服:「或许吧,不过徒儿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尊明示,为何当日在佛宗时师尊不愿收他为徒,却在遇险时改了主意?」 风长欢与他对视,眼中分明溢着笑意,却深邃无比,引人坠落。 他头也不回的反问:「想听实话?」 「想。」 「为师记忆残缺不全,能断断续续想起些过往之事,他的眼神,他的鸾刀,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一位,我所亏欠的故人。」 他顿了顿,蹙眉咽下一口血沫,忍痛继续道:「既是有所亏欠,往后再祸害了他可不是君子所为。」 「但您还是收了他。」 「因为他需要我,我并不是一无是处。」 风长欢未再继续,只道七分,隐瞒三分,他永远对人有所保留,永远都是点到即止,至此话锋一转,笑容又攀上嘴角。 「小年年觉着他适合怎样的兵器。」 猝不及防被人起了爱称,明斯年胃里翻江倒海犯着噁心,颤声反问:「师弟他已有鸾刀,还需要凡物傍身吗?」 那人「啧」一声,暗嘆着徒弟就算少年老成,到底还是年轻,伸出食指来左右摇摇。 「鸾刀杀伐之气太甚,他在佛宗这些年,连只蚂蚁也没踩死过,如此善心必然挥不得鸾刀,不得嗜血,神武便不会听命于他。以他目前的本事驱使不得鸾刀,和赤手空拳并无差别。」 「如此,师尊是认定他灵力充沛,可效仿三十六陂的炼器之法,将灵力淬于凡物之中供其使用?」 「聪明。」 贊他一句,风长欢又将黑子丢在他怀里,起身拂去衣衫上的兔毛,光着脚一步三摇向虞扶尘走去,明斯年见状本想跟上前去,却又碍着腿上多了只撒娇打滚的兔子,只好追问:「师尊,我还没说什么兵器合适啊?」 「不必讲了,以你的性子,定会选择极尽风雅的长剑,与你相配倒是不错,和他甚是违和。」 明斯年没再多言,怀疑起自己这位看似不着调的师尊是否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只一眼就能望尽心事,半点秘密也保留不得。 虞扶尘收功,抬眼就见师尊笑吟吟的:「今日功力进展如何?」 「多亏师尊教导有方,如今我可将灵力汇于心口,借金丹迴转之力操控,不会再失手伤人伤己了。」 第45页 瞥见神色有异的明斯年,他又道:「师尊,这些时日您总是寸步不离围着我转,师兄他会不会……」 他理所当然认为明斯年心有不满,平心而论又觉着风长欢确实偏心,于情于理都不该冷落了大徒弟。 「会,他孤独了,寂寞了,还很冷。」 掐指一算,自他们到来扬州城也快一周了,当日深受寒毒所侵的那位凌雪宫少主若是再不来寻人,可就要有性命之忧了。 风长欢一脸「如我所料」的表情,扬手指着北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明斯年自觉心虚,不动声色退下,望着他灰熘熘的背影,虞扶尘感嘆趾高气昂的大橘也会有垂头丧气的一天,想起近些日子他怪异的举动,加之风长欢的旁敲侧击,心中陡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师尊……他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没敢直说那个人或许是自己,忆起那日风长欢硬拉着他扒在墙头看两只公猫……难不成…… 「他是不是喜欢男人??」 他现在明白并非只有男女才会生出情愫,便算是来之不易的进步了。 风长欢品着他这话没错,点点头。 忆起明斯年见了他就面红耳赤的模样,虞扶尘有了危险的预感,急的双颊泛红,惹人误解。 「不行!」 「不行?」 「师兄他将来是要飞升成大事的,不能被儿女私情耽搁!!」 「……」 「就算想寻道侣结伴双修,也得是如花似玉的貌美女修才配得上他!我……」 荒唐!! 本该对此装傻充愣的风长欢心事复杂,平生初次觉着自己竟看不透思-春少年的心事。 「你……有件事,希望你能对他保密……」 他咽了口唾沫,復又继续道:「他尚不知隐情,为师不好直说。小年年他……被下的是情蛊,有生之年除了凌雪宫的少主,再没人能与他结为道侣,这门亲事,咱没有拒绝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猫儿的玩意儿只有那么大,所以大橘给不了步音楼幸福,所以大橘是受,满分逻辑。 误解大橘喜欢自己的奶尘有点尴尬,就那么一点,师尊会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 今日划重点:师尊说长剑适合大橘,是因为他想为大橘铸一把长剑,还是大橘已经有了这把长剑呢? 第25章 师尊,以后和我睡吧! 是日风长欢心情大好, 大手一挥,带着两位长相不凡的徒弟出门闲逛。 有了先前醉月楼的教训, 虞扶尘对女子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他自己不愿承认,仍嘴硬着坚持喜欢冰肌玉骨的曼妙女娥, 相比之下, 身子则坦诚许多,见姑娘踏入他周遭方圆一里的范围都要大步避开,宁可躲在明斯年身后。 后者对女子的疏离早已成常态,见状更是避之不及, 争执不下时,风长欢独自走了大半条街, 待回过头来看, 两个徒弟早已退没了踪影。 闹市熙攘, 人声鼎沸。 街市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或是可口的吃食,或是些珍惜玩意儿,是与记忆中极其相似的安和……他忽的不适, 好似有什么被从胸中抽走, 空荡荡的, 惹人难过。 虞扶尘见风长欢四下张望,失落令他稍显丧气,低垂眼帘,默然望着他空无一物的掌心。 「师……咳!你把手伸出来借我看看。」 明斯年难得舒展开的眉头又蹙在一起:「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没, 给我看看。」 不想与他亲近,明斯年别别扭扭抬手,只露出袖口遮掩下的白净手背。 「师弟,你莫不是对男人有兴趣……」 想起风长欢对他提及明斯年身中情蛊一事,虞扶尘听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很复杂,连连摇头表明自己对他并无想法,一抬下巴指着远处的风长欢。 「你有没有发现,每次让师尊抬手,他总是掌心朝上,索取着什么一样,寻常人都应是像你这般露出手背才是,以免被人反手扼住腕臂,失了还手之力。」 仔细想来的确如此,明斯年不以为然:「那又如何,师尊只是信任我们。」 「不,我觉着他是在隐瞒什么。」 虞扶尘跑到风长欢身前,学着方才的模样,对后者迎了个笑脸。 「师尊,把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那人对他不怀戒心,没多想便伸出手来,果然是掌心朝上,引得师兄弟对视一眼,心中瞭然。 察觉气氛有异,风长欢本想收手,奈何虞扶尘不给他机会,反手箍住他的手腕,非要一探究竟。 他轻看了少年的气力,只一缩手竟是无果,僵在原处显得有些气急。 「放手。」 虞扶尘犯起浑来也是气死人的驴脾气,当街顶撞一句:「不成。」 这下气氛更是尴尬,连周遭叫着吆喝的小贩也纷纷投来目光。 明斯年觉着丢人,忙以宽袖遮挡住最易被人误解的场面。 「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放开!」 这小子平日乖巧,钻起牛角尖来还挺气人。 就在明斯年的劝解被无视,二人依旧僵持不下时,自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哪儿来的野狗!要死就死在别处,可别在店门前挡着老子做生意!滚啊!!」 如此喧嚷比起男子当众牵手来的刺激,人们的注意被分散,虞扶尘分神时,风长欢趁乱脱身,除此之外不多说半字,转头便走。 第46页 他有意隐瞒,虞扶尘更是好奇,却也回过劲来发现举止不妥,心知惹了那人不快,自认操之过急,是适得其反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师尊道歉?」 与此同时,远处的闹剧也引来好事群众的围观。 风长欢本性喜静,是不愿跟风凑热闹的,可围观人群把街道围的水泄不通,眼看着身后虞扶尘追来,他咬牙一步冲进人群,正要从中穿过,却瞥见店铺门前骨瘦如柴的幼小身影。 衣不蔽体,满身脏污,瘫倒在地遭人棍棒相向,连躲闪的气力也没有。 那孩子约莫六七岁的模样,口中吐着血沫,本能的护着头,面上被泪痕沖洗得深一块浅一块,恍然与他模煳印象中的情景重叠。 虞扶尘眼看风长欢身形一晃,抚着额头勐的摇了摇。 他想询问师尊情况如何,那人却比他先一步出手上前,扬臂挡住即将落在那孩子身上的棍棒,同时掌心簇起一道灵光,将施暴者勐推出去好远,狠撞在墙上当场没了意识。 「师尊!你的手……」 「无碍,你师兄呢?让他来看看这孩子。」 其实无需诊断,明眼人都瞧得出这孩子是饿了太久才会如此虚弱,挣扎着上街许是想讨要一口吃的果腹,岂料竟成了恶人泄愤的牺牲品。 虞扶尘理应照做,但起身时眼前一黑,随即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眩晕,恍惚间好似曾见过相似的场景…… 男童瑟缩于闹市一隅,来往人群熙攘,喧嚣中却透着死寂。 衣冠楚楚者对他嗤之以鼻,同病相怜者欺他无力。 骯脏,恶臭……卑微而可憎。 奄奄一息时,每一次合眼都似与世长辞,分明心如死灰,他却一次次掀开眼帘,等待着救赎…… 残存记忆的最终,他视线中出现一道刺目的白,与自身的污黑相比甚是鲜明。 白衣清雅出尘,有如无瑕脂玉,踏在淤泥之中,也不怕玷了一身光风霁月…… 「扶尘……扶尘!!」 自长魇中惊醒时,眼前是风长欢满溢担忧的红眸。 虞扶尘迷茫眨眼,任由那人冰冷指尖按在额头,替他抚尽隐痛。 「师尊,你不生气了?」 「说什么傻话。」 虞扶尘忆起先前的闹剧,环视四周望见了明斯年怀中苟延残喘的幼童。 「他怎么样?」 「并无大碍,只是饿的没了力气,师尊,你看……」 路见不平,不可置之不理,风长欢伸出手指在幼童面前探着唿吸。 他是出于好意,岂料那孩子对人怀着敌意,全然不顾先前救他于危难之中的正是面前之人,张口狠狠咬在他指尖,众人皆是一愣。 虞扶尘最先回神,道了声「住口」要将人拉开,而风长欢极尽淡然,早料到会有异状。 起初男童只为自保,将那人的手指咬的鲜血淋漓也不肯松口,到后来,表情渐然有了松动,脸颊鼓动着,吮着乳汁一般。 「师尊,快停手!」 寻常人嗅着血腥气都会反胃噁心,这小童却饮的津津有味,莫不是妖物?! 虞扶尘情急之下抽出风长欢的手来,却见那人双目圆睁,眼神涣散,身子微颤着,蓦地捂住双耳,十指深入发间,受了极大的刺激。 「师尊!!」 先前被风长欢击飞的凡民在众人施救下甦醒,缓了许久,没有气急败坏与人理论,推开身边的伙计走到人前。 「劝你们莫要多管闲事,这妖童生来剋死父母,谁待他好都要被反咬一口,恩将仇报的狗东西,留他一命也是祸害别人,倒不如死了!」 虞扶尘将风长欢拉近了些,道:「世间善恶自有法度,就算他罪大恶极,也不应私自处置。我师尊心善帮他是人之常情,他不过是个孩子,何必苦苦相逼?」 此话一出,围观人群发出阵阵唏嘘。 那人认出明斯年手背的纹饰是桃源弟子所属,心下瞭然他们出手相助的缘由,自知无理可讲,招唿着店内伙计收拾残局,龇牙咧嘴揉着身上碰出的淤青,临走还不忘留下一句:「你们会后悔的。」的威胁。 虞扶尘无暇顾及,只见风长欢薄唇翕动,声音轻的难以闻及。 「师尊,你说什么?」 「你……行、止……」 这不是风长欢第一次在虞扶尘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他越是念念不忘,后者便越是急于求解。 行止……到底是谁? —— 「行止?到底是谁?」 深夜才清醒的风长欢睁开眼时,面对虞扶尘的疑问,有那么一瞬间想装疯卖傻矇混过关…… 不然呢?难道要如实交代他方才在混沌中想起,是自己亲手抹去他所有记忆? 世上最悲哀莫过于终其一生都在循着旁人的脚步,做光明背后的影子。 风长欢曾对此深有体会,不愿虞扶尘也同他当年一样,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故而只犹豫一瞬,心中便有了打算。 「为你取的表字……你今年弱冠,为师不想与你疏远,便起了爱称。」 真是大言不惭。 虞扶尘不信他的鬼话,可这名字比起当日的三花好了太多,便没提出异议,而是拐着弯的奚落那人:「师尊用心良苦,只是徒儿愚钝,不解其中寓意,还请师尊赐教。」 第47页 「止,即为偃戈止战。俗世纷争不断,宁不为正人,也不可行奸佞之事,此为君子之道。」 因他一番话错愕,虞扶尘没料到他竟对此早有思量,忖度须臾,倒也信了他是为自己取表字的鬼话,再问时态度恭敬了许多。 「那『行』又为何意,行思坐忆,还是行比伯夷?」 「傻徒儿,是行不逾……」 风长欢眉目含笑朝他伸出手来,话至中途,此情此景与记忆重合,连那人疑惑的神情都相似至极。 唯一不同的,便是当年稚气未脱的小童,如今已出落的风流俊逸。 长欢知难,来世有缘再为师徒,定把今生亏欠的,一併说与你听…… 恍然忆起当年的承诺,风长欢摊平的掌心握拳,肌骨下青筋走向清晰可见。 心头一紧,钝痛发散。 他承诺过的……有缘再为师徒,定要将当年未敢说出口的真相,一併说与那人听的…… 见他许久没有反应,低头吹着汤药的虞扶尘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师尊,是行不逾方?」 「是行易知难。」 似乎看到那人眼中泪光一闪,房内烛火昏暗,模煳不清,待虞扶尘定睛看时,风长欢又恢復平静,揉着疼痛不已的太阳穴,顾自岔开话题。 「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吧。明斯年说你身子骨虚,要休养许久才能恢復元气,今日被恶童咬上一口,就当是您一片好心餵了狗,下次别再冲动了,我……换我来也是可以的。」 他斟酌一下,把「会心疼」三字噎了回去。 风长欢接过他递来的瓷碗,仰头将乌黑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也不皱一下。 本以为劝他喝药还要耗上个把时辰,如此爽快倒是让虞扶尘吃惊,毕竟某位大橘舌尖是一点儿苦也沾不得,这会儿还在隔壁愁眉苦脸对着早已冷透的汤药哼哼唧唧。 「那孩子后来去了哪儿。」 「谁知道呢?明斯年本想将他带回客栈好生照料,才刚餵了米汤,他便跑得不见了踪影,或许那人说得没错,他就是个恩将仇报的小魔头,养不熟的。」 早前虞扶尘气的不轻,后来只剩无奈,后悔当初怎么就不听人劝…… 风长欢伸手蹭蹭他的鼻尖,见人红着脸避开,心里更是欢喜,本想隐瞒到底的秘密也抛之脑后,凑上前去眯着眼眸,狡黠之态活像只狐狸。 「你好奇我为何多管闲事。」 「……没有。」 「觉得我傻,对不对?」 「我是觉着你蠢,明知费力不讨好,还会暴露自身,何必引人注目。再者扬州城可是三十六陂的地界,多一事总归不如少一事。」 「这话还真不像你的性子。换作别人,我或许不会出手,但那孩子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不告诉你~」 「……」 他有意隐瞒什么的时候,真像只深谙人性的老狐狸精,三两下就可轻易骗走懵懂无知的小白兔。 可惜,风长欢轻看了他的徒弟,和白兔相比,他更像一只还没被完全激发出血性的狼崽子,尖齿足够伤人性命,唯独对他百般小心,哪怕到了非得叼着他回窝不可的时候,也会小心翼翼缩回利爪。 「抱歉,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一声轻响,轩窗应声而开,纱帘随之飘扬,许久才缓缓垂下。 窗沿上横坐一人,缁衣绛袍,风度翩翩,手中勾着颗蒲公草,鼓起腮帮一吹,绒朵散落风中,隐于夜色,再觅不得踪迹。 「步音楼?」 「正是在下。」 此人每次出场都极其符合他纨绔公子与地网杀手的身份,虞扶尘甚至觉着他给明斯年施种情蛊的原因归结到底,是因为他们骨子里是如出一辙的骚包!简直天生一对!! 风长欢双臂环胸,眉梢轻挑:「到底还是来了。」 「那是自然,晚辈总不会不知天高地厚,轻视前辈您的功力,今日来此是为寻求解毒之法,还请前辈高抬贵手。」 「你伤我徒儿时,可曾想过伤人害己?」 毒蛊本为妖法邪术,为天理正道所不容,故此九阴岛的「九」除去「五毒三邪为一害」寓意之外,还有为十二州垫底的一层深意,与九幽花海相同,多年来在修界不得翻身。 当年九阴岛与桃溪涧彻底撕破脸,鹬蚌相争,总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其中不乏别有用心者试图扶持九阴与桃源相抗,为达目的暗中使力,才令九阴在神州有了立足之地,不再受拘于南海孤岛。 早前风长欢还不知究竟是谁有这等闲心,试图在十二州中掀起滔天巨浪,如今看来,便是他步音楼背后的凌雪宫了。 面对质问,步音楼从容不迫,依旧挂着礼节性的微笑:「前辈教训的极是,不足之处定思悔改。」 毕竟明斯年体内蛊虫还需步音楼牵制,对方迎了个笑脸,便不好冷言相向,风长欢对虞扶尘勾了勾手指,沉声道:「去吧,他掌心应有寒毒留下的瘀斑,替他拔净即可。」 「我去?」 「为师只会害人,不会救人。」 他慵懒的靠在床栏,眸色黯淡,显得有些失落。 「只有你的纯阳灵体能救他,腕下三寸,运功驱除寒意即可。」 虞扶尘满头雾水,不好追问,只得照做。 第48页 替步音楼挽起袖口时,才发觉由于身染寒毒,他整条手臂都泛着青紫,冰冷而僵硬,已经失去行动力。 「……这么严重。」 「实不相瞒,若非桃源医宗对此都束手无策,我也不必冒着被宗门和地网视作叛徒的风险来此。」 察觉到虞扶尘对风长欢的寒毒一无所知,步音楼心生诧异。 他很快想起二人先前暧昧的异状,暗笑一声,与虞扶尘凑的更近了些,压低声音欺负着夜里耳朵不大灵光的风长欢。 「这位道友,你可知寒毒从何而来?」 那人答道:「师尊施的毒,自是从师尊来。」 「你这么想也没错,不过准确来说,是由寒泉圣水浸沁灵体多年才会造成。」 想拉这榆木脑袋一把,他故弄玄虚,凑到虞扶尘耳边,继续道: 「你师尊才是被寒毒荼害最深的人,我只是受了三分,不足挂齿,他……怕是日夜都要受其煎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啊。」 的确有些离谱,就风长欢平日那不着调的德行,谁会信他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步音楼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心道如果二人只是表面师徒…… 突如其来「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他的思绪,正是虞扶尘拍案而起。 风长欢被惊动,转眼间,虞扶尘已然站在他身前。 烛火跳动,空气凝澹。 「师尊。」 风长欢没敢抬头,觉着气氛如此沉重,应当又是被他发现了端倪,不悦了。 唯恐见他眼中含怒,便连话也不回,歪着脑袋装聋。 「师尊,你……夜间钻我被子,是因为……是因为我能让你舒服吗?」 等着好戏的步音楼悠哉悠哉啜着凉茶,听得这话当即喷出一口水来,呛了个半死。 ……这小子,都发展到那一步了还在装傻,果然是他多管闲事了?? 同样震惊的还有风长欢本人,咽了口唾沫,一时竟不知重点该放在寒毒的隐情被他察觉,还是脱口而出的暧昧之词上。 慎重斟酌一番,他点点头。 ……何止舒服,简直销魂蚀骨!! 在扬州城的时日,为防止风长欢夜里偷爬上他的床,虞扶尘每晚都要落三道门锁,再补一道结界,加之他是住在客栈二楼,风长欢又有畏高的毛病,借他几个胆子也是不敢上房揭瓦的。 ……这些日子,师尊一定很冷吧。 情不自禁拉起他冰冷的手,感受到那人转瞬即逝的赧然,欲言又止。 虞扶尘想说:师尊,以后便和我睡吧,不会再把你拒之门外了。 可这话太难启齿,也太容易令人误解。 说起来,是因为他天生纯阳灵体才可替风长欢缓解寒毒之苦,可灵相属阳的人又不止他一个,换了别人…… 换了别人,睡他师尊……想想就觉着莫名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 不成,果然师尊只能和他一个人睡!! 「师尊,我……」 「等等,你先等等!」求生欲极强的步音楼出言制止:「在睡-你师尊之前,可否大发慈悲先帮我解驱寒毒?你别忘了,我也是要牺牲色-相给你师兄解毒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卑微少宫主,在线助攻却被塞把狗粮,实名心疼。 今天来聊一下神识混乱的师尊,沉迷国漫不能自拔,我一直感觉死前的师尊和《不良人》里的岐王李茂贞,还有《西行记》里的杀心观音有些像,包括气质啊,待人处事的方式,以及仅有的一处弱点。 不算是剧透,师尊是死而復生的相信很多小可爱已经猜到了,他死前唯一的弱点就是小奶狼,若非如此,也不必替他换了命途,自己坦然迎接死亡。那个时候的师尊只当这是师徒之情,直到復生后才明白,不是所有师父都愿捨命去救徒弟,他是因为爱。 但他会承认吗?以师尊的性情绝对不会,但是现在的他已经表现出了人格分裂的特徵,至于原因后面会讲到,只能说调戏奶尘是他的本性,也是从前的他永远不会表露出的隐藏一面,所谓人格分裂,不过是在另一种层面让他再现了真实的自己。 —— 霸道审核员爱上我,敢想不敢写……在这里放一下不常用的微博:@剑止日更八万八,时不时发个福利,比如晋江币之类的鸭,欢迎各路英雄来关注啊!!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26章 师尊,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师尊……睡着了吗?」 少年身子僵硬, 缩在他怀里的那位也是一样。 虞扶尘从没有想过自己竟会和男人同床共枕,还是以……如此暧昧的姿势, 以至于合眼后满脑子都是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挥之不去。 对师尊也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简直是…… 「为师夜间耳朵不好, 你得贴上来才听得清楚。」 那人气息不乱, 淡然说道。 幽幽回过头来,眼眸映着月光,虞扶尘从中看见了自己的轮廓。 他是断然不敢看的,唯恐反应会令师尊耻笑, 他待他的感情很纯粹,小心翼翼生怕有了闪失……甚至紧绷身子不敢夹紧双腿。 他半晌没有答话, 风长欢索性转过身来, 无拘无束靠在他肩头, 一副餍足之态。 「行止啊,为师还有点冷,你抱紧一点。」 「……」 第49页 换作旁人,与风长欢接触也会受寒毒影响, 四肢麻木逐渐失去知觉。而虞扶尘生来即是纯阳灵体, 纵然是块寒冰, 也能用体温融化了去。 可面对那人的调戏,他觉着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令人悚然。 「师尊您自……」 话到嘴边,重字竟说不出口。 想起醉月楼的钟馗姑娘, 莫名觉着自重一词很是伤人,如若对风长欢说了,他一定会后悔,故而脑子一热,改口成了: 「师尊您自可到我这儿来。」 ……这算什么,邀请?! 有了他的准允,为老不尊风长欢更是得寸进尺,一头撞在他胸口。 待回过神时,那人支着头坐起半边身子,笑吟吟的望着他看。 「师尊?」 「总觉着你比起小时候木讷许多,仔细想想,应是当时的我从未对你做过出格之事。不知怎么,重活这一次原本静如止水的心中多了许多慾念,对现在的我而言,你简直可口……」 说着,还煞有介事一舔嘴角,比起战战兢兢的虞扶尘,分明是他自己更诱人。 后者满心疑惑。 或许他是该问自己为何可口的,难道师尊要化身野兽将他拆吃入腹?可他还是对过往的执念更甚三分:「你认识从前的我?」 何止认识…… 风长欢是不敢说出口的,故而犹豫须臾,又以笑容掩盖胆怯。 「不知道被一个男人拉扯大这种事对你而言,算不算得上羞耻。」 虞扶尘心道:就算真有,也比不得现在被迫和您躺在一张床上羞耻…… 他答:「再混帐也不会忘却养育之恩,师尊把我当什么人了?」 「那么,被一个男人以精血抚养长大呢?」 这次,风长欢褪去笑意,为刻意避开虞扶尘的目光才垂眸去看指尖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迹凝固结出一层薄痂,隐隐作痛。 除此之外,有什么地方也在疼着,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 皎月映照之下,他的脸色更显苍白。 虞扶尘与他对视着,脸上一热,想替他将散乱额发捋到耳后的手在中途改了方向,摸摸自己的鼻尖,颇有些无所适从。 动作太过亲密,实在不适合师徒之情,不过……倾慕之意倒是有的。 「师尊,你对我很重要的对不对?」他问。「老和尚说过,在我遗忘的七年里,有一人曾在我命中留下浓墨重彩,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不敢当。」 风长欢自认,从他在小乞丐身上见到童年行止的幻影,而将残存记忆拼凑在一起时,他便在设想有朝一日师徒相认时该如何回答他的询问。 他没想到事到临头,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的自己竟会是轻淡的一声「不敢当」,好似寥寥三字就足以诉尽他们的过往。 「是我来迟,害你至此。」 至此,他还能平静而言,可再开口时,竟带着不易被察觉的哭腔:「行止……是师父没保护好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虞扶尘想答,可接下来的一声「求你了……」令他哑然。 本该是没有记忆的,对风长欢的印象也是始于崑崙之巅,凌霄塔下,并无过多情意,但心口却是被尖刀生生剖开一般的疼…… 「师尊,你别哭,我怕我哄不好你。」 他替他抹着泪水,像只急于报恩,又不知如何才好的小野狼。 想亲近,却怕尖牙利爪伤人,想疏远,心尖又牵扯着,疼的鲜血淋漓。 师尊泣下的每滴泪水,都是寒凉入骨的血珠。 记得他曾斥他冷血,曾说无论如何也不愿拜在他门下,想来那时的师尊并非毫无知觉,不发一句怨言的受着,好似这是他理应承受的无端恶意。 「哄得好的,亲我一下就成,你试试。」 不堪气氛如此沉重,风长欢耍起稚子心性,指着自己的唇,又靠近了些。 虞扶尘甚至能感受到那人唿在他面上的气息,近……太近了。 几乎鼻尖相抵,能感到那人长而浓密的睫羽扫在脸颊,带来一片轻痒。 亲……还是不亲?! 这是非礼没错,可是师尊主动的话,只要顺水推舟便好了吧…… 明知大逆不道,明知有违伦理,可他居然不反感,也不想抗拒! 难道是因为师尊太美了? 「师、师尊!」 「怎么,怕了?」 「怎会?师尊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 他作势迎上前去,可在即将碰触时,又从中嗅出一丝异样。 师尊受寒毒所害,浑身都是冰冷,嘴唇应当也是如此…… 从前老和尚对他讲过精怪的传说,那些伪装成貌美女子的妖物总是要诱骗无知男人入怀,藉机抽取精气,乃至魂灵…… 难不成,师尊也想从他身上偷些阳气? 想到这里,他又停了。 莫要小看了须臾,在少年的复杂心事之下,弹指的一瞬也能浮想联翩。 他甚至猜想过师尊的双唇会是何等滋味,冰凉,但柔软……他喜食糕饼,应是甜的,不过他同自己说了许多话,隐忍着禁咒带来的痛楚,还会带着一丝血腥气吧…… 「师尊,我……」 「你还是不敢。无妨,为师主动些也没什么不好。」 眼看那人闭眸欺身上前,原本还激动着的虞扶尘乱了阵脚,不由自主往后挪了些。 第50页 「师尊!等等,我还没准备好!」 他背靠床栏,再无躲避的余地,一个冰凉的吻就将落下,索性认命的闭上眼。 被亲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算起来占了便宜的人说不定还是自己。 屏住唿吸,静待着那人的靠近,许久……没有反应。 少年心中疑惑,试探着睁开眼来,只眯起一条缝隙,便见那人近在咫尺,笑的很好看,带着些许顽劣,非要他睁眼看了才肯亲一般。 狼崽子有些迷茫,老狐狸趁虚而入,俯首便要啄在他唇上。 怎料得此时,好死不死一声巨响传来,随即地动山摇。 由着这一阵震颤,本该落在虞扶尘唇上的吻,也偏离至唇角。 少年郎未经人事,即使宛如蜻蜓点水,也足以失神许久,可于风长欢而言,十几年啊…… 他等了十几年想吃的肥肉,莫名其妙从嘴边掠过,只沾了星点油沫,不足以果腹,反而更饿了…… 他双手绞着身下的被子,眼眸因没能如愿而显露出嗜血戾气。 如若可以,再补上一次也未尝不可,奈何难得温存的气氛被破坏。虞扶尘见他脸色一变,随即眼神变得寒厉,甚至隐隐透着股杀气,蓦地变了个人似的。 「师尊?您这是怎么了?」 他一时没能确认,本想阻拦,但风长欢已然起身,捞了件外衫披在肩头,冷声道:「动静闹的不小,为师出去看看,你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回来。」 虞扶尘还想拦人,方才的异样令他不安,可风长欢阔步出门,只余背影隐于夜色。 「师尊……」他无奈道,「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 「所以,为什么师尊会在你房里?」 任凭明斯年想破天去,也猜不到自己的师尊与师弟会睡在一张床上。 这会儿他也是被响声惊动才出门查看,和虞扶尘一眼,衣衫不整的他脸色是红的。 「说来话长,倒是你,伤势已经无碍了吗?」环视一周,没发现步音楼的身影。「凌雪宫少主不在?」 「莫要提他!」明斯年繫着腰带道:「他让我留在此地,不可乱跑,待他查明情况自会回来。」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明斯年嘆口气,斟了杯酒顾自饮着。 他招手让虞扶尘随他一併入坐,纠结许久,才挤出一句:「有件东西,想托你转交给师尊。」 平日和风长欢多说半句话,这人都会争风吃醋,别扭好半天,如今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不要,反而是要拱手让人……不是他的性子啊? 惊愕是意料之中,明斯年从干坤袋中取出被层层包裹的物什,递到他面前。 「是支水烟杆,师尊他受禁咒所害,总吐血不是办法。我按照桃源的秘方为师尊调制了菸叶,能缓解病痛。」 「你如此有心,师尊定会开心才是,为何要我转交?」 「我觉着你……和师尊关系不一般。」 听他这话,虞扶尘被口水呛得勐咳半晌。 ……难不成已经给他发现自己和师尊同床共枕了? 这事今日才发生,没理由啊,莫非是步音楼告密…… 小野狼心情复杂至极,也不知该应下还是该解释,尴尬的很。 「我……没有。」 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可疑了。 实则明斯年所指的仅仅是他有讨好风长欢的本事,每次同师尊在一起,那人总是紧绷着笑容,看似和蔼可亲,实则疏远生分,相比起二人,他才是多余的那个。 ……他是个内心极为敏感的人,旁人态度稍有变化都会引起不适,所以他会先一步疏离。 榆木脑袋的师弟没有玲珑心思,不会深思其中含义,便一口应下,把玩着缀着珠玉,表面被打磨的乌黑油亮的水烟杆,暗自感嘆这位师兄真是出手阔绰。 「难不成这个也是……」 「出自我听雨楼。」 陌生而低沉的男声代为解答,二人双双回头。 长廊转角处正立着个暗色人影,靠在栏杆上,一副慵懒之态静望着他们。 「你是听雨楼的人?」 明斯年终于忆起先前在廊中与他擦身而过,令他感到熟悉的黑衣男子,再细听这个声音…… 「云无欲?」 不请自来的云无欲摘下兜帽,爽朗一笑:「许久不见,不知令师可还安好?」 「我离开桃源,现已师从于他人,师尊甚安,不劳挂心。」 虞扶尘满头雾水,传闻听雨楼接受修界各方人士的委託与指派,下设影堂、暗场等分设,并无明确立场,故而所行之事极为隐秘。 面前这位不知在楼中担任何等职位,光明正大出现在此,难道是为了任务? 比起明斯年,云无欲还是对虞扶尘的兴趣更甚,飞身跨过栏杆跃至二人身旁,顺势对前者抛了个媚眼,引得大橘瞬间炸毛。 「云无欲!你有病吧!!」 「嘘——不瞒你说,今儿个我这里有个大宝贝,不知您想不想看看?」 「滚!」 「放心,我没有恶意的,只想完璧归赵。」 说着,云无欲从袖中勾着红线取出一块玉佩,晶莹剔透,乃是上品,奈何正中一道裂痕触目惊心。 虞扶尘一眼认出那是他无计可施抵押给客栈掌柜的物件,下意识去夺,可云无欲却先他一步将玉佩收回。 第51页 想起物件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也没有能力赎回,少年只得悻悻收手。 明斯年仿佛看到他头上有两只尖长的耳朵,没精打采的垂了下来,就连时常摇在身后的尾巴,此刻也是夹在腿-间的。 明斯年何等精明,猜出近些日子他悉心照料,食宿与药钱都是由此而来。 他拍拍虞扶尘的肩膀,对云无欲伸出手。 「这玉佩是我师弟的心爱之物,还请还来。」 「别误会了,我是瞧见这东西在凡人手里暴殄天物才买了来,价格暂可不提,我想卖个顺水人情,不如请这位道友将得来玉佩的经过告知于我,我便完璧归赵。」 开出的条件令虞扶尘很心动,可他对玉佩的来歷的确没什么印象,当年在佛宗睁开眼时,玉佩已经戴在胸前,虽是块碎玉,却能暖去内心寒苦,或许并无价值,对他却是独一无二。 虞扶尘沉吟片刻答道:「我没有故事,但它很重要。」 众人默然,明斯年也不例外。 他觉着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触动。不知是同情他并不讨喜的师弟了,还是由此想到了自己。 于是他直挺挺从云无欲手中拿回玉佩。 意外的,后者没有闪躲。 虞扶尘道了谢,接过玉佩后挂在颈间,润玉贴在心口,散发着暖意。 倘若当真如师尊所说,他并无记忆的七年之中与师尊有所牵绊,那么这玉佩应当与师尊也有所关联。 他抓着玉佩,便抓着了自己的过去,足以藉此寻得来处,踏上归途。 「我这人心善,希望天下太平,想在山雨欲来前提醒你们及时退避才会到此,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云无欲抬手,借着昏暗烛光望着他食指上散发微光的玛瑙戒指。 「卖了人情给你,顺便奉劝一句,尽快离开扬州城。」 「为何?我们到此才不过一周。」 「你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今夜之事仅仅是开端,有人慾加害你们,现已暗中行动。记得从现在开始,不要相信任何人。」 云无欲摆手,转身阔步出门,明斯年脸色很是难看,追上前去,冷声问道:「是那位的意思,还是你自己随性搅局?」 「别管,谁都是一样,总不会害你。」 「信你的鬼话!」 「你既不信,又何必问我?」云无欲先是一笑,敛容继续道:「至此,当年的祸事已然明朗,他活着,就有沉冤得雪的一天,死了,就要背负千古骂名。明斯年,不只是你,那位师弟是任重而道远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被审核大队盯上了,日行一封,救命…… 最近有了个abo幻蛋的构思,过些日子会开个预收文,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27章 师尊,几个菜啊醉成这样? 夜尽天明时, 虞扶尘和明斯年活像一双门神,各自心里都有个担忧的人, 一左一右守在客栈门前翘首以盼。 一夜未眠的少年昏昏欲睡, 眼皮子快合严时,忽觉冷风吹拂, 惊醒时恰好有暗色人影从眼前疾速掠过, 随着一声巨响摔在成堆的杂物里,发出一声哀嚎。 「不是我,真不是我……」 睁眼一看,明知无理可讲, 还是不肯死心解释着的人正是步音楼! 半梦半醒的虞扶尘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扶人,就见风长欢悠悠踱着步子走来, 他面上不带一丝傻气, 肃然时不怒自威, 连明斯年见了都不由得退后一步。 此刻他气势大变,比起当日与步音楼初见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下一刻动手伤人也不意外。 「师尊,这是怎么了?」 虞扶尘问道, 那人不急于作答, 广袖一挥, 一个箭步闪身到步音楼面前,抓着他的领口,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提了起。 「不是你,难不成是他们出卖了本座?」 本、本座……? 几个菜啊醉成这样…… 这个称唿令虞扶尘愕然, 明斯年也是满心疑惑。 这又是玩的哪出?? 二人尚不知情,步音楼不好求助,只能自认倒霉,死死咬唇,清楚一旦开口就会陷入死局。 一边是爱徒,一边是追查他下落的地网,瞎了眼的也能认清孰亲孰远,他与风长欢实力相差悬殊,他杀自己就如同碾死只蚂蚁一般,断不可鲁莽…… 「风前辈,我体内尚有寒毒残留,若能寻得解救之法,也不必担着风险来此,您出了异状,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正是为己,我才不能出卖您!同样,凌雪宫与地网都没有理由对您出手,嫁祸于您的另有其人!!」 出卖?嫁祸?? 虞扶尘猜出些苗头,劝道:「师尊,应是有什么误会,先消消气。」 到底是爱徒的话更有分量,风长欢放开被勒的透不过气的步音楼,后者随即瘫倒在地。 那人漠然瞥了一眼,转而进了客栈。 虞扶尘紧随其上,明白昨夜定是发生了大事才令他如此不安,想起先前云无欲的忠告,心底生出一丝不安。 「师尊,到底发生了什么?」 跟着风长欢一路回房,他始终不肯开口,虞扶尘情急之下握住他的手腕。 「师尊!」 万万没想到,触碰带来无力的瘫软。 风长欢生来不愿在旁人面前显露脆弱,对待徒弟尤甚,唯恐自身的薄虚会令他担忧,若非隐忍不得…… 第52页 虞扶尘的追问没有结果,迎来的却是冰凉而虚弱的怀抱。 那人俯身将头埋在他颈窝,唿吸微颤,连吐字都万分艰难。 「行止,我没有作恶……对吧?」 莫非他是在害怕着什么? 风长欢性情多变,方才还带着狠厉,此刻却像只受伤的小兽,瑟缩在虞扶尘怀里。 少年从未安慰过什么人,见他这般,心中难过不已,斗胆拍拍那人的背,温声道:「为何这样说,发生了什么?」 「昨夜到醉月楼寻欢的宾客中,数名三十六陂弟子遇袭,无一例外,都被贯穿身体,生夺五脏,死状惨烈……若不是身上尚存你的体温,连我都要相信是我所为了……」 他很疲惫,死死握着虞扶尘的手,十指相扣还嫌不够,仿佛要将他融入骨血才能觅得一丝暖意。 「夺取五脏应是为修炼妖邪功法才是,再者贯穿身体又与师尊有何干系?」 「你见过的……那日为护你与斯年,我曾以寒刃与地网相抗,寒刃的杀招……就是穿心裂体。」 难怪会提及嫁祸,若果真如步音楼所说,此事与他、与凌雪宫,乃至与地网无关,知晓风长欢并未身死的人不正是要把这害人的脏水泼在他身上? 虞扶尘咬着下唇,他对修界不甚了解,事到如今,连何人对风长欢虎视眈眈都不知,他想安抚那人的情绪,不想触手所及的竟是一片湿冷。 垂眸一看,掌中沾染大片血迹,那人穿着他的天青色外衫,就算沾染血迹也不明显,虞扶尘慌了神。 「师尊!」 「别吵……一点小伤,别大惊小怪。」 他脸色煞白,一推虞扶尘要他振作精神,奈何失血过多,引来头晕目眩,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虞扶尘忙将他拉在怀里,不容抗拒的打横抱起,他越是挣扎,搂得便越紧,终是被按在榻上动弹不得。 倘若可以,虞扶尘真想捆了他的手脚,以免这人强作无碍耽搁伤势。 从方才血迹的位置来看,伤处应该是腰际。 当虞扶尘解着风长欢的衣带时,他明显看到那人本该因虚弱而显出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色,胡乱摆手想将他推开,但有气无力的动作比起挣扎更似勾-引…… 「你脸红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未经人事的狼崽子气的大吼一声,凶的老狐狸一怔,而后眯起眼眸,透出危险的气息。 「你倒是做点什么啊!混帐徒弟!!」 被话一激,他顿时恢復三分气势,咬牙抬腿就是一脚,硬是把不知所以的虞扶尘踹远几步。 狼崽子见状立刻服软:「师尊,你、你别生气,你伤的很重,不快些处理恐有大碍,别再硬-挺了,我帮你,好不好?」 难得他低头,要不是伤口的确疼得厉害,风长欢定要再享受一番。 不过还好,来日方长。 思及于此,他没再坚持,顺从的俯卧在榻上,将伤处往前拱了拱。 脱衣服这事,还是要那人亲手来做~ 有了先前的教训,哪怕那人不再透出杀意,虞扶尘也害怕这勐兽反咬一口。 他小心翼翼上前,掀起那人衣袍的下摆,没想到最先映入眼帘的并非骇人伤口,而是腰窝间纹刻的一朵蔓延至背部的殷红莲花,衬着莹白如玉的肤色,格外醒目。 长夜安隐,多所饶益。 妙法莲华……莫非…… 「别……别看那里。」 风长欢挤出一句可怜兮兮的挣扎,虞扶尘明白他这是不愿被注视不堪,顺应他的心意,转而轻柔的剥离开被血液凝在伤处的布料。 能感受到掌下的身子在强忍颤抖,定是痛的急了。 「师尊,等下给你吃桂花糖藕好不好?」 风长欢刚要开口应声,那人便藉机撕去与伤口粘合在一处的里衣。突如其来的疼令他猝不及防,不得不掩口将痛唿咽回腹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 唯有亲眼所见,虞扶尘才知晓他伤势究竟有多严重,血肉模煳成一片,分明是才刚撕裂的伤口,创面周围红肿大片,更有溃烂之处,可怖至极。 「淬了毒的暗器?」 他唤了明斯年来,后者见得那人后身的惨状时也是大吃一惊。「这是……」 「师尊受了伤,快帮他处理伤势。」 趁明斯年回房取来九针时,虞扶尘藉机将双指探入伤口,轻抚那人的肩背作为安慰,干净利落从中取出残留在他体内的碎片。 伤口随之涌出大量鲜血,不得不按压周遭肌肤以免失血过多。也就是这时,他发现那人的血是有温度的。 不冷不热,只是微凉。 「封住他的血脉,别让毒逼入心脉!」 桃源医宗经验丰富的大弟子只一眼便从中看出端倪,明斯年吩咐虞扶尘点穴截脉的同时也取出九针施法。 「出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说话时,神武玉笛显形。 早就听闻桃源治病救人别有一番疗法,大多时候不会准允外人观摩,虞扶尘干脆的关门走人。 立于死寂的廊间,他望着掌心沾染大片血腥的碎片,依稀认出那凶物的原型。 ……是颗獠牙。 难道伤了他的是灵兽? 万受谷位列十二州之中,却极少干涉修界之事,甚至修炼宗旨是不为得道升仙的,为何会出手加害风长欢? 第53页 他用衣角擦去满手血迹,将那獠牙小心收起,转而去到隔壁明斯年的房间。 步音楼在此为先前擦碰的瘀伤涂着药酒,见他推门而入,立刻穿上垂在背后的半截儿袖子,藉以遮挡他肩头的青紫,若无其事迎了个笑脸。 「换作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更衣,你可就得对我负责了。」 「情场得意的凌雪宫少主会心甘情愿画地为牢,倒也是件奇事。」 被噎一句,步音楼也不气,招唿虞扶尘上前,倒了杯热茶。 此人深谙人情世故,虞扶尘只觉他城府极深,并不适合深交,故而谢绝了他的好意。 「我有事想问,还请把昨夜之事的原委尽数告知于我,多谢。」 精明如凌雪宫少主也被他的问话给难住了。 若是只为求解,老实交代与尽数保留的选择权还在他手里,可对方开口就道了谢,实在不知如何拒绝。 以他老谋深算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将真相和盘托出的。 转念一想,他与师徒三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落了难,对方也快活不到哪儿去,况且这事推在虞扶尘头上,他也可以藉机脱身。 借着喝茶的工夫做了权衡,步音楼决定一五一十道出实情。 「昨夜我是循着你师尊的脚步追去,待我赶到时,他已在醉月楼面对三具勉强才辨认得出人形的尸体了。」 风长欢只对虞扶尘提起死状惨烈,却没说过会是这般光景,只是听着都令人胆战心惊。 他又问:「那我师尊为何会受伤?」 「扬州城毕竟是三十六陂的地界,与之交情不错的门派弟子都会暂留此处。当时得到消息的三十六陂代掌门望见一双鬼瞳,便猜测是崑崙九梦君对十二州有所隐瞒,事发突然,唯恐祸及宗门,一时不敢张扬,便任由那些来路不明的散人修士对他出了手。」 他停了片刻,又继续道: 「其中一人的灵宠正是苍蟒,他是……月华氏的萧琛。」 实则此人的身份不应由步音楼道明,他站在风长欢的立场,势必要开罪他人。 不过就算不明说,虞扶尘也猜得到有能力驱驭苍蟒的人世间屈指可数,到头来还是会怀疑到月华氏的长老头上。 「苍蟒……」虞扶尘喃喃道,「师尊身染寒毒,火属性的灵兽就是他的天敌。」 灵兽与人不同,天生灵力满盈,并不会因自身修炼而大幅增长,靠与主人心意相通增强战力,故此降生的一刻,就註定命途。 且不提萧琛是何许人也,仅仅是在事发现场出现一只能克制风长欢功力的灵兽就足够可疑,说不是有人刻意而为,未免太过勉强。 虞扶尘百思不得其解:「是谁泄露了师尊的秘密……」 这话另有所指,步音楼忙撇清干系:「害了你们对我没有好处,我没有理由出卖你们。凌雪宫对此一无所知,至于地网……」 「你相信手下的人不会泄露秘密?」 「不敢尽信,我不好妄言,只能说没有理由。地网受命于玄机塔尊主,虽直属于九重天,却是尊主的亲卫,没理由违抗他的命令,况且尊主从未对我下达杀令,想来,他对你师尊并无恶意。」 事已至此,再纠结是何人泄密不再重要,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脱身。 逃,他们又能逃得到哪儿去?天下归属于十二州管辖,九重天要他死,他又怎会有活路? 见他神色凝重,步音楼自知有一事不好说明,却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他试探着开口,改口直唿其名:「扶尘,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对他怀有恶意的人不在地网,而是……佛宗?」 不然又如何解释得了他前脚离开无相山便出了这等乱子? 从来不敢设想的可能,未必就不是真相。 虞扶尘冷眼质问:「你想说什么?」 「佛宗……我是说现在的佛宗,或许不再是虚云大师在时的光景了,不管你从前如何坚信,如何笃定,你都要明白物是人非这四字的含义。」 语毕起身,步音楼重重拍着他的臂膀,清楚让他被迫认清现实并非易事,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唯一的不妥,便是同他说了这番话的是最不合适的人。 自己没有立场,没有理由替虞扶尘指出明路,甚至他是死是活都与自己无关。 ……为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真是吃饱了撑的。 直到迈步出门时,感到胸中一阵发紧的不适,他才明白自己不得不相助的理由。 情蛊双虫,同根同生,自他动手施下毒蛊的一刻,他的命途就註定要与明斯年相连,自此之后除非一死,再无了结之日。 ……奇了怪了,不过是个长得好看了点的医宗弟子,性子阴晴不定又恶劣,他怎么会在这种人身上栽了跟头? 似是为惩罚他生出如此恶念,龟息在体内的蛊虫勐然抽动躯体,痛的步音楼险些一个跟头跌到楼下,令他清楚听到外界的异动。 「就是那个红眼男人,害了三十六陂的道爷,让他出来给个说法!!」 虞扶尘出门,为图省事直接跨过栏杆,推开客堂大门时正对上客栈老闆息事宁人的背影。 「各位乡亲,有话好说啊,他们是暂住在小店的客官不错,可他们做的事与小店无关,可千万别因他们作恶而打砸了我这儿的物什啊……」 第54页 「少废话!你敢包庇他就是一伙儿的!连你也一起送到三十六陂,让掌门来评理!!」 放眼望去,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客栈门前的都是布衣粗褂的凡民百姓,手执镐头铁锹,一个个叫嚣着评理,蛮横霸道。 面对如此阵仗,虞扶尘太阳穴一阵刺痛。 要是三十六陂的人找上门来还有理可讲,可一群凡人,连修界规矩都奈何不得,胡搅蛮缠起来真是有够麻烦。 还想求助于见多识广的凌雪宫少主,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遇事不决,先跑为敬。 「……真是够义气!」虞扶尘咬牙切齿,硬着头皮对为首那位吵得最凶的民夫解释:「诸位所说的应该是我师尊,若是得罪了大家,我这做徒弟的先给各位赔个不是……」 「呸!人命的事,道歉就想矇混过关,太便宜了些!那可是三条命啊……凡人犯了杀人的大罪都要扭送官府砍头,难道修士作恶就要被容忍?」 此言一出,周遭乡民纷纷附和,虞扶尘立于其间势单力薄,百口莫辩。 「行止,不必解释,他们坚信我行恶,纵然铁证如山也难撼动心中偏见。」 回头望去,衣衫半掩的风长欢正被明斯年搀扶着站在楼台上。 见虞扶尘回眸,那人佯作泰然,双手负在身后缓步下了长梯,本想做的滴水不漏,奈何腰间伤重力不从心,只走出三五步便没了气力,被迫停在原处,勾出从容不迫的假笑。 「行得正,坐得直,阎王邀我不嫌迟。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行止啊行止,你还是嫩。」 不过,讨喜的很。 风长欢一露面,人群唿声明显减弱,而后便是死寂。 虞扶尘上前去伸出手来,旁人看不出端倪,只有二人明白若不借着他的扶持,风长欢根本寸步难行。 「师尊,小心。」 他牵着那人跨过脚下阶梯,当风长欢行至人前,由着对他强大功力的畏怯,众人皆是退远几步,以免靠的太近被他夺了性命。 「莫说这事非我所为,就算人真是我杀的,你们不过肉身凡胎,又能奈我何?」 他明明笑着,却使春风有如夹杂寒谷冰雪,令人感到无尽冷意,攫着人心,使其深陷恐惧,难以自拔。 「三十六陂的缩头乌龟,不敢与我相抗,倒找了你们这群替死鬼,莫不是欺我不好动手?」 他话中带刺,为首的民夫将镐头护在身前,气势寡虚的质问:「怎么,面对凡民,你真要出手不成?」 「你还不配,让开。」 风长欢上前,那民夫与他对峙不过须臾就败下阵来,畏惧血眸中若隐若现的煞气,扔下镐头回头一熘烟的跑走,旁人见状也萌生退意。 「谁也不准走。」 虞扶尘听那人轻声道,一道结界罩在四周,那跑在最前的民夫一头撞上,当即昏死过去。 其他人立刻老实下来,不敢再多嘴一句,见风长欢靠前,立刻让出条路来。 人群尽头,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风长欢幽幽上前,虞扶尘紧随其后,那青年体态的人很是面生,他从未见过,可被青年拉着的男童却很眼熟。 「你……」 这不是那日在街头惨遭毒打,被师尊救下的小乞丐吗? 正要招唿一句作为寒暄,那小乞丐抬手一指风长欢,适时打断了虞扶尘的善意。 「他。」 分明是稚嫩童音,却冷漠的让人心惊。 小乞丐说道:「那日当街餵我喝血的人,就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28章 师尊,余生我护你 「祸世妖人, 血饲凡童,莫不是想以妖邪之法造就傀儡为己用?风长欢, 你好大的胆子。」 青年一身月白色衣衫, 姿容俊秀,眼中透着股灵气, 看上去才及弱冠, 眉间冷逸却与外表甚是不符。 在此之前,虞扶尘只在一人身上见过这等违和,即是崑崙九梦君柳长亭。 此人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沉静如水的眼眸凌厉似刃, 给人以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况且, 还对那人直唿其名…… 能有这般口气的人, 身份在宗门, 乃至十二州中都是居高不下,莫非…… 「你看起来很眼熟。」风长欢不赏他面子,转而望向倒打他一耙的小乞丐:「几日不见,看你恢復元气, 我便安心了。」 意料之外的反应, 比起大发雷霆更让男童惊慌, 忙扯着青年的衣袂挡住脸,天真以为幼稚的举动可以逃避现实。 毕竟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尚不知晓人世的险恶。 众目睽睽下,青年抽出手来, 毫不顾及先前告密的情义,面露嫌厌拂着衣衫,怕被玷污了去。 「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还想转嫁给我不成?」 「可、可是……」 「以血饲餵行径可耻,绝非是为救人性命。这话是你亲口讲的,不是吗?」 「那是因为……」 青年翻脸不认人,小乞丐吓得脸色煞白,本想寻得靠山才出卖了救他一命的恩公,岂料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若我是魔物,饮了魔物之血的你,又是什么?」 风长欢笑意不减,事不关己似的等着好戏,倒是虞扶尘急火攻心。 「师尊!别闹了!」 他气的不轻,风长欢只得收敛玩心,迁就的点头:「好好好,不闹。」又对那青年道:「萧琛,伤我还嫌不够,想取我性……」 第55页 「娶你?放屁!」 不容辩解,萧琛张口便让巧舌如簧的风长欢哑口无言。 后者一摸头,嗅出一股子火-药味,同时觉着背后一凉,回眸看去,虞扶尘脸色铁青瞪视着萧琛,一口银牙咬的咯吱作响。 至于事态发展至此的缘由,蹲伏在客栈房顶藉以隐蔽身份的步音楼满心疑惑。 以萧琛的性情应当不会失言才是,莫非这句调戏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纠结用意的空隙,步音楼的目光适时落在明斯年身上,那人站在人群最后,不动声色连退几步,仰首与他对视一眼,向下指了指。 这意思……莫非是要他出手相助? 步音楼身为凌雪宫少主,儿女情长的私事不比门派大义,此时要是挺身而出替风长欢解围,无疑是向十二州表明凌雪宫立场,到时引来祸端,罪责他一人难以承担。 「滚下来……」 他见明斯年含怒摆着口型,犹豫着没有作出回应,那人便恼羞成怒。 纠结不下时,万万没想到明斯年这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对待自己居然也不留情,一片薄刃出袖,竟毫不犹豫刺在心口。 甚至来不及制止,立觉痛意自胸前撕裂开来。 步音楼疼的龇牙咧嘴,见那人也是咬唇隐忍,心下瞭然。 情蛊同根同生,本是一体,即使分隔两处,痛感依旧牵连。 ……为了逼他出面,连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也做得出来?! 唯恐明斯年狗急跳墙,步音楼只好遂他心愿,在虞扶尘与萧琛针锋相对的当口,出面横身在二人之间,适时缓解了僵持的气氛。 「许久未见,萧宗师依旧英气逼人,今日有缘相遇,实乃晚辈之幸……」 萧琛不擅交际,人情世故于他而言皆是身外之物,哪怕是满口敬辞的晚生,他也能恶语相对: 「长辈说话莫要插嘴,步宫主就是这样教养你的?」 虞扶尘心道:您这教养也不比他强…… 「萧宗师请息怒,晚辈不过是路过此地被人声惊动前来一见,不想竟是您亲驾来此。方才之事,晚辈略有耳闻,在扬州城逗留的时日,也听闻这位前辈不忍路有饿死骨曾仗义相救,并不像是会出手加害的人,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他作恶时,你还在极寒北地滚雪球!竟与我谈及误解,可笑至极!!」 简直无理可讲。 虞扶尘心知步音楼出面解围实在是为难,见他满眼无奈不知如何与萧琛相处,示意他不必再多言,并将摇头晃脑犯傻的风长欢拉到身后,一步上前。 气氛瞬间紧张。 「我只问一句,伤我师尊的人是不是你?」 「何止伤他?还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说罢,萧琛将碍事的小乞丐推到一旁。 不等众人深思他此举是何意,下一刻,有如腾蛟的银白巨蟒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蛇来得突然,须臾间显出了参天之姿。 庞然大物倏然出现,虞扶尘没能看清它的来路,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片片鳞甲折射出冷光,细长瞳孔中映着一双人影,血光转瞬即逝。 虞扶尘见这凶物足有井口粗细的躯干上除去主首之外,脖子上竟还长着八个一模一样的脑袋,面目狰狞,血口大张,面朝四面八方,时时吐出淬着毒液的信子,吓得闹事群众尖叫着四散而逃。 「九头巨蟒……」 纯银鳞蛇在灵物中品级属上上等,苍蟒更是难得,而生得如此体型,少说已有百十年的修为,只要追寻正道,不日便可升仙。 难怪风长欢会被它重伤,只要有半分懈怠被趁虚而入,其火毒渗入体内便会消融寒毒,令他灵力散失,不知休养多久才能恢復。 因为师尊受伤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的虞扶尘正愁没法替那人讨回公道,对方竟不识抬举找上门来。 少年血气方刚,眼看萧琛来者不善,没了讲情说理的耐性,全然不顾风长欢在身后扯着他的袖口,怕他一念之差办了错事。 「冷静点,在这里动手对你不利。」 实则风长欢并不担心虞扶尘难与萧琛相抗,哪怕对方是个修炼多年,心思缜密无孔不入的缠人老傢伙,可他徒弟也不差啊~ 「师尊,你疼不疼?」 狼崽子没头没尾的一句,听得风长欢一怔,摸着后腰的伤口,说不痛……那是假话,可要他在徒弟面前喊疼,还真是有够丢人。 就算是违心的话,他也能说的大言不惭:「不疼,谁疼谁是狗。」 「可是师尊,我这儿疼。」虞扶尘一如既往的耿直,一指心口。「狗徒弟心疼你,不行吗?」 突如其来的表白,风长欢措手不及。 「……其实,疼也不是狗。」 他本以为虞扶尘待自己的感情是再纯粹不过的师徒情义,復生后他心中涌出许多不知名的欲-念,时常会有非分之想。 可他理智尚存,就算厚着脸皮做了许多不合身份的举动,却从来不敢妄想得到回应。 在乎,心疼……多么遥不可及的奢求,如今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他竟然没有胆量迈出试探的一步。 师徒当众说着大逆不道的话,简直目中无人! 被无视的萧琛深感羞耻,认定风长欢是为折辱于他才口出狂言,当下心中怒火更盛,勐一跺脚,旁观许久的苍蟒应声而动。 第56页 「为祸世间,你果真该死!」 沉浸在小奶狼纯粹的情话里,忽听一句詈骂入耳,甚煞风景。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 看似世间万物都入不得风长欢的眼,实则他心胸狭窄,只容得下真心接纳的人。 上一刻还翘唇傻乐的人,转眼间笑意尽失,眸中透着狠戾,和一丝困惑的茫然。 「为什么?」他轻声质问。「我害人,你们拦我。我救人,你们阻我。既然如此,我要怎样才配入你们的眼?」 「风长欢!你滔天罪恶终尽一生也洗不干净,復生仍不知悔改,合该被裂尸放血,连骨肉也碾碎成渣滓!」 萧琛毫不留情,振振有词的讨伐好似与人有着深仇大恨。 无人听到在句末,他也曾以乞怜的语气低语:「为什么……我倒要问你凭什么。凭什么你能死而復生,他却要被打得魂飞魄散……」 虞扶尘早前察觉风长欢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习惯了装疯卖傻,嬉皮笑脸的常态后,再见他横眉立目,阴鸷戾色时格外违和。 或许,这才是他被掩藏的嗜血本性? 风长欢耐心不多,听萧琛出言不逊,先前隐忍的杀意已令他显出骇人煞气。 须臾间长空阴云密布,遮天蔽日,昏暗之下,血眸散发的微光更为清晰。 「师尊,不必你出手。」 虞扶尘的语气是与依旧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容截然相反的沉稳,听的那人心跳漏了一拍,周遭寒意退却,拨云见日。 虞扶尘毫无惧色面对九头苍蟒,与那冷血之物对视的一瞬,萧琛意识到这个少年不可小觑。 「你又是哪来的毛头小子,报上名来,月华门人不杀无名之辈。」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取我性命的本事!」 这些日子在风长欢的悉心调-教下,本就天赋异禀的虞扶尘对自身灵力已然运用自如,唯一不足即是功法掌握太少,毫无章法的乱斗极其消耗灵力,也未必能占得上风。 少年心性冲动鲁莽,虞扶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听过苍蟒在灵物中力量不凡,但究竟强到何种地步却是一无所知。 「狂妄自大!」 只用一词概括他的血性,萧琛抬手一指,苍蟒会意,立时张起血盆大口,朝满面从容的少年咬去。 虞扶尘临危不乱,观察苍蟒的攻击动作是以躯干正中的主首发力,其余八个脑袋除去气势骇人外,根本别无用处! 他为摸清底细闪身躲过,蓄力跃至苍蟒背后时,蓦地从身下探出张长满鳞片的巨头,吓得他不得不后翻,以免六寸宝贝还没尝过荤腥,就先饱了这畜-生的口福。 也亏得这一惊,他发现苍蟒之所以力量强大,究其原因还是战斗范围过大,仅是躯干就比他腰身粗了一圈的巨蛇,每条长颈都可横扫一周,方圆一丈之广的距离,以血肉之躯与其强抗註定无望。 「行止!蛇打七寸,不可冲动!」 见他落于下风,风长欢出言提醒。 他清楚自家徒弟的能耐,并不担心那人会被苍蟒所伤,故而悠哉悠哉将双手拢在袖里看着好戏。 「行止?难道他是……」 听到这个名字,萧琛一怔,以至于盯着风长欢出神,连虞扶尘击向苍蟒而打空的转轮印也未发觉。 待得回神为时已晚,匆忙避开仍是伤了臂膀,将他击退数步,连夹在指间的符纸也无力攥紧。 「七寸?从它头下数七寸还是头啊,师尊,这怎么打?」 虞扶尘赤手空拳,不似萧琛那般深谙法咒,就算灵力强大也难以占得优势。先前风长欢命他不准使用鸾刀,更不可在外人面前现出神武,造成此刻他只有闪躲的余地。 苍蟒见主人受伤大为所动,在怒气驱使下攻击更为频繁,甩起长尾向虞扶尘挥去,他再次跃起躲过致命一击,周遭成林的树木被推落一片,顿时飞沙走石,巨响震天。 明斯年见状不妙,正要前去帮忙,却被置身事外的那人阻拦。 「师尊!他不是灵蛇的对手,我得去帮他!」 「别吵,我现在知道他缺的是什么了……」 不理会他的诉求,风长欢探出双手,尝试聚起意念。 也就在这时,明斯年看到了他永远缩在袖中的手背,诸多可怖的伤痕横亘其上,更有齿痕触目惊心,骇人至极,就好像……曾被撕裂过身体一般。 片刻,他朝下的掌心散发出微光,随着灵力积聚而刺目,逐渐凝结成型。 明斯年瞪大双眼注视这不得多得的一幕,便见那人手握□□,浑然天成好似流冰淬鍊而成,威震凡物,寒气逼人。 「行止!」 风长欢唤了一声,引得正与苍蟒血拼的虞扶尘回首,冷气迎面而来,几乎要刺透他的瞳眸贯穿头颅。 虞扶尘被打的措手不及,背后又有苍蟒紧逼,犹豫一瞬,不肯放它趁机作乱,只得横身挡在巨蛇面前。 □□穿心,霎时死寂。 明斯年惊叫:「师尊!师弟——」 虞扶尘低头,胸前插-着半支枪尖,自背部入体,将他捅了个对穿。 「师、尊……」 他难以置信唤了一声,随即双腿发软,眼前虚眩,颓然倒地。 突如其来的异状令苍蟒大惊,不得不停住动作,以免误入陷阱。 第57页 老蛇果真是要成了精。 莫名其妙上演一出杀徒的戏码,纵是见惯世面的萧琛也不知所措。 「师尊,师尊……」 狼崽子眼眶微红,可怜兮兮朝风长欢伸出手来,不懂那人为何会对他痛下杀手。 风长欢低笑一声,俯身捏一把他汗涔涔的脸:「别演了,再不起来杀蛇,师门三人都要成了长虫腹中骨。」 听他此言,虞扶尘茫然眨眼,垂首望去,□□的确穿透他的身子不假,可他没有感到痛楚,血也没有流出半滴。 那人宠溺道:「忘了为师先前说过什么了吗?你是我用精血餵大的,即是我的血脉,我以自身灵力造出的神武又怎会伤你。」 明斯年与萧琛几乎同时开口: 「师尊!您魂灵受损还耗费灵力凝结神武,会有性命之危的!!」 「风长欢!你这妖人死性不改,究竟要害多少人才肯罢休!!」 众矢之的的人充耳不闻,唯独对他的狼崽子满怀期冀。 「它不会排斥你,尽管大胆去试。」 「真的吗师尊?」 「应该吧……」 「……」 二人谈笑风生,萧琛见状更是气急:「莫要小瞧了人!苍蟒!!」 说着以没有受伤的右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他手上沾有血迹,蹭在黄纸上,咒法的效果将被大幅增强。 可惜还没来得及划出咒文,又有一抹白影自身前掠过。 弹指间,风长欢从他手中夺过符咒,背对着立在他身后,轻声道:「外人面前给足了南君花残露颜面,可别以为我是真的怕你。在徒弟面前,我这做师父的要是丢了脸,你也别想好过。」 「你……」 「比起我,还是担心一下你那只蚯蚓的安危吧。」 风长欢深不可测,萧琛勐然望向苍蟒,就见与之缠斗的虞扶尘高跃于空中,避开毒牙攻击的同时一□□出,顿时血光溅射。 苍蟒口中「嘶嘶」作响,因剧痛将身子扭作一团,九个脑袋四处乱撞,似是要挣脱躯干一般,再看主首,用以震慑他人的眼瞳已经瞎了一只。 至此胜负已分,而虞扶尘鏖战正酣,感受到淬满灵力的□□得心应手,还不甘心就此打住,枪桿握在手中,蓄力于臂间,眼看就要朝苍蟒刺出致命一枪。 「不要——」萧琛撕心裂肺一声吼,奔上前去试图以身相护,替苍蟒挡住那一击。 蛇类视线本差,警惕全靠本能与感官,受到重击的苍蟒对外界刺激反应减缓,萧琛却愿以命相抵。 奈何他的身法终归比不得枪速,还没能冲到苍蟒身边,脱了手的□□已然刺入蟒身。 「阿苍……」 眼睁睁看着苍蟒沉重的长躯在死寂之中倒地,萧琛双目失神,双唇颤动,心痛之下匿着恐惧。 「我没有杀它,带回去好生医治还是能恢復的。」 虞扶尘施展轻功落地,拔出深陷蛇身的□□,挽手甩去血花,温风之中衣摆翻飞,朝向一脸得意的风长欢走去,话中不带一丝温度。 「你害我敬重之人,我伤你心爱之物,公平的很。萧宗师,你自认为讨伐恶人天经地义,不问实情贸然伤我师尊,可曾想过行径与恶人又有何异?」 他顿了顿,紧握□□,指骨节犯了白,每一字都是含怒而语:「佛曰:不可因传说而信以为真。萧长老,斗胆请问一句,我师尊捨己救人,何错之有?」 「错就错在他不该以己渡你,既决定替你去死,又为何要自无间地狱爬回红尘人间?」 萧琛袖中飞出一张符咒贴在苍蟒伤处,那凶物仍因痛楚翻滚挣扎着,竭力扬起主首绕住他的腰身,将人拖后几步。 质问不得解答,虞扶尘亦无心纠缠,以衣角擦净血污,将心事藏于胸中藉以平復心态,对风长欢伸出手来,翘唇挤出个勉为其难的笑容。 「师尊,我破了戒,断去了后路,从今往后,天涯海角,山川河流,余生都可与你一起同看,别想再甩开我,独自一人承受无边孤苦了。」 不知这些年你是如何度过,但如今,我寻回来处,自是要觅得归途。 风长欢愕然,望着打斗中少年被灰土染脏稍显落魄的脸,心中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无形中生根发芽,蔓延挺立…… 「你……都想起来了?」 「没有。余生还长,我愿等你亲自告诉我,师尊。」 亲口说出,我等了十二年就是为有朝一日,你安然归来。 前世你渡我,余生,我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29章 师尊,我心不假 春绿江岸, 碧波微漾。 少年赤身浸在江水中,掬起一捧清凉, 洗去满身脏污。 他心中五味杂陈, 注视着自己映在水面的倒影。 微风拂过,涟漪渐起吹散心绪, 鱼儿自水间穿梭, 全然不知人世之苦。 虞扶尘嘆口气,抹了把滴水的额发,盯着自己左肩大片灼烧的伤痕愣怔着出神。 两个记忆残缺不全的人想再续前缘未免可笑,以他目前的立场, 再多迈出一步都是无比艰难。 明知师尊对他有养育之恩,奈何凭他一己之力, 终究难成大事。 如今那人重见天日, 八方势力各怀心事, 自己……真能护的住他吗? 第58页 「别贪凉,会生病。」 被打断思绪,虞扶尘回过头来,风长欢蹲坐在岸边, 朝他伸出手来。 「真好, 我也想下去……」 「不成, 师尊身上有伤,再心急也要等痊癒了才是。」 狼崽子终究还是年轻,见那人盯着自己浸在水中的下身,没从那目光中觉出一星半点儿的火热。 与他的平静相比, 为老不尊的这位都快欲-火焚身了…… 「想……」 「不,你不想。」 为防他又搭错弦,虞扶尘只得爬上江岸,顺势一提系在腰间的白巾,无视了那人眼中的失落。 这种低沉只是一闪而过,风长欢抿唇,很快又瞅着宝贝徒弟线条有致,坚实有力的身子想入非非,当下连日后用什么姿势都有了打算。 这边气氛暧昧,数步之隔外,凌雪宫少主与桃溪涧师兄却是火-药味十足,稍有火星都足以炸的二人骨头渣也不剩。 「走开!别碰我!!」 「不是你要我帮忙包扎的吗,脱了衣服不认人,真是败类……」 明斯年扬手就是个响亮有力的巴掌,迫使步音楼停下喋喋不休的嘴。 「滚啊!知不知道下流病是会传染的,给小爷爬,爬到十里开外!!」 觉着不够解气,他抬腿又是一脚,把人踢得差点栽倒。 「这又是什么情况?」 风长欢替他擦着背后的水珠,趁机摸上两把,美滋滋解释道:「情蛊啊,同根同生,入体后不日便可令双方心意相通,莫说痛感,连欲-念都是如出一辙,啧~」 「那在对方面前岂不是连秘密也没了?」 见二人上前,明斯年凑到风长欢身边嘘寒问暖,全然不顾自己衣衫大敞。 「师尊,伤势可还好?」 「无碍,倒是你自己,为逼他相助而伤了自己,切记不可再犯傻。」 他捅自己一刀有多疼,步音楼也要受相同的折磨。 自知身为晚生人微言轻,明斯年为避祸才出此下策,免不了被斥愚蠢,不过能有这般心意,足以见得师尊在他心中绝非常人可比。 虞扶尘自认论胆识与魄力都是明斯年更胜一筹,见他伤处还在渗血,从步音楼手中接过绷带。 「我来帮你总可以吧。」 大橘哼唧一声,没有拒绝。 藉助凌雪宫之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欠下的人情日后再还也不迟。 「对了,小年年。」 清理伤口的空隙,风长欢奸笑着凑到明斯年身前,肉麻的称唿令他不免打了个冷战。 「桃源医书上大抵是没写过的,花-柳-病若想传染是要行合-欢之事的,难道你们……唉!为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就给步少主一句忠告吧,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你自求多福……」 「哇啊——风前辈您有没有想过离开扬州城后去哪儿安身啊,不介意的话,晚辈可以帮您出谋划策的!」 听他提起这档子事,步音楼忙转移话题,以免明斯年一怒之下废了他的物事…… 「没有,东躲西藏才快活。」 「既然如此,前辈可要考虑凌雪宫?」 既然蹚了浑水,步音楼没了洗白自己的机会,不如一黑到底,算是讨好日后的道侣了。 虞扶尘斟酌之下贊同了步音楼的提议,风长欢靠在他肩头也没反驳,大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意味,唯有明斯年满心戒备。 「我不同意,对师尊别有用心者比比皆是,哪怕你是少主,也未必护得住师尊!」 「大可放心,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师尊便好。既然有与我心意相通的自信,何不窥探我内心所想?」 他说的恳切,不似有假,明斯年再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于是师徒三人踏上旅途。 凌雪宫立于北地极寒之处,常年冰雪覆盖,隐于雪山之内,门风淳朴,弟子与人为善,多年来恪守门规,自恶战后大多闭门修炼,不问世事,以法术与独具一格的剑法为立派之本。 凌雪宫创派祖师生性喜爱梅之「凌寒独开」的傲骨,苦心钻研多年,将意境融于剑法之中,刚柔并济,更辅以拳掌制敌,出其不意,使得凌雪宫位列十二州上位。 为早些打点事宜,步音楼先一步回了门派,临行前百般叮嘱三人不可在凌雪宫门人面前提及见过自己一事,以求见掌门之名即可入住凌雪宫,之后的事他自会安排。 虞扶尘心下瞭然,稍事休整便启程。 风长欢畏高,不好御剑而行,身子负伤,也不能以轻功赶路。 想起早些时候将他从崑崙带回佛宗的一路艰苦,虞扶尘叫苦不迭,不想耽搁太多时间赶路,又不好明着嫌弃自家师尊麻烦。 风长欢一指自己:「要不,背我吧。」 谁都别想抢了他的小狼崽儿! 红眼老鬼满心期待亲近爱徒,却忘了自个儿状态不加,上天不大一会儿就头晕目眩,紧紧抓着虞扶尘双肩处的衣衫,唿吸变促,凉气呵在颈后,怪撩人的…… 「师尊,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他听着耳边发出一声「唔……」的呜咽,来不及停步,那人张口就吐出一摊秽物,虞扶尘顿时脸色铁青。 「师尊……」 「晕……噗!」 「……畏高怎会吐成这样?」 明思年道:「你御剑术修的太差,师尊受不了你忽上忽下的颠,不好意思直说,闷声忍着就成了现在这样。」 第59页 晕吐成了赶路的日常,三天下来风长欢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最后说什么也不肯再爬上虞扶尘的背了。 「为师现在……见了鸾刀就犯噁心。」 好在三日足够行至北地,虞扶尘和明斯年都换了冬装赶往凌雪宫,而风长欢则依旧赤足薄衫,侧坐在白子背上,像极了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山门外,他一袭白衣,与遍地雪色融为一体,虞扶尘紧随其后,望着此情此景,忆起当初崑崙初见时,也是这般刺骨的光景。 明斯年体质不比虞扶尘,一路爬山令他连连叫苦,为避寒还自请抱着黑子,藉由小傢伙的体温捂手,每隔一会儿都要喝口热酒暖身。 「狗东西,住哪儿不好,非要在鸟不拉屎的极寒之地……」 虞扶尘憋笑「啧」了一声:「师兄,犯不着说粗话不是?」 「我就是看不惯那只狗……阿嚏!!」 两行鼻涕应声而下,被冻得手脚没了知觉的明斯年羡慕起本就体寒,就是冰天雪地也不畏冷的师尊,呵着口冷气凝成冰晶捧在手里把玩,倒是惬意。 虞扶尘不多话,上前握着铜环叩动山门,片刻后雕着宗派纹印的木门应声而开,从中钻出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童对二人毕恭毕敬鞠了一躬,道: 「三位仙长冒雪上山,可是有什么急事?」 「实不相瞒,是为见掌门真人,可否代为通报?」 「师尊闭关修炼已是二年有余,将至三载,期间连门中弟子都未接见,恐怕诸位不能如愿了。时辰还早,现在动身,还能在天黑前到山脚村落中投宿,晚了,可就要沐着寒风在山林中露宿了。」 说罢,小童作势关门。 想到先前爬过的险峻山势又要重来一次,明斯年怎肯就此打道回府?一把将虞扶尘推到一边,抬手拦住小童,靴尖夹在门缝,令那小童进退两难。 「仙长莫要为难了我一门童,实在是师门有令,不可轻易放入外人,请早些回吧。」 「不成!我们远道而来怎能无功而返,大冷的天儿,你怎忍心我师尊穿得如此单薄,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听了这话,风长欢装出一副病弱苦相,浮夸的咳了几声。 与小童斗嘴几句,响动引起了晨练弟子的注目,纷纷凑上前来询问发生何事,直到一人以清亮嗓音屏退闲杂人等。 「大好时辰不去练功,都围在门前作甚,可是动了凡心要下山歷练了?」 一众弟子俯首作揖,齐声唤道:「大师兄。」 来了个管事的,虞扶尘收回动作端正态度,刚要出言,就听「砰」的一声,小童立刻紧闭大门,背抵着门闩,笑的勉强:「大、大师兄,早啊……」 听语气,是害怕这位的。 那青年「嗯」了一声问道:「发生了什么,怎如此慌张?」 「没!没有……就是几位来寻掌门的修士,我已说明掌门真人闭关之事,劝他们回去了。」 「怎能如此无礼?来者是客,我凌雪宫没有避之不见的道理。」 虞扶尘把耳朵紧贴在门板上也只听着几句,还疑惑怎么没了声响就见山门再度开起,由大师兄亲自迎客。 力道大了不少,门板猝然而至,将鬼鬼祟祟的虞扶尘拍了个正着,鼻间一烫,涌出两行热血。 风长欢爱徒心切,抚着他的额头试图让鼻血倒流,却不知这个角度刚好阴差阳错令虞扶尘见得他薄衫下若隐若现的肌体,唿吸加快,心跳加剧,血流不少反增…… 「可有伤到?」 「我、你……嗯……」 伤是没伤到,就是有点刺激…… 失手伤人的凌雪宫大师兄连声致歉,侧身将人请入门内,围观而来的晨练弟子整整齐齐立在两侧,握剑抱拳朗声道:「恭迎远客!!」 「来者是客,闭门不见非我凌雪宫的待客之道,方才无心冒犯诸位实在抱歉。在下白折舟,掌门真人座下弟子,暂代管理门中事务,不知诸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这边请。」 在白折舟引领下,虞扶尘被风长欢半牵半拖到了一座僻静茶堂,此处很少有人来往,不失为清修的好去处,一併到了屋内,白折舟便吩咐随行的弟子唤了医修前来。 「白道长无需紧张,师弟只是撞晕了头,给贵派添了麻烦,在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明斯年与人客套,较比平日多几分沉稳,顺便掏出帕子丢给虞扶尘。 对方笑道:「无妨,唤我折舟便好。事出有因,诸位定是为求助才叩了山门,凌雪宫怎能坐视不理?不过掌门师叔闭关清修,不准任何人打扰,有难不妨说与我听,若是力所能及,定当竭力相助。」 「实不相瞒,是为避难。先前在扬州城醉月楼中有三十六陂弟子惨死,我师尊不巧出现在现场被误认成兇犯,遭人追杀至此,实在走投无路。听闻凌雪宫秉公办事即是修界天罗,请求凌雪宫还我师尊一个公道。」 由于保持中立,又时常参与纷争的调解,凌雪宫经常要为些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断个是非,直到忍无可忍的掌门以闭关之名避进深山躲个清静,加之少宫主步音楼又被地网公务缠身,于是烂摊子落到白折舟一人头上。 提及扬州城的惨案,他脸色大变,对此应该有所耳闻,见三人一路风尘僕僕,确是被逼无奈,面前这位红眸前辈样貌虽年轻,一举一动却透着杀伐果断。 第60页 行走时动作稍显违和,力不从心,许是身上带伤…… 既然端的是公平公正,白折舟不好听信一面之词,请人一併落座奉上香茗,道:「二位道友为人真诚,对实情有所隐瞒,却并非欺瞒。若不介意,不妨将来龙去脉尽数说来,我也好为二位出谋划策,意下如何?」 此人为人精明,年纪轻轻身负重任,可见能力非同寻常。 虞扶尘没理由隐瞒,于是讲明来龙去脉。 「如此,恐怕席捲修界的腥风血雨将波及十二州,我只是暂理事务的晚辈,大事难以一人决策。既然诸位是为避难,不妨于凌雪宫小住几日,待得我与门内长老商议后再作决定,如何?」 有他这话,虞扶尘心安大半,想来仍有商量余地,再者他们只为暂避风头,寻个能安身落脚的地方罢了。 瞄着挪向门边朝外张望的师尊,虞扶尘堵着鼻孔,两眼发虚,心中只剩「为老不尊」这四字。 「师尊……你倒是解释几句,这样我们很难做啊。」 那人理直气壮:「解释什么?污黑这些年,还在乎洗不洗得清虚名?」 话锋一转,他蓦地敛容。 面上浮现大慈大悲的神情,望着无奈的少年,低嘆一声:「为师是黑是白,又何须旁人认可?」 你一人知我,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日常孕吐,习惯就好。 奶尘:…… 《风氏语录》划重点: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 形容明斯年的成语:大橘为重,橘势堪忧,陷入僵橘……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30章 师尊今晚要分房睡 凌雪宫七十二连环峰列于十二州「三大风雅之地」, 门中弟子的服饰以雪色为主,玄墨腰带相辅, 佩剑垂着歷代大师兄亲手绑的剑穗, 可见门风亦同景致一般清雅。 门人以缀有梅花的劲枝束髮,以花色划分弟子功力的层次, 浅缃即初阶入门弟子, 中阶为殷红,高阶则为素白,与周身雪衣融为一体,舞剑时广袖飘飞。 「凌雪剑法名震天下, 自有其可取之处,将其精髓融入招式之中, 战力定然大有提升。」 风长欢倚在檐廊下, 赤着的双脚踏在雪里也不觉寒冷, 袖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指间勾着烟杆,送到嘴边深吸一口,復又把玩着。 随着喃喃低语, 烟雾自他唇间溢出, 天寒地冻中别有一番意韵。 「偷学技法可非君子所为。拜在师尊门下, 哪能做这等不入流的事。」 远远见他躲着偷闲,虞扶尘捧了杯热茶坐到他身边,倏然想起自己把明斯年的嘱咐抛之脑后。 「师尊,你这个……」 「一见如故, 亏得他有心。」 「我一直把这玩意儿带在身上,你是怎么拿到的?」 「你我睡一个被窝,连你几时晨起,为师都一清二楚,还能让你有秘密不成?」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 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莫非他所指的晨起是那个…… 狼崽子面红耳赤,风长欢挪着身子靠前,贴着他的脖颈汲取着暖意,改口道:「你师兄也不容易,拜我为师这些日子学不到一星半点,还要费心照顾我这病秧子,真是苦了他。」 难得说句中听的话。 后者习惯他的上下其手,不似最初那般羞怯,心知自己终是被老流氓带成了登徒子,久而久之,脸皮也厚了。 「你心中有愧,好些待他便是了。」 以为他会嘻嘻哈哈一带而过,没想到他竟一本正经答道:「这世上,我不信任何人,只有你。」 紧绷的疏离之态崩塌离析。 老狐狸先行接近了他,相对的,狼崽子也要礼节性做出回应。 他「嗯」了一声,表面不为所动:「连他也不行?」 「行止,你要明白,世人与你非亲非故,并无尽心相待的理由,反之尔虞我诈才是常态。为师自认深谙人心,曾被人性伤的体无完肤,故而谁都不在乎,谁都不信任。」 他说:「我死过一次,并不后悔,纵是诸天神佛也再难伤我分毫,唯有你,是我今生软肋。」 「师尊,从前的事我记不得了,只想知道你……是为我而死的吗?」 「是,也不是。」 后者还有许多疑问,终是含在舌底,没有出口。 避免这个话题持续尴尬,虞扶尘轻咳一声,将风长欢快凑到他领口里的脑袋往外推了推。 「师兄月底就要弱冠了,是时候该为他取表字了吧。」 那人对此早有思量,边吸菸边吧唧嘴:「行走于世,纵使人微言轻,也要活出本心,叫他……微之可好?他为桃源弟子,却不愿拘于东海之隅,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既有武陵人误入桃花源在先,不如日后称他武陵君吧?」 武陵君,明微之。 倒是符合他的文人气质。 二人正商议该如何在生辰时给那人一个惊喜,忽见白折舟拉着昨日将他们拒之门外的看门小童走来,风长欢兴致不错:「这小童根骨异于常人,加以点拨日后定能成才。」 「怎么,你又想收徒了?」 「啧啧啧,为师好似闻见醋罈子翻了。」 虞扶尘翻着白眼,没说话算是默认。 感情这事,自私些无可厚非,不愿与人分享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骨子里的野性与独占欲极强,一旦认定那人属于他,便只能属于他。 第61页 白折舟牵着小童对他们拱手招唿:「昨日多有得罪,因我一时煳涂坏了本门名声,又冒犯二位仙长,执天知错,特来请罪,请仙长宽恕!」 名为执天的小童对二人俯首一拜,不敢与人对视,白折舟弹着手指打在他额头略施惩戒: 「冒犯是主罪,坏了名声是次要,你这小呆瓜,怎这会儿就忘在脑后了?」 分明是责备,语气中却有一丝宠溺。 执天对师兄甜甜一笑,有人撑腰不怕惹祸了,看向虞扶尘的眼神没了怯意,称唿也一併变了。 「哥哥对不起,执天有错,以后不会再犯了。」 师尊对不起,徒儿有错,你看看我好不好……师尊,求求你…… 师尊,徒儿以后不会再犯了,你回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求你…… 悠远回忆中的稚嫩童声萦绕耳畔,一瞬间的失神,继而眼前一片漆黑,心口钝痛令风长欢恍惚。 迷惘之中,他似在找寻着什么…… 「师尊,师尊?身子不舒服吗?」 「没……」 风长欢原本演技极好,说一两句违心之言也能不着痕迹,可这一字简单的否认,却让他发觉自己是不愿欺瞒那人的。 于心不忍……大抵是这种情感。 他不敢去看那人关切的眼神,隐下心口痛楚另找话题:「这孩子根骨不错,是难得的练功奇才。」 「他上山不过半月,我怜他身世悽苦才破例准他入门,尚不知掌门师叔出关后可会怪罪于我,是该说凌雪宫太过墨守成规了吗……」 这话从白折舟口中说出,意味大不相同。 连大弟子都甘冒欺师灭祖的罪责,直言认为凌雪宫过于守旧,以至故步自封,怕是事实的确如此。 「折舟兄此言何意?」 「师门有令,除去掌门一辈的长老,任何人不得收徒入门。掌门师叔闭关二年有余,长老们或是随之一併清修,或是下山远离门派,少宫主迟迟不愿插手门内之事,实在不知凌雪宫如何维持下去。」 看来步念安撒手不管的两年,身为大弟子的白折舟不得不苦心维持,一手接下所有烂摊子,他还如此年轻,属实为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昔日耀眼的名门早已不復当初光辉。 午膳过后,茶堂内一场珍珑棋局渐入佳境。 双方针锋相对,各不相让,阴阳二色有如鸿鹄暗蛟,一者居于碧空傲视众生,一者盘踞神州为主四方,难辨优势。 「微之当真棋艺精湛,令人折服,折舟自嘆弗如。」 这称唿令明斯年满心疑惑,见风长欢与虞扶尘一脸意味深长的隐笑,当下瞭然,一反常态红了脸颊。 他抚着发烫的脸,无措的眨眼,胸口起伏的厉害,必然是因此有了感触。 「师尊,我……」 大橘不善表达,话到了嘴边羞于说出口来,只好暗暗记下一笔,对眼含笑意的白折舟道:「折舟兄谬赞,不过是随性而为,今日我们兴致正浓,不分输赢高下,就此打住,来日再续可好?」 虞扶尘看出白折舟分明是下了一局臣子棋,看似处处针对,只为断去白子后路,其实每一步都暗藏玄机留有余地,摆明不为赢输,只求平局。 这场对弈被姓白的占尽上风,所谓的再续怕是遥遥无期。 他没看出的是明斯年同样留有三分余地,不可反客为主乃是规矩,寄人篱下自然要给足凌雪宫颜面。 两位名门弟子都是绝顶聪明,落子前便知今日较不出输赢,索性就此打住,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恰有弟子为众人奉上香茗。 「诸位尝尝产自雪山的冰茶,此茶生长自七十二连环峰首峰,仅三株茶树连年常青,于遍地雪色之中是别样风景,饮前只需取雪山冰泉冷泡即可,故此为凉茶,想来对诸位而言会是新奇滋味。」 虞扶尘道声谢接过茶盏,果然杯盏透着寒凉,连外壁都簇满水珠。 掀开盏盖,茶香扑面而来,杯底沉着几片尚未舒展开来的茶叶,小口捲入舌中,果然非比寻常。 「此凉茶非彼凉茶,清新可口,香气馥郁沁人心脾,乃是绝品。」 发觉风长欢沉默许久,虞扶尘悄然望去,那人自午前便是心事重重,这会儿还盯着浮在水面的茶梗出神。 自他指尖有一股寒意流出,杯盏生出一层薄霜,连茶汤也冻了冰碴。 虞扶尘忙将他五指握在掌心,是刺骨的冷。 莫非他体内的寒毒又加剧了? 「师尊,你这是怎么了?」 「冷……孤独寂寞!」 「??」 「是你没伺候好为师。」 「……」 正值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循声望去,步音楼正被一群女修簇拥着,有说有笑缓步而来,白折舟起身上前,对人俯首拱手。 「参见少宫主。」 步音楼一拍他肩背,笑道:「折舟啊折舟,跟我还扯这些虚礼,实不相瞒,我是听说你……」 他凑到那人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好事的女修也纷纷竖起耳朵跟了上前。 少宫主见状甚是尴尬,早前想好的措辞也哽住,不想被拖了后腿,只得吩咐师姐妹们早些回去练功,末了一抛媚眼,引得人群尖叫着四散。 碍事者被打发走了,他不再隐瞒用意,勾肩搭背将白折舟拉到身边,一蹭下巴,流露出些许痞气:「折舟啊,听说你接待了几位贵客,我是慕名而来,让我见见可好啊?」 第62页 「人就在堂内,少宫主请便。」拍开那只搭在自己肩头的咸猪手,白折舟回到茶堂关切询问:「仙长可还好?身子不适便先行回去歇息吧,我这便请疗愈修士前去。」 「不必了,方才已为师尊把过脉象,折舟兄不必担忧。」 明斯年暗中白了吊儿郎当的步音楼一眼,令某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幸、幸会幸会,在下凌雪宫步音楼,未能迎接远客,实乃失礼,还请各位见谅。」 这人演技和风长欢有的比,虞扶尘没好接他的话茬,只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尊和人一来一回,装的挺像那么回事。 「我们师徒前来贵派叨扰才是心中过意不去,少宫主,幸会。」 完全看不出数日前,他还给了步音楼「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的忠告…… 狼崽子也是心急,看不惯两人逢场作戏,一戳那人的腰身,引得风长欢紧绷着身子向后躲去,一声低吟险些脱口而出,不满的嗔了一声:「逆徒!」 同床共枕些时日,这小子竟对他的敏感之处了如指掌,冷不丁被碰上一下……还真容易烧起野火来。 「逆徒!逆徒啊……」 他戏瘾大发,唉声嘆气几欲垂泪,旁人不明所以。 「生气了,你走!今儿个分房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科二通过了开心到飞起,今天所有评论都有红包!! 第31章 师尊想把我拐上榻 夜半三更, 虞扶尘辗转反侧,始终难眠。 少了块喜欢缩在他怀里的寒冰, 燥热的令人心绪难安, 他揉着毫无睡意的眼,暗自数落自己。 不过是□□几夜罢了, 竟会耽于其中难以自拔, 这是徒弟该对师父生出的感情吗? 以往他从不会与人亲近,起初同那人在一起也会面红耳赤,后来逐渐习惯,好似理所当然被依靠一般, 看似是他暖了那人的体温,实则却是那人守护着梦魇缠身的自己。 只要被紧靠, 黑暗便不会将他吞噬。 此时此刻, 那个人会彻夜难眠吗? 虞扶尘觉着自己很奇怪, 心弦被勾着忽上忽下,嘴硬说是无感……其实恨不得立刻到那人身边求解。 他翻身滚到床榻边沿,被子裹在身上笨重而闷热,眼睛瞪得老大。 「总要有个藉口啊……」 这个时辰, 明斯年早已睡下, 不会有人来扰他们的安宁, 可就这样冒失的去见师尊,如此主动,会不会让人觉出些端倪…… 嗯?端倪?? 指的是什么?他与师尊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徒弟关心师父, 再正常不过了吧?? 如此想着,他掀了被子下地,外衫也没穿,即将推门而出才停步,又生出了犹豫。 「早不关心晚不关心,偏在半夜三更,会让人误解的吧……啊啊啊,为什么想见他还要找藉口啊,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狼崽子躁的直跺脚,觉出一丝痛感,倏然想起那人的伤。 在扬州城时师尊被苍蟒所伤,至今未愈,说是担心伤势总合情合理吧? 有了理直气壮的藉口,狼崽子兴沖冲出门,一墙之隔外便是风长欢的客房。 那人房内门窗散发着微光,伏着漫天星河,映明长夜。 虞扶尘没有声张,蹑手蹑脚上前,将轩窗推开一条缝隙向内窥视,鬼鬼祟祟活像做贼。 正对房门盘坐于床榻的人是只穿着里衣的风长欢,两手悬在身前,正在凝神施法。 自他掌中散发出的灵力如细水长流注入一处,虞扶尘定睛一看,那人所聚起的实体竟是当日与萧琛一战时自己所使的□□。 恍然想起这回事来,他惊觉那时的师尊应是在短时间内极快的凝结出供他护身的神武,哪怕对极道仙尊而言,都是件极其耗费心血又减寿的难事,为何他灵力散失却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心中起疑,忽见运功之人僵直的十指猝然弯曲,伴随着微颤勐地发力,已是身子所能承受的极限。 风长欢皱眉,神色十分痛苦,牙关紧咬,受了内伤反噬,嘴角沁出一丝腥红,随即又是一大口鲜血。 「师尊!!」 虞扶尘疾步掠出,及时扶住无力瘫倒的风长欢,焦急唤道:「师尊!你怎么样,醒醒!!」 后者本就有伤,凡身灵力薄弱,好在缓了须臾便睁开眼来。 他眸中妖冶的红光几乎将双眼一併染成血色,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眼尾的红晕变得浅淡许多,面色惨白如纸,额头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师尊,你这是怎么了?」 「别怕,摸摸毛儿,吓不着~」 险些伤及性命,他竟还是这般胡闹!虞扶尘一时气急,恨不得在他腰际掐上一把,听他又哭又笑的求饶。 ……终归还是不忍,他探出的手便只是将那人揽在怀里,藉以靠在自己肩头,气的直咬牙。 「你是为了我,对不对?」 「不对。」 答的干脆利落。 风长欢揉着发痛的胸口,抚着面前因沁了他的鲜血,幽蓝中显出一丝杀气的□□,笑的心满意足。 「是为我自己,我已经无力自保,何不耗尽最后的灵力将本事传授与你,这样一来,只要你活着,我便不会死,你瞧,我多自私。」 这人的话只能反着听,虞扶尘气过了,觉着和他一般见识的自己当真是幼稚。 第63页 拿他没有办法,虞扶尘闷声将人抬回榻上,察看他的伤势。 那日他被苍蟒所伤,火毒入体致使伤口溃烂,更与滞在血脉中的寒毒交融,令他体力折损大半,吃了不少苦头。 他从未在人前喊过疼,更没有表露出半分虚弱,只有虞扶尘知道他每晚都被折磨的难以入眠,痛极了才发出微弱的低吟,暗自垂泪。 虞扶尘心有不甘,始终自责此事,咬牙替他换药包扎,许久,才挤出一句:「你的灵力从来都没有恢復,对吗?」 倘若他灵力尚存,绝不会是现在这般。 虞扶尘拉着风长欢的手,摊开他的冰凉的掌心,一枚散发着微光的舍利子解答了所有疑惑。 风长欢自离开崑崙至今,与步音楼针锋相对也好,为令他敌过萧琛而凝结神武也罢,所施灵力从来都不属于他自己。 秘密被察觉,脸皮厚如城墙的风长欢也会有一丝赧然。 他别开目光,拍了拍虞扶尘的脸,温言道:「就算如此,我也是你师父。」 不是有所保留,他是不能。 这话流露出风长欢内心的不安。 死过一次,他比生前更害怕失去,从前捧在手心的,现在恨不得含在口里。 他凑上前去,不似往日那般坦然,连靠在少年怀里都小心翼翼。 「行止,不要相信任何人,只要你没有软肋,便是所向披靡。」 「连你也不能信?」 风长欢低低「嗯」了一声,将神情隐在暗处,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戾使得血眸更加骇人。 「只要我信你,便足矣。」 「所以你与我分房睡,只是不想被我发现你在冒险?」 话一出口,虞扶尘就觉着自己好像成了独守空房不甘寂寞的小娘子,语气中带着幽怨,实在丢人。 为挽回面子,他还特意补充半句:「再这样,我会心疼。」 ……根本是越描越黑!! 狼崽子手忙脚乱,风长欢倒是开心的紧,按捺伤痛,滚了半圈拍着身畔空出的半张床来,要虞扶尘一併躺下。 他与那人十指紧扣,虞扶尘面无表情的半推半就。 须臾,一股微凉的灵流自掌心涌入体内,他想抗拒却是无果,眼睁睁看着那人将神武淬进他的血脉。 「事已至此,为师不妨对你说句实话,早在离开佛宗时,我体内便结有两颗金丹,碎了之一,还有其二。为防我作恶,崑崙九梦君以寒泉汲取我的灵力,使得寒毒深入骨血之中,滞住经脉,造成功力尽失的表象。」 「也就是还有缓和的余地?」 风长欢笑的别有深意:「自然。如今我体寒属阴,而你纯阳灵体恰好可替我解去寒毒……但要彻底解去寒毒,总归是要有些更亲密的举动……」 「还有比这更亲密的??」 狼崽子未经人事,对此一无所知,初次上道,面对的却是只馋了肉味儿十几年的老狐狸。 好在狐狸有些良心,没打算立刻吃干抹净,眼中狡黠更甚。 「这档子事,须得为师言传身教……」 翌日清晨,明斯年遵照风长欢的嘱咐,将他期待已久的鲜粥端进了客房。 凌雪宫地处北地,常年积雪,鲜虾熟蟹一类的山珍海味千金难求,本想以解毒之名偷腥的步音楼趁夜遛进明斯年房里,却见那人愁眉苦脸: 「师尊想吃螃蟹,还得是个大肉肥,膏脂满溢的公蟹,这冰天雪地的要去哪儿找?当真是卧冰求鲤、哭竹生笋……」 寻着肉香想来啃块骨头的狗子没能如愿,为献殷勤不远千里连夜御剑远行,果真在天明时分提了几只螃蟹赶回。 遵照师命,明斯年将公蟹煲了粥,往砂锅里撒了些肉苁蓉、淫羊藿和巴戟天一类的药材,面对着一摊黑乎乎的粘稠之物,来来回回念叨了好几声:「这东西能入口吗……」 可惜他的师尊不能以常理衡量,反其道而行才是常态,故而在那人将一碗发黑的鲜粥递到才刚睡醒的虞扶尘手里时,明斯年是心疼师弟的。 惹着了师尊,连死法都是这么清奇…… 风长欢从碗中夹出半只螃蟹递到虞扶尘嘴边,后者乖乖张嘴,滋味是意料之外的鲜美。 和着一股药香,掩盖了蟹肉的腥气。 「蟹黄味美,却不及蟹膏补身,好吃吗?」 「嗯……」 「那你知不知道,蟹膏就是蟹精……蟹的如此可口,有没有想法尝尝人的?」 ……就知道这红眼老鬼善心大发绝对没什么好事!!! 好好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能变味,虞扶尘只觉腹中翻涌,恨不得把前一天吃的也吐个干净,倒是风长欢仍大言不惭,大着胆子蹭起他的腿来。 「别这么排斥,你是嫌厌为师不成?」 「……你到底想教我些什么啊!!」 三言两语就会转到奇怪的话题,心思再怎么单纯,狼崽子也猜得出老狐狸是有所图谋。 风长欢再次露出招牌式的狡黠笑容,吐舌扮了鬼脸,继续昨夜的话题。 「解去寒毒的方法,只有汲取纯阳之气,你要是不愿,为师也不勉强……」 许是良心未泯,风长欢勐然发觉自己在胡乱找着藉口试图把徒弟拐上床去,居然是来自身体深处本能的欲-望…… 为什么会这样?? 第64页 风长欢意识到失言后抚额闭眸,质问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等下流事? 幽远的男声萦绕耳畔,带着无尽诱惑,引人堕落。 心魔代为作答:「喜欢的……你是喜欢他的,为何不敢将情意付诸实践?」 虞扶尘正犯着噁心,见风长欢「砰」的一声拍案而起,不知对谁吼了一声:「他是我徒弟!滚出去!!」 莫名其妙的一句令他更是疑惑,难道只因他不想吃蟹膏就触怒了师尊? 「师尊?你别生气啊。」 他想弥补过失,伸出手来被一掌打了回去。 「不要……不要再蛊惑我,我不想!!」 「师尊!你到底怎么了?!」 这声低吼将风长欢拉回现实,茫然望着自己无所适从的双手。 他敲打额头,能感受到有种不知名的力量在他体内,蚕食着他的理智与残存记忆,要将他余下的所有剥夺殆尽。 「不是的……我不是他。」 如是低语,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虞扶尘静待许久,那人才鼓起勇气与他对视。 「抱歉,我不想的,但是我……或许已经不再是我了。」 听不懂他话中的意味,虞扶尘没有勉强,柔声安抚着他的情绪,却门外传来喧嚷: 「死人啦——快来人啊,死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日常调戏奶尘(1/1)。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32章 师尊投怀送抱 「死人啦——快来人啊——刘师兄和陈师妹死在十三峰了, 不着寸缕啊——」 随着一声唿喊,门外议论声四起。 明斯年匆忙推开房门, 面如纸色:「师尊师弟, 凌雪宫出事了!」 「死了人?」 「……是,听闻是一男一女两位弟子, 不着寸缕死在十三峰, 死状悽惨。」 只最后这四字足以令人心惊胆战,半月前扬州城的惨案便是这般,如今他们到凌雪宫不过三两日就发生这种祸事,很难不让人起疑。 两个徒弟的各怀心事, 风长欢本人对此却是不以为然:「都说做贼心虚,你们慌什么。」 事已至此, 有人陷害风长欢是事实, 只是自身在明, 对方在暗,实在解释不清。 「师尊就在此不要走动,我出去看看情况。」 明斯年见虞扶尘出门一併跟上,回头时风长欢还朝他们摆了摆手, 如此举动反倒令他不安, 追出去好远才拉着虞扶尘停步, 气喘吁吁问道:「昨夜你与师尊在一起的,对吧?」 「是,所以我清楚不是他所为。」 「但你有没有想过师尊为什么会被陷害,就算躲到凌雪宫, 对方还是穷追不捨。他们根本是要让师尊连最后的退路也被截断!」 虞扶尘沉思许久,才道:「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的是为何师尊去到哪里都会被发现行踪。」 「……你在怀疑步音楼?」 「难道不该怀疑他吗?」 倘若这事真是他所为,连对同门都忍心下手的人真的能够信任吗? 明斯年不再言语,随虞扶尘一起去到事发的十三峰,周遭已被凌雪宫弟子围得水泄不通,两人被挤在其中寸步难行,还险些失散,只能从人群的议论中得知蛛丝马迹。 「早就听说刘师兄和陈师妹有一腿了,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会私底下做出这种事来,传出去足够让凌雪宫颜面扫地了!」 「是这样吗?我倒是觉着陈师妹为人善良,不像是会与人私通的人,没准儿被刘师兄强迫的,他们二人可都是掌门真人的徒弟,刘师兄手里掌管秘籍,陈师妹又是出了名的好学……」 「噫……为了秘籍出卖身子,与坊间那些伎-子又有何异?」 「你这话未免说的太难听了些……」 虞扶尘与明斯年对视一眼,心下瞭然。 被害的二人同是掌门步念安的弟子,这倒是件稀罕事,莫非…… 「都别围在这儿了!回去后谁也不准再议论此事,如有违者定将重罚——」 以扩音术朗声而唿的人正是步音楼。 见他御剑登于高处疏散围观弟子,想来凌雪宫门人对这位少宫主是恭敬有加,无需再喊第二次便纷纷退下山头,只留虞扶尘与明斯年立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成。 照理说,凌雪宫遇着这等祸事,身为外人理应迴避。但事情蹊跷的很,与扬州城惨死的三十六陂弟子有相似之处,要是不尽早查出真兇,恐怕这次风长欢仍是难逃罪名。 步音楼已尽早封锁消息,怕的就是有人怀疑到师徒一行头上,见二人不请自来,心头也是烦闷。 「与醉月楼惨案无异,寒刃穿体,尸身残缺不全,难以辨认相貌。死的两人,皆是门中出众的弟子。」 步音楼深感惋惜,不想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甚至不知如何对闭关的父亲解释此事。 白折舟痛心疾首:「昨日见他们二人还有说有笑,怎知今日竟遭如此横祸……是我无能,护不了他们。」 「别太难过,凌雪宫上下足有千人,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你也做不到监视每个人的行动。我们都不想惨剧发生,尽力还他们公道便算是慰藉了在天之灵。」 安慰过大受打击的白折舟,步音楼特意避开明斯年,将虞扶尘带到现场,掀开遮盖两具尸身的白布一角,露出下面模煳不堪的一摊血肉。 第65页 恶臭的腥气扑面而来,虞扶尘捂住口鼻,俯身查探细节。 「当日在三十六陂也是这般?」 「不,好歹那三名受害者首级尚在,能辨得出相貌,这二位却是……」 步音楼没有嫌弃那令人作呕的秽物,徒手从尸块血浆中翻出条流苏来,忍痛解释: 「凌雪宫歷来的规矩,大弟子会为新入门的后辈亲手绑上剑穗,是第几代传人,剑穗上便系有几个绳结。前些日子陈师妹练功时不巧弄断穗子,折舟便为她绑了新的,方才……他认出这是自己不久前新制的样式,才猜出死者或许是陈师妹。」 望着周遭地面上残留的血迹,虞扶尘长嘆一声,默念一句:「往生极乐。」 又对步音楼道:「那另一位……」 「昨夜有弟子看到刘师兄前往十三峰,中途打了招唿没见回应,刘师兄平日为人和善,他的行为有些反常才被人记下。得知此事后我派人去寻人,都是不得下落,这才断定死者是他们二人。」 虞扶尘将白布盖回原处,发觉此案疑点重重。 「步少主,你说今日惨剧与扬州城一案的共通点是兇手以寒刃伤人,当时我不在现场,不知细节如何,不好妄下推断,但要是同一人所为,应当做得滴水不漏才是,为何这次他带走了受害者的首级?」 「莫非……他是不想被人发觉受害者的真实身份?」 「案发现场混乱不堪,尸身辨认不出原型,衣物也残破不堪,但剑穗却完好无损,轻而易举让人猜出死者身份,恐怕有人刻意将你们引入歧途。况且他们最后出现是在昨晚,一夜之间,尸身不可能腐烂到发出恶臭的地步。」 「照你所说,这两具尸体死了有一段时间,加之昨夜弟子目击到的刘师兄也有被人伪装的可能,或许他们还活着?」 「是有这种可能不假,但平白多出两具尸体实在令人不安,你且去调查门内可有失踪的弟子。既然有能伪装他们的能耐,必定是对他们有所了解的人,也要询问其他弟子近来二人是否有异样。三十六陂之后又是凌雪宫,我担心幕后黑手的目的不仅仅是想嫁祸给师尊。」 案情渐然明朗,步音楼神色稍有缓和,本想拍拍虞扶尘的肩背,见自己满手血污只好作罢,扯出个勉强而苦涩的笑容。 「不必担心,我与折舟相信你们是无辜,但事出有因,不论死的是谁,凌雪宫都必须给出个说法。在查出结果以前,还请你们不要声张此事,关于细节,令师知道的越少,对我们就越有利。除此之外,我还是要再问一遍。」 他目光深沉,直视着虞扶尘。 「你真的认为现在的佛宗值得信任吗?」 后者沉默着没有回答,无法直面现实的他只有选择逃避。 待收拾好残局已经入夜,回到住处却不见了风长欢的影子,虞扶尘心急如焚,唯恐他出了岔子,与明斯年分头找人,终是在后山梅树上发现了那人。 枝头挂着雾凇,他一如既往赤着双脚,两腿夹着衣摆,露出细长的玉色脚趾,吹着寒风也不嫌冷。 他怀里抱着黑子,半睁半合着眼似睡非睡,微风吹拂,繁英疏疏而落,坠在额前的髮丝也乱舞着。 他指间勾着水烟杆,火苗渐熄,只余一缕残烟,缓缓升腾。 「师尊。」 虞扶尘轻唤一声,不忍扰了他的清梦,也不想坏了这美景。 「丢下你一人,是不是生气了。」 风长欢昏昏欲睡,听了他的声音立刻打起精神,将指尖凑到黑子的三瓣嘴前:「为师哪有那么容易生气,就是不开心而已,小事情。」 果然还是闹了脾气。 早前出门时虞扶尘就犹豫是否要丢下师尊一人,带他四处乱走太过显眼,想不被人怀疑都难,可留他自己也不安全…… 犹豫之下还是选了前者,自以为是为大局着想,但冷静下来想想,世上万事万物都是比不过那人重要的。 怀着歉意,虞扶尘迈步上前,垂首跪在那人身下。 「是徒儿有错,请师尊严惩。」 「说了是小事情,别太挂心。」 风长欢伸腿在他面前晃了一晃,虞扶尘抬眼,那人正张着双臂,等自己把他从高处抱下。 恰时起了阵狂风,混乱之中,他拉住一只脚踝,随即感到肩上一沉,多了一人攀在他怀里。 「行止止,师父不生气的,你多陪陪我就好啦~」 噘着嘴撒娇……任谁能看出这个红眸老鬼已经身为人师表?! 「师尊……这样不好。」 「好得很,以后只有我们两个,做过火了也不会被人指责。」 此时虞扶尘一片空白,只想着做过火,却没有读懂他话里的两人所指为何。 在那之后半月,凌雪宫没有再起风波,轰动一时的惨案好似大梦一场,遵照少宫主的吩咐没人再提起,更没人胆敢妄议真兇是为何人。 一切照旧,仿佛万涛将近的虚假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33章 师尊有了心上人?! 是日, 凌雪宫又雪。 步音楼为巴结明斯年,每天都会带些稀罕玩意儿上门, 今儿个日上三竿还没见着他的人着实令人在意。 见明斯年心不在焉的望天, 虞扶尘调笑一句:「怎么,他不来就坐立不安了?」 第66页 「闭嘴!谁会在意那种道貌岸然的混蛋, 别乱说!!」 急了就是被说中心事, 否认就是在掩盖事实。 风长欢笑眯眯望着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徒弟们,就在橘猫要伸爪挠人时,自远处走来一人。 白折舟牵着上山后就跑的没影儿了的白子,礼节性打了招唿:「这些日子忙于门内事务, 怠慢诸位还请见谅。少主今日有事外出不便来此,便托我前来招待。」 见他难得轻松一日, 虞扶尘正琢磨着换个轻松的话题, 就见风长欢抱着白子蹭了蹭, 出了个馊主意:「今儿个天气不错,要是不嫌弃与我这徒儿比试一场,就让他讨教下凌雪宫的武艺如何?」 虞扶尘脸色铁青,被他气得直翻白眼。 「师尊, 我武艺不精, 不想丢人现眼。」 「没事儿, 为师不要脸~」 「……」 早前白折舟就有比试的意思,只是发生惨案后不好开口,现在由风长欢提起更是兴致大发。 「扶尘灵力充沛,内功惊人, 与我比试一场,相互取长补短,是为切磋精髓,可好?」 他眼底燃着星点期待,是多年不得指教的无奈。 师父故去多年,掌门师叔与他心有嫌隙,从来不肯指教不足之处,只在秘籍中找到的只言片语根本无法满足他的求学之心。 与人比试或许是一己私念,但白折舟想求的却是更高境界。 虞扶尘不好推辞,暗骂那人只会给他出难题,硬着头皮假笑:「折舟兄盛情邀约,怎好不从?」 说风长欢没有私心是假的,他一拍狼崽子算作鼓励,又扯着白折舟窃窃私语,全然看不出长辈的仪态,后者颇为无奈。 「实不相瞒,我有个心愿,还请小白白成全。」 「前辈但讲无妨。」 「若这场比试行止胜出,可否……予我一样小物件。」 「您是说……」 远远望着,虞扶尘见他脸色微红,抿唇凑到白折舟耳旁低声作答,后者闻之忍俊不禁:「原来,前辈有了心上人。」 心、心上人??!! 什么意思?难……难道他…… 「师尊他是不是喜欢上了姓白的?」 明斯年唯恐天下不乱,方才被虞扶尘奚落一番,这会儿出于报復口无遮拦,全然不知自己这番话在那人心中掀起了狂风巨浪。 以至于他后半句话也被埋没在了暗潮汹涌之中:「……我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听说白折舟都快谈婚论嫁了。」 说是醋意横生,其实这四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此刻虞扶尘的心情。 他烦躁,不安,急于求解,又碍着脸面不肯明说,恨得咬牙切齿,一腔被横刀夺爱的怒火无处发泄,致使半个时辰后殿前广场的比试简直能以血战二字形容。 自发生惨案后凌雪宫人心惶惶,弟子们完课后便闭门不出,见不着半个人影。 听闻大师兄要与江湖散修比武切磋,憋闷许久的弟子奔走相告,不消半炷香便聚集上百人来围观,让亲身比试的二人心情很是沉重。 有大胆弟子高唿扬凌雪之威,可见多年没有外人介入的日子实在乏味,能与人一较高下很是新鲜。 相比之下,站在虞扶尘这边的二位格外平静,寻了僻静的角落远远望着,风长欢手里还捧着热汤暖身,早早步入老年。 「我觉着他状态不大对,会不会惹出事来……」 「不慌,为师自有分寸。」 明斯年心道:我信你个鬼啊,你这人坏得很…… 废话不多说,台上虞扶尘握枪,白折舟执剑,相互拜了一拜,道一声承让。 「凌雪为主我为客,请折舟兄先发招。」 「如此,恕在下冒昧!」 凌雪剑法并非仗剑独步天下,辅以拳掌暗器,与各派功法皆不相同。 十二州中善使长剑的门派除去凌雪宫外还有仙境崑崙,二者相安无事多年,便是因剑法本质有着不同。 凌雪剑以身法为主,力道为辅,旨在以速度抗敌。 而崑崙剑则以御气为主,全凭灵力压制,故而剑身宽不过两指,不善近身强斗。 作为开场,白折舟没有急于出剑伤人,前后抛出三颗弹丸扰乱视线,这也是凌雪宫惯用手法,能避则避。 弹丸在内力驱使下唿啸着掠过,虞扶尘心绪烦乱,只得闭目静心。 少了视觉,听力则格外敏锐,捕捉到弹丸方向后,他转身避开其一,復又后翻令第二颗弹丸自腿间穿过。 稳步落地时,□□已然出手,碎冰泛着寒光,凭空噼下一道,随之而来的微微地颤。第三颗弹丸竟被生生震碎化为粉尘,随风飘散不知所踪。 台下一众弟子目瞪口呆,而后掌声雷动。看似凡物的神武居然具备摄人戾气,实在高明! 风长欢不紧不慢打了哈欠,半闭着眼语气随意:「没趣,看来我要的东西,白折舟是给定了。这事须得尽快给狼崽子解释了,不然指不定要被他打断三条腿去。」 「师尊,人哪儿来的三条腿?」 「男人啊。」 「??」 虞扶尘以内力隔空震碎弹丸,使白折舟不得不拿出些真本事与之相抗。 「好内力!」他贊了一句,闭目将灵流汇于执剑的右手。 那剑身泛着寒光,薄薄生出一层冰霜,剑尖所指之处渐渐有旋风聚集,夹杂其中的还有妖艷夺目的寒梅,随风而起,缓然缠绕执剑之人周身。 第67页 「凌雪剑法,果真名不虚传。」 但站桩发功却是死穴! 虞扶尘一跃而起,速度惊人,待众人看清时已然掠到白折舟背后。 听闻凌雪剑法并不是只凭剑法傲立修界,其修炼的独寒内功可护佑躯体,暗器更是神秘莫测。 即使绕背,虞扶尘也不敢轻易近身,欲将□□刺出时,在运功的白折舟竟分心回身,运起一掌直奔他面门。 这一掌可谓掌风浑厚,力道惊人,虞扶尘闪避的同时趁机攻向白折舟仍在运功的执剑之手,但后者防守谨密,他只得连连后退,又是一跃拉开距离。 自知难避,虞扶尘盯紧那人靠近的脚步,抓准时机将□□抛于空中,瞬间散发出夺目寒光。 于白折舟而言,形势逆转了…… 本应是他步步相逼,此刻却感到杀气悄然接近,惊觉落入陷阱为时已晚。 碎冰枪有如渴血利刃,虞扶尘身法与手速极快,以枪尖锋芒辅以灵力,毫无章法在他周身布下范围不足七步,有如结界般的天罗地网,令白折舟寸步难行。 出其不意的少年人就在数步之遥处,嘴角挂着吟吟笑意,似是在问:你还要在往前吗? 「咕!」 就在白折舟沉思如何应对时,一声不明来由的鸣叫令气氛骤然尴尬。 ……一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揣了只兔子,另一人则是自打出生便没见过兔子。 黑子怎知外界复杂?它在虞扶尘怀中睡的正沉,忽的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难得停下总要出来喘口气不是? 白折舟见虞扶尘衣襟里冒出个毛茸茸黑黢黢的小脑袋来,吓得惨叫一声连退几步。 「师!尊!!看你干的好事!!」 某红眼老鬼被点了名,忙拍着屁股跑走,假装这事与他无关。 虞扶尘手忙脚乱的解释:「折、折舟兄,这是我师尊养的兔子,脾气好,不咬人的。」 在凌雪宫叨扰这些时日,白折舟居然没见过黑子,显得很是慌张,想来是怕的。 不过没见小傢伙露出凶态,反之还有几分可爱,便释然了心中不适,大着胆子把虞扶尘递来的黑子接到怀里。 白折舟怀里很暖,黑子小脑袋蹭着他胸口撒起娇来。 眼看这武是比不下去了,众弟子纷纷凑上前来围作一团,虞扶尘挤出人群,对不紧不慢走来的明斯年不满道:「这兔儿和谁都亲近,偏生看不上我,是我招惹他了不成?」 「许是见它主子每夜都宠幸着你,拈酸吃醋了。」 「……」 「扶尘,有一件东西,还请代为转交令师。」 回过头去,正对上白折舟通红的脸。 「这个是与前辈约定的……没能分出胜负实乃遗憾,便作为让它陪我的报酬,可好?」 他张开五指,一段红线捏在掌心,虞扶尘满头雾水接了过来,看他抱着黑子爱不释手便点头答应了。 众人并未察觉,远在楼阁之上尚有黑影迎风而立,其中一人面色沉凝,双拳紧握,另一人则抱臂斜倚,神态从容,静观台上两位年轻修士。 「如何?被你疏远多年的晚辈能达天玑境界,你这浪得虚名的老傢伙是否也该有些危机感了。」 面对嘲讽,气急败坏之人只报以不屑冷哼:「北斗之说早被废除,如今还以这作为衡量境界的标准,可笑!!」 「可笑固然可笑,但你可知,我能废亦能兴,万事随我心意,不过一念之间。」 「荒唐!得了这些,你还嫌不够吗!!」 清辉渐出,映明万物。 身侧之人缓然负手,遮挡双目的黑纱随风而动,露出他与某人极近相似的面容,眉目含情,眼波流转,唯有幽渊般深不见底的眸子给人以难言压迫。 「这语气,你怕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嗯?」 「你!」 「俞氏死去多年,尸骨尚在寒冰洞中,若白折舟得知至亲已死,不知要如何想你这师叔。」 「欺人太甚!!」 那人莞尔一笑,食指抵在唇上,要他噤声。 「嘘……步念安,再啰嗦,就要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性感师尊,在线飙车,无证驾驶,当场xx。 奶尘:铐床上算了,省的到处乱跑……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34章 师尊他不是魔头 比试过后几日, 看似风波已去,凌雪宫恢復了往日生机, 门人对待师徒三人的态度不再疏远, 时常会送些瓜果点心沟通感情,这些吃食最后都近了风长欢的肚子。 说是养伤, 腰身却粗了一圈, 分明是在养膘! 不过闲适日子没过几天,碰巧玉虚真人在出关。这位长老当年同掌门步念安一起闭关,避世二年有余,在这个时候当真是猝不及防。 见风长欢不以为然, 虞扶尘劝他一同去拜见,那人摆手只说不要, 两脚搭在桌边, 悠闲得很。 「卑躬屈膝反而让人觉着有鬼, 我不管,我不要!」 简直蛮不讲理。 虞扶尘无奈,只得和明斯年一起在白折舟引见下拜访这位名门宗师。 暗中打量一番,此人佝偻嵴背显出老态, 白须垂至胸前, 应有百余岁的高龄。 「晚辈拜见玉虚真人。」 「哎, 来者是客,何必多礼。不知暂住这些时日,凌雪宫可有照顾不周?」 第68页 玉虚只是客套,纵横修界多年, 他就是只狐狸成了精,早在没出关时见到白子误入门派禁地,便知此事与风长欢脱不了干系,不趁机大做文章可不是凌雪宫的风格。 老匹夫眼光毒辣,深知当务之急是要稳住人心,使妖人暂留凌雪宫中,其后之事大可从长计议。 「三位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凌雪宫力所能及,定当全力相助。」 如此热情反倒令人无措,想起胡闹的师尊,虞扶尘欲言又止。 毕竟不久前凌雪宫也发生与扬州城相似的惨案,至今没能寻得刘师兄与陈师妹的下落,也没有查明两具无名尸体的身份,亦是受害者。 说与风长欢没有关系,只怕玉虚真人也不会相信,万一恼羞成怒非要捞个替罪羊来…… 「实不相瞒,是为讨个清白。」明斯年应对自如,早已备好说词一般。 「哦?清白,此言何意?」 「我师尊遭人嫁祸,背负莫须有的罪名被追杀,不得已逃到贵派寻求庇护。听闻凌雪宫秉公办案,恳请真人还我师尊公道!」 语毕俯首作揖,言辞恳切。 分明是为风长欢着想,虞扶尘察觉出了异样。 明斯年怎会不知实言相告会为那人引来祸端?说是求情,根本是像…… 来不及往下想,他忙补充道:「当时师尊并不在场,此事定是有人嫁祸,还请真人明察。」 玉虚眼珠一转,心生奸计:「自然,二位为洗清师尊罪名不辞艰辛,孝心可敬,凌雪宫怎好不允?既然如此,由凌雪宫派遣弟子前去调查,自会还令师一个公道。」 没有自称「本座」,而是简简单单一个「我」字。 再正常不过的细节,虞扶尘却觉着从头到尾透着古怪,不只是玉虚真人,明斯年的举动也处处显出异常。 此事不好明说,虞扶尘压着疑惑,直到回去住处后满怀心事从静坐在檐廊下的风长欢身后走过,听到那人轻声道:「你心有困惑。」 「我不会质疑自己的师门。」 虞扶尘没有回头,抚着胸前的玉佩顾自嘆气。 风长欢将遍布伤痕的双手递到他面前,每一道沟壑都曾深可见骨,裂的他体无完肤,最终还不是癒合皮肉,拼凑出了残缺不全的自己? 他说:「这是我的命劫,亦是你的。」 仰望碧落,飘雪疏尔落下,消融大地静寂无声,滋养无数新生,令万物刻骨铭心。 立于其间的他,好似被风雪掩盖来时脚印,迷惘之中,再寻不得归途…… 从前不知事的少年扶尘已然远去,一点一滴随雪水消融,润泽冰封多年的火种,于淤泥之中生根发芽,重见天日。 曦和光辉过于刺目,每进一步,都是可融进骨血的炽热,使得大地随之復甦。 「想来,你知道自己要的东西,凌雪宫给不起。」 当晚玉虚真人亲自授课,将一众徒子徒孙传至殿前广场讲经论道,白折舟热情邀约,虞扶尘以照料师尊的藉口婉拒,逼得明斯年不得不出面。 二人难得独处,在装潢素朴的客房内斟着香茗,品着糕点,望着轩窗外夜色雪景别有一番风味。 「本是不该来的,可我实在放心不下,与微之有名无实,却也被师徒情义牵绊着,看他误入歧途,我于心不忍。」 风长欢率先开口破了景致,也不急于解释,朝着茶盏吹了口气,便令冒着热气的水面结出一层冰霜。 「凌雪宫的事于情于理不应由我们外人插手,不过么,情蛊使他离不开步音楼,后半辈子都和凌雪宫牵绊在一处,我这做师父的不好看他堕落。」 「你知道隐情?」 「只记得起一点点,那白折舟的身世可不简单,凌雪宫尚有二位长老主事,论辈分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掌管要务,你可知是为何?」 他喜欢故弄玄虚,凡事总要先问过再自答,索性虞扶尘迁就着说了猜测:「莫非他是步音楼的兄弟?」 「说对一半。凌雪宫百年前建派,初代掌门就是姓白,想必白折舟与歷代掌门是有些亲缘的。」 风长欢拈了茶点送入口中,含煳不清道:「可凌雪宫掌门并非世袭,新老更替会公开比武一决胜负,德行身手皆居于上者,得掌门与门人认同才可成为继承人。本就是白氏家业,老掌门偏向自家儿子也实属正常,当年定下的掌门继承人正是白折舟的父亲,白傲世。」 「他没有成为掌门是出了意外?」 所谓意外无非一死,或病或终,或是为人所害。尔虞我诈间再正常不过。 「老掌门离世后,白傲世仅戴孝三天便抛妻弃子独自下山,当时白折舟还在襁褓之中,传言他是受了刺激而疯魔。之后三年白傲世都未曾归山,自此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无人知晓这二十年间白傲世去了哪里,逼得孤零零的白折舟不得不谨言慎行恪守规矩,如今在掌门闭关期间发生弟子被害的惨案,他的处境并不好过。 思及于此,虞扶尘更觉亏欠:「或许我们不该来的。」 风长欢一弹他脑门,点着他的鼻尖,「此事与你我无关,生出愧疚岂不是让人以为做贼心虚?」 「既然如此,步念安应尽心教导他才是,为何他们的师徒名分是虚名?」 谈及关键,那人眼神一亮。 第69页 「这便是有趣之处了,据传白折舟幼时生了场大病,七岁前的记忆全无,起先步念安想收他为徒却被白清寒阻拦。这位高人即是有着雪夜尘名号的西君,加之白折舟的母亲俞氏贊同,幼子便成了他唯一弟子,而白折舟对外自称是掌门之徒也是凌雪宫不成文的规矩。」 又是执意下山行踪不明的白傲世,又是早年闻名神秘莫测的西君白清寒,凌雪宫真是人才辈出。 得知这层渊源,就能理解为何白折舟提及掌门真人时敬畏有加,唯独少了亲近。 「可是师尊,你是从何得知这些陈年往事?」 「我与俞氏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还求我带幼子离开凌雪宫,可惜有只狼崽子纠缠,说什么不肯让我再收徒,这事只得作罢。」 他口中的「狼崽子」指的是谁不必明说。 想起凌雪宫自恶战后大受损伤,弟子为休养而闭门不出,如此又是如何……如何了却婚姻大事? 「看看看,小狼崽儿脸红了,可是在想什么羞羞的事?」 「胡、胡说!」 风长欢深觉自己教徒有道,三言两语调戏着就把人拐带上歪路,为此沾沾自喜,朝那人伸出手来。 「白折舟给我的东西应该在你手里吧?」 虞扶尘翻着口袋抽出红绳来给他,摸不透这人又搞什么花样。 「七十二连环峰为首十二巅乃凌雪宫宗派圣地,其下西南六峰为男弟子练功之地,东南则属女弟子。到了适婚年龄,弟子都会向掌事师兄递上请婚笺,有心仪之人大可写上其名,或写明对意中人的要求,大师兄便要筛出符合人选,为良缘牵上红线。」 「我猜步音楼的人气一定很高,男弟子要是打了光棍,多半都是拜他所赐。」 「这话是不错,不过嘛,别看那个白折舟表面正经,私下里可做了好几年的月老……」 说着话风长欢便笑的前仰后合,凑到虞扶尘身前,眼神很是暧昧,指尖顺着他的背嵴,一路向下勾引着。 「白月老神的很呢,撮合了上百对有情人,不如……让他给你也牵段红线?」 「师尊!我不急着婚配,总要等你安定下来后再商议这些私事。」 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明说对师尊有非分之想这种狗话…… 风长欢也不急,继续道:「对了,听闻十二巅有一处隐秘温泉,水温宜人可解身心疲惫,可要与为师一同试试……」 气息呵在脸上,虞扶尘不得不退避。 那人直奔他的唇来,应景的上下其手,爪子都伸到了衣服里,却在触碰到他左肩粗糙的伤疤时停了手。 「你的伤……」 右臂残疤隐隐作痛,就在风长欢神识混乱,即将从乱麻中理出思绪时,忽听门外有人吵嚷着近前。 「扶尘!扶尘!!出大事了——」 又是步音楼那个鸟人。 风长欢调戏虞扶尘早已成常态,被打断也是常有的事,不知为何今次一反既往,后者明显感到他气势大变,直奔来者。 步音楼推门而入,面前一道寒光带风略过,几乎是贴面而去,额前髮丝被齐齐斩落,稍有偏差,鼻尖都要给削去大半。 随之望去,一柄不凡□□正刺在身后墙壁,入木三分,这要是插在心口,当场就得毙命。 「不知死活。」 新仇旧怨一併清算,步音楼心有余悸,贴在墙上不敢动弹,连声致歉:「对、对不住前辈,是我失礼,但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说完?」 何止是步音楼,虞扶尘也大吃一惊,根本来不及阻止,仿佛在那人面前,众生只有立地受死的份儿。 「讲!」 「我、我爹出关,对弟子被害一事大发雷霆,誓要查明兇手,玉虚真人更是请来三十六陂的代掌门与月华氏的萧琛,各门各派听闻您身处凌雪宫纷纷派出使者,现在走还来得及!」 「玉虚……我与他何怨何仇……」 风长欢努力回想被封存的过往,脑中痛楚炸裂开来,记忆深处的嚎哭如潮水般袭来。 迷惘之中,他捂住双耳,无力跪倒在地,苦苦挣扎,难求解脱。 「师尊!」 虞扶尘拉住失神的他,终究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人在不堪之下将额头砸向地面。 「师尊!!别这样,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不是魔头,你才是……」 一瞬间的失神,鲜血横流,染得他面容骇人至极。 很快,风长欢眼中重新聚焦,茫然无措的望着少年逐渐模煳的焦急神色,摇着头,强逼神志清醒。 双耳并无异状,却听不得那人的唿唤,世间遗憾,大抵便是近在咫尺,却感受不得吧…… 「出去……」 虞扶尘听到他低吟一声。 「师尊?」 「把他从我这里……赶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的心魔又在作祟了,预告虐师尊的一大波刀即将上线。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35章 师尊,我想救你 「把他从我这里……赶出去!!」 说着, 他两手按向脖颈,指甲划出深而可怖的伤痕, 吓得虞扶尘不得不箍住他的双手。 步音楼急的火烧眉毛, 心知这种状态之下,他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很难逃出凌雪宫。万一到时被人拦截, 恐怕处境不比此刻。 第70页 风长欢痛苦的扭动着身体, 好似一股无名之力即将挣脱而出,虞扶尘恍然想起他眼中时而透出的戾气,莫非…… 虞扶尘反手捏住风长欢脖颈处的血脉,使得后者眼前一片昏黑, 随即晕死过去。 来不及解释,虞扶尘抱着那人夺门而出, 正要冲进茫茫夜色, 遍地火光四起。 恰是暗夜, 无风无月,明火足以照亮在场每个人溢着惊畏与愤然的脸。 一如当年火光映天的天虞山。 少年将靠在他肩头的人拉近了些,炙热的唿吸呵在他面上,引得那人乱发四散, 早已癒合的伤疤横在皮肉上, 触目惊心。 「站住!慌慌张张是要逃到何处?」 不知是谁质问一句, 少年临危不乱:「你们来势汹汹,我与师尊要坐以待毙不成?」 「他合该魂散形灭!是崑崙欺骗十二州,如今十二州奉九重天诏处死他又有何错!!」 此言一出,周遭皆是附和。 虞扶尘自知争论也是无果, 拖得越久,前来声援凌雪宫的人便越多。 就在他即将迈步突破围攻之时,一声明显施了扩音术的质问传来:「我师尊是被构陷,何错之有?你们不闻案情不问实情便要将他治罪,可是君子所为?!」 明斯年自人群头顶掠过,停步在虞扶尘身侧,见风长欢人事不省,不由问道:「师尊这是怎么了?」 殊不知此时虞扶尘已对他生疑:「你去了何处?」 「不是你推我出去应付玉虚的?你是在怀疑我出卖了师尊吗?」 「抱歉,因为此事缘起玉虚真人告密,我并不是针对你。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逃离此地。」 「走不了的。凌雪宫到处都是结界,唯一的出路只有替师尊洗刷冤屈。」 说话时,已有凌雪宫门人上前,指着他怀里的风长欢,没有多言。 相对,虞扶尘也没有做出让步。 他望着一本正经的明斯年,忽而觉着有些好笑。 「既然如此,这艰巨的任务便求师兄去做,不论上刑场还是阶下囚,都由我陪着师尊可好?」 浑话才出口,便觉着脸上火辣辣的,硬是给人打的背过脸去。 明斯年仍保持出手伤人的姿态,双肩微抖,压低的声音也在发颤。 「混帐……要是师尊此时清醒,他会允许你胡闹?保不住你自己,又如何救得了师尊?听我一次劝有这么难?」 「可你要我如何把他推进火坑?」 直到被一股强大灵力压制着被迫屈膝跪地,虞扶尘才意识到自己终究渺小如蝼蚁。 他力量薄弱,护不住那人,守不住安宁,只能眼睁睁看风长欢落入贼人之手,被拖拽着背影渐远。 他茫然,他无措。 无助望着双手,指间还沾染着血迹。 是他,害了师尊。 分明是人生初次,可这痛彻心肺的绝望与痛楚却好似唤醒内心的共鸣。 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他也被与此相差无几的恐惧纠缠,以乞怜之姿恳求不要伤害那人。 泪水模煳双眼,氤氲着意识,只听得啪嗒啪嗒的声响在耳畔。 终究是再次坠入无力的漩涡之中。这一次,他还是没能救他…… 「起来!成什么样子!!」 他失神跪在原处久久没有反应,明斯年气的一把揪着他的领口将人提至身前,从未有过的力道,亦是从未有过无助。 「你给我清醒一点,明事理一点!要是你也被捉了去,凭我一人之力如何救得了你们?!」 至此,虞扶尘还是个没经歷过风浪的少年,脆弱的一触即碎。 「是我没护好他,是我没……我明明答应过善待他的,可他还是因我落难,我……」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啊……」 明斯年反覆安慰,不知是说与虞扶尘,还是说与他自己。 相持许久,来势汹汹的人群已因风长欢被关押而散去,唯有一人身着月白色衣袍负手而立。 他迈起步子,朝二位少年走去,腕间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盘桓,听话得很,唯有一只主首向外张望。 萧琛冷漠的甩出一张帕子蒙在虞扶尘额上,替他遮住满脸泪痕。 「堂堂正正的男儿,哭成这般成何体统,他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没有辩驳,亦没有反应,明斯年抬起头来,眼中透着无援。 「有言在先,我不会帮你们,但你们却可以求助于我。」 听了这话,虞扶尘立即站起,还挂着鼻涕眼泪,像极了被打的落花流水又倔强着独自舔舐伤口的狼崽子。 「你!当日就是你打伤师尊,也好出现在我们面前?」 「没了他的庇护,你还能伤我不成?」 萧琛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他,或者说你,那日在扬州城并未取苍蟒性命,于我而言,枪下留情已是救命之恩,这份情义不报定是寝食难安。」 虞扶尘不解,不知这人是演的哪出。 倘若有诈,他分明可以在风长欢被关押时动些手脚,可他偏要担着被视为叛逆的危险,出面表明愿意相助,难道真是为报恩? ……他不想取了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都要谢天谢地了吧? 虞扶尘不敢尽信,明斯年病急乱投医:「萧长老有法子救师尊,我们定会照做,还请长老明示。」 第71页 「你们两个后生想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你可知方才为何你会腰腿无力,跪在大庭广众之下?」 虞扶尘答:「不知。」 「那就是凌雪宫掌门步念安。他虽未露面却能暗中把控全局,实力在天枢之上。而风长欢被□□,你们身为他的弟子本是难辞其咎,理应一併被关押,是多亏有刀宗掌门的求情。」 「刀宗?」 要是桃源的一葵祖师还能理解,毕竟有明斯年这层关系在,可天刀门雄踞山海关以北,与佛宗并无过多交集,传闻又与崑崙交恶。 今日之事缘起于崑崙的疏忽,天刀门揪着小辫子大做文章才是合情合理,怎会…… 「其中缘由我也不知,你们大可等逃出生天后询问本人。」 萧琛一指东南方向,启明星傲立天际。 「太白所在之处,即是风长欢被关押之地,凌雪宫或许会有过格之举,趁早做好准备。」 毕竟凌雪宫也死了人,尚未查明真兇前,风长欢被人当做嫌犯也是无可厚非,免不了皮肉之苦。 翌日清晨,二人打晕了送饭的低阶弟子,为避人耳目还施用了易容术,虞扶尘手捧托盘,只有干巴巴的馍饼与半碟小菜,明斯年提着的竹筒里是菜叶都见不着的清汤寡水。 他猜到那人的处境不会太好,可亲眼见到惨状还是心酸。 昏暗的囚室以巨石垒起,严丝合缝,唯有高处一扇天窗可打进些许光亮,照明漆黑之隅。 那人依旧一袭白衣靠坐在墙边,翘着一条腿,悠然抿着水烟杆,全然不顾浑身血污。 他怅然望向明处,若有若无的嘆了一声。 远远见了,只有明斯年快步上前,隔着粗木栏杆拉着那人的手腕,不敢碰他身上的伤痕。 虞扶尘深吸一口气,硬是憋回了泪水,努力不去看那人曾经修若梅骨,如今却血肉模煳的十指。 他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数落道:「一把岁数了还让徒弟这么担心,你哪里像个称职的师父了……」 风长欢笑眯眯的,自围栏缝隙中伸出一只手来,不轻不重的掐了他的脸一把,正是昨夜被明斯年打肿的半边,火烧火燎的疼。 「世态炎凉啊,轮到小崽子来说我了~」 「你分明高兴得很!」 「是啊,高兴得很,见你无恙,我便欢喜,这个回答可还满意?」 亏得他还能说出风凉话来! 看着狼崽子生气,风长欢多年没有悸动的心脏勐地一抽,终于忆起那人左肩火烧的伤痕从何而来,也想起与之相对的自己,身上也留有那人的刻痕。 他伸出手来拉住虞扶尘的袖口,隔着栏杆送出一条发黑的红绳。 短短一条丝线,被他握在手里浸着汗水,沾染血污,可他却像捧着至宝,小心翼翼交在那人手里。 「行止,繫上,快系上……白折舟蠢笨如猪,看不出我心悦何人,你可不能装傻,日后有缘再见,可得让月老把我们师徒捆在一起……这样就再也不会,弄丢你了……」 虞扶尘抿唇,攥着那一截儿红线,不忍再看风长欢满溢悲伤的眼。 他逃避一般抚着牢门上锈迹斑斑的沉重挂锁,听那人幽幽道:「没用的。那可是步念安灵力淬成的枷锁,趁我还留着一口气,暂时不会有人加害你们,快逃命去吧。」 「在你眼里,自己就是收了一群白眼狼?」 他越是不在意,虞扶尘就越是心疼,自知灵力难与凌雪宫掌门相提并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闭眸凝神从骨血中释放出他的杀伐之刃。 不同于风长欢予他的神武碎冰枪,鸾刀生来就归属于他,用起来更得心应手。 见他如此决绝,风长欢变了脸色,抓住他握刀的手不住摇头。 「师尊,我想救你。」 「行止,别这样……」 话里带着一丝乞求。 他说:「我只有一条命,我只能救你一次,别把我给你的原封不动归还,你想让阎王白捡两条性命吗?」 虞扶尘岿然不动,心如磐石。 「师尊,我是个贪心的人,两条命,我都要。你总是用些歪理教我如何苟活于世,今日,我不妨也把自己秉行的歪理告知与你……」 言语间已然抬手,鸾刀高举,正对蓄满灵力的法器斩下。 清脆巨响与灼目光辉间,纯阳之色与血光融为一体,两股力量相互交融。 少年朗声道:「不听老人言,多活好几年。师尊,我活着,你就别想一死了之!!」 牢门应声而开。 风长欢愣怔着,连那人拉着他的手走到光天化日下也不知不觉。 待回过神时,天地间苍茫缥缈,飘雪疏尔落下,他接了一片,看着六角冰凌融于掌心,归于无形,带来的分明是凄凉,周身却有暖意环绕。 闻讯赶来的修士再次将三人围困其中,昨夜不战而胜使得他们信心大增,意识到面对的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少年与灵力尽失的妖人,更是有了底气。 「臭小子!给脸不要,看来你是想和你的便宜师父一起下地狱,既然如此便成全了你!!」 「就是!厚颜无耻,恶贼的徒弟必然也是恶贼,妖人杀我师兄,他们都是共犯,一个都不能放过!!」 「杀了他们!烧死他们——」 人们叫嚣着伸冤,唿声盖过明斯年的解释,虞扶尘心灰意冷,不再对人性抱有期待。 第72页 「师尊,你何苦背负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清清白白活着不好吗?」 那人不回答,便只是笑。 笑看他满面不解,笑看群情激奋的众人慾杀他证道。 「行止,你可知当年祸事之后,我为何会为你取名虞扶尘吗?」 「我的名字不是……」 「老和尚太贪心,居功太多,都要把我挤没了去。」 他俯下身来,与虞扶尘更贴近几分,额头相抵。 少年个子勐蹿都要赶上了他,再过些时日,怕是就没了俯视的机会。 「我还想做你师父啊,多做一天是一天,快活一日是一日。亏得心魔为侵-占我身心而使封印有了松动,不然我也记不起当时对你怀有如此期许……」 他一抬手,血色之光乍现眼前,结界阻挡摩拳擦掌的人群,恰好将师徒三人隔绝其中。 明斯年大惊,不敢相信虚弱不堪的那人竟还有余力施法。 「师尊,你的身子……」 风长欢牙关紧咬,嘴角渗出一道血痕,薄衫各处透出斑斑血迹,看起来就像他的身子支撑不住金丹调转的强大灵力,即将被撕裂一般。 他背对众人,将不堪入目的一面毫无保留展现在二人面前,长嘆一声,随之咳出一口血来。 「行止,我怕我不再是我,倘若真有伤人害命的一日,答应我,杀了我……只有你,只有你知我初心,亦只有你,知我真心……」 「不!!」 虞扶尘态度坚决,风长欢气急:「不准说不!你就不怕为师会寒心吗?」 「那师尊,就不怕我会伤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36章 师尊即是九幽莲华 「那师尊就不怕我会伤心吗?」 只一句, 足以令风长欢愕然。 他显出从未有过的迷茫,似是在问, 你为何会因我而伤心? 霎时天地死寂, 仿若只有师徒二人立于其间,近在咫尺, 却如彼岸之遥。 彼时的虞扶尘轻嘆, 清楚自己在那人心中终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所有爱意皆是点到即止,永远捅不破名为师徒的薄纸。 分明……只有一线之隔,奈何这个人到最后也是独自强撑, 不肯让人踏进心门。 虞扶尘说:「师尊,累了何不歇歇?」 他这样问着, 周身灵力簇于金丹, 照着那人教他的, 一柄泛着血光的乌黑长刃现于掌中,震惊众人。 没想到九重天失踪多年的神武会落到这样一个连自身灵力也控制不好的少年手中。 那是太子长琴淬得的杀伐之刃,是帝君天遥费尽心思遍寻多年,却始终求而不得的圣物, 可鸾刀放弃了君临三界的天帝, 甘心沦于凡人手中, 何其可悲? 唏嘘不绝于耳。 鸾刀现世,纷争必起。 「呔!你这妖人不知悔改,罪大恶极,待老夫这便取了你的性命, 以儆效尤!!」 人群中冲出个白髮苍苍的老人,执神木手杖,握明黄符箓,瞧着巫师一般的打扮,应是月华氏有头有脸的长者。 萧琛有意阻拦,可在看到那老者冲动而为后还是无奈摇头,手拢在袖中旁观着好戏。 以这位的能耐,怕是连那结界也穿不透。 风长欢将手持鸾刀的虞扶尘推到身后,笑抚他眉间褶皱。 「你个半大孩子,总皱着眉头也不怕未老先衰,还不快收了你的杀猪刀,成什么样子。」 他嗔道,又将掌心覆在虞扶尘两手,令后者感到臂间一沉。 垂眸望去,果然是那柄□□。 不同于初见,此时碎冰枪已被磨出形态,枪身有如腾龙盘于其上,浑然天成,寒气逼人,只握在手中,便觉微妙灵力自指尖流入体内,替他缓和了紊乱的灵流。 「从前总是以君子之道约束你,现在想来,是师父错了,从今往后,我只愿你快活恣意,平安长乐,随性而为。记住,碎冰枪是为师以灵力凝结而成,只要我活着一日,碎冰枪就不会归寂。以我之命,护你周全,是和阎王的交易。」 他语气淡然,不似即将面对一场恶战。 虞扶尘还想追问,但那人没有给他机会,手起落下间,已有冰棱藤蔓捆缚住他的双腿,将他禁锢原地动弹不得。 「师尊,你别做傻事好不好?」 背对几近哀求的少年,风长欢眼中是从未展露人前的似水柔情。 他凛然望向与之相对的修界大军,早前出头的月华氏长老为结界所困,一连燃了几道符咒也没能令那坚实的薄膜破裂一丝缝隙,就在筋疲力竭之时,风长欢箭步闪到面前。 「回去吧,你杀不了我,换步念安来。」 声称要讨回公道,却自始至终没有现身的掌门真人在被点名后终于坐不住了。 高坐在远处楼台做了缩头乌龟,自以为隔岸观之便能免去野火烧身,说白了就是怕事。 步念安见这阵势慌作一团:「折、折舟,要不这次还是……」 「掌门师叔,恐怕这次折舟不能出面。」 「也是啊,毕竟他想见的人是……」 「与此无干。掌门师叔,我不信凌雪门人是为他所杀,事情明朗以前,就算是您的命令,折舟也不会违心而为。」 说着,他便要跃至人群之前,步念安大惊失色。 如若大弟子受妖人蛊惑,在十二州眼中岂不是凌雪宫也成了风长欢的信徒?凌雪宫可是傲立修界多年的名门正派,怎能让声名毁于一旦?! 第73页 「站住!你这孽徒!!」他挥起拂尘将白折舟推到身后,命左右护法严加看管。「且待本座去探探妖人的虚实。」 说罢踏着轻功到了人前,还不忘拍着衣衫下摆,强装些飘飘欲仙的意味。 「风长欢!你在扬州城醉月楼害三十六陂弟子在先,又对我凌雪宫弟子痛下毒手,这罪名你可认?」 「不认。从前荒唐事一桩桩一件件做了不少,本不差背负这几条人命,然而两起血案与本座并无干系,你若强行安插罪名,便不要怪本座亲自洗刷冤情。」 本座…… 听这称唿,虞扶尘心惊胆战。 每当那人神思跳跃时都会显露出并不属于他的性情,这算什么?妖邪功法练得走火入魔分裂了人格? 「师尊!别胡说八道了,你正常一点行不行!!」 风长欢听了这话有了一瞬间的错乱。 见他气势一弱,立刻有不怕死的趁虚而入,高声质问:「你这是心虚!敢做不敢当,废物!!」 他心中天人交战,两个意识都急于强占身体,一边是被虞扶尘唤醒的自身,另一边却是强大而难敌的心魔。 他不想为此失去本心,也不想因病弱失去优势。 挣扎之下,他口中溢出口申-口今…… 九幽莲华仿佛生根发芽,自他睑间硃砂泪痣蔓延出枝叶,殷红之色勾勒着莲华叶瓣,一片,一片……在他面上浮现出难以磨灭的刻痕。 「挡我者,负我者,害我者……都、要、死——」 众人亲眼见他咬着下唇无法发声,却有令人胆寒的恫吓自他齿间流出。 四方灵流骤然加速涌动,功力薄弱的修士难以承受钻心的痛楚,惊叫四起。 连淡然处事的萧琛都是为之色变,更别提站在人前看似临危不乱,实则早已魂灵出窍的步念安! 「住手!快阻止他,会死的!!」 虞扶尘试图挣脱冰凌藤蔓的束缚,奈何随着那人灵力猝尔增强,他的反抗简直不痛不痒。 他甚至跪倒在地伸出手来,可惜就算紧贴地面,指尖距离那人仍有三寸之遥。 三寸……这便是生与死的距离,是他永远求而不得的愧悔…… 「师尊,师尊,别这样好不好?你这是何苦啊……」 他看不到风长欢被血色浸染,而今透着诡光的双眸,看不到薄衫之下被遮盖,他被撕裂得体无完肤的身子,只知那人的鲜血如泉涌坠落在地,每一滴,都滚烫灼人。 虞扶尘终于意识到,十年前没救得的人,今日仍将离他而去。 「别这样,师尊,醒醒……你那样心善,那样温柔,善待了世人,能不能求你……也善待一下自己。」 师尊…… 「放过你自己吧……」 那人爆发出的强大气场在一瞬间收敛,灼热随之退去,飘于凌雪宫百年的冰晶疏然落下,坠在他唇上,一片冰凉。 他见那人回眸,骇人的红光减弱,眸色几乎近于常人,是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光景。 风长欢勾唇一笑,拭去血痕,温声道:「好。」 虞扶尘想,那一刻师尊是想拉住他的,所以会有那么一个不显眼,却切实存在的转身动作。 「走吧,行止,我们一起……」 未至末尾,便已息声。 风长欢感到左胸冰凉,低头望去,半截染血的剑身已刺穿他的胸膛。 疼……但更多的却是无助。 虞扶尘瞪大双眼,随着风长欢重伤,他的灵力瞬间减弱,藤蔓再不能禁锢他的动作,连隔绝千军万马的结界也溃于一时。 并非收于来处,而是似晶石炸裂一般,碎片如漫天雪落。 「师尊——」 虞扶尘嘶吼着上前,接住那人倒地的身子,自长剑拔出的一刻,胸口便是血流如注。 他想替师尊按住伤处,阻止鲜血流淌,可他做不到。 滚烫的血自他指间缝隙涌流而出,灼人,更令他痛不欲生。 「不要死,师尊!不要死啊!!」 修仙之人不是仙,有七情六慾,会生老病死,无法超然物外,跳不脱轮迴往復。 少年失语一般,除了唿唤,半字也说不出口。 他害怕,他痛苦,刻骨铭心的痛令封印着记忆的禁咒有了松动。 一如十余年前,他哭嚎着,恳求着,祈祷那人不要弃他而去,最终……换来了什么? 虞扶尘愤然望向手执长剑的伤人者,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背叛了他,背叛了师尊的人,会是曾被他信任,真心想接纳的人。 「明、斯、年!为什么?师尊他究竟哪里亏待了你,为何要害他!!」 直击灵魂深处的质问,明斯年只有无奈。 此虞扶尘不知为何真心拜那人为师的桃源弟子会在性命攸关之际,给了他直逼性命的一击。 亦不知风长欢猜到会有今日,早在佛宗初次触摸作为明斯年神武的长笛时,早在他提醒虞扶尘不要相信任何人时。 亦在半个时辰前,他布下结界为护徒弟周全,而将背后朝向二人时。 风长欢想说:知道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他的接近另有目的,但保护你们,是师父的职责与本能。 他说不出口。 唇齿间腥甜的气息令他作呕,喉咙哽着淤血,只能垂死挣扎,紧握住那人按在自己胸前的手,摇头……再摇头。 第74页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佛慈悲,如今你受了惩戒,若知悔改,一死便可涤盪滔天罪业,但若执迷不悟,贫僧只有替天行道。」 来者手中执掌象徵佛宗至高之位的禅杖,素白僧袍衣摆飘飞。 正是虚无。 虞扶尘已近歇斯底里,遭受挚友背叛,恩师濒死的刺激,纵然面对的是佛宗故人,亦无法松口:「虚无!我师尊从未害人,你怎会不知实情?不愿救他也莫要倒打一耙,他何曾薄待过佛宗?!」 「放肆!他在佛门禁地大开杀戒罪无可赦!你简直执迷不悟!!」 虚无怒斥着抛出一件染血的僧袍,散发阵阵异味。 「虚归就是被他所杀,尸骨无存!事到如今你还要护他?」 「你胡说!临行前虚归还……不会是我师尊!」 虚无嗤笑一声:「果然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心向恶死不悔改!既然如此,你们师徒合该一起受死!」 他说着,高举起禅杖,欲给风长欢致命一击。 虞扶尘下意识抱着人闪躲,勉强躲过要害,使得凶物偏没在那人腹外。 混乱之中,他抬手就是一枪,直逼虚无咽喉。 后者忙加以躲闪,却没料到这小子有了施以假动作的心机,反手便将丧失行动力的风长欢背在身后。 偏过头来,咫尺的距离,他清楚看到那人脸上殷红的莲花纹样随着灵力流失而淡退,唿出的气息也愈加微弱。 「滚开!」 退步时,他对挡了去路的明斯年喝道。 震怒之下的虞扶尘没能发觉,有幸与他成了短暂同门的人轻启薄唇,吐的分明是「抱歉」二字。 与在崑崙时如出一辙,虞扶尘抬手落下数道结界,隔绝了紧随其上欲图穷追勐打的的众人,甩起□□一指,先前他所站的位置立刻被噼裂一道巨缝,顿时罡风叠起。 被他的力量所惊,各派修士不敢贸然上前,更有萧琛适时出言:「少年的实力深不可测,怕是当年巅峰至极的风长欢也无法与他分出上下,你们追去,怕不是嫌活的久了?」 他先前与虞扶尘有过交手,即是在场最有资格说出这话的人。 加之步念安本就不想惹事生非:「看来崑崙九梦君眼睁睁看着他被这小子劫走是有苦衷的……」 一句话恰到好处的祸水东引,又可圆滑的避开崑崙的仇视,一举两得! 七嘴八舌讨论时,沉默始终,却身负重任的明斯年忽而开口。 他一张嘴,周遭立时死寂。 「他活不了的。」 「你怎能如此笃定,万一……」 「没有万一。」明斯年指着左胸,补充道:「我刺穿他的心脏,他活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37章 师尊,喜欢你啊…… 深林之中, 岑寂如死。 虞扶尘行于其间,背负着意识全无的风长欢, 视线被汗水晕染, 茫茫一片。 肃风凛冽,惊寒迭起。 幽月照耀下, 一双白的惹眼的手垂在面前, 指尖模煳一片,鲜血顺着臂腕的曲线蜿蜒而下。 望不见尽头的路冗长的令人心惊,他隐隐忆起骨子里烙印的恐惧。 曾经,他也在月光遍洒大地时拖着一人, 艰难走在墓道般幽深而岑寂的死地。 那时他个子不高,一双小拳无力亦无助, 肩膀的皮肉都被磨破, 与那人的血迹混在一处, 是温热的触感。 他曾经歷过生离死别,是痛彻心肺,生不如死的苦,是不住哀求, 终不得果的痛。 虞扶尘觉着面上一片冰凉, 抬手抹去, 触及的是一片湿润。 泪?他不承认,他宁愿相信那是血。 「师尊,为什么你要抛下我,一个人守着过往尚存的记忆, 就不累吗?」 少年轻声道,在死寂的林中,话音格外刺耳,却无法唤醒沉睡之人。 他终于停步,回望身后蜿蜒一路的血迹,酸楚萦绕鼻尖,久久挥之不去,几欲怆然痛哭。 他将那人安置在平坦之处,替他按着胸前的伤口,可鲜血仍是蔓延在身下的土地,他想阻止,可他只是凡人。 「为什么你总是一人承担所有,你很自私的啊……」 虞扶尘闭目,俯身将额头抵在风长欢肩头,终是泪如泉涌。 「你自私,你混帐!你才没有指责我的资格……师尊,别走好不好,你可知这十年我是如何过的,你可知没有你的十年,对我而言就是……」 「就是,生不如死?」 悦耳之声倏然答道,一瞬间的错觉,虞扶尘误以为是风长欢开了口。 一如往常那般恶劣的笑着调戏他,只为做场戏引得他心伤,心满意足便会收手。 可惜,他没有。 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间蹙的苦楚仿佛永远凝固。 痛的……他怎会不痛,任谁被贯穿胸膛都是九死一生,成了阎王的弈客。 「谁!」 警觉到几乎崩断弦的少年弹起,手中握着鸾刀,死盯着暗无光线的林深之处。 对即将失去至亲的狼崽子而言,就是死,直到最后一刻,他也会寸步不离守在那人身侧。 此时虞扶尘已不再是天真少年,他体内沸腾的血性可与战神相媲。 御天印对自己的到来不加以掩饰,守了九幽花海近百年,难得到凡界来透口气,自是急于欣赏良辰美景。 第75页 自暗处走出一人,发色与衣衫皆是火灼般的血色腾绕周身,不似凡物。 他理应有着与风长欢相似的血眸,但与虞扶尘相视的却是引人坠落的无底深渊。 「十二年前,你也是这般伏在他尚余一口残息的身子上痛哭,哦……至今快有十三年了。这些年过去,半点长进也看不出,堂堂七尺男儿,只有哭丧的能耐?」 「住口……」 血衣人句句属实,没有狡辩的余地。 「你认识他,就知道如何救他,对吗?」 御天印嗤笑一声:「你这是什么逻辑,可笑。不过他已是死过一次,靠一双手从地下爬回人间,靠的是执念。」 说着,他一点虞扶尘的额心。 同样冷若寒冰,却没有那人的温柔,陌生至极。 「你应该想到的,他的心长在右侧,贯穿左胸没有性命之危,痛苦是有,可短期内他并不会死。」 被人提醒,虞扶尘才想起与明斯年初见时,他们确实一起摸过那人的身子,风长欢心跳微弱,但确实存在,只是难以发觉…… 可血衣人又是如何得知? 瞧见他眼中的茫然,御天印惋惜而嘆。 「忘记了,你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废物,不敢直面内心,不敢占有自己应得之物,以至于这般年纪也没见过他衫下的美景。」 他「啧」了一声,用靴尖掀起风长欢沾满血污的广袖。 长年被衣物覆盖的玉色肌体,竟似虞扶尘时常挂在颈上的玉佩一般遍布撕裂的痕迹,仿佛纸做的人儿曾灰飞烟灭,却被寻回凡身重新拼凑一般。 「当年修復这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花了本座足足十年的时间,如若不是那双承自于你的鬼瞳,本座也不必执着他的肉身。平心而论,各方面天赋与才能他都比不得你,但他却有护你的先见之明,至死不愿你沦为魔物背负骂名,心甘情愿与你换命,替你承担余生苦痛。死,不过是最轻的开端。」 「你胡说……」「魔童降世,血光九日不退。虞行止,你出生便害死父母,令赤地千里为祸一方,惹得四邻被迫背井离乡,要不是他以精血替你压制煞气,你又怎会有今日?虞行止,他是替你去死的啊。」 虞扶尘半晌失神。 他拼命想忆起的过去,是风长欢不惜以命相抵替他掩盖的不堪往事,他宁愿听那人亲口相告,也不想被一个红毛老鬼指点过去。 「住口,不要再提……」 头痛难忍,虞扶尘提刀指向御天印,刀光直奔他作恶的足尖,以至于后者不得不避开他一击。 眨眼间,虞扶尘再次背起半死不活的师尊,双拳虽在颤抖,却无半分退却之意。 「让开,我要带他回家。」 「家?可笑至极,分明不记得过往,却有这等执着,该说可悲吗?如今天下并无你二人的容身之处,你要带他回去哪里,险些害死他的佛宗吗?」 「不是执着,是本能。我得……带他回家。」 御天印自认不会为情爱所动,可面前这个少年所表现出的反应令他……很是满意。 要是当初没有风长欢碍事,此刻虞扶尘定会是他最好的容器与傀儡,可惜…… 大局已定,惋惜也无济于事,比起逞一时之快,还是大局为重。 御天印向前一步,掌中聚起红光。 他身法极快,以至于虞扶尘来不及反应便已掠到他身后。 好在此人并无恶意,抬手覆在风长欢背后,法术聚起的暖意适时驱散了即将逼入心脉的寒毒,令那人冰得僵硬的指尖有了些许抽动。 「带他到天虞山养伤,他伤愈之后,本座自会造访。」 带着深藏功与名的意味,御天印转身便走。 虞扶尘不肯轻易错过这根救命稻草,横身拦在血衣人面前,感受到对方善意,对他的出手并没有反感。 「总要留下姓名,师尊醒来,我好与他解释。」 「不必了,他只要睁眼,就会发现是本座的手笔。」 他的耿直倒是打动了心无波澜的御天印,睨一眼靠在他肩头无力垂首的风长欢,生出些许恶劣的心思。 「尽早赶去天虞山,那里会有人对你们施以援手。至于寒毒,还需尽快解去,该怎么做,需要本座教你吗?」 话锋一转,得知风长欢脱离险境的虞扶尘松下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木讷:「师尊说,只要抱着他睡……」 「抱着?只抱着可不够,这本秘籍,勤加修炼定能令他早日摆脱寒毒侵扰。孝心如你,一定不想他每日手脚冰凉,变作只冷血动物吧?」 不待他婉拒,御天印已从怀中取出本装订精美的书籍,塞在虞扶尘手中便御风远行,唯留血色背影,夜幕下看起来颇为惊悚。 仿佛经歷一场梦境,虞扶尘仍不敢相信一日之间,他竟与那人再次经歷了生死,由心而发的情愫令他急于探求曾被抹去的记忆,迫切的同时,又怀有一丝畏惧。 「师尊,我们回家,好不好?」 没有回应。 「以后再也不与你顶嘴,嫌你麻烦了,只要你醒过来,我便抱着你一起,吃你亲手剥的,酸的倒牙的橘子,师尊……」 他顿了顿,望向身侧紧闭双眼的人,背上沉甸甸的,终于有了实感。 风长欢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暗喜终于治住了爱徒。 第76页 代价也不算大,疼了一疼,还算值得。 迷惘之中,风长欢抬眼,望着与他肌肤相贴,夜色下挥汗如雨疾跑赶路的少年,有那么一刻,想抬手接住他下巴滑落的汗珠。 可惜无力抬手,只得作罢。 他清楚自己这一觉睡去,或许很久都不会醒来,所以尽可能的想将少年的侧颜烙印在脑海中。 直至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试图发声说出的两个字,是行止。 行易知难,偃戈止战。 行止,为师想起来了,想起来非救你不可的缘由…… 绝非亏欠,亦非愧疚。 行止,喜欢你啊……这世上师父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新npc、未来副本boss御天印已登场。 称号:九幽花海第一美男、畅销小(huang)书作家,修界国宝级(chun)宫图画师。 主要成就:作品连续百年登顶修界金榜,名下有修界最大钙片影视公司,幻术记录宗师级人物,醉月楼幕后老闆。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38章 师尊,为何是你? 雨后, 天虞山。 山路湿滑,遍地泥泞。 一路没见着半个人影, 周遭村落早已荒废, 茅顶枯草在残风中摇曳,凄凉之景惹人悲戚。 荒凉之地, 真有能施以援手的人在? 怀着质疑, 虞扶尘一拍揣在里怀的秘籍,昨夜血衣人将这交在他手中,说是能解去师尊体内寒毒,不似别有用心。 既是为救人, 便没有将他们引入歧途的道理。 这会儿风长欢的伤势已经稳定,被简单包扎过后血液开始凝固, 仍未醒来。 「师尊……」 他喃喃道。 勐然察觉蕴着强大内力的凶物自远处袭来, 想去触碰那人的手不得不反手阻挡, 以至于被光束推出十步开外。 猝不及防的攻击使得虞扶尘精神再次紧绷,两手交叉护在身前减轻伤害,足下两道深痕腾着尘土与枯叶,有几分苦战的意味。 回神后望去, 方才所在之处插入地面足有一尺多深的武器, 竟是把铁环叮噹作响的禅杖。 「佛语有云: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施主误入此地,乃是破了规矩,不妨与小僧玩玩。」 此音幽远清亮,环绕深林之中, 忽近忽远,难以猜测方位。 空谷传音,足以见其内力深厚。 意识到敌人来自佛宗,虞扶尘敛了杀气的鸾刀再次出鞘,脱手向前挥起,直冲禅杖来处而去。 刀尖向色泽淡泊如水,却泛着一丝涟漪,引起视线模煳的结界处逼近,仅差分毫之时,不知从哪儿飞出一串念珠,二者相碰发出刺耳声响,双双落地。 对方颇为惋惜:「啧!没趣,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真是无礼。」 「这话当我说才是。」 与人针锋相对,虞扶尘毫不留情。 末了,才道一声:「虚归。」 没错,虚归。 那个虚无口中被风长欢害死的脏和尚。 对方咂嘴,自结界外凭空伸出一根食指来,左右摇了摇,素净的模样,与从前虚归脏的掌纹中都是灰土德行大相迳庭,指甲还染了蔻丹。 也就是这毛骨悚然的一幕激起虞扶尘的记忆,从印象深处搜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玄、难……?」 在佛宗时,他福缘浅薄没能拜入虚云大师座下,可面前举止怪异的妖僧却是得了老和尚真传。 当年正是因为他的难以捉摸,才让虞扶尘对和尚有了阴影,自那之后见了光头都觉着心慌难耐。 一别多年,连句问候也不曾捎来的怪人,如今恬不知耻找上门来,更在他着急救人的紧要关头,无奈之下,更多的还是不满。 「让开,人命关天,不要胡闹!」 玄难现身从高处跃下,飞出一脚踏在树干上,直奔虞扶尘便去了。 奈何那人对他敌意太深,怀里又抱着个半死不活的老男人,玄难不愿自取其辱,在空中翻了个身,勾住虞扶尘的腰腿,随后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前。 这人像条巨蛇,身子柔若无骨,带来丝丝凉意。 看准他好欺负,玄难更是得寸进尺,凑到他耳边,舌尖都快探了出来,被人一语喝回:「不是为正事而来,就滚回佛宗去!」 「啧……你这人好生薄情,小僧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帮你解去燃眉之急,居然连声好听的也吝啬……」 情至深处涕泪横流。 虞扶尘心道:好一个会演戏的秃驴。 他与玄难不合併非性情相斥,而是那人所做之事大多都在把从前的自己往绝路上逼,真话更是没有半句。 幼时他不知事,被坑了几次还一口一个小师傅叫的殷勤,长大后不好骗了,对玄难的所作所为有所了解,便只唤他妖僧了。 看似人模狗样,眉眼间艷红的浓妆却像是戏台上跑下来的妖怪,传言他是练邪功才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德行,自七八年前便没再见过他了。 当年虞扶尘问他法号为何作「玄难」? 玄难只道:「虚云他老人家说我难啊……我太难了,便为我命名玄难了。」 虞扶尘曾深信不疑,直至玄难出走后,他才知道无相佛宗玄字排在虚字之前,玄难甚至比老和尚还要长上一辈,真实年龄始终是解不开的疑团……其中玄机不必多言。 第77页 二人无言相持,挂心他那句「解去燃眉之急」,虞扶尘态度先有了松动:「你能救我师尊吗?」 玄难一心都放在风长欢身上,狼崽子还当这和尚是破了酒肉大戒,想将那人拆吃入腹了,出于护食的心思挡住风长欢的领口。 殊不知妖僧分明是犯了色戒,而且是冲着他去的,恨不得当场脱了他这身衣袍一睹身材。 ……小崽子,当年没觉着他长大以后会这么好看啊~ 「能是能,可你总要给点报酬。既然都被虚无追杀,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小僧替你医好他的伤,而你护小僧性命,你看如何?」 虞扶尘满眼戒备,摆明了是不信,玄难不得不施法改变容貌,一如从前在佛宗时那般。 看着妖僧化身为他再熟悉不过的脏和尚,虞扶尘愕然。 玄难……就是虚归? 要不是在生死关头,他定会好生质问一番。 面对「死而復生」的故友,他只有一句:「你能救他,一定要救他!」 虚归,或是玄难抚额:「不必紧张,虚无恨小僧恨得牙根直痒,巴不得把小僧剁碎餵狗,风知难能活命对小僧是百利无害,定当竭力相助。不过再耽搁下去,就算能留得命在,小僧也保不住他那条腿。」 一指风长欢腰腿处的伤,除虚无之外没人会以无相圣物造成足以斩断筋骨的伤势,玄难表面平静,实则心中也激起千层巨浪。 「算是补偿,他替小僧挨了一刀,小僧帮你救他性命,天经地义的买卖。」 玄难指向远处破败的庙宇,顾自上前领路,帮虞扶尘将人扶在早已打理好的禅房内。 瞧这阵势,应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玄难与虚归本就是同一人,说话做事的方式别无二致,干脆利落的扯去了风长欢的衣物,顺势解开绷带,秽物一併塞在虞扶尘手中。 他在佛宗时从未现出专属疗愈的神武,大多时候都像个神棍,瞎念些咒法,混以常用的药材缓解头疼脑热,出事便手忙脚乱喊着求助东海医宗。 从前虞扶尘只当他是半吊子,今日一见,这几把刷子果真名不虚传。 玄难的神武是一把乌木制的古琴,通体漆黑,勾有七弦。 指尖每每从弦上抚过,都有悠扬之音倾泻而出,如松间泉流,愉悦人心。 似是被琴声治癒,虞扶尘的焦虑与不安也被缓解,琴音散发出耀眼橙光,自古琴流入重伤之人体内,藉以疗愈伤痛。 「没想到这么棘手,要是说可能救不活他,你会不会杀了小僧?」 「会把你交给虚无,看他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那可真够残忍,小僧假扮虚归十几年,从你最初遇到虚归与玄难至今,都是一人分饰两角,换作了别人早就疯了。」 虞扶尘不以为然,擦着风长欢脸上的血迹,替他抚平眉间摺痕。 「无所谓了,就如步音楼所说,佛宗物是人非,口里说着我佛慈悲,手起刀落只知杀生的高僧,不拜也罢。」 「也别一概而论,佛宗不全是恶人,比如小僧?」 「你已经算不得佛宗的人了,关于隐情,你知道多少?」 玄难加快动作,曲风一转,嘈如急雨。 「知道的多着呢,但小僧不能说。不必多问是受虚云之託,还是被虚无恐吓,小僧明确告诉你,真正对你有所隐瞒的就是面前这位。」 被曲风治疗伤势的风长欢被戳到痛处,低吟一声,身子抽动一瞬,引得玄难为之心惊,险些以为这人是被气活了。 好在虚惊一场,他弹奏古琴的动作再次缓和。 「他伤得太重,小僧没信心治癒他,除非东海医宗。」 「伤他的人正是明斯年,就算远行去往东海,他也没有活的机会。」 说话时,虞扶尘隐忍着即将决堤的情绪,握着风长欢冰冷的手,不堪重负的摇头。 「尽力吧,玄难,我信他不会再丢下我,生离死别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死倒是不会,他灵力稀薄的可怜,与凡人无异,虚云的舍利子给他的帮助终归有限,受了这等创伤,大伤元气不说,根骨也会受损,以后没准儿天起凉风都要病个十天半月,你能永远寸步不离照顾他吗?」 虞扶尘发现他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修士功力等级不同,灵力深厚的能活数百年之久,但凡人一生不过剎那,犹如昙花一现。他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没几年好蹦跶了,受了如此重伤,延年益寿是不大可能,想给他吊着性命只有一个办法。」 他从袖中取出块通体漆黑的令牌,其上以篆书歪歪扭扭刻着「追命」二字。 「普陀莲瓣,荒漠甘霖。两种极品灵药,传说可医死人为麾下杀手的赏赐之物。你想替他续命,首先要把自己的脖子凑到刀刃上。」 刀头舐血说的就是这般,这小子空有一身蛮力,但凡有点道行的修士使出些套路,他都得被压的死死的。 他单独完成听雨楼的任务的可能与风长欢当场诈尸差不多,这馊主意未必派的上用场。 犹豫着,玄难收回追命令,才至半途就觉着两手一空,令牌和药瓶都被人抢了去。 「走开,笨手笨脚的,别弄疼了师尊。」 狼崽子护食可真不是盖的。 「怎么?还真想试试,就不怕没命?」 第78页 那人闷声不答,玄难继续道:「别急,听雨楼的任务是分等级的,追命令只是第一步,其次还要有天杀令,前者旨在追,不一定要人死,而后者旨在杀,一定不让人活。手执双令,听风楼才会派遣高阶任务,也就是说要具备三个条件,你才能拿到普陀莲瓣与荒漠甘霖。」 「追命令,天杀令。」 「还有你自个儿的性命。有命赚也得有命享,真的打定主意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你手中还有天杀令?」 「不,但我有另一件足以撼动大局的至宝。」玄难狡猾一笑:「风知难死前以残存余力做的最重要的事,是把你送到无相佛宗。你有所不知,他入土后替你封存记忆的人,就是小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助攻1号已上线(也可能是0。。) 第39章 愿你平安长乐 长夜岑寂如初, 荒凉之地并无温存灯火。 玄难靠在屋顶望天,屋瓦早已破碎, 被风沙磨没了稜角, 自身下的缝隙透着摇曳不止的微光。 他听到少年人低低说了声什么,透过残垣向内窥视, 虞扶尘正替风长欢清理胸前的伤口。 同床共枕时, 他对这具不可亵玩的身子有了许多不可言明的欲-望,然而坦诚相对时,除去心痛之外只剩下悲哀。 虞扶尘小心翼翼触碰着那人,怀着三分虔诚。 此时的风长欢比往日更加苍白, 除去致命伤外,他背上遍布鞭痕与瘀伤, 应是被关押凌雪宫的那夜受人欺凌才会如此。 他明明可以反抗的…… 「师尊, 你怎么这么傻……」 撕裂的伤痕遍布周身, 早前在扬州城替他疗伤时并没有发觉异状,只会是昨日风长欢为护他而爆裂功体。 他身子本就虚弱,怎受得住这般摧残…… 想到这里,虞扶尘更是难过, 终是不堪重负, 伏在那人身上放声痛哭。 「谁要你护着……该是我护你才对啊……师尊, 师尊……我错了,再也不凶你了,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我, 好不好……」 那人无法回应,连他声声唿唤也是听不到的。 玄难默然。 许久,他听到虞扶尘出门,到他身旁顾自坐下,浑不知味与他一同赏着夜景。 「不去歇息?」 「嗯。」 「你是有求于小僧,对吧?」 「你没有隐瞒就是想帮我一把,又何必绕弯子?」 「小僧可没这么说。小僧对七年之痒的执着异于常人,拿凌雪宫那位来说,小僧从不后悔抹去他的记忆,更不打算替他解去咒法。」 他说的是白折舟。 凌雪宫大师兄也在七岁时丧失过往记忆,得知此事时虞扶尘已经有所怀疑,只是没有想到造成一切的会是虚归。 亦或是玄难。 「在那之前,小僧还想和你说说自己的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玄难是陈述而非询问,故而十分自然的接了下去:「小僧七岁时入了佛宗,成了个不吃斋不念佛的假和尚。你信不信有人打降生世上的一刻起,就是为别人而活?」 放在从前,虞扶尘定然不信,但想到将生前身后二十年光阴耗费在自己身上的风长欢,他不得不信。 「你想说师尊是为我而活?」 「不,是小僧为你们而活。」 他笑笑,解下念珠放在掌心摩挲,神色惆怅。 「老和尚从未以清规戒律约束过小僧,他自认愧对于小僧,故而要求只有两点,扮好虚归,与做好玄难。时间久了,连小僧自己也不清楚是该做虚归,还是玄难了。」 虞扶尘与玄难相识多年,能生出一丝理解与同情。 「你守在佛宗,就是为了我?」 「小僧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颠覆九重天的机会,你只是顺带的。风知难才是那个机会,可惜因为你这小兔崽子,小僧的机会死了,十二年前,你以为小僧想救你,其实老子是想掐死你。」 「……」 「所以,你还坚持找回自己的记忆吗?」 「玄难,你说瞎话的本事比起做虚归时差多了。方才,我看到师尊右臂有着火烧的疤痕,与我很是相似。」 虞扶尘边说边扒开领口,露出因疤痕横生而粗糙不堪的左肩。 「我想知道从前的我和师尊经歷了什么。」 「帮你一次,待老鬼醒来了便说你自己冲破咒法,如何?」 狗秃驴,想占便宜又不想挨打?! 可惜虞扶尘有求于人,就不得不迁就于人。 「须得告知你的是,在恢復记忆的咒法中,你会作为旁观者亲临幻境中被封印的记忆,切记不论多么绝望,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执于其中,否则你的意识将游离本体困于梦魇,再无甦醒之日。」 玄难回房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地面勾画出解咒的阵法,盘膝坐于正中,对茫然的虞扶尘做了个「请」的手势,指了指风长欢所卧的床榻。 「小僧没有三头六臂,出了岔子可是□□乏术,聚在一处能省些力气,一起吧?害羞个什么劲儿,这种事你们做的还少吗?」 虞扶尘不给他面子,冷脸扬手就是一拳,打的玄难两眼昏花,不得不闭上嘴。 望着榻上那人的苍白睡颜,虞扶尘探出手,又怕破坏景致一般,转而抚着风长欢被包扎的辨不出模样的手来。 第79页 他整个人都要被捆成了粽子,可谓是遍体鳞伤,唿吸微弱几不可闻。「其实你没必要受这份苦,他用命换得你的安宁,何必呢?」 「你不懂,玄难,从前的我也不懂。于我而言,重要的哪是过去?分明是和他的过去。」 「痴儿……」 虞扶尘打坐于床榻边沿,注视着小指上繫着的红线,苦笑一声,解了绳结将风长欢的手指一併绑在一起,而后屏息闭目。 「师尊,难得如愿,我不准你有事。」 随着玄难运功施法,他的声音渐然远去:「痴儿,小僧会燃起三炷长香,迷途时作为指引。虞行止……切记莫要执着于过去,切记……」 之后,世界陷入死寂。 虞扶尘掌心满是汗水,明知这是幻境,却身不由己的紧张。 莫名其妙嗅得一丝香气,是桂花糖糕的清香与甜蜜,随后铺天盖地而来的光亮逼得他睁开眼,耳边是熙攘闹市商贩的叫卖声,繁华之景引人入胜。 并无印象的一段记忆,初来乍到的他很是茫然。 虞扶尘伸出手来,看着自己幽灵一般并无实体的身子,忆起玄难的话。 他是个过客,是旁观者,对于从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 「师尊,你在哪儿……」 他喃喃低语,在人海中找寻那人的身影。 他不知此时的风长欢是何种模样,只凭直觉。 正要迈步,双腿却生根似的立在原处,低头一看,是个快饿死的幼童趴在他脚边,止住他的脚步。 幼童只有两三岁,满身脏污,衣不蔽体,能看到他根根肋骨朝外支棱着,每一次唿吸都吃力而无力。 惊人的是,他睁眼闭目的细微动作间,眸中竟显出骇人血色。 这小童……竟生就一双血瞳?! 虞扶尘一时还无法确认,想起扬州城出卖他们的小乞丐,他对这幼童就生不出好感,退后一步漠然相视,见小童匍匐在地苟延残喘,心头一软想帮人一把,忽看眼前一双玉色的手伸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便是九重天治下的太平盛世?」 白衣少年抱怨一句,也不嫌弃脏臭,把小童抱在怀里,前后察看着小东西是否身有恶疾,万幸只是饿的没了力气,笑道:「走吧,跟着小哥哥,日后保你吃香喝辣。」 虞扶尘在旁望着,无奈笑笑,果真是他。 不正经,也不着调,唯有一颗善心不变。 习惯了人们的恶意,幼童对白衣少年的接近满怀戒心,只存一口余息也要龇牙咧嘴露出凶态来吓人。 少年有些无措,愣怔时有石子趁此空隙打在了幼童身上,划出道血痕。 「不要多管闲事!打死他!!」 「就是!出生就剋死父母,还害咱们颗粒无收!他就是妖童!妖怪!该死!!」 少年没有因旁人的怒骂改变心意,反将幼童抱得更紧了些,以单薄的臂膀挡住打来的石子,与人争论着什么。 可幼童满心敌意,是不信他的,狠狠咬住他的手腕,见他吃痛缩手,连滚带爬逃离人群。 少年按着冒血的伤口追了几步,被人阻拦着寸步难行。 好心的姨娘劝他:「孩子啊,看你不像咱这儿的人,听婶子一句好话,那孩子害死爹娘,没吃没喝大半个月也不见饿死,绝对是妖怪,你可千万别动心……」 话音渐弱,画面闪回。 天旋地转间,虞扶尘踉跄几步站定,再次抬眼时,周遭光景有了变化。 破败的危房,四壁横着裂痕,随时可能倒塌。 堂内白幡残破,尽显萧瑟凄寒,虞扶尘上前,掀开一角向内窥视,在角落里发现了蜷缩的幼小身影。 小童抱着两块崭新的灵牌,眼角挂着泪痕,下巴还沾着发黑的血迹。 他俯视着幼时的自己,似曾相识的画面一闪而过,额头炸裂般的疼。 冷风吹过,幼童瑟瑟发抖,朦胧间只见一抹霜白,仿佛上仙亲临救他脱离苦海。 幼童见是白天的少年尽显失落,哼哼着偏过脸去,不再理人了。 「别这么冷淡嘛,好事没做成,你也给我点面子,让我做个好人。看看这个,东市刚买的鲜肉包子,还热乎着的,想不想吃?」 闻着诱人的香气,小童为之所动,可惜转瞬即逝,又哼哼几声闭上眼了。 意外的是,虞扶尘竟能从他算不得人话的表达中猜出些意味,大抵是这幼童觉着活着没趣,死了也好。 「别啊,还是吃点儿,喏,递到嘴边了还不吃?」 「哼哼哼!」别多管闲事! 「嘿,你这小崽子,今天这闲事我还真管……定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再次露出凶态的幼童叼住手腕,恰好是在不久前被咬的那处,伤势还没来得及处理,血迹干在手背,模煳一片。 幼童发了狠的撕咬着,少年也会感到疼。 可他没有反抗,连退缩的动作也没有,另一只手抚着幼童的头,感到体内血流加速,小童正渴饮他的鲜血。 「慢点,别呛了。从前听老和尚说过,人血与母乳其实并无差别,只是后者较为温和,少了缠人的腥气,如此算来,你喝我一口血,叫我一声爹不过分吧?」 被他的善意打动,幼童逐渐放下戒心,直到噁心才收口,咳了几声都带着血沫。 第80页 少年接过他搂着的灵牌,上面雕刻的姓名辨不出字迹。 「听说你生来剋死娘亲,没过几天安生日子,爹也大病一场去了。乡民都说你是魔童,自你降世后灾厄不断,我倒是不信,不过你与常人是有不同,小小年纪能独自活着也是奇事。我见你天生根骨不错,可愿随我远行?唤我一声师尊,我便带你看尽人间壮阔山河,可好?」 幼童没理他,打了个嗝,靠在一边昏昏欲睡,倒是虞扶尘大为所惊。 这段记忆模煳的很,使得白衣少年的面容始终被遮挡,难见真容。 他心中有了猜测急于确认,凑近那人都快贴着了脸。 如若在现实,他定然不敢做出过格的举动,可是此刻就算将那人拥入怀中,也是……可以的吧。 「师尊,师尊……」 他不住唿唤着,但少年毫无知觉,自讨没趣的托脸,嘆了口气。 「行吧,不想就不想,来日方长。」 冷风再次掠过,拂动他额前碎发。 被遮掩的是清秀而俊逸的脸庞,比起现实中的风华,多了三分青涩。 当年的风知难拥有一双幽黑而深邃的眼眸,满盈笑意,如沐春风。 「小傢伙,以后就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教你说话,教你练功,教你修仙,教你长生之法,让 你永脱轮迴,平安长乐,好不好?你说嘛,好不好啦~」 平安长乐…… 为了一句承诺,你可知自己踏上的将是永无归路的死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40章 他不是怪物,他是我徒弟 茫然过后, 情景再次闪过,虞扶尘置身暗夜。 倾盆大雨, 雷声大作。 少年风长欢抱着高热不退的幼年行止, 叩响了药铺紧闭的大门。 「郎中,郎中!拜託开门吧, 我徒儿病的很重, 求您行行好……」 门内传来怒骂,风长欢没有死心,借拍打门板的空隙替怀里的爱徒拂去脸上的雨珠。 「行止,再坚持一下, 会有人替你诊病的,一定会……」 他的执着引来旁人的嫌厌, 掌柜愤然开门怒声吼道:「不知好歹!!劝了你多少次, 这娃儿是个怪物, 不能留不能留!你就是不肯听!看你出自名门应该是个听懂人话的主儿,怎这般执迷不悟,铁了心要死可别带上别人,滚!!」 「他不是怪物, 他是我徒弟。」 「那又如何?他连爹娘都会害死, 你命硬, 叫我们命皮儿薄的去哪儿找活路?还不快滚!!」 「求您行行好,他已经一天没能餵进水了……」 风长欢两眼红着,许是哭了很久,泪水被大雨沖刷的不留痕迹, 虞扶尘心口一紧。 他想摸摸那人的脸,可无形的手只捕捉到一片虚无。 药铺掌柜作势赶人,伸手欲推倒风长欢,不知怎么中途变了心思,转而在那人瘦削的下巴摸了一把,奸笑道: 「救他也不是不行,不过总要给些报酬,先前当你是超然物外的仙长,看也不敢多看一眼,没想到会有求于我。陪爷睡上一觉,到时这崽子的病有了着落,爷也会好好待你……嗷!!」 掌柜作恶的手被那人捏着,凌空摔了个趔趄,踉跄着摔在满是泥水的地上,当场发火:「你!!身为修士竟对凡民出手!你就不怕……」 「怕什么?别把我当成好人,我徒有了意外,谁都别想好过。」 「你!道貌岸然!!」 被他眼中冷冽刺得一激灵,掌柜屁滚尿流躲进房内关上大门,师徒二人再次被拒之门外。 「抱歉,是我不好,不该贪这一时之气……」 他贴着行止滚烫的额头,将人抱紧了些,后者意识模煳,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到那人的面容也不真切。 作为旁观者亲临自己的过往,虞扶尘终于回想起当时的心情。 「要……要……」 要你留下,不准你走。 「药……师父没有药啊,怎么办?」 那人愁眉不展,快要急哭了去,忽的想起什么,又道:「或许还有办法!」 之后的记忆模煳,直到那人背影远去。 虞扶尘紧追几步,跑着跑着便到一处简朴的屋舍。 房内檀香缭绕,帐帘半遮半掩的榻上卧着一人,无暇之身在月光映照下莹白如玉,他似乎病了许久,面色潮红,体温灼人。 床榻里侧还躺着个小童,血眸在夜色中很是惹眼。 行止晃晃风长欢的背,没有回应,拍拍那人的头……还是没有回应。 「起……咬、咬你……」 这时的他还不大会说话,满心野性,半跪在榻上,两手捶着那人的背。 ……再不醒,真怕他会一直这样睡下去。 「醒、醒醒……起……来。」 「拜託你,小祖宗,放过我吧……我是病人,要好好休息。」 「饿……」 「我也饿……」 毕竟是个孩子,认知尚不完全,加之被放养惯了,不知道怎么关心人。 风长欢说过这句话后,昏昏沉沉再次睡去,行止也是饿得急了,扑在那人身上胡乱撕扯他的领口,露出一片遍布齿痕的颈子,对那人的肩背下了口。 虞扶尘很想阻拦,但此时的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讷讷望着自己无力的手,想唤声师尊却哑然。 第81页 抬眸望去,风长欢已然清醒,早就习以为常。 他仰着头,颈下垫着高枕,下巴朝天,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汗水随之滑落。 不合时宜的,虞扶尘感到一阵悸动,无措的退后几步。 他对师尊还真是情深意切,哪怕对幻境中的陌生少年也能生出非分之想。 ……真是畜-生。 「渴……」 彼时的风长欢唇舌发干,嗓音沙哑,无力的拉着行止的手。 后者张口便要咬在自己的手腕,那人见了忙抬手阻止,带着浓重鼻音嗔道:「想什么呢,才不要你这个!」 「饿……」 「你是怕我会饿啊……放心,就算把你连皮带骨的吞了也不够我塞牙缝的,不差你这两口,乖。」 他演技极好,行止看不出端倪,便跑去门外倒水了。 就是这短暂的片刻,风长欢眸色一暗,注视掌心因禁术反噬留下的淤痕,无奈嘆息。 「对不起,没发现你病的这么重……早知残卷中的术法可以转换命格,也不会让你难受这么久……」 待得行止将水碗送到嘴边解去干渴后,风长欢哄着狼崽子入睡后,顾自披件外衫起身出门。 「养不熟啊,只把我当做食物,也不亲人。」 他坐在檐下自言自语着掏出水烟杆,捻了菸丝点火,深吸一口,神色缓和许多。 虞扶尘认出他指间勾着的物件,正是当时明斯年借他之手转交给师尊的。 相比之下,竟是他对师尊的过往一无所知……多么可笑? 知道自己身为虚影,所作所为不会被人察觉,虞扶尘大着胆子坐在那人身边,望着此刻比起自己还要年轻许多的师尊,心中无尽怅然。 「那个养不熟的崽子是我,对不对?」 风长欢自是听不得他的询问,孤身一人在夜色下吸着烟,许久,怔怔吐出一字:「疼……」 浑身上下都是被小狼崽子咬破的伤口,换作凡人,血都要流干了。 「师尊……」 「不过还挺可爱的。」 那人蓦地笑了,回过头来,与虞扶尘有了对视,甚至令后者生出错觉,或许师尊……是看得到自己的。 倘若真是这般,当年的风长欢看到今日的虞扶尘将会作何感想? 虞扶尘鼓足勇气将手伸向那人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庞,双唇抿得泛了白。 早些知道……早些知道自己亏欠他许多,又怎会拒绝遵照虚云大师遗愿拜他为师? 在佛宗那句「冷血至极」,他该有多伤心?这世上没人比自己更清楚那人一腔热血为谁而流了不是吗…… 少年风长欢与虞扶尘相视,一笑恍若隔世。 「教会你如何说话,便不枉我这一年的力气。行止,日子还长着,别急啊……」 随他一句话,诸多画面涌入脑海。 是他抱着年幼的自己离开人间炼狱,身后满是詈骂与斥责。 是他以单薄臂膀挡住恶意与伤人的砾石,将阳光独好的一面展现自己眼前。 是他牵着自己的手,同行山川河流,告诉他何为山河壮阔,何为人间真情。 是他不厌其烦一次次教自己开口发声:师……尊…… 两个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的音阶,自己学了半年,他便教了半年。 还是他,每当自己饿的呜哇乱叫时,一言不发扯开衣领,忍着撕裂的痛楚,一次次填饱自己辘辘飢肠…… 「师尊,是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 隐忍多时,早在重逢时,早在再次拜师时,早在他以身相护时,早在……他命悬一线时。 少年怆然痛哭,他欲将一度被抛弃的记忆抓在手中,想将那人的残影拥入怀中,却怕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幻梦终将远去,唯有余音萦绕耳畔:「行止,快把鞋穿上,也不怕冻病了去,就不怕师尊心疼?」 「哼!就要你心疼,这样你就不会再把给我的糕饼分给其他小鬼了,你是我一个人的,不准对别人好!」 「你这叫蛮不讲理……」 「我就不讲理!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我就……我就……」 「放心,不会有那一天,师尊说话算话。」 「那,拉钩钩……」 可最后,你还是抛下了我一人…… 你答应过的,明明答应过的…… 虞扶尘在漆黑中跪倒在地,不堪重负捂着双眼,不愿再看。 「他是个妖怪!害了爹娘嫌不够,还要祸害咱们!就你护着他!!」 「大病一场,怎就没病死他!留着他迟早是个祸端,你何必执迷不悟!!」 「远的不说,昨天我儿哭着回家,诉苦魔娃子抢了他的冰糖葫芦,放在修界,手脚不干净就是德行不端,该被逐出师门。我说风仙长,盗窃一事你总要给个说法,村子里闹了小偷,大家也过不安生。」 「就是!非要留他又管教不好,就别怪大家翻脸无情!!」 幻境中病重的风长欢脸色煞白,有气无力倚门而立,面对乡民的质问,把行止护在身后,咳得厉害。 「他昨日在榻前为我侍疾,怎会去抢夺别人的东西……他的心性我最了解,没有我的准允,他绝不会……」 「你管不住他非要逞强!天下那么多需要修士怜恤的难民,何必执着一人?就因为他,天虞已经两年颗粒无收了,再这样下去大伙儿迟早饿死!!」 第82页 「捨不得他,你们就一起滚!滚出天虞,不准再回来!!」 「各位乡亲请先冷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就在风长欢因病懈了气势而被针对时,一人出言劝解令众人愕然,循声望去,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郎中,亦是雨夜将风长欢拒之门外的那位。 风长欢蹙眉,怀着疑心退了半步。 果不其然,药铺掌柜记挂那日没能得偿所愿的旧仇,邪笑道:「说他害人没有真凭实据,不过盗窃却是人证物证俱在,总要略施惩戒以儆效尤,不然规矩何在?」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更有那心直手快的壮丁上前,要将行止拖到人前。 「住手!何来人证?又何来物证,他根本……」 「护犊子也要有个限度,不多不少,三十鞭,打完就可以离开天虞,不然的话,你们谁都不能好过!」 风长欢病颜更显苍白,无法与人讲理,把徒弟护的更紧了些,挡在欲图施暴的壮丁身前,咬牙道:「教不严,师之惰。既然如此,理应由我替他受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41章 你瞧,他是会亲人的 「教不严, 师之惰。既然如此,理应由我替他受罚。」 「不要!!」 行止扯着那人的手, 气的两腮鼓鼓。 不准!我不准你犯傻! 「逆徒!为师的话你不听了吗!」 风长欢连咳几声, 上气不接下气,行止见状息声, 两只小拳头死攥着他的受指, 快急哭了去,两眼通红,朝人群龇起犬齿。 「不准……不准!」 他凶态立现,乡民纷纷退后, 避免被他伤及。 谣言传了太久,众口铄金, 连他们自己也坚信这孩子是魔童的无稽之谈, 自然对他心存畏惧。 旁人对此一无所知, 风长欢又怎会不清楚他的体质,忙俯身按着他的双肩,凑在他耳边轻声道: 「行止,别冲动, 你天生灵体, 暴虐灵流妄行七脉, 不可动怒,为师不怕你害人,独独不想你伤己。只要你平安无事,不论捅出多大的篓子, 都有师父替你平去灾厄。」 「不要……不要你替……」 「三十鞭而已,为师还没弱到不堪一击。」 他病体未愈,笑的却很从容,将行止推到里屋锁了房门。 听着喧闹声渐远,后者勐拍着门板,模煳发出几个字音,连不成一句话。 虞扶尘望着幻境中的小童哭闹着,双手指节撞得鲜血淋漓,罪恶感减轻了些许,不再似最初那般厌恶年幼的自己。 其实他在乎着那人,亦如那人在乎着他,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后来,行止还是撞开房门,循着人声追了出去,看到村口刑台上被铁链束缚双手,只着单薄白衫被打的遍体鳞伤的那人。 道道血痕触目惊心,宁折不屈如他,竟跪在人前承受莫须有的罪名与恶意。 不是的,不是他……做错事的是我,不该是他来承担罪责。 一声嚎哭引人注目,行止推开人群试图爬上刑台,可他个子太矮,双腿太短,那人对他而言简直遥不可及。 风长欢几次欲言又止,别过他惨白的脸,以哀求的口吻:「行止,别看……不要看……」 一身嶙峋傲骨为人所折,纵是风长欢也不堪屈辱,咬唇而默,恨不能就此终结闹剧。 平生初次,行止嘶哑着喊出对他的唿唤:「师尊……」 风长欢惊然抬眼,潸然泪下,挣扎着妄想逃离桎梏,将他可怜又可爱的徒弟抱在怀里。 「师尊!不准你替!不准!!」 虞扶尘看的心酸,想将幼时的自己抱上刑台,令他与人生唯一的明光重聚。 他甚至悲哀的想到,如果那时有人肯帮他一把,或许最终自己也不会走上不得回首的迷途。 他走到风长欢身前,终于鼓起勇气,将眼含泪水的那人抱在怀里,下颌抵着他的额头,落唇轻吻。 「师尊,对不起,是我不好……其实你知道是我做错了事,你明白我所作所为难求宽恕,却替我挡下谩骂与攻击,傻啊……你真的太傻,明知我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又何苦……」 「白眼狼?没有的事,你是狼崽子没错,一言不合就咬人,着实伤我不浅,但我对你的好都记在心里不是吗?」 之后,难得恢復精神的风长欢俯卧在榻上,背后可怖的伤口结了痂,任由愁眉苦脸的行止替他涂着药膏。 「你知道的!」 「嗯?知道什么。」 「别装傻!!」 那人笑笑,说谎也不害臊。 「不,为师可不知道你被人欺负了闷声不吭的事,也没看见那日你出门为我採药,被村里顽童堵在门口好生奚落,你见人手里拿着冰糖葫芦犯了馋,想求人给你一颗,可那顽童宁可丢在地上踩了也不分给你。要不是当时发热无力,师父定要替你打他一顿出气。」 「……才不是。」 「哎,这不算大事,不必脸红,没能让你吃到冰糖葫芦是为师照顾不周,下次,等下次有机会……」 「说了不是!我是想,是想……」 行止噘着嘴,脸颊泛红,憋了半天才把实话说出口:「你病得很重,汤药那么苦……我想,想让你吃点甜的,就不会……不会那么难受了。」 风长欢愕然。 第83页 呆怔许久,把行止捞在怀里,神色亦喜亦悲。 他心中当有千言万语,可他只字未发。 虞扶尘抚着他的手背,嘆道:「师尊,对不起,一直对你有所隐瞒,其实这时的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幻境重溯。 东海之境,世外桃源。 一张棋盘分坐两侧,一人正襟危坐,另一人则盘着左膝,右腿垂在矮榻边沿摇晃着,手里拈着颗黑子把玩。 「法华君果真棋艺过人,这一局又是老身输了。」 「祖师手下留情,如此谦逊真是折煞晚辈。」 风长欢面对淡妆明服,鹤髮童颜的女子未有丝毫慌乱,虞扶尘猜想,或许这位就是传闻中东海医宗桃溪涧的掌门人一葵祖师了。 「实不相瞒,在下渡海而来并不是为了赴弈,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祖师高抬贵手。」 「面色苍白,气血寡虚,精气不盛。看得出你顽疾缠身,久病不愈又受外伤,离开佛宗后,你的日子并不好过。」 「没有的事,找到自己寻了多年的人,我快活着呢。」 一葵祖师无奈摇头,朝他摆手,那人便乖乖将手腕递了过去,片刻后长者蹙眉道:「你竟在修炼邪功?当真是胡闹,不要命了吗!」 风长欢莞尔一笑:「禅那不足,我与佛道无缘,为了救他,我什么都能做。」 不待一葵祖师答话,年纪与行止相差不多的男童在背后露出头来,抓着她的衣角,露出怯意。 「祖师,我……」 「斯年,不是要你好生招待远客?」 「他……眼睛红红的,师姐说他是怪……」 一葵祖师忙捂住幼年斯年的嘴,满怀顾忌看向风长欢,那人倒是不在意似的,笑意依旧。 「不是哦,他是我徒弟,不是怪物。」 「可是他……好兇。」 「熟络以后便不是这般了,我耗了好些日子才令他放下戒心,要是轻易对你敞开心扉,我反倒不快。」 说着,他招手唤来被冷落的行止,果然后者对他百般顺从,乖巧的探头去到他怀里等着被爱-抚。 「你瞧,他是会亲人的。」 回归正题,一葵祖师很是无奈:「你可知这对你的伤害将有多大?须得一生清白,断绝慾念,才可化解他万分之一的魔性,你就不怕……」 「不怕,祖师,我不怕,既然决心修炼此道,我便有替他换命的觉悟。其实远道而来,并非是为求您替我医病,而是有些小小的需求。」 「你真是……唉,直言吧,需要老身如何帮你?」 「前些日子受了伤,身子恢復的不错,只是疤痕难以祛除。我本不是会在意外表的人,不过……行止见了我的伤痕总会黯然伤神,我不想他日后都为此内疚,所以。」 「疤痕易除,心伤难愈,就算如此,命劫也是逃不过的,你又何苦?」 风长欢捏着行止肉嘟嘟的脸蛋,笑而不语。 深知他性子倔强,一心认定的事很难回头,一葵祖师不再劝他,改口道:「既然如此,老身也有所求,作为与你交易的报酬。」 「……祖师,您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了。」 「和你无理可讲,索性便不讲理,想求老身帮忙,你便将斯年收入座下为徒。当年之事虽与你无关,可你不能置身事外,总要思量回寰的法子。」 「这……」 风长欢纠结如何婉拒,便见行止叼着他的手背就是一口,吃痛的缩回手来,血眸正含怒瞪着他看,龇牙无声做着威胁,不由苦笑道:「您看,小止儿不准我与人亲近,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老身可给你十年,如若他能活过十年,你再来与老身讨价还价亦不迟。但若不能……」 「祖师,您许是误会了什么,我的徒弟可不容人小觑,您也不成。」 他笑眯眯的,散发出不容抗拒的气场。 一葵祖师闭眸嘆气,不再与他争执。 直到此时,虞扶尘才明白那人的转变早在自己幼时已经开始,所谓邪功,或许就是修界三缄其口的五大禁术之一——易回术。 传言此功炼至九重可以不死之魂与人换身,根据修炼者自身功法所趋可造就不同的效果,百年前被人称作魔尊的人修褚御就曾藉此邪术长生数百年之久,无恶不作为祸人间,直至欲图裂天才被帝君天遥制止,身死后魂魄逃往九幽花海,自此再无下落。 莫非…… 他勐然看向幻境中赖在师尊怀里撒娇的行止,那双血色诡瞳……蓦地想起现实世界里神识混乱,行为时常会有偏差的风长欢,难道…… 难道那人为救他脱离苦海,免去魔童之名,竟甘心与他换命,替他承受余生痛苦与煎熬? 当年本应祸乱天下的人不是风长欢,而是他虞行止,是那人代他背负十二年的恶名,是那人代他去往九幽花海坦然赴死。 亦是那人,不肯步入轮迴,执意还阳,以已死之身一次次护他周全。 「师尊……我……」 亏欠你太多,终尽一生,也是还不完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这里说明一下更新慢的原因,因为晚上十一点才下班,回家码完字以后都已经凌晨啦,有的时候偷懒可能两天才码一章,对不起各位小可爱,我会努力更新的!感谢支持! 第84页 第42章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视线再度清晰, 周遭已是火光映天。 虞扶尘置身其中,远远见一团黑影艰难蠕动, 竟是混乱中抱作一团的两人。 此时已是数年后, 行止正值龆年,浑身烟尘, 竭力护着怀中那人。 风长欢受到重击昏厥许久, 额头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火舌无情吞噬师徒二人,遍地喊杀声四起。 「师尊!师尊你醒醒!快起来,快起来啊!!」 行止扑在那人身上,以幼小的身躯挡住了烈火的灼烧。 他咬着下唇, 隐忍痛楚不敢发声,唯恐暴露藏身之处。 两人肩头相抵, 行止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皮肉被烧焦的恶臭气味萦绕鼻息, 他厌恶极了无能的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被保护的份儿,永远要师尊替他承受无端恶意,而他心安理得接受这一切仿佛是理所当然。 「师尊,你醒醒……醒醒好不好, 睁开眼来看看我, 我、我害怕……」 他伏在风长欢肩头, 低声悲泣。 虞扶尘感到肩头隐隐作痛,终于想起他的疤痕从何而来,见到此情此景,想到是为护风长欢而伤, 胸中跌宕总算平復些许。 反观昏睡着的那人,喉中发出一声低吟,渐渐转醒,按着行止的伤处,尽是心疼。 「犯傻!要你先走,为何不逃!!」 「我怎能丢下你一人逃命!我不是白眼狼!!」 低吼一声,泪水再憋不住。 行止扑在那人怀里放声痛哭:「我不准你有事,不准!你要是敢弃我而去,我会恨你一辈子的!你若忍心我永远恨你,来世再见也不原谅,大可去寻死!我才不在乎你,才不在乎……」 风长欢动容,以往一直端着的长者姿态懈于一时,在徒弟面前泣不成声。 「对不起,是师父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我不要你道歉!我们一起逃走吧,求求你,好不好?师尊,你别丢下我,别不要我……」 「行止……」 「以前总是嫌你唠叨,嫌你讨厌,可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喜欢,甚至超过喜欢自己。师尊,你护我六年,这六年,是你让我重活一次又一次,我不放手,我绝不放手!!」 他拉着风长欢的手腕,鲜血融在一处,已然分不清是谁的伤还没止血。 火光之下,师徒二人默然相对。 如若时间就此停止也好,至少能坦然表白心声,但接下来的风长欢的举动却令虞扶尘大惊。 在行止泪眼的注视下,他摇晃着起身,跪在后者面前,稽首而拜。 「师父求你,求你活下去,求你!……你是我活了半生的指望,我怎能让你和我一併落入无间地狱……」 「师尊!」 嘶哑的童音被滚滚雷鸣掩盖,一道霹雳落下,映明漫山遍野的残肢断臂。 尸山血海中,天边撕裂一道血色缝隙,魑魅魍魉自九幽挣脱而出,争先恐后涌入凡间噬杀生灵,九州勇士齐聚天虞,将二人逼至绝路。 「行止,你要记得,行易知难,偃戈止战。只要人心中尚存欲-念,纷争便不可制止,为师护得你一时,护不得你一世。」 语毕,他再次起身,一袭白衣傲立山巅。 长风之下,风长欢幽黑双眸中透着坚毅,将倔强挡在他身前欲图阻拦千军万马的爱徒护在身后。 「今日,为师为你取名虞扶尘,你要行得正,坐得直,匡扶这腐臭不堪的尘世,这是最后的师命。」 「师尊!你不要我了吗?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的。」 「行止,为师言而无信,你可不要成了我这样恶劣的人。」他惨然一笑,轻声道:「世人不解,你可不能不解,你与我相处多年,别让我失望。」 「师尊!!」 「听好了,虞即驺虞,虎躯猊首,乃是仁兽,余生……你不可辱没师门教诲,仁慈待人,绝不可行恶!更重要的是……」 他将行止抱在怀里,凑在耳边,一字一顿,话音异常清晰。 「有虞氏帝舜……行止,你是……你生来即是……,纵然今日为师粉身碎骨,你也不可挺身而出。」 虞扶尘一时耳鸣,听不清他余下的话。 他扯着幻象中风长欢的衣角,卑微恳求着:「不,求你……别说出来,我不想知道……」 「行止,你从来就不是魔童,九九八十一难,受尽即可登于九重天承袭帝君之位,我苦心多年辅你,别让我失望。」 风长欢笑的很是勉强,很是苍白:「行止,你要……好好活着!」 「我不!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行止,这辈子,我生的安和,只愿爱自己一人,是你的出现让我明白,自始至终我都是为你而活。自私如我,也愿以身护你,以我之命,换你余生安稳。」 说罢,他咬牙狠心,一掌将爱徒推落山崖,嘴角残笑仍在,空谷传音萦绕耳畔。 「人生如蜉蝣,一往不可攀。万幸,没有白疼你啊……」 心如死灰的行止没有惊叫,亦没有恐惧。 生离死别终将来临。 他苟且偷生,师尊忍辱而死。 直至最末,风长欢将毕生功力调离金丹凝于丹田,为他不久后必施的禁术留有充足的准备,再把灵流运于掌心,替坠落的行止落下减震结界。 第85页 做完这一切,他回过身来,孤身一人面对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的九州修士,闭目嘆息,盘坐于至高之处,束手就擒。 这一年,他二十二岁。 绝望侵袭下,虞扶尘声嘶力竭的唿喊着,他冲上前去,想阻止九州修士以长剑刺穿那人胸膛,急于解释裂天祸事并不是那人所为,可他做不到。 十二年前没有做到,今日亦无法做到。 他护在风长欢身前,想以身躯挡住刀枪,可他终究是幻影,眼睁睁看利刃穿过他的嵴背,径直贯透那人的心脉。 血腥气令人作呕,令人目眩,风长欢眯着双眼,倒在血泊之中。 而后的场景是一片混沌,想来连他也记不得自己究竟是如何从战场残局中将师尊救回,连夜拖着那人迴光返照的身子,一路连滚带爬去到无相佛宗。 待得再次清醒,神色较比先前有所改变的虞行止跪在土坑前,注视静卧其中,满身血污,双手交叠胸前,神色痛苦,无法再展平眉间褶皱的人。 明知他再无法起身,再无法欢笑,再无法似往常那般与他玩乐,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虚云大师与玄难站在他身后,沉默始终。 「师尊,我很快就要忘记你了,求你恕我不敬之罪,从今往后,我会如你所愿,作为虞扶尘活下去,过往的一切,都将尘封。」 行止掬起一捧黄土,洒在那人身上,长长嘆了口气。 「如果师尊没有死,这将会是我活的第七个年头,过的第五个生辰。但是现在,就在此刻,我和你一起埋进了黄土,纵然老天依旧留我这条命在,虞行止也随风知难一起死了。从今往后,世上只有一个名叫虞扶尘,被你用性命救赎,愿改邪归正的魔头。弟子,恭送师尊……弟子,恭送妙法莲华君!!」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生行善的师尊会落得如此下场,连具薄皮棺材也置办不得,匆匆葬于无相一隅。 反而是旁观者的虞扶尘歇斯底里扑上前去,试图拂去覆在那人面上的灰土,痛哭着,哀嚎着。 「别带走他……求你们,别带走他……」 他触手所及是一片虚无,双膝生根一般,再无气力站起。 依稀想起那人曾手把手教他临下的诗句:洵有情兮,而无望兮。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原来早在那时,他便有决意替自己赴死的思量与觉悟,这份爱慕之情压抑心底,早知永无昭明的一日,也不捨得将其扼杀。 虞扶尘泫然泣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别走……师尊,地下太冷,我想陪你……」 然而风长欢已然冰冷的身体再无法回应他的声声唿唤。 那人卧在墓穴之中,冰冷而僵硬,从前万般嫌弃他的虞扶尘,亦或是虞行止,此刻伏在他胸前,跪求他多看自己一眼。 「虞行止,你该醒了。」 随着玄难一声警醒,晴朗的天际瞬间阴云密布,黑暗骤然降临。 无相山、虚云大师、童年行止,与阖目长眠的风长欢终皆化作幻影散去,虞扶尘茫然跪在原处,好似方才经歷的,不过是大梦一场。 梦魇虚幻,却又是切身经歷过的现实,半梦半醒间,心脏每跳动一下,痛楚都要将他吞噬得片甲不留。 烟香缭绕,佛音清远: 「虞行止,斯人已逝,痛苦也无济于事,游离梦魇能重现他在世时的盛景不假,可那终究是泡影,成不得真,你甘心永远活在苦痛之中?!」 「不……」 「所以他得上天眷顾復生还阳,你在等什么?还不快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如蜉蝣,一往不可攀。」出自《田家杂兴八首》。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出自《诗经·国风·宛丘》。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出自《上林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出自《梦微之》。 第43章 不论死生,我都负你 「如若不是这段记忆对你而言不堪回首, 以他的性情断不会捨得将自己从你心中抹去。虞扶尘,醒醒吧。」 梦魇中的虞扶尘恍然惊醒, 神识恢復后, 发觉自己正伏在一人身上,独属于那人的淡香萦绕鼻息, 安定他躁乱的情绪。 面上一片冰凉, 抬手抹去,果然是泪水。 「师尊,对不起……」 静卧在他身下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虞扶尘斗胆俯首,凑在那人颈窝, 感受他血脉跳动,即是尚存人间的事实。 「直至今日我才明白, 半世知难, 半世长欢, 不论死生,我都负你……你是孤岛,我是巨鲸,往后你泊在我身, 我常驻你心, 师尊, 可好……」 被红线缠绕尾指,虞扶尘与风长欢十指相扣,感受这一刻的实感。 师尊,你可知我想拉住你, 探手只触碰到一片虚无时有多绝望…… 阒寂之下,只余喟嘆。 许久,他鼓起勇气抬眼,风长欢的病容依旧苍白,他垂眸凝视那人不带一丝血色的唇,终于俯首,吻住自己爱了多年,却将心意掩藏在暗处的人。 记得那人曾说过,若有幸活过乱世,半世知难也是值得,余下的半生,只愿与尔长欢。 「师尊……是我负你……不论死生,我都负你……」 炙热的泪水打在风长欢颊上,他睫羽翕动,有了转瞬即逝的反应。 第86页 玄难望着这对痴男怨男,无奈嘆息,大胆开口,打破这一刻缠绵缱绻:「他……好像笑了一下,许是醒了。」 虞扶尘闻言注视许久,也没见那人再有动作。 玄难尴尬的摸了摸光头:「可能……可能是你亲的太用力了,应该不、不是我看错了。」 「滚!!」 就在玄难不情不愿打算滚出去的时候,虞扶尘改口追问:「和尚,为什么不阻止我?」 「你趴在他身上又哭又笑的,谁敢啊?」 惊愕间,玄难还是打了句玩笑。 他目不转睛望着榻上交叠的人影,纠结着是该由他说出口,还是等那人自己发觉异状。 此刻虞扶尘正赤身搂着风长欢,他没有察觉自己周身漫出的金光,似烙印一般刻入肌体,如灵流一路向下,形成一种复杂而华丽的纹饰。 自背部心脉处发散而出,侵占着他每一寸身体,这是……蛊纹? 不,蛊毒乃是妖法邪术,不可能有至纯而无上的色相,莫非…… 「风知难,你到底对自己的徒弟做了什么啊……」 玄难低声自语,看向努力平復情绪的虞扶尘。 「起来吧,有些事要你去办。」 少年睁眼的剎那,玄难确信自己看到了他眼中灵力溢出的金光,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凡人修真乃是逆天而行,十不存一,真正羽化登仙者更是凤毛麟角。 修界与九重天间远隔山海,常人无法得见仙者容貌,但经书中却有提及,帝君天遥生就一双金瞳,可洞察善恶是非,可明辨万物本质,莫非…… 「不会吧……」 「你嘟囔什么?」 虞扶尘回神,自他动身的一刻,纹刻也好,金瞳也罢,全在瞬间消散,回归常态,好似方才的奇景不过是错觉。 玄难暗嘆:可怕…… 这师徒二人都可怕的很。 「从这儿往西三十里地便有人烟,你去置办些衣衫被褥,再带些补气血的药材。」 「凡人用以治病疗伤的凡物,会不会药效差了许多?」 「如今失了灵力的他与凡人有什么差别?强行用灵药滋补极易令他经脉尽断,快去快去!」 玄难是怕夜长梦多,随手捡了件衣衫丢在虞扶尘怀里,把人赶出门去。 至于先前这小子是怎么脱的衣服……他不太想回忆。 只能说如果自己没及时制止,那畜-生都要把裤子扒了,鬼知道他到底在过往记忆中看到了什么! 七岁啊……那时候他才七岁,还是个小崽子的时候就对师尊有了非分之想,这得是什么祸害?! 虞扶尘难得平静又被玄难赶出门去,与那人再亲近片刻都成了奢求。 回忆方才的梦魇,想起与那人的过往,包括初见时对他的敌意,濒死时因他一滴热血捡回性命的感激,离别时心中再无起伏的绝望。 是他教习年幼的自己说话习字,是他从恶人棍棒之下抱出遍体鳞伤的自己,承受不解与谩骂,替自己遮挡风雨。 难怪那人会叫他狼崽子,起初以为饱含轻蔑,实则不然,这是师尊对他最情真意切的爱称,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当年自己在他玉般无暇的身子上留下的道道伤痕。 难怪他不会对自己伸出手背,是怕被看到那时留下的齿痕。 其实师尊是不记得这一切的吧,仅凭本能做到这些,自己在他心中…… 虞扶尘有了悸动,不由抚摸胸口的剧烈波动。 师尊是在意着他的,可是这种感情,究竟止于师徒之间,还是…… 「不会的吧,他还钻我被窝来着,寻常师徒会这样?」 但若说有那么几分不可言说不可道明的情愫,他也是不敢确认的。 就算那人心中尚存对自己的爱意又能如何?将他彻底遗忘,独自逍遥十几年的自己,如今有什么资格站在他面前? 做徒弟,他不称,做情人,他不配。 ……等等,情人?! 「啊啊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药铺掌柜被面前举止怪异,揉着头髮几近崩溃的少……青年吓得一怔,心道许久没见着失心疯的病患了,这要是打人毁物可如何是好? 「这、这位客官……」 虞扶尘意识到恍惚间,他已经行尸走肉般来到西边城镇,一路浑浑噩噩根本无暇顾及别的,磕磕巴巴道:「补、补血……补血的药材,麻烦掌柜了。」 见他魂不守舍的德行,再看一双哭红的眼睛,以及唇角时不时上翘的弧度。 自认看遍世间百态的药铺掌柜露出奸商的狡猾神情,嘿嘿一笑:「明白了,客官您这是媳妇儿刚生了娃,得赶紧补补气血是吧,明白!」 「……」 虞扶尘想不通自家师尊没那个能耐是怎么给人怀疑的…… 不过他这会儿心乱如麻,讷讷想起反驳时,掌柜已经抓了半斤的当归阿胶,还有棵根须粗-长的老山参,里三层外三层包着。 「放心吧客官,咱家的药保准儿是上品,连宫里的贵妃娘娘们也喜欢用呢!」 「宫里?这儿是……」 「哎!客官你这就开玩笑了不是?东临天虞,西近溴水,可不就是北宸皇室所在的京都雪霭城嘛!!」 雪霭城?! 虞扶尘没敢接掌柜递来的药包,转身出门向外张望。 第87页 软红香土,近水楼台。 以及时不时传来的叫卖声: 「窝窝头!一叶子四个,嘿嘿!!」 「菠菜,贱卖!菠菜!!菠菜!!!」 繁华之景,果然是凡界帝都…… 从前他只在无相的一亩三分地,怎会知道天虞山以西就是雪霭?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沦落凡尘,现在想来修界也没什么值得留恋,不为成仙,不为正道,执着于此的意义何在? 有些失落,却又轻松许多。 虞扶尘嘆口气,觉着只守着一隅天地,静待那人转醒未尝不是件美事。 「多谢掌柜。」 虞扶尘接过包裹,忽而脸色一黑,探手拍着腰间的干坤袋,当即流了冷汗。 他……没有钱啊。 「客官,可是有什么不对?」 「掌柜,您这儿……缺人手吗?」 一声怒喝,虞扶尘被推搡着丢出门外,回身追上去时,对方已经闭门谢客。 「没钱还来买药!滚回家去等死吧!!」 虞扶尘敲门的动作一滞。 死字未免太过尖锐,尤其是想起气息微弱,命悬一线的人时。 世人本就自私,无可厚非,反之他强人所难,也非君子所为。 那人自小便教他不可行小人之事,不可做奸佞之举,时至今日也当谨遵师门教诲。 无奈之下,只好另寻财路。 虞扶尘四处张望,雪霭城繁华之至,乃是凡界盛景,会有店铺急需人手帮工,只要赚够药钱便可打道回府,应当不会耽搁太久才是。 正想着,他在街道正中驻足,远远瞧见一间软红十丈的楼阁,想起先前在扬州城醉月楼的遭遇,连退了几步,背后忽的多出一人挡了去路。 「放肆!大胆刁民,竟敢当街拦……」 「不要多嘴,下去。」 被他冲撞也不恼,来者见虞扶尘回望迎了个笑脸,对虞扶尘颔首作了一揖。 「道骨仙风,清雅出尘,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在下明宫商,幸会仙长。」 虞扶尘不善应付这种场合,像模像样回敬一礼,心中念叨:名宫商……那这人姓什么? 「阁下言重了,是在下无礼在先,还请宽谅。」 他侧身退到一边,瞥了一眼明宫商身后的豪华仪仗……此人在凡界定是位逍遥纨绔的官宦子弟。 可对方并不打算就此与他错过,笑道:「仙长满面愁容,可是遇着了麻烦?有什么困难,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不必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不愿与人纠缠,虞扶尘道了别便要走,可明宫商也是个难缠的主儿,一步跨至身前阻拦了他的去路,抬手一指大门紧闭的药铺。 「方才听到些许风声,应是仙长喜得贵子,夫人尚需药材滋补身子,这事可不能拖,延误几日,落下病根可不成。区区不才,药钱还是拿得出的,解去仙长燃眉之急,也算行好事一件积了德,不知仙长……肯不肯给我这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窝窝头,菠菜和烤山药可能是凡界三宝了吧……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肝和肾一起送上,谨言慎行的剑某人。 第44章 《鸡尾七十二式》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明知此人不怀好心,走投无路的虞扶尘还是被迫接受了他的好意。 身为修士, 不可在凡界作乱是底线, 他一旦出手,势必引来注目, 到时可就不只是被缠上这么简单了。 他提着明宫商好心赠予的药包, 瞥着后者的装束,当真是穿金戴银,好不奢华! 连靴底缀的石头也是上好的玛瑙,就算对凡界知之甚少, 虞扶尘也猜得出这人与皇室有所关联。 玄难曾对他说过,凡人自始皇时便一直追寻长生不老之法, 只为巩固王权一统天下, 奈何玄机塔, 即傀儡司受九重天之命稳固三界阶级之分,每当凡人的反心生出一寸,便会出手将其打回一丈,轮迴往復, 不止不休。 皇族不得踏入修界是天命, 是死局, 亦是凡修二界间不可逾越的沟壑。 行至雪霭城门,虞扶尘谢过明宫商的好意:「今日多谢出手相助,有缘再见定会报答今日恩情。」 后者在官场歷练多年,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 没有执意同行,俯首告别:「不知能否知晓仙长贵姓?」 「免贵,姓虞,名扶尘。可唤我行止。」 「三日后我会在此静候佳音,万望夫人贵体痊癒,恭送仙长。」 与人客套过后,虞扶尘御起鸾刀踏风而归,本意是不想招惹是非的,但愿不会惊动修界,万一生出意外岂不是又要挪窝了? 回到荒庙时天色已晚,玄难趴在桌沿睡得口水横流,风长欢依旧卧于床榻,姿态较比他走时没有半分变化,甚至被弄乱的额发也保持原状。 虞扶尘没有惊扰玄难,替风长欢换了件干净的里衣,以免夜里风凉吹病了他,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牵扯伤处。 「师尊,旁人笑说你是产后虚弱,要快些醒来辩驳啊……」 揉着那人僵硬的指骨,虞扶尘心中不是滋味,恰好玄难醒来,吧唧着嘴奚落他:「别腻歪了,回来了就去煎药,餵他服下再来商量往后的事。」 狼崽子很无奈,尝试撬开那人紧咬的牙关,却是一滴水也餵不进,只能看着他干涩的唇着急。 第88页 「嘴对嘴的餵啊,傻子,他都没教你的吗?」 「??!」 「你连这种淫-书都有,说你不会,小僧会信吗?」 不容解释,玄难迎面就是一巴掌,随他掌风而来的书页窸窣,虞扶尘怔怔望着被丢在脸上装订精美的话本不知所措。 「《鸡尾七十二式》?这是我的?!」 玄难瞪他一眼:「不然呢,还能是小僧这齣家人珍藏的吗??」 他说的越是模煳,虞扶尘越是不解,索性翻开一页通览内容,怎料入眼的并非繁冗文字,而是两具曼妙身子抵-死-缠-绵的香-艷-情-景。 起初他没有参悟其中玄妙,只当是神功的一招一式,身处上位者将周身灵力聚于丹田,急于制服全力相抗之人,而下面那位则是以过人腿功扳回一城,两人相对相持,不让半分。 片刻之后,他从中瞧出异样,图上这两人的神色=怎如此暧昧?莫非…… 「玄难!你这不要脸的淫僧,拿这种东西蛊惑人心,你!你居心不良!!」 「不要血口喷人,分明是从你那堆破烂里翻出来的,还敢说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师徒这事……刺激。 刺激死了! 论灵力高低,风长欢绝不输于人下,可比起强势,还是眼前这口是心非的狼崽子更占几分优势。 或许是……那样?? 玄难不好再提这事,不情不愿闭上了嘴,反观无措的虞扶尘嫌这春-宫不合礼法,嘴里念叨着下流无耻一类的骂词,眼珠子却没有挪开的意思,反而越看越上瘾,连翻几页,算是开了窍。 「《鸡尾七十二式》,果然厉害……」 「你在佩服个什么劲儿啊,他迟早要被你气活过来!」 要真的能醒,也算美事一桩。 玄难一时说漏了嘴,无意间透露风长欢醒来的可能微乎其微,趁着虞扶尘还没反应过来,改口道:「对了,你今日耽搁这么久可是出了意外?没在外惹事生非吧。」 「没,不过认识了个奇怪的人,他叫……宫商?」 玄难倒水的手一抖,茶汤洒出杯盏些许,手忙脚乱的擦拭,顺势掩盖着不安。 「他是不是姓明?」 「嗯?说是名宫商……名,明?他难道是姓明??」 显然这个姓氏令他有着不好的回忆,面色一沉,摆手示意玄难不要再提,顾自出门去为那人煎药。 他至今不懂明斯年背叛师尊的缘由,若说打从一开始拜师就是别有用心,难道这些日子真心相待还不能令他打消害人的念头?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百般维护师尊的人竟会在兵临城下时提剑指向一心善待他的恩师。 那个时候,为抵挡各派修士的攻击,风长欢毅然横身在前以命相护,明斯年怎能…… 「还在恨他?」 「不该恨吗?」 玄难不请自来,搓着念珠坐在他身旁,盯着泥炉小火,清楚这些事虞扶尘心知肚明,只是不愿面对。 包括明斯年并未置风长欢于死地的事实,世上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后者身子异于常人,心脏长在右侧,即使贯穿左胸也不会有性命之危,明斯年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他是想救风知难也说不定。你走后不久,我在门前发现了这个,你应该认识。」 他递来一支缀着珠玉的水烟杆,样式非常眼熟。 虞扶尘指尖摩挲着水烟杆上镂刻的纹饰,心中百感交集,嘆道:「他以为这样能讨好我吗?」 「不是讨好,是赎罪。事已至此,明斯年不会奢求得到谅解,只求个心安罢了,你要是连机会都不给他,或许同门一场的情义真就到此为止了。」 「我不需要师门,只要师尊一人。」 玄难愣了愣,觉着这话耳熟的很。 思来想去,忆起当年初到佛宗时,年仅七岁的虞行止也对虚云大师说过同样的话。 他这世间配成为他师尊的人有且只有一位,他只求长伴那人身侧,便足以。 后来被封印记忆的虞扶尘不知虚云大师因他当年的执着困扰许久,最终决定尊重他的选择,直至生命尽头,也没将他纳入门下。 那时还笑他别扭,全然不知致使他在佛宗孤苦多年的人正是自己,如今想来,或许这小子对此也有着与风长欢相似的本能。 这一世师徒,当真不是白得。 「有件事我疑惑许久,你究竟是从何得知小僧身在天虞山这事的?小僧是有意接应你们不假,却没料想到事情发展的如此之快,莫非是有高人指路?」 虞扶尘点头:「我带师尊逃离凌雪宫,慌不择路不知去往何处,途中有位血衣男子叮嘱我到天虞山来,说是会有贵人相助。」 早知等候在此的会是这个不靠谱的妖僧,他绝对不会白白送上门来! 「这就奇怪了,我可不认识什么血衣人。」 「怎会?连那本《鸡尾七十二式》也是他……你们不是一伙儿的?」 「当然不是,听你这么说就可疑了,小僧藏身在此养伤是个秘密,不应有人知道。听闻三十六陂弟子惨死,其后凌雪宫也发生类似的案子,小僧就知道自己难逃一劫,慌忙间跑路与虚无有了一战,小僧便以障眼法伪装出虚归已死的假象。照理说那点小把戏是瞒不过虚无的,不过……」 第89页 说到妖冶红衣,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九幽花海的貌美灵女,可他话中又提及是男子。 男子…… 那个人?不会吧…… 玄难神色凝重,虞扶尘觉察有异,出言询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没有……下次你可长点儿心吧,别轻信于人,万一是要害你可如何是好?」 「不会,要不是他他施法护住师尊心脉,暂时稳定他的伤势,他根本坚持不到来见你。」 说的越多,疑点便越多,玄难激动的跃起,扯着虞扶尘的领口质问:「他施了法?是什么法术,为何小僧没有察觉?!」 「你问我,我也……」 「虞行止,恐怕那个老鬼从无间地狱爬回人间根本不是上天眷顾!虞行止,他是个魔物!魔物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45章 祸兮福之所倚 「虞行止, 恐怕那个老鬼从无间地狱爬回人间根本不是上天眷顾!虞行止,他是个魔物!魔物啊!!」 玄难比虞扶尘矮了半头, 腿短跑得也快, 后者不及深思他话中深意,眼前光亮一闪, 秃头便径直冲出门去, 直奔风长欢所在的禅房。 「玄难!住手!!」 虞扶尘紧随其上,见玄难恍惚变了个人似的,急于拦人。 可他实战经验不比那人,在起落间又落于下风, 使得身形小了许多了玄难藉机从他臂下熘走,横身隔在他与风长欢之间。 「虞行止, 你醒醒!风知难被利用了, 你也是一样!别执迷不悟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修士也是人!不可长生不老, 亦不可死而復生,你以为凭什么风知难能跳出轮迴?」 人活在世无非死生,若他已死,安然归来定有蹊跷。 「玄难, 师尊他没有死, 他还活着……」 「你想说是小僧没发觉他气息尚存, 便将他葬于无相了?醒醒吧虞行止,你以为他为何重回人间时会生就一双血眸?」 「玄难,我是自崑崙仙境将他带回,在此之前他以罪人的身份被关押凌霄塔十年之久, 倘若当时他真的死了,又怎会被九梦君关押这些年?」 他的话令玄难陷入沉思。 并非思索接下来如何圆谎,而是犹豫是否该将实情道出。 是啊……怎么就忘了他已经恢復记忆,事发前后的矛盾之处不解释清楚,将来也是祸事一桩。 真该毫无保留吗?现实太过残酷,要是风知难这会儿清醒着,一定也是不愿他被过往煎熬的。 「如果今日小僧执意除掉他,你会不会……」 不待说完,鸾刀直指玄难胸口。 距离之近,只要他踏出半步,就会被刺个对穿。 妖僧苦笑道:「真没想到,你竟会有与小僧刀剑相向的一天。」 「看看你想害的人是谁。」 「一个渴望解脱的老鬼?」 「他是我师尊。」 虞扶尘平静作答。 他清楚玄难有贼心没贼胆,狠不下心对那人出手。 此刻风长欢阖目而眠,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不愿扰了他的安宁,虞扶尘收回直逼玄难的凶刃,喟嘆一声。 「药要煳锅了,你去看看。」 这是在给玄难台阶下,后者不置可否耸了耸肩,临出门还不忘回望一眼并无异状的风长欢。 难道真是他敏感了? 他不情不愿悻悻离开,听着脚步声渐远,虞扶尘才揉一把发僵的脸,抚着那人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背,柔声道:「好了师尊,该醒醒了。」 风长欢毫无反应。 「……我都看见你睁眼了,别装了。」 「嘘,没醒!」 其实虞扶尘对此不抱希望,只是看到玄难离去时,那人指尖若有若无的抽动一下,还不敢确认。 诈他一次,没想到抓了个正着! 风长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在二人吵嚷着令人不得安生时,亦或是更早。 他心中对狼崽子有所亏欠,不知如何说明一切,索性装死到底。 不过他高估了自己的耐性,信心满满隐瞒到底,终是在听到那一声酥到骨子里的师尊后土崩瓦解。 急切的爱意令他欲-火中烧,恨不得扑上去将人拆吃入腹。 「多日不见,师尊就不想睁开眼来看看我?」 「嗯……想。」 带着些孩子气,风长欢睁开一只眼来,眨巴几下才让视线聚焦,模煳中定格了熟悉身影。 他愣愣看了多久,虞扶尘便含笑与他对视多久。 半晌,他才以沙哑的嗓音道:「你好像……长大了。」 面上稚气尽褪,眼中饱含炙热。 「当年生离死别,师尊一缕幽魂握着我所有记忆独自逃到幽冥鬼域,我本想随你一同赴死,却被无情推回人间,继续忍受悽苦煎熬,独自守着我们看过日升月落的茫茫天地。这种绝望经歷一次都是足以烙入魂灵的痛楚,我不准……不准你再离开我,师尊!」 沉睡的十年,受尽折磨的十年,于风长欢而言,寒泉冻结他的身体、他的寿命、他的一切,死时只有二十二岁的他,如今重返人间,仍是二十二岁。 反倒是未及弱冠的徒弟成熟许多,心性被人世百态打磨掉稜角,少了从前的蛮横无理,翩翩少年已成俊逸青年,独独他驻足原地,荒废时光。 第90页 「不想做师尊了……早知道为人师表这么难,当初就不该收你……」 「现在想甩掉我可晚了。」 「没,不过是想发展一下……比师徒更深入的感情。」 从前的风长欢断不会说出这等荒谬之言,现在想来也觉着不可思议。 在意识到他这张脸皮早已荡然无存时,老鬼有些后悔,想到他隐瞒多年的秘密终将大白于天下越发的不安。 虞扶尘握着他的手,感受到有一瞬间那人是想逃离的,奈何狼崽子已成小野狼,现实逃避不得,只能认命。 「别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不值得。」 风长欢抬手,遮住紧闭的右眼,左侧血眸泛着寒光,是他復生后的常态。 「这个人,是对世间百态怀有莫大暴性,满心戾气,痛恨人神的风长欢。他荒淫无道,他嗜血成性,他杀心高于一切,总有一天会被磨灭所有良知,忘却从前所有的美好。」 他又将手移至左眼,缓缓睁开右侧紧阖的眼睑。 虞扶尘心弦随之扣紧,所见并非预料中的血光,遇见的竟是一片暗色,深不见底,望不入心。 这只曾溢满柔情与爱意的眼眸,他再熟悉不过…… 「师尊……」 「而这个人,是风知难。十年前遭九州伏诛,因白得一双鬼瞳拥有超凡灵力,被九幽花海以禁术復生,只为再见爱徒一面,本打算在意识尽数丧失前自我了结,哪怕与你缘尽于此,也不愿化身恶鬼为祸人间。可是行止,师父后悔了。」 意识的恢復使得风长欢挣脱鬼瞳魔性的压制,即使只有一半,仍是他拼命的结果。 如今的风长欢神识混乱,被心魔支配时他痛恨世人,恨不能将所承之痛百倍奉还。 作为风知难,抑或是他的本性时,又在自私与大义间难以取捨,贪恋人世温情,不愿再回到凄寒而孤苦的无间炼狱。 「行止,好冷……」 虞扶尘把人拥在怀里,抚着他遍布伤疤的脖颈:「师尊,很疼吧?」 从前就是断骨之痛,风长欢也会隐忍着闭口不言。而此刻他只想靠在亲手养大的小野狼怀里,顺遂心意:「疼啊,疼死了。还不快抱抱我。」 从前禁慾疏远的师尊,如今缩在他怀里索取暖意,这反差谁受的住啊…… 虽是未经人事,可在《鸡尾七十二式》的引导下,虞扶尘在心中设想无数次颠鸾倒凤的情景,要不是看在他身负重伤的份儿上,失而復得的这天就让他尝尝久别数年的厉害! 「师尊,说件你不会想听的事。」 「不听,不准说。」 「你该换药了,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 一门之隔外,玄难端着药碗摸着油光锃亮的秃头,表情难看。 怎么办?完全找不到机会进去啊,守在外面听墙根也不是那么回事,可进去了会不会被打出来也是个问题。 不知所措的妖僧风中凌乱…… 老人家上年纪了,受不得这刺激啊! 不论死而復生那个,还是重拾记忆的那个都是性情大变,佯出一副颓废不振的假象,实则只想夜夜笙歌尽享缠绵,还真是……天生一对的下流! 玄难痛心疾首,但棒打鸳鸳这事他做不出来。 思虑再三,索性坐在门前石阶上给人望起风来。 说起来,他这样的老骨头已经吃不消了,羡慕属实是有那么一点儿…… 玄难意难平,怀着偷窥的私心,特意加重脚步咳了几声,顺势推门而入。 他克制着不让眼神到处乱瞟,大咧咧道:「补血汤,餵他喝了再换药也不迟,需要帮忙吗?」 话一出口,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师徒俩的交情都好到睡在一张床上了,哪儿还需要他多事?真是不识好歹! 「小僧的意思是,需要小僧……嗯,滚出去吗?」 气氛甚是尴尬,瞧着两人近在咫尺,脸都快贴在一起的德行,应是身在上位的虞扶尘平生第一次主动索吻。 看着长大的娃终于有了情爱的心思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可惜被他中途打断兴致大败,正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一身骨头都咬碎了去。 见此情形,风长欢一脸好笑,又是深有感触。 余生还长,从前是他护崽儿,往后便是崽儿护食。 他曾坠入深渊,深渊无底,永远在下坠的惊惶中挣扎不得。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现在,他的曙光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人格分裂的特性彻底表现出来了,现在有一个脑洞就是师尊一边唱着:「我是精神病,打架不要命」然后干掉正派,如果写出来了一定会被奶尘当场掐死的吧……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呀,这周的榜单是更新1w字,可以稍稍喘口气了,真的很感谢各位留评的小可爱,红包继续安排!! 第46章 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 夜半三刻, 更阑人静,万籁俱寂中, 鬼祟身影正借暮色昏暗潜入荒庙。 屋内灯火通明, 隔着窗纸看不真切,只见人影映上。 来者面容清秀, 身子颀长, 小心翼翼匿着脚步与身形凑到窗沿下张望,唯恐被人察觉踪迹。 他手中还牵了只因不安而四处张望的高大白鹿,停步时不安分的蹄子踢动着脚下的碎石,发出窸窣声响。 第91页 青年颇觉气恼, 回身对仙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故作凶态唬人, 可惜那灵物并不买帐, 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嗤声, 啼鸣一声,吓得那人直跺脚。 「故意的吧你!!」 「噗嗤……」 明斯年慌忙寻找藏身之处,听屋里有了动静,立刻钻进墙角的缝隙里暂避, 也顾不得灰土沾染周身脏污不堪, 屏着唿吸不敢发出声响, 心惊胆战时又发觉怀里有了异动。 ……糟了,衣襟里还藏了只小傢伙。 被响声惊动的虞扶尘看到冷漠而疏远的鹿头时并没有诧异。 他走上前去,抚着仙鹿光滑油亮的皮毛,算作久别重逢的寒暄, 状似不经意开了口:「来都来了,一起喝杯茶?」 明斯年没有应声,倒是一路安生的黑子闹腾起来。 不想被它坏了好事,他只得掐起兔子的三瓣嘴,可小东西照着他迎面而来的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口,疼的那人当场叫出声。 明斯年无处可躲,见虞扶尘投来目光立刻别开眼神,转身要走。 「不去看看他吗?」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况且,我也没有脸再见他……」 「我留你不是原谅了你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师尊他没有怪你,如果你认为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比起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师尊更重要,那么请便。」 虞扶尘也不做挽留,抱起满地乱跑的黑子,见灰头土脸的明斯年垂头丧气走到禅房门前,胡乱抹着脸上的污渍,还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丢人。」 「你当时哭的可比我惨!」 「这也要争个高下?」 「自然,我可是你师兄!」 找回丧失的七年记忆,虞扶尘的阅歷等同于平白增长七年,如今颇有少年老成的意味,分明是明斯年较比他年长半岁,但此刻大橘在他眼里看来竟像是个还不成熟的半大孩子。 两人相持不过须臾,明斯年败下阵来,见虞扶尘招唿他进屋,面上火辣辣的,顿觉无地自容。 「我还是不进去了……」 「小年年啊!快来看看为师的伤,这里,就是这儿疼!」 不等他拒绝,里面那位先开了口,煞有介事的哀嚎几声,復又躺在榻上装死。 这下明斯年只能硬着头皮进前,直挺挺跪在床前,话也不说,只闷声垂首。 「这……」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伤人在先,理应受罚,师……请先生重罚。」 如此耿直,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他这么见外噎的风长欢说不出话来,吩咐虞扶尘扶起自己,咬牙忍着伤痛,将额发撩在一旁挡住血红的左眼,黑眸虽是深不可测,却多了几分温和的亲切。 「做错了事,连师父也不肯认了吗?」 「我……我欺师灭祖,伤天害理,理应被逐出师门,不配为人徒。」 「说什么傻话,为师可不记得与你恩断义绝。再者当日你并无害人之心,反而是救为师一命,该谢你帮我二人脱身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你?」 明斯年难以置信望向虞扶尘,反覆确认着自己听的是否有误。 后者别别扭扭,只记得每次换药,那人都会痛的死去活来,残存对明斯年最后一丝好感在心痛中消磨殆尽故而迎上那人的目光时,他只有淡漠的一句: 「别看我,师尊不怪你,可不代表我原谅你。」 风长欢不计前嫌那是心大,这份仇怨牢记在心,迟早有报復回来的一天! 在此之前,虞扶尘倒是没想过以此来苛求他的师弟,可怨气不会轻易消散也是真的,看来明斯年横行霸道的好日子是过到了头。 「那,我能去摸摸吗?」 气氛诡异,明斯年一指遍体鳞伤的风长欢,让虞扶尘气的不轻,当即指着人怒道:「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摸摸脉象,有什么好气的,难道我医术还比不得你?」 两人互不相让,心思差了十万八千里,风长欢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牵扯着伤口作痛,龇牙咧嘴的喘着气。 捡了半条命回来,还让两个徒弟安然脱险,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美事。瞧着现在这般岁月静好,太平盛世的光景,哪怕荒废一身功力也是值得。 折腾半宿,天色将明虞扶尘才与明斯年退出禅房,师兄弟二人鲜有的没了睡意,对坐在院中大眼瞪小眼,一个追望,一个躲闪。 明斯年自觉愧对二人,从前支棱着的背毛收敛大半,柔声细语起来有了几分斯文模样。 「这次是我有错,对你……也该说声抱歉。」 虞扶尘冷哼一声,没有理人。 「我不奢求得到谅解,但我从来没想过害他,这点……还请你信我。」 「如果不想被恨还是早点道出实情,我没有师尊那样的气量,没准儿哪天夜里想不开了,手起刀落抹了你的脖子。」 他话中带刺,放在从前,明斯年早就伸爪来挠得他面目全非,不过这事他自知理亏,没资格强势,沉默半晌纠结着,不情不愿从袖中抽出一块素白令牌递到那人面前。 汉白玉质地,色泽清透显是上品,同先前玄难交给虞扶尘的追命令是相同制式,以篆书镂刻了「天杀」二字。 后者又是冷哼:「我该猜到的,你与听雨楼有联繫,接下影堂的单子也合乎情理,我怎么就忘了这茬。」 第92页 「你误会了,我虽执有天杀令,但听风楼所下达的命令并非取他性命,而是暗中保护。」 「你想说是为保师尊脱离困境才出此下策?」 「……也不是,那一刀,是为我自己报復。」 根本鸡同鸭讲。 明斯年对他隐瞒太多,话说一半尚有所保留,听了也只会添堵。 虞扶尘摆摆手,比起天下大势,他更关心那人情况如何。 「说说师尊。」 「气血两虚,阳气不足,是内伤久病,须得好生滋补。方才我没能细看,不过从当日情形推测,虚无应是伤了师尊的腰腿,胯骨受损会令他下肢行动受阻,这些日子他卧床养伤并不明显,待过些日子伤口结痂,腿疾症状会更明显。」 虚无,又是虚无…… 虞扶尘不得不面对步音楼曾提醒过的残酷现实,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将矛头指向旁人,对风长欢别有居心的根本是他再信任不过的佛宗。 十二年前九州群起伏魔,无相併未参与其中,而如今最先伤他的却是…… 虞扶尘将脸埋入掌心,明白逃避了许久的现实终究是要面对。 谁是敌?谁是友?谁值得信任,谁又当敬而远之? 「明斯年,这一次我该不该信你?」 话音闷在掌中,听的并不真切,但明斯年却听的清晰。 「以我的立场,该怎么回答?」 「从今往后,我希望你谨记自己身为风氏门徒的事实,面临何种境地,首先要做的是你明斯年,而不是桃源弟子,更非影堂杀手。」 虞扶尘抬眼,平静得令人心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倘若你孤身在外更逍遥快活,也不会冒风险回来师尊身边,既然他再次接纳你,我便不会违背他的心意将你拒之门外。」 没有冷眼相对,没有恶言相向。 忆起从前待他有如冤家的态度,明斯年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若他能习得此人身上半分虚怀若谷的心性,人生则会大不相同。 一声由心而发的「师兄」脱口而出,毫无准备的虞扶尘与羞得无地自容的明斯年皆是脸色一红。 「……我入门在你之后,理应唤你师兄,没想到当初的戏言还是让你如了愿,以后可不会再有这种好事了!」 「别吵,你这是心甘情愿,心服口服。成,师兄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往后天塌下来,也有师兄替你扛着。」 莫名涨了位分,虞扶尘有了底气,勾肩搭背拉过明斯年来揉乱了他的头髮,笑着笑着,又觉苦涩攀上心头,忍着酸楚含痛道: 「所以下次,别再伤他,你有不满,大可沖我来……微之,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不能再放手了。算我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橘有苦衷,但是大橘不说,后面的剧情会说明原因,就不剧透了。 奶尘是真的心疼师尊啊,尤其是恢復记忆以后,更是要加倍的对师尊好,哪怕他人格分裂,哪怕他是个为老不尊的老鬼(快闭嘴)。 第47章 孽种生根发芽了 午前, 风长欢被阳光唤醒,周身的酸痛令他疲惫不堪, 勐然睁开双眼回忆先前之事, 越想越是冷汗直冒。 「师尊,你身子不适, 理应被贴身照顾, 寒毒侵体难忍的很,不如准允徒儿留在你房里照料,如何?」 「……为师身上有伤。」 「无妨,徒儿睡觉最老实了!」 「……我信你个鬼啊, 你个小狼崽子坏得很。」 昨夜的对话还萦绕耳畔,难以接受的并不是混乱中他半推半就与徒弟在床上翻来覆去, 而是在面对心心念着的人时, 他竟然、竟然…… 风长欢想灰熘熘逃走, 谁都当作无事发生互相给个台阶,没想到那在他身上压了足足一早的重物却是不情不愿,稍扭动了身子依旧睡得香甜,他根本动弹不得! ……哦, 果然是他那口是心非的狼崽子, 表面上不声不响乖巧得很, 一旦兽性大发也是如狼似虎。 「这小子睡相真差……」 风长欢揉了把酸痛的腰,正想着该如何把虞扶尘从自己身上推开而不吵醒他,忽然视线中出现毛茸茸一团黑影,晃了一晃, 扭着后腿一屁股坐在他脸上。 「怎么连你也跟着凑热闹……」 做师父的欲哭无泪。 黑子在外野惯了,难怪它和虞扶尘格外投缘,原来都是自己一手调-教的,说起来竟是怪他?! 「行止、行止,下去!……疼!!」 的确难以启齿,可他若是碍着面子不说,怕是要被生生压废了去,还是不得不开口。 转而再看虞扶尘,他睡得正沉,俯卧在风长欢胸前环抱他腰身,是平日习惯的睡姿,肌肉线条有致的嵴背实在诱人,随着唿吸的节奏起伏。 他双目紧闭,在晨光照耀下微微翕动着睫毛,眼底打下浓密而长翘的阴影。 隐痛鞭策着风长欢忆起昨夜的闹剧,想起被折腾到天亮也没睡个好觉便心生委屈,昏昏沉沉无暇顾及意识被潜伏在体内的魔性占据。 风长欢,亦或是转换人格后的老鬼勐然抬头,以鬼瞳看清自身处境,包括连日来受伤势折磨的惨状,暗自讽嘆这不堪一击的残躯难以承受强大灵力。 他嗤笑一声,终是在看到胸前埋着个胡乱拱着的脑袋时大发雷霆,暴戾性情充斥内心,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滚啊畜-生徒弟!你还是个人吗!!」 第93页 片刻后,难得清醒的虞扶尘按着颧骨上的淤青不知所措。 罪魁祸首尚冷脸保持运功的姿态,五指蓄力,骨节都泛了白,分明散发着煞气甚是骇人,却被伤势牵制着寸步难行,倒有些反差的趣味。 风长欢腰腿酸软,浑身乏力,试了几次起身都无果。 这会儿他神识不清,脾气倒是不小,连昨夜发生什么都想不起来,顾自生着闷气。 「师尊,你是不是误会了?」 「放肆!竟敢对本座无礼,滚出去跪着!!」 「……」 得,这是又喝大了。 假酒害人。 「师尊你,身体可有不适?」 「没有,舒坦得很,憋了这些年,总算轻松许多……呸!滚出去,滚啊你!!」 又挨了一拳,虞扶尘头虽然晕着,不过他相信师尊是好心给他平衡伤势,使得他的脸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奇……好吧,根本是更奇怪了。 一来二去摸清了师尊的性情,从玄难口中套了些话,猜出那人当日在凌雪宫确实起了杀心,才会瞬间炸裂气场与功体,觉醒了隐藏体内的心魔血性,藉以获得强大灵力以与人相抗。 奈何一副残躯难以支撑,几近裂体。 他的神识终究还是强于常人,在力竭时仍能凝结神武供虞扶尘护身,凭藉仅存的灵力封印躁动的血脉,乃至最后他也未负芸芸众生。 唯一对不住的,是默然承受多年的自己。 「你说的不全对,当时他重伤濒死,灵力微乎其微,不足以施放高阶法术,或许他是再次碎了金丹也说不定。」 替他用药酒擦拭脸上伤口的玄难敛了笑容,倒是虞扶尘心里的不满与不安释然许多。 「知道了,今日我与人有约,晚些回来。」 摆摆手便出门,毫不在意两侧颧骨伤势肿得老高,明斯年闷声跟上前来,出了老远,虞扶尘才道:「别送了,快回去照看师尊。」 「你有事瞒着师尊,我总要替他看好你。」 说白了,还不是不想和性情大变的风长欢共处一室? 温和时他没追究明斯年的一剑之仇,可不代表心性变了以后也是这般好脾气,一怒之下把叛徒大卸八块也不是没有可能。 虞扶尘没多心,直到那人憋了一路后再开口:「听雨楼的单子难度很高,我不想你一人铤而走险,多个帮手也多分保险,不如合作吧。」 他心中有愧,想为普陀莲瓣出一份力的心情可以理解。 「你总要交个底,那日你所用的神武仅是雏形就足够伤人,说明你隐藏实力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论初衷为何,往后你作为自己人总要真心相待,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冷静下来回忆,凌雪宫那日让虞扶尘震惊的不只是明斯年倒戈,更有他自血脉中抽出的尚不完全的神武长剑。 寻常修士少说要有玉衡的实力才能淬鍊出第二把神武,明斯年年纪轻轻,又是主修疗愈,能有这等实力当真超凡。 对此,后者没有明确给出回应,而是反问道:「你真的信我?」 「给你一次机会又有何妨?师尊不计前嫌,我也不好刁难你不是?」 ……听着倒是合情合理。 二人一路向西,远远望见雪霭城楼,明斯年停下脚步,不再前行。 「我只能陪你到这儿,早去早回。」 「不一起吗?」 明斯年摇头,虞扶尘还想追问却被婉拒。 雪霭城是凡人集权的象徵,在踏入桃溪涧以前,这小子家室不错,莫非…… 可惜对待风长欢之外的人,虞扶尘耐心少得可怜,没多想便向城门走去,果不其然遇见等候多时的明宫商。 「仙长如约而至,敝人深感荣幸,上次走的匆忙,无暇邀请仙长到府上小坐,不知今日可否有幸……」 「明公子不必多礼,今天是为报当日解去我燃眉之急的恩情,你的好意心领了。」 说着,他从干坤袋中取出三片金叶子交在随扈手中。 要问这钱是从哪儿来的,此刻两袖空空心痛欲绝的玄难是再清楚不过。 明宫商对他的疏远早有预料,礼节性笑笑,没有显出恼意,也不打算轻易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仙长知恩图报,想必师门规矩甚严,敢问师从何人,又是哪派的高人?」 说几句就露馅,早前虞扶尘当他是为勾结修界之人才动了歪门心思,现在一看他分明是在觊觎自家师尊…… 明宫商见他凤眼一眯心中起疑,想来是萌生退意,暗中抬手拦人。 就在肌肤相触的一刻,虞扶尘感到一股强大灵流自掌心涌入,引起他体内蛰伏力量的共鸣。 这个人,竟然也是天生灵体!! 虞扶尘没有抗拒明宫商的接近,更让后者藉机顺势而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凑到虞扶尘耳畔,低声道: 「那日在城中偶遇,得知你垦了他的荒地,还让自己的孽种生根发芽了,真是令我意外。虞扶尘,是我一直小看了你。」 「……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明斯年的底细吗?与我合作,你就知道他可不可信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姓明的莫非都是商贾出身?和这种人接触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可明宫商把话说出口,就代表他对虞扶尘了如指掌,包括他的遭遇与处境,甚至也清楚明斯年的一举一动。 第94页 对一个凡人来说,他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为掩饰内心动摇,虞扶尘轻笑一声,抵着明宫商的下巴将人推远了些,表明拒绝之意。 「死心吧,我不是你的捷径,这世上也没有捷径。」 「有的,你明明知道,是有的。」 明宫商依旧笑着,眼中掠过一丝狠辣。 怪不得明斯年宁可在城外吹塞北冷风也不肯随他一起上门,这根本是羊入虎口…… 「你有了你的风氏长欢,但世间难得恩师知遇的人比比皆是,妒忌乃是人之本性,所以能不能请你委屈一下自己,来做我通天的捷径呢?」 「明宫商,你想都不要想。」 「如若你最不堪的往事被那人知晓,他还会认你这个徒弟吗?」 虞扶尘眸光一黯,明宫商便知正中他下怀,奸猾瞬间退却,取而代之是诱人的蛊惑,凑到他耳畔以魅惑的嗓音: 「不如重新考虑下吧,日后你会需要我的,行止……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想歪!奶尘和师尊还什么都没干!! ……但是过几天就不一定了嘿~ 狼崽子1号迷弟明宫商已上线。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48章 堕身成魔的恶念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嘘……这暂时还是个秘密, 要是明微之的诱惑还不够大,不如随我一同去见两个人吧。」 虞扶尘不知怎么就受了明宫商的蛊惑, 满心拒意却莫名其妙随那人去了他的府邸, 在地牢中见到一对男女时,疑问更是被无限放大。 被关押的二人穿的很是单薄, 在阴冷潮湿的牢房中瑟缩着发抖, 见人靠近反应并不相同,女子不住哀求,男子却歇斯底里的发出嘶吼。 「这是……」 「素昧平生,你认得他们反倒奇怪, 但若说他们一个姓刘,一个姓陈, 你必会有所猜测。」 刘……陈? 「凌雪宫?刘师兄与陈师妹??!」 被惨案牵扯, 理应死状悽惨身首异处的两人, 如今活生生站在面前,虽说神志有着异状,但只要性命尚存,就能洗清风长欢背负的罪名。 如明宫商所料, 平静始终的虞扶尘终于显出不安, 对此, 一个精明的商人自是要藉机顺势而为。 「现在再来考虑一下合作,如何?」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找上我?」 「自是因为你天赋异禀,有足够的能力为我谋事。放心, 我的要求不多,只见一面被你藏着护着的师尊便好。」 果然目的是那人吗…… 知道这是虞扶尘唯一的软肋,明宫商颔首一笑,復又凑到他耳边:「大可安心,我对他没有非分之想,就算真的有,也是对你。」 「……」 「别用这种质疑的眼神看我,只要你点个头,他便可来此养伤。雪霭城是凡界集权的象徵,就连极道仙尊也不会轻易踏足此地,对他而言绝对安全,如若不然,只余半口残息的他又能活到几时?」 的确,风长欢的伤势不容乐观,玄难对此都不抱希望,一旦虞扶尘接受听雨楼的指派远走别处,那人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如今修界不存在可信的人,反倒是与之对立的凡人没有伤害他的理由。 见虞扶尘左右为难,明宫商也不勉强:「何必纠结?我可没逼你立刻给出答覆,哪怕你把他接来雪霭城,待他伤势恢復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你就不怕到时吃亏?」 「不会,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你会离不开我……」 城府深,心机重,姓明的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满怀心事回到荒庙,与明斯年一路无话,直到见了满脸淤青,一副苦相守在门前的玄难,憋了一肚子火的虞扶尘终于笑了。 「怎这会儿工夫就挂了彩,高僧,你可是摔进了泥沟?」 对方气的直跺脚,指着他的鼻子开骂:「你这混帐东西!走时也不说他脑子不清醒,餵药也要打人,小僧这是招谁惹谁了……」 听那人还没恢復常态,虞扶尘脸色一黑,推开张牙舞爪的玄难直奔房内,正对上风长欢侧卧在床榻,倚着床栏吸菸的一幕。 屋内烟雾缭绕,带着薄荷的清凉,那人身上有伤,不得不扭转身子减轻痛楚,看起来还真是……裊娜。 「师尊,你不安生养伤会让我担心。」 风长欢没答话,勾起手指示意他近前。 血眸散发微光,本是骇人之景,在这种暧昧的气氛下竟增添一丝惑意,令某人口干舌燥,难以抗拒。 「咳!师尊,你伤势如何了?」 「甚好,方才那和尚施法治癒了本座十指的伤,可要看看?」 他手上的绷带被解了去,先前血肉模煳的指尖重生出一层薄薄的甲片,映着明光。 虞扶尘还想细看,但那骨骼修匀的手却从他眼前一晃,攀着他的脖颈,十指一路向上,勾起他的下巴。 在这种气氛下与人相视……还真是刺激。 这下小野狼不说话了,呆愣愣盯着风长欢半遮半掩的衣襟出神,心绪飞到九霄云外。 后者见状甚是满意,抓着他的领口便把人拖上床,而后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嗅着他的气息。 「今天去见了什么人?」 「一、一个朋友。」 第95页 「朋友?他靠近你不止两三次,是莺歌小筑的狐朋狗友吗?」 这人的鼻子真不是一般的灵…… 无奈,虞扶尘只好老实交代偶遇明宫商的事,保留了刘师兄与陈师妹的部分,末了还不忘一问那人的意思:「师尊,你想去雪霭城疗伤吗?」 「对本座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以安心养伤,调理身子,还有人在榻前侍疾,伺候你的衣食。」 「听起来倒是不错,可本座想让你伺候……怎么办?」 虞扶尘终于发现了异样。 从今早醒来,风长欢的反应就不大对头,早前以为是他心情不好才会如此,现在看来他根本是想引导自己做些什么。 正要出言,风长欢拉住他的肩背,使得虞扶尘措手不及,只能顺势压在他身上。 怕他伤口会痛,虞扶尘只能尽力后退,但风长欢没有就此罢休,扯着他的衣领吻在他唇上。 冰凉,而柔软。 这个吻极具侵略性,似要昭明所有权,风长欢从未如此主动而强势。 腥甜蔓延开来,也不知是谁的唇舌在激烈中被咬破。 直到这个双方压抑许久,却并不像预想中那般温柔的吻结束,虞扶尘才覆上那人的脖颈,扼住他的喉咙,令风长欢不得不仰首与他相视。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目的?本座已经得偿所愿,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把他还给我!!」 被拢上一层朦胧,欺身压着风长欢的虞扶尘双眼微红,透着寒光。 二人相视相持,越是激得他气急败坏,风长欢便越是愉悦,舐着嘴角残留的血痕,泛起恣意的笑容。 「来啊,杀了本座。」 他冰冷的手抓着虞扶尘的手腕按在心口,眼中血光几乎将残存理智吞噬殆尽。 「你只要将手探进他的胸膛,取出暂存本座真元的金丹,毫不留情将其碾作齑粉,本座就会灰飞烟灭,不过……你心心念的师尊也将沦为再不能言语,不能欢笑的尸体,随时间流逝腐朽为尘土。虞行止,你捨得吗?」 虞扶尘双手颤抖,克制着毁去他的冲动。 一旦心魔元神消散,那人的性命也将随之终结,他怎忍心再失去他一次? 他咬牙俯首,心中是天人交战,贪恋那人尚在人世的温存,收手退至榻边,不堪重负的将脸埋入掌中。 许是风长欢的心中对徒弟的眷念、爱意以及执念太过深刻,见他如此,藏于体内的心魔竟生出一丝不忍,有了将他拥入怀中的冲动。 毕竟他也真真切切爱着,感情并未随岁月消磨,反之愈加牵绊他的心弦。 「为什么……为什么连死后也不肯放过他啊……」 老鬼默然,又耍起阴晴不定的稚子心性,颇有些讨好的意味,把手里的水烟杆递上前去:「……抽一口?」 「你走开。」 「抽一口吧。小崽子,这也不是本座说了算的,你怪罪本座也没用。」 「但你至少可以把他还给我!」 老鬼自知没人期待他归来,以为自己早就习惯被人厌弃的滋味,却在虞扶尘说出这话时感到胸口发紧。 居然会心痛?果然不该放风长欢一条生路,对他手下留情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他不需要与人牵绊的感情,更不需要生而为人的良知,神性与人性皆不可得,他只须堕身为魔的恶念…… 久久没有作答,虞扶尘抬眼,见他幽幽吸菸,憋在胸中也不吐出,一时气急,照着那人的后背就是一拍,令措手不及的老鬼勐咳一声,疼的挤出两滴泪花。 「孽-畜!你找死吗!!」 「不准祸害身子!」 「本座伤口裂开了,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混帐东西!!」 他胸前的绷带透出殷殷血迹,虞扶尘手忙脚乱几次要为他处理伤口,又顾忌着那人体内住着自己并不熟识的灵魂,到底没敢出手。 老鬼倒是满不在意,疼过了便舒展开眉头,笑将狼崽子拉近几分,非要他贴着自己的心口。 「本座觉着调戏你还挺有趣的~」 「放开!!」 「不妨学着适应吧,本座与风知难同生共死,若是没有出现转机,至死都会如此,为了他的性命,你不要妄想驱逐本座。」 他没有明说,许是风长欢那该死的感情影响了自己,此刻那人对虞扶尘的爱原封不动印刻在他心中,同出一辙,难以消磨。 而对虞扶尘而言,得知復生后的师尊难得一改从前的禁慾姿态,对自己百般亲近的行径竟是出于这早该投胎的心魔,会有失落也是人之常情。 心中无名火起,他将那人扑倒在床,咬牙切齿:「你究竟想怎样?你还嫌不够吗?!」 「不够,当然不够,行止,本座还想看风知难这样清高孤傲的禁慾者高-潮,不知你……能否满足这小小需求呢?」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师尊的人格分裂,自称「为师」时,他是温和的风知难,自称「本座」时,他是暴戾的风长欢。虽说两个人格同属于师尊,但被心魔掌控时,他狂妄,自大,藐视除奶尘以外的所有人,温润与平和将荡然无存,正如他自己所说,心魔会无限放大他的欲-念与暴行。 能否控制得住师尊将是奶尘接下来要面对的最大难题,回忆起过往的他自然是要遵照从前师尊所教的君子之为制止暴戾的风长欢,而能否压制住心魔以常态示人,也将是师尊的一大难关。 第96页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49章 大剧场 jjc趣闻 步音楼:「欢迎收看天渊十四年的修界最强争霸赛决赛, 这里是鸡飞狗跳直播现场,我是来自凌雪宫的解说员步音楼。」 明宫商:「我是来自凡界的特邀嘉宾兼解说员明宫商。本场比赛称号由九重天发放, 特别鸣谢:玄机塔、无相佛宗、崑崙仙境、桃溪涧、凌雪宫、天刀门、巫山渡、九阴岛、月华氏、三十六陂、万受谷, 与九幽花海等修界十二州,以及凡界雪霭城的特别贊助, 以上排名不分先后。」 步音楼:「我们先请剑导播将镜头移向评委席, 由我介绍本次比赛的评审员,九重天帝君天遥,大家掌声欢迎!」 明宫商:「玄机塔尊主,风氏择欢。」 步音楼:「九幽花海宗主, 畅销小x书作家,国宝级春x图画师, 御天印!!」 明宫商:「以及观众席各位抛头露面的名门掌门, 我看到了虚无大师与一葵祖师的熟悉面孔, 还有凡界九千岁大监岁尘月,这场比赛真是备受瞩目!」 步音楼:「好的,现在请剑导播把镜头转向赛场,我们已经进入了这一局3v3的竞技场比试, 场地是凌雪宫的雪山地形, 对高处输出的修士非常有利。能够看到红方选手组队进入赛场, 是手执碎冰枪的dps虞扶尘大侠、手里还捧着桂花糖藕的风长欢大侠,以及自带疗愈心法的桃溪涧明斯年大侠。」 明宫商:「蓝方这边是来自月华氏,以灵宠苍蟒为主要输出的咒法宗师萧琛萧缙臣,崑崙十夜长亭九梦君, 极道仙尊柳长亭,以及凌雪宫掌门,道骨仙风步念安。毫无干系的三人,相互间还有私人恩怨,想必是被系统随机排进比赛才被迫成为队友。」 步音楼:「等等?解说员刚刚亲眼看到萧琛宗师对步念安掌门吐了口水,萧宗师不顾形象,步掌门有苦难言,而九梦君则是不停对队友抛着白眼。看起来萧宗师并没有施展疗愈咒法的意思,那么这一场比赛就是红方带奶队vs蓝方菜刀队。」 明宫商:「倒计时:3、2、1,比赛正式开始。」 步音楼:「维护赛场秩序与安全的凌雪宫工作人员已经落下防护结界,以免选手杀招误伤在场观众。我们看到红方三人已经步入结界……咦?在比赛开始的瞬间,风长欢选手竟然放下菜盘开始切换心法?难道红方这一次的战术是双奶妈阵容吗?!!」 明宫商:「风长欢读条完毕,他竟然切换了t心法来承受输出,实在让人意外!可是这种比赛开始后才改变阵容的做法不会违背比赛规则吗?」 步音楼:「剑导播将镜头转向了评委席,我们看到帝天遥微微颔首并无异议,看来这样的做法是符合规定的,接下来回归赛场。」 明宫商:「红方干劲十足,我们看到虞扶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应该还记恨着萧宗师伤了师尊的仇,显得迫不及待。而明斯年身为奶妈,居然对蓝方选手……步掌门伸出了中指挑衅!」 步音楼:「反观蓝方,士气再而衰三而竭,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耐烦与嫌弃,显然对队友很不满意,这种情况在争霸赛歷史上还是第一次出现。」 明宫商:「蓝方并没有先手的意思,而刚刚切了t的风长欢开始试探对手,他甩开队友冲上前了!绕背躲开步掌门的攻击,站到了萧宗师身后!萧宗师虽然没有防备,对他的反应却并不意外,反倒是守在身边的苍蟒率先表现出敌意。」 步音楼:「两人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萧宗师有了怒意,但还是没有急于出手,激将法效果并不明显的风长欢抬起了手!他是想先发制人吗?!」 明宫商:「哦!风长欢竟然将手上的桂花糖蜜蹭在萧宗师身上,这样挑衅的行为终于让洁癖的萧宗师恼羞成怒,可他仍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飞起一脚……踹向队友步掌门?又挥手打了九梦君?!」 步音楼:「被暴力提醒后,二位掌门终于意识到身处赛场,同时对风长欢发起进攻,不得不说,风知难的仇恨拉的很稳,深悟t心法的精髓。」 明宫商:「看到师尊被暴打,虞扶尘直接飞抛出碎冰枪,刺在步掌门的腰腹,径直把人钉在赛场边沿的墙壁。桃溪涧医护人员进入比赛场地救治步掌门,正在进行心肺復甦,没想到堂堂掌门竟被晚辈一招打败,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步音楼:「明斯年选手拿出神武长笛,吹奏妙音治癒风长欢的伤势,我们看到蓝方因为少了步掌门的战力而……并没有什么变化。萧宗师又啐一口,儒雅气质败坏的一丝不剩,还口出恶言,全场观众都听到他骂了一声……」 萧琛:「你x的!步老狗!废物点心!!」 明宫商:「这边评委席的风择欢对萧宗师亮出红牌,辱骂队友违反了竞技精神,萧宗师与其灵宠苍蟒被罚出赛场,接下来蓝方只剩下柳长亭,1v3的局势,九梦君能够扳回一城吗!」 步音楼:「啊!九梦君向裁判招手示意申请认输,理由居然是……」 柳长亭:「岁数大了,临走时忘了锁凌霄塔的门,可以提前离场回去看家吗?」 帝天遥:「……」 风择欢:「……」 御天印:「……」 观众席:「……」 明宫商:「由于柳掌门的退出,比赛以红方胜利告终,接下来请三位选手上台领奖!」 第97页 步音楼:「由九重天帝君天遥亲自发放称号,天渊十四年争霸赛的冠军已经诞生,他们是:狗皮膏药虞行止——」 明宫商:「稳如老狗风知难——」 步音楼:「救人狗命明微之——大家掌声鼓励!」 明宫商:「接下来转交给现场记者玄难,採访各位冠军的获奖感言。」 玄难:「各位观众大家好,小僧是本次比赛的前线记者玄难,大家也可以叫小僧的法文名xgu?,接下来採访本场核心选手风知难,请问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风长欢:「徒弟在床上太温柔了怎么办?他总是不捨得用力,少了好多情趣,其实我喜欢粗暴一点的类型,在线等,急。」 玄难:「……额,导播把这段剪一下,不太适合公开播出……我们再来採访一下本场mvp虞行止,这位选手,你的脸怎么红了,还是个巴掌印的形状,两边好对称哦……」 虞扶尘:「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玄难:「看来两位选手太过激动,我们再来採访一下妙手神奶明斯年……哎哎!这位选手,请不要抢小僧话筒!」 明斯年:「别家都是婆媳关系不和,我家却是岳父处处刁难女婿,有什么办法杀人不见血,毒人不留痕吗?请在修界流氓三人组认证公众号回復『微之是个宝』后私信我,谢谢大家。」 玄难:「……」 步音楼:「……不好意思,今晚可能鸡儿不保,在下先走一步,直播现场就交给太子爷收尾了!!」 明宫商:「天渊十四年修界最强争霸赛到此告一段落,我们将在参与活动评论留言中抽取幸运观众发放奖励,感谢各位关注鸡飞狗跳直播现场,明年我们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问我为什么突然打上了jjc……上一章和下一章之间有3061个字是晋江管理员不让写的,只好插播比赛,具体酱酱酿酿的场景与情节请各位自行脑补,不想挨打的也我先走一步…… 顺带一提,我jio得书名可以改成《我家师尊有隐疾》,或者《师尊才是真有病》了……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50章 孤岛与巨鲸 夜尽天明, 明斯年出门遇见一脸木讷蹲坐在房前的虞扶尘,后者愁眉苦脸, 端着碗热了凉, 凉了又热的汤药,几次三番想进门, 见明斯年欲言又止, 便把人招唿到近前: 「你,给师尊送药。」 「为什么要我去?你不是最喜欢伺候师尊了。」 「有点小原因,他现在可能是不想见我的……」 他自然不能对明斯年明说自己浑浑噩噩在那人心魔的引诱下…… 气归气,药总还是要吃的啊。 不由分说, 虞扶尘把护在掌心的药碗放在明斯年手里,推搡着把人送进房, 令本就心虚的后者更是像只受惊的猫, 炸了毛想逃。 气氛有些温存, 明斯年闻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心中觉着奇怪,望向榻上那人。 晨光熹微,映明内室, 他似乎看到一闪而过的泪光, 转瞬即逝, 没能捕捉到痕迹。 「师尊,你……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风长欢没答话,掀起他略长的额发,异色双瞳格外诡异。 见他挣扎着起身, 明斯年上前搭手,靠近了才发现那人双眼红肿,的确是哭过的。 「师尊,你别这样,惹你生气打一顿就好了,可别气坏了自己。」 「微之,扶为师下床走走。」 「不成,你身上还有伤。」 以他的倔劲,就算明斯年不允也会坚持着起身。 虞扶尘贴在门板上听着动静,知道明斯年不比自己了解那人的心性,担心他照料不好,在外急的直跺脚。 玄难出门碰见这一幕,抬腿就是一脚,踢得虞扶尘一怒之下差点要了他老命。 不过见了他那满面春风的德行,妖僧多少也猜得出昨夜发生了什么:「没把持住?」 「……」 「几次啊?」 「……」 「谁先主动的啊?」 「……你有完没完?」 难得心平气和,二人在檐下小声念叨。 换作旁人,做了这事恨不得相拥缠绵至天明,可这只小野狼半夜就被赶出门来,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小僧不是八卦,但也算知情者,风知难会大发雷霆不无道理,毕竟在此之前他至死都在压制欲-念,为你守着一身清白。」 「为我……?」 见他愕然,玄难适时浇上一盆冷水:「不是为等你这小崽子长大才守身如玉,他修炼至纯邪功,破身即为破功,半辈子修为毁于一旦,比起被击碎金丹更难接受。」 虞扶尘想起小时候自己还曾与那人打趣,指着花楼上艷冠群芳的姑娘对风长欢道:「师尊,我想要她做我师娘。」 彼时的风长欢尴尬笑笑,微凉掌心握着他炙热的小手,红着耳根道:「为师何德何能,可不能耽误了别人。」 现在想想,他忍的何其艰难,这么多年却不见一句怨言。 「为何他要修炼邪功?这世上能令人强健体魄的功法比比皆是,他何苦……」 「蠢材,是为了你啊。」 玄难叼着根干草,一副看尽人世百态的神情:「丹心诀,炼尽一片丹心,他半生都想着如何救你,如今功亏一篑,换作是谁都会崩溃。」 第98页 「他修炼邪功是为了我?!」 「你小子没睡醒就回去多躺一会儿,敢问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你?五大邪功他修炼三项,丹心诀只是其一,他还在死前以易回术为你摘去血眸换了命途,虞行止,做人要有良心。」 任虞扶尘挤破脑袋也猜不到那人竟是为他守身,邪功之所以被列为禁术,就是因为伤人害己,这些年,风长欢压抑的又何止是欲-念…… 如此想来便能够懂得心魔勾引他破了功法的原因,由于丹心诀尚存,他残存的意识才得以保留,一旦丹心诀陨毁…… 后果不堪设想。 虞扶尘冲进房内,将碍手碍脚的明斯年推到一旁,跪在连坐起身子都万分艰难的那人面前。 「师尊,你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风长欢正濒临崩溃的边缘,耗尽心力压制试图挣脱而出的心魔,耐心则少得可怜,又是在气头上被惹火,竟在復生后第一次对他发怒:「出去!为师说了不想见你!!」 「师尊,我……」 「你走……虞行止,你走啊!今日我们师徒缘分到此为止,莫要让我再见到你,你走!!」 话一出口,风长欢便后悔了。 看他失落愧疚,明明比起自己伤痛还要难过,他怎能恶语相向? 并非由心而发,这话却如利刃刺在心口,令虞扶尘疼的难以唿吸。 那人究竟对他有多失望,才会狠心将他逐出师门……这等绝情言辞,师尊说了也会心痛的吧。 二人僵持着,谁也不忍先开口。 明斯年束手无策,出言又怕越描越黑,暗中拉着虞扶尘,怕他一念之差走了错路。 就在师门三人沉默不语的当前自门外走来一人,锦衣玉带华冠丽服,极具纨绔子弟的风姿,谈吐亦是不凡。 「冒昧冒昧,师徒本没有隔夜仇,不论好友做了什么让仙长如此动怒,他与你多年师徒,绝情话说了太多,情义总有一日会消磨尽,想来仙长也是不愿的。」 可不就是那应在雪霭城养尊处优的明宫商? 明斯年见他不请自来脸色大变,闷声退到二人身后,只待虞扶尘处理烂摊子。 可惜后者无心为之,还在被逐出师门的打击中缓不过神来,别说一个明宫商,就是角徵羽一齐奏上一曲也未必能让他回心。 风长欢冷静半刻,意识到言行不妥,心疼起被怒斥的徒弟。 说来他并非有心为之,归结到底都是怪自己没能压制心魔才铸成大错,其实…… 他不敢承认,却也不能否认,在得知行止对他怀有情愫时的确怀着激动与欣慰,多年来他付出从未奢求过回报,心意得到回应理应开心的…… 而虞扶尘恰恰相反。 他在师尊对他有情与无意的浪涛中沉浮,三起三落,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面对那人伸出的手,懦弱的后退了。 「师尊,你有伤在身,别气坏了。」他转而又对明斯年:「这段日子照顾好师尊,待他消气了,我自会回来。」 说罢径直出了门,没再回头。 他承认自己软弱,很怕风长欢眼中会是决绝,让他心灰意冷。 出门后阻拦他去路的人是明宫商,双臂环胸,一脸看好戏的期待:「真打算就这么走了,别忘了你现在是无家可归,修界到处找寻你们的下落,现在分道扬镳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还需要你帮个忙。」 「哦?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 明宫商故作矜持,不动声色歪头凑到他耳边:「我不介意你不是清白之身,你只要故技重施,像满足他一样满足我……」 虞扶尘面无表情把人推到一边,抬腿便走,急的明宫商再次出言拦人:「站住!我帮你还不成吗?」 这男人实在自负,坚信自己不会弃他不顾,关键是……自己还真的很吃这套。 此时的虞扶尘筋疲力尽,没心思与他玩钓鱼游戏,对索求毫不隐瞒,回身一把拎住衣领吧人拖出去好远,身后一干随从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远离人群,他才道:「说服我师尊到雪霭城养伤,这段日子,照顾好他。」 「你呢?」 「我自有办法。」 明宫商不置可否,已经猜出他的缓和之法,无非是在风长欢气头上暂避些时日,为了达到目的,他对虞扶尘自是百依百顺。 「既然如此,好走不送。」 话音未落,他便觉着自己的衣襟又被人牵扯,力道大的令他不得不踮起脚尖,整个人都快贴在了虞扶尘身上。 「师尊若有三长两短,我杀你祭天。」 「我没理由害他,为了讨好你,还要对他卑躬屈膝,但你记住,我付出的一切都是索取回报的,而且不见得是等价交易。」 虞扶尘没有拒绝的余地,松手这根救命稻草,面对的将是修界千万人的怒火,他不能铤而走险。 至此算是谈拢了筹码,虞扶尘长嘆一声,放开不识好歹见缝插针的明宫商,语气有了松动:「一切,就拜託你了。」 后者不以为然:「多嘴一句,这样值得吗?」 「他为我半世知难,我还他余生长欢。本就是我亏欠于他,谈什么值不值得,太可笑了。」 「我是指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如若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害他心伤该如何是好?再者,我是与你虞行止合作,而不是他风知难,你要是死了,他对我将毫无意义,是随时可被捨弃的存在。」 第99页 虞扶尘眸光流转,已然有所蜕变。 「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也不会不堪一击。孤岛与巨鲸,从来相互依存,洵有情兮,我不会再让他无望而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下班摔了一跤,手肿的厉害,码字困难……但是我会加油更新,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51章 女装一时爽 深夜, 一抹暗色行于黑幕之下,步履轻盈, 身法迅捷。 虞扶尘一身黑衣, 以兜帽遮掩面容,跃于屋嵴之上, 穿梭在华灯初上的天水城。 此地多方势力交织, 鱼龙混杂,位高权重者比比皆是,于修界而言与帝都无异。 远远望见一座近水楼台,十丈软红, 门庭若市,匾额上书龙飞凤舞的「听雨楼」三字。 今夜宾客只进不出, 车马络绎不绝, 想来是暗场又开了张。 早些时候听闻听雨楼总会收集各色奇珍物什拍卖, 时间久了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一切交易都在暗中进行,故而有了「暗场」之名。 听雨楼阁四周被强大结界笼罩,任何人踏入其中都会被解去身上施展的法术, 易容术也不例外。 要是以虞扶尘的真面目示人, 恐怕今夜天水城的好戏就不是拍卖了什么奇珍异宝, 而是追杀妖人党羽了…… 虞扶尘抚额,将兜帽压的更低了些。 他捏着从玄难那儿抢来的追命令,掌心生出一层薄汗,忐忑着是否该走上这条不归路。 「每个人来这儿都是心事重重, 似你这般故弄玄虚的更是如此,有没有兴趣让在下一见真容?」 虞扶尘听见声音自背后传来立即摆出迎战姿态,退至几步开外,右手已然端起,随时准备抽出碎冰枪,脚下的屋瓦咯吱作响,更添几分诡异。 来者亦是一身黑衣,身姿挺拔,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此,没有表露敌意,见他如此,噗嗤一声笑了。 「我还当是谁对听雨楼虎视眈眈,原来是你,让我猜猜你为何而来,嗯……求助,我说的可有错?」 此人面容甚是眼熟,加上这玩世不恭的调笑,虞扶尘想起月前在扬州城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正是所属听雨楼势力的云无欲! 虞扶尘甚觉尴尬,拍着袖间的灰尘,轻咳一声:「不全对,我想见你们楼主。」 「主人日理万机,你这样的小人物怕是不屑接见的,除非你能给出诱人的筹码,比如……你师尊的藏身之处。」 「你做梦!」 听他此言似是表明对立之意,虞扶尘疑心又起,毕竟在此之前扬州城与凌雪宫的血案都被嫁祸于那人,如今形势很难相信他人。 面对质疑,云无欲依旧端着笑容,双手负在身后靠前,平视着虞扶尘,莫名其妙说了句:「你是不是长高了?少年人就是好啊,简直是雨后春笋……」 「你到底想说什么?要是此路不通,我只好绕道而行。」 「啧,实不相瞒,想害他的路有千千万,救他却只此一条,听雨楼固然不是捷径,但目前看来,你很难再另闢蹊径。主人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你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得偿所愿。」 他话里透露出合作的意味,虞扶尘抿唇将追命令递上前去,对方瞭然。 「原来如此,既然你有此意,我也不绕弯子,影堂的任务九死一生,你初出茅庐,难能完成任务只是其一,打草惊蛇才是得不偿失。不如与我比试一番,我试过你的身手,也好向主人引荐。」 说着,云无欲猝然出手,虞扶尘只觉一道罡风自面前掠过,忙折腰后仰,几根额发被齐齐斩断,当真打了他措手不及。 云无欲毫不留情,虞扶尘也不再隐忍好战的冲动,碎冰枪出手直奔云无欲背后而去。 后者施法便是结界般的半壁江山挡在身前,枪尖与之碰撞发出清亮脆响,随即二者灵力相持,于夜色中绽出耀眼光辉。 云无欲初衷只为试探,不会拼尽全力,适时收手令虞扶尘扑了个空,向前踉跄几步,又笑道:「小小年纪居于天玑之位,不错嘛,刚刚那一瞬,你的杀心真是让人意外。」 虞扶尘也不客气:「我需要普陀莲瓣与荒漠甘霖,可以不计代价。」 「小子,你可知那是天字杀手的赏赐?你初来乍到,口气未免太大了些。」 「我要为师尊续命,还请通融。」 许是云无欲本就打算帮他一把,又或是他有着自己的思量与斟酌。 简而言之,云无欲并没有直接答应虞扶尘的请求,而是减弱结界力度,为他敞开听雨楼的大门。 「我是个打杂的,人微言轻,只能帮你到这里,往后还是要靠你自己。你对师父的一片孝心让我想到一位故人,亏得他的关系,我才会给你这个机会,到时候见了主人千万别说是我所为,否则我一定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你们楼主居然体罚下属?太不人道了些……」 「……小子你是在故意装纯吗?」 没再多言,虞扶尘道过谢便径直进入听雨楼结界的缺口,云无欲立在原处吹着夜风,感受着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意境,又是一声轻笑。 「平日千金难得美人笑,见了他你倒是兴致大好,怎么,是为兄比不上他了?」 出尘的鸦青衣衫散乱风中,不知何时,他身畔已然多了一人。 那人手执摺扇遮挡面下,只余一双与他极近相似的眉眼,幽紫瞳眸满含魅惑,让云无欲很是无奈。 第100页 「这不是一码事,他让我想起了从前亏欠于师尊的自己,如果那人尚在人世,见我为此进退两难,想来也是希望我出手帮他的。」 「你在他身上见到自己旧时的影子,帮了他,就好似帮了从前的自己。你在遗憾当初没人对你伸出援手,所以不愿他重蹈你的覆辙留下终生遗憾,合情合理。既然如此,你想要为兄如何去做?」 「随你心意,我不强求。我相信他和从前的我一样年轻有为,强势又强大,就算没有你的帮衬也能一举成事,进而受到瞩目,虽然那对他而言……或许并不是件好事。」 见他眸光暗淡,云无棱自背后环住他的腰身,俯首将下颌垫在他肩头,轻吻他的耳垂。 近在咫尺,气音更显诱惑,带着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实在难以招架。 云无欲很快陷在柔情里,不愿再面对现实,仰望漫天星辰,他只对背后的男人说了三字:「我后悔……」 「但我们无力重写过去,你好好活着便能令他欣慰,九泉之下,也好瞑目。」 「风长欢……须得承认,我的确寄希望于法华君,怀着一丝侥倖,希望他能了结我的夙愿……哥哥,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会,和我比起来,你差的远了。」 云无棱边说边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衫到处乱摸,气的云无欲推开背后的癞皮狗,拂袖而去。 吃痛的兄长闷哼一声,不情不愿遂了他的心意,转而追向虞扶尘隐于夜色的背影,暗中观察。 后者并未注意到一双璧人的温存,穿过结界后置身于听雨楼华庭之中。 此处甚是僻静,少有人来往,能听到堂中时而传来的叫价声。 他抚着胸口,隔着衣衫握着颈上的玉佩,得了些许安慰。 晚风拂过,树影斑驳,虞扶尘揉着发酸的眼睑,见远处有丫鬟端着托盘步履匆匆,心生一计。 他照着丫鬟的打扮施法易了容,可惜在结界中咒法不能完全释放,表面是成了浓妆艷抹的姑娘,可他身形依旧颀长,看起来很惹眼,不得不屈膝艰难前行,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为避人耳目,他还特意取了下人端茶倒水的托盘,捡了截儿枯木用红布盖严,跟着前面的丫鬟一步步蹭到前堂,就在要进门时意外被看守大门的侍从拦下。 「站住,以前没见过你啊,鬼鬼祟祟的,走路像只鸭子,是不是浑水摸鱼的?」 「……」 一表人才虞行止被污衊成公鸭,这等奇耻大辱……忍,只能忍! 虞扶尘挤眉弄眼的赔笑,捏细了嗓子尖声道:「这位大哥,奴家不小心伤了脚才会如此,不信的话,你看……」 这会儿他觉着自己受了风长欢的真传,戏瘾大发煞有介事,一掀裙摆没羞没臊的露出障眼法下的三寸金莲,果然令那侍从老脸一红,再没眼看,摆手放行了。 「师尊,为你我可是连清白都豁出去了,一定要快点好……唔!」 虞扶尘这厢□□叨着,忽见长廊两侧的客房里冲出个满身酒气的人,直愣愣朝他扑来。 由于屈膝行动不便,又穿着不习惯的长裙,他一时躲闪不及踩了裙摆,当场栽倒在地,连带着那醉鬼一併倒在他身上,咿咿呀呀说些胡话。 虞扶尘险些被压断气,毫不留情抬腿踢向那人下盘。 突如其来的疼让后者酒醒大半,哀嚎一声差点当场去世。 「你这小、小妞……太粗暴了些,不成,不成……现在哥哥我名花有主,不能、不能乱搞……」 这声音?这语气??这长相??? 虞扶尘察觉到异样,揪着那人的衣领便把人像死狗一样提了起来,对着灯光一照,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脱口而出: 「……步音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这几天摔得实在是难受,没有及时更新请见谅…… 第52章 是追命而非天杀 「哎哟~轻抹胭脂妆, 是谁家的儿郎~」 步音楼喝得七荤八素,蹭着虞扶尘的腿耍起酒疯, 后者又噁心又嫌弃, 一脚把人踢回客房,左右开弓把人打得被迫清醒。 凌雪宫少主抚着他肿的老高的脸颊, 喝着醒酒汤模煳不清道:「下手太重了些……本公子被你揍成猪嘴还怎么疼爱各位姐妹啊。」 「再不说你为何而来, 我让你下面那张嘴也张不开!」 「得得得,这话不该是我问你吗?本少主万花丛中过,千金压身不嫌沉,出入听雨楼再正常不过了吧, 倒是你,穿的是什么样子, 给你师尊瞧见了还不得……」 说到一半, 他终于发现虞扶尘是孤身一人, 左右张望没见着明斯年的人影,急了。 「微之怎没和你一起来?你是偷熘进听雨楼的吗?!」 「说我被逐出师门了你可信?」 「信你个鬼啊?我猜你八成是为了普陀莲瓣,想救你师尊的性命。」 二人算是熟识,彼此间没什么秘密, 被无情道破心事, 虞扶尘也报復性的揭了步音楼的老底:「找不着明微之才来这儿借酒浇愁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 缓了大半个钟头, 少宫主稍微醒酒,愁思又上心头:「扶尘啊,你别……千万别怪他,那日他伤你师尊是有理由的。」 「如果你想说是为助我们脱身,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第101页 「我以为聪明如你,一定会注意到凌雪宫发生惨案那日,我只把你带到现场而让微之迴避。其实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他目的不简单,只是没想到他与你师尊积怨会那么深……」 这话无疑是让虞扶尘的心提到嗓子眼,要是明斯年别有用心再次接近,此刻与他独处的师尊岂不是很危险? 看出他的顾虑,步音楼示意他不必紧张。 「怨是有的,但却不是对你师尊,他在动手之后才想明白,或许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存在。这些都是我以情蛊与他联通心意后才知晓的……当务之急是要让你尽快见到楼主,你如愿之后一定要告诉我他藏身何处,否则……」 否则情蛊反噬,他们都会有性命之危。 虞扶尘忘了这茬,拖着步音楼起身,匆匆出了客房走在幽深的长廊里。 听雨楼内廊道错综复杂,误入其中极易迷失方向,虞扶尘走了几步觉着情况不对,晃了晃手里提着的死狗: 「喂,楼主在哪儿?」 「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在天上,就是在地下……」 「……」 那不就是死了么?? 步老狗醉眼朦胧,笑嘻嘻推开虞扶尘,一掌打在墙上,随之而来的是机括转动的声响环绕四周,毛骨悚然。 就在虞扶尘后悔寄希望于醉鬼时,脚下的地板倏然塌陷,身体一时难受控制,二人双双坠入下面深不见底的空间。 步音楼一路哀嚎,虞扶尘则机智的踹了他一脚,令那人垫在自己身下用以减轻伤害。 他们下坠的速度很快,很难开出结界来护体。 虞扶尘咬牙克制着身体下落的趋势,双手在石壁上磨破了皮,忽见眼前一道微光乍现,他立刻抽出□□刺在石壁上。 神武淬了灵力,力道与御劲都被发挥到极致,适时减缓了冲击。 稳住身形后,虞扶尘拉住步音楼的后领,以免他闪躲不及摔个好歹。 藉此机会环视周遭,他们正置身偌大的暗室中,穹顶有皎洁之光流入,柔和月辉照亮整个空间,而四壁各处嵌着大小不一的灵石,有如漫天星辰。 他们所处的位置不是很高,虞扶尘索性放手步音楼,任他哼哼唧唧摔在地上,而后收了□□径直跃下,踏在那人背后,让他呜咽一声吐出腹中的酒菜,神智总算彻底清醒。 「我去……要死了……」 「赶紧擦干净嘴起来了,让人看了不知道你是在吐还是吃,噁心。」 拍去身上的灰土,虞扶尘顾自上前查探。 暗室正中放置一张磨板大的玉制圆盘,石色晶莹剔透,纯粹的令人咂舌。 玉盘八方以灵石标明方位,代指奇门遁甲,正中是颗色泽如水的晶球,虞扶尘从中看到了自己扭曲的倒影,凑近一步还想细看,却被人打断。 「擅闯听雨楼,你们胆子不小,特意来寻死,真是多此一举。」 循声望去,暗室里侧正座上靠着一人,昏暗的光线没能映明他的面容,反而是手背上根根青筋清晰可见。 此人身着白衣,出尘的素净让虞扶尘想起尚在天虞养伤的那人,步音楼快步上前,先他一步开口:「楼主,多日不见,你连我也不认了吗?」 「还当是谁,原是被软禁凌雪宫的少主,以及被停职的地网杀手。」 「……」 神秘楼主一现身,暗室内温度骤降,虞扶尘只觉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生出莫名敌意。 那人见状起身,长袖一甩,手中赫然多了把摺扇,「啪」的一声展开扇面,就见白底黑墨上书「爱来不来」四个大字,顿时格调低了几个档次。 虞扶尘一怔,又见楼主飘然上前,用摺扇挡着半边脸,都快和他贴到了一起,这眉眼……怎如此眼熟? 「云无欲,你是在耍我吗……?」 步音楼解释道:「这位是他兄长云无棱,别乱叫。」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云无棱冷哼一声现了真容,虽与云无欲长相相似,但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有偏差,给人以截然不同的感觉,与后者相比,做哥哥的倒是有几分不近人情的意味。 「进入听雨楼禁地必定是有所求,既然是无欲的旧识,我也不好兵刃相向,说吧,所求何事。」 步音楼暗中戳一把还愣着的虞扶尘,后者回神,轻咳一声答道:「我需要普陀莲瓣救我师尊的命,还请楼主成全。」 「哦?这倒是稀奇,世间想要风长欢性命的人数不胜数,听雨楼一天接到的委託就足够写满一整本,救人远比杀人艰难得多,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虞扶尘没答话,云无棱与他对视,眼神有了交汇,一切都已瞭然。 看来这个小子终究还是如那人所愿。 无需步音楼说情,云无棱指着玉盘上的晶球,对虞扶尘道了声:「请。」 「这……」 「听雨楼有立于修界法度外的行事准则,所接受的委託不得与宗旨相悖,还应遵循先来后到的规矩。多年前我曾亲口允诺一人,听雨楼永远不会对风氏长欢出手,只要我活一日,只要听雨楼尚在一天,便没人能打破这个约定。」 所以不论条件多么诱人,听雨楼都会谢绝对风长欢赶尽杀绝的委託,这对虞扶尘而言自然是件好事。 但无利不起早,其中必定少不了云无棱的好处。 第102页 他怀着顾忌,没有掩饰自己的需求,掌心覆在晶球上,低声道:「他是我师尊,我得救他,无论代价如何,求楼主……帮我这个忙。」 云无棱轻嘆:「我接受的委託是不杀他,而非救他,想必你也知道自己该付出什么。」 循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虞扶尘掌下的晶球蓦地拢起一团黑气,逐渐向外扩散,直至蔓延整个晶球,吞噬所有光亮。 漆黑之中,景象扭曲有如潮水涌动,虞扶尘定睛,从中看到了此刻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虚无?」 「你曾在无相佛宗度过少年时,这位新任掌门应该并不陌生,既然你有追命令在手,为听雨楼谋事也算合乎情理。」 「有人要他的性命?」 「是追命而非天杀,僱主要的是他时常佩在腕上的乌木念珠。只要你能活着完成任务,风长欢便不再有性命之忧,稳赚不赔的买卖。」 说着,云无棱从袖中取出一块崭新的玄色令牌,在扇叶边缘划破指尖,将鲜血涂在追命令上,随着咒法施放散发出明光。 「有了这个,不论身处何地,听雨楼都能察觉你的所在。至于你这张脸在熟人面前太过招摇,步少主,我记得你那儿有我寄存的一件东西才是。」 被他点名,昏昏欲睡的步音楼才回神,在干坤袋里摸了半天,翻出个四棱见方的锦盒递到虞扶尘面前。 暗色内衬上静置一张玄铁打造的精緻面具,黑金配色,口鼻以下挡得严严实实,唯留一双利目在外,果真有几分杀手的意味,也十分的……眼熟。 「不瞒你说,这曾是你师尊的旧物,几经转手到了我这儿,本来是打算送给微之的,现在看来,你比他更需要。」 想起幼时一碗又一碗苦涩难喝的药汁,依稀记得他还不会说话时,印象中的那人总是一身血污狼狈而归。 虞扶尘能猜到风长欢曾为他做了许多违心事,以至于后来堕仙成魔,他难辞其咎。 如今,也算是他在反哺那人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53章 同沽一壶杏花酿 无相之境, 宝相庄严。 趁夜潜入山中的虞扶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佛宗反目,原本残存的感念也在虚无对风长欢痛下杀手时磨得一分不剩。 如今重回故地, 他心中毫无波澜, 分不清是喜是悲,或许这便是老和尚口中他不得不逾越的命劫吧。 天起凉风。 虞扶尘将玄铁面具覆在脸上, 自宝殿飞檐上一跃而下, 踏风去往藏经楼。 他曾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对地形再熟悉不过,也清楚以虚无的性情不屑与其他佛修一併听禅打坐,故而在见到藏经楼门户大敞四开时还吃了一惊。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 贫僧也会成为听雨楼的目标,云无棱只派你一人前来, 可是在小看佛宗?」 虚无的声音自藏经楼内传出, 立在门外的虞扶尘将护手裹得更紧了些。 他知道对方不会故弄玄虚, 躲躲藏藏反而显得小肚鸡肠,所以径直而入,见到了端于正座的虚无。 「不知这次,听雨楼是要佛宗的掌门之位, 还是贫僧的性命?」 虞扶尘有些意外, 没想到只被一张面具遮挡, 虚无竟认不出穿了一身黑衣的人是自己,当下有了思量,尖着嗓子变了声调。 「拿人钱财,□□。你既然心虚, 想必也是做了亏心事,不如束手就擒,也好还了天理。」 「天理,呵……何为天?何为理?九重天即是天,九重天即是理,逆九重天者,都要死!」 不由分说,虚无睁眼就是一道诡光闪过,狂风骤起,四方门户勐然关闭,瞬间将二人困在有如结界的楼阁之中。 「听雨楼自以为立于修界法度之外,所做之事无不触及九重天的利益,云无棱当诛!既然是派你这么个不怕死的小人物来,就让他亲自到佛宗收尸吧!!」 虚无运起一掌直奔虞扶尘而来,僧袍广袖飘飞,露出了若隐若现的鬼手,后者大惊。 他虽然知道虚无这个和尚讨人嫌,却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暗中修炼邪术,如此惊人的战力很难与之相敌,强攻绝非上策。 虞扶尘没有急于现出神武,他怕自己暴露身份会激发虚无的杀心,只能百般躲闪对方的攻势。 实战经验不多的确是他的弱处,但对虚无与佛宗的了解却能让他占得些许优势。 他知道藏经楼中一处鲜为人知的机关,是他幼时在此读经犯困时发现,隐晦的问过其他人,竟连虚云大师也不知此事。 原本虞扶尘没有信心敌过虚无,想到这里怀着侥倖指望藉此占得先机,见身后杀性大发的虚无紧追不捨,身形一转试图引人入瓮。 「只会闪躲的泥坑老鼠,和云无棱简直是一个德行,可敢与贫僧正面比试?」 「明知打不过还要找打,那是犯傻!」 想起还有激将这一法子,虞扶尘生出三分顽劣,一路撞翻两侧摆放经书的木架。 藏经楼长期无人打扫,使得寸厚的积灰到处乱飞,他很有先见之明的遮住口鼻,只留被呛得咳嗽不已的虚无在后,趁乱回身飞起一腿踢在那人的膝盖骨。 「虎口拔毛也不过如此,臭秃驴,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吧!!」 「小子,你活够了吗!」 第103页 被戏耍又吃痛的虚无恼羞成怒,炸裂的气场瞬间噼碎东倒西歪朝他砸来的木架竹简,而藏经楼也在这一场打斗中化为废墟。 同样是赤手空拳,虞扶尘一腔充沛灵力难敌已然练就一双鬼爪的虚无,如今针锋相对,再不以神武护体很难自保。 而虚无精明而阴险,从他方才的举动发现端倪,也猜出他的身份。 「你居然会做听雨楼的走狗,如今你被修界通缉还敢回到佛宗,当真是嫌命硬!」 虞扶尘厚着脸皮嘻嘻哈哈,偷瞄对方腕上缠绕的念珠:「嗨,哪儿能呢?虚无大师,我这是想你了啊~」 「放肆!!」 「想什么呢,虚无,我是想你死啊……」 他凝固在脸上的笑容猝然变得悲切,眼见鸾刀出手,没了手下留情的心思,再次运功只为取虚无性命! 虞扶尘身法极好,本想绕背攻击虚无的颈领,可后者反应也是不虚,鬼爪腾绕着明眼可见的黑气,反手一掌硬是将踏风而起的虞扶尘打出数步之远,当场震出一口血来。 他左腹被虚无所伤,鬼爪刺入皮肉留下大片创伤,一时难忍,没了起身的力气。 他挣扎着跪倒在地,冷眼望着步步接近的虚无,心知此人当真不留半分情面,果然是动了杀心。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当日在凌雪宫留你一条性命是给你机会向善,不识好歹!」 「……虚无,你究竟为何伤我师尊?」 「伤他?可笑,我分明是要杀他,若不是你碍手碍脚,那妖人怎会活到现在?」 「什么仇怨让你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虚无,他做错了什么!!」 声声质问令虚无不耐,他俯身揪着虞扶尘的衣领将人拖起,死抵在墙上与人对视,眼中布满血丝的模样甚是恐怖。 他动作太过粗暴,虞扶尘痛吟一声,刚要将人推开,伸出的手就被弹了回来,以灵链禁锢在身后的墙壁。 「是因为你啊,虞行止,因为你活着,他就不得不死!你可知当年他葬入无相后发生了什么?你可知为何铸成大错的他会復生成魔?你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保护的无微不至,自私又天真,他就算死,也是被你害的!」 话至此处,他露出嗜血笑意,染血的鬼爪扼在虞扶尘颈上,要将他喉咙生生扭断。 这和尚就是个疯子!! 虞扶尘心知自己与佛宗的恩义至此已至终局,不得不做出了断。 他不再隐藏实力,鸾刀在手中调转方向,径直刺向虚无的脖颈,逼得后者不得不放手自保。 脱力的虞扶尘再次跪倒,以鸾刀支撑着站起,眼中透出与神武相似的血光,寒意肃杀。 虚无为之一震,眯眼沉声道:「看来是我小看了你,你的确有本事让萧琛对你刮目相看,但终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此时的虞扶尘再听不进话,挥刀直逼,每一次出手都是为夺人性命,攻势异常缜密,令虚无连连败退,不得不拿出真正实力与之相抗。 眼看虚无掌中簇起一团暗色灵力,与鸾刀的血光相撞,一时僵持难辨胜负。 而虞扶尘露在袖外的双手竟浮现数道金色纹印,力道瞬间增强,以至于虚无在震惊之下被击退数步之远。 「你?你怎会……」 不由他追问,鸾刀自颈前划过,即使虚无有了后退的动作,也难免皮肉上留下伤痕。 见了血光的虞扶尘战意倍增,抬手便要朝虚无斩下,但看到后者并无躲闪的意思,他挥刀的动作又在中途停止。 二人相持相立,半晌,虞扶尘才出言质问:「为何不打?!」 「你是九重天的人,我不能与你作对。」 「你骂谁是九重天!!」 虞扶尘气急,抬腿踢在虚无腰背,后者下盘不稳,向后仰去。 虚无丧气的靠在墙壁,自知没有动手的理由,为先前伤了虞扶尘而悔恨。 他探手向前,本意是想察看那人的伤势,奈何鬼爪的黑气太过骇人,让虞扶尘误会他还有出手的意思,当即抽出碎冰枪向前投去,阻碍了虚无的动作,也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人钉死在墙壁。 现下一片死寂。 鲜血滴落在地,声音格外刺耳,虚无没有挣扎,虞扶尘默然上前,取下他腕臂上缠绕的念珠,用衣角拭去血迹,而后揣在怀里,动作小心翼翼。 「那日你伤我师尊,这是你该还的。」 虚无黯然道:「……应该的。」 「我不会为此后悔!」 「应该的。」 「虚无,为何要对他赶尽杀绝,又为何将虚归逼至绝路?」 「……应该的。」 三个应该,让血战而胜的虞扶尘感不到半分快意。 这会儿激情已过,伤处作痛,他俯身靠在一旁,按着流血不止的下腹,头一次感受到失血而寒的绝望。 原来那人在被重伤时也曾这般无助,竭力握住自己的手说不出只言片语,会是这般难过。 虞扶尘自认只在风长欢离世时感受过骨血冷透的滋味,原来自己避之不及的痛苦,却是那人每日都要承受的煎熬…… 「不该是这样……」 他低喃道,收回碎冰枪,蹒跚着朝门外走去。 虚无在他踏出门槛的一刻问道:「你为他做这些,值得吗?你生来即是高贵血统,只要愿意,随时可回到九重天,何必为他荒度时日?他只把你当做棋子,利用过便可丢弃!!」 第104页 「虚无,你这只九重天的狗永远都不会懂。」 虞扶尘回眸,凛然相对。 「从前的我也不懂。没有弈者,棋子将毫无意义,而没有棋子,弈者将寸步难行,二者有如孤岛巨鲸,从来相互依存。我等的从来就不是什么风华绝代当世无双,只是漫天烟雨下,与我同沽的一壶杏花酿的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对奶尘来说,与虚无反目并不是是他与佛宗恩断义绝的开始,就算自知身是客,他也无法对有着养育之恩的佛宗彻底对立,毕竟这里曾有虚云大师,还有他留恋的一切人事物,在风长欢离世的十年里,是老和尚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与机会,佛宗对他的恩永远大于过。因此他只针对虚无,而不针对佛宗。 这个矛盾点与师尊讲的书生与狐狸的故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风长欢念恩,而虞扶尘念仇,从根本上来讲,他们性情有所不同,抉择必然也会不同,但最终殊途同归,全是得益于师尊对小野狼的教导。 而且书生与狐狸的故事还没有结局,关系着日后剧情的走向,很微妙哦。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感谢大家的关心,你们敲可爱的! 第54章 鬼不上傻子的身 「师尊, 天凉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他若回来, 我会叫醒您的。」 风长欢坐在荒庙前,伤腿隐隐发颤, 面色苍白, 神色黯然,半字也听不进。 自虞扶尘走后他便是如此,后悔不该对那人冷眼相对,夙夜守在原处, 连明宫商的好意也被婉拒。 「不必,就在这儿等。」 见他不听劝, 明斯年热了姜汤为他暖身, 还不忘数落一句:「早知如此, 您又何必赶他走呢?」 「我功法被破已成废人,再护不得他……我不能看他为我而死。」 「可是师尊您有没有想过,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初衷是好,结局却未必如您所愿。如今他不再需要您寸步不离的保护, 何不尝试接受被他守护?给他一个机会吧师尊, 他已经期待很久了。」 「可……我是师父, 怎能让他……」 「雏既壮而能飞兮,乃衔食而反哺。师尊,放下你高傲的自尊吧,被保护并不可耻, 看着一手养大的狼崽子对人现出利齿,只将温柔展现给你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你为他艰辛了两辈子,该歇歇了。」 明斯年笑泛苦涩,风长欢默然。 捧着温热的姜汤,垂眸注视水汽氤氲着升腾,他没有直视徒弟此刻的不堪,哑声道:「能有这般觉悟,这些日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是我犯错在先,受罚是应该的,倒是师尊,轻易接受了我这个叛徒,我……」 大橘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就算近些日子脾性被消磨殆尽,也有不愿触及痛处的自卫本能。 他转过头去,不与人对视,风长欢也不勉强,不明所以低低道了声:「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当年的事总要有个了断,我不会怪你。」 舀一勺温汤送到嘴边,他蓦地抬眼,把瓷碗交回明斯年手中起身,分明被腰腿伤势牵制着寸步难行,却像得了感应似的坚持出门。 后者忙去扶他,劝了一句没被挂心,那人仍是倔强着走动,直到长路尽头出现一个模煳人影。 「行止!是他,快带他回来!」 远处那人也看到二人,扯出一抹勉为其难的笑意,再忍不住伤痛,颓然倒地。 虞扶尘意识尚且清晰,奈何失血过多,手脚麻木不听使唤。 如若可以,这会儿定是要跪在那人脚下,搂着师尊的腰身赔罪,非要他消气了才肯放手。 望着手上干涸发暗的血迹,虞扶尘后悔此刻太过落魄,会让那人徒增担忧。 可是他,不能停啊…… 视线逐渐清晰,腹下的伤口仍在作痛。 虞扶尘感到自己被人搂在怀里,冰冷的手轻抚他的脸颊,飘渺的声音渐入耳畔。 「……行止,你醒醒,不准你有事,师父不准你有事!!」 他靠在风长欢肩头,是一如往常的冷,却无比安心。 一滴晶莹落在他脸上,带来一片湿冷,虞扶尘拭去那人噙在眼角的泪,笑道:「师尊,你……别哭啊,我怕我哄不好你。」 「蠢材!不要你哄,也不要你有事!!」 故作一副凶态,话一出口却带了哭腔。 虞扶尘只得迁就道:「好好好,师尊,我怎么敢有事,我还得留着命被你教训呢。」 「不许胡说!在外惹了一身伤,你也好意思回来见我!」 「师尊你忘啦,从前我被人欺负,你总要替我打回去的,现在换作你受伤受辱,我怎能坐视不理。」 他挪动身子,里怀泛着微光,将拼了半条命换回的普陀莲瓣托在掌心,好似终于留住了那人如飞花般转瞬将逝的性命。 「蠢材,蠢……蠢死你算了!你以为我会心疼吗,你这是咎由自取,你自作自受,你……你何苦为我拼命啊……」 竭力拗出的长者气势在瞬间崩溃,隐忍多年,压抑心底的委屈如潮水般涌来,风长欢伏在他身上放声痛哭。 虞扶尘想,这才是那人最真实的一面,没有被心魔控制后的暴戾,也没有往日端持的自矜,甚至可说是……可怜。 不过见到这般可遇不可求的景致,受虚无一爪也算值了。 第105页 到底是年轻,虞扶尘的体质比风长欢好了太多,被明斯年施法疗愈后睡了一天一夜,伤口便开始结痂癒合。 他醒来的时候,风长欢就守在榻边,顶着双红肿的眼睛不知哭了多久,见他要开口直接将汤药送到了嘴边。 「最好苦的你张不开嘴,也省得听你取笑我。」 「哪儿能啊师尊,我已经疼的张不开嘴了。」 「那微之来给你疗伤……」 风长欢匆匆起身,一瘸一拐要走,硬是被虞扶尘拉着手腕拽了回来,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让那人脚下不稳跌在他怀里。 两人近在咫尺,彼此的唿吸呵在脸上,一片火热。 虞扶尘道:「师尊,其实也没那么疼,你亲亲我就好了。」 「你……我……」 脸色霎时涨红,风长欢抿嘴滞气,憋的像只胖豚鱼,被调戏的手足无措,又怀着一丝尝试禁果的冲动。 难得见这脸皮厚如城墙的老鬼显出赧然,虞扶尘趁虚而入,正要在那人唇上落下轻吻,动作忽的停了。 「你……」 「往常这种时候总会有人来打扰的。」 话甫落,房门就被人无情推开,来者大冷的天儿还摇着摺扇,穿金戴银满面春风。 「听说你出去一遭挂了彩啊,本公子特意来看你这条狗命有没有……」 明宫商大大咧咧进门,一见二人姿势暧昧,面无表情收回迈入门内的腿,默然关门,转而对身后的随扈道:「有火吗?」 「殿下?」 「我想烧了这对狗男男……」 「……」 明宫商此行是听说虞扶尘负伤而归,加之先前没能说服风长欢入住雪霭城,特意来此赔罪。 见虞扶尘心情很不爽快,便说了句好听的:「实不相瞒,我没能如你所託,多半是因为他坚持留在这儿等你,既然你最终也是回到此地而非雪霭城,这不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这话让虞扶尘心情好了大半,遵照先前的承诺,带风长欢一併随明宫商去了雪霭城。 消停了好些时日的玄难心情不错,唯有明斯年全程冷脸,也不与人交流,只闷声作事。 早前虞扶尘就发现他与明宫商之间关系微妙,近在咫尺也会相互视对方为空气,见他一反常态的毫无怨言,心中更是疑惑,私下也隐晦的问过明宫商:「你们长相与性情都是相似至极,莫不是有些亲缘?」 对方也不避讳,爽快答道:「算起来,我要唤他一声兄长,但我不会认他这哥哥。」 「可他不是说过……」 「惨遭灭门,家道中落,两个弟弟死于非命。我与他的关系没那么近,算作仇人也不为过。」 这回答令虞扶尘更是摸不着头脑,索性不再管别人的家事,闷在风长欢怀里睡了一路。 等到了明氏公子的府邸,他是睡的口水横流甚是舒爽,风长欢却是下半身都被压的没了知觉,一步一打晃。 念在他腰腿受伤行动不便,明宫商为献殷勤,请上等工匠为他打造了木制轮椅,风长欢本人脸皮太薄羞于接受,虞扶尘却是照单全收,还亲点了府邸坐北朝南的别院只为那人好生养伤。 明宫商对此没有异议,倒是被遣来侍奉左右的丫鬟窃窃私语:「风、风月别院不干净,公子还是……」 「不干净打扫一下不就好了??」 「……」 风长欢嘆道:「唉……罢了,鬼不会上傻子的身,他安全的很。」 可就是这话一语成谶。 入住风月别院的当晚,玄难边嗑瓜子边与风长欢闲聊,后者抿着姜茶,神色安然,慵懒的靠在床栏。 正说到虞扶尘少年时初次遗□,玄难扮作虚归对他加以引导,结果把人拐带上了歪路,自那之后对此有了深深误解。 「当初你就不该把他送到佛宗,到处都是吃斋念经的佛修,小僧若不是身在佛门,定要天天带他逛花楼,好好带他尝尝肉味……」 风长欢瞪他一眼,玄难立刻收声,敛容道:「说正经的,在与你重逢后,他较比之前改变了许多,小僧觉着你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了,是不是……」 「不是!你住口!!」 生怕这妖僧说出不得体的话来,风长欢气急败坏,默默红了耳根。 聪慧如玄难,自然看得出其中的风花雪月。 「没什么不好的,小僧以为,他捨命接单欲取普陀莲,除了救人心切的心思之外,还有急于被认可的冲动。徒弟如此主动,你这做师父的也不好让他失望吧?」 「不要你管……」 聊至兴头,就听屋外一阵骚乱,其中女子的惊叫声最是乍耳。 「啊——闹鬼啊!鬼上身啊——!!」 不由分说,明斯年一头撞进房内,吓得风长欢喷了一口姜茶,迎面噼头盖脸而来,大橘居然也不嫌噁心,扑在床前喊道: 「师尊,师尊!!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莫名其妙有一章的定时变成了0000年00月00日,所以今天两更。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呀! 第55章 为师也想吐 明宫商兴致大好, 摆了茶桌拈了糕饼,随哀怨歌声打着节拍, 听得入迷, 情至深处还不忘打个响指,就差高贊一声打赏了。 明斯年一时很难解释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多言, 忙掀了风长欢手里的汤碗,把人打横抱出门。 第106页 而不巧被热汤溅着下身的玄难惨叫一声,边抖着水边跟出来凑热闹。 高台之上,一人浓妆艷抹, 水袖丹衣,以颀长的身姿扭捏着小姑娘的仪态, 唱词甚是哀婉: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和你把领扣松, 衣带宽,袖稍儿搵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见了你紧相偎, 慢厮连……」 那人就算化成了灰, 风长欢也认得出他的模样,当场黑了脸。 「多久了?」 「……唱了大半个时辰了,一开始以为他是胡闹,可这确实像鬼上身啊。」 明斯年说的小心翼翼, 不敢确认异状,风长欢听了更是恼火,命玄难上去把人带下。 只见虞扶尘浓妆艷抹活像只妖怪,还有模有样给人行礼:「小女子见过公子,公子万福金安。」 这下众人崩不住了,连方才受惊惨叫的丫鬟也忍俊不禁,明斯年更是憋出两滴泪来。 唯有风长欢咬牙切齿,拖着伤腿艰难站住,推开大笑的玄难,一把揪过虞扶尘,左右开弓毫不留情两个巴掌,趁着后者还没回神,又是低吼一句:「自己滚出来!别不要碧莲!!」 额发遮挡下的血红鬼瞳若隐若现,虞扶尘满面惊恐,张口发出女子悽厉的惨叫,失力屈膝倒在风长欢肩头。 片刻之后,神志不清的虞扶尘终于转醒,干呕一声,两眼冒着星星:「啊……师尊,噁心,想吐……」 「看你这幅扮相,为师也想吐……」 胭脂水粉味扑进鼻腔,风长欢嫌弃的退了一步,见那人作势要倒,耐着不适又把他抱在怀里。 至此闹剧告一段落,看了大半天好戏的明宫商忍不住鼓掌:「八字奇轻的纯阳灵体,简直闻所未闻。」 「看热闹不嫌事大……」 「恕我直言,这女鬼既然祸害到他头上,您何不出手解决了她?」 风氏真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麻烦找上门来,吃人嘴短,竟不知该如何拒绝。 「……抓鬼驱魔这类事,凌雪宫最擅长。」 「佛门也是镇压邪祟的宝地,二位都是出自无相名门,这事可不好推辞。」 虞扶尘正犯耳鸣,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顾自哼唧着:「头好晕啊,师尊,要吐了……快来亲一个,不行了……」 正要斥一句「逆徒住口!」,风长欢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随即两眼一黑,意识陷入混沌。 待他再次开口,眼中诡异的红光足以让人心慌。 「行啊,不过不便宜哦~」 也不知这话是对虞扶尘,还是明宫商说的。 后者只觉他气势一变,哪里奇怪也说不清,唯有虞扶尘心知肚明,清楚是他暴虐的人格再次甦醒,没了索吻的冲动,心下只想给他一拳。 可惜对着风长欢的俏脸,他几次抬手都悻悻缩了回来。 大庭广众下不好泄露心魔这事,只得把人拖回房里,怜香惜玉的心思荡然无存,哪怕那人在身后喊疼也倍感麻木,只余茫然的明氏兄弟,与奸笑着的玄难六目相对。 等到风波暂平,喧闹归于静寂,虞扶尘望着一进门就脱了个精光,缩在被子里半遮半掩的那人,实在不知自己面对的究竟是师尊,还是为祸人间的魔尊。 对方早将他的心思看了个透彻,点燃菸丝缓然道:「是不是在纠结当如何与我相处?」 「……你闭嘴。」 「别这样,别忘了,本座也是风知难。」 「你不是,给我闭嘴。」 后知后觉,他才正眼看了风长欢,有些愕然。 「你刚说什么?」 「本座也是风知难。」 「可你……」 「心魔是由心中恶念与真元凝结而生,人皆有之,只是能否以本性遏制的区别罢了。你也曾被心魔所困,是他多次以迂迴之法进入意识之境替你缓解。实则心魔居于心中,可操控他的思想与行为,更会放大欲-念与暴行,等同于再创人格。所以本座,即是风知难。」 如此说来,哪怕是从前那个禁慾而高洁的师尊,心中也存在渴望与需求,只是被掩饰的滴水不漏罢了…… 虞扶尘捂脸,闷声道:「我觉着你个老鬼在骗我……」 「你大可试试破功后的风知难会不会心甘情愿爬上你的床。若本座直言相告,在他人格分裂这事为你所知之前,他也曾装作神识不清对你上下其手,占尽便宜,你是否会有那么一丝的……激动?」 「……」 虞扶尘敢承认对师尊有非分之想,却说不清是对从前有着养育之恩的那位,还是復生后放飞自我的这位。 在短期内接受现实未免太过残酷,故而身为心魔这位老鬼也不会勉强。 后者勾着手指招他上前,小野狼硬是没敢动,那人便一瘸一拐亲自上前,跨坐在他腿上,迎面唿出一口烟雾。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本座与你的渊源?」 「你还是闭嘴为好。」 「那么,与他的呢?」 厚脸皮的老鬼一指自己,虞扶尘难免看向他不着丝缕的身子,当场流了鼻血。 如此青涩的反应令老鬼心情大好,更凑近几分,与他额头相抵,有着难以抗拒的惑意:「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第107页 「……先下去,有话好说。」 「介不介意床上说?」 「……」 说是半迁半就,但某人明显也有自己的期待,煳里煳涂被拐带上了床,与人坦诚相对时只觉血脉贲张。 「你骨子里是不信的,就算本座实言相告,你也会当作是痴人的胡言乱语,既然如此,不妨听本座讲个故事。」 「……你讲故事就讲,不要蹭我那里。」 风长欢:「嗯……不行。」 虞扶尘欲哭无泪。 「书生与狐狸的传说庸俗至极,没有新意,本座给你讲个书生与狐狸的故事可好?」 「……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谁先动情则必定是输家,况且此狐狸非彼狐狸,你可知狐狸精与老狐狸的区别何在?」 「不知道!都说了不要乱蹭!!」 被他气急败坏在腰上掐了一把,风长欢浪笑着收回作恶的腿,不再胡闹。 他的故事平淡无奇,是千篇一律的赶考书生彻夜苦学的开头。 书生投宿于荒庙,熬油苦读,夜半三更听得门外一阵窸窣,出门察看,竟见一男子昏死在血泊中,吓得魂飞魄散。 冷静后,他将人带到庙内,生火为人清理伤口保住性命,可他终究还是怕事,天亮便收拾细软匆匆进城,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书生进城后见官府张贴告示,得知当地大户家的小姐夜夜为梦魇所缠,请来得道高人断定是狐妖作乱,有人帮忙解急可付酬金百万,并许配小姐为妻。 书生认出告示上绘的人像正是昨夜救过的男子,唤来家丁去往荒庙拿人,结果就是那「狐妖」尚残一口余息就被残忍活埋。 「至此,你认为书生对『狐妖』是恩大于仇,还是仇大于恩?」 虞扶尘沉吟良久,答道:「仇大于恩。书生对伤重的狐妖置之不理是本分,毕竟人性如此,漠然相对无可厚非,况且狐妖就算伤重也未必会死。但他若施以援手,又有心将人置于险境致死,用心则与杀人无异,自然仇怨比起恩情更甚。」 他做出这样的回答,风长欢并不感到意外,一如从前摸着他的头,半鼓励半教育: 「但对狐妖而言,素昧平生,无恩无怨,有人愿相助于他乃是莫大恩情,至于后来恩人听信流言中伤于他,亦是无可厚非。又或许书生只是被恶言诱惑,并无伤人之心,甚至怀着一腔救世热忱。」 他说:「行止,你要记得,这世上恩情远比仇怨难得,伤人轻而易举,救人却难如登天。手执兇器刺入皮肉只是一瞬间,但缝合伤口抚平疤痕,却需要一辈子,只有皮骨腐朽,仇怨才会了结。」 风长欢拉着虞扶尘的手抵在自己心口,被绷带缠得笨重的身子有些滑稽,但后者知道他掌下触及的,是险些再次夺了他性命的刀口。 「师尊,你很久没用这种语气教我人生道理了,我会如你所愿,原谅他的。」 「不,本座只是想告诉你,无论温和还是暴戾的人格主宰风知难的意识,都无法改变此人是你师尊的事实。」 说着,他将头靠在虞扶尘怀里长出一口气,安然的很。 「书生与狐狸的故事并未完结,日后得了机会再说与你听,现在……抱抱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搵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出自《牡丹亭》。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记发文的顺序,原来上上章作话里提到的书生与狐狸的故事是在这一章,突然错乱……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56章 师尊的腰好软 「师尊……你的腰好软。」 「……该硬的地方也很硬。」 「放手!不准乱玩!!……也不准吃!!!」 日上三竿, 被闹腾的彻夜难眠的明斯年顶着黑眼圈蹲在院里捣药。 待虞扶尘穿戴整齐出门,就见后者满面憔悴, 一手抵在腰间忽上忽下, 生出了难以辩白的误解。 「你……不至于吧?我把消息传给了步少主,他应该很快就到, 你别这样……」 「说什么狗话, 看看自己那张狗脸,面色无光,面黄肌瘦,有伤在身还纵-欲无度, 真不怕被吸光阳气,成了具干尸!」 「说什么呢, 我是纯阳灵体, 师尊又是男子, 阳气相吸只会越来越盛。」 听他大言不惭,明斯年急火攻心。 「我……你!你和师尊……」 从前是瞧出过端倪,可他只当二人在修炼不能见光的功法,从没想过…… 如今被堂而皇之的说起, 他脸皮薄, 听不得下流话, 见不得龌龊事,后悔回到二人身边,整日担惊受怕还要被孤立! 二人无言相对,明宫商悠悠进门, 见虞扶尘满面红光,一副通体舒畅的德行,拱手道:「看来你伤势大好,恭喜恭喜,既然如此,可要商谈合作之事?」 有只成了精的狐狸虎视眈眈,料虞扶尘也难安生度日。 瞥见风长欢正在房里美美睡着回笼觉,知道该来的躲不过,他便应了一声,随明宫商一併去了后堂,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明斯年:「照顾好师尊,别忘了普陀莲瓣。」 「我倒是觉着你需要肉苁蓉……」 第108页 明宫商一路憋笑,避了人才放声道:「你还真是精力旺盛。你那师尊旧伤未愈,又有恶疾缠身,受不住你的『疼爱』,与他相比,我可是年轻许多,身子骨也硬朗许多,任你怎么折腾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可随你登至极乐巅峰,可要试试?」 「凡人皇族都这么浪的?」 对方打算一笑而过,却意识到他是间接切入正题,曝出自己的身份必定有所准备,虽然在此之前他并非有意隐瞒,可猝不及防被揭露还是措手不及。 「想不到你损了半条命,还有心思查探我的底细,是该说一句荣幸吗?」 「废话少说。」 虞扶尘不会明说是昨夜从风长欢支离破碎的话音里听得凡界国号北冥,国姓为明一事,不过与明氏兄弟有关的琐事一桩桩一件件算起来的确令人费解,若二人真的身为皇族,所有疑惑都有了合理解释。 明宫商没有隐瞒的意思,随手拉过曲径两侧的花枝,搭在指节静观待放的花苞,时不时与虞扶尘对视一眼。 「你可知傀儡司,乃至九重天对凡界造成的影响有多深重?」 「不知。」 「傀儡司一词出于先秦典籍,战国以后,秦王横扫六合,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以始皇之名自居,召天下能人异士炼制丹药以求长生,为寻不死之法曾访崑崙蓬莱,最终无果,东巡途中崩予沙丘。」 始皇死后,宦官赵高假借王命赐死公子扶苏与将军蒙恬,扶持十八世子胡亥继位,是为秦二世。时有术士献计,据传周身覆以黑纱斗笠求见二世,不得见真容,只闻其声婉转,有如金丝鸟雀啼鸣。 见始皇遍寻一生无果,二世并未执于长生修仙之法,为平息各地起义战乱,只求掌控人心的秘法。 术士言:「可为帝君解燃眉之急。」 就此入宫以咒术控人心智,后为中丞相赵高所用,命为「傀儡司」,大秦灭亡后不知所踪,但江湖中始终传有流言,难辨真假。 「傀儡司之『司』既为官署,也为官衔,流言称从古至今,傀儡司仅有一人,而不广收门徒。」 傀儡司素有蛊惑人心的本事,汉时陈皇后惑于巫祝被废黜,卫皇后也因巫蛊之祸自裁,便有人称傀儡司为江充谋事。 江充素与太子刘据不和,为陷其不义而向武帝告发此事,为太子刘据所杀,后真相大白于天下,武帝怜其子含冤而死,怒灭江充三族。 可笑的便是宦官苏文受武帝宠信,更与江充狼狈为奸,根本是重蹈了秦时的覆辙,故而凡人认为傀儡司的存在旨在祸乱天下。 「九重天曾严令凡界皇族不得修真,致使凡修二界近千年断绝联繫,纵然凡界受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也无人问津。普天之下,芸芸众生,何其不公。」 他嘆了口气,又道:「幼时我对修界,对天界万般嚮往,也曾幻想腾云驾雾,凌于人上。后来我见了太多人世疾苦,痛恨对此视若无睹,置身事外的衣冠禽兽,决意推翻帝天遥,为此苦心经营多年。」 明宫商一反常态敛了笑意,虞扶尘知他所言非假。 「起初我只遗憾仲永之伤,天生灵体又具如此天赋,不能升仙实在可惜。认清事实后,想着做个逍遥凡修也好,无拘无束,快活度去百年光阴。可在亲眼见得人命在眼前殒落,而我却无能为力时才意识到,人也好,仙也罢,所求的永远卑微,只为活着。」 「如你所言,傀儡司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是九重天的走狗,是凡界的灾厄祸星,他的名字……叫风择欢。」 虞扶尘望着明宫商翕动的唇,对此有所怀疑。 风择欢……如此相似,会是巧合?? 「我会帮你师尊的原因也在此,你知道,我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就算因你之故接受了他也会贪得无厌索取更多。说句不好听的,他对我而言还有利用价值。」 「你想让我怎么帮忙?」 明宫商轻搭花枝的指尖微微使力,将其折下,捧在手心。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没有资格替众生决定生死,但自己这条命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要是我没猜错,你应当是凡界的太子,失去了你,日后谁来继承皇位?」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只要知道我为这天等待了很久。或许你会笑我天真,但我确实是得了与九重天相抗的本事才敢叫嚣,就算你拒绝也会执意为之,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孤注一掷。」 他眼中是从未表露出的执着,将半截儿花枝交给虞扶尘,而后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大地随之颤动。 一只庞然大物勐然从地下窜出,周身覆以玄甲寒铁,手起落间便可轻而易举致人于死地。 冰冷的铁块子长着人形,四肢俱全,躯干上还有颗闪着两点诡光的脑袋,死盯着虞扶尘,让人汗毛直立。 「只凭嘴说也是无用,不妨亲自试试。你战力在天玑之上,高于诸多修士,要是连你也难敌,想必我的努力也不是白费。」 虞扶尘听得冷汗直流,见明宫商退步避到一边,出言反问:「你是打算靠丑来制敌吗……」 平白从地下钻出个巨物的确令人心惊,可这东西的战力还是其次,最吸引人的却是滑稽的外表。 似是为占据轻盈的优势,这东西身子颀长,两手较比常人长了许多,双腿更是纤细,只是站在原地便东倒西歪,仿佛一阵清风就能吹得满地乱滚,欺负老幼还差不多。 第109页 虞扶尘丝毫不惧被铁砣飞起一拳打的眼冒金星,拉着那丑东西的胳膊,表情扭曲。 「就这个东西,凡人都煳弄不得,何况是修界的老油条?」 「哦,是吗?你试试。」 明宫商隔岸观火,话至此处才正色,两手抬至身前,灵流发散而出,以两条灵链牵引巨物,如提线木偶般,瞬间令甲兵抬腿一击,逼得虞扶尘闪身躲过。 倒是稀奇,这种以灵力御物的方式与擅长炼器的三十六陂有异曲同工之妙。 虞扶尘也没料到他会有这种头脑,不得不刮目相看,正视起看似羸弱,实则倚靠明宫商灵力而为的傀儡。 在此之前的实战,无论是萧琛的苍蟒,还是虚无的鬼手,都不是以施放灵力为主,明宫商与二人截然相反,玄甲傀儡比起武器,更像是他的□□,能以如此方式将战力发挥到极致,对凡修而言属实难得。 不待虞扶尘出言夸赞,远处便有人鼓掌笑道:「太子爷果真不凡。行止,你可知这物什的弱处在哪?」 是理应在房内休养的风长欢。 「近战搏斗,弱点自是在关节,尤其是对机甲而言,我只要断了它的四肢,它就没了还手之力。」 「唉,蠢啊你,就没想过直取太子爷的性命,就算他能操纵千军万马,也是有心无力。」 说罢,风长欢勐然一击,要不是被伤了根基,这会儿明宫商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死。 他望着已无灵流溢出的掌心,无奈嘆了口气。 对此,后者兴致不减,人模狗样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对那人道:「还请先生指教,要是愿收我为徒,宫商定当三拜九叩,虚心求教。」 风长欢佯作有意,悄咪咪瞟了虞扶尘一眼,就见小野狼龇着森森利齿道:「你敢收一个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我锁的啊啊啊啊……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57章 你还要点儿脸吗? 静谧的午后, 虞扶尘蹲在庭前摆弄着半截儿机甲手臂,身边跟着个在轮椅上也不安生的老鬼, 不是用狗尾巴草瘙他的痒, 就是把脸贴到近前让他难以做事。 小野狼冷眼瞪着那人,风长欢也不慌, 嘻嘻哈哈的笑着。 不知死活揉乱了他的头髮, 到底是让徒弟忍无可忍,按着他的头一通勐亲,直到他唇色微微发红才罢手。 「生气了?」 「……」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 「……」 拜託谁都好,能不能让这老鬼切换到正常的人格?有要事在身时他可没闲心照顾个心智长不大的稚子。 为老不尊的这位难得安静, 两手托腮靠在一旁,盯着某人认真的侧颜, 笑得很是满足。 「如你所言, 做个凡人过安稳日子也不错, 何必再惹他的烂摊子?」 「我和明宫商之间有承诺,总不好反悔。」 「那也不必帮到这个地步,你可知他要做的事比起本座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死了事小, 若你受了牵连……」 知道这是在关心自己, 虞扶尘没有嘴硬, 微微侧身靠在那人膝头,以亲近掩饰了不安。 他知道在那人面前任何伪装都是无用,避重就轻道:「放心,我能掌握轻重, 只是担心你。你性子阴晴不定,除我之外没人治得住你,我真怕不在的时候,你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小时候本座给你擦屁股,长大了你倒嫌本座麻烦了,啧,小白眼狼……」 「我是怕你伤了自己,老不正经的……」 虞扶尘嗔他一句,推着那人往前几步,刚好能晒到太阳,又将他搭在腿上的绒毯盖严了些,回归正题:「明宫商的法子真的有用吗?」 「作为凡人,他能想到藉助外力属实不易。他是我所见过为数不多,天生根骨异于常人的晚生,他天赋异禀,与你不相上下,灵相与你很合得来,你们合力并非全无可能。」 「……就凭这个玩意儿??」 「对付天权以下的修士足够了,但死物毕竟比不得人,再想提升怕是要在人身上动些心思了,比如……组建一支靠机甲提升战力的凡民军队。」 虞扶尘觉着他这话很有道理,望着手里那半截儿中空的铁胳膊,脑子一热把自己的手臂穿了进去。 傀儡甲兵的细节造的很是精緻,每一根手指都能如真人般活动自如,以凡界的工艺水平,达到这种程度非常难得。 在此之前不只是他,连明宫商也没想过走此捷径。 风长欢贴着他的头蹭了蹭,索要着报酬: 「今晚……」 「!」 「三次……」 「……」 两人吵闹着讨价还价,明斯年抱臂观望。 自从知道师尊与师兄关系不凡后,他便打心底觉着自己多余,宁可委屈自己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丫鬟们站在一起,也不肯去打扰一双璧人。 他抚着胸口,感到蛊虫在体内引来一阵悸动。 轻嘆一声,心中感慨万千,顾自惆怅。 就在他黯然失神时,身后有人一把将他抱住,突如其来的暖意让明斯年措手不及。 「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明斯年歪头翻着白眼,以他的性情定不可能如实承认他对这人生出了好感,闷声没答。 第110页 见他这般,步音楼胆子越发的大了,温热的手覆上那人的脸颊,指尖勾勒着他的唇边,顺势在下巴上捏一把。 一反常态,明斯年没有抗拒,不闪也不躲,像只受了委屈的猫儿。 「师尊他……原谅我了。」 「但你没办法原谅自己。」 「……是。当年的事与师尊无关,是我迁怒于他才酿成惨剧,辜负了他们对我的一片真心,也辜负了一葵祖师对我的厚望。我是不是该……」 「不该。」步音楼又靠近了些,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笑道:「你不该这么逼自己,冤冤相报无尽头,当日你是万般无奈才会出此下策,正是因为理解你的处境,他才会原谅你的不是吗?」 「可那真的是原谅吗?比起谅解,倒更像是施捨。」 以他的高傲性子定然不会对人低头,从前的步音楼对他敬而远之,有种不可亵玩的疏离,直到阴错阳差施了情蛊之后,他才真正看懂明斯年这个人,明白伪装的强势外表下是一颗曾鲜血淋漓,以厚痂抵挡外伤的心。 当晚,芙蓉帐暖。 步音楼衣衫半敞,轻抚枕在他腿上的明斯年,对他难得的乖顺显出了格外的耐心。 「对了宝贝儿,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可愿做我的道侣?」 「……你能不叫的那么噁心吗?」 「那,斯年,小年年……微之,小之之??」 大橘没理他,好半天犯了睡意,才梦呓般低声道:「你可知我为何名唤斯年?」 「斯年,斯年……于万斯年,受天之祜。受天之祜,四方来贺。于万斯年,不遐有佐。」 「看来纸醉金迷的日子也没把你过成个傻子。」 「我就当你这话是在夸我了~」 明斯年时常会想,如若没有步音楼主动选择他,或许自己仍无助沉浮于世,有如水中藻荇随波逐流,难觅归处。 有人陪着的感觉……也不赖。 他「嗯」了一声,睁开一只眼睛瞄了瞄,捞了锦被盖在身上,像只贪暖的猫儿。 「你知道太子府里闹鬼这回事吗?就在风月别院,那天上了虞师兄的身,他还特意爬上最高的楼台的唱了段《牡丹亭》,你们凌雪宫不是挺擅长赶鬼驱魔这类事的?」 「那要看报酬够不够得上本少主亲自出马了……」 二人全然不知,一门之隔外,锦衣华服的一人正满目怅然,望着房内灯火通明,喟嘆憋在胸中,意难平。 虞扶尘不知何时坐在檐上,垂下一条腿来,头也不抬的对明宫商道:「怎么,羡慕了?」 「呵,堂堂凡界太子,怎会羡慕无家可归之人?」 「你错了,他不是无家可归。再者,凌雪宫少主大驾雪霭城太子府,你不大张旗鼓相迎,是不是也该放出地牢中的二位,好洗清我师尊的罪名?」 明宫商伶牙俐齿,朝他恣肆一笑:「他本就相信你师尊是无辜,何必急着证明?我看根本是你自己等不及了。」 「这么说也没错,你要是能实言相告,就不枉我来此一遭。」 「拿什么交换?你知道的,我从不做赔本买卖。」 早些时候听风长欢说起明宫商与自己相差不多的时候,虞扶尘就有心试探后者的实力,眼看机会送上门来,也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瞬间一道蓝光朝对方噼下。 明宫商见他一言不合就动手也是一惊,好在反应不慢,后仰连翻几次,两手积聚起的灵力也朝向虞扶尘而去。 他灵相属土,色泽显暗,劲力却不差,带着可以扭曲空间的天赋,能轻而易举毁去周遭事物。 与虞扶尘交手,明宫商不会动真格,掌力一偏,硬是将庭中伫立多年的合抱之木碾作碎片,随着巨树倒地,罡风扑面而来。 「怪不得师尊会看好你,你本事当真不赖。」 「多谢夸奖,不知被贊为天赋异禀的我能否有幸成为他的门徒?」 「……你还要点儿脸吗?」 对明宫商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子弟而言,不论什么都是手到擒来,故此对待求而不得的东西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现在的虞扶尘与风长欢对他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相比之下,还是接近爱情的前者更为诱人。 明宫商舔着嘴角,眯眼笑道:「为了你可以不要。」 挥手一阵强烈掌风吹散满地狼藉,明宫商一跃而起,直奔虞扶尘怀里跳去。 后者不明所以,只当他意犹未尽还要再战,正要还击便见明宫商被一股强力推开,当下身形不稳一头撞在红墙。 小野狼茫然一瞬,摸了摸头,回头望见某只老鬼歪坐在轮椅上,右手还保持着弹出石子的姿态,冷脸带着一丝不忿。 「抢男人抢到本座头上,可真是世态炎凉……」 「师尊?你灵力恢復了??」 「笑话,打你们两个小崽子还需要灵力?要不是现在行动不便……」 风长欢尝试着站起,被伤口痛的龇牙咧嘴。 原本还在意着身为长者那点儿可怜巴巴的自尊,一见虞扶尘担忧的上前替他查看伤势,自矜被磨的一丝不剩,哼哼唧唧的捂着心口演起戏来。 「疼……虞崽儿,嘤……」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发出柔弱口申口今也就罢了,可他分明是个赤手空拳就能活活打死一头牛的勐男…… 第111页 虞扶尘「唔」的闷哼一声,差点吐出来。 「师尊……」 「嗯!」 「你是不是有病……」 「相思病?」 「失心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58章 九千岁,岁尘月 翌日清晨, 明宫商早早出门,巧妙避开有所图谋的虞扶尘,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素昧平生的贵客。 此人高坐步辇, 一路受各方凡民的朝拜,头戴高帽, 身着纹龙绣凤的华服, 修长手指上扣着金玉珠翠的护甲,尽显华贵。 浩浩荡荡的仪仗径直入了风月别院,停在用榔头敲打铁板的虞扶尘面前,后者一愣, 来者也是一愕。 「太子命本监亲驾,就是为这么个打铁的?」 此人声音尖细, 语调上调, 有那么一股子睥睨众生的意味, 加上这个自称…… 估摸着就是宫里的公公了。 这位大人鬓髮夹杂银丝,凤目狭长,唇角轻扬,颧骨略高, 眼神甚是凌厉, 被叼上一眼都让人觉着身上冷冷的疼, 可谓是标准的奸佞面相。 「这位是九千岁,大监岁尘月,皇上面前的宠臣,连太子也要敬他三分……」 丫鬟好心提醒, 虞扶尘翻着白眼:「打铁的是你们太子,没事别挡路。」 凡修二界百年来遵循互不干扰的规矩,且凡民始终卑微,认定修士高贵一等。 虞扶尘没有藐视的观念,只是对趾高气昂之人生不出好感罢了。 对此,岁尘月也没摆出身为九千岁大监的架势,缓然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把玩着串乌木念珠,居高临下俯视虞扶尘,一双利目死盯他腕间的菩提。 「太子殿下有要事缠身,命本监前来处置凌雪宫相关之事,不知这位,可有赐教?」 「岂敢岂敢,说来此刻凌雪宫少宫主也在太子府邸,这事理应由他一併处理,阁下意下如何?」 「太子可没提起过这事,本监不好擅自作主。」 话一出口,岁尘月自己先笑了场,大抵是感到谦虚无用,又道: 「罢了,既然如此,便请到正堂一叙。」 到头来步音楼磨蹭着不愿出面,似乎早已料到此事有诈,不肯惹祸上身,只能由虞扶尘先与岁尘月周旋。 太子府奢华的会客厅内,虞扶尘坐立不安,时不时瞄一眼泰然饮茶的大监,心中感慨万分。 凡民奉其皇为万岁,这九千岁地位仅次于帝王,难怪会有如此气场。 他甚至不知是该庆幸风长欢不会在此捣乱,还是遗憾没有那人在旁指点他的言行了。 稍待片刻,禁卫从地牢中带出被囚禁多日的二人,刘师兄与陈师妹都是蓬头垢面,只踏进门的一刻,岁尘月面上已然显出不屑,拂袖道: 「如此惨状成何体统,太子是苛待了他们不成?」 「回禀九千岁,二位修士入雪霭城之前就开始疯癫,是太子好心收留他们,谁知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后来连餵食都成了麻烦,还会无故伤人,太子殿下万般无奈,只得暂时以缚仙索桎梏他们。」 虞扶尘见刘师兄目光呆滞,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哪知竟引来一声惊叫,倒把他吓了一跳。 刘师兄发出悽厉嘶喊,受了惊吓似的连滚带爬的躲入正厅一角,口中念念有词。 被他的喊声影响,陈师妹也有所反应,警觉地环视四周,审视着每个人的举动,最后求助般跪在虞扶尘脚下。 而后,她做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 陈师妹低声啜泣,跪蹭着上前,抓住虞扶尘的裤脚,俯首将头贴在他靴前的地面。 连磕了几次头,虞扶尘忙将她扶起,在对视的一瞬看到了陈师妹清明的双眼。 无论刘师兄情况如何,至少陈师妹神智尚存,先前的反常举动……许是装出来的。 虞扶尘猜测她应是看出自己是修界之人,才会想方设法求助于他,此事定有隐情,便对岁尘月道:「我看这位女修不大对劲,九千岁若不介意,可否让我师尊前来一看?」 风长欢有伤在身,不好折腾他亲身前往,于是由虞扶尘带陈师妹到往风月别院,岁尘月则依旧留在会客厅等候消息。 一见二人进前,风长欢抬眼一瞬便看出端倪,搁下水烟杆幽幽吐出口烟气,柔声道: 「为母则刚,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虞扶尘一脸茫然。 「不必把脉也看得出,这位姑娘四肢纤细,腰腹却显出与之违和的臃肿,面色青灰,显是食欲不振,大概是受孕吐影响。」 「师尊,为什么你会这么熟悉女子的病情?」 「本座当年为了你这条小命四处奔走,就为你能喝上一口母乳,小没良心的。」 他佯作痛心疾首,注意到有外人在场才敛容正色道: 「她被法术控了心智,与痴人无异,不过见她神志尚存,应是有冲破禁制的迹象,与本座早些日子有些相像,为何雪霭城中会有这号人物?」 虞扶尘无奈,只得讲清来龙去脉,包括当日在凌雪宫查明的案情。 风长欢蹙眉听着,半晌,才答:「死在凌雪宫的不是他们,本人又莫名其妙出现在雪霭城,凡民的地界……倒是有趣。」 自知无力施用法术,风长欢无法为陈师妹解去法咒,正要让虞扶尘去唤明斯年,便见步音楼在门边探头探脑。 「既然来了,何不将前因后果讲个明白?」 第112页 任人再怎么迟钝,也看得出步音楼反常的举动正说明凌雪宫与二位弟子离奇失踪之事脱不了干系。 步音楼吞吞吐吐:「我愿还前辈一个清白,但这事的隐情……我实在难以启齿。」 「比如,是玉虚真人,亦或是掌门真人指使?」 不久前明斯年才背叛过风长欢一次,让步音楼承认嫁祸于他一事与凌雪宫有关未免勉强,就算这事并不是他所为,但要算起连带责任,他很难洗清自己。 所以此时,步音楼的缄默等同于默认,虞扶尘心有失落是真,却也并非不能接受。 早在玉虚真人广招天下修士齐聚凌雪宫逼迫风长欢伏法时,他就做好了与整个修界为敌的准备。 「放心,我不会迁怒你,也不会逼问凌雪宫的目的。现在居于雪霭城,刘师兄与陈师妹性命尚存,我就不能坐视不理,没人比你更清楚他们的处境,所以他们该何去何从……还应由你决断。」 虞扶尘颇有感触望了一眼陈师妹微微隆起的腹部,暗自感嘆这个幼小生命还没来得及看到世界就被逼迫至此,实在可怜。 他不由想起自己的遭遇,或许当初尚未出世的自己也是一样不被期待,不被欢迎吧…… 风长欢在旁看着他的反应,不忍他伤感,便凑到他耳边恶劣的调戏:「是不是想生孩子了?」 「这对你我而言都是种奢求吧。」 「你要是想,说不定能成……」 「我不想你一次次为我豁出命去,师尊,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小野狼难得对他如此严肃,老鬼居然觉着有那么点儿……兴奋。 不管怎么说,这事总要想法子解决,刘师兄状态不佳,被咒法折磨的几乎疯癫难吐人言,明斯年出自桃源医宗,而不是咒法宗派月华氏,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只能设法帮陈师妹缓解苦痛。 有了九千岁的准允,他先是以灵药为陈师妹安胎宁神,随后以秘术施法,试图打破她身上的禁制。 整个治疗过程玄幻而隐秘,所有人都被赶出门外静观其变,只能见着屋内明光忽闪,却不知具体情形如何。 岁尘月极尽淡然,被奉于正座品着香茗。 不得不承认,他是虞扶尘见过为数不多的美人,虽然比不上自家那位。可惜只要看到九千岁的脸,他就会不由自主想起他身子……不完整这回事,因而总在闪躲着他的目光。 这算是心理牴触,而同样看不上岁尘月的步音楼则是在另一层面: 「切,不过是个得皇帝宠爱的太监,一头白毛装腔作势,也不照照镜子!」 虞扶尘盯着他头上随风飘动的银丝说不出话来,不由得好奇起岁尘月这人来。 随便从府邸抓个丫鬟,步音楼趁着没人给塞了片金叶子便轻而易举打探出这位的底细: 「九千岁大人早年生于民间,听闻年轻时他也曾想过拜入名门修真,但天阉之体让他备受白眼,失望后索性留在雪霭城,凭藉高人赠予的秘籍结出金丹,修成了灵体。皇上见他天赋过人便将他召进宫里,给了他许多皇室珍藏的残本,大人也不辱皇上厚望,对政事与修真的见解非常独到,所以如此得宠,连太子殿下也要尊称他一声九千岁呢。」 「天阉之体,无……鸡之谈??」 敢情修界就是养了群出身好的废物,真正有天赋的人才都藏在凡界?? 虞扶尘追问:「这是他地位仅次于天子的理由?他一定有什么过人的本事才会得国君信任的不是吗?」 丫鬟点点头,正要作答,突然吓得不敢作声。 二人面面相觑,见阴影降至,忽而明白什么。 转过头来,果不其然,正是岁尘月站在身后。 这人散发出的气场令人胆寒,分明笑着,却毛骨悚然。 「对本监有如此兴趣,何不亲自来问?」 虞扶尘报之谄媚一笑,学着某人惯用的伎俩矇混过关:「这不是看您忙着,不好意思嘛……」 「你这德行像极了他,真不愧是亲传弟子,见你如此,便知他安然归来,应了当年一诺。明人不说暗话,本监问你,风知难现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厂花娘娘登场! 第59章 为什么喜欢解为师裤带? 「半月蚕, 白玉盘,长岁倚窗孤凭栏。青玉案, 碎烟扇, 知难只愿余生安。」 「厂花……好久不见。」 难得正常的风长欢靠在桌旁,从岁尘月手中接过茶盏。 后者对这称唿明显不满, 蹙眉没有抱怨, 垂眸望着浮在水面的茶梗,抿唇低嘆道:「多年不见,你还真是个不老怪物。」 「厂花言重了,许是时间在我这儿停止了也说不定。」 听着二人客套, 虞扶尘满头雾水。 见这架势,他们的确相识不假, 却没有故友的熟识与亲昵, 要说是一面之缘……不就表明当初风长欢是曾到过雪霭城的?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询问的当前, 别院紧闭的大门终于开起,几近虚脱的明斯年扶着门框走出,气若游丝:「我、我尽力了……」 东海医宗束手无策,陈师妹情况不容乐观。 风长欢锁眉, 示意虞扶尘送客, 后者瞭然照做, 待九千岁的仪仗离开风月别院后,他才将不亲近的小徒弟唤至身前,冰凉的手揉着他苍白的脸。 自凌雪宫惨剧后,明斯年一直有意躲着他, 对他的亲近也想方设法疏远,难得屏退旁人静默相对,身子也僵直着不敢妄动。 第113页 「这位姑娘受禁咒折磨,意识不清,腹中胎儿同样受禁制所困,长此以往必会酿成悲剧,你想帮他们母子却不知从何下手,就算动用桃源秘法也是无济于事,对吗?」 此刻正是温和的人格主宰他的神识,明斯年暗自松口气,庆幸道:「是,师尊,徒儿医术不精,没有把握治好他们母子,不敢再深入下去。」 「微之,你的能耐可不止这些。」 「但是师尊……我是个无能的人,空有一身医术又有何用?在桃源时我尚能调节心境,现在故地重游,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无情鞭策着我忆起过去。幼时我不得宠,总会在巨木下满怀艷羡的望着独独对我严厉的父亲笑对胞弟,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陪伴我的便只有它,比起回忆的承载,巨木更像是挚友。师尊,我很难过……」 明斯年不堪细说,出于逃避心理,看向受前一夜虞扶尘与明宫商打斗牵连而倒塌的巨木残局。 风长欢温言道:「时间无法重溯,悔恨也无济于事。只要你肯相信,危机未尝不能变为转机,若那巨木是你的心结,为师便教你回寰之法,可好?」 明斯年半信半疑,照着他所交待的在废墟前盘膝而坐。 「凡人常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却不知草木亦有心。你灵相属木,又擅长治疗,草木之心乃是最高级的疗愈之术,除你之外,为师再找不出第二个适合此法的后生了。」 那人笑道。 就算灵力散失已成凡人,能给予的帮助少得可怜,但他坚信自己的徒弟天赋异禀,一点就通。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能汲取草木復生的灵力为己用,你就会发现损伤并非不可逆。微之,尝试去感受它们的脉动。」 明斯年深吸一口气,闭目静听自然的声息。 枝叶窸窣,凄风萧索。 万物皆有灵性。 明斯年叩于膝盖的双掌散发微光,他指尖轻动,以自身灵力修復残局。 在灵流的驱使下,散落满地的碎木缓然飘起。 明斯年凝神聚气,灵相在此刻发挥到极致,可以清楚看到枯木逢春,生出嫩芽,藤蔓勾结,缓缓復生。 可他方才为医治陈师妹耗尽灵力,难以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好不容易积起的进度溃于一时,使得碎片再次落地,重现残局。 虞扶尘远远望见此景,没有上前打扰二人兴致,却也好奇着风长欢在那之后对明斯年说的悄悄话。 心里装着这事,他便是坐立难安,趁此机会得了藉口又趁夜偷熘进那人房里。 只有风长欢被暴戾人格主宰时才会对他上下其手,婉转求-欢,大多时候他依旧是从前的禁慾模样,连换药时偶然的肌肤之亲都要脸红好久。 起初虞扶尘不能适应反差,久而久之也从中品出意味,耽于其中,自那之后,调戏禁慾的师尊便成了他乐趣所在。 「师尊……睡着了吗?」 虞扶尘像只小奶狗躲在床角,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看那人。 风长欢早有睡意,昏昏沉沉被唤醒,半梦半醒间应了一声,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猫儿梦呓般温柔的嘤咛,听得人心都快化了…… 被激起雄风的虞扶尘扑上前,趁他意识不清醒还没法拒绝,趁机钻进被窝。 他爪子不□□分,四处乱摸时觉着碰到硬物,拿了才发现是块巴掌大的木板。 「师尊,怎么抱着木头睡?」 「为师想在上面刻些字,可惜手不听使唤,困难的很,不如你来帮忙吧。」 「好啊,师尊想刻什么?」 「……微之。」 虞扶尘嘴角一抽,笑容有些僵硬:「嗯……是行止对吧?这两个字我会写。」 「不,是微之。你吃的哪门子飞醋……」 风长欢对虞扶尘招招手,小野狼便乖乖凑到他怀里被顺毛了。 「他现在正是步入江湖最关键的时候,为师怕他误入歧途。他已经错了一次,是为师失职才会如此……所以要将亏欠他的每一笔都刻下,就算忘记了也要重拾对他的愧疚。」 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来只会铭记自己的愧歉,而不去计较世人亏欠他的。 虞扶尘不敢苟同,却也没有否定,抽出鸾刀变作匕首的大小,在木牌上写写画画。 他干得正起劲,风长欢却凑到他背后,语气无奈:「……这么多年,你的字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 说起来他不爱读书这事也与风长欢有关,后者难辞其咎,纠结着还是让他取来纸笔,披着外衣在烛火下为他示范。 风长欢字迹清秀,即使在病中也能横平竖直,苍劲有力,和他这人一样有着宁折不屈的风骨。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师尊,我还记得这是你最初教我的诗。」 「是啊,对那时的你来说是有些难,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念些鸳鸯被里成双对,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淫诗……」 虞扶尘「噗」的笑出了声,在那人唇角亲了一口。 「不、不知羞耻!为师可没教你做这种事!!」 「说什么呢师尊,身体力行的教法可不准你不认。」 话是这么说,可虞扶尘接过笔的一刻,心情莫名沉重起来,提笔便是一行:「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唯有这句,他字迹异常清晰,好看的不似出自一人之手。 第114页 「从前在佛宗时我不爱念经,老和尚也不会怨我,只有这句诗他要我抄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玄难的禁咒解除,我才知道真正的意义所在。」 不堪气氛如此沉重,风长欢先扯出个笑脸。 「不说伤心事,今日九千岁的出现让为师诧异,不过也亏得他现身,为师才想起陈姑娘的禁咒不是全无办法。」 「师尊的意思是……」 「修界只道东海桃源为医宗,却鲜有人知超然物外的一族也善于疗愈,并与桃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如果你是真心想帮她,怕是要跑一趟苦海了。」 「师尊说的是潮生鲛人吧。」 「潮生族早年隐居东海,受九重天与修界猎杀,不得已避入深海,如今是否有族人倖存都是未知,为师觉着能遇上他们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两条性命摆在面前,总不能坐视不理。」 他就是心软,对谁都是如此,虞扶尘再了解不过,清楚东海这一趟是不得不去了。 不过他隐隐觉着风长欢在这个时候提起潮生族是另有所图,是为调虎离山也说不定…… 本就不想接这苦差事,一想到要把师尊一人留在雪霭城面对心思各异的各方势力就觉着不爽。 「师尊,听说潮生族对人很不友好,我莫名其妙找上门去,不成了鲛人腹中骨都是三生有幸,这事不大靠谱。」 风长欢佯作无奈,一瘸一拐蹭回榻上,心知要让他的小野狼心甘情愿,除去洗清罪名还得再有些诱惑的筹码。 老狐狸终归是狡猾的,就算一本正经,那也是严肃的狡黠。 「狗徒弟大了啊,中看不中留,一天到晚唱反调……」 「……」 这老傢伙……不似红眼老鬼那般上床诱人下床害人了,又开始委屈巴巴哭唧唧,关键是他……还很吃这套。 结果自然是虞扶尘败下阵来,不得不踏上去往东海的旅程。 于是数日后的雪霭城外: 「师尊,伤还疼不疼啊?想不想停下歇会?有没有口渴,要不要喝点凉茶?……不行,这茶太冷了,我给你捂捂,你要是累了可以靠在我怀里歇歇,我不会动手动脚的,真的!」 「……行止,为师有个问题。」 「师尊你说。」 「你、为什么……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把手放在为师腿上解裤带???」 作者有话要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出自《无题》。 「鸳鸯被里成双对,一树梨花压海棠」出自《白衣裳》。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出自《思微之》。 第60章 南海有鲛人 南海有鲛人, 东南之交苦无边。 早年万受谷还没介入修界时,鲛人与诸多灵物被视为滋补上品被大肆捕杀, 数年后销声匿迹。 去往苦海的船上, 风长欢披着厚被在船头吹着海风,腿上还趴着只垂耳的黑兔。 「传说人鱼膏脂可制成烛蜡, 长明不熄, 人鱼晶泪有回天之能,才刚咽气的人只要滴在口中半滴,不消半日就可復生。」 「太玄乎了些,只怕是病人陷入假死状态才缓回意识, 就算入药也没有起死回生的神通。师尊,这鬼话你真信?」 「自是不信, 但病急乱投医这话也是真的, 为了陈姑娘总要试上一试。」 见虞扶尘满脸疑惑, 风长欢笑道:「行止,师父想让你知道血缘亲情为何物,这世上……没有比新生降世更令人期待的事了。」 后者听他这话更是不解,挠了挠头, 没好意思追问, 只等他将缘由娓娓道来。 「当年我离开佛宗时还是个少年, 迷惘许久,不知何去何从,受人指点前往天虞,冥冥之中似有机缘註定, 在那里我遇到一位身怀六甲,却满面愁容的妇人。」 将得贵子应有喜色才是,彼时的风长欢不解,便去询问妇人可是有困难之处。 「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有道门仙长路过此地,说咱家门楣有黑气缠绕,不日将有祸事临头,他细算一卦,奴家生子时将受血光之灾,不久于人世。」 「如此,夫人可是想消灾延寿?」 妇人嘆道:「并非……夫君久病不愈,高堂都已驾鹤,奴家一人撑起这个家实在艰辛。奴家吃了一辈子苦,只愿这孩子生的健康,莫要被灾厄牵连,日后活的潇洒恣意,莫要被世事所扰。」 风长欢默然,探着妇人的脉象,悄悄将灵力注入她血脉中。 这段回忆结束后,他对奋力摇着船桨挥汗如雨的虞扶尘道: 「我们师徒的渊源能追溯到你还没出世时,当时我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对小崽儿的兴趣只在于喜欢可爱的事物,但要我寸步不离带大一个孩子还是不容易的。那会儿我可是每天都担惊受怕,夜里时常会惊醒,总要去探你的鼻息,生怕养不活你,所以啊……行止,我不能漠视陈姑娘的苦难。」 当爹又当娘的六年,就算是个内心刚强无比的男儿也会生出母性,难怪那时他会莫名其妙道出一声「为母则刚」。 其实虞扶尘猜到明斯年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救助陈师妹的原因,只是不愿相信。 「师尊,陈师妹她……」 「腹中的是死胎啊……就算明知无力回天,我也要想办法帮她度过险关。」 估摸着差不多了,风长欢示意虞扶尘上前,把水烟杆咬在齿间吧唧着嘴,后者隐约见他眼中又有红光乍现,忽而有了不妙的预感。 第115页 「煽情完了,是不是该办正事了?」 那人诡异一笑,抬起没有伤势牵连的左腿踹的虞扶尘身形不稳,一头栽进海里。 他会做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说起来虞扶尘也算有心理准备才没被涌入口鼻的咸水呛个半死。 本想浮上水面嗔他一句不知轻重,可伸出手的一刻,虞扶尘发现异样。 他的身体好似被水泡封闭,难以上游,陷在不断下沉的绝望中难以挣脱。 可惜风长欢没有出手救人的意思,只怅然低喃一声:「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惜了,真正的苦海永远孤立无援,如忘川河般,载不起经年的怨念……」 他又哑然,盯着不知何时缠绕着桎梏住他双手的一团黑气出神。 顺向来处望去,源头竟是……黑子?! 「糟了,居然对你大意了……」 可惜漂泊与孤海,不止是虞扶尘,连风长欢也没了退路。 在视线尽头,虞扶尘看到那团黑雾纠缠着那人,令那人挣脱不得。 他想张口叫声师尊,可海水顶在喉间,只有呜咽随水气上升,身体不断下沉,等待着他的是深海无尽的黑暗。 虞扶尘本能的好奇,他不善水性却能在海中停留如此之久,的确有够奇怪。 可他更不解的却是师尊为何推他下水,莫非这才是找寻潮生族的捷径?? 思绪停滞在这一刻,之后不知多久,他都处在下坠的空虚与惶恐中,脑中被死寂充斥。 待得黑暗中终于出现一丝光明时,虞扶尘面前蓦地多出一张怪异的脸来。 土色的长髮飘散水中,眼里泛着不怀好意的异光。 此人双耳构造不同于人类,细长的耳角外长着鱼鳍般的耳骨,脸上布满富有光泽的鳞片,獠牙支在口外,能轻而易举把猎物撕成碎片。 虞扶尘目光一路向下,在感受到恐惧前竟是好奇占据他大部分意识,意外发现此人有着比凡人更加健壮的躯体,而腰部以下则是罕见的鱼尾,动作很是刚劲有力。 难道,这便是潮生族的鲛人?? 分明是在水中,理应听不得话音,可虞扶尘却在鲛人开口时清楚听到了一种陌生语言。 鲛人龇牙咧嘴的示威,手中拿着鱼叉,直指他的喉咙振振有词,大抵是在威胁。 虞扶尘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顺其自然,被鲛人驱赶进海底建筑。 光线太过黑暗,他没法见得周遭的全貌,隐隐觉着是座庞大的宫殿,许是鲛人隐居的国度。 要真是这样,对于自己这个扰了人安宁的外来者,对方会处以极刑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就埋怨起不发一言把他踢下水的那位老鬼,倏而想起风长欢此刻状态也不容乐观,心又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虞扶尘急急忙忙想与人解释,嘴里发出一连串水泡,话音呜咽着模煳不清。 感受到他有反抗的意味,鲛人大吼一声甩起鱼尾,硬是将他推入黑暗的甬道。 再触碰的一瞬间,虞扶尘身体麻木,再难挣扎,只能在浮力作用下持续下落。 身体的沉重压得他几乎窒息,重重摔在平地时他的意识还有些混沌,竭力睁眼令自己保持清醒,可惜未能如愿。 他知道自己被人拖拽着走向冗长而幽暗的水洞,再之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唤醒他的是一阵重击。 虞扶尘好像被千斤重压在身上,五脏六腑被碾压着几乎吐血。 他发出一声低吟,连咳几声,又听到那种陌生方言,沉稳的男声发出命令,他身上的重感顿时散去。 随后又有人揪着他的额发强逼他抬头,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被镣铐束缚着手脚,以一种十分屈辱的姿态跪在人前。 视线由模煳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张奢华大床,正斜倚着一人,水雾缭绕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墨绿色的鱼尾却很是惹眼。 望着那扭动的人鱼线,线条有致的腹肌,虞扶尘不由暗贊一句:好腰!! 可惜他艷福太薄,色心才刚有些苗头就被无情压制。 那人一勾手,他就被无情押上前去,难以抗拒的力道,以及浑身失力的他只能任人宰割,被扯开领口歪着头将颈子送到人面前。 「等……操!」 形势危急,虞扶尘没忍住爆了粗口,他的态度令对方非常不满,那高高在上的鲛人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扫尾就是一耳光,硬是把虞扶尘偏着的脸打正了过来。 看到那人的面容时,虞扶尘有一瞬的错愕。 比起将他从海面押送至宫殿的鲛人,眼前这位则美了许多……或者说长相更接近人类,更符合常人的审美。 除去一头墨绿长发外,这人生了一双桃花眼,唇红齿白,鼻樑高挺。 放在修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惜两颊隐约长了鳞片,一看便知不是陆上的生物 他的獠牙不似其他鲛人那般支棱在口外,被隐藏的极好,虞扶尘甚至觉得潮生族的鲛人有着化身为人的本事。 当然最惹眼的当属他腕上那串被海水浸得褪了色的红豆手串。 玲珑红豆,相思之苦。 看来也是个情种。 「修界的畜-生,九重天的走狗,竟敢在本皇面前撒野!」 听他终于说了句人话,虞扶尘嘴上不饶人:「放屁!你一言不合要吃人,还不准老子骂你??!」 第116页 这称唿,这措辞,这语气。 估摸这位就是潮生族的首领了。 不由分说,鲛人之皇伸出一只长蹼的利爪,直逼虞扶尘咽喉。 后者浑身乏力难以躲避,竟生生被刺破了颈部动脉。 顿时鲜血横流。 被人摆了一道,虞扶尘心道我命休矣,闻着自己的血腥味犯着噁心,忍着反胃闭上眼睛,安静等死。 然而鲛皇下一爪并非穿透他的胸膛,贪婪嗜咬他的炽热的纯阳之心,而是以舌尖轻舐指尖血痕。 怀着疑惑开口,内心满是不解:「你……血中为何会有故人的气息?」 第61章 当个屁……放了 事后, 虞扶尘按着颈间的伤口,歪着脑袋靠在一旁心事复杂, 对面前这群龇牙咧嘴, 感受不到善意的鲛人怀着三分畏惧,七分无奈, 时不时瞥向床上那位鲛皇一眼。 这傢伙能言人语, 通人心意,和其他面如土色,长相奇丑的显然不是一个级别,若非如此, 也不至于一出手就重伤了他。 难得在严密监视下喘口气,虞扶尘藉机观察情况, 海底宫殿由巨石垒起, 四壁雕着精美纹饰, 全然不似在水下能完成的艰巨工程。 或许……这座华美宫殿曾傲立于大陆之上,随地壳变迁才逐渐沉入苦海。 此处有灵力与结界加持,使得他一介凡人在水中也可闭气保命,不至于窒息而死, 也能抗拒浮力的作用下沉, 除去水压的缘故而感到胸中憋闷外, 与陆上几乎没有差别。 早些时候他被鲛皇所伤,鲜血融入海水,令鲛人们为之躁动。 其间虞扶尘还看见墙壁的缝隙中透出无数星点的诡光,正是鲛人瞳眸散发出的异彩。 看来在这苦海之境, 倖存的潮生族鲛人不在少数。 好不容易给伤口止了血,虞扶尘尴尬道: 「我……能走了吗?」 「苦海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即走的地方?大胆痴子!」 被无故骂了一通,虞扶尘有口难言,只能憋着口气,费力挤出个笑脸:「您看不上我,我也不好不识抬举,不如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 鲛皇不以为然,傲气的摆动着鱼尾,绕着虞扶尘游了半圈,上下打量着不速之客。 见他眼神骤现凌厉,虞扶尘立即闪身后仰,鲛皇倏然间刺出的长戟扑了个空,条件反射的横扫一腿,直到动作出去才想起对方是个没有脚的妖怪。 虽说可屏息而活,但凡人在水中的活动迟缓,比不过生在海底的鲛人。 几个回合下来,虞扶尘显出弱势,眼看鲛皇步步紧逼,也顾不得身在潮生族的地界要给对方的皇帝老儿些许颜面,运起一掌正击在后者心口。 其实这一掌鲛皇本可游刃有余的避开,却在须臾间显出迟钝。 而虞扶尘坚信他会躲闪,所以并未收手,当鲛皇猝不及防被打的闷哼一声,人被撞出好远时,两人都是极其意外的。 「不要紧吧!我没想伤你的!!」 不待虞扶尘上前拉人,鲛皇已被数名近侍七手八脚的扶起。 他口中溢出一道腥红,很快融于海水中,好在脸色没有显出异状,虞扶尘松了口气,忙转移话题:「你身上有伤?你明知道打不过我的,何苦?」 「本皇只想试探故人之子的能耐罢了。」他话锋一转:「曾经向本皇信誓旦旦许诺此生不会婚配的人,此刻在何处?」 虞扶尘一怔,粗心如他,自是没能发现鲛皇话中有话,前后所指根本不是同一人,只想着对方以「故人之子」形容自己,那么他口中的「故人」理应指的是自己的父亲。 可自己对双亲的记忆很是淡泊,甚至可说毫无印象,这话实在不好回答。 再者,鲛皇又提及此人曾许诺不会婚配,比起双亲,他指的倒更像是…… 「恕在下愚钝,还请鲛皇明示。」 那人不易被察觉的嘆了口气,转语间有了思量,改口道: 「法华君,风知难。」 果然。 虞扶尘自小被风长欢以精血餵养长大,与那人血脉相连,虽说不是亲生,却也有血缘的实质在。 「鲛皇口中的法华君,正是我的师尊,托鲛皇的福,他……现在很好。」 既是故友,自然不好托出实情让人担忧,说句中肯的话,潮生族被九重天迫害的现状可不比东躲西藏狼狈度日的风长欢好到哪儿去。 可惜他有一腔善意,对方却并不领情:「哦?是吗,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与你一同前来,莫不是怕本皇取笑他生不逢时?」 「鲛皇说笑了,实不相瞒,在下此行到苦海是为求助,或许师尊是拉不下脸面求人呢?」 「好一个舌灿莲花的晚生,最好如你所言。既然如此,本皇也大发慈悲一听你的请求。法华君与本皇乃是旧识,看在他的面子上,说不定本皇会应允。」 「鲛皇,我是来求医的,一位友人胎死腹中,我与师尊不能坐视不理,这才不远千里而来。」 「……旧识是旧识,其实关系也没那么好。」 老东西精明得很,真是大言不惭! 与鲛皇相对,虞扶尘还是年轻了。 他愣了半晌才明白对方话里有话,明摆着是不想救人,亦或是怕麻烦。 总之相比之下,连与故人的友情都可以暂且搁置不谈,可见对鲛皇,乃至潮生族而言,这个请求的代价是极大的。 第117页 吃了个闭门羹,小野狼有些无措,大抵是觉着空手而归不好对那人交代。 想到那人在他落水后便被黑气侵袭,至今不知安危,虞扶尘的脑子终于回弯,又道: 「我再沉入苦海前见到师尊被黑雾缠绕周身,似有挣扎的异状。如若鲛皇不愿应允我的请求,还请速速放我回到陆上,我得确认师尊是否安好。」 被搀扶着重新躺上床榻的鲛皇一听这话坐起身子,轻捏下巴垂眸思索。 片刻后,鲛皇做出决断,揉着依旧发痛的胸口,摆手施法隐去鱼尾。 化为人形的他浑身上下只有腰间一条薄纱遮挡,这人赤-身-果-体还不知羞耻的走上前来,逼得虞扶尘连连后退,不得不横手挡在身前,婉拒着对方的接近。 「鲛皇您……有话好说,别动手,别动脚,也别动那儿……」 「小崽子,方才与你交手时,本皇就发现你气宇不凡,有着与生俱来的慑人之势,你……或许能助本皇也说不定。」 利益总是相互的,早在来苦海之前,虞扶尘就做好要与潮生族被迫交易的准备,这也是风长欢先前告知他的。 由于为人所害,加之潮生族本就藐视人类,将凡人视为低等,对于外人的诉求一概不应,而与修士还算有利可谈,故而提出的条件也是千奇百怪,会要求以人心交换也说不定。 虞扶尘打起十二分警惕,赔笑道:「力所能及自是在所不辞,敢问鲛皇……」 「苦海往东北六百里即是东海医宗桃溪涧,此间三百里有一小岛,名为孤屿,有百余屿民于岛上安居,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早些时候潮生族未被九重天大肆捕杀,常受屿民恩惠,自当结草衔环。」 被鲛皇提醒,虞扶尘想起赶往苦海之境的途中,他与风长欢曾路过一座孤岛,周遭海面被泛着绿光的毒雾笼罩,岛上的光景看不真切,给人不妙的感觉。 那时风长欢正昏昏欲睡,缩在舫内潮湿的床榻里侧发着低烧,模煳不清的提醒了他一句什么。 不过黑子在他枕边跳来跳去,适时惹去虞扶尘的注意,对他话中提及之事也就没留下太深的印象,这会儿真是后悔莫及。 「孤屿?我知道鲛皇所指的小岛,可那儿不像有人烟的模样,鲛皇确定要去报恩?」 说不好听了,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说报仇都没人信。 鲛皇面上泛出忧色,嘆息一声,无奈摇头。 「潮生族这些年自身难保,若非随海皇宫一併沉入苦海之底,也是难逃死劫。近十年来,你是第一个踏足此地却没有被吞食入腹的人类。」 虞扶尘心道:老子要是不还手,只怕现在也成了您盘中餐!! 「前些日子,一个不知深浅的天罗爪牙硬闯禁地,本皇从他口中得知孤屿被邪祟侵占一事,苦于有伤在身无法亲临察看,若是你能代行此事,查探后如实禀报给本皇,本皇可以答应你的请求。」 能让老傢伙松口,绝对不是简单的活儿! 那孤屿远远望去都觉着漫布阴森鬼气,不死也要折损大半条命,虞扶尘又不傻,赔本买卖自是不肯做的。 正纠结如何婉拒才能显得有理又有礼,鲛皇看出他心中顾虑,暗自冷笑一声,报之嘲讽一瞥。 他靠近虞扶尘,细长而冷冽的眸中透着难以形容的情绪,难说是狡猾,还是胸有成竹。 他呵着气泡,带着妖族独有的魅惑之能,字字令人难以抗拒。 「你所说的黑气,恐怕是魍魉鬼魈所致,要是他被掳到孤屿,你也打算坐视不理?」 这人双眼有如鹰隼般锐利,不似鱼类的呆滞无神,倒更像嗜血狠毒的蛇类。 不得不说,与鲛皇共处实在让人生不出好感,许是抓准了风长欢是虞扶尘的软肋,他才能有恃无恐说出这番半威胁半引诱的话来。 小野狼对此很是不满,他是极度厌恶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眸光一沉,推的鲛皇退后一步。 「你最好没有秘密害怕被我发现,以师尊为诱饵,你做的属实过分。」 「你是自愿而为,关本皇何事?本皇不过是适时给了你帮助与指引,作为回报,你总要让本皇看到诚意。」 「你会为自己的一厢情愿付出代价。」 鲛皇指尖点着他的胸口,一字一顿:「在那之前,还是先让本皇看看你对他的一腔痴情,究竟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虚……」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几天工作比较忙,还要写论文,码字的时间比较少,就打算给前文一些引经据典的诗词写上出处,严谨一点以免误会,如果疯狂提示有修改请轻轻打我……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62章 久别尘寰的玉骨 漂泊于苦海之境边缘的孤岛, 很应景的名字,取作了孤屿。 远远望着被毒霾笼罩孤屿, 虞扶尘萌生退意。 他不是百毒不侵之体, 进入其中定是自身难保,鲛皇的要求与其说是求助, 倒更像是刁难, 让他进退两难。 「师尊怎么可能在这种鬼地方……」 虞扶尘自言自语,回到海面大口唿吸着空气,不免感嘆活着真好…… 没想到这种时候风长欢留下的玄铁面具会派上用场,他把口鼻捂得严严实实, 艰难而缓慢的游向孤屿。 在触碰到毒雾的一刻,虞扶尘感到身体变得十分沉重, 好似有千斤坠在肩头, 越是往前, 越是寸步难行。 第118页 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岸,因受毒雾影响导致他唿吸困难,裸露在外的肌肤生出一层细密的红疹,大脑充血连脖子也抬不起, 咳喘许久才缓得一丝清明, 揉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竭力聚焦, 吃力打量着周遭景象。 孤屿上瀰漫的毒霾要比海岛四周稀薄许多,并不致命,但重雾之下能看到的景象也很有限。 近处海滩上盘桓着长蛇蝎子一类的毒物,许是久久不见活人有些惧意, 一时还不敢接近来者。 虞扶尘勉强爬起,东倒西歪的走着,眼前景象一片模煳,分不清是真是幻。 他本能的找寻那人,忘了天生对毒物的恐惧,扒开茂盛的灌木丛,踏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才感到眼前一阵明光袭来,赫然现在眼前的是一座从未见过却莫名熟悉的村落,阡陌交错,纵横有致。 虞扶尘像具行尸走肉,被毒雾侵蚀意识,只凭身子的直觉,仿佛回到那时玄难封印他记忆的幻境,所做的一切都身不由己。 他不明所以的叩开柴扉,推门进入一间屋舍,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尘灰,呛得他连咳几声,激的淤在喉咙的毒气发散,咳出半掌的血沫。 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陈设,虞扶尘施法,掌心簇起一缕火苗映明四周。 此处空间不大,颇显拥挤,而且十分杂乱,需要小心翼翼避开障碍。 随着他的靠近,榻上的躯体也愈加显眼,竟是一具皮肉腐化的骨架,看得虞扶尘一惊。 此人死了许久,尸骨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土,四肢扭曲,下颚与头骨脱离,神色痛苦,死前应是受尽折磨。 他控制火光一路向下观察细节,这具骷髅的盆骨较宽,眉骨偏高有着典型的性别特徵。 竟是具女尸? 他隐约猜到什么,照见尸骨下身的被褥上仍斑驳的大片暗色时瞭然,推测此女是生子时遭遇血崩才殒命,当真可悲。 虞扶尘熄了火苗,合掌低念往生咒超度亡灵,随后出门向下一户人家走去。 如果邻居惨死却迟迟无人收尸,最坏的情况当属整座村落都遭遇横祸,屿民无一倖免。 但虞扶尘却起疑心,方才他只见到一具女性骸骨,若真像他想得那样不堪,那女子生下的孩子又在何处? 脑中一片混沌,很难深思其中细节。 虞扶尘见此处房屋构造不尽相同,昏暗的房中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天窗,更有甚者连孔洞也未开,四壁严丝合缝,好似屿民生来畏惧阳光一般。 虞扶尘心中揣着好奇,可惜被毒气所扰,脑子转不过弯儿来,木然进入四处透着诡异的屋舍。 这间屋子相比起方才那间显得狭窄许多,床榻上同样卧有一具骸骨,身子颀长,骨骼粗壮,并未出现骨骼疏松与佝偻萎缩的情况,应是位青中年男子,周身覆着厚被,许是病入膏肓。 至此,虞扶尘心中还没有波动,只想尽快找到失踪的风长欢,忙向下一间赶去。 与之前有所不同,第三间屋舍被精心布置,白幡在残风中飘摇,供桌上奉着两块灵牌,字迹已被风沙打磨的看不清晰。 悚然的是灵牌之上,竟从大梁悬下两根麻绳,各自吊着一具骸骨,虞扶尘隐约认出是他方才见过的二位。 如若不是一缕光束恰好打在供桌之下,虞扶尘险些忽略了缩在桌下的黑影。 那是一具男童的尸骨,被保存的十分完好,皮肤还泛着光泽,睫毛与黑髮也在风中微微颤动,好似只是小憩片刻。 虞扶尘误以为他是孤屿唯一的倖存者,直到伸出手来探到一片冰冷,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这个场景,男女的尸骨,与男童的处境,以及他的面容…… 虞扶尘骇然望着死去的男童,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惊惧之下竟将男童一把推开,跌跌撞撞跑到门外,腹中翻涌一阵噁心。 不……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师尊……」 师尊,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好不好…… 他一路狂奔,慌不择路不知逃到何处,直到筋疲力尽跪倒在地。 眼前恍然是一双不染尘秽的玉足。 「行止,你看那是什么。」 风长欢的面容很不清晰,就像笼着层迷雾。 他手指向远处,循着望去,虞扶尘难以置信瞪大双眼。 是尸山血海…… 无数残肢断臂被叠起,嶙峋枯骨堆积成山,直冲云霄。 每一具骷髅都以扭曲而痛苦的姿态被捆缚在一处,拼凑起通往九重天界的骇人之路。 虞扶尘双目血红,颤抖的手覆上双耳,逃避着迴荡在耳畔的蛊惑之声。 「虞行止,记起来了吗?记起来你真正被掩藏的过去了吗?」 「好好想想你是谁,也想想风长欢是谁吧。」 「其实你早有预感,玄难的法术暗藏玄机,否则记起过往何须进入幻境?」 「虞行止,你的过去是被人精心伪造的,那个人是谁,是你心心念着敬着爱着的师尊吗??」 …… 「不,不是我……不是我……」虞扶尘不住哀求,「你住口,不是我,也不是他!!我没有……他也没有!!」 一声怒吼,世界骤然死寂。 天地间好似只余二人相持相对。 虞扶尘茫然抬头,望向他的「师尊」,口舌干哑难发只字。 第119页 有如被邪魔附身,疯狂做着不可理喻的事,挣扎着起身冲上被尸骨铺就的血路,不断翻找着什么。 双手被枯骨刺破,遍布伤痕,血流如注,可他不知痛楚,任凭指尖变得血肉模煳。 漠视许久的人终于上前,赤脚踏在骸骨之上,毫不留情将其踏作齑粉,一步一顿。 「行止,你在找什么,师尊不是在这儿吗?」 虞扶尘不答,继续探查残留的痕迹。 僵持许久都不得结果,他将要溃于一时,终于抬眼,几近癫狂。 「他在哪儿?你把他藏到哪里了!!」 对方不解,不知如何作答,便见他扑食般毫不留情将自己推倒在地。 尖锐的枯骨从面庞略过,刺破那人的脸颊,渗出一丝血迹,终于破了咒法。 脱离禁术的控制,那人终于现出真身,唇齿是虞扶尘最熟悉不过的容貌,不同却是他会以金丝绣出凤凰图腾的黑纱覆盖双眼。 随着狂风拂动,露出半遮半掩的双眼。 幽深而阒寂,有如一池深潭。 「真奇怪,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连声音也相似至极,虞扶尘恼羞成怒。 可他偏偏对着风长欢的面容下不去手,便只是按住对方久久不愈的旧伤,引起一阵悽惨而撕心裂肺的哀嚎。 其实虞扶尘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了解此人的致命弱点在肩颈交接处的深窝,全凭潜意识作为。 不过大胆的举动也逼得对方彻底老实下来,不再阴阳怪气说些鬼话,喘息着求饶:「放、放手,想知道什么,告诉你就是了……」 「师尊在哪儿?!!」 「孽徒,为师近在眼前,哪容你不认?」 「还敢胡言!!」 起初以为是易容术法作祟,虞扶尘掐着那人的下巴查探可疑之处,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或许这张脸是真容也说不定? 他勐然想起明宫商曾提起的玄机塔,即傀儡司的尊主与风长欢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名叫…… 「风择欢?」 「哦?能被你记得名讳实乃荣幸。」 「再问一次,他在哪里?」 小野狼冷脸时属实有几分寒意,风择欢了解他的性情,不会自讨苦吃。 老老实实一指尸山下的角落,果不其然,虞扶尘立刻放开桎梏着他的手,以轻功飞掠出去。 「好身手,真是到了显山露水的年纪,老骨头比不过了……」 遍地尸骨,独独不见那人一抹霜白身影。 虞扶尘不敢怠慢,奋力翻腾着碍事的残肢,只求那人平安。 风择欢揉着作痛的旧伤,缓缓踱至他身后,正对上那人满目怫然跪在血海之中,将一具枯骨搂进怀里的一幕。 这一刻虞扶尘背对着他,使得他的心痛、怜惜、不甘、与愤然皆被掩饰在旁人不能触及的暗处。 骸骨色泽浅淡,近于圣洁的白,一如生时为人通透,是远离红尘积染的清然傲骨。 那是一具久别尘寰的玉骨。 作者有话要说:奶尘开始慌了,拥有时永远无法体会失去的痛苦,只有切身感受了才会懂得珍惜。 第63章 我也想对师尊撒娇 传说得了佛缘, 却没能踏入佛门的人便是这般,无法断绝七情六慾, 仍要遭遇生老病死, 命格不同于常人,要遭受更多苦楚。 他额心一道殷红, 更是命途悽苦的象徵。 肉身化不成舍利, 只存一块玉骨碎片,也可为人带来福祉。 至死,风长欢都在为人,而不为己。 虞扶尘怀抱那人的尸骨, 一时失去实感,仿佛置身梦中, 不敢信, 也不甘心。 他下颌抵着那人头骨, 泣不成声,声音哽在喉中,只剩下呜咽。 「师尊,这不是真的, 对不对……」 风择欢道:「你不该问他, 因为你不可能永远活在他为你编造出的美妙幻境里, 你所背负的过往远比尸山血海更为沉重。想起来吧,虞行止,想起来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此情此景,激起记忆深处的迴响。 火光映天, 血流成河。 尚且年幼的他就坐在尸山之上,踏着无辜众生,面上染血,眸散寒光,一脸骇人神色,笑望跪在他面前颤抖不止的人。 依旧一袭白衣,依旧单薄的身影。 他说:「行止,教不严,师之惰,是我来迟,害你至此……如今你已犯下滔天罪业,为求正道,为给苍生一个交代,为师不得不……」 「不得不除去我这魔童,给凡界,给修界,乃至九重天一个交代。可是师尊,我杀的都是负我的人啊……你看这个,东街王大娘家的胖小子,总是嘲讽我没爹没娘,打得我遍体鳞伤,还有这个,肉铺的李寡妇,那日你重病难以下床,我求她给我半勺猪油为你暖身,可她却将我打出门去……」 虞扶尘记得那时心中有报仇雪恨的快意,与不肯承认的失落。 他深知杀红了眼的自己的确生出恶念,想过那人若是再以天下大义压他,他便亲手割了他的脖子,要他永远闭上喋喋不休的嘴。 最后,自己也随他一同上路。 风长欢默然起身,颓然踏着堆积如山的尸骨,一步步上前。 虞扶尘想,师尊到底还是要教训他了,就像他偷了一只肉包揣在怀里跑回家那时一样,用巴掌教他做人的道理。 第120页 面对步步靠近的师尊,他又起杀心,眉间蹙起褶皱,龇牙咧嘴欲啃噬他的身体。 可是那人,并没有如他所料扬手给他火辣辣的痛意,反之,他将自己抱在怀中,平生第一次哭的那么可怜,那么大声。 「对不起行止……我总是自诩正道,总是心怀天下而忽略了你,是师父不好……你收手吧,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 「我……」 他顿了顿,想去拥抱那人的手,还是缩了回来。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你可以的,行止,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得及?你看看遍地残尸的惨状!风长欢你看啊!!我已经犯了杀业,手上沾满鲜血,除非一死再没法弥补了,你要怎么给苍生交代!!」 「所以师父不得不……不得不替你承担这一切。行止,是我不好,没能遏制你心中恶念,是我不好……总是约束你的天性,可是行止……师父不想看你死,不想看你自食恶果,一定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虞扶尘一把推开将他抱在怀里的人,怒斥一声:「谁要你管!谁要你救!!」 又发觉身体被禁锢,四肢再无法动弹。 那人在残风中惨然一笑,面色格外苍白。 他说:「最后一刻,有一句话还想你耐心听我讲完……其实,其实你被欺负时,师父很心疼,也曾教训过伤害你的人,只是你忘记了……行止,你被心魔所困,理智被蚕食的所剩无几,但师父相信,只要你耐心回忆,总会想起那些值得留恋人世的美好,不是吗……」 他哭的那么绝望,那么痛心,抛弃所有尊严,用不住颤抖的手,覆住虞扶尘的脸。 「你好好想想,第一次对我笑,第一次叫出师尊,第一次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行止,他们说你是妖邪,实则不然,你背负天命而生,必会遭受种种劫难。我曾满怀信心陪你渡过难关,终究……还是难以如愿,行止……这是师父最后一次求你了,今日之事,是我一人而为,是你为及时止损而忍痛弒师证道,记住了吗!!」 「你住手……我不准你死……」 撕心裂肺的怒骂,出口却成了哀求。 风长欢握着他的右手,泪珠顺颊滑落,打在他的手背。 虞扶尘想说,你又哭又笑的样子真是难看极了,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漠视你的痛苦。 一起死去也好……至少黄泉路上还能作伴。 须臾间,鸾刀出手。 虞扶尘身不由己,被那人渡入体内的灵力扰乱灵流,难以自控,自他指尖刺出的利刃瞬间穿透那人身体。 那高洁的霜白,终究还是被染成骯脏的血色…… 风长欢笑着,最后一次抱住震惊下目瞪口呆的他,身体已经不听使唤,支离破碎的话音从他口中溢出: 「忘了吧……忘了也好,以我之命,换你余生再不背负骂名,再不为情所困,再不为名所累……行止,这是师父欠你的啊……」 不,不要你死……不准你死!! 死的该是我啊……合该是我被穿心裂体,死无葬身之地啊!!! 师尊,我不会再调皮捣蛋,不会再嫌你啰嗦了……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行止…… 「行止!!」 一声唿唤,虞扶尘勐然惊醒,浑身冷汗,急促喘息着呆望眼前的一切。 梦魇太过真实,以至于他久久不能回神。 面前之人冰冷的手拂去他额上颗颗汗珠,凑唇靠近了些,贴上他的额头探着体温。 「好烫,可是做了噩梦?为师这便帮你熬些姜汤暖身。」 熬汤?这……是在哪里? 虞扶尘茫然看向四周,灯火细微,映了一双人影。 梦……是梦?? 梦中的一切都太真实,他辨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虚。 呆望许久,虞扶尘觉着在他面前飘来晃去的人影太过纤瘦,与那人有所不同,毕竟……是亲手抱过的,那副身子是何滋味,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不是吗? 他又回望自己,伸出双手摆在面前,发现这是一双幼童的手,握起拳头也不过一颗枣子的大小,肉乎乎,粉嫩嫩的,不似真正的自己,吃了太多苦楚,磨了太多硬茧。 现实也好,梦境也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没了深究的必要。 他循着那人的背影追去,好奇着少年时的风长欢若是知晓日后将为自己而死,是否还会义无反顾照料他这个拖油瓶呢? 「师尊。」 张口是稚嫩童声。 那人回眸望他一眼,忙将他拉在怀里,把他塞进被窝。 虞扶尘享受着不可多得的待遇,缩在怀抱里,做了成年后的他再不敢想像的事。 ——撒娇。 「师尊,我做了个噩梦,我,不敢一个人睡了……你陪我好不好?」 「做了什么噩梦啊,怕的话便与师父说说。」 「我……梦见你,不在了……是为了我。」 那人一愣,很快恢復笑意:「梦都是相反的,不必担心,你看,师父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都不问细节的吗?你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对不对!」 这一刻,虞扶尘显出与年龄不符的眼神,风长欢见了,只是嘆息着摇头。 第121页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梦境而已,何必当真。」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这是死局,为什么不逃?」 「你该问为什么要逃。我曾放手过你一次,自以为毫不在意,该心安至终,可我没有,反而痛苦了一生……那时我便发誓,这辈子我做正人君子没得到你,更没留住你,下辈子我要活的浪荡恣意。我只愿你安好,哪怕,是为宵小。」 带着记忆转世投胎,法华君……当真是九重天百密中的一疏。 虞扶尘竟想不出话来反驳。 事已至此,真相已然明朗,从玄难幻境中得知的记忆,并不是他全部的过往,而是风长欢精心删减的善意谎言。 不过也不全是假的,至少他真的作为魔童而被世人排挤,深受鄙夷,也险些为此丧命。 后来……他是为什么一念之差堕入魔道呢? 虞扶尘自知与少年时的风长欢重逢不该如此质问,从前自己待他少了太多耐心与情意,如今有所不同,自是不能让那人失落于一厢情愿的付出。 他低垂眼睑,搂着那人清瘦的脖颈。 借着幼时的模样不会害臊,虞扶尘有恃无恐靠近风长欢,轻吻着他敏感的耳垂,令那人羞出一片绯红。 「你……逆徒,你放肆……」 而虞扶尘毫无畏惧再次落吻在他颊边,童颜稚声,做着与身份不符的事。 「对不起,从来都没对你说过喜欢。师尊,其实我最喜欢的人,也是你啊……谢谢你不厌其烦陪着我,谢谢你一次又一次挡在我身前,为我浴血奋战,从今往后,我来护你,别再逃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奶尘吸了dm开始飘了,各种幻觉幻听找不着北,趁机撒娇。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64章 择欢须臾意难平 混沌的梦魇, 压得人透不过气。 昏睡多时的虞扶尘手指抽动一刻,终于转醒。 视线渐然清晰后, 他看到一只通体漆黑的蝎子趴在手背, 毒针刺入皮肉,周遭血管已被染得乌黑。 他奋力抬手, 将毒蝎拔出体外, 蕴起内力拍了一掌,报了这一针之仇。 身子还没恢復气力,倒在原地缓了许久,虞扶尘才长出一口气, 艰难的撑在沙滩上站起,而后按着发痛的胸口, 吐出一口乌黑毒血, 视线终于清明了些。 「……妈的, 这到底是在哪儿?」 从位置来看,他应当是在踏上孤屿后便受毒瘴侵袭,昏死在岸上。 既然如此,刚刚的幻觉只是梦境? 这地方实在诡异, 让人不得不提防, 虞扶尘紧了紧覆在脸上的玄甲, 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此处毒物太多,一脚踏在沙地里都能踩死好几只硬壳蜈蚣,一路走下来,靴底已经沾满了绿色的毒液, 令人作呕。 方才那只蝎子留在他体内的残毒未能排净,随着他的动作加速血流,毒素更深几分,甚至蔓延到臂膀,逼得虞扶尘不得不停步,运起内力将毒逼出。 此时此刻他最担心的是风长欢,如果那人不在孤屿尚有一线生机,他灵力散失很难自保,绝不可能像他一样坚持如此之久。 「师尊……拜託你啊 ,千万不要在这鬼地方啊……」 他喃喃自语,抹去伤口涌出的毒血,再次起身寻人。 如果说刚刚无比真实的梦境是毒幻所致,那么现在的一切应当属实才是。 一路走来没有看到成群的屋舍,这让虞扶尘心安不少,回想那时的惨状,他感到背后冷汗直冒,是骨子里发散而出的寒凉,是深彻灵魂的恐惧。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对玄难的法术抱有疑问,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拼凑出他与风长欢过去的种种,却没有表现出他完整的童年。 他曾经的记忆仍然缺失,很大一部分是记不清的,一切都始于他与那人的相识,可在那之前自己又以什么身份活着? 一个无父无母的幼童,遭人排挤,备受白眼,孤身一人又是如何保命度日? 在毒幻作用下见到难产而死的女骨,病入膏肓的男骨,以及灵堂之中死去的男童,悬于灵牌之上的尸骨…… ……他能感受到,那就是自己的过去。 想到这里,虞扶尘抓着他凌乱的额发,试图回想起曾经的一切,可只要触犯禁区,头就会炸裂般剧痛,令他跪倒在地,发出难忍的口申口今。 「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啊……」 他不愿相信自己也曾穿越生死重回人间,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行止……行止……」 他听到声声唿唤,终于抬眼。 远处依旧是尸山高耸入云海的悚然之景,可他听到那人的声音,连恐惧也忘了,疯也似的冲进血泊之中找寻那人。 遍地森森白骨,唯有玉色佛骨格外惹眼。 那……是他的师尊啊。 「师尊……师尊,你怎会变成这样,是我害了你吗……」 幻境中的惨状重现,他扑在那人的骸骨上,怆然涕下。 见他如此,倒是对方先慌了神,怔怔许久才后知后觉,抬手遮住面孔,一副赧然之态,殊不知自己在徒弟眼中就是具风化的骷髅,越是扭捏,姿态便越是骇人。 「别看……你,你别看……」 「师尊,你、你没死?」 第122页 「……?」 连皮肉都腐朽的尸骨突然活蹦乱跳,任谁都会震惊,好在虞扶尘不嫌弃风长欢此刻的不堪,搂着他光秃秃的头骨,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风长欢发现端倪,先是抱着虞扶尘好生安慰一番,待他情绪稳定了些,才试探着问道:「行止,你眼中的师父……是什么样子的?」 「一身佛缘散尽,只余一具玉骨。」 见那人忙用手骨挡着身子,虞扶尘追问道:「难道师尊并不是这副残态,我还在毒瘴造成的幻象中吗?」 「许是后遗症,要休养一阵才能復原,每个人看到的幻象都不同吧。」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即是指骨相美于皮相,这会儿冷静下来的虞扶尘看着那人的不堪之态,才真正体会这话里的意味。 「那师尊看到的我是怎样的?」 就算是为老不尊,可这位现在脸皮儿薄,有些话掖在心里能爽,说出来就不好意思了。 毕竟作为师父,是不能如实承认在毒瘴的影响下,他看到的徒弟是□□,剑拔弩张,立显擎天之姿啊…… 风长欢想,或许孤屿毒瘴所呈现出的景象因人而异,是每个人心中最急迫的渴望,与最真实的恐惧。 噩梦之所以恐怖,就是因为真实。 如果说虞扶尘是怕自己撒手人寰,弃他而去,那么自己就是渴望……不!! 不不不!他不承认!! 狼崽子哪知道短短片刻,自家师尊已经浮想联翩,脑中各色不堪入目的画面闪过,耳根子都要滴血了。 好在他眼中的风长欢是具枯骨,看不出神态。 老鬼莫名庆幸着,虞扶尘却满头雾水,望着骷髅面上一抹若有若无的潮红摸不着头脑,揉揉眼睛,只能当作是出现了幻觉。 闹剧一笑而过,很快回归正题,当务之急是要设法离开孤屿,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师尊,你是被谁掳到孤屿的?」 「黑子。」 「……」 ……您是想说大活人连只兔子都打不过了吗?? 风长欢愤然道:「养了那畜-生那么久居然被反咬一口,早知如此,还不如养条狗了,是不是啊行止?」 「……」 他坐起身子,下巴靠在膝头,两手托腮,又道:「是我大意了,这么久都没发现黑子是故人的□□,他功力在我之上,如若不是刻意查探,根本察觉不到。」 「这位故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风择欢吧。」 「别这么叫他,这厮不配用我孤风氏一族的姓氏……等等?你……知道他?」 「师尊,我在毒幻中看见他了,他与你容貌身形非常相似,害我差点认错。他用黑纱蒙着双眼,还用金线绣了只凤凰,左边肩颈这里是有旧伤的对吧。」 说着,他还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风长欢」眼珠一转,神态狡黠,被幻象极好的掩饰,暗自琢磨着如何让虞扶尘前功尽弃束手就擒,乖乖为自己谋事。 如今虞扶尘没有与他相抗的能力,不敢轻举妄动,被拘于孤屿不过是个警告,病急乱投医是人之常情,他不信小野狼会对他师尊的苦难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他扶着虞扶尘站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土,指着远处问道:「行止,你看到了什么?」 后者尚在毒幻的惊怖中没能缓神,别开眼神如实作答。那人又道:「行止,放下你心中的恐惧,毒瘴未散,会生出幻觉的确不假,但不该是你这般。你闭上眼睛,问问自己究竟为何要怕。」 虞扶尘承认他在害怕,怕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去不堪回首,怕自己会是造成人间惨剧的罪魁祸首,以至于满目疮痍,尸横遍野。 无论风长欢对他有所保留,还是如实相告,他都愿相信师尊的不是吗?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再次睁眼,景象果然有所改变。 先前横流的血海已成无声而动的暗川,直入云霄的尸山则成了一眼望不见至高处的石门。 血色之景骤然变得昏暗,虞扶尘一时难以适应,反观风长欢终于由玉骨具象化出了肉身,依旧风清月白。 「行止,我们都被骗了,你由毒瘴所致的幻觉并不是起于再临孤屿,而是在最初途经此地时就已经受到毒雾控制。」 「这样说来岂不是……」 「恐怕你看到的海龙宫与鲛皇,都是被人伪造出的幻象。」 说着,他拉起虞扶尘的手,朝向石门走去,走出两步外竟是无果,见虞扶尘仍立在原处,有些火大。 「还愣着做什么?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可是师尊,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起过在海底宫殿见过鲛皇的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虞扶尘与人直视,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意外尽收眼底,毫不留情就是一掌,直接打向那人左侧肩颈。 果不其然,还是风择欢! 他突然出手,对方立刻闪避,由于心中动摇慢了一拍,还是被扼住手腕,将整条手臂拧在背后,没了还手之力,被虞扶尘压倒在地哀声求饶。 「错错错……错了!道歉!我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贼心不死的妖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师尊在哪里!!」 力道加重了些,岂料竟疼的风择欢惨叫一声,猝不及防昏死过去。 第123页 就在虞扶尘惊讶于玄机塔战力低下,简直手无缚鸡之力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啧,这么不耐-操,真是笑死人,就这个德行,也不怕被极道仙尊弄-死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奶尘在毒幻里做了噩梦,是机缘巧合还是刻意安排,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敬请关注下一期《走进修界》(不是。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65章 朝如青丝暮成雪 此人一袭红衣似血, 长发也是灼眼赤色,肤色是几近病态的苍白, 双目有如无底深潭。 特徵太过明显, 虞扶尘一眼认出他来,正是逃出凌雪宫那日, 行至半途出手保住风长欢性命的血衣男子。 他不由松下手上的力道, 给了风择欢喘息的余地,顶嘴道:「真亏得你能说风凉话讽刺我……」 「不然呢,还要夸你不成?」 「说来这事都怪你,要不是你把烂摊子丢给我一人, 我哪儿用吃这苦头?」 「废物就承认自己废物,丢人。」 闻出一股子打情骂俏的酸味, 虞扶尘不好插嘴, 几次欲言又止, 终是在二人唇枪舌战几回合后爆发:「你们到底有没有完?」 风择欢与御天印相识多年,碰面总会吵得不可开交,这次给人看了笑话难免觉得脸上挂不住。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我们已经控制不住他了。」 「你是说我师尊?」 风择欢点头:「你知道的真相併不完全, 而我也无法对你明说实情, 你只要知道他是死而復生, 而且已近癫狂就足够了。我说的没错吧,御天印宗主?」 御天印…… 虞扶尘记得这个名字,玄难曾对他提起是九幽花海掌事者,亦是宗门唯一的男子。 他久居幽冥鬼域鲜少露面, 连十二州掌门人的集会也缺席多年,以至于基本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印象里这位高冷宗主应当是位鬚髮皆白,不近人情的老者,见他如此年轻,虞扶尘着实意外,以至于不知怎么开口了。 御天印道:「当年风知难死后被本座唤醒,那时他不过是只连意识都没有的殭尸,却凭本能在无相山下的村落找寻失散的徒弟,浑身浴血,面目骇人,害了不少禽畜,以至于被人当做妖魔驱赶。」 这事虞扶尘多少有些印象,毕竟他记忆之初就是身处佛宗。 那时虚无曾禀报虚云大师山下村落有妖物出没,老和尚问:「可曾害人?」 虚无答:「不曾,只是惊吓了众人。」 「那便随他去吧……」 现在想来,老和尚或许是知道隐情的。 「復生后的风长欢体质特殊,被阳光曝晒会腐蚀皮肉,只得昼伏夜出。他一路流浪,一路找寻,最终被崑崙仙尊柳长亭收了去,关押凌霄塔足足十年。当然,这都是外界流传的屁话,实则九梦君也有意助他復生,关押不过是幌子,真正的十年里,他都在九幽花海沉睡。」 虞扶尘想起当初风长欢留下的画作,或许那位披着黑袍的神秘人就是玄机塔尊主,面前这位风择欢了。 「我们费尽心思,用了多重禁术秘法才让他重见天日,实则人死如灯灭,没必要强行如此……谁让他有一双从你那儿得来的鬼瞳呢?」 风择欢神色复杂,难说是高兴还是失落,或许更多的是绝望的沉重。 他伸出手来,想去触碰虞扶尘的双眼,被后者无情避开,哑然一笑。 「别多想,不是要非礼你,我只是想……看看他从前的眼眸罢了。」 虞扶尘避免动情,冷言道:「若说你是怀念他在世时的光景而復生了他还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你会执着于他的鬼瞳?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是我,是御天印。倘若可以,我也希望他入土为安,可我从小看他长大,怎捨得他含冤而死?这是我与御宗主的交易,只要让他死而復生,我愿不惜代价,而御宗主给出的条件恰好是……」 「利用他的鬼瞳,借用他非比常人的雄厚力量。可惜事与愿违,风知难这个人给本座惹了太多麻烦,不得不说,本座对他非常失望。」 御天印代为作答。 他注视虞扶尘咬牙切齿的不甘,知道在这只小野狼心里,世上已经没有比那人更重要的事物了。 只要能保住风知难的命,就算要他代替那人承受一切也是心甘情愿的。 御天印笑道:「本座知道你不会轻信一面之词,废了这些力气,也不过是让你看清事实,只要你亲眼见到风知难的现状,一定会有所感触。」 他一指远处高耸的石门,笑的意味深长。 「孤屿早在十年前就成了亡者之国,由于与潮生族密切来往,屿民遭受九重天诅咒,成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尸鬼,惧怕阳光灼烧身体,死后魂灵出窍,肉身不死,这与风知难当初的情形很相似,所以本座才会将他暂押此处,既是对他的保护,也是对他的禁锢。」 虞扶尘默然,放开了风择欢,起身与御天印对视。 「你要怎样才肯放了他?」 「很简单,两个条件。本座要的是能为九幽花海出力的工具,他是生是死,甚至是谁都不重要,只需听本座号令即可,如若你无法唤醒他被暴性蚕食的所剩无几的意识,那么就只能由你,替他下地狱了。」 第124页 「不必给我第一个选择,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师尊,哪怕前路是无底深渊,也会毫无怨言一脚踏下。他为我付出的太多太多,是时候回报师恩了。」 说罢,头也不回朝向石门走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风择欢从地上爬起,瞥一眼御天印。 「早料到会走到这步,你何苦折腾长欢呢?他要受三生惨死之苦,难得歷经两劫,非要在他最快活的时候夺走他的幸福吗?」 「没有。」 「你有。不仅如此,你还在虞行止心中种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日后它会如你所愿生根发芽,让他们师徒反目,嫌隙愈深,就此分裂,为你所用……」 御天印略显怅然,知道辩驳无用,到最后也只是轻飘飘一句:「没有。」 与此同时,虞扶尘走到石门前,感到渐入死地的压迫,难以透气。 他把手覆在石门上,体会刺骨触感。 一门相隔,近在咫尺是替他受尽苦楚的师尊,如今平添诸多不知真假记忆的他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人。 从前心安理得,而今心怀愧悔。 「师尊……是我对不起你,你回来吧,好不好?」 石门猝然开启,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虞扶尘两眼发涩。 他凝视前方黑暗,幽深的石室正中摆放一颗剔透的晶球,与他在听雨楼中见到的很相似,于漆黑中散发幽然光亮,忽明忽暗。 「那会呈现出他目前的状态,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别吓坏了他。」 风择欢的空谷传音萦绕耳边,虞扶尘别扭答道:「不必你啰嗦。」 而后握住晶球。 他尽力回想从前与那人的快活时光,可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是混沌血色。 他永远也忘不了风长欢以灵力扰乱他的灵流,硬是将鸾刀刺入胸口,挂着惨笑倒在血泊中的光景。 「师尊……不!师尊!!」 内心动摇着,几乎克制不住颤抖。 晶球中一片混沌,随着他的靠近,黑暗也被逐渐放大。 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垂眸神伤,黯然销魂,唇色红的几近滴血,面色被映的更加惨白。 风长欢眼中无神,陷在不见光亮的死海中随波逐流,任其沉浮,毫无挣扎之意。 虞扶尘还想更进一步,但晶球难以承受他强大的意念,竟在须臾炸裂开来。 碎片刺入手掌的皮肉,鲜血止不住滴落。 虞扶尘愕然的同时,身后的石门勐然关闭,而先前晶球所指出的前路却赫然出现一条幽暗甬道。 有如墓道,死寂而窒息。 还是风择欢的善意提醒:「你刚才看到的是他意识之境中的光景,无论你记得与否,在你幼时,他都曾多次以秘法进入你的意识之境,替你缓解心魔的煎熬。」 「意识之境?」 「只要信念足够强大,人就可以支配属于自己内心的意识领域,即为意识之境。作为领主,在自己的领域内可以掌控全局,一切灵力高低都会成身外之物,你的实力高低由领主对你的认可程度决定,要是他打从心底看不起你,或许到不了他心中,你就会化为一滩脓血。即使这样,你也要冒险一试吗?」 「别废话,要怎样才能进入意识之境?」 「简单,取得他的信任,掌控他的灵流,然后念起咒语。」 噂湿漕鲞嗨窝嘢噤。 这一句以文字展现眼前。 虞扶尘拔出陷在掌心的碎片,毅然步入甬道,腐臭的空气萦绕鼻息之间,令人胃里翻涌着不适。 他很难想像那样干净,那样清白的师尊会被囚困此处,如若这里是亡者之国,是不是踏入此处的自己……也寻不回从前的凡路了? 虞扶尘驻足一刻,但他没有回望来处。 血迹在掌心凝固,模煳一片,他嘆口气,闭目踏入异样的地界。 双脚迈入的一刻,身后通道陡然消失。 「师尊,我来找你了。」 他轻声道,缓缓抬眼。 长空乌云密布,层层迭起,天地间昏暗一片。 随着阴风阵阵,漫天纸钱飞洒,如死的阡陌两侧灵幡飘动,乌鸦扑腾着翅膀落在横死尸骨上啃食腐肉,声声啼血。 亡者之国,果真名不虚传。 虞扶尘避着脚下枯骨,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小心。 他看到满目素白中一抹惹眼血色,满头银丝散于风中,颇有癫狂之态的背影。 看似远隔山海,却有哀婉歌调传入耳中: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物是人非事事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出自《诗经·国风·宛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出自《如意娘》。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出自《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物是人非事事休。」出自《武陵春·春晚》。 「朝如青丝暮成雪。」出自《将进酒·君不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出自《葬花吟》。 师尊的唱词是由很多凄凉意境的诗词杂糅而成,疯癫的他虽然神志不清,但是还是很痛苦很难过……心疼qaq。 第125页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66章 至少多了颗糖不是? 那人灼炎如火的背影在萧瑟中格外落寞, 虞扶尘一时竟不敢认。 其实他知道的,哪怕化成灰, 自己也是认得出师尊的…… 「师尊, 你怎会变成这样……」 朝如青丝暮成雪,真是应了他的唱词。 那人两耳不闻, 依旧唱着不知所云的曲调, 备显孤寂。 虞扶尘探手向前,想将人搂在怀里,安慰他不必再担忧,不必再害怕, 天下偌大,哪怕流浪, 自己也是愿与他一起的。 可惜那人对他的敌意犹如陌生, 不待接近, 便是一道耀眼灵光将他推出去好远。 在此之前,风长欢的确有意隐瞒实力,但那是在他本性尚存,难以对人痛下杀手时。 如今他满心戾气, 被暴性充斥, 已经丧失理智, 连自己心心念的徒弟也是认不出的。 所以这毫不留情的一掌打在身上,会格外的疼,让措手不及摔进残垣废墟的虞扶尘震出一口血来。 他已经很久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痛打了,虞扶尘拖着伤体往前蹭了蹭, 果不其然再次遭到那人疏离的攻击,而这一次他比方才的脚印更进一步,也就是这分毫的退让,给了虞扶尘再进的信心。 他一次次被打退,又一次次站起,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毅力,坚持着被打了十数次后依然上前。 许是年轻人的锲而不捨打动了风长欢,在虞扶尘遍体鳞伤,几乎没有力气再次起身的时候,他终于收了功法,没有再将人推远。 那人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垂眸注视掌中的物事,放任了虞扶尘的靠近。 阔别多日,思念涌上心头,得知那人受了太多委屈的虞扶尘自身后一把抱住风长欢。 红衣老鬼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一震,本意是想再次发功将人推远,不想这一次伸出手来,却是被那人含在温热的掌心。 「别再发功了,你身子不好,伤势也还没恢復,等你彻底痊癒了,想怎么打都依你,好不好?」 「你手上,有血。」 那是晶球碎片刺出的伤痕。 虞扶尘笑道:「不碍事,只要找到你了,就不枉我来此一遭,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那人偏过头来看他一眼,很快避开目光,像个幼稚的孩子。 「我打你一百次,赏了你一颗糖,你记着这颗糖的甜原谅了我,下一次,我还会得寸进尺,再打你一百次,给你两颗糖。」 「至少多了颗糖不是?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捨不得打我的。」 风长欢努努嘴,不敢苟同。 虞扶尘看到他手中捧着的物什,是朵纸扎的白花。 「这是?」 「他好,他不好……他好,他不好……」 疯癫的风长欢又开始继续他无聊而可悲的幼稚占卜,撕下纸做的花瓣,低声念叨着心中牵挂的人好与不好,直至一朵纸花被扯的只剩下花枝:「他、他不好……」 他几近崩溃将双手插-入苍白的发间,满眼惊恐,忍受脑中剧痛的折磨。 「他不好……他不好,我得去找他,得去找找他……」 碎碎念后茫然起身,风长欢跛腿跳了几步,随着动作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响,他双脚被粗重的锁链捆绑,根本寸步难行。 可风长欢挣扎着,执着着,撕裂腰腿间的伤口也全然不顾,虞扶尘看得心疼,忙将他拉在怀里。 知道此刻的他心智脆弱,一点就破,虞扶尘不敢刺激他的神识,扶着人坐下了,又从地上捡了朵纸花,轻道: 「你把他看得太重了,总是盼他安好而忽略了自己,其实他根本不配被你担忧和在意,就算良心不安也是应得的惩罚,你尝试把他放轻些,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不行……他对我,真的很重要。」风长欢揉着头努力回想:「可他是谁来着……我想不起他了。」 「你只记得有一个人对你而言很重要,却忘记了他是谁,对吗?」 风长欢点点头。 「那我来讲讲与师尊的故事,你可愿听?」 此刻的风长欢不怀杀心,警惕降低许多,虞扶尘顺势而上,将曾在玄难幻境中看到的点滴不差分毫的讲了,那人果然有所触动。 虞扶尘说:「师尊待我永远是付出,而我对师尊只有不解与埋怨,不懂他所做一切的意义,以至于独自逃避多年,等我终于浪子回头,他却还在原地驻足,提着一盏明灯,怕我在风雨中走丢了去。即使他自己已经不再记得,依旧停留原处等着我有朝一日归来,这是他的本能,也是我的一生难以弥补的亏欠。」 他又说:「我欠了师尊太多太多,是这辈子也还不清的,所以现在我要把他带回去,好好补偿。」 那人情商太低,没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置可否的点头:「嗯,你的确欠了他太多,该还。」 「你有没有想过我口中的师尊就是……」 「不是我,我家徒弟可让人省心多了,要真是你,我非得减寿个三五百年。」 「……」 事实好像……也没差。 「我家的徒弟啊,最听话了……什么事都会先想着我,吃面也要我先喝第一口汤的,可乖了……可是他,可是我把他弄丢了……找不到他了,连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也想不起来了……」 第126页 虞扶尘握住风长欢的手,见空中阴云愈压愈低,心知不可在此久留,大胆坐在他身侧,趁着那人疑惑时吟起方才学来的法咒。 风长欢右手给人抓了去,十指相扣,正要大发雷霆,倏然感到一股炙热的灵力冲进体内。 强势,带一丝不熟悉的青涩。 虞扶尘元神出窍,借与风长欢双掌合十的机会将神识渡入那人体内。 转眼间,面前是一片遍布荆棘的暗地。 他屏息而入,试图拨开迷雾,可他小觑了风长欢内心的阴暗,以至于看到遍地蒺藜的惨状时大吃一惊。 漆黑之下,依稀能辩认出暗河流动,分明有潺潺水声,却令阒寂之处更显骇人。 血月高悬空中,是十六的满月,异常的圆。 处处透着诡异,空气令人窒息。 虞扶尘一路艰难前行,身体被荆棘划出道道血痕也不挂心,直到见到先前晶球中映射的场景。 风长欢意识迷离,双目无神,双手被高吊着缚起,无力瘫坐。 他周身被乌黑泥浆吞噬,只余双手与面庞是惹眼的明净,是不愿同流合污,最后坚持的底线。 他身下翻涌的泥浆四溅迸出,而没有焦距的双眼就愣怔着注视着一切,不为所动。 「师尊,是我啊……你认不出我了吗?」 虞扶尘出言,尝试唤回那人的意识,可惜无果。 「师尊,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人,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悔?师尊,你看看我好不好?」 那人终于有了出人意料的反应。 他眨眨眼,望向虞扶尘。 黑红色的异瞳在瞬间绽放出异样光彩,散发肃杀之气。 虞扶尘想在他发狂前阻止他伤人害己的行为,还是晚了一步,扑面而来的寒气几乎要撕裂体肤,掺杂冰渣的暴风唿啸而过,他面上倏忽间多了几道被划破的血痕。 在意识之境中,虞扶尘脆弱的元神势单力薄,以至于原本可以抵挡这一击的他溃散灵力,很难再聚集起力量。 他知道一旦神识被杀死在意识之境中,自己的肉身也将丧失行动力,与死人无异,故而不得不小心行事,只有保全自己才有救回那人的可能。 他不甘心就此被扼杀,躲过癫狂状态下的风长欢神识的攻击,劝道:「师尊!我害你至深,你想杀我无可厚非,可我想救你也是天经地义!师尊,拜託你清醒一点,沦为心魔的傀儡只会让你丧失自我,师尊!回来吧,求你!!」 风长欢毫无理智可言,发出一声低吼,挥手便是致命的漆黑泥浆袭来。 被泥点溅射到的虞扶尘顿时感到身子酥麻无力,眼睁睁看伤口扩大溃烂却毫无办法,勉强躲避那人接下来的攻势。 「师尊!你清醒一点吧,那样嫉恶如仇,那样风清月白的你,怎能成为被他们操控的傀儡?」 在一次次躲闪中,虞扶尘的气力被消耗殆尽,在无力承受的压迫下跪地。 望着步步紧逼的风长欢,他终于知道自己与师尊之间最大的差别…… 虞扶尘喟嘆一声,挂着泪痕,扯出勉强无比的笑容。 他毅然朝着足以将元神消融得一丝不剩的污黑泥浆跪去,全然不顾灵体的损耗与剧痛,张开怀抱搂住面无表情的风长欢,以双手捧住那人呆滞的脸。 最后一句,是哀求。 他说:「师尊,求你了,想起替我承受无端鞭刑时,在人前重申我是你徒弟而非魔物时,还有将我推落天虞山崖时的心情吧……」 我满身罪业,死不足惜。 而你那样干净,不该被尘世所染。 「师尊,如果可以……」 师尊,如果可以,希望这一次是我代你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67章 这鬼和我想的不大一样…… 「师尊, 你还记得第一次,也是在此之前唯一打我的一次吗……那时我偷了店家热腾腾的肉包, 是怕你饿到, 你打了我的屁-股,教训我君子不可行偷盗之事, 我咬牙忍着没有哭, 后来看到我烫红的手时,你却哭了……」 「师尊,其实你一早就知道我不可能成为人中君子,却不放弃教我谨言慎行。杀孽太重, 不该由你来做,你太干净, 而我是脏的, 可你依旧甘愿替我背负罪业, 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师尊,这一次,我代你赴死,还你一世恩情, 可好?」 虞扶尘的意识逐渐散失。 他睁大双眼, 只为在最后一刻将那人的容颜烙入灵魂深处。 总有些事是刻骨铭心, 一生不愿遗忘的,救不了你,至少,我可以陪你…… 「不可以。」 他看到那人薄唇翕动, 不甘的咬唇,眼中终于有了波动,是难以言表的愧悔。 「都说了……都说了不要你偿,为师一心待你,又何曾是为了你的回报!」 就在虞扶尘的灵体被泥浆消融而逐渐通透时,主宰意识之境的风长欢终于恢復神识。 起落间,黑暗退却,虞扶尘被刺的睁不开眼,只能驻足原地。 风长欢鼓起勇气,主动朝他张开怀抱,仰视着比他高出半个头来的徒弟,恍然间意识到……他的狼崽子,真的长大了。 他痛心的抚着那人的头,感受着失而復得的欣喜,又难掩劫后余生的惧意,不禁斥责:「谁准你做傻事的!你可知道唤不醒我的意识,连你也会没命的!!」 第127页 「师尊,你答应过不会丢下我一人,我是相信你啊……」 虞扶尘笑的勉强,见那人心疼的抱着自己,施法修復他几近破碎的元神,觉着这一趟来的……也不亏~ 风长欢何等聪明,不必他说也猜得出是风择欢在其中使了么蛾子,险些害死他的徒弟,这仇自是要记下的。 待虞扶尘的元神恢復原状,风长欢也不留人,板着脸冷声道:「快回去吧,元神出窍太久,对你的身子会有影响。」 「可是师尊,我还想多抱你一会儿。」 那人气的咬牙切齿:「出去后有的是机会!」 「可我不知道离开意识之境的咒法……」 「……倒着念一遍试试。」 废了好半天功夫,虞扶尘才想起风择欢念叨的那一串胡话:噂湿嘈鲞嗨窝嘢噤。 倒过来就是…… 「今夜我还想操师尊?」 这会儿风长欢本性当头,脸皮薄的很,哪儿受得住这种调戏?趁着那人还在运功,抬手就是一掌打向虞扶尘。 万万没想到,随他灵力迸发而出的并非寒功所致的幽蓝光束,而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漆黑雾气。 意识到不妙的风长欢猝然收手,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无法掌控的灵流挣脱而出,甚至来不及喊上一声:「避开」。 黑雾已然冲进那人的身体。 与此同时,虞扶尘的咒法也起了作用,瞬间抽身而出脱离意识之境,以至于风长欢不敢确认所见是否有着偏差。 惊魂未定下,他喃喃低语:「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顺遂咒法回归本体的虞扶尘在片刻的失神后清醒过来,茫然摸着耳垂,还没反应过来那人是为什么生气。 他见风长欢端坐在对面,好奇的凑近了些,想探明方才的努力是否有了结果。 可他面对一朝青丝变白髮的师尊有种莫名的敬意与畏惧,不敢亵渎,便朝那人吹了口气。 「师尊,醒醒啊,你再不醒的话……我可要亲下去了。」 到这个份儿上还没有反应,说明那人是真的睡着。 在这种事上,虞扶尘可想不起什么君子之为,趁虚而入揩把油才符合本性,况且这也是那人教他的不是吗? 以前他亲吻师尊时总是怀着三分虔诚,眼睛也不敢睁开,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想试试看……那人在被吻住时会是怎样的神情,眼中会含着怎样的情绪? 没有犹豫,他想也不想就亲了下去,正要探舌而入,叩开贝齿一探究竟,就见那人勐然睁眼。 两人对视一瞬,下一刻,虞扶尘毫无悬念被打飞出去,仰面朝天,嘴里全是腥气,也不知是鼻血倒流,还是唇齿被咬破了去。 「放肆!逆徒!你、你不知羞耻!!」 「师尊,我不是……罢了,师尊,我错了。」 风长欢全然不顾自己满脸通红,正要训斥一番,听他背出整本《弟子规》来才肯罢休,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而揉着摔痛的筋骨站起身的虞扶尘也感到阴风拂过,吹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定睛一看…… 「师尊……」 「嗯……」 「……你怎么多了一只胳膊?」 「……」 再一细看,那条多出来的手臂分明是搭在那人肩头,泛着死尸一般的青紫。 风长欢见他动也不动盯着自己,便知二人处境相差不多,抿唇指了指虞扶尘背后。 后者咽了口唾沫,缓缓扭着头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赫然见到自己肩头多了张没有血色的脸。 「啊——鬼啊!!!!」 天生纯阳灵体,却是个八字奇轻的主儿,本来行走在外就容易招鬼,在亡者之国的孤屿岂不是要被鬼上身上到浑身酥爽? 虞扶尘吓得拔腿就跑,好在还有点良心,没把风长欢留在原处,知道那人腿脚不好,捞了人打横抱在怀里便沖了出去,速度竟快到风长欢也难以反应的地步。 「师尊啊师尊,救命啊……」 听他都快有了哭腔,风长欢属实于心不忍,差点脱口而出的狠话也咽了回去。 「你……别怕。」 「怎么可能不怕啊师尊,明宫商那厮说我八字轻,可以前也没遇着过这种事……」 「你住在佛门圣地,撞鬼才奇怪,至于之前……行止,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师父就是个大鬼?」 听他这话,虞扶尘腿一软,险些把人扔在泥沟里。 风长欢见他一脸快哭了的表情,只能摸着头安慰:「摸摸毛,吓不着,就算是,为师也会是艷鬼。你忘了,为师可是从九幽花海爬回来的。」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虞扶尘心中的牴触消散大半,对身后紧追不捨的尸鬼也不再似先前那么恐惧,停下脚步回望一眼…… 嚯!这孤屿上阴魂不散的玩意儿还真是不少,放眼望去全是男女老少,千姿百态死状各异,足够绕着雪霭城站一圈了。 他小声问:「师尊,我来的时候可连个鬼影都没见着,他们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风长欢一指头顶:「那会儿天还亮着,亡魂厉鬼不好现身,现在月黑风高,不就都排着队来教你唱戏了。」 「……」 看来虞扶尘被鬼上身唱了半个时辰《牡丹亭》这事是要被记一辈子了。 说正经的,尸鬼聚集在此定有缘由,以风长欢的仁慈心肠不会坐视不理,见他没有逃命的意思,虞扶尘就知道这闲事他是管定了。 第128页 「去问问他们徘徊在此的原因,是有冤屈,还是心愿未了。」 虞扶尘是不想接这差事的,但师命难违,就算头皮发麻也得硬着腰杆子顶上。 于是他忍着不适,转头问排在最前的男鬼:「你为什么死后不肯投胎,非要留在人间祸害孤屿父老?是含冤而死,还是……」 这位面庞浮肿的青年个子不是很高,一时激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可惜生前是横死,脖子让人削了大半,只留一点皮肉牵连,用力过勐竟似个皮球滚到了一边。 虞扶尘惨叫一声,承认这事他做不了,再次求助于风长欢。 「师尊……」 「罢了罢了。」风长欢以修如梅骨的手指了指身前满地乱爬的鬼婴:「你先说,为何而死,又为何不肯轮迴投胎?」 虞扶尘心道这婴儿看着也就刚出生的模样,怕是还没学会说话。 岂料鬼婴竟叉着腰站了起来,满脸不忿,开口就是浑厚粗犷的男音,带了一嘴方言的碴子味儿:「操!老子上辈子死的冤,阎王让俺优先投胎,结果这辈子娘亲难产死了,老子还没出娘胎又挂了!被困在这鬼地方出也出不去,想找阎王评理都没处去!妈的!!」 虞扶尘:「……」 风长欢:「……」 那、那还真的是很冤啊…… 风长欢见这位形容与年龄极其不符的鬼婴气得直跺脚,额心隐隐作痛。 恰好方才那位捡头的青年回来,一脚把嘴里骂骂咧咧的鬼婴踢远了些,给师徒二人鞠了一躬: 「两位仙人好,咱是村长家的儿子,死了有十年了,不知道咋投胎,也不知道是因为点儿啥,才刚过了奈何桥,还没喝汤咧,又莫名其妙回到人界了。」 虞扶尘与风长欢对视一眼,便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为骗出些隐情诈道:「胡说八道!根本是你自己逃回来的!!」 「这个不是咱的问题啊,小的一直非常积极投胎,听说要走流程办手续的,还特意找爹爹走后门,提前整了张卖身契,您看有这个行不行啊?」 「那……你知不知道违规插队处以百年禁止申请投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68章 炼化人心的邪术 「咱也不知道咱是咋死的, 那天回家以后看见婆娘倒在地上,咱吓坏了, 赶紧近前看看, 好么,咱婆娘整张脸都胀了, 身上全是瘀斑, 吓得咱啊当时就昏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啊,就和咱婆娘一样了……」 「公子公子,我死的前一天还在给先生守灵, 不知道怎么眼前一黑,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我会飘了!」 「还有, 记不清是李大爷还是钱二婶子, 好好的人突然中了邪, 掐着我的脖子就咬啊,还吸血,后来我也死了,身体会烂, 灵魂还没出窍, 也会咬人。您看我这个能不能算枉死, 少判几年……」 一群死状各异的尸鬼争先恐后的诉苦,场景着实骇人。 不过习惯之后,虞扶尘不似先前那么牴触,觉着这些尸鬼姑且能算是人, 至少曾经是人。 而风长欢则认真听着他们的话,时不时点头应和,眉头越皱越紧,拧成八字。 「哎!奴家说啊,你们都别在这儿烦了,先生日理万机,哪儿有闲心管你们鸡毛蒜皮的琐事……哎哟先生~奴家二八之年,正是豆蔻年华,不巧遭遇横祸而死,生前行善积德,从没做过恶事,见您身子单薄,一定是后宫啊,人少,缺个奴家这样暖被窝的……」 一个算不得貌美,生前也应该长得标緻的姑娘扭到人前,用残破的衣袖挡住半张腐烂的脸,对风长欢抛媚眼。 风长欢还没婉拒,虞扶尘勐一跺脚把人拉到身后,摆出老鹰捉小鸡的架势,全然不顾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瞪了一眼便把人吓哭了去。 当场梨花带雨,惙惙嘤啼。 「奴家,奴家没有恶意……只是无端横死,心有遗憾,奴家才十六,最后也没嫁做人妇,嘤嘤嘤……」 她这一哭让男鬼们生出怜惜之情,倒是不敢指责虞扶尘,只能拐着弯儿的替女鬼诉苦。 「是啊是啊,郭妮子还没出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您后宫三千佳丽,也不差一个位子,不如就纳了她吧。」 风长欢心道:我不被逆徒纳了就要烧高香了,现在是自身难保,哪儿有闲心管你出没出嫁? 殊不知此刻小野狼心中另有盘算,光天化日,干坤朗朗,竟在众目睽睽下揽过他的肩膀,脸不红心不跳吻在他唇上,昭示着所有权。 这下众鬼心中瞭然,原来是对恩爱鸳鸳,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情啊,沉默须臾又开始各自诉苦,七嘴八舌,扰得人脑仁儿生疼,不得安生。 风长欢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徒弟竟会成这般不知羞耻不知害臊的德行,骂也懒得骂了,顾自发着呆,反省是不是自己教法不对才让他误入歧途…… 「师尊,他们对枉死的说法各不相同,有人是吓死,有人是横死,更有人是被吸血而死。其中很多人对死时的记忆并不清晰,总结下来能得出一个结论。」 「嗯……你指什么?」 「会不会是他们之中有人生出异变而残害了其他人?就像疫病一样,被传染后不仅会显出病态,还会和传播者一样拥有嗜血的本能与冲动?」 听他这样讲,魂不守舍的风长欢终于回神。 第129页 「要是这样就麻烦了……」 放眼望去,尸鬼们身体早已腐烂,仅剩的一点皮肉连着骨肉,很难确定死因。 风长欢拉着虞扶尘,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后者点头照做。 他双掌合十,一团金光漫作火球,缓缓升入云层,照亮大地。 光亮与热度使徘徊于此的尸鬼恐惧万分,纷纷惨叫着找寻藏身之处,片刻后就都不见踪影,只余二人立于如死的寂静中,仿佛方才的骇人景象不过是惊悚梦境。 「师尊,他们……嗯,很可怜的啊,莫名其妙的死了,还被困在这鬼地方出不去,转世投胎都成了妄想。」 「你之前对鬼有着忌讳,现在却能理解他们了?」 虞扶尘笑中泛着苦涩:「也不是……只是感到生命短暂而脆弱,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生死是世上最难逾越的沟壑,也是最难登顶的高峰,没人能傲立生死之巅,所以人们才会趋之若鹜,挤破了头想去往九重天界吧。」 他能有如此感触,也算来之不易的进步,风长欢没有在他伤口上撒盐,巧妙避开这个话题:「说起来,你为什么来这儿的。」 「是潮生族的鲛皇,我请他施救陈师妹,代价则是我要到孤屿替他探望故人。现在看来物是人非,他很难如愿了。」 虞扶尘隐瞒了因为毒雾而生出幻觉一事,不敢用那些亦幻亦真的梦象刺激难得恢復的那人。 「也不见得,至少这个幻境是有漏洞的。」 「幻境??」 风长欢点点头,扬手指向高处由火球照亮的天际。 「看到那如华盖般的结界有了细碎的裂纹吗?这个幻境存在很久了,近些年没人维护才会漏洞百出。」 「那我们岂不是打破幻境的结界就可以离开了?」 「没那么简单,就算有破败迹象,幻境中深藏的灵源仍不可小觑,一旦我们违背规则就会迷失其中,到死也找不到出路。」 他扶着虞扶尘挪动几步,踏着脚下松软的泥土,摇摇头。 「我大概知道他的用意了,除去保护这些化为尸鬼的屿民之外,他还希望后来者能带走灵源。」 「灵源?」 「就掩藏在幻境之下,强行打破将会自身难保,想来他是希望有人能善用灵源的力量吧。」 说着,他自觉朝虞扶尘探出手来,后者笑笑,瞭然他的心意,背过身去微微屈膝,将身子俯低了些,方便那人伏在他背上。 「师尊。」 他低低唤了声。 「嗯。」 「我对背你还是有些阴影的。」 以为他是要说每次瘫在他背上,自己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惹他心疼,风长欢缄默不言。 意外的,小野狼回过头来爽朗一笑:「上次去凌雪宫的时候,你在我背上可是吐得一塌煳涂,我真怕你弄脏衣服啊,师尊~」 那人咬了咬牙:「你……这小不正经的。」 二人顺着蹊径一路向西,到了阴风阵阵的坟场。 此处有屿民世代风光入葬的祖坟,更有无人问津,野草疯长到一人多高的无名孤坟,放眼望去,墓碑东倒西歪,老歪脖子树横生枝节,残风悲泣,尽显凄凉。 「师尊,这儿晦气得很,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 那人摇头,带着对亡者敬畏,双手合十,低念一声佛号,然后撑着伤腿蹲下身去,徒手挖着最新的一座坟茔。 虞扶尘被他的举动惊呆了,清楚他性子又直又倔,比起劝他罢手,倒不如帮忙来的实际,于是学着他的样子做了起来。 新坟的土质非常松软,即使不藉助工具也能轻易挖开。 虞扶尘觉着奇怪,望一眼风长欢,那人也是面色沉凝。 「师尊,不大对劲……」 「是啊,要是置办不起棺材还能理解,可这位……」 风长欢边说,边捧一把坑中的残土。 莫说没有棺材,连裹尸的草蓆也没有一张。 坟,是座空坟。 拍去手上的泥土,风长欢用干净的手背替虞扶尘擦着脸上的汗,无奈嘆息。 「其实他们,根本没有死。」 「可他们确实是没有生人气息的尸鬼,连身子都腐烂的不成样子,难道这个也能作假?」 「是因为魂灵出窍才会如此,人之所以死后尸身会腐化,就是因为没了一口生气,而生气就蕴含在三魂七魄之中。出窍的魂魄长期无法回归体内,没了生气支撑的身子就会腐朽,所以这些尸鬼被困在此处,既无法转世投胎,也无法魂归復生。」 「这……」 「你初到风月别院那日被灵体上身其实并不是鬼魂作怪,有些人天生意志与体质都异于常人,晚间睡觉都可能魂魄离体。为师之所以没有超度亡灵,做些驱邪赶鬼的法事,就是因为上了你身的灵体并非亡魂。」 虞扶尘听得云里雾里,当日又是稀里煳涂,不清楚细节,摸头道:「难不成让我唱了半个时辰《牡丹亭》的是活人??!」 「是陈姑娘。」 风长欢非常平静,全然不顾这番话让虞扶尘被口水呛个半死。 「她意念很强,足以撼动禁锢她的咒法,从本质上讲,她与明宫商的灵相属于一脉。我想她是为求救才迫使魂灵出窍,附在八字最轻的你身上。」 「可是她有话直说不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让我浓妆艷抹像只妖怪……」 第130页 简直是毁了一世清白!! 「或许有些话她不敢在外人面前明说,想将实情告知与我,又受鬼瞳压制,只能作罢。」 事情真相大白,虞扶尘却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觉着心头越加沉重。 「所以这些屿民并不是真的死了,可能还有救?」 风长欢垂眸又是一声长嘆:「我只怕情况比这更糟,找不到他们的身体,魂魄无法依存。你还记得微之提过的炼化人心的邪术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69章 尿床到五岁的勐男 明斯年幼时险些被修炼妖法邪术的异士所害, 抓去以稚子童心炼制不死丹药,这事虞扶尘是记得的。 别管明微之话里掺了多少水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虽然因为先前之事对那人存了些许偏见,却也不至于全盘否定他这个人。 风长欢道:「林子大了, 难保不会有贼鸟行恶。」 「师尊, 我的林子也大了,你想来看看我的巨鸟吗?」 「……」 一言不合就口吐虎狼之词,这是什么魔鬼徒弟?! 嘆一声「朽木不可雕也」,风长欢平定心绪又道: 「心脏乃是人身中枢, 炼化不同的人心会有不同效果,取百颗稚子童心可以长生不死, 那么美人之心就是修炼出一具好皮囊。可你看这些屿民, 年龄性别各不相同, 为师实在想不出炼化他们的理由。」 「或许方向是对的,的确有人为了一己私慾而不择手段,却不一定是想取心。师尊,我们手上没有线索, 凭空猜测很难得出结果, 再者身在幻境之中真假未定, 我们没必要追究到底吧?」 比起替枉死的屿民讨回公道,虞扶尘更在意的是如何脱身。 风长欢嘆了口气,颇没主意的捋了鬓髮别到耳后,一双沾着泥土的爪子撑着下巴, 方才的信心被他这话浇灭大半。 「唉,小止儿啊小止儿,师父还有许多没来得及教给你的东西呢。幻境可不是你印象中小打小闹的简单法术,灵力强大的修士可让时间重溯,更有甚者能将人困于其中,定格空间与时间,就像被封印了一般,一切都可照旧,却被困在其中无法挣脱。」 「你是想说,有人在屿民尚未殒命时施了法术,就像冰封一样,保护他们不受伤害,弊端是不得不画地为牢,只为有朝一日等来带他们脱离困境的人……就是我们?」 「是啊,所以我们不得不帮到底,再者……」 他指着幻境结界的裂痕,倍感惋惜:「施法布下幻境的人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维护他精心布下的局,他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人死如灯灭,余音戛然而止,不管生前灵力多么强大,只要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与斯人再无关联。 好比当年的风长欢,他是布置好身后的一切,包括将爱徒託付给佛宗,託付给虚云大师与玄难后才坦然走向死亡的。 虞扶尘很想克制自己不去多想,可他做不到。 越是看那人笑的坦然,他心中越是酸苦,像只没有安全感的野狼一样,笨拙而可爱的把手搭在了风长欢膝头。 「师尊,你这么说我反倒慌了。」 不是害怕被困死其中,而是…… 要是看不透他这点心思,当真枉为一世师徒。 风长欢想摸摸他的头,发现手上满是泥土,便在衣摆上蹭了蹭,弄干净了才抚着他墨色的长髮,温柔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放心吧,不是幻觉,我真的回来了。不怕,不怕了,摸摸毛儿,吓不着~~」 「……师尊,你又不正经了。」 「你不是就喜欢为师不正经嘛~」 「我要的是你在那种时候不正经,可不是现在……」 事情总归要解决,只在风长欢腿上赖了片刻,虞扶尘就被揪着耳朵,不情不愿起身随那人在幻境中漫无目的的走着。 「既是修炼邪门歪道,便要掌握天时地利与人和,小止儿,你说这岛上哪里的风水异于别处?」 小野狼这会儿满心都是方才脑子一热,与那人干的挖坟掘墓有损阴德的祸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祖坟……还得是最风光的那座。」 「……好一个鸠占鹊巢,在棺材板上搞事,雅兴倒是不错。」 眼看这块烂木头雕不成气候,风长欢居然一点也不着急,悠哉悠哉趴在他背上,惬意的哼起小曲儿,快活的很。 「就往岛上的神庙去吧,徒弟弟~」 被他这么一叫,虞扶尘又回忆起被老鬼支配的恐惧,打了个冷战,起了满背的鸡皮疙瘩。 ……这人绝对没什么好事。 「饿了,要吃鱼鱼~」 「师尊,你被猫精附体了还是得了猫病……鸟不拉屎的海岛,四处毒瘴瀰漫,你要是想吃毒水腌鱼,倒不如尝尝清水煮毒蝎和火烤蛇肉的滋味。」 「你可真下得去手……嘤……」 「……这也用得着装哭?!」 风长欢:「??!!」 两人发现事情不对头,茫然对视一眼,虞扶尘才意识到他自言自语了大半天,那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对待傻子…… 依稀传来的嘤啼让虞扶尘头皮发麻,手一哆嗦,差点松手摔了风长欢。 「师尊,不、不是你……?」 「为师觉着还是说是会让你安心一点,但是……真不是。」 第131页 孤屿上的孤魂野鬼,或者说是魂魄离开躯体的尸鬼由于畏惧明光,都悄没声息躲得不见踪影,这声鬼哭格外刺耳,而且中气十足,说明他们将要面对的对手非同一般。 见虞扶尘腿软的走不动路,风长欢也不好勉强他,可惜了自个儿这徒弟,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灵力功夫也不落于人下,就是怕鬼这么个毛病从小到大都没能改掉。 风长欢觉着要是说出他小时候太过顽皮,自己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了终于想出个扮鬼唬人的么蛾子,一时下手没了轻重,吓得他一直尿床到五岁的这件事,一定会令他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沉睡十年,心智尚停留在死时,与此刻虞扶尘的年纪相差不多,也会有顽劣的心性,总会想调戏那人一番。 越是看自家徒弟害怕,就越是想推他一把。 「哎,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实在害怕的话,就跟在为师身……」 不等他说完,虞扶尘已经非常自觉放下了他,顺带着一步窜到他身后,动作比兔子还快。 本以为纯阳灵体却八字奇轻的属性已经够惊人的了,没想到如今个子比他还高的徒弟居然还会躲在他背后瑟瑟发抖,这反差…… 啧~妙啊!! 「小止儿莫怕,看为师的。」 风长欢闭目念一句法咒,往前一指,遮蔽眼前的迷雾就此散开,一座破败的荒庙立现眼前。 他挑眉笑笑,很是神气:「瞧见了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为师就算灵力不在,对付几个冤魂厉鬼还是绰绰有余。」 虞扶尘心道:有你这么说自己的么…… 「师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那一套已经过时了,再者,你是佛门中人啊……」 那人语重心长:「这你就不懂了吧,佛门清规的五戒是什么?」 「杀生,偷盗,邪淫,妄语,还有饮酒。」 「别的暂且不提,为师犯了哪项戒律,你是再清楚不过,被迫化尽一身佛缘非我所愿,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话说回来,佛道不分家,改天和佛宗与凌雪宫凑上一桌麻将,这恩怨不就了结了?」 「……」 歪理邪说,果然还是自家师尊在行! 胡言乱语忽悠完徒弟,许是于心有愧,风长欢暗自忏悔,转而面向荒庙,辨认着匾额上的字迹。 「良女庙?师尊,这好像是个贞节牌坊,我们两个大男人进去是不是不大好?」 「……那写的分明是『娘娘庙』,莫要欺为师眼神不好,认字不要只看偏旁!!」 风长欢跺脚甩去悄悄爬上他膝盖的毒蝎,凝结血脉中的寒气,凭空抽出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剑。 这是他先前善使的寒刃,也是外人给他定罪为案犯的兇器。 虞扶尘对此怀有芥蒂,何况那时明斯年用以伤他的也是剑式神武,故而在那人生出防备之心时,他便反握住风长欢的手,学着他从前干扰自己灵流的模样,让他被迫收回武器。 后者愕然。 「说过了,以后我来护你,灵力都没了,不准你逞强。」 强势的语气,霸道的做法。 不得不说,这一刻风长欢生出了些许少女青涩的心思,老脸一红,垂下头,没有缩回被拉住的手。 还低低答了声:「好……」 虞扶尘也没多想,由着心中保护那人的执念,惧意退去七分,望着面前的残垣断壁,表现的非常平静,缓步拉着人上前,推开庙门。 破败的木门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哀嚎,与耳畔逐渐清晰的嘤啼相唿应,虞扶尘终于发现端倪,这惨怖的声音竟是婴儿啼哭? 未死的屿民化作的尸鬼在此逗留十年之久,若说有活婴尚存,他是不信的,这东西……一定是妖魔。 这样想着,身体又不由自主将风长欢护的更紧了些。 踏入庙门后,虞扶尘发现地面的灰土上残留着浅淡痕迹,两道辙印并行存在,勾勒出的走向也耐人寻味。 「是婴儿爬行的痕迹,行止,要小心了。」 说话的同时,碎冰枪已现寒光。 似是为方才的失态找回些许颜面,小野狼朝师尊一笑,意味深长。 「师尊,我善使刀,这个用的还不大顺手,所以……」 「所以?」 「能不能劳烦师尊教我玩枪呢……」 作者有话要说:擦枪走火,坟头开干!!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今天圣诞节有双更哦~顺便我的文案被屏蔽了……相安无事三个月,这是为啥?? 第70章 劳烦师尊教我玩枪 「月儿明, 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 叫铮铮,好似那琴弦声……」 风声萧索, 残叶飘摇, 吟吟鬼音唱的人心尖发颤,头皮发麻。 「师尊,鬼婴会唱摇篮曲哄自己睡觉吗……」 「傻徒儿,那怎么可能……」 看着虞扶尘瞬间认怂, 手里还提着□□表情扭曲,风长欢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不然他会忍不住说出在那人身后, 离地三尺还飘着只没腿没脚的红衣女鬼。 风长欢与女鬼对视着, 用眼神无声威胁着她不可对自家徒弟下手, 虞扶尘一头雾水的见他挤眉弄眼,越发觉着奇怪。 「师尊,你被鬼上身了吗?」 回头望去,勐然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披头散髮张着血盆大口, 虞扶尘吓得当场哀叫一声退了几步远。 第132页 没想到下一刻, 红衣女鬼竟飞出一掌,毫不留情打在他胸口,硬是把堂堂七尺男儿打了个趔趄。 「行止!」 风长欢想制止,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见这场面,便知自己没法插手了。 而虞扶尘愣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已同女鬼一併升到了三尺之高,被迫处在同一境地。 反观那人眼中溢着担忧,怀里还……抱着自己?? 虞扶尘看了看自己,身体透明而无力,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一阵风都能把他吹的站不稳。 「师尊!我这是怎么了?!」 「她不要你的身子,她要你的魂……许是想把你强抢为压寨夫人。」 风长欢说得轻松,其实自己也没了主意。 毕竟他灵力不存是事实,面对这样一个游荡世间多年,又害人无数,几近炼出真身的厉鬼也是无计可施,只能靠一张嘴力挽狂澜。 「姑娘,我们与你无冤无仇,误入贵地只想探明屿民遇害之事,冒犯了姑娘还请赎罪,我这做师父的给姑娘赔个不是。」 见他开口,女鬼有了扭捏之态,背过身去理了凌乱的头髮,把脸收拾的干净了些,才凑到他身前含羞道: 「都说名师出高徒,有这样英气逼人的徒弟,师父果真也是风度翩翩,小女子不才,不知先生愿不愿意……让他成为我们的徒弟?」 此话一出,师徒二人都是一愣。 一个是没反应过来话中的意味,另一个却是惊异于自己非阴非阳的相貌竟能引得女子倾心。 毕竟在此之前,敢亲近他的人只有狼崽子一个,他几乎认定世上只会有那人对他真心相待,面对没来由的好意显得无所适从。 「我……这……不好吧。」 「怎会不好?先生也是穿了红衣才到这儿来,一定是愿与奴家成亲。奴家孤苦无依,还有个没足月的儿子要带,若能得先生爱护,真是三生有幸……」 「……我现在脱还来得及吗?」 女鬼嗔笑一声:「先生真是猴急,待行了合卺之礼后再入洞房也不迟呀~~」 虞扶尘终于听不下去了,眼看推不走女鬼,也拉不来师尊,只好探着脑袋挤在两人之间,阴阳怪气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觊觎我师尊,也不照照镜子?」 被他一激,女鬼恼羞成怒,伸出利爪欲图刺穿他的肩背,被虞扶尘巧妙避开,又故意卖了个破绽束手就擒,演技很是浮夸的在女鬼的桎梏下喊道:「哇!救命啊!师尊,我好害怕啊!!」 女鬼更进一步威胁,笑的森然可怖:「先生要是不应,您徒儿的命可就归奴家了,反正奴家已吸食足够的血气,很快就能恢復肉身,可他却是要魂飞魄散,您还是考虑清楚……」 风长欢勉为其难的勾了勾唇角,稍稍衡量一番,又对红衣女鬼道:「你也该考虑清楚才是。」 女鬼一怔,待察觉到异样时已被破了鬼招,被飞来一拳打的直飞出去好远。如果有实体的话,定是摔在残垣之中满地找牙。 风长欢觉着自己这师父做的有些失败,把徒弟寄养在佛宗十年,竟活成了个不知怜香惜玉的榆木脑袋,就算对方是个有所图谋的鬼,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份儿上…… 「你……怎么可能?你已经没有实体也没有灵力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鬼为至阴,而我是纯阳,本就相剋,你还妄想以我威胁师尊,若不是他明知我不会着道,恐怕真要被你玩弄了。」 许是发现鬼魂并没有想像里来的可怕,虞扶尘煞有介事拍拍手上的灰,转而去到风长欢身边,仰面朝天往后一躺,下一刻那人怀里的身子抽动一下便醒了过来。 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师尊,合卺是什么,我也想洞房。」 风长欢白他一眼:「……乖,你还是睡着吧。」 尝到两人的厉害,女鬼知道对方不是好惹的主儿,悄没声息爬到角落里,试图与残景融为一体,可惜没能如愿,被虞扶尘提着后领丢到风长欢面前时,笑容明显多了几分谄媚。 「求、求先生放奴家一马吧……以后再也不敢行恶,再也不敢强抢民男了,一定改邪归正,好好做鬼。」 「先别急着忏悔,老实交代屿民遇害是否与你有关。」 这鬼有了姑娘家胆小怕事的姿态,缩着肩膀往后退了退,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 「是……」 「可是你所为?」 「是……」 「为何要做这种伤人而不利己的事,可有回寰之法?」 「不敢欺瞒先生,奴家死去将近二十年了,是最早迁来孤屿长住的凡民,也是从前东南沿海的百越流民后裔,为躲避九阴追杀不得已而到此,那时人们只为生存,从未心生邪念,可过了几年后,情况却大不相同……」 说着说着,她突然放声大哭,鬼音甚是刺耳,令人难忍。 「虽是一脉相承,但有人生出歹心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奴家那时还没出阁,就被邻家大哥……他杀害奴家双亲,伪装现场嫁祸给奴家,又将奴家囚于地窖日夜折磨。后来奴家有了身孕,本想一死了之,却因这孩子得了救赎,想着忍辱负重,将他拉扯大也好,至少是我余生的寄託……」 之后的故事非常悲伤,罪魁祸首不愿负责,欲除之而后快,她一介弱女子逃入荒废的娘娘庙苟且偷生,只敢在夜里出门觅食,白天则躲在暗处,唯恐被人发现踪迹。 第133页 数月之后,她诞下一子,由于身子太过虚弱,无法在闻讯赶来的屿民面前护住爱子,更无法洗清当年莫须有的罪名,最终被送上刑架,背负恶女之名受烈火焚烧含冤而死。 事情到此,她心中还有残存的温柔与善念,独属于降世不久的孩子。 在死前最后一刻,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不住哀求:「他是无辜的……我的孩子的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良家女子死不瞑目。 她的孤魂在头七游走世间,踏遍孤屿每一寸土地,找寻着世上最后与她有所关联的亲人。 「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还没有幸睁眼看看娘亲……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睡在海边的沙滩,脸蛋胖嘟嘟的,可爱极了……可是他死了!他被骂作恶女之子,被屿民丢到海中活活溺死,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哭声戛然而止!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我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女鬼再次发狂,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长发凌乱。 她用铁青色的手拉着风长欢的衣角,哭嚎着,哀求着,询问着。 「先生,我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有罪之人,为什么我的孩子要受这种苦难,是我做错了吗?」 风长欢垂眸不言,她又抓着虞扶尘的袖口,急于得知罪因所在。 因她悲惨的经歷沉默许久,虞扶尘嘆了口气,望向风长欢伤感的侧颜。 「你和你的孩子都是无辜的,怎会有罪?非要说你做错了什么,便是不该对人性存有奢望,将苦难延续给你的孩子。」 风长欢知道他对过去存有遗憾,从前时常怨天尤人,后悔母亲不该生了他又撒手不管,没想到时至今日,这还是他的心结…… 「但是母性本无错,我想你的孩子也该幸运有你这样的好母亲。」 虞扶尘笑笑,俯身望着女鬼可怖的面容,眼中尽是温柔。 他从未尝过母爱的滋味,只知世上真心待他的仅有一人,见了此情此景,对过往的遗憾与不解总算消弭,劝人释然的同时,也是释然了自己。 「你拼尽一切的爱他,保护他,是他生而为人的荣幸,其实你本不必执着这一世的仇怨,来世还有大好人生,只要你们母子缘分未尽,就算身处陌路也一定会重逢,一定……」 「行止……」 风长欢痴痴唤他一声,不知怎么,在与他相望时别开目光。 其实他的遗憾,又何尝不是自己的…… 为给他一个完整的人生,自己当爹又当娘,费尽心思一手拉扯他长大,如今开花结果,欣慰之下有种难掩的酸楚。 「师尊?」 「没什么,就是想起一把屎一把尿餵大你的那段日子了……」 「……你是认真的吗?」 怎么感觉这话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等下还要更新圣诞节的现代彩蛋,预告一下下!!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71章 圣诞小彩蛋 明斯年压着酒吧的喧嚷, 高声对电话另一头的人喊道:「师尊啊!今天是圣诞节,你要小心狗师兄扮成麋鹿诱惑你上床啊……」 风长欢在听得模模煳煳, 嘴里还含着根棒棒糖:「嗯?生蛋, 小止儿,迷路??」 明斯年:「对对对, 师尊千万别上当啊, 徒儿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等等,我看到步音楼那厮了,这个畜-生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今儿个如果闹出人命还请师尊帮我兜着,先谢过师尊了拜拜!!」 随之而来的是电话挂断的忙音。 风长欢嘬着草莓味的棒棒糖嗯嗯啊啊的应着, 心道现在年轻人玩的就是刺激,啧啧~ 「可是生蛋是怎么回事, 小止儿又是迷路到哪儿去了?」 老年人摆弄手机半天也没找出那人的联繫方式, 索性一摆手, 到冰箱里摸了两颗圆润光滑的鸡蛋,塞进衣服忍着冰冰凉的触感,发着怪声倒进了被窝。 这边虞扶尘繫着师尊才打好两天的围巾,暗自感嘆那人灵修天赋异禀, 手艺却是不敢恭维, 忍着路人的闲言碎语回到住处。 这会儿他手里捧着红绿配色的礼盒, 肩上还扛了棵装饰好的矮松,突然有些纠结该如何出场,被那人见了一定会用老掉牙的审美奚落他红配绿一台戏吧…… 「……算了,管他的!敢有意见就操的他张不开嘴!!」 熟练地掏出钥匙开门, 见屋内一片漆黑,虞扶尘倒是意外,很怕那人又被岁尘月拐去全聚德吃鸭,忙唤了声:「师尊?师尊你在吗?」 熟睡的人并没有发出回应,倒是被突然点亮的灯光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发出猫儿般的嘤咛,还没清醒,就被带着一身寒气的人吻在了额头。 「你好凉……」 「是啊师尊,今年圣诞格外的冷,好在有你送我的围巾御寒,不然怕是要被冻病了去。」 风长欢拉着他一双被冻红了的爪子勾到被窝里暖着,顺势夹在两腿之间,笑问:「暖和点了吗?」 虞扶尘摸着了两颗又圆又硬的物事,哭笑不得:「暖了暖了,师尊你又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才把鸡蛋揣在□□里,突然想做母鸡??」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还不是微之说你要生蛋,还迷了路,为师这是要帮你早点孵出小鸡来啊。」 「那……还真是辛苦师尊了。」 第134页 耗费一番力气,虞扶尘才与那人说明了圣诞节的来歷,那人睡得迷迷煳煳,翻了个身骑在被子上看着在房间里忙活着立起圣诞树的狼崽儿,不满道:「一个外国佬的生日也值得纪念……我可是连自己什么时候出生都不知道。」 「怎会?师尊与我一日同生,重生也是生啊。」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白白帮你孵了几个小时的蛋,我就没有什么好处?」 见那人眼底星光闪烁,明显是在期待什么,虞扶尘哪儿忍心要他一人独守空床,扑上去便要把人拆吃入腹了,忽而想起被遗忘在玄关的礼盒,不情不愿挪开身子,放弃了这会儿的温存。 风长欢这厢在床上气得翻滚,整张被子都裹在身上誓要让狼崽子睡一宿地板,气得连床尾勾爪讨好他的猫儿白子也一脚踢了下去,就见虞扶尘端着蛋糕近前,不由分说就是一勺香甜的奶油塞进他嘴里,让他释然了满心不满。 还「哼唧」一声…… 「师尊,你最爱甜食了,之前一直闷在家里没机会出门,就没尝过这些美味,今日让你饱饱口福可好?」 「哼,这点小东西……可是讨好不了为师的……」 分明吃的嘴角沾满奶油,两颊还塞得鼓鼓,就是不肯承认的嘴硬。 虞扶尘指尖擦去他嘴角的甜腻,十分自然的送进口里,被这美味吸引,顺势吻上他的唇索取更多。 「你应该……不止是想给我这个吧。」 「那是自然,师尊啊,亲手来拆拆我送你的礼物吧。」 看到那红绿配色的礼盒之后,风长欢果不其然嘲笑了他的审美,引得虞扶尘无奈又好笑。 「这么丑的盒子会装着什么好东西……我康康,杜某斯套装……凸点大颗粒螺纹狼牙款家庭套装?360+5,关爱你每一天的夜生活???」 好,很好,非常好。 风长欢气的一把推开不知好歹凑上前的狼崽子,拎着礼盒毫不留情打在那人头上,引来一声惨叫。 「你这不知羞耻的逆徒,变着法儿的戏弄为师,搞出一个生蛋节就是为骗我上床,这次又打算用多久,三个月?一个月?还是半个月??滚啊你!滚出去跪着抄经!!!」 虞扶尘死皮赖脸像块狗皮膏药粘了上去,嬉皮笑脸讨人开心:「不嘛师尊,这次没用过,尝试一下好不啦~~」 「你!!」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 深夜,面对挥汗如雨,低吟连连的师尊,狼崽子抱紧那人的背,终于吐出了今日的虎狼之词: 「师尊,蛋是生不成了,我在你里面迷了路,可得多绕一会儿才能出来呢~~」 「嗯……」 月落云间,满室春光。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小可爱圣诞快乐!! 第72章 没有白疼你啊…… 「我没有资格评断善恶, 更没有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我心疼你的遭遇, 深知世道待你不公, 不会居高临下劝你放下罪念与恨意,逼你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只是在我的立场, 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几百条人命烟消云散。」 风长欢心中天人交战, 在大义与私情间难以取捨。 人们常说因小失大,可这世上,又有谁的性命轻如鸿毛?他怎能要求被污衊至死又经歷丧子之痛的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 「是我就随她开心,放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师尊何苦为了别人折磨自己?」 「同样是人命,我都捨不得。行止, 你要记住, 我不是什么圣人君子, 只遵照自己的准则行事,唯有你是个例外,能让我摒弃底线,除此之外, 性命也是可以置之度外的。」 虞扶尘默然。 的确, 这个人的护雏心思实在太过强烈, 哪怕明知自己是错,也会在人前维护自己,就算违心,也是甘愿。 但让他抉择此事, 他不会似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口上深明大义,却无视受难者的痛苦,进而站在大多数人一方,美其名曰:「及时止损」。 他的心肠太软,会将对方遭受的痛楚加于己身而进退两难。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只有虞扶尘清楚,那是独属于他的温柔。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些人命悬在一线,我不能视若无睹,恩怨暂且不提,你为何要暂拘他们的魂魄,又是从何得知这个方法?」 女鬼收敛了哭声,抹着本就吓人的脸,梨花带雨扫去几分阴翳,能看出生前的确有几分姿色。 「是仙女娘娘。我出逃后不敢露面,就藏在娘娘庙里,后来生下孩子,婴儿彻夜啼哭,引来屿民注意才……我死后因怨念积压心中而成了厉鬼,在娘娘庙徘徊许多年,有一天仙女娘娘显灵,说我含冤而死打动了鬼王,鬼王念在我生前行善积德,愿给我一次復生的机会。」 「代价就是屿民的魂灵?」 「是……我心中虽有怨气,却不至于迁怒其他屿民,是仙女娘娘告诉我罪人之子亦是罪人,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死去多年的我哪里还在意活不活着?我求仙女娘娘让我的儿子回来,娘娘说只有以命换命的法子能用,唯有我自己的性命还在,才能救我儿……」 这等妖术被列为禁术,曾将其炼至顶峰的风长欢再清楚不过,然而面对女鬼的哭诉,他还是脱口而出:「荒唐!她根本是要借你之手害死这些屿民啊!!」 第135页 虞扶尘起了疑心,便趁女鬼诉苦时深入查探,回来时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泥人。 泥人捏的非常精緻,虔诚的神情惟妙惟肖,跪俯的姿态栩栩如生,一看就是有人刻意准备。 「师尊,你看这个……」他吹了吹泥人身上的积灰,显露出额头处殷红一点,甚是醒目。「眉间这个红点,是硃砂痣吗?」 「是心尖血……人生有七窍百脉,命断而气绝,血流也会随之停滞,唯有在人生前取的心尖血不会发黑,不会凝结。用自身心头之血禁锢本体,好阴毒的恶法!」 「就是以这种方法强行让屿民的魂魄离体,进而成为半死不活的尸鬼?连他们都误以为自己死了,魂魄也被封印在泥人中,真的能恢復原状吗?」 这才是最让风长欢着急的。 他眉头紧锁,吓得脸色煞白,虞扶尘也跟着着急,忙问好不容易止住啼哭的女鬼: 「那仙女娘娘又是什么人?方才我见庙里供奉的神像残破不堪,在此之前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断了香火,为何屿民会停止对她的供奉?」 「我……我也不知,只听爹娘说过早些时候还有屿民出海打渔维持生计,在孤屿上修建娘娘庙请来妈祖菩萨。后来起了大风,吹了整整半月,出海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屿民一怒之下捣毁娘娘庙,就在要剷平这里时,屿上又开始离奇死人,所以……」 因为没能得偿所愿,人们对神祇失去敬意,又因突如其来的惩罚而心生敬畏,停止不恭行为的同时也彻底失信于神祇。 或许这便是孤屿受惩的原因。 说到这个地步,风长欢还是心有疑惑,拉着虞扶尘的手艰难站起,在后者搀扶下一瘸一拐朝四壁漏风的娘娘庙走去。 他对接下来的场面做了充分准备,还是在看到满地整整齐齐摆放着点了心尖血的泥人后大吃一惊。 这些泥人以朝拜之姿安置在破损的神像四周,看起来就像是这位不甘受到冷落的「仙女娘娘」为一雪前耻而做了这齣大戏。 而在看到神像姿态优美的拈着兰花指,单脚着地跃出飞天姿态,羽衣飘飞,薄衫颇有几分曹衣出水的韵味时,风长欢已瞭然一切。 「是姑射天女,那个被九重天放逐的堕落妖女,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师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曾被斥为妖人啊。」 虞扶尘打趣一句,风长欢瞪他一眼,不细说从前,只将妖女之事娓娓道来: 「姑射天女是姑射山上美貌非常的掌雪之神,受万民敬仰,更被众仙爱慕,连帝天遥也曾对她动心,深信于她。」 「这样说来,也许就是她受九重天致使,降灾厄诅咒了屿民?」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她恃宠而骄,不懂进退之法,败坏众仙的好感,更牵扯九幽花海酿成大错,帝天遥忍无可忍,狠心褫夺封号将她贬为放逐者,没想到……」 没想到,竟会在孤屿惹下乱子,这位天女的恶咒也并没有因为她的堕落而失效。 虞扶尘对九重天的了解不比风长欢,听得一知半解,对帝君与天女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只知情况不大乐观。 「她一定另有目的,师尊不会放任屿民的性命被残害,我也有鲛皇的委託在身,为早日离开这里,我们只有设法打动外面那位姑娘。」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朝外看去,见那女鬼抱着破布裹成的襁褓,柔声哄着怀里啼哭不已的鬼婴,原本措好的词也抛之脑后。 「师尊,开不了口啊……」 世道待她不公,害她枉死,更牵扯无辜婴儿,劝她放下仇怨无疑是昧着良心在伤口上撒盐。 许是风长欢也没了主意,又或是他想看看自己的徒儿究竟成长到何种地步,居然推人到门外,一抬下巴指着女鬼:「去吧,让为师看看你的舌头好不好用。」 「师尊,你为什么不亲自试?」 「……」 那人体虚,长期与鬼魂共处会加速衰弱,虞扶尘是不愿他铤而走险的,因此就算并不擅长对待女子和鬼灵,也得紧绷着上前。 「那个……姑娘?夫人?小姐姐??」 女鬼:「??」 说是礼貌的笑笑,其实根本是有求于人的讨好,风长欢在一旁看得偷笑,越是看那只狼崽子束手无策,他就越是开心。 为放低姿态显出亲近,虞扶尘特意蹲下身子,摆出一副语重心长,深有体会的德行: 「我知道姑娘你良心未泯,一心善待他人,本是不愿迁怒于害了你的屿民后代的。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又是衔恨而死,我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劝你放下仇怨,不过……你且听我说明来意可好?」 女鬼不似最初那般疏远虞扶尘,许是他的话唤醒了心中残存的善念,她低头看一眼正在熟睡中的鬼婴,轻轻嘆了口气,把小被子掖紧了些。 「你是来救他们的,我知道。」 「可以这么说,但是并不全对,我与屿民素昧平生,没有非帮忙不可的理由,我真正要救的人是一名女子,更准确的说,是一位母亲。」 提及母亲,爱子之心引起女鬼的共鸣,立刻凑近了些。 「我与师尊远道去往苦海正是为救她,她受恶咒折磨胎死腹中,以强大意志与仅存理智向人求救,我师尊的心又善又软,无法视而不见。但潮生鲛皇提出的要求是探望屿民,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我若是空手而归,那位姑娘与她腹中的孩子就真的没救了。」 第136页 唯恐被误解,他又补充了半句:「我不会强求你帮忙的,知道这很强人所难,我也很难说出口,不过……」 「小仙长,这个世上,真的有来生,真的有转世轮迴吗?」 女鬼语气的悲伤令虞扶尘心里不是滋味。 「有的。」 他轻轻答道。 「有个人,我不小心弄丢了他,万幸在千帆过尽后,他仍在原处等我。姑娘,一世情意不是白得,你们缘分未尽,来生定会再续前缘,比起无谓延续这一世苦难,何不迈步向前?相信你也不忍幼子背负这样沉重的过往,永远停步不前,永远长不大吧……」 听他此言,女鬼与怀中婴儿对视。 双眼已不復先前的沉沉死气,母子二人相视,又哭又笑,看得人心中百味杂陈。 风长欢注视这一切,忽而觉得冰冷多年的指尖有了一丝暖意。 是由心而发,足以消融寒冰的炙热。 「万幸,这一世情义不是白得,没有白疼你啊……」 「小仙长,我愿如你所说往生轮迴,你可以……送我们一程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之前疯狂被和谐文案,所以连文名也一起改了……《洗白师尊的一万种姿势》,快来猜猜都是哪种姿势!! 第73章 替他寻回爱人 「眉间光明, 照于东方。万八千土,皆如金色。上至有顶, 铸世界中。五道众生, 善善业缘。受报好丑,于此悉见。 」 「诸法寂灭相, 不可以言宣。是法不可示, 言辞相寂灭。深达罪福相,遍照于十方……」 风长欢笑了笑,望向即将进入轮迴的母子二人,紧绷的情绪释然。 看来他真的小瞧了自己的徒弟, 早在他眼不能及,耳不能闻的日子里, 那人已经蜕变成自己想也不敢想的模样, 如今在他面前毫无保留, 倒真有几□□为长者的欣慰。 「小仙长,求您先送走我的孩子吧,我想多陪他一会,一会就好。」 虞扶尘点头, 看着女鬼将鬼婴抱至身前, 盘膝而坐, 双掌合十于胸前,当真闭眸念起了往生咒。 能否超度众生不在佛法高深,而在佛心虔诚。 见虞扶尘静心而念,身上金色纹刻越加耀眼, 风长欢便知他佛缘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暗喜的同时也生出不安,如此大的动静……会惊动罪魁祸首也说不定。 避免节外生枝,风长欢主动为他护法,正要助聚精会神助虞扶尘一臂之力时,便听女鬼开口:「仙长,我儿这一世还没来得及得名,能否求仙长赐名,来世我再遇见他,也好谨记这辈子的缘分。」 风长欢沉吟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你既有心,便为他取名守心吧,愿你们来世安好。」 话甫落,鬼婴周身散发明光,死气一扫而空,最后入耳的笑声很是讨喜。 女鬼喜极而泣,在爱子消散眼前后,跪地拜谢师徒二人。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多谢你们带我儿脱离苦海,多谢……」 「谢的是不是太早了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虞扶尘一怔,刚要抬眼就被风长欢按住肩头,后者低声提醒:「不可为外界之事分心,专心超度,其他的交给我。」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且不能被打断,否则不只是亡魂烟消云散,更可能反噬超度者。 风长欢没有告诉虞扶尘此刻面对的是什么,踏着沉重的步伐朝不速之客走去。 来者穿着暗色衣袍,兜帽压的很紧,看不清面貌,只留一双艷红的唇在外,与煞白脸色相配甚是骇人。 「姑射天女,你究竟有何目的……」 「哟,老娘还当是谁,原来是你法华君,当年风华绝代名动天下,却被辣手摧残的一枝娇花~哈哈哈哈哈……」 丧心病狂的变态笑声听得风长欢心惊,她口中所吐之言又让人胆寒。 「天女,不论如何,这位姑娘和她的孩子都是无辜的,不该被捲入你与孤屿的恩怨。如果你仅仅是因为失去敬畏和供奉而恼羞成怒,我可以说服屿民重拾信仰,只要你大发善心,解去他们的诅咒……」 「谁稀罕!!法华君,老娘才不稀罕!当年老娘在天界可是连帝天遥都要礼让三分,这群蝼蚁的信奉又算的了什么?谁稀罕!老娘不过是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无知付出代价罢了,又有何错?」 眼看有理说不通,风长欢不愿再费口舌,扬手抽出寒刃,向穿的严严实实的姑射天女招唿而去。 可他疏忽了身体的异状,忘了方才他指尖恢復的温度,以至于失去寒毒作用的寒刃才刚脱手已有融化迹象,只剩一摊冷水泼在姑射天女脸上。 气氛瞬间尴尬。 先动手的风长欢自知不占理,但这个时候道歉未免太没面子,纠结着颜面和身段到底哪个更重要的当前,就被恼羞成怒的姑射天女飞起一掌横空打飞出去。 他灵力散失,仅剩的寒刃也是由体内寒毒淬成,而非神武,连最后的护身法宝都溃于一时,从前用来护住心脉的坚冰更是被一掌击碎。 风长欢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强力打的向后摔去,硬是撞在娘娘庙的墙壁上,震落四周的废墟。 「在老娘的地盘拆迁,你好大的胆子。」 听到动静不对,虞扶尘哪儿还顾得上自己,勐一睁眼受咒法反噬,当即胸中一痛吐出大口鲜血,超度女鬼的法事不得不中止。 第137页 姑射天女只发一招便重伤二人,更是信心大增,上前揪着女鬼的长髮,在悽厉鬼号中笑的癫狂。 「法华君啊法华君,昔日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你,也会沦落到今天?同是被九重天重罚驱逐的同路人,你又何必自诩清高?与老娘一同反了帝天遥岂不快哉?」 虞扶尘无心修復伤势,更无心多看那妖婆一眼,爬起来便从碎石块中捞出了被无情打晕的那人,擦拭着他脸上的灰土与血痕。 风长欢额上磕了一道伤口,好在并无大碍,很快便甦醒,疼的直哼哼。 「疼疼疼……完了完了……」 「师尊,你伤到发间了,要处理伤口的话得剃光周围的头髮,你这个年纪可能已经长不出头髮了,会变成斑秃的。」 虞扶尘一本正经的捉弄他,谁料那人竟真的上了当,「哇」的一声差点儿哭出来,怕是连疼也忘了,坐在地上直跺脚,哭着不要落髮。 「最近总能看到梳齿上挂着头髮,为师是不是真的要秃了,快快快,小止儿快帮师父看看有没有脱髮,要是真的秃了……就不活了呜……」 虞扶尘:「……」 女鬼:「……」 姑射天女:「……」 不过自家师父让人欺负了,虞扶尘定是咽不下这口气,安置好因为害怕秃头而哭唧唧的风长欢以后,甩出鸾刀直面姑射天女。 其实在凌雪宫一战以后,他使用神武的目的就很明显,如果说碎冰枪是为护身,那么鸾刀就是为了杀戮。 与造了许多杀业的天女相对,他竟然没有半点惧意,是该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小子,你胆子不小,在老娘的地界也敢比老娘先动手,法华君是第一个,你就是第二个。」 「别在这儿逼逼赖赖,要么把那姑娘还来,你滚,要么就被打到把她还来,再滚。」 「……小子,口气也不小,你倒是来试……」 话音未落,姑射天女就见鸾刀飞掠,来不及躲闪竟被斩下兜帽,被迫露出容貌。 虞扶尘手下留情,只用了两成力道并未取她性命,否则此刻的姑射天女已是人头落地。 可他也没有想到堕落后的天女不復昔日身姿,体态臃肿许多,浓妆艷抹,满脸横肉,只见到她的第一眼,虞扶尘就莫名想起扬州醉月楼的钟馗姑娘…… 「师尊……九重天的审美就是这样??」 风长欢不知从哪儿翻出面铜镜来,对着自个儿的脑袋左照右照,哪有心思看个被放逐的天女沦落到何种境地,一边「嗯嗯啊啊」的应着,一边注视着镜中自己飘飞的白毛,喃喃自语: 「啧,老了啊……这一头白髮不太适合我,得想办法染黑了才是……」 这边虞扶尘与姑射天女相对,没了继续打斗的心思,摆手作罢。 「算了,赢了你也不光彩,不如来谈谈条件如何?」 姑射天女满心疑惑,没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分明是在可怜她不復昔日风华后发福的落魄,念在从前的情意也不隐瞒,伸出胡萝蔔一样粗的手指了指风长欢: 「让他娶我,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杀了你也能一笔勾销,觊觎我师尊,你还不够格。」 眼看虞扶尘又要出手,姑射天女急忙落下屏障,手中还扼着女鬼的天灵盖横在身前,摆明是在威胁。 「你若再往前一步,老娘就打得她魂飞魄散!」 僵持之际,孤芳自赏的风长欢有了反应,一瘸一拐的悠哉上前,轻车熟路跳到徒弟背上,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望着天女。 「你想嫁的人不是我,恐怕,是苦海之境的鲛皇千宫问阙吧。」 「你……怎会知道?」 「潮生族曾受屿民恩惠,结草衔环知恩报德,孤屿有难,他绝不会坐视不理。而他与你都是被九重天放逐,甚至是赶尽杀绝的罪人,在同病相怜的共处下,你就算对他生出情愫也不让人意外。」 姑射天女沉默不语,虞扶尘倒是顺势编了一出恩怨情仇交织的大戏。 「你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怎知鲛皇是个贞洁烈男,宁死不屈,所以挟持屿民想逼鲛皇就范。而鲛皇又在走投无路时找到了我们……」 「不是!!」 天女一声怒吼,震得天地抖三抖,虞扶尘只好闭了嘴,听她和盘托出。 「当年千宫问阙被帝天遥重伤,已是濒死之身,是我替他续了十年的命坚持至今,这幻境的结界就是他一手布置,可他灵力渐微很难维持,甚至无法孤身离开海龙宫,我是不愿这上百屿民成了他的拖累才……」 见风长欢将信将疑,虞扶尘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师尊,我见到鲛皇时他的确有伤在身,而且灵力非常稀薄,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所以天女借厉鬼之手封印屿民的魂魄,是想替千宫问阙了结夙愿?」 「确切的说,我是想替他寻回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真正掉头髮的人是我才对,髮际线肉眼可见的后退…… 接下来三章将开启第一条支线cp的剧情,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马上新年到了,日更的同时也会给大家准备红包福利,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74章 支线1 行行重行行 「孤屿对潮生族的恩情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那时千宫问阙修为才过二百年, 同所有潮生鲛人一样对凡人充满好奇,或是在东海医宗帮忙诊病疗伤, 或是云游四海独自为乐。 第138页 年轻的皇子时常在桃源与苦海间穿梭, 会将风浪中迷途的船只带回孤屿,做了许多善事。 他只将这视为人生必不可少的歷练, 不解其中意义。 与那人缘分的伊始是在一场风暴后。 那是前所未有狂风暴雨, 电闪雷鸣。 鲛人会因为惧怕雷霆而潜入深海,千宫问阙本该回到海龙宫躲避天劫,却在漂泊途中见到迷航的渔船在风雨中孤立无援。 千宫问阙不忍屿民葬身海底,指引船只回到孤屿后不久, 就在回程时被天雷击中。 身体麻木而无力,赖以生存的无边海域也成了威胁性命的危险之地, 千宫问阙意识不清, 只能随波逐流。 待得神识逐渐清晰, 他动了动手指,疲惫的甚至睁不开眼,喉咙火辣辣痛着,鼻息间萦绕一股焦煳的恶臭。 「看吶, 快看!是人鱼啊娘亲!!」 「嘘, 小声点儿, 别把他吵醒了。你爹爹说潮生鲛人真的存在时俺还不信,今天一瞧,哎呀俺的妈呀……咋长的这么磕碜咧?」 千宫问阙:「……」 磕碜?这位妇人是在说他丑吗?! 挣扎着动了动,周身撕裂的痛楚令他发出一声口申口今…… 「狗娃子, 你看他是不是动了?」 「动了动了,娘亲,人鱼还活着呢,要不要把他推回海里呀?」 「使不得使不得,万一搞死了,俺娘儿俩可就摊了鱼命了。你爹爹这会儿不在家,咋整咧……要不去私塾里叫你们先生来吧?他懂医术,会救人的。」 「好嘞!先生说久病成医,他现在简直是精通医术~」 小童脚步「蹬蹬蹬」的去了,不大一会儿又「蹬蹬蹬」的回了,还拉着个不明所以的年轻男子。 「先生先生,你快看啊,就是这条人鱼。」 「不急,待我先探探他的鼻息。」 这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芳香,能够宁人心神,安定千宫问阙的躁乱与不安。 一抬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段红豆手串,佩在骨节分明的腕上。 他勉强睁开眼睑,感到腹中空空饿的难受,见一双素净的手在眼前晃啊晃,不知怎么,竟然张口便咬。 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让他扑了个空,千宫问阙艰难的支撑着身子,对人龇了龇牙,又失力跌回原处,望着这人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颇有白衣卿相之态,悻悻摇了摇尾巴藉以表达心中不满。 「别太兇,小鱼儿,你都快成烤鱼了,还想着咬我吗?」 千宫问阙感到自己被迫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被刺眼阳光灼的伤口越来越疼,扑腾着想躲开。 可偌大的海滩上没有荫蔽之地,只是看着那人脚下一方光影的暗处,他就起了歹心,一头撞进那人怀里,不走了。 司隗:「这……」 妇人:「俺们娘儿俩是不是有点儿多余……」 小童:「我想起来作业还没写……」 妇人:「家里鸡还没餵……」 母子俩一熘烟的跑了,留下莫名其妙抱在一起的人,和鱼人。 面对这个时不时身上传来烤鱼香味的半鱼半人,司隗不知所措,甚至不清楚该把面前的生物当作人,还是鱼来看待。 「带我回家。」 「……这话不该你说吧?」 「快点,疼,饿。」 零星几个字成了千宫问阙与司隗为数不多的交流。 在那之后半个月,直到他伤势有了癒合迹象,嗓音终于恢復,他才对那人说了一个字:「疼。」 彼时的司隗当作没听见,一边望天一边捣药,终于逼的忍无可忍的暴力皇子飞出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缓了大半天,才看见那人顾自在伤处涂着药膏,痛的直皱眉。 「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别怕疼,七秒之后你就忘了。」 千宫问阙瞪他一眼:「听说人的寿命只有百年,别怕短,百年之后你就死了。」 「……」 还挺有道理。 在他养伤的日子,司隗为照顾这位大罗神仙不得不在庭前挖了小潭,用平滑的石块铺了底,注入海水供他浸身。 毕竟是条半鱼离不开水源,每天都要泡上三五个时辰,不然皮肤皲裂又是麻烦事一桩。 捡了这么个拖油瓶回来,司隗有苦难言,又不好当面抱怨,在屿民面前还要维护自个儿教书先生的美好形象,只好日復一日悉心照料着。 千宫问阙身上有伤,夜间无法睡在水中,以免伤口被泡的肿胀发炎,无计可施只好与司隗挤在一张床上。 几天下来,被子潮的能拧出水来,被他身上的水汽侵入骨缝,先生都快得了风湿骨病,每天教课都是瘸着腿的。 「综上所述,你的不请自来给我添了许多麻烦,所以能不能请你发发善心……别再把你那条湿淋淋的鱼尾压在我身上了?」 夜里,被压的透不过气的司隗无奈嘆气,不住瞥着身畔那人。 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不对,是鱼……嗯,是人鱼。 碧青双瞳在夜里能发出柔和光芒,虽说脸上的鳞片有些煞风景,却并不影响他的美貌。 带着自然波浪的墨绿捲髮就如同海上时时吹来的碧波,这人,生来就是海中骄子,沦落世间才成了如今这幅狼狈落魄的模样。 他不属于陆地,更不属于自己,总有一日是要回归家园的,到那时…… 第139页 司隗没敢往下多想。 一反常态,千宫问阙乖乖缩回他霸占整张床的鱼尾,以非常严肃的眼神直视着司隗。 「你说,你是不是讨厌我。」 「你指什么?」 「全部……」 在那人反问这短短四字时,千宫问阙就知道自己还是被人嫌弃了。 他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人,失落与难过尽数表现在脸上,直到对方笑着否认: 「是啊,讨厌受伤的你,处处需要我照顾。你可知道,我是个连自己也照料不好的人,正头疼是不是该娶个媳妇了,你的出现就让我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了。」 「可我喜欢。如果我的伤势恢復,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我还不想走,这里有我想见的人。」 潮生族人敢爱敢恨,从不畏惧表达心意,所以他说的理直气壮,全然不知自己的言行是大多凡人终尽一生也不敢轻易表达的。 司隗有些愣怔,不敢确认话里的心意,按捺着冲动,收回了想去摸他脸颊的冲动。 想了想,他嘆了口气:「可你终究是要回到海里的,你有不能放下的族人,也有牵挂着的亲人,不可能永远活在我屋前一池死水里,那不是你的天地。」 这话令千宫问阙望而止步。 他知道那人说的是实话,有些事,註定一生无法逾越,有些人,註定一生无法得到。 翌日清晨,他趴在石潭岸边听着孩童们充满稚气的朗朗读书声: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先生,我不懂!」 「哪一句不懂,先生解释给你听……」 见发问的是屋外那条人鱼,还很是积极的举手提问,司隗面上显出一丝赧然,后悔一时失言的话不能收回腹中。 「看吶,先生脸红了!」 「先生先生,这首诗,该不会是情诗吧~」 狗娃子也跟风调笑:「咦?那先生会害羞的话,是不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呀~~」 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起闹,千宫问阙兴致大好,摇着尾巴拍起水花,扬了司隗一脸。 司隗知道他的厉害,不敢与他较劲,捏着竹简红着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便把一肚子火发在了起闹的孩子们身上:「书还没读好,玩乐倒是很在行!你们这么会偷闲,倒不如去抄《离骚》!全篇!!」 「先生……」 「十遍!!」 「……」 课后碍事的小蹦豆们垂头丧气的走了,千宫问阙仍开心的摇着鱼尾,两手交叠垫着下巴,笑的有些恶劣,学着小孩子的语气:「原来先生有了心上人啊,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还是公子啊?」 那人看也不敢看他,耳根子红的像熟透的苹果,憋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我……唉!」 「嗯?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不可能的……」 「什么?」 「不可能的……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怎么可能……」 司隗咽了口唾沫,之乎者也的儒家教条束缚着他的思想与天性,即使有意,也不可能有情。 「如果我收回鱼尾,长出双腿,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是不是能给我个机会?」 「你……」 如果知道这份不应存在的感情在相遇之初就是另有目的,或许你就不会沉沦其中了。 但看着沉浸在意想中,比任何时候都要快活的千宫问阙,司隗不忍说出实情, 「抱我。」 见他没有拒绝,千宫问阙张开怀抱,水下浸着的半截儿身子若隐若现是一双肌肉紧实,却显得无力的腿,已然不见了鱼尾。 「给你看看我的大长腿,三条!」 作者有话要说:「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出自《行行重行行》。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人鱼和书生了解一下。 第75章 支线1 还好他是个傻的 「父亲为我取名司隗, 是望我居安思危,时时记得自己身为百越后裔曾被驱逐的屈辱。」 「我猜猜, 你的父亲是叫思眷吗?」 「不, 他叫司念。」 千宫问阙与司隗坐在屋顶,吹着远海拂来的微凉夜风, 不明所以聊些过往之事。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红豆自古是抒发思念之情的信物,所以我总会在腕间戴上一串,时常有人误解我是有了心上人,但是不然。」 「红豆?相思??很好, 那它现在归我了。」 见司隗提着手串在他面前炫耀,千宫问阙藉机拉着他的手, 不松开了, 还解下那红豆手串, 美滋滋的放在自己手腕上比划。 「真是不讲理啊……」 司隗无奈,瞄一眼那人垂在屋檐的一双长腿,肤色是长年不见阳光的白皙,纤细而笔直, 看着看着, 就会忘了他从前拖着鱼尾的模样。 「你的腿, 嗯……」 第140页 「知道你要说我好看,夸不夸都没差,不影响我的美。」 「……」 千宫问阙憋着口气,鼓着两颊像极了胖豚鱼, 这会儿他脸上的鳞片褪了色,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晶莹,在月光映照下添了几分光影的明感,与前些日子相比真的更像个人了。 「渡劫时我被天雷击中,灵力都耗费在修復伤势上,没法化成人形。凡人,你是第一个让我感兴趣的人族,让你见见本皇子的真容未尝不可,记得要心怀感激啊,不然就没有下次了。」 为了让司隗看的更清楚些,千宫问阙拖着他无力的下身滚了半圈儿,轻而易举压在那人身上,他藏在唇下的獠牙敛了真形,像两颗犬齿,为他的容貌增添几分可称之为可爱的意味。 可惜某人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榆木脑袋,被提点到这个份儿上仍然没有反应,半天才在微腥的海风中吐出一句足以气的人七窍冒血的话来: 「鱼尾变成三条腿,你能不能穿条裤子,那里蹭的我好尴尬。」 「……」 千宫问阙以为是自己不通人言才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愣了许久,才讷讷追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司隗低头看了一眼,「嗯」了一声:「腹肌和人鱼线挺好看的,姑娘一定喜欢。」 「……」 「可你在我面前暴露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说实话,你是不是到了发-情的时候,想找母鱼交-尾了??」 当晚,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屿上私塾突然就成了露天海景房,司先生顶了好几天的熊猫眼,没多久便大病一场,一连几天说不出话来。 旁人不解其中缘由,只当先生是染了风寒,纷纷热着心肠腾出自家空闲的房间来招待司隗,狗娃子更是每天起早出门採药,只盼先生早日康復。 唯有千宫问阙明白,他这是遭了报应。 凡人与鲛人本就有云泥之别,一者入水而死,一者离水而亡,他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潮湿与水汽,用不了多久就会暴毙而亡。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狗娃子手里拿着铁铲刨着板蓝根,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司隗。 「你是说先生?」 「小狗子,假如说你很喜欢先生,先生却不一定喜欢你……」 「我本来就很喜欢先生,先生也很喜欢我。」 「……那就是我。我很喜欢先生,却不知道先生是不是喜欢我,我很想留在先生身边,但我的接近却可能会让先生受到伤害……就是,他会一病不起,会变得很虚弱……「 「你真的喜欢先生吗?」 狗娃子突然变得认真,眼神带着质疑,让千宫问阙有一瞬间的迟疑,是不敢点头的。 「要是喜欢,就不该伤害他,先生那么好的人,我想让他长命百岁。」 想让他长命百岁…… 心头好像被什么攫住,千宫问阙感到胸中一疼。 他思量良久,才明白人类的生命短暂不过眨眼一瞬,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修炼的片刻,一个生命自降世到陨落的一生便结束了。 他还是不得不走,想停留在一个人身边直到生命终结,不论何时都是奢望。 临行前,他去看了司隗最后一眼,病重的那人气色很差,唇色苍白如纸,睁眼都变得吃力。 他蹲坐在床前,只露出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闪烁着点点萤光,静静看着那人,手里捧着一盒墨绿色的膏脂。 「喂,凡人,我要走了,这个留给你,有了它,你很快能痊癒的。」 「嗯,我会想你。」「就不想说些什么挽留我吗?」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你的大好年华不该浪费在我身上,灿烂如你,该绽放出比我更耀眼的光彩。」 千宫问阙嘆了口气,终于明白父皇为何会说凡人是最多情而无情的生物。 引人多情,又有着铁石心肠。 「父皇说过,男人的心就和老二一样硬,从前我不懂这话的意思,现在看来,他老人家当真没骗我。」 「……令尊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一个不小心就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往后你想嫁到我家,我可以给你个名分,小妾太委屈了,凑合凑合让你做正妻怎么样?」 「那可真是太凑合了。」 一双不正经的人,就连离别时的「再会」也没法好好说出口来。 不过千宫问阙是庆幸的,至少不会有撕心裂肺的难过与痛苦,欢声笑语总好过愁眉苦脸。 起身前,他摘下耳垂上挂着的小海螺交在司隗手中,撅着嘴别别扭扭道: 「以后你想我了,随时都可以吹响,不管身在何处,我都会回来让你见见的。先说好,我可不会想你,是怕你想我,是你想我……走了,不用送了。」 说罢,他转身朝向大海走去,没敢再回头。 天知道这一路他以双腿步步走来要忍受怎样的痛楚,可他就是想像人一样,执拗着完成自己心中的执念。 「想缩短和你之间的距离,居然这么疼……」 海风吹落他眼中的湿润,才不是因为离别而哭,是因为疼,是疼啊…… 此时的千宫问阙并不知道司隗拖着病体在背后循着他的脚步追来,每一步都是不舍,含在喉中的每一声都是牵念。 思眷……好在我是叫司隗,不然以后日夜思你眷你,这辈子可就要留下太多遗憾了…… 第141页 回到潮生族的千宫问阙终是如司隗所愿,违心继承皇位,身不由己担起鲛皇应尽的职责,带领族人隐居苦海,藉以躲避九重天的追杀。 就在登基加冕那日,不情不愿即将从时日无多的父皇手中接过象徵权力的叉戟时,他听到了一阵悠远绵长的清澈之声迴响耳畔。 「是他,他终于找我了!父皇,我不为皇了,我想去追逐自己的天命!!」 在老鲛皇与族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疾速游离苦海,生来就是王者的体质令他很快甩开紧随而来的鲛人与埋伏,待他赶到孤屿时,金乌已然西沉。 熟悉的那人就站在暮光中,朝他伸出手来,将浸了一身海水的他拉起。 千宫问阙迫不及待的迎了个怀抱上前,司隗却是面带赧然。 「终于想我了吗?你可知分别到现在过了多久,你这不知人情冷暖的狗东西!」 说着,他又要扬手打人,却被对方抓着手腕,分明有一腔力气,却因为这一刻肌肤相碰的接触,不愿动了。 「这次唤你来,是想告诉你两件喜事。」 「哦?没有我在,你居然也会有喜事,倒是稀奇。」 「是啊,我身子已经恢復,旧疾大好,该谢谢你。」 「不客气,第二件呢?」 「啊,那可是大喜,小鱼儿,我要成亲了。」 一句话,犹如五雷轰顶。 千宫问阙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听不到他接下来是如何夸赞未来妻子的美貌与贤惠,也不记得是如何婉拒那人递来的请柬,失魂落魄地离开,浑浑噩噩回到苦海,违心继承皇位。 终究是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自己重归海域后,那人曾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力跪倒在海滩艰难喘息,对他早已离去的背影黯然垂泪。 「先生,我后悔那时帮你圆谎了,娘亲说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是我害你们陌路殊途,我犯了大错啊!」 见狗娃子红着眼眶追来,司隗将掌心的猩红藏在背后,虚弱一笑。 「乖,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 「你的病根本没好,你也根本不想娶亲,连娘亲给你说的媒也一一回绝了,为什么要骗他啊?你们明明……明明是两情相悦的……」 司隗不受控制呕出一口血来,神色落寞而悲伤。 「我不能耽误他的大好前程啊,他这一辈子不该浪费在我身上,还好他是个傻的,初见那日,没懂你那句\久病成医\是何意义。我时间不多了,能在临终前见他一面已是满足,能让他彻底死心,更是意外收穫,就是……疼啊。」 心,好疼…… 原来人与人的错过,是如此痛彻心扉的感触。 「我从不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 可这辈子,偏偏就是栽在他身上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出自《南歌子词二首》。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出自《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76章 不准你擅自逃避! 「即使司隗的绝情让他痛苦不堪, 为此赌气继承皇位,带领潮生族就此沉入苦海之底, 他却还是心念着他, 多年来不曾放下感情一刻。」 姑射天女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在苦海封闭后得知隐情, 始终没有机会与千宫问阙说明此事, 致使那人对司隗、乃至他的感情至今存有误解,是她心中解不开的死结。 她终于放开手中紧扼的女鬼,长长嘆了口气。 「实则屿民并非被她所害,是九重天的诅咒残害他们至此, 身不死,形不灭, 成了嗜血的怪物, 日夜受折磨, 无法解脱。」 姑射天女同样受恶咒禁锢,被帝天遥流放于世,灵力难以释放,只能借他人之手助鲛皇了却心愿。 「十年前一役, 千宫问阙被帝天遥重伤, 为保屿民性命, 他以仅存的灵力设下幻境结界,使得外界无法察觉遍地死者的孤岛,屿民的魂魄在其中被迫停滞时间,也不至于烟消云散。」 至此, 他们的故事告一段落,却不是终结。 风长欢见虞扶尘神色黯淡,便知他是为悲剧伤神,总是会在他人身上找寻自己遗憾的影子。 他笑笑,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别难过,我们还可以帮他。」 「十多年前的事,心有余力不足啊。」 「你可还记得被屿民魂魄簇拥时,其中一人曾说自己是在给先生守灵时莫名其妙死去的。千宫问阙与司隗在十余年前离别,孤屿被诅咒又恰好是在十年前,或许他口中的先生就是司隗?」 虞扶尘愣了愣,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甚至那个不明死因的尸鬼就是这个故事中唯一有着姓名的配角。 「……狗娃子?!」 「人死后的头七,魂魄仍在世间停留,而守灵的期限又恰好是七天,运气好的话,或许司隗尚未轮迴往生的魂灵也被幻境暂停了时间。」 「那他就有可能还在!!」 虞扶尘喜出望外,想到鲛皇心中多年的误解有机会澄清便喜形于色,说着便要回到岛西坟场去找司隗的坟头了。 风长欢先一步拦住他:「不急,此事交我便好,你速去苦海将千宫问阙带来,纠葛了十年的情仇,是时候了结了。」 第142页 明白他是担心鲛皇随时可能殒命,随着他灵力的消散,支撑幻境的结界也将土崩瓦解,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虞扶尘点头,实在不敢停留,转头便要离开,又被那人拉住了手。 这一次,他发现师尊的身子终于恢復些许温度,不再像先前那样冰冷,难怪会消融寒刃。 风长欢咬破手指,在虞扶尘掌心画下符咒,而后以染血的手一指阴云密布的天际,姑射天女瞭然其意,凭空将结界撕开一条可供人通过的裂口。 「有了为师的血和咒法加持,孤屿的毒瘴不会再让你生出幻觉,速去速回,我等你。」 这一字「等」,适时抚平了虞扶尘心中不安,对人一点头,便横身进入通道,在他离开的瞬间,裂口再次癒合。 沉默始终,不敢多嘴的女鬼弱弱望着姑射天女,委屈又失落:「娘娘,您从前说的,都是骗我的吗……」 「至少吞噬足够的魂魄能够恢復实体的这点她没有骗你,不过方式却是……咳!」 很怕两个女人一言不合扯起头髮,风长欢出言解释,也是满怀无奈。 「你想救这些屿民,就算能力不足,也不该把无辜人牵扯进来,她和她的孩子不该成为九重天与潮生族战乱的牺牲品。」 姑射天女苦笑:「又有谁是该白白牺牲的呢?我本是被九重天驱逐的流放者,为了他,还不是心甘情愿留在幻境里,成了不被人待见的鬼娘娘。我唯一的信徒就是她,不借她之手,我又如何能在不伤人的前提下取出心尖血,又如何完成他的嘱託呢?」 同样是苦命人,同样是被视为蝼蚁的沧海一粟。 风长欢抬手,注视光线透过手背打下的小片阴影,低喃道:「帝尊,你究竟要让三界成为什么样子才肯罢手……」 —— 苦海之境,海底宫殿。 虞扶尘故地重游,光景已是不同。 苦海水依旧承不住人心恶念,坠入其中便只有沉沦其中,但少了以潮生族法力的维持,他很难在水下坚持太久。 仍是幽暗的海底,仍是死寂的甬道,兜兜转转许久才找到通向殿内的路。 少了照明的微光与来往其中的潮生鲛人,一切都变得陌生。 这一路艰辛,就在虞扶尘将要迷失方向时,忽听一阵悦耳歌声。 嗓音清亮,婉转动听。 有了歌声指引,他很快拨开迷雾,在昏暗大殿中找到瘫倒在床榻,不復往日容光的千宫问阙。 「鲛皇,我来带你回孤屿了。」 须臾错愕,虞扶尘收回了「带你回家」这半句话。 在他们的故事里,鲛人与凡人终是分道扬镳,他们没能逾越各自的险关,抱憾余生。 沉睡的潮生鲛皇在唿唤下转醒,茫然看了许久才恢復神识,气若游丝:「你说……带本皇去哪里?」 「孤屿,回去你最牵挂的地方。」 「可是本皇没有牵挂的理由……」 「你们的误会应由自己解开,有悬念才有惊喜,我不想剥夺你在爱情中仅剩的失而復得的喜悦,所以,别再坚持了。」 听他这话,千宫问阙虚弱一笑,长出一口气,唿出一串水泡。 「可本皇是鲛皇,就算潮生鲛人被灭族,只剩本皇一人,本皇也得保住潮生最后的傲骨,誓死与族人共存亡。对孤屿的结草衔环之情,是本皇苟活至今唯一的支柱,得知屿民安好,本皇也能咽下……」 「咽个屁!你敢咽气试试!!」 一时冲动,虞扶尘揪着千宫问阙的鱼尾,把人拖至身前高声嗔道: 「我敬你保护族人,与九重天相抗,是条有骨气的好鱼,可你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承认,更不敢确认,明明没有死守的必要,宁死也不肯回去看他一眼,他……他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爱着的是这样一条废鱼,该有多伤心!!」 「你说什么……」 震惊之下,急火攻心迫使旧伤復发。 千宫问阙再忍不住体内肆虐的伤势,咳出大口鲜血,黯然失神,险些在刺激下昏厥,幸而虞扶尘发功替他护住心脉,在危急一刻稳住他的伤势,避免他不堪重负而猝死。 「吐出淤血,脑子清醒点了吗?」 「你……」 觉着自己的做法属实有些过分,虞扶尘怀着三分歉意坐到千宫问阙身旁。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经歷不甚丰富,没有资格劝说别人回心转意,其实他本可以把这当做故事一听而过,如果不是二人擦身而过的遭遇引起内心共鸣,也不会多此一举管这闲事。 「现在不说明实情,只怕到时见了他,你也是不肯认的。」 想让千宫问阙放下从前的芥蒂,又不透露司隗对他有情,却只能装作无意的隐情并不简单,虞扶尘挠了挠头,半天憋出来一句:「要不,你原谅他吧。」 「想得美!本皇曾信心满满,愿抛弃所有的荣耀与尊严,甘心与他厮守,可他回报给本皇什么?」 「那其实是个误会……」 「误会?他忘记与我的承诺娶了她人,还炫耀我永远求之不得的幸福,竟是个误会吗?荒唐……」 浸在海水之中,千宫问阙的泪水无形无痕,只有神情透着悲伤,与风长欢的悲悯同出一辙。 「本皇并非不能理解他,人活在世,又有几人能真正活的潇洒恣意?他只是普通人,去过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最终步入坟墓的人生无可厚非,在他的命途,我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过客,可……他对我而言太过重要,以至于我不甘心此生与他止于相逢相识。明知是错,却是身不由己……」 第143页 千宫问阙怅然仰望昏暗的大殿,他一声长嘆,震颤随之而来。 虞扶尘大惊,海底宫殿是靠着鲛皇的灵力维持形态,一旦他性命渐微,宫殿也将毁于一旦。 这样想着,便拉起千宫问阙的手腕,急于将人带离危险之处。 意外的,遭到了拒绝。 千宫问阙瘫坐原处,推开他伸来的手。 「他已不在人世,没了与我解释的机会,我也没了坚持的理由。上次你到苦海时,无论潮生族的繁荣,还是海龙宫的富丽堂皇,都是我精心伪造的假象,只为你在见到他时,能让他知道这些年我过得很好,没有辜负他的希冀,成了掌管苦海之境的鲛皇……可这些都没了意义。」 他吃力合上双眼,久久没有再言,见虞扶尘迟迟不走,才再次开口。 「你走吧,我会护你回到苦海边缘,孤屿,就交给你了。拜託你了……」 「谁要你拜託?想死也要看时候!」 不容抗拒的力道拉扯着千宫问阙,使得他以一种极度落魄的姿态被拉扯着上浮。 虞扶尘不肯多看他一眼,生怕他的绝望会让自己心软。 「司隗也好,孤屿也罢,你一心想保护的事物就要负责到底,在你尽到身为潮生鲛皇的职责之前,不准你擅自逃避!!」 作者有话要说:助攻尘已上线。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伙伴啊,今天就是2019的最后一天啦,虽然2020没有1,但是还是要加倍努力!祝各位在新的一年里事事顺利,一夜暴富,找到真爱。 新的一年里,还请各位多多支持,请多指教!! 第77章 误你终生,是我今生愧疚 「你这个人, 从来都喜欢把事情噎在心里,谎话连篇又满怀苦衷, 让人狠不下心来恨你。记得……我初到孤屿时, 浑身皮肉都被烧焦了去,屿民见了我都不敢接近, 唯独你, 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喘着粗气把我一路拖回家里。你说是垂涎烤鱼的香气,而我知道,你是在乎素昧平生的性命。」 千宫问阙艰难站在司隗坟前, 望着碑上清晰可见的名讳,心如刀割。 不在岛西坟场, 只守着从前与他共处的一方天地, 遥望平静的远海…… 「司隗啊司隗, 你是在等我回来吗?」 他认出碑上的字迹正是出自司隗之手,足以说明这个人一早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连身后事也是不肯麻烦别人的。 他的双腿很难支撑伤体,似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虞扶尘几次抬手扶住他。 「我不记得与你离别时是怎样麻木的心情, 却清楚记得你曾答应我, 这辈子要活的潇洒恣意,结果……还是没讨到媳妇啊,不然怎会是你一人孤零零睡在这里?那时你若是应了我,此刻共眠的就是一双人了……墓穴又冷又暗, 你寂寞这么多年,是不是也曾想起过我?」 情绪在这一刻决堤,就连面对着九重天大军,与帝天遥针锋相对时都没有显出半分弱势的潮生鲛皇,此刻哭的像个孩子,怀抱墓碑,就好似怀抱着尚在人世的爱人,哭的歇斯底里。 「你说强抢民男这事并不光彩,可本皇今天就是要强娶了你,阴婚也成。生前你忍受不得潮湿之气病入膏肓,死后总不会再有那些屁事,我要你睡在我身边,直到天荒地老,下辈子……下辈子一定不会再抱憾终身了……」 虞扶尘自认心思粗糙,不近人情,听着鲛皇声声悽厉几近泣血的哭声,居然也会感到眼眶湿润,不由自主抱住险些与他擦身而过的人,低垂眼睑,暗自伤神。 风长欢心疼的拍着他的头,伸出手指来抵着他的嘴角上扬,挤出了十分滑稽的笑容。 「你小子,伤心的不是时候。」 话甫落,就觉阴风吹过,席捲地面枯脆的落叶,发出阵阵哀号。 「看来你这烤鱼,是铁了心要吃定我一辈子了啊……」 强装无奈的语气,抵不过话中的甜意。 司隗悬在离地三尺的空中,俯身摸了摸无助悲泣那人的头,柔声道:「虽然骗了你,但我真的是有苦衷,理解一下,好不好?」 「本皇要是不肯呢?」 「那就求到你同意为止,如何??」 话一出口,司隗自己先乐了。 看来他真是深谙这条人鱼的性情,知道他心软,不会捨得自己苦苦求他,一如从前他们相伴那时。 只见司隗的魂体抖了抖身子,顺势晃晃睡了太久而麻木的肩颈,復又从身后抱住千宫问阙,没有实体的双手径直穿过那人的身子,却是毫不在意。 后者不肯吭声,他便也沉默着。 良久,终于吐露隐藏多年的心声。 他说:「问阙,我好想你……抱歉,不该骗你。」 「你到底骗了我多少,又瞒了我多少?」 「很多很多,从头到尾怕是要说个三日三夜。」 「我与你相处也不过短短数月,你竟欺骗我如此之多,是什么居心?」 「这你就误解了不是?三日三夜,日间说情,夜间说日……」 千宫问阙抬手一挥,如果司隗肉身尚在,这会儿脸上肯定会留下清晰可见的带蹼指印。 可他再也感受不到痛楚,反倒是千宫问阙因为勐然使力而失去平衡,被伤势牵扯栽倒在地再起不来身,倔强试了几次,还是无力跪地,落魄的毫无气质可言。 第144页 虞扶尘帮忙鲛皇坐起,此刻千宫问阙灵力渐微,不足以支撑他再化成人形,鱼尾无力垂地,显得狼狈不堪。 司隗笑道:「看你这模样,与我们初遇时还真像。」 「收起你的风凉话,我们还能做朋友。」 「可你不是不想与我做朋友了吗?」 生前一本正经,死后却成了这般不知廉耻的德行,不知是福是祸。 心知终有一别,抹去泪痕的千宫问阙显得疲惫,不愿再装出对他无情无意的假象,反手握住深入地面的墓碑,带着威胁的语气:「嫁给本皇,不然,刨了你的坟!」 「消消气,没说不成,可要嫁也该是你嫁,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被动。」 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司隗也把憋了十多年,把话满怀期许的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与他终究是徘徊陌路,回不到过去了。 「早知道我命如此之薄就该放肆一试,也不怕耽误你的未来,只快活过完我这辈子。小鱼儿啊,其实在遇到你时,我的病就已经无力回天了,我教导孩童是想为自己积德,日后到了阎王面前不至于说不出善行,太过尴尬。」 「你……」 「狗娃子说我久病成医,这话没错,一身顽固恶疾是素未谋面的母亲为我留下的唯一遗产,其实早在你歷劫之前,我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有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得知我尚有一线希望,前提是要寻到命里福星,助他渡过天劫,让他成为海中真龙。」 起初司隗不明寓意,只当是临终了老天也要戏耍他一回,可在后来见到被天雷重伤的千宫问阙时,他就知道这待他不公的命运,终归待他不薄。 他将千宫问阙视为恩公,视为福星,不敢生出僭越之心。但时间一久,他发现福星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圣洁,也会有七情六慾,与不可言明的本能。 「如果说与你相遇是我的一己私慾,那么后来的我就是强行改变自己的心思,愿成全你的一切。」 司隗原是要利用千宫问阙恢復健康之体,可在日復一日的相处中,他发现如死水般平静的心被微风掀起了阵阵涟漪。 本该毫无指望的他爱上了这条暴力美人鱼,情意一旦在心中生根,被正视后就会如雨后春笋,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的司隗开始质疑自己,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一生短暂得遇良人,与长命百岁孤苦终老,究竟哪者的诱惑更大些? 他想选择前者,可他最后不得不放弃本心。 因为他知道,千宫问阙有着属于他的天命,他生来即是王者,该回到潮生引领族人避难,而不是耽于情爱,逐渐忘却存在的意义。 司隗自认为牺牲自己就能成全对方,却没有想过在短暂余生中,那人所忍受的痛苦丝毫不少于自己。 依照梦引所言,助千宫问阙回归正路的他应该就此脱离恶疾束缚,从此不再为病情煎熬。 事实上他也的确摆脱了困扰他半生的顽疾,可在痊癒后却又患上名为「相思」的重症,比起从前更加虚弱,安好数日便又引得旧疾復发,郁郁而终。 「在我死前,手里依旧拿着你赠予我的海螺,我想吹响深海之音,为了私念也好,想在最后一刻见你安好,却发现自己连吹起它的气力也没有了,所以我,合该抱憾终生啊……」 司隗嘆道。 「就是因为遗恨,我死后依旧守在这里,哪儿也没去,见了你,才算人生圆满。很抱歉给了你无法实现的诺言,下辈子,千万别再遇到我这么恶劣的人了……误你终生,是我今生唯一的愧疚。」 他拉着千宫问阙的手,一指自己的坟包,笑的很勉强。 「你别哭啊,有伤在身,我可不想害了你。」 「……谁要哭了,你滚啊!」 「眼睛都红了还不承认。」 「你害我又不止一两次,何愁再多一次!」 司隗笑笑,俯身抱住那人。 并无实感的拥抱,千宫问阙却好似真真切切靠在他肩头,了却了遗憾。 「我死后没有留下躯体,託付狗娃子将我的骨灰埋在这里,便是想等你回来。既然已经如愿,我也该走了……」 千宫问阙隐忍泪水,执拗着不肯去看司隗最后一眼。 他怕。 他害怕自己这样看着他,本就清晰的印象会愈加深刻,千世万世,他都无法再忘掉这段痛苦过往。 「恨你啊,恨死你了……可我,忘不掉你啊……」 说着说着,他又要哭出声来,司隗心疼的捧着他的脸,揉了揉他两颊泛光的鳞片。 「忘不掉,就再帮我两件事吧。」 「你还要脸吗……」 「不要了,只要你。」 待那人终于平復情绪,司隗才道:「我的鲛皇啊,念在我们从前的情意,你带狗娃子离开孤屿吧。他见证了我们的感情,不该永远留在这里荒废前程。」 留下执念,你便会为我们的承诺而努力活下去。 千宫问阙,我要你活下去。 「好。」 「还有,把我的骨灰撒在海里。从前没能如你所愿陪你左右,死后,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吧。」 幽魂眼含血泪。 「问阙,我真的……很爱你。误你终生,是我今生愧疚,来世莫要寻我,换作我来寻你吧。用余生来偿亏欠你的一切,你……可愿再认我?」 第145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伙伴,今天新年第一天,开了个abo的预收坑《停战日》,求收藏求关注! 文案:知名硬o陆修尔被人工智慧耍了两年,终于发现幕后主使是与他「一面之缘」的渣a,不等登门復仇,这个渣a死的毫无预兆,自此传说硬o沦为靠抑制剂过活的废物。 为活出个人样,陆修尔将ai植入仿生人体内,创造出被人类畏惧,更被超然物种觊觎的怪物。 都说感化不如火化,某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其实你没那么讨厌,就是人渣了那么一点儿……」 「长得也不丑,就是比我差那么一点儿……」 「技术不错,就是小那么一……嗷!不不不,不小不小!!」 …… 第999次被仿生人打到星球边际的硬o大佬灰头土脸的爬了回来: 「老王八,我再也不骂你,不说你渣了,你回来,回来吧,好不好……」 仿生人幽幽点起一根烟,残破的机甲里露出半截儿肌肉匀称的胳膊:「回不来了,因为老子,已经挂了。」 第78章 一生太长,来世太远 望着泣不成声的千宫问阙, 司隗很难控制情绪,他背过身不去看久别重逢的爱人, 心知情关终归难以逾越。 至此, 他不忍再说出心声,平白得了十年光阴已是上天恩赐, 要他眼睁睁看着那人去死, 他做不到。 相比之下,在爱情中变得自私的人或许就是司隗,不肯注视那人的消殒,他情愿更先一步进入轮迴。 司隗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望向虞扶尘:「拜託,送我一程吧。」 「现在还不成, 总要讲个先来后到。」 不愿二人就此阴阳永隔, 虞扶尘先一步走向等待许久却默不作声的女鬼, 见风长欢朝他点头,才盘膝而坐合十双掌。 风长欢想,也许自家徒弟天生就是块吃斋念佛的料,没做过一天和尚却深谙佛法, 佛性丝毫不差于专修于此的修士, 就是要为清规戒律守身未免太委屈了他。 虞扶尘周身再次漫出明光, 后颈被衣衫半遮半掩着透出刺目金光写就的梵文,恰是「眉间光明,照于东方」。 无名女鬼生前备受□□,死后满心怨念不得安生, 更被姑射天女利用,对此,风长欢心存不忍。 「你可有名字?待我们祭奠你时,可不能唤你无名姑娘。」 受佛光普照,听着清远佛音的女鬼魂体渐虚,缓然化作晶尘四散。 望着得了救赎的自己,她感激一笑,此前阴翳猝然褪去,呈现出的是一张含羞如画的美颜。 「多谢恩公,小女子闺名凤仙。」 「清丽如你,来世定能得善报,屿民不会忘记你的屈辱与付出,不论身在何方,都会感激你的大义相救。」 「恩公,若我来世有幸再遇见您师徒二人,可否……可否……」 「我会与你相认,且不会提及这一世的不堪。凤仙姑娘,来生盼你安好。」\" 话音甫落,凤仙了却尘愿,随虞扶尘佛音超度远登极乐,化作一缈烟尘,随风而散。 司隗拉着千宫问阙的手,自始至终不敢回头去看他落魄的哭相,只闻哭声已是心如刀割。 「要是潮生鲛人看到自己的王变得如此狼狈,怕是要怪我欺负了他们的鲛皇。」 「本皇如你所愿,违心成为王者,却没能带领族人躲过九重天的追杀。如今我已是孤家寡人,你又何苦再奚落我……」 「这不是奚落啊,小鱼儿,其实我很后悔,今日就不该现身来见你。如果你依旧对我心存误解,或许十年前的离别延续至今已不再是无法割捨的痛,总好过你撕心裂肺,让我心疼不已。」 「你也会心疼我?」 「只要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是爱。」 司隗回眸笑笑,已死之身分明感受不到触动,却在见到那人眼角噙泪的模样时悸动一瞬。 他知道,他必须走了。不然,他会捨不得的。 「小师傅,麻烦你也送我一程了。」 超度这事虞扶尘并不熟稔,又是在一夕之间超度母子二人,灵力消耗殆尽。 他本想出言婉拒,却在见到风长欢意味深长的眼神时点了头,舔舔干裂的唇,压低声音道:「师尊,你可得给我好好补偿,真是要被你榨干了。」 「……」 这小狼崽子就不能说些不惹人误解的话吗?!! 虞扶尘知道他并没有送走司隗的意思,装模作样摆出念经的架势,看似闭目超度聚精会神,实则隔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要偷瞄一眼二人的动向。 司隗这人果真是把四书五经读到了脑子里,哪怕后面跟着个哭哭啼啼的鲛皇也能铁了心的离开,倒是千宫问阙不忍与司隗分离,不顾身份哭的一塌煳涂,摒弃王者的尊严与骄傲,以从未有过的低姿态哀求着: 「别走,别带走他……我、我还有许多话没能对你说清,你怎忍心阔别多年后又是生离死别……」 「小鱼儿……」 「别走,你别走……我不做鲛皇了,你留下,好不好……」 姑射天女心疼被戏耍的鲛皇,再受不了这群妖人逢场作戏,抬腿就是一脚,踢的司隗险些魂飞魄散。 「送送送,送你个大头鬼?老娘的心尖宠被抢走了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坐不住了!不如送个红包,祝你们早生贵子,争取明年一窝抱三条鱼。送条船,祝你们百年修得同船渡。送张床,祝你们春-宵苦短日-高起。再送个……」 第146页 虞扶尘和风长欢都惊呆了…… 小野狼小声嘀咕:「师尊,我是不是漏看了什么?鲛皇居然是条母的??还真是给他骗到了……」 风长欢头皮发麻:「别乱说,是公的没错,不过……听老和尚说,《山海经》中记载了一种奇怪的鱼,雌雄同体,能颠鸾倒凤,也能受孕产子……」 师徒对视一眼,眼中情绪不明。 风长欢羞的老脸一红,轻咳一声不准他胡思乱想,顾自把手探进了虞扶尘腰间的干坤袋,痒得后者笑出泪来。 「哈……师尊,别,那里不行……」 「不要乱叫,会让人误会。」 摸索一番后,终于从中掏出半尺长的物事,风长欢一时欣喜,口不择言:「哎呀~果然我的大宝贝是在你这儿,老和尚真是有心了。」 「师尊,你的宝贝居然不是我??!!」 话一出口,千宫问阙和司隗都不约而同望向风长欢……手里的物事。 他指尖轻捻,包裹真身的黑布便脱落了去,露出晶莹剔透的玉髓,是精心打磨的净瓶。 「这只魂瓶乃是月华氏萧琛所赠,当年我在佛宗时曾伴我下山渡了不少亡魂,论效用,是不输观世音菩萨的玉净瓶的。有了它,即使司隗躯体不在,只余一缕幽魂,也可避开阴司鬼差的抓捕,存留于世而不消散。」 千宫问阙的当务之急是要留下司隗魂魄,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从长计议,良机摆在面前,自是不肯错失了的。 「好友,多谢救命之恩。」 「连重逢都不肯正眼看我的人,现在倒是攀起关系了,小止儿,你说能不能帮呢?」 虞扶尘这个见色忘义的情种只要扑在风长欢身上,哪儿还顾得什么鲛皇的终身大事,果然是师徒狼狈为奸,伸出一根手指来丝毫没给讨价还价的余地:「九九八,金叶子,概不赊帐。」 千宫问阙嘴角一抽:「……本皇的海龙宫都成了废墟,分期可好?」 虞扶尘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成,念在你与师尊的交情,可给你分为六期,月结,利息另算。」 风长欢又补充道:「只要你活着便可两清,但你若是死了,下辈子我也会把这欠债一分不差的讨回来!」 「好友……」 沉吟许久,千宫问阙才道出一声「多谢」。 在风长欢指引下,虞扶尘将司隗魂体暂存魂瓶之中,能隐约看到一股黑气纠缠其中。 风长欢道:「亡魂死后戾气大增,你以幻境结界将他暂留于此只是缓兵之计,还好魂瓶能净化他的恶念。你们已经错过一次,我不忍你们至死陌路,这是我对你祝福,好友,你可要心怀感激的接受。」 不必明说,千宫问阙也知应当如何回报。 对同样有着遗憾难以逾越的好友,最好的补偿就是余生的圆满。 「你曾助我与九重天相抗,虽说结果不尽人意,但你也曾为此拼上性命,我本就欠你一条命,如今……欠你的这些,若是今生难偿……」 「千宫啊千宫,你以为我这辈子有多少年可活?凤仙只是凡人,我能等她转世轮迴,你……还是罢了。一生太长,来世太远,你若想报答,便在这辈子活出个人样,如何?」 千宫问阙笑笑,从虞扶尘手中接过魂瓶,沉甸甸的,是灵魂的重量。 似是被激励,他不愈的伤体再次涌现灵力。 千宫问阙扬手以掌心正对幻境结界阵眼,刺目光芒乍现,阴云密布的长空云层迭起,如漩涡般投进一丝光线。 见他有意解除幻境,姑射天女忙指向摆满泥人偶的娘娘庙,虞扶尘瞭然其意,鸾刀出手,刀光横贯而去,轰然削去土屋茅顶,让阳光得以照入庙宇之内。 姑射天女封印肉身的秘法实属罕见,解法却意外的简单。 心尖血虽是不干不涸,但只要照射阳光便会挥发,一旦散失,法术也将解除。 随着阴云散去,炽热普照孤屿,净化遍地瘴气,使得毒物四散。 屿民被封印的魂灵纷纷脱离泥人偶的桎梏,在天亮鸡鸣前最后一刻,魂灵自各处争先恐后回归身体。 片刻后,在日轮高升时,化作尸鬼的屿民纷纷甦醒,茫然回忆着惘然的十年光阴。 千宫问阙托起魂瓶,仰望长空万里,背影落寞而高挺。 他永远如此,昂首而立从不屈服,更不对早有定数的命途低头。 「走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本皇做好事不留名,不论何时都是如此。」 风长欢「啧~」了一声:「我看你是平白给屿民增了十年寿命,怕被天谕找上门来才急着跑路。」 「这么说也没错。时候到了,本皇是时候去司隗一心嚮往的神州看看了。」 「没有白吃白住的好事,记得给钱。」 「好友……」 「记得给钱。」 虞扶尘见有胆大的屿民在屋舍后露头,活动着手指关节发出咯吱作响的脆声,面上已有怒色流露,出言提醒那人:「师尊,该做的事你应该没忘吧?」 「自然,也是时候为这污秽不堪的人间证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79章 可我,不信你 魂魄回归躯体后的屿民大多神情呆滞, 还没从身在幻境十多年的混沌中清醒,腐化的身体令他们行动困难, 在尸鬼的阴霾散去后, 他们又迈入了活死人的炼狱。 第147页 「师尊,他们的身体还能恢復吗?」 走在遍布鬼哭狼嚎的阡陌之中, 虞扶尘动了恻隐之心。 虽说九重天降恶咒天罚一事与他们无关, 但凤仙与幼子的死却与这些屿民难脱干系,在怜悯这些「无辜者」的同时,深深体会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道理。 风长欢垂眸,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反问:「如果不能恢復,你会漠视他们的痛苦吗?」 「如果是从前的我, 在知晓凤仙为他们所害时便不会再相救, 这是他们应有的惩罚。」 「那现在的你呢?」 虞扶尘嘆了口气, 不着痕迹凑近了些,轻声道:「现在的我知道师尊不会忍心,于情而谈,他们也的确是被蒙在鼓里不知真相, 如果不知者无罪这句话用在这里合适, 他们也算是无辜, 所以我只想找出迫害凤仙的元兇。」 难得他能有如此觉悟,选择的路也与风长欢更近一步,后者不免开心,眉间褶皱淡去几分。 「不忍心是一回事, 需要付出代价则是另一回事,二者并不冲突。」 说着,他上前俯身询问瑟缩在暗处发抖的屿民:「魂魄归体后状态如何,可有不适?」 虞扶尘盯了半天才发现那眼中光彩恢復些许,肤色却依旧显出死气沉沉的青灰,连头上枯糙的毛髮也不剩下几根的「尸鬼」是名女子。 「回……回公子,疼……浑身都疼,生不如死,求求您……给我个痛快吧……」 二人都是一怔,谁都没想到脱离诅咒后的屿民会是这般惨不忍睹的模样,余下的话哽在喉里,不忍再言。 「师尊,这可如何是好……」 风长欢抬手遮住灼眼的阳光,心知这些屿民就算脱离死亡的危险,也无法在短期内恢復成常人模样,强行让他们适应环境外的世界无疑是害了他们。 他脱下外衫盖在那女屿民身上,隔绝阳光带来的炽热,见对方好受了些,才问道:「姑娘,请问你可认识一位叫做凤仙的姑娘?」 「认得,她是邻家姊姊,是个很好的人,可惜……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做弒父杀母这种大逆不道又匪夷所思的事,实在让人不解,又遗憾……」 虞扶尘追问:「在事发之前,你们可曾发现她有什么异状,或者是与她亲近的人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凤仙姊姊一向正常,倒是她隔壁的大哥,时常会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凤仙姊姊,我还提醒过她几次,可她从来没有挂心。后来她们一家突然没了消息,下了暴雨也没人看顾田里的苗子,屿民觉着蹊跷去到她家查探,发现伯婶的尸体都长了蛆虫……」 「凤仙的父母被杀,而她不知所踪?」 「是……起初大哥说此事是凤仙姊姊所为,屿民还都不信,可孤屿巴掌大的地方,她又藏到哪里?有人说她是勾搭了陆上的男人,想跟着渔船出海回到神州,伯婶不同意这事才……后来姊姊带着才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出现在娘娘庙,又有人说是她与人私通被抛弃,加上杀害父母的罪行一起清算,活活烧死了她,那个孩子也没能倖免……」 再次听到这个令人咂舌的故事,虞扶尘还是觉着心绪难安,见风长欢的脸色愈加难看,便知他是由此想到从前自己被传为魔童的谣言,相信没人能比他更了解人言可畏这四字的意义。 「师尊,你还好吧?」 「无碍。姑娘,我再问你,那位大哥是个怎样的人?」 女屿民急忙摇头撇清关系,身子颤抖的更加剧烈,满眼惊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和他没有关系的……只听说他脾气暴躁,时常会殴打妻儿,孤屿的女子们都不敢靠近他的。」 越是急于撇清干系,越是让人觉着蹊跷。 不过虞扶尘没有深入,只问了那户人家的位置,道过谢后便随风长欢一併去了。 途中沉默许久,他才哑着嗓子问道:「师尊,那个姑娘……也是受害者吧?」 风长欢嘆道:「小止儿,有时候留一线才是最恰当的做法,深究下去,只怕那位姑娘将会是第二个凤仙。」 「既然如此,她明明可以选择沉默或者避而不谈,为什么非要撕裂自己的伤疤展现给外人?这样的做法,太愚蠢了……」 「她不肯站出来,恶人的罪行不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更不会受到应得的惩罚,就会有更多无辜者受害。她的壮举理应被铭记,却不是被万千旁观民众,而是你我。」 虞扶尘知道,就算死而復生,那人依旧是他的师尊,一如既往的温柔,一如既往的善良。 所以他会感嘆:「师尊啊师尊,什么时候你才肯把对别人万分之一的好留给自己啊?」 那人笑答:「小没良心的,我对旁人的好,又何及对你的万分之一?」 细思想来,的确如此。 二人一路行至女屿民所指的屋舍,这是一间四壁严丝合缝,密不透光的矮房,还没上前敲门,便听到物什被掀翻在地的巨响。 「废物!你这个废物东西,这点小事也做不好,老子娶你回家不是养了个祖宗,滚出去!给老子滚!!」 不等二人反应,一团黑影便从门内跌了出来,赫然是个女子。 已然化尸的身体除了腐烂的部分,还有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新旧伤痕,创面不见鲜血,伤口外翻却显得更加骇人。 第148页 在虞扶尘迟疑的一刻,风长欢已出手扶起受伤的女子,丝毫不嫌弃她身上腐尸的恶臭与污秽,在乎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还特意以帕巾相隔。 似乎是嫌不够解恨,施暴的男子紧随其后出了门,瘸着骨骼外露的一条腿出来,抬起巴掌还要再打,虞扶尘忙出言阻拦: 「住手!她是你结髮妻子,你怎忍心对她下如此重手!!」 「滚开!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的家事!老子娶了她,她就是老子的东西,想怎么打骂都随老子开心,不然当初的礼钱岂不是白给了!!」 听听这歪理邪说,竟能振振有词,还算是个人??! 虞扶尘火大得很,扬手就是一拳,打的那男子下颌骨咔吧一声错了位,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干瞪眼。 许是心中火气没消,又或是想听这恶鬼还有什么辩词,虞扶尘反手又是一拳,硬是把男子歪了的脸打正回来。 「你……你……身为修士竟然对凡民出手!你这个!你这个……」 「凡民?你也算得上凡民?对妻儿窝里横的狗东西,你就是个畜-生!!」 有风长欢护着女子,虞扶尘有恃无恐,一脚踢得家暴男子仰倒在地,指着人怒道:「方才你是如何打她,现在来和我比划比划,我倒要看看你这畜-生有什么能耐?」 「我……你……」 「拳头只敢伸向自己的女人,你才是个废物!」 虞扶尘打的不解气,又嫌下重手未免让他死的太痛快太舒坦,正纠结怎样才能一举两得,就见风长欢咬着水烟杆幽幽起身,清冷的嗓音听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嫌修士仗势欺人,便由我来与你公平一战。你若胜我,当场我便给你磕三个响头替徒儿认错,当牛做马任你差遣,可若是我胜了你,你便要立下字据,从今往后再不对妻儿拳脚相向……棍棒也不可以。」 见风长欢身子单薄,看上去一副病弱相,嘴角还留有没拭净的血痕,男子认定做师父的更容易战胜,打着滚从地上爬起,也不招唿一声,便将巴掌打向了风长欢。 虞扶尘这厢正等着看好戏,却见那被家暴的女子拉住他裤脚,哀求道:「小公子,你师父那样瘦弱,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别替我出头了,不值得的……」 「夫人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值得的。」 风长欢微微后仰便轻而易举躲过男子毫无章法的拳头,闪身向后一腿踢得人趔趄着栽倒。 恼羞成怒的人气的大吼一声,勐然扑向不紧不慢吐着烟气的风长欢。 后者不以为然,抬脚踩着男子的脸在空中后翻,没了与之浪费时间的心情,挥手令水烟杆在指间翻飞,倏然出手,从烟杆中刺出的利刃已然横在男子颈上。 眼见胜负已分,片刻前还耀武扬威的男子立刻认怂:「对对对……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二位大爷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对你的仁慈就是对无辜者的残忍,我若放了你,来日如何保证他们母子不被你报復?」 听他此言,女子吓得颤抖着爬向虞扶尘身后,嘤嘤啜泣。 「我、我可以立字据!以后再也不……再也不打他们了,我保证!!」 「可我,不信你。杀人兇手的承诺,我一个字都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拒绝家暴,从奶尘做起。 混合双打简直太爽,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是对的,下一章剧情可能过于现实,可以期待一下师尊对渣男的处置手法。 第80章 无非以杀止杀 「可我, 不信你。杀人兇手的承诺,我一个字都不信。」 风长欢眸光一暗, 手中利刃没有更近一步, 而是收回烟杆内鞘中。 虞扶尘知道他并非不忍,而是不肯。 就算死, 他也要对方死个明明白白, 凤仙姑娘生前被夺走的清名与清白,他必须全数归还! 虞扶尘扶起那啼哭不止的妇人,低声问道:「夫人,你可知你的夫君是个怎样的人?」 许是多年来的共处与暴力使得妇人不敢在人前多言, 她无助的摇着头,恳求虞扶尘不要深问。 男子恶狠狠瞪着妻子, 好像她多嘴一字便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般, 妇人见状更是惶恐, 哭声惊动尚在屋内的少年,趴在门边怯生生望着父母与一双陌生人。 或许她是知道隐情的,但这些年的依赖令她无法离开主宰她一切的夫君,就算明知他的恶行, 也是敢怒不敢言。 从她口中问出实情未免为难, 虞扶尘不好勉强, 便转向那半大少年:「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求你们,放了我爹吧……」少年抹了把眼泪,扶起母亲替她拍去衣服上的尘土,不住抽噎。 「对对对, 我还有妻儿……」 「住口!我问你,你可还记得从前住在你隔壁的凤仙姑娘与她的父母?这些年来你走夜路就不怕碰到鬼,也不怕梦里被你害死的冤魂厉鬼前来索命吗!!」 恶人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怜模样,更令风长欢怒火中烧,挥手一掌打的男子淌下两行鼻血,被动作牵制着内伤又在作痛。 虞扶尘忙拉他退到一边,安抚下他激动的情绪,将灵流渡入他体内暂缓伤势,迎面又是一拳,硬是打脱了男子的两颗门牙。 此情此景吓坏一双母子,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想起抓着虞扶尘的袖口哀求:「别打了,公子,别打了……那是我男人,还是孩儿他爹啊!」 第149页 「我问你,你可认识凤仙姑娘?」 夫人忍着嚎啕大哭的冲动,点点头。 「那你可知,凤仙姑娘与她的父母就是被你夫君害死?」 「不可能!她爹娘是被凤仙自己杀死的,后来她受到制裁被烧死也是合乎天道,与我夫君有何干系?」 无知的人永远做着最天真的美梦。 就算不情愿,虞扶尘还是将凤仙的故事复述一遍,见母子二人脸色愈加难看,竟生出一丝对人性的侥倖。 本以为与凤仙同病相怜,同样受恶人折磨多年的妇人会生出怜悯之心,愿替天行道,愿为过去的种种苦难做个了结,但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公子,我夫君是做错了事,可凤仙已经死去二十年了,何苦为了还她公道而夺走我们一家人的美满呢?」 虞扶尘闻言一怔,好半天都没想清妇人话里的意思,不想承认,又不得不确认:「夫人,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风长欢深深嘆口气,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是真理,同情妇人遭遇的他们并没有等来应有的回报。 有了妇人的帮腔,男子更是有了底气,一把推开俯蹲在他身前的风长欢,连滚带爬上前去抱住妻儿,心知板上钉钉的罪业没有辩驳的余地,只有装出一副可怜相来博人同情。 「……我还有妻儿,还有家庭,何苦为了二十年前就没了的凤仙一家再搭上我的家人。我是害死了她,可那都要怪凤仙先勾引我,要不是她不知廉耻,哪会引来杀身之祸?……对,都怪她先勾引,是她没有反抗,是她没有以死明志,都她是自找的!!」 要不是这会儿他躲在夫人身后,以妻子做了肉盾,虞扶尘定要打得他六亲不认,方才还叫嚣着妻子没用的人,此刻竟要靠着妻子苟且保命,何等讽刺!! 不待虞扶尘出手,一道绿光飞速掠过,巧妙避开挡在身前的妇人,不偏不倚打在男子额头,疼的对方当场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千宫问阙被姑射天女搀扶着缓缓走来,被他一席话气的薄唇轻颤,恨不得当场手撕渣男。 「畜-生东西!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为什么要质问受害人的过错,她的弱势她的无力不是你犯罪的藉口!本皇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说罢便要推开跪在他脚下哀求的妇人,可见鲛皇的确是位杀伐果断的明君。 虞扶尘期待着恶人得诛的好戏,自是没有加以制止,倒是风长欢欲言又止,几欲出手阻拦,都被小野狼拉着手按回怀里。 「师尊,由保护了孤屿十年的鲛皇出手再恰当不过了,你还是别跟着蹚浑水了,我不想你的手被这种骯脏下流的恶徒染脏。」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敢保证不出三秒,千宫一定会停手。」 话音刚落,便见怒将利爪伸向渣男的千宫问阙猝然停手,他面前赫然多了个张开双臂的单薄少年,哪怕面临的将是死亡,临危也未曾退后半步。 「你……让开!」 「人鱼哥哥,求求你,放过我爹吧……他知错了,他会改的,求求你别……别让我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 说这话时,除了腐化的创面,少年身上各处遍布着和妇人如出一辙的伤痕还不住流着脓水,一看便是长期受虐所致。 千宫问阙满心困惑,诸多问题急于求解,话到嘴边,却只是不轻不重的一句:「为何?」 「就算犯了错,也改变不了他是我爹的事实。」 「他犯的不是错,是罪!!」 「那又如何!被害死的人与我无关,但若是爹爹受了制裁,我就会失去至亲!人鱼哥哥……人总是会站在道德高低居高临下审视别人,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又有几人能做到公平公正?我只是自私了一点,又有什么错??」 千宫问阙垂眸凝视掌心所託的魂瓶,失落而惆怅,怒极反笑。 「哈……狗娃子啊狗娃子,你的先生若是听到你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会很伤心的吧……」 「先生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才不能再失去爹爹,人鱼哥哥,我求你,放过爹爹吧。」 虞扶尘觉着这诨名颇为耳熟,想起是鲛皇与司隗故事中多次出现的小鬼头,心中五味杂陈。 看来这下鲛皇是不会忍心下手了,难道师尊一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了吗? 风长欢拉着他的手借力站起,长长嘆了口气,见千宫问阙投来的目光饱含无助,便知这个难题到底还是被丢回到自己头上。 「千宫……」 「好友,可否听我一句?」 「如果是为恶人求情,那你大可不必。」 「我绝不会为他的罪行辩驳半字,但他若是真的死了,留下的孤儿寡母又将如何过活?我只希望你想出两全之法,否则……我心难安。」 这个道德问题被抛来甩去,身在不同立场的人会有不同看法,譬如一心替凤仙讨回公道的虞扶尘与风长欢,坚信只有处决恶徒才能告慰凤仙与其父母,以及她早夭幼子的在天之灵。 譬如忍受家暴多年的狗娃子母子,备受折磨与痛苦,仍然不肯寻求解脱。 中肯来说,究根结底怪不得他们,而是封建社会将夫为妻纲与父为子纲的礼法深深烙印在他们脑海,以至于生出奴性的他们无法自主选择未来。 又譬如鲛皇千宫问阙,本该杀伐果断,却因循了私情而迷惘。 第150页 这并不是他的缺点,却是他的致命弱点。 「如果我不同意呢?除去一死,还有什么能磨灭他恶行的办法吗?」 此话一出,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千宫问阙痛苦的闭上双眼,嗓音沙哑而虚弱:「现在的你,和天虞山,和凌雪宫想逼死你的人又有何区别?」 虞扶尘感到此事不再是凤仙与渣男之间的纠葛,已经上升至风长欢与千宫问阙的决断。 「别这样,师尊,鲛皇,也请你冷静一点。我师尊只想替凤仙姑娘讨回公道,而不是赶尽杀绝,您明知他有罪在身,又何必替他说情?」 「你误会了,本皇从来就没有纵容恶人的恻隐之心。此事过去已久,当事人都已不在人世,本皇只是不想狗娃子因此沦为孤儿。如果你的大义只是剷除恶人,而不是保护无辜者,风知难,本皇不会拦你。」 说着,千宫问阙一指地上昏迷不醒的人,自知踏上一条死路,歪理根本说不通,也不再坚持,紧握手中魂瓶退远了些。 姑射天女夹在其中进退两难,想替鲛皇说话不假,却也不愿因此辜负曾一心信任她的凤仙。 况且她深知鲛皇性情,他太重感情,会被蒙蔽双眼,就需要有风长欢这样的良友提醒他不可错走歧路。 原本只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能轻易了结的事,竟牵连多人为此不快。 虞扶尘轻咳一声,憨笑着缓解气氛:「其实你们不必为此争得脸红脖子粗,我有个两全的方法。」 说罢,他趁渣男昏死不醒,一把扯下了后者里裤,刀尖一指腿间。 「说白了,这玩意儿才是万恶之源,不止害了凤仙,更让他妻儿为此受苦,只要毁了它,以后的日子就风平浪静,再没有欺男霸女的祸事,既能保住他养家餬口的能力,又能让他下半辈子为做过的恶事付出惨痛代价。」 见众人脸色奇差,风长欢更是黑了脸,虞扶尘忙又补充: 「师尊你别误会!我是觉着他害死了太多人,让他一死未免太过轻松。换做是我,便要他痛苦不堪的活在世上,至死供奉凤仙家的亡魂,当牛做马为从前做的一切赎罪,直到他老死去了阴曹地府,也得在炼狱中受酷刑折磨。」 「你……」 风长欢咬牙抽出鞘刀,勐一跺脚,罡风迭起吹散四周枯枝落叶。 他步步靠近,那妇人护夫心切,扑上前去挡在夫君身上,苦苦哀求。 「仙君,求求你,放过孩他爹吧……」 「无知不是罪,但杀人却是。」 「你就真的忍心,害我们孤儿寡母无家可归吗!!」 「不要道德绑架,将自己的苦难强加于人。」 手起刀落,血光已现。 风长欢阖眸俯身,拾起滚落在地的骯脏人头,撕下衣摆包裹了,又在妇人声嘶力竭的哀嚎中转身离去。 「我从未自诩正派,别拿江湖道义压我一头。谁是该死,又有谁是该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神佛不怜世人,我怜。苍天不惜苍生,我惜。无非以杀止杀,恶名我一人背负足矣,免得脏了别人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物理超度,简直涩费。 黑道大哥风长欢上线,终于有了一点反派的觉悟。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81章 凌雪宫自顾不暇(倒v结束) 「师尊, 你这样做,是会让人抱怨的。」 「那又如何?我为自己而活, 何必取悦旁人?除你之外, 又有什么人的看法值得我在意?」 虞扶尘挠挠头,虽然那人难得一见的情话让他动了心, 可有些现实却是不得不面对。 「那个……狗娃子他……」 「要恨便随他恨吧, 不敢说替天行道,我有承受伸冤代价的觉悟,他恨我也是合情合理。」 风长欢将斩下的恶徒人头供奉在凤仙灵前,望着孤屿逐渐放晴的长空, 长舒一口气。 此事告一段落,千宫问阙随虞扶尘一行回到雪霭城, 遵照司隗的意愿, 将狗娃子一併带离孤屿。 途中游离阔海时, 他接过狗娃子抱着的白瓷坛,从中捧出心爱之人的骨灰,洒向海面。 末了,连象徵潮生鲛皇身份与尊贵的冠冕一併葬入海中, 一併埋没了他的骄傲, 唯有腕间一串褪色的红豆依旧视若珍宝。 从这一刻托起魂瓶, 至他离世的余生都未曾再放手过险些擦肩而过的爱人。 「司隗。」他轻声唤道,遥望渐渐远去的孤屿,又嘆:「这人世,还是你喜欢的模样吗?」 「只要有你, 便是爱的。」 「……油嘴滑舌。」 「你分明喜欢的紧。」 千宫问阙呆望着海面沉迷不语,虞扶尘朝他走来,递了盛满药汁的瓷碗,不想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却又碍着师命,不得已硬着头皮前来打扰。 「这个,是我……咳,我师尊调的汤药,就算对伤势没有帮助也不至于毒死人,一片好心,鲛皇赏个面子吧。」 千宫问阙心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莫不是早就知道这玩意儿只要喝了就能要了本皇老命? 话虽如此,面上却还是绷着态度:「他为何不亲自来送?」 「我师尊那个口非心是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不肯坦诚交代是不愿你成了昏君,鲛皇又何必勉强呢?这些日子你好生休养,师尊说,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第151页 「本皇知道,救人是吧,你且说说病因何在,本皇好对症下药。」 「数月大的胎儿成了死胎,不知鲛皇可有办法?」 「保大还是保小?」 不待虞扶尘回答,风长欢便自船舱内一瘸一拐走来,声音毫无波动:「都要。」 「别太贪心。」 「我说了,两条命,我都要。」 「你不是不愿理我?可别来求我啊。」 了解风长欢的人都知道他性子有多倔,千宫问阙也不例外,酸人一句心里才舒坦,望着掌中魂瓶,似是与司隗交谈,又似是自言自语:「看来你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啊……」 此后许久,三人都对着平静无波的海面发怔,各怀心事又沉默不语。 半晌,虞扶尘先开了口:「屿民日后该何去何从?」 「屿民受九重天诅咒,沦为尸鬼后几乎不可能恢復,更有甚者成了嗜血的妖物。本皇已托姑射天女暂稳民心,此次前往神州,也有意拜访一位故友,求他出手相助。」 「是何人?」 「白清寒。」 的确,凌雪宫本就是以老庄道法净化人心的名门宗派,此事交给凌雪宫的高人再合适不过。 但…… 虞扶尘望了风长欢一眼,那人也显得错愕。 他们该怎么委婉的说出,白宗师已经……不在人世的这个残酷事实呢?? 这话憋了一路也没找到机会说明隐情,千宫问阙看出他们别有心事,却没猜到会是这般,一直到雪霭城都被蒙在鼓里。 临近太子府,风长欢先行一步,千宫问阙藉机留住虞扶尘,暗中塞了一块碎玉在他手里。 后者仔细一看,这不是他向来不离身的玉佩吗? 「藏于孤屿多年的灵源,就交给你了。」 「灵源?就是师尊提起孤屿幻境中的那个?」 「不错,留好这个,日后对你绝无害处。」 鲛皇也不多做解释,说罢转身离开,徒留虞扶尘一人茫然无语。 数日久别,自当设宴款待。 场面事的周全当属明宫商一绝,毕竟太子爷是名不虚传,就算不能亲自出席,心意已然到位。 别看只是暂别半月,对他而言,一日不见虞扶尘就是如隔三秋,遣人送来嘘寒问暖的厚礼就足足列了三张清单,风长欢这边虽然也没怠慢,可比起前者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虞扶尘望着快堆满了整个儿风月别院的大礼,满头雾水无所适从。 随便揪来个太监一问缘由,对方竟答:「小子办事,哪儿敢揣摩主子的心思啊……不过要是让小的斗胆猜测,这些物什啊,许是嫁妆呢……嘻嘻~」 这下虞扶尘更懵了:「好啊,几日不见,那小子都要娶媳妇了?这个你们得叫什么……太子妃??」 「额……许是驸马爷呢?」 「??」 小野狼这厢还没察觉端倪,风长欢坐不住了,跨步横身在二人之间,背对着虞扶尘,瞪眼咧嘴笑的很是骇人:「你再说一遍?这些物什是什么?」 小太监哪儿见过这阵势,立刻改口道:「贺礼!这是贺礼啊公子!!」 「贺礼?贺的哪门子礼啊……难不成你们凡人连回家也要摆这么大架势?怪不得方才看见有人在门口放鞭……」 风长欢是又无奈又想笑,心道罢了,不知者无罪,让他一直这样稀里煳涂的也不是件坏事。 打理好杂七杂八,虞扶尘受风长欢之託去唤明斯年为千宫问阙诊病,听闻潮生族鲛人曾暂居东海医宗桃溪涧帮忙救治患者,但本身并不擅长医术,虞扶尘始终觉着这话自相矛盾,一直没得着机会深问。 一见明斯年守着温药炉火,脸色苍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就知道这傢伙定是少了爱情滋润。 「微之,怎不见了属狗的少宫主?」 「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 「哦……我是说他不在这里了,昨日就启程去崑崙了。」 哪怕是见到大半个月没碰面的师兄,明斯年也提不起劲来,虞扶尘探手一摸他的头,好么,烫得很。 「已近岁末,天气转凉了,记得多添些衣服。身为医者,自己先病倒了成什么样子,还不让人笑话。」 「不是我,是情蛊……步音楼那厮适应不了崑崙的冰天雪地,连累我一起受苦……呸!师尊呢?他这些日子可好,没有出事吧。」 「放心,有我在自是万事顺遂,不过我也带了个麻烦回来。" 明斯年在桃源多年,对潮生鲛人并不陌生,见到是面前这位鲛皇十分自然的对千宫问阙行了一礼:「多年不见,鲛皇风姿不减。早前听闻潮生族为九重天追杀,属实担心,看您平安无事,我心甚安。」 二人本就相识,千宫问阙想起桃溪涧明斯年这号人物,笑道: 「是啊,当年见你时还是个怕生的小子,躲在一葵祖师身后,把本皇当作深海来的妖魔,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本皇只是对你龇牙,就把你吓得哇哇大哭。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鲛皇,您气色不好,应是有沉疴在身,不介意的话,我来为您把脉吧。」 千宫问阙将空着的右手递上前去,明斯年抚着他的腕脉,眉头愈皱愈紧,愕然望向虞扶尘。 他眼神透着茫然与无助,显然知晓那人的伤情不容乐观,已是回天乏术,期待虞扶尘能给他一个解释。 第152页 但后者只是摇了摇头,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他又看向与千宫问阙同坐上位的风长欢,那人浅笑依旧,甚至看不出感情流动。 其实最了解他病情的人,就是千宫问阙自己。正是因为自知时日无多,他才会放弃守护半生的苦海与潮生族余望,放任海龙宫崩塌成一片废墟。 在生命的最后,他不得不四处奔走,去完成他未了的心愿,所谓延续的神迹,亦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奢求,亦不会为此痛苦。 「本皇是来救人的,何必愁眉苦脸?你们一个个都摆出臭脸来,是不欢迎本皇在此暂住吗?」 风长欢捧着茶盘笑道:「怎会?他这是见了长辈开始慌了。好友,该为你介绍我第二个,亦是最后一个徒弟了,他来自东海医宗,武陵君明斯年,字微之。」 「好名字!不过年纪轻轻就封了道号,好友就不怕有多管闲事的人来找麻烦?」 「我的麻烦还少吗?三天两头被暗算,好险丢了性命,也不差几个来多事送死的。」 二人谈笑风生,仿佛先前的死劫与心结不过是错觉。 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无法逾越的心坎,虞扶尘相信,师尊信任的人就绝不会是恶人。 但虞扶尘不解,就算千宫问阙旧伤在身不好苛求,可人命关天的大事,陈师妹腹中胎儿尚无法保住,为何师尊还能有说有笑,全然看不出紧张之态? 趁着长辈笑谈风雨,明斯年一戳满心疑惑的虞扶尘:「怎么心事重重的,莫非你已经得知近来发生的事?」 「近来?发生何事。」 「短短半月,凌雪宫又生变故,门内呈两极分化之势。就在三天前,步掌门被迫昭告十二州,凌雪宫已分裂为两派的大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尚未查明嫁祸师尊的兇手,内忧外患下,凌雪宫自顾不暇啊。」 明斯年欲言又止,意识到不应由他多嘴别人的家务事,恰好见虞扶尘天青色的衣袍后飘出一道素白身影,抬手一指。 「对了,忘了和你说,雪霭城太子府今日还有一位贵客。」 仿佛凭空出现的人开口便是温清嗓音:「扶尘,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白……白折舟?!」 作者有话要说:正道栋樑白清寒即将上线!!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82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许久不见, 见你们安好,我便心安了。」 「听闻凌雪宫出了大事, 不知……」 「早些日子各大门派逼上凌雪宫, 步掌门毫无作为,激怒了三十六陂代掌门, 许是因为自家弟子惨死, 一时急火攻心,竟在大庭广众下揭发凌雪宫不堪提及的往事。」 听白折舟这样说,虞扶尘便知身为外人又是晚辈的自己没资格追问了,反观风长欢倒是淡然饮茶, 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或许他早就料到凌雪宫会走到今日? 「步掌门难稳人心,紧要关头又有一人出现令事情有了转机, 使得濒临被除名十二州的凌雪宫有所转圜, 代价则是分裂两派, 以各自坚持的道法行事,并存于修界。」 「这位高人是……」 「我师尊,白清寒。是他让凌雪宫分为了道玄与道虚二脉。」 提起故人,旁听许久的千宫问阙坐不住了, 加之他此行就是为寻白清寒, 忙追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白折舟与鲛皇素不相识, 由虞扶尘代为介绍后,二人猜到彼此的用意,也不隐瞒,直言答道:「师尊退隐已久, 不只是凌雪宫门人,就连我……也曾一度以为他不在了。既然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现身,足以说明他老人家是有再次入世的觉悟的,不过……」 「不过?」 「他还不能赶来见您。他率领道玄弟子去往仙境已有数日,由于风前辈脱逃一事,修界对崑崙深有不满,欲见九梦君讨个交代。师尊与极道仙尊是故交,又有意保住风前辈,崑崙有难他不能视而不见,这是他入世后的首要大事。」 难怪步音楼会去往崑崙。 虞扶尘细一深思才发觉异样:「这样说来,少宫主岂不是放弃了他老爹而选择了白仙君??!」 白折舟答得轻描淡写:「关于此事,修界也是大有议论,但师尊有言,追寻正道之心不受外力牵制,少主会选择师尊一定有他的道理。」 看来这位白氏前辈的确有值得尊敬的理由。 风长欢劝千宫问阙先休养几日再做打算后,才对白折舟道:「给崑崙添了麻烦实是非我所愿,不过我还有疑惑,既然甜甜去了崑崙,你这个宝贝徒弟又怎会到雪霭城来?」 甜甜…… 这油腻的称唿听的虞扶尘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表情扭曲看向自家师尊。 那人对他勾唇一笑,眉来眼去的同时,看不下去的白折舟萌生退意,硬着头皮道:「是遵师命来寻一位名唤玄难的圣僧。」 虞扶尘猜想白清寒吩咐他到往雪霭城的用意就是为找回他丧失的七年记忆,不过想说服玄难那头倔驴可不容易。 看来白折舟是要长住雪霭城了,到时会被那破戒的妖僧吃干抹净……也说不定~ 见他大冷的天儿还红着脸,风长欢便知这小子又想入非非了,索性支使他领白折舟去寻玄难,自己则放下咬了一口的茶点,擦着手上的油渍边对鲛皇道:「剩下半块是我要回来吃的,可不准偷食了。」 第153页 「……连块糕饼你也要和本皇抢?」 「嘘……不要声张,别告诉我家的狼崽子。」 千宫问阙一口应下,待那人跛着腿一路摇摇晃晃走远了,才吩咐怯生生躲在他身后的狗娃子前去告密:「就说他师尊在外偷-情,养了两个小老婆。」 虞扶尘一听这话当时黑了脸,揪过不明所以的明斯年来,硬是将他和白折舟的手挽在一起,本意是想让微之替他做事,却没想过在自己抽身离开后,两个大男人呆愣愣望着彼此牵在一起的手有多尴尬…… 那人特意避开自己,定是有见不得人的事。 被千宫问阙误导,虞扶尘理所当然以为风长欢背着他出门是为私会小情人,呵……是哪家的姑娘入了他师尊的眼? 这样想着,虞扶尘欲一探那人鬼鬼祟祟的企图,做贼一样在后跟着,意外见到那人进了后厨。 虞扶尘不明所以在外敲着门,慢悠悠的,没有催促的意思。 他隐隐感到风长欢刻意躲着他是另有目的,漫不经心的唤着,刻意找着话题。 「师尊,你可知雪霭城东有一座月老庙?」 那人隔着门闷声答道:「许多年了,那儿的老树每年都会开花两次,善男信女都将梅开二度视为神迹虔诚供奉,香火不断,就意味着祖上香火也会延绵不绝。」 「那师尊可曾想过去看看?」 「年轻时去过一次,那棵老树有树灵寄居,与白子关系甚好,你若是得了空想去,不妨把白子一併牵去遛弯儿。」 虞扶尘心道别人都是拖家带口去求姻缘,为什么我要牵头仙鹿?? 还是只公的?!! 小野狼惊愕于自家师尊的迟钝,殊不知门内的风长欢正满手沾着面粉搓着面线,干得太过认真,以至于答话也漫不经心,脸上还蹭了好几道白。 他在厨房搓了两个时辰,虞扶尘就不声不响在外等了两个时辰,以至于天黑以后,看着那人端着碗……端着盆热气腾腾的汤面出门时震惊不已。 「师尊,你这是……」 「长寿面。」那人眼神四处游移,有种手足无措的赧然。 虞扶尘记起曾经的三次生辰,每年那人都会亲自下厨,为他煮上一盆香气四溢的长寿面,总是吃得他两眼泛白,好几天都食难下咽。 那时太小,不懂师尊为何如此勉强他一个孩子,还把生辰当做难以逾越的险关,直到那人离世…… 他再没有过一次生辰,仿佛应了他当年的话,年幼的自己与师尊一同被葬在无相之隅,埋没了余生。 时隔多年,当他再次看到这惊人的食量,闻到熟悉的香气才明白……那人盼他长生,盼他长安,盼他长乐,所有期许都融在一碗面里,寄託他满满的情思。 「师尊,十三年了。」 「嗯,十三年了……对不起,放你一人流浪这些年,是师父不好。今夜是你弱冠之日,师父要对你说声抱歉,总是将我的期冀强加于你,而忘记我们本就不该分离。虽是已死之身,但有幸与你重逢、再续师徒情义,往后便是同心同行。今年生辰,往后每一年生辰,为师都与你一起可好?」 如果不是惊人的木盆横在二人之间煞了风景,虞扶尘一定会感动到垂泪。 他从那人手中接过汤面放在一边,见风长欢没有拒绝,便将人拉在怀里,小心翼翼在他额头落下轻吻。 他已是青年体型,比起师尊还高出许多,稍稍俯首便轻而易举吻住了他。 万幸,那人是接受的。 「小崽子,长得比为师高了就要居高临下了。」 「怎会?只要师尊想,我永远是你的狼崽子。」 虞扶尘微微屈膝仰望风长欢,刻意的举动更让后者感到屈辱,哼了一声便要走,他又嘻嘻哈哈的拉人:「别啊师尊,说好一起的。」 玄难带着他的新跟屁虫白折舟出来觅食的时候,恰好看到这幕。暂且不提为何这碗面会有洗脸盆那么大,只远远望着就足以让玄难垂涎三尺了。 「啊……好饿,小僧也好想去凑热闹。」 白折舟不解:「多双筷子的事,圣僧何必纠结?」 「你是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风知难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他是个弃婴,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十五岁那年,他拜别佛宗孤身下山,如当初被虚云老和尚收养那般捡了虞行止这个徒弟,于他而言便是新生,如此想来,他们一起过生辰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玄难解释的不厌其烦,兴致盎然,正要往下再讲他们之前的风花雪月,就见酒足饭饱的二人都是脸颊通红着尴尬相视。 好么,这根长寿面一人咬着一头,可算吃的见了底,谁也不好先咬断,眼看着嘴就要碰在了一起,让人血脉贲张。 这下玄难不吱声了,比他自个儿抱了美人在怀都激动,死盯着那截儿越来越短的面线,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亲啊……快亲啊!等什么呢这是……」 「圣僧,你这样不大好吧……」 玄难被他唤的心花怒放,却也不至于晕头转向,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不必这么见外,和他们一样叫小僧玄难,或是妖僧都成。」 「但我深知你的能耐绝不止于此,这声圣僧,你当之无愧。」 「说得好,但小僧还是不能替你解除禁咒,这是原则。」 第154页 就在斗嘴的间隙,虞扶尘已经先风长欢一步吸了面线,顺势在那人唇上揩了把油,弄的后者不敢再和他对视,笨拙的捂住脸。 饱餐一顿的虞扶尘就算嘴上还残着香油沫儿,念在方才亲了师尊那一下都捨不得擦嘴。 而被调戏的风长欢红着耳根从怀里掏出一条穗子,犹豫着要不要送出手时,虞扶尘已经自然的接了过来。 「师尊做给我的?」 「是……生辰礼物。为师没什么好送的,外物不能表达心意,这些又怕太过廉价,你会嫌弃……剑穗的编法是微之教我的,只学到两三成而已,粗糙的很,本是不好意思送你的,不过为师手笨,暂时只能做到这程度了。」 「怎会?师尊手巧的很,这上面还编了只野猪不是吗?很可爱的。」 「……」 ……那分明是只狼!! 猪就算了,居然还是野猪…… 风长欢气个半死,还想说寻了机会请白折舟指教剑穗的编法,再做了好的送他的话也被无情的噎了回去。 可在看到那人爱不释手把玩着他亲手绑的殷红流苏与飘带,缠在鸾刀的剑柄上时,做师父的又心软了。 他抚着虞扶尘的手背,后者顺势而上,反握住他的手。 「行止,今日你便要成人了,师父替你束髮可好?」 「好啊,不过还得劳烦师尊,把我鬓边的头髮剪下一捋。」 「这是为何?」 「自是想与师尊结髮啊,留着盘作锦囊奉在月老庙里,便能与师尊永世相守了。可别忘了当初是你说过拜师就是拜堂,拜了堂以后就要入洞房了。」 「……」 好么,让自己的心魔摆了一道也就算了,现在轮到这小崽子来抢着吃他了。 为避开这个话题,风长欢闷声不响散下虞扶尘垂瀑般的墨色长髮,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为他拢起垂髫的。 那时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话也说不全,整日对他龇牙咧嘴,动不动就要在他身上咬几个洞出来示威。 一转眼,他已经长大,自己也不再年轻…… 风长欢自身后抱住那人。 「对不起,行止,是师父不好……明明我害怕且痛恨孤独,却还是让你也经歷了这种不可逾越的绝望。以后,每个生辰都有我陪你过,我保证,再也不会擅自离开了,我保证……」 虞扶尘搂着那人,看他眼角含春的模样,心都快化了。 「师尊你知道的,我最怕你哭了。」 他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抵着他的额头,柔声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是个贪心的人,往后余生,便请师尊好生补偿我了。」 第83章 白雪却嫌春色晚 崑崙仙境, 乃神州至高之处。 修界信仰仙山是距九重天最近的圣地,可望而不可及, 只提及崑崙二字都是恭敬有加, 不敢亵渎。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而今各州掌门亲临, 分明是要演一出逼宫的大戏…… 面沉似水的男子虔诚焚香,立于宗祠前,面对列祖列宗,无奈嘆息, 闭目低喃。 「崑崙能否安然度过这次难关,全仰赖祖师护佑……」 「哟, 没想到名震天下的十夜长亭九梦君也会有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 「闭嘴。」 「实话告诉你, 这事求祖宗没用, 除非……你认我当祖宗。」 玩世不恭的熟悉语气,令柳长亭更加无奈。 望着那人凑到面前,被黑纱遮住双眼的俊脸,他心中更是窝火, 无情将人推到一旁, 为堂内供奉的仙人画像奉上香火的同时沉声质问:「若不是你, 崑崙又怎会遭此劫难?孤风氏,你欠我的可不止人情。」 「人情?啧,本尊主可从来都没想过还呀,你看我玄机塔在修界也算有头有脸, 地位如此之高,用身子抵价可好?」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与说辞,柳长亭两耳不闻。 早些年,未婚妻与人私通一事就丢尽他极道仙尊与崑崙的脸,这顶绿帽子戴上之后,他便对天起誓再不与人同修,否则就让他天打雷噼,化尽一身修为。 玄机塔宗主与崑崙仙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与此同时,清心殿内,坐席之上,各怀心事的列位高者窃窃私语。 其中居于客座上位的年轻男子漫不经心的饮茶,他短髮才至下颌,胡茬微青,没有给人邋遢的错觉,反之备显成熟野性,耳垂上挂着两只龙纹金环。 即使外界天寒地冻,周身依旧能散发出灼人的热气。在一众受不得仙境严寒,捂得严严实实的掌门中显得格格不入,衣领大敞四开,袖口也挽到肩膀,手臂与胸腹的肌肉非常结实,一看就是个能打的主儿。 见众人没一个敢大声嚷嚷的,此人翘着二郎腿暗笑一声,成心要给这如死的阒寂添几分欢乐,故作不满,抱怨道:「崑崙的待客之道也不过如此,柳长亭那厮不出现,明摆着是晾着咱们,你们能忍,老子可不忍!」 这位张口就是粗犷口音,加之这豪放不羁的仪态,可不就是立足山海关以北的天刀门宗主,墨千临。 见他带头开口,代替月华氏出席的萧琛不想折了这位的面子,纯粹是怕没人理他太尴尬,才在逗弄绕在腕间的苍蟒空闲时懒洋洋哼了一声。 而误以为连月华氏也与天刀门站在统一战线的三十六陂不甘落于人后,争先恐后证明自家门派的存在。 第155页 「就是!我们三十六陂和凌雪宫可、可……都死了人,听说十二州各……各有弟子惨死,只是暂……暂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是风……风、风氏妖人所为,可怜了我那徒……徒儿啊……」 说着竟是声泪俱下,要不是生了副铁石心肠,恐怕墨千临真要被他骗了去。 「哎?说起来你这个头才到老子后腚,长得贼眉鼠眼,说话也不利索,没个掌门气质,比老十还差劲,他人呢?」 「……墨宗主有、有所不知,老、额……老掌门恶疾缠……缠身,久病不愈,卧病在……在那个在床,难以……」 「行了,就你这口条子还是省省,步掌门,你来讲两句?」 萧琛瞥一眼下座结巴得说不出话,憋的脸色发紫的晚生,又看了看身旁被点名道姓,人不如其名的步念安,轻笑一声,也起了看好戏的心思。 说起来这「老十」的称唿还是墨千临专属,如今十二州中只有他还固守从前的名门排名,也正是因此,刀宗与崑崙的积怨多年来不减反增。 「墨宗主有所不知,三十六陂掌门日薄西山,自知时日无多,这才亲定爱子易晚水在他身后继任掌门之位,你说是不是啊?道虚步掌门。」 一语极其到位的点中人痛处,果然是毒舌宗师萧扶风。 墨千临表面不为所动,实则憋着狂笑都快抖起了肩膀。 「小十啊,那你这话就不对了不是?老子是和崑崙相互瞧不上眼,但一码归一码,你想用这个理由让老子帮腔是做梦。再者你说十二州都死了人,我刀宗可没讲过这话,玄机塔,桃源医宗,还有隔世不出的九幽花海都不能苟同。你既然被你爹寄予厚望就不该在这种事上绊跟头,一天到晚属你乍乎,你看人步掌门吱声了吗!」 嗓门大也是个天赋,张口就能震慑外人。 墨千临是个豪放的漠北汉子,对他的耿直与正直,萧琛从来都不会质疑。 很显然,在崑崙尚未出面给修界一个说法时,由他□□大局是最合适不过的,况且在之前的凌雪宫围剿妖人一役中,墨千临虽没出面,却也代表天刀门保持中立,在现今这种一边倒的局势下,是对备受争议的师徒二人最大的帮助了。 此话一出,四座皆是默不吭声,一来是畏惧天刀门地位与墨千临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难辩事实。 况且除了三十六陂的年轻代掌门外,谁也没有借着此事大做文章绊倒崑崙与九梦君的野心和妄想。 有句话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柳长亭姗姗来迟,远远听见这话,不由在心中感慨,这才是正道栋樑啊…… 而墨千临却是个记仇的主儿,一见柳长亭,心中怒火燃了起来,握着茶盏顾自生着闷气,手一使力,当场捏碎了瓷制的杯盏。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小十」易晚水惊叫一声,没想到在场诸位对此却是无动于衷,反观在杯盏碎裂的同时,滚烫茶汤已被内力托起,由着崑崙剑法所修内功之寒,竟瞬间生出一层冰霜。 施法者正是信步闲庭的柳长亭。 待他悠悠拂袖,从墨千临身前经过时,那盏冰冷的茶汤竟意外沖向坐在后者对面的步念安,硬是泼了他一脸。 这显然不是柳长亭所为,也在墨千临意料之外,两人面面相觑,只好当作无事发生。 步念安从容不迫的抽出帕子擦净脸上的水,默然记下这一桩恶仇。 「墨……墨宗主,你的、手,手……」 那人「嗯?」了一声,低头一看,本应锐利的脆片已在他强劲掌力下碾成齑粉,倒是晚生大惊小怪了。 柳长亭缓缓步入上座,面对同时赶往崑崙,目的各不相同的名门尊者,极其巧妙的掩饰了内心的不安,目光从在场每个人面上扫过,最后停在漫不经心的萧琛身上。 「诸位贵客都是十二州位高的修士,今日齐聚仙境,想来是为风氏一事。」 易晚水是当真不怕事大,见没人敢应,竟做了出头鸟。 「不瞒仙尊,要是他没……没有杀害我三十六陂的弟子,今日晚辈也、也不会远道而来,家中老父……父亲还病着,孩儿当然得床……床前床后的侍奉。您有所不、不知,得知我那徒儿惨、惨死,家父当时就气昏了,险……险些一命呜唿,这可……可都是那姓风的妖人害的!!」 众人都憋着一口气,听他说话实在是个难事,却都给着三十六陂与老掌门面子,不好直白表达,只有墨千临挤眉弄眼,抓心挠肝叫一难受…… 不过他说的是事实,柳长亭无法驳斥,就在众人暗自为易晚水的直言而庆幸,等待九梦君接下来的交代时,倏然自远方传来一声悠远空灵的铃声。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这感觉太过熟悉,又久违的让人感到陌生,在场唯有萧琛与步念安心如明镜。 遥望高远,素白人影立于遍地雪色之中,遗世独立。 此人面如玉雕,双目紧阖,银髮被绣以太极阴阳的发冠簪起,一身披风明得晃眼,挡住了修身的缯衣道袍,拂尘搭在臂弯,每一步都走的缓慢而稳重,足下留有一行冰霜,超凡脱尘。 「白……白清寒?是西君本君啊!」 「传言不虚,看来他真的没死!!」 「那凌雪宫分裂为道玄与道虚二脉也是真的了……」 第156页 面对众言纷纷议论,墨千临愣怔一时,白清寒充耳不闻,缓步行于人前,停在柳长亭面前。 墨千临好事,还想摸摸他肩甲上挂着的毛羽,不巧被紧随那人身后的年轻人打断了兴致。 再一细看,这不是步掌门的爱子步音楼吗? 「逆子!踏出凌雪宫的门,你还敢再回来为父面前!」 家丑不可外扬,想来步音楼选择白清寒的阵营在步念安意料之外,并且自打儿子跟了那与他不共戴天的死对头后就没再见过本人。 今日不巧相逢,大庭广众下也有发作的迹象,恐怕这些日子道虚真人也被折腾得不轻。 「爹,就算分为玄虚两派,我们还是凌雪宫一脉相承,何必纠结这些……」 「逆子!你还敢嘴硬!白折舟是只白眼狼,你也要给为父伤口撒盐!!」 此话一出,意识到言行不妥为时已晚,见白清寒幽幽转头,步念安就觉一股寒意直奔额心。 「步念安,再把你方才的话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出自《春雪》。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84章 你的剑,太冷了 现在的修界早已不復当年, 了解凌雪宫过往的人少之又少,大多闭关或退隐, 就虞扶尘这一辈年轻人甚至不曾听过白清寒这号人物, 易晚水也是摸不着头脑,暗地拉着萧琛的袖口, 装作一副懵懂好学的模样 「萧宗师, 这位是……」 那人只是模稜两可的一句: 「风、花、雪、月。」 晚辈可以不知,外人可以不解,但在场最了解白清寒与凌雪宫渊源的人莫过于步念安,就算在众目睽睽下颜面荡然无存, 也是万万不敢与人顶撞的。 ……只因当初他对此人,甚至是对白氏的亏欠。 气氛冷至寒谷, 柳长亭出言缓场: 「如今道玄与道虚二脉水火不容, 你更该坐镇凌雪宫主持大局, 为何会到崑崙?」 那人飘然踏过,幽幽上前,竟是顾自入了上座,在与九梦君平起平坐的位子。 这下不只众人, 连柳长亭也微愕。 「人法地, 地法天, 天法道,道法自然。心中有道,普天之下皆是容身之所,亦是出身之处, 何必拘泥出处?」 一开口,就是清灵之音。 白清寒自始至终阖着双目,凭藉敏锐的感官捕捉旁人动向,连步音楼无声奉上香茗都能及时察觉。 他一举一动备显文雅,翘指在杯沿上颳了水珠,小抿一口,缠绕唇齿,而后缓缓饮下,喉结上下滚动,分明有着禁-欲外表,竟莫名透着种难言的色-气。 即使面对久别的故友,他依然没有表露出激动与欣喜,抬手示意脸色奇差的步念安落座,而后轻言:「我避世已久,不喜喧闹,此次入世,也不愿沾染尘世纷扰,忆起崑崙仙境是个修道的好去处,便不请自来了。怎么,九梦君要把我拒之门外吗?」 明显是为缓去燃眉之急而铺的台阶,精明如柳长亭,自是要顺势而为。 「怎会?好友安然归来,柳某人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崑崙,怕是不比俗世安宁。」 「哦?可是有人作梗,欲图扰乱十二州秩序?」 他生来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座下众人兴师问罪的气势弱了七分,就连方才叫嚣的最大声的易晚水也蔫了,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造次。 谁又能想到,在崑崙内忧外患的当前,竟会半途杀出个白清寒来坐镇仙境呢? 各州主事谁人不知那白清寒才是凌雪宫的正统后裔,在步念安把凌雪宫折腾成修界法庭之前,正是因为敬畏这位的能耐,诸多修士才会奉凌雪宫为主。 步掌门为人圆滑,但毕竟是个怕事的主儿,总想把事做的周全,就会两边得不着好处,越搞越完蛋。 白清寒恰恰与之相反,他宁折不屈,他嫉恶如仇,身长之处有目共睹,比步念安更得人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说到底,他也在众人心中死了十好几年,突然活蹦乱跳出现在人前,持怀疑态度的人也不在少数。 「道玄真人洪福齐天,能从鬼门关安然归来是修界大幸,只是此事祸及各州,崑崙不得不给修界一个交代,否则众口悠悠,我们这些老头子也不好强行堵住自家人的嘴。」 说话的人是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老头,坐在高背椅上脚都碰不着地面,本就不起眼还沉默多时,以至于人们早就忘了他的存在。 白清寒点头,认定这话有理。 「孤澜说的是,请容我在此多嘴问一句,巫山渡可有人被殃及?」 身为巫山渡掌事者,孤澜老人听得出他话中隐晦之意,对比他年轻许多的白清寒并无好感,却碍着辈分相平无法发作,只能直言: 「倒是没像凌雪宫与三十六陂那般惨死,不过老朽的徒孙在外歷练,为玄机塔与地网做事,被那妖人所伤也是不争事实,做长辈的若是不来出头,往后巫山渡岂不是任人欺凌?!」 「身在武林,生存之道不就是长者该教给后生的保命之法?狭路相逢,被伤也是技不如人,咽不下气就再闭门修炼几年,可没有请长辈出面的道理。多大的年纪还要找家长,孤澜你也该反省是不是太过护雏了。」 没有明着损人,却把这锅巧妙甩回了巫山渡身上。 第157页 孤澜老人哑口无言,墨千临则是一拍大腿,笑道: 「白宗师说的是啊!我还以为连巫山渡也被波及,没想到只是斗法受了伤,孤老头啊……这么丢人的事你怎么说的出口?」 「你!!」 孤澜老人哑口无言,转而一瞪吓得不敢作声的易晚水,见后者迟迟没有反应,还暗地踢了一脚,哪成想没见过这场面的小十被吓得够呛,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再嚷嚷了。 再有怨言的就只剩下凌雪宫,步念安是不肯与白清寒交流的,而后者也出身凌雪宫,自是不能对自家宗门的祸事视而不见。 「白某深知各州受了委屈急于请人做主,难见玄机塔尊主一面,便将怒火发泄在九梦君身上。而处决妖人一事是九重天直接授命崑崙,甚至越过玄机塔,可说与九州并无干系,其中缘由,想必九梦君无法对各位直言,修界出此大事,他必然也是心急如焚,绝不输于诸君。」 墨千临用力点点头,认真听讲的样子像极了私塾里上课的小童,萧琛见二人的状态,憋着笑颔首致意,白清寒才接着说下去。 「现如今风长欢脱逃在外,各位无法将他缉拿归案是不争事实,留在崑崙也无济于事,更会败坏修界声名,到时九重天怪罪下来,还会影响各派修士的升仙之路。」 清楚白清寒说一不二的性子,柳长亭深知这是缓兵之计,附和道:「在此还请各位卖给柳某一个面子,待有了结果,崑崙会第一时间通知十二州,审判也好,处死也罢,定会给修界一个交代。」 有九梦君此言,众人不好苛责,毕竟崑崙地位仅次于玄机塔,更有道玄坐镇帮腔,得理不饶人反而显得理亏。 于是此事暂时搁置,也算堵住各派的嘴,只有孤澜老人依旧不满,佝偻嵴背蹒跚离开清心殿时,还背着手一脸惋惜:「啧,要是今日虚无大师在场就好了,总比三十六陂那个傻小子派上用场……」 一行人各怀心事的来,又各怀心事的退了,唯有柳长亭与白清寒依旧坐在原处,食不知味饮着早已凉透的清茶。 作为重逢的寒暄,柳长亭嘆息着苦笑:「好友,你能归来真是让人心喜,可惜不是时候,让好友见了柳某的窘态,柳某实在无地自容,难向西君交代啊。」 那人报之一笑,毫不在意: 「北君不必拘束,当年风花雪月四君子立下的誓言不变,法华君大难临头,白衣歌怎能置身事外?」 「这些年,南君与他心有嫌隙,东君又因你之死一蹶不振,万幸只是一场误会。你愿入世,对柳某而言是幸,只怕对你而言,却是不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顺其自然吧北君,我已经睡得够久了,这一场大梦,是时候醒来了。」 瞭然对方心中所想,却不点破,亦不道明。 世间至上友情,不过如此。 良久,柳长亭才道:「清心殿以南,凌霄塔以东。那儿有座僻静的山峰鲜有人往,尚未取名,好友若是打算长住崑崙,不妨前去一观。」 「北君所予的自是最好的,无需试探,应你此言,我这便收拾了搬去。」 白清寒是个急性子,话说到一半便迫不及待起身,将要踏出殿门时,柳长亭才旁敲侧击:「你……是不是也该去看看他?」 分明清楚他口中所指之人,可白清寒就是装傻。 「风知难?北君都寻不到的人,白衣歌又如何得知他的下落?」 说罢便迈着大步离开,徒留柳长亭一人喟嘆不已。 「你啊你,何时才能睁开眼,认清现实,看清他对你的真情……」 实则白清寒有意逃避并不出人意料,毕竟在他退隐前的十年,乃至二十年都是这样度过。 他仰望长空碧落,紧闭双眼,能感到夹杂着冰雪的寒风拂动耳畔。 天黑了。 天,也冷了。 步音楼远远望着怅然的师叔,很想问问他为何不肯睁开眼,一看他心心惦念的红尘俗世。 可他没有问出口,一见那人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清寒背影,他便知道这个人的内心永远不容他人涉足。 「音楼,你可知我为何会选在崑崙暂住?」 步音楼被问得一怔,讷讷道:「师叔喜静,仙境远离喧嚣,没什么人打扰,最适合清修。」 「那是对外人的说辞,若是真图一片清净,我又为何再次入世?」 「说的也是……那就是师叔惦记着故友,不忍心九梦君为人所逼才来帮他镇场子。」 「音楼,你还是年轻……」 白清寒抬手,接下一片六棱冰晶,任由其化为水珠滑入袖袂。 「曾经有个人说我的剑法,太冷了,就算用他的真火也消融不得,索性我便与北地寒雪相融,生生把自己淬为坚冰。如今道门四分五裂,凌雪已然不復,偌大天下能和我一样冷的,怕是只有崑崙的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出自《道德经》。 正道栋樑白·衣歌·道玄·西君·雪夜尘·甜甜·清寒已上线,别名修界毕卡索!!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85章 风花雪月四君子 白清寒自认一生为「逍遥」二字而活, 耗费半生却不得其意,难得有了赐名机会, 便将这高峰命名为「嚣遥峰」, 意喻远离尘嚣。既表明内心夙愿,又是求而不得的自嘲。 第158页 步音楼身为晚辈, 可说在此之前与白清寒只有一面之缘, 而且当时还是个不大懂事的孩子,对他的了解也就停留在好看与强的印象,自然不敢揣摩他此刻的心意。 见他打坐入定,再无理人的意思, 步音楼没再扰他的清静,只守半刻便识相的离开, 却没有发觉隐于暗处的人影。 他走后, 白清寒依旧没有睁眼, 一扫拂尘,抚平雪地上两行足印。 多年独处使得他极为牴触外人的接近,哪怕是用心相待的晚辈,也要强忍内心不适装作并无异样的模样。 那人见他久久不发一言, 顾自打坐好似睡着一般, 清楚他早就察觉自己不请自来的事实, 却没有胆量上前招唿。 该说什么作为久别重逢的寒暄……状似漫不经心的提起往事,表达内心对他的思念,还是埋怨他的撒手不管…… 都不妥。 墨千临认为,这世上远隔山海的不只是十二州与九重天, 更有他与白清寒无望的感情。 ……亦或是他自己的,毕竟那人是否对他有情还是未知,自我感觉太好并不是他的性格,若是把刀宗掌门对感情一向自卑这话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个几百年啊。 不知何时飘起小雪。 雪花落在他低垂的睫羽,将银白染得更具光彩。 那人就像冰雕的一般,一动不动,美得不似凡物,就连呵出的白雾也微弱得几不可见。 墨千临看的痴了,以至于丝毫没有发觉他运转外功的火热已将周遭冰雪融为清露,滴滴坠在地上,发出空灵之音。 那人生性喜静,被水声所扰,终是回神,不抬头,亦不抬眼,只轻声道:「来了就别傻站着了,好似我亏待了你一般,传扬出去,有损道玄声名。」 「你从不在乎世人对你的看法,想让我近前,何不直说?」 「没让你走近,十尺之外,多迈一分,便打断你的腿。」 墨千临一时无语,无暇注意远方暗处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的黑影。 「师尊,这遍地冰雪,被星辰映的好似白昼,我们两个穿着夜行黑衣是不是太……显眼了?」 「嘘——你不懂,那人是个半瞎,看不见的。」 「可那明明是两个人,而且气氛非常暧昧,是不是有故事啊?」 「那是自然,世上知道他们之间的风花雪月,而且尚在人世的人屈指可数,为师就是其中之一,想听的话,师父讲给你听啊~就是需要点……报酬你懂吧。」 话音刚落,就是清脆的一声「吧唧」,长夜之中,连墨千临都听得一清二楚,当场红了老脸。 反观风长欢也是措手不及,呆愣愣半天才想起推虞扶尘一把,嗔道:「你这不知羞耻的孽徒,为师说的不是这个!」 「好好好,知道师尊想要更多,可现在场合不对,我又不好****,当众遛-鸟丢了脸面事小,万一冻坏了,以后师尊可就爽不到了。」 「……你到底在崑崙学了些什么啊!!」 厚颜无耻的大放厥词,果然连一本正经端坐的白清寒都听不下去了,大冷的天里不着痕迹的渗了滴冷汗,顺着领口滑进衣衫,凉丝丝的。 「也罢,回去再收拾你们两个。小止儿,你可听过风花雪月四君子?」 「风花雪月知道,四君子就没听过了。」 「也是了,你出生那会儿修界就不再沿用这个称号。所谓风花雪月,代指当世东南西北四派的杰出宗师,北君风销骨,即崑崙九梦柳长亭,南君花残露,乃月华萧琛萧扶风,西君雪夜尘为凌雪清寒白衣歌,东君月影寒则是天刀缙臣墨千临。」 见过前二位,后二位又近在眼前,虞扶尘表情有些扭曲:「师尊,是按长相分的吧……」 「你这么说也没错,毕竟他们当年……嗯,现在依然是容颜不老的貌美君子,莫说女修,就连男人也忍不住对他们倾心,东西二君的情意还要从当年的凌雪内乱说起……」 当初白清寒入世不久,还是个不谙人心险恶的少年,恰逢老掌门病危之际回到北地雪山。 那时的步念安已有夺-位的念头,认定白清寒会扶持掌门独子白傲世继位,不愿艰辛半生爬到高位,到头来还是要为他人做嫁衣,于是暗中加害,委託听雨楼派出的杀手无一不是主修与白清寒灵相相剋的火性功法。 白清寒尚年轻,一人难敌众手,就在被人追杀,命悬一线之时,一名高人出手相救留得他一命,并将人事不省的白清寒带回宗门安置。 这个人,就是刀宗前任掌门墨言臻。 在刀宗养伤的时日,白清寒结识墨言臻的长子墨千临,两人年纪相差十岁有余,加之白清寒在凌雪宫辈分较长,算来也是与老掌门同辈,故而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便停留在无知稚子的阶段。 之后不久,初至金丹期的墨千临为炼化元神,闭关修炼刀宗至上武学。 多日不见,白清寒只觉内心不安,误以为是凌雪宫内斗出了乱子,还未伤愈便向墨言臻辞别,欲回北地掌管门内要务。 但他有伤在身,墨言臻婉拒了他的请求,就在此时传来噩耗,墨千临修炼无上刀诀走火入魔,性命垂危。 世人只道凌雪剑法独步天下,却不知白清寒所修炼的功法与宗门相悖,同时运集攻击与疗愈于一身。 情况紧急,已来不及赶往东海医宗,墨言臻竟胁迫白清寒救爱子一命。 第159页 本就有恩,白清寒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施救于墨千临。 「三十三天,整整三十三天,白清寒屏退所有护法的修士,手无寸铁与成癫发狂的墨千临共处,在此期间发生什么,旁人自是无从得知,只知在那之后白清寒功法被破,再无法执剑,传到修界也只留下二人同修的美名,其间也有不少流言蜚语风传,不过在他们受封为四君后便没人再敢造谣,只有友情流芳百世了。」 风长欢的叙述无疑是让白清寒与墨千临二位当事人再次忆起往事,外人心中如神仙般美好的情义,却是墨千临永远不敢面对那人的痛。 他永远无法接受父亲强迫曾施恩的白清寒施救于自己,并因自己的癫狂而毁了半生功法,直接导致他遭受排挤,在凌雪宫的内斗中失势,不得不以诈死的下下策归隐。 望着依旧波澜不惊的白清寒,他双目紧闭,被提及过往也不会蹙下眉头,墨千临心中百感交集,有对他的愧疚,也有对父亲的不解,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痛恨。 他伸出手来,在白清寒面前晃了晃。 「前辈。」他唤道。「我与你同为四君子,继承刀宗,足足护你周全,你可以……歇歇了。我是说,你可以不再那么累了。」 「稚子,我的人生,有你无你都是一样,就算毁了剑法,仍可淬出拂尘傍身,无需为我担忧。若真的无事可做,不如思索如何周旋崑崙的失误。」 白清寒顿了顿,又对远处爬着墙头,鬼鬼祟祟窥听的师徒二人道:「来者是客,远道而来,何不现身一聚,躲躲藏藏引人误解不说,倒像是白某失了待客之道。」 深知他性子清冷,风长欢不着痕迹嘆了口气,拉着虞扶尘上前,后者对备显尴尬的墨千临微笑示意,两人对视的瞬间,他就明白了不为人知的三十三天中,那二人到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无关情分,纯属是同为身处上位者的直觉与敏锐。 也就是这对视的一瞬,虞扶尘没看好自家师尊,放任他从手中熘走,下一刻径直扑在一本正经端坐的白清寒怀里,后者措手不及,险些被他震出一口老血。 「白甜甜啊!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虞扶尘:「……」 墨千临:「……」 白清寒强忍怒意,嫌弃的指了指那人,等虞扶尘费劲巴力把风长欢从他身上扒下来以后,不情不愿道:「说了不准如此唤我。」 「那,白衣歌~」 「……也不可以。」 「行吧,冷漠的道玄。」 墨千临倍感无奈的扶额,对此敢怒不敢言,毕竟这么多年,他只能卑微喊着前辈,一直到那人死去,也只敢在灵前悄悄喊声衣叔,不敢宣洩的情感压在心底,十几年了……都没能抚平可怖的伤痕。 遥望没有他的日子,孤寂,痛苦,不堪回首,以至于失而復得的今日,站在他面前,能够感受到那个人活在世上。 随唿吸而呵出的白雾虽微弱,却是真切存在。 他回来了,那个清冷如凌雪,清白如飞花的白衣歌,回来了…… 墨千临仿佛回到了尚不知事的少年时,连不敢说出口的青□□慕之心也从未改变,就算思如狂潮涌上心头,话到嘴边,也只能化作一声: 「衣叔……好久不见,这些年,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天刀缙臣墨千临x凌雪清寒白衣歌的支线cp已上线!其实墨千临是名,缙臣是表字,白清寒是名,衣歌是表字,只是我jio得凌雪更配清寒,白衣歌也更有意境,所以在师尊提起风花雪月四君子的时候会是这样一个说法。 暂时先不透露南君萧琛这个傲娇受的官方cp,不过九梦君柳长亭是与玄机塔风择欢一对的哦,之前站御天印和风择欢的小可爱可能要失望了。 不过!!夜帝御天印的cp绝对刺激绝对好吃!先埋个坑,以后慢慢填!!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86章 我本就愧对师尊 白清寒久久没有回应墨千临, 连虞扶尘在旁看着都尴尬,别人是小别胜新婚, 偏偏这两人心结难解, 就算近在咫尺也似相隔天涯,一个费劲巴力的讨好, 另一个却是避之不及。 幸有风长欢及时出言缓场:「白甜甜, 一别多年,你不肯见我就罢了,总要看看我家徒弟吧。他出生那会你便退隐了,就算有所耳闻, 也是从流言中捕风捉影,就不想亲眼看看他?」 白清寒嗯了一声, 算是贊同他这话。 「是该看看能从凌雪宫的困境中救得你一命的晚生。」 说罢, 他缓缓睁眼。 白清寒的瞳色异于常人, 泛着幽蓝之光的眼眸仿佛缀于夜幕的群星,蔚蓝而清澈,仿佛一眼便能望进心底。 但虞扶尘也记得师尊曾教过他的「水至清则无鱼」,隐隐觉着生就这样一双瞳眸, 或许对白清寒而言并不是件好事。 「荧惑守心, 天煞孤星。法华君, 你还真是惹了个不得了的烂摊子。」 「要你管……」 不等虞扶尘反应,风长欢先不高兴了,顾自生着闷气转身要走,出了几步才发现那人没有跟上来, 回身揪了虞扶尘的后领扯着人要走。 墨千临还想挽留,突然想起在崑崙,自己是受人尊敬的贵客,而在白清寒这里,却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根本没有留人的资格。 第160页 犹豫这一瞬,也就给了那人出言的机会。 「明日会有一场好戏,能否摆脱困境,就要看你们师徒愿不愿配合演出了。」 白清寒人如其名,性子又清又冷,拂尘凭空一扫,便将二人连带着不受欢迎的墨千临一併送走,落了个清静。 待回神时,三人已然置身崑崙待客的厢房。 墨千临对风长欢有过「一誓之情」,对他不算陌生,照理也该寒暄几句周到礼数。 可从听到师徒交头接耳的闲话之后,他便猜出这二人关系不简单,绝不止于师徒,倒是自来熟的拉过虞扶尘勾肩搭背,在惊愕目光的注视下摆摆手,大摇大摆从风长欢面前拐走他的爱徒。 「这小子今晚借我了,正愁没人陪我喝酒。」 「墨……咳!宗主,我还得照顾师尊,恐怕……」 「照顾什么,少陪着睡一晚又无关紧要,你要是不肯,说不定老子酒后失言,明儿个就让整个儿崑崙的人都知道你俩这样那样的事。」 「……」 刀宗掌门,果然是个狂放不羁,又极具野性的关外汉子。 毕竟是不请自来,担心自家师尊会不会让人逮个正着,这顿夜宵吃的虞扶尘食不知味,全程心不在焉,倒是墨千临大有借酒浇愁之势,一杯杯灌满了愁肠,才算诉苦的开始,疑惑不解的问道: 「小子=,你要是对不起法华君,可还会腆着脸皮留在他身边?」 「我本就愧对师尊。」 「说的也是,但你总不会是像我一样,莫名其妙走火入魔,醒来时已经铸成大错了。」 虞扶尘嘆道:「我破了师尊功法,害他半生修为毁于一旦。」 墨千临苦诉:「我灵相与他相剋,他捨命救我却伤了自己。」 虞扶尘:「从前我少不知事,不懂他的付出是为我长安。」 墨千临:「就算我得知真相,还是彻底失去了他的信任。」 二人同病相怜,一见如故,话格外投机,竟是喝了一夜,事情没有解决,倒是多了位忘年交。 要不是被天明鸡叫与晨起的众人打扰,说不定三根长香就能画个关二爷当场拜把子。 等到虞扶尘带着一身浓重酒气,把沉醉不醒的墨千临抬回房内,出门就遇见了前来寻人的风长欢。 他气色不大好,眼底泛着乌青,应是不习惯换了枕头,身边又没人相陪。 不过心情倒是不错,捧着根玉米棒咬着,一见了他又从怀里拿出个热腾腾的来,塞在他手里暖着。 「看你这样子应是喝了一宿,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吧。」 「……关外的酒太烈,我现在头还痛着,倒是师尊你,还没到用早膳的时候,这是谁给你开的小灶?」 「月华氏的女修啊,人长得漂亮,还温柔,见我长得好看还送了我河朔特产的玉米浆。」 他能云淡风轻说的事,绝对没有听上去那么简单…… 虞扶尘心中起疑,不敢相信他这张嘴,不放心的追问:\"你应该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吧。\" 「没有。」 小野狼正要放下悬在嗓子眼儿的心,岂料那人又幽幽补上一句:「她问我叫什么,我便答了,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似是老天为应和他这话,话音刚落,在风长欢看不到的背后便出现一群装束各不相同,气势汹汹的名门修士。 有御剑前来的,也有踏风而来的,更有甚者才刚从被窝里爬起,衣带都没绑好,在天寒地冻中瑟瑟发抖。 「师尊……」 「嗯?」 「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结果毫无悬念,风氏妖人与他的便宜徒弟都被缉拿归案,被灵锁捆缚双手,在众人的推搡下押到了清心殿。 像是早有安排一般,柳长亭与白清寒都在上座默然饮茶,一个欣赏着自家宗门收集来的上好冰裂纹瓷器,另一个则是专心捋顺着拂尘的杂毛,见二人到场,还甚是浮夸的装作意外的模样。 墨千临醉的人事不省,碰巧躲过这场审判,而昨日被他训得哑口无言的易晚水却是信心大增,也不知是吃了谁的定心丸,一见风长欢被押送到殿内,当场拍案而起。 「妖人!!就是你害……害我三十六陂弟子,今日就要你偿偿偿……偿命来!!」 虽是晚辈,但他的确有资格叫嚣,反倒是虞扶尘借着酒劲睨着这长相实在入不了眼,看上去又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多的年轻人。 「你……哪位?」 「放肆!我可、可是三十六陂代掌门易晚水!!」 「一碗水?还一壶茶呢,说话小声点,别吓着我师尊。」 「……」 落座的诸位尊者中,巫山渡掌门孤澜老人昨日才刚被白清寒塞了闭口丸,自是没有理由再出头,不过这些长者私下里也是有所商议,否则昨日沉默始终,不谈只字的步念安是不会在此时开口。 「作乱修界的祸首已被缉拿,还望九梦君给出一个交代,令生者信服,更让死者安息。」 柳长亭点头,只一指,便有天机长老上前,将闲杂人等屏退至殿外,只留下各派掌门人与二位「罪者」。 因失误而放走风长欢,并对十二州有所隐瞒的崑崙在此案中不便发声,否则极易被视为同党,有失偏颇只是其一,影响崑崙的地位是难以挽回的局面,故此柳长亭将此全权交由白清寒代为处理。 第161页 见众人将目光与希望纷纷寄託自己,白清寒长出一口气,深知责任重大。 「就由最先发生惨案的三十六陂代掌门来说明案情吧,当时情况如何,有几人被害,死状如何,有证据指向是风长欢所为吗?」 易晚水起身走到堂前,对四座拱手作揖,道:「九梦君,道……道玄真人,请听晚辈叙述。半年前,我三十六陂四名弟子在扬州城醉月楼中饮酒作……作……」 「作-爱??!」 「作……乐。案发那日,有人目击全程,说……说是四名弟子惨遭裂体,死状凄、悽惨,更见风长欢在现场徘徊,此、此乃人证。」 「哦?也就是说代掌门并没有亲眼见得,全凭一人作证,可是如此?」 发现风向悄然转变,形势在往不利的方向发展,易晚水忙否认:「是……也不是!风氏妖人善……善用寒刃人尽皆知,况、况且他之前伤人也是以寒刃加害,铁证如山!」 孤澜老人帮腔:「的确如此,巫山渡被他所伤的门人也曾言是被寒刃所伤,而寒刃的杀招就是穿心裂体,他无法否认。」 白清寒眉头紧锁,合眸使得他无法将在场之人神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却也适时的提醒了另一人。 萧琛终于抬眼,将苍蟒收回袖中,清冷道:「那日在下也在扬州城,碰巧遇见醉月楼发生惨案,还与他们二人交过手。」 「情况如何?」 「虞行止重伤苍蟒一事众所周知,是在下不愿提及的隐痛,便不赘述。至于风长欢,就算此事时隔半年,他腰间被苍蟒噬咬的伤口还未完全恢復,至今仍能看出异状,若是苍蟒能轻易伤他,被害的四名弟子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萧琛对风长欢心有芥蒂,曾一心置他于死地也是人尽皆知,他万万没有帮着风长欢脱离险境的理由,因此这话很有分量。 而易晚水虽然年轻气盛,却不是个傻的,本就觉着此案疑点重重,只是被本门弟子惨死之事沖昏了头,尤其在听了萧琛的证言后更加疑惑。 「那四、四名弟子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就算出其不意……遇袭,也不至于在……额,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莫名其妙死去。」 白清寒示意易晚水退下,转向面色凝重的步念安。 「道虚真人不妨也将案情说明。」 「两名弟子在风氏妖人借宿凌雪宫期间惨死,身首异处,此事十二州周知,还曾在北地围剿妖人……」 「等等!如果是刘师兄与陈师妹的话,他们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奶尘和墨宗主不拜个把子都可惜…… 第87章 凤皇双剑 话还没说完, 虞扶尘先坐不住,上前迫不及待解释, 岂料众人根本无心听他一言, 孤澜老人更是帮腔:「这里可是公堂,岂容你这罪人放肆!要给你戴上马嚼子吗?」 「且慢, 虞扶尘与风长欢只是嫌疑人, 本庭还未作出宣判,孤澜怎就给人定罪了?」 听出白清寒这话里话外明摆着是包庇二人,精明如孤澜老人不会自取其辱,在心中记下一笔, 狠狠瞪了易晚水一眼。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兔崽子…… 「你说被害的二人还活着,可是真的?」 「是, 但他们情况并不乐观, 都被禁咒压制, 精神也失常了。其中陈师妹更是怀有身孕,因禁咒之故,腹中胎儿已成死胎,此事明显是有人慾栽赃陷害我师尊, 又不忍真的杀了他们, 待日后风头过去再寻回二人, 他们依旧能为凌……修界效力。」 差点就说熘了嘴。 其实虞扶尘早就猜到此事是步念安所为,就算不是一手安排,他也一定知道隐情,只是不好明着针对凌雪宫道虚, 只好拐了个弯儿。 反观被众人戳着嵴梁骨,恨不能当场活剐了的风长欢,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出神,好似性命大事都比不得他靴上那点污泥一般。 这时虞扶尘意外发现,师尊今日竟然不是赤足出场,而是在无人提醒的情况下乖乖套了鞋袜。 ……这是什么情况,知道将会出现在人前,想打扮的正式一点?? 可看他那乱七八糟披在肩头银白的乱发,显然这个猜测不足以打动小野狼。 「就算你说的是……是实话,有人因风长欢惨死也是事……事实,三十六陂的弟子,还、还有佛宗的虚归大师!!」 易晚水气愤填膺,越是看人狡辩,越是气上心头,终于把理智抛之脑后,要不是有人拦着,怕是都要冲上去撕了虞扶尘。 虞扶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既要保守虚归即是玄难的秘密,以免玄难被佛宗追杀,又要洗清风长欢的污名,当真是进退两难。 场面一度混乱,白清寒愁眉不展,抚额道:「如你所言,那么今日佛宗的代表人又在何处?是白某认不出虚无大师的模样了吗?」 众人四下环顾才发现在场居然没有一个光头佛修,唯一一个额上泛光的就是年老脱髮的孤澜老者,一时心中满是疑问。 「咦?佛宗的人还没赶到吗??」 「别了吧,连远在关外的天刀门都来了,说不定佛宗根本就没打算出席庭审。」 「但抓到这两个妖人纯属巧合,佛宗应该只是不想把崑崙逼到绝境吧……」 「喂!你这话不就是说在场各位是想逼死九梦君了……」 第162页 不只是哪门哪派的随行弟子啪的一声,打了自己一巴掌,歉笑着退出人群,留下一群长者相互尴尬。 说来前来围攻仙境的也只有道虚、巫山渡与三十六陂,很明显墨千临是来和稀泥的,萧琛也没打算帮任何一方说话,这样一来倒像是十二州孤立了他们三派。 任凭气氛尴尬,审判还要继续,白清寒抬手,清心殿立刻安静,一时只能听得此起彼伏的唿吸声。 在这之中,竟是白清寒自己的胸口起伏的最为剧烈,喘息也最粗重。 他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被风长欢所害?若是没有真凭实据便不必禀告了。」 殿内依旧死寂,形势已然明了。 「三十六陂代掌门曾提起醉月楼中惨死的四人遭穿心裂体,而凌雪宫的二人却是身首异处,尸身碎裂,可说相似,而又不似。但众人一致认为是寒刃杀招所致,而风长欢就是拥有寒刃之能,最饱受非议的人。至此,白某要向北君提问了,风长欢在被九州降伏前并未显出异能,在凌霄塔下关押十年,他的寒刃从何而来?」 柳长亭不情不愿从茶盏中抬眼,恋恋不捨的放下心爱的瓷器,几不可闻嘆了声,才答: 「是寒毒所致。他在凌霄塔的十年,崑崙以寒泉圣水汲取他的灵力,以免他恶念又出,杀心再起,伤人害命。而当年被击碎金丹的他可说灵力无存,连抵御寒气的本能也是没有的,以至于寒毒侵入体内,流淌在血脉中,反而成了支撑他苟活的动力。」 「言外之意,寒刃是寒毒所致,如若他体内寒毒消解,寒刃也将不復存在。」 语毕,白清寒甩出拂尘,尘尾在灵力驱使下延伸至风长欢身前,径直勾住他的右手。 与此同时,柳长亭也放出灵链,在众目睽睽下捆缚他的左手,二人同时发力,令毫无准备的风长欢险些踉跄跌倒。 「师尊!」 虞扶尘喊了一声,想拉住那人的手腕,却被强大灵力弹开,浑身似触电一般酥麻,一时接近不得。 「既然如此,便由白某冒昧一试,看看所谓妖人的寒刃究竟是何形态。」 白清寒与柳长亭同时发力,两种与风长欢灵相不符的灵流进入体内,干扰他自身灵力气场,与从前他对虞扶尘做的如出一辙,只是更加粗暴,难以反抗。 在如此暴力与强势的压迫下,风长欢难受克制的发出低吟,两臂颤抖着没有还手之力,被迫屈膝而跪,随着一声变了调的痛唿,自血脉中抽出的双剑紧握掌中,震惊四座。 復生后没有灵力的风长欢从未现出神武的原因也在此,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被迫使用寒刃非他所愿,如若可以,他也想以善使的双剑护住身后一方天地。 眼见那一玄一赤的两把剑身上泛着金光的图腾与咒文,连白清寒也屏住唿吸,盯着剑柄上镂刻的栩栩如生的鸾凤和鸣,连胸口钝痛也被忽略。 「凤皇双剑,乃是与鸾刀相配,被太子长琴淬于榣山的上古三大圣武,同生同源,因各自富有灵性,会亲自拣选主人,致使九重天帝尊求而不得。并非寒刃,而是凤皇双剑,敢问在场诸位,可还有异议?」 开口的并非白清寒,亦非柳长亭。 虞扶尘扶起额上渗着大颗汗珠跪倒在地,几近失力,只能靠在他怀里的风长欢,随众人望向殿门之外那骑着神兽姗姗来迟的熟人。 「狻猊!他的坐骑是龙八子!是玄机塔!!」 随着神兽迈步的动作忽上忽下的风择欢兴致不错,用他被黑纱遮挡的双眼环望四周,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 「哟,人来的不少,真热闹。没想到一介妖人能有这么大面子,真是让我羡慕呀,啧啧啧~」 殿前围观的众人让开一条血路,风择欢通过时还不忘对避让的修士拱手作揖,有种刻意的违和。 虞扶尘恨得咬牙切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看笑话!! 能请动玄机塔出面,足以见得崑崙与九梦君的面子够大,这下不只是易晚水,就连跳的最欢的孤澜老人也在风择欢的强势下低了头,不再出声。 有狻猊代步,风择欢恨不能在神兽背上架起软榻来享福,一步都不肯多走,慵懒的趴在狻猊背上,围着虞扶尘绕了一圈,打量够了年轻人,才慢悠悠低头看了弟弟一眼。 「金丹尽毁,灵力无存,略施法术都能让你如此不堪,不如……为兄帮你取出金丹碎片,你再重新修炼可好?」 风长欢脸色煞白,大抵是还记着在孤屿时被陷害的旧仇,奋力抬腿踢在那人脚上,疼的风择欢吱哇乱叫,忙躲到几步开外,不敢再招惹自己这脾气奇差的弟弟。 再看白清寒与柳长亭,脸色都不大好看,玄机塔的不请自来出乎意料,如果他有意搅局,那么接下来安排的一切都将被打乱。 好在风择欢乖乖退到一边,见二人迟迟没有出言,耸肩表明来意。 「别太紧张,安生日子过了太久,我只是想来凑热闹罢了,你们继续审判,我不出声。」 说着还把食指举到面前比了个叉,煞有介事。 白清寒见状,心里千百个不愿,硬着头皮继续。 「虽不知是何原因致使风长欢体内寒毒消融,但他无法使用寒刃是不争事实,回顾巫山渡门人被他所伤时恰是在醉月楼惨案之前,如果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欲图制造恐慌嫁祸于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163页 这时,连玄机塔出面都不为所动,仿佛魂灵出窍的萧琛再次开口。 「他寒毒消融是我所致,苍蟒灵相属火,火毒又与寒毒天性相剋,毕竟寒毒不是他生来的异能,被消融也在情理之中。而我与风长欢那一战他倍显弱势,显然无法伤人,在那之后又有火毒入体,无论是凌雪宫的惨案,还是虚归大师惨死之事,应当都与他无关。」 见对他满心误解的萧琛愿意不计前嫌,出面替自己洗清冤情,风长欢简直感激涕零,不由自主湿了眼眶。 虽是心中千百不愿,但事实摆在眼前,萧琛没有嫁祸于人的道理。 他起身走到堂前,居高临下审视着如今灵力不存,备显落魄的风长欢,听到那人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萧笑笑……」 一时心中被激起千层巨浪…… 萧琛颔首朝人致意,沉默良久,长出一口气。 「玄机塔,道玄,九梦君。萧某以为,风长欢是无辜的。」 作者有话要说:白甜甜,萧笑笑,来猜猜柳长亭和墨千临的外号是啥吧~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88章 顽疾在身的西君 虽然风长欢的杀人嫌疑被洗清, 可当庭众人对他早有偏见,更因亲友被害而咽不下这口气, 就算种种证据摆在眼前也不肯认清现实, 早已先入为主认定风长欢是兇手,更要有人为这几场惨案付出代价。 白清寒深知众人心思, 知道玄机塔的出现也不单单是为旁观庭审这一场好戏, 今日不论如何都要有人受惩,否则无法轻易了却此事,甚至崑崙与道玄一脉也会被批为妖人党羽。 「虞行止,你可知罪?」 莫名其妙被点名, 虞扶尘满头雾水的望着座上端坐的西君,眼神明显在问:何罪之有? 而这一问也让在场众人摸不着头脑, 就算他有错在身也只算是帮凶, 岂有纵容罪魁祸首逍遥法外而严惩同谋的道理? 唯有萧琛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情, 指尖轻点着化了幼型的苍蟒,瞥一眼赖在狻猊背上不起的风择欢,目光与之交汇也丝毫不避讳。 「风长欢已被当庭宣判无罪,而你则是为救他性命而大乱凌雪宫, 若是姑息了你, 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无视法度作乱宗门?」 听着好像……有点道理。 明眼人都看得出白清寒此举是为周全他们师徒, 而那些只是跟风叫嚣的则傻里傻气认为道玄之言分量十足,既缓解各派心中不满,又不至于让贼人逃出法网,是一石二鸟的美计。 众人要的只是一个说法, 与恶人得惩的快意,那么顺遂其意便好,至于究竟是谁而为,又是谁来替人受罚根本不重要。 如今的修界就是如此,人们麻木,呆滞,盲目跟从局势,早已活的失了本心。 「虞扶尘,罚你鞭刑三十,半刻后,因果台执行。诸位若无异议便散了,早日还崑崙个清静。」 白清寒说罢起身,不容旁人质疑,顾自离开清心殿。 直到避了人烟,他才抚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长出一口气。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在玄机塔出现后尤甚,如果不能周全今日之事,后果不堪设想…… 「师叔,你脸色很差,是身子不舒服吗?」 步音楼从刚才就觉着他情况不妙,关心的出言,对方只摇摇头,没有多言,随后去往因果台。 莫名其妙被治罪的虞扶尘心知这锅是无论如何都要背了,也没有叫苦的余地,倒是坦然,只在见了风长欢一副委屈的快哭出来的表情后觉着又好笑又心疼。 「师尊,你怕什么,是我挨打啊,又不是你。」 「要是我就不必这么难过了,这三十鞭是你替我受的,如若不是当初我同意去到凌雪宫,也不会……」 「好了,不准说了。」 虞扶尘捂住那人的嘴,碍着还有外人在场,不敢做些出格的事来引人非议,只好摆出一副徒弟对师父的谦卑模样。 「师尊若是不忍,便不要去看了,记得当年你替我受了三十鞭,也是不肯被我瞧见的。今日算是还了师尊当日的委屈,也希望师尊能……考虑一下你徒儿的自尊,毕竟我也是不想……咳!!」 一害羞就会语无伦次,加之有些话不好说出口,虞扶尘只能摸着自己滚烫的耳垂,藉以躲避那人的目光。 他的心思,风长欢怎会不知,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他了。 顾及他脆弱的内心,风长欢还是选择尊重他的选择,并没有执意前去因果台,眼睁睁看着天玑与破军长老将虞扶尘带至因果台。 说来讽刺,当初他正是在这里劫走了被九重天宣判死刑的风长欢,现在却要在故地受罚,与幼时那人替他挨的三十鞭又恰好吻合。 这或许就是轮迴因果吧。 「小子,本来今日碰巧见你,还想多嘴问一句你有没有后悔当初的冲动,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天机长老身形依旧富态,又是个与人和善的主儿,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两个酒窝也讨喜的很。 而作为虞扶尘手下败将,又与风长欢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破军长老则显得失落而愤慨。 「哼!抓你做替罪羊可不冤,要是没有西君从中调解,现在合该你们师徒被吊在因果台上剐肉剔骨!!」 虞扶尘被这话吓得腿软,心道要是没你们极道仙尊里外帮衬,我们两人早就狗头落地,性命不保了。 第164页 看了今天的场面,他心中对柳长亭的误解属实消退不少,平心而论,他劫法场救师尊那时,九梦君不止没有伤人之心,甚至也不曾命人追赶,想来是有意放人。 他和白清寒一唱一和周旋了风长欢的性命与清白,只用仅仅三十鞭平定众人心中不满,亦是付出极大,更将崑崙与道玄的名声置在刀刃上,倘若没有玄机塔出面,此事也不会如此简单了结。 既然如此,作为兄长的风择欢究竟是怎样看待他的弟弟,又有着怎样的目的呢? 怀着疑问,虞扶尘踏上因果台,乖乖伸出手来,任由柳长亭以灵链束缚腕臂。 白清寒走到面前时,虞扶尘看他脸色差了许多,一时又说不好是哪儿出了问题,低声询问:「西君,你还好吧?」 对方没答话,搭在臂弯的拂尘一甩,尘尾瞬间化作十尺长鞭,挥在空中发出凌然胆寒的风声。 虞扶尘缩了缩脖子,心道面前这位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跪下做出受罚者应有的姿态时,就听白清寒轻声道:「不必,褪去上衣便可……」 「这样不好吧?」 「你的清白,众人心知肚明,我亦瞭然于心。你是替风长欢受罚,本无罪在身,非要说谁是错的,大抵便是这世道,又何须对天地下跪?」 「西君果然是明事理的人,难怪师尊会如此信任你。」 「不睁眼看这尘世,不代表心是瞎的。不必多说废话,领罚吧,虞行止。」 虞扶尘乖乖背过身去,正想着西君身体抱恙,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估摸着三十鞭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杀鸡儆猴。 虽说赤身对着幸灾乐祸的围观群众是会觉着脸红,不过习惯了自己在修界的恶臭名声,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这样想着,他忽而觉着轻松许多,还挺直嵴背仰望长空。 岂料这时长鞭抽来,一招毫不留情,顿时打得他背后皮开肉绽,随长鞭过处,连因果台光洁的地砖都被染上一道泼洒的血迹。 先是麻木,而后是火辣辣的疼,逐渐难忍。 虞扶尘受了这一鞭,当场额上渗出冷汗,被冷风一吹,觉着背后才刚流的血迹都要冻成了冰,适时消减火热,却又增添另一种痛苦。 鲜血呈弧状洒在地面,围观众人有目共睹,其中大多数人也同虞扶尘一样,只当这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心中不免不满,当那人的伤势血淋淋呈现眼前时,无一不是目瞪口呆。 有些义愤填膺的胆小女修见了此情此景,不由得心疼起台上受罚的人来,不忍去看如此兇残的场面,纷纷遮住双眼,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瞟着被染上血色的健壮□□。 不知怎么,明明是让人于心不忍的惨状,却看出了一股子血脉贲张的悸动…… 「师姐师姐,怎么办啊,那个人长得这么好看,我有点,有点……」 「别说了,师姐我也不捨得了,现在不想喜欢东君那种狂野的类型了,仔细看看,这小傢伙长的也不错,要是只小奶狗呀,就更好了……」 「哎哎哎,师姐可别多想,这种男人啊,一看就是长着森森利齿,驯服不了啊,可是会咬人的……」 「就是就是,别看他对自己的师父温柔,说不定发起狂来也是六亲不认。」 这群好事女修都穿着水色服侍,一看便知是出自月华氏。 萧琛只瞪了一眼,便让自家门派的多嘴姑娘乖乖住口,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我对这种血腥场面没什么兴趣,先走一步了。」 「萧宗师不想看恶人受罚,可是对今日的审判有所不满?」 孤澜老人话里有话,萧琛稍稍抬起左腕,盘桓在他臂上的苍蟒探出头来,冷冽而无情的眸中映着对方苍老而奸猾的面孔,嘶嘶吐着蛇信。 「这么说也没错,没见到风长欢伏法是一大憾事,枉我自河朔来此一遭。无趣无趣,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许久不见,萧宗师如此疏远,可是月华氏不愿亲近巫山渡与凌雪……道虚了?」 提及道虚,一旁默不作声的步念安自知是被孤澜划入同一阵线,此时若不婉拒,恐怕日后再难有抽身的余地。 可说到凌雪宫又是他不能被言及的隐痛,一时心中悲愤交加,竟默许了这种诡异的亲近。 「孤澜老人言重了,萧某人可代表不了宗门,你看台上的年轻人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就不会感到心痛吗?」 「是吗?老朽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没看着年轻人,倒是瞥见了顽疾在身的西君雪夜尘。」 萧琛脸色大变,勐然转头,只见受了三十鞭的虞扶尘下盘不稳,被天机长老搀扶着随白清寒一併退下因果台。 恰好到了被石阶遮挡,眼不能及的盲区时,正要松下一口气,就听得那人焦急唤道: 「西君!西君醒醒,醒醒啊!!」 作者有话要说:白美人三观很正,可惜顽疾在身,急需墨宗主疼爱。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89章 不,是鲲鹏之乐 孤身一人吹着仙境冷风, 在寒天中望着远山苦境的风长欢蹲坐在松下,两手托腮一副苦相。 他担心徒弟的安危, 心知以白清寒的性情定然不会装腔作势, 若每一鞭都是蓄力抽下的,那人终归是要损去大半条命。 「小止儿啊……」他喃喃自语。 第165页 末了, 视线中出现个血淋淋的模煳人影, 定睛一看,竟是虞扶尘……抱着意识不清的白清寒。 风长欢赶忙迎上前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一时竟不知是该关心人事不省的那个, 还是浑身浴血的那个。 伸出的手转了又转,虞扶尘喘着粗气:「师尊, 我没事, 你快看看西君这是怎么了……」 「他沉疴在身, 步音楼!快去请墨掌门!!」 步音楼被吓个半死,还当是有人暗中对白清寒不利,听是旧疾才稍稍放下悬着的心。 临走前,风长欢还吩咐:「切记不要宣扬此事, 暂时也不要通报九梦君, 以免节外生枝。」 虞扶尘帮忙将人抬到内室歇息, 才想起自己也有伤在身,稍稍活动下僵硬的肩膀,疼的直抽冷气。 见他血迹凝固在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着外翻, 风长欢心疼不已,想替他处理伤口,又怕笨手笨脚弄疼了他,只能跟在他身后抽鼻子。 虞扶尘无奈笑笑,心道许久没见着哭哭啼啼的师尊,没有久违的新鲜感,倒是觉着五脏肺腑都被揪着似的难受,胜过了伤口的疼。 「师尊,你别哭了,这叫伤口撒盐。」 那人一抹乱七八糟的脸,带着浓重的鼻音,还不肯承认,哼了一声,退远了些,以免泪水滴到他伤处。 「让你逞英雄,现在知道疼了……」 「那是必须,要是师尊受了这伤,我会比现在难过百倍,伤痛总好过心痛啊。」 满口歪理,风长欢心道还真是自己的徒弟。 师徒俩这边含情相对,另一边满身酒气的墨千临随步音楼跌跌撞撞前来,眼里只有白清寒一人,巧妙无视了二人,冲上来就是一声:「衣叔!!」 「衣……叔??」 风长欢吐着舌头,挥着衣袖给虞扶尘的伤口扇风。 「白甜甜与他爹墨言臻是一辈,叫叔不过分。步音楼!快去请个医修给行止疗伤!!」 才喘上一口气的步大少主又匆匆出门,接下来便换作是风氏师徒吃瓜,就如前夜那般紧挨在一起,安安静静看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 醒了酒的墨千临凑到榻前,欲言又止,几次想触碰那人的脸,终归没有勇气,反手覆在白清寒微凉的手背,把人抱起,拉在怀里。 那人脸色煞白,口唇憋得发紫,额上青筋暴起,出气多进气少,浑身发着虚汗颤抖不已,墨千临便知他是恶疾復发。 「衣叔,怎会这样,你的药呢?」 白清寒尚存一丝意识,也是有着超乎常人的求生欲,胸口剧烈起伏的同时,伸手指向自己胸前。 墨千临瞭然,立刻探手进他衣衫,在里怀处摸着了水滴形的白瓷瓶。 瓷瓶内是白清寒早些年从东海医宗求得的丹药,能极大程度缓解他的症状,只可惜一葵祖师对此无计可施,无法根治顽疾,只凭丹药缓解,越往后效果越不明显。 连这救命的药也见了底,墨千临从中倒出最后一颗,餵在白清寒齿间,温水送服。 片刻后,那人身子的异状有所减退,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风长欢一抬胳膊,戳了戳发呆的小野狼,刻意压低了声音:「瞧见了没,这就叫求而不得。墨凶凶对他有意,奈何白甜甜就是视而不见,啧啧啧~」 虞扶尘以前还真没发现自家师尊这么八卦,不过大部分重点还是放在了那声墨凶凶上…… 白甜甜,墨凶凶,萧笑笑…… 花雪月君各自被他戏弄了个遍,这人胆色倒是不错。 「师尊,九梦君是不是也有什么绰号?」 「他啊,柳萌萌。」 「……」 碰巧这时步音楼请人来为虞扶尘疗伤,为让白清寒落个清静,墨千临也一併退出房间。 四人一併到了隔间处理伤势,对身后多出的跟屁虫,风长欢很是嫌弃。 「你要不要洗去一身酒气再来?」 「咱们哥几个这关系,见面都不用洗头。」 「……」 某人专心看着徒弟被医修洗着伤口附近的发黑干涸的血迹,起初虞扶尘只是受不住这疼,「嗷」的叫了一声,一看那人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立刻乖乖闭嘴。 自此之后,不论大伤小碰都不敢再吱声,疼的极了也只有隐忍着抽气,可怜得很。 全程他都在疼,与看着风长欢眼眶发红的心疼中煎熬,到最后涂药包扎以后才报復性的发出几声哀嚎,浮夸的很,让风长欢没了难过的心思。 了却一桩大事,墨千临才好开口。 这个豪放不羁的关外汉子没有玲珑心思,也没看出师徒间那早就捅破了窗户纸的情意,神经大条的横身夹在二人中间唉声嘆气,破坏了这一刻温存。 墨千临:「唉!」 风长欢:「……」 虞扶尘:「……」 墨千临:「唉!!」 风长欢:「…………」 虞扶尘:「……墨掌门,你让开点,挡着我看师尊了。」 堂堂七尺男儿,关外勐男,提起伤心事居然面现难色。 「法华君,衣叔的病……可如何是好?」 见虞扶尘满脸不解,风长欢代为解释:「白清寒痼疾缠身,天生心弱,时常会像今日这般,若不是他体质实在不适合修真,或许当初就要与白傲世一起竞争凌雪宫掌门之位了。他这病医不好,一葵祖师都束手无策,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除非……」 第166页 风长欢觉着自己这话似是在刻意引导,会引人误解,忙住了口,全然不知话说了一半听了有多心痒,墨千临急的直眨眼,虞扶尘也急于求解。 虽没人出言追问,但两人眼巴巴盯着自己,风长欢也不好把话吞回肚子,只好从实招来。 「五大邪术,三大秘法。就算明知这是救命之法,以他的性子会放弃人性堕仙成魔,只求自保吗?」 墨千临沉默不语,虞扶尘若有所思。 如果不是外人在场,他或许会多嘴,既然如此,师尊当初又是为何? 实则这话问了也是无用,他明知是为自己,暗自庆幸着没有失言而望向身旁的墨千临。 后者面色沉凝,端的一本正经时果然有着不容接近的冷冽与成大事者的凶性。 「我只是没想到,退隐这些年,他的病还是没能缓解,甚至愈演愈烈。在得知他的死讯时我曾一蹶不振,时隔多年后再提起,也是心中难平的痛。不得不说,见他如此虽有心疼,我却还是怀着一丝心安,毕竟……这病是伪装不得的,他,真的回来了。」 他表达的情愫未尝不是早些时候虞扶尘经歷的,对此他非常能够理解,轻拍墨掌门的肩,算是安慰。 「喜欢就去追啊,时间不等人,话是怎么说来着……时间是最长情的告白??」 「……这是什么青春疼痛的屁话,老子还是那个青涩的年纪吗??」 「不是,你是夕阳红,都一把年纪了,脸皮还是这么薄,你就不怕他是因为害羞才……」 一时说熘了嘴,墨千临还没反应过来,虞扶尘就先捂住嘴,怯生生望一眼风长欢,那人正低垂着头,整个人都透出阴郁杀气。 「等等……师尊你听我解释!!」 「夕阳红?」 「不是……」 「脸皮薄??」 「没有……」 「害羞???」 「我……」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唤醒浅寐的白清寒,一口沉积的死气顶在胸口,令他神识不清,思绪混乱。 梦魇中,他脑海闪过许多画面,本以为回顾自己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应是当年练剑修真,在北地度过的极寒岁月,想不到歷歷在目的竟是天刀门的短暂时光,莫非这……才是他最念念不忘的过去? 不,他不承认。 白清寒咬牙起身,按着依旧疼痛不已的心口,打坐调息。 每每念起《清静经》时,他都会摒除心中杂念,感受天人合一的妙法,可在重归红尘后,一切都变了…… 当混乱的思绪让他难以静心,以至于加重病情与不适,不得不舒气缓解时,睁开眼的一刻,他看到一张熟悉的绝美容颜。 「法华君,你是来探病的吗?多谢。」 「不,我是来做说客的。」 此时的风长欢与生前并无不同,只对爱徒端着一本正经的模样,在长者面前却是时而乖巧,时而顽劣。 就好比此刻,他半跪在地,两手托腮靠在床边静静望着白清寒,有一瞬间,后者有了仍在十年前的错觉。 「你可知自己的处境?为崑崙与修界添了□□烦,已成众矢之的的你,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做说客?」 「别这样说嘛,白甜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快活。」 「你不再惹事生非,对我而言就是乐。」 那人莞尔一笑:「不一样,墨千临能给你的是恣意,是逍遥,身在道门的,难道你就不想体会庄君之乐?」 「哦?可是梦蝶之乐?」 「不,是鲲鹏之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存稿码到了129章,被情话技能点满的奶尘甜到两眼放光,整个人都变得快乐了!!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90章 玄机塔祸水东引 虞扶尘赤着上身俯卧在榻上望天, 背后伤口火辣辣疼着,使他异常清醒。 风长欢不知又熘去了哪里, 许是不想面对如此狼狈的自己才逃避, 好似不来见他就能改变自己在大庭广众下挨了三十鞭,丢人又伤身的事实。 「为老不尊, 一天到晚没个正经……」 小野狼颇为不耐的揉了揉额发, 颌下垫着枕头让他张不开口,喉咙又渴得紧,就在他想要张口唤人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 仙境带着飘雪清气的寒风灌入屋内, 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并在视线被雾气朦胧的一刻后看清那人, 正是冻红的手里揣着两颗圆鼓鼓的风长欢。 那人进屋也不急着关门, 在门缝边鼓捣半天, 发出一声声脆响,而后才蹦蹦跳跳来到床前。 某人一见他如此,就忘了自己方才的话,带着些许好笑, 又满怀宠溺的语气道:「师尊, 被门夹过的核桃还能补脑吗。」 兴致沖沖想把碎核桃仁塞到他嘴里的风长欢一怔, 认认真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才讷讷反问道:「那掉进水里的徒弟还能要吗?」 「……」 这人果然是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啊…… 「好啦,不逗你了,方才我是去替墨凶凶做了说客, 想劝白甜甜别再拒绝他的好意,不过嘛,这人是个铁石心肠,单凭我一两句话可是融化不了的。」 「除此之外,你肯定还有私心吧。」 「果然是你了解我啊,我还与他说了千宫问阙之事,希望他相助孤屿。」 第167页 「结果呢?」 「他答应了,还愿意探望鲛皇,只是要等他身子恢復,还要在崑崙停留数日。」 虞扶尘拉着他的手,按在掌心里捂着,先前白清寒在庭审时提及他体内寒毒已尽,故而使不出寒刃杀招,说明他身子已恢復常态。 这样说来,自己是不是可以…… 不得不说,在风长欢指尖温度被暖化成体温时,虞扶尘有种失而復得的欣喜,却不想表露出来,生怕那人不知道自己生闷气了似的,冷脸咬着他餵来的核桃仁,低低发出不悦的哼声。 风长欢赶紧摸摸他的头,捋顺他炸到飞起的毛,哄道:「别生气嘛,作为补偿,我特意去后厨为你煮了汤面。」 「这还差不多。」 虞扶尘这才消气,抬眼正视那人,突然发现他是不是…… 「师尊……你是不是发福了?」 「才没,是这个。」 那人小心翼翼扯开领口,竟从中钻出一只毛羽细软的白鸽。 「后厨的弟子送我给你补身子的,不过它这么可爱,为师不捨得啊。」 ……居然还能理直气壮?!这人非要把自个儿家搞成动物园才好吗??! 说到活物,虞扶尘又想起黑子,还没细问就听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风长欢去迎了,从步音楼手中接过了热腾腾的汤面,端到虞扶尘面前扇着香气。 后者馋的垂涎,抬手便要去接,可那人又退了几步,不想给了。 「不是还气师父不理你吗?」 「没有……」 虞扶尘受了伤,行动不便,饿的咕咕叫也只能趴着进食,他吃了多久,风长欢便在旁替他端了多久,满眼都是爱意,仿佛看到年幼时也是这般狼吞虎咽的他。 熟悉的滋味,面线柔软顺滑,汤底清澈不腻,挺括脆爽的小青菜上还卧着两颗软滑的蛋,咬一口,流心渗在汤里,更添醇厚口感。 「师尊,既然黑子是玄机塔假扮,是不是在他真身显明后就不再会有那只爱咬人的兔子了。」 「一提他我就满肚子气,要不是我近来灵力寡虚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又怎会让他趁虚而入。也罢,不过是只养不熟的红眼兔子,我也不稀罕,只是气他今日若无其事到我面前炫耀罢了。」 「其实我不是很懂,就算师尊被审判一事震惊修界,以他诸事不理的态度也不会大摇大摆出现在人前,我觉着这事没那么简单。」 「的确不简单,或许是想救我一命,又或许,是想把我打入无间地狱。」 这话一语双关,虞扶尘体贴的不再说起,没想到片刻之后,却是风长欢自己又再次提起。 「对了,玄机塔与九梦君有染这事,你大概还没听过,修界知道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 那人轻描淡写的收拾着碗筷,状似无意提起。 「他蓄谋已久,有意灌醉了柳萌萌,然后趁人之危……生米就煮成熟饭了。这也是柳萌萌不待见他的原因,若非如此,也不会在今日风择欢出现时脸色大变,连后来你受刑也没有出面。」 ……这故事,简直刺激! 虞扶尘很想一问谁才是上面那个,看起来风择欢是个柔弱无力的主儿,应该是柳长亭占据优势,可九梦君却是被动做了那档子事,要说主动……也不太可能。 要是看似软弱的风择欢睡了极道仙尊九梦君,那可就更刺激了。 「小止儿,今天从墨凶凶那儿学了个游戏,要不要一起试试?」 见风长欢红着脸不知从哪儿扯了片薄纸,虞扶尘就觉着有诈,好在他不介意装傻跳进师尊的坑里,便装作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入了陷阱。 那人正常时比起身为暴虐者时演技差了太多,倒是有种截然不同的韵味。 风长欢也不多解释,把薄纸垫在唇上,好像是有了那么一层阻隔,忽然大起胆子吻上虞扶尘。 正常时一向赧然的他变得如此大胆反倒令人不适应,不过虞扶尘可不反感,方才吃过汤面,嘴上还沾着些油星,那薄纸顺势贴在了虞扶尘唇上。 奸计得逞的风长欢见状赶紧落跑,正要转身,就被人抓住手腕。 「师尊,揩了油就想跑?」 也不给他反抗的余地,稍一使力就把人拉了回来,虞扶尘吹掉沾在唇上的薄纸,挂着恣肆的笑再次吻住那人。 不巧此时前来报信的关外勐男墨千临推门而入,只迈进一只脚,看见如此暧昧缠绵的温存好景,原封不动缩腿退了回来,忙关门恢復现场。 某凶凶怔怔愣在原地半天,想不明白师徒间也能这么……激情?? 「瞅错了吧……一定是瞅错了吧??」 一门之隔内,意犹未尽的虞扶尘抱着因不敢乱动而显得格外听话的风长欢,笑道:「师尊,墨掌门可是撞见了我们的事,他看起来很意外呢,这个游戏真的是他教你的吗?」 「……知道也不要说出来,为师会很没面子。」 「好,那徒儿假装不知道好了……心肝师父。」 如此肉麻的称唿听的风长欢起了浑身鸡皮疙瘩,那人大言不惭:「我是你宝贝徒弟,你是我心肝师父,这有错吗?」 …… 等屋里的动静终于平息,墨千临暗嘆一声,对着门里大着嗓门喊道:「出大事了!玄机塔要作妖儿了啊,走过路过都不要错过了啊——」 第168页 须臾,风长欢露了头,墨千临一指仙境禁地的凌霄塔。 只见一只形如雄狮的神兽在塔下空地盘桓,目光扫视着围观众人,而后仰天长啸,静待主人驾临。 风择欢不知从何方高处踏风而来,跨坐至狻猊背上,神兽一跃而上,竟跃至凌霄塔顶的至高处。 他目上遮着黑纱,理应看不见外物,却能察觉每个人的反应,自然也是包括诸位长者的。 他勾唇望向东方,探手向背,抽出多年没有出手的长弓,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心爱之物,颇显惆怅。 「玄机塔箭尖所指之处,狼烟必起。」 风长欢喃喃低语,凝望着不愿相认的兄长,知他今日必将引燃烽火。 「法华君,不如赌一把是谁这么幸运?」 「你就不怕是自己?」 「与我何干?」 「在凌雪宫时是你替行止解围,这份恩情,我会铭记。」 「我只希望你能报答在衣叔身上啊,这样说来,你是赌我天刀门了?」 「不,我知道他会选谁,这样对你不公平。」 说罢,便见风择欢箭尖燃起明火,于夜幕之下扬弓,随着一声弦断的崩响,划破长空留痕。 「长箭向东方去了,那里是……」 「无相山!是佛宗!!」 「怎会是佛宗?怎么可能?!!」 风择欢在箭飞后将身形隐于阑珊夜色,退出众人视线,怀着三分深藏身与名的大义,意味深长望着身在祸事中的弟弟。 「此举祸水东引,是望你余生长乐。你对虞行止的期许,又何尝不是为兄对你的……」 混在人群中的孤澜老人很不显眼,披着黑袍的死士踏着轻步落在老者面前屈膝下跪。 「主上,属下已将您安排的事办妥,将玉碎烟混进那个人的药里……」 「接下来该怎么做,知道了吧。」 死士点头起身,在孤澜老人利目注视下自万丈深渊一跃而下。 「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你,做的很好。」 第91章 你……不肯信我吗? 数日后, 远道去往崑崙兴师问罪的各州修士陆续打道回府,看似风波已平。 待白清寒身子恢復, 师徒二人与步音楼便将人护送至雪霭城, 启程后莫名多了个凑热闹的勐男当跟屁虫,还真是觉得后身凉凉的。 千宫问阙与白清寒本就是故交, 久别重逢免不了一番寒暄, 两人关起门来叙了一夜的旧,墨千临便在屋外偷听了一宿,把那人不愿与他提及的退隐之后的琐事听了个遍,也算对他有所了解, 只是行径……实在无法给出正面评价。 虞扶尘负伤而归,稍有动作就会撕裂伤口, 一路上苦是没少吃, 却是一声不吭, 有意瞒着风长欢,见了明斯年才稍有松懈,请人帮忙处理伤势时也添了几分恭敬。 「为你疗伤的怕不是个半路出家的医修,伤口没缝也敢敷药, 养上半年也不会好转。」 看着明斯年穿针引线, 虞扶尘身上根根汗毛直立, 是被疼怕了。 「别提了,那人后来就跑的不见踪影,翻遍了崑崙也没逮着,可别让他再撞上我!哎哟, 疼,你轻点……」 「说来也是点子背,你和师尊为何无故去往崑崙看热闹?明知正被修界追杀也要顶风作案,真是嫌命长。」 「你不懂,一直东躲西藏没什么意义,好在有西君与九梦君从中周旋,还有玄机塔帮忙解围,现在师尊的罪名已被洗清,算是免了一半麻烦。不得不说,玄机塔这招祸水东引真是又狠又绝。」 「另一半呢?」 「毕竟师尊曾被九重天宣判死刑,他死里逃生得益于九梦君的帮助,如今九重天暂不追究,各州就算心有不满也不会贸然多言,但我们必须有所防备。」 民不举官不究,不代表不会被秋后算帐,总要做好万全准备。 待处理好伤口,虞扶尘出门时恰好遇见风长欢蹲在庭前。 他面前停着几只花色各异的雀鸟,蹦跳着分食他手里的谷物,而他也很享受这一刻惬意,勾起的笑容比起平日自然许多。 虞扶尘唤了声「师尊」,揉揉朦胧的眼,那人见他身有不适出言询问,他如实答道:「这几日总觉着眼前有股白气笼着,若隐若现,挥之不去,会不会是眼睛出了问题。」 风长欢怔了怔,「大抵是伤势拖累了身子,要好好休息啊,不然我会不安的。」 「师尊放心,我还年轻,这点小伤不碍事。」 听见二人的交谈,明斯年擦去手上的血迹对风长欢行了礼,又道:「师尊,陈师妹的情况不大乐观,不能再耽搁了。」 「没想到病情如此紧迫,鲛皇的身子怎么样了?」 明斯年面露难色,风长欢瞭然,看来时日无多的人命途已然接近终点。 「他现在非常虚弱,唯一的愿望是在临终前见西君一面,将放不下的孤屿託付给他。」 虞扶尘不解,「师尊,难道鲛皇无法救治陈师妹吗?」 「行止,你可听说过人鱼肉的传说?」 传闻人鱼肉食之可长生不老,人鱼膏脂可制灯油长明不熄,人鱼骨更是有龙骨之称,这也是早些年潮生鲛人被捕尽杀绝的原因。 姑射天女委婉的叙述中只提及鲛人为东海医宗治病救人而出力,却没有明说细节。 第169页 如此想来,他们岂不是在以自己的身体与性命为人续命…… 虞扶尘哑然。 「这世间虽有改命之法,逆天而行势必要付出惨痛代价,千宫问阙救人就是在与阎王做不对等的交易。我曾说过心尖血唯有活取才能不凝不涸,他既答应救人,想来已经有所准备。」 风长欢没有谈及自己过去与千宫问阙的友情和故事,但虞扶尘知道,能被他亲近与信任的人总不会是恶人,由着爱屋及乌的心思,对鲛皇的牺牲有所不忍。 「师尊,这……公平吗?」 那人长嘆。 「世上哪有评断公平的尺度,无不是掌权者制造出的和平假象罢了,这与凤仙姑娘以及她的幼子守心所遭受的苦难可相提并论,不论往生,还是救治陈姑娘的抉择都是由他们自己亲选,作为求助者的我们无法站在任何人的立场将心比心,只有尊重他们的选择。」 千宫问阙的命是命,陈师妹与她胎死腹中的孩儿又何尝不是?只是前者在得失中权衡利弊,做出了取捨。 留下母子,捨去本就难以续命的自己,也算是在世时最后一件善事。 虞扶尘明白师尊是对的,却难免因为私情而偏颇,至少最后的日子,他希望鲛皇能尽可能与司隗圆满人生的缺憾。 「小子,你该与师尊学的还很多,虽说从前傻事做了不少,但这次他的做法本皇是认可的。」 不知何时,千宫问阙已在白清寒的搀扶下走到庭前,遥望即将隐于地平线下的金乌余辉,便似看到了真实的自己。 他说:「活这辈子,继承皇位也好,与有情人擦身而过也罢,从来不随我心,最后这一件,总要让我觉着人生并非毫无意义,否则岂不是太失败了?况且……」 千宫问阙张开右手连蹼的五指,恰时夕阳西下,夜幕悄然而至,司隗从他左掌所託的魂瓶中探出头来,以虚幻的灵体与他十指相扣。 「况且我也曾软硬兼施,半威胁半引诱骗你做了违心之事,在你心中当是个恶人才对,何必如此在意?」 「我不是在意你,只是不想师尊的挚友一个个离他而去,让他感到物是人非,孤立无援。」 风长欢闻言愕然,悄然握住虞扶尘的手,愈收愈紧。 感受到他掌心那层细汗,虞扶尘便知他的确很无助,表面一副深明大义的理智假象,其实早就乱了阵脚。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坦然接受好友的离去,也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因为在他的世界,他自己就是最先撒手人寰的那个。 即使虚云大师圆寂在一定程度上让他真正理解了死亡,可那时他神识尚不完全,无法真正表现出内心的哀苦。 如果这个时候他卸下全部伪装放声大哭,自己是没有信心哄好他的……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好友驾鹤西去极乐,怎么也不欢送一下。」 千宫问阙还有余兴打趣,风长欢却始终愁眉不展。 见他如此,鲛皇心中更是不忍不舍,想到从前与他共战的情分,想到把他视为兄弟的情义,连自己的笑也被染得苦涩。 他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对白清寒低声道:「白衣歌,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让我们从前爱惜的法华君堕落,答应我。」 「就算不说,我也会如你所愿。孤屿也是一样,何必念叨这么多次。」 「人上了年岁啊,还不是放不下嘛……有你在,红尘与挚友都有所託付,我心甚安啊。不过最后一程,还是想司隗陪我的。」 「懂了,这是嫌我多余了,那便请吧,我的鲛皇。」 白清寒对房内做了个「请」的手势,千宫问阙便与那一缕幽魂踱入其中,诉着在世时诸多不敢说出口的大胆言辞。 风长欢咬唇,满面不甘,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虞扶尘看的不忍,将人拉退几步惊起一地雀鸟,抵着他的唇角勾出一个勉强而难看的微笑。 「知道师尊不忍,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 当晚,二人于高楼阙阁借酒消愁,虞扶尘身上有伤,那人便不准他碰酒,琼浆玉液尽被独自享用。 难得醉酒,话也是格外的多。 「潮生鲛人生来是海域仅次于龙族的灵物,他们被九重天屠杀那年我才十岁,其实出手相助的人不是,也不可能是我,而是当年带我游歷四方的老和尚。可惜他身为佛宗掌门无法公然与九重天对立,自是无法透露身份,于是这份恩情便算到了我头上,说起来鲛皇对我的感激,我受之有愧啊……」 「可是鲛皇所熟识的师尊,应该不是个尚未铸成性情的孩子啊?」 「那是因为潮生族的逃亡持续了十年,十年间都在东躲西藏,死的死,伤的伤,在优胜劣汰的环境下只留得他一人,这也是千宫一辈子迈不过去的坎。」 风长欢醉的脸颊绯红,目光迷离,咬着酒杯,眉头拧作一团。 「我救他脱离险境,并带他去往苦海隐居。按说只凭两人的实力难敌帝天遥的精锐,但我却轻而易举救了他,你可知是为何?」 虞扶尘已猜到答案,知晓那人已是闷心许久,便违心的摇了头。 「不知。」 「小止儿啊小止儿……潮生族人曾数不胜数,更生存在寻常仙人难及的海域,即使如此都惨遭灭族,为何被九重天追杀了十多年的我能倖存啊……帝天遥他,他不想我死啊……」 第170页 这是不堪直面的现实,愁苦之下,佳酿更醉人心。 他又胡乱嘟囔了什么,伏在桌沿沉沉睡去,梦境中也蹙着眉头,难消心头烦闷。 这个人承受的越多,就越痛苦,明明可以放下的…… 「师尊,你明明可以让我一起承担,何必逼着自己。」 虞扶尘褪下外衣披在那人肩头,抚着他风中凌乱的银灰髮丝,眼前白烟再次掠过,倏然被猜忌与多疑占据内心,竟有怒意闪现。 「难道师尊你……是不肯信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御天印埋下的多疑种子终于生根发芽了,这也将会是奶尘与师尊离心的开端,突然心疼。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92章 你还真是欠教训 「潮生鲛人死后七日身体不腐不化, 七日后将化为一滩苦水消融于世间。我只盼死后回归苦海,与司隗长厢厮守, 莫要谈来生了, 我只念今世。」 「好友,希望你做个没有歧视, 没有杀戮的好梦, 隔世重逢,再续前缘。」 明斯年捧着鲛皇心血,垂眸凝望将那人双眼紧阖的风长欢。 今日过后,潮生族全灭, 世间再无为皇者千宫问阙。 随鲛皇远渡九州的狗娃子念及师恩,念及友情, 跪俯在病榻前哭的一塌煳涂, 声声悽厉。白清寒于心不忍, 将魂瓶交在虞扶尘手中。 司隗在千宫问阙断气的一刻就已息声,西君之意是要他超度司隗,趁着千宫问阙魂灵未散,黄泉路宽, 也好有人相伴。 虞扶尘默然出门, 寻了僻静之地注视躲在魂瓶中, 根本是将这当做了逃避藉口的亡人,想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里,问也不是,吞也不是。 「放心, 不必担心我,我是走过鬼门关的人,早已看淡生死,不会因绝望与痛苦而堕为恶鬼。」 「你看得这么开,我自然替你高兴,不过鲛皇他……」 「我知道你对他的选择并不贊同,老实说,自私的心思人皆有之,我非圣贤,也不愿他执意如此,但他命途将近终点,我想让他快活一些,至少不必像从前那般,为繁文缛节,为身份地位所拖累。实话说,救人纯属是意外收穫,我贊同你师尊的话,来生没有歧视没有杀戮,足矣。」 「你就不盼再遇他一世?」 司隗笑了,探出灵体露出倍显苦涩的笑。 「已经害了他一世,怎好祸害他生生世世。反之若是我们真的有缘,躲也是躲不掉的,全凭天意。」 虞扶尘仰天长嘆,埋怨老天又以生死拆散一对有心人,司隗却是淡然至极。 「我死时,他送我一次,他死时,我送他一次。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一人经歷一次,也算不可多得的境遇,扯平了。」 「照你这说法,我也要死上一次才能偿还师尊尝过的苦?」 「我可没说是死亡的痛,而是心爱之人在眼前殒命,你却无能为力的无助与绝望。劝你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否则惨死一次的他还要再尝一次心死的痛楚,你要是忍心他一再受苦就当我没说。」 司隗没有明说,他似乎已经看到死亡的阴霾笼罩在虞扶尘头顶,以自己已死之人的鬼眼能够看出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黑气,那是将死之人的丧气。 若是连他都看得出异样,生有幽冥鬼瞳的风长欢没理由毫无察觉,可他至今没有任何反应,莫非…… 司隗敲敲自己并不存在的头,心道死都要死了,还管那么多干嘛?早点上路还能早些与那人相遇,再挨他几拳,享受一下不可多得的共处时光才是正事。 「好了,是时候走了,别太想我。要真是念着有幸相识的情分,下辈子别忘了给我牵线做个媒,要是他不肯跟我,就帮我讨个媳妇,别让我再光棍一辈子了。」 「你啊你,只要坦诚一点,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哄到手,何必呢?」 司隗笑道:「这句话反送给你,不过真的要感谢你助我与他重逢,我不知是否有前世今生,这辈子的恩若是没有下辈子来偿,便祝愿你们师徒早日同心,千帆过尽,修成正果。」 同心…… 莫名的怒意再次涌上心头,虞扶尘听着这话便冷了脸,到超度司隗往生极乐后也没有缓解。 同心……连相识不过短暂数日的外人都看得出他与师尊并不同心,难道那人真的从来就没有打从心底信任过他?? 「怎会……除我之外,哪里还有师尊能倚靠的人……」 虞扶尘掐了大腿一把,试图让自己清醒,不可被妄念沖昏头脑。 但与此同时,心中也有一个未知的声音哂笑:「虞行止,你蠢啊你,一直以来都是在把自己的处境强加在他身上,太过于想当然了!!」 「你在胡说什么……」 「呵,胡说?若是在胡说,你又为何会亲近与他相识的东西月雪二君?你在怕啊,虞行止,你在怕,你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相信他孤独的假象,害怕他可以依靠的人远比自己更多,害怕他不似常人所说那般不堪与无助,更害怕自己在他心中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住口……」 「怎么?有说错吗,你这逃避的态度不正是证明了事实所在?」 「我让你住口!!」 风月别院侍奉的丫鬟们被他突如其来一声怒吼吓得花容失色,而这时虞扶尘才意识到自己与心声对话许久,正是天人交战,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个自言自语又情绪失控的疯子。 第171页 揉了揉混乱而晕痛的头,竭力平復心情,至少他还知道不能让师尊担心,也没疯的那么彻底。 到了那人房前,摸一把僵硬而麻木的脸,虞扶尘扯出难看的微笑,在心里措辞该如何安慰痛失好友的师尊。 敲过门后推门而入,就见风长欢坐在桌前,正提笔写着什么。 走近一看,是张药引奇特的方子。 「望月砂,夜明砂,五灵脂,白丁香……这都是什么啊师尊?」 「你……真的想知道?」 见那人似笑非笑,虞扶尘便觉着其中有诈,刚要婉拒,那人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望月砂,亦称明月砂、兔蕈,就是常说的兔子屎,有去翳明目,杀虫解毒的功效,这夜明砂啊就是蝙蝠的,五灵脂是鼯鼠的,白丁香就是家雀儿的。」 「……师尊炖一锅粑粑汤是想给谁喝啊。」 「唉,这东西熬成药汁怕是没人敢服,就得和人鱼膏脂一起炼成丹药方能入口。陈姑娘的病情不能再耽搁,否则千宫的好意就要白费了。」 风长欢头也不抬的说道,话里不含过多感情,令难得平復心情的虞扶尘又起怒心。 他也不知近来这一股窝火是从哪儿来,可见了那人强忍悲痛,佯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便觉着心中怒火烧烬。 他双拳紧握,连话音都在颤抖:「师尊,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无端的质问让风长欢不解,抬眸对视,被那人眼中戾气吓得不轻。 「行止,你……」 「师尊,你不愿在别人面前显露脆弱也就罢了,为何在我面前也要伪装,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不放心我吗?」 「行止,你误会了,不是这……」 「够了,够了……能不能放下你的矜持与清高,在我面前表现出真实的自己有那么难吗?我是你徒弟,你都不肯真心相对,还是说,你一直把我当做外人疏远?!」 面对无理质问,风长欢反手就是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虞扶尘脸上,须臾间的惊愕,竟是他先动了手。 因着心疼,因着心寒,风长欢的手不住颤抖,气的脸色煞白,强忍着故友离世的悲痛与挚爱不解的悲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说的异常清晰:「虞行止,收回你方才的话。」 「师尊……」 「收回!你可知自己说了什么浑话!!」 万万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徒弟到底还是犯了浑,从前连顶撞一句也不敢,如今却与他针锋相对,好似一对冤家。 可惜沉浸在愤怒与疑惑中的虞扶尘并没有因为一耳光清醒过来,反而更加刺激心中不满,竟扼住不知不觉间已比他矮了半头,又没有丝毫灵力的风长欢,提着便将那人粗暴丢在榻上。 许是被他的举动吓呆,风长欢一时失神忘了反抗,待终于想起挣扎时,虞扶尘已然压在他身上,桎梏着他的手脚,令他动弹不得。 「行止!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师尊,我清醒得很。以往对你温柔的比起触碰我自己的灵元更甚,如此对你,徒儿也是心如刀割,可是师尊,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肯信我,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的清高,你的自傲曾让我感觉你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可是现在,我却想拼尽所有将其击得粉碎,藉以接近你更多一步,更多一分……师尊,你信我好不好,求求你,信我好不好……」 仿佛回到孩童时代哀求自己不要丢下他时的天真的脆弱,风长欢想张开双臂将爱徒抱在怀里,轻抚他的背,柔声安慰他。 可是做不到。 束缚着他的双手就好似囚笼镣铐一般,令他挪动不得,稍有抽手的意思,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加用力的桎梏,似要将他根根骨头捏碎一般。 「不准……不准你逃开,风长欢,我不准你再逃开!!」 风长欢不愿轻信事实,张口还想辩驳,被粗暴的吻制止。 比起吻,那更像是贪婪攫取的撕咬,磨去了风长欢最后的隐忍。 他狠咬在虞扶尘舌尖,瞬间口中瀰漫腥甜之气,终于令那人松了口,抬头与他对视。 两人唇上都残有血迹,足以见得这长吻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师尊,你还真是欠教训,我会让你后悔的。」 第93章 何苦被修界踩在脚下? 风长欢生来厌恶被动, 又极其反感被压制,虞扶尘应当最了解这一点, 所以做师父的才会如此失望。 「放开。」 风长欢声音清冷, 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但眼中透着的寒意却似要将人冰封。 虞扶尘出于安慰的心思想亲吻他的额头, 不料那人的烈性与他的野性撞在一起, 结局是两败俱伤。 风长欢勐地抬头,硬生生磕在毫无防备的人下颌,短暂的眩晕过后虞扶尘才清醒,望着面前额上血流不断, 分明刺的睁不开眼,却还是冷眼注视着他的师尊。 「师……罢了。」 还是没能喊出口, 虞扶尘起身, 抚着自己嗡嗡作响的头, 跌跌撞撞出门。 他永远不会知道在自己走后,他负伤的师尊也曾站起,一抹头上的血污,使得他白皙的面容平添几分骇人。 「你藏得好深啊, 莫不是以为司隗走了, 就没人能识破你的诡计了?」 第172页 梁上君子一怔, 双手握拳,满心不甘,至于是因为被看破心思,还是因彻底消逝的故人便不得而知。 望着房中高处跃下的瘦弱身影, 风长欢嘆了口气,想起已然离世的二人,更是心如刀割。 「你怎能欺骗他们……他们对你的恩情,还不足以唤回你的良知吗?狗娃子!!」 身在暗处的狗娃子眼见身份败露,索性上前与人对视,颇显目中无人。 「你杀害我爹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被报復的一天然你早就察觉我随你们来到神州的目的不纯,为何放任我胡作非为,完全不加以阻止?分明是你自己没有尽到为人师者的职责,想以狡辩矇混过关,居然还有脸提起先生!」 「若是不让你得逞,九阴岛会放过他吗?」 风长欢的反问噎住了狗娃子。 「你只是被仇恨蒙蔽双眼,被人趁机利用罢了。我有决心为所行之事付出代价,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更知道九阴岛不达目的不会轻易罢休,更会不择手段,我不能逼得你们狗急跳墙,对他做出更难理喻的事。」 「所以就放任他对你不可理喻了?」 凌乱不堪的领口下,脖颈与锁骨处令人遐想的红印实在惹眼,除去方才造成的之外,还有些明显有些时候了。 「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那就恕我冒昧了。既然身份被识破,我也没法再留下了……」 狗娃子起先卖了个惨,让风长欢有一瞬间对他产生无家可归的怜悯,随即趁人不备,倏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尖刀,直奔那人颈领而去。 风长欢嘆了口气,是不愿狗娃子走向歧途的,广袖凭空一挥,劲风将那利刃卷的脱了手,硬生插在墙壁,入木三分。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你杀不了我,但九阴岛却能逼死你。」 「放屁!要是以为几句花言巧语能劝我回头是岸就错了!我最恨你们这种把自己摆的高尚,却又无视人间疾苦的修士!!」 「九阴岛长老争权夺势,曾几次架空岛主的实权,虽然从来都没离开过南海的一亩三分地,窝里斗也让九阴岛元气大伤,几年内都难以振作,这也是九阴岛未曾出席几日前崑崙会谈的原因。」 谈起隐情,隔绝在孤屿十年都没有入世的狗娃子一怔。 「既然九阴岛在短时间内做出反应,必是其中一方势力抽出精力与人合作,试图交易利益,得到外力相助。我想的没错,真正对行止下手的并不是九阴岛,而是……巫山渡,一旦与他们扯上关系你将自身难保,至少此刻雪霭城还护得住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 自离开风月别院后,虞扶尘浑浑噩噩徘徊于雪霭街头。 此时已是宵禁,路上连个鬼影也见不着。 他心事混乱,难以理出头绪,便漫无目的走着,直到撞见一行声势浩大的人马。 误以为是明宫商搅局,虞扶尘十分不耐从旁绕过,岂料随扈抬手阻拦。 再一看步辇上阖目安坐的人,竟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岁尘月! 「大监竟有心思夜游赏景,真是好雅兴。」 「夜里漫无目的游荡的人,也是好雅兴。」 看他头不抬眼不睁的模样,虞扶尘属实有些不爽,出于报復很没眼色的提起了某人。 「几日不见明宫商,太子爷可是被政事缠身,无暇回府了?」 「哦——原来是在关心太子,如此也就不枉殿下请本监探望你的美意了。」 这声拖长调的「哦——」真是意味深长。 「明宫商出事了?」 「无关紧要,不过是被皇上打折一条腿,多在宫里养了几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看来比起别人家的亲爹,还是自己的师尊温柔又体贴,从不会对他棍棒相向。 可是自己又对他做了什么…… 岁尘月是个不爱吹风的主儿,见虞扶尘沉吟不语,摆手招唿人上前,不容虞扶尘婉拒,便有随扈将他请上步辇。 跟着个去了势的残疾人坐在一起,虞扶尘浑身上下不舒坦,扭扭捏捏拧来拧去,逼得岁尘月抬腿踢他一脚才算老实下来。 「怎会坐立不安?」 自是不能实言相告,说自己对太监……嗯,有种难以言说的偏见。 虞扶尘胡乱一瞥,见岁尘月腕上佩着串眼熟的念珠,上面还沾染着发黑的血迹,想起之前的疑问,直言道:「大监,委託听雨楼抢夺虚无念珠的人,是你吗?」 「你早有察觉,又何必再问。」 「只想求证罢了。按理说你在雪霭城隐居多年,对修界没什么了解,应当也不会与佛宗交恶才是,怎会想到对他出手?又或是佛宗愧对于你,所以想在新任掌门身上讨回颜面?」 「你这话就是无知了,太子同样深居宫城,可他对修界的了解不亚于你。再者,颜面对本监而言不过身外之物,本监已然权倾朝野,在凡界如鱼得水,何苦被修界踩在脚下,做只烂泥里打滚的畜-生?你觉着究竟是长生重要,还是成仙重要?」 对岁尘月而言两者都不重要,人活一世,不为快活将毫无意义。 虞扶尘琢磨着这话也对,想起岁尘月的过往,本来觉着话是不好说出口的,也是一时抽风才会脱口而出:「莫非当初拒绝你的就是佛宗?」 岁尘月懒懒睁开眼,用他足有寸长的尖指甲抬着虞扶尘的下巴,蹙眉道:「你这舌头看似无用,不如割了吧。」 第173页 「……大监特意来寻我,就是想割我舌头?」 「不是本监想见你,是皇上。」 岁尘月并不隐瞒,一指金碧辉煌的宫城,虞扶尘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带到雪霭皇宫。 他从没见过什么位高权重的尊者,一想到将要与统治凡界的天子相见,忽然觉着受宠若惊。 「不不不,这不大好,我还有师尊要照顾,还是……」 「你会深夜出门闲逛,就说明师徒间生了嫌隙,现在回去不是给他添堵,就是给自己添堵,何苦呢?」 虞扶尘想逃的意思非常明显,但岁尘月并没有阻拦和挽留。 见状,他便将这当做是九千岁对自己的纵容,不由分说,一脚踏在步辇边沿,施以轻功逃之夭夭。 慌乱的随扈试图阻拦,此起彼伏的喊声引来一时混乱,岁尘月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吩咐众人息声。 「别吵,就凭你们也妄想拦住他?」 「可是千岁……」 「他会回来的,掉脑袋也轮不着你们。夜深了,本监累了,不要聒噪。」 深夜这场插曲对虞扶尘而言是祸不是福,本以为能暂时在宫中栖身,没想到天子也是个对他有所图谋的主儿,虽然嘴上厉害着,临场还是怂了气势,十分没面子的逃了。 不过他对凡界不甚了解,不出片刻就发现自己晕头转向,迷失在宫城内。 时不时有令人心惊的鞭打声传来,循声而去,虞扶尘喉中一哽,竟见一位单衣男子被桎梏在地上受刑。 一把由精铁锻造的长剑,无尖无刃,纹饰精美,不可用于杀伤,比起刀剑兇器,更像一把衡量世间善恶法度的戒尺。 每一剑打在身上,都足以皮开肉绽,伤筋动骨,却不见受刑之人有伏归之意,即使身染血色,依旧高昂着头,仰望九重阙阁。 「长明家规,第一条,为人臣者,必尽劝谏之责,不畏权贵,不畏生死,不念私情。你可知错?」 「……知错。」 话音刚落,剑身勐地打在他背后,力道大的好似连骨头都要被碾碎。 男子呕出一口猩红,咬牙道:「……顾轻舟知错。」 他毕竟身份尊贵,手下人碍着皇威不得不轻些力道,否则用尽全力,毫不还手的人可能被活活打死在天子眼前。 「长明家规,第二条,不可以公谋私,不可贪赃枉法,不可生有异心,你可知错?」 「知错。」 又是一剑,打的人双眼发昏,险些倒地不起。 常人很难抗下次次重击,见那人身形摇晃几近昏厥,虞扶尘不由想起当年替他承受鞭刑的师尊,背上新伤隐隐作痛。 由着心中对那人的亏欠,他一时冲动冲到人前,扼腕阻拦行刑之人。 「住手吧,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雪霭城势力已经登场,明宫商双亲即将登场! 第94章 还有弥补的余地 「住手吧, 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皇上的命令, 哪有你个外人置喙的余地?」 这一次受刑之人没有认错, 身子前倾,额头磕落在地, 气若游丝, 「……请皇上责罚。」 长剑折射的清冷光线忽明忽暗。 请皇上责罚……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服个软,说一声知错呢…… 远处旁观的岁尘月低嘆一声,勾手招来随从。 「吩咐他们下手轻些,真的打坏了他, 万岁爷还是要怪罪的。」他转而又对虞扶尘道:「你可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一走了之不好吗?」 「这是你留人的方式?」 「你自己误打误撞, 可不是本监请你来的。」 虞扶尘于心不忍, 心知这是岁尘月逼他妥协的方式, 咬牙道:「想见我的人在哪儿?」 九千岁起身跨下步辇,将人请进九重阙阁,临走还不忘回望一眼那名为顾轻舟的人,又是一声嘆息。 「有些事, 还是不要多管的好……虽然本监并没有立场劝你。」 「那人是谁?」 「罪臣, 战俘, 宠妃?看你想如何理解了。」 完全搭不上边的三种身份,集于一人之身显得格外诡异。 虞扶尘随岁尘月一同进入九重阙阁,灯火通明给人以温馨错觉,宫城萧墙之内最不可能生情, 却也最让人忘情。 华贵的珠帘内背对二人正立着一人,虚化的剪影看不真切,能看出此人身姿挺拔,并无老态。 虞扶尘上前,微微俯首鞠了一躬。 「皇上,人已带到。」 北冥天子低沉「嗯」一声,岁尘月也不过问他的意思,顾自将虞扶尘请进内室,迎面对上姿容俊逸的人,五官与明宫商有几分相像,却比意想中年轻许多。 「吩咐他们停手吧,千岁。」 说着,那人将面前的琉璃碗往前一推,竟是盘剥了皮的葡萄,果肉莹碧诱人,手法细腻的不像出自位高之人。 岁尘月双臂环胸,神情不屑,「这种两头跑的麻烦事属下做了太多,腻了,皇上还是屈尊亲自去吧。」 说罢也不多言,拂袖阔步出门,完全没有旁听的意思。 北冥天子几不可闻轻嘆一声,以帕巾拭去指尖果汁,将虞扶尘招至近前。 「九重天的贵客,寡人当如何唤你?」 第174页 「别把我和九重天相提并论。」 天子低笑一声,抬手请人入座,共赏楼台亭阁下的盛世繁华。 「寡人长明氏,往后便以名姓相称吧。」 「长明?」 「不错,你熟识的明宫商与明斯年都是天乡长明氏后裔,又如你师尊风长欢与玄机塔风择欢,他们祖上也曾是天乡羽民,姓氏承自伏羲,则为孤风氏。」 「天乡?羽民??」 当听到风长欢的过去涉及自己并不了解的隐情时,虞扶尘又是一股窝火。 长明氏察言观色,猜出他与那人离心的关键在此,从中缓和,「不如听寡人一叙天乡往事如何?」 《淮南子·墬形训》有云:「凡海外三十六国,自西南至东南方,结胷民,羽民。」 长明氏口中提及的天乡就曾是羽民聚居之地,羽民非人非仙,白髮红眸,生有羽翅,看似鸟形,能吐人言。 九重天一统三界后,羽民遭帝天遥驱逐,背井离乡以人形混居凡界,在与凡人通婚的长久适应中进化得更近于人。 由于羽民血统高贵圣洁,帝天遥亲选羽民为皇室,藉以统治混乱不堪的凡界,代价却是终其一生不得踏入修界与九重天。 虞扶尘听的有些呆讷,「莫非……北冥天子其实是只不露相的大鸟?」 长明氏嘴角一抽,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凡界皇室与凡民并非同心同源,甚至从本质上讲,羽民是极度蔑视凡民的。」 「是吗?在我看来并非如此。」 虞扶尘见长明氏笑得意味深长,不由自主将他的面容与明宫商重合,想起后者曾设身处地为凡民争取生存空间的言论,还真是不敢苟同北冥天子的话。 对方将他的质疑尽收眼底,笑意不减:「寡人知你心中所想,这也是太子被禁足宫中,与轻舟受罚的原因。」 顾轻舟?就是方才那位在九重阙阁下被鞭打的男子。 虞扶尘不擅应付这种血腥场面,自然不懂为何长明氏能高高在上漠视旁人的苦难,心生牴触。 恰好这时岁尘月来禀:「皇上,国相已到。」 「请进来吧。」 来者只着染血单衣,未见半分怯意,上前一掀衣摆屈膝而跪,不待人问便主动开口:「吾皇,微臣知罪。」 先前没能看清他的面容,虞扶尘得了机会细看,发觉此人肤色白皙,唇红齿白,看着……也有些眼熟,可他的的确确没见过这号人才是。 「哦?相爷何罪之有。」 「微臣教子无方,徇私枉法,请吾皇重罚。」 「罢了,知罪便好。你自信寡人不忍伤你,便一而再再而三以退为进,希望你知道,寡人的忍耐终归有限,不会永远为你改变底线。」 「是……微臣回去定会严加看管太子,请吾皇息怒。」 听着对话,虞扶尘心中愈加疑惑,唯恐是自己会错了意。 北冥天子长明氏是男子,国相顾轻舟亦是男子,不能……也不可能吧? 可看着顾轻舟那熟悉的眉眼,虞扶尘又觉着自己的怀疑不无道理,直到国相起身去到天子脚边跪下,极其顺从的将头抵在那人膝头,乖巧张口品尝着一颗颗递到嘴边剥好了皮的葡萄。 小野狼的观念正在崩塌,粉碎的一丝不剩…… 一切都在长明氏意料之中,他抚着顾轻舟的头,话音清晰的让人无从质疑。 「我北冥的国相顾轻舟,亦是太子长明氏宫商之父。」 虞扶尘还在挣扎,笑的勉强而难看,「额……明宫商是国相过继给你的义子对吧,我懂!!」 「不,他是寡人与轻舟的亲生儿子。」 「怎么可能!你想说天乡羽民就是一群雌雄同体的怪鸟吗!!」 「你可理解纯阳之子这四字的含义?」 虞扶尘脑袋嗡的一声,心中涌出莫名惶恐,不敢再听他接下来的话。 「女子为阴,男子为阳,阴阳互补,乃生生不息。纯阳之子顾名思义,便是由男子繁衍的至纯后代。世上有种灵胎应运天时而生,以精血养育则无需阴阳交-合,血统至纯,灵力至圣。这些话,风长欢从没有对你提起过吧。」 突如其来的真相,是那人想方设法掩盖的现实。 本该歇斯底里的虞扶尘不知为何反常的平静,甚至怀有一丝庆幸,至少这样……在孤屿毒瘴作用下看到的父母幻象就不可能是真,相比之下竟轻松许多。 他面无表情,又心无波澜接受了这个事实,压抑着急于回到风长欢身边质问的冲动,竭力保持平静。 「那明宫商就是天地孕育的灵胎?」 「你可听说过被九重天灭族的湮族?轻舟曾是以战俘的身份被帝尊赏赐给长明氏,藉由异于凡人的身子繁衍血统纯正的羽民后代。他本该成为长明氏族的玩物,至死都是生育的容器,但寡人于心不忍,所以他才能以国相的身份立足凡界,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虞扶尘对湮族有所耳闻,这个民族隐居灵山之中,与潮生鲛人有着相同的遭遇,也被九重天捕杀几近灭族,看来面前这位国相就是为数不多的倖存者。 太多难以接受的真相令虞扶尘不堪重负,将脸埋入掌中试图平復心情。 「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目的,让我知道自己就是个没爹没娘的怪物,想离间我与师尊不成?」 第175页 「你误会了,正是因为你与他心生嫌隙,寡人才会对你透露隐情,让你知晓这世上真心待你的人只有风知难一人,没有他寸步不离的守护,你早该命丧黄泉。」 扶起顾轻舟的长明氏起身,眺望雪霭城内万家灯火,目光别有深意,一指太子府。 「走吧虞扶尘,走得越远越好,别让你的怒火燃尽世上最后一个知你从何而来,当往何处而去的人。」 心乱如麻的虞扶尘没有再追问,更没有逗留,在长明氏流露送客之意后便从楼台一跃而下,飞掠远走。 他恍然发现自己无家可归,从前天下之大,就算没有容身之处,只要与那人相伴,天涯何处都可栖身。 可是现在……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站在城门顶端俯视灯火通明的京都,太子府风月别院,那人房内还未熄灯,是否是在等着自己迷途而返呢…… 虞扶尘嘆着气,捶着发痛的心口,难以分辨那诱他犯罪的声音是自己的妄恶欲三念,还是本就埋藏心底的恶魔再次復甦。 这一次,没人能再进入意识之境替他平息怒火了,若不靠自己,如长明氏所言,他总有一天会毁了那人。 「师尊,对不起……」 萧风迭起,长吟晚歌。 虞扶尘摘了发冠,散下一头墨色长髮飘于风中,将玄铁面具覆在口鼻,只余一双鹰隼般锐利而灼人的眼。 他眼中浮光流动,似有血色乍现,随后张开双臂,自阙楼一跃而下。 人终归斗不过天,不论怎样挣扎,最后都会循着命途走向衰亡。 万幸在那之前,他还有弥补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手:想把天子与国相写成古风abo…… 我的大脑:不,你不想。 我jio得当奶尘真正的身世揭开一定会很惊人,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祝大家小年快乐~ 第95章 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又是个披头散髮来接单的小子, 总觉着你每次到天水城都是和宝贝师尊大吵一架,不是他踹了你, 就是你踢了他, 怎么,把我听雨楼当成弃犬收容处了?」 「……你怎会知道是我, 都打扮成这个德行了。」 「杀手从来不记长相, 只记气味,你身上有种乳臭未干的野性,就算百里之外闻见我也认得出你。」 云无欲见虞扶尘心事重重坐在飞檐,上前与他为伴, 掀了衣摆坐的四仰八叉,丝毫没有身为年长者的端庄与矜持。 相比之下, 还是那人…… 想到风长欢, 虞扶尘不免嘆气, 更是心乱如麻,揉着他凌乱不堪的长髮。 「有玩命的单子吗?」 「哟,几日不见,口气倒是长了不少, 以前杀过人吗?」 「自己算不算。」 「当然, 杀死自己远比伤及旁人性命的抉择来的艰难, 同样,活着所需要的勇气也远远超出死亡。你杀死了曾经的自己却还活着,足以说明你的蜕变能够支撑你活下去。」 「现在的我不知何去何从,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未来一片渺茫,不知我想要的,听雨楼给不给得起。」 「也罢,就给你个机会,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认识一个人。」 云无欲将虞扶尘带入听雨楼,穿过错综复杂的廊道来到位于阁顶的隔间,敲敲门便把不明所以的虞扶尘推入房内。 屋内没有掌灯,虞扶尘觉着这老贼一定有诈,硬是没敢深入,可就是喘气的功夫,身前已然多出一人。 此人穿着夜行衣,以染黑的绷带遮着脸孔,一双利眸瞪得老大,似是为在一片漆黑中看得清晰。 虞扶尘颈上赫然多出交叉的双刀直逼喉咙欲取他性命,倏忽间陷入被动局面,他很难做出反应不说,连反抗的动作也不敢有。 「好了,别对自己人拔刀相向,宗介,退下。」 应云无欲之言,黑衣人悻悻收手,前者适时点灯,虞扶尘才见得那人的形貌。 可说是瘦小,亦或是还没长成,身子单薄而纤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不得不说这样的体型最适合做杀手。 名叫宗介的少年短髮垂到耳边,层层缠绕的绷带下露出一双微红的眼,与横贯鼻樑的刀疤,看起来……是个有故事的人。 「宗介这名字……东瀛来客?」 「与凡界的遣唐使差不多,远渡神州应是为研习功法,不知怎么就投到听雨楼来了,主人还大发善心的收了他。我本以为他是要拜入十二州门下的,没想到是个自修也能成果的主儿,还能凭实力跻身天字辈,可说是前途无量。日后,他就是你的搭档了。」 虞扶尘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从前太过一帆风顺,不论是敌人留手还是真的不愿死战,取得的胜果都让他有些飘飘然,分不清东南西北,自然也是不屑与素未谋面的人相交的。 「我不需要帮手,会碍手碍脚。」 云无欲心道到时候还不一定是谁碍手碍脚,可他不好在这种时候折损他的信心,便巧妙的绕了个弯子。 「这次非同一般,你们两人需要完成不同的任务,就当是同路了。再者,你也可以当作自己是他的领……」 「导」字还没说出口,宗介与云无欲对视的目光一瞬间迸出火花,激的□□味四散,显然是不服的。 怎么说也是天字辈高手,接的单子不说上千也有数百,要宗介对才完成一次委託,还是负伤而归的虞扶尘低头,不论如何都会心有不满。 第176页 来不及制止,战火便已燃起。 宗介手持双刀审视着散发蒙面的虞扶尘,后者则是玩味的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换了别人,云无欲说不定会劝他们别自家人打自家人,不过这两个……咳!! 眼看着听雨楼副楼主从兜里掏了一把瓜子出来,虞扶尘有些汗颜,岂料宗介已先一步发起攻势。 此人的灵力虽比不上虚无强势,但动作却丝毫不慢,可说与虞扶尘不相上下。 如此差距更是激发他好斗的血性,不再留手,施放碎冰枪与人打斗。 起初还能针锋相对,几个回个下来,宗介的身法明显不敌以快着称的虞扶尘,后者也适时收手,点到即止。 云无欲颔首认可虞扶尘的本事,反观宗介则是将双刀收回腰间鞘中,单膝跪地对虞扶尘抱拳,俯首似有归顺的意思。 「他这是认你做大哥了。别介意,他是个哑巴,好战的心性倒是与你不相上下,如果你点头同意,这次的任务就敲定你们二人了。」 莫名其妙收了小弟,虞扶尘自然不会拒绝,殊不知这根本就是老狐狸云无欲给他下的陷阱,硬是把他咬的死死的。 插曲过后,云无欲邀虞扶尘阁楼吹风,遥望天水城万家灯火,后者心中柔软与孤独并存,不知是何滋味,牛饮好茶食之无味。 「这次又是他赶你走?」 「不……要说我打了师尊,你可信?」 果不其然,云无欲面上显出惊愕,剥瓜子的动作随之一滞。 「虞行止……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打爹骂娘的狗东西。」 「不是那种,就是……那种。」 他说的越是不明不白,云无欲就越是会想歪,忆起从前偷窥到孤澜老人为了情-趣而搞得那些皮鞭蜡烛啊什么的……就觉着嵴梁骨从下到上窜着寒意。 「虞行止!你根本是个畜-生!!」 「你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把脑子和舌头洗干净了再谈正事,我会觉着你有病的云无欲!」 本来就是百感交集心乱如麻,多了这么个解不清他心头乱麻,又在煽风点火的狗东西,虞扶尘气得发昏,索性甩手不谈。 半晌,还是云无欲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自知言行失当,好说歹说道歉一番才劝那人放下心结,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云无欲咂摸着嘴品了半天,很想帮他说一两句话,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什么好词,翻来覆去气的不轻,就差给虞扶尘狗头一巴掌了。 「你这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风知难不肯把心事告诉你,是怕为他担心的你会更加忧心,这点小事也想不明白,多年师徒白做了??!」 他的话本就是困扰虞扶尘多时都没个解法的难题,揪着头髮恨不得把自己拔秃了去。 「道理我都明白,也根本不想那样对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觉着有人在背后刻意操纵我,心中有一个声音环绕多时,怂恿我伤害他毁了他。」 「哦?何时开始的?」 「从……崑崙回来以后?眼前纵是朦朦胧胧笼着一股白气,看到的师尊变得面目可憎,总会让我想起在孤屿毒瘴下看到的异象,真真假假,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觉着我被一直信任的师尊骗了,他让我很失望,也很绝望。」 云无欲越听越觉着毛骨悚然,心知事实并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忙岔开话题说起无关之事。 「这次给你的任务会比较陌生,针对的势力是你从未接触过的门派。」 「万受谷?」 「是九阴岛。九阴岛长老各成一派,势力非常混乱,许多站队不明的门人都因此惨死,内斗非常残酷。内忧尚未解决又如何面对外患?谁都不想被鸠占鹊巢,以至于没人关心修界之事。」 难怪很少听说九阴岛在九州大陆出没。 「我的任务是什么?」 云无欲从袖中掏出一张画像,上绘一名穿着暴露的妖艷女子。 「暗杀夕月长老,顺便帮宗介保护往生蛊。」 虞扶尘接下天杀令走后,云无欲抬手招来蒙面下属,倚在阑干把玩方才虞扶尘用过的杯盏,随意抛起被人接在手里。 「去一趟雪霭城,把这个送给风知难,记得警告他玉碎烟、往生蛊,这是我能做的全部了。」 「主人,您难道不想这次的任务成功吗?为何要借他之手加以阻止。」 「胡说什么呢,我当然想啊,只是太过一帆风顺的发展不利于磨砺年轻人,更何况,九阴还有另一人的存在……」 说着,他勾起一抹得意笑意,「一个,足以颠覆乱局的人。」 「我的好弟弟,你的心机真是越来越重了,真让为兄担心,会不会哪天被你夺了权柄,换你来做这听雨楼的主人。」 面对窥听许久的云无棱,云无欲笑意不减,「怎会,这次任务我是要亲身前往的,兄长您只要品品茶赏赏月就可以坐收渔利。」 「恐怕这次不能如你所愿了,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九重天也不例外,我不得不亲身前往,还是老规矩,为兄不在时就由你代为楼主。」 「你不信我的实力?」 「不,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那你……会回来吗?」 「只要你在等,哪怕十八地狱断魂一遭,我也会回到你身边。」 第177页 与此同时,九重天最阴暗骯脏的一隅,沉重的铁棺中镣铐束缚着双眼被细链紧缚的一人。 帝尊天遥负手而立细眯着眼,享受着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快意,抬腿踢开脚下哀嚎着苦苦求生的蝼蚁,为足尖染的一点泥泞而皱眉。 「孤皇记得,自你放走法华君与长天君后便被囚禁天牢之中,如今百年已去,可悔当初一念之错?」 「不悔。」 「哦?那你可还会背叛孤皇?」 「不会。」 「既然如此,孤皇便信你一次,七日后,九阴岛。」 「为何是罪臣?」 「反叛者的归顺远比归顺者的反叛更具折服快意,龙雀,所有背叛孤皇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你是如此,法华君与长天君,更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96章 女装只有零和无数次 九阴岛, 海外一州。 人们之所以将神州大地统称为「九州」,就是因为桃源医宗与九阴毒门位于海外, 九幽花海则镇守酆都鬼域, 不插手凡修二界,更不会擅自入世。 虞扶尘与宗介远渡南海一路艰辛, 耽搁足有一周, 才跌跌撞撞摸着九阴岛的海岸。 和初到孤屿时看到的景象相差无几,孤岛四周瀰漫毒瘴,蛇蝎毒物到处乱爬,时有零碎的兽骨埋在沙土里, 残破不堪的头骨横在街头,被毒虫在脑壳里安了家, 引人反胃一阵噁心。 虞扶尘脸色灰白, 稍不注意都可能吐个稀里哗啦, 宗介则是一脸淡然从人骨上迈过,时不时祭拜一下,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在自家小弟面前失态,虞扶尘觉着丢脸, 左右环顾不见人影, 假意上前与人勾肩搭背, 实为找个拐杖保持身子平衡。「我说小宗介,见了这满地尸骨的骇人景象,你就不害怕吗?」 宗介瞥他一眼,比划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大抵指的是这点小场面比起自己杀过的人实在微不足道。 「嚯!看不出啊,你竟然是个小小年纪沾满血腥的娃儿,我是不是该把你丢在这里一起埋了,来证明自己是正道中人啊。」 对方一脸嫌弃,不再与他交流。 忽而听得脚步声,宗介忙拉着虞扶尘躲到林中,三两步把人拖上高树枝头掩藏行踪,活像只身手矫健的猴子。 虞扶尘还没缓过不适,抱着根粗枝观察旁人动向,见两名九阴门人提着保温木桶缓缓走来。 「哎哟~听说昨晚夕月长老毒害左先知,一夜之间杀了跟随左先知的几十号人啊,师兄他们都被打发去挖坑埋人了,可怜得很。」 「师姐你是在可怜那些没选好靠山的门人,还是挖坑的师兄们啊……」 「都可怜,身在九阴就可怜,来找死的那个也是。要不是夕月长老和他有交情,怕是现在也成了坑里的死尸,哪儿还有被我们送饭的好事!」 「说来也怪,夕月长老明明是痛恨男子的,除了灵犀侍卫以外的男弟子甚至不被允许进入圣殿,怎么偏偏就待见了他?莫非……」 「师妹这就不懂了不是?要我说啊,就是那男人的美色吸引了夕月长老,世上长的这么美的人啊,不多见了!」 根本是两个小姑娘在墙头被窝里说的悄悄话。 虞扶尘无意偷听,正想着二人离开后要不要循着她们来时的方向找去,宗介就「咻」的一声没了影,只余他系在腰间的黑带在眼前一飘而过。 随即传来娇弱的闷哼,两个九阴毒女应声倒地。 这小子真是个情商智商都不高的主儿,看到宗介把人拖到路旁着手解人衣带,虞扶尘预感不妙,忙跳下树来阻止。 「等等!停手!!你把人姑娘当街脱得精光,叫她们日后如何嫁人,你这不是要害死人吗?!」 那人的动作顿了顿,却也只是顿了一顿而已,继续做着轻薄非礼的下流事。 虞扶尘痛心疾首捂着脸,心道必须得和这人分道扬镳,不然迟早惹祸上身。 没等他缓解情绪,一件还染着胭脂香气的衣衫已被丢到他脸上,再看宗介,已经不声不响的套起另一件。 「女装这种事,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 宗介给他比划:「你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不是很诚实?」 「你不懂,我这是为了迎合你,不然只有你一人女装岂不是很尴尬,有我给你作伴,至少别人见了会觉着是一双傻子,看哥多理解你!」 「……」 果然,女装只有零和无数次。 当初在听雨楼扮作传事丫鬟,虞扶尘是满背鸡皮疙瘩浑身难受,这次却显得坦然许多,似是因为宗介的厚脸皮,连穿着别人的衣服都能平静以待,说不定真有什么天赋…… 愣神的工夫,宗介已将两位毒女五花大绑丢在林中,嘴里还塞了碎布以免她们叫出声来惹人注意,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思,这点简直和虞扶尘如出一辙。 两人扭着浮夸的女子步态,提着木桶朝方才二人指的方向走去,直到出了密林才见着人影,随手捞来一人。 虞扶尘轻咳一声,尖着嗓子以娇柔的语气道:「这位师兄,是夕月长老派我们去给牢房送饭的,可是小师妹在林中迷了路,分不清方向,能请师兄指个方向嘛~~」 一直面无表情的宗介终于有了波动,两腮一鼓,差点吐了。 第178页 而被虞扶尘揪住的可怜人还没从惊惶中缓过神来,就又被布棉花堆出的「□□」顶得怀疑人生,木讷指了方向,像条神志飞到九霄云外的行尸走肉般怔怔注视二人离去的背影。 许久,才道:「居然……还这一招??」 一路问人,一路吓人,总算是摸到了牢房。 虞扶尘还在猜想,这位被夕月长老关押的美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和自家师尊有可比性吗? 男人论好看,修界翘楚绝对要数风花雪月四君子,但要是以美来形容,绝对没人能媲美自家风华绝代,当世无双的那位。 想起风长欢,虞扶尘不自觉勾起唇角,配上这一身不男不女的扮相,吓得宗介直打激灵。 进入牢房,走过向下足有百阶的长梯,虞扶尘发现地牢配合岛屿四面环海独有的阴湿之气,孕育不少害人毒物不说,寒湿之气入体,更能让人痛苦不堪。 看来夕月长老所谓的礼遇也是另类的折磨方式,对异敌的处置手段可想而知。 虞扶尘掌中燃起明火照亮地牢,每一间囚室都是死寂,只留骇人刑具上残存血迹无声倾诉生与死的苦难。 甬道尽头牢笼中的背影单薄而熟悉,只瞥见一眼,足以与印象中再亲近不过的身影重叠。 「……师尊?」 虞扶尘理应确定,却不敢确认,愣怔一刻才想起打开门锁,不待径直踏入,就被宗介抢先一步突进。 他抽出神武双刀的同时,也恰是风长欢起身回首的一刻。 眼看宗介双刀脱手直逼那人咽喉,虞扶尘情急之下大吼:「住手!他是我师尊!!」 同时抛出碎冰枪,强逼双刀偏离方向,在半步没有躲闪的风长欢颈上划出浅细的伤口,双双坠地,直入地面。 见那人脱险,虞扶尘才松下一口气,反手一拍宗介狗头,「你疯了吧!我师尊也想杀,不要命了!!」 转而又对莫名其妙出现在此的风长欢,「你也疯了吧!他要杀你还不躲,不要命了!!」 宗介被他吼得一愣,捡起双刀躲到一边。 而风长欢经歷先前一事,始终自责当初的选择会害了他,见他大发雷霆更觉着委屈,当场哭哭啼啼。 「……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徒叛逆,伤透我的心……」 「……」 虞扶尘宝贝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哪忍心他哭,明知是假的也心疼得要命,赶紧替人擦干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两滴咸水,再一抹他颈上伤口渗出的血迹,语气放柔许多。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担心你才会一时大声了点,没有凶你,真的没有凶你啊,快笑一笑,师尊还是笑起来好看。」 「……你不生我气了?」 「我……」 本无需犹豫的答案,在即将脱口而出时哑然。 想起长明氏所透露纯阳之子的隐情,虞扶尘默然。 风长欢嘟着嘴,脸上的肉挤到一起,活像只包子。 「我知道你克制不住情绪,不会把你的浑话,做的浑事放在心上,但我……但现在的我没法帮你,希望你……不要埋怨师父。」 听他这话,虞扶尘又觉奇怪。 想起近些日子心中的恶念,对人的不信任以及极度缺失的安全感,追根溯源,是从孤屿见到一念白头的师尊那时开始的。 他害怕玄难幻境中的过往只是师尊为抚平他的旧伤而做出的假象,恐惧真相的同时,又在本能的期待得知真相,是一种矛盾而怪异的心理。 究其原因,莫非是在进入意识之境时…… 「师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心魔在意识之境接触的片刻趁机附在我身的事?」 风长欢不答,垂眸尽是伤感。 他当时有所发现又能如何,无法解决这一切的自己还不是只能祈祷上苍,到头来现实仍旧不尽人意。 他嘆了口气,探手想去触碰那人的脸,如往常一样安抚他躁动的心绪,却是被无情拍开。 「师尊,你是在靠我的牺牲换得自己安生的吗?你怎会如此自私?」 自私……吗? 话一出口,虞扶尘就后了悔。 又是一次言不由心。 他分明不是这样想的,却总在不由自主伤害那人,他不想,他明明不想…… 「行止,那日打你一巴掌,很疼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虞扶尘愕然。 风长欢轻抚他当日被打红的左脸,无奈嘆息着把人拉在怀里。 「打你有多疼,师父心就有多疼。如你所言,我的确自私,就算甘心你受苦,也是不愿心痛的,这样的我,又怎会害你……」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巫山渡与九阴岛能够善待奶尘和师尊qaq。 第97章 良心就不会痛吗? 地牢外, 宗介盯着一脸后悔胡乱揪着头髮的虞扶尘,心道这人一点也不值得原谅, 出于共事情谊而小心翼翼比划着名关心。 「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出口伤人立刻就后悔,我师尊说, 这种人都是有病。」 虞扶尘苦笑着抹了把脸, 「你师尊没骗你,我就是有病啊,不然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违心伤他,真恨不得掐死我心里那只老鬼!」 从方才的谈话中, 虞扶尘就透露他知晓自己的心魔是从风长欢而来,这也是自孤屿回来以后, 那人再没有自称过「本座」的原因。 第179页 没有太多时间供他伤心忏悔, 宗介捞起蹲伏在地的虞扶尘, 撑着他一路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所见之人无不是神色慌张。 宗介又比着手语说道:「这个岛太奇怪了,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我们藉机混入其中, 不能耽搁时机, 任务完成后立刻离开。」 「你放什么屁呢, 难不成要把我师尊丢在这鬼地方?现在任务才是次要,关键是要救出我师尊!」 当时云无欲说的明明是两件任务同时完成,却只对虞扶尘下达刺杀夕月长老的任务,莫非早在那时, 他就预料到风长欢会来和稀泥?? 虞扶尘不解,却也无暇深思,想起两名至今还在林中吹风的毒女所说的话,这位夕月长老应当十分厌恶男人,以他们现在的扮相是万万接近不得的。 而宗介是个手段高超的刺客,不会像虞扶尘一样想些不着调的旁门左道,一条鹰爪勾丢在后者手里,顾自向圣殿祭坛走去。 九阴岛不同于各州的关键就在于信奉的神祇有所不同,九州无非信仰佛道,而九阴岛供奉的却是毒脉之祖炎帝神农氏,这也是九阴岛被各州排挤,甚至一度被列为邪祟的原因之一。 此地看似普通的爬物都可能是被人血饲的蛊虫,逼得人不得不小心。虞扶尘强忍不适随宗介上前探路,必须承认的是,实战后者虽比不过他,但论及刺杀的手段却是虞扶尘技不如人。 九阴圣殿位于九阴岛正中,由四棱见方的石砖堆砌而成,四周被毒瘴环绕,按说毫无准备的二人应当很难涉足其中。 起初虞扶尘也是小心翼翼,但发现接触毒瘴后除了裸-露在外的肌肤微微发痒泛红以外并没有更多不适,胆子便大了起来。 宗介拍拍他的腰,指着他衣带上佩戴的香囊,大概是想说这是九阴人独有的祛毒方式,看来女装还不是一无是处。 待二人摸索到圣殿时天色已暗,难以见得圣殿全貌,祭坛燃起的篝火只映明周遭行色匆匆的九阴门人,看得出他们是在畏惧着什么。 虞扶尘从怀里掏出夕月长老的画像,记住了这张柳叶眉瑞凤眼的脸,藉助鹰爪勾爬上圣殿顶端,撬开一块石砖向内窥视。 圣殿内部是由木柱与巨石相辅的独特结构,四壁阴雕着精美纹刻,能依稀看出些《山海经》中所载上古神兽的图腾。 通往圣座的长路两侧摆放汉白玉精琢的毒虫雕像,应是代表某种信仰,下方所垫的红毯已然斑驳,看得出这里曾被血洗的不堪往事。 这会儿圣殿空无一人,华贵的圣座有种独高不胜寒的意味,虞扶尘颇觉无聊,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你我都不擅长远攻,何不进去隐蔽?」 「小心为上,我们尚不了解敌情,贸然近前只怕是会落入陷阱。」 可惜这一次虞扶尘没能看懂宗介的手语,见他激动的指指点点,还当是他晕头转向找不着入口,指了指被他踩在脚下的一扇隐蔽木门,不由分说便以强劲掌力噼开门锁,不等宗介阻拦,已然缩身进入殿内。 见他如此,宗介黯然嘆气,没有随他一同冒险。 这是刺客的经验之谈,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的猪队友要不得,哪怕出事后再施救也是要好过两人同时落难的。 虞扶尘将鹰爪勾挂在腰间,藉以悬在横樑之上,殿顶的阴影恰到好处能隐匿他的身形。 才刚调整好倒吊的姿势,就听殿外有人朗声道:「恭迎夕月长老——」 虞扶尘屏住唿吸望向殿门,率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双素白而纤细的玉足。 此女打扮十分大胆,裙摆开叉到腰间,露出整条长腿,赤足踏在红毯上一尘不染,脚趾与腕间勾着晶莹的细链,将她莹白的肤色映的如雪剔透。 除此之外,轻薄的上衫好似已经拦不住她的酥-胸,以至于半遮半掩,若隐若现,也难怪人们为之倾倒。 有着如此曼妙身材的尤物,试问谁人不想独占? 夕月长老比起画像还要美上三分,不同于以往所见美人那种出水芙蓉的清丽,而是举手投足间透着股魅人的惑意,换了寻常男子,只见美人一笑都愿搭上性命。 连在外窥视的宗介都不受控制留了鼻血,偏生虞扶尘是个不会被女子吸引的奇人,看了半天,心里也只有一句:这女的妆是不是画的太浓了些…… 夕月长老对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毫无察觉,莲步轻缓踏上高堂,掀起裙摆横躺在圣座,支起了两条修长而纤细的美腿,对殿外等候的侍从一勾手指。 听闻夕月长老生来厌恶男子,身边重用的不是童女便是老妪,就连此刻侍奉她左右的也是个蓬头乱髮,手指木杖的老妇人,因此这个男子的出现令虞扶尘很是惊讶。 来者身着暗色服饰,打扮极其低调,的确有暗卫的气质,莫非善使蛊毒的九阴岛就缺少这种能舞刀弄枪的人才? 那侍卫也不言语,面无表情上前跪在殿前空地,后者再次勾勾手指,他又乖乖到那人座下替她揉捏酸痛的腿。 这下虞扶尘瞭然,原来是个男宠…… 看来不管多么强势的女人都是有必不可少的需求的。 「禀夕月长老,左先知麾下的弟子共四十七人,已全部埋在岛西乱坟,接下来是要继续拔除右先知的势力,还是……」 老妪一张口,就是如锯木般沙哑刺耳的声音,听得虞扶尘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在樑上抖了三抖。 第180页 「急什么,太过咄咄逼人只是自寻死路罢了,在巫山渡尚未回信前静观其变就好。今日之事不过是杀鸡儆猴,若是每拔除一颗毒瘤都要剜去周围的血肉,用不了多久,人就会变作一具皮囊也没有的骷髅,九阴岛将名存实亡。」 虞扶尘不禁唏嘘,将近半百的活人只在她张口闭口的须臾便註定惨死,谈及生死能毫不色变,果然是心狠手辣! 难怪会有人委託听雨楼取她性命,对待自己人都能如此,一旦夕月长老涉足神州,莫说凡民百姓,就连各州修士都可能被她毒害。 想到自己的来意,加之得知夕月长老的所作所为,起初对夺人性命还有所顾忌的虞扶尘已认定此人罪不可赦,当诛! 看出他有拔刀的动向,宗介想阻止他为时已晚,眼看虞扶尘出手却无力回天。 藉助身法优势,虞扶尘出刀的瞬间便借刀风掠出疾步。 他速度之快,理应打的人措手不及,可夕月长老明明已经察觉危险,仍是悠闲惬意的欣赏着朱红美甲,毫不在意。 虞扶尘控制的刀锋走向的同时已经发现异状,恰与回眸的男侍有了一瞬的对视,寒凉瞬间自指尖渗入骨髓。 这个人的眼睛……是鬼瞳? 不,不同于风长欢血红的幽冥鬼瞳,比起神鬼,眸线细长倒更像某种动物,含着冷血,含着嗜杀。 愣怔一瞬,虞扶尘意识到此人有着令人胆寒的气场,瞳孔狭长透着冷冽,分明是双蛇的眼瞳!! 但这种异样的感觉转瞬即逝,再细看时,那人的双眼又恢復常态,让他不由得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年轻人,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千万别等到灵犀出手,到时你会生不如死,求我赐你一死。」 「别总把死挂在嘴边,要是真轮到你自己该怎么办?」 虞扶尘嘴上功夫不差,见男侍灵犀横身挡在圣座之前,便知只有打败此人他才有机会接近夕月长老。 再看那名老妪的动向,无非是怕被波及而退后几步,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莫非他们是认为只此一人就能轻松解决了自己? 好战的心性被激起,虞扶尘卯上了蛮劲,不甘被人如此轻看,鸾刀在手中连转几圈,正要施放碎冰枪与人鏖战,便觉颈上一疼。 随之而来是足以压垮身子的沉重与麻木,令他头晕目眩,眼前瞬间多出好几重人影,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出手,跌撞几步,还是没能掌握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至此,他的意识还是清醒,总想死个明白,抬手按向颈间的痛处,揪到眼前的竟是一条通体漆黑,只有蚯蚓般粗细的小蛇,还咬着他的手指,贪婪吸吮着鲜血。 临到昏死的边缘,虞扶尘挣扎着试图起身无果,呕出一口沁了毒的黑血,抬手一指慕灵犀。 「你这蛇男、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良心,就不会痛吗……」 「不痛。我甚至,爽得很。」 第98章 师尊出卖色相??! 「原本我还在好奇, 伤势未愈的风知难为何会铤而走险,直到见了你的没用徒弟, 我才明白你这做师父的来此一遭是特意给自家娃儿擦屁股的。」 「他现在在哪里, 情况如何?」 「听你这个追问的语气,看来你早在来此之前就已经有了准备, 必然猜到了我要的东西才是。」 虞扶尘在昏厥中只听到寥寥数句对话, 意识模煳,神识混沌,只听出是一女一男,甚至没能细思话中的含义。 等到他睁眼时, 四周一片昏暗,他用了大半天才想起自己是谁, 对于先前发生的事也是后知后觉。 接受听雨楼的任务前往九阴岛刺杀夕月长老, 打斗中敌人作弊导致任务失败, 现在应是沦为了阶下囚。 毒液注入体内的麻木令他迟钝的感受不到疼痛,凭藉仅存的理智试图爬起,好不容易拱起嵴背,还是侧翻下了床。 他闹出的动静惊动隔壁牢房的风长欢, 凑到与他靠近的角落, 伸出手来拍了拍。 「行止, 你怎么样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虞扶尘愣愣趴在地上,好半天才明白这话的意思,从麻得不受控制的唇里挤出一句话来, 「师尊……你的腿受伤了吗?」 「怎会这么问。」 「你走路跌跌撞撞的,和平时不大一样,他们打你了吗?」 「没有。」 那人闷声作答很是奇怪,虞扶尘竭力拖着沉重的身子趴到牢房的栏杆前,握住那人在一墙之隔外探来的手,极其难得的竟是自己掌心的温度更凉一些。 「你被毒蛇咬伤,本应五感尽失,好在那个臭女人有点良心,看在我好看的份儿上原谅了你。」 「师尊,你好看是好看,可也不能自夸啊……等等,师尊,你莫不是为我出卖了色相??!」 气氛一度尴尬,风长欢笑的有些僵硬,还好留的一根救命稻草在关键时刻出现,不然这事还真不好解释。 虞扶尘失手时并未波及到在殿顶隔岸观火的宗介,所以他此刻能适时出现在此趁乱救二人脱离险境。 身陷囹圄,风长欢倒是悠哉悠哉,仗着有墙相隔,虞扶尘就算探头出来也察觉不到他的异状,便有恃无恐对一脸茫然的宗介做了噤声的手势。 望着他脸上缠绕的染血绷带,要不是因为宗介是个说不出话来的哑巴,这会儿疑惑说不定已经脱口而出。 第181页 宗介摸摸头,看看神智不清的虞扶尘,又望望神色恳切的风长欢,本不愿插手师徒二人的私事以免惹祸上身,斟酌过后,还是认定保持沉默对任务有益,便选择保持沉默。 他对风长欢比着手语:「需要救你离开这里吗?」 可惜从前风长欢的手语都是随性而为瞎比划,看不懂他表达的意思,便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道:「你们的任务不只是暗杀夕月,带着我只是累赘,万万不可让他发现此事,否则只会徒增麻烦。」 「你又瞒得了几时?他本就恨你对他不够坦诚,到时心结更深,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自有思量,当务之急是要让他恢復。慕夕月对我有留手,他体内余毒尚未解清,被遏制的行动力不足以完成任务,你们须得找到一人……」 那人在掌心写下的名字令宗介难以置信,几次抬头与人对视,确认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什么。 两人无声交流许久,虞扶尘闷哼一声拖着难以动弹的身子蹭着栏杆,见他这般,宗介便知不能再耽搁,忙打开牢门囚锁,架着虞扶尘出门。 「你等会……等会,我师尊还在里面……」 风长欢识相的伸出一只手来摇了摇,「不去不去,这儿伙食好,炸肉圆子香的很,等你完成任务再来寻为师也不迟。」 还煞有介事的吧唧着嘴。 不等反应迟钝的虞扶尘辩驳,宗介就把人带离了地牢。 听着脚步声渐远,耳畔残响化为虚无,风长欢抚着自己空洞的左眼,长嘆一声。 不是确信,是毫无悬念,他的小野狼得知真相后定会大发雷霆,执意如此只会是向他们的决裂更进一步。 他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可当所剩不多的温情一点一滴消磨,心中除了失落与难过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风知难啊风知难,死过一次的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被带离地牢的虞扶尘四肢麻木,眼神迷离,一路被宗介半背半拖到深林。 此时已是子夜,路上难见半个鬼影,虞扶尘拍着他毫无知觉的脸颊,大着舌头问道:「你小子怎么回事,我师尊还……」 「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有闲心关心外人?」 「他是我师尊,你才是外人。」 许是这话激怒了虞扶尘,见宗介并没有出手救人的意思,虞扶尘更是心急,转头便要折返回地牢,哪成想回身就碰上了被斗篷遮盖面容的一人。 「身染剧毒还敢四处走动,嫌自己活的太久了吗?」 此人身上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冷意,与毒物甚是相似。 除了先前打斗中重伤他的慕灵犀外,虞扶尘不作他想,张口还击:「你这种卖屁-股求荣的人有资格说我吗?」 「劝你还是有能力自保后再想如何救人,我的帮助是要索取回报的。」 不等人拒绝,慕灵犀便放出毒蛇咬在虞扶尘脖颈。 后者动作迟缓,来不及躲闪,慢了好几拍才扯下那毒物,竟是条白的惹眼的小蛇崽儿。 被他粗暴的动作所吓,小东西迅速缩回慕灵犀的袖口。 说来也怪,只片刻的工夫,虞扶尘就感到头脑清醒许多,身子也不再沉重,恢復了往常的行动力。 「不必谢我,你只要……」 「没要谢你,这是你该做的。」 「……」 真不愧是风知难的亲传徒弟,不要脸这点简直是如出一辙!! 不过虞扶尘也不是个傻的,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道理,活动着僵硬的关节,一见慕灵犀的低调打扮,便知他是有所图谋。 「莫不是想借我们之手除去你的金主娘娘?」 「别说的那么难听。」 「看来我是猜对了,理由呢?」 实则就算不问,虞扶尘也猜得出大概。 九阴岛内部势力混杂,倒戈叛主与卧薪尝胆再正常不过,他对慕灵犀此人并不了解,不好妄下定论。至少就目的而谈,他们还有可以合作的余地。 「不愿说就罢了,我不逼……」 「跟我来。」 慕灵犀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只是不善表达。 在尔虞我诈的修界,他的真诚也算难得,相信他没有出手相救再害人一次的理由,虞扶尘暂且放下戒心,和宗介一起随他深入九阴禁地。 依旧是今日他大败虞扶尘的圣殿,没了灯火照明,姿态各异的神兽雕像在暗处张牙舞爪,尽显阴森。 而墙面上精美的壁画也被烘托出诡异气氛,先前看起来美艷的天女也好似变了副脸孔,成了面目可憎的凶怪。 二人无声跟在慕灵犀身后,尽量放轻脚步,怕惊扰了沉睡的凶物一般。 慕灵犀顾自上前,握着圣座两侧扶手上精刻的骷髅纹饰,用力一拧,便有机括转动的声响自脚下传来。 腾起的烟尘渐渐散去,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深甬道展现眼前。 虞扶尘与宗介对视一眼,不知慕灵犀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时也不敢探查,就在纠结的须臾,慕灵犀已然踏入禁地。 「如果担心,可以暂时留在外面等我,但我必须告诉你,这或许是你师尊计划中的一环。」 宗介的话让虞扶尘没了退路,既然是风长欢一手安排,他自然要顺势而为。 如墓道般死寂的长廊中只能听得三人杂乱的脚步声,分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却没人燃起火光照明。 第182页 一路摸索,一路缓行,直到视线中出现光亮,虞扶尘才松了口气。 那是一扇阻挡去路的石门,光亮自缝隙中透出,忽明忽暗。 循着蓝光前行,越是靠近,寒意便越是彻骨,不习惯这种环境的宗介牙齿都在打颤,每呵一口雾气都能凝结成冰晶,坠在地上噼啪作响。 「你们看了或许会有不适,但希望你们尽力隐忍,因为那个人,不容人亵渎。」 说着,慕灵犀叩下机关,石门应声而开,扑面而来的寒意刺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宗介终于忍不住这种严寒,躲在虞扶尘身后避风,后者借着纯阳功体消融寒气,而石门后的冰窟却是源源不断吸取着周遭暖意。 冷雾散去后,清晰见得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被丝线高吊在冰封的地窟内,柔顺的长髮顺势垂在冰封的细丝上,白的泛青的皮肤表面结出一层冰霜,双目紧闭,仿佛只是沉眠于此,又好似是借低温保持尸身不腐。 如若绘在画卷定会是极美之景,可真实的呈现在眼前就有种说不出的惊悚。 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丝线细看之下并非寻常之物,而是韧性与强度皆属上乘的天蚕丝,足以见得此人并不仅仅是被放置在此处,更可能是被禁锢。 半天也不见那人胸口起伏,震惊之下,虞扶尘问了个模稜两可的问题。 「他……还活着?」 慕灵犀闻言闭目。「你该问的是他的身份才对。」 「那,他是谁?」 「九阴岛主,忘尘君慕信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最近现实生活发生了很多事,影响了码字的速度和灵感,我会尽快调整好心态的,不足之处还请大家多多见谅,我这种老透明有很多不足之处,请大家多多包涵,如果哪里有问题可以提醒我的,真·虚心求教。 再感谢一次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99章 最毒不过妇人心 「慕信风, 姓慕,那他岂不是你……」 「岛主对我有知遇之恩, 曾赐姓赐名, 灵犀不敢忘记身份。这也是我将你们带到此处的原因,虞扶尘, 我要你杀了慕夕月。」 慕, 还是姓慕。 虞扶尘想不通这两男一女间有着怎样的爱恨情仇,所有推测都在涌上心头的一刻哑然。 「委託听雨楼暗杀夕月长老的人就是你吧,理由呢?」 对方注视着冰封在禁地中的人,沉吟良久, 才出言反问:「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无需赘述也看得出是失势的慕信风被夕月长老囚禁,控制岛主使得她的势力不断壮大, 藉此良机打击异己, 半死不活的岛主便成了慕灵犀潜伏在夕月长老身边唯一的精神支撑, 他等的就是击垮夕月长老的机会。 虞扶尘不敢确认慕信风的生死,盯了半天也不见慕灵犀有解释的意思。 「他……还活着吗?」 「功体尚存便是活着的,若是心脉俱损,与死也没什么差别。」 这个回答模稜两可, 更是令虞扶尘疑惑。 「信风岛主与夕月长老是亲生兄妹, 当年岛主修炼九阴至邪毒功不惜入魔, 只为九阴能在神州拥有一席之地,不必再被拘于南海。但慕夕月觊觎岛主高位已久,从中作梗陷害岛主走火入魔,使他至今沉睡不醒。我也不知岛主他能否醒来, 但我相信,他不会放弃群龙无首的九阴。」 许是面对故人会勾起太多回忆与不舍,慕灵犀别过目光不忍再看,双拳微微颤抖,力道几乎要将他掌心的丹药碾碎。 「风知难的到来扰乱了我的计划,必须加快进程取了夕月性命,否则你师尊将会性命不保。」 「夕月为何要针对师尊,他根本不足以威胁九阴。」 「慕夕月想得到幽冥鬼瞳已不是一天两天,难道你还不知……」 见宗介在虞扶尘身后张牙舞爪比划着名不让他细说,慕灵犀才猜到虞扶尘还没有察觉异样,忙改口:「罢了,趁夕月还没察觉尽快行动,切记不要对旁人提起岛主的处境,切记。」 虞扶尘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对过客更是如此,转身便和宗介一同离开,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好在九阴岛地形并不复杂,两人寻了偏僻角落暂歇,虞扶尘撕着布条擦拭颈间伤口渗出的毒血,见宗介的眼神有意躲闪,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你和我师尊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怎会这么问?」 「初次见面时你对他满怀敌意,今日倒是对我爱答不理,我有理由怀疑你对他有所图谋。」 宗介嘆气,自知说出实情只是徒增麻烦,就算对此抱有愧疚,他也不得不把任务放在首位。 「别说这些了,你的任务是刺杀夕月长老,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的?难不成云无欲那厮还差别对待。」 「你除去夕月的同时还需要从她那儿取得往生蛊,这本是我的任务,但能够看出跟在她身边的那个老女人非常难缠,所以我来牵制她的行动,由你趁机下手。」 有时候想的太过周全也很无趣,对于被规划好而毫无悬念的未来,虞扶尘总是不屑一顾,旁人善意的提醒也是充耳不闻,极其敷衍的「嗯嗯啊啊」应着,实则想的却是如何出人意料。 一路轻手轻脚到了夕月长老寝处,死夜被灯火映的有如白昼,她富丽堂皇的住处可与圣殿相媲美,仅仅是外壁的装潢都镶金嵌玉,好不奢华! 第183页 见宗介不知何时红了耳根,生出恶劣玩心的虞扶尘出言调戏,「说不定等下能见到半遮半掩的美人出浴哦~」 未经人事的少年羞的恨不得钻进地缝,赶紧捂住他的嘴,生怕从他口中再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 眼看宗介迟疑着没了近前的胆量,虞扶尘倒是坦然,一点也不怕被抓现行,十分自然的横翻进窗子,揉了揉还没能适应暗色的双眼。 宫内较比外界昏暗许多,只借轩窗打入的微弱光线不足以映明整个空间,看上去处处透着诡异。 宗介紧随其上,无声比划着名:「为什么你的动作会这么熟练啊,你该不会是……」 「总翻我师尊房间的窗子,习惯了。」 「……」 不过少年还是单纯,没有想到歪处,明眼人见了风长欢那一阵微风就能吹倒的单薄身子,都能想到床前床后的侍奉是为端汤送药,而不是床上床下一刻也不消停的折腾。 虞扶尘顾自向前,拨开层层叠叠挡在眼前的薄纱,略显不耐,总觉着以夕月长老的城府,绝不会毫无防备一人睡在寝宫。 可一路走来也不见半个守卫人影,思及九阴岛的门派特性,加之指尖感受到的奇特触感,虞扶尘毛骨悚然,被迫驻足,生出一层白毛汗。 这种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又有微刺痛感带来的麻木一路向上,从指节到腕骨、手臂,再是他留有伤疤的肩膀。 此时宗介也发觉异样,听得细碎而杂乱的轻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定睛一看,竟是满地密密麻麻朝向二人爬来的毒虫,吓得本能的抽出双刀自保。 「别白费力气了,乖乖束手就擒或许还能落个全尸。虞行止,你简直贼心不死,我还真是替风长欢不值,聪明一世,怎就养了你这个笨蛋徒弟。」 随着一声清脆响指,殿内立即燃起灯火,突如其来的光线使得毫无防备的二人一时难以适应,不得不闭目静听。 越是如此,爬虫从地上匆匆跑过的细碎声响就越是令人胆寒,再次睁眼,慕夕月已然站在虞扶尘身前,似笑非笑的模样给她的姣好容颜笼上一层阴郁,使她看上去更添几分恶毒。 「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与我师尊何干?」 「哦?他今日的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他在我面前低三下四,恳求我放你一条生路时可是卑微的很,就算我要他拿命来抵,也是心甘情愿的。」 虞扶尘陡然生出不安,若不是因为毒蝎盘踞在肩颈令他不敢轻举妄动,此时鸾刀出手,慕夕月将成刀下亡魂。 「你对他做了什么?一向清高的师尊怎会低头?」 「说的也是啊,这个问题我也纳闷儿,你不妨亲自去问他,究竟是什么让他甘愿做出如此牺牲,连幽冥鬼瞳也能拱手让人?」 虞扶尘胸中一滞,唿吸骤停,大脑一片空白,品不出这短短一段话中的意味。 直到慕夕月取出幽冥鬼瞳,以术法控制将其托在掌心,熟悉的血色眼眸再次展现眼前,却是无光无神,少了应属于那人的眉眼,便成了陌生。 可那的确是鬼瞳没错,是那人,是风长欢以命相抵替他承受余生苦痛的代价。 「你……对他做了什么?」 虞扶尘失力跪倒在地,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似是看到一双浸染鲜血的鬼爪。 「不是我,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或许你该问问自己,究竟有什么本事让他以命相护。要知道没有灵力的他等同于失去立足修界的本能,而没了鬼瞳的他则是失去最后与人叫嚣的筹码,留在九阴岛对他来说反而安全,你又何苦步步紧逼?」 慕夕月说着便梨花带雨。 她生的极美,只一眼都能让人神魂颠倒,为之动心动情,眼含珠玉更有一番我见犹怜的韵味。 放在平常,就是虞扶尘这种榆木脑袋也会生出几分怜惜,可面对逢场作戏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非但没有忏悔之心,反而带着炫耀意味的恶女,他只欲除之后快。 慕夕月太过自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低估了虞扶尘对风长欢的情意,故而在见到那人眼中凛意时有了一瞬愣怔,以至于对他接下来的出手闪躲不及。 鸾刀乃杀伐之刃,虞扶尘起了杀心,直逼慕夕月。 对方虽是一介女流,霸占九阴岛强权多年,却不是个简单角色,这一击没能伤她性命,只是擦伤右臂皮肉,同时被莫大力道撞退几步,造成内伤呕了红。 而铤而走险的虞扶尘一击尚不致命,慕夕月却是对他下了死手,停在他肩头的黑蝎将毒针深深刺入虞扶尘颈间动脉,毒素染的他伤处周围的血管走向都变得乌黑。 慕夕月亲自饲餵的蛊虫毒性甚烈,不出三步,虞扶尘便出一口黑血,眼前景象模煳颠倒,再次陷入濒临丧失意识的境地。 好在他早有准备,运转体内纯阳功法,硬生生逼出一口毒血,待意识清醒些许,再次起身横刀对嚮慕夕月。 「果然最毒妇人心。下一招,取你性命。」 慕夕月擦着嘴角笑的肆狂,「呵,黄口小儿,大言不惭,你忘了我手中还有……」 「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慕夕月,该是你死期。」 说罢,虞扶尘扬手又是一刀斩下。 然而刀光掠过,却不见恶女人头落地。 原是一人横身挡在慕夕月身前,两手死死握住鸾刀,被锋刃割的鲜血淋漓,却没有丝毫退意。 第184页 虞扶尘震惊之下脱口而出:「师尊??!」 第100章 不准离开我身边 「师尊??你疯了!快放手!!」 「别冲动, 你还不能杀她,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这是虞扶尘在风长欢失去鬼瞳后第一次见到他的狼狈模样, 头上绷带缠的乱七八糟, 活像只散在锅里沸成一锅粥的粽子,神色慌张, 脸上还沾着血迹, 好不落魄。 他想埋怨,话却说不出口,很怕开口会暴露内心动摇,一字一顿隐忍道:「师尊……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啊?」 风长欢不答, 转身望着按住左臂伤口,疼的表情扭曲的慕夕月, 朝她伸出手来, 摆明是在索取什么。 「这是威胁?」 「是在你死前拿回我应得的。」 「呵……风知难, 你真是个贪心鬼,一颗幽冥鬼瞳索取两件报酬,简直贪得无厌!」 面对几近歇斯底里的恶女,风长欢沉声反问:「还是说你要放弃现在仅有的求生出路?」 明明两手被锋刃割的血肉模煳, 他还能故作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负手而立, 也说不清是为挽迴荡然无存的形象与颜面, 还是单纯不想让被迫旁观的某只小野狼心疼。 虞扶尘在旁干着急,碍着那人聊得兴起不好插嘴,鸾刀威逼慕夕月,一时也不知是该步步紧逼, 还是松口让步。 也就是纠结的一瞬,慕夕月扬手一挥,虞扶尘虽料到她不会乖乖服输,却没想到粉尘吸入肺中会带来剧烈刺痛,在须臾间令他头晕目眩,随即戾气大增,濒临丧失理智。 风长欢也没料到被逼入绝路的慕夕月会狗急跳墙,再想阻止还是晚了一步,那永远对旁人现出锋芒的鸾刀,竟然指向了他。 散下长发的虞扶尘比起平日多了几分癫狂意味,他冷眼看人时的确令人毛骨悚然,周身散发煞气,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明显是在克制情绪。 见他这般,奸计得逞的慕夕月挺直嵴背,斜睨着风长欢笑的得意。 而呆在一旁始终不敢妄动的宗介终于有了动作,见风长欢被一路向上的刀尖抵着脸颊,虽然看不透虞扶尘性情大变的玄机,还是有着不得不出手的觉悟。 眼看两道交叉的刀光自面前闪过,方才还畏惧毒虫的宗介已然挡在风长欢身前,一正一反握着双刀,直视虞扶尘眼中陌生的冷冽,大有与之死斗的架势。 此情此景令虞扶尘有了一瞬慌神,拍打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可惜理智终归拨不开笼绕心间的迷雾,更让他深陷其中。 慕夕月将意识不清的虞扶尘勾在怀里,玩味的逗弄着他的下巴,好似对待一只乖顺的宠物。 「看见了吗,就是他啊……那个抹去你从前记忆,让你不得不生活在旁人异样目光下的『好师尊』啊,你不是气吗?你不是恨吗?他现在在你面前就像砧板上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何必再对他留情?他是你的心结,解开了,日后便再没有什么能牵绊住你了,小止儿啊,快动手啊……」 受她蛊惑的虞扶尘不能自已,眼神空洞陷在她诱人的话语中,唯命是从,想来此刻就算慕夕月的命令是要他将利刃刺进自己胸口,虞扶尘也会毫不犹豫。 风长欢不是不气,也不是不急,可正如慕夕月所说,此刻他为鱼肉,人为刀俎,贸然行事只是伤人害己。 他不甘的咬唇,以仅剩的黑眸注视着对爱徒上下其手的恶女,哑口无言。 硬是等到宗介抬起手肘戳戳他的胸口,才闷声憋出一句话来。 「你答应过会交出玉碎烟解药的,怎能出尔反尔?」 「哟,伶牙俐齿的法华君也有舌头不好使的时候?你以幽冥鬼瞳交换虞行止的性命,我的确让灵犀手下留情,放了他一条生路不是吗?要是这也算得上出尔反尔,那么贪得无厌的你,就是得寸进尺!!」 拙口笨舌者自然胜不过她的诡辩,但风长欢是何许人也,从前修界鼎鼎有名,只要能动手就绝不磨嘴皮子的知名流氓,今日虽是虎落平阳,还瞎了只眼睛,看起来没什么气势,但只要能占得半分先机,他绝不会坐等被人骑到头上。 「毒妇……」 「你说什么?!」 「对待你这种毒妇,最恰当的方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宗介只当风长欢是要以实力反击,还出刀示威给人掩护,实则根本是多此一举。 为夺回被慕夕月蛊惑的虞扶尘,风长欢顾不得太多,连最后一张保命符也捨弃,当即咬破指尖,凭空划下阵法,双手合十拢在掌心。 随着咒法低吟,清明佛音悠远而来,渐入耳中,涤盪人心。 「月华氏的术法?萧琛恨你入骨,怎会……」 慕夕月一时诧异,没有发觉自身后飞刺而来的长箭,猝不及防被贯穿心肺,剧痛难忍,再难掌控怀里的虞扶尘。 失去饲主的控制,虞扶尘体内躁动的蛊虫归于平息,内心足以将人逼疯的闲言碎语戛然而止,神识顿时清醒。 「师尊!!」 好在他第一句喊得不是别人。 得了些许安慰的风长欢心力交瘁,加之灵力寡虚,抵抗不住咒法反噬,当场涌出一口血来,在跌倒的瞬间被人接在怀里。 虞扶尘哪里还顾得上慕夕月,从前犯过的浑都将成为今后的良心债,心知亏欠他的终是又多了一笔,想嗔他犯傻,又不忍说出口。 第185页 「师尊……」 「对不起,你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生怕他会因此一蹶不振,风长欢率先把这话说出口来。 难得煽情一刻,被他搅和的变了味儿,宗介自认多余,见慕夕月身受重伤仍贼心不死试图逃离寝宫,索性追去得了个藉口跑路。 师徒二人默默相视,虞扶尘几次探手想去触碰风长欢被绷带遮挡的右眼,又害怕真相是他难以接受,竟没勇气确认。 「别太难过啦,鬼瞳对我们而言没什么好的回忆,丢了便丢了。」 「你蠢吗!这种事也能与人交易,是不是改天有人以我威胁要你手脚,你也会乖乖给人剁了腌酱爪蹄?!」 原则问题自是不会轻易消气,风长欢安慰半天也不见效果,备显挫败的泄了气,低头一言不发被人数落,也分不清究竟谁才是长辈。 心知小野狼是因为在意才会如此激动,风长欢默默受着,分明被教训却觉着心里高兴的都要开出花儿来,不见他失落,反而嘴角愈翘愈高。 对着块软绵花使不出劲来,虞扶尘满腹不满随着那人的傻笑一併消散,抱住他几次失而復得的人,长长嘆了口气。 那人没有抗拒,乖乖埋在他胸口。 「好啦,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不,是我不好,如果我能控制住自己,师尊也不必为我铤而走险。」 「你……都知道了?」 「还没,但我猜的出大概。」 在善用蛊毒的九阴岛,就算有什么能控制心神的毒物也不意外,加之众人口中几次被提及的玉碎烟。 虞扶尘手指在地上一蹭,捻了地上残留的淡色粉尘,混合方才大片毒虫留下的恶臭粘液,散发出的异味令人作呕。 「这个东西能放大我心中的恶念与暴性,迫使我被心魔控制,与先前有着双重人格的师尊同出一辙。只是我比不得你,没有向善的良心,当最后的良知被泯灭,我一定会堕入魔道,到那时……」 虞扶尘犹豫了。 他不敢深思倘若真有那一天,师尊将会如何抉择,是为无辜苍生而牺牲自己,还是不惜为自己而与全天下人为敌。 放在从前,这个问题毫无悬念,那人心中有着不为外物撼动的法度与底线,如若自己为祸一方,他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但孤屿毒瘴下似幻似真的梦境却让他生出另一种大胆猜测,或许…… 风长欢仰首,与他额头相抵,主动吻了他的脸。 「放心,就算掀了九阴岛,师父也会替你找出解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答应了你,师父便不会再丢下你,往后的风雨,哪怕撑不起伞,也有人愿陪你一起淋湿。」 「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可以做些大胆的事了?」 「别开心太早,你占去的便宜迟早是要还的。」 「那我亲你一口,师尊再讨一口回来也成~」 「你!!不知羞耻……」 虞扶尘嘻嘻哈哈的被推开,盯着那人绷带遮盖下空洞的眼眶,心中酸楚不减反增。 风长欢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心里就越是难过,反手又把人抱了回来,双膝紧紧箍着那人的腰,不准他乱跑。 「从今往后,不准离开我身边,我要是看不见你,等寻回了就要狠狠教训,不信你大可试试!!」 「哦?越是这么说就越想试试了,这次要我几天下不了床?」 窥听到两人越发目中无人的对话,脸上横着新伤的宗介进退两难,想上前通报实情,又怕唐突坏了别人好事,急的比划手语的动作都有了虚影。 风长欢打了个哈欠:「这是着急放水找不着瓶子?」 虞扶尘流下了口水:「是叫我今晚不要怜惜师尊,多用点力一顶到底。」 宗介默默否认三连:「……」 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小可爱们一定要多多注意,出门记得戴口罩,勤洗手洗脸,尽量少去人流密集的地方,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尽快就医,做好防护措施以免交叉感染。新年新气象,相信一切都会过去,天佑我大中华!!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01章 一饮忘前尘 二人闻讯赶到圣殿外时, 九阴门人与信众已经起了冲突,各执武器打的难分敌我, 毒物也在相互撕咬, 人虫的尸首横了一地,红红绿绿的血迹与毒液混杂着, 气味刺鼻令人作呕。 九阴岛势力本就复杂, 见双方人马刀兵相见,也不乏在暗中观察,等着坐收渔利的小人。 昨日还得势将人赶尽杀绝的夕月长老,此刻已经身受重伤不復美态, 当真讽刺。 宗介是个刺客,不擅长单打独斗, 这种情况下不会贸然介入纷争, 借身手优势藏在高处, 观察着众人的动向与慕夕月的处境,只待一个出手的恰当时机。 闻讯而来虞扶尘拉着风长欢躲到一旁,生怕无力自保的那人会被波及,把人护在身后的同时握起碎冰枪, 扬手斩断扑咬过来的毒蛇七寸。 「师尊, 九阴岛主就被关在圣殿下的密室, 如果放出他来,或许可以挽回局面。」 眼看人数压制逼的慕灵犀连连败退,虞扶尘心急如焚,宗介又手持双刀按兵不动, 看不出半点出手的意思,更是令人费解。 「不,恐怕这个时候请出他来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那个小刺客不擅长明攻,需要你的配合,行止。」 第186页 「师尊放心,我有轻重。」 说罢,虞扶尘一跃冲进战场,散发幽蓝寒光的碎冰枪一路杀进中心,眼看负伤的慕夕月就在眼前,虞扶尘一□□出,竟是扑了个空。 怔了一瞬,径直朝他头上挥来的木杖却是结结实实打了他一闷棍,立时眼前被血色浸染,模煳一片。 别看那位侍奉慕夕月的老妇人上了年纪,满脸褶子连牙齿也没剩下几颗,身手却不逊于虞扶尘,他甚至没能察觉老妇人的接近,被打得眼前冒星的瞬间,又被木杖狠狠戳了胸口,差点心跳骤停。 亏得老妇人出手阻拦,慕夕月才免去被碎冰枪穿心的危险,按着方才造成的箭伤,在混乱中踉跄着避开。 这会儿虞扶尘挂了彩,头上鲜血横流却没有喘息的机会,反手以碎冰枪挡在身前,分心去看角落里闪避溅射的风长欢。 忽而余光瞥见一抹暗色身影掠过,虞扶尘难以置信,暗自低语:「那个人是……不会吧?」 见有机可乘,老妇人毫不留情扬手再攻,虞扶尘试图躲闪,岂料慕夕月在性命攸关之时再次念起法咒,催动他体内蛊虫。 钻心剧痛发散全身,虞扶尘痛唿一声栽倒在地,眼看老妇人木杖当头噼来,心知这一击不死也得重伤,虞扶尘认命闭上双眼,闷声过后却并没有感到痛楚与腥甜的血气。 抬眼看去,那人单薄背影一如既往,好似一阵冷风便能吹散了似的,明明那么清瘦,那么无力,却能在夺命兇器前挺直腰背,直视欲取他性命的狂暴之人。 木杖重击在那人高抬的左臂,传来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 风长欢的突然出现令缠斗中的二人一惊,万万没想到看似病弱,连喘口大气也要缓上半天的人会在瞬间横扫一腿,击倒猝不及防的老妇人。 隐藏实力多年,众人只当他是柔弱无力的病秧子,没想到就算灵力不存,他的身手依旧不在人下。 「道歉。」 「你说什么?!」 「我要你为我徒儿头上的伤道歉。」 见老妇人没有悔改之心,风长欢不再留手,挥起拳掌直奔前者而去,攻势来的又快又急,令人难以招架。 双方鏖战,反倒是被迫置身事外的虞扶尘目瞪口呆,伤口不再作痛,讷讷望着身姿一反先前憨态,硬是以□□凡身逼得灵力充盈者连连败退的人,眼前景象忽而与久远前印象中那人的剪影重叠。 是他……真的是他…… 「师尊,住手吧……」 风长欢衣衫渐透血色,没有新痕,必是撕裂了旧伤,听他如此唤道,急促喘息的同时抹了一把额上豆大的汗珠。 反观与他交战数个回合的老妇人,已受慕夕月之命退到她身后,脸上挂着才添的血痕冷眼注视二人。 「师尊,你这是何苦,我接听雨楼的单子是为让你身子恢復,害你为我拼命岂不是本末倒置?别犯傻了,快回来!」 不由分说,虞扶尘将那人捞在怀里,心疼的还嫌不够,涌现除欣喜之外的感动,硬是将人打横抱起,不顾战场中的腥风血雨,炙热的唇贴着那人微凉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世界霎时阒寂,只容得下相惜的一双璧人。 风长欢忍着断骨之痛,两手抚着虞扶尘刺出些许青茬的下颌,更凑近几分,想叼住那人的唇。 可他终究还是在胆怯与理智支配下没有踏出那一步,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为掩饰不堪而将头抵在虞扶尘颈窝,哭的隐忍。 「对不起……对不起……」 「师尊,你、你别哭啊……」 「该向你道歉的人是我才对,是师父……是我没能护好你,才让别人害了你。」 「师尊,是我的错,从前对你百般不解,直到自己也被心魔控制才明白你的身不由己,我只恨自己无能,被你疼惜半生,却无法护你余生周全,甚至现在害你心伤害你难过的人就是我……」 见两人抱着快要哭作一团,苟延残喘的慕夕月被老妇人搀扶着走到二人身前,见虞扶尘有明显的转身动作,一看便知是想将怀里那人护在身后,隔在二人之间,怒极反笑。 她纤如青葱的玉指点在虞扶尘心口,令难道平息片刻的蛊虫再次动作,疼的那人冒出冷汗,不由按住心口,险些跪倒在地。 「虞行止,你还真是被骗而不自知,可怜又可悲。世人皆道你被玉碎烟控制心神,便连你自己也信以为真,你难道就没发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理智与记忆正在被一点点蚕食吗?」 这话没能说动心如止水的虞扶尘,倒是风长欢显出不安,忍着伤口撕裂的痛楚离开那人的怀抱,伸出手欲抓住慕夕月一问究竟。 万万没想到,眼前虚影竟是她早已设下的陷阱所呈现出的虚影,让他扑了个空。 「你说清楚,慕夕月!!」 「哈!一向淡然处世的法华君也有着急的时候,难得一见的奇景,告知你隐情也无妨。玉碎烟乃九阴岛主忘尘君以秘传禁术饲餵的毒蛊,世间只此一只,它另一个通俗的名字叫做……忘情蛊。」 「忘情蛊?!怎会……」 「而你不知其中隐情而被流言误导,并未察觉致使虞行止性情大变的原因是……」 话只说半句就被银铃般迴响不止的笑声打断,忠心耿耿的老妇人代主作答。 「孟婆汤八泪为引,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别离泪,八味伤心泪。一饮忘前尘,三生缘尽,永世不认。忘情蛊乃是老身以八泪餵养,中蛊者将会迷失自我走向癫狂,遗忘深爱的人将比一死痛苦百倍,你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法华君,这一次你还能对他不离不弃吗?」 第187页 话音戛然而止,随之一併退去的还有周遭纷乱的战声。 除去二人之外,所有身在漩涡中的人都是一脸麻木,许久才回过神来,不知所以注视此刻的处境。 被毒瘴迷惑内心的人不止虞扶尘与风长欢,距离他们不远的宗介也是满眼茫然,应是在幻象中做了不尽相同的梦。 梦魇来的真实而恐怖,令人招架不住,虞扶尘看到风长欢跌跌撞撞上前,似是想追寻什么,忙自背后将人一把抱住。 「够了师尊,不要再冒险了,我何德何能……」 「让慕夕月逃走,不知何时才能接近真相,我不能让你担此风险……我不准你忘记我!!」 虞扶尘沉吟须臾,令那人转过身来,抱得更紧了些。 「师尊,我们讲讲道理好不好?」 「你又有什么歪理要为师妥协。」 「从前你忘记我一次……不,是两次,復生时,与白头时,是我唤回你心中深埋的记忆与爱意,让你重新记起我来,如果这一次……我是说如果,我也忘了师尊……」 「我同样会不离不弃,只是手段会更加粗暴,每天都要与你细细数算过往之事,你若敢忘一件,便要像从前迫你背下诗词歌赋那般揪你的耳朵!」 虞扶尘低低的笑声好听极了,纵是他把天捅出个窟窿来,只要凑在耳边哄上一哄,风长欢也会立刻消气。 见徒弟释然,做师父的怎好一退再退?他抿嘴别别扭扭的张开怀抱,静待小野狼满心欢喜扑进他怀里,像幼时讨好生气的他一样,笑说:师尊不气了,师尊抱了我就是不气了。 ……简直犯规呀! 事实上虞扶尘没有让他失望,如他所愿,在耳畔说些诱人的情话,羞的他无地自容。 但很快风长欢就变了脸色,唿吸都带着颤声,转变如此之快让虞扶尘起疑。 「师尊,你这是怎么了?」 「……行止,不要回头。」 「师尊?」 「听话!不要回头……今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是大年三十啦,祝各位在新的一年里开开心心,一夜暴富,心想事成! 虽然说过了,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够注意安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永远爱你们!! 第102章 只恨一世不够长 「……不管发生什么, 都不要回头!!」 风长欢将虞扶尘推到身后,站在他背后直视云雾之中那个逐渐真切的人影。 虞扶尘不明所以, 心中正泛着嘀咕, 便觉罡风袭来,遍地沙尘被吹得四散飞扬, 眼所能及的众人望向自己背后的情景都是一副惊恐而不知所措的表情, 可见师尊此举不只是要隐瞒什么。 「师尊,你……」 「别回头,这是师命,你若敢违背, 便不要再认我!!」 能让他放出如此狠话,足以见得事态的严重性, 虞扶尘虽疑惑, 却也不会逆着他的心意, 只好暂且压下不安,静观其变。 风长欢横身在前,见烟尘散去,人影逐渐清晰, 不由瞪大了眼。 他猜到此次前往九阴, 不少势力暗中蠢蠢欲动, 却没想到竟会是他前来了结当年的旧事。 众人见一名双眼被细链紧缚的男子缓步朝向二人走去,一把长刀被锁链拖拽身后,在沙地上留下深刻印迹,可见并非凡品。 「那把长刀……莫非, 莫非那个人就是……」 风长欢忍痛唤出一个铭记多年的名字:「龙……雀。」 身后的虞扶尘一怔。 传闻这位可是帝天遥身边最受宠的两位剑侍之一,当年曾随帝尊南征北战一统三界,不知为何却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有人说他是叛主而遭帝天遥秘密处死,但帝尊不忍心腹背负恶名,便对外人隐瞒了此事。还有人说他逃亡在外,帝天遥寻不得他的踪迹,不肯将奇耻大辱公布于众才命人不得再提起此人。 现在看来,不论哪种说法都只对了一半,这个人出现在这里不是为徇私,就是要为九重天除去绊脚石。 「好久不见,这一次,你是来杀我的吗?」 风长欢极尽淡然,与旧识的久别重逢没有太多波动,反倒令对方先嘆了口气。 龙雀死盯着奉师命僵在原地的虞扶尘背影,摇摇头,而后抬手,以他被玄甲捂得严严实实的手指向那人。 「我不会让你带走他,更不会让你伤害他,趁一切还有缓和的余地,收手吧。」 「那你,跟我回九重天。」 那一刻风长欢有所动摇,的的确确有着迈步的动作,却还是停在了原地。 虞扶尘在身旁适时握住他的手,在旁人察觉不到的暗处与他十指相扣。 「师尊,你说过往后的日子我们一起,又想偷熘了不成?」 「我……」 「我不会再让你抛下我了,师尊,就算你放开手,我也要拉住你。」 感受到被他紧握的人有了回握的力度,虞扶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心安。 但风长欢的抗拒却让龙雀恼羞成怒,没有退路的他早已成了无情怪物,哪怕眼前是从前待他最好的二人,也将刀剑相向。 猝不及防的攻势使风长欢难以躲闪,不得不抽出手来阻挡龙雀的一击,但他灵力不存,负伤的凡身被刀锋击中定将性命不存。 电光火石间,虞扶尘自知难以与人相抗,来不及多想,一把拉过风长欢护在怀里,随着刀刃刺入胸膛,剧痛令他屈膝而跪,眼前仿佛被蒙上一层血染的雾气。 第188页 至此他仍然不肯放手,怀里紧紧抱着惊得双眼圆瞪的人,勉强扯出笑容,将那人的头按在自己肩头,不肯他注视此刻自己的窘态。 「师尊,你看……我没有失约,这下你……就不能推开我了……」 说话间有大口的鲜血涌出,风长欢吓得脸色煞白,忙去按压他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一如在凌雪宫时虞扶尘对他那般。 原来恐惧与心痛并存时,人是说不出话的。 只能一次又一次唤着那人的名字:「行止……行止!!」 没想到当初与司隗的戏言一语成谶,终究还是轮到他来尝死亡的苦涩了。 「师尊……」 失血带来的眩晕令虞扶尘无力站起,沉沉压在风长欢肩头濒临丧失意识。 后者方才被他压在身下,见他如此慌忙起身,把人搂在怀里,泪水夺眶而出。 「小止儿,别吓我……你别吓师父啊……」 受了致命重伤,神仙也难留得命在。 虞扶尘揉着他的脸,看他哭的一塌煳涂,忽而有些想笑。 「师尊,你别哭啊,我怕哄不好你,……每次你哭,我都心疼得紧,又害怕的紧……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快笑笑……」 「小止儿,你要是走了,有人欺负我该怎么办,我不准你抛下我!!」 虞扶尘目光迷离,只见那人张口,却听不进他的话音。 自知时候已到,虞扶尘用最后一丝气力环住风长欢的腰身,心满意足长舒一口气。 值了。 最后能和师尊在一起,值了…… 「行止!行止!!你醒醒,别吓师父好不好,求求你,别睡啊……」 奈何已然紧闭的温柔眼眸无法因他的唿唤而甦醒。 心痛欲绝的风长欢撕心裂肺一声哀号,随之功体爆裂,披头散髮在风中甚是骇人。 他小心翼翼放下虞扶尘,从后者颈间扯下碎裂的玉佩,握在手心的一刻便见他周身有明光乍现,纹刻在肌肤中的铭文变得清晰,藉助鲛皇千宫问阙留下的灵源正逐渐恢復灵力。 他睑间朱红泪痣有如生根发芽,自脸颊蔓延至肩颈,赫然是朵妖冶的九幽莲华。 不待众人细看,他立刻自血脉中抽出双剑,赤黑之色相配甚是骇人。 「法华君……」 「他居然是那个被九重天帝尊亲自诅咒三生惨死的那个法华君吗?!!」 龙雀泰然与之相对,横刀向前做出死斗架势。 「抗命者,死。」 「我只问一句,当年怜我遭遇不公,甘愿受罚也要放走我的那个龙雀去哪了?」 「法华君,人是会变的,从前的有情,换来今日的无义,你可后悔?」 「不悔。至少百年来的安逸是拜你所赐,无论如何,我都要对你说声谢谢……」 话锋一转,风长欢露出散乱额发下仅剩的一只幽渊般深不见底的黑眸,杀气升腾。 「这一声谢后恩义两清,杀徒之仇,我要你血债血偿!!」 话音未落,风长欢已出手,丝毫未顾及从前的情义,招招杀招,是为取人性命。 不论从前有多少恩情,都在虞扶尘气绝的一刻葬送,悲痛万分的风长欢未留下半分余地,凤皇双剑齐舞,令人招架不住。 龙雀不愿与他动手,连连闪躲,一路败退,见那人发疯般欲杀他解恨,竟是莫名悲哀。 「这一世你分明有大好前途,为何还要葬送在他身上?你曾恨极那乳臭未干的小子,为何现在对他生死不弃,是什么改变了你?」 「龙雀,你不会懂,你这只知为帝天遥作恶的痴人永远也不会懂!!」 实则变的又何止是龙雀一人? 龙雀因风长欢的执迷不悟而心灰意冷,听他这话有了一瞬失神,面上留下一道淌血的伤痕。 血性被激起的龙雀反手挥刀,将风长欢一推出去,那人被莫大力道震得执剑的手一疼,随即剧痛自指间发散周身,对方竟生生毁去他一身经脉,再无起身之力。 「束手就擒,还可放你一条生路,如今的你岂是我的对手。」 「技不如人,合该我死。我对你招招无情,你又何必手下留人。」 「愚蠢至极。」 龙雀显出不耐,已起杀心,扬刀便朝风长欢砍去。 后者自知实力悬殊,加之被虞扶尘身死的重创打击,不再抱有希望,索性闭眼等死,心道泉下做对苦命鸳鸳也是极好,至少幽暗冰冷的黄泉路,那人不是孤独前行。 但预料之中的剧痛并未袭来,寂静之下,滴滴灼热溅在脸上。 又是一次以身相护,再以身躯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行……」 「让你失望了,不是你的宝贝徒弟。」 奋不顾身之人回过头来,苦笑一声,竟是听雨楼的云无棱!! 他双手死死按着刺进血肉中的神武,不肯让龙雀拔出兇器,弥留之际竟还有心思玩笑。 「法华君,我拼死护下你的性命,答应我,别再作践自己了。」 「你!云无棱!!」 「别吵,现在的我、我是云无欲啊……哭什么,我又不是虞行止,对你没有半分怜惜,就是可怜……可怜了我的好弟弟,往后的日子,他得作为楼主、一个人……一个人走下去了……」 龙雀怒气攻心,抽出神武,引得云无棱话未说尽便力竭跪地,身下血迹触目惊心。 第189页 风长欢想抓住云无棱,奈何骨断筋折,力不从心。 云无棱惨然一笑,「法华君,今日铤而走险助你,你可否念在我的救命之恩,好好照顾无欲……他被保护的太好,不知世间疾苦,我曾信心满满陪他至死,现在看来,天真的是我,失约的,也是我……」 「楼主,为何救我?风知难不值得,法华君更不值得!!」 「不,你值得,你和长天君都值得。」 云无棱咳出一口血沫,吃力地爬到风长欢身前,将虞扶尘的手放在他掌心,令二人十指相扣,紧紧相握。 「只恨一世不够长,答应我,云无欲已死,好好照顾无棱,若是不日在泉下见到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这波刀猝不及防……新年第一天云无棱领了便当,奶尘也被虐了一波,天啊……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03章 师尊可不就是一朵娇花? 意识比身体更早转醒。 这是怎么了…… 虞扶尘回忆着昏死前发生的一切, 九阴岛,夕月长老, 乱战…… 师尊……还有那个无缘得见真容, 又真真切切赏他一刀,害他命丧黄泉的九重天来客。 他现在会在哪儿……无望深渊, 还是幽冥鬼域? 吃力的睁开眼, 周身瀰漫着若隐若现的冷雾,稍稍散去后,他发觉自己正置身九阴禁地的冰窟。 他想起身,勾动了手指发觉浑身麻木无力, 咬唇蓄力勐地坐起,待眩晕带来的黑暗散去后, 他看清了不远处背对着他静坐, 身上只披了件外衫的人。 「师……尊?」 「不是你的好师尊, 会不会很失望?」 那人幽幽转过头来,虞扶尘模煳的双眼看不清他的面容,抚着额头竭力回想,在忆起风长欢提剑离去的背影时溢出惊恐。 他想冲上前去追问那人身在何处, 但气力尚未恢復令他寸步难行。 看出他的意图, 对方主动迎上前来, 抬手一勾他的下巴,笑的惑人。 「你想见他,可你还能见到他吗?」 此人并未张口,却有清明话音迴响耳畔, 加之面容又与那落荒而逃的慕夕月有几分相似。 虞扶尘认出他就是先前被冰封的九阴岛主慕信风,毫不客气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啧,这你可就是冤枉了我,是我以往生蛊将你从鬼门关拉回人间,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怪罪我?」 「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法!!」 「哦?你说这个。」 慕信风一指他的耳朵,无奈耸肩。 「这是忘情蛊造成的恶果,与我何干?不止失聪,未来你将五感尽失,忘却人间真情,直至最后一丝向善的情感被拔除。而你能听到我的话音是因为修復你伤势的天蚕蛊母虫恰好就在我体内,这个回答可还满意?」 显然慕信风的说辞不能打动虞扶尘,他扭头避开前者的手,转而发现身侧还躺着一人。 冰床的低温使得那人肤色显出透白,以至于血管走向看得清清楚楚。 风长欢面上的莲花印记并未因他的沉睡而减退,用以遮挡左眼空洞的绷带被重新包扎,无时无刻提醒他鬼瞳不在的事实。 虞扶尘抽身推开慕信风,挣扎着蹭到那人身旁,想去触碰他重伤的身体,又怕自己的冒失会令他痛苦,几次出手都缩了回来,只敢轻抚那人散在颈下的乱发。 「为什么……师尊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与帝尊剑侍强战断去一身经脉,已成废人,又恳求我取出他的往生蛊为你续命,才成了这般活不成也死不得的模样,珍惜他给你的未来吧……」 话未说完,慕信风就被虞扶尘提了衣领,怒目相视。 「闭上你的乌鸦嘴,一定还有方法救他!!」 「啧,你都要我闭嘴还有什么好说的,把人带回去等死吧。」 「……抱歉。」 见他认错态度极好,像只失落的狼崽子一般低下头去,好似头上有双若隐若现的尖耳也一併垂下,让慕信风没了刁难他的顽劣心思。 「往生蛊只能復生断气半个时辰的死者。那日你被帝尊剑侍所伤,的确丧失生命迹象,我应风知难的请求取出他体内的往生蛊,移植在你心口的致命伤,蛊虫推动你逐渐凝滞的血流,带动你停跳的心脏,加速血液流动的弊端则是止不住的失血。」 「持续失血人还是会死,你不要骗我读书少。」 「的确是这样没错,所以就需要有人源源不断提供鲜血直到天蚕蛊修復你的伤势至不会大量失血的程度。这一点,从小被以精血养育的你应该不用细想是拜谁所赐。」 慕信风抬手,一只毒蝎自袖中爬到他指尖,顺从的被他敲着头,好似并非致命毒物,而是讨喜爱宠。 他又道:「往生蛊在他体内蛰伏多年,想取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可知我废了多少力气?」 奈何虞扶尘对他的关心远不比对风长欢,忙按住他双肩追问:「师尊呢?没有了往生蛊的师尊会怎样,他为我流了那么多血会有事吗??」 慕信风暗自感嘆这两人的师徒情谊人间难比,原本戏耍他的心思有所收敛,不忍看有情人心伤欲绝。 「復生后就算脱离往生蛊也不会有性命之危,这你大可放心,至于失血只能靠自身调养弥补。」 第190页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可会留下什么症状?」 「我在他体内放入了与你一模一样的天蚕蛊,将会在低温状态下修復他受损的经脉,除此之外,也会慢慢重聚散落在身体各处的金丹碎片,到时藉助外力助他疗愈,或许能恢復从前的功力。」 虞扶尘还要再问,慕信风被他吵得脑仁儿生疼,将那毒蝎按在他脸上,迫使他住了口。 「你再敢多问一句打乱我的节奏,就让你和他一起长眠在这不见天日的冰窟窿里。」 得知风长欢并无性命之危的虞扶尘松了口气,感激着慕信风的救命之恩,自是顺遂其意。 后者见他老实下来便收回毒蝎,指着他重伤的胸口,顺势解开绷带。 当虞扶尘看到胸前那贯穿心肺,已然结痂的可怖伤口时唿吸一滞,慕信风还当他是被吓破了胆,出言调笑。 「怎么,沖在人前替他挡刀子的时候都不怕,现在倒是怂了?」 「不,类似的伤痕,师尊身上也有一道,是他为了护我……与师弟。」 慕信风哑然,不知如何安慰他,一蹭鼻尖,显得没什么主意。 「罢了罢了,别去想了,看你伤势恢復七分,可别忘了感谢那只天蚕儿,若是没有它的作用,只怕你还要疼上个把月。」 「我睡了多久?」 「不长不短,三天而已。如果你觉着身体有所恢復,可以下地远行了,不妨帮我,或者说,帮风知难一个忙吧。」 说着,他扶着虞扶尘起身,见后者恋恋不捨望着床上未醒的师尊,又是一声「啧」。 「别看了,还指望能看出朵花儿不成?」 「师尊可不就是一朵娇花吗?」 「……这话说得,好像你会怜惜他似的。」 虞扶尘不合时宜的红了脸,念在接下来要说的事,慕信风没有更进一步调戏,将人带到禁地边缘的冰棺之前,以雄浑内力推开沉重的棺盖。 里面静卧的人出乎意料之外,虞扶尘脱口而出:「云无棱??!」 「不,是云无欲。」 「可他分明是……」 「我知道你已经看出他的身份,但尊重他的遗愿,我希望你唤他云无欲。」 虽然不知云无棱为何会莫名其妙命丧九阴岛,但虞扶尘猜得出听雨楼主人出现在此定是为暗中协助。 早在见面之时,他便看出云无棱与云无欲兄弟关系特殊,此次以云无欲的身份赴死,无非是想替那人挡下死劫。 「以云无棱的修为本可以升仙,他是捨不得云无欲才会留在修界,甘愿做那背负万千骂名的听雨楼主。替风知难挡下剑侍龙雀的致命一击,我想他对此早有觉悟,并在死前以玉石俱焚的信念击退龙雀。」 慕信风嘆了口气,又道:「我想这件事将会成为九重天再次追杀你们的契机,恼羞成怒的帝天遥势必不会轻饶你们,而龙雀为自保也会赶尽杀绝。九阴岛势力混杂,本不是你们可以暂避的去处,但风知难目前情况并不乐观,须得我亲自照料,我希望你能早日想出缓和之法。」 「在那之前,我还要回去听雨楼,让楼主他……回家。」 不等慕信风阻拦,虞扶尘已从冰棺中抱出云无棱。 一人出手阻拦,虞扶尘抬眼,竟是宗介。 少年双眼红肿,显然哭了很久,见他抱起云无棱再忍不住紧绷多日的情绪,跪倒在他身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虞扶尘愕然,没想到这个从踏入听雨楼就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少年,竟然不是个哑巴! 「无欲哥接受不了的……求求你,别把他带回听雨楼,知道主人丧命,无欲哥他一定会崩溃……」 「宗介……」 「主人一定不会忍心他的弟弟伤心,求求你,把这当做秘密好不好……主人我有知遇之恩,是他捡回漂泊孤海时命悬一线的我,我不能……不能让他失望,要保护好他的弟弟啊……」 宗介的汉话只是勉强辨得出字音,但他悲痛的心情虞扶尘能感同身受,与慕信风对视一眼,后者闭目点头,便将云无棱抱回冰棺之中,整理好他衣物的褶皱,转而扶起痛哭的宗介。 虞扶尘替他擦去泪水,拍拍他的肩背。 「见你这样,楼主会伤心的。」 「可是,可是……」 「人死不能復生,节哀顺变。如你所愿,我们回去听雨楼可好?」 经歷过生死的人已经能坦然接受离别,慕信风想,风长欢见到这样的虞扶尘会是怎样的复杂心情? 云无欲对自己的牺牲早有预感,所以他对宗介下达的命令是保护往生蛊,而非将其带回,但云无棱的插手却是以自身性命保全了他。 就算决意隐瞒到底,早有察觉的云无欲不可能料想不到兄长的死。 回望沉眠的风长欢,慕信风暗自感嘆。 法华君啊法华君,你果然是人不是神。 自古私情大义难两全,从前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的你,在学会顺从真心的同时,又失去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近期我会努力保持更新,希望大家能够保护好自己,尽量减少外出,订阅的小可爱只要留下评论我这边就可以发红包为各位报销,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永远爱你们!! 感谢各位小可爱! 第104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 第191页 临行前, 虞扶尘跪在冰床前,握着风长欢冰冷的手, 轻抚他散乱的长髮。 「师尊, 我该把楼主的死如实告诉给云无欲吗?……你曾教我不可欺骗于人,但出于私心, 我不想他被迫接受事实, 或许还是选择隐瞒对大家都好……这一次犯错,你不会怪罪我的吧?」 那人双目紧阖,唿吸微弱,没有任何反应。 虞扶尘将那人的手贴在心口, 藉由体温替他缓解冰冻的麻木,宗介在身后注视这一幕, 心中不免酸楚。 「从前主人对无欲也是这样疼惜, 不论谁要出任务, 总会温存许久,每一次都像生离死别,而每一次的安然回归,都像是失而復得。」 难得他倾吐心声, 虞扶尘却毫无反应, 宗介不解, 上前去拍了那人的肩背,却引来极其防备的躲闪,眼看虞扶尘就要抽出神武,他忙出言制止。 「大哥!是我啊, 你这是怎么了!!」 虞扶尘后知后觉按向双耳,「抱歉,忘情蛊的作用让我失聪,我听不到除了岛主话音之外的任何声音。」 宗介对他比着手语:「可你昨日不还是对我做出了回应?」 「那是因为有岛主在旁传话。说真的,你还真是让我佩服,我只是聋了两天就耐不住寂寞了,你竟能装哑如此之久。」 「这是主人的命令。船只已准备妥当,我是来唤你回程的。」 那人明显嘆了口气,将风长欢的手掖回被里,捋着他的额发,在他嘴角落下轻吻,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拜别慕信风与慕灵犀,远渡神州的船上,宗介不辞辛苦以手语讲述在虞扶尘昏睡不醒的三日发生的一切。 「主人死时曾设下禁咒,以自己一死禁锢了龙雀的功法,逼得龙雀不得不暂退。但主人的功力比不得九重天的仙者,他的禁制困缚不了太久,很快龙雀会再次找上门来,九阴岛主也希望在那之前能找到适合你师尊暂避的去处。」 「现在九州立场不定,我不敢贸然将他带回神州,或许……东海桃源是个好去处。」 宗介点点头,「我得告诉你的是,慕夕月的脱逃与巫山渡脱不了干系,我曾在孟婆设下陷阱时看到几名形迹可疑的人,十二州中除地网与听雨楼的势力之外,能有这等行动力的人就只有……」 巫山渡。 无需多言,早在半月前逼宫崑崙时,孤澜老人就表明了与他们对立的立场,与慕夕月狼狈为奸并不出人意料,虞扶尘只怕步念安也插手其中,他们的处境将会十分尴尬。 回到听雨楼,两人一路沉默到云无欲面前,明知对方身份,虞扶尘还是不得不违心唤他一声:「楼主。」 「见你们带伤而归,便知这次任务失败了。」 虞扶尘听不见话音,只能猜出八成意思。 「抱歉,这次是我疏忽才让夕月长老脱逃,在乱战之中还……」 「还?」 「还失去了云无欲的下落。」 说话时,虞扶尘把头埋得很低,生怕被看到眼中不安。 而云无欲在听到他提起这个名字时便已猜到结局,双拳紧握按捺情绪,转而看向宗介:「往生蛊怎样了?!」 「……没能取回。」 闻及此言,云无欲终于克制不住情绪,冲上前来提起虞扶尘的衣领,怒目相视又眼含清泪的模样像极了被重伤的兽类。 「为什么!!为什么自诩心怀天下的风知难会选择救你,而不是救他!!」 他又哀声质问:「他为护你们而死,为何往生蛊只此一次的復生机会还是给了你,在风知难眼中你的命是命,兄……无欲的命就不是??!!」 虞扶尘听不到他带着哭腔的质问,低垂着头,无言相对。 宗介将濒临崩溃边缘的人拉退几步,急的开口替人辩解。 「楼主你冷静一点!当时那种情况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师尊也是……」 「放手!呵……法华君,好一朵捨己为人的妙法莲华,在生死面前,自私的令人咂舌!!」 「楼主,不是这……」 「不准唤我楼主!死的是谁,留下的又是谁,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云无欲悲痛欲绝,不再克制情绪号啕痛哭,凄入肺腑。 虞扶尘自知他的苟且偷生为旁人带来无以弥补的伤害,隐忍悲痛,不堪重负屈膝于云无欲身前。 「一叩,拜谢救命之恩,往后余生,愿无棱在天,我在地,了却生前身后事。」 「二叩,拜谢再造之恩,知遇之情此生难报,唯求来生命途平顺,莫遇宵小,莫见终局。」 「三叩,恳求放过师尊,苟且偷生是我,害他至死是我,师尊抉择本无错,错只错在……煞星不该留于世。」 三拜于地,纵是满腔悲愤的云无欲也默然,与他一同跪倒在地,颤抖的手按向他心口的伤,扯着他的衣襟泣不成声。 「他死前……痛苦吗?」 「不知,我只知最后一刻,他放不下的人是你。」 虞扶尘将一纸遗书交在云无欲手中,不忍再看他失去至亲至爱的苦痛,转身退出房间。 那封信是他在云无棱手中取得,沾染的血迹已然发黑,模煳了字迹。 只有寥寥数字的遗言:盼君长安,莫失,莫忘…… 云无棱对云无欲的感情早已超脱兄弟束缚,跃出生死界限,只这一句长安,不免让他想起当年负罪而死的师尊。 第192页 楼台之上,他望着人来人往的天水城,眼中酸涩,却被风拂干泪水,哭不出,泣不下。可怜,又可悲。 他该感激云无棱的挺身而出,若不是他,此刻师尊与自己都将性命不存,可云无欲……被残忍抛下的人要如何耐住孤独度过余生呢? 想到当年的自己,他意识到与此刻的云无欲并无不同,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还有机会相遇,可是遥遥无期的一天……又要等到何时? 凛风扑面而来,刺的人睁不开眼。 闭目的一瞬,身后已多了一人,白衣胜雪,乃谪仙之姿。 白清寒的到来令人意外,他手执拂尘搭在臂弯,依旧阖目,平淡不惊,凭空以灵力写出泛光字迹,居然早已知晓虞扶尘失聪一事。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西君,好久不见。」 「是许久不见了,法华君可还好?」 虞扶尘苦笑着将九阴岛的遭遇细细讲来,白清寒依旧平静到淡然,早有预料一般。 「他是否对你提起陈姑娘之事?」 「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 「如此,便由我代为转述吧。幸者亦不幸,鲛皇心尖血的确救活她腹中死胎,却没能留住陈姑娘的性命。」 「啊,怎会?」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在我与明微之施救后,她的神志得以清醒片刻,藉此机会恳求法华君好生照顾她的孩子,这是她身为母亲最后的愿望。其实相比起保下这个孩子,你师尊更希望留住陈姑娘的性命,奈何她心愿如此,不好违背。」 「可是师尊若是真的受人所託,应当不会抛下那孩子孤身前往九阴岛寻我才是……」 白清寒笑笑,反应令虞扶尘更加不解。 「这便是关键之处了。」 他接下来的叙述中提到灵胎一词,表明陈姑娘的身孕并非承自男子,而是顺应天时而来的灵胎,故此陈姑娘并非与人私通才未婚先孕。 严格来说,这个灵胎无父无母,就算藉由陈姑娘身体降世,也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灵胎?无父无母??」 「你一定想到北冥天子长明氏的话联繫到自己,如你所想,你也是个无父无母的人,世上唯一的亲缘,就是血缘。」 通俗易懂的话,虞扶尘却不得其解。 「亲缘?血缘??」 「灵胎就像一颗种子,有了沃土与甘霖的滋润才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那么对它而言,沃土与甘霖不就是父母?」 「如西君所言,灵胎和蛊虫类似,是需要血饲的吗?师尊曾说过幼时我是他以精血餵养长大的,莫非……莫非他其实是我的……」 父、父亲……??!! 如若白清寒此时睁眼,定会赏这蠢小子一个白眼。 其实也不能怪他想入非非,照他这个逻辑推理的确是没错的。 西君细思利弊,选择了较为委婉的说法。「有奶就是娘,这话用在你身上简直太恰当。」 「……」 「我现在对你讲清事实,法华君日后定会怪罪,但我怕现在不说,往后就没有机会了。虞行止,你既已知道自己是从灵胎而来,可曾想过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 「我……不想。」 虞扶尘有种预感,一旦从白清寒口中得知真相,他的安稳日子就会彻底结束。 那人还未甦醒,尚未脱离危险,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但对方不留余地,仍是一意孤行。 「虞行止,你是九重天曾与法华君齐名的长天君。」 虞扶尘忙按住他写字的手,不敢再看,但白清寒一字一顿,口型表达的字字清晰。 「你,是帝尊之子。」 轰的一声,气血上涌,耳畔嗡鸣。 一瞬间仿佛回到当年燃尽的天虞山,面上沾有血痕的风长欢就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有虞氏帝舜……行止,你是帝尊之子,你生来即是天之骄子啊……」 不由分说,白清寒拂尘横扫,蓄满灵力一指虞扶尘额心,低喝一声:「想起来吧!长天君!!」 想起来吧,这几生几世都难磨灭的孽缘。 想起来吧,那兜兜转转终回原地的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出自《东栏梨花》。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今天的你们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洗手,好好保护自己呢?如果有的话,那今天的你们是最最可爱哒~~!! 第105章 支线2 山无棱,天地合 竹林山居之中, 青年正合眸静思。 忽而传来一阵吵嚷的喧嚣,青年眉头微蹙, 缓缓睁眼, 便见一颗约莫三四岁的小蹦豆儿飞扑进他怀里,含煳不清的哭道:「师尊……师兄他、他又欺负我……」 可怜兮兮, 又委屈巴巴。 青年轻嘆一声, 抬起他淡青色的眼眸,望向远处悠悠迈着步子走来,嘴里还叼了根狗尾巴草的少年。 「无棱,你又把他弄哭了。」 「师尊, 我可什么都没做,是他太爱哭了。」 青年又问小徒弟, 「无欲, 师兄是如何欺你?」 小蹦豆儿噘着嘴, 顶着双红红的眼,一指自己额头。 「师兄亲我,这里。」 「……」 「山下的阿姊说,有了亲密之举就要以身相许, 我不要……不要嫁给师兄, 他只会欺负我!!」 第193页 云无棱一撇嘴, 两手叉腰吐出嘴里的干草,见小师弟赖在师尊怀里不肯放手,只能尴尬解释:「我没有……」 「师兄身上有纹身,好大的一片, 吓人的很,他是坏人!!」 「……你又偷看我洗澡??」 做师父的无奈数落:「无棱,你一天到晚带着他胡闹,也不知潜心练功,若有一日不得不离开深山竹居,你要如何护他?」 谈及此处,云无棱才正色,愣了愣才道:「师尊,你……要离开了吗?」 「或许吧,所以你不得不变强,莫让自己后悔当初的决定。」 沉默许久,青年才起身,领着小徒弟走到少年面前,将那只小小的手放在云无棱掌心。 他俯身摸着云无欲的头,温柔的手替他擦去脸上泪痕,笑道:「无欲哭了就不可爱了。」 「我不要师兄……只想要师尊。」 「可为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师兄,也不会欺你一辈子。」 说罢,青年转身嘆着气步入深林,渐隐于林深之处。 彼时的云无欲太年幼,不懂背影的离去代表着什么,只感觉理应亲近的师尊正渐行渐远。 他伸出手来,想抓住那人飘飞的衣角,留住那人远行的脚步,却是无果,眼睁睁看他走上陌路。 从那时起,一向以调戏他为乐的师兄有所改变,从笑看他蹒跚学步时的跌跌撞撞,到后来抱起他走过阴霾与蒺藜,只在一念之间。 云无棱屈膝抱起云无欲,凑近了些又要亲他的头,吓得云无欲连连后退,小手抵在那人唇上,不肯让他靠近。 「你走开……不要你!!」 「哦?是吗。不要我啊……那我待会下山买的冰糖葫芦就餵给阿姊家的黄狗好了。」 「冰、冰糖葫芦!!」 「是啊,还有香香软软的糯米糕,和甜甜脆脆的腌梅子,可惜啊,有只小馋猫不想要,师兄只好自己享用了……」 「我我我!!」 云无欲立刻举起手来,恨不得跳上那人肩头去缠着他买糖。 也就是从那时起,冤家似的二人有了改善,人们常会看到一个俊俏少年抱着他年幼的师弟下山解馋。 熟识的乡民都知道小师弟喜食酸甜,就爱那裹了层脆皮的冰糖葫芦,小时候牙还没长全,冰糖会在嘴里划出大大小小的伤口,师兄见了心疼,总会捧着他的小脸给吹着凉气。 后来稍大了点,贪吃太多甜食坏了牙齿,小师弟成天顶着肿了的半边脸,又气又急,疼着也想解馋。 师兄见他这般哭笑不得,一边嗔他不知爱惜自己,一边为他熬煮止痛的汤药和好入口的各色稀粥,等他把坏掉的牙齿一一换掉,还像个老妈子似的看管他不准多吃甜食。 「就一颗,一颗……」 「不行。」云无棱板着脸教训,「忘了疼了是吧?退掉乳齿你可就没得换了,到时满口蛀牙,年纪轻轻就成了没牙老嬷,师兄可不管你。」 那人好一会儿不吱声,云无棱瞄一眼见云无欲口水淌了三尺,眼巴巴盯着那串冰糖葫芦快哭出来的模样,心有些软。 「那你……少吃……」 话还没说完,那人扑腾一下跳起,喊了声「谢谢师兄!就知道师兄对我最好!!」便抱着冰糖葫芦一熘烟跑了好远。 转眼十年已去,那个被他们称为师尊的青年自步入深林后再也没有回来,师兄弟二人在竹林山居中过着与世无争的闲逸日子,直到一日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宁静。 被地网针对多年,云无棱依稀记得师尊当初被迫隐入山林就是不想被奸人所害。但那人失踪已久,与世隔绝多年,不知人心险恶的他们又将如何与人相抗? 云无欲平日懈于修炼,身手甚至不比低等杀手,被追杀的途中已是遍体鳞伤,在云无棱拉扯下勉强迈步,一身血染,气喘吁吁在他背后,一度放弃生机。 「师兄……师兄你、你放开我吧……我被他们所擒,便不会再有人针对你,你……趁机逃命去吧!!」 「说什么傻话!师尊他老人家吩咐我好生照顾你,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半点闪失!!」 眼看云无欲两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不由云无棱多想,咬牙将人扛在肩头,忍着腰背被暗器穿透的伤势沖向山崖。 后有千军万马,前方亦是无底深渊。 云无棱的衣衫被云无欲的血染的通红,他转身注视步步紧逼的黑衣杀手,停步在崖边震落几颗碎石。 「事到如今,还不肯透露他的下落吗?」 为首之人手提一把重剑,正是九重天身为帝尊剑侍之一,掌管天罗的断蛇!! 「你在问何人?」 「自是你那藏着秘密脱逃的好师尊,风清月白的苍天河。在这山居之中,你以为自己能逃到哪儿去,就看你心中究竟是失踪多年的师尊,还是命悬一线的师弟更重要了。」 云无棱听到肩上的云无欲在哭。 哭声压的很低,伴随着身子的微颤,时不时歪头将泪水蹭在他领口,好似这般便能证明他从未哭过一般。 「无欲。」 「我知道在师兄心中还是师尊更重要,我不会怨你的……」 云无棱哭笑不得,「那你又为何要哭?」 「死都要死了,还不准我伤心一下自己大好年华就此葬送,师兄,你真是好残忍。」 第194页 「是啊,你师兄我是很残忍,到现在还惦记你那颗被虫蛀了的牙,想着怎么给你拔掉呢~」 云无棱回头一笑,让云无欲莫名心安,连身前身后的困境了忘了去,不由自主抱紧那人的脖子,一如幼时被他抱着下山,怯生生躲在他怀里闪避旁人目光那般。 「好师弟,我们若能活过这个坎可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到时你我兄弟相称可好?」 「这事……你想了多久?」 「很久了,从第一眼见你时就想,想了十好几年,难得有个机会,不善加利用又岂是我的性子?」 「死到临头,你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被无视许久的断蛇横刀上前,自知无法从二人口中套出情报,便想取了其中一人性命,再以余下的那个性命相挟,就不信自诩清高的苍天河不露面! 可出刀的瞬间,云无棱已然踏下悬崖,耳旁疾风唿啸,夹杂其中还有云无欲的哀叫。 「师兄师兄!你有办法的吧,你一定有办法的吧?!!」 「啊?没有啊。」 理直气壮的一句,气得急火攻心的云无欲瞬间昏死,云无棱大笑着把人拉在怀里,耗尽灵力开出减缓力道的结界。 他的屏障在落地的同时溃散,引得功法反噬,重伤云无棱。 内伤惨重,云无棱两眼一黑吐着血,挣扎着触碰坠在他身上的人,探过鼻息见他性命无碍,才放下心来。 他知道地网的追兵很快会赶来,却因四肢骨断难以逃离,尝试几次都没能爬起,更别提带着云无欲逃出生天。 「师尊啊师尊……你真忍心看着爱徒这样死去吗……」 意识将要丧失之际,模煳视线中终于多出一人,缓步前来将他扶起,相触时一股温热灵流自心口涌入百骸。 「师……尊?」 「抱歉,让你受苦了。」 依旧是不染红尘的淡青色清透眼眸,依旧是记忆中熟悉的不老容颜。 这一刻,云无棱的怨言与骂词哽在喉中,还没说出口来就已失去意识。 苍天河长嘆一声,指尖柔光点在他额心,藉以消减他的痛楚。 断蛇踏云而来,见师徒三人齐聚崖底,不免身心愉悦,轻佻的吹着口哨。 「哟,还是出现了,看来这一次你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 「当年之事与他们无关,是我一人所为,求你放过我的徒弟们。」 「帝尊只命我将你带回,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是个懒散的人,不在任务范围内的目标连多看一眼都嫌累,你若束手就擒,我又何来置他们于死地的理由?」 「可否给我三日?」 「三日?你太贪心。」 「三日,让我治癒他们的伤势,我便毫无怨言随你回去,任凭玄机塔处置。」 断蛇不发二话,果断收刀转身。 「三天后我来拿人,要活的,听见了吗?」 「就喜欢你这敢爱敢恨的果断性子。」 只可惜…… 只可惜,将死之人没有谈及情爱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条支线已经开启,这一章透露的线索是云无棱和云无欲并不是亲兄弟,是伪骨科!!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06章 支线2 爱屋及乌是何情感 云无欲在药香缭绕的竹屋中醒来, 紧绷绷的触感令他不适,抬手到眼前看了半天才发现满身伤势已被包扎。 睡眼惺忪, 坐在桌边那个人的背影看的并不真切, 他探手向前,凭直觉喊了一声:「师兄……」 苍天河放下手中书卷, 无声嘆气, 舒展眉间愁绪,转身迎了个笑脸。 「他性命无碍,尚需休息。无欲,好久不见了。」 「师尊……真的是你??!」 云无欲激动的下床, 苍天河忙抱住他,将人又扶回床边。 「是我, 一去多年, 抱歉。」 少年连连摇头, 握着师尊的手说不出话来,待情绪稍稍缓和,才抹去含在眶里的泪水,抽泣着诉苦。 「您这些年都不肯回来看看, 可是徒儿做错了什么……徒儿哪里不好, 师尊大可直说, 无欲能改,求您别再……别再抛下我了。」 被抛弃过一次,他比任何人都缺乏安全感,也更珍惜来之不易的亲情。 苍天河如幼时那般宠溺而疼惜的揉着他的脸, 调笑他:「小哭包,这么多年过去了,爱哭的性子还是改不掉,要为师说你什么才好。」 「师尊,我从小无父无母,是被您捡回竹林山居的,师尊就像双亲一样无微不至照料着我,保护着我,我越是留恋,就越是害怕失去。」 「可是无欲,师尊不能陪你一辈子。」 「能的!您可以!您是要升仙的人,只要我不修炼,不踏入仙门,做个凡人快活一辈子,您就能陪我一辈子!」 「这……就是你不肯用功的原因吗?」 苍天河哑然,起身背对着云无欲,咬牙狠心。 「你已经不再是天真的年纪,有些真相也该知道了。」 「师尊,您想对我说什么?」 「当年执意收养你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师兄,云无棱。」 云无欲一惊,可他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真相而怀疑过往十余年的人生,默然接受这个事实。 见这个打击不足以让他质疑自己为人师者的节操,苍天河忍痛作下决断。 第195页 「那年寒冬,疏疏雪落,无棱抱着哭声渐弱的你跪在山居之外恳求我收养你。作为我的徒弟须得天资聪颖,一点即通,我有千百个理由将你拒之门外,也曾从无棱手中接过你,将你丢回被遗弃的山林之中拂袖而去。是无棱将你一次次抱回,偷偷熬着米汤餵养饿的啼哭不止的你,十三次。」 他顿了顿,继续道:「整整十三次啊,我将你丢在深林的隐蔽之处,可他每次都能找到你,把灰头土脸的你带回山居,就像当年收养受了伤的雀儿那般。」 「师尊……」 「我不喜你这弃婴,甚至可说是嫌厌你!若没有无棱苦苦相求,你也不会活到今日。我自视清高,自是不肯独占他人恩义,今日便对你道出实情,让你知道自己最当感激的人究竟是谁。」 「不,我不信,师尊在说谎!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不是假的,不是!!」 「你可知爱屋及乌是何情感?」 苍天河转过头来,眼中冷冽是云无欲见所未见。 「你不喜无棱这人,却念着我的救命之恩对他笑颜相对,就像我厌弃着你,却因无棱之故好心待你,本质并无不同。」 一句爱屋及乌,云无欲如坠冰窟。 「时至今日,你不思进取与低人一等的天赋令我厌恶至极,我苍天河英明一世,怎能让你这种愚钝的徒弟毁了声名,从今日起,你我师徒情义一刀两断,你……走吧!」 寒意自心头髮散至四肢百骸,仿佛过去温情不过是一场虚假美梦。 「师尊!!」 忍着伤痛出门查探的云无棱听到二人交谈,不及出言制止,云无欲已然冲出门去,他转身要追却被苍天河阻拦。 「你身上有伤,不便到处乱跑,让他一人静静也好。」 「师尊!你为何对他说这些不实之词?这根本不是你心里话!!」 「无棱,人总要学会接受离别,情义还在,便不可能做到无情,这是为师给他上的最后一课,往后,无欲便交给你了……」 这话甚是奇怪,想起先前被地网追杀,失踪多年的师尊在生死关头挺身而出,不难想出那人是与天罗之主做了交易,才救下他们二人的性命。 「师尊,你……」 「还有两日,为师就要踏上归途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做,希望你……不要怪罪师尊啊。」 「何必如此?这两日足够逃离山居再次隐于人间,为何非死不可??」 「天命如此,逃累了,便知躲躲藏藏终归不比一死来的清静,比起害你们因我受难,不如了结这一切。」 云无棱知他说的并非真相,也明白他的苦衷。 「……是因为法华君吗?」 「无知虽悲哀,但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你不知真相併不是坏事。」 「可师尊一定有什么要交代我不是吗?你一定是做好万全准备才决意赴死,我……能为师尊做些什么?」 苍天河无奈嘆息,抚着云无棱的脸,贴着他的额头,一如幼时对爱徒的宠溺。 「本不该把你们卷进来的,但为师不知还能相信谁,苦了你们了……连我死后也不让你们安生。」 「师尊,别提那个字……」 一向没个正经的云无棱露出少有的悲伤神色,苍天河不免心疼。 「好,不说……那便来交代身后事吧。在离开山居的十年之中,为师建立了听雨楼势力,并决意将其留给你和无欲,完成我未竟的心愿,保护……法华君。」 云无棱忍着哭腔,一掀衣袍跪在苍天河面前。 「弟子领命。」 「师父对不起你,将夺去你原本的容貌,让你与无欲自此形同一人,借相同身份一同为听雨楼谋事。」 「弟子谨遵师命。」 「还有无欲……」 苍天河仰首使泪水倒流,以免情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被隐瞒的真相,劳你瞒他七年,藉由对我的埋怨,与对你的依赖,助他成为顶尖杀手,给他足以自保的能力,到那时……再让他知道我埋骨之处。」 「师尊你……不打算再见他了吗?」 「我预料两天后被断蛇缉拿之日,就是我命丧之时,莫要让无欲来见我,只怕见了我,他也是不肯认的。」 他忽而低头,笑的恍若隔世,云无棱能感到一个通透的灵魂正弃他而去,远离喧嚣,超脱凡尘。 两日后,断蛇如约而至,带走了手无寸铁的苍天河。 那时云无棱的容貌已然有所改变,被禁术强行扭曲肌骨,连云无欲也几乎认不出他来。 苍天河被处决那日大雨倾盆,他背着云无欲前去看了师尊最后一眼,那人白衣出尘,即使被高缚在刑架上依旧高扬着头,宁死不屈。 「师尊……」 云无欲轻轻唤着那人,他周身血脉被割破,鲜血混在雨水里泛着浓烈的腥气,映得大地一片赤色,好似苍天也为之所恸。 苍天河看得真切,他低声念了句什么,就此咽下最后一口气,背负永世罪名而死。 云无棱没听清那人的遗言,却见断蛇解除法咒束缚,接下苍天河自高空坠落的身子,抹去他脸上模煳的雨水,永远看不出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悲切。 「我会为你收尸,但不会为你狡辩罪行。在信仰与爱情间抉择,我是个义无反顾捨弃后者的渣滓,你要恨便恨吧,这是我应得的。」 第196页 断蛇转身走向云无棱,将苍天河抱到他怀里,看出他眼中情绪是被悲痛染上一层杀意的愤然,意味不明的摇摇头。 「杀手要学会隐匿杀气,不改变自己的味道,变了容貌也是无济于事。」 云无棱没有回答,断蛇顾自上前,见他没有跟上前来还招招手,执意与他同行送走苍天河的最后一段路。 「他与帝尊做了交易,以自己的死求得九重天不再追寻你们的下落,作为师父,他仁至义尽了。」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听他亲口解释这一切是为何。」 断蛇忍住没有回头去望苍天河苍白如纸的脸,暗中掐了自己一把,褪去眼前的模煳。 「他这样做一定有理由和苦衷,你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我要知道师尊因谁而死,这份仇怨,要归结在谁头上!!」 「恨我吧,奉命将他带回九重天的是我,将他绑上刑架,亲手割断血脉的也是我,除我之外,没人能对这一切负责。」 「你只是九重天的走狗!你、还、不、配!!」 断蛇终于回过头来,抽手离鞘将佩剑递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要么执剑杀了我,忘掉这段仇恨带那少年去退隐。要么忍气吞声,提升自己与那少年的实力为十年报復埋下伏笔。两条路,不想选择其中之一……」 他反手将剑刃抵在云无棱颈前,冷冽道:「……就和他一起睡在冰冷的墓穴里,彻底远离这吃人的俗世。」 后来,竹林山居东三百里的小峰,多了座无名新坟。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一条支线讲的不只是云无棱和云无欲,还有断蛇与苍天河的故事……这位师尊也是个悲情人物了,永远只能活在别人的回忆里。 不过!不过!!! 我也很喜欢云无棱和云无欲的cp,我不忍心他们be!虽然支线可能很悲伤,但支线不是结局!支线不是结局!支线不是结局!!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说三遍。 第107章 支线2 嘘,别吵,含好 天水城, 听雨楼。 紫发青年按着肩臂伤口,拖着沉重步伐走在幽深的廊道内, 一路拖着血痕, 滴答作响。 忽而角落里探出一张充满稚气的小脸,灵活的双手上下翻飞比划着名手语:「小哥哥, 你受伤了?」 云无欲挺背想反驳, 却疼的龇牙咧嘴,无可奈何只能丢脸的点点头,顺势做了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 「拜託, 千万别告诉主人,不然他会担心的。」 小宗介狡黠一笑, 探出两只小手, 云无欲无奈, 只好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球,细细撕去沾了血迹的米纸,餵在满眼期待的孩子口里。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欺负我, 记得别告诉主人啊, 等下再帮我送些伤药过来, 谢了。」 摆摆手,云无欲便回了房,褪下破损的上衣,将一把匕首置在烛火上烧热。 他是个怕疼的人, 说出来很丢人,但事实的确如此,见了血总会不受控制发起抖来,并不具备一个职业杀手的素质。 他将烫红的烙铁按在伤处藉以癒合创口,灼热的剧痛让他瞬间冒出冷汗,低吼一声咬破了唇,而后收手急促喘息,鼻息间尽是皮肉焦煳的恶臭。 正值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云无欲头也不回,有气无力道:「快把伤药送来,我都快死了……」 对方沉默不语,上前来沾取药膏涂在他方才烫伤的位置,冰凉的触感令他舒服许多,不过这种娴熟的手法绝不会是宗介所为。 云无欲反应极慢,待想起回头看时,迎面就是个炙热的吻印在额头上。 「你……师兄,你又欺负我。」 看着这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他实在发不起火来,只能闷声嘆气。 云无棱捧着他的脸揉了揉,笑道:「七年了还不肯改口,叫我一声哥哥有这么难?」 「师兄就是师兄,哪有成哥哥的道理……」 「唉,你这小崽子真是越来越不亲人了,枉我还来讨你欢喜……」 说着,云无棱不知从哪儿抽出根果实饱满,挂着晶莹甜糖的冰糖葫芦。 一见这阵势,云无欲就软了腿,勐咽唾沫,不情不愿喊出那声「兄长」,而后红着脸别别扭扭,被那人把山楂果餵进嘴里,还模煳不清的挣扎。 「你放手……我能自己来……」 「嘘,别吵,含好。」 「……??」 云无棱嘴上说着,手上为他处理伤势的动作却没停,操起针线为他缝合背后横贯一尺之余的刀伤,心疼极了。 「任务失败了重来一次便好,何必这么拼命?」 「这是我第一次任务,是证明自己有取代你能力的最佳机会,我不想才出门就被人打的回家喊爹。」 被他这话逗笑,云无棱心中却泛着酸楚,忽而想到孩子真是长大了,也有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他扶着云无欲俯卧到榻上,试探着问:「你……可还记恨着师尊?」 本以为这是那人不愿提起的隐痛,没想到云无欲的反应却很淡然。 「恨还谈不上,怨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 「一点?」 「……好吧,我承认自己在师尊莫名其妙说出真相,又销声匿迹的七年里怨极了他,也曾想过就此离开,寻找崭新的人生。可这没有意义,我气能如何,怨又能如何?不该知道的也已经烙印在心,抹不去痕迹了。」 第197页 「你有没有想过,师尊他其实是……有苦衷的。」 「苦衷就是要让好不容易找到归宿的我再次变成无家可归的弃犬?」 云无欲回过头来还想再辩,但云无棱眼中的伤感却让他哑然,忍耐着一问到底的冲动趴回原处。 「其实师尊他已经……不在了。」 「是吗?那么喜欢教导我们潜心练功的他也没能跳出生死轮迴,真是讽刺。」 「他并非寿终正寝,是被九重天处死,就在赶走你的两天之后。」 云无欲闻言一怔,不明心头那点痛悸因何而来,更不敢深思。 云无棱嘆气,抚着他的后颈,躺到他身边,追着他不住躲闪的目光。 「师尊是为我们死的,他本可以逍遥法外,逃脱十年又十年的追捕,可他选择自投罗网,是不想我们步上他的后尘。」 「那又如何?早在他与我恩断义绝,将我赶出师门时,我便决意与他一刀两断,现在再提这些又有何意义?我与他师徒情分早已不存。」 「但你与他的关系,却不仅仅是被师徒牵绊。」 云无棱说,他们的师尊苍天河也曾失意,有过一段浪荡自我的过去。 在决意脱离九重天管辖后,他也曾一度为心魔掌控,沦陷在爱欲情仇之中,求而不得的苦令他撕心裂肺的痛过,酣畅淋漓的哭过,可在那之后,世界依旧一片死寂,唯有纯酿能给他一隅清静的天地,他便陷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那时苍天河还年轻,胡闹几年后终于以为自己淡去痛彻心肺的情感,重拾当年的志向,与相依为伴的徒弟深入竹林山居后再未入世。 本想静谧安宁将为余生弦音,一人一琴一后生的日子将至终途,却在多年后的一日被打破。 少年云无棱抱回一个裹着素布的婴儿,满眼期待的问道:「师尊,可以收养这个孩子吗?」 啼哭不止的稚子扰得人心烦意乱,苍天河本欲狠心拒绝,却在见到爱徒殷切的眼神时为之所动,沉吟片刻,接过那婴儿抱在怀里仔细的检查。 「若非无力抚养,只会是身染怪疾才会让父母丢弃儿女,你捡这个麻烦回来,是要让为师为难啊。」 万幸,婴儿身子并无异状,只是左手腕处长了个形似海棠的胎记,令苍天河为之一震。 云无棱笑说:「师尊,你看这娃儿身上有着和您一样的印迹,我见他像您,才带了回来的。」 彼时的云无棱不知那是崑崙苍氏代代相传的痕迹,只觉着一向温柔通情的师尊那时的脸色并不太好,出乎意料拒绝了他。 「这孩子不能留,养不活他就是平白造了杀孽,从哪儿抱来的就抱回哪儿去,让他随天命去吧。」 那一日,云无棱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反抗师命。 他没有将那弃婴送回竹林,而是搂在被窝里,用自己的体温暖化他身上寒意。 小娃儿很懂事,没哭也没吵,就在他怀里静静睡了一夜。 第二日,苍天河狠心从尚未醒来的云无棱怀里抱走婴儿,丢弃在竹林山居之外,好似这般做了,便能断绝自己与这孽种本不该有的种种关系。 初次做恶,他烦躁许久,待慢步回了山居,竟见云无棱怀抱弃婴,用羹匙餵着温热的米汤,满眼泪痕向他哀求:「师尊,不要赶他走好不好,他还那么小,他一个人会死的……」 第三日,苍天河自知造下如此恶孽都是因他从前的种种不堪,虽有心软,仍是不肯收留。 清晨出门时,他看到云无棱抱着婴儿跪在门前。 「师尊,你不愿收留他,便准允徒儿将他带到山下去求人收养可好?那是一条性命,一条……与您同病相怜的性命啊……」 忆起自己不被人期待的降世,辗转民间多年才得寻回姓氏的过往,苍天河心软了。 …… 第十三日,也是恳求乡民收养弃婴的第十日,云无棱遍走百家,始终无果,急的坐在街口大哭一场。 苍天河远远望着,感嘆上天终归对苍生有情,不忍他犯下大错,将二人一併带回竹林山居教习毕生功法。 他为那孩子取名云无欲,是望他一生无欲无求,莫要再追寻苍氏之名,成了世上第二个自己。 云无欲四岁那年,苍天河自知天命将至,为给二人留下生路,狠心抛下爱徒与爱子离开山居,匿名建立听雨楼这支立于修界法度之外的势力,功成后坦然赴死,结束了写满遗憾的一生。 回归现实,云无棱道:「父子连心,你对师尊的依赖,未尝不是他对你的在意,你不认可他的做法,但你不能否认他做的一切是为你……」 「不,他只是想弥补当初的罪过罢了,包括一念之差有了我这个孽种,与心生恶念想将我赶尽杀绝。他本可以保留这段师徒关系让我快乐一世,可他还是一意孤行,将我对他的恩念败坏的一丝不剩!!」 云无棱嘆息着将人拉近了些,深知他只是在逃避现实,不愿面对罢了。 「不,他将你逐出师门不是想与你断绝情义,而是……临终前,想寻回与你的父子之名,不再被师徒捆绑,你……怎会不懂。若你真的不在意他当初说你天资愚钝,又怎会次次与我相比,要夺这楼主之位?」 如果说云无欲是苍天河人生中最大的意外,那么云无棱就是他先见为这个意外留下的机会。 第198页 人总有一死,牵绊生时的一切不忍放手,苍天河亦是如此。 他从未为自己做任何辩解,背负罪孽与忏悔走上刑台,以自己的命换来爱子与爱徒的周全。 可惜到最后,他还是心怀内疚,才会在咽气前对云无棱说出那句影响他一生的话。 对不住……是师父荒废了你的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08章 支线2 就只会是云无棱 「骗子……你这个不守信用的骗子……」 云无欲泫然泣下, 从前在他怀里没个安生的人,已然成了一块冰冷灵牌, 到最后, 那人也没能找回自己的容貌与名字。 「骗子……你说你不知师尊改变你的容貌是为何意,其实你心如明镜, 知他是为今日绸缪要你替我赴死。你说只要等你, 碧落黄泉也会回到我身边,可你独赴黄泉之路,妄想留我一人碧落逍遥,却不知杀人诛心……没了心, 又何谈活着?」 他忽而笑了,苦涩而凄切。 「很讽刺吧, 苍天河的临终愿望是与我父子之名, 我却至今不肯承认他这个父亲, 倒是念在从前的师徒情义与苦衷原谅了他,声声师尊唤的殷勤。自从得知真相后,我便改口称你兄长,你总会笑我浪子回头金不换, 好似看不透我心中所想……」 宗介在暗处望着又哭又笑, 情绪难平的云无欲, 心中百味杂陈。 自他回到听雨楼,带回云无棱的死讯已有月余,那人陷在悲痛之中没有半分缓和的迹象,致使近来听雨楼一切事务被迫暂停。 流言传说听雨楼主人因贤弟之死一蹶不振, 有过交集的贵客纷纷前来慰问,说些杀手这样的结局是天命所归,应当死而无憾之类的局外话,彻底将死去的人当做云无欲,认定留下的人就是云无棱。 整天借酒浇愁的人关起门来,将一切风雨远隔在外,好似余生只剩下一坛酒,与刻着不符姓名的灵牌,整天哭哭笑笑,自甘癫狂。 宗介无法开口,他知道自己说不出安慰人心的话,比起到时更害人心伤,倒不如就让他醉生梦死,活在亦幻亦真的梦境里。 面前轻风拂过,一人不着痕迹,不留余音自他面前走过,宗介只见一把长刀耀眼而威武,想起九重天曾与龙雀齐名的帝尊剑侍。 谁重断蛇剑,致君君未听。 当年将人追杀至崖边逼问下落的对头,久别多年竟会像温柔长者般抚着云无欲的头,轻声劝道:「别哭了,让人怪心疼的。」 「要……要你管!」 「死去的人管不了,活着的人再不管管,可不就白费来世上这一趟了。」 断蛇俯身蹲在酩酊大醉的云无欲面前,抬着他的下巴,从一双醉眼里找寻故人的熟悉。 「你这眼睛,跟你爹越来越像了。」 「滚开,我是个孤儿……」 「那,哥哥你还认吗?」 断蛇从他手中抢去了刻有「云无欲」姓名的灵牌,却见醉人呜咽一声,突然哭的像个孩子。 「你还给我……把哥哥还给我……」 「好好好,还给你。」 「我不要这个,我要哥哥……」 哭着哭着,云无欲就埋首在断蛇怀里,宣洩着连日来的苦。 没做过长辈的断蛇颇有些无助的看向宗介,而后者只是冷眼注视不速之客,没有半分出手相助的意思。 或许真相是……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痛失至亲至爱的云无欲,否则也不会让那人难受至今。 边哄边迁就着醉鬼的心性,断蛇挠挠头,摆正云无欲东倒西歪的脸,见他脑子还不清醒,连眼睛也一併闭上了,左右两个不轻不重的巴掌把人打的恢復了意识。 「变戏法我是不会,不过你想听故事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讲。」 云无欲嘟着嘴,发出的字音明显是:「滚……」 断蛇见了也不气,顾自念叨起过去的风花雪月。 「我知道你并不待见苍天河这个人,就像他过去看不上我似的,不知道谈起我与他的过去,你是否能暂且放下心里的苦。」 「不会。」 云无欲的朦胧醉眼忽而变得清明,令断蛇有些不适,猝不及防发觉在此之前他的醉态都是假相,无奈笑笑。 「你这模样,跟你爹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承认他这个爹,比起父亲,他还是更适合做师尊,至少这样,没有牢记他亏欠的我会念在师恩与愧疚替他拔拔坟头上的草。」 「真是这样吗?既然如此,就算讲讲他从前追我却求而不得的故事也不会引起你的不适吧。」 「……一个男人,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提起与他父亲的风流韵事,合适吗?」 「你不是不承认他这个爹吗?别在意。」 断蛇从云无欲手中接过酒罈,仰头豪饮一口。 意外的是,提起他与苍天河的过去,这个看似所向披靡的男人只有简单一句:「我欠他的。」 「哦?欠了什么,风流债?」 「对,我不小心睡了他还没负责,苍天河追杀我十好几年,因恨生情了,但我没法对他的感情做出回应,害得这段相思无疾而终。」 「你没说是单相思,而且最后,也是你亲手把他送上刑架的。」 断蛇苦笑道:「云无棱连这也对你说了?」 「不止如此,我还知道亲手杀死他的人也是你。可惜我那个心疼人的哥哥不会对我说出如此残忍的事实,这些都是我自己追查到的真相,虽然一开始的我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只是想知道那个一心想与我成为亲兄弟的师兄究竟隐瞒了什么。」 第199页 谈及旧事,比起接受云无棱的死更加坦然。 云无欲抿了口酒,感受着辛辣自舌尖直入腹中,引起一片灼烧的火热,独独暖不透心冷的悲哀。 莫怪借酒浇愁愁更愁,只因日夜相思復相思。 「看来我们都是一样的苦命人。」 「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 「说完了苍天河,我是该对你说说云无棱的。」 云无欲眼眶一热,好不容易借酒麻痹的片刻又被撕开伤疤,像只兽类般歇斯底里出拳打向断蛇。 「你不配提起他,你们九重天的畜-生都不配提起他!!」 奈何凡修的灵力对仙者而言实在微不足道,断蛇轻而易举接住他的拳头,侧身将醉的四肢麻木的人痛摔在地上。 「你恨的不是九重天,而是无力救他的自己。你自认灵力强大,在苍天面前还是脆弱的不堪一击,深知就算超乎凡人,你依旧跳不出尘世的轮迴。」 被说中痛处,云无欲更近癫狂,频频出手都被制服,被压在地上再无起身之力。 断蛇桎梏着他的双手盘坐在他背上,语重心长。 「你明知风长欢的抉择毫无疑问是救自己的徒弟,也清楚换做是你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復生云无棱,原是无可厚非,却因此迁怒于他,认定害死云无棱的就是风长欢与虞扶尘,却没有想过真正置他于死地的人是龙雀,是九重天,是帝天遥!!」 「你住口……」 「你无力反击强大的敌人,便将一腔愤恨转嫁他人,对旁人来说何其不公,对云无棱而言,又是何等失望。」 「身为九重天走狗的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些话!!」 「就凭我必须遵照苍天河与云无棱的遗言照顾你!」 断蛇扬手,掌风强劲,直奔云无欲面门而去。 以这个力道打来,云无欲必死无疑,可那致命的拳掌落在他身上却只成了轻柔爱抚,惊愕的同时,更令他厌恶这样无能的自己。 「苍天河临终前与我数算他这一生的对错是非,他自认最亏欠的人就是你与云无棱,非要清算,还是亏欠后者的更多一些,因为他葬送了云无棱的余生来为你铺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他所言,他是个自视清高的人,不指望能得你谅解,只在死后求个心安。」 云无欲闻言嗤笑,「心安?他的悔意真是昂贵,哥哥的性命,还真是轻的令人髮指……」 「云无棱早已预见自己的死,这点不必我多说,你早有预感。在最后的日子他冒险与我一见,将身后事尽数託付与我,还真是令我吃惊,除你之外,他竟没有任何在意的事物。我试探着问到听雨楼日后将何去何从,他只道这不是他该担忧的事,因为你——他最爱的弟弟,一定会下定决心成为他,继续匡扶这腐臭不堪的尘世。」 断蛇起身,翻过云无欲的身子,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作为云无棱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你会一步步接近心爱的哥哥,知道他多年来的操持是为何。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真真正正成为云无棱,和他一样深爱自己,与从前的自己。」 他拍拍那人的肩算是鼓励,更多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希望今日之后,世间再无云无欲,只存云无棱。 宗介见说完这番话的断蛇也不作道别,转身扬长而去,他便上前扶起已然敛去哭声,幽紫眼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明,都要通透的人。 云无欲见他近前,一手挡在眼前抹干泪水,遮掩他最后不堪的一面,另一手解开衣带露出肌肉匀称的胸膛,一指肩颈,声音微哑。 「兄长这里纹有一只墨金色的蛟龙,你去取来细针,为我纹上相同的图腾吧。」 宗介沉默未语。 「留下的人永远是最痛苦的人,既然决意成为云无棱,日后的我,就只会是云无棱。」 纹上墨龙,替你背负未完的宿命。 哥哥,这是我所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云无棱和云无欲这对cp不会be,可能可能……可能云哥哥的盒饭没热透呢对不对qaq! 这章之后又要开新卷啦,开篇就是前世奶尘与师尊的因缘,奶包子尘即将上线! 第109章 帝尊怀了三年的崽子 帝尊喜得贵子。 这个好消息不到半刻就传遍九重天, 仙者个个面露喜色,三三两两商议着要如何恭贺帝尊后继有人。 唯独久居昙华亭中那位少年闷闷不乐, 指间胡乱绞着根青草, 时不时发出不耐的哼声。 龙雀与断蛇路过此地,远远见了觉着有趣便上前去调戏, 「嘴巴噘的都能挂油瓶了, 又是谁惹了咱们的皇子不开心啊?」 少年白他们一眼,没有应声,望着庭前已被他毁了大片的花草,顾自唉声嘆气。 「我知道了, 他这是思乡病,想家了。」 「别乱放屁, 分明是有了心上人, 说说是谁, 哥哥们替你去说亲啊?」 两个不着调的剑侍,还能指望他们帮忙不成? 少年跺着脚跑远只为图个清静,二人见状笑的前仰后合。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这是吃醋了。」 「嘘——你不要乱说话啊, 分明是要争宠啊~」 被气的发昏, 少年踏云直跃出去好远, 避开两块狗皮膏药才停在浣花池边顾自望天。 第200页 潺潺水声宁人心神,能淡去心中孤苦,少年又嘆了口气,眼前白影一闪, 忽而见只小包子从面前跑了过去,忙揉了揉眼,只怕那是错觉。 待他再次睁眼,早就不见了小包子,怀里一沉,低头一看,却是多了个蠢蠢欲动的小傢伙。 这只包子看起来才降生不久,牙还没长全,四肢又粗又短,肉乎乎的小手只有枣子那般大,一笑起来五官就挤在一起,模样很是讨喜。 小傢伙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往他怀里拱着。 九重天界怎可能会有这种毛儿还没长齐的孩子…… 用脚丫子也猜得出小包子的身份,少年内心嫌弃,很想将小傢伙推到一边,看他咕噜噜一路滚到浣花池里,大口去喝洗花瓣的泥水。 他伸出手来推了一推,竟是没有反应。 小傢伙就赖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的往里拱着,说什么也不肯撒手,看起来小小的胖手却是力气十足,甩都甩不开。 「你……放开!放开啊你……」 「呜呜呜……」 「小小年纪还敢装哭!再不放手我就打你了!!」 少年边说边举起拳头,象徵性的威胁着挥了挥,岂料小包子居然一口叼住他的手腕,湿哒哒粘乎乎的一片口水,吓得洁癖少年赶忙掏着帕巾去擦,一时着急没站住脚,踏在池边的泥泞就栽进了池水里。 动静引来周遭天女的注目,徒留一身脏污的少年狼狈的坐在池水里,听着银铃般此起彼伏的嘲笑,咬牙切齿望着小包子拍拍屁股爬走的背影,对小傢伙的恨意更甚几分。 「你你你……」 「别气,他只是个孩子。」 低沉男声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方才还笑成一片的天女见状纷纷俯首下跪,唯有少年依旧坐在池水里,愣愣望着缓步走来的至高之人。 来者一身玄衣以金丝绣着图腾,身形高大给人以难以言表的压迫,对少年而言却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使得从前的他时常梦想着能在那人的怀里入睡。 少年讷讷看了许久,直到那人走到池边,才想起打着滚儿的跪在池底的淤泥里,拨开面前丛生的荷花,将头低了下去。 「儿臣拜见帝尊。」 「不是说了四下无人时不必如此疏远。」 少年颇为顾忌的望了一眼方才看戏的天女们,见她们一个个识相的扭出各种姿态装作红花绿叶的背景,这才怯生生的唤了声:「义父。」 那人「嗯」了一声,很是满意。 「起来吧,去换套干爽的衣裳再来云光殿,孤皇有话对你讲。」 少年兴沖沖应了一声,比起独守空房多年才被临幸的妃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在看到被他敬为义父的人满怀慈爱抱起地上到处乱爬的小包子,不顾他一身脏污把他揽在怀里,任由他沾满泥浆的小手在自己脸上划出奇怪的脏痕,心中始终小心翼翼维护的东西似乎啪的一声碎裂了。 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能得到全部的父爱吗? 少年失落的垂下眼睑,可他从未忘记自己曾身为罪俘的身份,深知这份温情是上天施捨来之不易,很快调整好心情,换了衣衫前往云光殿。 帝天遥坐在至高神座之上,擦去面上的污渍,对少年招招手。 少年默然,他生来就是驴脾气,犯起浑来任何人都是不从的,咬着牙上前,却未照着帝尊指示踏上通往王座的阶梯,跪在了距人数步之遥处。 「你是在闹脾气吗?」 「儿臣不敢。」 「那便不要让孤皇说第二遍。」 见人显出恼意,还了方才不爽一仇的少年怕激怒了他,顺从的遵照那人心意到他身旁,被抱在了那人腿上坐着,惶恐而不安。 「受宠若惊了?」 「不……我已经不再是能和义父亲昵的年纪了,您还是抱太子更合适些。」 「儿子大了,究竟是脸皮薄了,还是翅膀硬了,居然学会疏远父亲了。」 帝天遥佯作无奈嘆了口气,不动声色扼住少年的脖颈,笑着威胁。 「别忘了此刻正在凡界为皇的屿民,和你那不争气的亲哥哥,你若是不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日后註定没有翻身夺-权的机会。」 少年吃痛,眼中流露着不屈,始终没有低头。 见他这般,帝天遥放松力道,转而爱抚着他的头。 「好了,这个游戏也该玩腻了。今日是你弱冠成年的日子,依照九重天惯例,孤皇该为你束髮,遣你轮迴往生,去人间歷练了。但你陪在孤皇身边多年,孤皇倒是捨不得你远行了,所以打算送你一件大礼。」 「一个……与我一同分享父爱的礼物吗?如果是这样,我宁可做一辈子长不大的孩子。」 这话逗笑了帝天遥。 「你的天真真让孤皇欢喜,这也是当初在天乡罪俘之中,寡人一眼就望见你的原因,是你拯救了天乡羽民,救他们远离死亡威胁,不过看起来他们并不感谢你。」 「重要的是我为人做了什么,而不是人们愿回报我什么。我愿为君子,如幽夜莲华,独立寒江,孑然一身。」 「说得好,让你长居昙华亭真是再恰当不过,说起来,你可知昙华亭此名的来意?」 「《法华经》曾言: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剎那芳华。」 第201页 「你佛缘着实不浅,心性如莲,乃人中君子,孤皇为你赐名妙法莲华君,你可喜欢?」 「谢帝尊赐名。」 自那之后,九重天的无名皇子有了自己的道号,依旧居于昙华亭,在天边看着人世日升月落。 断蛇与龙雀玩心不减,闲暇时常会去走动,为九重天的安谧一隅带来些许活气。 是日,龙雀奉帝尊之命将九重天太子带到昙华亭,几日不见,小包子长开了许多,身手也更加灵活,见了法华君便扑在他身上撒娇,看不出那人眉间褶皱是出于厌恶,天真的由着最纯粹的爱意与人玩耍。 法华君念在这孩子是帝尊之子的份儿上不敢对他动粗,只好压抑不适,阴阳怪气的数落将人带来此地破坏他安宁的龙雀。 「明知我不待见他还要将他带来,你简直居心不良!」 「别这么说嘛,帝尊要我带小太子来和你沟通沟通感情,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兄弟,别这么冷淡嘛。」 「有名无实罢了。」 「其实你只是吃醋对不对?不想被这个小东西夺走帝尊的温情,其实我能够理解。」 法华君瞥了龙雀一眼,把怀里的包子往外推了推,尝试几次无果,索性提着小傢伙的后领把人用力甩进龙雀臂弯。 「不,你不可能理解。我敬帝尊为义父,贪恋他给我的柔情又有何错?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帝尊性情冷冽,并不是因为我做的不好,而是他本就不愿亲近旁人,自这个小混蛋出现以后,我才明白他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愿见他又有何错?」 龙雀被问的哑口无言,任由不情不愿的小傢伙再次爬上法华君肩头。 这一次不待法华君出手扔人,小包子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安慰似的「吧唧」一声亲上了他的脸。 如此亲昵举动,二人都是一怔。 良久,法华君才回过神来,哀嚎一声将包子扔出好远,打着滚儿的撞在石头上。 「混……混帐,下流东西!他就是个登徒子,不能留!!」 眼看气急败坏的人怒而拔剑欲斩除祸害,龙雀连滚带爬抱住那人的腿,声嘶力竭喊道:「别犯傻啊!失了智吧你!!帝尊怀了三年的崽子你说砍就砍,你也讲点道理好不好!!」 帝尊……怀了……三年的……崽子??! 凤皇双剑应声落地,那一瞬法华君的表情简直可以称之为精彩。 那个一向严厉,偶尔显露温柔的义父,那个一统三界,威震寰宇的帝尊天遥,竟然……竟然…… 「怀胎三年,生的是个三头六臂的哪咤不成??!!」 「法华君,你开开眼啊!那是个灵胎啊灵胎!!帝尊以精血餵养他三年才得以降世的纯阳之子,你要是把小崽子给搞没气了,我们几个人头不保不说……」 怕是还要被挂在南天门暴晒三年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说明一下,道号并不单单是指十二州中信奉道教的修士的名号,就算是佛门中人,除法号之外的名号也会被叫做道号,所以道号大概指的就是……道上的名号,好像突然就社会了起来…… 其实龙雀在此之前的性格一直很好,并不是以反派身份出现的,而是助攻!大助攻!! 不知道这样反差的奶包子尘有没有很萌啊,当年还很青涩的师尊也很可爱吧,这部分的糖甜到齁! 顺便突然想在脑内嗨一下王爷,王妃被你挂在城楼上暴晒三天了的梗,把龙雀挂上去暴晒三年怎么样…… 今天叨叨了好多,小可爱们还是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啊,爱你们哦~ 第110章 你这身骨头有多硬 法华君不情不愿的抱着小包子到云光殿请罪, 帝天遥听闻此事已是面露怒色,见法华君跪在座下不声不响, 气得一拍桌子:「你这逆子, 想谋害太子不成??」 谨言慎行给人当了二十年儿子,到头来只落个皇子的名分, 一个不过是生在天时的臭小子竟能得太子之位, 可见这位义父偏心的不是一点两点。 法华君本就心中有气,见帝尊如此,更是卯上了驴脾气,把太子爷往天女怀里一扔, 不管了。 方才包子的头磕了个青包出来,疼的眼眶发红, 硬是忍着没哭, 一见那人像烫手山芋似的把自己丢了出去, 便忍不住心中委屈,当场嚎啕大哭。 帝天遥心疼骨肉,忙叫人把包子抱上前来,抚着那蛋大的青包, 赶忙哄着孩子开心, 好不容易才让小包子止住哭声, 泪汪汪的眼睛看得人实在心疼。 法华君见状心中更是不满,咬着下唇,俯首跪求义父降罚,帝尊也不客气, 开口就是三十戒鞭。 九重天的戒鞭与凡界有所不同,一抽下去损的不只是皮肉,伤入脏腑更可能有性命之危,可见帝尊是气昏了头,亦或是喜新厌旧,宠了亲生的,就不疼领养的。 龙雀想为人求情,不及开口,就见帝尊朝他抛来泛着灵光的戒鞭,适时堵住他的嘴,是铁了心要让人受罚。 「孤皇倒要看看,你这身骨头有多硬!」 云光殿外,龙雀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法华君,你何苦呢?你是无心之失,在帝尊面前服软认个错哪儿还用受这皮肉之苦,何必在帝尊气头上惹他不快呢?」 法华君不语,褪去上衫静待戒鞭落在背上。 这厢小包子也没能安生,不见了那人忽然七上八下的闹腾,连帝天遥为他涂药的手也推了开,咿咿呀呀说些旁人听不懂的怪话。 第202页 帝尊嘆着气,平生第一次感到无奈,把爬到脚边的小包子再次抱回腿上,从他红红的小脸儿上看出了一丝怒意。 「你,是在和为父置气吗?」 小包子气的鼓鼓,头上都要冒出烟来,噘着小嘴用沾着口水的手把帝天遥的脸抹的一团糟,叽里哌啦说了一堆,拱着小屁-股骨碌到高阶之下,不情不愿的爬走了。 恰好外出任务的断蛇回来復命,见帝尊面无表情擦着脸上的秽物,憋笑道:「帝尊,这是怎么了?」 「好小子,为了一个外人敢对孤皇骂骂咧咧,才跟着龙雀野几天,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您……让龙雀带孩子??」 怕不是失了智哦…… 好奇小包子的用意,也有一丝担心受罚的法华君,帝天遥亲自到殿外,便见自家那只圆滚滚的肉馅儿包子扑在那人清瘦的背上,张牙舞爪对施刑的龙雀示威,不肯那人再受半点伤害。 法华君背后模煳一片的血迹染了小包子一身,可小包子一点不嫌弃不说,一副委屈得快哭了的表情,让人辨不清究竟是谁受罚挨打。 小包子的举动令法华君为之愕然,因他而生的怒气在他以身相护时尽数消弭,最柔软的温情也为之所动。 「你……居然有这么在意我的?」 帝天遥见了此情此景冷脸回身,断蛇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帝尊生硬道:「既然他这么喜欢,就天天抱他去昙华亭,孤皇倒要看看他们两个什么时候会腻!!」 自那之后,每日清晨小包子都会被带到法华君那儿。 那时的小包子还没有展露过人的天赋,好似再寻常不过的凡人之子,每天托着两腮在旁满眼星星的盯着法华君施放各种法术,或是在掌中绽出鲜艷欲滴,别有一番不妖姿色的莲华,或是几只转瞬即逝的喜人雀鸟。 「这个真好看,我也能学吗?」 「无需灵力,自是可以,你且将手掌张开,我来教你。」 那人指尖温热,点在小包子手里柔柔的,软软的,不需要灵力的法术是学会了,对他的依赖也是愈见深刻。 偶然一次,小包子看到那人披散长发在池边梳洗的模样,一眼便不能自拔,赖在昙华亭就不走了,一住就是多年,只为每天起床都能看到略显凌乱,却不失仪态的美颜。 小包子是纯阳灵胎,天赋异于常人,生长速度好似也比凡人快些,短短数月便自己学会走路,床上床下的跑跳也不见磕绊,两条小胖短腿有力又灵活。 那日法华君正在庭前参悟佛法,念到:「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住空。」 不知怎么,只会哇哇啊啊的小包子居然凑上前来与他贴着脸,小手搂住他的脖子,张口就是一声:「仙子哥哥~~」 法华君一怔,偷闲喝茶的龙雀被呛了个半死,前仰后合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长得这般漂亮,难怪他会把你错认成天女。如此想来,最初他亲近你或许只是想从你身上得些母爱,现在看来……倒似是看上你了。」 「你乱说!!」 法华君羞愤难当,红着脸想推开小包子,奈何小包子就像块狗皮膏药,扯不开,也撕不掉。 龙雀在旁煽风点火,「说你漂亮,你定是不爱听的,我若是用温婉形容,今天定会命丧于此。说一个男的长的漂亮和温婉都不合适,可你真的是,看起来知书达理又温柔知性,一见便知是贤妻良母的类型,可惜啊,熟识之后便知长相外表什么的都是假象啊……啧!」 隔空便是一盏茶迎面泼来,烫得龙雀吱哇乱叫,心道这人真是不好惹,老老实实闭上嘴看戏。 就算被人打扰,小包子兴致依旧不减,整个人都贴在那人身上,手脚并用的到处乱摸。 「仙子哥哥……嘻!仙子哥哥~~」 「别叫哥哥,我不是你哥哥。」 「咿……就是哥哥。」 看他还要再辩,小包子吧唧一口就亲在了他嘴上,要他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成吧……仙子就仙子,就当这是尊称了。 相安无事过了数年,昔日的小包子已出落得玉树临风,个头早已超过了当年的仙子哥哥。 从前的法华君是不忍对他下手,如今却是有心无力,只要扬手便会给人牢牢抓在手里,逃也逃不出半步。 他时常会感嘆:「还是从前的小包子可爱,瞧瞧现在是什么样子……」 每当这时,褪去稚气的包子都会亲着他的唇,奶里奶气的唤上一声:「仙子哥哥~~」 便让人走不动路,也无心追究他的过错了。 幼时胡闹尚有情可原,可这般年纪再搂搂抱抱,难免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大做文章。 听闻风声的帝天遥将二人传至云光殿,并未直言此事,而是巧妙的绕了弯子,对尚未赐名的包子道:「吾儿,你已弱冠成年,为父当为你取道号了,可有什么意向?」 包子想也不想便答:「父皇,我仰慕妙法莲华已久,愿深入佛门感悟佛法高深,只求道号能弥补我己身不足的佛缘,恳请父皇赏赐。」 「哦?你能有入佛门的心思真是令为父意外,但你可知,一入佛门就要捨弃五蕴六毒。所谓五蕴,即是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六毒则为贪、嗔、痴、慢、疑、邪见。你真愿抛弃人之本性而入清净之地吗?」 第203页 「那不愿了,我只想追随仙子哥哥,天南海北,山川大泽,他在哪儿,我便跟着他去哪儿。」 山雨欲来的静默,法华君生出不祥预感。 以往帝尊太过宠爱独子,他的骄横与无礼也被纵容,身为九重天帝尊之子的他从未尝过苦头,以至于说出这种不知深浅进退的话来。 「放肆,你可知自己说了什么?」 法华君低声提醒,终究是覆水难收,引得帝尊勃然大怒。 「胡闹!!莫不是以为你们私下做的那些恶事不为人知,就真的能瞒过孤皇的眼了?法华君,你可知罪?!!」 法华君闻言立即跪地,试图将罪责揽至己身。 「帝尊息怒,法华君知罪,太子还年轻,做事不知轻重,是我监管不力才会害他误入歧途,请帝尊降罪。」 「监管不力?依孤皇来看,分明是你教唆指使了他!」 这一招祸水东引,摆明了是要将罪责强加于法华君,藉此逃避太子应得的惩治。 包子虽然不谙世事,却也看得出父皇明显是要让那人替他背锅,一旦法华君身死,便再无人能揭发今日的丑事。 他张口欲辩,怎知座上之人以打定心思捨弃法华君,闪身上前一把扼住那人的脖颈,硬生生将屈膝跪地的人提起。 「当初收养你不过是你的相貌入了孤皇的眼,孤皇后宫美人如云,却从未有过一手养大的脔宠,留你与天乡羽民的性命不过是因为你们还有利用的价值,现在看来真是养虎为患,孤皇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帝……尊……」 包子欲冲上去救人,为求情还高喊一声 「父皇!!」 「你住口!」 帝天遥一掌禁咒将独子困缚原地,任他哀求也未有半分心软。 他望着几近气绝,却依旧没有低头的义子,心中除怒意滋生之外,竟还有种急于征服的快感。 帝天遥冷笑道:「很好,本打算让你魂飞魄散,但你此刻的不屈让孤皇很满意,杀了你未免可惜。」 「您不如……赐我一死……」 「啧,你还是天真,天真极了,洗脱你们污名的方式不止一死,只要你完成自己存世至今的天命,自此与他生死两不相见,又何须遭受销骨噬心的痛楚?」 「我宁可一死!也不会侍奉你……」 宁死不屈的语气,话至中途却变音。 法华君潸然泪下,「帝尊,求您……别让我对父亲的敬爱变为痛恨,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奶包子尘要萌吐血了啊…… 第111章 大梦终有醒来时 「龙雀, 救救他,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望着面前低三下四的至尊之子, 龙雀无奈嘆息, 咬牙道:「不是我不愿帮,而是不能帮。法华君触怒帝尊一事, 身为剑侍的我没有置喙的余地, 多嘴一句都只会让他吃更多的苦头。」 昔日讨喜的包子成了如今这般愁眉不展的模样,看他长大的龙雀自然于心不忍。 出于好心,他又提点:「如今帝尊已封你为长天君,便是要你自此之后与他一刀两断, 你若仍是这般拖泥带水,对你自己与法华君都不是好事。」 「可我怎能眼睁睁看他受苦?父皇分明是在夺我所爱……」 长天君紧握一块润玉, 知道在龙雀面前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 正要开口, 便听那人幽幽道:「那是法华君赠你的玉佩吧?」 「是,凤凰于飞,正是凤皇双剑的配饰。其实龙雀最清楚我对仙子哥哥的感情是超乎父皇的。父皇虽对我百般关爱宠溺,陪伴我的终归不及仙子哥哥, 我自小在他身边长大, 早已离不开他, 况且……他也是父皇收养的义子,为何,为何父皇要夺走他?」 就算长成青年姿态,涉世不深的长天君仍是不谙世事险恶。 这话其实不应由龙雀来谈, 但除他之外,想来没人能够设身处地站在二人的立场了。 龙雀又是一声长嘆,带着长天君到往浣花池边,这也是他与法华君初见的地方。 「早些时候,少年时的法华君也曾幻想过得到父爱,后来他渐渐不再奢望,是你的到来让他被迫认清现实。」 「我?」 「你是天地孕育的精元,是世间罕见的纯阳灵胎,更是帝尊以自身血脉餵养的亲子,而他却是背负义子之名的外人?」 「外人……我从未将他当过外人!!」 「但事实就是如此,你百口莫辩。」 龙雀敛容叙述,话中不掺一丝感情。 他指着池中层次分明的清水与淤泥,借喻二人相差悬殊的身份。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你是至高无上的帝子,而他,只是个卑微低贱的罪俘。」 「罪俘?怎会……」 「他从未对你提起过去是不愿在你们之间筑起高墙,是因为不谙世事的你会不带有任何歧视与异样的目光看他。」 法华君本为天乡羽民孤风氏后裔,帝天遥一统三界时曾俘获羽民百人,火烧天乡令他们流离失所,法华君当时虽年幼,容貌却已超凡,帝尊一眼看中了他,将他收为义子,并因他赦免天乡全族死罪,发落至凡界为皇。 其实帝天遥的心思并不难懂,正如他所言,从未享受过养成的乐趣,便也好奇着这样一个美人胚子日后会出落成何种模样,说白了就是娈宠,只是帝尊心性高傲,不会宠幸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第204页 昙华亭看似远离尘嚣,实则就是关押法华君的一隅牢笼,偌大九重天界之中,愿真心陪他度过孤寂岁月的人只有龙雀与断蛇。 龙雀道:「我自诩是为数不多了解他的人之一,深知他并非传言那般由着谋-权-篡-位的狼子野心接近帝尊,妄想一步登天。他对帝尊的感情纯粹干净,只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敬爱,他望向云光殿时的眼神总是怀着期待,又带着明知无果的失落,实在让人心疼。」 毕竟不是亲生,宠爱也带有侵占的欲-念,这也是帝天遥在法华君面前从不以「为父」自称,而对长天君恰好相反的原因。 长天君虽对此一无所知,却也不是毫无察觉,至少他看得出法华君在面对帝尊时的怯意与无奈,与父皇眼底时隐时现的欲-望。 那晚长天君去见了法华君,一堵灵力筑起的红墙立于二人之间,谁也看不见谁,却能凭直觉在同一处探出手来。 法华君抚着长天君压在掌心下的手背,温热触感一如既往,甚至能感受到他因这肌肤相触的一刻心跳加速。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是仙子哥哥你拉着我的手却不肯放开呢。」 法华君错愕,望着自己死死攥紧的手,唿吸乱的涨红了脸,忙缩回手来辩解。 长天君没让他如愿,忽而从墙头探出头来,抓住那人躲闪的手。 「不让你走!嘿,除非你答应跟我走!」 「走……能去哪儿,这本就是我的命运,没有选择的余地,从前是我太过天真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该醒醒了……你也是一样。」 「可是你不爱父皇,对他的感情只有对父亲的尊敬,又怎会自甘堕落爬上他的床?」 这等虎狼之词气的法华君一瞪眼,嗔道:「是谁教你这些鬼话?我要他好看!!」 好死不死弯腰垫在长天君脚下的龙雀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暴露了自己。 「别气啦,我会改好的,只要是仙子哥哥不喜欢的我都会改,所以你……不要留在这里了,跟我一起走吧。」 龙雀双手抵墙站直了些,一顶站在他肩上的长天君,试图把人扔进红墙里成全一桩好事,还不忘煽风点火。 「一起走那叫私奔,被抓回来是要浸猪笼的,倒不如赶紧生米煮成熟饭,先帝尊一步下手才保险。」 可惜帝天遥对此早有防备,结界在被碰触的一刻骤然发出强光,灼伤了长天君试图更近一步的手,同时令身在囚笼之中的法华君遭到反噬,轰然引来一道天雷击顶。 「不知悔改,他究竟哪里吸引你九重天太子甘愿放弃身为未来帝尊的荣光放弃一切,长天君,他值得吗?」 帝天遥俯身抱起人事不省的法华君,五指插-入他发间强迫着抬起头,端详着早已不复印象中稚气的绝美相貌。 「他果然还是有能耐让你魂牵梦萦的。但是,他不配高攀你,你,也不配享用这等尤物。」 长天君欲驳斥父皇,可张口便觉喉咙火烧般干哑,再难发出声音,竟是一向敬畏的父亲施法禁锢了他的灵力。 「放……他,求……您!!」 「为父真后悔让他陪你这些年。你从他身上学得对为父的尊敬固然是件好事,却也让你生出太多不该有的念头,这一点法华君难辞其咎,既然他自己都不做挣扎,你又何苦自作多情?」 「他……」 「龙雀,孤皇还没追究你的罪责,趁着孤皇心情尚好,还不把太子送回昙华亭?」 嘴上说着遗憾,还是将人打发回他们朝夕相处的地方。 可回去了……又能怎样?妙法莲华不在,留他一人守那剎那芳华又有何用? 宫内,法华君啐着一口血沫,擦去脸上血痕,瞪视着居高临下解松衣领的帝天遥。 「帝尊,至此我还肯追忆过去的父子之情,为何步步紧逼?」 「你安逸的太久,连自己存在的意义也忘记了。方才你未在长天君面前反驳孤皇,便说明你仍有心护他,念着你口中的父子之情,孤皇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我知帝尊意欲为何,打从一开始养育灵胎,您便是有意退位,将这三界江山传与后人。我从未有过僭越之心,但我深知长天君还是个不知疾苦不谙人事的孩子。不肯他为皇位丧失本心的私情也好,不愿天下因他生灵涂炭的大义也罢,我放弃这个机会。」 「哦?若你真有这等顾虑,孤皇便再给你一个选择。」 不等法华君松下一口气,灼热的灵光瞬间朝他袭来,令他不得不抬手招架。 骨骼脆裂的脆响格外清晰,随即腕部传来的剧痛令他痛吟一声,被逼退几步。 「义父……您真要如此?」 帝天遥冷笑,只给出两条出路。 「要么取悦孤皇,要么,杀了孤皇。」 言尽于此,恩断义绝。 法华君抿唇,按压肩臂断骨忍痛起身,咬牙跪在曾疼惜他有如亲子的帝尊面前,稽首叩拜。 「一拜,叩谢义父养育之恩。二拜,感激帝尊赋命之情,三拜……谢君予我空欢喜,竹篮打水,终究镜花水月一场空。大梦总有醒来时,法华君愿赌服输。」 三恩跪尽,昔日父子已成仇敌。 见那人面上浮现莲华印迹,帝天遥不禁唏嘘,不由抬手想去触碰绝美容颜,却在愣怔间被痛感拉回现实。 第205页 「你可还记得佛前之花?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剎那芳华。孤皇有幸,得见妙法莲华绽放之日,知你不日便将凋零,索性亲手将你毁去,这样你的剎那,便永远属于孤皇。」 帝天遥张手,强劲掌力令人招架不得,随之而来的压力难以抵抗。 在被击碎金丹的一刻,法华君的灵力以明眼可见的速度溃散,如幽蓝晶尘散落云间,捕捉不得。 被汲取殆尽的法华君终究力竭,跪倒在强大帝者脚下,这一次再想起身已是有心无力。 「愿赌服输,只求帝尊赐我一死。」 帝天遥掐着他的脸颊,迫着那人与他四目相对。 「败者没有索取的资格,你的生死掌握在孤皇手中,折辱也好,折磨也罢,全凭孤皇心意。但你太过不堪一击,败的毫无兴致,孤皇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谢主隆恩。」 「不问细节?」 「问了也无法改变结局,何必多此一举?」 「就不怕代价是以身侍君?」 「您不会。」 沙哑的嗓音足以显露内心动摇,法华君强咽下喉间上涌的腥气。 「因为身为帝尊的同时,你还是个父亲。高傲又自制如您,是不会让下流的慾念毁了您与长天君的父子情的。」 法华君本应庆幸留得清白,却止不住悲哀与伤感。 为什么……身为义子的我到最后,也入不了您的眼? 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法华君其实活的明明白白,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的父子情不能,也不可能会存在,仍是飞蛾扑火,追逐了镜花水月。或许是让自己彻底死心,又或是怀着侥倖心理,想在帝尊的假戏中找寻一丝真做的情感。 少年时的他会讨厌长天君就是因为感受到了危机,那时的他或许也生出过毁掉小包子的恶念,他知道自己所得的虚幻一切都将拱手奉还,但他不甘心,尝试放手一搏,结局就是……他把自己和长天君的红线绑在了一起,解不开,也不捨得解了。 好在这样的付出不是一厢情愿,只是报应来得太快了…… 说帝尊喜欢法华君是不可能的,为皇者的征-服-欲与控-制-欲都极强,试问谁想把蛋糕上留到最后的草莓拱手让人呢?身在高位,本就自私,本就无情,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争夺他的所有物,因此帝尊的心思其实也不难理解。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今天他亏欠两个儿子的,迟早都要被清算,至于这个制裁了帝尊的官配是谁……大家可以猜一猜啊~ 第112章 不哭了好不好? 自与帝天遥恩断义绝, 法华君就被罚在明镜台思过百年,得知此事的长天君心急如焚, 当下面见帝尊欲为人说情。 「儿臣有罪在身愿一人承担, 恳请父皇放过法华君吧……」 「跟他在一起这些年,你怎就没学会他舌灿莲花的本事?」 「儿臣……说的是心里话。」 「既然俯首称臣, 便说明你有了觉悟, 终于打算继承大统了吗?」 话至此时,帝天遥才将逗弄在指间的金丝雀儿关进鸟笼,静望跪在座下的人。 可惜被寄予厚望的儿子并没有如他所愿的意思。 「瞧你这不服不忿的表情,莫不是在怪罪为父心狠手辣, 连一向善待的义子也忍心下手,简直毫无人性?」 「您不是吗?」 「放肆!一个法华君就让你忘了身为人子人臣的本分, 来日你岂不是要骑在孤皇头上为非作歹?!!」 帝尊勃然大怒, 扬手出刃划破那人脸颊, 而后以灵武相逼,在距那人心口仅有一寸时停了手,再向前半分,长天君都将有性命之危。 「为什么不躲?」 「我知道父皇不会杀我, 其实父皇非常感念旧情, 包括对仙……法华君。您若是真像表现的那样不近人情, 或许此刻他已经性命不存,亦或是……但您没有,您只是将他关在明镜台反省,足以证明您其实非常在乎他这个儿子。」 长天君特意加重「儿子」二字的语气, 明显是在提醒对方谨记身份之差。 帝天遥怎会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冷笑一声的同时又觉着有些好笑,收刀扶起长天君。 「走吧,陪为父一同走走。」 他负手信步在前,长天君便像只落了水的狗儿一般,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生怕有了闪失惹他不快。 多年来父子独处的机会少之又少,使得帝天遥格外珍惜天伦良辰,少见的嘆了气。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长天君才会感到这个看似与他年纪相差不多的男人其实背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去,看似至高无上享尽荣华,实则就是个渴望关爱的孤独老人。 长天君舔了舔嘴角,鼓起勇气试探着问:「父皇您……今年应该……」 「说与天地同庚也不过分,你怎会想起计较这个?」 「没有,只是感觉父皇好像经歷了很多,看似收穫良多,到头来却一无所有,所以您看起来很寂寞。」 在此之前,帝天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会沦落到被儿子可怜的地步,自嘲的笑笑,摇头试图否认,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 那本就是事实。 为逃避这个问题,他主动提起法华君。 「你可知为何当初在天乡罪俘之中,为父一眼就看中了法华君?」 第206页 「不知,但哥哥他长的那么好看,会吸引父皇这样眼光又高又优秀的人也不奇怪。」 舌灿莲花的本事是没学着,油嘴滑舌的能耐也不差。 长天君这话逗笑了帝天遥,看着已经成人,心智却还不怎么成熟的儿子,此刻的帝尊终于似寻常父亲那般露出慈爱而宠溺的笑容。 「你只说对一半,毕竟那时他还只是个说不清话的孩子,为父见了他兄长的模样,便好似见了未来的他。」 二人结伴行至独高崖,远远便能望见云间若隐若现的明镜台。 明镜台悬于一片望不见底的乌水之上,咫尺一隅,看似云雾缭绕有如隔世仙境,实则暗藏杀机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坠入其中都将被融的形神俱灭,是用于囚禁罪者的绝佳地点。 一身单衣的法华君就坐在明镜台正中,以咒法将梵字经文刻入肌骨,以裂体之痛铭记佛法玄妙。 除他之外,明镜台远处还立着一人,双眼被黑纱遮挡,除上翘的嘴角外看不出任何表情。 「看到他身边的黑衣人了吗?那个人是孤风氏择欢君,便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胞兄。那年初遇,天乡羽民都对为父满怀恨意,磨牙吮血恨不能噬骨吞肉,唯有择欢君从容淡然。他怀里抱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为父对那孩子伸出手来,他便笑着攥在掌心,咿咿呀呀说着为父听不懂的话,成为这世上第一个亲近为父的人。」 长天君想的不错,这个强大且强势的男人一直寂寞,所以他珍惜守护着法华君,一心认定只要他在身边,自己便不是孤独无助…… 所以法华君与择欢君得以留在九重天,天乡羽民也因他们免去死罪,到往凡界成为尊贵皇族。 「所以您……要独占吗?」 帝天遥驻足回身,眼神是在反问。 「因为他给了您不曾有过的温情,所以您就要像对待那只金丝雀一样将他囚困在华美的牢笼里,从不过问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强势给予自己拥有,认可的东西,这样……是不对的。」 帝天遥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只是现在的帝尊,还没有正视自己过错的勇气。 一瞬哑然。 对视的父子二人仿佛得到感应,同时望向远方的明镜台,便见一直静坐在那里的人已然走到崖边,纵身一跃,始料未及。 「哥哥!!」 比起长天君的无措,帝天遥早一步出手,抛出灵连结住坠身的法华君。 即使只有一刻回寰的余地,也给了择欢君救人的时机。 直到心如死灰的法华君被择欢君拖回到明镜台,二人才算松了口气,长天君有话哽在喉中,不及开口,又见择欢君迎面一掌打的法华君嘴角渗血,怒斥着什么。 「看到明镜台下涌动的乌水了吗?那是九重天仙者藉以下凡歷练的轮迴海,坠入其中将脱胎换骨,从前的情情爱爱皆作缥缈云烟。为父将他囚于此地,是希望他能尽早看清现实,没想到他当真甘愿忘却这一世情义,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逃避天命……可笑!」 帝天遥转身便走,忽而被人抓住了衣角。 「父皇,不要勉强他,不要伤害他好不好?他是你的义子,是我的兄长啊,你怎忍心毁了他?」 被刺痛的帝天遥当即变脸,挥开长天君怒道:「你懂什么!执迷不悟,简直无药可救!就算是纯阳灵胎,你也有着致命弱点,孤皇能给你性命,就能轻而易举将其收回,你要认清自己的地位!!」 说话时他点着长天君的胸口,暗喻灵胎弱点与凡人无异,穿心而亡绝无活路。 父子反目,使得本就对帝尊心怀不满的长天君怒火横生,发着驴脾气犯起浑来。 「你若是想杀便杀好了,不能守在仙子哥哥身边,我宁可在你害他之前以命护他!」 「你这逆子!」 「我是忤逆了父皇没错,但是我没有做错!你如果执意遵循所谓的天命,强行让他按照你的旨意活着一定会害死他,到时一定会后悔的!!」 话音戛然而止,寒气逼人利刃已然染血。 长天君错愕一瞬,垂眼望向心间滴血的伤口,瞪大双眼望着面前给了他生命,又置他于死地的父亲。 帝天遥冷眼抽刀,凭空一挥甩去刃上血迹,拂袖而去。 「一个两个,都在忤逆孤皇。亲情也好,血缘也罢,都是不堪一击。孤皇面前,从来不需要叛逆者。」 长天君颓然倒地,挣扎着爬上前欲阻拦那人的脚步,却被无情踢开。 「父……皇,求……求你……」 最后的恳求被模煳在喉中,致命伤令他无力发声,嘴边鲜血不断涌出,已近弥留之际。 可是他……不能停! 最后一刻,哪怕是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也要保护好那个人,守护他清然的傲骨与彻骨的清白,绝不让他……被世道染黑!! 长天君身陨那日,他凭一双手自独高崖爬到明镜台。 相见的一刻,法华君已猜到隐情,昔日那般清高那般矜持的人,竟在抱住长天君的一刻泪如雨下,再无保留颜面的疏离。 「你这傻子……你这个傻子,何苦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你不知……你根本不知我有多恨你夺去帝尊的父爱……你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傻子,根本不懂我其实不配你的喜欢的亲近。值得吗……值得吗!!」 第207页 长天君笑笑,一如当年昙华亭下那般,勾住那人的脖颈,亲在他唇上,替他抹去满脸泪痕。 「仙子哥哥,不哭不哭……你长得这般好看,哭了……哭了也还是好看,可我看着心疼,怕哄不好你……我最怕你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谁要为你哭,你这痴子!呆子!帝尊家的傻儿子!!」 长天君勐咳几声,吓得法华君忙去抚他的背,见他伤势加剧,难得止住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好啦,仙子哥哥不要哭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听完以后,就不准哭了……」 他凑到长天君耳边,喘了许久,才继续道:「穿心虽是致命弱点,却并非没有破解之法……我顺应天时而生,苍天对我有情,只要留住精元莫让人毁了去……过些时日,我还是会降生于世。只是这一次……又要劳烦仙子哥哥等我长大了……」 长天君握着法华君的手抚在胸前伤处,闭上眼,靠在那人肩头沉沉睡去。 这一世,父皇欠你的,我偿。 下辈子,可千万别再让人欺负了去,换你来保护我好不好? 仙子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仙子要下凡了! 第113章 莲华绽现幽夜 明镜台, 被冰冷镣铐无情束缚的法华君手握长天君精元,以灵力将其暂存凤皇玉佩之中, 明知復生那人的可能微乎其微, 仍是忍痛做这一切。 择欢君在后为他护法,着实心疼命途多舛的胞弟, 几次欲言又止。 「兄长, 我知你想说什么。」 择欢君嘆息道:「我的好弟弟啊,为兄哪里忍心看你受苦。当初你欲图跳下轮迴海吓坏了我,我不顾一切救了你,还痛斥了你。现在想来, 或许当时你的选择才是对的,既不会让长天君身死, 也能逃离帝尊掌控, 如果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还是会选择跳下轮迴海, 只是这一次,会带着他一起。」 他摊开掌心,玉佩散发忽明忽暗的光亮,好似一人正安眠其中, 唿吸平稳, 一如从前他长住昙华亭赖在自己枕边时那般。 法华君眼含笑意抚着玉佩, 将之抵在心口,便似那人仍在身边,不厌其烦的唤着他仙子哥哥,勾着脖子来吻他的唇。 「但是长天君死后, 帝尊便为你加固禁制,就算你有心也离不开这明镜台,又何谈进入轮迴海?」 「你可以!」 一人出现打断兄弟相谈,循声望去,龙雀正提着他亦剑亦刀的灵武缓缓走来。 择欢君笑笑,不由嗔他一句「莽夫」。 「你可是帝尊剑侍,做了这种等同于背叛的事,就不怕背负恶名受极刑处死?」 那人一抹鼻尖,「老子根本没在怕的,你莫不是忘了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失礼了,你根本不是东西。」 择欢君喜好与人斗嘴,在紧要关头仍是嘴上不饶人。 龙雀与他相视一笑便走向面如纸色跪在台上的法华君,探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忽而意识到行为不妥,又尴尬的缩回手来。 「忘了忘了,你已经不是当初的臭小子了,出落得这般好看,连看着你长大的我也不忍碰你了,真是一朵不可亵玩的妙法莲华。」 法华君张了张口,应是想拒绝他的好意,不肯因自己之故而害了别人,还未发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别拒绝,我和断蛇那厮不同,对帝尊抱着忠诚不假,但我不会为此磨灭人性……哦,对了,我本就不是个人,人性这种东西于我而言遥不可及,不如就说是……灵性吧?」 「龙雀……」 「别太谢我,这条路有苦有难,就算你逃离九重天,等待着你的也不见得就是人间桃源。我能给你指一条明路,便是坠入轮迴海后无需遗忘前程往事的秘法。」 他凑在那人耳边悄声说了什么,话中提及轮迴海、无相山。 语毕又在惊愕目光的注视下挥刀斩断枷锁,对二人使着眼色点头,便提起法华君的衣领将人扔下了明镜台。 择欢君吓得大喊:「法华君——」 法华君挣脱枷锁自明镜台坠入轮迴海的消息很快惊动帝天遥,待帝尊闻讯赶到,明镜台只剩下崖边声嘶力竭哭嚎的择欢君,与屈膝请罪的剑侍龙雀。 「你做了什么!!」 「属下擅自做主放法华君堕入轮迴,请帝尊责罚。」 话音未落,龙雀便被帝天遥扼住脖颈,那一双通红的眼着实骇人,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人咽喉拧断! 「责罚?你让孤皇失去亲近多年的义子,谁给你的勇气??」 「帝尊……恕、恕属下直言,早在您将他押入明镜台前,您就已经失去了亲近的义子……属下不过是念在旧情,不忍他郁郁而终,才会……帝尊,属下说的,有错吗?」 面对质问,震怒的帝天遥横手将人推开,龙雀撞在柱台上当场呕红,不待喘息,帝天遥再次出手,这一次竟是奔他心口欲取他性命! 「住手!!」 一道橙光射出,千钧一髮之际将人弹开,竟是哀哭多时的择欢君。 他眼角噙泪,抽泣着恳求,「住手吧,帝尊。」 「连你也敢对孤皇出手了吗?」 「别再执迷不悟了,您已经失去一个儿子,还要赶尽杀绝吗?」 帝天遥不语,但择欢君看得出他眼中情绪复杂,有对义子轮迴的不舍,更有伤害亲子的愧悔。 第208页 择欢君恭恭敬敬跪在帝尊脚下,折腰叩首,每一字都是含痛吐出。 「帝尊,您囚禁他一生,令他宛如笼中婉转的雀鸟,看似活的滋润光彩,终究哑了嗓子郁郁而终。作为父亲,您给了他诸多纵容与不该奢求的疼爱,这份感情不该变质,也不能改变……」 他咽下喉中苦水,泪珠打在地上,清脆作响。 「微臣求您,放过他吧……他是我弟弟,犯错也是因我管教不严,若帝尊不肯饶他,便请严惩微臣一人,只求帝尊能放他二十年安生……」 「为何,是二十年?」 「他成人那年,是您金口玉言替他赐名妙法莲华君。昙华千年出芽,千年生苞,千年开花,求您……在凋零前给他一次开花的机会吧!」 良久,帝天遥才咽下心间苦楚,沉声道:「准了……」 但擅作主张释放法华君逃离九重天的龙雀却没能逃过制裁,被帝尊压制神灵封印于无绝天棺中,数十年不见天日。 而为法华君求情的择欢君也受到牵连,流放红尘作为玄机塔尊主,成了九重天监视凡修二界的利眼。 万幸离别前夕,陌路错身的二人得了短暂相处的机会,在被押往凡界时擦身而过,择欢君依旧嘴上不饶人,张口吟道:「君王羽猎近长安,龙雀刀环七宝鞍。」 龙雀报之一笑,「我要改口称你玄机塔了,让你这瞎子担负如此重任,真不知是赏是罚。」 「我是眼瞎不假,心却不瞎,只知你接下来面临的绝不是赏赐就够了。如果无绝天棺化尽你的灵性,那么多年之后再遇,我面前就只剩一把不通人意的利刃了对吗。」 玄机塔此话一语双关,二人相视苦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临别时,玄机塔才问:「值得吗?可会后悔?」 对方平静答道:「能救他便是值得,悔……大概吧。到往红尘的你,切记替我看看他是否安全到达无相山,是否被轮迴海乌水浸成了不知人事不记前尘往事的光屁股小孩儿。」 「哧……如此严肃的场合不要逗我笑,万一他不慎进入轮迴,我便把他抱回九重天,让你重养一次!」 「成啊,老子等你。」 与此同时,龙雀口中提起的无相山恰是深夜。 轰然一声巨响,一道随天雷而至的明光就落在立雪亭,惊动了潜心听禅的佛修。 彼时虚云大师掐指一算,料到时机将至,遣散弟子后便孤身前往无相之巅。 百阶长梯,怀虔诚之心一路朝拜,终在至高之处得见旷世奇景。 妙法莲华绽现幽夜,出尘仙鹤引颈长鸣。 虚云大师双掌合十,念着佛号跪在莲座之下。 「佛者,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仙鹤开口便吐人语,虚云大师猜到他便是传闻中倖存的天乡羽民,不及回答就被扶起。 「不敢受佛者跪拜。实不相瞒,我为九重天法华君,被关押明镜台理应反省百年,却有幸得挚友相助,以秘法维持自身记忆,投身轮迴海转世尘间。」 仙鹤说着便化身为清雅出尘的白衣男子,但体态只维持一瞬便跌倒在地,竟化身为童子,套着极不合身的衣袍,一双小手抓住目瞪口呆的虚云大师僧袍一角。 「那位法华君?为何会成这般模样?」 法华君将前因讲明,补充道:「龙雀冒险以寒毒秘法周旋,我才成这般模样……龙雀嘱咐我前来无相山,希望借大师高深佛法疗愈我心中疾苦,大师,我……」 「法华君不必多言,您愿留在佛宗实乃贫僧之幸。」 「大师不必尊称,如今的我被帝尊重伤,金丹碎裂灵力尽失,断骨之伤也没能恢復……在悟透佛法之前,我只求尽快恢復功力,助长天君重获凡身!」 法华君取出颈间凤皇玉佩,想平静解释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却是泣不成声,颗颗落下的泪珠将玉佩洗的一尘不染。 「是他救我脱离孤苦,免去成为帝尊脔宠的悲哀下场,可我却救不了他……我欠他太多太多,大师,我该怎样偿还……」 虚云大师一双遍布皱纹,却非常温暖的手拭净了法华君脸上的泪。 老和尚念着经文,「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自诸妄想,展转相因。从迷积迷,以歷尘劫。」 半晌,才再次开口。 「法华君,这是你的命劫,亦是长天君的,万幸你心中并无復仇的怒火与恨意,只一心復生长天君。贫僧愿助你,但肉骨凡胎能力有限,所能做的只有将你引上正途,余下之事,便只能看你们造化。」 法华君将那人精元暂居的玉佩贴在心口,感受着融融暖意。 万幸死劫之后,你我尚在。 变小的身体难以掌控平衡,法华君费力站起,跌跌撞撞又要摔倒,一双大手适时扶住他单薄的身子。 虚云大师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笑容慈祥,给人从未有过的亲近感,是长者对晚辈的关怀。 至此,孤独半生的法华君终于得见人生第一位知己。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为什么奶尘不是师尊的知己,在此之前,长天君就是个还不懂事的孩子,由着最纯粹的心思喜欢着法华君,每天粘着他赖着他,但他没能走进法华君内心,因为没有经歷过疾苦的他永远也不会懂得法华君的心伤从何而来,被帝尊宠爱的他也不会懂得身为外人的法华君为什么会那么渴望父爱和一个真正的家。 第209页 但是老和尚截然相反,他是整个故事线中唯一参透了佛法的尊者,知道人间七苦从何而来,更明白如何解开法华君的心结,才成就了后来的风长欢,给了他作为人师的资本。 还有师尊变小的这个情节突然让我想到了柯南哈哈哈…… 第114章 那不是爱,是自私的占有 无相佛宗近日新来了个不剃度的小沙弥, 就住在立雪亭,整日望天望地望空气, 就是不见他开口。 听闻此事, 好奇的佛修们七嘴八舌讨论,顾忌着虚云大师的禁令不敢亲自查探, 便只好将主意打在了下山除妖归来不久的虚无师叔身上。 「师叔师叔, 实不相瞒,听闻掌门他……」 「有了私生子!!」 「呸!不准胡说八道,师尊他六根清净绝不会干这种下流无耻的事!」 「可……」 探听了前因后果,虚无拗不过这些徒子徒孙, 便到立雪亭一探究竟。 远远见了执手相伴一高一矮的两人背影,虚无心中虽有疑惑, 却也不急于一时解清, 上前与人搭话。 「听闻我不在这些时日, 师兄除早晚课之外就在立雪亭消磨时光,连弟子也丢下不管了,我还好奇是发生了什么,原来是有佳人相伴……」 虚云大师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笑意依旧。 「那些爱嚼舌根的弟子也就罢了, 怎连你也取笑贫僧?」 「自是因为近来师兄变得不爱与人倾吐心声, 我还怕你憋坏了去,现在看来是多了位小红颜知己,那便可以安心了。」 这话逗笑了虚云大师,却令旁听的童子不满, 揪着老和尚的僧袍晃啊晃的,也不肯开口说话。 「虚无是误会了,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不过知己一词用的倒是恰当。」 听老和尚这样讲,退化成幼子模样的法华君才算开心,舒展了眉间紧蹙的褶皱。 虚无对这小小来客充满好奇,俯身向他伸出手来,本想讨好小傢伙,奈何对方并不领情,扭头叉腰还「哼」了一声,当真是孩子气十足。 虚云大师笑道:「他不愿与人交往,这也是最让贫僧头疼的难题,既然虚无你来了,便试试能否打动他也好。」 可惜虚无并不是个喜欢巴结人的主儿,正欲婉拒便见一个穿的破破烂烂,连僧袍原本颜色也看不出的脏和尚一蹦一跳走来,还疯疯癫癫念叨着什么:「风动心摇树,云生性起尘,若明今日事,昧却本来人。」 正是那佛宗医修虚归。 意外的,法华君见了脏和尚并未显出牴触,当两人同时将手摆在他面前,竟是毫不犹豫选择了理应嫌弃的脏爪子。 这便是虚无与法华君嫌隙的开端。 那之后,能与法华君交流的人依旧只有虚云大师,为让他更亲近旁人,老和尚还为他取了俗名。 「日后,便唤你长欢可好?」 「长欢……偿还……大师真是一语双关。」 「并非如此,只祈盼你受尽前尘孤苦,余生长欢长安,这是贫僧对你最真诚的祝愿。」 说话时,虚云大师还将他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那时的他由于逃离九重天时被龙雀以寒毒所伤,周身永远透着彻骨寒意,盛夏之时也备受煎熬。 老和尚只是凡人肉身,拉住他的手,便是和他一同受寒毒侵蚀,就算再痛,再难忍,他都没有放手。 法华君缩回手来,不忍再害在乎他的人受伤,转而将指尖搭上海棠花瓣的瞬间就冰封了那极美之物。 「我就是块坚冰,合该被人碾作齑粉!哪配得什么长欢长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虚云大师摇着头,再次握住他的手,掩住掌心寒毒侵入的瘀斑,嘆道:「这样满心戾气的你,要如何復生长天君呢?」 那之后几日,老和尚都没来立雪亭看他,法华君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的言行太过激,让疼爱他的老和尚也寒了心。 这日,一名穿着素白僧袍的佛修不请自来扰了他的清静,浑身散发着幽夜莲花的香气,眉眼间的红晕浓妆一看便是修炼了邪功的主儿,朝法华君伸出的指尖也染着夺目的蔻丹,好不妖艷! 意外的是,那人掌中托的竟是个圆润诱人的红豆馅儿包子,由内而外散发着香甜气息,终于惹出了法华君腹中的馋虫,接在手里咬了一口。 「老和尚有没有教过你,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吃,也不能跟陌生人乱跑?」 「你算陌生人吗?」 「嗯?此话怎讲。」 「你不就是那日的脏和尚吗?」 一眼被看穿真实身份,玄难感到丢人,却因他初次对自己开口而惊喜。 「你……不自闭了?」 法华君没有回答,直到把一整个红豆包吃掉才擦擦嘴角,对玄难伸出手来,后者满头雾水。 「你这……」 「我的伤可有恢復的可能?」 这个小鬼头,摆着张臭脸也敢求人帮忙,真是不懂人情世故! 好在玄难没有刁难他的意思,十分耿直替他诊了脉,好半天才「啧」了一声。 「若是说小僧无计可施,你是否会摘了小僧的脑袋?」 法华君摇摇头,他本就猜到凡人对帝尊造成的伤势束手无策,实在不成只能另寻他法,也没指望这个不着调的和尚能想出什么靠谱法子。 见他这般,不怀期望的玄难倒是有了尝试一把的心思,很不中听的道了句:「要不,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第210页 他横手抽出神武,竟是一把成色上乘的乌木古琴,着实令法华君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个正经医修。 「小僧的半吊子本事比不上东海医宗桃溪涧,但为你续弦接脉没有问题。你金丹俱碎,根基俱损,换了寻常修真者已经可以盘算着回凡界种田了,不过你是天乡羽民,体质资质本就不同于常人,或许还有希望。」 事实上,玄难的疗法的确治癒了法华君的伤势,但旁人能给予的帮助毕竟有限,最后还是要靠他自己。 就是在那之后,法华君才走下立雪亭,逐渐接触佛宗的修者,敞开心扉接纳这些与他毫无干系的外人。 他也开始学着与人交往,同虚云大师一起下山抚民。 那时老和尚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让他贴在孕妇腹前静听胎儿声息,起初他并不知这样做的意义,红着脸不愿靠前,还要说些男女授受不亲的鬼话来疏远旁人。 虚云大师从未勉强,也不与他说明此举的用意,直到某天夜里,缩在被子里即将入睡的法华君感受到颈间凤皇玉佩有了脉动。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才意识到新生是世上最值得期待的喜事。 从前满心戾气的法华君在虚云大师悉心指引下以佛理净化自身,逐渐生出爱人的仁慈之心,不再似从前那般冷漠无情。 虚云大师曾言:「从前的你敬爱帝尊,曾将他视为父亲与一生追寻的目标,不自觉就把自己活成了他的模样,连他对待异己毫不留情的态度也学得七八分,迷途知返总归是好的。」 他说这话时,法华君正抱着只新生不久,毛还没长齐的猫崽儿,笑的天真无邪,满眼期待望着老和尚。 「大师,我想将它带回去养,可好?」 这……大抵便是每个孩子都会有的可爱心思,看他越发像个正常孩童,虚云大师欣喜万分。 但他老人家却同大多父母一样选择了拒绝。 「你能下定养它一辈子的决心固然是好,但人心是最易变的东西,若多年之后,它不復今日惹你怜爱的模样,变得又老又丑令人嫌弃,你可还会继续养它?」 法华君一时哑然。 换了寻常孩童,为达成心愿自是种种要求都会答应,而他却是非常慎重考虑了这个问题,良久摇头,将那声声啼得惹人怜惜的小猫崽儿放回母猫怀里。 老和尚问:「你的答案是否定的吗?」 「不,我摇头的意思是没法做出这个决定,因为……我知道自己活不到它年老色衰的时候,若是给了它多年安稳,让它安逸半生失去捕食谋生的能力,到那时一定会害死它,与亲手杀了它又有何区别?那不是爱……那只是自私的占有罢了。」 他恋恋不捨抚着小猫崽儿的背毛,感受到他的善意,哺乳中的母猫伸出舌头舔舐着他的手指,刺刺的触感,让愁眉深锁的法华君露出笑颜。 他又道:「况且它有自己的归处,何须我来多管闲事,若是真的带走了它,它的父母兄弟可就要哭断了肠,这么残忍的事,哪里有人会忍心?」 最后他也没有带走那只猫崽儿,不过时常会带些可口的吃食下山来与它分享。 看着昔日只有巴掌大的瘦弱猫崽儿慢慢长成一只橘色的猪,他时常会对这只不懂人言的动物发牢骚。 「老和尚说得真没错,不只是人,猫也是会变的,要不是每天看着你长大,我真要以为你是张婶子家那只走丢的猪羔子……」 猫儿听不懂他的话,赖在他怀里磨蹭,听他说无相山上那些趣事,被他摸舒服了便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两声哼哼,成了世上为数不多愿听他倾吐心声的知己。 「我想起从前,他也喜欢这般躺在我腿上撒娇……」 法华君触景生情,紧握玉佩,忽而泪如雨下。 「小包子,再也不嫌你缠人,再也不把你推开了……你回来吧,快回来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给师尊擦擦眼泪。 第115章 成魔总比成仁来的好! 难以恢復灵力的法华君终是剑走偏锋, 以旁门左道復生长天君。 在此之前,虚云大师多次劝他莫要误入歧途, 但对于那人自己选择的未来, 旁人没有插手的余地,就是玄难也不多加评论。 妖邪功法加身的法华君自毁一身正道根基, 隐忍剧痛抽离深埋骨髓之中的逆脉, 足足七年才修成正果,得以从凤皇玉佩中取出长天君残存的精元。 七年之后又三年。 当初帝天遥三年血饲才令灵胎降世,如今法华君源源不断提供自身灵流助长天君化成人形,亦是三年。 三年之中, 他极少出现在人前,孤身一人前往无相深处的佛宗禁地苦狱。 能得此名, 便是因此地镇压无数魔灵恶鬼, 阴邪之气最盛, 更适宜法华君从中汲取由怨念而生的力量。 他已是孤注一掷,一旦孕育灵胎的过程发生偏差,不只是长天君,连他也将受恶灵反噬, 自此魂魄不存。 可他从未后悔, 哪怕明知日后的自己将会成那人认不出, 更不肯认的魔物,也从未有过退步的怯意。 「我只想你活着,哪怕拿我自己的命来抵也值得!」 这是三年之中,法华君对那不会说话, 也毫无知觉的灵胎所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可惜人算终究比不过天算,降妖归来的虚无不巧撞见功法已近衰竭的法华君闭目凝神,两手血脉被妖邪之气染得乌黑,根根暴起的一幕。 第211页 那人屏息不动,好似生命停滞,显然临近末尾,到了復生最关键的时刻。 虚无见状不经深思,出手直奔毫无防备的法华君,一掌不留情面打在他背后。 勐然受到重击的人呕出一口腥红,分心抽手阻挡搅局的虚无,体内肆虐伤势令他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勉强接下对方一招又一招攻势。 在与人强抗的紧要关头,溅了法华君血迹的精元引来苦狱魔物的垂涎,直到虚无被骇人一幕惊得停手,得以喘息的法华君才扑向被迫吸收魔性的长天君。 此刻精元已然有了婴儿形态,托腮蜷缩着动也不动,好似睡着一般,却被一股明眼可见的血气环绕周身。 「为什么……我只是想他回来而已,连这……你也要阻我?」不等虚无作答,被惊动的虚云大师赶来,见法华君抱着那不哭不闹的婴儿无声悲泣,不住哀嘆。 「阿弥陀佛,时也,命也……」 老和尚端着合十礼,从几近崩溃的法华君怀中抱过婴儿,探了脉象出言安慰,「放心吧,只要他活着,便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大师,他、他还能醒过来吗?」 「自是能的。」 只是结局难以料想。 被虚无重伤的法华君在玄难的医治下昏睡整整十日,十日之内,虚云大师翻遍经书典籍,尝试无数种方法驱赶寄居在婴儿体内的恶灵,皆是无果。 玄难出了个么蛾子,「依小僧看,救是没得救了,倒不如借小僧的妖邪功法让他得以在人间续命。」 说着,他一指自己浓妆艷抹的眉眼,笑的有些难看。 「否则似他这般顺应天时又将为祸人间的魔物降生于世,定会遭天雷击顶而亡。小僧是没有心怀苍生忧国忧民的心思,所以无所谓散去一身修为助他苟活是对是错,只在乎值不值得。」 虚云大师长嘆,许久,追问:「那你认为,值得吗?」 「长天君能活,便是值得。假若结果不尽人意,为此赌上身家性命拼了一次的小僧没留下遗憾,更是值得。至于之后他是否会成为人间祸害,搅得世间腥风血雨,无处安宁,就不是小僧要担忧的事了。」 玄难割开腕间血脉,将鲜血滴在烛火之上,施以秘法将一身功法传与沉睡的婴儿。 「成魔便成魔,总比成仁来得好!小僧知道这样做后,他一定会成为世间正道急于剷除的恶人,但恐怕小僧无力插手这些,不得不退隐休养,到时能带他走上正道的人除了法华君,便只有老和尚您了。」 虚云大师沉凝的面色缓和些许,笑问:「你真的相信他吗?贫僧还以为你只把他当作随性而为的孩子,难成大事。」 「从前或许是这样没错,但以后他会为这个孩子改变很多很多,要不要与小僧赌一把?」 玄难的努力没有白费,由着他功法的注入,婴儿终于不再死气沉沉,虚云大师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他假模假样哭了一两声意思意思,便唤醒了伤重沉睡的法华君。 那人睁眼第一句话,便是「光打雷,不下雨……这小子,长得可真难看……」 说罢忍痛起身,从玄难怀里接过婴儿抱在怀里,动作僵硬的晃了晃,逗笑了玄难。 「你小时候也长这样,别笑话别人,再说哪有你这么哄孩子的。」 一见他浓妆淡去七分,整个人都憔悴了,法华君便知是他不计得失帮了自己,想道谢不假,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必与小僧客套,况且之后要收拾的烂摊子远比小僧做的要多,就比如……」 他边说边掐了把婴儿的脸蛋,疼得那孩子「嗷」的哭出声来,不服不忿的瞪着他看。 婴儿睁眼的一瞬,法华君心下一沉,下意识探手去抚那血红的眸子,猝不及防被咬在手腕,顿时鲜血横流。 「他……怎会??」 「幽冥鬼瞳自九幽而来,修界对此无计可施,若有机会,你可到往九幽花海询问尊主御天印可有解除之法,不过在那之前……」 「我知道,佛宗留不得他,我会想办法送他走的,现在便走。」 他不愿为收留他的佛宗徒增麻烦,更不愿善待他的人因此被针对,若不是有虚无对内虎视眈眈,他也不必连夜带伤下山。 这一年离开佛宗的法华君,亦或是风长欢只有十五岁。 他一路向西到往天虞山,以厚重宽大的斗篷遮掩面容与怀中婴儿。 婴儿乖巧过了头,不哭也不闹,若不是能听到他有节奏的唿吸,风长欢都要以为抱着的是个不会哭也不会笑的木偶娃娃。 途经山脚村落时,他遇见一位身怀六甲,却满面愁容的妇人,上前一问才知有道门中人指点她近期必有血光之灾。 他为妇人探了脉象,发觉她腹中胎儿心跳微弱,就算出世也将是个体弱多病的娃儿,掐指一算,命途竟只有短短几个时辰,回天乏术。 他牵动伤体渡了些许灵力给妇人便离开,数日之后仍是放心不下这对母子,又回到村中探望,那时正是深夜,亦是妇人临盆之日。 风长欢抱着婴儿在窗外静等,屋内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心头髮紧。 他咬着指骨努力不发出声响,怀里婴儿安安静静与他对视,好似早已猜到自己被那人规划好的一生似的。 婴儿如往常一样没有哭闹,却是在风长欢犹豫不决时拉住他的手指。 第212页 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纤细的指尖,血眸在长夜中格外耀眼,有了一丝不舍融在眼底。 「你捨不得我,对不对?」 刺耳婴啼划破死寂,产婆洗去满手血污,兴沖冲到外报喜:「少爷!少爷!少夫人生了,是个男孩!」 风长欢咬牙下定决心,起身翻入窗内,到榻边隔着床帘看到奄奄一息的夫人,几欲开口,终是作罢。 他狠心抱起哭声微弱的新生儿,转而将怀里那与他相伴数日的婴儿放在摇篮里。 他的手还被那孩子紧紧拉着,见了此情此景,怎忍心离开? 奈何屋外脚步声渐近,风长欢不得不狠心折返,无暇再多看那孩子一眼,只得匆匆离开。 他怀中的婴儿已经不再哭泣,他想方设法以灵力蓄着婴儿一口气息,施以轻功赶往佛宗。 他本就有伤在身,用尽全力也难与死神一搏。 行至旷野,婴儿到底还是咽了气,遂了他的命途,只在人世度过短短数个时辰。 紧绷情绪多时的法华君泪如决堤,跪倒在坚土上,平生第一次哭得那么痛心,那么绝望。 事到如今,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生离死别。 长天君咽气时,他握着他一缕残存精元,心知只要向帝尊低头认错,那人便有復生重活的机会,悲痛不比此刻。 如今,一个活生生的性命在他怀中消殒,还没来得及睁眼看这世界,即使明知是天命,仍是无法跨越这心结。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啊……」 哭声引来山野精灵的好奇,在无人问津的荒野之中,一只神圣的仙鹿现身人前,折膝跪地。 那人痛哭,仙鹿便在旁静静看着他哭,直到他声哑力竭,才张口去叼他怀里的婴儿遗体。 风长欢转身避开仙鹿,将那孩子抱得更紧了些,眼看他抽噎着还要再哭,仙鹿忙将头凑在他颈间,呵着温热气息安慰着心灰意冷的人。 其实他怎会不知这孩童顺遂天意,没能长命百岁便是摆脱这一生缠身恶疾,到往来世幸福安康? 他只是见不得与那人相差不多的孩子背负同等沉重的天命罢了…… 为一个人,抛弃从前的自私而爱上整个人世,哪怕它腐臭脏污,不堪入目。 这便是十三年孤苦中,长天君教会法华君的爱意。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真的很善良,为了一个与他毫无干系,命中注定夭折的孩子如此悲痛,便说明他对人世仍有期许,否则似在九重天那时从帝尊身上学来的冷酷,别说一人,就是千人万人扑倒在脚下,他也会无动于衷。 虽然将他领上正途,给了他正确引导的人是虚云大师,但他却是由着对长天君的爱而爱上了这个残酷的世界,才想要留下。 所以,别看奶包子每天只会亲亲抱抱,其实还是很会的嘛~ 第116章 那是他的长天君啊 心灰意冷的风长欢将那早夭的无名氏婴儿带回佛宗安葬, 并在后山佛堂供奉灵位,足足一年都在为萍水相逢之人祈福来世安康。 待他再次出关, 伤势已是好了大半, 身边也多了只喜欢跟着他到处乱跑的仙鹿,只与虚云大师寒暄几句, 便又踏上去往天虞山的旅途。 临行前, 老和尚问他:「可曾后悔一意孤行?」 风长欢答:「不悔。那个会为旁人杂事而牺牲长天君的法华君已经不在了,站在您面前的,只是一个护徒心切的师父罢了。」 「若这一世不涉及感情纠葛也就罢了,可你, 做得到吗?」 那人笑着摇头,「老和尚说笑了, 您曾说过一世缘分不是白得, 我与他前缘未尽, 破镜重圆才是应当。只是日后身在我的立场,或许……」 无法尽情表达被压抑的情感罢了。 望着少年远行的背影,虚云大师深知他这一走,时隔多年后再相见, 便是身败名裂, 负尽天下苍生。 可是那又如何?法华君不会后悔, 风长欢更不会! 到往天虞山的风长欢没能如他所愿见到理应何乐安康的一家,由着这个不被期待的灵胎降生世间,已然成了恶祸开端,首当其冲被殃及的就是与他相近的亲人。 昔日富贵荣华的大户人家, 如今不见人烟,白幡于残风中摇摇欲坠,破败萧瑟之景引人唏嘘。 他一路问询那家遗孤身在何处,所遇之人皆是满面嫌厌,避之不及的躲开,只有那好心的姨娘劝他:「莫要深究了,那就是妖魔转世,留不得啊……」 可他从未放弃找寻那孩子的下落,终是在闹市骯脏角落里见到那狼狈身影。 惹的满身脏泥,脸上还沾着血痕,连唿吸也十分吃力,见到他的一刻,风长欢心痛欲绝,急于上前抱住那落魄的孩子。 那是……他的长天君啊。 此时的行止眼神迷离,看不清他身前哭的一塌煳涂的人,只听忍着哭腔的清明之音渐入耳畔:「走吧,跟着小哥哥,日后保你吃香喝辣。」 之后,师徒二人被驱逐出天虞。 风长欢嘴上安慰着行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实则自己也不知今后当何去何从。 就在他犹豫不定时,一人的出现适时解去危机,便是那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深得皇帝宠爱的大监岁尘月。 风长欢难以心安理得接受旁人的好意,婉拒几次,对方才道出相助的缘由。 第213页 「你可还记得当年被佛宗拒之门外,在山门前跪了三天三夜,险些丧命的求道者?」 那人仔细想来,似乎确有此事,只是太过久远,已经记不大清了。 岁尘月又道:「我因天阉之体备受冷眼,出生时被生身父母抛弃,奄奄一息时幸得佛者将我带回寺院养育才留得性命至今,本以为佛门清静远比尘世喧嚣,怎料得也是嫌我玷污净地的伪君子。那时我还不懂,只当是我求道之心不足,还妄想以真诚打动掌事者,到头来险些把自己搭了进去,究竟是图个什么?」 他话音顿了一顿,为枕在风长欢膝头小憩的行止盖了层绒毯,顺势摸了一把他肉嘟嘟的小脸,令睡梦中的小童发出一声不满哼声。 「我跪了足足三天三夜滴水未进,除了看门佛修的冷嘲热讽外,便只有夜间冷风与我作伴。那时我想,就这般跪死在佛宗门前也好,早死早超生,早些摆脱这备受厌弃的身子,也能早些解脱。但在我饿得只剩下一口气时,是你给了我一只冰凉的红豆包,把我从鬼门关拉回人间。」 风长欢终于有了反应,饮进口里的温茶呛进鼻子,咳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厂花,我不是故意捉弄你的……」 「捉弄?不,你根本就不懂,冰凉的红豆包或许不能暖身,甜香却能让人暂时忘却心中疾苦。吃过那只红豆包我便想通了,既然我选择活下去,便是还不想死,世间没有非得强求不可的事,天阉之体又如何?做个散修快活一生也是极好的。命途或许亏待了我,却不曾薄我,在被夺走什么的同时,势必会得到些什么,比如……这一身过人天赋。」 当时风长欢便下定决心,永远也不要说出那红豆包分明是他不小心掉在地上,纠结要不要浪费粮食时被岁尘月抢了去的。 其实当时的岁尘月就有着超乎常人的求生欲,本能也好,无意也罢,都成就了后来在凡界只手遮天,凭一己之力凌于人上的九千岁。 良久,风长欢才答:「救你的哪里是我,分明,是你自己……」 有了岁尘月相助,师徒二人的确在雪霭城度过一段安逸日子。 在此期间,风长欢教会了行止开口说话,读书习字,更引导他控制体内肆虐的灵流,不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狂乱。 但行止的幽冥鬼瞳却是风长欢难逾的心坎,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化解之法,便只有照虚云大师所说,前往九幽花海一求尊主御天印。 但幽冥鬼域深藏酆都,活人难觅入口,一旦失足涉入迷失其中,魂魄消散变成了无感无情的行尸走肉,将再无法回到人世。 与岁尘月几次商议,风长欢都不肯放弃唯一希望,执意前往花海。 而九千岁做出最大的让步,便是元神出体。 「以魂体前去九幽花海,若尊主有意帮你,定会放你安然归来。退一万步讲,真的发生不测,我也能设法把你的魂儿招回阳间,别傻呵呵把自己搭在里面。」 风长欢欣然接受岁尘月的提议,临行前他作了充分准备,为行止留下许多诗书,嘱咐他须得在自己回来前背得一字不差,又将长寿面的独家烹法教给岁尘月。 「要是我回不来,切记一定要伴他过好每一个生辰,让他在雪霭城被你保护一辈子也好,莫要再插手修界与九重天的祸事了。」 好像临终遗言。 岁尘月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不发一言为风长欢护法,助他元神顺利出窍,望他魂体飘向远方,直至再也觅不得踪影,才幽幽道:「你知道雪霭城护不住他,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会回来。」 如他所言,风长欢魂体去往酆都,凭藉仅存的双感在死地中找到花海入口,混在诸多神情呆滞的亡灵中进入幽冥鬼域。 鬼魂眼中的世界黑白无色,唯有血红鲜艷夺目,而阴间唯一的色彩,便是那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 风长欢驻足其中,俯身轻抬花枝弯折,骨朵不待盛开便有凋零之态的幽冥之花,不分时间地点的多愁善感起来。 他的反常举动引起花海修怀疑,正要一探究竟,便见一位血衣灼眼的高贵男子抬手阻拦,缓步踱至那人身后。 「生者,为何踏入亡灵之境?」 对御天印的到来,风长欢不感意外,甚至没有急于起身回首,垂眸凑近了些,轻嗅花间幽夜然清香,待尽兴了,才不紧不慢嘆了口气。 「你这无礼之徒,怎敢怠慢尊主!!」 见他举手投足间透着股傲气,掌事女修自是愤愤不平,正欲挥起提灯,以九幽真火燃尽那人魂元,便见御天印再次出手阻拦。 风长欢这才慢悠悠看了他一眼,凤眼眯得别有风情,淡漠中勾着魅惑的诱意,难怪当初的帝尊也会对他动心。 御天印笑道:「好一朵妙法莲华,果真名不虚传。」 「不论盛开在佛前的莲华,还是九幽之下的曼珠沙华,都有枯萎之日,暗香浮动的极美之物终会腐臭不堪,正如这垂死的花苞。不知夜帝是如何处置这些将死之物的?」 御天印扬手一挥,将近凋零的花瓣倏然挺立,方才还呈现暗色,转眼间又恢復到多时之前的艷色,于萧风中不住摇曳。 「那便让它回到盛开时,这有什么难吗?」 「人呢?」 御天印一撩额前火红碎发,无奈笑嘆:「本君对人可没什么怜惜之情,要死便死,哪那么多废话?」 第214页 「既然如此,我来与夜帝做一场交易。」 「哦?敢谈交易,你手中一定掌握着足够全身而退的筹码,本君开始好奇了,不妨说来听听。」 「幽冥鬼瞳。」 风长欢也不与人绕弯子,可惜御天印只是嗤笑一声。 「的确稀有,可那还不够让本君垂涎,比起得到鬼瞳,还不比你杀几个貌美男子送到鬼域来让本君尝尝鲜来得爽快,说不定哪个讨了本君开心,便允了你的无理要求。」 「是吗,看来夜帝是不想要纯阳灵胎的幽冥鬼瞳了?」 御天印闻言一顿,眯眸审视着面前之人。 数百年内降生的纯阳灵胎,还是与法华君有关的人物,除九重天帝尊之子长天君外,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敢透露如此重要的秘密,你究竟是有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还是对本君过分信任,认定本君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帝天遥?」 「我知道夜帝不会,因为纯阳灵胎也好,幽冥鬼瞳也罢,在你心中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风长欢上前几步,稍稍歪头与人接近,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你真正想得到的是……帝尊本人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我已经透露帝尊的官方cp是谁了!! 从一开始这条线就埋在了名字里,帝尊名为帝天遥,意即帝尊与九重天是凡人遥不可及的存在,而夜帝名为御天印,御为驾驭,天……当然是帝尊帝天遥啦,至于这个印是什么意思,现在说可能会有点刺激哈哈~ 不过这条线暂时还不会填,因为帝尊是个极品渣男,后宫三千佳丽的那种,肯定是要浪荡完了在被吃干抹净才好吃,关于帝尊与夜帝有着什么缘分与故事,现在也不透露,希望小可爱们支持这条线呀~ 第117章 莲子的心是苦的 「我知道夜帝不会, 因为纯阳灵胎也好,幽冥鬼瞳也罢, 在你心中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你真正想得到的是……帝尊本人才对。」 话音未落, 风长欢已被御天印扼住脖颈,力道之大, 倘若他现在是以实体与人相对, 恐怕已经被扭断了喉咙。 被激怒的御天印像只被戳中痛处的野兽般低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本君?」 「我说了……这不是威胁,是交易。」 听他这样讲,御天印的火气才平息些许, 放手了无助的那人。 「你说错了,不是交易, 是恳求。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态……」 还没说完, 风长欢竟出乎意料的主动卑躬屈膝, 甚至面上不带一丝被折辱的羞愤。 人虽是以乞怜之姿跪着,腰背却挺得笔直,连头也不曾低下半分。 御天印玩味的看着面前这个帝天遥一手调-教出的好儿子,忽而发现那人的喜好与自己还真是惊人的相似。 「罢了, 见你做出如此牺牲, 本君自是不忍刁难。鬼瞳之事暂且不提, 你又是如何得知本君心意?」 风长欢何等聪明,嘆道:「早在您当年到往九重天拒绝帝尊敕封,自请落入幽冥鬼域为帝君时我便知道,世间情义, 不外乎由爱而生,一个人有着牺牲自我而成全他人的觉悟,必定对其有着难以言表的爱意。」 「哦?照你这说法,你对长天君也是如此?本君只看到你对他一厢情愿的付出,却没看到他做出一星半点儿的回应,值得吗?」 「所有人都只看到我对他的付出,唯我不能忘却他予我的一切。早在缘分伊始,那个出其不意选择了我的人,与最后奋不顾身以命相抵换了我的人,都是他。世人只道我风知难救赎了虞行止,却不知是他长天君拯救了法华君。漫长的轮迴守株待兔也好,这是我欠他的。」 御天印哑然,有一瞬被二人的感情打动,沉吟良久,才问:「你图什么呢?向帝天遥服软认个错,重新做回听话懂事的好儿子,连他也能落得安生,何苦呢?」 「大概……是图那被无私赠予后,便被我藏在心底爱若珍宝的长天君吧。在此之前,他从不知自己对我竟是如此重要,连我也不知……被他宠坏的我变得贪心了,不再满足于从前疏离又安逸的日子,情-欲一旦被正视就会生根发芽,被藤蔓包裹整颗心,再塞不进别的。我不要和他一辈子止步于师徒兄弟,我要有朝一日能站在他身边昭告天下,这个人,是我的。」 他的诚意与爱意打动了夜帝御天印,不止放他还阳与心念的人再续前缘,更踏出鬼域之门,亲身来到凡界帝都收回幽冥鬼瞳。 每日在雪霭城门前翘首以盼的行止远远见得那人魂体归来,拉着不情不愿的岁尘月一路奔回宫城,守着那人沉睡的身子,用一双温热的小手替那人捂着冰凉的指尖。 待风长欢元神归来终于醒转,他又噘着嘴气哼哼去了别处。 岁尘月道:「他这是气你不告而别了。自你走后,他就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倒是遵照你的嘱咐,把诗书背的一字没差,每天都要默写个几遍。等不回你,就变得暴躁又落寞,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声儿的哭,看来果真如你所说,小狼崽子真会亲人的。」 魂魄才刚回归躯体的风长欢面色苍白,不及休息片刻,便出门去寻气跑了的行止,将人抱在怀里,不住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师父不该把你抛下,害你伤心难过,害你为我担忧,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以后去到哪儿,师父都带着你好不好?」 第215页 行止依旧气的鼓鼓,却也看在他无碍得了些许安心,不知如何表达,便一首首背起那人交代的诗书。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小呆瓜,不要你背这首,来换首《上邪》来背啊。」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才背一句,行止忽而泪如雨下,扑在风长欢怀里,话音模煳不清的念叨:「我与君相知,我与师尊相知……不要师尊为我冒险……」 看那人手足无措安慰着大哭的孩子,岁尘月幽幽从旁经过,不忘丢下一句:「与君相知是好,但你可知,莲子的心是苦的,莲华亦是如此。」 苦啊……註定一生都是苦的。 正如九千岁所言,就算御天印亲临,依旧无法摘去行止的幽冥鬼瞳。 「要么成为不见光明的瞎子,要么背负命途至死方休,莫要再执着于此了,早些带他退隐还能多享几年福。人,终归是斗不过天的。」 可风长欢又何尝是听天命的人? 眼看九幽花海束手无策,他又拜访东海医宗桃溪涧求援,可惜就算是一葵祖师也想不出保住行止双眼的法子。 正如当年无计可施时选择堕入魔道以復生长天君时那般,风长欢苦练易回之法,终是在死前将行止不得不背负的沉重命格转嫁自身,替他承受不白罪名与冤屈,被九州群起伏之。 那时的风长欢已是无力回天,幸得九梦君柳长亭从中周旋,使得行止趁机将他带离战场,在到达佛宗时以最后一口残息对虚云大师与玄难交代了身后事。 「抹去行止过去七年的记忆,让他在佛宗安度余生,莫再插手世事了……没有我护他,他终归是会吃亏,只愿以我一死,换得帝尊与修界不再追寻长天君下落。老和尚,求您……帮我最后一次吧……」 虚云大师不忍多言,含泪望着浑身浴血的人,点头应下。 而化身虚归的玄难则是蹲在他面前,问了最无关紧要的话。 「后悔吗?」 「怎会……」 「不悔便好,余下的事有小僧助你,安心去吧。」 说罢,他合上风长欢的双眼,暗自将一道腥红灵流渡入他胸口,保住他最后一口气息。 随后便将人葬在无相山脚,把魂不守舍的虞行止推到虚云大师怀里,看着那一老一少二人缓缓走上千阶长梯。 无人知晓灵力与根基尚未恢復的玄难在风长欢坟前守了三天,或是在无字碑前与他哑谈几句,或是靠在高枝上小酌几杯,直到御天印闻讯而来。 「他死了多久了。」 「没死,也没活。」 玄难伸了个懒腰,自林中跃至那人身前,双臂环胸绕着人走了一圈上下打量,而后停在碑前。 「现在把他带回花海,或许还有復生的可能。幽冥鬼瞳被他以易回术转给了自己,小僧以为就算是为了私慾,您夜帝御天印也该将他带走才是。」 「哦?」 「旁人看不出的事,别以为能瞒过九重天,莫说是风知难,就连当年的法华君也没有裂天的本事,分明是你自己干了这档子事惊动修界,不巧让他背了黑锅,把他带回去能给九重天一个交代,更能挡住修界悠悠众口,百利无害的事,您御尊主会错过?」 彼时的御天印将掌心悬于坟前,五指发力扣紧,随着一声巨响,坟包中倏然探出一只沾染了发黑血痕的手。 「他死状如此悽惨,你们居然也不把他洗洗干净。」 「谁敢碰虞行止冰清玉洁的师尊?来日他长天君的意识甦醒,被他想起小僧曾对风知难上下其手,那小僧还能留得命在吗?」 从死亡中被唤醒的风长欢以双手挖开盖住周身的厚土,以僵硬的四肢从墓穴中爬出,歪头看向面前二人,已然失去本有的魂魄,成了只会听从御天印掌控的活尸。 「要从鬼域寻回一人魂魄可不容易,你这秃驴真是会给人找麻烦。在那之前,他还要噬取众生之血才能復生,着实让人头疼。」 御天印俯身抬起跪伏在地的风长欢的下巴,与一双无神血眸对视的感觉并不好受,索性摸摸那人的头,放他自行下山去了。 玄难问:「现在的他还有意识吗?」 「这谁说得准,若是不久之后佛宗得了山下凡民被妖魔屠戮的消息,便说明他丧失了理智。要是真的成了行尸走肉,莫说是风长欢,就连法华君也按捺不住嗜血的冲动。」 「在復生他前后,御尊主还有什么打算?」 「打算?便是让玄机塔说服与他有过露水情缘的九梦君,以镇压之名收容风长欢数年,待得时机成熟再将他放出,为我所用。」 说着,御天印张手,自他掌心飞出一只灵力化成的艷色蝴蝶,扇动着翅膀,缓缓飞向远空。 「裂天一事是本君操之过急才害死了他,这个人情得还,但为保他与虞扶尘,乃至后来的长天君能与本君统一战线,还是不得不做些亏待他们的事,比如……让他们反目成仇。」 玄难苦笑,「御尊主真是阴险又狠毒,小僧自嘆不如。」 「那又如何?该是让九幽花海重见天日的时候了,在那之前……」 能否復生归来,就要看某人自己的意志与造化了。 第216页 第118章 是我薄情了…… 【世间情义, 不外乎由爱而生,一个人有着牺牲自我而成全他人的觉悟, 必定对其有着难以言表的爱意。】 【所有人都只看到我对他的付出, 唯我不能忘却他予我的一切。早在缘分伊始,那个出其不意选择了我的人, 与最后奋不顾身以命相抵换了我的人, 都是他。世人只道我风知难救赎了虞行止,却不知是他长天君拯救了法华君。漫长的轮迴守株待兔也好,这是我欠他的。】 【大概……是图那被无私赠予后,便被我藏在心底爱若珍宝的长天君吧。情-欲一旦被正视就会生根发芽, 被藤蔓包裹整颗心,再塞不进别的。我不要和他一辈子止步于师徒兄弟, 我要有朝一日能站在他身边昭告天下, 这个人, 是我的。】 自幻梦中甦醒的虞扶尘已是泪流满面。 他从未想过与处处爱护,善待他的师尊之间竟有这般过去,原来早在相遇时,那个最先做出选择的人并不是法华君, 而是见色起意便扑在他怀里不撒手的自己。 「仙子哥哥……」 他喃喃低吟, 抹去眼前氤氲一片的雾气, 止不住喉间呜咽。 「若是当初我没有抱住你,而是将爱意深埋心间至死陌路,是不是……是不是我们也不会落得今日的狼狈?」 真是可笑,他分明不信一见钟情, 却还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虞扶尘缓缓起身,贯穿胸膛的伤口依旧痛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曾与死神擦肩而过,能有幸留得世间,皆是因那人无私付出。 他捂着双眼,将微哑的嗓音埋在掌心,哭笑不得嘆道:「现在的我,真是不知该唤你师尊,还是仙子哥哥了……」 幼时的称唿真是羞耻至极,当初他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 难得平復心情,虞扶尘想起昏睡前是在听雨楼巧遇了白清寒,那人双指一点额心便让他陷入沉眠,此刻,这种席捲周身的刺骨寒意是…… 勐然抬眼,眼前赫然是身着白衣的脱尘之人,手中拂尘一扫,便令阴翳一扫而空。 白清寒不发一言,一指他身畔长睡的人,正是经脉尽断的风长欢。 那人眼皮抽动,应是醒转,却因伤势牵制无法睁开眼来。 虞扶尘无暇深思自己回到九阴岛的缘由,抱起一旁难以回应的风长欢,搂紧他几次失而復得的珍宝,隐忍压下的呜咽终是如决堤洪水,怆然痛哭。 「……师尊也好,仙子哥哥也罢,我终于知你对我并非无情无爱,长欢……我还你余生长欢可好?」 泪水打在那人玉色的脸上,与那人眼角流下的晶莹融在一处,风长欢少见的红了鼻尖,想来若是身子允许,也会与他抱团哭上许久。 在旁看了半天的慕信风有些发酸,几次出手欲阻都被白清寒拦了回来。 「就让他做个听不见的聋子也挺好的。」 「好……个鬼啊?不说风知难是因伤势作痛而哭真的好吗?他又不知道此刻虞扶尘已忆起从前身为长天君的一切,莫名其妙只会感觉徒弟是受了欺负才会如此,我可不想被他误解又记恨。」 耿直岛主说罢便将细节告知耳不能闻的虞扶尘,自知作恶的某人忙将风长欢放回床上,小心替他盖好被子。 三人一同出门,见了云无棱被封在冰棺中的遗体,白清寒紧绷的神色有了松动,抚着棺盖不住嘆息。 「你是不知我将你带离听雨楼前,云无欲已在肩背刺出墨金色的蛟龙纹饰,正是云无棱身上的样式。他决意成为听雨楼主,作为云无棱活下去是需要莫大勇气的,别忘了你欠他,更欠云无棱一条命。」 虞扶尘双耳失聪,须得慕信风在旁转达才能得知白清寒此言之意。 正要作答,又见那人踱着步子离开九阴禁地,根本不想听他承诺似的,只将背影留给众人,显得疏离而冷漠。 「见你醒来,我便安心了。接下来我将去往孤屿,了却千宫问阙的临终遗愿,希望之后你能谨记身为长天君时对他不离不弃的情感,做好这一世虞扶尘。当年他坠入轮迴海后,帝天遥曾以血诅咒他在人世三生惨死,往后两劫,能伴他身侧的人只有你,希望你……不要辜负当初他救你的一片深情。」 「多谢西君提点,也请西君保重。」 白清寒回望虞扶尘一眼,欲言又止,还是把话咽回腹中,摇头离开。 慕信风道:「他不愿参与你与九重天之间的纷争,便不要勉强了,他为此已经付出许多心力,我甚至感觉他这次出世是为了了却身后事,觉不觉着他今日的话像是遗言?」 「怎会?西君虽有旧疾缠身,也不至于……」 「你可知慕夕月去了何处?」 突如其来一问让虞扶尘一怔。 「她早就与巫山渡有所来往,所以孤澜老人才有机可乘,在崑崙时对你施下忘情蛊,造成你失聪的现状。那时白清寒在崑崙帮你们解围,无疑是对巫山渡与道虚的联盟表明对立立场,步念安本就欲除他,又怎会放过他体弱气虚的良机?此去孤屿,他是凶多吉少。」 「那我这便去阻拦西君,劝他先到桃源求医后再做打算。」 慕信风示意他不必着急。 「我说过此后不久你将会五感尽失,所剩不多的时间,你真要浪费在这些琐事上?」 「这不是琐事,一次次帮助我的西君也不是外人。我相信师尊要是还清醒,一定不希望西君遭遇不测。」 第217页 「你大可去寻天刀门墨千临助他,何必自己冒险?不早日拔除忘情蛊,你迟早会沦为为祸世间的魔头,到时就算风知难有心护你也是无用,你真甘心沦为御天印向帝天遥復仇的工具?」 答案是否定的。 而恢復长天君记忆的虞扶尘比起从前更加沉稳,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再单一而天真,想到当务之急,不得不正视现实。 「棘手的不是巫山渡,而是九重天。丧失灵性的龙雀绝不会就此罢休,只有除掉我们,他才会回到九重天向帝天遥復命。」 慕信风不置可否,掐着下巴追问:「难不成你还有办法打败帝尊剑侍?别忘了,现在的你只是凡身,而不是所向披靡的长天君。」 如果不是形势所逼,虞扶尘也不忍心与龙雀反目,但事实摆在眼前,如今的龙雀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心灵性,对人怀有无尽善意的刀者了。 虞扶尘转而回到禁地守在风长欢身边,对不知所以的慕信风解释道:「龙雀非人非仙,虽是凡人难以伤及的存在,却有着致命弱点。」 「非人非仙,恕我听不懂这话。」 「龙雀,是剑灵。」 君王羽猎近长安,龙雀刀环七宝鞍。 帝天遥喜好收集人间名器,以自身雄浑功力淬于剑中,赋予其灵性为己用。 九重天帝尊掌有神兵刀剑九把,锻造无上剑匣收纳名器,赐名「应神」,其中断蛇、龙雀排名末尾,在他们之前,还有太阿、纯钧、赤霄、承影、墨阳、流星、白虹七把,皆有剑灵寄宿其中。 而这九者便是组成天罗势力最重要的力量,九大剑灵各司其职互不干涉,誓死效忠帝尊,也正因如此,当年龙雀的背叛才令帝天遥恼羞成怒,震怒之下将其封在无绝天棺中数年不见天日。 「无绝天棺会磨灭他的灵性,将他折磨成毫无人性的冰冷兇器,从那日情况来看,帝尊肯放出有过反叛前科的他一定是相信他现状无碍。如果他真的威胁到师尊安危,我会在优先选择唤醒他的情况下与他为敌,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伤害龙雀。」 慕信风表示贊同,包括当日虞扶尘重伤濒死时,风长欢也做出了与之相同的抉择。 探了风长欢的脉象,心中有底的慕信风才道:「他伤势恢復的不错,再过些时日便能睁眼说话了,你总要为下一步做出打算,是先去巫山渡讨个说法,还是摆脱龙雀纠缠?」 「都不是,我会先带他回雪霭城。想来修界之人还猜不到我们会藏身凡界帝都,有玄难与九千岁相助,师尊暂时还是安全的。」 话至半途,他又苦笑一声,「很讽刺吧,在忆起前尘往事之前,我从来都不认为他们能给予我帮助,大梦初醒方知恩深义重,相比之下,是我薄情了……」 「至少你能醒来,而不是醉生梦死荒废余生,这便是好的。我能给你的忠告便是坦然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你将会被迫接受死别,或是一面之缘的过客,或是深得信任的亲友,世上没有人该死,更没有人该活。有生有死,才是命啊。」 他像老者似的念叨许久,才将一只白的近乎透明的蜈蚣放在虞扶尘掌中,一指他的耳朵。 「离开九阴岛可就没人像我这般殷勤传话了。不过你能下定决心离开,于我而言也是意外之喜,往后的路虽帮不了你,但我会为你们祈福。」 他眼中神色复杂,虞扶尘不解其意。 直到多年之后,这位忘尘君也在阴阳交战中献身正道,虞扶尘才明白。 所谓忘尘,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 第119章 我愿与你们同生共死 天渊十七年, 新雪覆压整个雪霭城,为凡界帝都增添一丝应景的凛冬寒意。 明斯年在炭火旁烤着冻僵的手, 时不时送到面前呵一口热气。 在四季如春的桃源安逸太久, 他都要忘了冰雪的滋味,愣是在大冷的天儿里坐在庭前看了整整三个时辰的雪景, 从天明等到天暗。 步音楼劝道:「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何苦坐在这儿吃风?」 「快年三十了, 我想和他们一起过个团圆年。」 他嘆了口气,呵出一片白雾,说得模稜两可,连步音楼也摸不透他是想不告而别的师门, 还是近在眼前却好似远隔山海的亲人。 这些日子,他总会唠叨着发些牢骚, 「师尊走也就罢了, 他神志不大清醒, 会到处乱跑才是常态,可虞师兄怎能不嘱咐一声便走了?他们这,分明是还对我心存顾虑。」 见他如此,步音楼只能安慰。 从前也没看出大橘居然是个这么多愁善感的主儿, 师徒二人出走的日子, 他搜肠刮肚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了个遍。 也是, 这事他本就没有置喙的余地,想解开明斯年的心结,只有让当事人亲自出马。 在此之前,步音楼已经动用地网所有归他管辖的势力, 只为在偌大修界中找到失踪的二人,却是无果,到头来还是只能在雪霭城大眼瞪小眼。 「抱歉,帮不上你什么忙。」 明斯年摇摇头,「你已经尽力了,是我自己福缘未至,怪不得别人。或许,就不该出海来神州的。」 步音楼心里不是滋味,在情蛊作用下,他能够亲身感受到明斯年经歷的绝望所带来的痛苦,将人揽在怀里,冻得冰凉的唇贴在那人额上,倒是他自己被暖化了。 第218页 「其实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也不是会让旁人担忧的人,心中不快很快便会排解,别为我难过。」 「我可不是你口中的旁人,难得你肯点头与我结为道侣,我怎能看你过着和从前一样的孤独日子?」 明斯年笑而不语,抓着铁钩从炭火盆中翻出根烤熟的红薯来,撕去滚烫的外皮,掰下第一块吹了吹便塞进步音楼嘴里,软糯香甜,确是今冬尝过最美的滋味了。 「想不到你这从前的明太子也有如此手艺,真是令小人吃惊啊。」 「烤红薯有什么好吹的,你该惊讶的是从前锦衣玉食的我,为何会沦落到吃这种鄙劣食物的地步。」 这下步音楼不说话了,明知是撞在了那人枪口上,哪还敢胡言乱语? 不过明斯年没显出恼意,对从前的事也不吝提及。 「此刻的明宫商便是从前的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但我却没有他那种见了谁都要踏上一脚的恶劣心思,因为我不配。」 「记得你曾说过在你之后还有两个弟弟。」 「是啊,所以我并不受宠。长明氏虽被九重天严令禁止修习长生之法,久迫之下必有出头鸟,我父皇便是如此。」 他边说边把剩下的红薯揣在步音楼怀里替他暖手,如今回忆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能心无波澜了。 「但他的大胆还是引来杀身之祸,那时我被恶修拐去,又得一葵祖师出手相救,由此倖免于难,但回到雪霭城后,人世的一切都变了。」 「便是现在的皇帝长明氏谋-权-篡-位了?」 「不,他是被帝天遥赶鸭子上架,我父皇被诛杀那会儿,作为胞弟的他还在山林里望天发呆吟诗作对。我深知长明氏不愿继承皇位的事实,明白他也知晓若不接替父皇,这人世将会是尸横遍野,哀鸿漫天,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长明氏与明宫商,我又何来记恨他们的道理?」 能有这般深明大义,真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 步音楼在心中连带着把自己也夸了个遍,拨了拨渐熄的炭火,意外发现草木灰下还躺着一只烤的香甜流油的红薯。 「这是……」 「师尊和虞师兄不知何时会回来,先为他们留着吧。」 「啧啧,我有点酸了,不知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是不是也会这么等我。」 明斯年一反常态的嘆着气,没有避而不谈,而是点点头。 「会,你们每个人对我而言都是至关重要。我是个交不起朋友的人,所以珍惜着每一个主动亲近我的人,就算是敌人,我也打心底里在乎。」 步音楼早知道他是个孤独的人,却没料到他竟如此惹人心疼,正握住他的手打算好生疼爱一番,就听院门被人叩响。 不等侍奉左右的丫鬟前去开门,他怀里的明斯年便沖了出去,这一刻的身手可一点都不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 「……让我知道是谁坏了小爷的事,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我发誓!!」 恶狠狠咒骂一句,步音楼跟上前来一探究竟,在看到门外之人被风雪吹的微红的面容时,立刻改口。 「老天爷,我闹着玩儿的,别当真。」 来者被披风覆盖周身,正是虞扶尘。 他怀中还抱着个昏睡的人,被小心翼翼护着,生怕被寒风吹病了去。 「师尊……师兄……」 明斯年呆愣愣唤道,下一刻竟扑到虞扶尘身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踮脚抱住了他。 如此举动震惊了虞扶尘,忙看向一旁脸色不大好的步音楼,无声摆着口型:「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你们不告而别让他担惊受怕,以为是被抛弃了才伤心难过。算我求你,别一言不发丢下他好不好,他真的很在意你们……的师门情深。」 似是为自我安慰,他还特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了一下。 明斯年回头瞪他一眼,老老实实放开虞扶尘,一抹发酸的鼻尖,忙转移话题。 「师尊怎会伤成这样,你又没照顾好他?」 虞扶尘百口莫辩,再者又是事实,只得点点头。 他先是回了风月别院,安置了风长欢后才同二人围在炭火边取暖,见没人开口,自顾自的打趣道:「今儿个这天是真冷啊,连我这纯阳体质也凉了半截,你们不在屋里暖着,倒是有闲情逸緻欣赏这雾凇沆砀的美景。」 「还不是在等你回来?他大病初癒就在风雪里翘首盼你们归来,好在等来了,就不是白费。」 被步音楼说的脸一红,明斯年忙从炭火盆里捞出那还温着的红薯搁在虞扶尘手里,问起二人近况。 「你还没说遭遇了什么,师尊怎会伤的这么重?」 虞扶尘嘆着气把在九阴岛的事叙述一遍,提及龙雀时,步音楼倒吸一口冷气。 「真亏的你们能留得命在,那可是天罗战斗力排在上位的仙者啊!」 虞扶尘隐瞒了自己忆起长天君前尘一事,倒是讲明了「云无欲」身死,与九阴岛主慕信风出手相助的因果。 在雪霭城与世隔绝太久,他们连修界近况也不知,更不敢贸然行动,仅仅听着都是心惊肉跳。 明斯年再次出手摸了摸虞扶尘,确认他没有缺胳膊少腿才稍稍放下心。 「忘情蛊可有解法?听你此言应当是已经失去听觉才是,为何还能与我们正常交流?」 第219页 虞扶尘从耳后捏出一只透白的蜈蚣放在二人面前晃了一晃,又迅速戴回原处。 「岛主的秘法甚是玄妙,他为我争取了一些时间前往巫山渡兴师问罪,可我不能带着伤重的师尊东奔西走,便只有把他送回雪霭城,请你们帮忙照看了。」 「想的倒是挺美,可我不答应你。」 明斯年一旦卯上驴脾气也足够气人,听他这话,虞扶尘差点呕一口老血。 「我虽是医修,帮不上什么大忙,却也能在危急之际保人性命。我不同意你一人去冒险,你大可拜託玄难照顾师尊,出生入死的事,不能再让你一人冒险了。」 虞扶尘愕然。 他没想过心性那样高傲,那样疏远人的明斯年会说出这种话来,鼻尖一酸,心尖一热,为从前的质疑感到愧悔。 「微之,你……」 「师尊狠心将你逐出师门那时,说实话,我有种能独占师尊全部感情的私心与激动,我为献殷勤煲了骨髓汤替他补血暖身,可将汤碗送到他面前时,他却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将汤水倒在屋后埋了。我以为他仍是不信,怕我会下毒害他,可师尊却说,他自从收养你之后便不再碰牛羊骨肉了。」 「我?」 「他说你是他用精血餵大了的,小时候他怕养不活你,总会去向农家求些牛羊乳汁为你果腹,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杀过哺乳动物,更没吃过牛羊的骨肉。那时我便知道,他心中在乎的人仍旧是你,也只会是你。」 他吸了口气,带着些许哭腔,忍住了模煳眼前的泪水。 「但我还是感谢师尊与你能给我一份真挚的师门情义,让我不再是孤苦一人,不再无家可归,所以……所以,不要再拒绝我了,我愿与你们同生共死,不想被保护在看不到黑暗的背后。师兄,给我一个付出的机会吧。」 就算是我,也期待着回报你们的机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傲娇大橘终于变得坦诚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傲娇受需要冷落一下才能学乖,步音楼快记笔记!! 第120章 居然不喜欢硬的? 明斯年的转变是意外之喜, 当晚虞扶尘同风长欢说了许多,从身为长天君时没敢说出口的悄悄话, 到近来发生的闲事趣事, 较比恢復记忆前唠叨了许多。 连他自己都笑着自嘲:「从前你赖在身边叽叽喳喳时总是嫌你烦,现在倒成了我粘着你, 而你不发一言, 也不肯睬我了。」 说着,他便埋首在那人颈窝,轻轻落下一吻。 而后替他盖严被子,熄灯出门。 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漫天飞絮下正立着一人,素净僧袍与遍地白雪融为一体, 若是不看他脸上的艷色, 真要以为是哪处宝剎修行的高僧。 玄难见了人先龇牙一笑, 两手缩在袖里,下巴一指门外,「陪小僧走走?」 「你分明是有话想对我讲。」 「不,是要给你看一样东西。那是让风知难下定决心到九阴岛寻你的契机, 我想他到最后也没得着机会与你说明, 否则你回到雪霭城第一件事便是寻他。」 听他这样说, 虞扶尘压着好奇,礼节性的先问了对方近况。 「今日怎没见着白折舟,平日他不是很粘你?」 「长明氏请小僧去宫里喝茶,小僧不擅长这个, 又觉着拒绝天子未免太折他面子,毕竟还是要寄人篱下的,这不就把小白白打发去了。」 这称唿…… 「玄难,你真是越来越油腻了。」 「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说话注意点!」 虞扶尘开门的动作一滞,瞪着玄难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反应,甚是满意的玄难还上前用肩膀一顶他背后,将人推进房里,笑的意味深长。 「你应该已经听闻凌雪宫陈姑娘腹中胎儿是灵胎一事,小僧也为陈姑娘的不幸感到遗憾,可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既然她临终前将这孩子託付给风知难,风知难也有意养他,你总不会置身事外吧?」 「……玄难,你为什么感觉他养儿子这事会与我有关?」 玄难眨巴眨巴眼睛,从袖中揪着书页一角扯出那本《鸡尾七十二式》来,凝视许久,陷入沉思。 这和尚知道太多有的没的,虞扶尘怕他宣扬的人尽皆知,不好再装傻,闷声答道:「嗯……他的儿子,自然也是我的。」 「你知道就好,别做过了还不负责,让人感觉你作风有问题。」 玄难抬手一指,他握在掌中的宝匣应声而开,其中置着一颗血红色的光球,见了人便愈加耀眼,好似期待有人能将他带离这阴暗角落一般。 「七七四十九日,以你们二人的精血餵养,吸足天地日月精华的灵胎就能以婴儿形态降生于世。方法教给你了,至于之后要如何去做就看你自己了。」 「四十九天?等等,我不是三年才……」 玄难听他这话,回眸歪头看了他许久,才相信他确实忆起从前身为长天君的种种,沉默良久才答。 「他和你不一样。因为,你是单亲爹爹养大的。」 「……」 虞扶尘捧着这颗光球回到风月别院,小心翼翼把灵胎收在匣子里,犹豫着是否要将这崽儿养大,拉着风长欢的手,像个无措的孩子。 「师尊,仙子哥哥……我还没准备好去当别人的爹,也是生来第一次,若是做的不好了,被人嫌弃可如何是好?」 第220页 风长欢这会儿毫无睡意,奈何睁不开眼,只有睫羽翕动着藉以回答虞扶尘内心困惑。 「唉,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但我想,你若是愿与我养这孩子,你就吸吸气,不愿的话……就别唿吸了。」 「……」 听他这话,风长欢气个半死,与人赌气憋起气来。 虞扶尘见状起了玩心,守了半天见那人涨红了脸都不肯允他,凑上前去一口叼住了那人的唇。 片刻之后,被摆了一道的风长欢不得不投降,瘫在虞扶尘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如若身子能动,定是要好生教育他一番的。 于是情愿也好,被迫也罢,终归还是当了爹。 虞扶尘小心翼翼用薄刃在风长欢指尖划了一道,接下一滴鲜血滴在匣中,那灵胎散发的光芒倏然变得柔和,成了幽幽蓝光,好似认主了一般。 他又取了自己的血融在一处,惊见光球由此具化出血肉,主动从宝匣里滚了出来,跳在风长欢身上磨蹭着撒娇。 「嘶……我说你这个球,不要乱摸,他是你能摸的吗?!!」 刚吼一声,那肉乎乎的球儿立刻不满的弹起,撞在虞扶尘下巴生疼生疼,又气哼哼的自个儿蹦跶出门去了。「回来!不准乱跑!老子是你爹啊!!敢不听话就丢了你!!!」 「叽!」 「还敢顶嘴!」 「叽叽叽!!」 「你这小东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吵的人不得安生,气的明斯年天还没亮就爬出了步音楼的被窝。 才把脚伸出被子的一刻他就后了悔,见身旁那人熟睡的像只猪崽儿,越看越气,抓起厚被披在身上就出了门,引来背后一声受了凉的喷嚏。 明斯年见院中虞扶尘正追着个肉乎乎的球儿念念有词的惊悚情景,吓得抖出一身鸡皮疙瘩,赶忙去看了睡在隔壁的风长欢。 一进门就见那人气的两颊绯红,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兀自生气,吓得当场嚎了一声。 「师尊醒了!师尊醒了啊!!」 明斯年扶着四肢僵硬的风长欢坐起身,谁也没有料到被虞扶尘这一气,牵引血流加速,促进天蚕蛊作用的风长欢会提前醒来,咬着牙还说不出话,只能挤出几声怒极的沙哑低吼。 「臭……小子……」 「师尊,你别气坏身子,他就是那个脾气,何苦跟他置气……」 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冲进门的虞扶尘就把不知所措的明斯年推到一边,迫不及待抱着惊醒的那人,大胆凑唇吻着那人,身体力行消了他的火。 二人含情相视,明斯年深感多余,正要转身出门,迎面一颗肉球横冲直撞而来,硬是将毫无防备的大橘打晕过去。 肉乎乎做了恶事还没察觉,一头挤进风长欢怀里,扭着身子往里拱了拱,发出痴痴笑声。 似是因小傢伙的亲近感到善意,风长欢笑笑,想去摸摸肉乎乎的头,可惜身子不听使唤,连抬手也是艰难无比。 就在他将要放弃时,一双温热的手将他冰冷五指含在掌心,放在肉乎乎的头上,摸了一摸。 「好软……」 「师尊居然不喜欢硬的?」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咳……他,便是我们……嗯……」 「是,是我和仙子哥哥的儿子。」 虞扶尘说着又在风长欢额上印下一吻,温柔的与此前判若两人,令风长欢忆起从前他们身为法华君与长天君时的往事。 害死那人永远是他解不开的心结,得知虞扶尘记忆恢復后,他更是后悔当初的一切,明明心底的迫切希望就此退隐,还是说出违心之言。 「行止,你可知决意养他之后,七七四十九天都要以鲜血培育,你……根本是离不开我了。」 「说什么傻话,早在百年之前,我就已经离不开你了啊,仙子哥哥~」 「可你忘情蛊在体,不日又将失明,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成了慕夕月操控的傀儡。」 虞扶尘把肉乎乎塞进风长欢怀里,揉着他的脸要他振作精神,又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师尊放心,我自有安排,放心好了。」 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可身在风长欢的立场,又说不出任何质疑的话。 之后,明斯年在为虞扶尘疗伤闲聊时曾提起此事:「你有个鬼的安排,分明是做了必死准备,若是终有一日要□□控,你宁可与人同归于尽!」 虞扶尘也不逃避,嬉皮笑脸道:「是啊,但我捨不得师尊,总要留下能替我守护他的制胜法宝。」 「日后肉乎乎知道自己被你利用了,一定会很生气,说不定还要与你大战一场,到时谁能活下来还说不准。」 「孕育肉乎乎化成人形的四十九天,是我为自己留下的最后时间,如果我陪不了他余生,至少,要给他留下希望。」 明斯年嘆道:「你真是个自私的男人。」 知道他胸口的伤还没有恢復,东奔西走是不智之举,故而明斯年没有劝他早日行动。 「或许步音楼能帮你,他既然能血饲情蛊,就说明与九阴岛关系匪浅,借地网的名义前往巫山渡,想来就算是孤澜老人也会给玄机塔几分薄面。」 「巫山渡与道虚连成一气,步音楼又因立场不同与步真人闹翻,不适合出面,再者玄机塔也帮了我许多,不该再把他拖下水了,还是由我亲自去。」 第221页 「可你伤势未愈,如此岂不是自投罗网?」 虞扶尘还没答,就见一人瘸着腿,拄着拐杖被随从搀扶着上前,以不满而高傲的语气冷声道:「怎么,回来了也不知通报主人一声,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 可不就是那先前被长明氏打断了腿的明宫商? 「修界驱逐出境的人,我雪霭城收。修界赶尽杀绝的人,我明宫商护。本太子倒是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动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标题很危险啊哈哈哈~ 第121章 阳中怀阴,阴落中阳 虞扶尘不在的日子, 雪霭城并不似想像中那般平静,皇族父子嫌隙未平, 修界杂鱼又在蠢蠢欲动。 「近来民间多有命案发生, 一看就是修士所为,我想尽办法加强京城防护, 还是难敌别有用心者。再这样下去, 压制不住舆论势必引起民众恐慌,父皇对此并无作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凡界子民被人屠戮,更不会束手就擒。你回来的正好, 若是闲来无事,来帮我加强玄甲的战力如何?」 明斯年正要说明虞扶尘的伤势与处境, 虞扶尘使了个眼色, 适时让大橘住了口。 「无妨, 你且说说详细情形。」 反常的言行让明宫商一怔,心中怀疑这人是不是让人给掉了包,颇有顾忌瞥了明斯年一眼,见对方只是无奈嘆气, 才讲起雪霭城近况。 「我因腿伤禁足宫中, 许多事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据说死的凡民大多是青壮年男子,被吸光精气成了干尸,连五脏六腑也被人掏空了去,寻常人会有这种本事?」 「……你说的不像恶修, 倒像是山里跑出来的害人精怪。」 「如果是里应外合的小细作,这里倒是有一个。」 步音楼在外插嘴,一开门就推了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男孩进来,虞扶尘一细看,这不是鲛皇千宫问阙从孤屿带来的狗娃子吗? 「我要代风前辈告这小子一状。那日你出走后,他趁人之危要去取风前辈性命,但风前辈身手过人,自是不会被他这种喽啰所伤,又以慈悲为怀,没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还给了他重新做人的机会。要是他就此弃恶从善倒也好,可他不思悔改,与城外埋伏的势力里应外合,破坏护城结界不说,还损毁了太子用以夜间巡游的甲兵,简直无可救药!!」 狗娃子嘴里塞着布条,呜呜咽咽反驳着什么。 换做从前的虞扶尘,这会儿肯定是拳脚相向出口恶气,然而此刻却是慢悠悠吹着茶汤上浮的热气,轻啜一口,搁下杯盏,这才抬眼看了看狗娃子。 「解开吧,就算有奸细里应外合,也不会是他。」 众人一愣,当属步音楼和身为当事人的狗娃子最为诧异。 步少主不情不愿给人松了绑,心道去九阴岛走了一遭回来,这位真是性情大变,受了什么刺激不成?? 狗娃子讷讷问道:「你……信我?」 「受师尊点化过的人,我不信你心中还有恶念。」 ……这算什么鬼的理由啊?! 明斯年嘴角一抽,正要炸毛,虞扶尘敛了笑意,一指狗娃子衣服各处沾染的机油污渍。 「破坏甲兵只需要将其损毁,不会造成这种刮蹭摩擦的痕迹,这是他多次进入机甲调试性能的证据,许是误解他了,你拆卸甲兵的目的,应该是为改造出最适合凡人操纵的机甲,对吧?」 狗娃子迟疑着点点头,捂着脸上还没有完全癒合的腐烂伤疤,往后退了几步。 「我是恨他杀了我爹,可我没理由迁怒别人。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不需要别人插手。」 小小年纪,倒是有着敢爱敢恨的气魄。 但狗娃子与此无关,说明他们失去了唯一的线索,明宫商暗觉此事陷入死循环,正愁要不要请九千岁出面,就见虞扶尘一拂袖。 「走吧,去现场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蛛丝马迹。」 他里里外外变了个人,不只是明宫商,连明斯年和步音楼都适应不了现在的他,分明是变得通情达理,脑子也好使许多,可看着就是让人觉着浑身上下不舒坦,总有一根筋是搭错了的。 一行三人到往暂时收容受害者遗体的刑部暗室,虞扶尘先拉了明斯年近前,一看室内黑灯瞎火躺着几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明斯年当场哀嚎一声躲在他背后。 「我是治病的医修,又不是验尸的仵作,你疯了吧!!」 虞扶尘不好勉强,见步音楼主动来替自家媳妇帮忙,倒也不客气,一指躺在最前头的那位。 「就是这儿,把他喉咙割开。」 步大少主的灿烂笑容僵在脸上,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可虞扶尘前后左右观察干尸死状的模样又不似在开玩笑。 毕竟步音楼也没见过这阵势,弯腰出门,张口呜啦啦呕了一地,把昨晚的饭菜吐得了个干净,这才压下身心不适,硬着头皮照做。 「说起来我们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上次在凌雪宫是你陪我验那两具身份不明的碎尸,今日终于轮到我捨命陪君子了。」 不忍玷污神武,步音楼特意取了匕首在干尸颈上划了一道,虞扶尘点燃蜡烛靠近切口,拿着镊子拨弄着新鲜伤口,果然如他所料。 「是一招十分干脆利落的拧断了人的脖子,又迫人吃下了这个,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第222页 从伤口中夹出一颗黑色圆球落在盘中,步音楼借昏暗灯光打量一番。 「丹药?又不像……这上面凹凸不平好像刻了什么,莫非……」 「是念珠,甚至可能是佛门圣器。」 「这样说来,做这一切的人岂不是无相佛修?」 「但无相佛法中并没有吸食别人精气为己用的妖邪功法,若说为数不多堕入邪道的佛修……」 「你在怀疑玄难??」 步音楼脱口而出,意识到口不择言,忙捂住了嘴。 虞扶尘没有急于替玄难洗清罪名,他心中已有怀疑的人选,对步音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 「我们最先想到玄难,旁人自然也会,太子爷爱民如子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被害,一旦有所怀疑就会付诸行动,身在我们的立场不管站在哪一边都会落人口实。」 「既然如此,你还打算对明宫商实话实说吗?」 「当然,只是要暂时委屈玄难吃几天牢饭了。」 虞扶尘一数,暗室中陈列的尸体恰好十七具,每一人都仔细看过了伤势与外表特徵,与步音楼相视一眼,彼此心中瞭然。 念珠十八子,已死十七人,接下来还会出现一位牺牲者。 没有继续调查下去,虞扶尘出门时姗姗来迟的明宫商等在门外,反常的拖着伤腿替吐的一塌煳涂的明斯年拍着背,倒真有几分兄弟真情的意思了。 「结果如何?」 「兇手一定还会作案,我们还有一次反被动为主动的机会,我需要找出案发地之间的联繫,运气好的话,守株待兔也许能抓人现行。」 他又将查明的几点细细讲来,明宫商的脸色愈加难看,已是恨的咬牙切齿。 「佛宗……又是佛宗!自诩正道的渣滓!!」 果然不出虞扶尘所料,明宫商一怒之下命人前去捉拿暂居太子府的玄难。 某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旁煽风点火,「玄难这妖僧神通广大,一个不注意就能趁机跑路,我劝你最好把他关在皇宫这种绝对保险的地方,以免他到时落跑,又要惹出事端。」 待明宫商亲自回府去拿人,虞扶尘拿了刑部递来的卷宗便走,明斯年对此疑惑不解,忙去追人。 「你何时开始把脑筋动到自己人头上了,你是真的怀疑这事是玄难所为不成?」 「当然不是,但玄难身为佛门中人,免不了被人怀疑。与其费尽心思洗白他莫须有的罪名,到头来连自己也惹一身污泥落得不是,倒不如让明宫商亲自看管他来得省事,我就不信一个□□乏术的秃驴能掀起什么风浪。」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虞扶尘从卷宗中抽出与案发地点相关的部分,一张张用石子压了铺在地上,嘴里叼着毛笔询问二人。 「可有发现什么共通点?」 看着地图上杂乱无章的标记,明斯年手指凭空画了几次都没想出这究竟是怎样的图案,片刻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根本没有共通点!!」 「步少主呢?」 「我觉着地点只是其一,关键要考虑被害人的身份,听说都是青壮年的男子,或许他们有什么共同的长处就是兇手所需要的?」 「方才我看过了遗体,受害者除了被扭断脖子后被灌入念珠之外,舌底都有一块乌黑胎记,这是阳盛转阴的特徵。」 「阳盛转阴??」 「我在佛宗时听过,有些人生来是男儿身,体内阴气却比女子更甚,乃是阳中怀阴,阴落中阳,真正阴阳平衡的罕见体质。这种人更适合修炼妖邪功法,就算天赋不足也能靠体质弥补不足,直达臻至化境。吸取他们的精气,自是要从中得来阴阳平衡的灵力,可见兇手一定在升阶时遇到困难,才不惜暴露自身铤而走险。」 「……那不就是不男不女吗?」 「也不能这么说,外表他们与常人无异,顶多是在床-笫之事上会遇到困难,寻常大夫见了,也只看得出是阳气不甚,开些补精补肾的药罢了。」 从前这种体质的人就算降世也很难存活,可说是十不存一,而今仅仅在雪霭城便能找出十几号人,当真是末世之兆! 「那我这便去坊间药铺询问可有来诊男子隐疾的患者。」 「不必。」 步音楼正要出门,就被明斯年拦了下来。 那人面色沉凝,缓缓张口,露出舌底一片乌黑印记。 「最后一个怀阴体质的人,就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情人节,双更安排!! 第122章 不做师徒了,□□人吧 「不!我不同意!我方在明, 敌方在暗,我们还未查明对方身份, 更不知他实力究竟如何, 怎能让微之冒险?」 步音楼此言中肯,在此之前虞扶尘也没想过铤而走险, 最后一个目标是明斯年更是始料未及的。 反看大橘本人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 既没有大义凛然作为诱饵慷慨赴死的觉悟,似乎也不打算作为瓮中之鳖束手就擒。 回到太子府已是傍晚,冬夜总是来的格外早,虞扶尘一声不吭先去看了风长欢, 才进屋不过半刻,就被肉乎乎一头撞出门来。 分明是他自己的骨肉, 却似一双前世冤家。 不过肉乎乎对风长欢的保护欲却让虞扶尘很满意, 至少这样守护他的人便多了一个, 也会成为那人的牵挂。 第223页 好说歹说劝了一通,肉乎乎才不情不愿放虞扶尘进门,身子还未恢復的风长欢见人下意识起身,可混身上下能动的除了眼睛便只有嘴巴, 想开口打破沉寂, 又觉着处境太过尴尬, 索性闭眼装睡。 「师尊,你向来不讨厌苦药的,怎么今日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是在气我外出一天, 这么晚了才回来陪你吗?」 「……不是。」 「那便是昨夜没伺候好师尊了,是我照顾不周。」 「你……」 调戏得他红了脸,虞扶尘才作罢,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亲自尝了温度才扶着那人靠在臂弯,一勺勺餵他饮着苦口的药汁。 「今日是随太子爷去查近来雪霭城发生的血案,形势不容乐观,不得不去啊。」 「我听说了玄难被抓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虞扶尘把详情讲了,得知明斯年处境不妙,风长欢自是忧心,要不是只能卧床养伤,他这会儿定是要亲自护在徒弟左右的。 「关于兇手,我想师尊一定和我猜到的是同一人。」 这点无须多言,见识过鬼爪威力的虞扶尘除虚无外想不出第二个人,风长欢也是心知肚明。 「绝不能让他杀够十八人,事关重大,须得通报玄机塔,在那之前要保护好微之,行止,为师不准微之有恙!」 「师尊放心,虚无若是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在担心别人之前,还是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才是,我问过微之了,这藕粉圆子对药效没什么影响,特意向太子爷讨了一碗,来趁热吃,啊……」 被他细心照料,风长欢觉着脸上挂不住,想躲又动弹不得,眼看汤匙送到嘴边,许是血气上涌,打通了他滞住的经脉,竟在慌乱中抬起右手。 「我……我自己能来!」 碰触到了那人,气氛却变得温存。 紧绷多日都没敢提起当时险些生离死别的风长欢感受到失而復得的实感,想将人推开的手转而揪住虞扶尘的衣领,以重伤之人难以使出的力道将人扯到面前,再不顾什么师徒情分,辈分之差。 「呸,就不该听老和尚的话,不做师徒了,□□人吧。」 说罢仰颈主动吻住那人,平生第一次在本性趋势下随性而为。 如此大胆的举动震惊了虞扶尘,愕然一瞬,随即深入。 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明斯年见肉乎乎在院里撒欢打滚,生怕灵胎冻病了去,抱着肉乎乎送进风长欢房里,刚进门就看二人拥吻着难捨难分,忙退出房来揉揉眼睛。 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有了同性道侣,还是没能适应那大胆的二人。 他仰望夜空星罗棋布,抚摸着怀里兴奋的肉乎乎,正要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就觉肩头一阵刺痛,眼前模煳一瞬,随即地上的残雪就被鲜血染红。 「最后一个……死。」 明斯年回头,见一黑衣人伫立飞檐之上,颈上缠着鲜红围巾,在夜幕下格外惹眼,手里还捏着块刻着明斯年大名的木牌,五指稍一用力,将其碾作齑粉散在风中。 明斯年忍痛长出一口气,呵着冷雾捂着肩头新伤笑道:「最后一个目标,果然是我吗?」 黑衣人弹起一颗念珠,横手接在掌心,幽幽望了明斯年一眼,眨眼便出现在那人身后,速度之快令人难以反应。 本应故技重施扭断明斯年的脖子,但这个医修却是意料之外的难缠,明知对方目标是自己,便将不知所措的肉乎乎推了出去,同时抽出神武自保。 他的长剑较比在凌雪宫时更添凌厉光泽,寒光一闪,黑衣人衣袖已划破一道。 明斯年与人拉开距离相持不下,剑尖直指欲夺他性命的黑衣人。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打断僵持的二人。 本应在屋内与人温存的虞扶尘肩扛鸾刀一脚踏落门板,眼泛凶光直逼不速之客。 「居然真有胆量上门挑衅,想好怎么死了吗杂碎?」 自从九阴岛回来以后,虞扶尘好像里外变了个人,连从前杂乱无章的武学也在短短数日间转变得不似修界中人。 明斯年虽然不知隐情,却能隐隐感到其中玄妙,心知自己并不是黑衣刺客的对手,果断抽身离开战局。 注意到虞扶尘周身腾起的煞气,肌骨浮现逐渐清晰的泛光铭文,黑衣人错愕一瞬萌生退意,却又在看到轻伤的明斯年时犹豫一刻。 显然他不想放过这个收割人命的机会,又忌惮着恢復半成功力的虞扶尘,心中天人交战一番,终是由着侥倖生出铤而走险的念头。 「何苦为了一个註定活不长久的凡人与九重天撕破脸呢?就算我不杀他,来日也会有天收怀阴之体,何不让他在死前实现自己存活的最大价值?」 恶言刚说出口,黑衣刺客就觉脸上一疼,竟是身法超凡的虞扶尘掠至身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多年不见,你还是愚蠢又天真。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我在乎的人身上,因为就算失望,帝尊也不捨得毁了他精心收集炼制的名器,而我与他不同,像你这样的破铜烂铁,就该丢进九阳真火中重铸灵性与善心。」 末了,虞扶尘才掐着刺客的下巴,声音低沉的唤道:「赤霄。」 位列应神剑匣第三位的宝剑,其中蕴含的剑灵竟是个莽夫,简直可笑! 虞扶尘的挑衅激怒沉寂多年的赤霄,一把通体血红的长剑随他低吼应声而出,直奔那人颈领而去。 第224页 二人一言不合斗在一处,鸾刀的血光与赤霄的红光相互交融,令旁观者分不清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明斯年咬牙拔出刺在伤口的暗器,按住涌出鲜血的伤口,为自己点穴施了止血的法咒,还未能喘上一口气,猝不及防又被穿身而过的鬼爪撕裂了身体。 剧痛之下,明斯年连惊叫也难发出,瞬间瘫软在身后人怀里。 接住明斯年的一刻,来者一掌明光打向难捨难分的二人,在事态难以挽回前及时令双方住手。 虞扶尘见那灵相生了疑,橙光,鬼爪……除佛宗的虚无外还能是何人? 但扼着明斯年的人却非记忆中那个白衣翩翩的斯文败类,飘逸长发散乱风中,一道刀伤横在面上贯穿了鼻樑,遍布青筋的可怖鬼爪正以手中之人性命相胁。 「看样子你已经恢復记忆了,久违的长天君。」 「虚无?」 「事到如今不必再以虚名相称,殿下唤我纯钧便是。」 「既然你仍奉我为殿下,那么我命你放开明微之。」 「恕难从命。」 肆虐在伤处的鬼爪倏然离体,顿时血流如注,明斯年痛唿一声,张口的须臾又被虚无,亦或是纯钧捏住两颚,被迫吞下赤霄抛来的最后一颗念珠。 眼看明斯年命在旦夕,虞扶尘再无等待的耐心与手下留情的善心,横贯一刀逼得赤霄连退几步,同时冲到纯钧面前,鸾刀在手中调转方向,毫不留情斩向他掐着明斯年咽喉的鬼爪。 见状不妙,纯钧不得不拖着伤重的明斯年挡在身前,迫使有所顾忌的虞扶尘停手。 好在此时步音楼已御风赶来,远远望见明斯年处境不妙,立刻加入战局。 平素步少主是个善使剑法,爱装腔作势的纨绔公子,只有到了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凌雪剑才会化作七尺长鞭。 在此之前,虞扶尘只有幸见过一次。 此刻步音楼即使面对应神剑灵也没有丝毫退意,一心只为救回明斯年,眼看形势急转而下,纯钧自知不可久战,拖着明斯年的伤体退到赤霄身边。 「哪怕今夜明斯年苟且偷生的代价是他日雪霭城的女子遭殃,你们也执意救回他吗?」 「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谈何天下苍生?胆敢犯我,必以杀止杀!」 话甫落,掩体在后的赤霄惨叫一声,竟是濒死的明斯年奋力抽出神武,以残存气力刺入背后,重伤了毫无防备的赤霄。 纯钧心有不甘,却是不堪情势逆转,只得咬牙低吼:「撤退!」 随即拉着赤霄化作两道剑光逃离是非之地。 明斯年呜咽一声,失力呕血倒地,步音楼忙将他扶在怀里,两手并用替他按压血流不止的伤口。 想起方才纯钧给他灌下的念珠,口中不住安慰:「微之!坚持一下,没事的,会没事的!!」 下手却是毫不留情,一拳打在明斯年腹部,逼他随鲜血一同吐出异物。 仿佛垂死挣扎,明斯年抓着步音楼的衣襟,口中含血模煳不清的交代着什么,已是疼的泪流满面。 「微之,不必说!我不准你死,不准你交代遗言!!」 话是这样讲,身体却诚实的凑到了那人唇边,听见了向来一本正经的人吐出今生最不着调的一句话。 「小爷东海医仙……绝不认输!!」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情人节快落呀!今晚各线cp一定干到鸡叫天明!!梦里见。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23章 那是反派,不是圣人 奈何东海医仙也有落魄的时候, 命悬一线只仰赖旁人施救。 明斯年生来脸皮薄,要他□□在人前着实为难, 连虞扶尘也被礼貌的「请」出门去, 面对毫不留情拍上的门板,某人一脸懵。 「步音楼不也算是外人……?」 「生米煮成熟饭的问题我没法和你解释, 但能不能请你说明一下今日发生的事??」 白折舟神色骇人, 勉为其难扯着嘴角,眼里不含一丝笑意,分明是因玄难被扣押一事感到不满。 虞扶尘得了机会与他细说其中利弊,摆明轻重缓急才让白折舟暂时压下火气, 冷静下来分析形势。 「如今应神九剑灵已出现三位,处境并不乐观, 而且九重天已经得知你们师徒藏身雪霭城, 纯钧更是放话要对凡民下手。就算你想护佑整座城池也是有心无力, 我想你有必要再见天子长明氏了。」 虞扶尘愁眉苦脸,摸着肉乎乎光秃秃的脑壳唉声嘆气。 「实话说,我不太能接受那个看起来就像是会欺男霸女的北冥天子,还有他那一定会母仪天下的男妃, 总觉着触犯了我不愿被人正视的禁忌。」 他其实知道是因为法华君险些成了帝尊男宠的往事成了他心里难逾的沟壑, 才由此迁怒旁人, 事实上长明氏与顾轻舟并没有做错什么,一直是他活在过去的阴霾中走不出来。 仔细想来,与将要面临的相比,心结简直微不足道。 虞扶尘正要请白折舟一同随行进宫, 就见玄难擦着手上血迹出门,擦着额上细汗,先给二位报了个平安。 「万幸伤势及时处理,多养些时日便能恢復,他这会儿餵了药已经睡下,有步少主守着他无碍,都放心吧。」 「玄难。」虞扶尘欲言又止。 玄难猜出他心中所想,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却因另一事困扰而开口。 第225页 「且慢,小僧还想问问微之吞下的珠子究竟是什么。」 「难道不是佛宗圣器的念珠?」 「小僧在佛宗多年,可从没见过这东西。」 他抬手现出掌中被灵力包裹着的乌色圆球,众人亲眼看到在他刻意的催化之下,圆球表面裂出一道细痕,随即贯穿整颗。 一声脆响过后,珠子好似孵化的蛋卵一般,外壳分作两半,竟从中钻出一只通体漆黑的硬壳小虫。 「嚯!这是什么鬼东西!!」 「小僧觉得你应该能猜到。」 玄难神色凝重,说罢以灵力将那黑虫碾死,一股乌黑血液喷溅而出,滴落在地引来一道烟雾升腾。 「莫非……」 「是毒蛊。这种蛊对活人作用并不明显,但寄居死者体内却可以操纵尸体为傀儡,如果之前的十七具尸体都被餵下这个东西,可能现在发现……已经晚了。」 虞扶尘脸色大变,顾不得再说上一句,转头冲出太子府,直奔刑部暂存受害人遗体的暗室,一路被不明所以的皇宫禁卫阻拦追赶也来不及解释什么。 白折舟紧随其上,二人一同冲进暗室,下一刻就被眼前惨状惊得说不出来。 十六具遗体不翼而飞,唯有今日虞扶尘与步音楼割喉检查过的男尸尚在,遗体四分五裂散在各处,骨肉上还残留着被撕咬的痕迹。 除此之外,暗室的四壁与地面尽是利爪尖齿划下的痕迹,可想而知在他们到来之前,这里发生了怎样的惨剧。 虞扶尘咽了口唾沫,望了眼同样震惊的白折舟,对方也是一脸无措。 「这十七……十六个怪物,莫非已经……」 「……绝不可能凭空消失,但现场保存完好,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他们要从此处脱身必须要有人从外面开门放出他们。」 话一出口,虞扶尘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说明雪霭城,乃至宫城内是有细作里应外合?? 门外一众不明所以的禁卫面面相觑,就在不知所措时,后方一声惨叫打破沉寂。 众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就见一只髮肤呈暗色,且四肢长得诡异的怪物口中叼着一名还在挣扎的禁卫。 怪物的利齿刺入皮肉,痛苦不堪的禁卫悽惨嚎叫着,下一刻怪物扭头一甩,禁卫瞬间被撕扯得拦腰而断,鲜血四溅,吓煞众人。 「啊——妖怪啊——!!」 「是铁柱!死的是铁柱子!!」 「救命啊!妖怪!救命啊——」 禁卫乱作一团,慌不择路纷纷冲进先前暂存尸体的暗室,阻断了虞扶尘与白折舟的去路。 二人艰难挤出门来,那不幸成了妖物口粮的禁卫已经被啃食的只剩残肢断臂。 而吞下整整一人的妖物体型则在眨眼间增大一倍,比常人高出半个身子,眼露寒光,居高临下审视着虞扶尘,胡乱抡起手臂张牙舞爪,嘴边流着被血染红的黏腻口水,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 「扶尘,这东西噬食生人会增强自身实力,再不遏止恐成大患!」 「可我怀疑这东西是为调虎离山,牵制我们二人在此,太子府无人看护势必出事!」 「但我们不能放任它在此害人!」 二人对视一眼,当下瞭然彼此所想,虞扶尘放出碎冰枪指向那魔化的妖物,同时白折舟闪身后撤,以淬了灵力的寒雪剑刺向妖物心口。 感受到敌意,妖物张开血盆大口,攻向按兵不动的虞扶尘,被重击要害才后知后觉回身,嘶吼着转而扑向白折舟。 「这东西智力不高,但生命力极强,不如将它引到别处,待查到杀掉它的方法之后再做决断!」 「可现在我们能引它去哪儿?」 「太子府!!」 两人一路挑衅,一路引导,将妖物带离宫城去往太子府。 果不其然,这只妖物的出现是为调虎离山,远远便能看到太子府铜墙铁壁般的结界外趴着几只大小不一的蛊妖,手脚并用撞击着结界坚不可摧的薄膜。 此刻本应在宫里面圣的明宫商意外出现在府里,以灵力布置着隔绝外界的结界,见二人归来忙吩咐他们入内,随即封闭了结界仅有的缺口。 「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根本是冲着明斯年来的,不让他们如愿势必殃及池鱼,雪霭城的百姓该怎么办?!」 「冷静一点,如今形势已经明朗,他们欲杀十八位怀阴之人只是想以毒蛊造出供他们驱使的傀儡,就算微之落入他们手中,结局与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玄难先是好生查看一番,确认白折舟没有挂彩,才道来方才查明的细节。 「如此说来,便能知晓他们取走受害者脏腑的用意何在。蛊虫在体内需要养分才能孵化,皮囊所能供给的养分较比内脏少了许多,便能延长毒蛊成虫的过程,为凑齐十八子留下足够时间。」 「可我一人之力终归有限,无法护住整个雪霭城,难不成你要我亲眼看着凡界子民被屠戮?!」 虞扶尘拍着明宫商的肩,安慰他不必太过焦虑,总要冷静下来才能思索解决之法,转身又进了风月别院。 因外界骚动而心神不宁的风长欢正在丫鬟服侍下艰难的坐上轮椅,见他进门忽而失力,险些滑坐在地,幸而虞扶尘及时上前抱起了他,小心的将人裹在被子里。 「师尊,雪霭城之乱由我去便好,你安心在此养伤,千万不可四处走动。」 第226页 拖着难以动弹的伤体,就算想去也是有心无力。 风长欢深知自己不能拖了他的后腿,这一次没有犯倔,乖乖点头。 「好,万事小心,千万不可伤了自己。待此事了结,一定要回来报个平安,莫让我担忧太久。」 嘴上放人离开,唯一有知觉的右手却是死死拉着那人,力道没有松下半分。 虞扶尘哭笑不得,「师尊,你这……」 「我还是不放心,让我出去看看也好,别留我一人。」 虞扶尘吻了他的唇角,连人带被一起抱上轮椅,将人推出门后指尖一点,在地上圈出不超五尺的范围,随后以灵力加持,筑起一道金光闪耀的结界。 他把满地乱滚的肉乎乎塞在风长欢怀里,又吩咐守在一旁的丫鬟:「就让师尊在此,千万别离开结界,否则将有性命之危。」 说着,他又按住风长欢微凉的五指,目光意味深长,还特意点了点他的掌心。 「地方虽小,却能抵挡蛊妖的攻击,万一发生不测,师尊应当知道如何寻我。」 「我若寻你,你须得尽快归来,不要让我等太久了。」 「好,都依师尊。」 他揉揉那人的头髮,回首对明宫商点头示意,抽刀正欲冲出结界,却在中途被玄难扯着衣角拽了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别急,你又不知杀死蛊妖的诀窍,着急出去也是送死。」 「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别在这儿磨磨唧唧,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居然还有心思打哑谜??」 「那又如何,我且问你,此处可有圣人?」 闻他此言,众人不解。 虞扶尘下意识望了一眼远处缩在轮椅里的风长欢,被玄难无情掰回了脸。 「醒醒,那是反派,不是圣人。」 「……」 第124章 他还是一无所有 「《百蛊经》有云:蛊之剧毒, 唯圣人不侵。那些由蛊虫炼化的蛊妖不具五脏六腑,又是已死之身, 就算砍了脑袋照样能藉由蛊虫惊人的生命力再生, 你就算灵如泉涌也有用竭的时候,但蛊妖却是无穷无尽, 苦战下去必定吃亏。」 「就算蛊毒难侵圣体, 能抵抗蛊妖的人毕竟是少数,你难不成要牺牲圣人一人,放干他的血去救人吗?」 「有何不可?」 玄难反问一句,看向虞扶尘的眼神仿佛是理所当然, 后者正欲反驳,就见玄难握住他执刀的手, 在腕间一划, 割断血脉。 「你!!」 「不是着急救人吗, 还愣着做什么。」 说罢玄难凌空踏起一步跃出结界,没给人留下追问的余地,而虞扶尘与心急如焚的白折舟也立刻冲出屏障,紧随玄难而上。 几只体型庞大的蛊妖就趴在结界外壁, 见人靠近立刻张开巨口, 尖牙利齿上还挂着残余的肉渣, 散发出血腥的恶臭令人窒息。 「扶尘!看它这样应是吃了不下十人!」 「那就让它偿命!!」 虞扶尘刀光横贯,蛊妖嘶吼一声就被齐胸斩成两截,倒在地上痛苦万分的挣扎。 二人刚松下一口气,就见蛊妖伤处探出几根触手般的肉芽, 如人手臂般粗细,扭动着生长,似爬藤般蔓延。 惊人一幕出现,众人眼睁睁看蛊妖由肉芽扩大的躯体被具化出骨肉,连失去的头颅也被再造,硬是由断成两段的蛊妖復活成两只蛊妖!! 玄难嘆着气,「都说了不要冲动,你若是把它剁成饺子馅儿,明早之前雪霭城就会被蛊妖占领,到时更难收拾。」 他边说边以伤手按在蛊妖额心一点,低声念着法咒,而后厉喝一声:「收!!」 他指间血迹发出耀眼明光,令痛苦不堪的蛊妖嘶吼一声,就此被佛法封印,四肢僵硬倒了下去,扭动身子无法再作恶。 玄难随即又以染血的手紧扣另一只由蛊妖伤体具化出的□□,巧妙禁锢了两只恶鬼。 「瞧见了吗,这就叫实力!」 本想贊他一句的虞扶尘被噎的哑口无言,白折舟则是盯着那人血流不止的手,虽没有直言,但眼中写满心疼。 这点微妙反应没有逃过虞扶尘的眼,瞧出二人之间那点苗头,笑而不语。 就在众人沉浸在控制蛊妖的喜悦中时,遍地火光四起,将夜幕下的雪霭城映的犹如白昼。 嚎哭不绝于耳,大批百姓涌上街头,尖叫着,嘶喊着逃离蛊妖的追杀。 见猎物冲到眼前,成群的蛊妖扑上前去肆意撕咬,不少无辜民众成了恶鬼口中食,腹中骨,一时腥红四溅,满城血雨。 「不要出门!都回去!回去啊!!」 虞扶尘的吼声被埋没在嘈杂人声中,百姓像团没头苍蝇四处乱撞,三人被人潮冲散,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没有玄难在旁,虞扶尘不敢轻易动手,唯恐失手让形势更加不利,只能为迷失方向的人群指出明路。 「去城东太子府!那里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起此刻皇宫也是乱作一团,为前去一探情况,虞扶尘急急而奔,中途忽而瞥见一双僵持的身影,扭头去看,竟是一对夫妻。 男子奋力抱住情绪失控,急于冲进火场的妻子,而妇人则是发狂般声嘶力竭的喊着。 「放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我要去救他!!」 「阿妹,你冷静一点!你进去不止救不了光儿,连你自己也会死在里面的!」 第227页 「我不管!我要救我的孩子,你放开我,放开我……」 虞扶尘心有不忍,硬是停下脚步,上前去问:「可知你们的孩子身在何处?」 夫人哭着答道:「就在房中……他睡在摇篮里,还没有醒来,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夫人放心,我去去便回。」 虞扶尘稍加安慰,转身直奔火场。 灼热扑面而来,似要燃尽每一寸皮肉。 土木燃烧生出的焦煳味很是刺鼻,呛得人喘不上气来,虞扶尘捂住口鼻,一手挡在身前在废墟中找寻着婴儿。 他一路横冲直撞,几次被落下的木樑挡住去路,又怕贸然推开会令整座房屋倒塌,不得不绕道而行。 就在他口干舌燥,几乎要被烈火烤干体内水分时,一只仙鹤扇动着翅膀悄然而至。 仙鹤只有巴掌大小,周身散发着比火光更为耀眼的明色,绕着他盘桓一周,发出一声悦耳空灵的鸣叫。 虞扶尘知道这是风长欢最善用的把戏,从前身为法华君时,他也教过年幼的自己如何做些唬人的架势,没想到今日在那人伤体未愈时再次派上用场。 「师尊,你是在为我带路吗?」 仙鹤微微颔首,便朝远处飞去,虞扶尘紧跟着追上,很快随着微弱哭声找到火场中奄奄一息的婴儿。 他立刻抱住婴儿,轻轻掩住小傢伙的口鼻,又在仙鹤的指引下找到离开的捷径。 就在将要逃离火场时传来一声令人胆寒的巨响,随即支撑房屋的木樑应声而塌。 虞扶尘来不及多想,出于本能将婴儿护在怀里,俯下身去以臂膀为婴儿争取到一寸容身的空间,做好了被重物压断嵴樑的觉悟。 危房在须臾间坍塌,妇人见状哀嚎一声,跪地放声大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霎时死寂,仿佛只有烈火燃烧的痛仍在肆虐。 并非意料之中的重击,只有灼热催促着虞扶尘回神。 原是在那生死一瞬之间,仙鹤倏然化成一道屏障挡在他身前,替他化解了致命危机。 「师尊……又欠了你一条命啊……」 虞扶尘咳出一口血,奋力站起身,推开压在肩头的木樑残骸,不断按压着婴儿许久没有起伏的胸口,默默祈祷上苍放这孩子一条生路。 「拜託你,醒过来啊……小傢伙,这世间虽是腐臭不堪,却因有爱你的人牵绊而值得驻足,别让在乎你的人伤心啊……」 他不断抢救濒死的生命,更以自身灵力为婴儿鼓动脉搏,终是唤醒沉睡的婴儿。 睁眼见是陌生男人,加之方才又受了惊吓,婴儿张口便是刺耳啼哭,划破死寂。 虞扶尘额上还流着血,在一片残局中回眸望向惊呆的夫妻,满是喜色。 「太好了,还活着……」 妇人哭嚎着连滚带爬奔上前去,虞扶尘将婴儿抱在母亲怀中,看一家三口得以团圆,眼含欣慰。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救了我儿,千世万世都愿为恩公当牛做马,多谢恩公……」 夫妻不停磕头叩谢救命大恩,虞扶尘忙将人扶起,顺势在劫后余生的小傢伙脸蛋上捏了一把。 「救了他的不是我,是夫人你不肯抛下骨肉的执念啊。此处不可久留,快去太子府避难吧。」 目送夫妻抱着婴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虞扶尘才抚着额上的伤,颓然瘫坐在地,竭力扫去眼前一片眩晕。 忽而迷离视线中出现一人,素白的衣衫,玉色的肌肤,朝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虞扶尘下意识握住,才发觉不是熟悉的触感,待视线清晰了才看清来者的脸,丝毫不掩饰内心失落。 「怎么是你啊……」 「不是你家的好师尊也不必说得这么直白吧,快起来了,再不快些进宫,只怕满朝文武都要成了无辜亡魂。」 白折舟扶着虞扶尘起身,将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头,才发觉虞扶尘胸口旧伤再次撕裂,染红了他按压伤处的五指。 「你伤势不妙,还是先回太子府处理一下……」 「无碍,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体内有往生蛊作用,伤势好的很快,不必担心。只是……」 「只是??」 白折舟见他面露为难,前后看了也没发觉他身上有什么碍事的新伤,直到虞扶尘从耳后取下一条焦黑的虫尸。 「我用来助听的蛊虫被烧死了,现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听他这话,白折舟心知就算去了皇宫也是无济于事,现在的虞扶尘非但不能帮手,反而会成为累赘,拉着人回头便走。 虞扶尘还放心不下此刻宫里的状况,驻足一刻,忽感面上一凉,竟是天降大雨。 「看来老天也看不下去他们的恶行了。」 虞扶尘一指宫城内高耸入云的通天塔,塔尖至高之处正立着一人,头戴高帽,锦衣华服,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湿周身,乞怜般望着阴云密布的长空,翘唇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正是那深居宫中,极少露面的大监岁尘月。 此刻他两手掌心朝上,托着一颗淡蓝色的光球,神情亦悲亦喜。 虞扶尘知道那时的九千岁在哭,被雨水沖刷泪水,非是由心而发的笑意引人心酸。 他祈来一场熄灭恶火的雨,却没能让雪霭百姓避开一场浩劫。 第228页 昔日繁华的街市,如今血流成河。 他一手建立的城池付之一炬,他一心守护的百姓流离失所。 原来,自以为得了盛世江山便能坐拥现世安稳,其实一厢情愿永远脆弱的不堪一击。 到头来,他还是一无所有。 第125章 如来与君,必负其一 天明时分, 太子府已沦为万千雪霭百姓的避难之地,大批难民涌入结界内寻求庇护, 倖存的男女老少都挤在远离结界的角落, 遍地哀哭扰得人心神不宁。 明宫商竭力平復心情,立于阵眼维持结界形态, 加固防守强度, 阻拦试图攻入府内的蛊妖。 玄难几乎是与虞扶尘二人一起回到太子府的,双方或多或少都挂了彩,他脸色煞白,实在缓和不了失血带来的剧烈眩晕, 万般无奈只得暂时退下阵来,动作极其缓慢的为自己包扎腕上刀伤, 显然有心无力, 就差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白折舟见状安置下虞扶尘后, 主动拉起那人的伤臂,扯下他胡乱裹上的布条,换了新的绷带为他包扎。 「何苦这么拼命,你一人之力终归有限, 你想玉石俱焚就算不考虑自己, 也请想想这些雪霭城的百姓, 没了你,他们还是死路一条。」 玄难笑笑,抚着白折舟的头,不知怎么竟有些心疼的意味, 撑着身子靠前,下巴抵着蹭了蹭他的额头。 「知道你是心疼小僧,可对于所求不满的人而言,我们做的还远远不够。」 话甫落,先前不敢发声的民众忽而三两成群到往众人身前,气势汹汹质问。 「为何不除了那害我一家老小丧命的妖怪!它作恶多端,难道不该死??」 「就是!我家祖上传了三代的家产也被毁了,这些损失,谁来赔给我!!」 「我的儿啊……他才七岁,被妖怪咬去了胳膊,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你们还我儿子的手来!还来啊!!!」 群情激奋,场面一时难以控制,若不是有白折舟护在身前,只怕玄难此刻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你们在胡说什么?若不是圣僧牺牲自己与蛊妖相抗,你们此刻都是枉死的冤魂,怎能指责他做的还不够?」 白折舟一人难敌众口,反驳被埋没在众人的口水声下,几不可闻。 玄难摇头拍着他的肩,没有多言,眼神却在向他传递着一种从未显露过的情绪。 那时的白折舟不明其意,直到那人献身正道后他才明白,那是对苍生的悲悯。 见玄难闭口不言,几个为首的暴民又冲到明宫商面前,推开护在他身前的侍卫,迎面一拳打的腿上本就有伤的明宫商险些放手他以灵链维持的结界。 猝不及防挨了一击,明宫商回神睁眼后的举动却并非与人理论,而是再次端好姿态将自身灵流注入结界穹顶,即使嘴角淤紫渗出血丝,依旧没有急于解释。 似是感到往日高高在上的太子成了最好的出气筒,那暴民正要抬脚踢向他的伤腿,忽觉天旋地转,竟是负伤的虞扶尘出手将人打退。 「别无理取闹,不然把你丢出去餵蛊妖。」 「你神气什么!他身为太子,本就该保护我们这些老百姓,他做不到是他无能!!他凭什么只为自己的府邸设下结界,如果覆盖整座雪霭城,老子操持多年的家也不会被毁……我那才刚过门的媳妇儿啊……」 明宫商深知百姓无辜,遭此横祸也是因他无力护人周全,对此无话可说,想来不论是怨言还是拳脚,都愿一言不发的受下。 但虞扶尘不同,此刻没了助听的蛊虫,他听不到百姓叫苦与嚎哭,只看到一群无理取闹的恶人趁火打劫,答的话也是驴唇不对马嘴。 「你不能看他长得娘就欺负人啊,好歹也是你们凡界太子,不要面子的吗?」 「他……我不管!我的损失,他得一分不差的赔给我,还有我才刚过门就被妖怪吃了的媳妇儿,那可是我攒了半辈子的积蓄……桂花啊!你死的好惨啊……」 「蛊妖的事我们也无能为力,杀它一个又会重生两个,换做是谁都没有办法,你伤人这么能耐,要不亲自出去试试?」 听他这样说,谁都怕自己成了蛊妖的口粮,没人再敢发声,纷纷退到先前容身的角落,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生怕街上那些横死的尸首就是自己的下场。 见闹事者消停下来,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担忧着风长欢的虞扶尘朝明宫商点头示意,甚至没来得及问上后者一句情况如何就奔去了风月别院,引来一声无奈嘆息。 「你的心里,还真是没给我留下半点容身之处……」 看到风长欢安然无恙在他划出的结界里静待,虞扶尘迫不及待上前,推开碍手碍脚的肉乎乎,拦腰抱了那人回房。 被他大胆举动激的脸色一红,正要嗔他一句,就见他发间透着点点殷红。 风长欢捧着他的脸,闭眸贴着他的额头,心疼不已。 「还是添了新伤,早知如此,就不该放你出去。」 「对不起师尊,其实我现在,又听不到声音了。」 这事瞒不了太久,索性先承认个错。 见虞扶尘委屈巴巴垂头丧气的模样,风长欢哪还忍心怪罪他,请来丫鬟为他重新包扎伤口,再不准他到处乱跑,脱了一身脏衣搂在被窝里哄他安心入睡,一如从前他抱着幼时的狼崽子那般。 第229页 「师尊……」 「嗯。」 「你今天又救了我一命,我还没想好怎么报答你……现在我们都挂了彩,能为雪霭城出战的人少之又少,我真怕挡不住由我们引来的灾厄……这些百姓是无辜的,我一闭上眼睛,便好似能看到无数冤魂厉鬼来向我索命,师尊……」 他像个孩子一般语无伦次的碎碎念着,知他是因今日之事感到后怕,风长欢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轻拍他的背作为安慰。 「这不怪你。别怕,有师父陪着你,安心睡下吧。」 有往生蛊在体内悄然修復伤势,虞扶尘很快沉入梦境,在风长欢怀里睡得安稳。 见他睡相乖巧,风长欢也忍不住勾起笑意,偷吻那人此刻微凉的唇。 「占我便宜这么多年,也该我好好抱抱你了……」 日上三竿时,步音楼推开房间的门,正好瞧见虞扶尘被绷带裹得像只粽子似得埋在风长欢怀里。 后者抵唇示意他不要吵嚷,又不敢擅自抽身唯恐惊醒了那人,便招手将步音楼唤至榻前。 「可是发生了什么?」 「微之的伤势恶化了,鬼爪造成的伤口就算以灵力治疗也难以癒合,他伤处的皮肉已经有腐化的迹象,我担心被隔离在雪霭城太久,他会有性命之危。」 「怎会这样……」 风长欢喃喃低语,抚着隐隐作痛的头坐起。 伤势未能完全恢復令他左臂与下身仍处于麻木状态,动作格外艰难。 步音楼扶着风长欢下床,在丫鬟帮助下送上轮椅,看那人小心翼翼替虞扶尘掖上被角,心里不是滋味。 「抱歉,我不该来麻烦您的。」 「微之是我徒弟,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只恨现在大家都有伤在身,若是天罗再次攻来势必全灭,须得尽快想出转圜之法。」 「当务之急是要先撤离伤者与百姓,可一旦动作就会被发现,何况也没有能暂避风波的安全之处。」 风长欢被推到庭前,抬手遮住灼目烈光,看到惊慌过后的百姓脸上无一不是呆滞的神情,回望房内安睡的虞扶尘,心中天人交战。 「世间安得双全法,如来与君,必负其一。」 步音楼正欲追问,就见脚下发飘的玄难晃晃悠悠走来。 「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住空。身在红尘之中,事来则应,事过则无。老和尚的教诲,小僧想你应当只字未忘,他当初对你的祈望,可不是要你在此时向九重天低头。」 那人摇着头,垂眸凝视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掌纹长线于半途断开,再未重连。 「玄难,你信命吗?」 「信,也不信。」 风长欢收紧五指,扯下脸上的绷带,露出失去鬼瞳后无力垂下的眼睑。 就在此时,高空骤然阴云密布,悬照多时的烈日在须臾间被遮蔽得透不过一丝光线,将白昼罩得有如黑夜。 倏然起了剧变,难得平静的民众再次炸了锅,人们崩溃的嘶吼着,逃窜着,哀求着,更有甚者因恐惧而寻死,重重将头撞向坚石。 场面混乱不堪,连□□秩序的太子府侍卫也惊慌失措,白折舟与步音楼想救下那些发狂自残的人们,可救下的人终归只占得少数,片刻之间,连最安全的太子府也被染成一片血海。 「停手!快停手!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冷静一点!你们还有倖存的亲朋,不可因一时冲动铸成大错啊!!」 话音被埋没在此起彼伏的嚎哭中,纵然声嘶力竭,也换不得半点迴响。 风长欢紧咬下唇,满眼悲愤瞪视天边一抹渐近的光亮。 「光!有光出现了,是救世主来了啊!!」 「那是九重天的仙君,是真正的仙者,我们有救了!!」 「求求仙君收服害人作恶的妖物吧,求求仙君救救可怜的人吧!」 无知百姓接二连三俯首叩拜,哀声乞求上苍施予人们新生的希望。 那一刻风长欢便知,划破黑暗的光明,终将成为坚定不疑的信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太子吃醋了呀。 第126章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拨云见日, 玄衣龙袍的世外仙首立于层云间,俯视足下哀唿不已的众生, 勾出心满意足的肆笑。 凡民从未见过帝天遥真容, 只当这便是九重天来的救世神仙,叩得额上渗血也是心甘情愿。 直到与人相持的风长欢高声质问:「为何要惩罚这些无辜凡民!帝尊!!」 「啊!竟然是九重天帝尊, 他能救我们, 一定能救我们!!」 「帝尊!求您看看现在人间的惨状,救我们脱离苦海吧!!」 「快!我儿快给帝尊磕头!!」 连那两三岁的孩子也被父母怂恿着不住磕头,风长欢于心不忍,更是悲愤。 若不是被伤势拖累, 他定会亲自上前讨个说法,岂料不待他反应, 帝天遥已然屈尊降贵, 踏着祥云自长空落入人间。 他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缓慢, 将短短数步拖得冗长,给人以无尽压迫。 凡民百姓俯首让路,自始至终都被帝天遥无视。 他眼中仿佛只看得到一人,便是此时此刻唯一胆敢与他四目相对, 有着不屈傲骨的那人。 「多年不见,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帝天遥探手抚向风长欢的额头, 不料那人反掌打在他手背。 第230页 他盯着手上微红的印迹,看向风长欢的目光笑意不减,声音却已冷若寒冰。 「当真拒绝?」 「一晌贪欢,我已不再是法华君。」 「你可知错误的选择会让多少无辜生灵惨遭屠戮?」 「若我阻止不了这一切, 我情愿同归于尽。」 「哦?你明知孤皇所求,何必避重就轻?」 「性命不该成为交易的筹码,独作恶人,总好过再次痛失。」 帝天遥不置可否,背过身去迎风负手,鎏金冠冕的珠玉被吹得叮噹作响,嗤笑道:「那便如你所愿,孤皇倒要看看,你这身骨头能硬到几时。」 而后化光归天,令最后一道照亮黑夜的华光消弭。 风长欢含痛垂眸,知道方才的抉择已是与九重天正式对立,一心守护凡界百姓的他,到底还是因一己私情,将无辜苍生推上了风口浪尖。 「我会后悔的吧……」 「不,你不会。」 玄难答的淡然,笑得别有深意。 「很快你就会认清,有些人根本不配你豁出性命相护,纵然掏心掏肺,也满足不了他们无止境的索取。」 话才出口不久,先前质问玄难,又对明宫商大打出手的暴民再次出头,这次直奔风长欢,不由分说揪起那人的衣领,拖着他无力的身子从轮椅上站起,嘶吼着质问。 「为什么不答应帝尊!你根本是想害死我们大伙,别再假惺惺说什么救人了,你这个伪君子!!」 他飞起一拳朝那人面上打去,玄难欲出手制止,奈何自己也被愤怒的凡民团团围起,自身难保。 千钧一髮之际,风长欢只觉面前劲风一扫,拳头没有打在脸上,反而是被人拉在怀里。 就在众人愣怔的一刻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那差点伤人的暴民横空撞了出去,连带着指骨腕骨都被捏碎了去,摔在墙上没了意识。 出手之人正是应在房内歇息的虞扶尘,接下风长欢后,他才龇牙咧嘴捂着胸前作痛的伤口,一脚踹远了贼心不死的其余暴民。 「滚开!我的人也敢碰,活腻了不成?」 「可……他……」 「救人性命是看情分,你们胆敢欺人,就不要躲在人后瑟瑟发抖。明宫商!」 难得布置好结界得以喘息一刻的明宫商被点了名,刚抬眼就听虞扶尘喝道:「解除结界,让他们自己对战魔化的蛊妖!!」 「这……」 「只知心安理得享受安乐的人,永远不会明白置身无望暗夜时,是谁做了他们的太阳!」 听不见旁人的辩解与哀求,虞扶尘倒也落了清静,回身将满脸惊愕的风长欢抱回轮椅,忽而见那人脸上染了一抹血色,忙探手去擦。 「师尊,他伤到你了吗?」 「没……」 才刚擦去那人脸上的血痕,虞扶尘手上又凭空多了一道。 抬眼去看,夜空不知何时飘起血雨,风中瀰漫一股子浓烈腥气,连防护的结界也被染上一层骇人的赤色。 「这,便是天罚了吗?」 雪霭城的天罚持续了七天七夜,其间未等来一寸光明,与一线生机。 飢肠辘辘的蛊妖风捲残云,连横在街头的残尸也吞食殆尽,越是往后,嗜血的冲动便越是明显,双眼泛出骇人的血光,只要有人靠近结界,便发狂似的扑来,疯狂撞击着铜墙铁壁,待双爪与头颅血肉模煳后,又会长出新的部分。 几日下来,疯狂自残的蛊妖都成了三头六臂的怪物,围在结界外虎视眈眈,只待防守松懈一时,立刻沖入其中肆杀避难的流民。 风长欢倒扣流尽的沙漏,深嘆一声,抚着发着高热奄奄一息的明斯年,十分艰难的餵着清露。 连日血雨已经让雪霭城成了杳无生息的死城,倖存的人们都暂避太子府,以残破不堪的草蓆栖身,喝着不足果腹的清粥。 即使如此,仍然将近弹尽粮绝,明宫商连自己的膳食都分给了难民,可哺乳期的母亲还是在焦虑与飢饿的压迫下断了奶水,嗷嗷待哺的婴儿也近气绝。 「他这是在逼我低头啊……」 虞扶尘知道,就算愤起的暴民畏惧他的强势而消停一时,也还是会在死亡的威胁下生出逆反之心。 帝天遥深谙人性险恶,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利用恐惧,利用人心的脆弱,达到分裂的最佳效果。 「看来我要去一会虚无,亦或是纯钧了。」 见虞扶尘起身,风长欢忙拉住他的手,怕他一时冲动做了傻事。 「不,不准你去!」 「师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啊。」 明知是挽留,还是顽劣的顶撞一句。 才刚说一半,虞扶尘就装不下去了,抱着风长欢蹭了蹭,连声道歉。 「师尊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气你的,只是不顶撞你几下就浑身不舒坦,好久没能疼你了,心里痒痒的,只好嘴上快活一下了。」 「你……你这臭小子!」 「放心,我自有分寸,师尊不必为我担心。」 「你伤势未愈,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啊?师尊你说什么??我真的听不到啊。」 「……」 虞扶尘要是铁了心做什么,也没人能拦得住他,加之风长欢又被他哄得晕头转向,便只好放他去与人交涉。 第231页 前提则是要将那人拈出的莲华带在身上,时刻报个平安。 临走前他捏着那人清瘦的下巴,悄悄吻了一口,又揉揉那人愁眉不展的额心。 「以后出门再也不会忘了吻你了,这一吻,便代表不管离开多远,我都一定会回到师尊身边,回到……仙子哥哥身边。」 甜的腻人的情话听得玄难胃里翻腾着干呕几声,破坏了此刻温存。 「啧!伤风败俗……」 兴致大败,虞扶尘瞪他一眼,没等那人回应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高挺背影,风长欢抚着还残留他余温的唇,喃喃低语。 「你……忘记索要我的回吻了。」 以虞扶尘对虚无的了解,他清楚此刻欲见对方应当去往何处。 跃离太子府结界后,他冒着血雨踏风飞向帝都城楼,果不其然见到那人。 纯钧盘坐在飞檐上,膝上置着一柄泛出寒光的银剑,以衣袖来回擦拭着滴在剑身上的血雨。 可擦去一时,眨眼间摄人的剑刃又被鲜血浸染,无论如何也拭不净那腥臭的脏污。 「你还是来了。」 纯钧头也不回冷声道。 不见了往日的禁慾僧袍,他整个人都散发着肃杀的寒气,与他手中宝器极近相似,果真是同心同源。 虞扶尘漫不经心的挖着耳朵,语调也是如出一辙的不着调。 「我以为成了聋子以后听不得天籁之音,便也听不得恶灵之声,看来是我天真了。」 「你既已做出决断,又为何前来寻求恶灵相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世上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说到底你和龙雀是同一类人,既然有心救我,又何必拐弯抹角?」 「别把我和龙雀相提并论,他身为帝尊剑侍却有了剑灵不应有的人性,这是他堕落的开端,更是他自毁的预兆。我不会像他一样愚蠢的走向无绝天棺的熔炉。」 「那你又为何甘愿冒着被帝尊视为叛逆的风险在此等我?」 纯钧哑口无言,同时也在心中不住自问,究竟是为何…… 许久,他才开口,话音几不可闻。 「或许……是愧悔当初险些害你丧命的无知之举吧。」 「你是指在苦狱中重伤师尊,让被关押已久的魔灵恶鬼有机可乘,侵占我的元神,害我被心魔控制七年之久?」 纯钧终于抬眼,直视神色并无波动的虞扶尘,点点头。 「我不后悔重伤风长欢,甚至多年来一直设法弥补龙雀失手造成的恶果,直到你夜袭佛宗那日表现出长天君的特质,我才庆幸自己没有酿成大错。」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放弃追杀师尊的吗?虚无你说实话,你……」 「嗯?」 「……你他妈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第127章 念师恩,入轮迴 纯钧没有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依旧埋首擦着剑上血痕。 虞扶尘自感无趣,正欲逼问他如何才能解去鬼爪咒毒, 就见远处明光闪过, 一只灵力拈成的雀鸟翩然而至。 他抬手接住远方来的信使,撕开密封的信笺, 一行清秀字迹倏然跃于纸上。 【巫山渡与道虚连成一气, 不日将攻往雪霭城,万望有所防备。】 末尾的署名竟是…… 「萧琛?」 念在面前这位除去应神剑灵的身份外,在修界还担负着佛宗掌事之职,虞扶尘不好泄露太多, 压下心底疑惑,骤不及防夺过纯钧手中利刃, 转而架在后者颈上作为威胁。 「我再问你一次, 怎样才能救明斯年?」 「你以为剑会杀掉剑灵?可笑。」 「但我可以毁了纯钧。」 他说着便一弹剑身, 空灵之音甚是悦耳,果真是把好剑! 对方嘆着气,起身将鬼爪拢入袖中,平静与他对视。 「只有纯阳灵胎能解鬼爪之毒。」 「……我??」 「你早在百年前就不是灵胎了, 别不要脸, 说的是你那尚未成形的崽子。如果说救他的代价是要牺牲你与法华君的骨肉, 你还会不顾一切去换明微之的性命吗?」 「两条命,我都要。」 是与当初的风长欢只字不差的回答。 虞扶尘回身便走,竟是纯钧先开口留人。 「且慢,你还不知该如何救人。」 见他驻足, 虽是无奈,纯钧却没有保留。 「将灵胎精血融于清露,敷在伤口三天便可拔除余毒,到时他自会醒来。」 「多谢。」 走出几步,虞扶尘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握着纯钧,将名剑递给对方后,又道:「至此你我恩怨已清,不必再为当初一念之差愧悔,也不必再手下留情,处处为难了。」 「长天君……」 「忘记那个让我深恶痛绝的名字吧,从今往后的我与九重天再无瓜葛,非要理清关系,只会是仇敌。」 决然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实则今日决断早在当年就已註定因果,没什么惋惜,更没什么庆幸。 得知救人之法的虞扶尘没有急于回到太子府,而是绕道去往宫城。 劫后的雪霭一片死寂,只听得血雨坠地的微末之声,满城废墟,无人问津。 算来岁末也该是年节的大喜之日,昔日定是张灯结彩,欢度佳节,如今染红整座死城的,只有腥臭不堪的血污。 第232页 万幸皇宫内仍有明光闪烁,照亮漆黑无望的夜。 虞扶尘循着那星点光亮追去,见一只蛊妖被灵链捆缚,受烈火焚烧奋力挣扎,时不时发出震耳哀嚎,终归难敌炽热,在痛苦中化为一摊灰烬。 而站在庭前漠视全程的人正是当日祈来大雨,浇熄雪霭大火的岁尘月。 「大监,这是……」 「九阳烈火,可燃尽世间恶业。若非无计可施,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话甫落,未被风吹散的灰烬竟扭动着聚起人形,不消片刻又恢復成凶相毕露的蛊妖,张着血盆大口咬向岁尘月。 「如此往復已有数十次,近几日我都在此钻研彻底毁灭蛊妖的方法,奈何就算动用九阳烈火依旧杀不死这些害人的畜生!」 见虞扶尘一脸茫然,岁尘月才想起他耳聋一事,嘆着气指向通天塔高层,自己则留在原处与蛊妖对峙。 循着他指的方向,虞扶尘见到楼台上俯视帝都惨状的北冥天子长明氏,他不老不变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感,好似满城风雨与他并无干系。 反倒是守在他身后的顾轻舟见稀客登门,上前为他斟满三杯清酒,一一摆在空无一物的桌上。 这时长明氏才不紧不慢起身,将目光缓缓移向虞扶尘,上下打量一番。 能够看出这个年轻人近来很是落魄,重伤不愈又休息不足,眼底染了层乌青,颊上也少了血色,唯有对人的戒备一成不变。 长明氏端着礼节性的微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三杯清可见底的佳酿。 他开口说了什么,由顾轻舟代笔转达。 「许久不见,三盏清酒,聊表心意。」 虞扶尘有理由怀疑这个老狐狸在酒里下毒,若不是此刻腹背受敌形势不利,或许自己还没能踏进这个门,就要成了他刀下亡魂。 对此,虞扶尘倒也坦然,没有废话半字,拿起酒盏一饮而尽,末了一舔嘴角,眉头蹙的欲紧,心道这老狐狸又在搞什么把戏? 长明氏笑而不语,又指了指第二杯,虞扶尘心里泛着嘀咕,还是豪饮一通。 可惜两杯饮尽,心中疑惑不减反增。 到了第三杯,他凑在鼻息前并没有闻出诱人贪杯的香气,轻舐一滴含在舌尖,闭目摇头,搁下了尚余大半的杯盏。 「天子,你在戏弄我不成?」 「哦?此话怎讲。」 「三杯佳酿无一不是清水,这便是皇室的待客之道?」 长明氏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没有显出一丝愕然。 「浓酒入口自有灼热燃喉,你品不出滋味,可不代表酒便真的如你所言,无滋无味。」 虞扶尘停顿片刻,果然口中回甘带着火辣的触感,危机感正悄然在心底滋生。 莫非…… 「近日雪霭城杂事繁多,让你暂将忘情蛊一事抛之脑后,现在的你耳不能闻,甚至嗅觉味觉也丧失了去,再过些时日,或许双目将眇,口不能言,连最后一丝温情也感受不得,被蛛丝蒙蔽内心,拔除所有善念,只余嫉妒、忧愁、不甘、痛苦。到那时,你又将如何面对?」 「要我此刻丢下被天罗觊觎的师尊和外忧内患的雪霭城,我做不到。」 「有得必有失,人要为自己的抉择付出代价,既然这是你选的路,寡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我想天子一定想到了回寰之法,你的三杯酒绝不仅仅是为让我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 见他表现与上次相见已是大不相同,长明氏笑中透着无奈。 「你可曾注意到这三杯酒盏有何不同?」 他拿起虞扶尘方才最先选择的酒盏,指腹在杯沿上轻轻打转。 「第一杯酒,名为念师恩。此盏并无过多装饰,由润玉打磨而成,仙露盛于其中,增添了温润口感,又保留了甘醇韵味,是乃人间罕见的名品,故此得名琼觞。」 「念师恩?」 「不错,谢师宴上的酒,永远淡雅宜人而不醉人,即使贪杯多饮,也不至于颠倒黑白,胡作非为。」 听出这话明里暗里是在讽刺他对自家师尊做了这般那般的事,虞扶尘心里颇为不爽,冷声追问:「第二杯呢?」 「第二杯名为别慈父,酒液由苦艾酿制而成,涩苦醉人,常是凡民祭奠亡亲时于灵前供饮,可暂消心头悲痛。酒樽由纯银铸成,是药三分毒,毒入银器则显乌,这半黑不白的成色,恰是人心将变未变时的模样,因此又名亡樽。」 「竟有这层寓意,天子果真有心了,我猜这第三杯一定是叫来生见。」 长明氏笑看他许久,把虞扶尘盯得有些发毛,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挤眉弄眼拗出个难看的笑。 「胡说八道的,我没读过什么书,让天子见笑了。」 长明氏接过顾轻舟手中的毛笔,亲自写下他的回答。 「第三杯,名为入轮迴。点滴忘忧物,入喉心作痛。你只是轻舐一口,就被后劲回味的辛辣燃痛心肠,可见轮迴之苦,往生之痛。这酌由真火烧制的七色琉璃打造,暗喻众生百态,人间七苦,唯有千帆过尽,才得柳暗花明,故名,绝爵。」 虞扶尘哑然。 他望着长明氏怅然走向高楼阙阁,独守他孤零零的皇权,面对的却是再无生机的死城。 他紧握栏杆,手背青筋暴起,忍痛一字一顿:「是寡人错了……」 第233页 顾轻舟执笔的手一顿,再写下的字迹随轻颤而模煳。 「我欲建起九重城阙,妖邪难催,我欲化身长风万里,独求不溃……终究未能如愿。覆巢之下无完卵,长明氏,孤风氏,乃至天乡羽民,怎可能独善其身?」 「天子,你现在后悔还不算晚。」 长明氏抬眼,望向虞扶尘的目光饱含悲切,与从前那个冷漠的天子相比,多了些许人间真情的暖意。 「其实明宫商很了解你,他没有放弃初心,坚信你终有大彻大悟的一天,为此努力多年,从不曾放下他忧国忧民的仁慈。当然,我并不是贬低你缺少明君应有的素质,至少现在看来还有回寰的余地,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定当竭力相助。」 「你无非是求风长欢周全,寡人与你身处同一立场,自当竭尽全力。」 虞扶尘笑笑,戳了戳长明氏那张永远面无表情的脸。 「我的心思简直一览无遗啊,既然确定战线,我不妨为天子指条明路。你的好儿子,凡界的好太子明宫商处心积虑建立了一支玄甲精锐,它将会成为雪霭城与修界斡旋的助力,在我归来前,如何善用这颗棋子,就看天子你的斟酌了。」 「看来,你还是要暂离雪霭城?」 「自然,天子都为我指出『入轮迴』的明路了,不赌上一赌,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心意?」 长明氏无奈摇头,又忍不住与他相视一笑。 「希望未来寡人与你,都不会后悔今日的抉择。」 第128章 愿为你落入尘网 太子府已是一团乱, 伤重的流民因伤势处理不及时而延误抢救时机,已有数人丧命。 虞扶尘赶回时恰遇风长欢抱着死婴黯然垂泪的一幕, 而痛失骨肉的母亲就在他面前歇斯底里的哀嚎, 像是要将他生吞了去。 「杀人兇手!你这个杀人兇手!!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还我儿来, 还我儿来……」 女子披头散髮扑在风长欢身前, 尖长的指甲在他腿上划下道道血痕,虞扶尘立即隔在二人之间拦住疯癫的女子,连声劝慰。 「夫人,冷静一点!不是他害死你的孩子, 是作恶压迫众生的九重天啊!」 「我不管!那日他若是乖乖投降,我儿又岂会……这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有理讲不清, 虞扶尘不愿再费口舌, 她若不肯冷静就算安慰再多也是白搭,索性一道沉睡咒语点在她额头,将人交由太子府侍从安置。 再看那人,怀中抱着死婴, 双臂都在颤抖。 他明明无力抱起这个孩子, 却没有放手, 被额发遮住的神情看的并不真切,滑至下巴的泪痕却是格外惹眼。 此刻的他,与当初从天虞山抱走早夭死胎的他心境并无不同。 「师尊……」 风长欢偏过头去,咬牙不肯让他看到眼中悲切, 良久,才颤着声音开口。 「她说的没错,这个孩子,是我害死的……」 「这不怪你,师尊一片善心,不必承受这不白之冤,等下我便安葬了他,可好?」 生怕他见了婴儿的模样心生难过,虞扶尘从他怀中接过死婴,用薄被裹紧了将人推迴风月别院,玄难见状唉声嘆气。 「做母亲的受了惊吓,一直产不出母乳,小僧也曾试着餵些米汤,可惜无济于事,还是饿死了那孩子。唉,罪过罪过……」 「玄难,我要暂离些时日,微之与这些难民就交给你了。」 「哦?你没把风知难託付给小僧,是打算带他一起走了?」 「是,我要前往九幽花海,你可知酆都在何处?」 玄难前后打量虞扶尘一番,探手摸摸他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你也没发烧,怎说出这种鬼话,不要命了?酆都死城唯有元神出体才能进入,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这你不必担心,倒是我放不下微之伤势,不在的日子就请你费心照顾他了。」 虞扶尘俯身捞起满地乱跑的肉乎乎,戳了戳他的小脑袋瓜,引来一声不满的哼唧,反口就被咬住了手指。 「嘶……你这小没良心的,对你爹也不知道客气点!」 「咕叽咕叽!」 玄难瞥着他翻了个白眼,见虞扶尘又把肉乎乎塞进自己怀里显得手足无措。 「微之的伤需要以纯阳灵胎的精血融于清露外敷三天才能拔清余毒,为了救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还需要我和师尊以血餵养才能长大,须得把他带在身边。」 言外之意,伤人的恶事便只有玄难来做了。 「啧,造孽啊……小僧到底是得罪谁了?」 和尚不情不愿的走了,虞扶尘对着他的背影抱歉一笑,回房去见风长欢。 那人正往腿上涂着药膏,见他进门立刻掀了衣摆盖住心伤,故作镇定。 他眼角还噙着泪,虞扶尘笑笑,替他抹去泪水,接了他手中药瓶,单膝跪地替他吹着方才被抓出的血痕。 「不必担心,我身子还没恢復,也是感觉不到疼的。」 「师尊,你憋着气说这话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作为惩罚,你得陪我去个地方。」 「你是说……」 「地方就不必问了,反正说出来你也是不准我去,倒不如瞒着你。」 「你这臭小子……心眼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第234页 虞扶尘凑近了些,抵着风长欢的鼻尖,眨眨眼引来一片轻痒,逗笑了那人。 他搓着风长欢微凉的指尖,没了从前犯浑的倔劲与疏远,倒真恢復几分从前长天君的模样。 「长欢,信我,我不会害你。」 突然直唿其名,风长欢还不适应,错愕间连微红的眼也睁大了些。 「可你……会为我害了自己。」 「怎会,我还要留着命与你长相厮守,阎王亲自来邀也是不肯的。」 他知道那人心中顾忌,柔声安慰,「或许这样做是冒险了些,但对我来说,一切都值得,所以长欢,信我。」 风长欢垂眸,将不安掩于眼底阴影,沉思良久,才点点头。 「好,碧落黄泉,刀山火海,陪你闯此一遭,但愿结局,不负所望。」 虞扶尘笑吻在他唇角,搂着他单薄的身子,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自己拥有了他。 「你可知我为何总是不敢吻你?」 「从前待你又严厉又疏远,让你怕了我这做师父的。」 「或许吧。在我心中,你清清白白,圣洁的不容亵渎,所以总要怀着三分虔诚,我怎敢污了你的月白风清?」 风长欢抬眼,抱住俯身仰视他的人,揉着他顺柔长发,笑嗔他煳涂。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干净,心思早已被这尘世污染,双手沾满血腥,只有你肯把我奉为神祇推上神坛,我哪里配啊……」 话还未说完便断了音。 虞扶尘抚着悄然睡在他怀里的人,目光尽是宠爱。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你若是俗人,纵然我是世外仙首,也愿为你落入尘网。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逃不掉了。」 正好玄难抱着肉乎乎路过门前,听见他这话,不免心中一酸,靠在门外说起了风凉话。 「何必给他施下沉睡咒呢,让他听你这腻人情话不好吗?」 「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经脉尽断的他挪动半分都是痛苦不堪,我要长途跋涉带他去往酆都,怎忍心他这一路吃尽苦头?」 「好似也是这么个理儿。何时动身?」 「这便走了,微之情况如何?」 「世上没有立刻见效的神药,只能尽力一试,若是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小僧会设法传信与你。话说回来,你可要带着乖儿子一起上路?」 他抱着的肉乎乎方才挨了一刀,这会儿正委屈着,见了虞扶尘便似见了亲爹,一头撞在他怀里撒起娇来,不顶嘴也不闹人了,生怕被丢下似的。 「自是要带走的,不然他怕是一辈子都长不大了。」 虞扶尘放下肉乎乎,背着风长欢起身,一扬下巴指着厚衣。 玄难只能做了伺候人的老妈子,不情不愿给风长欢裹了个严实。 见他腾出一只手来又抱住了方才被包裹的死婴,玄难又问:「不再去看看明微之了吗?」 「有你与步音楼照看,我放心得很,只怕再多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留下了。」 「说的也是,那好走不送。对了,这是小僧一点心意,不知能否帮上忙,最近右眼皮跳得厉害,有事无事都勤着点回信,别让大家担心了。」 玄难边说边塞张字条揣在虞扶尘手心,推着他出门与明宫商等人告了别,交代长明氏将主持大局一事后,虞扶尘便拖家带口离开雪霭城。 一双人在前,留着肉乎乎蹦蹦跳跳跟在后。 虞扶尘心道养了这小崽子这么久,居然还没长成人形,莫不是真要等到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像寻常婴儿那般? 父子连心这话可真不是嘴上说说,才这样想着,肉乎乎便报復一般撞在他后腰,令虞扶尘踉跄几步险些栽倒。 「你这臭小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孝敬父母?」 「哌叽哌叽!!」 「还骂人,等老子腾出空来非揍你一顿不可!!」 顾忌着还在背后睡着的风长欢,就算明知那人在咒法作用下不会醒来,虞扶尘还是不由自主压低声音,御剑避开虎视眈眈的蛊妖,一路和肉乎乎意味不明的拌着嘴,出了雪霭城才落得片刻清静。 他寻了幽静之地,安置了尚在睡梦中的那人,徒手挖开坚土将死婴葬入其中,超度亡灵后才拿出玄难留下的字条。 和尚的字迹歪歪扭扭,虞扶尘费了半天才看清字形。 「阴曹地府下,五更大雾中,可见酆都……狗秃驴说的什么鬼话,根本看不懂啊?」 无计可施,只好凭直觉西行。 天时不利,遍地鬼哭。 亏得能看到三三两两的鬼魂朝同一方向浑浑噩噩飘去,连赶几日,虞扶尘终于找到酆都所在。 远远望去,这座鬼城笼在迷雾之中,难见全貌,走近了才看到城内遍地尸骨,荒草疯长到一人多高,房屋东倒西塌,早就没了活人气息。 时不时还有鬼火燃起,照亮三两成群凑在一起打牌看戏的野鬼。 纵是纯阳之身的虞扶尘也不敢轻易踏入死城,好在城门外还有一处破败茶摊,老闆是个佝偻着背的老者,鹤髮鸡皮,长得是骇人了些,但至少看得出是个活人。 虞扶尘鼓起勇气靠前,正要张口招唿,忽见除看摊老者外,桌边还坐着一人。 青衫单衣,闭目不动,脸色苍白还泛着青,像极了才入土不久的尸体。 第235页 虞扶尘吓得正要撒腿跑远,忽觉那人面容身形都有些熟悉,细看之下大惊失色。 「萧……萧琛?!!」 作者有话要说:萧宗师出场啦!支线剧情不远啦!! 第129章 眼见非真,耳听非实 万人敬仰的月华氏宗师萧扶风竟会出现在酆都死地, 莫非…… 虞扶尘顾不得与看摊老者招唿一声便冲上前去,摇着萧琛一动不动的身子, 惊得连声音都在发颤。 「萧宗师, 你醒醒,别吓我,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人间真情感人肺腑, 就差坐地哭嚎一场。 虞扶尘正要开嗓,忽见脸色煞白,没有一丝人气的萧琛睁开了眼,当场吓得哀叫一声连退几步, 差点腿软坐在地上。 「你、这……我……」 「鬼叫什么,本座还没死。」 边说边咳出血沫, 萧琛端起面前摆了多时的茶盏一饮而尽, 冷透的茶汤自唇舌捲入腹中, 令他周身冷意更甚几分。 「过来。」 虞扶尘一愣,硬是没敢凑近,生怕萧琛是在酆都还魂的尸鬼,哆哆嗦嗦没有应声。 见他这般, 萧琛显出恼意, 低喝道:「过来!这鬼地方冷得很, 我身子都要冻僵了去,给点人气会死吗!」 「萧宗师你……真的没死?」 萧琛二话不说,咬破手指沾着硃砂先画一道符咒,贴在虞扶尘脑门上才开口。 「你打招唿的方式真是别开生面。老丈, 再来一壶热茶。」 「这是……」 「能让你听见声音的好东西。」 「……是不是太丑了点儿?」 萧大宗师白他一眼,作势要扯下那救命的黄纸,虞扶尘忙改口说他字迹好看,又把风长欢安置在躺椅上,用厚衣里三层外三层裹好了,这才坐到萧琛身边,正纠结要怎么给他暖身才算合乎礼法,就被对方一脚踢开。 「罢了,我不想与人亲近,你还是离远点。」 相比起他的古怪脾气,虞扶尘更好奇他为何会出现在此,从老者手中接过茶壶为萧琛斟了一杯,自己也轻啜一口,静待他娓娓道来。 萧琛并不打算隐瞒什么,恢復些许气色后便再次开口。 「月华氏宗主与巫山渡连成一气欲针对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分道扬镳也合乎情理,怎么,你在可怜我吗?」 「不,我只是好奇,您在月华氏是宗师级的人物,就算与宗主心意相悖,也不至于将您赶出宗门,还落得一身伤疾不愈,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琛把冻僵的手缩回袖中,轻抚陷入沉眠状态的苍蟒,摇摇头。 「我与宗主有着同修情谊,绝不会轻言背叛,背道而驰实在非我所愿,如若不是这次违背本心,我也不会……」 他顿了顿,望向一旁睡得安稳的风长欢。 「你远路来到酆都,不会是想刨坑埋了他吧?」 「萧宗师的嘴太毒了些,我会到此自是为寻求九幽花海相助,师尊在与帝尊剑侍一战中断了经脉,仅靠九阴岛的天蚕蛊修復伤势还远远不够。」 「你剑走偏锋,未必是好。」 萧琛抿着茶汤润了唇舌,稍稍恢復了气色,语重心长像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双眼所见,也未必是真。」 「还请萧宗师明示。」 「你一口一个宗师叫的谦逊,反倒叫我不好拒人千里之外。也罢,就提点你这次,下不为例。」 他起身去到风长欢身旁,从厚衣下抽出那人玉色的手腕,探了脉象后点点头。 「你到九幽花海是对的,现在看来,天蚕蛊已经无法再治癒他的伤势,甚至再不将蛊虫引离体内,还可能反噬宿主。」 「那师尊岂不是很危险?」 「我觉得比起他,还是担心你自己要紧,忘情蛊已让你丧失三感,再过不久,或许就会成了为人操控的暴怒者,这样的局面,显然也是他不愿面对的。」 「萧宗师怎知我三感……」 耳聋一事情有可原,可没了嗅觉与味觉又是从何得知? 萧琛头也未抬,幽幽道:「酆都遍地尸体,恶臭熏天,你却没有半点反应,足以见得嗅觉不灵。而这茶也并非寻常苦茶,是老丈为我熬制恢復伤势的汤药,你也丝毫没有察觉,可见味觉不再。」 一代宗师果真名不虚传。 被掀了老底的虞扶尘不好再隐瞒什么,将近日遭遇从实招来,顺便朝看摊老者要了壶新茶,摸出一片银叶子来交钱。 「八十文,找不开。」 老者的声音虚弱而沙哑,时不时还伴一声有气无力的咳嗽,虞扶尘心疼他这般年纪还要出门营生,委婉的说了不必再找,岂料老者冷脸反驳。 「生意人,先做人,后做生意,找你九百二十文,不够的,老朽拿物件来抵。」 虞扶尘欲言又止,老者背身蹲在钱匣前一枚枚找着零钱,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什么。 萧琛出言解释,「不要小瞧了凡人的自尊,穷苦者不见得低贱,权重者不见得高尚。眼见非真,耳听非实,这样想来,就算你五感全失,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萧宗师,您是不是早就预见了我日后的遭遇。」 这话让萧琛饮药的动作一滞,垂眸望着清澈得有违常态的药汁,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慕夕月的今日,或许就是你的明日。」 第236页 「此话怎讲?莫非霸占九阴岛实权多年的夕月长老,竟也是……」 「除此之外,我不做其他猜测。我永远都记得幼时那个喜欢赖在忘尘君慕信风身边乱转的小姑娘,虽说人心的确善变,可她对至亲的依赖永远不会让她狠下心来幽禁兄长十余年。」 「您是说……」 萧琛轻咳一声,嗓音变得清亮,望向虞扶尘的眼神淡然的不含一丝感情。 「慕夕月是被孟婆控制的,而这位老妪便是随孤澜老人在修界打拼数十年的结髮妻子孟氏。孟氏当年在修界也算鼎鼎大名,出身九阴岛却嫁入巫山渡,后来夫妻心生嫌隙一别两宽,分道扬镳后孟氏又回到九阴岛,当时不知她此举意义何在,今日看来,一切谜团都解开了。」 虞扶尘还想追问,可见萧琛忍痛按向胸口时,还是吞下急于问出口的话。 「萧宗师,我来替你疗伤吧,与微之共处这些日子,我的医术也精进了不少。」 要不是伤痛的确难忍,以萧琛的高傲性子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显出弱势,尤其是还要坦诚相见。 「那你……不准乱看,也不准乱碰。」 萧琛极其牴触被外人碰触,虞扶尘不好动手,只好眼巴巴看他自己艰难的褪下上衫。 干涸的血迹将内衫都贴在了伤处,硬扯下来与揭层皮也没什么两样,萧琛自己动不了手,只好由虞扶尘代劳。 「萧宗师,忍着点儿,长痛不如短痛啊。」 狠下心才决定一撕到底,呲啦一声,听得虞扶尘都跟着肉疼。 本以为这才是难关,谁能料到上身半遮半掩的萧琛回过头来瞪着他时,会是眼眶发红,眼角噙泪,还半披散长发,含着恼怒咬唇的诱人模样? 要不是小野狼心有所属,对外人没有半分兴趣,指不定也会被这样的萧琛迷住。 「长痛不如短痛……你可知我为何会恨他?」 萧琛一指风长欢,含痛吐出的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他害我心爱之人殒命,自己却遗忘所有应当背负的沉重罪行独活在世,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提及隐痛,萧琛情绪愈发激动,而虞扶尘没有急于辩驳,嬉皮笑脸劝他不要太过激动。 「萧宗师,你伤的不轻,气坏了自己可不利于伤势恢復。」 「你!」 「看你胸前大片伤口都是火灼的痕迹,一定是被咒法所伤,难怪你自己疗愈的咒法不起作用。容我多问一句,伤成这样,拖延下去定有性命之危,萧宗师为何不求助于桃溪涧,而是到处乱跑还到了酆都?」 这话刺痛萧琛,他抢过虞扶尘手中的药瓶又将人一把推开,偏过身去默默涂着药膏,疼的额上尽是汗珠,也不肯在人前暴露脆弱。 煳弄着涂了一片,才长出一口气,系起领扣,回身推回了药瓶。 「我来见故人与你何干?事情办妥,我也该动身了,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罢起身,还不忘从桌下拿出一把铁扇佩在腰间,才走出几步,就被虞扶尘拽着衣袖拖了回来。 「你拦我作甚!疯了不成!!」 「萧宗师有伤在身,我不放心你一人到处乱跑,若是不巧遭遇巫山渡围杀,我会后悔放走重伤的你。」 谁知萧琛非但不领情,还冷笑一声抽出手来。 「想替风长欢弥补当年的过错,你想的美!就算你施恩于我,我也不会领情,除非你有本事让已死之人復生,否则一切愧悔都是空谈!」 「萧宗师……」 虞扶尘黯然垂眸,如此反应令萧琛一怔。 「我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你为何会记恨师尊十年之久,但师尊有愧于你,我就必须保护好你,来日寻仇也好,和解也罢,总要留得命在。」 萧琛五指握拳,心中天人交战,犹豫一番,深吸一口气又坐回到茶桌旁侧。 「你所谓的保护,就是要让我长留于此?」 「自然不是,我有法子助你早日恢復,只是这个过程枯燥又无聊,不介意的话,萧宗师可以讲讲从前的事。在我不曾参与的过去,你与师尊究竟有着怎样的恩怨情仇?」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忘了註明,今天补一下。 奶尘对师尊说的「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是出自苏轼的《失题三道》。 第130章 支线3 可怜一片无暇玉 故事总是这样开始。 从前, 有个少年为躲避灾年饥荒而与父母远走他乡,一路靠着施捨与接济到往三十六陂, 就此留在修界治下的扬州城谋生。 日子本就清苦, 父亲不知何时又染了恶习,整日豪赌不思进取, 输的血本无归, 无力偿还巨额债务,被逼无奈只得变卖妻子。 打手上门那日,母亲为保贞洁以死明志,撞向门柱血溅当场。父亲无力挣扎, 木然望着独子被人劫去,没能说个不字。 少年被迫与双亲分离, 因亲眼目睹母亲之死受了刺激, 他甚至不知之后发生何事, 待清醒时已然身处莺歌燕舞的温柔乡,夜夜笙歌的辉煌下掩藏着人间炼狱,处处是磨牙吮血的豺狼虎豹,踏入便再难重见天日。 可怜一片无暇玉, 误落风尘花柳中。 少年受尽屈辱, 起初宁死不从, 被打的遍体鳞伤后学会了忍辱负重,为少吃些苦头只好佯作乖巧,对人言听计从,又天生一副好相貌, 深得鸨娘喜爱,被拍卖那日比起其他相同境遇的可怜人多了些许尊严,得以一片薄纱遮体。 第237页 戏台上,他就像个不知悲喜的傀儡被人摆弄,木然望着台下张张丑恶嘴脸,此起彼伏的加价声不绝于耳,他却不知心中应作何感受。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死便死了。 可就算是死,他也不肯一人上路,一生受尽折辱,总要拉上个垫背的随他一同下地狱! 他缩在袖中的手紧握匕首,只待今夜了却自己悲哀可笑的一生。 「我出这个。」 混乱不堪的叫嚣中,温柔而清亮的嗓音格外明朗,那气势不同凡人,只一句便令喧闹戛然而止。 满目黑白光影之中,唯有那个男人身着青衫,是唯一的光彩。 青衫人轻轻一跃便至高台之上,一双有力臂膀揽着少年的腰身,将他拥入怀中,随后将一张浣花笺交在目瞪口呆的鸨娘手中。 白纸黑字,写着封顶二字。 不论今夜如何出价,人,他是一定要带走的。 鸨娘愣了一瞬回神,笑道:「这位客官,醉月楼生意兴隆,贵客甚多,不乏浑水摸鱼的奸猾鼠辈,因此封顶签前些年就已失效,只怕这价格,是您承担不起啊。除非……你能拿出信物表明身份,否则这生意,老身实在不好做呀!」 台下叫价的众人纷纷跟风起闹,认定这面生的男子应是横冲直撞的无名之辈,不懂规矩还想强出风头,着实可笑。 青衫人神色诚恳,「临行时走的匆忙,银两并未带在身上,但这个人,我要留下。」 鸨娘尖着嗓子大笑一声,「哈!没钱还想来快活,小伙子要是傻了,不妨让醉月楼的哥哥们教你如何做人!!」 围观好戏的看客哄堂大笑,冷嘲热讽对青衫人指指点点,更有甚者将果壳杂物丢到台上大肆嘲讽,弄污了少年的脸。 「抱歉。」 青衫人放开少年,将袖口铺平在掌心,替他拭去额上污渍,就此少年的目光再移不开半分,满眼都是这人。 「好了,别演猴戏了,没钱就赶紧给老娘滚下去,别耽误老娘赚……」 鸨娘话音戛然而止,倏而吓得花容失色。 周遭闹笑逐渐散去,人们见那青衫人手中一把寒铁宝扇直指鸨娘心口,出手之快,甚至无人看清他的动作。 不知是谁先喊了声:「铁、铁扇公子!是南君花残露!!」 「啊?他……莫非就是万受谷的谷……谷……」 「万受谷主江沉沙!!快逃啊,要出人命啦!!!」 慌乱之中,满堂贵客一闹而散,只余鸨娘满面惊恐,当场吓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在青衫人面前,话再说不出半字。 「我有万贯金银,富可敌国,不吝施捨穷苦之人,偏生不愿落入骯脏之人手中。你不是要信物?我这柄宝扇,够吗?」 「够……够够够!大爷您想怎么玩儿都成,醉月楼绝对、绝对让你尽兴,嫌……嫌弃没趣的话,还、还可以开间上房,里面稀有物什一应俱全,包……绝对包您满意!」 少年红了脸,意识到手腕还被那人抓在手里,试探着缩回,又被拉了回去。 「别跑。没拿东西以前,不准跑。」 青衫人收起摺扇,拉起鸨娘又道:「我要他的卖身契。」 鸨娘应了一声便兔子似的跑走,不大一会抱了锦盒跑来,上台时绊了一跤,盒内契约票据撒了满地。 「卖身契卖身契……」 鸨娘碎碎念着,也顾不得捡,找到最新的契约后双手奉上,青衫人将其收下,还未满足。 他目光落在脚边最近的一张,俯身捡了,又看向手忙脚乱的鸨娘。 「这也要一併拿走。」 正是醉月楼的地契。 经商多年,鸨娘是个聪明人,绝不会为钱赔上性命,忙陪着笑:「这样的话,醉月楼的一切都归江大爷了,连他也……」 说着指了指他身后呆立的少年。 青衫人一点头,「嗯,那你滚吧。」 「嗳!」 鸨娘为捡回一条性命兴奋不已,应了声就屁滚尿流的逃了。 偌大正堂只剩下青衫人与少年,气氛很是尴尬。 「拿了这个,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没有钱还给您。」 少年怯生生道。 「强取豪夺来的,再谈钱就俗了。」 「我也……也没有家了。」 少年眼中神色黯淡,却无悲痛。 母亲死时他一滴泪都没掉,之后像具行尸走肉木然活着,身心感受不到痛楚,早已麻痹。 「可是我也没有家啊。」 青衫人满是无奈,双臂环胸,歪头看着少年,关注他脸上神色的微妙变化,许久才打定主意,在愣怔的少年面前打了个响指。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我们两个,凑个家?」 这话便成了拯救少年脱离无边罪业的契机。 「今日我便为你赐名萧琛,萧即萧风,望你平定世间风波乱,便似飞鸿踏雪泥。吕祖《五言》有云:要贪天上宝,须去世间琛。你是我在人间寻觅多年才得的珍宝,日后有我把你捧在手心,谁都欺侮不得。」 夜间,江沉沙揽着少年萧琛共卧芙蓉榻,满口歪理,只为藉机从少年身上汲取一丝暖意。 萧琛本就抱着与人同归于尽的觉悟,只当方才柔情不过是逢场作戏,正要抽出早就藏在袖中的利刃伤人,就被江沉沙的怀抱桎梏的动弹不得。 第238页 那人自背后环着他的腰身,凑到耳边呵着低沉的气音。 「我若是不来,今晚势必有人要命丧于此,我不是救了别人,是救了你啊。」 「你与他们有何不同!不过是一群罔顾他人苦难寻欢作乐的无耻之徒!世上恶人千千万,杀也是杀不尽的,至少黄泉路上我身不孤,有你作伴也不寂寞!!」话未尽,萧琛就觉腕上一凉,冷意深入骨髓。 垂眸去看,竟是条小腿粗细的蟒蛇攀上他欲作恶的双手,细长的眼眸中倒影出自己惊恐的脸,好似下一刻张开血盆大口,自己就将性命不存。 江沉沙悠悠起身,在烛火边点燃水烟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笑望少年僵住的反应。 「你见了苍蟒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嚎,说明的确有了必死的决心,看来我今晚救的不止一条人命。」 「……你从万受谷远道而来,难不成只是想玩弄一个倌儿的感情与身子?」 江沉沙「啧」了一声,打了个响指,巨蟒乖乖退下,放开被束缚多时,吓得都快哭出声的萧琛。 少年红着眼眶,看的那人心疼万分,忙抚着他的背轻声安慰:「吓坏了吧,抱歉,不是有意。」 萧琛并不领情,一脚将人踹远了些,见巨蟒在旁虎视眈眈才收回扬起的巴掌,克制着没有落在那人脸上。 「我自万受谷到往中原是受人之託,我有知交觊觎醉月楼已久,想垄断这行已有数年之久,我虽不能苟同他的喜好,却也不好拒绝。是你让无情许久的我动了恻隐之心,不费一金一银收了所求之物,更平白得了个亲人,于我而言,你的出现是意外,更是惊喜。」 说这话的时候,江沉沙眼神真挚不似有假,萧琛犹豫着放开握在背后的利刃,瞥着身处的一片狼藉嘆道:「会有人对亲人的心思是流连床榻吗?」 「你会错意了,我对你不抱一丝情慾,拥你入眠其实是因为我……很没有安全感。」 江沉沙自嘲的笑笑,抬手挽过巨蟒,让那凶物盘在自己手臂,化形到手指粗细。 「万受谷向来不涉人世,不谙人情,纵身山野之中享受人间极乐,与万千神兽为伴。我忝居谷主之位,一直不曾领悟自然真谛,索性择一人携手,与我同看盛世美景。」 「只怕你与你的蛇都是真情打动不得的冷血动物,我不信你!」 「哦?是吗。」 江沉沙大胆的枕在萧琛膝头,一点也不怕他猝然出手,割了自己的脖子。 「我会让你相信,就算是生来血冷的生物,胸中也会有一颗跳动不止的真心。江沉沙,说到做到。」 那年初遇,两鬓华发的江沉沙,救了二八少年萧扶风。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一片无暇玉,误落风尘花柳中。」出自《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出自 萧宗师的cp出场啦!铁扇公子(主)江沉沙,猜猜他和苍蟒的关系! 第131章 支线3 便……要了我吧…… 那之后醉月楼就被江沉沙转了手, 重获自由的萧琛与他遍走大江南北,越过山川大泽, 见了不少奇趣美景, 风土人情,可这终究不是归宿。 那是萧琛踏入仙门前最后的悠闲时光, 江沉沙一如既往枕着他的双膝, 手里摆弄着一颗指甲盖子大的圆球,话是漫不经心。 「说来今年你也二十了,神州海外都走了一遭,可有心仪的门派?」 「听你这意思, 好似不想带我回万受谷。四年已去,九州风光尽览无疑, 除却幽冥鬼域的九幽花海, 便只有万受秘谷我不曾踏入, 你是不是……」 「你根骨超凡,是块修仙的料,诸州各派宗师长技甚多,你不该留在我身边荒废天赋。」 「可……」 「万受谷看似位列十一州光耀无比, 实则并不似你想的那般风光。万受谷门人修炼从不为得道成仙, 只想求得自由真谛, 空有一身御兽本事,却与凡人并无不同,所以我想将你託付给一位故友。」 萧琛眸色一暗,察觉他的选择是将自己推远, 加深自我厌恶的同时抱着一丝可怜的期待。 「在你眼里,我是个会拖累你的废物吗?」 「刚好相反,会成为累赘的人是我才对。」 江沉沙正色起身,抬着萧琛的下巴,要那双四处游移的眸子与他相视。 分明萧琛是一脸不甘与伤感,却偏偏逗笑了江沉沙,揉揉他的头,将那圆球塞到他手里,又跌回他膝上俯卧,垫着下巴话音模煳不清。 「你总说我是冷血动物,想来就算带你回去,你也不愿与那些奇珍异兽相处。」 萧琛想答去哪里都无所谓,其实在乎的人仅有你一人。 话到嘴边,想想还是咽下。 如此露骨而甜腻的话,以他的性格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于是闷声改口。 「如此,你是想好我的去处了?」 「河朔,月华氏。我的故友是那儿的宗主,你天赋异禀,随他同修日后定能成大器。」 「听都没听过的宗门……」 「日后会位列名门,成为十二州之一的。因为流月君的能力不容置疑。」 说这话时,江沉沙眼底异光闪烁,是从未浮现过的神采。 萧琛有理由怀疑他钟情于这位只存在言谈中的流月君,可当亲身到往河朔,亲眼见到此人时,便发觉事实并不似他想的那般。 第239页 流月君言求道人如其名,为道而生,循道至终。 初见那夜,言求道闲庭赏月,一身水色衣衫配着挺拔身姿,披风上还缀着珠玉,负手而立果真有着大家风范。 察觉有人靠近,那人也不急于起身相迎,拂袖一挥,茶几上静置的杯盏倏而冒起水汽,已是等待多时。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言求道回眸与江沉沙相视,目光交集的一瞬,萧琛便知二人清清白白,甚至连那一分一毫的苗头与情意也是不存在的。 尚未出名的月华氏宗主是个生就一副笑颜的男人,弯弯的眉眼透着一种亲和的善意,能让人生出莫名的好感。 对待言求道,萧琛或许是平生第一次没有对外人的牴触,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仔细打量一番,才发觉那人肩头披的是件薄衣,远远望去好似有着病弱之躯,走近了瞧,又不是这回事了。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得遇美景佳人,也算对晚眠的自己有了交待。」 听他这般调笑,江沉沙暗中拉紧萧琛的手,拖着不情不愿的那人走近几步。 「好友,我有一人託付于你,不知……」 「便是这位青袍美少年,不得不说,与言某同修,可真是委屈了你。」 同修? 萧琛勐地抽出手来,怒视着笑吟吟的江沉沙,眼神分明是在逼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后者黯然嘆气,为避免与他视线交集,特意装作是被落花吸引目光,转身将背影留给了他。 「扶风,同修并非双修,你留在月华氏并无害处,言宗主咒法高深,乃一代宗师,比起万受谷,河朔可是安全多了。」 「与你一起,我何时在乎过安危?就算在你身边只能做个身无长物的跟班,我也甘愿!」 「可我不愿。」 江沉沙沉嘆一声回过头来,眼中满溢萧琛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不安,仿佛山雨欲来前的风云变幻。 他说:「可我不愿你葬身在这骇浪汹涌的江湖中,我要你能自保,我要你活的比任何人都长久。」 「就为了这……你要丢下我?」 「扶风,我从未有过弃你不顾的心思,只是我并非神仙圣人,也有看顾不得你的时候,我总要为你谋得安身之地才能求个安心。」 彼时,萧琛对江沉沙的怨转瞬即逝。 他曾想过自己在那人眼中就是个不堪一击的废物,需要时时被护在身后,半点风雨也见不得。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答应的原因并非妥协,而是理解。 他明白在江沉沙的一生中,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个过客,没有奢求的资格,更没有哀求的余地。 可他心中对江沉沙的敬仰与爱慕却从未浇熄片刻,反而愈演愈烈,这一点言求道看的真真切切。 就好比早膳的清汤寡水,江沉沙会以「你还要长身体」的藉口将大半的清粥倒在萧琛见了底的碗里,后者也同样会多次夹他喜欢的青蔬放在盘中。 看似稀松平常的琐事,却能看出他们早已适应彼此存在的常态,倏然割捨定是剜心剔骨的疼。 言求道私下里曾调笑江沉沙,「好友,你将萧琛带来我身边,是不是捨不得了?」 那人吸着水烟,笑道:「被你看出来了可如何是好。我们已是家人,若说捨得,怎可能……」 「可你无力保他已是事实,很快万受谷就会被捲入浪潮,你不愿他承受这一切,便只有将他暂留月华氏,由我照料。好友若是信不过……」 「自是信的,我深知你的为人与能力,毫不担忧他的处境,况且他的天赋最适合随你修炼,除了月华氏,他去哪儿我都是不放心的。」 「能得好友深信是言某的福气,不过我还有一事多言,若是冒昧冲撞,烦请见谅。」 「好友不必顾忌,请讲。」 「你救下萧琛,究竟是一眼看中他与你同样孤寂的灵魂,还是为我寻到天赋异禀的同修?」 江沉沙脸色一变,望着远山孤景沉默许久。 他的闭口不言已让一旁窥听许久的萧琛猜出答案,再无耐心听到最后,转身而去,错过了那人一生只此一次的真情表白。 「这两个答案,无论选择哪个,都代表我利用了他,利用了他的感情。或许我算不得高尚正直,可对他,我绝无那些卑劣心思,如果非要形容与他的初遇,大抵便是……一见钟情了。只一眼,便让我萌生保护他一生一世的念头,绝非自私的独占,更非下流的共享。我想他快活平安,无论身处何地,无论遇见何人。」 言求道余光瞥见那一抹转身而去的青色背影,暗嘆一声,点点头。 「如此,我便尊重你的选择,希望在此之后你的计划一切顺利,不论如何,月华氏永远是你的朋友。」 送别江沉沙的前一夜,萧琛在酒桌上喝得烂醉,只三杯就不省人事,赖在江沉沙身上吵吵闹闹不肯安生。 那人想放下他休息片刻,他就作势要吐人一身,引得二人无奈摇头。 「就算从前滴酒未沾,你也不该是个玉米浆能喝到烂醉的主儿啊……」 萧琛的确三分醉七分醒,借着酒劲犯浑,也不再要这张脸皮了,赖着江沉沙便要吻他,吓得后者赶忙把人送回房里,以免出了岔子给人笑话。 第240页 言求道一脸意味深长品着滋味寡淡的玉米浆,目送二人吵嚷着走了,只留一地清冷月辉遍洒庭前。 「这月华氏,还是那么孤寂……」 这是江沉沙留下的最后一夜,萧琛隐隐感到不安,搂着那人不肯撒手,绯红着脸颊,目光迷离与那人对视,虎狼之词都到了嘴边,还是觉着言语不比行动来的直接,冲动之下竟仰头吻住那人。 江沉沙错愕着后退,萧琛却是咬着他的唇不准他逃离,吃了痛的谷主只好僵在原地,怀里还抱着萧琛,扔也不是,躲也不是。 「你先……松口,我不跑还不成吗?」 酒后的萧琛格外好哄,听他这般说居然真的上了当,岂料这厢才刚松下力道,下一刻江沉沙便将他丢到榻上,兔子似得逃出好几步远。 见他反常的没有追上来打骂,江沉沙疑惑着回头,却见萧琛哭成了泪人,无助抹泪的模样像极了待哄的孩子。 江沉沙心疼的抱住了他,边道歉边安慰,本以为以他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消气,但萧琛却是主动反抱住他,哭得更大声了些。 「你别走……我不想你走……」 「扶风。」 「你说过我们是家人,怎能抛下我一人。」 江沉沙嘆着气,「扶风,我从未想过丢下你,我只盼你此生安好,莫要受我连累才好。」 「你所讲的道理我心知肚明,无需你一次次解释,可我对你的感情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放下,若你执意要走,便……便……」 萧琛将头埋在江沉沙怀里,鼓足勇气,才将压在心底许久的渴望说出口。 「便……要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出自《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出自《金山夜戏》。 修界驿报头条新闻啦!傲娇受萧宗师主动求-欢啦!! 第132章 支线3 疼……这不是梦 萧琛没能如愿。 江沉沙在榻边守着醉酒的他直到天明踏上旅途, 连声告别也是没有的。 言求道前来送行,他只道:「对他而言分离太过残忍,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也好, 日后我若是遭遇不测,也千万不要让他知道, 将我葬在月华氏偏僻一隅, 不必立碑,能每天见着他,便心满意足了。」 「好友不可胡言乱语,今日一别凶多吉少, 若是连你也说些丧气话,万受谷可如何是好?」 「好, 那便不说了, 扶风他……」 「我会替你好生照料, 大可放心。」 实则萧琛一夜未眠,听着门外窃窃私语嘆着气,起身将那人留在枕边的圆球握在掌心,等那圆球被捂热, 才拿起江沉沙留下的信笺。 「丈夫非无泪, 不洒离别间。此别不知何时能归, 记你初遇时曾嗔我为冷血动物,索性便将苍蟒蛇卵留与你作念想,当你亲眼见证这条生命的来临,便知我心不假……」 蛇卵透着光只能见到一小片纠缠在一处的阴影, 那时萧琛以为,这不过是江沉沙为哄骗他留下的藉口,直到半月后,他亲眼见证蛇卵长成了鸡卵那般大。 在月华氏修炼的日子古井无波,他跟随言求道潜心于钻研咒法,除了翻阅经书古籍便是伏在桌案上等小蛇破壳而出,说是无聊,其实内心早被思念填满,再塞不进任何东西了。 言求道知他对江沉沙一往情深,也从未提起他的隐痛,每当他黯然伤神时,总会带些可口点心与他谈心,也曾试探过他的心意是否有过动摇。 「自你入月华氏门下已是七年有余,可曾想过出门看看?」 萧琛小口喝着碗桂花芋圆,听他这话搁下碗,边擦嘴边摇头。 「七年了,他都不曾回来看看……罢了,外面没有我的去处,至少月华氏是个归处,难得安定下来,若无大事,我是不会出门去的。」 言求道指尖蹭掉粘在那人嘴角的一颗米粒,笑道:「我是在想,是时候该给你个宗师的名位了,你在月华氏地位举足轻重,总要到往河朔民间让凡修二界的人认识你。」 「宗师?我还差的远了。」 「你现在的本事不输于任何一派的长老,再修炼些时日功力更会大增,可说前途无量。再者今日到此,我也是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是他回来了吗?!!」 「不……是月华氏已成名门,位列十二州之中。」 看着他脸上明显的失落,言求道便知自己多年来的陪伴,终归不比当初那定情的一眼。 那之后,萧琛身负宗师之名,成了德高望重的月华氏长老,被人敬仰,受人羡慕。 但他骨子里却是个怕事的性格,鲜少出现在人前,非露面不可也是要依附在言求道身边的。 于是言求道理所当然将他的依赖视为需要,也习惯了对他的宠爱与陪伴。 但对萧琛而言,这样遥不可及的感情永远是他消受不起的,在他心中,真正想要得到的人,便只有那一人。 七年,又三年。 整整十年,月华氏都没再得来江沉沙的消息。 起初萧琛也曾怀疑是言求道为让他潜心修炼而拦截了所有那人发回的信件,久而久之才发觉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般。 自从苍蟒蛇卵长到鸡蛋大小之后便再无声息,完全没有破壳而出的意思,就是萧琛也会有耐心耗尽的时候,故而那时写下的咒法无一不是杀伤力极强,连月华氏弟子都在怀疑,萧宗师最近是不是情路不顺? 第241页 言求道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却从不挂在嘴边,相安无事直到某日风云迭起,地撼天裂,凡修二界岌岌可危。 「我要去往天虞,你可要同行?」 看着天边撕开的裂口,萧琛反常的拒绝了他。 「说白了,现世安稳也好,灾荒遍地也罢,都与我无干,我只想留在此地守自己的清静。」 「他一定会去。」 「……你说什么?」 「他不会漠视人间疾苦,只要还活着,便一定会去。」 结局毫无悬念,萧琛随言求道带领月华氏门人一同攻上天虞,并见到阔别多时的江沉沙。 彼时的江沉沙见了他便挂起熟悉的笑容,在奔走喊杀的人群中朝他伸出手来,所说的寥寥数字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萧琛是想一头撞进他怀里的,要让他知道这些年自己等的多辛苦,多寂寞,非要从他嘴里挤出一两句安慰的话来,否则…… 否则…… 在见到江沉沙的一刻,萧琛已是泪流满面。 那人衣袍上沾染大片血迹,因剧痛而不得不俯下身去,即使如此,仍跌跌撞撞朝他走来,好似万人无色,唯他一人是夺目之光。 萧琛呆愣愣望着自战场中步步朝他走来的男人,僵在原地不敢上前抱住他。 他既希望这是场噩梦,又希望这是美梦。 美的是终于见到他一心思念的人,怕的却是这幻影一触即碎。 江沉沙站在萧琛面前,迫不及待将人拉在怀里,还未说出那声盼望多时的「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就被涌到喉咙的腥甜噎的两眼发黑,只敢将血色藏在那人背后,唯恐他会担忧。 「你这个,不守信用的骗子……」 「抱歉……」 「你明明答应过会照顾好自己,却惹了这一身狼狈。」 「对不起……」 江沉沙覆住萧琛哭红的眼,将战场的腥风血雨尽数挡在背后,独将怀中一片天地许给了他。 萧琛永远也忘不了,江沉沙死前最残酷的遗言。 他说:「退隐吧,扶风……我后悔把你卷进江湖风云,要对你说声抱歉……」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你活着!退隐也好,搅动风云也罢,我只想与你一起!!」 「对不起……从前无法对你的付出做出回应的我,将死之时仍不敢给你海誓山盟。」 说话时他的眼神非常平静,笑意一如初见时的坦然。 「今日,我便将南君花残露之名传于你,望你往后余生,风花雪月尽收眼底……」 萧琛心头一滞,不敢轻信他话里的意思,直到那人颤抖着手将一把尖刀交在他手里。 刀刃上还残留着鲜血的余温,江沉沙手背青筋暴起,已近弥留之际。 他再无气力说出遗言,无力跪倒,靠在萧琛肩头,以最后的气力将他拥入怀中。 至死,他都想保护他。 那陪在他身边多年的苍蟒为护主而重伤,见主人血战而死,流着泪化形钻入主人袖中,不待萧琛施救,也咽下最后一口气。 应当有悲鸣,应当有哀哭。 可萧琛却似被定格在这一刻,抱着江沉沙逐渐冰冷的身子,手握尖刀,在左臂划下一道深长的血痕。 「疼……这不是梦,可我多希望这是个梦……」 那一天,萧琛木然在左臂上刻下十六刀。 二八笙歌云幕下,三千世界雪花中。 热血滴滴坠在袖间的蛇卵,蛋壳倏然应声而裂,竟从中钻出一只探头探脑的幼蛇。 「你在这种时候出世又有什么用,该是你主人的人,已经不在了……」 还想继续划下伤痕的手被制止,回眸去看,却不是期待的那人。 言求道拉着萧琛的手将人扶起,抱起江沉沙的遗体,默然回身远走。 九州在诛邪伏魔的一役中元气大伤,各派弟子死伤过万,更有万受谷主献身正道。 可面对江沉沙的死,萧琛未免表现的太过淡然,不见半滴泪水,只将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前去探听消息的弟子也未曾听见他私下啜泣。 言求道知道他在压抑情感,面对外人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九州折损许多人马,善后要耗费不少精力,哪有精力伤心?」 可他的隐忍与伪装却瞒不过言求道。 但以言求道的身份,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安慰? 他知道那人喜食荔枝,便差人自粤地送了新鲜的来,亲手剥去果皮又剔了果核,吩咐弟子送进萧宗师房里。 他还知道那人习惯每晚入睡前饮一杯牛乳,总是在晚膳后便嘱咐人热上,又怕弟子粗心大意忘了这事,到头来还是要亲力亲为。 言求道默默无闻为萧琛做了许多,在外人眼里,他是个善待门人的好宗主,好挚友,唯独萧琛对他所做的一切都视而不见,满心被故人填满,再塞不进一分一毫。 弟子回禀:「宗主,您送去的荔枝,萧宗师一口也没碰,还是原封不动送了出来。」 弟子回禀:「宗主,今晚萧宗师也没有用膳,说是胃口不佳,晚些便睡了。」 弟子回禀:「宗主,送去的牛乳萧宗师也未饮,说是心情不畅,毫无睡意。」 一连七日都是如此,言求道终于忍无可忍,对传事弟子吼道:「那他这些日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身子如何,闭门不出又是在做些什么!!」 第242页 一向温和的宗主大发雷霆,吓得弟子跪地求饶。 「回也不见萧宗师挪动半步。他身边还有一条饿到狂躁的灵蛇,弟子真怕……真怕那长虫饿急了眼,会咬伤萧宗师啊!」 不待他话说完,言求道已然阔步冲出门外。 「萧琛,他死了,就连你也不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出自《别离》。 「二八笙歌云幕下,三千世界雪花中。」出自《福先寺雪中酬别乐天》。 给江谷主埋个坑,万受谷的人修仙不为长生总是要有点特长的,大家可以猜猜是哪里特长(这什么虎狼之词)。 第133章 支线3 连你也不活了吗? 「萧琛, 他死了,就连你也不活了吗!」 这是言求道初次对萧琛狠言相对, 平素笑眯眯的眉眼此刻被怒意充斥, 恨不能一掌打得他清醒。 可那人自始至终都未看他一眼,甚至不曾抬眸, 干哑的嗓音已不復昔日温和。 「我总要知道他因何而死, 为谁而亡,很过分吗?」 「你整天对着一把匕首又能想出什么名堂?逼得自己半死不活,心里会好受不成?」 「宗主……」 「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令萧琛一怔,终于仰起头来。 言求道满眼不解, 满面悲愤,苍白的脸毫无起色, 一看便是重伤不愈。 萧琛很想深问, 话哽在喉里却是哑然。 「为什么你的心里除他之外再容不下别人?十年了……就是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也该被捂热了吧?」 言求道到萧琛身旁,拉起他的手,不容抗拒的将他轻颤的五指按向自己心口,拨开重重衣衫, 贴在了仅有一纱之隔的伤处。 「萧琛, 你为他心伤, 我不会阻止你,可我也是人,有血有肉,还有一口气在, 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视而不见,我也会疼,也会难过!」 摸着掌下空洞而滚烫的血肉,萧琛想躲,却被人箍着手腕紧紧桎梏。 言求道话中饱含悲切,也有不解与迷茫。 他问:「你可知我是如何将魂不守舍的你自天虞带回月华?可知我隐忍伤痛带回江沉沙有多艰难?就算不曾踏进心门,连你的眼,我也从未入过!」 萧琛知道,以薄情一词形容自己简直再恰当不过,对言求道而言,他就是个无情又无义的小人。 想着亏欠,念着愧疚,萧琛缩手起身与言求道相视片刻,而后一掀衣袍,屈膝跪地。 行至半途,他被人反握住手腕牵制了动作,在额头磕落之前停了下来。 「我不要你的感激,萧琛,我要你活下去。」 「宗主,是萧琛太自私,不敢奢求宗主原谅,但我想知宗主你……伤势如何了。」 言求道嘆着气把人拉起,对待萧琛,他狠不下心来,在提起自己之前,还是顾及了他心中隐痛。 「不必与我疏远,我知你难过至今,仍然寻不到发泄的出口,若你心中仍是难平悲痛,不如靠在我这里大哭一场,哭尽痛楚,想来他……也能安心去了。」 「宗主有所不知,他在我怀中咽气,至今我仍如坠身梦境,没有他离世的实感,好似哪日梦醒,他便会活蹦乱跳回到我眼前,滔滔不绝讲述他近来的偶遇。即使明知绝无可能,仍抱着一丝可怜可悲又可笑的侥倖心思……」 「我听弟子通报,连那日他下葬,你也不曾去看过。」 「我知道宗主会安排好一切,又何须我在他坟前哭脏一片净土。况且我知道他早已留下遗言,如此,也算尊重了他的选择。」 萧琛边说边褪去了言求道披在肩头的外衫,后者有些赧然,却没有出言制止。 此时河朔正是凛冬,大冷的天,言求道只在里衣外披了薄衫,不消片刻就被萧琛脱了个精光,只剩包裹伤口的绷带遮挡最后一丝尊严。 萧琛将指尖抵在伤处,还要一探他的伤势,言求道制止了他,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将此染上情-欲的阴影。 「可以住手了,我的伤……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可是宗主已经打算闭关养伤了不是吗?你是因我而伤,又因我拖累伤势,于情于理,我都该为你侍疾。」 言求道到底是个青年,不敢更进一步,唯恐局面难以收拾,情急之下瞥见那人先前目不转睛盯着的尖刀,忙拙劣的转移话题。 「你……从这匕首上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萧琛幽幽一嘆,摇摇头。 「刀身刻有血槽,害命手段高超,刀柄缀有玉石,可见主人地位不低,除此之外……我只从他的伤势查出端倪。」 「此话怎讲?」 萧琛垂眸踱了几步,一指言求道后身。 「致命一刀伤在他腰后,刺破脏腑无力回天,我想请问宗主,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将背后眼不能及的空缺交在何人手里?」 答案毋庸置疑。 「自是信任的人。杀害江沉沙的,或许是万受谷的内鬼。」 「此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待丧期一过,我便会赶往万受谷求得解释,定要让兇手血债血偿!」 「我不同意。」 言求道的拒绝在萧琛意料之外,他从未想过阻拦他的会是江沉沙的挚交好友,看向那人的眼神饱含不解,质问几欲脱口而出。 「我不能看你孤身冒险,好友已因此丧命,天虞山一战九州死伤无数元气大伤,你前去万受谷又能如何,起了内讧毫无悬念将会使玄机塔将月华氏批为孤风氏妖人一脉的异端,你不担忧自己,总要为自己门下的弟子想想。」 第243页 萧琛的冲动性子虽是多年不断,但为人师者对徒子徒孙的责任不允许他莽撞胡来,放在以前,他定会为保月华氏而与其一刀两断,但经过江沉沙的死,他意识到自己与月华氏已是分离不开的一体,任性妄为只会伤人害己。 言求道嘆着气,想去摸摸他的头,忽而意识到那人早已不再是会亲近他的年纪,想想只得作罢,苦笑一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你有了与人相抗的能耐,到时再想寻仇我绝不拦你。我想好友他也是不愿你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的。」 「便依你此言,莫说十年二十年,就是百年我也等得!」 那之后,重伤的言求道闭关休养,对外只称钻研咒法,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之中,萧琛从萧宗师升格成为门人眼中的萧长老,脱去自江沉沙那里承袭来的青衫而换上水色衣袍,真正成为了月华氏中人。 他甚至十年间都不曾过问江沉沙究竟沉眠何处,那座由遗言而立的无字碑又立在何方,只知自己身在月华氏,那人便永远能望见他的身影,伴在他身边,直至魂归黄泉,再得重逢之日。 江沉沙殒命时孵化的幼蛇在十年中已成了如它父亲那般威武神气的苍蟒,有如天之骄龙,常伴在萧琛身边。 性情恶劣时常会张牙舞爪的恐吓弟子,独独在他面前顺从的像只猫儿,嗜睡时便躲在他袖间盘桓,贪恋着那人腕间的暖意,直到那人伸出指尖轻点它的头。 有段日子,月华氏门人都传言萧长老是因宗主闭关一事受了刺激,说他对宗主求而不得,宗主避而不见,他的感情迟迟没有结果,便爱上了陪在身边多年的苍蟒。 有看不过眼的弟子将此事说给他听,他却笑道:「七分真三分虚,不算说错。」 小弟子挠着头,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萧琛又答:「我曾听佛宗虚云大师说过,卵生灵兽早期孕育时要以血培养,经过复杂的巫术与漫长的等待,将可容亡者魂灵于体。说到底动物也好,灵兽也罢,都是没有灵魂的生物,死后回归尘土,便再也寻不得了,若能承载故人的魂体与意识……那真是太好了。」 「可是萧宗师,佛家不是说那些生前行恶的人死后会堕入畜-生道吗?那些牲畜生灵,怎会是没有灵魂的呢?」 「这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月华氏属道门而非佛门,宗旨理念不同,所求所得亦不相同,但我却愿相信这话是真,哪怕,是一厢情愿。」 小弟子还没回答,先被门外赫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呆愣着拉了拉萧琛的袖子,那人这才看见已将对话听了大半的人。 「宗主。」 「出关也不见你笑脸相迎,就只是不咸不淡的一句,当真冷淡。」 言求道将弟子打发出门,走到萧琛身前,笑看他逗弄着玩得正欢的苍蟒。 「如此看来,传言便是真的了。」 「宗主,十年已到。」 听他这话,言求道当即冷脸。 「十年不见,久别重逢,你竟还是对他念念不忘吗?」 「难道我该忘了他吗?」 萧琛的反问十分刺耳,终于激怒对他一向隐忍,一再退让的言求道。 他一把抓起萧琛的领口将人拉近,平素溢着笑的眼眸里剩下愤怒。 「那在你眼里,我又算什么?」 「宗主。」 「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初遇时,是情敌,而现在,是宗主。」 平静的没有丝毫波动,言求道怒极反笑。 「好一个情敌,好一个宗主!萧琛,你可知他寻你选择你的初衷为何?」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的很!从他选定你的那一刻,你就註定成为我言求道的同修,一生为我所用。我本可以吞噬你所有灵力,靠占据你的天赋早日升仙,可我没有!我放弃了本该登于人上的机会,怜你惜你,恨不能将你融入骨髓的善待你,而你对我的回报,就仅仅是一声疏远至极的宗主吗?」 这是言求道有生以来初次表露心声,卸下所有骄傲矜持与月华氏宗主的身份,真真正正做了一回言求道。 他明知会被拒绝还是抱住萧琛,将人禁锢在怀里,不准他逃离。 「我没有为成全所爱而牺牲自私的高尚觉悟,但我绝不容许你玩弄自己的性命。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留在月华氏,哪怕……」 手转而扼上那人脖颈,言求道不顾萧琛的挣扎强制解下他的衣带,将人按在怀里的同时,说出了最令萧琛震惊与恐惧的话。 「哪怕,是以下作不堪的手段让你恨我入骨……」 作者有话要说:宗主放开那个傲娇受让我来!! 第134章 但我可知你深浅 「之后, 言宗主便恼羞成怒对你大打出手?」 「这并非他本意,但结果的确如此。我去意已决, 言求道拦不住我, 多年同修情义毁于一旦,是我割袍断义, 与他一刀两断。」 萧琛不紧不慢的喝着茶, 在他的叙述中,就连提及江沉沙的部分也非常平静,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但虞扶尘没有直言,将他的灵流藉以渡入萧琛体内, 见他伤势已有癒合的迹象便收手,对方有些不解。 「为何不彻底治癒我?」 「自是有所顾忌, 萧宗师若是又活蹦乱跳了, 一定急于去到万受谷求个心安, 我没什么劝你留下的藉口,只好藉故拖延你的脚步了。」 第244页 「你……」萧琛欲言又止,无可奈何的摇着头,「罢了, 你简直就是他亲徒弟, 行事作风如出一辙, 气人得很!」 「那是自然,不过我也不全是为了萧宗师,说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 只有我与师尊从酆都的鬼门里出来了,萧宗师才能动身去做你想做的事。」 「嘁,简直阴险狡诈!」 虞扶尘笑眯眯望着面露恼意的萧琛,也不解释。 「说起来,萧宗师是为何怨恨我师尊?当年天虞山一战是因为师尊祸起不假,可说到底江谷主的死并不是我师尊造成,你该怨恨的应该是在背后捅他一刀的内鬼。」 「尚未查清对方身份以前,我总要恨个人才心安不是吗?他或许委屈了些,却并不无辜。」 细细想来,好像的确如此。 虞扶尘不置可否,悄然捋了那人散在额前的乱发,又求助般看向萧琛。 不必明说,萧琛这等聪明怎会猜不出他的意图,念在他方才疗伤的恩情,只好妥协与他胡闹一场。 「我不愿欠人情是真,他离世多年,就算急于前往万受谷兴师问罪也无济于事,索性帮你一次,下不为例。」 小野狼朝他嘻嘻哈哈的笑着,心道上次您也是这般说,结果还不是成了我们一丘之貉? 他正要细问元神离体进入酆都的秘诀,就见在旁数了半天铜板的老者朝他走来,一把零钱塞到虞扶尘手里,又将两颗药丸拍在桌上。 「找钱不够,拿这个来抵。」 「不,您不用……」 被老者锐利的目光一瞪,虞扶尘当场息声,只好接下那乱七八糟的铜钱。 「你们要进酆都,这个东西有用,老朽给你的不会是坏东西,收着吧。」 说罢老者便佝偻着背,负手走了。 虞扶尘还不知所措,萧琛却是眯眼望着老者离去的背影,轻抬下巴,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萧宗师,这个……」 「他在这儿摆摊少说也有数年,对酆都的了解绝不少于你我,便收着吧。」 见他作势收拾随身物什去追老者,虞扶尘也赶紧背起熟睡的风长欢,肉乎乎在身后一蹦一跳的跟着,近前就听萧琛在变着法儿的套话,也不避讳。 「如此说来,老丈在此已有六十年了,可这荒郊野岭临近死域,遍地鬼哭狼嚎不见生人,您就不害怕吗?」 「不见生人好啊……活人远比死人可怕多了,等你活到老朽这个年纪就差不多明白了。」 「那老丈在此又是把茶卖给了什么人,难道除我们之外,还有什么人经常造访此地?」 「你有所不知,凡人的眼睛大多看不见鬼,他们就算站在酆都城门前也望不见里面乌压压一片亡魂厉鬼,每逢七月半啊,寒衣节啊,总会来这儿给死去的亲人烧些纸钱。」 「依您这话,您就是为数不多能看见鬼魂的凡人了?」 老者回头与萧琛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虞扶尘又多嘴一问,「老人家,你的亲朋也住在这附近吗?」 对方没有直言回答,抬手一指前方。 待浓雾散尽后,呈现眼前的赫然是一片墓碑东倒西歪,连棺材也大多暴露在土层外的乱葬岗。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萧琛没忍住捂着鼻子干呕几声,不得不停下脚步。 老者指着满地胡乱摆放的棺材道:「这是老伴,三十年前病死了,一直在这陪着老朽。这是我俩的娃,才两岁就夭折了。这是他二舅,这是他表姑……」 再一看老者住的屋门上还立着块匾额,写了个「长寿寿材铺」,不得不说,老者鹤髮鸡皮的外表与周遭鬼火浓雾相配着实骇人了些。 「老人家……您不是卖茶的吗,怎又跑来打棺材了??」 「两头不误,卖活人茶,卖死人棺材,有问题吗?」 虞扶尘缩着脖子摇摇头,不敢多嘴了,旁听着戴起面纱的萧琛客客气气询问老者进入酆都的方法。 「酆都死城是鬼域之门,留在这儿的大多是心愿未了的亡魂,生人想进只有魂魄出体才能混入其中,而且要压抑自身活人气息,否则被众鬼发现了就要永远留在那儿,别想着还阳了。」 老者拍着具柏木棺材,弯起指节一敲,听回声空洞便知里面无人,一掀棺盖,指着里面又盯着虞扶尘背后的风长欢,明摆着是要他把人塞进棺材。 「这,不妥吧……」 「要么就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直接入土?」 「我是说……咳!能不能赏具双人合葬棺,薄皮的也行……」 萧琛上下打量着虞扶尘,「你当这是下地狱还是入洞房??」 既然有了要求,就不好不应,老者从后院费了牛劲拖了具双人棺来,不等虞扶尘道谢,一把推得人栽倒在棺中,不由分说将那黑色药丸塞在二人口中,顺势关了盖子。 生怕风长欢有个磕碰,虞扶尘只好将那人护在怀里,忍着强烈不适等了好半天也没听见动静,才想到一脚踢开盖子揭棺而起。 「等等!你们疯了吧,我躺进来有什么用,还不是不能魂魄出体??」 吼了一句才发现身边已经没了人影。 虞扶尘环视四周,何止是老者与萧琛不见踪影,就连方才满地乱堆的棺材也整整齐齐摆放在坟坑旁,他可不信就这片刻工夫能让一个善用咒法的宗师与古稀之年的老翁处理好满地狼藉。 第245页 莫非…… 「行止……」 一道阴森鬼气呵在颈后,虞扶尘吓得当场惨叫一声蹦出棺材,下意识拔出神武自保。 半晌仍是手中空空,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已成了半透明的魂灵状态。 而那在他耳旁呵出幽幽冷气的人也是满眼错愕,两人相视许久,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我们已经魂魄出体了!」 「你小子又占为师便宜!」 唯恐风长欢误解自己有什么特殊癖好,虞扶尘忙解释一番,包括遇到萧琛与卖茶老者后的种种细节。 那人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却也没急于拆穿某人的把戏。 「如此,我们便要抓紧时间进入酆都,拖得越久,元神消耗就越多,还阳后很难恢復。」 虞扶尘还在纠结那人被龙雀打得骨断筋折,会不会拖着身子难以行动,就见风长欢十分灵活的跃出棺椁,连平日那几分刻意伪装的傻气也荡然无存,拉着他的手便朝酆都城门走去。 他一路跟在风长欢身后,一双贼熘熘的眼睛不知该落在何处,死盯着那人曲线有致的腰腿,不由咽口唾沫,心道雪霭城的老闆娘说的真没错,师尊若是女子,绝对好生养…… 「行止,酆都一程十分艰险,等下一定不要离开我半步,可记好了?」 「嗯嗯,是挺翘的……」 「什么??」 「没没没,我说你腰真翘、额不不不,是屁股真细……」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风长欢气的一掌打向逆徒,怒嗔一句:「不知轻重!!」 那人嬉皮笑脸,丝毫不惧师威,贴到他耳边呵着气诱惑,「但我可知你深浅,你说是不是啊,师尊,嗯?仙子哥哥……」 羞愤难当的风长欢顿觉脸上火烧火燎,也顾不得两人此刻都是魂体状态,追着乱跑的虞扶尘就是一通暴打,引得小野狼发出阵阵哀嚎。 围在酆都城门口看戏的众鬼越来越多,心道又是对搅得冥府不得安生的活宝,虽是闹腾了些,却也能让死气沉沉的鬼城添些快活气息,纷纷鼓掌喝彩。 「对!照他脸巴子打他下勾拳,哎!漂亮!!」 「这小子飘的不太灵活,可能是第一次做鬼,不太熟练,后面那个追着的一看就很有经验,是只老鬼了。」 「有一说一,这两人长得是真好看,我觉得他们进了城,一定会被鬼娘娘选去做夫婿,那最近的好戏可就不只是看打架了~~」 正七嘴八舌聊着,忽而那被议论年轻俊鬼哀嚎就被打到了鬼群里,吓得众鬼退避三舍,让出一条血路。 再看那老鬼飞扑在俊鬼身上,拳头对着那张惊世的脸就要招唿过去。 「且慢!!」 千钧一髮之际,终于有人出言阻拦,众鬼一看,竟是个扎着小辫穿肚兜的小儿,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就像年画里走出的娃娃。 「二位先别急着动手,酆都鬼王有请。」 第135章 阎王点轮迴 胖娃娃一步一颠, 头上的小辫儿跟着一颤一颤,走起来时圆鼓鼓的小肚子和小屁-股扭来扭去, 肥嘟嘟的脸上还染了些与死气不符的红晕, 可爱极了。 风长欢挂着老父亲般慈祥的笑跟上前,虞扶尘在他身后闷声不响的跟着, 离地三尺飘的不大熟练, 没几步就是个趔趄。 也不知是那人嫌他误事,还是真被唤醒了父爱,拉着他的手,指着那胖娃娃道:「以后咱儿子一定也这么可爱。」 这声「咱儿子」听得虞扶尘血脉贲张, 比享受情-欲更有占有的快-感,捧起那人的脸就是吧唧一口。 那胖娃娃在前听见动静便回头来看, 盯盯注视两个纠缠不清的大男人, 微微转头明显是想避开这不雅一幕, 可眼睛却是无论如何也挪不开了。 被个纯洁娃儿撞见这幕,风长欢觉着脸上挂不住,虞扶尘却还是那副不知轻重的鬼样子,竟还能说出「看, 我师尊害羞时比你还可爱」这种虎狼之词。 结局毫无疑问是虞扶尘又挨了打, 两眼乌青老老实实跟在那人身后, 不敢胡言乱语了。 胖娃娃也不折他们的面子,指着浓雾后一座若隐若现的楼台,招唿二人近前。 「这便是鬼娘娘的居所了。」 水榭亭台四周尽是阴森鬼火缭绕,昔日鲜亮的绫罗绸缎早已残破不堪, 在凄风中惨惨飘零,果真是死气沉沉。 「小娃儿,这也没见着你的鬼娘……」 转头就不见了胖娃娃的影子,虞扶尘还东张西望的找人,就见风长欢拉着他一指亭台。 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艷红的人影,凤冠霞帔,水袖丹衣,一开嗓就是惊世之音。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曲声随哀婉戏词而出,台上的女旦踏着莲步而来,还在唱着「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虞扶尘心里咯噔一下,「嚯,这演的哪出啊……」 风长欢目不转睛望着女旦被被水袖遮住的面庞,「长恨歌……」 「长恨?这荒野死城连点儿人气也没有,孤魂野鬼是该恨。」 「这里的恨不指仇恨怨恨,而是遗憾。」 虞扶尘还想细问,没开口就觉着身边阴风阵阵,回头一看,亭前的院中不知何时已经挤满了人……挤满了鬼。 第246页 这些看客的面容模煳不清,脸上甚至没有五官,只有鼓掌喝彩的姿态与生人无异。 突如其来的异状吓得虞扶尘拔腿想跑,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也算是只鬼才压下开熘的冲动。 「师尊,这些鬼又是哪来的??」 「这些不是鬼,只是记忆中的幻象,至于记忆的主人……」 风长欢看向台上身姿绰约的曼妙佳人,不知怎么,眨眼间那女旦就不见了人影,反观一地看客也消失的了无痕迹。 虞扶尘愣了,转头就见一张淤青泛紫散发浓烈恶臭的脸贴上前来,两只空洞洞的眼眶仿若无底深渊,吓得当场惨叫一声,连退好几步。 要不是现在以魂灵体态现身,只怕这会儿已经被吓晕了。 「嗷!鬼啊——」 把人吓得半死,那面目全非的女鬼才跌跌撞撞飘走,干哑的喉咙里挤出一句句难听的戏词,好似对人并无敌意,又似酝酿着更大阴谋。 半天虞扶尘才从惊吓中回神,一见风长欢守在身边,心中悲喜交加,一头扎进那人怀里不动了。 「师尊……」 「嗯,师父在,不怕了。」 「我明明是纯阳之子,为什么八字这么轻,男鬼女鬼见了我都爱往我身上凑,这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正值此时,远方浓雾中一人拍着手走来,人还未至,话音先到了。 「阎王点轮迴,判官昭死生。看来本君的容器,还是自投罗网了。」 普天之下会自称本君的人除御天印外找不出第二个,可就算是这个称唿,也只出现在当年法华君的记忆中,至今十年……少说也有十年,他都是作为九幽花海的尊主,而非夜帝御天印。 虞扶尘莫名感到一股正在逼近的危机感,忙起身看向那永远一袭红衣的鬼王赤足踏着死土悠悠而来。 「冥鬼见了,野唱也听了,下一步是打算永远留在酆都做只快活鬼,还是回到阳间做个求生人呢?」 多日不见,许是在自家地盘没了梳妆打扮的心思,御天印散着一头红髮,颇有些不修边幅的意味,手里还极其不合形象的拿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见二人满眼错愕盯着自己,御天印也不知羞耻,张口又咬下一颗红果咬在齿间,俯下身来凑到风长欢身前,勾着挑衅的笑意看向虞扶尘,气的那人立刻把人拉到怀里表明所有权,就差吐口唾沫在夜帝脸上了。 「你费尽心思把我们引到此地,应该不是为了调戏师尊吧?」 「那你们费劲巴力冒险进入酆都,应该也不是为了听场二十年前就哑了嗓的独角戏吧。」 「谁管你二十年前有什么恩怨情仇!我来只是想求你……」 「哦?你这语气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凭什么认为本君会帮你?」 「就凭酆都城外的卖茶老人,引路的胖娃娃,与野唱的冥鬼。」 咬下最后一颗红果,御天印随手丢了竹籤,蹲在虞扶尘身前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你方才出现时。」 果然不负所望。 御天印笑着鼓掌,「有长进。近来凡界之事本君有所耳闻,你所求不过两件事,只要能拿出与之相对的代价,本君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了。」 「御尊主可真是神机妙算,不知您猜的两件事是什么?」 御天印沉吟一声要答,忽而想起什么,又看向风长欢。 那人反常的安静,没有半点与御天印交涉的意思,闷声不响站在虞扶尘身后,好似与此无关。 虞扶尘有些抹不开面,却也明白御天印这样精明的人绝不会最赔本生意,此时不开口就是损了先机,只好自报来意。 「实不相瞒,是为师尊,与蛊妖二事而来,还请御尊主相助。」 「本君既然改口自称,自然是对此,乃至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有所准备。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本君与你们虽不同路,却可并行些时日,做不得朋友,同盟总还是可以。」 「尊主之意是……」 「莫唤尊主了,从今日起,可在三界掀起腥风血雨的夜帝,又回来了。」 他语气平静,笑意却透着嗜血杀气,给人以不妙的预感。 早前虞扶尘就知道御天印对帝天遥有情一事,心知他的野心绝不只在为主三界,更是要征服高高在上的九重天帝尊。 一场战役的开始至终局始终被死亡的阴霾笼罩,而战事的主导权往往掌握在占有先机一方手中,若是能成为御天印的盟友,或许……能左右战局,将恶果降至最低。 一番思量过后,虞扶尘已有决断。 「那么在夜帝眼中,一个我能否与这两个条件等价?」 他话一说出口,就感到手被风长欢拉紧,那人是想制止他的。 御天印闻言嗤笑一声,「是该说你野心太大,还是太不自量力呢小鬼?」 「夜帝先别急着损我,这看似是两个条件,实则却是一个。」 「哦?」 「因为这二者乃是因果关系,你治癒师尊,我们二人可平定纷乱,而蛊妖为害雪霭城,使得凡界动盪不安,若是此时我们解去燃眉之急,势必能够拉拢人心,使得凡界势力可为夜帝所用,这是为夜帝一统三界的大业做铺垫不是吗?」 风长欢惊嘆于他油嘴滑舌的功夫实在厉害,话说到这个份上,御天印若是不允,那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这分明是布了一局死棋让御天印跳进去,偏偏处在御天印的立场是进退两难。 第247页 见御天印表情不是很好看,虞扶尘暗中偷笑着对风长欢竖起大拇指,见他为此开心的像个孩子,风长欢无奈一笑,不忍用现实磨砺他的天真,事后才设法说服心思仍摇摆不定的御天印。 「夜帝,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可本君要的远不止这些。」 「凡事总要先迈出第一步,九幽花海毕竟镇守鬼域多年,难能立足凡修二界,需要给人适应的过程。您难道不觉得他是为皇最好的人选吗?」 「为皇……原来还有这招。呵,你这话若是让长明氏听了,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我猜他大抵会感嘆孤风氏以身侍君的过人情操吧……」 御天印难以置信看向风长欢,总觉着此刻的他与当年甘愿为那人屈膝的法华君做法判若两人,骨子里的坚持却是始终未变,难说究竟是局中人变了,还是旁观者变了。 或许是……他们都变了吧 「处处被人算计,连本君也开始可怜他了。不过本君还是要再问一次,你真愿奉他为皇?」 「我一手教出来的,否认他就是在否认我自己,您觉得我是个会批判自己的人吗?」 「不,你不是。」 你只是个被爱情降智的白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36章 信我,他一直都在 萧琛与肉乎乎蹲在坟场等了许久, 有虞扶尘导入的灵流助他修復伤势,这会儿身子已经不大痛了, 便有闲心去哄那不会说话, 连人形也没修炼出的小狼崽子了。 他将手凑在肉乎乎面前,还以为这小傢伙会随了虞扶尘的野性与风长欢的多疑, 不会轻易接近他, 怎料小傢伙十分乖巧的凑上前来蹭着他的手背,要是长了爪子,这会儿肯定是要抱着他撒娇的。 萧琛性子孤僻,往日除江沉沙与言求道外也不曾有人亲近他, 月华氏门人只视他为技高冷漠的宗师,可敬而不可亲, 殊不知他内心最缺的就是亲近与关爱。 见小傢伙并不认生, 还流露出好感, 萧琛脸一红,把肉乎乎抱在膝头,看他圆球一样的身子上长着与风长欢相似的眉眼,惊愕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笑。 「他的绝世容貌, 配起你现在的模样滑稽极了, 好在再有半月你便能修成人形, 到时可要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相貌。」 肉乎乎一本正经点点头,似是害怕遍地的阴森死气,埋头扑在萧琛怀里。 他腕间的苍蟒好奇的探出头来,吐着信子想去舔舔肉乎乎, 萧琛忙用指尖轻点它的头。 「别吓到他了。」 话音未落,那关着两个活人的合葬棺内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吓得肉乎乎哇哇大哭。 萧琛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忙把肉乎乎护在怀里,半天不见里面再有动静,这才上前抬起一脚踢飞了沉重的棺盖。 「多谢,呕……咳咳咳,多谢萧宗师救我狗命……」 虞扶尘被棺内尸臭熏得张不开嘴,翻出棺材便扶着树大吐,呕尽了腹中酸水眼神才清明了些,见萧琛满脸嫌弃退避三舍,苦笑着朝人拱手道谢。 「萧宗师见笑了,我这是第一次进棺材,没啥经验……御尊主的药简直神了,好死不死在这种时候让我恢復嗅觉,呕……」 闻见衣服上沾染的恶臭,虞扶尘开始自我嫌弃,想起风长欢还在棺中一睡不醒,赶紧连拖带拽把人拉了出来。 「你们这,是从酆都回来的?」 「可不是嘛,差点把命搭里。」 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经歷讲过了,虞扶尘是越说越气。 「萧宗师,你既然有所察觉,怎能不告诉我那卖茶老头就是御尊主的事啊?」 「你又没问不是?再者他的话漏洞百出,我以为你早有察觉,哪成想你蠢笨如猪。」 甩锅不成反被数落,虞扶尘自认倒霉,解了风长欢的沉睡咒,静待那人醒来。 说来也巧,风长欢睁眼时恰好御天印姗姗来迟,嘴里还叼着串冰糖葫芦,一见蹦蹦跳跳的肉乎乎,就先摘了颗红果去逗孩子开心,等到众人目瞪口呆了,才慢悠悠到虞扶尘身前,搭起风长欢的脉搏。 「伤的属实不轻,残废许是要落一辈子的。」 虞扶尘追问:「夜帝可有办法?」 「不是长久之计,但维持三月不难。」 说着,他掌中聚起红光,按着风长欢双腕。 滚烫而强大的灵流倏然进入体内,突如其来的痛令毫无准备的风长欢发出一声低吟。 「师尊!」 「别慌,这点苦头都吃不得还谈什么復原,下一步会更痛,忍着点!」 眼看他五指灵光牵引出丝线漫至风长欢周身为他续接断脉,很怕那人吃苦,虞扶尘掐着那人的下巴扳过他的脸来,不知该说些什么缓场,便当着众人的面亲在那人唇上,一点不知害臊。 风长欢咬紧牙关,怕自己张口就是变调的低吟,虞扶尘的趁虚而入的确分散了他的注意,却也因为吃痛而下意识咬了那人的唇舌。 于是哼哼唧唧的人就变成了虞扶尘,直到看好戏的御天印停手,才让依依不捨的两人分开。 「师菌……我谐头有点痛哦……」 「痛了活该,叫你乱来!」 风长欢擦了嘴便把人推了出去,勉强着走了几步,发现双腿虽然恢復知觉与行动能力,但萎缩的肌肉却无法立刻恢復,简而言之,暂时他还无法行动自如。 第248页 「御尊主……你个庸医!」 「哎,先别急着医-闹,见他这般仪态,本君倒是有个妙计。」 御天印空手变戏法摸出套淡青色的罗裙,半哄半骗着风长欢穿了,一捻响指盯着看呆了的虞扶尘。 「怎么样,还不错吧?」 以为自傲如那人,被这般羞辱定会大发雷霆,可半天也不见风长欢面上显出恼意,反倒只有一丝……羞涩?! 虞扶尘前后左右好生瞅了他一番,把风长欢的耐性磨没了,一巴掌打在他的狗头。 「看什么!不准乱瞅……」 「师尊,你有没有发现除了胸前少点儿什么……其他不管怎么看,您都是出水芙蓉,大家闺秀啊!」 御天印跟着起闹,「看看,整个儿一贤妻良母啊!!」 也是重伤初愈想舒展下筋骨,风长欢抬腿就是一脚踢得御尊主当场见红,两行鼻血挂在脸上格外醒目。 片刻后,这位毫无气势的尊主终于展开他珍藏多年的凡修全图,修长的手指一点巴蜀地区。 虞扶尘琢磨半天,记起蜀中的渝州、锦城一带是归巫山渡管辖,立刻看透了这老狐狸的算盘。 「你莫不是想让我和师尊亲身冒险?」 「有何不可?你本就受忘情蛊毒害,亲自前去讨要解药与说法再正常不过了吧。」 「……我和师尊现在可是修界谈论的焦点,一见是翩翩佳公子领着脑子不大好使的绝世美人儿,傻子也猜得出我们的身份啊!!」 「不然你以为本君为何要给他这么个清新脱俗的扮相?」 御天印说得理直气壮,让人无言反驳。 而虞扶尘虽然嘴上说着不要,身心却是诚实的很,一边嫌弃御尊主把自家师尊搞得不男不女,这厢手却是不安分的在那人身上胡乱揩油,连萧琛见了也尴尬。 「我觉着御尊主这分明是在强人所难,就算咱们混进巫山渡的地界,也还是免不了与人冲突,你说是不是啊欢妹儿?」 听这称唿,风长欢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指着虞扶尘气的眼红,又说不出什么狠话来训人。 虞扶尘情不自禁抚上他被绷带裹紧的右眼,几次张口欲言,无奈望向御天印。 他不开口,夜帝也猜得到他心中所想,但世事一向如此,有些可藉助人力,有些却只能顺遂天意,命里无缘也强求不得。 御天印只是摇摇头,「去了巫山渡,你所有的困扰都将迎刃而解。」 「包括我的第二个条件?」 「蛊妖一事,本君自会派出花海门人前去救急,毕竟日后雪霭城也将收入本君麾下,失了这支势力虽无关痛痒,却也无需对京都凡民赶尽杀绝。敬重与畏惧并存才可称之为敬畏,一味将恐惧施加于人是帝天遥的下三滥手段,我和他终归不同。」 有他这话,虞扶尘心下对御天印生出三分敬意,不由期待未来三界颠覆九重天的光景。 「多说无益,只有你们亲身去往巫山渡,才会知晓本君所言不假,除去忘情蛊的真相与夺回幽冥鬼瞳外,另一桩阴谋也将浮出水面,去的越早,越能占得攻其不备的先机。」 「御尊主,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见了御天印笑着耸肩的模样,虞扶尘反而觉着心中巨石落定,至少他这般不着调便说明事情还有回寰的余地。 谢过夜帝的疗伤之恩,虞扶尘拉着扭扭捏捏局促不安的风长欢欲走,忽见御天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可要小心了,不知你们是否听闻孤澜老人膝下有一子这事?」 「那老头看起来就一副*萎的德行,居然也有儿子??」 风长欢忙去捂他的嘴,叫他谨言慎行,这会儿那人脸上既有不安,又有不甘,表情简直精彩。 「难不成师尊知道些什么?」 「莫要胡言,为师什么也不知!」 越是否认就越是有鬼。 不过虞扶尘了解他的性子,还不至于在外人面前追问,向御天印道过谢后,便带那人踏上前往蜀中的路途。 其间他们与萧琛并行了一段,后者与风长欢一路无话,就在即将分道扬镳,虞扶尘绞尽脑汁也不想不出什么话题来缓解气氛时,看起来最不可能妥协的萧大宗师居然开了金口。 「从前的事,与你说声抱歉。」 这话明显是对风长欢说的,可他本人却是揉着耳朵装聋作哑避而不谈,非得虞扶尘暗中掐他一把才端正态度,姑且「嗯」了一声。 萧琛又道:「从前的我不明真相,不知所以,总要恨个人才有支撑着活下去的执念,很不巧那个无辜人是你,所以在我与月华氏一刀两断后,这句拖欠多年的抱歉,总归是要还。」 「你错了萧琛,我并不无辜,江谷主的死,我至少要承担一半责任。」 「祸起是你,害人是你,你确实有罪。可就算你恶贯满盈,也轮不到我来审判你的所作所为,这些事若我能早些想通,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了。」 看他神色黯然,风长欢有句隐瞒了许多年的话,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他说:「萧琛,你不是孤身一人。他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萧宗师心如明镜,事理全都懂得,所以不需要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 十年,终于得了迟来的真相,也算不负一场苦等。只是抛开巨石落地的安心外,他更希望是江沉沙亲自到他面前,亲口告诉他:扶风,我回来了。 第249页 这对he,绝对不能be,qaq。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37章 我可就自己来拿了 拜别萧琛, 二人带着肉乎乎一路向蜀中而行,只半日便赶到渝州。 虞扶尘不解, 「师尊, 提到蜀中与巫山渡,最先想到的肯定是锦城和绵州一带, 为何你会选择渝州?这儿看起来是很繁华不假, 可比起扬州城却是差多了,一点不像是被宗门护佑的地界,看起来……就是个凡人聚居的小城啊?」 城里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三两姑娘窃笑着结伴而行, 光屁股的小童满街乱跑,这一派亲民景象连丁点儿修界的气息也寻摸不得, 虞扶尘不由怀疑此事有诈。 反观一身女装穿的异常合身的那人, 为掩人耳目还散下刘海来挡住他失了鬼瞳后空洞的眼眶, 用小被子把肉乎乎裹得严严实实,再拆了虞扶尘的发冠,两手沾灰把他抹的灰头土脸才罢手。 「对登徒子而言,穷乡僻壤的野花也别有一番风味, 今日遇不见, 守株待兔几日总会碰到, 我就不信那猪狗不如的父子俩会弃恶从善。」 越咂摸越觉着这话不大对劲,品了半天,虞扶尘才小心翼翼发问。 「师尊你……莫不是从前……」 「住口!没被占过便宜!!」 「……」 居然会不打自招? 看着他气急败坏炸毛的模样,虞扶尘便知这事在他心中肯定是个跨不过去的坎儿, 识相的不再提起,捏着肉乎乎圆嘟嘟的脸蛋转移话题。 「欢妹儿,咱儿子就是可爱,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又不是我生……」 话才刚说一半,虞扶尘就以强吻堵住了他的嘴。 亲近时他鲜少会不忘情不专心,不止如此,眼神也到处乱窜,见了他的反应,风长欢猜出身旁有人,便息了声。 虞扶尘悄悄将唇抬起一分,借着换气的工夫轻道一声:「来了……」 復又立刻贴在那人唇上汲取气息,若不是明知他有心无胆,风长欢真要以为他长了本事。 「哎哟,这是谁家的野小子没看好,当街就敢与人亲热,啧~」 这玩世不恭,一听就是纨绔子弟的语气响在身后,虞扶尘便知是大鱼上了钩,朝风长欢眨眨眼,故作一副怂样将人推开,脸上还极其浮夸的堆了谄媚的笑。 「大爷,扰您眼嫌,小的这就带内人离开。」 说罢拉紧风长欢的手捏了一捏,是要他配合表演。 趁机一看面前趾高气昂的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相貌长得不差,就是品行恶劣了些,想来便是巫山渡那位臭名昭着的小公子了。 莫问为何不怀疑是其他横冲直撞的地霸,光是看他身后那两位穿着修身黑衣,身上各处都藏着暗器的蒙面修士,便知此人在巫山渡地位举足轻重。 虞扶尘作势弯腰拉着风长欢逃开,而后者散在额前的乱发被风拂乱的一瞬,恰好让顾阎焱看到了那人姣好的侧颜,当下心脏停跳一拍,愣了须臾,反手拉住刻意放慢脚步的虞扶尘。 「大爷,您还有事儿?」 岂料顾阎焱一巴掌把他推到一边,直勾勾盯着他身旁的美人儿,前后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神色有些异样,没有好色者那种急于霸占的垂涎,倒是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虞扶尘心中起疑,表面上还是陪着笑给人让路。 「你……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也不像万花丛中过的巫山渡小公子啊? 风长欢对此倒是淡然,摇头垂眸去看他怀里的肉乎乎,紧搂着生怕别人看见了还未修成人形的崽儿。 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却是与记忆中的景象遥相唿应,顾阎焱灵光一闪,忽的接上了断弦。 「想起来了!我记得你,你是从前把走失的我带回巫山渡的那位!!」 虞扶尘一听这话被口水呛个半死,一脸难以置信望着神色毫无波动的风长欢,心道师尊难不成在巫山渡也曾施恩于什么人?要是和这少爷扯上关系,往后的事可就好办了。 小野狼这厢挤眉弄眼,风长欢瞧出他别有用心,可惜他自己想不起曾与面前这位有过什么瓜葛,只得轻咳一声捏细嗓子,十分谨慎的试探。 「公子是……」 「是我啊,你不记得了吗?将近十好几年前你也是抱着个才出生不久的孩子路过渝州,那时我与随从失散,找不到回家的路,是你亲自把我送回巫山渡啊!那时你还是个含羞的姑娘,没想到时光一转,都嫁做人妇了,比起当年姿容不见,还添了妩媚绰约,美的……好似画中走出的人。」 说风长欢美得不似凡人,这话虞扶尘绝对举双手双脚的贊成,不过妩媚这个…… 「公子,您是不是眼瞎?」 「你说什么?」 「我是说……是说公子您慧眼识人啊!内子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把从前的记忆都烧没了,小的心疼内子,这才带内子故地重游,没想到就遇见了您啊,真是天意!若是公子您不介意,能否把内子从前与你相遇的事说来听听,好助内子早日恢復记忆?」 瞎话说的连他自己都要信了,风长欢在旁唉声嘆气,不过他确实不记得曾与顾阎焱相识一场,许是他认错了人也说不定。 若是此人真对顾小少爷那么重要,假扮一下也未尝不可……就是要对正主说声抱歉。 第250页 「唉!怎会遭如此横祸。那时你将我送回巫山渡后转身便走,后来再想寻你也不见了踪迹,这一直是我心里的坎儿。祖父说你好人一生平安,若是与修界扯上关系反而会落得鸡犬不宁的下场,叫我不要因一己之私害了你,所以我才不曾……」 他说的声情并茂不似有假,所以虞扶尘并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只不过他话中提及孤澜老人,以那老匹夫的心性会说出这种体贴的话吗? 一定有诈! 不等虞扶尘深问,守在顾阎焱身后的两名巫山渡门人确认过眼神,其中一人凑到小少爷耳旁低声说了什么,地主家的傻儿子立刻面露难色。 「说得对,要把他们带回宗门,须得神不知鬼不觉……」 顾阎焱看向风长欢,虞扶尘顿觉不妙。 半个时辰后,坐在前往巫山渡的马车上,小野狼两手托腮一副苦相,脸都愁变形了。 「师尊,你不觉得事情发展的太顺利了吗?」 这会儿风长欢正极不在意形象的靠在角落,裙摆都掀到了大腿,领口也大敞四开,显然是受够了这身拘束人的装扮。 「那又如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就是为这个才把我骗来的不是吗?」 「怎么会呢,师徒间的事,哪能叫骗……再者师尊不是也挺开心的?」 听他说这话,风长欢立刻凑到面前与他四目相对,见他眼神躲闪,一把捏住了他的脸。 「你好生叛逆啊,狼崽子长大了,连师父也敢妄议了?」 「我哪儿敢啊,师尊这朵幽夜莲华对我而言是可远观而不可亵渎,我敬您还来不及,又怎会妄议呢?」 油嘴滑舌的功夫倒是只增不减,越看他这般欠打的嬉皮笑脸,风长欢就越是窝火,回望一眼还在襁褓中熟睡的肉乎乎,揪着虞扶尘耳朵把人栽在一旁,顺势一步跨上他腰腹揪着他的领口便要出言教训。 这个姿势过于刺激,虞扶尘曾在《鸡尾七十二式》中见过,却从来不敢尝试,也没有想过师尊主动婉转驰骋会是怎样的光景,今日见了果真有趣,话还没说出口,鼻血倒是先一步流了。 见他这德行,风长欢本该厉声斥责,可气血上涌冲上额头,竟是一阵头晕目眩,酥酥软软瘫倒在虞扶尘胸前,连话音也变柔了起来。 「你这……口不对心的逆徒……」 他扭着腰还想起身,却被虞扶尘按在身上动弹不得。 做师父的自然不甘心落于下风,还想出言却被虞扶尘捂住了嘴。 「嘘,师尊,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突然浑身乏力,还有某个地方蠢蠢欲动,事情对头就有鬼了!! 可风长欢不好直言,只得埋在他怀里点点头。 不只是风长欢,连虞扶尘自己也是悸动难耐,四下探查才发现车厢角落不知何时燃了薰香,缭绕的烟雾将气氛染得温存,让人四肢乏力,陷入僵局。 「顾阎焱!!」 那个看似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分明是摆了他们一道,以报恩为由诱骗无知少妇……咳!良家少男,还不知是第几次用了这种套路,演技都如此逼真,简直该杀!! 「狗东西……」 虞扶尘提刀便要冲出车厢与人理论,受药效影响也有些头晕目眩,却不至于东倒西歪,正要踹开车门,就觉衣带被人拉了去。 回头一看,那平素端的正经的师尊正通红着脸,衣衫半遮半敞,眼眶微红咬唇喘息,完全颠覆了昔日的禁慾姿态。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颗汗珠顺着曲线划过,居然主动贴上虞扶尘的身子,呵着灼人的气息。 「师尊,你清醒一点,这是在作死啊!」 「管他死不死,快活一日算一日……你若不给,我可就自己来拿了……」 【和谐社会你我他,绿江净网靠大家】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有人想看师尊女装?女装那啥够不够刺激!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38章 怎么!就你大? 事毕, 虞扶尘按照惯例为风长欢套好内衫,稍作清理后把人搂在怀里, 边理他额前湿长的乱发, 边在他唇角落下轻吻。 还道一声:「辛苦你了,师尊。」 他一贯如此, 不管多么匆忙, 总会在温存时搂紧那人。 受寒毒影响,恢復后的风长欢比常人更加畏寒,须得好生护着他,直到把他冰凉的双手双脚捂热了, 虞扶尘才会安心起身。 「被肉乎乎瞧见了……」 「他睡着,无妨。再者儿子还小, 就算瞧见也看不懂。」 「……他迟早被你带坏!」 「到时肯定有你一份, 可别只顾着怪我。」 马车渐渐停下, 察觉到异样,虞扶尘将帐帘掀起一角向外窥视,见了气势汹汹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马,不由咽口唾沫。 「行止?」 「师尊就留在车里照顾肉乎乎, 外面的事交给我, 不必担心。」 风长欢当然不怀疑自家徒弟的实力, 只是才做完那档子事不免赧然,胡乱躲避着他的目光,姑且点点头。 「那你万事小心。」 虞扶尘点头,才以鸾刀掀开帐帘一丝缝隙, 便觉一道强劲力道迎面而来,不得不偏头躲开。 迟疑的一瞬为时已晚,他反手想去拉开风长欢,终究是晚了一步,眼看暗器直奔那人面门而去,探手想抓住那凶物仍是赶不及。 第251页 「师尊!」 千钧一髮之际,垂首的风长欢倏然抬眸,眼中厉光一闪,一道屏障乍现眼前,瞬间格挡随之而来的杀气。 须臾的停顿,那暗器又被原封不动射了回去。 两边一来一回,还没见着人影就先交了手,虞扶尘飞身掠出,几乎与回程的暗器同时冲到人前,正要回敬巫山渡的待客之道,便觉对方斗篷遮盖的下的面容有些眼熟,即使一闪而过仍让他有所顾虑,收手连退几步。 「是虞扶尘!真的是啊,那车里的人难道就是……」 「不会吧,他们怎会到巫山渡来自投罗网,还是被小少爷带回来的,莫非……」 听见了闲言碎语,虞扶尘回头一看,正被门人簇拥着保护的顾阎焱也是满脸无措。 「咋会这样……以前抢人回来也没这么大排场啊??」 看傻儿子的一脸怂包样,虞扶尘便猜出此事与他确实无关,顶多是用了偶遇故人的老套方式拐人回家,途中还点了煽动情-欲的迷香增加情趣,就为好办事。 若说有什么人从中作梗,大抵便是那在少爷身边进了谗言的护卫……看来从一开始他们的伪装就被人看破了去,自家师尊的美貌就算辨不清雄雌,天下也是独一份的! 瞧见这小子莫名高兴起来,周围人都是一脸懵,还当是他又有了什么么蛾子,纷纷退避三舍。 见手下人这般,最先出手的蒙面人也不急于制服来者,慢悠悠走到虞扶尘身前,发出一声阴沉的低笑。 「多日不见,果然又有长进。」 「听你这话,咱们不久前还见过面?」 「九阴岛一役,你会记得所有死去的人吗?」 虞扶尘闻言脸色大变,论提起那一战最让他记忆深刻,也是最让他愧疚的人,无疑是云无棱。 可他睡在冰棺之中已有数月之久,是自己亲自确认他心脏停跳,气息断绝,再无復生的可能,又怎会…… 「倘若死去的人能够復活,自是大喜一件。」 「哦?」 「世间万事离了谁都要一切照旧,一人之死看似无关紧要,留下的生者却要承受无边孤寂与苦痛。若真能回来,我盼那日赶早。」 蒙面人又是一声笑,「看来他没有看错人,是我不该来蹚这浑水了。」 说着便将斗篷一掀,赫然是云氏兄弟的脸孔。 他应该是云无欲,但此刻的他已成云无棱,虞扶尘明知该如何称唿他,话到嘴边,仍是叫不出口。 每当有人尊云无欲为听雨楼主人时,他将承受的煎熬与折磨绝不亚于得知云无棱死讯时,可他默默承受这一切,竭尽所能去扮演着已死的兄长,明知前路遥遥绝无归期,依旧守着那奇蹟出现。 「楼主……」 「我当不起你这声楼主,今日会出现在此,也是受人之託欲取你性命。」 云无欲笑中透着一丝狠厉,眼底暗暗发出幽紫暗光,短短几日就好似变了个人。 「我听雨楼的规矩一向是尊主护主不卖主,哪怕你是我听雨楼的杀手,与僱主产生利益冲突,也只能凭本事活命。」 「我来此只为讨回忘情蛊的解药,是巫山渡害我在先,楼主不想问真相吗?」 「别太天真,世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我不配成为人间衡量善恶是非的法度,所以沦陷其中。也别居高临下审视我的对错,因为你和我一样是随波逐流的浮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炸裂消散,所以……」 他指尖轻点虞扶尘心口,指腹下便是他尚未完全恢復的旧伤,冷声一笑,倏而勾起五指欲攻击那人最薄弱的伤处,令虞扶尘不得不闪身后退,鸾刀血光横贯,硬是噼去了风长欢所在的车厢上顶。 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吓,马匹横冲直撞冲进人群,虞扶尘趁乱带出风长欢与肉乎乎,还想再与云无欲说些什么,对方却是无意与他纠缠,手中摺扇调转方向插回腰间,掌中忽而多出根通体漆黑的铁杖,毫不留情打向虞扶尘拉人的手。 为防风长欢被波及,虞扶尘只得放手,与云无欲对了一掌,顺势带人冲出重围。 云无欲面上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喜色,随即恢復冷脸命令暗处待命的宗介:「追!!」 事情正朝他预想的发展,但愿…… 二人慌不择路,还要带着并不老实的肉乎乎,一路狼狈逃窜,几次要钻入偏僻的窄道都被紧追不捨的宗介扔出的双刀拦住去路,无计可施只得继续前行。 如此逃了几里,明显体力不支的风长欢喘着粗气,一手拖着把逃命当做趣事的肉乎乎,另一手紧紧拉着虞扶尘的裤带,后者简直哭笑不得,抓过他的手和自己十指相扣,亦是气喘吁吁。 「师尊……你若是拽掉了我的裤子,只怕等下被追杀可就不只是自投罗网的原因了。」 「怎么!就你大?除了我谁稀罕??你……慢点!你留在里面的东西要流出来了……」 虞扶尘勐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那人,咳了好几声还是没忍住笑了。 「师尊,你真是跟我学坏了。」 「且不提这个,你可有察觉宗介分明是有意将我们引到别处?」 「是发现了,而且云无欲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我相信听雨楼并非是要赶尽杀绝,但目的也绝不仅仅是助我取得解药。」 说话时宗介已经赶到,四下不见人影才对二人比起手语,意思是要他们尽快赶到巫山后山,在那里他们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第252页 虞扶尘不解,「楼主明知道我要的不是什么说法,为何还要诱我们至此?」 「因为只有亲眼见证,你才会死心。」 看宗介表达的意思,虞扶尘心已经凉了大半,猜到希望渺茫,可他不忍风长欢为此失望,又追问:「慕夕月人在哪儿?」 「后山东南方五里处的山洞,你不会想见到她的。」 听他这话,虞扶尘立刻拉着风长欢向东南方奔去。 宗介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无奈摇头,咬牙抽刀划伤上臂,装出受伤的假象留在原地为二人阻拦后面的追兵。 风长欢道:「巫山渡门人在地网都是身负要职,可见能力非同一般,慕夕月身份举足轻重,巫山渡绝不会松懈防备,可我们一路走来除追兵外不见半个人影,一定有诈!」 「或许是……目前的状况根本无需遣人看守,他们有绝对的自信,就算我们深入进去,也未必会带走解药或慕夕月其中之一?」 「或许不是未必,是必不可能。」 寻到宗介所指的山洞,两人却徘徊着不敢近前。 「师尊。」 虞扶尘开口,难掩忧色。 他问:「若真的无计可施,该……怎么办呢?」 「放心,到那时也有我陪你。」 短短一句,足以令人心安。 虞扶尘俯首,在那人颈上悄悄印下一吻,留下一片红痕,还想得寸进尺往下深入,就见肉乎乎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瞧他。 「咳……你这什么眼神?我是你爹,他是你父亲,天经地义好吧!」 「唔叽!!」 还欲教训,众人便听洞穴内传来一声幽长的异响,好像山风长啸,又似痛苦哀吟,吓得肉乎乎一头扎在风长欢怀里装死,再也不与人顶嘴了。 见这架势,莫说孩子,就连虞扶尘都觉着心慌,可驻足在此很快就会被追兵赶尽杀绝,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跳进去。 「里面不止一人。」 「什么?!」 风长欢莫名其妙的一句更吓得虞扶尘不敢近前,屏息一听果真如此,除那似风似哭的阴声外还能隐隐听得急促的喘息声,莫非…… 「师尊,我猜其中一个是慕夕月,你说另一个人会是谁?」 「不知,但若真要我猜,我选……」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学坏的可不是一点点,现在什么话都敢说了,不愧是睡过!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39章 你是怕这戏太精彩 风长欢是个精明的人, 到最后也没说出他的猜测,催促虞扶尘进入山洞后便解下衣带把肉乎乎绑在了身前, 腾出两只手来抓紧那人。 瞧他这模样活像是带子的母亲, 虞扶尘是又想笑,又有些吃醋。 「什么时候师尊才肯让我这样粘着。」 「不要乱吃醋, 小时候带你可比带他上心多了。」 肉乎乎不满的抬起头来, 被虞扶尘恐吓着瞪了一眼,吓得又缩迴风长欢怀里。 见那人慾言又止是想为崽儿说情,山洞里的醋味忽而就变得刺鼻了。 风长欢憋着话愣是没好意思说,好半天才主动牵上虞扶尘的手, 跟在身后迈着小碎步,配上这一身衣装真是毫无违和感。 虞扶尘凑到他耳边呵着气, 「师尊~仙子哥哥~~欢妹儿~~~你现在简直像极了小媳妇儿啊!」 「胡闹!!」 闹归闹, 正事总还是要做。 亏得这阵胡闹让人忘了害怕, 两人一路顺着甬道深入,越往里越被紧迫的窒息感挤压,直到周遭温度突然降低。 冷飕飕的阴风从黑不见底的深处吹来,虞扶尘打了个冷战, 把风长欢搂在怀里, 哆哆嗦嗦施法在掌中燃起火光, 两人就靠着微光缓慢前行。 外界的叫喊渐渐远去,耳边静得只剩下脚步声,虞扶尘不堪寂寞,边用冻冷的咸猪手在那人身上蹭来蹭去汲取暖意, 边转移话题。 「师尊,你说我这纯阳灵体,在崑崙仙境的冰天雪地也不觉着冷,怎就受不了这巫山渡的温度?就算在深山老林,可这毕竟是在巴蜀腹地啊。」 「寒意对你自是造不成伤害,可阴气与之截然相反。你虽是纯阳之身,却因在苦狱时被邪魔侵体导致生在不恰当的时辰,有了奇轻的八字。你怕鬼不是胆小,是本性使然,起初我也只是觉着这儿冷的反常,见你这般才恍然大悟,许是巫山渡害人无数才会造成今日惨状。」 说话时,两人走到洞穴尽头,此处伸手不见五指,虞扶尘四下查探找到烛台,借火光点燃,很快照明了室内空间。 可看清内部景象后他就立刻后了悔,手忙脚乱遮住风长欢的双眼,反倒是忽略了他怀里的那个,吓得肉乎乎哇哇大哭。 风长欢心疼的不得了,忙把指尖递到肉乎乎面前给他吮吸,又握住虞扶尘的手。 「放心,再大的场面我都见过。」 他深吸一口气抬眸,眼前一幕果然让他唿吸一滞。 冰床上的女子一动不动,浑身被蛛丝缠绕,只有一头长髮散乱在外,周围盘踞着大小各异花色骇人的蜘蛛,最大的一只毒物就趴在她背上,贪婪的吸取着人身上的阴气。 这只巨蛛仅是前段节肢就有一人多高,论体型绝不亚于萧琛那只苍蟒的成熟体态,一双散发着红光的眼睛盯着不速之客的一举一动,口中还不断流着分泌的涎水。 第253页 此情此景噁心的虞扶尘直反胃,捂着嘴干呕,再没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师尊……那个该不会是……」 「慕夕月。」 风长欢也是脸色煞白,掌心渗出一层细汗,感受到来处不明的流风靠近,立刻拉住虞扶尘后退,避开了横扫而来的一击。 灯光昏暗,映在蓬头乱髮鹤髮鸡皮的人面上,风长欢眯眼细看,这不正是此前寸步不离守在慕夕月身边的老妇人? 「孟婆??」 「劳您费心记着,正是老身。」 一听是孟婆,虞扶尘抹着嘴立刻来了精神,他还记着先前头上挨的那一下,虽然不好跟老人计较什么,但仇还是记下了。 「您先别急,让老身看看那姑娘。」 伸手不打笑脸人,孟婆没表现出敌意,满脸挂着慈祥的笑,虞扶尘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强颜欢笑,随风长欢一起退后。 孟婆拄着拐杖蹒跚走到冰床前,蛛子蛛孙便好似见了天敌似的迅速退后,唯有体型最大的那只迎上前来,闭上血盆大口,俯首凑向孟婆。 「哟,好孩子,好孩子哟,今儿个吃的可饱?」 那巨蛛一张口就流下粘腻的口水,孟婆也不嫌弃,还拍着庞然大物的头,满意的踢了踢再无反应的慕夕月,这才看向二人。 「听说你们此次前往巫山渡是为求忘情蛊的解药?」 虞扶尘有些不知所措,先点点头,又连连摇头,一时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看这形势,怕是白来一趟。」 「你倒是机灵。」 「是萧大宗师教的好。」 「萧琛?」 孟婆话锋一转,脸色一变,虞扶尘便知自己无意中卖了萧琛,慌忙改口。 「这事只要长了眼睛都看得出端倪,慕夕月贵为九阴长老,就算东窗事发,也万万没有投靠巫山渡的理由。她一向看重权势,又极其在意外貌,怎可能心甘情愿受人控制沦为这般?」 「放心,萧琛自有月华氏宗主言求道来收,无须老身多此一举。」 回忆细节,虞扶尘一直不觉得在此之前慕夕月的表现有任何异状,也看不出被人控制的迹象,因此她极有可能是在被带离九阴岛之后才遭遇毒手。 说不上同情和怜惜,惊讶总归是有那么一点。 风长欢相比虞扶尘平静许多,在二人交谈期间没有出言,看似一心逗弄着肉乎乎,其实对孟婆的来意也有了猜测。 「我猜,老人家您的目的不是九阴岛,从一开始就是行止吧?」 孟婆笑而不语,不辩驳不解释就等同于默认。 风长欢是聪明人,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追问也不见得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反正也处于被动状态,倒不如顺遂其意自请入瓮。 孟婆精明得堪比活狐狸,把巨蛛往后推了推,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缓缓走到空无一物的石壁之前,扬手敲了三下。 机关被扣动后启动石门,露出一条通向内里的幽深甬道。 老妇人轻车熟路的领头在先,虞扶尘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小心的避开地上乱爬的蜘蛛,见风长欢被裙摆牵绊不好动作,索性拦腰把人抱起。 「你……」 「师尊别吵,你提着罗裙走路的样子让我看了想……」 生怕他口吐不当之词,风长欢忙按住他的嘴,一脸「我懂」的表情。 其间孟婆也回头看了二人一眼,意味深长的笑笑,为沟通感情,虞扶尘还主动与人搭话。 「婆婆,您年轻时,孤澜老人也是这般宠您吗?」 孟婆沙哑着声音低低一笑,「哪有这事,老头子不解风情,只爱那年轻貌美的男子,婆婆我啊,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儿子不思进取,孙儿也随了祖传的好色,啧啧啧,没招……」 虞扶尘无言以对,心道喜欢年轻貌美的男子是什么情况,莫非有断袖之癖? 虽然不好问出口,不过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他一路随孟婆到了山洞深处,这一路甬道由狭窄逐渐开阔,四壁被打磨的光洁不少,也多了些图腾纹刻。 即使到了最深处,灯光仍是昏暗,虞扶尘看到背对着等候在此的人正是那身型矮小,扔在人堆里都不起眼的孤澜老人! 敢情这是进了贼窝…… 压抑着心中不适,虞扶尘强颜欢笑,对人拱手行礼。 「晚辈见过老者。」 可孤澜老人对他却是视而不见,先是迎了年迈的孟婆,扶着髮妻坐在身边,嘘寒问暖好一阵才贼眉鼠眼看向二人,发出一声阴森冷笑。 「来了便是客,不妨一起坐下看场好戏。」 听他这样讲,虞扶尘拉着风长欢又退后一步,脸上还赔着笑,紧着琢磨该用什么藉口离场,奈何对方并不给他机会。 孤澜老人头也不回的问:「怎么,寻不到解药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 「嗨!哪儿能呢,我这不是怕打扰……」 「你是怕这戏太精彩,吓坏了自己。」 某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了这话卯上驴脾气,上前几步一探究竟,就见暗处角落里伏着一人。 他身上脏污的衣衫早已辨不出原本颜色,披头散髮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有人牵动了捆缚他四肢的锁链,才抽动手指稍稍抬起了头。 虞扶尘只见蓝光一闪,心中立刻有了猜测,愣是由着事实没敢相信。 第254页 「好戏还在后头。」 孤澜老人一拍手,在旁伫立多时的护法弟子立刻扼住那人的脖颈,以强硬手段灌下一颗药丸,直到药效发作才放手。 虞扶尘哪儿见过这场面,想制止又无从下手,求助的看向风长欢,那人的脸色也难看的紧。 药效来的很快,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垂死挣扎一般,五指绞着身上仅有的薄衫,齿间溢出阵阵隐忍的口申-口今,唿吸变得急促,低哭逐渐变调,居然有着疑似挺腰的动作,卑微的乞求着疼爱。 虞扶尘震惊之余才发现这反应与先前风长欢吸入迷烟后的举动极其相似,难不成此人被餵下的是…… 「春……」 「你住口!行止,你可看出那是谁了?」 风长欢厉声喝止了他,看他此刻满眼焦急与担忧,便知此人身份与进入山洞前他的猜测恰好吻合。 「莫非……」 「那个人,是白衣歌啊!」 作者有话要说:白老师终于出场了,我真的觉得这种禁-欲受被迫那啥是真的好吃啊,但是只能1v1!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40章 能打过,就亲我一口 患有心疾的白清寒此刻理应在孤屿处置鲛皇留下的烂摊子, 怎会出现在巫山渡?? 想起孤澜老人在崑崙时的言行,虞扶尘有理由怀疑是他趁人之危将白清寒掳回巫山渡, 可理由呢?? 被药效迷惑的不知今夕何夕的白清寒早无理智可言, 见虞扶尘靠前想帮他一帮,抓住他的衣摆就贴了上来, 不停蹭着他的腿, 就像极了发-情的猫儿。 虞扶尘哪儿见过这阵势,忙抽身后退求助的看向风长欢,那人只是嘆了口气,将肉乎乎塞在他怀里, 俯身抱起因不适而胡乱扭动的白清寒,抚着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别怕, 白衣歌, 我定会救你离开此地。」 「莫说大话, 这药服下后要是不能承-欢,不出半天就要暴毙而亡。」 方才护法的巫山渡门人边解着领口衣扣,边扯下蒙面罩纱,舌尖舔着嘴角, 显然对白清寒垂涎已久。 他出手摸向白清寒, 由着理智, 那人下意识退缩,又因药效所逼再次贴了上去,眼中写满欲-望,撑着身子爬起, 便朝人扑了过去。 反观孤澜老人与孟婆悠哉悠哉的饮茶,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明摆着想看的是他们大闹巫山渡,而非被那档子事染花的好戏。 眼看那门人的脏手朝风长欢伸去,虞扶尘护食心切,隔空一拳打的人门牙崩断满口是血,一把拉起风长欢,扯上白清寒便朝来时的路跑去。 他速度极快,以至于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等到想起慕夕月那儿还有大大小小的蜘蛛拦路,虞扶尘又折返回原处,恭恭敬敬对二老作了一揖。 「麻烦问下出去的路在哪??」 孤澜老人与孟婆齐齐指向与他们来时相反的路,虞扶尘道过谢后一头冲进甬道,左手拎着肉乎乎,右肩扛着风长欢,后者还提着个意识不清的白清寒,四人是又落魄又滑稽。 风长欢气的直踢人,「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师尊走的太慢,有我帮你跑路会快些。」 「你快你快!修界就你最快!!」 「哎,师尊你这话就是在怀疑我了不是?」 话甫落,虞扶尘突然停下脚步,令惯性作用下的风长欢猝不及防摔了出去,跌坐在地上与他大眼瞪小眼,想骂人都不知从何说起。 「师尊……」 「你说!」 风长欢心道你个混小子有什么藉口都一併用上,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理由祸害为师!! 虞扶尘咽了口唾沫,两眼无神道:「师尊,这灯怎么灭了……」 风长欢愕然,看着被灯火通明的廊道陷入沉思。 他起身抬手在虞扶尘眼前晃晃,不见他瞳中焦距有半点变化便知坏了,忘情蛊在此时作用让他失明无疑是雪上加霜,难怪孤澜老人与孟婆并不急着出手阻拦,他们根本是早有准备! 或许在虞扶尘与孟婆接触的那时,就已经被动了手脚催化体内蛊虫的作用。 如今仅剩最后一道防线,他不敢想像在此之后五感尽失的虞扶尘将会怎样。 即使面临着前后追击进退两难的局面,风长欢也没有急于逃命,起身踮起脚尖,搂住略显失措的虞扶尘,吻着他的额头轻声安慰。 「别怕,师父在,师父一直在。」 「师尊,我是不是……」 「不,你没有失明,只是暂时被遮住了眼。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虞扶尘点点头,「好,师尊我信你。」 抱了许久,虞扶尘才想起被拖到此处的白清寒似乎反常的平静,探手一摸没碰到人立刻慌了神,忙问:「师尊,西君哪儿去了??!」 殊不知此刻风长欢正眯眸直面他背后缓缓站起的白清寒。 如今的白清寒不復昔日仪态,披头散髮衣衫凌乱,平日不喜睁开的眼正散发幽蓝微光圆瞪着二人,甚是骇人。 「白衣歌,你认不出我了吗?」 白清寒口中发出呜咽,眸光时明时暗,显然也是在理智与癫狂间反覆转换,被不同的意识支配着脑识。 「我……不会害……你、该……该死、都该死……不……不!!!」 第255页 「白衣歌,冷静一点!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但请你相信我是来救你的,绝不是要害你!」 「走……快走……」 「白衣歌!」 「走啊!!」 白清寒嘶吼一声,瞪大的蓝眸终于有了一瞬清明,也就是这一刻的清醒给了他最后表达真情的机会。 「我受巫山渡控制,将要为祸人间,若真到那一步……别犹豫,杀了我!!」 风长欢怔然,他从未想过似白清寒这般超然物外的人会声泪俱下。 「我愧对凌雪,愧对道玄,可最亏欠的还是……对不起,劳烦替我转告他,对不起,不该拒他多年,我只是个胆小的懦夫,害怕有朝一日这温情眨眼不见,索性从一开始就扼杀了动心的可能……实则退隐的十年之中,我未曾一日忘记他,放下他……」 「白清寒,你压抑心底多年的爱意无需旁人转述,我要你亲口告诉他。」 不由分说,风长欢一把抓住白清寒,不出几步,那人再次陷入癫狂,扬手甩开紧握住他的手,拂尘立现化为长鞭,没有半分犹豫,扬鞭打在风长欢背后,顿时廊道内被血腥气充斥。 风长欢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吃痛也不敢出声,又怕误伤白清寒,一步步被动后退,结果只是添彩。 没见过这场面的肉乎乎吓得嚎啕大哭,虞扶尘不知所以,不敢贸然出手。 好在失明后的他触觉更加灵敏,感受到耳边流风唿啸而过,立刻抓住长鞭纠缠白清寒。 「师尊!快走!!」 自知体能尚未恢復只会成为累赘,风长欢也不拖延,一步跳上虞扶尘后背,顺势抓紧了不敢动弹的肉乎乎,对人高声道:「要走一起走!留你在这儿我也逃不远,只有我们在一起才有活路!向左三步避开!!」 遵照他的指示,虞扶尘空翻躲过白清寒的拳掌,心知以他果断的性子到底还是做出了决断,应了一声便放手,背着那人迅速逃离。 「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别停!!」 偏生紧追在后的白清寒是个擅长远攻的修士,风长欢既要在前做虞扶尘的眼睛,又要时刻盯紧白清寒的动向,一看那人甩出长鞭,立刻按下虞扶尘的头,同时两膝夹紧折腰后仰,险险避开一击。 虞扶尘「噗」的一声没忍住,哈哈大笑,「师尊,你说你要是在床上也这么主动该多好~」 「不准胡言乱语!!」 风长欢频频回头,见甩掉渐渐体力不支的白清寒才松下一口气,同时虞扶尘也冲出洞穴。 外界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的风长欢一时睁不开眼,但两人都清楚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看来追兵已到。 「师尊,我说一二三睁眼,要是你觉着我能打过这些人,就亲我一口,要是觉着我打不过……就再亲我一口。」 「……你这是什么要求?」 「多亲一口,打不过的也能打过。」 风长欢眼睛眯成一条线,见虞扶尘贱兮兮的笑着,被他这德行逗笑了去,看也不看周遭的形势,先在他脸上亲了三口,又把人抱紧了些。 仗着他现在双目失明,看不到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把脸藏在他背后闷声道:「我自是信你的,这三下,便是我赏你的……」 小野狼沉浸在情话里愣愣的还没反应,在旁听了半天的人憋不住了。 「你们俩能不能收敛收敛,大伙儿都在这等半天了,你们一出来就搂搂抱抱是不是不大好?」 这一口关外的粗犷口音听得两人一怔,试问除了天刀门宗主墨千临外还有何人? 除他之外,守在此地的巫山渡弟子大多已被赶来的天刀门人制服,两派的战事一触即发。 巫山渡主修混元内功,自然敌不过一群外功勐男,个个被压着动弹不得叫苦不迭,操着一口巴蜀方言被打的连连求饶。 外面打的热火朝天,孤澜老人身为一门之主竟能稳如泰山。 墨千临也跟着凑热闹,随手揪过一个巫山渡弟子,掐着腋窝让人对着幽深的廊道惨叫。 久久不见回应才咂嘴道:「这老头莫不是看不起我?闹这么大动静咋还没反应??」 虞扶尘虽为难,可这事隐瞒不得,忙将白清寒落难一事如实说来,连那人此刻的状况也一併讲清。 本以为以墨千临的冲动性子定会急于救人,但他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 墨千临放开挣扎不止的巫山渡弟子,蹙眉望向没有半点迴响的甬道,双拳紧握,骨节咯吱作响。 「我今日来此是为救你们,衣……道玄的意外是我始料未及,虽有挑衅之举,但天刀门不能与巫山渡公开为敌。」 「墨宗主的意思是……」 「他不会希望我为救他而赔上天刀门的声誉,孤澜老人城府极深,手段狠辣,贸然行事只会落入陷阱。」 他摆手示意天刀门人退下,混战中的众人立刻停手息声。 「这种情况,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去赌。对不起,我只能牺牲白清寒。」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真的好喜欢禁-欲受落难啊,还想再虐一点会不会被墨凶凶把头打飞……他选择牺牲白清寒不是真的要他任人宰割,而是做过权衡之后认为白清寒被伤害的可能很小,所以铤而走险…… 反正肯定是追妻火葬场啦哈哈哈,都怪孤澜老头子! 第256页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41章 遇则不分,死生相守 墨千临做出牺牲白清寒的决定出人意料, 也是无奈之举。 他比任何人都在乎白清寒的安危,也最能看清面临的困境, 只有白清寒在巫山渡掌控之下, 孤澜老人才会放手虞扶尘与风长欢。 为大局着想,白清寒必将成为弃子。 「他对我下的命令是将你们带离巫山渡, 而非救他性命, 我不能违背他的心意。」 墨千临手背青筋暴起,竭力克制心中怒意,将犹豫不定的虞扶尘与负伤的风长欢託付给手下后,忍痛下了撤离的命令。 门人之中有人对他的做法不能苟同, 陪在身边多年的副席可说是世上最了解墨千临对白清寒情有多深,意有多重的人, 在这等关头怎能对道玄的苦难视而不见? 「宗主!!」 被叫住的墨千临停下脚步, 克制住了回头的冲动。 他怕。 他怕他会压抑不住救人的冲动, 使得那人至今为止所有的谋划与努力付之东流。 见他只是驻足片刻,很快又迈步踏上归途,副席继续高喊:「您真的不救道玄真人吗?您真的置之不理吗??您真的能安心吗??!」 三连质问,又何尝不是墨千临的自问? 他抿压抑胸中翻涌的血气, 背影决绝而无情, 使得与他共事多年的副席也怀疑起他的本性。 奈何君心已定, 无人能扭转大局。 虞扶尘几次欲出言制止,都被风长欢阻拦。 「多说无益,别再为他添堵了。白衣歌出事,没人比墨千临更焦急, 若非走投无路,他怎会出此下策?」 虞扶尘猜出方才出言阻拦的人身份举足轻重,还没等问,就听脚步明显变得沉重的墨千临开口。 「那是我天刀门的副席素山河,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替我掌管门内要务,性子是急了些,心直口快,不必挂心。」 似是为减轻心头压力,墨千临的话格外的多。 「他这名字是家父所取,有肃清奸佞大名,所以修界的人大多唤我千临。」 堂堂关外勐男都口吐官话,可见他不是一般的慌。 见他强颜欢笑,虞扶尘不好苦着脸,陪笑道:「看来墨兄的表字也很有深意,可否说来听听?」 「那可就要说上许久了。千即形容数词,临则为临到,衣叔为我取名千临,自是期待能千次万次与我相遇。其实对我而言,千次也好,万次也罢,擦肩而过不如不遇,我只盼一遇,遇则不分,死生相守。」 提到白清寒,便是打开了墨千临的话匣子,从天南侃到地北,所表达的心思无非在意与爱慕,他待那人的感情非常纯粹,干净的不融一丝杂质。 「其实比起临到,我更希望是临幸。他的性子,太冷了,每开口与我说上一句都会让我惊喜良久,我盼啊……盼他日日愿与我相见,远远看着足矣……我知道这次牺牲了他,各方怨言一定会将我吞没,唯一一个不会指责我的人,就是衣叔。我根本不敢细问他此刻的情况,否则我一定会让他失望。」 他一路都说着过去与白清寒的种种,毫不隐瞒从前单恋的心思,护送二人到了雪霭城门前就不再多言,吩咐天刀门人转身便走,大有深藏功与名的意味。 虞扶尘还想留人,墨千临先一步开口。 「别跟我客气,把你们送到我的使命就达成,回去养精蓄锐,等着一举攻进巫山渡救回衣叔才是正事。雪霭城的困境有九幽花海助你,我们这群山野莽夫不好插手,比起拖了后腿,倒不如安静如鸡。」 他笑了笑,怕被看穿心事还特意遮住了脸。 「你们藏身凡界一事已被修界周知,很快就要变天了,到时是敌是友便见分晓。我相信衣叔对巫山渡而言还有利用价值,孤澜老人为牵制道玄与天刀门定会以他作为威胁,暂不会轻举妄动,我若有激进行为,反而会刺激他们动手。」 他看得很开,很怕自己掩不住对白清寒的在意与担忧,与人道别后便与素山河匆匆带着门人离去,当真是不愿来和稀泥的。 见虞扶尘还愣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风长欢揉揉他僵硬的脸,一步跳到他背后蹭了蹭。 「这些年他改了不少,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不必勉强。」 「我只是后悔把天刀门也牵扯进来,更害得西君因我落难。」 「不必自责,白衣歌与孤澜的仇早在十几年前就结下了,与你无关。」 他两手捏着虞扶尘的耳朵藉以指引他方向,像个好玩的孩子。 「往这边,这边!要撞墙啦!!」 听他嘻嘻哈哈的,虞扶尘也不好愁眉苦脸,两人胡闹着要进城了,才突然想起似乎少了什么。 「师尊,你觉不觉着忘了什么……」 风长欢在背后搂着他的脖子,下巴垫着他的头,若有所思道:「好像是丢了点东西……」 沉吟片刻,两人恍然大悟,齐齐「啊!」了一声。 「肉乎乎!!」 …… 「……连崽子都能弄丢,你们到底是怎么当的爹??」 一别半月,玄难见了二人便是数落,手里还抱着方才被人寻回的肉乎乎,也不知这球儿是去哪儿野了一圈,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倒是比从前少了点儿野性,不兇巴巴的咬人了。 第257页 风长欢一回到太子府就忙着为虞扶尘蒙上双眼,就是不明说,众人也看的出他们这趟是无功而返,闭口不再言语,只有玄难依旧大咧咧的不知收敛。 「小僧与你们讲啊,九幽花海的女修真是貌美如花,手段也很高明,几人合力缚住一只蛊妖,再由一人从提灯中引出幽渊真火焚尽蛊妖残躯。她们发现蛊妖虽然智力低下,却并非没有思考能力,这群妖物中有一只身为首领,随时可以召唤其他蛊妖攻击凡民,处置方式也有些不同。」 「后来是如何收服的?」 「由九幽人将妖物开膛破肚,从中取出蛊虫与心脑联结成一团的秽物,以真火燃成灰烬。听闻这些蛊妖就算化成了灰也还有復生的可能,她们便以禁术将灰烬分别存放在九个圣箱之中带回九幽,剩下的烂摊子还是要我们自己收拾的。」 如今雪霭城房倒屋塌,遍地废墟惨不忍睹,百姓流离失所,伤的伤,病的病,死的死,闹得人心惶惶。 北冥天子长明氏已亲身到往太子府安抚民心,但灾劫过后,人们痛失至亲与家园,情绪一度决堤,难得平静下来,想要恢復还需时日。 「小僧不想做报忧不报喜的乌鸦,不瞒你说,这些日子也有好事发生,比如太子明宫商与狗娃子已将玄甲改进成适合凡人使用的成熟形态,性能也调试到最佳,派遣禁卫测试的效果还不错。再比如,重伤的明微之恢復许多,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 玄难说这话时,明斯年正好被步音楼搀扶着出门,应景的出现在他身后,望着满眼惊喜的风长欢与虞扶尘,笑的有些赧然。 以他的性子说不出什么露骨的话来,纠结半晌,也只是垂眸低低一句:「师尊,师兄,你们没事便好。」 虞扶尘听着声音迎上前去,拍拍「明斯年」的肩膀,觉着他身子骨硬实了些才放心道:「看来步音楼那厮把你养的不错,看你这白白胖胖的模样,便知你伤势恢復的极好,这我便放心了。」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众人望着被虞扶尘勾肩搭背的步音楼,又看了看一旁显得不知所措的明斯年,噗嗤一声是风长欢先笑了场。 他把虞扶尘拉了回来,实言道:「我们此去酆都与巫山渡没有找到忘情蛊的解毒之法,就连下蛊的慕夕月也被巫山渡控制,生死不明。行止双目失明,全靠萧琛的符咒维持听力不是长久之法,我们须得做好他再过些日子要失智成疯子的准备,一旦开始发狂,就把他倒吊在树上以免伤人。」 众人一哄而笑,听他说的轻描淡写,稍稍放松了连日来紧绷的心情。 虞扶尘凑到风长欢耳边悄声道:「师尊放心,我就算拳打微之,脚踩玄难也绝不会碰你一下。」 「你向来遇事只打我,信了你的鬼话!!」 碍着有人在场不好公然恩爱,虞扶尘先记下这笔,乖乖被风长欢拉走,像只才刚被领养回家的弃犬似的,一蹦一跳在后撒欢。 玄难捏着肉乎乎的脸蛋,心道这夫夫俩还真不适合养娃,走哪儿都只顾着自己欢乐,哪儿还能想起有只委屈巴巴的崽子? 好在没走出几步,风长欢后知后觉想起又把肉乎乎弄丢了这事,赶紧回头把崽儿塞在虞扶尘怀里,对众人尴尬一笑。 玄难还不死心的追问:「恕小僧冒昧多嘴一问,你这举家出走又是演的哪出?」 那人一把撕掉贴在虞扶尘背后助听的符咒,算是有了破釜沉舟的觉悟,头也不回的摆摆手。 「我在制造一个惊喜,一个神迹,一个颠覆九天的契机,一个清洗三界的天启。」 他望着身边的虞扶尘,一眼万年。 以及一个,不负苍生的天渊之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墨千临没救白清寒这事,还是希望理解一下的,孤澜老人的用意就是在于以白清寒要挟修界各派,墨千临选择强行救人只会加速白清寒的死。他本就患有心疾,更被巫山渡以药物牵制,就算救了回来也未必就是平安,反之他对巫山渡而言还有利用价值,孤澜老人也不会急于赶尽杀绝,墨千临只是在等待一个营救的最佳时机。 况且巫山渡还是要顾虑白清寒的身份的,他是道玄之主,更是凌雪宫的人,动了他就等于抹杀了凌雪宫的颜面,当前局势是巫山渡欲拉拢步念安,而步念安本就是个道貌岸然,又极其在乎名声的人,真的动了白清寒就是打了步念安的脸,只会让巫山渡失去一个立场摇摆不定的盟友,孤澜老人那么精明,怎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正是考虑到了这些,墨千临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这也将成为白清寒对他印象改善的契机。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42章 我愿臣服于你 「师尊, 这就是你找的好去处?」 窝在雪霭宫城的虞扶尘有些哭笑不得,而某人仗着他这双眼睛看不见物, 厚着脸皮大摇大摆在他面前脱下脏乱的衣衫, 拿到面前闻了闻,熏得自己直翻白眼, 忙把那堆秽物丢到一旁。 他自作主张撕了萧琛留下的符咒, 便是让虞扶尘彻底沦为了又瞎又惨的聋哑人,不论是谁,突然世界变得漆黑死寂总会感到不安。 风长欢半跪在他面前,先是拉着他的手抵在自己心口, 让他真切感受到自己暖热的体温与沉稳的心跳,而后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此处只有你我, 静谧的很。这几日不管外界风云如何变幻, 我都是想与你好好过的。」 第258页 他顿了顿, 笑笑,復又写道:「说起来不论是从前在九重天,还是復生后的重逢,你我不是被排挤, 就是在追杀下艰难求生, 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所以我才会将你带来这里。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做兄弟,不做师徒,只做一对快活鸳鸯, 可好?」 虞扶尘立刻反握住他的手,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 「不是鸳鸯,是鸳鸳啊仙子哥哥~」 「我曾听说公狼若是对另一头公狼俯首做阿晋不让写的姿势,便是臣服的象徵。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千世万世,不论你是否为皇为君,我都愿臣服于你,只要我活一日,你便是我的帝君,我只顺从于你,我只服从于你,我愿为你奉上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这个人。」 他从未如此大胆表达过心意,何止是虞扶尘,连他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明知那人双目已眇,风长欢仍是出于逃避的心思搂住他的腰身,跪在他身前,贴着他胸口倾吐心声。 「我怕的哪是你,哪是这俗世,分明……是我自己。」 「不必再怕,虎狼也好,神鬼也罢,都不及我,更不及你。倒是你小瞧了我这凶兽,也不怕我现在就把你连皮带骨的吃了?」 「你想得美!」 风长欢不由分说把人先按倒在床,撕衣服的架势不留情面,虞扶尘还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那人终于要主动一次了,谁知下一刻就被牵着手站了起身。 那人小心拉着他,走的格外缓慢,好像每迈出一步都要回头来看看他似的。 虞扶尘心道不在床上?这刺激了,果然还是师尊吃过的盐多,玩的花样也这么多。 哪成想下一刻猝不及防被推落温泉水中,差点呛了个半死。 和他一起坠入浴池的风长欢露出头来,将被打湿的额发捋到耳后,鼓着腮帮子吐出一口水来,难得起了玩心,在水中一步跳到虞扶尘背后,越是看他手忙脚乱,就越是想欺负现在变成了残疾人的他。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你这是在玩火啊师尊!」 嘻嘻哈哈闹了好一阵,两人才消停下来。 虞扶尘老老实实趴在池边任由风长欢在他头上用泡沫打着圈圈,捏出各式各样滑稽的造型。 「以前没觉着你这么好玩啊,在九重天时总板着冷冰冰的脸孔,笑都吝啬予人,在修界时为各方压力所迫,也极少露出笑颜,现在看来,你根本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才不要你说我……」 那人嘟着嘴小声念叨一句,在他背后写道:「我本来也很年轻,死时只有二十二岁。」 他的话又让虞扶尘想起往事,当场就冷了脸。 「他们欠你的,定要他们百倍奉还!」 「我不记仇,只记情,所以你好好的,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风长欢自身后抱住虞扶尘,贴着他的后颈,像极了缠人的猫儿。 「忘情蛊一事,没能帮上你,我很抱歉。」 「这本就与你无关,无须自责,现在仔细想来,不论是慕夕月,孟婆,还是慕信风的话都是漏洞百出。」 「此话怎讲?」 「慕夕月曾言忘情蛊世间仅此一只,且是由慕信风亲自饲喂,但岛主对忘情蛊却是束手无策,反倒是擅长往生蛊与天蚕蛊这一类治病救人的法子。」 风长欢蹙眉停手,凑到虞扶尘身边,立刻就被那人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了。 他又问:「或许只是慕夕月在胡言乱语?」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控制她的孟婆又透露了八泪一事,说明巫山渡的确参与蛊虫的餵养,可这就与慕夕月所说矛盾了。」 「也许是慕夕月在说谎?」 「比起说谎,她更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我认为忘情蛊这种东西本身并不存在,追根溯源,它是从九重天而来。」 没有震惊,没有难以置信。 见风长欢如此平静,虞扶尘便知自己的猜测也在那人预料之中。 「其实你也想到罪魁祸首是我们在天上那位爹,只是出于敬畏而不敢怀疑,对吗?」 虞扶尘拭去那人脸上的水珠,对此,风长欢也不否认。 「或许吧,我承认自己是个胆小的人,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不敢忤逆他,更不敢背叛他,但若有朝一日你与他反目,我绝不会捨弃你,我保证。」 「这个答案早在你跳下轮迴海时,我就已经收到了。」 虞扶尘轻啄在风长欢的额头,以手覆住他的双眼,淋着浴汤为他洗净每一寸肌肤,将干涸的血迹融在温水里,揉捏着他的耳垂,凑去轻轻咬了一口。 「我觉着你把我关在这儿根本不是为让我养伤,是想让我哪啥尽人亡。」 「那可不?万一你真失智忘了我,以后可就要我独守空房了,总不能找鸭子不是?」 「我看你最近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这种话都敢说?嗯??」 「你不也是,都不肯唤我师尊了,也不知把长幼尊卑之道学去了哪儿……」 说来也怪,他双目失明却能不磕磕绊绊,风长欢都担心他一不小心摔了跟头,见他把自己扛到肩上更是吓得吱哇乱叫。 「放手啊!你快放开,我怕……」 「放心,你怕疼这事我怎会不知,该疼时要你□□,不该疼时就让你舒舒服服,以往我伺候得不好嘛……」 第259页 一言不合装委屈,虞扶尘把人扔在榻上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德行,怎奈风长欢骨子里就是个好色的性子,一旦抛弃了矜持与自傲,将会是如狼似虎如饥似渴。 干柴烈火一触即燃,就在将要迸发火星时突然传来一声婴啼。 两人都是一愣,终于想起自家儿子也跟着一起闭关这事,手忙脚乱捡衣服披被单,抱起躲在角落里嚎哭不止的肉乎乎。 风长欢听他哭的心疼,捏着崽儿的小脸蛋哄他开心,突然觉着崽儿身上似乎多了点儿什么,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戳了戳虞扶尘。 「你摸……咱儿子是不是长腿了??」 虞扶尘愣了愣,胡乱一摸果然碰着两条四处乱蹬的小短腿,不再是最初那团圆乎乎的肉球,已经修成了人形。 这下初为人父的二人乐了,赶紧把肉乎乎抱到床上前后左右的细看,风长欢捏着那两只还不足他手掌大的小脚丫,激动的话都说不清了。 「行止你看啊……是咱们的儿子!」 虽然看不见他脸红的模样,但虞扶尘能感到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心,真真切切有了家的实感。 他将那人拥入怀中,轻吻着他的脸,想以亲近来掩饰不安,却没能逃过那人的眼。 「我知道,你在害怕。」 风长欢与他额头相抵,抚着他微微刺出青茬的下巴,柔声道:「你怕自己会忘了我,忘了崽儿,忘了你在意的一切,但是我不怕。」 「真的不怕?」 「那是自然,木已成舟,崽儿都有了,可不容你不认这帐。」 虞扶尘噗嗤一声笑了,扎在那人怀里,不起来了。 「我开始后悔养崽儿了,简直耽误我们恩爱啊~」 「其实也没耽误什么,大多时候我们都是想不起他的……」 一听这话,肉乎乎也不哭了,非常用力的点点头,顺便抬起小粗腿踹了踹一旁枕着风长欢的大腿,开始胡乱撒娇的某人。 为安抚小傢伙不满的情绪,风长欢咬破指尖送到肉乎乎嘴边给他舔了舔。 恰好是在修成人形最后几日的关键阶段,肉乎乎也不跟人客气,吃了个半饱又一屁-股坐到虞扶尘胸前,险些把人压的吐血,而后朝着他脖子扑来,吓得虞扶尘忙按着他的小脑袋瓜把人推远了些。 「嘶,你这小子也想乱咬?没大没小的,这是你父亲大人专属的地儿,来来来,咬手。」 说着又把手腕递上前去,被报復性的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他直抽冷气,又装起了可怜,瘫在风长欢腿上就不走了。 「哎哟欢妹儿~快给我吹吹,疼啊……」 那人也不理他,见父子二人闹在一起,忽然想到一事。 「行止,要不要给崽儿取个名字?」 「嗯?我觉着肉乎乎这名挺好的啊。」 「我觉着你叫三花儿也挺好……」 这下虞扶尘终于正色,盘膝坐起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什么有寓意的字词,还是那人先开了口。 「北辰。」 「北辰?」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我愿他如北辰,不论斗转星移,天地颠覆,都会是暗夜长明的光芒。走出这个门,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人将遗忘从前的一切,我希望这颗北辰之星能成为漫漫长夜中指引你我的明光,百转千回,都将回到极光闪耀之处。」 窗外乌云散尽,繁星现于沉空。 待这一睡梦醒,尘间又将会是何种光景? 作者有话要说:啊!又要忘了,这对夫夫半辈子都是在失忆与被失忆之中度过的,难啊……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昨天一时手抽点到了20点发布,今天还是得正常22点发。 第143章 以暴制暴,简单有效 雪霭城, 皇宫内。 灾劫之后的京都不復昔日繁华,彻夜灯火通明的宫城也死气沉沉, 死亡的阴霾仍旧笼罩在凡界上空。 自风长欢带着眼盲的虞扶尘闭关已有半月之久, 期间日用所需都有人奉命送来,就是不见里面的人出来。 外界流言四起, 都说引来祸端的二人是为逃避责任, 雪霭百姓死伤无数,偏生他们乐得自在,全然不顾人间疾苦。 众口悠悠,既不能下令命人不得妄议此事, 身在外人的立场,也不能为他们说些辩驳的话。 总之这些日子, 不论皇族上下还是平民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连北冥天子都亲自走下九重阙阁前往京都安抚民心, 唯有岁尘月不分昼夜守在殿前,或是一壶浊酒,或是一盏温茶,等待着天地大变的契机。 足足半月的苦等, 终于在殿门大开的一刻得到解脱。 那个备受争议的年轻人, 那个从九重天而来却註定成为人中之龙的皇者在重见天日后的第一句话惊世骇俗。 「……床上那瞎了只眼狐狸精是谁?」 「……」 岁尘月盯着衣衫不整的虞扶尘岂知如何作答? 那人又是茫然无措的一句:「……他说那哭闹不止的崽子是我与他的骨肉, 可他是个男的,我……」 说着背过身去解开衣带,看过自己平坦无比的胸膛之后脸色明显变得更差了。 「……我也是个男的,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下岁尘月看明白了, 前些日子耳聋眼瞎的这位突然之间耳聪目明,又把从前刻骨铭心之人忘了个干净,便说明忘情蛊的效用已经彻底消退,而虞扶尘这个人…… 第260页 也彻底傻了。 虽然不知风长欢对目前的困境有何打算,但岁尘月是奉皇命等候在此,所要做的自是顺从长明氏的意愿。 他闭口不再言语,退后一步掀起衣摆,跪在虞扶尘身前,俯首而拜。 见他如此,身后的随从护卫也纷纷稽首跪拜,不等虞扶尘反应这阵仗代表着什么,高声而唿:「吾皇天启,万岁万岁——」 虞扶尘这厢还愣着,心道屋里一大一小那两只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突然又多了群俯首称臣的小弟,莫非…… 「莫非小爷我以前是皇帝??」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作答。 「从前不是,但以后,非你不可。」 出言之人缓步走上阶梯,面上挂着儒雅随和的笑,正是北冥天子长明氏。 长明氏对虞扶尘微微颔首,两手握着权杖立在身前,仪态端庄高贵。 一见这阵势,虞扶尘也昂首挺胸端起架子,沉声问句:「此言何意?」 好不容易才找回身为长天君时的记忆,这下又忘得一干二净,不知此刻的风长欢将是何种心情…… 正想到此处,众人便见殿内幽幽走出一人,边抱着崽儿边弯腰提鞋,不见一丝悲伤神情,挑眉与人招唿:「哟,这不是皇帝老儿与厂花嘛,好久不见。」 听了这话,方才拗出点架势的虞扶尘立刻显出嫌弃,连退几步。 「你……也认识他们?」 他失忆的大好机会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错过了天赐良机?对此众人还不及思索该如何圆话,长明氏就先开了口。 「陛下应是忘了,这位是您从前最宠爱的欢贵人。」 风长欢不乐意了,悄声与人交头接耳,「贵人这位分是不是太低了点……」 长明氏笑的别有深意,「那便是欢贵妃。」 「我从头到脚都写着母……父仪天下这四字,最不济也得是个皇后!」 「那便是欢皇后。」 虞扶尘在旁听得满头冷汗,「敢情朕这皇后是你给封的,你又是哪根葱啊?」 长明氏一摆手,跪地多时的岁尘月起身,从侍奉的太监手中接过玄衣绛色的纹龙外袍披在虞扶尘肩头,这一刻便是皇袍加身。 此刻虞扶尘与长明氏相视相立,比起后者还要高上些许,竟是要接受那人的仰视。 关于如何透露自己的身份,长明氏也是反覆斟酌。 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开口便是惊世之语。 「寡人是凡界之皇。」 「你方才还说我是……」 「而你,是人间帝君。」 此话一出震惊众人,瞧这阵势,长明氏是非要立虞扶尘为君,却又不肯捨弃自己的皇者身份。 一山不容二虎,这不是胡闹么…… 众人心里不免泛着嘀咕,而面对各方猜疑,出言的竟是最受争议的人物。 风长欢抱着老老实实被锦被包裹的肉乎乎,围着二位必将掀起风波的帝者转了一圈,最后停步在二人之间。 「凡界,乃三界中心。人,乃万物之主。凌驾人上,必成三界之主。」 长明氏退后一步,向虞扶尘低下了头。 「寡人对你俯首,是要将来的你不再对任何人低头。世上本无神仙,无非是一群被人神话的肉骨凡胎,寡人对你的期许,只有将他们拉下神坛,彻底清洗腐臭不堪的三界。你,不可让寡人失望。」 这齣卑躬屈膝的好戏,分明是把大梦初醒,对形势并无了解的虞扶尘赶鸭子上架。 对此刻的他而言,什么三界,什么神仙都是一纸空谈,只有一觉醒来要当皇帝这事板上钉钉。 匆匆被推上皇位,初为帝王的第一件事不是胡作非为吃喝享乐,而是被人按在桌案上恶补当前形势,虞扶尘有苦难言。 尤其是当面前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人正是睁眼后给了他第一个惊吓的欢贵人,虞扶尘全程提心弔胆,被逼着记下好几张要点,听他从洪荒之初讲到苍生受难,直到那人口干舌燥,抿着温茶喘口气才得了机会插嘴。 「欢贵人……」 「臣是皇后。」 「……」 虞扶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心道到底是皇后还是冷宫弃妃岂是你说了算的? 不过他骨子里对风长欢的敬畏未改,斟酌一番还是选了偏中的位分,又唤了声:「欢妃。」 那人哼唧一声,表示并不满意,却也不至于发火,喋喋不休又去啰嗦修界千百年的歷史。 其实虞扶尘对他满腔怨言不知从何说起,理应不满甚至暴怒,可看着那人嬉皮笑脸的模样,狠话也不忍说出口,便开始好奇这样的人为何会留在自己身边,挥落一桌纸笺,拉着那人靠近自己,单手撑在桌边垫着下巴,笑的玩味。 「有一说一,你长得还算好看。」 风长欢点点头,一点不在乎被人打岔,继续自己方才的话题。 「你是九重天帝尊之子,而我是帝尊义子,就关系而言,你我是兄弟。」 「哦?你都不在乎朕夸你好看?」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作为兄弟,你爬上朕的床也是理所当然?」 被他问的一愣,风长欢垂眸沉思,就在虞扶尘为此窃喜时,那人突然开口打破沉寂。 「不是理所当然,是命中注定。」 第261页 「我不信命。」 「可我信。世间万事都有轮迴的因果,你因我而死,我因你而亡,你忘却前世今生,我遗失刻骨之爱。现在不过是又一次轮迴的开始,这回我会抱紧你,就像跳下轮迴海时那般,攥着你的精元深入皮肉,融进骨血,我不会再放手了。」 一阵剧痛刺激着脑识,虞扶尘因这番话引起内心强烈共鸣而痛苦,一把推开风长欢,抚着几近炸裂的额头,发出声声隐忍的低吟。 蛊虫在他体内勐烈抽动,使得鲜血流经四肢百骸时都发散着令人绝望的剧痛。 「住口……你住口!!」 风长欢忙去查看他的情况,可那人自保意识极强,在他伸出手的一刻立即将他按倒在地,咬牙忍痛掐着他的脖颈,几欲要他性命。 「你在骗我,我不信你!!」 可扼着那人的手却是不听使唤,颤抖着难以发力。 就算记不起过往的点滴,身体仍本能的抗拒着伤害。 取捨之间,不愿伤人的虞扶尘压抑着心底即将挣脱而出的恶念,低吼一声,终是不堪重负,两眼一黑栽倒在风长欢身前。 岁尘月闻声赶来时,恰好见着了风长欢抱着人事不省的虞扶尘,心疼的为他擦去额上冷汗的一幕。 盯着那人颈上清晰可见的五指红痕,岁尘月无奈摇头。 「啧,帝君家暴了,这事没处说理去。」 风长欢抱起虞扶尘,转身将人放在榻上。 见他动作不显吃力,岁尘月才勐然想起,这样一个看似病弱单薄的男子也曾掀起腥风血雨,时至今日,实力依旧不容小觑,只是独独喜欢在那人面前扮猪吃老虎罢了。 九千岁好心提醒:「驯服一头野兽远比从小豢养它来的艰难。」 风长欢笑笑,握着虞扶尘青筋暴起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我自有分寸。」 「我怕你失手玩死了自己。」 「放心,没了我,世间再没人能驯服这头凶兽,我只是在反省自己一直以来的教法是不是太温和了?」 「嗯?你不是最擅长误人子弟了。」 那人笑的意味深长,「九千岁难道不知,世上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以暴制暴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44章 可我却知不可负你 虞扶尘在两个响亮耳光的刺痛下醒来, 一睁眼就被人从床上拖到地下,强制着穿起沉重的皇袍与配饰, 迷迷煳煳被人把手指戳到嘴里, 沾着盐粒替他擦洗每一颗牙齿。 费了好半天他才意识到方才那两巴掌是打在自己脸上,而伤人的就是这位脸上笑嘻嘻, 手上动作一点都不含煳, 堵在他嘴里让他呜呜咽咽,引人遐想的欢妃娘娘。 「你……朕要废了你……」 「嗯?你说什么??臣没听清呢,帝君你再大声点!」 遣去碍事的宫女,风长欢迫着他漱了口, 洗过手后一个飞扑撞在他怀里,便把虞扶尘又推回了床上, 好不容易才被梳理好的长髮又散乱开来, 气得虞扶尘一个翻身把人勐压在身下。 「风长欢!你再闹腾老子操-死-你!!」 那人愣了愣, 还当是他被皇威恐吓,终于知道害怕老实了,虞扶尘才刚松了口气,便见他主动扯衣带开始脱裤子, 忙把人一脚从床上踢了下去。 岁尘月赶到殿前时, 离老远就听见里面打闹的动静, 颇有先见之明的停步没有上前。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便从中飞出个白影,撞在影壁上好险没把地面砸出个坑,正是被打出门来的风长欢。 习惯了两人近日来的拳脚相向, 岁尘月两手拢在袖中不慌不忙朝人颔首。 「欢贵人,再不启程就要误了时辰,皇上那边还等着,你若是有闲心与人玩闹,倒不如把精力留在夜间。」 「嚯!你现在居然对我的私生活指指点点了,真是世态炎凉……等等,我是皇后!!」 这些日子他总是叫嚣着位分,懒得与他争辩,岁尘月推开这块狗皮膏药顾自入了殿,见虞扶尘正在镜前摸着嘴角被打伤的淤紫,未及开口,便听那人吼道:「逆臣!以下犯上,他这是要谋反!把他给我打入冷宫!!」 这帝君之名不过是说来听听要他们面上好看,哪成想这两人入戏太深,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此事帝君大可夜间定夺,我们外人自是不好插嘴的。」 「……那你是来干嘛的?」 「请帝君前往京都。」 没有仪仗随扈,没有马车步辇。 虞扶尘这帝君可说是地位低到令人咂舌,好在长明氏身边也只有顾轻舟作陪,让他暂且压下了心头怨言。 路上颇感无趣,见二人眉来眼去有些情意,虞扶尘起了些顽劣心思,出言调笑:「莫非这位就是天子的皇后?」 长明氏也不迴避,点头道:「正是,他还是我北冥的国相,更是太子的父亲。」 很快虞扶尘就见到他口中这位北冥太子,那时明宫商正立于城楼上,施法为整座城池布下结界。 可他毕竟是凡人之身,又未曾踏入仙门,只凭一人之力很难完成如此艰巨的工程,难得喘上一口气,立刻需要有人补上他的空缺,取而代之的便是一同暂留雪霭城的白折舟。 连日来的灵力透支已让明宫商筋疲力尽,两颊深凹,面色死灰,见众人前来先是行了礼,应是已经得知虞扶尘失忆一事,明显有话憋着,却什么都没说。 第262页 长明氏笑意不减,走到明宫商身前拍着他的肩,回过头为虞扶尘介绍,「这便是寡人与轻舟的独子。」 稀松平常的一句,风长欢却感到衣角被人攥在手里愈收愈紧,竟是虞扶尘。 他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一向没个正经的人竟在微颤。 「你这是怎么了?」 「他真的是他的儿子吗?」 突然被反问一句,风长欢也会觉着茫然,点点头,虞扶尘才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朝他那边凑了凑,歪了歪头,似乎是想靠在他肩头,犹豫了一刻又作罢。 他坐直身子端正了态度,特意咳了一声缓解气氛。 「咳!这不是这么回事么……听说我和你,也……也有只崽儿是吧。」 「嗯,亲生的。」 「嗯……我也不清楚男人和男人生的崽儿能活多久,会与正常人有什么不同,不过看他这活蹦乱跳的模样应该……应该不会有事吧。」 原来他……居然是在关心肉乎乎?! 这是让风长欢很是意外,搂着他的脖子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而后抱着他开心得直蹦跶。 虞扶尘一开始也是随他开心的笑,后来才想起害羞这事,指节一蹭鼻尖,板起脸来望着偷笑的众人。 「笑笑笑,笑什么笑,这……不是朕主动的。」 说着还摊开两手证明不是自己所为,岂料风长欢却是主动跳进他怀里,两腿夹紧了他的腰,大庭广众之下要他没法辩驳。 见他们恩爱,围观的人都红了脸,玄难蹲在城墙边上还极其轻浮的吹了声口哨,摆着手势支开了众人。 待只剩下他们二人,风长欢才乖乖站回地上,替虞扶尘理着被弄乱的衣衫,替他扣上了领口的盘扣。 「一路从宫城走到城门,见了京都劫后的惨状,你可有什么感想?」 多少对他先前所讲有些印象,加之沿途所见青壮百姓与穿着玄甲的禁卫在废墟上重建屋舍的情景,虞扶尘如实答道:「九重天着实害人不浅。」 「何以见得?」 「迁怒于这些无辜凡民,害得他们流离失所,死伤无数。不过从你我立场而言,他们并不无辜就是了。」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见他满眼疑惑,虞扶尘闷声解释。 「那些为苟且偷生而不问是非对错的凡民想以你换回安生日子时,就已经表露出自私的原罪,这样的他们不配无辜二字。」 「可世间并没有尺度衡量是非对错,况且舍小保大,无可厚非。」 话才刚出口,风长欢就觉身子一轻,竟是被人拎着双脚都离了地,被虞扶尘拉到身前搂紧了腰。 「你以大局为重,可大局却从来不曾以你为重。哪个不长眼的敢舍我的人,都要他没命享日后的安生!」 虽没了记忆,骨子里对他的爱意却是一分不减,比起从前还多了几分坦诚与独占的霸道,风长欢所求不多,这已是惊喜。 虞扶尘有些犹豫的问:「昨日打了你,可有吓到?」 那人摇摇头,「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并不奢求更多。害你至此的是我,无力救你的还是我,自然还是要我与你一同承受恶果。」 「我有些好奇,既然我与你曾难捨难分,为何你不曾对我提起从前,你难道不想唤醒我的记忆吗?」 「我不强求。」 对此,风长欢的回答只有短短四字。 「我不强求,你想起了,便再续前缘,想不起,我也陪着你重新开始,这辈子我们错过许多次,但命运待我不薄,兜兜转转,总会回到这里。我信你不会丢下我,我一直相信。」 对此刻的虞扶尘而言,风长欢是个初见不过三两日的陌生人,却熟知他的一切,更牵动他的心弦,让他为之动情。 他松下手上力道,俯首靠在风长欢肩头,话音微弱几不可闻。 「我记不起你,可我却知不可负你……」 「好一出恩爱缠绵的好戏!忘情蛊也不能让你遗忘心头挚爱,长天君,你果然是个情种!」 一声狂笑似从九霄云外而来,空中惊雷乍现,吓得各忙其事的凡民纷纷放下手头杂事,慌乱冲进太子府内避难。 而接替明宫商为结界注入灵力的白折舟则是在结界受创的一刻遭到反噬,猝不及防涌出一口血来,玄难见状立刻跃上飞檐,在身后抵住白折舟的腰背,发力助他缓解内伤。 自远空踏云而来的人被细链缠绕双眼,手中拖拽着一把奇特长刃,每一步都走的沉重而缓慢。 「龙雀!」 听到风长欢先前提及在九阴岛一战后便销声匿迹的帝尊剑侍,虞扶尘一惊。 眼睁睁看着龙雀穿过精心布置的结界,踏在雪霭城劫后冰冷的焦土上,肤色还泛着铁青,显然当初那一战,云无棱临终一击对他造成的伤害也不小。 虞扶尘本能的将风长欢护在身后,盯着步步靠近的龙雀,正要抽刀,便见对方迈步绕开二人,朝他们身后走去。 「戏很好看,可惜这次,我不是来找你们的。」 他去的方向通往太子府,只眨眼工夫,风长欢已掠到龙雀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瞎子,别想再往前一步。」 「呵,半瞎欺负瞎子,可真是精彩。」 龙雀甚至拍了拍手,不紧不慢回望一眼已经将鸾刀架在他脖子上的虞扶尘,哈哈大笑。 第263页 「看来再走一步,我可就要人头落地了。」 风长欢笑着点头,同时抽出他赤黑二色的凤皇双剑,与虞扶尘身上那件皇袍还挺配。 龙雀不置可否,相信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合力依旧能够取他性命,便先服软退后一步,顺势放开拖在身后的链刀,举起两手投降。 「别动手,我认输。」 九重天之人诡计多端,自然不可轻信,况且他来此一遭绝不可能是为认怂。 来不及深思龙雀此举意欲何为,对方已然出手,扬起一把血红色沙土朝风长欢攻去。 第145章 陛下,我心悦你 虽未拾起武器, 但龙雀的实力依旧能在占得先机的情况下赤手空拳重伤实力大不如前的风长欢。 这一把飞尘吸入肺里令他勐咳不止,对龙雀的步步紧逼也无招架之力, 连连败退。 虞扶尘见此情形手下再不留情, 直逼龙雀性命。 就在将要挥刀斩下的一刻,扭头回眸的龙雀倏然朝他翘起嘴角, 露出极其狡黠的笑容, 以至于虞扶尘一瞬分心,给了他逃脱的空间,须臾间化光而去。 至此还不是逃离,在避开几步之后, 龙雀再次现身于二人身后,扬手召回被锁链捆缚的长刃, 勾起手指弹去上面积落的灰土。 风长欢仍咳得厉害, 双手捂着嘴, 眼角也被泪水染上一层红晕,见状不妙,虞扶尘替他拍着后背,质问笑的得意的龙雀。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说了, 这次我不是来找你们玩的, 既然他挡了路, 遭报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雪霭百姓?!」 「聪明,不过他现在是自身难保,你们还有余力去管别人吗?」 龙雀笑笑,发力甩着锁链将长刃扛到肩头, 留下一声冷笑后转身离去。 虞扶尘还想追人,可刚放手风长欢,那人又发出一声痛苦低吟,随即从他指缝间流出鲜血。 不等追问,那人身子一软歪倒在地,没了意识。 「长欢!长欢!!」 顾不得龙雀,虞扶尘抱起风长欢,摇着他的肩膀,却是不见回应。 此处临近太子府,他别无选择,只得将人带到明斯年那儿求助。 方才白折舟也受了重创,在玄难搀扶下勉强下了城楼,见风长欢这般,还当是龙雀再次行兇,不料那人的反应属实怪异了些。 风长欢靠在虞扶尘动也不动,不见他身上有外伤,就是口中流血不止。 闻讯赶来明斯年见状立刻给人搭了脉象,随即脸色大变,命人腾出空房来安置那人,又遣去闲杂人等,只留虞扶尘一人。 「师尊这不是伤,是病。」 「病??他之前还好好的,怎突然就病了?!」 「你且与我说说方才发生了什么。」 把遇到龙雀前后的细节讲清,明斯年的脸色愈加难看,加之风长欢还吐血不止,不得不腾出手来替那人按压胸口。 「是天罚!」 虞扶尘有些错愕,「天罚??」 「当年九重天帝尊南征北战,对那些难以征服的种族就会降下灾厄与诅咒,便是天罚。凡界也曾被天罚制裁,那时灾年颗粒无收,赤地千里饿殍遍地,又因尸体难以填埋而生出瘟疫,症状便是如此。染了疫症的人口吐鲜血,身子日渐虚弱,我怕他留在这里,会让那些暂避太子府的百姓也染病……」 「不该是这样。」 「什么?」 虞扶尘抬眼,眸中寒冽慑人。 他握着风长欢的手,将人拉在怀里便要带他离开此处,却见明斯年横身挡在门前。 「龙雀本是要害那些雪霭百姓,是他替他们挡去灾厄,如今却怕他会传播疫病,简直可笑!」 「我不是在保护那些百姓,是为了保护师尊!!」 明斯年意识到情绪过于激动,平復语气劝道:「龙雀散播的粉尘就是疫病之源,说到底是毒而不是病,就算有师尊挡去大半,余下的粉尘仍会散到城中各处,接触的人都可能中毒。可在百姓眼中,师尊就是万恶之源,你此时将他带走就是不打自招,师尊已经发病,怎能让他再承受各方压力?」 他说的有理,虞扶尘斟酌过后将风长欢抱回床上,抚着胸口替他顺气,怕扰了他的清静,低声追问:「这毒对人有什么影响,可会伤及性命?」 「修真者体内有灵力与炁体保护,几日便可恢復,但凡民没有根基,被毒物所侵只有一死,死时也将再次传播病毒。九重天此举就是为扰乱凡界,我担心师尊又会成为众矢之的。」 虞扶尘愁眉不展,思量良久才后知后觉,一指明斯年,「你……是他徒弟?」 对方点点头,他又指向自己。 「那我……是你师爹??」 「……?」 「叫声爹来听听。」 「……!!!」 恰好步音楼在外敲门,适时送进凝神补血的汤药让明斯年避开这个话题,看虞扶尘小心翼翼端着汤碗餵药给风长欢,二人不免生疑: 「他真的失忆了吗?不会是装的吧……」 「我看八成是想占小爷便宜……」 但风长欢的情况属实不大乐观,喝了药是甦醒过来不假,呕血的反应却是愈演愈烈,纵然他有意克制仍是力不从心。 见他几近虚脱,虞扶尘只能尝试将灵力度与风长欢暂缓病情。 第264页 片刻之后,稍稍减轻痛楚的风长欢终于能睁开眼,这时的他还说不出话来,便只是抓紧了虞扶尘的手腕。 「什么都不必说,我知你担忧雪霭百姓,可你病成这样,总要想想自己。你暂时在此安心养病,外面的事交给我,你不准插手。」 说罢起身,嘱咐明斯年好生照料那人便出了门,对此,明医仙只能朝师尊无奈耸肩。 自失忆之后,他态度就强硬许多,的确是有了王者气质,不过比起为皇者帝君,似乎更像一只被激发出凶性的野兽。 虞扶尘出门时,众人已在外等候许久,见他露面立刻围上前来,玄难焦急询问:「听说他已甦醒,情况如何了?」 「他根基深厚,还不至于因此丧命,却是吃了不少苦头。」 龙雀来势汹汹,众人毫无防备,被打的措手不及也是常理之中,后悔无济于事,当前须得尽快想出应对之法。 虞扶尘双臂环胸,缓缓走到庭前,有人狗腿的搬了张梨花木椅,他便赏脸坐下,望着在场不知所措的诸位。 「如今雪霭城实力如何?」 这个问题只有当朝太子能够回答。 明宫商一步上前俯首作揖,从护城结界说到玄甲禁卫,深度剖析了当前雪霭城的处境与优劣,一针见血。 「微臣不才,能力有限,设下的结界即使覆盖整座城池仍有薄弱之处。今日龙雀轻而易举攻入雪霭城,可见我的结界对九重天而言简直不堪一击,若想加强防卫,只能多设阵眼注入他人灵力。可这样必会削弱雪霭城的实力,在敌军攻来之际难能与人对峙,还需要分出精力来保护阵眼,是为弊端之一。」 说得有理有据,虞扶尘点头表示贊同。 「就算我们将所有资源都耗在结界的布置上,被打破也只是时间问题,得不偿失。这个问题,太子可有解决之法?」 「回帝君,我的结界不是针对九重天,而是修界十二州中别有用心的势力。说白了,九重天若想灭京都,雪霭城绝无抵抗之力,但面对修界还有一搏之力。」 虞扶尘微微蹙眉,听不大懂他话里意思,悄悄翻开之前写的笔记,连看几页才明白明宫商暗指以巫山渡与道虚为首的敌对势力。 「……你接着说。」 「微臣建立的玄甲精锐虽是由凡民组成,但玄甲可由我提供灵力作为动力,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禁卫体能素质极好,不输于天玑之下的修士。也就是说,一旦修界势力入侵雪霭城,我们绝不会坐以待毙,为护家园,定会死战到底!」 为让虞扶尘相信他的努力不是白费,明宫商摆手招来穿着玄甲的手下。 那禁卫对虞扶尘微微点头,下一刻勐然出手,腕间刺出短匕便朝虞扶尘攻来,为手下留情还特意避开要害,直奔他下盘冲去。 一见这阵势哪还了得?虞扶尘起落间一个空翻退后,刀刃险险从他两腿之间穿过,直噼在他身下,梨花木椅当场被震的粉碎! 差点去势的虞扶尘落地后惊魂未定,半晌才回过神,胯间还冷飕飕冒着凉风,扯下那禁卫的头盔吼道:「点到即止就行了!你这是要谋害朕啊!!」 见面对的是一张透着稚气,腐烂得皮肉外翻的脸,虞扶尘不再作声。 明宫商道:「陛下,他叫狗娃子,的确有谋害您的理由,不过他愿暂时放下与您和欢妃的恩怨,助雪霭城度过难关。看在他还算忠心的份儿上就饶过他这次吧。」 虞扶尘僵硬的手转而把头盔又扣在了狗娃子头上,顺势拍拍他的肩膀。 见明宫商自始至终都平静的好似局外人,他负手上前,想去看看那人垂首时的表情,却碍着不愿与他肌肤相亲,咳了一声作罢。 「长明太子做的不错,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告诉朕的吗?」 「有。」 「何事。」 明宫商抬头,朝他笑笑,语气虽平静,脸色却违和的微红。 他说:「陛下,我心悦你。」 远处楼台,长明氏笑嘆着摇头。 顾轻舟为他斟了茶,垂眸问道:「这是一场註定无望而终的单相思,吾皇就不心疼太子吗?」 「心疼?他从不需要这种被施捨的情感,反之临阵前能有这种勇气,也算是孤注一掷了。」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啊,天乡羽民不畏死,更不惧为执念而死,他是我们的儿子,像极了寡人,也像极了你。」 「吾皇……」 顾轻舟跪在长明氏脚边,枕着他的腿,顺从的接受着他的爱-抚。 「宫商若不在了,臣……该怎么办?」 「轻舟,你,还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太子表白了!师尊醒醒,该有点危机感了!!顺便在被父皇和爹爹秀一下。 第146章 所救非人,又谈何救人 「陛下, 我心悦你。」 房内为风长欢侍疾的明斯年手一抖,差点打翻药碗。 见那人眼神清明, 不似意识不清的模样, 试探着唤了声:「师尊……」 「我听到了,无妨。」 那人朝他探出手来, 是想让他扶着坐起身来, 明斯年知道就算劝说也是无用,索性遂了他的愿。 他小心翼翼侍候着风长欢,生怕不慎加重他的病情,纠结着想问些什么, 又觉着不好说出口。 第265页 「你是在担心明宫商夺宠,还是行止移情别恋?」 「我是不想师尊因为他坏了心情, 您现在身子不好还在养病, 他趁这个时候蹬鼻子上脸, 可不就是要让您难过?你别上他的当,气了自己只会让他更得寸进尺。」 风长欢被他这话逗笑,咳了几声,明斯年用帕子替他挡住口鼻, 略显笨拙的安慰。 「师尊, 我胡言乱语的, 师兄不会变心,太子也不是真的要夺人所爱。我虽对皇室有诸多不满,却不会因个人恩怨诋毁他们,明宫商这个人是识大体的, 我想他……一定有什么苦衷。」 他又补充了一句,「明宫商年纪虽轻,但他城府极深,不会轻易表露心声,或许他已经打算铤而走险了。」 「你是指……」 「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明宫商为护城结界不眠不休,难得喘口气也是与狗娃子商议玄甲的改进之法,时常几天几夜不合眼。耗到这个份儿上,就是宗师级的修士也撑不住,我担心……」 才刚说到这儿,屋门砰地一声被人撞了开,两人满眼惊愕望向破门而入满脸通红的人,竟是虞扶尘! 「你听见了没……」 「……」 「他说他喜欢我,朕很抢手的,你有点危机感好不好,也不怕朕被人抢了去??!」 见僵化的两人半天没敢吱声,虞扶尘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傻,咳了一声便关起门来,挠着头怪里怪气的询问:「你……身子有没有好些?」 「陛下是在关心臣吗?」 「没……朕就是在关心你怎么了,不行吗!」 这人性情大变,行事是霸气了许多,怎变得这般不坦诚?简直丢人! 明斯年看不下去了,满脸嫌弃绕开虞扶尘便要跑路,临走时又被后者拽住了衣袖。 「等下有话对你讲,去外面候着。」 以明斯年的心性,换在以前听了这话能当场炸毛,他对当皇帝的游戏没兴趣,却清楚唯一能帮他们脱离困境的人就是虞扶尘。 思量一番,还是按捺心头不满,耿直的等在门外。 这厢虞扶尘属实不知与风长欢独处时该说些什么,又由着本性不由自主想接近他,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风长欢用帕子捂着嘴,见虞扶尘有意上前,立刻出言阻止。 「别过来!这病传染,就算不死也要折腾你个好歹,别来自讨苦吃!」 虞扶尘愣了愣,立刻上前一步以示尊重。 「我就来,看你管不管得住我?」 「你……」 风长欢本就有疾在身,被他这一气又是一口老血,吓得虞扶尘赶紧给他拍着胸口顺气。 「别气别气,朕这不是不想你一个人扛着嘛……说到底这事我有一半责任,要是阻止了龙雀,你也不会吃这份苦,朕这是心疼你啊……」 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惊了。 心疼……是啊,见他如此,心尖确实是被揪紧了的疼,同时脑中还有一个幽远而模煳的声音,欲唤醒他封存的记忆。 钻心刺痛让虞扶尘有了片刻晃神,只要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一个披头散髮,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浑身浴血的男子不住说些什么。 那话音甚是遥远,辨不清字音。 朦胧之中,虞扶尘想拨开笼在男子面前的水雾,他探手去触碰那一片虚无,贴近了想去看清究竟是何人闯入他的梦境。 直到覆上那一层冰凉,虞扶尘才看到那个被封在薄冰之内的人……竟是他自己。 真是个噩梦…… 勐然惊醒,那人仍在。 风长欢就怕自己这一身疫病传染给了他,取了面纱遮住口鼻,只留一只微红的眼眸露在外。 虞扶尘见了,不由自主伸出手来,抚着他被绷带盖住的右眼,将人拉近了些。 「让朕再抱抱你……」 他枕在风长欢膝头,一手环着那人的腰,一手掐着那人的下巴,却感受到反抗的意味。 风长欢还是不愿连累他,眼神躲闪着往后退了退,却听虞扶尘哑着嗓子,闭眸轻声道:「你的眼睛很漂亮,让我亲亲……」 风长欢俯首凑近了些,虞扶尘将他垂下的乱发捋到耳后,一把抱住了他,将他按在心口。 「方才,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可是被吓醒了?」 「咳……我梦到一个男人,遍体鳞伤惨不忍睹……那好像,是我自己。」 风长欢抬眼,看了看他此刻的表情,又趴了回去。 「那不是你,至少,不是现在的你。」 「你一点都不怀念过去吗?」 「我说过,我不强求,你想起了,便再续前缘,想不起,我也陪着你重新开始。我都不介意,你又何必挂怀?」 听他说的如此淡然,虞扶尘心里发酸。 能说出这种话,不是满不在意,就是深爱至极。 他撤身向后让风长欢躺在他身旁,两人靠的很近,能够清楚看到他神情的细微变化。 虞扶尘问:「你爱我吗?」 那人笑而不语。 「从前的我,待你如何?」 「为护我而死,两次。」 「但我觉得你为我付出的远比这多的多。」 「我不记得自己为你做过什么,我只知,你爱我。」 明斯年在外等了许久都不见虞扶尘出门,便知二人又在温存,识相的避远了些。 第266页 就怕与风长欢接触过的自己也会发病,又间接传染给别人,见步音楼前来寻他,明斯年忙摆手阻止那人靠前。 「有话便在这儿说吧,可是发生了什么?」 步音楼面露难色,「玄难发病了。」 「什么?!」 万万没想到接下来被毒害的人竟是那个看似不正经的妖僧,明斯年立刻随步音楼去寻人,见玄难也是吐血不止,便知形势不遂人愿。 白折舟心急如焚,奈何受了内伤的他无力为那人缓解伤势,全然不顾那人呕出的血污染脏了白衣,抱着那人便冲进房内。 动静惊动了内院避难的百姓,少数几人见了玄难的惨状立刻传开,一时众议纷纷,闹的人心惶惶。 好在这时玄难还有意识,他运转内功平復体内伤势,颤抖的手吃力地揪住白折舟的衣角,似是想说些什么。 「你……白……」 「高僧不必多言,你只需安心养病,其余的都交给我。听到了吗,我不许你有事!」 玄难笑笑。 以前他不知情为何物,笑看痴男怨女爱的要死要活,只觉可笑。 如今将死,他却感受到除伤势外更牵绊他,让他痛苦,让他窒息的痛楚,是由心而来。 「玄难!你别笑嘻嘻的!你能活又何必找死,清醒一点!!」 温和如白折舟也要被他这性子气死,揪着他的领子把人从床上拖起,就差左右开弓浇盆冷水逼他清醒了。 玄难模煳的视线难以聚焦,好不容易看清他的神情,却是被吓了一跳。 他第一次见到眼眶泛红,悲愤交加的白折舟,咬牙切齿瞪着他,憋着一腔怪罪他的话却不肯说。 温柔似他,又怎会对人恶语相向。 玄难擦去嘴角的血,想拍拍那人作为安慰,发现自己两手沾满血污,在僧袍上蹭了蹭,还不干净,只好作罢。 他想说:无需担忧,小僧有妖邪功法作为根基,绝不会死于这种雕虫小技。 话到嘴边,被涌出的血流堵在喉中。 他说不出……也做不到。 「玄难!玄难!!你别吓我,我不碰你了,你别死……别死啊……」 白折舟手忙脚乱把他抱回床榻,再次求助于明斯年。 东海医仙嘆了口气,抽出玉笛正要把人打发走,就听门外一阵骚乱。 白折舟闻声出门,却见虞扶尘挡在门前,弹弹手指打退一群民众。 细看这些百姓手里拿着铁锹镐头,脸上还蒙着厚布,哆哆嗦嗦靠前,明显是在害怕什么,又不得不铤而走险。 看来在这些人眼中,他们畏惧的事物远比可能大打出手的虞扶尘更可怕。 眼看只是略施惩戒,这些人仍是不依不饶,虞扶尘极其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趁人之危也要讲个底线,害死他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一个青年把镐头横在身前,带头吼道:「他是祸根!是疫灾之源!只有烧死他,大伙儿才能活!!」 「就是!要是让他……要是让他散播了疫病,到时死的可就不止他一人了!!」 「大傢伙儿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没了哪根顶樑柱都要饿死全家,还不如死他一个和尚救了大家!!」 虞扶尘还打算听听这群暴民有什么歪理可讲,忽见白影从身旁一闪而过。 白折舟一手按住出言之人的头,勐然发力将人击倒,让人再说不出半个字。 「所救非人……又谈何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玄难和白折舟的jq有苗头了。 第147章 换他来下地狱 「所救非人……又谈何救人!!」 此举吓煞众人, 见他掌下桎梏的凡民头部有鲜血渗出,身子抽搐着没了意识,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民众立刻炸开了锅, 纷纷远离白折舟。 何止是惊慌失措的民众,连虞扶尘也始料未及, 立即出手阻止, 白折舟已似变了个人。 「法华君遭人责难时,我没有挺身而出,以至于贪得无厌之人得寸进尺……如今他们叫嚣着欲除我在意之人……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白折舟起身,步步朝向惊惶的人群逼近, 众人一闹而散,只剩下那抱着幼子的妇人腿软走不动路, 贴着墙壁瘫坐在地, 护着怀中孩儿大哭出声。 「我没有作恶……我也没有要杀他, 为何是我……为何是我啊……」 白折舟充耳不闻。 他脸上还沾染方才溅射的血迹,五指勾起犹如鬼爪,居高临下盯着瑟缩着不敢动弹的妇人,毫无怜惜之情。 他扬手沖向妇人, 随着一声刺耳尖叫, 竟是扑了个空。 白折舟勐然回头, 身后数步之隔,虞扶尘扶着危机一刻救下的妇人安置在一旁,转而面对他。 此时白折舟两手染血,双眼透着幽紫微芒, 周身腾绕阴森鬼气,与从前温和儒雅的凌雪宫大师兄判若两人。 「白折舟你疯了吗!胡乱伤人与他们有何不同!!」 可对方已然听不进他的话,见他出手阻拦,便也把他视为欲杀玄难的同党,话不多说又朝虞扶尘攻来。 二人势力相差悬殊,虞扶尘虽有能力制服白折舟,却怕误伤自己人,只好装作不敌,避开一招一式将他引到无人之处。 可白折舟近乎丧失理智,朝虞扶尘打去的拳掌无一不是为取他性命,几个回合下来后者没了与之缠斗的耐心,打算先把人制服再深究他突然发狂的缘由。 第267页 可他一出手,挥出的不是融在血脉之中的鸾刀,而是一把由灵力淬鍊而成,通体好似千年寒冰的□□。 不及细思,又一阵剧痛刺激着他的脑识,令他为之一震,低吼一声,逼退再次出手的白折舟,随即跪倒在地,按着额头急于驱散耳中争吵不止的迴响。 ——他是你毕生至爱,是你三世良人,你怎能如此绝情! ——他亦是害你由帝尊之子沦为过街老鼠的罪魁祸首!他是咎由自取,你才是无辜受害! ——他为你跳下轮迴海,深入幽冥鬼域,在暗无天日的凌霄塔中度过十年孤寂,你怎能忘了他…… ——他恨你夺去帝尊宠爱,恨你出身高贵将继承三界大统,恶意復生你的魂元致你堕仙入魔,他狼子野心当诛!! 「住口……都住口!!」 在他失神的片刻,白折舟抽出长剑,朝他胸口刺去。 虞扶尘无力挣扎,千钧一髮之际,不知从哪儿飞出一把柳叶刀不偏不倚打在剑身,及时阻挡他的攻势。 来者出手便是地网惯用招式,除步音楼外还有何人? 凌雪少主踏风来时扫起一腿逼退白折舟,趁对方格挡的间隙拉起虞扶尘,退下几步问道:「情况如何?」 「头……要炸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我从未见过折舟这般模样,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怎么知道,他方才还伤了一人,莫不是中了邪?」 步音楼见白折舟手中所持并非他善用的寒雪剑,心道坏了。 「我记得师叔曾说过折舟功体不同常人,所以他善用的武器一向是凡品,一旦他放出神武,就是释放了被压抑在体内多年的魔性。」 难道平日温文尔雅的大师兄竟是被封印嗜杀血性的魔头不成? 商议的当前,白折舟再次挥剑朝二人斩去,逼得虞扶尘不得不推开步音楼,趁机后退。 白折舟的剑威力非比寻常,当空一道明光斩落,方才二人所站之处就被噼出一道鸿沟。 如今白折舟表现出的强势早已超过当初,步音楼还不想罢手,仍不死心的唤着:「折舟!师叔就是不愿你这般才会压制你的魔性,如今师叔安危未知,只有你自己能压制心魔,别沦为他的傀儡!!」 话音刚落,剑光一闪,步音楼面上一道伤痕立现。 虞扶尘猜到他是要以身涉险,出手欲将人拉回,与此同时白折舟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空手御起神武。 剎那间长剑脱手,直刺步音楼心口。 生死一刻间,当空跃出一人,一脚踏在飞刺而出的剑身,借力掠身而出,食指轻点白折舟额心,散出一道柔光。 被安抚的白折舟终于压抑狂性,鬼气散失,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而出手救人的那位自身情况也是不容乐观,几乎与他同时倒地,呕出一口血来,正是玄难! 虞扶尘这厢拉开步音楼,两人因力道过勐双双栽倒在地,他一脚踢开死猪一样赖在他身上不走的步音楼,赶去查看玄难的状况。 此时妖僧脸色煞白,连眼周浓妆也淡去几分,这是他功体溃散的徵兆。 「你怎么样了,重病该好生休息才是,这些交给我们便好,何必逞强?」 玄难笑笑,谢绝他的好意,起身时还是差点跌倒在地,无奈,只好一左一右被虞扶尘与步音楼搀扶着站起,还不忘指了指那人。 「别把他丢在这儿,会着凉。」 虞扶尘点点头,俯身背起白折舟,听玄难好一阵勐咳,不再吐血了,他才哑着嗓子解释。 「与他有关的事,还是要小僧亲自来。小僧不能丢下他是其一,除小僧之外没人能救他,才是重点。」 「救他?难不成不是他自己想变成这样的?」 「他会这般,都怪小僧当初不该……」 话说一半,玄难及时住口,听得虞扶尘是抓心挠肝,浑身难受。 不等追问,便是一声近在咫尺的狂笑。 「都怪当初不该带走他?笑话!虚归,若不是你竭力隐瞒,只怕到了今日,九重天还不知当初被你藏匿凡界的白虹早已暗中化身为凌雪宫白折舟。哦,或许该叫你,玄难。」 会以虚归的法号称唿玄难的只会是佛宗之人。 遥看府邸高墙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人,此人穿着黑衣,两手被皮制手套遮得严严实实,居高临下审视着众人。 步音楼最先认出那人,随即端出迎战姿态。 「虚无!」 而失了忆的虞扶尘目光则是在两边游移,听得云里雾里。 「虚归?虚无?白虹??白折舟??」 玄难早已料到会有今日,面对不速之客的态度很坦然,压抑着胸中翻涌的腥气,勉为其难勾出笑容。 「虚无,好久不见了。」 「你若是不刻意避开我,还可以更早相见。万万没想到我在凡间隐匿多年找寻的白虹,竟是被近在咫尺的你藏去了,可笑至极。」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小僧深入虎穴,不就是为看紧你这只勐虎?只有以身涉险,才能为他求得生机。」 「不惜牺牲自由?」 「比起自由,小僧更可惜被剃去的青丝。」 连玄难自己都被这话逗笑了。 他摇头不再理睬纯钧,顾自走远,后者也不阻拦,任凭步音楼接过人事不省的白折舟,转而望向与他冷眼相对的虞扶尘。 第268页 不等他开口,虞扶尘先一步跃上高墙,活动着手指关节,漫不经心道:「朕不喜欢被人俯视,要么自己滚,要么,把门牙留下再滚。」 「做人皇的游戏好玩吗?」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有后宫三千佳丽,朕快活得很。」 纯钧冷嘲热讽:「那么帝君,你的佳丽呢?」 「屋里坐月子呢,刚生的龙子,都学会骂人了,见见?」 「……三千宠爱于一人之身,你说快活,便是快活。」 听出他这话是在酸自己被一人吃的死死的,虞扶尘脸色不大好看。 「你应该知道这里并不欢迎九重天来客,我没动手已是给足你面子,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只是代帝尊来做说客。帝尊让我转告你,过家家的游戏无趣得很,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到九重天,你从前忤逆的罪行也可一笔勾销。」 虞扶尘挖着耳朵白他一眼,靠在柱台一副吊儿郎当的德行。 「坐在他那个位子就不无聊吗?」 纯钧脸色大变,眯眼瞪着虞扶尘,眼神锐利。 「别这么看我,听说我的欢妃从前在九重天时,他可是求而不得。君临天下睥睨三界的条件是很诱人,可既然他急于退位,就说明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没那么好坐,连喜欢的人都得不到,这帝尊做个什么劲儿,有我快活吗?」 「你!!」 虞扶尘拍拍纯钧,示意他不要急躁,一上一下拧着眉毛,表情颇显滑稽。 「虽然不记得这位爹,可他杀过我一次,便是亲手斩断了父子情分,我想对欢妃而言也是如此,现在再来低三下四求人未免太难看了些。」 「帝尊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千次万次!!」 「是吗,那让他动手啊。」 虞扶尘忽而瞪大了眼,幽渊般深邃的眼底笼绕着一层血光,嘴角上翘似笑非笑的神情甚是骇人,震慑了纯钧。 「杀不死我,就换他来下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变得霸气的奶尘嘛? 第148章 只是一个饵 「嗯?他真是这么说的?」 埋首在美人膝间的帝天遥终于抬眼, 缓缓坐起身,任人将薄衫披在他赤着的双肩。 纯钧跪在座下, 远隔层层纱帘与缭绕云雾仍是不敢僭越抬头。 「属下不敢胡言, 只是属下……仍有一事不明。」 「你不解孤皇为何算计自己的儿子。」 纯钧沉默不语,帝天遥轻笑着将那柔若无骨贴在他背后的纤弱男子拉到身前, 勾着他的下巴吻了他的双眼, 温热而强势的触感,引人着迷。 男宠还未长成,分明还是个不谙人事的少年,起先是犹豫, 害羞,又怀着骨子里天生的畏惧, 侍寝后却大起胆子, 好似信心满满能得帝尊宠爱。 他跨坐在帝天遥腿间, 身子贴近了靠在那人肩头,见帝尊并未发怒,又轻吻了他的耳垂。 纯钧虽不敢把这大胆的举动看在眼里,听着动静还是被扰乱了心神。 帝天遥笑道:「算计自己的儿子能叫算计吗?」 「属下不知。」 「长天君永远也不会知道, 法华君只是一个饵, 一个催熟他的诱饵, 从一开始,法华君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他,而不是成为孤皇的脔宠。早在百年前的相遇,孤皇就已亲手为他们结下姻缘, 他们自以为负隅顽抗顶天立地,实则一直在这陷阱中不见天日,可怜又可悲。」 九重天无人不知法华君与长天君双子是帝尊心中难逾的沟壑,而将致命弱点展现在人前的强大男人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少年男宠出于怜惜,悄声在那人耳边唤着:「帝尊……」 那人朝他一笑,抽腿把他抱回床边。 「孤皇与纯钧还有要事,你且先退下,今晚还由你来侍寝。」 少年连连点头,「那,说好了哦。」 还伸出小指作势与那人拉勾。 帝天遥的笑意味深长,还当是这幼稚的举动惹他不屑,少年委屈着缩回了手,中途又被人握住,按在了掌心。 「宝贝儿,想与孤皇海誓山盟吗?」 「我……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至死,你都是孤皇的人,可满意了?」 帝天遥说这话时笑的迷人,少年陷在他的温情里,分不清今夕何夕,穿起衣衫便满心欢喜的走了。 路过纯钧时,他的脚步没停,却有明光一闪,一道血痕溅在了纯钧面上。 习以为常的剑灵不着痕迹的嘆了口气,抽出帕巾来拭净血污,扬手敛去少年死不瞑目的尸身,倍感惋惜。 「属下还以为,这次的脔宠会很得您心意,死了真是可惜了。」 「眉眼三分像他,却不及他半点风情。也算遂了孤皇对他的承诺,至死,他都是孤皇的人。」 舌尖轻舔去指间的血迹,帝天遥一双金瞳隐隐散发光彩。 「您果然还念着法华君,自他走后,身边的男宠或多或少都与他相似。」 「可他们终归不是他。」 帝天遥嘆息着起身,未束起的长髮略显凌乱,衣带也未系起,赤脚下了高台,拈了饵食投餵给金丝笼中的雀鸟。 「此去雪霭城,还有什么收穫?」 「寻到了白虹的踪迹。」 帝天遥动作一滞,见纯钧的神色不似有假,突然大笑。 第269页 「妙啊,果真是妙啊,应神九剑灵重归剑匣之日,就是他们二人重归孤皇掌控之时。孤皇命你速速将白虹带回,不得有误。」 「可是帝尊,崑崙苍氏也在,虽因龙雀散出的毒物重病不起,但他实力依旧不容小觑……属下是指,他掌控白虹的能力。」 说到这里,帝天遥显得漫不经心,打开笼门放雀鸟跳在指尖,即便将雀儿抛向空中,那灵物仍是不肯飞远,环绕在帝天遥身边婉转而歌,令他心情愉悦许多。 「他蛊惑人心的本事一向不差,挡了路,就让他死。」 「可白虹已经有发狂的迹象,属下担心没了苍氏的掌控,他会不会……」 「这尘世离了谁都是照样日升月落,掌控不住,就毁了他。毕竟,长天君与法华君,世间有一个足矣。」 「属下明白了。」 「记住,孤皇的耐心与纵容只留给自己的儿子,其余人,征服不了便杀。」 「属下遵命。」 —— 把玄难送回住处,先前气势汹汹围攻门前的百姓都不知去了哪里,唯留明斯年在为那被白折舟打伤的平民疗伤。 好在此人性命尚在,否则疫灾之前,伤人魔头会更让人恐慌。 这种局势下,无计可施的虞扶尘只能软硬兼施从他嘴里套话。 「说说?」 「不说~」 「那朕换个人问。」 这会儿白折舟被步音楼五花大绑丢在角落里,虞扶尘也不慌,上前去拍着白折舟的脸,装模作样逼问。 「喂,听见了吗,他不想说就换你来讲两句?」 仍然没有恢復神智的白折舟哪会给他面子,张口便要咬人,吓得虞扶尘赶紧缩手,心道这个也交流不了,可坏了事,还在纠结下一步该怎么办,就见风长欢进了门。 他脸色恢復些许,不似之前那般苍白,换了件素色的圆领袍,脸上仍戴着面纱,有种半遮半掩的朦胧感。 一见他,虞扶尘就软了腿,也不叫嚣了,坐在一旁端着茶盏装的好像个人。 「事已至此不必再隐瞒,还是直言对大家都好。」 风长欢几步上前,微凉的手抚着白折舟的额头,安抚了他躁动的情绪。 虞扶尘看得不大舒服,拉着那人的手按在腿上,没好气的替他揉了揉人事不省的白折舟。 「摸摸毛,吓不着。好了好了,说正事。」 这一股子醋味酸得人没眼看,玄难先是扮了个鬼脸,意识到自己不再有逃避的余地,被迫认清现实,摸了摸他锃亮的光头,有些不好意思。 「说来惭愧,小僧其实……是崑崙苍氏的后代,白虹,是小僧修復的杰作。」 崑崙位列十二州上位,对此虞扶尘并不陌生,可提到苍氏却是闻所未闻。 翻开笔记看了看,这崑崙掌门九梦君是姓柳,其余各位长老虽是以名号示人,与这苍氏应该也没什么关联,既然如此……崑崙苍氏又是何来歷? 明斯年为众人端上热茶,收了托盘时小声念叨一句:「苍氏……莫非是以铸剑闻名的崑崙氏族?」 风长欢点点头,代为解释。 「苍氏曾为崑崙之主,百年前不知因何缘故离开修界,退隐于仙境雪山,已有多年没听过苍氏之名了。崑崙剑以独特的御气之法闻名天下,剑身最宽不过两指,这种寒剑与凡品不同,则须铸剑师为每一位修士量身打造,早在修界之人功力尚不足淬鍊神武的当年,这一行作为登天之梯备受瞩目,苍氏就是其中手法最高超的一族。」 虞扶尘咂嘴,「啧,既然修界之人普遍修为提升,足以凝结神武护体,则无需再以外物傍身,铸剑师会退出歷史舞台也是顺应了时代发展。」 「事实的确如此,可这真的是发展,而不是倒退吗?」 风长欢凑近了些,几乎都快与他贴上了脸。 虞扶尘下意识想躲,硬是按捺住冲动,咽了口唾沫,不知不觉竟因那人的靠近感到胸中悸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九重天帝尊的得意收藏应神剑匣,收容其中的九把名器各有剑灵寄宿,比起仅凭自身实力,这样的助力未尝不是取胜的关键。」 提到九剑灵,虞扶尘脑中又是一阵刺痛,乍眼的明光下好似出现九个身型姿态各不相同的剪影,且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他试探着触碰那片记忆禁区,可探出手来,就被强光弹回,掌中刺痛令他被迫清醒,意识被迫回到现实。 回神时,风长欢正在他抵着他的额头,唿出的气呵在他脸上,暖暖的,与人四目相对时,虞扶尘不由自主就红了脸。 「也没发热,怎魂不守舍的。」 虞扶尘眨眨眼,拖长调的「嗯……」了一声,纠结了一下,还是噘嘴啄了他一口,又怪里怪气道:「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 听他这话,众人见这光天化日,干坤朗朗居然有人当众恩爱,都是一愣。 唯有风长欢不慌不忙点头,作势便要解衣带,吓得虞扶尘赶紧抓住他两只手腕,生怕他又惹什么么蛾子。 「别闹,你接着说,剑匣怎么着,剑灵又怎么着?」 「所以……修士增加灵为,看似功体更加深厚,是提升了自身实力,实则不然,九重天的让步其实是对修界的大幅削弱,而掌握反攻之法的苍氏则成了重点被看管的对象,逼得他们不得不退隐。」 第270页 玄难藉机插嘴,「不止是小僧,就连听雨楼云氏兄弟的师尊苍天河也是我苍氏后裔,最终被立在刑架上示众三日,血尽而亡。」 他看向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白折舟,极其少见的露出了温柔而惆怅的苦笑。 「那也会是我的结局,法华君,你说的对……有些话再不说出口,只怕到死都没有机会了……」 釐清头绪,结合此前纯钧的话不难推测玄难隐瞒苍氏后裔的身份潜藏佛宗多年,即使与纯钧朝夕相处都没有露出马脚,足以证明只要他想,就可以永远藏匿下去。 虞扶尘不解,「你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吗?」 「想留清名永远做个圣人。」 「老子把你餵熊!!」 「只有我死,他才能活。」 作者有话要说:玄难和白折舟是有一腿,但是关于他俩是咋搞到一起去的,让一个妖僧动了凡心,甘愿为他还俗还没有细说,这一对会开一个支线,会连带着讲一下苍天河的过去。 第149章 註定无望而终 「想了解苍氏, 你首先要了解苍天河这个人。他不是第一个因九重天而死的苍氏后裔,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却是我们之中对修界影响最大的。」 玄难当众解开僧袍, 令人一眼便注意到他肩臂处墨色纹金的盘龙图腾。 风长欢喃喃:「苍氏的印迹……」 「苍氏后代自出生就要被打上这烙印,证明自己一生都要困于崑崙雪山, 只有苍天河是个意外。」 玄难伸出手来, 他两手背青筋暴起,掌中尽是刀割的陈旧伤痕。 「刀剑是有灵之物,想驾驭他们就要先以血盟誓。所以每个苍氏铸剑师都要如此,更有甚者为深入灵中, 会以利剑穿透自己的身体。」 虞扶尘打了个激灵,发出了极其嫌弃的一声「噫……」。 「本来还觉着铸剑这事挺有趣, 现在看来你们分明是群变态!」 玄难刻意装作听不懂的点点头, 「是啊, 苍天河作为造物主竟然爱上被造物,简直是个变态!!」 这下众人都不说话了,连风长欢也停下倒茶的动作,温汤漫出杯沿烫了虞扶尘的腿, 他吃痛叫了一声, 那人立刻手忙脚乱替他擦去水痕。 不知怎么, 见他低头凑在自己膝间,虞扶尘就有种将他的头按低些的冲动。 作恶的手才伸出来,还没触碰那人,就被玄难一巴掌打了回来。 「小僧看你才是变态, 还病得不轻!!」 在他接下来的叙述里,众人得知了苍氏不为人知的秘密。 看似铸剑这事只是开採原石,熔铸,打磨,淬鍊的过程,但苍氏有一支分脉却以修復刀剑为主,专门服侍帝天遥。 众所周知,九重天帝尊平生只爱收集人间名器,淬以灵元赋予其全新的剑魂,造就可为他而用的剑灵。 人间刀剑不过是凡物,而苍氏的任务除修復外,便是唤醒其中沉睡的魂灵。 为让人更好理解,玄难从袖中抽出一对巴掌大的□□,表面已经生锈,还残有斑驳血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用细砂石磨去厚重的锈痕,片刻后恢復了双刀昔日的寒光。 「这对□□在她们主人死后被交在我手中,没有睡上千年万年,还比较好唤醒。」 他两手调转方向握住刀刃,顿时被割的鲜血淋漓。 他又摊开手掌,双刀藉以不知由何而来的灵力悬在他手中,贪婪吸吮他的精血,吸食的越多,锋芒就越是刺目。 由于失血,玄难看起来精神不济,对双刀吹了口气,缓和了剑灵吸食他鲜血的速度。 「终是要再次陷入沉睡的,别喝的太多,我怕你们失眠。」 玄难弹了弹刀身,清脆响亮的一声,突然就从中升起两道青烟,具化为人形后,竟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貌美女子。 剑灵见在场人多,躲到玄难身后向外窥视,彼此咕叽咕叽用常人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着。 瞧见那半露的□□抵着玄难的肩背,风长欢生怕教坏了自家野狼,赶紧捂住他双眼,不让他四处乱看。 「这双□□的主人,就是苍天河。」 虞扶尘眉头一皱,「难不成苍天河就是个耽于女色的苍氏败类?」 听他这话,剑灵瞬间冲到虞扶尘面前,龇牙咧嘴骂着什么还要伤人,好在玄难及时将她们收回,强行把剑灵魂体收入刀身,再以刀鞘封印其中。 至此,美人剑灵仍不甘心,双刀在桌上不住抖动,发出颤声。 「你不该谈起这段过去,她们一直为亲手弒杀主人而痛悔不该从久远的沉眠中醒来。实不相瞒,这对□□是苍天河最初唤醒的剑灵。」 玄难口中的苍天河是个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年轻人,流浪修界,在无忧中度过了最快活的少年时。 虞扶尘出言打断,「等等,如你所言,苍氏都是背负沉重的命运而生,怎可能无忧又快活?」 「他生时天有异象,苍氏认定他命格不凡,族长不忍如此不凡的他也成九重天治下的悲剧,将他送往民间盼他安稳度过一生,这便是他身上没有墨龙纹刻的缘由。可惜,他还是没躲过自己的宿命……」 寻不回苍氏之名的苍天河只是人间过客,他浪荡不羁,他逍遥自在,可他天赋异禀,隐匿人间仍掩盖不住锋芒,以至于被九重天发觉他的存在,甚至是帝天遥钦点他,亲自培养他的能为。 第271页 自淬出□□的魂灵后,他的才能一发不可收拾,深信于他的帝天遥便将一把断刃交在他手中,命他三年锻成。 「那,就是断蛇。」 玄难沉默着悼念故去的亲友,长长嘆息着将悲泣的□□收回袖中。 「苍天河是苍氏支脉中最出类拔萃的,他一生都不曾锻打刀剑,只用最纯净的血唤醒久远前沉睡的英灵。」 断蛇是把断刃,对一把早已归寂的古剑,帝天遥也曾一度以为无用,唯有苍天河见他第一眼便知,他绝非凡品。 苍天河便是苍氏唯一一个赋予剑灵生命的唤灵师,以性命作赌注唤醒断蛇,并藉由断为两截的剑身为他塑造了独特灵性,使得断蛇即使多次粉碎,都能从残骸中拼凑灵元,一次次战死,又一次次復生。 「是他为断蛇锻成不死之身,可他自己却没能躲过一死。」 因对断蛇的情感非比寻常,苍天河背叛帝天遥欲盗走断蛇,可一人之力怎能与天相抗? 再次流浪人间的苍天河也曾失意,也曾绝望,可他振作精神,创立听雨楼暗中行事,将精力渗透到修界每个角落,只为夺回断蛇。 玄难对他的评价,只有简短一句。 「他从未出现,但他与每个人息息相关。」 直到后来,苍天河被断蛇亲手处决,以□□钉死七脉,血尽而亡。 那之后,□□归于沉寂,断蛇痛失魂灵之主,已有多年没再露面。 「魂灵之主?」 「便是从死寂中唤醒他,赋予他魂灵的主人,而非他的所有者。」 玄难指着还未甦醒的白折舟,「因为苍天河的经歷,我不再隐瞒他的过去,实话说,他便是九剑灵之中的白虹,被我藏在凌雪宫多年,更换了许多身份,比如白傲世,比如白折舟。我可以随意更改他的形态,或是耄耋老者,或是垂髫小童,只要能护他,不论代价,我都愿一试。」 他自认口口声声为护天下苍生,其实也是个自私的败类。 玄难又道:「走上刑场的苍天河,就是不久之后小僧的结局。如你们所见,他发狂时六亲不认,善恶不分,所以白清寒才会将他交还小僧。守护他,是小僧的任务,更是小僧的天命。」 他看向自己双手的新伤,神情复杂,是欣慰,遗憾,与一丝忐忑交织在一起的温柔。 虞扶尘从未见过这样的玄难,抑或是一位尚不知名的苍氏后裔。 众人皆默,唯有风长欢发问,「苍天河寻回苍氏之名,你也应当被人铭记,你希望以后的白虹如何称唿他的魂灵之主?」 玄难突然笑了。 「他最好永远想不起小僧,若小僧死后功法溃散致他记忆恢復,到那时……他自会想起我的名字。」 后来避开旁人,虞扶尘深夜去见玄难时,虚弱无力的妖僧就守在床前,拉着人事不省的白折舟,朝他一笑。 「见笑了。」 「你才是病人,他顶多是被打晕了去,岂有他躺在床上,你守在地下的道理?」 「他比小僧更需要休息,小僧的时间不多了,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睡,可他不行。」 虞扶尘「啧」了一声,「你们苍氏是不是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 「算是,也不算。是否照做要看自己,愿以身殉道的人终归是少数。」 说到这里,玄难的神色变得黯然。「可就算想活,苍氏还是全军覆没,留小僧一根独苗还皈依佛门,挺讽刺的。」 「云无欲不算?」 「苍天河好不容易才让他的儿子逃离命运,就别把他拖下水了。」 「你就不想为苍氏留后?」 「想过,可小僧不是苍天河,可以对不起佛,但不能对不起他。」 他苦笑中溢着满足,两种本就矛盾的情感,交融在一起莫名让人觉着心酸。 「你……有什么话想交代我吗?」 「有,而且必须是现在。小僧要给你讲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或许讲完,便是九重天来取小僧性命的时候,为防那时没机会再提,你必须记好接下来小僧说的每一个字。」 这和尚总有他的鬼主意,根本不给虞扶尘留下细思的机会,贴上他的耳朵便是一道秘语。 虞扶尘面色愈加沉重,最后成了难以置信。 「云无棱……你是说他……」 玄难把手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摇头表示隔墙有耳。 「不可声张,此事只有你能办到,除你之外,不可再让第二个人知道此事。」 说着一掌打向虞扶尘背后,劲风迭起,吹的二人衣摆飘飞,片刻才息。 玄难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面上最后一丝艷红也化尽,虞扶尘便知他是舍了这一身功法渡与自己。 「你这是何苦!只要你活着,这些大可由你亲自去做,何须交代给我?」 他笑而不语,虞扶尘无奈,平静心情追问:「这事你又是如何得知?在与苍天河有关的事上,你都表现出不应有的熟知,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被发现了?实不相瞒,未入佛门前,苍天河……是小僧的孪生哥哥。」 如此狗血的发展,虞扶尘瞪着玄难说不出话来。 「替身换命这种老套路你一定不感兴趣,在小僧的立场,没法多说苍天河与断蛇的故事,可与白虹的过往,小僧还是不吝倾诉的。」 第272页 「你其实只是希望还有人记得你们,对吧?」 「如果可以,小僧情愿身死之后再无人记起小僧,包括,他。」 他一指昏睡不醒的白折舟,忽而泪眼迷朦。 「可是不行啊,小僧我……到死都舍不掉那一点自私啊……」 第150章 支线4 对不起,他还没活够 「所以你从前, 到底叫什么?故事的主人公总不能没有名字,或从小就是个秃驴吧?」 「小僧记不起自己的俗名了, 不如就叫苍吧。」 …… 苍有个孪生哥哥, 同生于崑崙苍氏,天赋异禀, 降生不过短短半月就抓了周, 因摸到一把陈旧而漂亮的□□而被父亲连夜送到民间,这便是故事的开始。 由着成了兄长的替身而被束缚自由,年幼的苍心怀不满,时常对着院里一棵老树发牢骚, 认定有幸逃离命运桎梏的哥哥逍遥在外,独留自己活在窒息的死局里。 「这辈子, 我生下来就是替他吃苦的……」 苍抱着嶙峋老树, 抚着它粗糙不平的表皮, 蹭得两手生疼。 他低头看了看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的手,用力握拳,素白的布面上透出殷殷血迹,立刻哭出了声, 手脚并用的抱住老树攀了上去, 不满的大吵大嚷。 「我马上就要五岁了!五岁就要被刺上墨龙图腾了!!到那时……到那时, 就真的改变不了了……」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父亲看在眼里。 不知何时,身后就多了一人。 「你真的认为他是在外享福吗?」 受到惊吓的苍浑身一颤,一时没抓住树干,叫了一声坠下高处。 捂着眼睛落在坚实的怀抱里, 苍掰开手指朝外窥视,就见着了父亲那张冷冽而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他突然想……或许刚才还是摔死好一点,至少不用面对像鬼神一样的爹。 少有的,父亲永远紧绷的情绪有了一刻松懈,眼中透出一种复杂,却并不让人反感的情感。 直到后来父亲离世,真正感受到人间冷暖的苍坐在父亲坟前,才明白那……是温柔。 父亲说:「走吧,我带你去见他,但你不可声张,更不可认他,只能远远瞧着他。」 「为什么?父亲,那是我的兄长啊!」 严父嘆息一声,拉着他的手收紧了些,捏得他骨节作响,要被碾碎了似的。 可苍隐忍着没有吱声,疼红了眼圈也没有哭。 「父亲,我不认了,您若是不想,不去见他也好。」 而后许久,父亲才把他放在地上,替他理好凌乱的头髮,拍平衣服的褶皱,按着他双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也都要……悲伤? 「去看看吧,我……也想见见他。」 于是,苍第一次随父亲离开崑崙仙境深处的雪山,见过了除茫茫一片白与极寒之外的风光美景。 那时他还想,兄长能在这样山青水秀之地生活,简直就是人间桃源,比那冷得刺骨的冰窟窿不知好了多少。 可在看到血脉相连的胞亲后,他改变主意了。 他远远见到那与自己相貌惊人的相似,却明显颓废不少,穿着素衣布裤,在烟花巷里被痛打得站不起身的兄长时,他感到胸中一疼,想去打抱不平。 可手被父亲死死抓着,再远一步,都迈不开步子。 「父亲!您别拦我,她们欺负我哥哥!我要让她们好看!!」 父亲蹲下身,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将他抱在怀里。 「你去了又能如何?你本不是这世界的人,终归要回到崑崙,帮得了他一时,怎帮得了他一世?」 苍看不到父亲被掩藏在背后的神情,感受到一滴温热滑进领口,咽回了辩驳的话。 父亲居然……在哭? 苍低垂着眼睑,语气中有伤感,又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他问:「父亲,如果换做在那里被欺侮的是我,您会……心疼我吗?」 那人未有丝毫迟疑,「你们是我的骨肉,不疼你们……怎配做父亲?」 只这一句,足矣。 苍心甘情愿随父亲回到崑崙,接受了他的命运,被父亲亲手纹上家族流传的墨龙图腾。 他的肩臂被刺的鲜血淋漓,父亲心疼的不忍下手,几次欲言又止。 苍扯出个笑脸,用脸蹭了蹭父亲的手,嬉皮笑脸的。 「父亲,这点小疼还是能受得住的。兄长在外逍遥快活,我在仙境养尊处优,也算扯平了。您放心……我会尽力做好您想要我做的一切,绝无二话,也绝无怨言。」 为这一句承诺,苍在崑崙度过了枯燥又乏味的童年。 他对铸剑从无兴趣,也没有感化魂灵的耐心,好似每天都是在混吃等死。 父亲也不会斥他不学无术,只要每日的课业按时完成,不会过多勉强这个本就没有天赋的儿子。 命途这东西说来有趣,但凡长子的天赋能匀一些给么子,二人都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偏生一个弃如敝履,一个求而不得。 对父亲而言,他只盼两个儿子能平凡度过一生,也不奢求什么,所以从不勉强苍。 可苍却是不甘平庸一生,即使天赋不如人,仍想拼出一片天地,这便是少年人的好胜心。 一日,苍躺在老树枝杈上叼着毛笔锁眉沉思,两手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望天,突然一个灵感闪过,他立刻弹起,在纸上画下方才的构想。 第273页 他画功不是很好,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拼凑在一起,图案抽象又滑稽。 就在他犹豫这种作品能否送到父亲面前时,突然有人在身后发问。 「你的想法很不错,可有想过付诸实践?」 「没有。我生来没有打铁的手艺,剑灵也不喜与我交流,没什么过人之处,简直百无一用。父亲知道我没这个命,也不勉强我,这只是我自己画来玩的,你居然能看懂??」 苍一回头,吓了个半死。 他居然忘了自己是坐在高树上,对方不着痕迹没有声响的出现在后,不是轻功了得,就是…… 盯着对方惊世的面容与奢华的服饰,还有脚下甚是浮夸的几缕祥云,苍吞了口唾沫,怔怔问道:「你……是九重天来的吗?」 那人迈步跃下高枝,勾勾手指便把苍也挥落,吓得少年嗷嗷惨叫,本以为要摔得四仰八叉,却是稳稳落地,只有被他失手扔出去的本子散成纸页漫天落下,气氛好不尴尬。 对方一抬手,方才画过的图纸乖乖落在他掌心,好生欣赏一番点点头,对惊魂未定的苍道:「你虽天赋不如人,却也有着不同常人的能力,你的父亲是……」 「我不敢说父亲的名字,他是我们苍氏的族长。」 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光,苍有些不解。 「苍疏影?妙啊,妙极了……」 谁也不知他口中的妙指的是什么,拿回图纸的苍隐隐感到不妙,便去询问苍氏长老。 「就比我高这么多,脸上总是挂着笑,让人感觉很和蔼,穿着墨色的衣裳,上面有绣龙纹……对,就是和我身上纹刻很相似的图腾,应该是九重天来的,一定是很不得了的人物吧?」 长老端着茶盏的手一抖,竟把杯盏摔落在地,吓得苍不敢再多言。 「是……是九重天帝尊,时隔多年,他又来了……那是族长的劫啊!!」 苍被推到一边,听长老忙着安排族中众人远离族长居所,一月都不许靠近,心中起疑,想问些什么,却没人睬他。 无计可施,少年又是好奇心胜的年纪,便想去找父亲一问究竟。 那时已经入夜,房内没有掌灯。 苍小心的控制着脚步,正要敲门一问,便听房内传来一声隐忍压抑的哀吟。 他立刻停住动作……即使变了调,他还是认得出来那是父亲的声音。 「你胆子真是不小,被流放修界这些年没过问,你竟连儿子都有了。来说说……亲口告诉孤皇,这个孩子,是不是孤皇的?」 苍听到父亲冷笑一声,「帝尊说笑了,男人怎可能生子,您究竟把罪臣当做什么了……」 还没说完,话音戛然而止。 苍贴在门板上听着动静,从声响判断,父亲是被扼住喉咙才会被迫咽下还未说完的话。 「是该问你把孤皇当做什么了?上过龙榻的人,不论自愿还是被迫,至死都只属于孤皇,而你,背叛了孤皇。」 「我要传承苍氏血脉!不能让苍氏断子绝孙!你折辱我时可曾想过我若死了,就再没有能为你铸剑復灵的人了!!」 「所以你送了孤皇一个大礼,一个……与孤皇毫无关系的儿子。」 「那又如何!你既许诺过我自由,还想收回成命不成?!」 「呵,自是不会,但礼尚往来,孤皇,总要还你些惊喜……」 帝天遥沉下声来,一道电光破门而出,攫住苍的身子便化作一道绳索,将他拖到屋内。 此时父亲已经衣衫大敞,以一种十分屈辱的姿态蹲俯在帝天遥脚下,被无形强力压迫着双肩,他支撑身子的两手指尖陷入地面,宁死不跪。 苍被抓了现行,父亲别过脸去闭眸不敢再看,那一瞬间,苍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绝望。 那个强势的父亲,那个威严的父亲,居然也会绝望的吗? 苍知道不能注视这样的父亲,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咽了口唾沫,随即十指刺向双眼。 有了舍己的觉悟,可他还是没能如愿。 蕴含着浑厚灵力的锁链高吊着手腕将他拖起,就算试图反抗,力道仍如蝼蚁般微不足道。 帝天遥就当着苍的面,一把掐住父亲的下巴,强迫他转身,扼着他与苍对视。 「瞧见你养的好儿子了吗?为了保住你的颜面,他不惜自毁双眼,可你配吗」 父亲说不出话,是快哭出来的表情,苍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 「不……求你,放过他吧,他是无辜的……」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那个从不对人屈膝,永远傲然挺-立的父亲,还是跪在了帝天遥脚下。 他将额头压得很低,不敢再去看一旁的儿子,忍辱合眼,死死咬着下唇。 父亲褪下上衫,从不展露人前的身体遍布陈旧伤痕,以乞怜之姿抓住帝天遥的衣角,话音哽咽。 「帝尊,求您……放过他吧,他还只是个孩子……」 「苍疏影,你莫不是以为这点小把戏真能瞒过孤皇的眼?」 帝天遥端起茶盏,冷透的茶汤涩的难以入口,令他皱了皱眉。 他一手托着茶盏,另一手指尖在杯沿蹭了一蹭,水面再次冒出热气。 他又尝了一口,滋味仍是不尽人意,索性全泼在父亲脸上,突然暴跳如雷。 第274页 「你到底生了几个孽种,需要孤皇帮你想起来吗?嗯??你真以为那个在人间的小鬼逃得掉吗?苍疏影,从前的你,可没有这么天真。」 「帝尊,不是我不认,是我不配……我不配,做他们的父亲。」 苍疏影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着帝天遥。「放过他们吧,求您……」 「选择逃离,选择背叛的你,没有乞求的资格。苍疏影,这都是你自找的。」 作者有话要说:渣到人神共愤的帝尊又有戏份了。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51章 支线4 醒醒吧,好不好? 那一夜, 苍被迫注视了父亲的屈辱。 少年的他过早认识到人世险恶,之后很多年, 直到踏入佛门之前, 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父亲备受□□的姿态, 与压抑着不肯外泄的低哭。 他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可越是想忘,就越是刻骨铭心。 于是,他开始逃避。 帝天遥在崑崙停留足足半月之久,除第一日外, 苍都有意逃避着父亲与那个强势的男人。 族中有人传言:「族长又被帝尊临幸了,隔着院墙都能听到动静, 可刺激了!!」 「我也听到了, 一夜都没睡好……我从没听过族长叫得那么惨过, 你确定那是临幸,不是用刑吗?」 「你们莫要再背后嚼这些舌根,族长已有数日滴水未进了,再这样下去, 他迟早被玩死。」 「可我听着长老您这语气怎么幸灾乐祸的……也是啊, 族长若是不在了, 您可就能顺利上位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别忘了当初苍疏影是靠帝尊才爬上今天的位子,帝尊能让他升入九霄,就能让他跌入谷底, 哼……风水轮流转,也该是我掌权的时候了!」 苍捂着耳朵,不去听那些流言蜚语。 他知道父亲性子倔强,绝食与人僵持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却是个温和又心软的人,只要劝他为大局着想,他定会放下自己的仇怨。 这些人……根本不曾好好照顾他,只想看他跌下神坛! 苍在意着父亲,放下芥蒂去为父亲送了膳食。 族人推辞着不愿帮他,他便亲自下厨,考虑到父亲或许没什么食慾,只熬了一碗又粘又稠的稀粥,摆上几碟小菜,趁着帝天遥不在送进了房。 他见到帐帘之内卧着个模煳人影,气息微弱,好似活不久了。 他小心翼翼把托盘推了进去,退了好几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始终没有抬眼。 「父亲,我来为您送些吃的。您从前就有沉疴在身,这样会坏了身子。」 那人动了一动,好似被惊醒。 「罢了……就让我这样,去了吧……」 「父亲,您要丢下我,丢下哥哥了吗?还没把哥哥带回家,您怎么捨得?」 是啊,怎么捨得…… 犹豫良久,父亲接过粥碗。 他身心俱疲,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和着泪吃了两口,匆匆抹去泪痕,招唿着苍近前。 父亲的声音很虚,很弱。 他说:「扶我起来,我要给你留件东西。」 苍注意到他话中的细节,还天真的想,如果不过去,是不是父亲就不会留下遗言,不捨得走了。 见父亲艰难的支撑起身子,苍还是迎了上去,用被子遮住父亲伤痕累累的身子,跪在床前把头压得很低。 父亲摸摸他的头,嘆的无奈又悲伤。 「不冻池底,冰层七尺之下,有母亲为你留的匣子,里面是她从上古神剑中取得的星海陨铁,如何善用,便靠你自己了。」 「我不,我天生不适合打铁,母亲应留给哥哥才是,我才不要听你的遗言,非要说的话,你便自己去与哥哥说。我才不想做报忧的乌鸦……」 「苍……」 父亲按住他的双肩,分明有话想说,还是咽了回去。 他只字未提,苍心知肚明。 父亲想说,他欠自己的。 他知道,父亲这是决意逃避了。换做是谁,被折磨至此都会绝望,他不能以什么家族大局的大义来压父亲一头,甚至从私心而言,他是希望父亲能够解脱的。 苍有些哽咽,他点点头,没有拒绝父亲最后的请求。 「好,我知道了……我也知道,父亲一直放不下流落在外的哥哥,如果可以……我会帮帮他的。」 「苍……」 「父亲,我先走了,您……珍重。」 苍逃也似的离开房间,在门前驻足回望父亲一眼,决绝离去。 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不能挽留……因为那样,只是自私的延续了父亲的痛苦。 可他也没有真正离开,直到最后一刻,他都默默陪在父亲身边。 苍目睹了父亲跳崖的始末。 那人毫无畏惧的背对着深渊一跃而下,至死都注视着天,却没有朝天伸出手。 他恨不得躲到地底下去,赶快结束狼狈又荒唐的一生。 人们都恐惧着死亡,害怕炼狱中折磨魂魄的酷刑,唯有父亲是个例外。 因为父亲……因为苍疏影,早在生时就已承受了比深渊更可怕,更令人窒息的绝望。 还好,父亲走的很干净,躺在寒谷千年不化的坚冰上,好似睡着一般。 年少的苍抱着再也不会斥责他的父亲,在凛寒凄风吹拂下,那人残留的体温逐渐散失,最终僵在他怀里。 第275页 「你知道自己欠我的,有种……有种倒是好好活着啊,一死了事算什么英雄,你就是个懦夫。」 苍拖着父亲走了多远,就哭了多久。 泪水流出的瞬间就会被寒流冻结,结成一颗颗冰珠,砸在地上清脆作响。 等到了不冻泉边,到了他为父亲选好的栖身之地后,泪尽了,哭,也停了。 他潜入刺骨的寒泉水中,找到母亲,抑或是父亲为他留下的陨铁,在冰层下砸出四棱见方,只容得下一人的空间,把父亲拖入其中,理好了他微乱的衣衫,在那里陪了父亲很久很久。 他说:「爹……以前我不敢叫你爹,总觉着你不喜我,一定会因为我的擅自亲近而发怒,不过现在好了……要是可以,我还真希望你能跳起来打我一顿,骂我不成器,斥我不争气,让我再听听你那烦死人的长篇大论。」 「爹,我知道你交代后事时想提到哥哥的,不管你是觉着亏欠他不敢说起,还是愧对我,想把我当做唯一的儿子,我都当是后者了。我会替你去找回哥哥,尽我所能照顾好他,但要是我做不到……也勉强不了,大不了……下辈子再给您做儿子,再听您训我一辈子。」 「爹,我想我娘了……您总说她温婉可人,总说她是贤妻良母,可自打我出生,我就没见过她。我总觉着是因为我出生害死了娘,所以您一直不喜欢我,但好像不是这样的,因为您提起娘时是有敬意不假,却没有最该有的爱意……爹,你不喜欢娘,或者说你不爱她,对不对?」 「也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不由自己做主,你要是喜欢她才有鬼了。可我也没觉着您爱过什么人,难不成……是那个帝尊?您爱他,他又负您,所以您伤心了,死心了,才会这样对不对?」 …… 「爹……我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这么多,您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爹……我把您藏在这儿,谁也找不着您。要是我争气了,如您所愿了,我就回来看您。要是没有……死了之后,我来这儿陪您,免得您一人吹风太寂寞。」 「爹……我不惹您生气了,您醒醒吧,好不好?」 「爹,求您了……」 声声唿唤,唤不醒永远沉眠寒谷的人。 不见了苍疏影,帝尊雷霆震怒,命苍氏族人就算掀了崑崙也要找出那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勒着苍质问:「他,可是逃了?」 苍波澜不惊的点点头,毫不隐瞒。「嗯,他是个懦夫,他逃了。」 「连你也不顾了?」 「我不该成为父亲的拖累,他逃了,我反而心安。」 苍脸上浮现着少年人不应有的淡然,或许帝天遥也猜出什么,便放开了苍。 「也罢,只要他活着就无处遁形,迟早还是要回来。」 这一刻,苍终于明白那样不屈的父亲为何一死了之,如果对手是这个人,根本毫无胜算,他分明是舍了自己的性命,换来两个儿子的生机。 但苍没有想过替父亲復仇,至少这时没有,他掂得清自己几斤几两,知道自己在帝尊面前渺小如蝼蚁。他还年轻,何必飞蛾扑火? 苍疏影虽死,但苍氏还有存在的价值,在千百铸剑师中,帝天遥选定了苍,在全族上下的注视下钦点了他,认可了他的本事。 苍永远都记得帝天遥当日勾勾手指,让他走出人群时的神情,带着对世人的鄙夷与不屑,又怀着一丝期待与丁点儿愧疚。 那时苍想,会不会在这个男人心中其实……父亲还是有一点重要的,哪怕只有一点。 于是苍无视了族人或是艷羡,或是不甘的目光,跟在帝天遥身后去往禁地,只为求个解答。 他看到那个男人负手在前,永远高扬着头,难怪他不闻人间疾苦,难怪……他看不到寒谷中还未冰封的血迹。 这个人的心,比千年寒冰还要冷,妄想感化只会痛不欲生,倒不如相损相杀,以卵击石也总有击碎他的时候。 只可惜,父亲的死在他心中无足轻重,转瞬即忘。 帝天遥站在不冻泉边,掌心悬于水面之上,灵力带着刺目强光砸向水面,激起一片巨大水花。 帝天遥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苍:「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苍想答:是父亲的埋骨之地,他就沉眠在你脚下,永远也睁不开眼了。 但他摇摇头,只字未提,眼看帝天遥开启不冻泉下的密道,招唿他跟上前去。 「这是孤皇藏品的禁地,苍疏影镇守此地多年,孤皇放心的很,所以这些年也不曾有人踏入此地。」 苍有些后悔了,居然在死后,他也让父亲守着这毁了他一生的鬼地方。 他问:「帝尊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代替父亲吗?」 「不,再多破铜烂铁堆在一处也是无用,既然苍疏影不愿做这事,往后也无须人做了。」 帝天遥随手拿了一把长刃隔空抛向苍,他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差点绊倒。 「你不善铸剑,也不能淬血,那么,熔魂可会?」 「从没试过,父亲不准我熔炼兵器,他相信每把刀剑都有魂灵寄宿其中,擅自熔铸便是毁了一条命。」 「还真是他的作风,但这些废物于孤皇而言又有何用?孤皇很看重你那时对剑匣的设想,欲熔精魂灵魄造就刀剑之灵。你手中的那把名为白虹,孤皇命苍氏深探此剑是否有剑灵寄宿,多年无果,可见是把死剑,你便熔了它的魂去铸造断蛇吧。」 第276页 「白虹?可……」 帝天遥转身便走,苍连追几步,高声道:「可是帝尊!他是有灵的!他真的有!!」 「那又如何?不愿屈服的高贵灵魂毁了便是,毫无利用价值,留着何用?」 「……您就是因为这样不堪一击的可笑理由,害我没了父亲吗?」 帝天遥扬手一道勐击打退了苍,毫无根基的少年胸中一疼,呕血不止,差点丢了性命。 服从命令,这便是帝尊要他学会的第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52章 支线4 剑心又在何处? 可惜, 帝天遥还是小看了这个和他父亲一样有着不屈傲骨的少年,苍在疼痛中只学会演戏, 到最后也不知何为顺从。 那之后, 他独守不冻泉边,对着一把被岁月掩磨光辉的锋刃, 与那个沉寂多年的魂灵, 与再也不会从沉眠中甦醒的父亲说了许多许多。 话无外乎是表明心意,不愿成为九重天利用的工具,不想父亲枉死,也不想一条无辜的剑魂被熔铸, 为他人所用。 可惜不论古剑,还是安睡的父亲, 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苍翻遍古书典籍, 不死心的找寻唤醒与復甦剑灵的秘法, 受尽族人的冷嘲热讽。 长老对他不屑一顾:「你父亲抛弃族人独自逃离就是背叛,你这个叛徒的儿子本不该留在崑崙,若不是帝尊钦点了你……哼!」 长辈们对他翻着白眼:「以身侍君的族长留下的孽种,搞不好, 他是男人生的怪胎呢!」 同辈的兄弟也会出于嫉恨对他大打出手:「凭什么是你这个没天赋的杂-种被帝尊看重, 就因为你爹会用屁-股取悦男人?!」 但苍并不在意这些无端恶意, 收拾了日常所需的物什,带上堆成小山的书籍搬去不冻泉边,一个人过起了日子。 他不敢轻易拿白虹实验,便取了一把与白虹耗损程度相似的铁剑, 遵照书中所写,细心打磨剑身表面的铁锈,淬了寒泉水清洗污垢,用了半月恢復昔日剑光后,才敢对白虹再次实践。 古籍中记载,将精血滴在剑心处若能得回应,此剑便有魂灵寄宿,且愿被剑者唤醒。 可剑心又在何处? 从前父亲讲说,一柄刀剑横在指上,恰好平衡处便是剑心所在。 他尝试着找到铁剑的剑心,滴了鲜血,很快就见剑身散发微弱光芒,这便是得了回应。 他兴沖沖抱起白虹,可这柄剑无论如何都无法掌握平衡,他百思不得其解,检查许久,才发现剑身上有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细碎伤痕。 原来白虹……竟是把废剑吗?难怪帝尊对他不屑一顾。 但苍没有放弃,找不到剑心,他便割破手腕,将血涂满剑身,得不到回应,他便轮迴往復着唤醒的过程。 他觉着自己快疯了,整天对着一把死气沉沉的刀剑倾诉心事而不自知。 「白虹,我信你是有灵性的名器,若我付出的还不够,再等等也不要紧。这是初次尝试唤醒剑灵,做得不好还请见谅……我这辈子第一次做儿子,也没保护好我爹,他好像也……也没怪罪我。」 「爹不在了,世上最后一个知我该何去何从的人也弃我而去了。我该难过,却很麻木,甚至有一丝庆幸父亲解脱了。我也看透了人心这种复杂的东西,知道真情难得,日后若是得了,定会小心守护。」 「或许我不是第一个选择你的人,但我应该……是最执着于你的人了,你放心,我很专一,不会始乱终弃,选定你便是要跟定你一辈子了。你要是醒不过来,大不了……我也跟你一起睡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不管他说什么,白虹都不为所动,但苍一厢情愿的相信是白虹受损太过严重而伤了它的魂灵,并非不肯回应他的召唤。 于是他又设法修復白虹,天生对铸造一窍不通的他不敢熔了白虹重新锻造,便在父亲的遗物上动了心思。 他分割星海陨铁,丢在烈火中烧熔,打造足足二百零六根魂钉,小到只有头髮丝那般粗细,用以修復白虹的伤痕。 他用了六年时间,从少年,走到青年,日復一日小心翼翼将魂钉嵌入碎裂的剑身,修復了白虹所有细微的伤痕。 做完这一切,他也快累瞎了眼睛,每天抱着还未甦醒的杰作,挨过身心的双重折磨。 终于有一天,他眼不瞎了,耳不聋了,心也不疼了。 他清清楚楚看到身边多了一缕若隐若现的阴影,或是悄然守在他身旁沉默不语,或是围着他转来转去引他注意。 可惜,那不是白虹。 最先被他唤醒的剑灵不是白虹,而是一把名叫青乌的铁剑,那把早些年被他用来练手的试验品。 青乌的出现的确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苍的不适,助他完成了修復白虹的最后过程。 做完这一切时,苍再次割破血脉,将血涂在白虹剑身,静待剑灵的甦醒。 青乌不解,以魂体环绕苍的身子,与他脸贴着脸的问:「苍氏血脉至纯至圣,为何你毫不珍惜?他是个懦夫是个死灵,就算你倾注再多心力也不可能醒来,你何苦自取其辱。」 苍非常平静的答道:「我选择了他,就要负责到底,醒不醒是他的事,做不做才是我的事。」 「可你也选择了我,宁可耗费一身圣血也不肯赏给我,你又把我当做了什么?」 第277页 见他不答,青乌恼羞成怒。 「你可知为何苍氏唤灵师抱剑闭关,一生只能唤醒一把名器?不是没能达成所愿困死谷中,就是只见剑灵独出,再寻不得唤灵师的踪迹?因为剑灵是嗜血的魂灵啊!剑灵会吸食唤灵师的灵气与血肉助自己恢復灵体,从我睁开眼的一刻,你就该死了!!」 苍平静反问:「那你为何不杀我。」 「因为我不捨得!我宁可自己虚弱,也想好好看看自己的主人究竟能否放下夙愿,回过头来仔细看看我,看看已经被他唤醒,还心存善念的剑灵啊!」 「……你还是杀了我吧,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苍还特意指了一块地,「就埋那儿吧,我爹也睡在那儿,我不陪他,他一个人有点寂寞,也有点冷。」 青乌哑然,满腔悲愤不知为何消散,想埋怨他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其实他很清楚苍,亦是自己的主人,是个非常孤独,非常渴望感情的人,他会在空无一人的寒谷中与早已过世的父亲闲谈,也会妄想感化剑灵而絮絮叨叨。 看着这样的苍,他突然就不忍下手了。 他问:「你心里……真的只有白虹吗?」 苍过了很久才点点头,「抱歉,擅自唤醒你是我无心之举,我从没做过这事,总要先试过才能安心。但人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的,如果唤灵师真的要为剑灵献身,我自是愿意的,毕竟……」 他笑笑,笑的很是难看。「毕竟……罢了,没有毕竟。不过我还有个请求。」 「讲。」 「修復白虹是我毕生所愿,如果用了这些年还不能唤醒他,我一定死不瞑目,所以给我个机会,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青乌转身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苍知道这是他给自己最后的容忍与机会,又笑着摇摇头,紧握白虹,抚着那些已经深入剑体的魂钉,自言自语道:「听见了吗,这是最后一次了啊……你醒不来,我也不活了。」 他贴紧白虹的剑身,能感受到慑人寒气自名器中泛出,那是杀人如麻饮无数鲜血才能有的气魄,这样的剑…… 「这样的你,怎可能是一把死剑。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醒来,你是不喜欢我吗……」 苍抚着白虹曾支离破碎的剑身,抚着他的剑心,最后一刻,已做下决断。 「我说了,你醒不来,我也不活了。可能这实在对不起青乌,但我是个自私的人,就算吸食我的灵气与血肉,像我这种天资下等,又没什么根基的人也难助他成为有灵之物,倒不如……一起睡下,有缘百年后再见,我还来做你们的唤灵师。」 苍深吸一口气,仰望着被山谷遮挡成一线,被阴雨弥补的长天,剑在手中调转方向,再无一刻踌躇,随一声微弱剑鸣直刺胸膛。 顿时血流如注,撕裂的痛楚令他紧蹙眉头,想堵住口中涌出的腥红,却是被呛得无力咳嗽,只靠侧卧在地减轻痛楚,艰难而痛苦的喘息着。 望着依旧沉寂,没有给他一丝回应的白虹,苍自嘲的笑笑。 看来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打动这个铁石心肠的灵魂。 莫非……真的是他看走眼了,如帝尊所说,白虹并无剑灵寄宿,只是把一文不值的凡品? 那还真是讽刺啊…… 他看到青乌冲到面前,温热的手捧着他的脸,满眼忧色朝他喊着什么,似乎是想留住他流逝的性命,可他两耳嗡鸣,只字也未听进。 那一刻,他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有幼时捶打着老树发些牢骚的不满,有被父亲带下山去见到兄长时的悲哀,有被帝尊发掘潜能时的欣喜愉悦,更有……面对将死的父亲那时深刻彻骨的无助与无力。 如今要咽气了,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年,他虽然嘴上说着庆幸父亲能逃脱苦难,其实心底……一直后悔并厌恶着没能拯救他的自己。 他张张口,想说些什么,终是没能发声。 累了,倦了。 他想闭上双眼,最后一眼见银光乍现,一道衣摆飘飞的隔世身影赫然出现在身旁。 他又想睁眼看看了,可是眼皮好沉重,身体也痛的动不了了。 罢了……至少知道这些年的付出没有白费,足够了…… 第153章 支线4 那……君有疾否? 苍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将死那日,悲愤交加的青乌拔出刺在苍心口的白虹丢在一旁, 覆上他的身子, 撕扯着他的衣衫急于饱餐最后的美味。 他凑近苍渐冷的颈子,张口时森森利齿现出凶光, 正要咬下, 就见一道刺目光线袭来,竟是源自他方才丢弃的白虹! 青乌眯着暗色眼眸,看清自剑中飘然而出的灵体,猜到他是与自己争夺这具躯体的敌人, 嗥叫一声便沖了上去,欲毁白虹剑体。 可那个突然出现, 打破他所有计划的人却在满含敌意的注视下伸了个懒腰, 对他的攻势全不在意, 勾起手指轻轻一弹便将他撞飞出去,摔在寒谷坚冰上引来一声剑鸣,竟被折断了剑身。 「白虹?你究竟是一把怎样的剑!」 那人拂着白衣袖上的摺痕,漫不经心瞥着青乌, 又看看地上已近断气的苍, 无奈摇头。 「吾是兇器, 而非刀剑。与你不同,吾无灵性,唯有人性。」 不等青乌深思,白虹抬眼一瞬, 银光一闪,已然掠到他背后,提起青乌再无力站起的身子,只评价二字。 第278页 「凡品你已经废了,不如留与吾用。」 下一刻,被白虹桎梏的青乌双眼变得无神,在他手中化型为断剑。 白虹将其收在袖中,走到苍身边,眼中透着无奈,「吾若是再不来……你可就要死了。」 他俯身贴了贴苍的脸,注视那张逐渐失了血色的脸,吻了那人的唇,渡了自身最精纯的灵气。 他或许是唯一一个救了唤灵师的剑灵。 苍从混沌中醒来时,心尖刀伤仍在作痛,也亏得这实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尚在人世。 他缓缓睁开眼,将遍布伤痕的手举在面前,眼前过分的清明给人一种虚幻感受,他眨眨眼,发觉那片通透并未退去。 「是青乌……」 「是青乌,用他的残魂替你疗愈了身子。」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他耳边答道。 苍想扭头去看看,却是挪动不得。 他似乎看到一个交叠着双腿端坐着饮茶的雪色身影负手而来,凑到他面前,贴了他的额头。 「还好,不热了。」 「你是……」 「心心念念求吾来,反倒是你不敢认了。」 「白虹!!」 苍叫了一声从床上弹起,疼的龇牙咧嘴,挤出两滴泪,抓着那人的衣襟,却是扑了个空。 明明方才的温热柔软那么真切,为什么…… 「为什么,你只是剑灵……」 「不要将吾与那些下等魂灵混为一谈,吾不是由剑而生,也不会因剑而死。」 若有若无的温柔触感落在苍头上,他被白虹推回床上,侧卧着缓解痛楚。 他很清楚,只有当剑灵吞噬了唤灵师后才可能拥有实体,是那人对他留了情,甘愿做一条孤魂。 「你不是剑灵,是英灵。」 刀剑中寄宿的魂灵无非两种,因吸食天地灵气而获得灵性的妖类,亦或是曾为生人,被刀剑认可实力而在死后拘缚了魂魄的亡灵,显然白虹是后者。 「原来如此……你本就厌烦这世界,所以才不愿做出回应,对吗?」 白虹不语,便是默认。 「抱歉……是我不深究因果擅自打扰你的安宁,但你还是回应了我,是不是说明你……对我还是有那么一丝情意的?」 「说的那么噁心,你可是个男人。」 「男人又怎么了,不能喜欢男人吗?」 「才见不过一面就谈及情爱,轻浮,肤浅。」 「你果然是个上古年间的老古董,喜欢都不敢说出口,做人哪还有快活?」 说到这里,苍又自嘲的笑笑,「我也没资格说你,其实我……也错过了许多。」 「是,你欠你父亲一声爱。」 苍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前碎碎念的唠叨都被白虹听了去,顿觉羞耻的无地自容,掩住了脸。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能听见,其实我只是自言自语。」 「吾知道。」 苍在白虹眼中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理应觉着幼稚天真又可笑,可他就是心疼这个过早面对人世疾苦的少年。 从少年,到青年,苍陪着他,他亦伴着苍。 纵是铁石心肠也被打动,曾立誓永远不作为剑灵回到人世的他,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白虹目光柔和,看着苍时总有一种温和的暖意在心底悄然而生,磨没了他从前嗜血的杀气与刻骨的战意。 他甚至觉着在朝夕相处的这些年里,他与寒谷冰层下沉睡的那位生出相同的感情,想把苍作为儿子疼爱与怜惜,一错就是多年。 苍纠结了一会起身,坐在床沿,拉住白虹的手,不让他从指尖跑掉。 「我想过了,我用七年时间才唤醒你,打动你,就算抗命,也不想将你拱手让人。」 白虹眸色一暗,是啊,他怎么忘记了……自己本该是九重天的杀人利器,竟妄想拥有自己的情感,简直可笑。 「所以你想好如何留住吾了吗?」 「从未有过唤灵师与剑灵缔结契约的先例,但我想试试。」 瞧着他无比认真的神情,白虹极不符合性情的「嗯哼」一声。 「所以?」 「所以白虹,你……嫁给我吧!!」 啪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随他这话碎裂了。 两人同时低头,看到一块幽蓝晶石掉在地上,正是缀在白虹剑柄上的那颗。 白虹小心的沉声问道:「你有病吗?」 苍立刻炸了毛,「哪有!你就算怀疑也不能说的这么露骨啊!!」 「那,君有疾否?」 「……」 从来没有过唤灵师在唤醒剑灵后倖存的先例,苍是头一个,大概会和剑灵求爱的人,他也是独一份。 犹豫了一刻,苍黯然垂眸,颓废的坐回床上,无助嘆息。 「你终究是要为帝尊所用的,不可能被我独占。说到这里,我也想问问你,为何不吸食我的灵力与血肉,助你早日获得真身?」 白虹居高临下看着苍,转身踱出几步,决意吞下实话。 他说:「你根基太浅,修为太少,吃了也难助吾恢復万分之一,况且,吾不是剑灵。」 而真相是,就算是復生的英灵也需要吞噬其他灵物来滋补提升自身,尤其是白虹这般死后被束缚剑中,从未吸收过天地精华的灵体,所需的远比寻常灵物更多。 第279页 但他没有杀了苍,真正的原因或许他永远也说不出口,是因为在多年的相处之中,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年轻人的接近,若是有一天他不在耳旁唠叨了,反而会感觉心里有什么被抽离一样的疼。 从前的他也经歷过这种刻骨铭心的痛,以至于身死后多年仍像魂殒一般,即使听到声声恳切的唿唤也不曾醒转。 人世少了谁都是照样日升月落,为何偏偏是他? 这个问题困扰白虹很多年,直到苍决意以性命相抵时他才明白,那或许是他活了一辈子都不曾领悟过的情感。 一种会让人发自内心的快乐,哪怕独自一人时回想过去的种种,嘴角依旧会不由自主上扬的奇妙感觉。 「可你救了我……」苍抚着胸前几乎将他捅了个对穿的伤口「我总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大可不必,你唤醒吾,吾还你一条性命,扯平了。」 「但我知道你并不想回到人世,是我擅自做主扰了你的安宁,无论如何,都是我欠你。」 白虹愕然,没想到这个看似迟钝的年轻人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他回过头,伸出食指来抬起苍的下巴,与那双有点委屈的眼眸对视,有那么一瞬间是心动的。 「那你可想过如何补偿吾?」 「有啊!以身相许,你看如何?」 「吾后宫美人三千,不缺你这样一个资质本事都不及人的小子。」 「难道你从前是为皇者?……可你沉眠孤寂多年,那些美人佳丽又有哪个能陪你,我虽一无是处,却也能做她们做不到的事,你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白虹的心思有了一瞬动摇,他抚着苍的脸,蹙眉问道:「你认为,吾是个沉迷美色的昏君?」 「我虽然不知你从前经歷了什么,但我想只要坚持,总有一日会打动你,就好像……我用了七年时间,终于唤醒了一个装睡的人。」 一向冷漠的白虹因他这话沉默,按着他的头,将不老实的人推回到枕上,合上苍的双眼,他便再次陷入沉睡。 这次的梦境没有伤痛的折磨,温暖,柔软,虚幻的不真切。 苍只是个旁观者,他看到铜墙铁壁般的城邦,繁华而喧嚣的京都,无战无灾,百姓和乐,是嚮往的安乐。 人们称颂着带来祥和的明君,大街小巷都流传着君上的勇勐杀敌,开疆闢土的歌谣。 苍从人潮中走过,感嘆着不可多得的安和,一路朝向富丽堂皇的宫殿走去。 与民间欢乐截然相反的是朝堂的压抑,文武百官愁眉不展,座上那位亦是面色沉凝。 苍靠近了些,大着胆子走上王座的高台,凑在那人面前,近到能感受他唿出的气息呵在脸上…… 真实的不似梦境,应是那人准许他进入了自己残存的记忆空间。 他看到君主不带感情的脸上出现一丝悲痛,他垂下眼睑,宣布了对他,对众臣,对百姓而言最沉重的决定。 他说:「降了……」 座下已听隐隐哭声。 有人大着胆子问:「王上,真要降吗?」 「大军压境,若不肯降,千万子民都要遭受战火侵袭,流离失所,况且国力早已不足兴战,结局无可改变,是吾炎敌不过大梁,又何苦做困兽之斗,害无辜人丧命。」 「可若大梁入主京城后,肆意屠杀百姓可如何是好?」 「梁王是君子,以往他从未做过卑劣之事,孤想信他一次。」 「执意如此,王上在百姓心中地位定将一落千丈,更会背负千古骂名,王上真的肯吗?」 「声名不过外物,算得了什么?百姓性命重于泰山,就算要孤以命交换,也是值得的。」 苍怔然。 原来这个人竟是爱民如子……百姓得此明君,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但结果不尽人意,即使是那样设身处地为民着想的王者也成了人们口中的昏君,百姓指责他胆小畏死,詈骂他自私自利,枉顾他人死活。 可那人听了这些怨言,也只道一句:「是孤欠他们的。」 后来,兵临城下。 京都百姓叫苦不迭,愤怒之下欲进宫城杀了国君改朝换代,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肯束手就擒。 彼时的王已换了素衣,改以木钗簪发,只在腰间佩了一把缀着稀有蓝玉的名剑,一路受着冷嘲热讽走到城楼前,命守城士兵打开城门。 没人听到他在巨门开启的一瞬也曾黯然嘆息:「这天下不该血流成河,死吾一人,换得你们的命,血赚不赔……」 梁王带着亲卫进入炎都,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那个俯首称臣的人。 「素未谋面的强大对手,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寡人取得最后的胜果,是不是太无聊了?」 那人波澜不惊答道:「战事不该是帝王玩乐的手段,吾,不与你赌。」 「你改了自称,可是真的放弃了王位?」 「吾从不收回说过的话。」 「好!那你希望寡人如何交换。」 「换吾大炎子民永世安宁……」 不等他说完,一缕布条勒入他齿间,被梁王牵扯着,好似被驯服的烈马,让他被迫止住话音。 梁王朝他做了噤声的手势,笑的放肆,又刻意压低声音,在耳边挑衅。 「可是炎王似乎忘了提起自己的家人,你的后宫,你的嫔妃……哦,对了,寡人还记得,炎国太后还尚在人世,你的胞妹奕阳公主也是身怀六甲,你说身在寡人的立场,该不该留下前朝余孽的种?」 第280页 果不其然,那人脸上浮现出惊慌与悲伤,占据了从前没有一丝表情的冷漠面容。 他因布条勒口而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恳求之词呜咽在喉中,模煳不清。 可就算他哀求,他挣扎,仍是无力阻止一切。 身怀六甲的公主站在千军万马前,未有丝毫怯懦。 她高扬着头,是一身不屈傲骨。 「王上!夫君祖上世代从军,侍奉大炎已有百年,纵然销尽一身骨肉,也绝不对人低头!奕阳腹中是大炎将士的骨肉,更是我大炎皇室的血脉,虽未有幸降世,但他必然像极了先王与王上,奕阳宁死不屈!!」 说罢短刀出袖,刺在心口,缓缓倒在血泊中。 苍想痛哭,想嘶喊,由白虹而来的悲痛让他痛苦万分。 打破幻梦沉寂的,是梁王。 他挂着嗜血的笑,那么放肆,那么可怖。 他说:「为了这一天,寡人装的好辛苦啊……为让你束手就擒,努力假装做一个爱民如子,善待亡国流民的好君王,好累啊……终于到头了,寡人终于不用再伪装了,你大炎的子民,就来为寡人接下来的征战祭旗吧!!」 话甫落,剑光一闪而过。 亡国之君不知何时挣脱束缚,长剑出手,白虹贯日。 梁王一击毙命,余下无主的梁军被眼含血光的亡国君王威吓,成了群没头苍蝇,挤在混乱的都城中四处乱撞,急于冲出城门逃命。 越是拥挤,就越是无法逃离。 那一日,他走遍都城,杀尽了藏匿其中的敌军。 他好似成了鬼神,被人敬畏着,躲避着,供奉着,成了民众的信仰,成了传说的神君。 可这又能如何?得了天下,却失了归处,值得吗? 呵……值得吗? 「苍,吾想问你,值得吗?」 苍勐然睁开眼,抹去眼角的泪,咬牙问道:「你悔吗?」 「……」 「不悔便是值得。」 白虹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冷漠脸孔,一丝表情也瞧不出,仿佛悲痛的心思早因千百年的沉寂而消磨。 但苍坚信他还痛着,若真不在意,若真无所谓,他又为何拒绝他七年,宁肯永远沉睡,也不睁眼来看看这个世界? 苍没有触碰白虹的伤处,他抱住白虹的腰将人搂紧,哪怕被按着头往外推也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没有撒手。 他说:「你没了家人,我也一样,你这些年都活在痛苦里,我也一样!为什么要拒绝我,我们一起不好吗!!」 白虹推他的手一顿,随即一道白光将他弹了开。 那人拂去衣衫上被他扯出的褶皱,淡然丢下一句:「你不应该和吾一样,也不需要和吾一起。」 转身离开,尽显无情。 苍心里空落落的,他抚着胸前伤口,能够感受到心脏有力的脉动。 他或许是世上第一个,甚至是唯一一个敢将刀剑刺入心口藉以唤醒剑灵的唤灵师了,这样做的下场必死无疑,可他现在却实实在在的活着。 白虹不过是寄宿在剑中的英灵,他要如何救下自己的性命呢? 苍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背叛九重天到往修界,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延续了性命。 那天,白虹决然离去,翌日,苍就再次见到久违的帝尊。 帝天遥拖着他的伤体将他带离寒谷,丢在血染的崑崙秘境,掐着他的脸逼他去看族人血流成河,尸横遍地的惨状。 「苍氏族人一夜之间被杀尽,只你一人在寒谷中不知不觉,你说,孤皇要让谁来为这一切负责??」 苍被吓傻了,他没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颤抖着说不出话。 可他很快想到了父亲,那坠入深渊至今睡在冰层下的父亲,还有那流落在外不知生死的兄长,他咬牙切齿:「是他们害死我爹!他们该死!!」 帝天遥眸色深沉,扼着苍迫他抬眼,对视的一瞬,苍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苍疏影死了?」 「我说过,他逃了,他是个懦夫!」 「逃去另一个世界,果然是他的作风。如此说来,孤皇也算害死他的罪魁祸首,你连孤皇,也想杀吗?」 「我若能杀,又怎会留到现在……我哪有杀人的勇气,我能杀的……只有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是玄难,亦或是年轻时的苍做到了。 第154章 支线4 吾心,交与你 苍委屈, 不甘,可他压抑着没有发泄。 他知道这一切是谁所为, 在帝尊给出三天的期限后, 到往深雪竹林寻找那人。 此时的白虹杀了许多人,吸食了足够的灵气, 拥有了实体, 衣衫依旧是那般干净,只有指尖挂着一丝血痕,全然不似犯下滔天杀业。 苍寻到他时,他正坐在积雪的高石上望天, 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吮去指尖残血, 在苍走到他脚下时头也不回的问:「你会怕吗?」 「嗯?你指什么?」 「吾杀了这么多人, 下手毫不留情, 或许下一个就是你了。」 「如果真是那样,我须得谢你替我续命,让我得以见到大仇得报的盛景。」 白虹瞥他一眼,又匆匆移开目光。 「吾知你心地善良, 不曾恨过他们, 更没想过要他们血债血偿, 私自做这事时没考虑过后果,所以现在,有些后悔。」 第281页 他稍停了一刻,又看向苍非常认真的脸, 指着胸口说:「你问吾牵连家眷,屠杀敌军可曾悔过,吾想了许久……好似这些年的沉睡已经让吾忘了悔究竟是何情感,但方才,见到你,吾很难过,这里很疼,或许……就是悔了吧。」 苍拉起他的手,冰冰凉凉,他解松衣带,把那人的手贴在心口。 「我们该是一心一体,你没有吞噬我,便是放弃了主宰剑灵的魂体意识,所以你会经常性无意识的狂乱。不过没关系,你不愿杀我,我便好好陪你,做抑制你狂性的良药,以后谁也不离开谁,永远在一起吧。」 他想去摸摸白虹的脸,那人拒绝了他,垂眸时眼前蓝光一闪,苍下意识接了,发现掌中是颗透着微光的幽蓝晶石,正是缀在白虹剑柄的那颗。 「吾心,交与你,你要收好。」 「你把剑心交给我,就不怕……」 「怕什么,你若没有剑心,要如何抑制吾的狂性?」 「可……」 「帝尊来过了,对吧。」 苍没有回答,但不自觉黯然的神色已透露出内心动摇。 「迟早要回九重天的,吾既醒来,便有成为兇器为人所用的觉悟,即使,那并非吾之本心。」 他是为了救苍,才甘愿牺牲未来的自由,与彻骨的骄傲。 「吾不可与你缔结契约,更不可嫁与你为□□,索性将剑心交与你,往后除帝尊之外,只有你能束缚吾。」 「可我不想束缚你的天性,我想让你快活,想让你肆意而为。」 「包括今天的惨剧?」 苍摇摇头,满是无奈。「我不是神仙,会有怨憎,也会有痴妄,我没有心繫天下苍生的胸怀,逼迫父亲的人死了,只会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旁人说我是怪物也好,异类也罢,都无所谓,早在父亲死时,我就该死了,既然留得命在,我只想復仇。」 「你这样是自寻死路。」 「无所谓,我不畏死,所以有一天我真的死了,还请你……」 吞噬我的灵元与血肉,让我得以与你融为一体吧…… 被捂嘴制止的苍头一次意识到这个看似已经活了很多年的强大男人,其实有着小孩子一样幼稚的一面。 之后收拾了苍氏的残局,作为独苗的苍便带白虹去往九重天,成了帝尊专属的铸剑师。 仗着由家族继承来的天赋,苍开始越发大胆,时常与帝天遥讨价还价,令旁人心惊肉跳。 不知是念在对苍疏影的愧疚,还是一向冷酷的帝尊想看一个凡人究竟能骄纵到何种地步,对他的要求也是一概满足。 好比他想时常看看九重天的小包子太子,就可在昙华亭附近建座隐在云雾中的楼台远观。 好比他想把白虹留在身边,帝尊开始虽不肯应,经不起软磨硬泡还是妥协了。 对帝天遥给予的一切,苍自知受之有愧,在数年间不断完善他当初的构想,把最后的成品图纸送到帝尊面前。 那是一架可容纳九把刀剑名器的剑匣,适应剑灵各种属性,可驾驭其凶性为主所用。 帝尊大喜,命苍速速打造成品,可这对一个没有天赋的唤灵师而言何其艰难。 他整天对着堆积成山的珍稀材料唉声嘆气,自知做不出,又没有抗命的胆量,便想了个跑路的下下策。 白虹来见他那日,苍正忙着收拾物什,见了他也不多话,拉着他便跑。 那人有些不知所措,他匆忙完成任务回来,甚至没得空洗去手上的血迹,苍却大有逃命的架势,便当是被他发现端倪。 「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帝尊命我打造剑匣,他明知我没那个本事还是强求,说明失了耐性,再不走怕是要没命了。」 他往前沖了几步,居然没拉动,白虹还驻足原地,神色凝重而复杂。 「快走啊,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两个都要完蛋!!」 「走不了的,就算逃离九重天,你还是会回来。」 「我有病吗?!」 「帝尊已经发现苍天河的存在,抱歉瞒了你,这次到往凡界,吾是要将他带回的。」 方才还嬉皮笑脸的苍表情凝滞在脸上,他鼻子有些发酸,忍着哭腔朝他笑笑。 「他……他是我兄长啊,你没伤了他吧。」 白虹把沾血的双手藏在背后,低低答了声:「没……」 「那你就是为保他而伤了自己……」 苍「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他怀里,搂着他哭的好大声。 「你傻不傻啊你,傻不傻!我不要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只想你做白虹,你做白虹……就够了,何苦替我背着包袱!」 白虹见他哭的那么伤心,有些不忍。 他贴着苍的额头,笨拙的想去安抚他,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吻惹得手足无措。 「宁可我死,不要你亡。」 狂暴的剑灵在帝尊眼中百无一用,虽有令人垂涎的实力,可帝天遥生来厌恶叛逆,无法压制白虹的狂性,他定会成为弃子。 这些年在九重天,苍横行霸道做了不少得罪人的事,一旦被追究罪责,白虹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终于放下谨守多年的自尊与清白。 「果真是我修復的名器,不论魂灵还是那里,都硬到让我哑口无言,我现在算是明白,何为白虹贯日……嗯……」 第282页 他早该想到,白虹发狂时能被他安抚,便证明自己是解他痛苦的良药,他註定还是要与白虹融为一体的。 「这种方式……你会后悔的……」 苍又挂着他招牌式的顽劣笑容,两手按着白虹的太阳穴,以灵力扰乱他的脑识,使得那人狂暴之下的动作更加勐烈。 「只要你能活,我就不后悔……」 月华轻胧,映着一双交叠人影。 暗处,一个被黑纱蒙住双眼的男子捏着下巴轻笑一声,摇身化作隐光离去,下一刻就出现在同样翻云覆雨的云光殿。 他没去打扰百转千回才得如愿的两人,倒是十分自然推门走进殿内,引得纱帘之内娇羞的美人扑进帝尊怀中乞怜。 择欢君十分浮夸的干呕一声,又刻意装作不小心才打扰一桩美事,演技尴尬得很。 「哎呀,没发觉帝尊在临幸美人就莽撞前来,是臣的不是,还请帝尊恕臣死罪。」 从高榻上传来帝天遥的声音十分不耐,「这已是你本月第三十次坏了孤皇的好事。」 「这不是说明帝尊精力旺盛……啊,臣是说帝尊龙威不减,不论臣何时前来都有美人入怀,是为好事,您若是肯屈尊临幸个女子,说不定就没有法华君和长天君这两个熊孩子惹您不快了。」 帝天遥冷眼微眯,捋去散在额前的银丝乱发,择欢君见状又道:「瞧瞧,这些日子您都愁白了头,臣觉着那俩娃儿属实有错,该罚!」 不等他接下来的胡言乱语,帝天遥一抬手,口若悬河的择欢君就被拖到龙榻前,跪在帝尊脚下,任由那人掐着他的脸,逼着一双空洞的眼与之对视。 「你最好给孤皇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否则损的将不只是这双眼。」 择欢君嬉皮笑脸,「帝尊亲自剜了臣的双眼,给了臣一双看得更彻底的利目,臣谢恩还来不及。」 「哦?巧舌如簧似你,这条舌头在床上的用处如何,孤皇真想一试。」 择欢君被掐着脖子反身按在榻上,感受到裤子正被人拉扯,求生欲极强的孤风氏立刻毫无气势的求饶。 「别别别,帝尊,臣这舌头与屁-股都不好使,而且这次是带了好消息来的!!」 头被拧的几乎断掉,他忍着疼喊道:「苍疏影藏在凡界的那个崽子找到了!他天赋异禀,比您养的那个饭桶不知好了多少,只要将他带回,剑匣不日就可完成!!」 听了这话,帝天遥稍稍松下力道,给了择欢君喘息的余地。 后者才刚庆幸自己保住了清白,就觉一个物什在混乱中坠在地上。 低头去看……竟是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美人……的头颅。 帝天遥声线低沉,扯着他逼问:「方才你说到哪了?」 「臣说把苍疏影留在凡界的那个崽子逮来就能……」 「你已经试探过他了?」 「臣自是要先试探一番,否则扑了个空,岂不是让帝尊空欢喜一场。」 「然后呢。」 「臣遣白虹前去将人带回,可是他失败了。」 「那个时常狂暴的剑灵?」 「是。白虹是被苍唤醒,而非苍天河,但苍天河却有手段将他制服,臣认为他一定掌握苍氏御剑的真谛。」 话至此,帝天遥才放手择欢君,命他处理好残局,转身披上薄衫。 在他将要离去时,择欢君背对着他又追问一句:「帝尊,您爱过苍疏影吗?」 帝天遥驻足,反问:「何为爱。」 「臣以为对帝尊而言,留了他的性命不杀就是爱。」 那人嗤笑一声,只道一声「你错了」,便阔步离去。 走出云光殿,遇见跪在殿外的苍,帝天遥低头看了看那青年。 「你也是来求问与苍疏影相关之事?」 「不,我来求帝尊放过两个人。」 帝天遥居高临下一指他怀中抱着的长剑,「他可不算人。」 「那便是一灵,与一人。」 「你把他放在首位,说明他在你心中的地位还是高于苍天河。」 苍愣了愣,又笑笑,「原来兄长他叫天河。悠悠天河水,逐游三界间,与我真是相配。」 亲人至死难相见,这种悲情故事固然打动不了帝尊的铁石心肠,抑或是由着对苍疏影的愧疚,帝天遥有些心软。 「只能选其一。」 「那我便请帝尊留下白虹,莫要将他投入熔炉铸成新魂,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不想他再死一次。」 「那么,苍天河呢?」 「既然帝尊察觉他的存在,东躲西藏也无济于事,我愿替帝尊说服兄长归顺九重天,只求帝尊能饶他死罪。」 「哦?他尚未露面,你怎知他将背负死罪?」 「我只是希望帝尊将来欲杀他时,能想到今日与我的承诺,放他一次……就一次。」 苍氏的灵魂,真是有趣。 忆起从前的苍疏影,帝天遥准允了苍的请求,放他去往凡界做了九重天的说客。 临行前,他选了一把断成两截的锋刃,作为对那仅有一面之缘的兄长的见面礼,而后抱着白虹下到凡界。 路遇择欢君,那人问他:「为何铸造剑匣一事,你会如此紧张白虹?」 苍沉默未答,其中缘由,他对谁都没有提起。 见到苍天河时,苍大吃一惊,昔日被人踩在脚下侮辱的兄长,如今已成翩翩君子,深居竹林之中,当真有着隔世仙者的意味。 第283页 而苍天河在见到身披九重天华光而来的人时满是敌意,不待对方开口解释,剑刃已然朝着那人颈领而去。 幸好他看到苍怀中银光一闪,及时收手才没酿成悲剧。 被利刃划伤脖颈的苍动也未动,平静的与昔日判若两人。 苍天河背对着他问:「为何不躲?」 「死便死了,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兄弟二人视线相交的一瞬便已相认,由着惊人相似的容貌,由着从父亲继承来的不屈傲骨。 苍天河为苍斟了杯茶,两人相对无言,静看夕阳西下。 直到夜幕低垂,苍才捧着凉透的茶盏问:「为何停手了,当时你若是杀了我……」 「我一定会后悔。」苍天河眼中情绪复杂,「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这话该是我对兄长说的,你流落在外,比我这温房中的宠儿不知好了多少。」 「此前我也是这样想的,埋怨着父亲与你,直到那日他来,对我讲了苍氏的故事。」 他指了指苍怀里的长剑,后者便知是白虹默默为他做了这些。 苍天河问:「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想到在白虹与兄长间毫不犹豫选择前者的自己,苍愧疚难当,一头扎进苍天河怀里,哭尽了这些年的委屈与痛苦。 他说:「帝尊欲打造剑匣驾驭九位至纯至圣的剑灵,只有白虹位列其中才能免去熔魂的下场。当年我以星海陨铁替他重塑剑身,那圣物是铸造剑匣的关键所在,我怕我能力不济,达不到帝尊预想将会使他狠心捨弃白虹……可我天资愚钝,对铸造一窍不通,我怕害死白虹,便只能来求兄长了……求你,求你救救白虹吧!!」 他涕泪俱下,声嘶力竭的哀求,手中的白虹泛起微光,轻颤着发出剑鸣。 那声音清澈,迴响悠远,是把好剑。 苍天河握着白虹剑柄,能感受到剑灵的痛。 或许在此之前,他的确由着自私想拒绝苍的请求,独求一片自由天地。但在这一刻,那种逃避现实的怯懦彻底消弭,他意识到替自己背负沉重命运的那人才是真正无辜,该还的,他一分都不能拖欠。 「我还有一事想问。」 「兄长请说。」 「他对你如此重要,你又何苦对他隐瞒真相?你大胆对他讲说被熔魂的可能,他会明白你的苦衷,就不会后悔汲取你的灵力。」 苍天河抚着苍的手腕,感受到他本就不充沛的灵力所剩无几。 「兄长,这是他对你说的吗?」 「我不听人言,却能懂剑声。苍,白虹在后悔。」 苍笑的很难看,「他,后悔被我拐上床,被迫吸收了我的灵力吗?」 苍天河神色黯然,「他后悔不该醒来。」 竹影摇曳之处,择欢君无奈长嘆。 后来,苍带着苍天河回到九重天,引导兄长修復断蛇,以自身血肉赋予断蛇魂灵,还在白虹的交涉下令断蛇打消吞噬苍天河的歹心,在长久的相处间逐渐生出近似于人的灵性。 如果苍氏族人还活着,或许这一对唤灵后尚留得命在,并与剑灵和平相处的孪生兄弟就要成了传奇人物。 不过苍说了,「我不稀罕,与苍氏有关的任何我都不稀罕,除了我的父兄。」 苍天河总是宠溺又惆怅的望着他,从来不曾透露心底所想。 苍知道,他是在唏嘘父亲死的太过轻易,毕竟在他的叙述中,父亲的一生都被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没能保护好父亲的他不是个好儿子,他不会让父亲在死后还将伤疤展露人前,那样太残忍了。 而苍天河也小心呵护着他心底不愿被触碰的禁区,不曾多问,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思。 一日,苍天河打发苍回崑崙取来寒泉水淬剑,特意留下白虹助他熔炼陨铁。 苍以为他对家族的过往终归还是好奇,便偷偷留下听了许久,谁料兄长开口便是:「你对他的感情,很不一般。」 「或许吧。」 过了一会儿白虹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追问道:「为何你要说吾对他,而非他对吾。」 苍天河笑道:「这该问你自己。」 他身上有些古人的固执与倔劲,居然真就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 苍天河没有追问,细细打磨断蛇的剑身,过了很久,连窥听的苍都犯了困,白虹却突然没头没尾的一句:「吾或许……是喜欢他的吧。」 苍天河磨剑的动作一滞,望向他的眼神没有质疑与讶异,反之是一种早在意料之中的欣喜。 苍捧着自己滚烫的双颊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兄长问:「为何不是爱?」 白虹反问:「吾对他的感情,该是爱吗?」 苍天河突然笑了,放下断蛇,语重心长。「不该,所以你在自欺欺人我在人间看了太多潮起潮落,花开花谢,自认比谁都看得清,若你对他的感情是真,我只求你一件事。」 「何事?」 「带他离开九重天,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何止是白虹,连苍都觉着无语。 且不提他们要如何逃离这恢恢天网,就算真的跳出轮迴依旧在死局之中,永远不可转圜,兄长还是天真了。 苍嘆着气转身离去,又听白虹幽幽道:「你很天真。」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定是能让你们脱离困境才会如此,若不这样做,你的结局只有被投入熔炉,铸成帝尊的剑匣。毕竟帝尊不需要一个魂魄不全,还时常发狂的剑灵,你懂我的意思。」 第284页 苍天河拍拍白虹的肩,对视的那一眼意味深长。 后者明白,他想说苍就是自己缺失的那一魂,如果没有吞噬他的决心,只有离开才是上策。 看似已经心如明镜,可苍回来后等了很久,也不见白虹对他开口。 他突然开始好奇,在白虹眼中自己究竟是值得信赖的主人,还是随时可以吞吃的口粮? 若是前者,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应该开心。 要是后者,他往后的前途无忧,不再是帝尊欲除的破铜烂铁,更值得高兴。 他就这样矛盾着,煎熬着,越是看兄长与白虹淡然处之就越是着急。 终于有一天,他先按捺不住了,一把九阳真火将帝尊的兵器库燃成焦土。 背靠着足以将崑崙寒谷融化的沖天火舌,苍神色黯然,又怀着难掩的激动。 「世间宝器付之一炬,白虹,你永远会是帝尊重视的剑灵。」 三界再无苍氏铸剑师,所剩不多可唤醒剑灵的名器也毁于一旦,若帝尊执着于他的剑匣,就只能走上苍铺下的死路。 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引来帝天遥震怒,他大发雷霆,将苍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寒谷深处,终日只有唿啸的冷风与刺骨的寒意与他为伴。 此时,他才真正明白父亲跳下悬崖时的心境。 原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篇幅开始变长了,有点着急收尾了,希望小可爱理解呀。 第155章 支线4 他沉寂始终,从未醒转 只要心中牵念的人安好, 便是值得。 那个被自己称作懦夫的父亲,那个一向怕疼又隐忍着从不表现的父亲, 曾有这般思量…… 苍看着自己被镣铐紧缚的双手笑了。 笑着笑着, 又哭了。 「爹,原来这就是你做出的牺牲吗?我尚留得命在, 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可你被冰封在地下,被困束了这些年,你……爹,对不起……」 寒谷禁地有如深井, 只有巴掌大的一方天空,每天日升月落, 带来奢侈的光明与永寂的黑暗。 帝天遥对苍的惩罚远不止禁锢, 每天都要从那井口丢下一具皮肉都腐朽了的尸骨, 要他时刻记得族人的死是因他所害。 但帝尊不知的是,每往下丢一具,他便会踏在那尸骨上继续望天,扔的越多, 他离天就越近, 直到被铁链束缚着再登不上一步。 他被囚禁的日子, 苍天河为能早日见到胞弟加速了锻造剑匣的进程,在得到帝尊准允后成了数年间唯一进入禁地,与苍交谈的人。 那时的苍除瞭望天别无他事,没了唯一的精神寄託, 哑了多年,都要丧失了说话的本能。 苍天河心疼这样的弟弟,两人跪在苍氏族人的尸骨上,几欲痛哭一场。 可做兄长的红了眼眶,弟弟却平静的令人咂舌,苍天河不禁动容。 「阿苍,我们不做这差事了,我们逃吧,一起逃吧!」 「逃……能去哪儿?」 「隐匿人间,逍遥一日算一日。只要你想,我们可以一起逃!!」 「哥哥,这样太累了……父亲逃了一辈子,还不是落得一身狼狈。我很抱歉因为我的自私将你牵扯进来害了你,可我……」 「何必再说这些,你就算不想自己,也要想想白虹。」 思量许久,苍天河才决定道出事实。 「白虹他……又沉寂了。」 提到白虹,苍终于落泪,像个孩子一样,把麻木多年的情感宣洩于一时。 他哭的那么悲伤,那么绝望,以至于苍天河不忍对他说出真相。 「阿苍,初被唤醒而未吞噬生人的剑灵只是灵体,若他不为你献身,是不可能治癒你的伤势的,你可知为何被刺穿心脏的你化险为夷,至今生龙活虎。」 苍瞪大了眼,似乎过去许多年都不曾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沉浸在白虹为他创造出的安逸假象里,心安理得。 「你用七年时间唤醒他,打动他,用二百余六根魂钉为他修復断刃,而人身骨骼数目恰好与之相符,你何止是替他復原剑魄,你根本是为他重塑了人身啊!」 苍天河忍下哽咽,颤抖着声音继续道:「你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他将三根魂钉给了你,他用三根护心魂钉,换了你的性命……」 「不可能!那是星海陨铁,只能铸剑,不可能救人!!」 「早在他睁眼的一刻,你就成了他剑魄的一部分,傻弟弟,你是他的,你早已是他的,他爱着你,就像爱护着与他骨肉相连的魂元。连他自己都认定对你的感情不过是对猎物的依赖,可当他从索取转变为付出时,他的感情,就已经是爱了。」 苍天河咬着牙,按着苍的肩膀,迫他直视自己,直面现实。 「醒醒吧,相信吧,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现在逃还来得及!」 苍忐忑着仍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知他做出决断须得深思熟虑,苍天河在旁助攻。 「剑魄不全的白虹不堪一击,他将护心魂钉给了你,旁人想杀他更是轻而易举,你已经陪他走到这里怎能半途而废?我的剑匣就快锻成,在他被捆绑前带他离开,答应我,好好过完这辈子!」 「可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我……与你相同。」 苍天河垂眸笑的温柔,他探出遍布刀伤的手,好似正托着一把无形而沉重的剑。 第285页 「我也有了割捨不下的人,造物主爱上被造物,很讽刺吧。」 本应命途相悖的兄弟,到底还是走上了同样的路。 苍天河离去之前,唤醒断蛇一击斩断束缚苍的镣铐锁链,那是苍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位被兄长赋予了灵性的剑灵。 断蛇与寻常剑灵不同,本体断剑中本无魂灵寄居,是苍天河给了他精元与血肉,使得自己一缕魂融入其中,创造出全新的灵物。 所以他们的关系并非主僕,更非捕食者与猎物,而是造物主与被造物。 苍天河将白虹交在苍手中,匆匆将他送往凡界,苍仍担心他的安危,连连追问:「兄长你呢?我若走了,兄长该怎么办??」 那人只对他笑说:「放心吧,我有免死金牌。」 随后消失在云海。 这不是苍第一次到往凡界,却是最绝望的一次。 他没有熟识的故人,不知该何去何从,只有一把沉寂的锋刃睡在怀里,不知何时才能甦醒。 苍在人间流浪了很多年,看过了兄长口中的潮起潮落,花开花谢,见惯了人情世故,生离死别,可他仍旧没有归宿。 三十岁那年冬天,自逃离寒谷后再没有唤醒白虹的苍做了一个决定,他离开凡界转往修界,踏入佛门,为自己的復仇之路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披着风雪深夜来到无相山,那时的佛宗掌门人渡恶大师亲自招待了他,将他迎入灯火通明的大殿。 相顾无言,苍不知如何开口,索性装哑。 渡恶大师拂去他肩头落雪,替他解下破烂的披风丢在炭火里,烧成一把灰。 渡恶大师说:「老僧深知施主从何而来,将往何处而去,若没什么牵挂,便留在佛宗吧。」 「大师,您既知我将往何处去,那请问,我这辈子能得善终吗?」 渡恶大师笑而不语,眼中泛着一丝担忧与无奈,苍便知自己还是逃不过这该死的命。 他又问:「佛宗能给我想要的吗?」 「至少你与他,在人世的近百年都可平静安稳。」 听了这话,苍心里有了底,起身拔下簪子散下一头长髮,俯首跪在佛前蒲团。 「我愿皈依佛门。」 渡恶大师执刀为他剃去头髮,看着自己命途前三十年蓄下的烦恼丝,苍有些不舍,转瞬一笑而过。 「施主,为何苦笑?」 「我所留恋的过去没有一点值得我留恋,我恨不能洗清自己的记忆,却是难以割捨……父亲,兄长,还有……」 他试探着伸出手想握住白虹,悬在中途,滞了许久。 渡恶大师慈祥的抚着他的头,无奈又心疼。 「今日起,你的法号便唤玄难你尘缘未了,这发不剃也罢!」 「这不合佛门规矩才是。」 「佛济世渡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愿收容你在佛宗安度些时日,你不必为此忘尘,你有太多太多的事未尽,便放心大胆的做吧!」 自此,苍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以玄难的身份在佛宗谋得容身之地,辟了一隅远避尘嚣的静地独自修行,可他修的功法却与无相佛道背道而驰,一念入了魔,成了佛宗人人避而远之的妖僧。 渡恶大师见了他为邪功改变的妖艷面容不住嘆息,似是早已预知,又无力阻止。 他问玄难:「你可后悔?」 玄难笑笑,两手支着下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老和尚,您认为小僧该后悔吗?」 大师摇头不语,玄难又道:「入了佛宗的这些年,小僧从未设法唤醒白虹,却是潜心修炼邪功,旁人见了都会觉着小僧是个疯子,但小僧这里却是清醒的很。」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笑的惆怅。「不知是旧时落下的遗症还是什么,小僧心口时常痛的死去活来,夜里惊醒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直到昏死过去再醒来,那疼才稍有减轻。小僧一直觉着那是白虹给我的惩罚。」 「他沉寂始终,从未醒转。」 「是啊,但他与小僧心意相通,明白我接下来想做些什么,所以他在设法阻止我。」 玄难拈起颗葡萄丢进嘴里,酸的挤眉弄眼。 「但他也清楚小僧驴一样的性子,不妄想说服打动我,便只有让我吃些教训。呵,这就是男人吧。」 「阿弥陀佛……」 渡恶大师念着佛号,不住摇头,玄难却十分恶劣的往他嘴里也塞了颗酸倒牙的葡萄,看老和尚也表情扭曲,前仰后合笑了许久。 根本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 笑够了,又觉得空虚,玄难的笑凝固在脸上,神情变得悲切。 「所以就算是超脱尘俗的老和尚您,也避免不了外物摧残,小僧也是一样……只要想到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再疼再苦,也忍得下去。」 「可你不曾问过这是否是他想要的,贫僧想,若是没有你,索然无味的未来,他是不屑涉足的。」 「……可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为此毁去本有的根基,修炼一身为世人所不容的功法。很讽刺吧,我生于苍氏,没有铸剑的天赋,倒是这邪功与我契合得很。老和尚,您难道就不想知道我炼了什么?」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玄难「噗」的一声笑了,「不是罪过,是销魂术,我是为让他彻底遗忘这一切,包括,他曾身为剑灵一事。」 第286页 渡恶大师终于有了恼意,「你铤而走险,连自己都不顾了,竟是为了这么可笑的想法!贫僧真后悔没阻止你,你简直、简直愚钝不堪!!」 明明是挨骂,可玄难的笑声却越发的大了,气得老和尚拂袖而去。 玄难自知做法是过分了些,赶忙拦人,可在渡恶大师推开他的时候,他清楚看到了老和尚脸上的泪痕。 「贫僧不该顺其自然的。本以为天命不可违,只要帮了你,哪怕结局不尽人意,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见你如此,贫僧还是后悔了,如果当初阻止了你,或许你……就可以跳出悲哀的命途了。」 说到底,渡恶大师只是局外人,不论他插手与否,都难阻止玄难的决定。 但老和尚伤心流泪的一刻,玄难心软了。 他意识到世上是有人在乎着他的,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走了,还是会有人为他伤心难过。 他本心善良,不愿成别人的拖累,于是他恳求渡恶大师将白虹送到远离他的地方,最好这辈子都不再见面。 彼时的玄难再次唤醒沉寂的剑灵,以销魂术抹去他所有记忆,融合自己的灵元让他回到幼时,掩盖了剑灵的杀气,使得白虹在旁人眼中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婴儿。 渡恶大师遂了他的心愿,将白虹远送北地过继给凌雪祖师,以至于后来记忆全无,像正常孩童一样长大的白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白傲世。 「傲世,傲立于世,真是个好名字。」 玄难心满意足隐于无相佛宗,自此世间再未寻得苍与白虹。 多年后,容颜不老的白傲世逐渐为世人怀疑,玄难才出世远去凌雪,重复当初的选择,湮灭白傲世,为他重新命名白折舟,使得白虹能够继续隐于世间。 也就是在那时,他结识了白清寒,一个永远不会睁眼的清冷公子。 见他第一眼,白清寒便说:「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玄难礼尚往来回敬道:「看你这双眼睛,咱们彼此彼此。」 亏得这一面之缘,玄难了解凌雪宫的现状,得知外姓弟子步念安欲夺掌门之位接管大权,不论是已经不存在的白傲世,还是外人眼中才出生不久的白折舟,处境都很微妙。 「我会尽我所能助他度过难关,至于他的身份是否会被人察觉,还是要看你的术法。众所周知,九重天帝尊是个慵懒的人,除与法华君长天君有关的事,他不会亲自出面,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 白清寒眯着眼睛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别有一番惑意,连玄难这曾经……曾经在下位的人也醉在他的容貌里不能自拔。 「真好,小道士,你真好看,小僧都想留在凌雪宫好好看看你了。」 「想留便想留,我不会拦你,莫说些鬼话来讨人嫌。」 「小道士,你真是冷漠又无情。」 白清寒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气,稍稍睁开了他紧闭的左眼,露出一只清澈如海的碧蓝眼眸。 「你留下也好,接下来的凌雪宫不会太平,我需要有人为我助阵。」 「有什么报酬吗?小僧可是无利不起早。」 白清寒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一把掐住玄难的脸。 「要么留下帮忙,要么现在就滚。」 于是玄难被迫暂留凌雪宫,为了白折舟的未来,他屈尊成了白清寒的门客。 第156章 支线4 我能陪你到最后 某日, 玄难摆了盘棋局,透过八卦六爻卜算日后走向, 抛出一把混杂的黑白子, 棋子掉落之处与正反不尽相同,他算出白清寒命中将有一劫, 生死一线, 猜到步念安会暗中出手取白清寒性命,后者旧疾在身,九死一生,又不好明里站在道玄一边, 于是想出个法子。 他暗中通报刀宗掌门墨言箴关注凌雪宫的一举一动,若道玄真人白清寒有难, 便请天刀门立即出手。 接下来, 就是漫长的等待。 步念安是个心机重, 城府深,又极其擅长忍耐的可怕男人,早在小白虹还在襁褓中时,玄难就察觉到他的狼子野心, 愣是等了三年, 一直到被赋予凌雪宫公子身份的白折舟不得不出世见人了, 步念安都压抑着冲动未曾出手,以至于玄难一度以为自己的卜算有了误差。 而道玄与道虚矛盾的激化,就是因白折舟。 为争夺凌雪宫大公子的抚养权,两人几乎大打出手。步念安作为外姓旁系, 本轮不到他来插手白氏家族之事,已是理亏,况且技不如人输了半招,所以白折舟理所当然归于白清寒门下。 由着这一仇,步念安打定心思除掉白清寒,毕竟白折舟身为凌雪宫正统后继者,控制了他便等同于控制了白氏命脉,步念安绝不可能让步。 所以,白清寒遭到听雨楼势力的追杀。 那时还无人知晓这支深藏于修界的势力归属何人,察觉到派遣出的杀手无一不是与白清寒灵性相斥,玄难反而松了口气。 他抱着能零星说几个字的小折舟,习惯性揉着他肉嘟嘟的脸蛋。 「还好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他虽会吃些苦头,却不至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呜……痛!」 「痛?哪里痛,快给我看看。」 小折舟的胖手一把抵在玄难的心口,愣了许久,他突然抱紧那孩子,哭的狼狈又辛酸。 他明知是自己亲手施下的法术,就算神仙也难找回记忆,可即使变成这般模样,他仍知道自己心里的苦…… 第287页 「白虹……我后悔了,我不想和你分开了……」 「唔?」 小折舟挠着头,听不懂他的话,见他哭的难过,便静静等他恢復平静。 其实近来这些日子,每晚他都会被心口剧痛疼醒,而每次醒来,理应睡在内室的小折舟总会趴在他胸前,贴着他的心口,给他一丝缓解痛楚的暖意。 他总以为是孩子胆小,不敢一个人睡,所以偷偷爬上床来寻安全感,现在想来……分明是自己被守护了一晚又一晚。 「白虹……我后悔了,你回来吧,回来好不好……」 一如当年在父亲坟前苦苦哀求的自己,明知无果,仍是声声唿唤。 可此时的小折舟早已不是当初的白虹,替他擦去模煳的泪痕,用幼小的臂膀抱住玄难,拍着他的背,就像早些时候他哄他入睡时那般。 「不哭……唔,不痛……了,痛,痛痛都飞走了!」 他咿咿呀呀的扑在玄难身上,掐着他的脸,非要扯着嘴角看他笑。 虽被感情煎熬,但日子还算过得平静,没多久接到天刀门传来的消息,得知白清寒伤势无碍已经折返,掌门人墨言箴还特意叮嘱凌雪宫不可内乱,狠狠打了步念安的脸。 道玄与道虚之间的矛盾愈加激化,玄难与小折舟夹在其中进退两难。 之所以玄难能成小折舟的监护人,便是因为他的存在能够平衡凌雪宫内两大势力,步念安对此并无怨言,白清寒又明知白折舟的来歷,更是不会阻拦。 本以为可以就此安生许久,但白清寒从天刀门归来却带了个糟糕的消息。 「御用铸剑师苍天河逃离九重天,帝尊大发雷霆,他与你……关系匪浅吧?」 震惊之下,玄难倒茶的手一抖,茶壶落在桌上摔得粉碎也顾不得多看一眼,抓着白清寒追问:「他身在何处?情况如何了??」 「我也不知,但他一定还活着。」 若苍天河死了,帝尊就不必追查他的下落,玄难稍稍安心,又问:「那他可曾带走过九重天的什么,比如……一把剑?」 「不知,但我听闻追杀他的是他曾经唤醒的剑灵,好像叫断……」 「断蛇。」 玄难不敢想像兄长与断蛇究竟发生了什么,杀人诛心,帝尊果然下的一手好棋! 这便成了玄难离开凌雪宫的契机。 小折舟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分别那日哭的死去活来,连滚带爬的不肯起来。 玄难有些无奈,怎么哄都不见效,想到若是以从前白虹冷漠无情的帝王之身,像现在这样满地打滚的撒娇该是何种光景。 看着他的神情,白清寒有些心软,状似冷淡道:「不如把他一起带走吧,成天闹腾,烦死人了。」 步念安为拉拢也附和道:「折舟年纪尚轻,无需被门派教条束缚,让他快活些也好,只是大师要记得七岁时将他送回凌雪宫,否则误了练功的时机,贫道不好向祖师交代。」 白清寒顾自念叨一句:「道貌岸然……」 那时的他还未有身为西君的气质与底蕴,心事都写在脸上,而玄难临走前教给他最重要的生存法则便是:「既然闭上了眼,就别让人看透你的心。人要先学会爱惜自己,才能去爱别人。」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那时白清寒已经心有所属,碍着礼法,碍着身份不敢直面,却因他这话恍然意识到爱……是种神圣的感情,不该被外物改变。 那年玄难带着三岁的小折舟离开北地,走时漫天飞雪,凛意刺骨,一如当初的崑崙寒谷。 小傢伙坐在玄难臂上,随他一同眺望不见天际的长空,沉默许久,突然是没头没尾的一句:「真好。」 吐字异常清晰,与此前判若两人。 玄难很诧异,他盯着小折舟看了许久,突然笑了。 「好个屁啊,我带你铤而走险,要是丢了性命,你恨我还来不及。」 「与你独处,我乐意。」 「你这臭小子真是……」 玄难眸光黯淡,与他小折舟靠近了些,想去吻他的脸,又怕吓坏了他,便停在相近之处,眼睑低垂,神色悲伤。 「我是个自私别扭的人,曾为你抛下兄长,如今又为兄长害你涉险,我是死不足惜,只希望我努力这一遭,能换得你们平安。」 离开北地去往神州没多久,民间就流传有个妖僧带着他的私生子四处流浪的奇闻,这事传了很远,以至于玄难在路上碰着个人都觉着他品行不端。 可别人越是挤眉弄眼的瞧他,他就越是能骚,瞅回去再顺带抛个媚眼,很快传言就变了味,说那孩子分明是他这不男不女的妖僧生的。 莫名其妙的流言多了起来,更便于玄难行事,偌大神州茫茫人海,想找到一片存心藏在树林里的叶子并不容易,可叶子想找到枝头鸣叫的雀鸟却是轻而易举。 如他所愿,在外吃茶的一个平凡夜晚,有个披着黑袍的男子不请自来,十分自然的坐在他对面,拿走他面前的茶碗抿了一口。 「你还是这么喜欢甜食,清茶加太多蜂蜜,入口滑腻得很。」 「是你口味太轻,我都收敛了许多,怕得病。」 黑衣人微微掀起兜帽,见了和自己不差分毫的面容,与他相识一笑。 寻到苍天河,玄难的人生似乎开始平顺起来。 第288页 他随苍天河去往天水城,得知了兄长创建听雨楼的目的与初衷。 「我想帮法华君,仅此而已。」 玄难笑笑,一语戳穿那人的倔强,「不,你只是想把筹码压在一个有实力与帝尊相抗的人身上,我太了解你了,哥哥。」 一声亲近的哥哥,让苍天河放下紧绷的情绪,对他笑笑,又摇摇头。 「或许吧,我就是这样一个不甘束手就擒的人,天真也好,幼稚也罢,我还想活着。」 苍天河褪下黑袍,他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让人看了十分揪心,其中有早已癒合的疤痕,更有还在渗血的新伤,看得出来他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玄难沾着药膏为他处置伤势,每一次触碰,那人紧绷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很心疼。 「哥,这都是断蛇做的吗?」 苍天河没有否认,「你别怪他。」 「怎能不怪!你融了自己的魂元给他生命,他怎能恩将仇报如此待你!!」 「正因为是我的魂元,所以才有和我如出一辙的倔强吧。也亏得有他,才有今日的听雨楼,不然此刻我或许……还流连温柔乡成了废人。」 原来在逃离九重天时,想带断蛇一同离开的苍天河意外遭拒。 「从前一直教育他要效忠其主,但我忽略了自己曾将帝尊为主的观念灌输给他,所以……他认的主人是帝尊,而不是我。」 苍天河强颜欢笑,「至少这样说明我对他的教育很成功,不是吗?」 玄难腋下夹着小折舟,把人抱到怀里,啵了一口口水印在他脸上,见小折舟满脸写着嫌弃都忍着没擦,玄难沾沾自喜。 「这才叫成功的教育。」 苍天河看着二人,纠结很久,才把压在心底多时的话说出口。 「阿苍,有件事,我想託付你。」 玄难一怔,恍然忆起当年,父亲也是这样病恹恹的向他交代遗言。 「不,我不想听……」 苍天河抓住他的手,体温冷得吓人。 「其实我,还有个儿子……」 苍天河讲述了与云氏兄弟的过往与渊源,在玄难尚未接受这个事实时,做出了一生仅此一次的真诚忏悔。 「失意也好,浪荡也罢,都不是我犯错的理由。明明我那么怨恨父亲生下我又弃之不顾,却还是做了和他一样恶劣的事,甚至如父亲当年牺牲你一般,也为此囚困了无棱的一生,现在的我与父亲……并无不同。」 玄难哑口无言。 「我愧对无欲,不该将他带到世上,更愧对无棱,因我一己自私而害了他……愧对你,愧对父亲,愧对苍氏祖宗,也愧对……断蛇。」 苍天河看着自己粗糙不堪的双手,有一瞬间,是后悔给予了断蛇灵性的。 「我不该让他沦为帝尊伤人的兇器,事到如今也无力阻止,阿苍……我求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我?我能给你什么机会,是我该求你别想不开才是。」 苍天河应景的咳了一声,玄难还当是他为说服自己而故意做戏,见那人捂着嘴的指缝里溢出猩红,突然说不出话来。 苍天河说:「阿苍,我活不久了,剩下不多的日子,我要尽力弥补从前的过错,这很荒唐很可笑,但我必须……必须……求你,帮我。」 想起在父亲死前许下的诺言,玄难犹豫了。 他拉着苍天河的手,狠心拒绝了他。 「我不能再给人任何承诺了,我答应了父亲,却没能好好照顾你,还害你被卷进九重天的阴谋,我不能再许诺自己做不到的事了。」 「这不是你的错,早在你寻我之前,帝尊就发现我的存在,这怎能怪你。」 「可我不能原谅自己!若是我天赋过人能担重任,那该死的剑匣也不必由你锻造!」 玄难的脸上浮现出悲切的神情,想再说些什么已是无言。 那晚,侍奉苍天河睡下后,玄难独自坐在门外,回忆这些年遭遇的一切。 夜空不知何时飘起细雨,他想得太过入神,被淋湿也毫无察觉,突然感到肩头一沉,随后身边多了个人影。 探手去摸,一件厚衣披在身上遮挡了寒凉的风雨,而那个撑着伞,光着脚丫的小傢伙不请自来坐到他身畔,踢着水花,舔着苍天河送他的糖人。 发现自己被注意,小折舟也不慌,把糖人往前递了递,送到玄难嘴边。 他不会说话,便不爱说话,根本不似寻常孩童。 看着这样一言不发的小折舟,玄难觉着他幼小的身子与印象中那个挺拔而优雅的身影重合了,靠上前去,将脸埋在他的肩头。 他忍着哭腔,有些哽咽,「折舟,哥哥他快不行了,我快……就快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了。」 小折舟平静的望着他,许久没有言语。 玄难想,或许要求忘尽一切的孩子安慰他太难了,自嘲的笑笑,就听稚嫩的童音开口。 「你还有我。」 他放下糖人,伸出小手接了一滴雨水,又看它自指缝漏光。 「水珠从指尖滑走,定会留下痕迹,积少成多,便可重聚。或许它们不是最初的那滴,但至少,能填满掌心。」 小折舟回过头来,熟悉的笑容在稚气满满的脸上显得格外违和,却很让人安心。 「或许我不是最先进入你世界的人,但至少,我能陪你到最后。」 第289页 玄难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应了声:「好……」 他没再隐忍,压低声音悄悄哭着。 这是与兄长重逢后唯一哭过的一次,小折舟捧着他的脸,把他和雨水融在一处的泪水擦净了,还亲了亲他的额头。 玄难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有一天会被个小屁孩安慰。 不过小屁孩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很快就把他推了出去,光着脚丫啪嗒啪嗒踩着积水,走到庭前,指着藏在暗处的人。 「出来吧,你偷看很久了。」 角落里传来一声嗤笑,一人抱剑露面,正是断蛇。 在这种形势下重逢,显然不是件令人期待的事。 玄难紧绷神经,做好了只要断蛇再向前一步,就与人同归于尽的觉悟。 但这次对方没有带着敌意,知道他不肯让自己见到那人也没有勉强,便只是问:「他怎样了。」 「病重不愈,又有伤势拖累,你说呢?」 「这样……罢了,想来他也不愿见我,我这便走。」 奇怪的态度让玄难生疑,他赶在断蛇离开前质问:「为何伤他?为何背叛他!」 「我也不想。但当我们之中有一人开始改变,总要有一人留在原地,守护对方的本心,只是不巧,那个人是我。」 「你难道要为这种荒唐而可笑的理由杀他不成?是他给了你性命!!」 断蛇回眸,面无表情的脸上泛着一丝无奈。 「是他给我性命不假,所以,我的回报就是,给他希望。帝尊不问,我不会提起见过你们的事,好自为之吧。」 万万没想到,好自为之竟是他给自己的忠告,玄难怒极反笑。 之后几日,他寸步不离为苍天河侍疾,看他不分日夜安排着听雨楼事宜心疼得很。但一想到那人是在安排后事,心中酸楚说不出口,只能在那人点灯熬油时装作不知候在门外,时候晚了,便咳上一两声提醒那人早些歇息。 灯熄之后,待他出门晃悠一圈,屋里的灯又不知何时又掌了起。 他指使过小折舟去偷苍天河房里的烛台和灯油,可没多久就发现那人杵在窗边吃风,照着朦胧月色去看堆积如山的信件,难怪这些日子咳嗽非但没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迹象。 拿他没法,他只好遂了那人的愿,安置好他想要的一切,彻底撒手不管了。 折舟年纪还小,可就是一个才刚脱了开裆裤的黄毛孩子都会嘲笑他:「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家哥哥也管不住!」 这话被苍天河听在耳里,第二天他就打发玄难离开天水城了。 「折舟还小,下山的日子不多,很快要回凌雪宫修炼,多带他出去走走,听听趣闻看看奇景,别让他为数不多的快活日子都耗在无趣的听雨楼,那岂不是太可怜了?」 玄难听得出来他是在把自己往外推,猜到他或许有所思量,便点头答应,很快带小折舟离开了听雨楼。 他与他遍走人间,看了许多壮阔美景,也体验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有日坐在老街吃茶,玄难刚把茶点放到小折舟盘里,就听邻桌议论纷纷。 「哎,听说了吗,九重天帝尊的御用铸剑师死了!」 「就是之前跑了的那个?嗨!帝尊给他锦衣玉食,让他享尽荣华富贵,他这都不知感恩还要逃离,不杀他杀谁啊!」 「说的是这么个理儿,可他那死法也太惨了,刀子刺穿两手吊在那儿,脖子上还被割一刀,血流尽了才死的,啧啧,帝尊手段也是真狠。铸剑师是被自己打造的剑灵所杀,算是应了轮迴罪有应得,传下来也是段故事了。」 玄难一掌拍在桌上,回身还想追问什么。 眼前一阵眩晕,胸口的钝痛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失力栽倒在地,看到最后的景象是小折舟喊着什么扑上前来。 可惜双耳嗡鸣,他一字也没有听进。 作者有话要说:玄难一生最悲哀的事就是他活得太久,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他。这样想来,世人艷羡的长生也没什么好,如果代价是永生孤独,还会有几个人执着于长生呢? 第157章 支线4 一生,一世,一双人 玄难做了一个窒息的梦, 再次回到少年时,经歷了父亲惨死的悲剧, 见到兄长在刑台上咽气的景象。 他看到父亲眼中流着血泪, 朝他伸出手来质问:「为何?你明明答应要照顾好他,为何他会比你先下黄泉?!」 他也看到浑身浴血的兄长被刺穿的血淋淋的双手抓住自己, 高唿:「我死得好惨, 你也来陪我吧,下面好冷,你来陪我吧!!」 从梦中惊醒,他已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茫然睁眼, 眼中没有焦距,毫无知觉的流着泪。 一声清明嗓音入了耳畔, 唤醒他沉睡多时的理智。 「醒来第一件事是哭, 你太丢人了玄难。」 他抹去泪痕, 眯眼看清背对他的白衣男子。 误以为是白虹,他伸出手来,想更接近一些,却发现此人身型清瘦许多, 并不是他。 怀着不加掩饰的失落, 玄难嘆着气, 「我该想到的,他从不会唤我玄难。」 白清寒依旧是疏离的清冷,不带丝毫怜惜,睁眼便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要把折舟带回凌雪宫了。」 「可他还没到七岁……」 第290页 「的确如此, 但你没有能力护他,与其让他流落在外日日涉险,还是凌雪宫更安全。」 玄难想辩驳什么,又无从辩解。 小折舟跑来,站在他床边,皱着眉头一声不吭,脸儿像极了包子。 玄难拉着他的小手,「怎这副表情,你不想回去吗?」 「不,要你。」 他的假笑立刻凝固在脸上,看向白清寒时,眼神多了哀求。 后者无奈摇着头,「你可知这是何处。」 「不知。」 「可知自己昏睡多久。」 「……不知。」 那人缓缓睁开眼,这是玄难初次见到白清寒蓝眸的全貌,好似藏于北地深处的凌雪寒冰。 「东海桃溪涧,自我把你带到这里,你已睡了七天。你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跟着你,他的处境只会愈加危险。」 他指着小折舟,就是看准玄难不忍心让那孩子涉险,才一次次逼他认清现实。 「玄难,你的心疾是致命的!他留在你身边就像一只随时会发狂的嗜血凶兽,你对他而言只是美味的口粮,仅此而已!他会趁你之危吞噬你,眼睁睁看自己被他啮去骨肉,最后一丝不剩的滋味好过吗?」 「这是我欠他的……我欠他一条魂,还了是天经地义。」 「煳涂!你不爱惜自己,也别让他成了反噬主人的怪物,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清寒……」 玄难突然放声大哭,以至于无措的白清寒赶紧放开他,任他去抱紧同样不知所措的小折舟。 「我不该唤醒白虹的,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我也后悔……」 白清寒隐忍许久,才道:「我是为你好……」 「我明白,可我不捨得……让我和你一起回凌雪不成吗……」 「凌雪宫势力复杂,连我也不知日后当何去何从……我之所以将你送到桃溪涧,便是希望你能在此好生疗伤。一葵祖师说你有医修天赋,你在此修炼,日后有缘总会再见,何必急于一时。」 这话也成了此后数年间玄难对自己的劝勉。 他接受白清寒的好意留在桃溪涧修习疗愈之术,学会缓解心疾的妙法后便回了佛宗。 再之后,渡恶大师圆寂,虚云大师继承佛宗掌门之位,玄难由此有了虚归的□□,某日他为偷食夜宵走下立雪亭,也就是那一晚,莲华降世。 他对有能力与帝尊相抗的法华君抱有莫大期待,所以竭尽所能助那人恢復原本的体态与灵力。 虚云大师问他:「你对他的心思可是利用?」 「小僧只是同情他。」 「那你可曾想过未来?」 玄难摇头道:「老和尚此言差矣,小僧没有,也不需要未来。倒是此后很长一段日子,佛宗都不会太平了。」 虚云大师无奈,他盯着玄难神情的变化,有些犹豫。 「比起凌雪宫,佛宗的困难不值一提。」 那人立刻变了脸,「凌雪宫发生什么?」 「昨日得到消息,凌雪宫道玄真人白清寒……化羽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没有悲痛,只是感到虚幻的茫然。 玄难愣愣的问:「白衣歌……因何而死?」 「凌雪宫只道是心疾復发,贫僧已派虚无前去弔唁。」 「不可让他去到凌雪宫,他会毁了白虹!速速将他召回!!」 因受到打击而復发心疾的玄难按着绞痛不已的胸口,嘴角漫出一行殷红。 「我要……亲眼见到才肯信!」 可就算到往凌雪宫,也没能改变白清寒已死的事实。 前来弔唁的人大多是为逢迎将成凌雪宫之主的步念安,一场丧事办成喜事,无人关心那道门真正的传人因何而死。 玄难混在其中格格不入,索性回到当初他与小折舟共处的一方庭院,此处积雪已深,颇显萧瑟破败,也是人去楼空。 他在雪中立了许久,忆起当初种种,时而唉声嘆气,时而又浮现笑意。 不知何时,远处传来踏雪的脚步声。 「大师,你果然在这儿。」 正是步念安这只老狐狸,与昔日没什么不同,永远一副人中君子的模样。 「玄难大师,多年不见,你容颜未改,可是得了长生之法?」 「哪有,若得了这好事,小僧定要分享给……」 他特意顿了一顿,步念安与他相视一笑,还当这是逢迎,岂料他话风一转。 「定要分享给白衣歌,让他早日脱离恶疾折磨。可小僧还是错过了,罪过罪过……」 步念安擅长隐藏心思,故作悲痛抹了把泪,装是强颜欢笑。 「大师,道玄这事实属无奈,我们毕竟不是仙身,难逃生老病死。这心疾纠缠他多年,在下虽不舍,可……想到他早日脱离折磨,也算得了些安慰。」 「小僧与白衣歌多年故交,小僧还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这……遵照道玄的遗愿,他已速速下葬,且是不愿被打扰的。」 当然,步念安也不指望这种雕虫小技骗傻子,立刻转移话题。 「其实今日请大师来此还有一事,是与折舟有关。」 提到白折舟,玄难不安的搓着念珠,思索如何追问才算妥当。 「实不相瞒,自道玄将他带回凌雪宫,这些年……他都不曾长大。」 第291页 念珠滑落在地,细线崩断,清脆的一声,随之散落满地。 玄难愣愣望着步念安,如他所说,只会是孩童形态的白虹再次沉寂。 他不在的这些年,那人都经歷了什么…… 「小僧……能见见他吗?」 遂了他的心愿,步念安准许他去见了白折舟。 那人依旧是桃溪涧一别时的模样,个子没有长高分毫,容貌也不曾改变。 他兴高采烈去寻人,小折舟却是对他视而不见,绕开他迳自出门。 以为他闹了脾气,玄难嬉皮笑脸在后逗他开心,拿出他从前最爱的零食,在眼前晃着也不见他伸手来拿。 「这些日子没来见你是我不好,别生气啦,这不是来给你赔罪了嘛,你再气下去,我可就要伤心了。」 小折舟仍是没有半点反应,玄难心生疑惑。 步念安连声嘆气,「大师,这便是在下所说的难处。自他回到凌雪宫就变了个人,不止长不大,对任何人的存在都视若无睹,好似他的世界只剩自己一人。」 「怎会如此……」 「如今道玄不在,能帮他的人便只有大师您了。」 步念安固然有所图谋,只要白折舟还有利用的价值,他就不可能放手。白清寒死后,这是他掌握道玄一脉势力的关键,如此精明的老狐狸怎会轻易放手这块到嘴的肥肉? 这是一场交易,更是一场较量,玄难自知落了下风,对步念安的需求一应满足。 他尝试感化小折舟,甚至透支护心的灵力为他缓解病情,可惜无果。 夜间他被心绞痛醒,几近窒息的他艰难的侧过身去,想按住胸口缓解剧痛,却摸到一只软软的包子瘫在他身上,小小的身子替他护着重伤的心口,无助的流着泪。 那人的泪水在月光映照下呈现微蓝的光泽,与缀在白虹剑心的那颗灵石很相似。 他哭着,泪水流着,一点点润在胸前,缓解了痛楚。 玄难捧着他的小脸,轻轻吻了他。 只是脸。 再多的,他没有勇气深入。 他说:「白虹,对不住,让你受了委屈……」 小傢伙抱着他,替他护着心脉,任他拉着自己也不肯放手。 深思之下,玄难他在感情与白虹取捨之间选择了后者,宁可孤苦终老,也想他安稳过完一生。 他狠心以销魂术再次抹去白折舟的记忆,使得那人彻底忘记人生前几年之中,曾有一人寸步不离伴他度过孤独无趣的寂寞时光。 做完这一切后,玄难就后悔了。 「一次次让你遗忘太残忍了,可我别无他法,求你原谅如此自私的我吧……」 他抱着昏睡的小折舟哭了很久,甚至天真的想,这销魂术若是用在自己身上,是不是也能忘掉人世所有的贪嗔痴。 天明梦醒,一切都将回归正途。 玄难亲手将小折舟交在步念安怀里,决然离去。 这一别,又是数年。 他曾以为自己青灯古佛,将就此结束一生,与那人生死不再相见。 然而事与愿违,他被虚无逼迫,不得已离开佛宗,成了游走修界的妖人党羽。 一次巧遇云无棱,那人认出他来,与他谈起往事,满是遗憾,却不乏对未来的希冀。 「师尊不在,您还有我们,就像我与无欲丧亲多年也等来了您。世道残酷,却不止对一人残酷,正如暖阳和煦,也不止将温柔照与一人。」 没有什么配与不配,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有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玄难遍走人间,他暗中协助听雨楼,帮助下山后的虞扶尘去往崑崙救迴风长欢,久别的柳长亭还曾问他:「离开仙境多年,可想过回来?」 他淡然一笑,「这里有着太多不堪回首的过去,留在这儿只是白白伤心,不如流浪来的痛快!」 说着潇洒的一摆手,仿佛真就成了话中那般逍遥快活的人。 他毕竟不是打架的料,几次三番相助后落了一身伤,亏他想到藉此赖着虞扶尘,顺势而为去到雪霭城养尊处优,安度一段悠闲时光。 旁人只道他玄难对风长欢与虞扶尘师徒的友情是从佛宗开始,却不知早在九重天时,他就见证这对毫无亲缘的兄弟走过最悲惨的一世。 从前白虹总会嗔他变态,说他没事就蹲在亭子里偷窥别人的生活,像极了疯子。 「这怎么能叫疯子,我自小与兄长分离,也不知别人家的兄弟是如何相处,看看怎么了?」 玄难恍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一直在从别人身上找寻自己缺失的童年,可怜又可悲。 在雪霭城养了些时日,他算是过回从前饭来张口的日子,有人伺候着好不舒坦!直到有天…… 有天,一个白衣青年扣开太子府的大门,走到他面前,俯身鞠躬对他说:「圣僧,我终于寻到你了。」 一时惊喜万分。 惊的是阔别多年,还有缘再见。 喜的是一别多年,他特意寻他一遭。 此时的白折舟已恢復白虹的成年体态,他压抑着激动,几次想抱住他,又怕吓坏了他,便端出得道佛修的气势,双手合十朝人微鞠一躬。 「施主不必见外,唤小僧玄难便好。」 「如此,圣僧叫我折舟便好。」 玄难有些愕然,两人相视着,很快笑了场。 第292页 就像当初他一直想让白虹叫他主人,白虹也从未改口,只唤他苍,或是高兴时亲近些的阿苍。 与白折舟的重逢在意料之外,他与那人秉烛夜谈,得知了许多不曾了解的事实。 比如步念安成凌雪宫之主后,贵为白氏嫡系的大公子白折舟并没有得到公平对待,白清寒死后,便再无人认真指点过他的剑法。 比如风长欢与虞扶尘前去凌雪宫避难,却遭宗门长老陷害,险将性命交代在北地。 再比如…… 白折舟用铜剪拨着焦煳的灯芯,吹去一缕腾起的青烟,对那人笑笑。 「师尊让我转告你,他回来了。」 玄难捧着烛台的手一抖,险些碰倒蜡烛,白折舟握住他的手腕稳住他的动作,随即意识到行为不妥,怯怯抬眼,碰上玄难微红的眼时,立刻收手,低低道一声:「抱歉……」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白折舟愣了愣,意识到他说的是白清寒,朝他笑笑,「没有骗你,师尊他真的回来了。」 不论如何,人能活着便是好,玄难嘆这天下果然还有公道,不会杀尽好人,也不会让恶人得势太久。 那晚,他没有放白折舟离开。 天色将明时,他吹熄烛火,以处理伤势的藉口哄骗那人到床边,故技重施。 一觉醒来,白折舟浑身舒爽,多年来几近用竭的灵力得到充能,精明如他怎会不起疑? 他深知做了这事不配奢求,出于逃避的心思,白折舟灰熘熘的走了,而醒来的玄难发现被窝冷到双腿麻木,也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套上僧袍,抹抹锃亮的光头,一推门,迎面就是张眼中写满羞涩愧疚的熟悉面庞。 「我……想来道歉,还想……辞行。」 看他行李都收拾好了,玄难咧嘴一笑,大言不惭道:「你这样子,我都分不清昨晚挨-操的人是谁了。」 「圣僧!!」 「嗯……是我说胡话了,不过你不必有什么压力,我们之间的因缘早在百年前就已註定。」 玄难拉起白折舟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要是觉着不够,我可以还俗。」 白折舟不由琢磨怎么就被这种狗皮膏药粘上了。 由着玄难的挽留,白折舟对那一夜的事绝口不提。 起先几日,他的确不敢接近玄难,可他越是躲着,玄难就越是追着他,在纠结之中他的心思开始游离不定,终于被玄难同化成和他一样的疯子。 那段日子,他的精神很不稳定,时常神智不清,脑子里涌出一段又一段与他无关,却又好似是他亲身经歷的片段。 他看到自己掌中沾染血痕,捧着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剑,跪倒在阴雨之下,声嘶力竭…… 他看到漫天雪落,一个胸膛被利刃刺穿的少年倒在血泊中,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朝自己伸出手来…… 他看到…… 他看到了玄难。 他看到玄难抱着年幼的自己越过山川大泽,走过寒暑春秋,那些壮阔美景,无不是他一生都小心珍惜着的过往。 「你的过去……与我究竟有怎样的纠葛?」 「没什么,过客罢了。」 「好一个过客。」 「不然呢,你还想得到什么答案,我曾爱你爱的死去活来求而不得,所以生生世世寻你缠你?这故事太狗血,不适合我们这种铁血勐男。」 也因玄难的避而不谈,白折舟对他的感情始终不温不火,既不与他亲近,也不会太疏远。 真正让白折舟回心转意的是在虞扶尘与风长欢回到雪霭城后,作祟的蛊妖肆杀凡民百姓,使得凡界帝都被血海染得一片腥红。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白折舟直面堪称世间极恶的人心,在取捨中几乎放弃本心。 玄难劝他:「不必挂心,人就是自私而自大的卑劣物种,若不是因罪恶,他们个个都能升天成仙。别妄想改变他们,自取其辱的滋味不好受,除非你想体会人间疾苦。」 白折舟为玄难包扎着血肉模煳的手腕,「方才我还不懂你口中的圣人是什么意义,现在,似乎明白了。」 玄难不以为然,「那是我编出来骗傻子的,哪有什么圣人,不过是一群伪出高尚假相的下流胚,骨子里的恶同出一辙,怎会有世人皆醉你独醒的特例?」 「可你的血能禁锢蛊妖,说这与常人没什么不同,我是不信的。」 「这个,的确是有点小玄机。我是崑崙苍氏的后裔,苍氏铸剑多年,身上沾染的剑气能让邪祟畏惧,而我体内有某位剑灵留下的三根护心魂钉,剑气更甚,能退魔也是意料之中。」 「护心魂钉?这位剑灵与你一定关系匪浅,只有爱得刻骨,才会抽离自己的保命之物予你。」 「你说的对……」 玄难贴近了他,靠在他颈窝,随笑声而出的,是一声幽长的嘆息。 「我坚信他爱我,时至今日,依然爱我……」 第158章 阿苍,晚安…… 「以上, 就是小僧想说的全部。活得太久,故事就会很长很长, 难为你在这儿听小僧讲了整整一夜。」 天蒙蒙亮时, 玄难终于结束了他的故事。 「其实我很羡慕你,你生来就有超凡灵力, 即使年幼也能拖着法华君沉重的身子走过死寂的长夜, 而少年的我那么拼命,却抱不住已死的父亲,在寒谷中哭的声嘶力竭,都没人伸手拉我一把。」 第293页 他嗓音沙哑, 身子虚弱许多,连喘几口才平復急促的唿吸。 他的时候到了。 虞扶尘没有多说什么, 沉默着为他斟了杯酒。 那人摇头笑笑, 「换做是风知难, 一定是不肯小僧喝酒的。」 「我知道,所以趁他不在给你找点乐子。到了这个份儿上还不能快活,岂不是连最后一点乐子都没了?我不想你怀着太多遗憾离开,这也是我能付出的仅有的一点心意。我想如果酒到位了, 你说到痛处时就不会那么疼了。」 「习惯了, 这些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就算提起,也没有当初的绝望了。」 玄难仰头一饮而尽,发现这酒毫无辛辣之味,有股淡淡清甜, 分明是加了糖的清水。 被戏耍了他也不恼,低低笑着,靠在桌边看着窗外缓缓升起的光芒,总似还有千言万语,到头来,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小僧该走了。」 「就这么走了,你一定会后悔。」 「小僧已经安排好往后该做的一切,只要你遵照小僧所说救回无棱,让他与无欲重逢,小僧就不会后悔。」 虞扶尘想拦他,话却说不出口。 他想问:为何非要託付别人,这样真的能安心吗? 玄难回眸望他一眼,便看透他的心事。 「小僧是个假和尚,做不到断绝情感一心修佛,这些事不能亲力亲为。就让九重天,就让帝尊,就让玄机塔以为苍氏最后的血脉死去了吧。我愧对父亲,愧对兄长,所能做的便只有保护好苍氏唯一的后代,哪怕,真正的血脉会在他那里断绝。」 他注视着掌中断开的纹路,「说到底,那孩子该叫我一声叔叔的,可惜到最后我也没认他……」 虞扶尘应该告诉他,因云无棱之死受到重创的云无欲已决心作为兄长活下去,并在身上刻下墨龙图腾,等同于重拾亲人慾为他摆脱的命运。 有些可笑,更多的却是可悲。 「最后,白虹与无棱,就都交给你了。多谢……」 这次玄难的脚步再未停下,他渐远的背影清瘦许多,为缓解痛楚而将身子微微前倾,看上去也老了许多。 过了很久,虞扶尘抽动手指从悠远的思绪中回神,望着沉睡的白虹,丢下不咸不淡的一句:「睡的真够久的……」 而后提着鸾刀出门,风长欢已等在门外。 他一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猜到劝不懂动玄难,索性遂了后者的心愿。 「我知道听了玄难的故事一定会设法阻止他,所以把这一切都推给你,独自逃避了……抱歉。」 虞扶尘脑中画面一闪,想起从前某个人离世时,那人脸上也是这样悲伤又痛苦的神情。 可他记不起了……此刻那人的神情很熟悉,不由自主的想去触碰他,安慰他,宠爱他。 他抚着风长欢的脸,有些纠结,「我决定如他所愿。」 「我信你不会有错,你希望如此便随心而为,哪怕不成,我也会为你善后。」 虞扶尘下意识想辩驳,嘲笑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妄想将他藏在羽翼之下。 但话说不出口……他隐隐感到在此之前,自己的的确确被这个人保护着,就算记不起过去,也不能否认他对自己的付出。 他极度厌恶这种脑中记忆一片空白,却有个喋喋不休的声音提醒他有过怎样因果的感觉,挥之不去,简直阴魂不散。 「我不想你难过,所以乖乖回去带孩子。」 假装冷漠的瞥他一眼,虞扶尘拎刀便走,自以为帅到人神共愤,不料在那人口中只是一句:「傻小子,又跟我玩这套……」 有点丢面子,虞扶尘看着四周无人,尴尬的抿嘴看看那人。 「朕可是凡界帝君,给留点面子不行吗?」 突然就逗笑了风长欢,便道一声宠溺的「好~」 想到不久后将要燃起的战火,虞扶尘犹豫了一瞬,只是一瞬,他很快拉住风长欢的手,扯着那人靠近,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他搂着那人的腰,轻嘆一声,低头吻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亲密之举让人有些无措,感受到他的不安,风长欢拍着他的背,予他一丝安慰。 其实并非害怕,他只是想在东窗事发前好好抱抱那人。 以照顾肉乎乎的藉口让风长欢留下,谢绝了明宫商陪同的好意,虞扶尘孤身一人走出太子府,走出雪霭城,在孤垣下再次见到玄难。 这时玄难身边多了一位与他把酒言欢的人,便是玄机塔择欢君。 二人坐在城墙边谈起这些年的遭遇,玄难有说有笑,全然不似来赴死。 虞扶尘本不打算近前,却见风择欢朝他招手,却之不恭。 「你这瞎子,眼神真不错。」 「是啊,我还看得见你手中随时会砍向我的鸾刀,虽然不是很想提起往事害苍伤心,不过我还是要说,那是他父亲苍疏影的杰作。」 与这段悲伤往事扯上关系,鸾刀瞬间沉重不少,让虞扶尘几乎无力提起。 玄难微微一笑,「是啊,方才忘记讲了,这把刀与风知难的凤皇双剑同为太子长琴所铸,沉寂千年后由我爹再次锻造才有了今日的形态。」 「照这么说鸾刀中也有剑灵,甚至可能是铸造者太子长琴?」 「它们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三把刀剑,是我爹倾注毕生心血锻造而成,并无剑灵寄居。如此强大的灵武能似神武一般融入血脉这事听上去匪夷所思,但父亲的确做到了,我留在九重天的数年之间,除了寻觅剑主的最佳人选,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将此融入法华君与长天君体内。现在对你承认了,以后就不许翻旧帐了。」 第294页 虞扶尘有些无奈,对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而言,旧帐翻与不翻还有什么分别…… 「对你而言,玄机塔理应是仇人。」 「你错了。虽然我的故事中对他的叙述仅仅是一带而过,但他给我带来的影响绝不是负面。人要学会感恩,至少在白虹与我一事上要感谢择欢君的帮助,否则也不会留得性命与你相识,度过我人生中最快活潇洒的日子。」 说到这里,玄难又看向风择欢,「我得谢谢你。」 不堪气氛如此沉重,风择欢笑笑,「别谢我,我做了不少害人的勾当,你该恨我才是。」 「从前我恨过你,不懂你为帝尊谋事究竟有什么好处,落得一身骂名与残疾还是不思悔改。直到后来我与兄长重逢,直到后来,我知道你也有个弟弟。」 玄难把喝了一半的酒倾倒在地上,看向虞扶尘。 「他比你实在,没用糖水煳弄我,但我也喝不下了,就留着以后泉下再喝吧。少年时我曾尝过一次崑崙的冰莲甜酒,那酒须得酿上三十年,在冰层下封存百年才有韵味,喝上一口,唇齿留香,会被麻木触感,酒液滑到腹中,又是火烧火燎的热辣……那是家的滋味啊……」 玄难看破红尘,手指一点脚下。「就在这儿吧,择欢君。」 在这儿的话,死前最后一眼,还能看到他。 虞扶尘还不死心,想最后试一次劝玄难回心转意,才刚张口,就被人捂住嘴。 「什么都别说,知道你有本事救我,但我已经活的够久了。」 他不免又问:「你真忍心让他孤身一人?」 「我是要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该高兴才是。」 思量一番,虞扶尘又道:「最后一个问题,问过就走。你死在这里,白虹会感应到吗?」 「很快你便知道了。」 虞扶尘很爽快,回身便走,出了几步后又听到低低一句:「别恨我……」 风择欢在与他擦身而过时,少见的垂下了头。 「我也不想……可我不得不这样做。」 可虞扶尘没有作出回应,从城墙边一跃而下,没有再回头。 玄难死的那日,天罚连绵半月之久的血雨终于停息。 他傲立人前,被绑上刑架,被□□刺穿双掌,被割破脖颈血脉,一如当年的苍天河。 他想抬眼望天,却是无力仰头,失落垂下的眼眸中含着泪,薄唇轻颤,却道不出只字。 玄难用以易容的法术因灵力的溃散而消弭,幻术退去后,刑架上的秃头和尚突然就变成了个白髮散乱的貌美男子。 并非垂垂老矣,但他看上去的确已经不年轻了。 含在他眼中的那滴泪随鲜血滑落,幽光一闪,倏然间面前多了一人。 「自私多年,到最后,你也要独自离开,让吾痛不欲生吗?」 被高缚刑架上的玄难比白虹高出许多,想接近那人,便只能探出头来,俯首贴近他。 「你……还是想起来了。」 白虹替他压住伤口,十指被鲜血浸染,染红了无瑕的衣袍,却无力阻止那人生命的流逝。 「你说错了,是我到最后,终于放下了自私。」 他虚弱的每说几字都要喘上许久,一句话支离破碎。 「吾能救你!」 「我耽误你许多年……不能一错再错。一时贪欢,一世贪欢,如今再偿虽晚,却不负我陪你这一世。你且记住,我将自由还给你,万望你不要成为帝尊操纵的傀儡,不可失了本心,更不可失了人性!」 「你所说,吾都明白,可没了你,世界灿烂又有何用?」 从前傲立的王者,如今不屈的剑灵,终于放下矜持与尊严,泫然泣下。 「是你的陪伴让吾走出灭国丧亲的阴影,如今连你也要弃吾而去,你要吾如何面对?」 「只要你还活着,我便永远……在你这里。」 他竭尽最后一丝气力,左手握拳,忍着骨断筋折的痛抽离钉在刑架上的□□,探出被刺穿的,血淋淋的手,跌落白虹怀中。 他指着白虹空洞的心口,一想到很快体内的三颗护心魂钉将物归原主,那人将会成为魂灵双全的剑灵,便忘却了对死亡的恐惧。 他想去摸摸白虹溢满惊惶与悲痛的脸,见自己满手是血,便收回了手。 「抱歉,我太脏了……」 他靠在白虹肩头,笑的惆怅。 「我死后,可否把我送回崑崙仙境……寒谷太冷了,父亲一人在那里睡了多年,一定很孤独,我得去陪陪他……」 话音轻若游丝,已是弥留之际。 白虹握着他的手覆在自己面上,只为在他身子逐渐冰冷的当前,让他感受到最后的暖意。 「你说什么,吾都不会再忤逆你了,主人……」 玄难就似听了什么好笑的事,笑的接不上气。 「这时候才认清主僕关系太晚了,不过昔日你是帝王,肯对我低头,也算稀奇。我啊……」 他眨眨眼,忽而觉得昏天暗地,再未有一丝光明。 玄难说:「我啊……还是想听你唤我名字……」 白虹紧紧抱着他,泪水一滴滴打在他脸上,将他按在心口,要融入骨血般的不舍。 「阿苍……别走,苍逐游!!」 悠悠天河水,逐游三界间。 第295页 这是玄难,抑或是苍的名字第一次为世人所知,可这已经……再无用处。 「白虹……」 「吾在。」 「好疼啊……」 「吾为你吹吹……可还疼?」 玄难微微扬起嘴角,又道:「好冷啊……我好怕,你抱紧我,再抱紧一点……」 他瞪大双眼,却看不到一丝明光,垂死挣扎着拉紧白虹的手。 「你主动吻我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白虹不忍再看他的神情,闭目吻了他的唇,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冲进体内,填补了他魂灵的空缺,就连三根离身已久的护心魂钉,也在那人咽气的一刻回归体内。 ……他该开心的,高兴自己终于从三魂七魄不全的破铜烂铁,恢復成魂灵双全的无上剑灵。 理应恢復完整的躯体,却被抽离了更多在乎的东西…… 护心魂钉回来了。 可是心,却死了…… 白虹含泪替那人合上双眼,吻着他的眼睑,温柔道一声:「阿苍,晚安……」 这一觉睡去,你何时才会醒来啊? 「吾不知轮迴后的你是否有来世,但吾会寻你,一直寻你,被你保护一世,也是时候该吾回报你了……」 他把玄难护在怀中,理着他微乱的长髮,对他笑笑。 「你确实老了,即使容颜未变,青丝还是熬成了白髮。爱人这事,吾与你都没什么经验,都是不肯退让的自私与强势。等吾寻到你,绝不会再这样了,吾可以纵容你所有的私心,所有的脾气,所有的无理,只要……」 白虹哽咽着贴着玄难的脸,就像个迷途而不知的孩子,抱着那人渐冷的身子,哭的绝望又隐忍。 「只要你回来……吾不求别的,只想你回来……下辈子,不会让你再孤身一人承担这些……本该是吾护你,却成了你一次次救吾……以后,不准再这么自私了。」 昔日至高无上的王者,如今语无伦次说着对那人生前不敢出口的情话,人生第一次感到如此彻骨的无助。 「阿苍,是吾对不起你……」 「你回来吧……回来吧好不好?」 世间万事都是轮迴往復的过程,当年苍在父亲坟前苦苦哀求不得迴响,正如今日必不可能再得到回应的白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我会不会收到刀片……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59章 天太黑,夜太长 玄难的死让阴翳月余之久的夜空透出一线光明, 被死夜笼罩多时的雪霭城终于得来一线生机。 血迹被雨水沖刷,长流数里, 虞扶尘想擦去手上沾染的血, 却是洗不清那污秽。 玄难死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兇手。 他突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敢回去面对风长欢。 他知道玄难对那人而言是重要的挚友, 在过去十余年间,是他的帮助让二人一次次化险为夷,可说没有玄难,就没有今日的他们。 这样一个人就在眼前死去, 他却什么都帮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他痛恨这种绝望。 虞扶尘在城外找了一处僻静地, 将鸾刀立于身旁, 食不知味的饮着酒。 连他都厌恶这样的自己,何况是那人? ……可他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他的看法,就算明知过去有与他牵绊的种种,也不至于对一个男人用情至深吧? 借酒浇愁愁更愁, 心乱如麻的虞扶尘索性倒在地上, 仰面朝天眺望一线天的奇景。 飘洒多日的细雨依旧没停, 只是较比当初少了股刺鼻的血腥气。 在天罚下熬了太久,连这一点施捨都让他受宠若惊,甘之如饴,更何况是那些迷信九重天会救世的凡民? 虞扶尘嘲笑着闭了眼, 忽而觉着面上不再有雨水的冰凉,抬眼望去,是那人撑着把绘着桃花的油纸伞,于昏暗的山野之间提着暖灯,唤醒了孤苦伶仃醉得酩酊的他。 「你……怎会来此?」 「我来寻你,天太黑,夜太长,我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风长欢俯身为他拭去脸上微红的雨珠,用袖口替他抹干了脸,见他额发还湿着,又拿出帕巾来给他擦净,虞扶尘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抓着他的手不放。 「你不该来寻我,是我让你失望了。」 那人眸光略显黯淡,「没有失望,只有伤心。我会为玄难之死难过,但不会因此怪罪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我们没法阻止。」 「我还是不懂,人能活着,为何要死?」 「你对生命总是格外执着,这样是对的,但对他们而言有比活着更重要的意义,所以他们选择了牺牲。」 「他们?除玄难外,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在乎又难过?」 风长欢没有急着与他讲清从前的事,将纸伞递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 「来吧,陪我走走。」 已经许久没有独处了,虞扶尘嘴上说着不愿同他做这些小孩子才做的幼稚事,却十分主动接过纸伞,与他并肩踏上回去的路。 他时不时用余光瞥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些许,脸却一如既往年轻的男人,不着痕迹将伞往那边推了推,就怕淋湿了他的肩。 风长欢注意到他的举动,起先是笑而不语,到后来整把伞都盖在他头上,虞扶尘却里外淋了个透心凉,简直哭笑不得。 他把那人撑伞的手往回推了推,而后握着他的手,继续前行。 第296页 虞扶尘被他主动摸手有些害羞,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凡界帝君这事,意识到被动可不是他的作风,立刻抽手反握住那人的手,就这样别别扭扭一直走着。 那人依旧不说话,虞扶尘便上下打量着风长欢,今日又是那件霜色的圆领袍,还束了马尾,执灯缓缓前行的模样很有韵味,颇像江湖游侠。 他咽了口唾沫,清了声嗓子,刚要开口,就听那人也「嗯……」了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尴尬,等了片刻不见对方说话,齐齐喊道:「你先说!」 相视须臾,又同时开口:「算了我先说!」 风长欢先笑了场,悄悄捂住他的嘴。 「从前玄难时常对我说,他愧对一个人,自私的独占了本以为是自己的东西,却没有想过早在那人出现的一刻,连他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了。听起来很荒唐,但知道他与白虹的故事后,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所以你没有阻止他?」 「我设身处地想过了,假若是我在玄难的立场会如何抉择,我发现自己的选择与他相同,所以我没有阻拦他的理由。」 虞扶尘很想说他不懂,根本就不懂为爱献身是怎样一种情感。 在风长欢说完这话后,他设法将自己代入其中,发现自己也会如此……而且他爱的那人,必须是面前这个人。 这一刻虞扶尘就意识到他要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我也不懂苍天河为何会放荡自己,明明有了心上人,明明有着为他付出一切的觉悟,还是放荡自己沉浸在温柔乡,还有了云无欲这个儿子。」 那人没有直言,而是反问,「你认为剑灵是怎样的存在?」 「被……唤灵师或是帝天遥赋予的灵元復生,藉以活在世上的工具。就像他们的本质是刀剑,所行之事也只能是兇器的本职。」 「那么你就算爱上了鸾刀,你能与它厮守终生吗?」 「当然不能!!」 ……能爱一辈子的,当然只有你一人!! 风长欢抬眸与他对视,眉眼间尽是伤感。 「所以他们的感情,註定无望而终。」 不知不觉,两人踏雨走到城西,离老远就见一座庙宇立于萧瑟破败的雪霭城中,隐隐透着明光,与周遭废墟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月老庙,从前善男信女总会到此求支姻缘签,以求能和心悦之人厮守终生。」 见风长欢提着衣摆要进门,虞扶尘迟疑着拦住了他。 「等等,你还没说玄难之外的人是谁。」 「那事之后,你曾与我闹了脾气远走海外,难得你忘了,我可不想再提起一次让你离我而去。」 那人反常的嘿嘿一笑,蹦跳着就进了门,虞扶尘虽有无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随他去了。 「真是……脾性还幼稚,简直像个孩子……等等!别淋了雨,你慢点跑!!」 说是庙宇有神灵保佑这事虞扶尘肯定不信,可看月老庙一片宁静祥和,不似被蛊妖破坏,还能隐隐感到暖意腾绕周身,灵气甚是充沛,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解释。 意识到灵力之源就是庭前那棵老树,虞扶尘近前瞧了瞧,才踏上石阶就觉脚下有了异动,竟是只通体雪白的雄鹿挡住他的去路。 白鹿应是在此睡了很久,因不速之客的到来格外不满,从鼻腔里发出哧声,凑近了前后上下的闻,围着人走了一圈才跺跺脚,踢着后腿不情不愿绕到树后。 「白子!!」 一阵凉风掠过,方才还一本正经的那人飞扑到白鹿身旁,险些把灵物撞倒。 看着风长欢搂着白子蹭来蹭去的撒娇,虞扶尘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收了纸伞仔细打量起这棵老树。 枝干嶙峋不平,骨朵含苞待放,较比寻常梅树有所不同,粗干须得数人合抱,可见老树有些年头,或许已经成了精。 「老梅树有树灵寄居,与白子关系甚好,我带你来此,是为当初的一个承诺。」 风长欢闹着闹着已被白子压到身下,被舔的满脸都是口水,看得虞扶尘心烦意乱,一言不发把人从仙鹿身下拖了出来,擦去他脸上污渍,还数落一句。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你简直讨打。」 谁料这话才刚说出口,眼前剑光一闪,那人倏然出剑,打了他措手不及。 「出剑吧,帝君。」 风长欢朝他笑笑,眉眼间多了些许好战的英气,让虞扶尘深感无奈。 「你这又是演的哪出?」 「与我一战,你便知我深浅,不想试试?」 「咱们这关系不是早就我知你深浅,你知我长短了?胡扯这些,你只是想找人打架吧,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从前你欺负我的也不少,是时候该还了!」 恶战一触即发,此时虞扶尘还没意识到风长欢是跟他玩真的,敷衍着摆摆手。 「好好好,还还不成吗……」 话音未落,赤色红光再次闪过,面上一凉,多了道渗血的细伤。 虞扶尘指尖一抹,看着残余的血迹,望向那人时眼含不解。 「你动真格的?」 风长欢敛容正色,凤皇双剑握在手中,没有与人玩笑的意思。 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虞扶尘想着捨命陪君子,甩手现出鸾刀,二指併拢划过刀背,将方才的血迹蹭在刀身上,瞬间鸾刀发出一声颤抖的嗡鸣。 第297页 两人相视相持,就连白子也站起来旁观一场好戏。 风长欢闭目深吸一口气,右手正执赤色皇剑,左手反握玄色凤剑,立于雪中,配着漫天花雨飘落,恰是一幅极美的画。 「你可要端正态度与我打一场,不必手下留情。」 说罢飞身而出,一改温和儒雅的模样,仅剩的一只黑眸中透着丝嗜血的寒光,攻向虞扶尘时没有半分迟疑。 见他如此,虞扶尘怎好不与他鏖战一番让他尽兴,鸾刀一挥隔在身前,挡住那人斩来的长剑。 清脆刺耳的一声刀剑和鸣,震得周遭雾凇尽落,枯叶翻飞。 「这点程度可不够啊。」 虞扶尘执刀的手微微施力,向前一顶,便让身手较灵活的那人弹了出去,回身便是另一手刺向他,逼得虞扶尘不得不拿出真本事,扫起一腿踢向那人,同时以刀嵴横贯而出,瞬间击退那人。 凭蛮力,风长欢敌不过他,早在再次相遇之初他的灵力就已所剩无几,靠虚云大师的舍利子与孤屿灵源恢復的终归不比日渐强势的虞扶尘,他轻而易举被击败,剑尖深刺入地后滑十数步才止住被击退的蛮力。 见风长欢被震出一口血,意识到下手太重的虞扶尘立刻去看他的状况,因是自己动的手而不知如何弥补,不停道歉。 「抱歉,我不是有意伤你,是我没轻没重了。」 那人抚着胸前被踢断的肋骨,笑的有些勉强。「不,你做的……恰到好处。」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掌声。 老梅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旁观了他们精彩的打斗,显得心满意足。 「好,很好,迟了十年的好戏终于上演了。看来当初的赌局,是孤输了。」 第160章 我回去骚给你看 来者一袭红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 该挡的地方是一点没挡,不该露的地方又半遮半掩, 乱着一头金髮高坐枝头, 手中拿着根梅枝制成的长箫,居高临下望着二人。 这厢风长欢被打伤, 虞扶尘抚着他胸前的伤, 解开衣带看了看,见瘀了大片青紫,真恨不得剁了自己这爪子。 「怎就下手没轻没重……」 亏了风长欢是个抗打的主儿,连连指着梅树上的人, 哪怕虞扶尘无心去看,也推着他的下巴让他扭头。 「身份比孤高贵, 该是孤对你行礼。」 那人自枝头一跃而下, 赤脚走到虞扶尘身前, 微微颔首算是尽了礼节。 他眯着双眼,眼中好似没有眸子,只有眼白散发出柔和的红光,没有恶人那种尖锐与阴险的不适感。 就是……太不修边幅了些。 见他露着胸膛, 虞扶尘皱眉看了半天都觉着不适, 搭手把他衣领合紧了些, 回身抱起风长欢。 「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被故人看到亲昵的一幕,风长欢显得有些赧然,下意识想推开他, 却是被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再骚也不能多看,你是我的!」 「不,他……」 「喜欢骚的,我回去骚给你看!」 「我是说他……」 「说他?不行,你只能说我……」 听着驴唇不对马嘴又醋意满满的对话,红衣男子翘起嘴角一笑,梅箫在手中调转方向,凑到唇边,便是一曲哀婉动听的乐音,龙吟凤哕,声入九霄。 虞扶尘不自觉停下脚步,受到感应般回头,忽见一树花苞眨眼间盛开,便似那…… 「一树梨花压海棠……」 风长欢反手给他一个轻轻的巴掌,「念什么淫诗!哪有你这么形容的!」 「那该怎么形容??」 「千树万树梨花开啊!」 虞某人愣了愣,目光望那人身下一瞥,哼了一声。 「我不爱那些温房娇花路边野花,偏生只爱你的那朵。」 这下风长欢老脸彻底红透,给了他重重一击,打得他眼冒金星。 见了这场面,旁观半天的那位也不知羞,趁两人打情骂俏拦在虞扶尘身前,对他意思意思拱了手,再次颔首。 「在下,应有骨。」 只闻其声而不见开口,空灵之音久久不散。 虞扶尘看向风长欢,期待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便是老梅树中寄居的树灵,亦是百花之神。」 「应有骨,有骨……」 虞扶尘反覆念着这个名字,从中品出一丝寒梅嶙峋傲骨的意蕴,可这样一位超凡脱俗的仙者为何会对他这么执着? 看出他心中疑惑,应有骨把梅箫收在腰间,顺势理了理乱发。 此人在山野中无拘无束惯了,见了什么人都不会恭敬行事,而且自立为王,被供奉多年,早就不把人放在眼里。 虞扶尘是少有几个能入他眼的,因此还算有礼,但想要求他像那些凡民一样顶礼膜拜却是天方夜谭。 毕竟寒梅生来即有不屈傲骨,宁折不弯。 应有骨迈着碎步走在月老庙庭前,轻点手指,方才还空无一物的梅树枝头忽而挂满繫着红绸的姻缘笺,随风缓缓摇曳。 「孤在此已有数百年,见证人世变迁,沧海桑田,看过无数寒来暑往,花开花谢,却始终不知人生为何。循着这个疑惑,孤在此假扮月老,受人信仰供奉,为人牵上红线联结姻缘,又见了许多生老病死,最初的问题非但没能得到解答,反而愈加不解。你说,人生而为何?」 第298页 放在从前,虞扶尘定会不假思索的答:人生是为寻得所爱,终其一生相守,不离不弃。 可在经歷玄难之死后,他对此有了不同看法:「人,生而为死。如蜉蝣,亦如浮萍,随波逐流,向死而生。」 不只是应有骨愕然,连风长欢也意外于他的回答。 「玄难,亦是苍逐游从生时就註定与九重天为敌,走上夺他性命的刑架,苍天河如此,云无棱也是如此。我很疑惑,世上真的有人能逃离被安排的命运吗?」 应有骨忽而笑了,笑的前仰后合,对风长欢一指虞扶尘。 「莲华,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他说,他不信有人能逃离命运。」 虞扶尘不解,风长欢的神色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这让他更是疑惑。 应有骨走到他面前,与一双没有眸子与焦距的眼对视是极其不适的,虞扶尘匆匆避开他的目光,下一刻又被追到面前。 「别人不敢乱说,但指出与命运相抗并成功的一人,必定是你——从前荣华享尽,却为爱自甘落尘的长天君。」 自因忘情蛊的效力再次丧失过往记忆后,即使从风长欢口中听的过去的故事,对虞扶尘而言也是极度虚幻而不真切的,就似听着别人的故事,强行把自己代入其中。 况且那人对感情的叙述只是一带而过,虞扶尘根本感受不到当初自己愿为他承受帝天遥的怒火时是怎样的情感,更不明白他为何选择带着自己的精元跳下轮迴海。 「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考虑到风长欢的心情,应有骨也不紧追,坦然道:「好,不提前世,只谈今生。孤便与你说说十年前的往事。」 十余年前,身在天虞山的风长欢因受世人排挤而不得不带幼年行止背井离乡。 那时还是少年的他抱着个凶性尚存,时常要咬他一口吸血才能果腹的孩子,牵着一只甚通人意,极具灵性的仙鹿,在城外徘徊许久,却是不敢进门。 应有骨夜间喜欢独步城垣观山野萧瑟之景,第一日见到他们,只被那出尘脱俗的白鹿吸引,感嘆着世间竟有如此灵物,并未细看二人。 第二日,他路过此地又见他们暂避在城门下一隅不被狂风席捲的角落躲避暴雨,白鹿守在那个少年身边,时不时舔一口他怀里幼童的脸,令惊梦中的孩子睡得更安稳一些。 第三日,他出于好奇,蹲在城墙边偷窥许久,见到男童咬破少年脖颈血脉吸血的场景,有些惊诧,却没有意外。 看了很久很久,直到二人一鹿沉沉睡去,他解下外衫盖在他们身上,才安心离开。 后来他就不想去看了,说到底,死到临头还不肯求神拜佛的人不配被神祇施捨怜悯,自己本就没有义务关心,更没相助的必要。 可就是那一日,他的客人不请自来。 仙鹿背上横躺着陷入昏迷的少年,那幼童跟在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走着,到了月老庙前不敢进门,仙鹿便回头咬着他的衣角拖着他前行。 应有骨觉着好笑,他现出人形,金髮红衣,居高临下,一言不发。 仙鹿站在他面前,低头屈膝跪在他面前,无声恳求。 而他负手背过身去,不屑一顾。 「这是他自找的,不信神佛,就不要怪神佛不救世。」 其实那时他还在犹豫,既然自诩神明,就不该漠视人们的苦难,这样做是否有违神道。 但不等他纠结出结果,便有一只手拉住他的衣摆,竟将他穿的本就不利索的衣衫拉至臂弯,露出了坚实的肩背。 「求你,救他,他不能死在这里。」 方才卑躬屈膝的仙鹿亦化了人形,跪在脚下祈求他的怜悯。 应有骨有些心动,或是有些动心。 他回头瞥了一眼那素净到仿佛与遍地白雪融为一体的人,盯着他微红的鼻尖,感到心跳加速。 他以脚背抬起那人的下巴,看清了那双被霜白睫羽遮得朦胧的眼,以及丰满诱人的唇,当时第一个念头,便是想独占这份异于常人的美。 「代价呢?与神明交易,总要有所付出,是信奉,还是献身?」 应有骨承认他的确有私心,甚至是想调戏一番,看这禁慾的灵物究竟能为主人做到何种地步。 化作人形的仙鹿将眼垂得更低了些,深吸一口气,只道二字:「陪伴。」 「如何说服孤?」 「神明长生的代价是无休无止的孤独,我想你,一定需要有人伴你度过这漫长而孤寂的岁月。」 应有骨沉吟片刻,很快接受他的说法。 「孤是个容易厌旧的人,到孤腻烦你时,自会放你离去。这场交易,你稳赚不赔。」 如白子所愿,风长欢在花神应有骨的疗愈下甦醒,甚至在九重天时受的伤也因草木之灵渐渐恢復,藉此拥有了超乎常人的修復力。 应有骨是个洒脱的人,从未把这救命的恩情放在心上,反倒喜欢上这个敢爱敢恨的少年,与他结为好友,时常谈些繁杂琐事。 「你对他的感情很不一般,孤想你到雪霭城来,必定是有所求。」 应有骨以梅箫指着岔开两腿坐在老树下,愣愣望着漫天花雨的行止。 彼时的风长欢笑道:「岂敢,只是一处容身之地,看似卑微,实则奢侈,不值得拿到檯面上讲。」 第299页 「或许,孤能帮你。」 所谓帮助,即是给了他更安稳的去处。多亏应有骨推介,风长欢结识了京都鼎鼎有名的九千岁,得到岁尘月的理解,他与行止顺理成章留在雪霭城。 他时常以来寻白子的藉口与应有骨小酌几杯,应有骨也亲切称他为小友,二人高谈阔论,对天下大事甚是关心。 某日风长欢突然兴起要与人打赌,应有骨有斜倚在栏杆前拨弄着尖指甲,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猜他又想玩什么套路。 「又想从孤这儿拿到什么好处,你这贪心的小子,还嫌要的不够吗?」 那会儿风长欢魂体才从酆都回来不久,身子虚弱得很,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麻烦花神处处帮衬着我,只是我又要离开雪霭城,失了这片容身之处,总要想法子给他一些生存的空间。」 望着远处树下与白子追逐打闹的行止,应有骨白了他一眼。 「孤一直不喜这孩子,性子孤僻只与你亲近,没有半点人情味,何苦在他身上耽搁这些时间?」 「是我害他至此,定会负责到底。」 应有骨饮了口酒,「孤也不喜他那鬼瞳,谁也不知他会不会反咬一口。劝你不如取了他的魂元再来一世,这次小心着别再让贼人趁虚而入,不比你这样死磕到底来的舒坦?」 「我不想舒服,只想他好。我知花神是为我着想,但您大可不必,只要与他有关,我就不会让步。」 死倔如他,应有骨也没打算说服他。 「如此,你又想与孤赌什么。」 风长欢先是对他笑笑,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我说了,您可不能生气。」 「哼,孤若是那般小气的人,你早就死上千次万次。」 风长欢对他嘿嘿一乐,旋即正色,「赌行止的未来,赌注是花神您的一身神为。」 应有骨放下酒杯反问:「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想帮他。」 「所以在孤身上动这些歪脑筋?」 应有骨愤然起身,阔步走到老树下,掐着行止的脸蛋迫他泪汪汪的去看风长欢。 「想要孤的一身神为,也要看他是否消受得起,到时他灰飞烟灭,你又要来记恨孤吗?」 他的语气终于有所波动,甚至带着怒气。 可风长欢见了非但不急,还笑着劝他息怒。 「花神不必动怒,我敢做这事,便是有绝对的把握,还请花神信我。再者若是花神不愿,就当我没说……」 「孤没有不愿!哪有不愿!!」 「那花神便是愿了?」 意识到被套路,应有骨抿唇白了风长欢一眼,背身把行止推回到他怀里,转而走到白子身前,摸着它的头,指尖摩挲着它额心的一点红。 良久,才打定主意。 「与神祇交易,你总要付出代价,你的赌注是什么?莫说拿你这条命来抵,孤不稀罕。」 那人故作失落,「既然如此,可就得拿点不凡之物来取悦花神了。」 他两手托着一颗散发耀眼光芒的蔚蓝晶球,送到应有骨面前,手指一点,凭空划下一道,那晶球便化作一条水线自指尖融入体内。 「鲛珠?你的好东西还真是不少。」 「花神过奖了,这是潮生鲛皇千宫问阙赠与我的,本是苦海之宝。虽是赌注,在赌局未见分晓前,我还是想将此物交给你,以保他日就算我遭遇不测,赌局也能继续进行。」 「哼,你这是想做稳赚不赔的买卖,既要孤让出自身神为,又替你看管这会惹来争议与祸端的宝贝,怎能让你得逞?」 「花神就不想一试吗?若是成了,这鲛珠可就归您了。」 应有骨想说鲛珠虽难得,对他而言却不是必须,过去没有鲛珠的日子里,他不是照样守着一方天地,何须押上自己的神为与他作赌?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白子就叼住他的袖口,扯了扯他的手,希望他能就此让步,遂了那人的心愿。 看了白子那闪烁着星点光芒的清澈眼瞳,应有骨便不忍拒绝了。 他拍拍白子的头,想着此刻他若是人形将会是怎样的光景,一定是带着乞怜的恳求,可爱又可怜吧…… 捅他一下,一定会哭的很大声…… 于是,便有了应有骨与风长欢的赌局。 作者有话要说:到了这里,就是结局之前非常关键的一个转折点了,这里埋了一个坑,包括小可爱在评论里说的,为什么玄难会认为师尊是有能力与帝尊对抗的人,这也是一个伏笔,到后期解开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应有骨算不上配角,只是个做任务的npc,碰巧和另一个npc白子有点关系,还是个傲娇鬼畜……攻?大概吧……这对可能不会出支线,也可能会出现在结尾,主要看我会不会懒……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61章 我也如此盼你 时隔多年, 当见到成人后与幼时截然不同的虞扶尘后,应有骨便知自己输了。 果然, 世上最了解长天君的人, 还是法华君。 傲气如应有骨,不想去看这个害自己惨败的年轻人, 便懒懒靠在一边, 语气也是极度的不耐烦。 「说吧,何时,何地。」 虞扶尘捂住风长欢的嘴,回望着满眼不屑的应有骨。 「我不需要你的神为, 靠我自己也能为玄难復仇。」 第300页 应有骨闻言大笑,「看来你精心布下的一切, 他并不领情呢, 不过他能有此觉悟, 孤反倒对他有几分改观。」 风长欢想叫他别冲动行事,有些事一旦错过,这辈子都不再有机会,何苦逞一时口舌之快。 但虞扶尘捂着他的嘴, 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如果要靠强取豪夺才能与帝天遥相抗, 那我与他又有什么不同?」 见了如此护食的狼崽子, 应有骨似乎能明白为何风长欢会如此执着于这野性十足的傢伙了。 为深入了解这个年轻人,应有骨先发出邀请,「不如,与孤一同走走。」 上下打量着这个连衣服都不会穿好的男人, 虞扶尘有些抗拒。 「你不喜我,我也不喜你,是想单挑吗?」 「你总要继承孤的神为,孤考验你一番也不算过分。」 风长欢一直使着眼色,还把虞扶尘往外推了推,不好折他的面子,后者只得硬着头皮随应有骨走远些。 对方避开风长欢后便单刀直入的问:「你可知帝天遥来歷?」 「他……不是灵胎吗?」 「那是他自诩为灵胎,始终想着高人一等,压人一头而编造出的鬼话,信不得。」 应有骨抽出梅箫来捶打着酸痛的肩背,就算面容年轻,举止还是尽显老态,果然已经上了年纪。 没出几步,应有骨就停了下来,两手合十将梅箫横卡在虎口处,抵着额头,闭目对天低喃了一句,虞扶尘没有听清他口中溢出的细微祷词。 「帝天遥也是人,至少,曾经是人。」 「我可以理解为这话是在骂人吗?」 「一语双关,确有贬低之意。」 应有骨负手把玩着梅箫,在十指间随意转动着,斟酌着如何开口。 突然,他动作一滞,回过头问:「你可知帝天遥有个同胞兄弟?」 虞扶尘捂着脸,把话音闷在掌心,「拜託你,别再告诉我那些爱恨纠葛了,我以为苍氏家族的关系已经够乱了,实在吃不消。」 对方却似没听到他的话,「夜帝御天印,就是他的胞弟。」 应有骨朝他走近一步,虞扶尘立刻退了两步。 「帝天遥是靠占有神祇的力量才能登天,否则你真以为他能一统三界,还划分出不可僭越的严密等级制度?」 「我不懂你口中的神指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种族,既然神祇的力量如此强大,又怎会被肉骨凡胎的帝天遥窃取?」 「万物皆有灵性,生于太古之初,靠信仰与供奉存留者,为神。只有神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当他们厌弃尘世,选择终结生命,他的神为就将散落人间,便似这杯盏。」 应有骨从袖中掏出一只玉觞,放手任其坠落在地摔得粉碎,随意拾起一片碎玉摊在掌中。 「得了其中一份,哪怕只有星点碎末,灵为都将异于常人,这是踏入仙门的必要条件。神逝有如鲸落,将以雄浑力量滋养世间万物,那些碰巧得到逝神大部分灵为的人,就是神祇选定的继承人。」 说到这里,应有骨一把抓住虞扶尘,将人拉到面前,瞪大了他空洞而灼目的眼,漩涡一般让人深陷其中。 「御天印只是其中之一,他生为堕神,命格却被强夺,即使留有神格,仍是被荒废的半成品,堕落人间,由善心与恶意主宰人格与意识。」 他凑在虞扶尘耳边,拍着他的肩,以一种蛊惑的气音道:「联想到这,你一定还想起另一个与他表现相同,早已相似的人。没错,被御天印改造后復生的法华君风长欢,是个弃神……」 「这些事,他知道多少?」 「也许一无所知。」 「那可否请您帮个忙?」 不必直言,应有骨也清楚虞扶尘是想让自己代为保守这个秘密。 就算记不起过往,这个人仍出于本能在保护他,难怪当初的莲华会一次又一次的重申:不是我护着他,而是他救了我。 「孤从不白费力气。」 「只要我有。」 聪明人就是爽快,应有骨合上双眼,沉吟良久,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期待着再见二人并非有所图谋,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孤想要的,你给不了。无偿帮你这次,代价是做好继承神为的准备。」 虞扶尘还不知这话一语双关,「这对你而言应是不利之事,为何你几次三番说服我接受你的力量?还有,你口中的神祇指的究竟是某些人,某个族群,还是某些……灵物?」 听了他的话,应有骨笑了,「是获得神格拥有神为的特殊人,若你要深究拥有强大力量的原因,孤只能说命格如此。御天印也是一样。」 有人生来背负天命,註定一生不凡。 再怎么脱俗,也不过是这天道,这轮迴中的沧海一粟,哪怕帝尊本人也渺小如朝生暮死之蜉蝣。 「没有谁刻意安排这一切,可命运就是如此有趣,你难道不这样觉得?」 「所以你只是想说服我占有你的神为?没见过像你这样活腻歪了的人……神啊。」 除了玄难。 应有骨理解他的迷惘困惑,模稜两可的答了句:「不要也好……怕是真的要了,你才会后悔。」 他自言自语着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没出几步又驻足,回望满脸不情不愿的虞扶尘。 「若有需要,随时可来找孤。」 第301页 「我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你会希望的。」 在爱人与路人之间,孤不信你会捨弃前者。 回程时,依旧是那把纸伞,依旧是那盏明灯。 拜别应有骨,走在雪霭城飘雨的小路,周遭萧瑟破败的景色别有一番失格的韵味。 风长欢不着痕迹的去拉虞扶尘的手,指尖才刚碰到那人就被握在掌中。 虞扶尘显得有些赧然,「我……抱你回去吧。」 「……为何?」 「你身上有伤,咬牙挺着不是办法。」 风长欢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心中却在窃喜,本欲脱口而出的婉拒也咽了回去,朝他点点头。 这倒是意外,虞扶尘二话不说把伞塞在他手里,正要将人拦腰抱起,又听那人小声问了句:「你能背我吗?」 也是,窝在怀里断骨只会更疼,某人也很耿直,背过身去弯下腰,在那人覆上背时突然脑中一疼,许多相似的场景纷至沓来。 好比御剑而行时,那人在他背后吐的一塌煳涂。 好比池中戏水时,那人一反常态嬉笑着扑来,夹紧他的腰,还要他学会自制。 ……又好比,他拖着唿吸渐微,浑身浴血的那人,走过人生中最寂静,最漫长的死夜。 他愣了许久……许久,风长欢便等了他许久,而后两手遮住他的双眼,触碰到一片湿热。 「好了,都过去了,那只是一场梦。」 醒来了,便是远离了灾劫苦厄。 风长欢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对过往最念念不忘的自己来安慰他。 「我想听听有关神祇的故事。」 「哪有什么人神之分,不过是群被迷信神化的人罢了……」 虞扶尘想了又想,「或许我该换种问法,没有了神为的神祇将会怎样?」 「我也不知,也许就像灵力用竭的人一样,会老,会死,只是去到与我们不同的地方,再在那里静静等待下一世轮迴。」 他总是如此浪漫的幻想着种种并不存在的美好,让人心疼的紧。 行在路上,静的只能听到踏入积水的空灵迴响。 方才应有骨的话在虞扶尘脑中挥之不去,他很想试探着去问风长欢如果知道自己也拥有神格,将会是怎样的反应。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难想到,那人若知道自己也能贡献神为,定会为他献身。 可他不需要……他想要的便只有面前这个人。 所以他动了说服风长欢的念头,没来由的一句「也许神帮不了我们」,让风长欢摸不着头绪。 「这是何意?」 「污秽不堪的世间已是一团乱,若他们有心阻止,帝天遥也不会作恶至今。」 「又或许是他们也无力阻止,屈服在帝尊的强势之下,似应有骨一般,静静等待着能处决他的人出现。」 虞扶尘问:「他觉得那个人是我吗?」 「我觉得是就够了。」 「你还真信我,明明玄难一直认为那个人是你。」 「那是自然,你可是我一手调-教的。」 虞扶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人,眉头一高一低的皱着,不认同这话。 「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怎么说的?」 「想要……再给我……求你了……」 「……」 寻了一处还算完好的屋舍,虞扶尘将风长欢安置在屋檐下,自己坐在一旁,用身子替他挡住溅起的雨滴。 「说实话,我不太想回去。」 「我知道。」 「他们对我寄予太多希望,让我时刻警醒自己不容有一丝差错。我很想撒手不管,可看着那些悲伤,痛苦,甚至是木讷的百姓,深知这一切是因我而起,我怎可能置身事外,弃之不顾。」 「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不会强迫你,只愿你随心而为。」 风长欢笑笑,扑上去把他箍在怀里,非要给他一个拥抱。 觉着这样被动很丢脸,虞扶尘试着挣扎一下,那人便装作伤痛的模样叫了起来,吓得他不敢乱动,只得乖乖靠在他肩头,连连问他伤势要不要紧。 「小子,你以前可喜欢赖在我怀里撒娇了,长大了反而不亲人。」 「我只是……不想一错再错。」 听了这话,风长欢有些沉默。 他放开虞扶尘,不知从哪儿掏出了水烟杆,捻了菸丝朝他递了过来。 虞扶尘下意识在掌中点火,看他吸了好几口,才愣愣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夺过烟杆凶道:「不要命了是吧!」 「不介意的话,就在这儿多陪我聊一会儿吧。」 风长欢又笑笑,「我觉着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师徒交心了。」 这话让人心酸,听得虞扶尘心里不大好受。 「战事来临前,没机会再享受安稳了吗?」 风长欢长长呵出一口烟雾,眉眼低垂着,若隐若现将泪痣含在睑间的模样动人极了。 「此后我不再与你师徒相称,未来的我们,只是道侣,爱人,夫夫。」 不再端着为人师表的架子,风长欢岔着两腿靠在一边,觉着还不尽兴,翘起一只脚搭在他腿上,晃来晃去调戏着。 「思来想去,我也不知该用什么方式与你做师徒间的告别,不如……给你下一道师命吧。」 第302页 「只是走个过场,何必一本正经。」 「要为过去的二十年做个了结,未来不想有遗憾,更不想后悔。」 看他又从自己手中拿回烟杆,虞扶尘虽有无奈,却没阻止,只是叮咛一句:「别抽太多,伤身。」 「为师想好了,为师命令你……」 停了一刻,风长欢收腿凑到虞扶尘面前,主动捏着他的下巴吻上他的唇。 以往只会蜻蜓点水的他好似多了许多欲-望,力道没轻没重。 虞扶尘不甘示弱,很快便推倒风长欢欺身压上,使得这个吻更加激烈。 没有腾起的火舌,只是宣告着彼此已成自己的所有物,仅此而已。 这个吻持续良久,二人才依依不捨的分开,相视着,以一个炙热的拥抱作为他们师徒关系的结束,与爱情的开始。 「我要你永远不被人情礼法束缚,永远不屈居人下为人利用,永远不必为世事扭曲本心。我要你余生,永世,恣意快活。」 「巧了。」 虞扶尘轻咬他的耳垂。 「我也如此盼你……」 作者有话要说:终局之战前最后的温情,能变得坦然是他们都往前了一大步啊。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62章 我与他,也是 与此处温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子府内的遍地哀鸣。 玄难死后, 龙雀散到城中各处的余毒并未消散,反而在阴云散去的片刻内挥发, 使得许多凡民重病, 呕血不止,连明宫商也染毒倒下, 就意味着雪霭城的护城结界很快会崩塌。 有些大胆侍从戴着面纱, 随明斯年一同为染毒的百姓餵着汤药,但情况不见好转,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明斯年心急如焚,在人群中急的团团转, 面对这种情况,身为桃溪涧的大弟子却束手无策, 想来对他而言除挫败外, 更多的还是痛苦。 虞扶尘走在染毒的百姓之中, 小心的踏在空地上,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有先前带头闹事的暴民,有才刚经歷丧子之痛的可怜母亲,也有那只有三五岁, 难过的哭不出声的孩子。 果然生死面前, 是不分高低贵贱善恶好坏的。 虞扶尘感到心被揪在一起的疼, 他终于后悔了。 到往雪霭城带来灾祸的人是他,不肯向九重天低头服软的人,还是他。 如若当初他像玄难一样以一人之身挡下帝天遥的怒火,是不是就没有今日的遍地惨状了…… 「不是的。」风长欢轻声道, 「这一切错不在你,是我……」 虞扶尘嘆着气,勉强朝他笑笑,「现在追究错在谁已经没有意义了,咱们还用分你我吗?」 明宫商身处何处并不难找,他与染毒百姓一同躺在尚有残雪的冰冷地面,若说有什么与众不同,便是有北冥天子与一朝国相守在他身边了。 相比起半跪在旁紧紧抱着明宫商的顾轻舟,长明氏则显得冷淡许多,一手背在身后并不去看艰难喘息的儿子,眉头紧锁着不发一言。 有根基的明宫商理应比体质虚弱的凡民好上许多,可他这些日子为加固结界透支太多灵力,裹着毯子仍在顾轻舟怀里瑟瑟发抖。 虞扶尘俯身将手覆在明宫商背后,不待发力就被顾轻舟阻止。 「帝君,他不想您耗费灵力去救治他,雪霭城内忧外患,您得留着实力去保护百姓。」 知道明宫商既然说了这话,就不会接受他的帮助,虞扶尘接过明斯年端来的药碗,见顾轻舟两手都抱着明宫商为给他取暖,便舀起一勺药汁送到他嘴边。 顾轻舟低声道:「宫商,他来了。」 许久,明宫商才睁开眼,苍白如纸的唇轻颤着,喊出一声沙哑的:「行止……」 被除风长欢之外的人如此称唿,虞扶尘有些不适,看着那勺汤药被风吹冷,他又倒回碗里,岂料这时又听到低低一声:「哥哥……」 他突然停住动作,不是忆起过往的片段,而是感觉他会这样称唿自己,与自己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再联想起不久前的那句「我心悦你……」 虞扶尘冒着冷汗,尴尬的把药碗往顾轻舟手里送了送。 「……我还是去看看别人。」 「帝君,您就在此听他说完吧,求您了。」 被不相熟,又是凡界举足轻重的人相求,虞扶尘怎好拒绝,硬着头皮留了下来,想的却是如何用药堵住明宫商的嘴。 像是梦呓一般,明宫商只唤了他一声,很快合眼息声,若不是他还能小口抿着汤药,虞扶尘定会以为他睡着了去。 这样也好……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尴尬。 就在虞扶尘暗自庆幸时,步音楼收到地网眼线的回报,收到信件就变了脸色。 「不好!巫山渡已赶往雪霭城,他们是要趁虚而入啊!!」 事情发展至今,慌张也无济于事,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虞扶尘觉着其中有一个巨大漏洞,是他有所察觉,却不曾细思的。 他起身踱着步子,眯眼想从混乱的思路中缕出一丝头绪,喃喃自语着,「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却没想起什么值得一提的细节,莫非这掌握在不在场的人手中? 若说此时不在的人,除已逝的玄难外,便只有…… 白虹! 虞扶尘一拍额头,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第303页 「蛊妖之乱事发前,十七具受害者遗体都被暂存刑部暗室,且门是从外部锁死,没理由在不破坏房屋的情况下让尚未成型的蛊妖脱逃,定是有人在外放出蛊妖。而刑部位于宫城之内,平民百姓不可能踏足,那么皇宫之内,谁最可能是这个奸细?」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有怀疑的人选,没有证据也是万万不敢指认兇手的。 长明氏背身在旁一言不发,顾轻舟出言缓和气氛。 「帝君,如今内忧外患,当务之急该是自保,追究这些又有何用?」 「国相此言差矣,这次病灾来得突然,太子重病不久,修界巫山渡就气势汹汹的来了,若说没人暗度陈仓,国相可信?」 顾轻舟不再言语,许是想不出什么应对的说辞,而虞扶尘一语道破玄机也让众人再度陷入恐慌。 明斯年波澜不惊的道出事实,「我们之中,出了个叛徒。」 可这个「们」字又涵盖了太多可能。 当日在皇宫养伤的明宫商莫名其妙回到太子府,收容了倖存的百姓,布下结界阻挡来势汹汹的蛊妖,自然没可能。 而因为杀人嫌疑被暂押的玄难是被明宫商严加看管的,白折舟陪在他身旁也没有机会,就更别提在太子府养伤的风长欢,濒死的明斯年,与照料他的步音楼了。 兇手只会是宫里的人。 「岁尘月在哪里。」 顾轻舟低声问道。 就在这时,一声略显尖锐的男音传来,打破了如死的沉寂。 「国相特意寻本监,可是觉着本监嫌疑最大?」 岁尘月姗姗来迟,依旧是高帽长袍的打扮,不见低调,也不见高傲。 顾轻舟许是个怕事的人,一言不发专心给明宫商餵药,好似方才祸水东引的人不是他。 「劳国相挂心,本监那日虽不在宫城,嫌疑最大,却有人能作证此事与本监无关。」 「那可真是稀奇,我还从来不知大监在宫城外还有什么好友。」 岁尘月勾唇一笑,透出一丝狡黠,「国相的确不知,毕竟你的眼线近不了本监的身,而国相你本人,也踏不出宫城的门。」 气氛被他们针锋相对惹得有些尴尬,虞扶尘问:「不知大监口中这位证人是谁,现身在何处?」 「月老庙,花神应有骨。」 突如其来一声脆响,顾轻舟打碎了药碗,慌忙去拾破碎的瓷片,却因心乱而拙了手脚,被锐利的碎片划的两手鲜血淋漓。 始终未表态的长明氏终于回身,取走瓷片,将他受伤的手捧在掌心。 「轻舟,告诉寡人,那日你放走宫商之后,去了哪里。」 「吾皇,是在怀疑臣吗?」 顾轻舟垂眸,毫不掩饰他的失落。 连虞扶尘都觉着这样的逼问太过伤人,何况是一向爱他护他的长明氏? 「只要你说,寡人就会信。」 但岁尘月对顾轻舟可没有怜惜的心思,他走到那人身边,歪头打量一番,两臂环胸,食指有节奏的轻点着。 「国相的伤倒是好的很快,伤筋动骨一百天,当日你在重阙阁前受刑,不过一月而已,皮肉都好利索了?」 嗅出一股子异样的味道,虞扶尘注意到岁尘月的措辞,对顾轻舟似乎从来没用过敬辞。 难不在宫里,这位的身份比起国相更加尊贵?? 「皇上也别护着了,其实您对他也有所怀疑不是吗?顾轻舟的嫌疑已不是一天两天,他若能洗清,对大家都是件好事。」 说着,岁尘月袖中滑出一把薄刃,径直朝顾轻舟走去。 虞扶尘本不打算插手皇室的恩怨,可见一道白影沖了出去,来不及深思,他也随之拦在岁尘月面前。 九千岁眉头微皱,「帝君也要阻我?」 「当前形势不容内讧,若有证据指明是国相所为,我绝不姑息。可你也说是怀疑,没有确认嫌疑的铁证,如此强插罪名不是我的作风。」 岁尘月嘆息着摇摇头,不怎么贊同。可他明白长明氏是个情种,自是不会轻易怀疑宝贝一样疼着的顾轻舟,而今虞扶尘与风长欢也都站在后者那边,他固执己见反而会惹众人不快。 为顾全大局,岁尘月摇头作罢,也就在他回首的一瞬,自虞扶尘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方才比他更先出面阻拦的风长欢整个人都被撞了出去,幸好他反应极快,及时按地稳住身形,只是这一掌偏偏打在他肋下断骨的新伤,就算是风长欢也难以招架。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紧绷神经,方才还乖得像只猫儿的顾轻舟就站在人前,两手空空,却能打得风长欢毫无防备? 「被发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妨交代了,释放蛊妖的人是我,为修界通风报信的人也是我。接下来,你们要杀我以正视听吗?」 意外的是,长明氏没有显出丝毫意外,他平静始终,事到如今也只是平淡的一句:「为何。」 甚至不是疑问。 顾轻舟拔下髮簪,散下一头夹杂银丝的黑髮,将乌纱扔在长明氏脚下。 他的解释只有简短三字:「我是人。」 三字饱含深意,或是在指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想一生屈辱,至死不得翻身。 又或是在指,他也是个会有生老病死的人,他想逃离这桎梏。 长明氏不语,倒是岁尘月先怒了,「贪得无厌!」 第304页 「千岁,我与你追求的东西终归不同,往后的日子没了我,你可以更无拘无束,横行霸道。」 顾轻舟朝众人一笑,乱发散在风中,显得格外肆狂,甚至多了些许戾色。 岁尘月摆手,随行侍卫上前欲捉拿顾轻舟,后者两手一挥,袖带一出,瞬间将人扫到远处,未留半点情面。 起先虞扶尘还觉着对国相动手纯属是在欺负人,可见了这架势,明显对方实力不差,要是不认真对待,很可能让他脱身。 察觉到虞扶尘神色的变化,猜到他会有所行动,顾轻舟抬手示意停战,「且慢。」 也就是众人怀疑他还有手段的同时,他后翻藉机冲到风月别院,待人追上时已经抱出在房里睡的正香的肉乎乎。 「北辰!!」 哪想到他会用挟持人质这种手段?风长欢心急如焚,喊了一声便要冲去救人,忙被虞扶尘拦下。 熟睡的肉乎乎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吧唧着小嘴在顾轻舟怀里翻了个身,后者捏捏他含在嘴里的小手,转而威胁着掐住婴儿的脖子。 「今日我若不能离开,就让他随我一同上路,法华君,你真要上前救人?」 有他这话,谁还敢轻举妄动? 虞扶尘一言不发拉着风长欢侧身闪出一条路,而岁尘月思忖过后,也选择避开。 不论如何,孩子的性命无可替代,事到如今再追究是谁造成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关键是要如何止损。 眼睁睁看着顾轻舟从身边走过,风长欢咬唇不做声,心疼的要命。 见那人走远,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俯下身去将头埋在膝间,自责又愧疚。 「是我没照顾好他……如果一直想着把他带在身边,他就不会……」 虞扶尘想安慰他不必着急,可他也忧心肉乎乎接下来的遭遇,心中的说词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再次陷入被动,众人都不再作声。 说是想着如何应对,可在场之人非伤即病,又拖带着雪霭城染毒患病的百姓,根本没有胜算。 「不必担忧,他不会伤害你们的孩子。」 打破沉寂的人,是长明氏。 他抚着昏睡中明宫商滚烫的脸颊,终于有了父亲应有的样子。 「他也不会让你们的孩子受到伤害,生宫商的时候他险些丧命,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珍视生命,又怎会害人。」 倒不是恶意揣测他这话是为顾轻舟开脱,可听起来的确是这个意思。 虞扶尘冷眼看向长明氏,「难不成向巫山渡通报雪霭城防备薄弱一事,也是因为他想救人?」 「凡事都有两面性,他能将消息送给巫山渡,就能将消息送给天刀门。」 本想笑说这是无稽之谈,可细思一番,好像的确如此。 巫山渡得知有机可乘,势必有所行动,而天刀门暗中监视巫山渡已久,若说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也会将消息传递给同盟。 这样想来,不论顾轻舟叛逃意欲为何,带来的影响都不见得是负面。 「天子,你是不是对自家媳妇疏于管教?我看你那日命人打他可是毫不留情,还以为你是个不通人情的主儿,这样的你又是怎么给他机会和人私……」 私-通这词好像不太恰当,虞扶尘赶紧收声。 长明氏并不在意他的冒犯,接过侍从递来的热毛巾,为明宫商擦着头上的冷汗。 他不擅长这事,笨手笨脚的惊醒了太子。 他是又心疼,又想亲力亲为,便又差人扶起明宫商,端了碗新熬的汤药餵到嘴边,却是撬不开那人的牙关,几勺药餵进去都一滴不差的流了出来。 长明氏终于摇摇头,无奈吩咐宫人去做这事,旁观许久,见那些平日里做事细腻的宫女也伺候不来明宫商,终于嘆气。 「果然这事还得他来,他最知道如何照顾人了……」 「恕我直言,现在可不是你念旧情的时候,你如果不能理性分析时局,我们就要全军覆没。」 「不会,他做事自有分寸。」 这话气笑了虞扶尘,语气多了几分狠意,「你该不会是想说,他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就结局而言的确没错。因为寡人早就察觉他的居心,却从未阻止他。」 「理由呢?」 「寡人信他。」 「信任?那你的信任换来了什么?」 长明氏依旧淡然,抬起浅色的眼眸静望着虞扶尘。 「如果是你,会怀疑他吗?」 不用看他所指,虞扶尘也知道他口中的人是风长欢,毫不犹豫答道:「不会!」 「为何。」 「因为他不可能背叛我。」 「轻舟又何尝不是。」 「这不一样!我与他是过命的交情!!」 长明氏微微一笑,「巧了,我与他,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古风abo感觉的这对支线要上线了。 第163章 支线5 您无福消受 明执今初遇顾轻舟时, 还是个浪迹山野之中,不知愁滋味的单纯少年, 每天或是对天或是望月, 或是吟诗或是作画,好不快活! 偌大山林之中只一人独享清净, 他也不觉寂寞, 一过就是多年。 有日他一时兴起,哼着小曲儿在溪边正要入浴,忽见一人自山崖落入水中,溅了衣衫半敞的他一身水花。 第305页 放在从前, 该是炸了毛与误闯清静之地的人好生理论一番,可见那人毫无意识沉在水中, 鲜血将溪水染的一片猩红, 他便知自己惹了麻烦。 可惹都惹了, 总不好置之不理吧…… 明执今从水中捞起那人,意外发现是个生的白净漂亮的少年。 他将少年带回住处,细心为他处理伤口,采了草药为他滋补身体, 时不时贴近枕边仔细端详少年的脸。 「真好看啊……」 他又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 眉头一挑, 嘴角一翘。 「不过跟小爷比可是差远了。」 昏睡中的少年似是做了个噩梦,紧蹙眉头微微摇头,想摆脱什么一般,很快惊醒。 明执今与少年深邃的眼眸对视着,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应该很胆小,担心自己会吓着他,便往后挪动几步。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少年茫然的看了看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又瞅了瞅一身药味,红着脸的长明氏,便知是他救了自己,突然抓住了他。 明执今还当他是受了惊要逃跑,哪儿敢拦人,赶紧闪到一旁。谁料少年跪在他面前,泪汪汪抓住他的衣角,颤动着唇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这么谢我,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啊。还有你脖子上挨了一刀险些没命,好在只是伤了嗓子,不打紧。别说话,就这么静养,日后应该不会破音才是。」 少年却似没听到他的话,用尽全力喊出的两个字分明是:「救……我……」 明执今有些发愣。 说到底,就算在凡界被尊为皇族,他手中却没什么实权,不论伤害少年的是何方势力,他都没能力保他护他。 只要少年在此,追杀他的人迟早会找上门,为今之计…… 思来想去,明执今觉着惹不起,躲总还是躲得起的。 他把少年转移到深山之中一片隐蔽的僻静之地,此处深入山谷,有沉潭静水,亦有繁花秀林,风景不错,气候又好,甚是适合养伤。 最主要的,是安全。 他小心呵护着少年,以往除兄长和兄长家不讨喜的崽子外几乎没怎么见过人的他,对少年怀有无尽好奇。 他始终想不通,怎会有生的这么好看的人? 「顾轻舟。」 这是少年最初对他写下的三个字,便是他的名字。 「一顾为轻舟,真是个好名字。山里桃花灼灼,你若喜欢,来年花开,还带你来这儿。」 顾轻舟对他笑笑,一笑,就让明执今陷了进去。 随着关系的深入,顾轻舟逐渐放松戒备,从最初只有他守在门外才能安心,到后来非要他陪在床边才能入睡,可见是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 明执今也为自己让他安心而感到开心,每天都陪在他身旁,为他讲些小故事哄他入睡。 那时明执今生出一丝不好的想法,他隐隐觉着治好这只受伤的雀儿,很快他就会张开双翅离自己而去,难得因享受陪伴而厌恶孤独,难道又要重归寂寞了吗? 虽有这样的私心,但他并没有强迫顾轻舟留下,看他日渐恢復,心中有不舍,却也为他能恢復元气而高兴。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他们少有的平静就被打破,顾轻舟还是没能躲过追兵,再次被堵截。 那些捉拿他的杀手无不是身手上乘,灵力高深,以明执今的本事根本无力相抗。 顾轻舟清楚这点,所以恳求他不要负隅顽抗,而后走到那些人面前,乖乖举起两手。 那些黑衣杀手对顾轻舟极其粗暴,捆住他的手腕便似对待下等牲畜,拖着他前行,让他倍感屈辱。 明执今怒道一声:「住手!!」 是做了与人强斗的抉择,就算明知结局将是自身难保,他也要尽力一试。 他不想失去那人,更不想后悔终生。 顾轻舟朝他摇着头,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一道强光闪过,重伤了方才施虐的黑衣杀手,却并非出自明执今。 一名被遮住双眼的慵懒男子悠悠骑着狻猊走来,神兽一脚将那杀手踏在足底,引来一声断骨的脆响与哀嚎。 「本座何时教你们如此对待战俘?横行霸道太久,连本座的命令也不放在眼里了?」 此人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周遭杀手忌惮,纷纷垂首行礼,并解去束缚顾轻舟的绳索。 风择欢摆摆手,「帝尊要的人,岂是你们能染指的。」 他起身绕着明执今走了一圈,打量他一番,又好生欣赏了周遭的美景。 「果然还是人间美不胜收,长居于此,一定很快活。」 「他要是留下,我会更快活。」 「不必在我身上动歪脑筋,我只是个残疾人,你以为能做到什么?」 知道他肯定不信这话,风择欢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或许你……比我更有机会。」 「帝尊命天乡羽民不得修炼长生之法,我怎敢……」 「你是不敢拿族人性命开玩笑,可我不说,帝尊又怎会知道这事?」 风择欢煞有介事指了指自己被遮掩的双眼,「这是帝尊的眼睛,只要我闭上,他便一无所知。」 「若真能如此,你岂不是手揽大权?」 「在凡修二界间的确如此不是吗?况且我只是给你个忠告,是否愿听,是否愿做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第306页 也不多说什么,风择欢回身便走。 明执今快步阻拦,可拦住了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奉劝你一句,可以准备收拾收拾,离开这山林了。」 「这话又是何意?」 「很快你的天命就要降临,虽是天机不可泄露,可我还是想提醒你注意。」 「轻舟呢!他会怎样?!」 「他……谁知道呢,一个湮族人,免不了被当作玩物的下场吧。」 明执今有如晴天霹雳,急于追回顾轻舟,可没出几步,又被狻猊挡在身前拦了路。 「帝尊那边有我为你说情,比起担心他,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做这凡界的皇。」 说罢驭兽而去,未再多看他一眼。 明执今听不懂他话中深意,担心皇族因此受到牵连,立刻回到雪霭城,欲寻兄长一问究竟。 那时的北冥天子长明氏还是他的兄长,听了他的讲述,眉头愈蹙愈紧。 「玄机塔哪是在提醒你,分明是在警告寡人……看来还是要变天了。」 「兄长,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望着纵身山林多年,不解人事不谙人情的胞弟,长明氏走下皇位,按着后者的双肩,语气无比沉重,「他说的对,你……要做个好皇帝。」 明执今还想深问,却被兄长拒之门外。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回应,心灰意冷打算回去,又有太监送上一卷竹简。 明执今半知半解的读着,看懂这书卷记载了名为湮族的兴衰歷史。 湮族人生来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不论男女都可作为容器受孕,天生灵力充沛,可将灵力传与后代。 但湮族人体质较弱,生育后会因灵力传与其子而虚弱至死,因而湮族人为保证族人繁衍生息,隐于神州不再见人。 「王爷,皇上让老奴转告您一句,还是早些忘了与您相熟的那位湮族人吧。九重天帝尊对三界各族赶尽杀绝,他是最后一个倖存的湮族人,怕是您……无福消受啊!」 「无福消受……好一个无福消受!」 此时的明执今对顾轻舟只是单纯因喜欢而靠近,一想到他的结局或许是被人利用甚至玩弄至死,心就感到说不出的疼。 他想救他脱离桎梏,可与凡人无异的自己又做得到什么?无非是为皇族,天乡羽民,乃至整个凡界惹来祸端。 兄长没有明说,但他明白那人是不希望自己冲动行事的,由着玄机塔耐人寻味的态度,由着长明氏意味深长的举动,他隐隐感到未来的雪霭城将会经歷一场天翻地覆的改变。 回去之后,长明氏几次遣人传来口信,嘘寒问暖,关心他近来生活是否安好。 他只觉兄长此举大可不必,从前两三月才能等来一次消息,如今只因忌惮他肆意妄为而日日殷勤,说白了就是监视。他厌恶这种虚伪的关切,便越发怀念起顾轻舟还在的日子。 「那个小哑巴……待我可是一片真心,根本无需揣测他的用意。」 可是有一天,关心他的小太监没来,之后连着半个月都没了动静,就在明执今以为他的人生终于要重归宁静时,玄机塔择欢君亲临。 「你的兄长已受严惩,该是你去往凡界为皇的时候了。」 一句话,有如五雷轰顶。 北冥天子长明氏因私自修炼禁术而被诛杀,这事本波及不到他的子嗣后代,但帝天遥行事狠辣,从不留情,便借修界之人的手除去长明氏第二子与么子,唯一逃离的长子也改名换姓藏匿修界。 「也许你会为这种不尽人意的结局埋怨我,但我还是要说,我已经尽力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事事改变帝尊的心意,我又算什么东西呢?」 「家破人亡,可真是你给我的好礼物。你既然早已预料到这祸事,为何不……」 「我提醒你做好继位的准备了,说得再多,掉的就是我脖子上这颗脑袋,我有什么理由帮你到那个地步?这是出于情分而非本分,我大可漠视你的遭遇,一来一回走个过场,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风择欢不是会讲情面的人,只随心意选择帮或不帮。 明执今清楚身在自己的立场,的确没有资格奢求太多。 「结局长明氏早已预料,便说明他有了觉悟,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都是应得的下场。没有人生来是天之骄子,更没有人生来是蜉蝣蝼蚁,人的命途,是自己选的。」 见他神色黯然,暗中为他努力过的风择欢于心不忍,才又补充道:「或许,我为你争取到了将伤害降至最低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长明氏其实是一个姓氏,也是一个称号,只要是长明氏家族的人,做了天子都要被剥夺名字,以长明氏作为代称,所以明执今的兄长是长明氏,后来成为北冥天子的明执今也是长明氏。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64章 支线5 是你的话,我可以 再次见到玄机塔, 是明执今登基那日。 无心治国的他被簇拥着穿了光鲜亮丽的皇袍,推上至高的王座。 大典上, 玄机塔受万人膜拜, 驾驭狻猊出现人前。 他脸色差了许多,直到他起身, 一瘸一拐拖着鲜血淋漓的腿站到面前, 明执今才看到那刺入他左膝,足有一指粗的长钉。 「你……」 第307页 「嘘,什么都别说。老老实实完成这该死的仪式,我送你件大礼……」 风择欢理顺了鎏金冠冕上坠下的每颗珠玉, 毕恭毕敬戴在明执今头上。 「从今日起,你将被剥夺名字, 继承长明氏之姓, 被赋予至高无上的荣耀, 成为万民俯首的王者。所谓牺牲,不过是一时之痛,快意却是一辈子的。」 「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明执今刻意压低声音, 这声质问也让风择欢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打了响指, 随他而来的地网杀手便送上一人。 「作为继位的贺礼, 我为你争取到了一个奖励。」 墨发如瀑,白衣胜雪。 站在人群中的那人,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顾轻舟? 明执今当即走下王位,难以置信抚着那人颊上与唇角的淤青, 又惊喜,又心疼。 「不怕了,不怕了,从今往后留在我这里,我……我好好待你,再不让人欺你。」 他迫不及待解去顾轻舟腕间的锁链,想将他拥入怀中,可看了那人眼底浮现出的惊恐,还是犹豫了。 「我没想吓你的,抱歉。」 风择欢坐回狻猊背上,气虚的喃喃自语:「也许这就是情种吧……」 新皇登基之日,歌舞昇平,四海同庆。 欢歌笑语中,人人脸上都挂着喜色,唯有自今日起便登于凡界权力巅峰的人闷闷不乐。 明执今心事复杂,见席间觥筹交错,更是坐立不安。 他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场合,却被一人阻止。 那人细长的食指抵着唇,凤眼微眯,唇角上扬,给人莫名的压迫感,正是遵循先皇遗旨而留在他身边侍奉的大监岁尘月。 「吾皇切不可急躁,被人知晓他是您的弱点,反而对他不利。」 这话有理,明执今如坐针毡,也只能硬着头皮做这骨子里厌烦透顶的事。 借着三分醉意,他大胆说出内心不安,「我怕我做不成人们心中的好皇帝。」 「吾皇,您该自称寡人才是。奴才会尽心尽力帮您,不负先皇所託,不负天乡羽民。」 这话实在引人遐想。 注视岁尘月的神情,明执今很想深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兄长? 转念一想,又或许只是知遇之恩,世上的感情可不止情爱一种。 知他无心赴宴,岁尘月很快为他处理残局,遣人将他送回寝宫,那时顾轻舟已等候好几个时辰了。 他婉拒了宫人们的侍候,默默给伤处涂着药膏,见人进门立刻穿好衣裳,背身系好衣带,跪地对明执今行了大礼。 如此举动让长明氏更是心疼,忙扶起他,端着他的下巴,去看他脸上的伤。 「他们虐待你了,对不对?」 顾轻舟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你别怕,其实我……一直很想对你说声抱歉。」 提到愧疚,顾轻舟眼中满是不解,或许是想问,他为何会认为愧对自己吧。 「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再度落入危险之中,也没能救你,让你受人欺压,抬不起头来。」 明执今永远不会以天乡羽民该承担的恶果来逃避自己的罪过,说到底,还是他不够强大。 就算成为天子,成为王者,还是远远不够。 顾轻舟主动拉住他的手,冰凉的十指与他相扣,更让明执今心里不是滋味。 「我不敢见你,是怕你知道我是湮族人,会嫌弃我,厌恶我……」 他的声音很沙哑,喉间的伤还没痊癒,说的每一字都很痛苦。 「那段日子很开心,越是珍视,就越是害怕失去,所以我……我不敢……」 明执今抚着他的唇,让他吞下了后面的话。 「误会,都是误会。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便能一直护你,绝不再让人犯你欺你了,我说到做到!」 殊不知这话被门外的岁尘月听在耳里,无奈道一声:「天真……」 之后,新皇继位的各项事宜都在陆续进行,或许岁尘月的确想帮他一把,于是着手准备的第一件事就是选妃纳嫔,充盈后宫。 从雪霭城选出的闺秀碧玉们无不美色动人,或贤淑大方,或乖巧伶俐,总之足以令某人感受到危机。 岁尘月特意将顾轻舟的住处安置在临近后宫的偏殿,既远离外界的喧嚣,又能将后宫暗潮尽收眼底。 于是各种流言蜚语都钻进了顾轻舟耳里。 新来的小主说:「皇上虽未给我位分,但相信用不了多久,皇上只要见了我,一定会让我住进最大的宫殿,穿最美的衣服。」 小姑娘十几岁,还没成-人,对未来抱有幻想再天真不过。 年纪稍大的嫔妃笑话她:「进了宫可就是迈进了炼狱,就算你长得美若天仙,也未必能得到皇上宠爱,况且人心易变,待你年老色衰不復当初容颜,皇上可还会宠你?」 「就是,深宫之中无人情,没点家世要如何立足,你爹不过是个小小县令,竟妄想与本小姐争宠?我爹可是刑部尚书!」 「一个小小尚书郎又算什么?云姐姐可是丞相之女呢。」 小姑娘被其他主子推搡着奚落,很快美梦破灭,伤心的哭了出来。 可深宫之中,苦水都快把人淹死了,又有谁在乎眼泪? 顾轻舟嘆了口气,走到人群之间,拉出那个哭的可怜兮兮的小女孩,擦去她的泪水,柔声安慰:「别哭了,让人看了很心疼。」 第308页 「可是……我家世不好,爹就是想我光宗耀祖才把我送进宫里,哪成想,这里也是如此残酷。」 「不想便回去吧,一生都要被锁在这里,你会想家的。」 「但是……」 「没什么但是,至少你还有家可想,不像我……早就无家可归,无处安身了。」 这话辗转经过岁尘月的口传进明执今耳里,他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总想着去见见他,安慰他。 可岁尘月是个擅长欲擒故纵的人,不止不让他立刻如愿,还以各种事务缠他的身,以至于那根名为担忧的丝线被越扯越长,折磨的他抓心挠肝。 明执今从不关心后宫琐事,好似对情爱一窍不通。 他能来探望自是好的,那会儿顾轻舟也不懂传宗接代对天乡羽民意味着什么,两人依旧像初遇时那般相处,纵然身份已是云泥之别,情分却未曾改变。 看着天子无心宠爱嫔妃,整天往一个男人那儿跑,有心人看在眼里总要出些么蛾子。 那段日子,养伤的顾轻舟与那新晋的小主走得很近,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便时常请她到偏殿小坐,说些这宫城萧墙内听不到的故事。 可没过多久,这位小主突然不再探望他,连派来请安的宫女也没再来过,顾轻舟有些不安,想出门去拜访,却被偏殿侍卫阻拦。 「大监命我等好生照料公子,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只是这门,还是不出为好。」 原是以照顾为名的软禁,顾轻舟虽不情愿,却明白自己的身份能留得命在已是不易,哪敢奢求更多? 不过就算隔绝宫里,他还是很快听到了流言。 「听说了嘛,关雎宫的那位小主好像是投水自戕了,今早被人捞上来的,啧啧……可惨了。」 「啊?那位小主,不是才被良嫔娘娘……」 「嘘!快闭嘴,这话可不能乱说!」 听前来送膳的宫女多嘴,顾轻舟哪还坐得住,忙追问发生何事,那些怕惹祸上身的宫女却是一言不发。 无计可施,顾轻舟情急之下冲出门去寻人,意外的是这次守门侍卫竟没有拦他,相互对视一眼,就去给岁尘月报信了。 顾轻舟忧心而不敢言,默默祈祷老天莫要夺去他在意的人。 然而锦鲤池边,当看到那被白布盖起的人时,他便知道自己又一次被上天抛弃了。 他木然走到死去的小姑娘身旁,看着白布下露出的手,腕上还戴着只白玉镯子。 她曾说过,这是母亲过世时留下的遗物,她一直很珍惜。 可是现在…… 顾轻舟仍不敢相信事实,他颤抖的手想去掀开白布,好看看那人是不是近来与自己相谈甚欢的女孩。 可他的手被无情推开,姑娘身边寸步不离的宫女跪在他面前不停叩首,磕得额上鲜血淋漓,声声恳求刺耳。 「公子,求您开恩,给小主留下个好名声吧,求求您了!」 名声?……真可笑,人都死了,还要名声做什么? 顾轻舟狠心掀开裹尸的白布,在看到少女熟悉的面孔时唿吸一滞,心好似被人生生剖开了的疼。 「为什么……」 他将手伸向那女孩,想去触碰她颈子上的淤青指印,在被拉回来的一刻突然情绪崩溃。 「她是被杀的!你们难道看不到她是被杀的吗!!」 在场的宫人个个表情麻木,只有迟来的岁尘月朝他摇头。 「在宫里,没有是非黑白。」 「可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笑的是你,倘若天地间真有所谓的正义,你又怎会是现在这般落魄!」 岁尘月一巴掌打醒顾轻舟,看着他方才质问着撕裂了脖颈的旧伤,此刻绷带上再次透出血迹,有些心疼,亦有些不忍,语气有了些许缓和。 「深宫就是如此,做不到视而不见,下一个被沉塘的就是你!」 看似无情,可岁尘月还是留了心,猜到顾轻舟会因此一蹶不振,遣了许多能说会道的宫女去为他解闷。 可任凭这些宫人再怎么伶牙俐齿,顾轻舟反覆问的也只有一句。 「她为什么而死,是谁害了她?」 终于一个小太监不忍再隐瞒对此一无所知的他,借着侍候他换药的机会对他说了宫里的传言。 「奴才听说,关雎宫的小主是因为与您走得太近,被良嫔娘娘以惑乱后宫的罪名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皇上没信这话,但传出去小主声名受损,家中亲人也送信进宫指责她德行不端,一时想不开才……」 「她是被杀的。」 顾轻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话会为这个小太监引来杀身之祸,想嘱咐他近来不要乱走,就留在自己身边,但…… 但祸事真的来了,他保得住别人吗? 顾轻舟自嘲的笑笑,塞了些明执今赏的稀奇玩意儿给那小太监便让他走了,待明执今忙完国事来见他,看他伤势丝毫没有好转,身子也日渐虚弱,深问之下才得知后宫发生的这些。 他质问岁尘月:「如此大事为何不说!私情什么全是一派胡言,他是什么样的人,寡人会不清楚?!何须旁人问责!!」 岁尘月毫不退让,字字在理:「若把这些琐事一一禀告吾皇才是不识大局,皇上当务之急是充盈子嗣,充盈子嗣,充盈子嗣!!您驳回礼部的摺子装看不见也是无济于事,只要奴才还服侍天乡一天,就要敦促您为羽民留下后代!!」 第309页 这话看似在逼明执今做出决断,实则却是说给顾轻舟听,要他想起九重天留他一命的生存价值,更要他明白自己使命所在。 明执今从未想过利用顾轻舟生下灵力充沛的子嗣,听了这话,以为岁尘月单纯是在替礼部说情,待他走了,瘫在桌上一副半死不活的德行。 「国事政事,纳妃生子,早知皇帝这么难当,倒不如在山野里乐得快活。不过那样的话,也许就不能再见到你了,这样想想,结果总还是好的。」 明执今就是个大条的男人,就算听闻素未谋面的女子死在后宫,心中也没有太大波澜。 而看着这样的他,顾轻舟心中百感交集。 他相信明执今从未对他有过下流的心思,可他能够留在明执今身边,就是因着异于常人的天赋,不善加利用,只怕这一场美梦很快就会破灭。 他试探着拉住明执今,咬着唇,在纠结如何开口。 「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我。」 明执今愣了愣,回头看他的眼神充满不解,「你在说什么?」 「我是湮族人,可、可以……」 「不可以,你是人,不是繁衍后代的工具!」 明执今一喝又让顾轻舟怔了去。 知道语气重了些,明执今忙缓和态度,「你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利用你,包括那些被揽至后宫的妃嫔,她们若非真心想与我在一起,我断不会强迫她们,随时可放她们回去。」 他嘆了口气,抚着袖口的龙纹,心中百感交集。 「本以为做了皇帝,就是君临天下随心所欲,没想到也是千般万般的不如意。我知道你很在乎那个女孩,我没保护好她,对不起她的父母亲人,也对不起你,但生死之事已成定局,无法扭转,我只能承诺还她一个公道。」 「起先我还埋怨你对后宫不管不顾,放她们自生自灭,是我错了,还需对你说声抱歉。」 「你没说错,的确是我逃避责任才酿成悲剧,理应由我承担恶果,但比起别人,我更担心你。」 他解下顾轻舟颈子上的绷带,擦去干涸的血迹,伤势依旧不容乐观,那人还能发声简直就是奇蹟。 他一言不发为顾轻舟上药包扎,想着要那人好生歇息便要离开,又被那人抢先一步开口留了下来。 「你可知,我为何如此关心那个女孩?」 「不知。」 「在此之前,我见了任何人都是漠不关心,也曾看过受苦受难的流民,却不曾动过恻隐之心,因为湮族人被赶尽杀绝是凡人一手造成,他们蔑视,欺辱,甚至杀戮我的族人,论惨,没人比我更甚。可那个女孩……他让我看到了从前不知愁苦的自己,我想护着她,想让她一辈子都远离世间的残酷,但是我……我还是没能帮她。」 不同于竹简的记载,顾轻舟口中最真实的湮族,其实是一个柔弱而无力的民族。 在九重天统一三界以前,他们就像天乡羽民一样聚居在一处,时常与周遭凡人的村落交流,一来二去便沟通了感情。 起初他们不知自己异于常人的天赋,只因族人不论男女都有着凡人难及的美貌而受到爱慕,但除去以通婚为目的的爱情之外,也有些人对湮族有着不轨的企图。 第一个受孕男子的出现让湮族人误以为族中出现了恶神诅咒的后代,他们毫不留情处死自己的同胞,甚至不曾过问他是否受到伤害,遭受了不堪提及的对待。 而对自己人的心狠手辣助长了恶人的底气,受害的族人越来越多,终于让他们意识到因为作恶而被诅咒的也许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民族。 「这是报应,千百年都无法摆脱的恶果,是他们咎由自取。」 对先人的评价,只有简短一句。 顾轻舟长长嘆了口气,「沦落至今,也是我们罪有应得。须得谢谢你的疼惜与珍视,让我意识到你……是个可以託付的人。」 他垂首靠近明执今,额头抵着他的肩,犹豫许久,才说出心声。 「是你的话,我可以……」 第165章 支线5 谈什么一辈子 天赋也好, 诅咒也罢,谁都改变不了命运, 便只有去适应。 岁尘月几次三番在顾轻舟面前提起皇子这事, 后者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能活到现在全是仰仗明执今与凡界收留, 虽没听他正面提起, 却也明白他话里所指即是报恩二字。 若不曾遭遇宫中变故,或许他也就真的认命了,但那不知名姑娘的死让他着实难过,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放弃。 他要彻查到底, 一定要让害死她的人偿命! 可说到底,他不过就是被发落凡界的俘虏, 人微言轻, 又有谁会愿意帮他? 他琢磨许久, 想到一个人。 岁尘月。 自己有能与他交易的筹码,他没理由不帮自己,虽然……真的不想将那作为交易的方式。 一日,大监坐在步辇上被随从簇拥着经过后宫, 远远便见今日顾轻舟穿的单薄, 在初春的冷风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再一细看,他手中正拿着只白玉镯子,正是那死去小主的遗物。 岁尘月含怒到他面前,张口欲嗔, 却被顾轻舟抢先开口。 「我知道,死人的物件,拿着不吉利。但我心中仍有一事未平,待为她一雪前耻,我自会将这还她。」 「真是说不听啊……」 第310页 岁尘月气极反笑,上下打量着这人,看起来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也不像是会钻牛角尖的主儿啊。 「人都死了,雪耻又有何用?况且害她含冤而死的人就是你,她的爹娘都骂惨了你,只怕九泉之下见了你烧来的物件也是不肯收的。」 「收不收在她,做不做在我。」 岁尘月一捏他的下巴,笑的刺耳,「若不是知道你这身子非阴非阳,连本监都要怀疑你和她有私情了。」 「大监不也是?」 竟有胆量针锋相对,难说是莽撞还是单纯的愚蠢,岁尘月与他对视半天,决定相信后者,将人狠狠推开。 「你能活到现在,也是件奇事。」 「我活不了太久了,所以要在死前,做完最后一件让我牵挂的事。」 「哦?被自己笨死吗,那可真是恭喜你。」 「湮族人生子后会因灵力散失而死于气竭,这不是你一直想要我做的事吗?」 岁尘月的脚步一停,回头望他一眼,眼中是不解,亦是难以置信。 「你真愿为一个外人做到如此地步?」 顾轻舟只道:「愿真心待我的人,不多。」 也就是从作出决断的这时起,他开始面对自己的内心,反省自己对明执今是否有情。 没有,那便是利用了那人,与自己一身该死的天赋,合该他遭报应,死后做只入不了轮迴的孤魂野鬼。 不知岁尘月使了什么妖法,当晚放下国事政事的明执今喝得烂醉冲到偏殿,一头埋进顾轻舟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呜咽着听不清的醉话。 「你怎么能喜欢我,你怎么能和我做那种事……我那么爱你,那么惜你,怎忍心你因为我而死?我不同意……」 酒壮怂人胆,这是明执今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表白。 他又说:「岁尘月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真是开心极了……其实我并不是很忙,朝堂上的事总有大监处理,我只是在躲着你而已……」 「躲着我?为什么。」 「因为喜欢。见到你,会克制不住更喜欢,你的一颦一笑,都让我喜欢极了……但是啊,不见也是喜欢,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见不见,我都喜欢啊……」 语无伦次的醉话,属实让顾轻舟愕然,他从没想过明执今会对他有情,抑或是不敢想,就算事实摆在面前也是不敢信的。 明执今像只狗崽儿一样赖在他怀里,滚来滚去的,也不管自己满身酒气会不会惹人嫌,捧着顾轻舟的脸亲下一个又一个口水印,尽兴了就把人扑倒,把他压在身下,揉着他的脸。 「你怎能生的如此好看……我虽夸你好看,却不是因为你好看才喜欢你的,我不是看脸的人……轻舟啊,我可不可以这么叫你啊?」 「吾皇如何叫我都好。」 「呸呸呸,什么黄不黄绿不绿的,我和你没那么多说道。你以后跟着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信我。」 听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啰哩啰嗦说着这些事,顾轻舟笑了。 「我信。」 「就算没有夫妻之实,我也愿意立你为后,就让后宫那些女人都回家去吧,我不要龙子了,只想要你。」 「但你,还是要传承天乡羽民的血脉。」 「我不传又怎样!我现在可是皇帝啊,谁敢不听我的话!谁敢强迫你,朕就杀了谁……杀、杀了……」 话至此,明执今突然哭了,他搂住顾轻舟,不停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轻舟,是我让你失望了,我没保护好她才让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那么喜欢她,如果早知道……早知道就为你们赐婚了……」 他突然哭的那么凶,顾轻舟也吓了一跳,拍着他的背安慰,不停的解释。 「怎连你也能信这鬼话,我何时有过那种心思,我……我哪儿配喜欢什么人啊。」 「谁说你不配的,我说你配你就配,但是你只能喜欢我!!」 明执今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脚下不稳,又一头栽倒在软软的被子里。 「你不喜欢她,真好……那你能不能,喜欢喜欢我啊……」 世上哪有比行动来的更有说服力的说辞? 岁尘月在外听了一夜顾轻舟是如何身体力行证明自己的喜欢,或是将会喜欢上他,这一宿,两人的嗓子都哑了去。 一个是吟哑的,一个是哭哑的。 又有谁会相信哭了一夜的人是北冥天子呢? 岁尘月对着星空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即使烈酒中融了足以迷晕一头牛的合-欢散,他毫无波动的心也没泛起一丝涟漪。 他咂嘴品了品,面无表情的低语:「这东西只能对有情人奏效,无情的……喝了也是白喝。」 撒手将酒盏摔落在地,他凝视着指尖精緻的护甲,状似不经意,却又有些刻意的低喃。 「那个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性子刚烈如他,若不是真心喜欢,是断不会屈尊以身侍君的……只怕要他认清这点,一辈子都未必能够。」 夜还长着,谈什么一辈子,当下便足矣。 翌日清晨,当明执今从朦胧醉意中醒来,便知自己回不了头了。 他僵硬着半边身子,看着怀里熟睡的人,玉琢般无暇的身子上一夜间多了许多红痕,那是什么?自己干的吗?! 「不、不会吧……可不是我干的还会是谁?谁敢动我的人啊……」 第311页 忍着宿醉的头疼,明执今意识到一件很残酷的事。 他……还是动了自己捧在掌心珍视的人。 他有些崩溃,又有些不安,想迅速逃离是非之地好让自己冷静一番,可手被人压在身下,只要抽离,那人一定会醒来。 「剁了我这手吧……这都什么事啊……」 顾轻舟的觉很浅,他微微一动就会惊醒,目光对上的一瞬,两人不约而同的反应都是想逃离。 顾轻舟扯了被子盖在身上,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明执今则是翻身滚下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可这种情况明显是他主动,怎能在这个时候扔下那人不管了,那、那也……太渣了吧! 好一番挣扎,明执今爬回床边,试探着朝顾轻舟伸出手,还没想好措辞,就已脱口而出。 「早安,我的皇后。」 说着还贴上去亲了一口。 何止是顾轻舟,连他都觉着自己疯了!一定是疯了!! 「我……其实有点后悔,我不该醉酒后来找你,对你乱发兽-性,我……」 听他说这话,顾轻舟以吻堵住了他的嘴。 「别说那些,木已成舟,是我心甘情愿。」 木已成舟,话虽如此,可明执今还是接受不了自己亲手害了他的事实。 「你……会为我而死的,我不想……」 「也许不会。」顾轻舟黯然垂眸,「我不是血统纯正的湮族人,或许不会死,或许……也没办法将最强大的灵力传给你的后代,因为我,是被强迫的湮族人生下的孽种。」 两人的相处并未因这一夜纵情而改变,明执今时常会到偏殿小坐,却是从不留夜,他在担心什么顾轻舟也是心知肚明,无非是不愿自己因此搭上性命。 他虽不看重生死这事,但有人如此在乎,心中也是暖的,逐渐连他自己也开始在意,好似真的因一个人而爱上这个世界。 岁尘月时常会来探望,念在他伤体未愈,总会差人送些补品,可顾轻舟一见了他,什么都不说只问调查的进度,引起岁尘月极度不适,索性提醒他:「这事不是你能插手的,还是安心做你该做的事」,再没有去过后宫。 本以为他被蒙在鼓里,这事逐渐淡去也就不再会被记起,但岁尘月没想到的是后宫的女人远比他想的能作。 进宫多时的云嫔虽被封了贵嫔,却从未见皇上踏入后宫一步,心知再这么耽搁下去定是不利,也是出于好奇,便去见了住在偏殿的顾轻舟。 恰好春光正浓,顾轻舟兴致不错在院里侍弄起花草,由于细心照料,偏殿的花儿开的比御花园还早。 云嫔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来了,一见顾轻舟埋首于开的最灿烂的那片白蔷薇,张口便是奚落。 「初春也能看到美景,怪不得皇上一心都系在个男人身上。」 顾轻舟洗去手上的土,想对云嫔低头,她却已经走近,用团扇抵着他的下巴抬起脸来端详一番。 「长得是不错,怪不得会狐媚惑主。可没让皇上留在你宫里,本事也不怎么样。」 顾轻舟还端着笑意,「没这回事,我这儿脏乱,碍了娘娘的眼……」 「你是很碍眼,上一个碍眼的已经被本宫除去了,怎还留着你这颗绊脚石。」 「娘娘此话……」 「本宫还以为你对婉贵人一往情深,她死了,连你也活不下去,现在看来,你根本是想踏着她上位啊。」 云嫔用扇子抵着顾轻舟颈间的旧伤,用力一推,便让他旧伤撕裂咳出血来。 「你这种人终归比不得女子,有本事取悦皇上却不能为皇室传宗接代,年老色衰后没个儿子在宫里怎么站得住脚,何必呢?」 冷嘲热讽一番,云嫔踏着莲步悠悠离去。 在她出门前,顾轻舟追问:「婉贵人,是谁?」 「还能是谁?那日她死在锦鲤池,你不是还取走了她的镯子?」 「那害她的人又是谁?」 云嫔听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回身又朝他走来,用扇子抵着嘴,悄声道:「亲手掐死她的人,是良嫔,但论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啊。」 说罢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大笑着离去。 当晚顾轻舟翻墙逃离被严加看管的宫苑,到了良嫔宫中去问罪。 良嫔见到他时非常惊慌,大声威胁顾轻舟在后宫不可乱来。 顾轻舟手无寸铁,只问:「婉贵人,真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像她那般单纯的心思在后宫也活不了几年,早死早超生,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不好吗!!」 感受到顾轻舟抬眸时的杀意,良嫔后退着转身要逃,可这时一条白绫已经缠上她的脖子,纵有通天之能,也是难逃一死。 岁尘月闻讯赶来时,顾轻舟正坐在良嫔宫中平静的饮茶,他身后便是死不瞑目的良嫔,岁尘月气的连声音都在发颤,「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 「杀人偿命,她杀了婉贵人,我来杀她是天道轮迴,而我杀了她也要受律法制裁,你因此杀我,也是天经地……」 岁尘月一耳光打得顾轻舟背过脸去,「煳涂!!」 然而顾轻舟只是朝他伸出两手,全无挣扎之意。 这个男人,看似温和儒雅,却有一颗无比刚烈的心,只要认定是正道,哪怕下场是死也绝不犹豫! 第312页 岁尘月扯着他的手,想将他带离是非之地,就算有人目睹又如何?想封他们的口还不简单,天子冰清玉洁的人,怎能被这种祸事玷污? 可在触碰他之后的片刻,停步的岁尘月又沉默了。 他缓缓回头望着顾轻舟,与那人对视着,眼中是令人不解的复杂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让九千岁心软的事是什么,会给顾轻舟带来怎样的影响? 和文中其他受不太一样,顾轻舟是心如明镜,知道自己很爱,却又认为自己的身份与所行之事卑劣至极,配不上那样干净的明执今,所以他不肯承认自己喜欢他的事实,逼着自己不去喜欢,不过嘛……还是局外人看的最清楚,比如厂花九千岁啊。 第166章 支线5 人不是我杀的 僵局只是转瞬即逝, 岁尘月很快命人将顾轻舟带回宫里安置,这一次限制了他更多的自由, 甚至不准他再出门一步。 就连前来送膳的宫女都是守口如瓶, 膳食是愈发的好了,消息也是愈发的少了。 约莫过了半月, 明执今才到他宫里探望, 满脸喜色,全然不似得知他所作所为的样子。 「轻舟,听闻那事,我是又惊又喜, 此前一直不敢,只有那一次, 但我想, 既然得了这机会就是天意, 我日后,定、定会好好待你……呸,看我都说了什么傻话,其实我早就发誓要好好待你了……」 他脸红的样子就像个初经人事的少年, 让顾轻舟起疑, 莫非他早就想除去良嫔, 只是不巧自己代他做了这事?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是啊,我当然知道了!大监得知这事立刻通报了我,我高兴的三顿没吃了,这不一处理完国事就来见你了?」 「是吗……那还真是恭喜你啊。」 顾轻舟心事复杂, 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结识了一个怎样的人。 看他脸色不大好看,明执今忙去嘘寒问暖,「你怎如此苍白,是不是他们没照顾好你?谁若是惹你不快,我定不会轻饶了他。你切记要让自己身心愉悦,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你真的认为这是好事吗?」 他如此沉重的问了,明执今也端正了态度。 「也许不是。我从来不想因自私而害了你,也一直为此担忧,很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就让我碰上了。大监说既然你并非血统纯正的湮族人,那另一半凡民血统也许能在关键时救你性命,使你不必再走族人的老路。所以我……还是有喜的。」 他试探着抱住顾轻舟,轻轻吻着那人。 「轻舟,从前不敢独占,是不想你因为我的感情被囚困一处,所以不敢表白。事到如今,还请你给我个机会,我定会好好待你,所以你……能不能也试着喜欢上我?」 顾轻舟蹙着眉头,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而明执今误将他的反应当作拒绝,又道:「如果不能,我也不勉强,你不愿留在我身边,我便放你离开,但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我担心……」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明执今有些伤感的垂下眼睑,抚着顾轻舟平坦的小腹。 「你别瞒我了,大监都说他探了你的脉象,是喜脉。」 听了这话,顾轻舟从他掌心抽出手来,退了好几步,靠在墙上还不敢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都快死了,怎能连累他……」 「轻舟!你说什么胡话!」 「皇上还不知吧,是我杀了良嫔,该是我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可你见过哪家的皇子被拖到菜市口斩了的!」 听他这话,明执今也急了,把他拉在怀里便不撒手了。 「你别怕,我答应你会彻查到底,就不会让贵人永远蒙冤。大监的调查才刚有眉目就发生这事,良嫔死的蹊跷,云嫔的举动也别有深意,只怕是你被算计了。」 换了别人说这话,顾轻舟定是不信的。 但靠在明执今怀里,他的话便似有魔力能宁人心神,以至于连日来夜夜被梦魇折磨的他在那人怀中沉沉睡去,在他的陪伴下总算安稳度过一夜。 岁尘月见明执今抱着顾轻舟,手里还捻着串散发微光的金丝玉念珠,不由感嘆,「吾皇将本就不多的灵力耗费在此,是否暴殄天物?」 「利用后宫排除异己的是你,劝我放弃的人还是你。王位可弃,轻舟却不可弃,希望你明白我的取捨。」 「奴才懂了,接下来会将他安置在最合适的位置,吾皇大可放心,他是个聪明人,该清楚自己如何去做。」 他笑笑,两手拢在袖里出了门,走时还喃喃低语:「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傲性了…… 岁尘月为顾轻舟安排的人生,是让他远离后宫,踏入朝堂。 起初明执今不解,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并不少于宫里的勾心斗角,他离开一个地狱,不过是又跳进另一个火坑,多此一举并无意义。 但没多久,当他看到顾轻舟由心而发的笑容时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彻头彻尾的错了。 那人从未说过自己想要什么,好似无欲无求,只要有一处安身之地就心满意足,实则不然。 他也是人,是个男人,有一腔抱负,不甘心永远作为玩物,或是容器被关在囚笼里直到死去。 明执今很喜欢那人不含一丝虚假的笑,想让他脱离身为湮族人的阴影,所以一次次提拔顾轻舟,不知不觉就让他升到了足以被人眼红的官位。 第313页 新皇还年轻,对官场的了解并不透彻,只觉着这是顾轻舟想要的便一味给他,全然不知这样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恶果。 顾轻舟第一次被人报復,是被封为中书令后不久。 他的身份在朝堂上一直是个谜,没人知晓他从何而来,亦无人知道他立足官场的缘由,因此惹来许多恶意揣测,三两天就有弹劾他的摺子交在明执今手里。 可摺子进多了,万岁爷不见反应,反而有愈加看重他意思,就不免让人猜测这顾中书令是否与皇上关系不凡。 众人心中都有猜测,只是没人明说,直到某天后宫传出消息,说那顾轻舟根本是皇上的男宠。 一日之间,文武百官都进谏天子,劝皇上莫被一个男人迷了心智,新帝登基不久,根基未稳,不及时留下子嗣恐会落人话柄。 明执今气的直翻白眼,将摺子一本本扔出御书房,朝人大吼:「别一天到晚惦记寡人□□里那点事,管好你们自己!!」 吓得一众朝臣屁滚尿流的逃了。 顾轻舟弯腰捡起地上的摺子,掸去上面的灰土,看了「脔宠」这不堪入目的一词后便什么都懂了。 他一言不发进了御书房,将捡回的摺子端端正正放在桌沿,明执今头也不抬又挥落在地。 「别来烦寡人,都滚出去听不懂吗?」 「何必动怒呢,跟他们不值得,跟我更不值得。」 一听是顾轻舟,明执今立刻软了,抱住那人的腰身,话有些支支吾吾。 「你别误会,我不是对你……这气我忍了许久,不发这一次火,只怕他们还会想着怎么暗地里捅你刀子。」 「还好,我乐得快活。」 顾轻舟不着痕迹从奏摺中抽出几本藏在背后,掖进袖里。 他安慰半天才让明执今心情见好,而后照常回了偏殿,关起大门研读奏摺里的内容,发现一个事实。 最先指出他身为脔宠的人竟是身份尊贵的当朝丞相,按理说这事就算猜到了,也是没人敢明目张胆写在摺子上递给皇帝的,既然他如此笃定…… 必定是宫中有人与他通了消息。 他给侍奉后宫的太监塞了些银子,轻而易举套出话来,原来那嚣张跋扈的云嫔就是这位丞相的独女,家世如此显赫,在宫里不横着走路才是奇怪。 让他查明这些也是岁尘月的失误,他小看了顾轻舟的多疑与细心,短短半月就顺藤摸瓜查出婉贵人之死虽是良嫔所为,但良嫔之后还有更大的势力在迫使她做这一切。 论后宫位分,一个嫔位自是要对贵嫔俯首帖耳,论家世,良嫔的父亲也只是刑部尚书,如此想来,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人。 顾轻舟行事谨慎,没有打草惊蛇,他仔细回忆了自己「杀害」良嫔那日的细节,将其中诸多疑点列了出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对岁尘月坦白:「人不是我杀的。」 当日被顾轻舟质问时,良嫔显出莫名的惊慌,就算被指出杀人嫌疑也不该如此慌张,况且她浑身冒着冷汗,并伴有冷颤迹象,这是中毒的反应。 「所以你,是在良嫔毒发死后缠上了白绫,为何?」 「因为你不会告知我真相,只有当我涉身其中,你才会帮我。」 岁尘月勃然大怒,「你以为这能改变什么?是你能绊倒相爷,还是把云嫔关进冷宫不见天日?别太天真了!!」 顾轻舟平静的答:「我都要。」 「呵,皇上根基未稳,你却想着如何横生枝节?脑子不好用了就在宫里安心养胎,别想着到处惹事!」 虽有自己的小脾气与任性,顾轻舟也不是不考虑明执今的处境,他知道民间百姓甚至是朝堂官员对天乡羽民统治凡界有诸多不满,暂将復仇一事压在心底,没再提起,却也不曾忘记。 感受到顾轻舟的压抑,明执今不论政事多繁忙都会陪他入睡,有时闲谈几句困扰他的麻烦,比如何地出了天灾人祸,又查到几名贪官污吏,顾轻舟总会给他最恰当的处理办法,让明执今越来越坚信他治国的能为。 他夜里抚着那人的小腹,既期待着这个孩子降世,又希望产期一直推迟下去,最好是一辈子…… 他宁可一辈子见不到自己的骨肉,也不想那人因此殒命。 明执今的爱护都被顾轻舟看在眼里,他总是装出一副不知不明的样子,却是记在心里,愿为他的大业暂时牺牲自己的仇怨。 他开始觉着,自己也爱上了这个男人。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对他的感情就已经是爱了……只是他没有勇气承认罢了。 一个不知何时将会死去的人,哪有资格去爱别人呢? 相安无事度过数月,临近产期的顾轻舟已经许久没有出门见人,男子的身体本就不适合作为容器繁衍后代,御医也说他骨盆狭窄,很难顺利生产,以至于在孕期的后几个月,他连起身都十分吃力。 朝堂上不见了顾轻舟,对百官而言乃是喜事,没人会刻意去追查他的下落。 可后宫嫔妃本就见不到皇帝,一个个闲的发慌,当属云嫔的妒心最甚,心怀不满的她刻意散出流言,说宫里有个魅惑皇上的公狐狸精怀了龙子,是要夺-权,是要篡-位。 对各方恶意攻击与揣测,明执今一一替他挡下,可顾轻舟怀了龙子是事实,将来也要继承大统,成为北冥天子,成为下一个长明氏,总不能永远上不了台面。 第314页 岁尘月提议明执今携顾轻舟二人同上天虞山祭天,这个湮族人是九重天帝尊赏赐给天乡羽民传宗接代的,轮不得凡民不认。 于是临产前几日,明执今与顾轻舟离开雪霭城去往天虞山,看似是为得帝尊祝福,实则只为一个正名的机会。 望着车窗外却逐渐远去的繁华喧嚣,顾轻舟有些惆怅。 「还以为我已经被这世界接纳了,原来,都是一厢情愿……」 「若没什么人能入你的眼,有我接受你便够了。在我这里,你永远最重。」 顾轻舟抚着腹部笑问:「比他还重?」 「自然。」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凡人的野心,丞相因独女不得圣宠早已怀恨在心,而今得知被个男人抢了皇帝宠爱,咽不下这口气竟派遣杀手刺杀顾轻舟。 天子随行的车马才到天虞山脚,就被训练有素的刺客劫杀,情况混乱不堪,双方死伤过半。 岁尘月护在车前挡住重重攻势,可他一人难以□□,当刺客以暗器远攻时明显不敌,其中一支长箭径直穿透隔板,不偏不倚刺在顾轻舟的胸骨窝,虽未刺穿喉管让他当场毙命,却也受到惊吓有了早产迹象。 明执今知道人命关天,不能耽搁分秒,咬牙抱着顾轻舟冲出重围。 他在山野间浪了多年,身手不差,又有岁尘月在后隔挡,很快便上了天虞山,寻到一处人家求援。 顾轻舟奄奄一息,胎动愈加剧烈,本该疼的死去活来,却是因刺在胸骨窝的箭矢发不出声,默默流着泪,抓紧了明执今的手。 「保……他……」 「会化险为夷的,你和他,都给我好好活着!」 奈何天虞的百姓从未见过男人生子这等奇事,连请来的产婆也不敢轻易下手,哪怕顾轻舟已疼的昏厥,仍是没人出手相助。 事已至此,不及时处理,顾轻舟恐有性命之危。 就在明执今决定将金丝玉念珠的灵力传与顾轻舟时,门外忽然走进个白衣少年,挽起衣袖把他推到一边,掀起顾轻舟被鲜血染透的衣摆便道: 「拿刀来。」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这个少年是谁吧! 第167章 支线5 是会思念成疾 这个白衣少年就是初离佛宗, 到往天虞山游歷的风长欢。 他以灵力作引吊着顾轻舟的性命,冒险为他开了刀, 万幸父子平安。 炼狱般的折磨持续煎熬几个时辰, 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啼,北冥太子降世了。 男人慌神的守在床边, 新生的婴儿也不多看一眼, 风长欢用薄被将孩子裹紧了送到明执今怀里,都不见他正眼去看。 「他是你的儿子,连你都不疼他,他该多可怜。」 「因他的到来险些害我失去至爱, 我实在……喜欢不起来。」 「可崽儿是你们的孩子,我想他不会希望你这样对崽儿的。」 风长欢一指脸色苍白如纸, 唿吸微弱的的顾轻舟。 「我可是觉着他爱极了这个孩子, 否则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保他。这个人, 是湮族人吧?」 明执今沉默着点头。 「听闻湮族人生子后会虚弱至死,方才我感受到这孩子有着常人难及的强大灵力,但他并未夺去父亲全部的灵力与生机,你该谢谢他。」 「我不知是否该谢他, 但你……」 风长欢洗去血迹, 见明执今跪在面前, 忙把人扶起,「我受不起这个,快起来。」 「你救了他们父子,本就该是我谢你。荣华富贵, 权倾天下,只要我有。」 「我是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帮他并非有所图谋,若非要说有什么索求,大概便是……多年之后,能有去处收容我那无家可归的狼崽子吧。」 说完这话,风长欢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门时恰好与闻讯而来的岁尘月擦身而过,后者注意到这个少年不凡的气质,回眸一瞬想留人,却在闻到浓烈的血腥气时作罢。 岁尘月有些救人的手段,在风长欢残存灵力的帮助下处置好顾轻舟颈间的箭伤,帮他渡过了死劫。 可就算回到宫城,就算有明执今在耳畔不住唿唤,他还是没有醒来。 因这场刺杀,明执今不再过问朝政,将国事一手推给岁尘月,只在偏殿陪着那人。 照顾的手法不够细腻,他便去学,担心宫人们侍奉不够尽心,他便亲自择药熬煮。 足足一月,他寸步不离为他侍疾,可每日餵进的米汤药汁只够维持他的性命,眼看顾轻舟日渐消瘦,因生子而愈加虚弱的身子得不到滋补,明执今又气又急。 就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各部的摺子终于越过岁尘月递到面前。 礼部委婉劝慰:虽有夫妻之实,可湮人毕竟是男儿身,如此不合礼法,该是宠幸后宫嫔妃,生下正统继承人的时候。 吏部严厉指责:大监岁尘月手揽大权,歷朝歷代素来反感阉人夺-权,还请吾皇尽快振作,严惩大监,重掌大权…… 不等太监念完,明执今一摆手,命亲信将人拖了出去。 纵然口中讲着国家大事,兴衰成败,也不及他手中一碗汤药来得重要。 他吹去水汽,顿了一顿,又道:「斩了吧。」 未听天子下过杀令的亲信有些迟疑,「是那太监?」 「还有进摺子的几位,不知深浅,真要触怒寡人……」 第315页 也就是这时,他重拾失落的皇威,虽未走出偏殿,圣旨却是下了一道接着一道。 比如册封顾轻舟之子为太子,御赐大监岁尘月「九千岁」之名,宣布独子将是他的唯一继承人,以及岁尘月仅次于他的地位。 他握着顾轻舟冰凉的手,「轻舟,我最想赏赐的人还是你,知道你不稀罕声名外物,又不知你想要些什么,你快些醒来,亲自说与我听好不好?」 岁尘月暗中观察二人,见苦命鸳鸳沦落至此,心中不忍,便去抱了小太子来。 那是明执今自回宫后再没见过的独子,也有宫女劝他去看一眼啼哭不止的皇子都遭到拒绝,但岁尘月想,这面子他终归还是要给自己的。 「出去。」 他踏入门的一刻,明执今果然已经猜到他的用意。 「吾皇。」 「说了出去,别让寡人再说第二遍。」 「吾皇何必着急,奴才是来带皇子见他的父亲,您不想见,国相总还是想见的。」 明执今哑然。 是啊,他太自私了,忽略了那人的心思。轻舟那么期待这个孩子降世,一定很爱他,怎会弃之不顾? 岁尘月好像很有经验,他抱着小皇子凑在顾轻舟枕边,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受了委屈的小皇子号啕大哭,好似知道谁是他父亲,爬到顾轻舟身上搂着他的脖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担心他会弄痛那人,明执今很想把崽子扯下来,岁尘月却阻止了他。 「吾皇还是好生看看,孩子会如何唤醒他的父亲吧。」 小皇子在顾轻舟身上哭了许久,哭到嗓子都哑了,忽见这一月以来动也未曾动过的人勾起手指,十分吃力的抬起了手,抱住怀里的孩子。 顾轻舟长出一口气,眼还未睁开,泪水先流了出来。 「……这哭声,抑扬顿挫,像极了五音……就叫你,宫商吧……」 在出世一月之后,皇子终于有了他的名字。 但顾轻舟的醒来对明执今而言不知是祸是福,自他睁开眼,目光就再未从小宫商身上挪开,甚至不曾多看他一眼。 这让明执今的心冷了大半,想到唤醒他的人不是自己,陪伴如此之久都抵不上孩子的一声哭,心中失落与欣喜并存。 就算如此,顾轻舟还是让他的心冷到了极点,开口便是:「吾皇,抱歉。」 不论抱歉为何,这声吾皇都足以疏远他们的关系。 「原来在你心中,我仍是皇帝。」 明执今离开偏殿,忍着不舍,压抑着关切,重掌国事,只为忘却心痛。 为麻痹自己,他彻查刺杀一案,得知是丞相命人做了这事,不等亲自审判,丞相就死于非命。 这事太过蹊跷,却不曾有人怀疑宫中养病的顾轻舟,岂料事发后不过短短三天,云嫔也缢死后宫,遗体脚下还丢着良嫔死时的那条白绫,兇手是谁显而易见。 明执今忍无可忍,气势汹汹欲兴师问罪,出了御书房,就见那人跪在门外。 大冷的天,地上细雪结了层薄冰,那人穿的依旧单薄,在寒风中打着冷颤。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成了一句:「你还是不知爱惜自己。」 明执今脱下皇袍披在顾轻舟肩头,有话想说,深思作罢。 「吾皇,杀人偿命,该是我还债。我为婉贵人復仇,搭上我这条命,不亏。」 「你若是为自己报仇,寡人绝不拦你,可你的命不该是为她,寡人那么宝贝的人,凭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搭上性命?」 「吾皇,她不是不相干的人,她就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我,我善待她,就是善待了自己,为她復仇,也是为自己报仇。不论如何,做过的事,犯下的错都要我一人承担,相爷之死是因我,云嫔之死还是因我,我不辩,不洗,愿偿他们的性命。」 明执今隐去眼中不忍,扶起顾轻舟。 「可寡人不愿,寡人说过再不让人欺你。你生下皇室之子,便是长明氏的人,从今往后,凡界律法束缚不得你,但触犯长明家法,也别想逃过严惩。」 那天,顾轻舟因违背长明家法而吃了戒鞭,背上三道血肉模煳的伤痕,他养了许久。 伤口癒合,有疤痕为证,痛过便不再痛了,可他给明执今造成的心伤却从未见好。 那人依旧善待他,对他是入骨的好,事事都先想着他,得了什么好物,也会差人送到他面前,却是不似年轻时那般兴高采烈来寻他,喋喋不休讲说是从何得来,哪里异于凡品,再红着脸告诉他:其实说了这么多,只是想把好东西给你,希望你……别嫌弃啊。 岁尘月问过顾轻舟:「自己作的,后悔吗?」 「不悔。」 「你这人一向说反话,不悔便是悔了。」 哄着小宫商入睡的顾轻舟自嘲一笑,「也许吧,就像当初的我没想过会生下他的孩子一样,我也没想过自己竟会有一日爱上他。」 「那是爱吗?」 「我也不知,但我对人从未有过这种感情,便……姑且算是爱吧。」 顾轻舟对明执今有利用他报仇的愧疚,独独没有最该有的心思,明执今心知肚明,所以依旧爱护顾轻舟,只是因那份本不属于自己的情感而疏离了他。 走上九重阙阁,明执今远离朝堂的喧嚣,有了岁月沉积的稳重与狠厉,做事不再优柔寡断,扎实根基排除异己,还提拔顾轻舟为一国之相。 第316页 可即使如此,顾轻舟还是不被允许近天子的身,唯有逢年过节实在想念,那人才会召见他,准允他登上阙楼,与长得飞快的太子一同团聚。 这样的日子一年只有一次,从九重阙阁传下的大多是一道口谕,一纸手信,或是小碗剥了皮的葡萄。 明执今从未忘记顾轻舟的喜好,这也是他每日都活在愧疚里的关键所在。 一年明执今重病,除夕没有召见顾轻舟父子,自己因牵念而烦得抓心挠肝,总想着不见那人,会不会让他以为自己不再宠他爱他,为此伤心难过。 他亲笔写下手信,托岁尘月转送那人,那段日子正是顾轻舟最难熬的时候,小宫商学会说话,也懂事了,时常缠着他问:「爹爹,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呀,他已经好久没见我们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害爹爹也受连累了啊?」 顾轻舟怔然,不知不觉落了泪。 他也不知泪从何而来,只当是因小宫商过早懂事而心酸,绝不是想念那人,更不是为爱! 收到手信,满篇没有一字提到情爱。 「黑暗不是最窒息的绝望,就算是泥土里冒出来的尖刺,适当浇灌也会绽放出耀眼的花朵,乍现美艷的蔷薇。那年初春,你在宫中落下的花种美极了。」 顾轻舟反覆看了几次,将信笺贴在心口,望着一地无心侍弄的枯枝,无奈嘆息。 「何苦呢,想见却见不到,是会思念成疾。你,还是病了……」 恰好也是初春。 病情稍有起色,明执今便迫不及待召见那人,小宫商见了明执今便一头扑在他怀里撒娇,手里还拿了朵拔光刺的白蔷薇,交在明执今手中。 「父皇终于愿见孩儿了,父皇父皇,以后孩儿要是做错什么还请父皇指出,孩儿不怕责罚,只怕见不到父皇,求求父皇了…… 小宫商委屈巴巴的抱住明执今的脖子,这一抱,让他震撼许久。 他望着一言不发跪在面前的顾轻舟,有些迟疑的问:「这也是你想说的吗?」 「吾皇病体未愈,不敢让吾皇担忧,是臣管教不利,还请吾皇重罚。」 「你怎知寡人有疾,这群管不好嘴的宫人!」 「吾皇除夕并未召见太子与臣,送来的手信字迹清瘦,尽显无力,可见出自病体。臣,甚是忧心吾皇病体。」 「忧心,何不留下。」 顾轻舟微微抬起头,走到明执今身前,跪在他脚下贴着他的腿,像只讨主人欢心的猫儿。 「吾皇,我与您手中的蔷薇并无不同,已拔去尖刺,不会再害您鲜血淋漓了。」 这一天,明执今等了太久。 他朝顾轻舟张开怀抱,那人便乖乖抱住他,一滴泪水打在他肩头,带来一片湿热。明执今相信,就算嘴硬不肯承认,他还是动了心。 是有爱的,并非无情。 「想通了便留下来吧,你一人在外,我也心疼。」 明宫商四岁那年,两人终于重归于好。 只是破镜难圆,裂痕永远横在他们之间,有敬,有爱,却被一道无形高墙所隔,好似不论怎么弥补,也回不到最初了。 这样过了许多年,由于生子落下的恶疾,顾轻舟大病小灾接连不断,时常一阵冷风就把他吹病了去,咳上几天也不见好转,哪日他没上九重阙阁请安,不必差人来报,明执今便知他又病了。 在顾轻舟昏睡的半月里,他好似什么都学会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学会。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明宫商一日日长大,成了独当一面的太子,平淡又满足。 顾轻舟一直认为这样点到即止的爱情很适合他与明执今,不靠得太近就不会伤害彼此,不离得太远就不会备受煎熬。 可他的平静还是被无情打破,过往好似镜花水月,眨眼即逝。 那日他在偏殿处理公文,忽听庭外有些声响,出门去看,一人正站在宫墙上,居高临下盯着他看。 他记得此人,身背一把奇特链刃,脸上横着一道陈旧伤疤,是九重天的帝尊剑侍龙雀。 「当年帝尊好心留你一命,你不会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吧?」 「把我像牲畜一样赏赐给天乡羽民,原是留了我的命吗?可笑。」 龙雀嘲讽道:「别太天真,帝尊将你发落凡界便是为今日。我所指是你生子之时,没有帝尊相助你怎会活到现在?那时劫杀你的可不止凡民,岁尘月灵力深厚,想牵制他的行动须有修界之人出手阻拦,你没被赶尽杀绝还捡了条命,这难道不是帝尊对你的怜悯?」 「我不稀罕一文不值的施捨,那时我若死了,又何须经歷现在的一切。」 龙雀好似听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前仰后合,蹲下身子凑近去看顾轻舟的神情。 「可活着就要有面对一切的准备,好比,你最在意的儿子?与……」 他摊开掌心,勐的收起,力度足以碾碎一颗顽石。 「我不明说你最担忧最在乎的人是谁,但只要他还活着,我就有威胁你的手段,不是吗?」 果不其然,顾轻舟眼中溢出惊恐,话音颤抖,「你要对他做什么?」 抓准他的弱点,一击到位,让他唯命是从。 说到底顾轻舟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帝天遥藉以毁掉凡界的棋子,看似至关重要,实则可有可无。有他只是省些力气与心思,舍了也不痛不痒,不值一提。 第317页 「只要你配合,我哪有对他下手的理由?我要的很简单,不论赤霄刺杀明斯年是否成功,你只要在那之后打开刑部暗室的门,以及事发后暗中通报雪霭城防备的薄弱之处就够了。到那时,你想弃暗投明,或是跟凡人一起死战到底,我都不会反对。这场交易建立在明宫商的性命之上,相信你会理解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对吧?」 为了明执今与爱子,顾轻舟违心做了恶事,为雪霭城招来血光之灾。 早在事发时,明执今就已猜到是何人所为,可他并未声张,甚至不曾试探顾轻舟的口风,他知道那人一定有难言之苦,能让他倒戈的筹码无非是明宫商,与明执今自己,清楚这点的他就算有怒气也是不忍质问的。 「您可怜顾轻舟,那些枉死的无辜百姓又有谁来可怜?醒醒吧吾皇,事已至此,他已经不再值得你垂怜了!!」 面对岁尘月的步步紧逼,明执今无奈摇头。 「寡人欠了他许多,一直不曾过问他是否过得安心,这罪终是要归结到寡人头上,是寡人欠他的,更是欠你们的。」 虞扶尘理性的劝他,「你的纵容只会害了他,害了整个凡界,还请你深思利弊,做出权衡。」 「他铤而走险,绝不是为害人。」 「事已至此你还愿信他,我开始佩服你对他的感情了。可你感动了我,却未必能说服旁人,在生死面前,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虞扶尘所说的是明执今将要面对的,更是他曾经面对的。 人性自私而贪婪,傲慢而真实,处在漩涡正中,只有不断下沉。 「不是寡人信他,而是求你们,相信寡人。」 第168章 二八那年的桃花 「你还是来了。」 仰望高站在天虞山巅的龙雀, 顾轻舟抱着怀中熟睡的肉乎乎,怕他被初春的寒风吹病, 特意紧了紧被子。 龙雀跃下高处, 先是摸摸那孩子的头,瞥着他脸上的表情, 笑的别有深意。 「我很好奇, 如果没被戳穿,你是否会选择离开雪霭城,离开那个人呢?」 「或许吧。」 模稜两可的回答,龙雀便知他不愿, 甚至对自己被利用一事心怀不满。 「我只想知道散在城中的剧毒要如何解去,你曾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宫商。」 「原来太子也中了招, 看来他的根基也不怎么样嘛。不过你放心, 看似复杂的剧毒, 解法一向出奇的简单,比如……二两积雪草以清水煎服。帝尊何其仁慈,不会真的夺了凡民的生路,你大可放心。」 他一指席间悠哉饮茶的孤澜老人, 示意顾轻舟坐去旁边的位子, 待他落了座, 有人奉上热气腾腾的新茶,暖了他的唇舌与指尖,心底却是止不住上涌的寒意。 「多年不见,国相真是风姿不减, 依旧迷人啊。」 听孤澜老人开口,顾轻舟不由发问,「我们见过吗?或者该问,我们应该见过吗?」 「那是自然。」 孤澜老人奸笑一声,佝偻着背踱到他面前,伸出遍布皱纹的一只手,指了指顾轻舟的胸骨窝。 「上次见面,你这里受得那一箭可是老朽亲自射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没要了你的命,还能让你在鬼门关前转上几圈,就凭这,你是不是该对老朽说声谢谢?」 顾轻舟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汤撒了出来溅在衣袍上,他忙挥落那温热的水珠,藉以掩饰内心的迟疑。 「看你一副慈母的模样,老朽总会想起当初你生太子时的遭遇,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样喜欢小孩子啊。」 孤澜老人眉眼间透出的奸猾令顾轻舟感到极其不快,他还未说什么,龙雀就先一步开口。 「别自己人内讧,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要分个彼此吗?」 毕竟是帝尊手下的人,孤澜老人对龙雀满怀敬意,朝人颔首举了一躬,毕恭毕敬的问:「龙雀大人,真要把他当作自己人吗?小人倒是觉着他可有可无,反倒是留下的风险更大,不如……」 「不止要留下他,还要你拿出收容他的诚意。不说别的,就带孩子这点,敢问在座诸位何人能及?没有顾轻舟照料,长天君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要由谁来负责,嗯?」 此话一出,四座皆默。 倒不是真的苟同龙雀的说法,只是他站在九重天的立场,想保顾轻舟便无人胆敢妄议。 孤澜老人思虑再三,从袖中取出一只雕工精美的木匣,放在桌上推到顾轻舟面前,故作一副惋惜的模样摇头嘆气。 「这物件是老朽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本是要用在道玄白清寒身上的,但龙雀大人都开了金口,老朽便把这当作求和的礼物送给国相,也不知国相能否瞧得上眼。」 顾轻舟压下了含在喉中的一声冷哼,将匣子原路推回,本意是要拒绝,岂料孤澜老人反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捏,明显是在威胁。 「哎,国相这可就是不给老朽,不给龙雀大人面子了。」 扣不起这帽子,顾轻舟就算心中千百不愿,还是得硬着头皮一探究竟。 他翻开匣盖,顿时感到腹中翻江倒海,捂着嘴便要吐,忙喝几口茶水压下不适。 那匣中所置的分明是一只遍布血丝的眼球!! 「风长欢的鬼瞳,抑或是虞扶尘的。这其中封存了九幽与苦狱恶鬼的妖邪之力,常人用了将会功力大增,更何况是本就根基不俗的人。虽是从九阴得来,可落在老朽手中,便算作借花献佛了吧。」 第318页 「你要将这用在白清寒身上?!」 「有何不可。」 「他为人正直,宁折不屈,怎会甘心被你利用?」 孤澜老人意味深长的望着顾轻舟,拍拍手,便有手下搬来一只被黑布蒙住的箱子。 见这架势,龙雀也好奇的挑眉,上前一掀黑布,发现下面所罩的是精铁铸成的铁笼。 铁笼中正蜷缩着一人,白衣被染的脏兮兮,乱发盖住了脸,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透过一只露在袖外的手看出他身上血管暴起,定是被动了手脚。 顾轻舟于心不忍,看孤澜老人甚是得意的模样,心中更是火起,立刻合紧匣盖,将那木匣压在掌下。 「且不提你做这事是否人道,既然将鬼瞳送给我,想来我对此事也说得上一二,我若不愿,你便动不得他!」 「国相天真了,老朽将鬼瞳赠予你可是因着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既然是合作,老朽想动白清寒,国相又怎能拒绝呢?」 「无理取闹!」 「国相才是。」 讲不清道理,顾轻舟愤然而起,抚着白清寒紊乱的脉搏,心中更是焦急。 「他生性正直,一身正气,与鬼瞳恶性不容,你不在乎害了他,也不怕浪费了鬼瞳吗?」 「国相不必多虑,遭遇众叛亲离的白清寒对正道的坚持似乎已经不再坚定了,只要他有一丝动摇,鬼瞳趁虚而入都能侵占他的心智,让他彻底沦为傀儡,如此强大的杀人机器,国相怎能拒绝?你迟迟不愿,老朽可就要认为你心不纯了哦?」 顾轻舟气极反笑,咬牙切齿,每一字都是含怒而出,「是我心不纯,与你这种无心之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袖带随话一同而出,卷了桌上的木匣,顾轻舟抱起肉乎乎便走。 见他落跑,待命的巫山渡门人立即追上,龙雀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反被他们的明争暗斗逗笑,知道孤澜老人定然有话想问,也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 「有没有他都无关紧要,反正他也不会真心归顺,从一开始就是被迫的。」 孤澜老人把这话当作是将顾轻舟视为弃子的意思,命人夺回他怀里的婴儿,同时也掠了出去,两手暗镖从无虚发,趁着顾轻舟被人延脚步而不得不回身缠斗的当口,利刃同时飞出。 一刀划过侧颈,另一刀则直直刺入胸口,令本就处于弱势的顾轻舟更是无力反抗。 「不就是想要这孩子?给你们就是!」 顾轻舟按着伤口,提起肉乎乎,用足了气力将婴儿抛下悬崖。 他会有此举动着实出人意料,孤澜老人也是毫无防备,亲自跃下悬崖,施以轻功接住下坠的肉乎乎。 在抱住那孩子的一瞬,他就感到事情不对头。 就算婴儿嗜睡,遇到这种情形早该吓得大哭,怎会如此平静? 孤澜老人立刻掀开裹住婴儿的被子,发现里面哪儿是什么孩子,分明是截被施了障眼法的枯木!! 「小兔崽子!快追!」 可跳上山崖后只见一群面面相觑的门人,方才还在此的顾轻舟早不见踪影,只留一片还温热的血迹。 「一群饭桶!!」 顾轻舟受了致命伤,自知跑不远,倒下之前有一件事却是不得不做。 他拖着伤体,按着刺在心口的暗镖,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忍着剧痛逃离天虞山。 他的步伐愈加缓慢,每一步都格外艰难,还伴着朦胧眼前的眩晕,几次跌倒在地,都凭执着再次站起,只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去爱子将会是怎样欲绝的痛。 「对不起,对不起……」 一次次说着抱歉,却不知当说与何人。 顾轻舟咬牙坚持走到雪霭城垣下,在见到被他藏在枯桃树下,早已醒来却没吵没闹的肉乎乎时,终于跪倒在地,抱起肉乎乎,看那孩子朝他露出天真的笑颜,泪水夺眶而出。 「你笑什么啊,我差点害死你啊……你可知我若一念之差将你带了去,你就真的没命了,还笑,还笑……」 肉乎乎哪听得懂他的话,抱着他沾满血的手不放,踢着两条小短腿,咿咿呀呀的与他撒娇。 想到幼时,宫商也是这样在他怀里长大,顾轻舟咬着唇瓣终于溢出哭声。 「我都做了什么啊……」 鲜血从他嘴角渗出,一滴滴落在坚土,绽开朵朵殷红的骇人之花。 他不由想起当年那句遥不可及的承诺:山里桃花灼灼,来年花开,还带你来这儿……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二八那年的桃花,也许无缘再见了吧……」 岑寂之中,是一阵哭声惊醒了风长欢。 虞扶尘靠在一边合眼小憩,那人推了推他,满眼写着担忧。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侧耳听着,没察觉异样,见其他人也睡的正熟,「是不是你太紧张,多虑了。」 「不会,我真的听到了。」 那人起身欲走,虞扶尘也跟了上去,绕过养病的凡民,又见另一人也避开旁人准备出门,正是长明氏。 三人相视无言,不约而同往城外走去,越是临近城垣,风长欢的脚步就越快,而虞扶尘也渐渐听见哭声,赶到树下时,肉乎乎已经哭哑了嗓子,而将他护在怀里的的顾轻舟也早就没了意识。 第319页 「轻舟!!」 长明氏疾步上前扶起那人,见他心口刺着一把暗镖慌了神,抚着那人惨白的脸,两手颤抖着几乎抱不住他。 「轻舟,快醒醒,你是气我才会如此对不对?我不再冷落你,不再闹脾气了,你别吓我好不好,我知错了……」 还残一口余息的顾轻舟吃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煳的看不清那人的脸,想张手抱住他,身子又沉重的动弹不得,连此前想好的说辞也不知如何开口了。 「吾皇……呸,不想称你为皇了,执今……」 长明氏握着他冰凉的手,贴在颈子上为他汲取暖意。 「你想如何称我都好,从前是我不好,自己伤心难过便将你隔绝在外不闻不问,轻舟,我知错了,我会改的,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这怎能怪你,本就是我,利用你做了这般那般的事……我后悔了,也知错了,所以平素胆小怕事的我,也在尽力、尽力弥补……」 此时的顾轻舟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终于显出了最真实的一面,好比眼角的细纹,又好比他已经不再乌黑的长髮。 长明氏恍然发现,原来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仔细看过那人了,竟不知他何时老去,甚至从未走进过他的心,更不知他承担了多少不明的压力。 「轻舟,是我无能,若我护得好你,便不会让你遭受这些,过去那么多年我都在逃避,若我有一刻清醒,也不会是这般光景。」 「不,早在我被发落凡界时,就註定今天的结局,我害了许多人,该是要以死谢罪的,可……可我放不下宫商,就算厌弃,可他是我们的儿子啊……」 顾轻舟泣不成声,他握住长明氏的手,垂死挣扎般,好似用尽最后气力。 「二钱积雪草以清水煎服,可解雪霭百姓所中之毒。万幸我最后还是做了些益事,法华君,这……还请你收下。」 他从怀中掏出染血的木匣,想交给风长欢,但那人没有接来。 虞扶尘知道他是赌气了,可看在顾轻舟冒险一遭,没伤着肉乎乎还带回解毒之法的份儿上也不能让长明氏太难堪。 他拍拍风长欢,那人才僵硬着接过木匣,顾轻靠在长明氏怀里,抬起通红的眼,憔悴一笑。 「这样,我便了无牵挂……执今,我这一死,世人对你将不再有怨言,抱歉……」 不及深思这句抱歉是从何而来,顾轻舟趁人不备勐然拔出暗镖,被割断的血脉在这一刻崩裂,瞬间血如泉涌,令他命悬一线。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猪啊!!昨天把存稿加入存稿箱忘了设定时间,三月最后一天断更了,我要哭了……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出自《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出自《鬓云松令·枕函香》。 明执今曾对顾轻舟许诺过:山里桃花灼灼,来年花开,还带你来这儿。那时的顾轻舟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所以他没有把这话当做定情的承诺,却是记住了那一树灼灼桃花,于他而言,这就是明执今对他感情的见证。 而蔷薇是一种美艷的花,花枝长满尖刺,正如顾轻舟这个人。他一直看不起身为湮族人的自己,理所当然的认为在别人眼中,自己也是下-贱的,骯脏的,噁心的,所以不敢接近,很怕自己的真心换来的是两个人的痛苦,一再逃避,不去直面自己的感情。 但是小宫商的出现让他意识到明执今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为了自己,也为了宫商,他决定接受自己的真心,对明执今服了软,承认自己的喜欢了,只不过这时,他们之间的裂痕还没有完全修復。 这一对是he!磨合了这么多年,崽儿都有了还不能坦诚简直太气人了!必须he,老夫老妻就该要快快乐乐一辈子的嘛~ 第169章 你醒来嘲笑我啊 「轻舟!轻舟!!」 如此举动也吓到了风长欢, 他没想过顾轻舟打算一死了之,立刻替他按住伤处, 想保住他的性命, 可他伤势太重,已是伤及心脉。 在场无人擅长疗愈, 眼睁睁看顾轻舟气息渐微, 却是束手无策。 「我……还欠他一句抱歉。」 风长欢的语气无助而悲凉,在看到木匣中放置的鬼瞳后,他便知误解了顾轻舟,误解了这个看似胆小懦弱, 实则性子刚烈的男人。 虞扶尘俯身,将体内最纯粹的一部分灵力聚集到掌心, 掌心覆在顾轻舟胸口的伤处, 将灵力渡与后者。 因他灵流的注入, 顾轻舟的气息得以留存,渐渐停滞的脉搏也再次跳动,有了迴光返照的迹象。 「速速回城,只有微之救得了他!」 「且慢, 此刻回去, 他定会死在路上。」 说话的是个稚嫩的童音。 不知从哪儿冒出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 穿着惹眼的明缃色锦衣,一头长髮挽了朝云近香髻,两颊点了硃砂,口唇也红艷欲滴, 外貌与年纪极其不符,看起来怪异的很。 虞扶尘没觉着这女孩眼熟,只当是来添乱的。 「这荒郊野岭连个鬼影都没有,快回家找你娘亲吧,哥哥们急着救人,就不跟你玩……」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 风长欢瞪他一眼,毕恭毕敬朝那女孩作了一揖。 见状虞扶尘更是疑惑,又听那人唤了声:「一葵祖师。」 第320页 ……原来活在传闻中的东海医宗桃溪涧的掌门人真是个小姑娘? 一葵祖师朝风长欢微微颔首,伸出左手,掌心朝上,灵力化作一只明光闪耀的雀儿,扑扇着翅膀飞到奄奄一息的顾轻舟肩头,蹦跳着融入伤处,形成一道屏障,既能控制失血的速度,又能保住他的性命。 「多年不见,您还是那么年轻。」 「老身担不起法华君这句尊称,特意来此只因听闻雪霭城落难,担忧老身那徒儿罢了。对了,他现在该是你的徒儿了。」 听着一个小姑娘一口一个老身的叫着实在怪异,虞扶尘不大适应,便低头去看顾轻舟,那人脸色不见好转,唿吸却是顺畅许多,不似之前那般出气多进气少,性命确实是保住了。 可他越是不想掺合,有人就越是要把他拖下水,风长欢挽着他的手臂,硬是把不情不愿的他拖到了一葵祖师面前。 「祖师,您可还记得他。」 「没了鬼瞳,属实是认不出了。不过除他之外,会死心塌地跟在你身边的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 虞扶尘觉着这话明里暗里是在损他像块狗皮膏药,表情不大好看,可看风长欢见了故人满心欢喜,也不想说些煞风景的话让他失落。 气氛有些尴尬,一时只听得寒风唿啸,哪怕多年未见也想不出什么寒暄的话。 「如今你也是人间帝君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无需旁人指点,老身若是你,就不会在此荒度时日。」 一葵祖师从虞扶尘身边走过,看也没正眼看他,这让他心中更是疑惑,难不成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者对他有什么偏见? 「别太挂心,祖师对人对己都是出了名的严厉,她会督促你也是对你寄予了厚望。」 「她说的有道理,在雪霭城做只缩头乌龟不是长久之计,我的确该想想如何化被动为主动了。」 有长明氏照料顾轻舟,无需虞扶尘操心什么,他抱起肉乎乎轻功跃起,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而牵引丝线施法为顾轻舟癒合伤口的一葵祖师只是瞥他一眼,头也不抬的问:「不去追?」 「他是时候该深思何去何从了,世道逼他成长,我再怎么想把他护在羽翼下也帮不了他一辈子。况且谁又能保证,我做的选择就是绝对正确的?」 「能认识到这点,说明离开东海以后你也被迫认清了现实。」 「而现在祖师您也来到神州,更让我意识到形势有多不容乐观。」 一葵祖师施法的动作一滞,再次深入治疗,却被一道微弱的灵光弹开。 「顾轻舟,你不想活?」 顾轻舟一言不发卧在长明氏怀里,动也不动,残存的意识还有一丝清醒,凭着仅有的理智拒绝着搭救。 便似当年封闭心门的他,也拒绝了明执今的拯救。 长明氏痛心的抱着顾轻舟,想劝慰他,说些挽留的话求他留下,可所有语言都那么苍白,那么无力,真的能打动多年前就已死心的他吗…… 「轻舟,实不瞒你,当年我甚至想过哪怕你醒不来了,我也愿陪你到我老死的那天。可你没有被日夜陪伴你的我唤醒,而是让襁褓里的宫商惊醒,我为此气了他许多年,不宠他不爱他,也不待见他。我想着你若知道这事,定会笑我幼稚,所以从来不曾对人讲过,如今我不要这张脸皮了,你……」 高高在上的北冥天子,哭的就像个失魂落魄的旅人。 「你醒来嘲笑我啊,好不好……」 就知道将会是煽情到让人身心难过的场面,虞扶尘庆幸着自己先一步抱着肉乎乎逃离现场,坐在九重阙阁的楼顶吹风。 崽儿被带离身边太久,他心里空落落的,终于有点身为人父的感觉了。 再看崽儿也不像以前那样嫌厌他了,会伸出他的两条小短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抽噎几声,委屈巴巴的,也不闹人了。 「我也没想委屈你的,只是这事谁能先预知道呢,人心难测啊……」 他在指腹上划了一道口子,凑到肉乎乎面前,崽儿闻了闻,很快抱着他的手腕吮吸起来。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虞扶尘先是老父亲般慈祥一笑,而后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小时候也像你一样喜欢喝……莫非,我是他……」 「你才不是我儿子,只是我养大了你而已,到底要说几遍。」 风长欢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力道稍重的拍拍他的头,适时赶走他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想法。 虞扶尘也不意外,哼了一声,让怀里的肉乎乎翻了个身,单手抱着他,拍着他圆滚滚的小屁-股。 「是我连累你们了,早点做出决断就不会害得他受惊,也不会让你……」 一看风长欢脸色变得阴沉,虞扶尘赶紧息声,生怕他下一刻又要出剑与自己恶斗一场了。 他移开目光看着阴暗的天空陷入沉思,很快回过神,没来由的说了句:「我好像发现了些一直以来都没被人发现的细节。」 「比如?」 「嗯……白折舟。」 「他是白虹,只要把他的身份带入到过去,一切就都想的通了。」 「正是如此,才让我愈加不解。」 虞扶尘稍顿了顿,抱着吃饱喝足的肉乎乎靠在肩上,轻拍着他的背,听他打了个饱嗝儿才把他抱在怀里。 第321页 「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白清寒收白折舟为徒是受人之託,那个人应当不是玄难。」 「是他的母亲俞氏。」 「可白折舟是剑灵啊,怎会有生母?再者白傲世也是白虹的□□,有玄难在,他怎可能娶妻?」 风长欢眨了眨眼,与他对视着,深思这个问题。 「也许……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母亲,其实并没有这个人存在?」 「又或许她一直存在,隐藏在凌雪宫的体系内。这些日子我就在想,暂不提九重天近来的所作所为,我们在巫山渡落难时有天刀门驰援,雪霭百姓命悬一线时又有桃溪涧出马,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我定总觉着暗中有人操纵一切,偌大棋盘上,我们只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甚至操控这一切的并不是帝天遥。 「还有与陈师妹一同落难道雪霭城的刘师兄,蛊妖之乱后没人注意他去往何处,现在再想寻人就有如大海捞针。以及步念安,他看似胆小又懦弱,在人前甚至不敢摆明立场,圆滑如他绝不会偏向弱势的巫山渡一方,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他这样行事?」 风长欢盯着虞扶尘,把他看的直发毛,不着痕迹的往后蹭了蹭,那人突然扑了上来,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房顶。 「你是何时恢復记忆的!你恢復记忆竟不与我说!你这混帐!混帐!!」 他左右开弓,打得虞扶尘眼冒金星,连连后退,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也就不好再狡辩。 那人的拳头打在身上有些疼,看起来是气极了,虞扶尘将他两手腕握在掌中,按着他的头,拉近了就是一个吻。 风长欢觉着自己脾气真是太好,一个吻就能哄的他消气,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也烟消云散,想哭,又哭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吹着冷风抱了许久,风长欢才稳定情绪,问他:「你是何时想起的?」 「每次头疼后都会想起一些,有时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也会与从前记忆中的片段重合,可我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敢的……」 「自是觉得愧对你啊,看你那么难过,我就不忍了。」 他的心思能够理解,风长欢背过身去,把满地乱爬的肉乎乎拉在腿上,时不时瞥虞扶尘一眼,几次与那人炙热的目光对视上,尴尬的让他耳垂都红透了。 「你要去见步念安,我随你同去。」 「你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语气稍显强硬,与以往有所不同。 风长欢的失落很明显的写在脸上,「你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才没这回事,你乖了,好生养伤带儿子,别让我忧心。」 他又吻了那人额头,让风长欢把不满之词尽数压下,就算不情愿,还是点点头。 他拿出今日顾轻舟交给他的木匣,上面还残着干透的血迹,想起失而復得的漫长过程,又是一声嘆息。 「现在我开始犹豫是否要请一葵祖师帮我戴回鬼瞳了,刚丢了那会儿总是不习惯,走路磕磕绊绊,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夺回鬼瞳。可是习惯了半瞎,就没有那份执着了,看着它总会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许这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是不该强求的吧。」 虞扶尘没有劝他,解开他系在脑后的绳结,一层层拆下他遮挡左眼的绷带。 由于取走鬼瞳的手法太过残暴,眼周都留下了刀割的伤痕。 他轻吻着那人因眼眶空洞而下垂的眼睑,「无妨,你若不愿,便将鬼瞳交与御天印吧。」 「这事我还得细细思量,关于去见步念安一事,你若不愿我随行,便请步音楼与你同去吧。他对步念安的了解超过你我,如果是他,会免去不少麻烦。」 「好。」 虞扶尘约见步念安这事在暗中进行,知道细节的人不超过三个,有步音楼从中沟通,轻而易举说服了那个老谋深算的步念安。 虞扶尘笑说:「步真人一定很想你,不管怎样,你都是他的儿子,当前局势混乱,他一定还是希望你能守在身边的。」 「也许吧,但我对父亲做的事不能苟同,能解开这些误会最好,就算不能,我也不想违心行事。」 为玄机塔谋事已久,他行事处处能见到风择欢的手段,也正是因为看到那人的影子,虞扶尘不由猜测玄机塔在这场乱战之中究竟站在哪一边,又是为了谁推波助澜。 会面地点就定在雪霭城外溴水旁,不过半个时辰就收到回信,可见步念安虽未露面,却是和孤澜老人打着一样的算盘,早早安营扎寨,静观其变。 虞扶尘与步音楼避开众人出了城,赶到时就见一人披着斗篷站在河畔,冷眼望着脚下湍急的河流。 听到脚步声,步念安回过头来,没有急于摘下兜帽现出真身,而是小心翼翼在四周布下隔音结界。 他看着久别的爱子,似有千言万语,又因着种种因素而不得提及,忍住了端详步音楼是否添彩的冲动,转头看向虞扶尘。 「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帝君了?」 「难道步真人也愿对我俯首称臣?那我可就笑纳了。」 虞扶尘嬉皮笑脸回敬一句,纵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步念安也哑口无言。 「你特意约见,只是为捉弄道虚?」 「当然不是,大老远赶来,我其实就想问一句,步真人可愿助我?」 第322页 在看不见的暗处,步念安眯眼一笑,「哦?如何助你。」 「明面上说是助我,实则却是帮了步真人您自己,我觉着说想救西君的话,您一定不会有异议。」 这话听得步音楼后颈一冷,心道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家老爹跟白师叔斗了几十年,天天盼着他死,就差亲自捅人一刀了,好不容易扳倒死对头,哪有再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 步念安的神情被掩藏在兜帽下看不清晰,但明显有所犹豫。 以步音楼对自个儿老爹的了解,换作从前他定是想也不想的拒绝,可看现在这打不定主意的温吞德行,莫非不见的这些日子老爹性情大变,终于想跟白师叔和好了?? 这厢步音楼稀奇古怪的念头一个个冒了出来,虞扶尘却显成竹在胸。 他穿着一身暗金色皇袍,两手负在身后缓缓踱着步子,还真有几分强势的压迫感。 「步真人是不会拒绝这个请求的,对吧?」 「何时。」 「越快越好。西君被巫山渡折磨的不成人形,除我之外,墨千临也急于救人,步真人卖了我这个人情便是与天刀门交好,有了这份助力,相信更便于步真人接下来行事。」 步念安再次沉默,虞扶尘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笑的有些得意。 「步真人不必顾虑太多,救人这事我比凌雪宫更擅长,来见步真人只是想求一点小小的帮助,比如……」 他靠近了些,就站在距步念安咫尺之处,压低了声音。 「比如,克制西君心疾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要开始加快进程了,离白清寒和墨千临的支线也不远了! 第170章 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虞扶尘赌了一把, 万幸没有选错。 他认定步念安与白清寒明争暗斗多年,老狐狸对后者的心疾不可能一无所知, 若他背后真有势力在操纵, 甚至有可能白清寒的病症是他们一手造成。 且不论道虚与巫山渡的合作是否真心,白清寒被孤澜老人控制始终是打了凌雪宫的脸, 不论关起门来斗的多厉害, 在外人眼里凌雪宫总还是一家人,白清寒落难却迟迟无人解救,这事传扬出去要步念安如何做人? 从他自己的立场虽是不愿白清寒回到凌雪宫争-权夺-势,可后者流落在外总不是那么回事, 他与巫山渡有着表面合作的关系,实在不好出手, 若有人愿帮他一把, 试问谁人不想坐享其成? 在白清寒与巫山渡二者带来的利益之间, 步念安深思熟虑选择了前者,而拿到解药的虞扶尘在回到雪霭城后,就开始部署营救白清寒的计划。 他握着步念安交来的瓷瓶,摇晃着其中一颗药丸, 碰壁叮噹作响, 可见老狐狸也留了心眼, 没打算根治白清寒,逼得他最后不得不把人送还凌雪宫。 他坐在避人的角落里把玩着通体漆黑的瓷瓶,不由想起玄难要是还活着,自己还能多个人商议对策。越是想, 就越是难过,从前在佛宗时的过往也一点点冲进脑海,让他在那人死后第一次有了想放下一切尊严大哭一场的冲动。 ……但是不行,如今群龙无首,他要是显出弱势,雪霭城将怎么坚持下去?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为了这场战役,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见他从回来后就独自一人躲在角落,步音楼到他身边递了他一小盅酒,虞扶尘接过,谢了他的好意,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是微之特意调的,几味药材有宁神的功效,你也好些日子没好好歇歇了,该适当放松一下,别把自己逼得太紧。顺便报个喜,国相已经醒来了。」 他嘴上说着是明斯年,其实还是风长欢托人做了这事,那人担忧自己,又理解他此刻不愿见人的心情,给了他足够的人理解与体贴。 虞扶尘笑笑,而后盯着空酒杯出神。 「接下来的事,还是不告诉他为好。」 「你不愿让风前辈帮忙吗?雪霭城损兵折将,有风前辈助阵会更加稳妥。」 「这事不能让他来,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与西君是故交,此前在巫山渡时见到西君就有些冲动,我怕他会犯傻。」 「你有这样的担忧我能理解,白师叔是凌雪宫的人,我身为晚辈知他落难不能视而不见,你愿帮白师叔,就是帮了我,帮了凌雪宫,于情于理,我都该谢你。」 说着步音楼就起了身,虞扶尘赶紧把人拉回来,以免他给自己行些受不起的大礼。 「别扯这些虚的,我定在今晚营救西君,但愿不生变故。」 「如此紧迫?」 「是没留下足够的准备时间,但对巫山渡而言也是措手不及,就目前的状态也许胜率更大,此举更是为保密,切记不可宣扬,尤其是对墨千临。」 「天刀门?这又是何意?」 「墨千临对西君一往情……」 恍然想起步音楼对这事一无所知,虞扶尘赶紧拐了个弯。 「……情深意重,得知我们救人必会出手帮忙,进而造成天刀门与巫山渡决裂的局面。修界暗潮汹涌,尚未明朗各方立场前,还是不要让他轻举妄动。」 这话说服步音楼的同时也让他暗自生疑,毕竟虞扶尘的演技太差,很难不让人遐想墨千临与白清寒之间是否有着不好提及的风花雪月。 让步音楼尽早忘了这茬,虞扶尘对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323页 「今日的行动,须得三人参加。」 「你,我,还有?」 「微之。」 步音楼当场黑了脸,一口回绝,「不成!他只是个医修,不能让他冒险!」 「正因为他是医修,才需亲自去确认西君的情况,除他之外我不信任何人。你且放心,定不会让他有三长两短,况且他的实力,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不愿明斯年涉险只是出于私心,步音楼知道,若明斯年知道此事定会主动请缨前去救人,医者仁心,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思索片刻,步音楼嘆着气点点头,便去寻明斯年说明此事。 虞扶尘看他走远,继续把玩装药的瓷瓶,摩挲着上面阴刻的纹路,听着那令他愈加心乱的声响,无奈停手。 「要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想勉强你们一对快活鸳鸳呢……」 当晚,托明斯年从甦醒不久的顾轻舟口中问出白清寒下落后,三人便出发去往天虞山。 明斯年还有些不解:「为何不深问巫山渡的兵力部署,我们贸然前去也许会落入陷阱。」 「问了也是白问,巫山渡尽是善于隐藏自己的刺客,谁又能保证当时国相看到的是全部兵力?比起这个,更让我生疑的是巫山渡对待西君的方式。」 「这有什么问题吗?」 到了天虞山脚,虞扶尘拉着明斯年躲到隐蔽的角落,与步音楼对过眼神,后者便踏云飞远,先行去查探情况。 虞扶尘将瓷瓶中的药丸交在明斯年手中,不紧不慢的解释,「若西君真被他们控制,毫无还手之力,孤澜老人有什么必要将他锁在铁笼中呢?此举说明他们对西君还是有忌惮,只是……」 「只是?」 「只是我们现在不明状况,怕是情况比我想的更复杂。」 交谈间,侦查地形的步音楼已经赶回。 他身后有几个暗影乱窜,应是他在地网的属下,藉助从前的势力,为他行事免去不少麻烦。 「国相没有提起云楼主也在此,有他手下那个哑巴东瀛修士在,我觉着这次行动未必能成功。」 云无欲与宗介的出现的确意外,但结合先前在巫山渡时的经歷,虞扶尘倒觉着二人未必是他的阻力。 「可查到了西君身在何处?」 「国相口中的铁笼有三个,都蒙着黑布,看不见装了什么,为免打草惊蛇,我没有冒险查探,只是找起来会费事许多。」 「三个?」 虞扶尘皱着眉头,摸不清孤澜又在玩什么套路。 明斯年疑惑道:「难道巫山渡已经猜到我们会来救人,甚至是刻意放走国相透露错误的情报给我们?」 因他这话想到疑点,虞扶尘追问步音楼:「天虞山可有什么其他疑点?!」 「疑点……哦对了,祭坛的烽火被点燃了,他们这举动,该是要祭天。」 每年天乡羽民都会到天虞山顶祭祀七日,以谢九重天帝尊对凡民的眷顾与恩典,今年因帝尊之怒与皇室的逆-反之心而耽搁,谁料巫山渡会趁虚而入? 虞扶尘心中不安瞬间放大,他想不通当年天虞山一战令九州元气大伤,对任何门派而言此处都是不愿再踏入的不祥之地,偏生孤澜老人反其道而行之。 莫非…… 「糟了!速去救人!!」 来不及解释,虞扶尘已腾空跃起朝山顶奔去,明斯年轻功不如二人,便由步音楼带他登高,一路将他推向高处。 为防地网被拖下水,步音楼鸣声尖哨示意众位同僚及时撤退,同时又对虞扶尘比了手势。 后者行事有度,并不急于莽撞救人,躲在暗处观察周遭动向,见孤澜老人掀开厚帘走出帐篷,立刻摆手让远处的二人停步。 「可准备妥当了?」 「就快了,老者何必着急。」 是云无欲的声音。 「顾轻舟逃脱已久,难保他不会留得命在,万一被人察觉,我的计划就要落空,你听雨楼可负得起责任?」 我? 这个称唿让虞扶尘起疑,以往这人不都是自称老朽的? 「担不起担不起,在下哪敢耽搁老者的大事。不过还是要多嘴提醒一句,这样做了势必引起众怒,恐怕巫山渡将被孤立,甚至亲信也将弃你而去。」 「只要能得帝尊垂怜,哪怕要灭尽世人,我也不会犹豫,何况只是牺牲一个白清寒。」 虞扶尘听了这话捏的两手骨节作响,恨的咬牙切齿。 孤澜老人走到祭坛边,挺直了佝偻的腰背,双手合十在面前,手中还握着串念珠。 他命人将昏睡不醒的白清寒安置在祭坛上,低声念着咒语,割破手腕以鲜血解去封印祭坛的法咒,一行行泛着金光的字迹浮现,虞扶尘惊然发现那与自己身上时隐时现的纹刻非常相似。 因咒法效用减退,束缚在孤澜老人身上的易容术也随之溃散,褪去一身鹤髮鸡皮的皮囊,现于人前的竟是个身姿挺拔,唇红齿白的年轻男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握住鸾刀的虞扶尘乱了阵脚,他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出手,无助的看向暗处待命的二人,可步音楼与明斯年也是怔然。 「云楼主,一个慕夕月可不够我恢復全部功力,做了这么久老头子,该是我返老还童的时候了。」 云无欲一早就注意到几个蠢蠢欲动的人影,可他没有声张,暗地里背过手去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顺便白了面前这位一眼。 「男女通吃?老者真是好胃口。」 第324页 「莫唤老者了,我会生气。」 那人灿烂一笑,修长如鬼爪的手抚着人事不省的白清寒。 「听说白清寒天生有着异于常人的能为,是世间罕见的疗愈之体,你说我在这祭坛上夺舍了他,可否恢復从前的功力?」 「能否恢復我是不知,我只知,你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可惜云无欲信心满满示意众人一拥而上拿下这个不人不鬼的老东西,虞扶尘却因失神而愣在原处,孤澜莫名其妙回头瞪了他一眼,气氛一时变得微妙。 「你再说一遍?」 搞不清状况的云无欲也有些懵,难不成这几个不是来救人的? 心中揣着疑惑,又不好与孤澜正面对峙,他退后一步,朝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在转移话题。 「说起来,您是为何对白清寒如此执着的呢?」 孤澜回过头来,身上不着寸缕,分明是副好景,可虞扶尘只觉噁心。 「当年他率道玄一脉针对巫山渡,认定巫山渡是毒瘤,欲除之后快,我还当是他以这为藉口接近我,哪知机缘巧合,发现他这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一怒之下便毒杀了他。多年之后,想起这事又有些后悔,总想着尝尝他的味道。既然他没死,可不就是老天给的机会?」 孤澜跨上祭坛压住白清寒,尖长的指甲从他脸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他扯开白清寒的衣领,在那无暇的身子上掐了一处又一处瘀紫,看昏睡中的那人眉头痛苦的拧在一起,又激发了施暴的兴趣。 「这种尤物,果然不该暴殄天物,霸占太可惜,须得让他痛苦欲绝,濒死时再夺舍他的能为,才……」 「说够了没?」 虞扶尘横刀一扫,当场噼去了用于掩身的破屋房顶,纵身跃到祭坛旁,扬手以刀背挥向孤澜。 毫无防备的孤澜正是灵力最薄弱的时候,后退勉强躲过一击,见虞扶尘没有再攻,而是将人事不省的白清寒扛到肩上,不安才稍稍减退。 「怎么,不守着你家那只老鬼,倒是对白清寒情有独钟了?」 「废话少说,滚远点,老子晕针!!」 半天才想到他说的是什么,暴露的孤澜显得有些气恼,又因灵力寡虚难以与之相抗,便朝云无欲吼道:「云楼主!你还在等什么!!」 云无欲慢悠悠捋着自己垂在额前的长髮,一点也不着急,「孤澜老人,你委託听雨楼时可没有说连抢亲这种事都要代行。」 「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我!!」 「是啊,可又没说保护这个人,临时变卦,合约是要全盘作废的,孤澜老人,如意算盘打到我听雨楼头上,可就是您的不对了。」 不等虞扶尘出手,云无欲的长棍就从袖中滑了出来,抬手打在孤澜的下巴,随着一声骨节脱臼的脆响,孤澜倒地不起。 以为云无欲长久以来的妥协是为今日帮助自己,虞扶尘感激涕零,还想张口表明谢意,哪知云无欲反手又是一棍打在他头上,当场见红。 被打得有些懵,虞扶尘捂着才刚受伤的头,就听云无欲扔下一句:「滚,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转头便走。 云无欲恨他无可厚非,可这事的确帮了他不假,该感激才是,虞扶尘克制着眩晕,拉住云无欲的肩膀,不及张口,又是一棍打在他手背,青痕立现。 「说了,滚。」 长棍收回袖中,云无欲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唤了一声宗介,隐藏在暗处的东瀛刺客立即现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云无欲一同离开是非之地。 再次牵扯听雨楼是始料未及的,可虞扶尘除意外更多的却是愧疚,他知道这次为帮他,云无欲已是押上听雨楼的声誉,或许将要因他放弃云无棱与他父亲苍天河留下的一切。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虞扶尘恍然觉着自己所见的并非云无欲假扮的楼主,而是云无棱本人。 他的一举一动,行事风格,处世态度都与那人相似至极,越是相像,就越是让人心疼。 明斯年走近时,正听虞扶尘低喃:「是我欠他的……」 他探了白清寒的脉相,又翻看那人充血的眼底,不似安慰的安慰了一句,「别想太多,也别自作多情,也许他不是来帮你的,只是碰巧与你目的相同,也想救出西君。」 不想透露太多心思泄露恢復记忆的事实,虞扶尘压抑心情,待明斯年确认白清寒只是被毒害后放下悬着的心,对虞扶尘点点头,便与步音楼先行将人带回雪霭城。 虞扶尘早在看不到天虞山附近有巫山渡门人时就已起疑,若说是被孤澜支走藉以做祭祀这事,那么面前的人…… 走到方才从老朽皮囊中蜕变而出的年轻男子身旁,看他被云无欲打晕后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能感受到他灵力十分微薄,难不成是蜕皮一样的举动耗费了他大部分精力? 虞扶尘俯身,十分嫌弃的伸出一根手指摆弄着那人的头,左右看了看,觉着比起伪装,这人更像是返老还童,虽说这种事在仙门并不少见,可能像他做的这么成功的人也不多。 他又去看了孤澜费尽心思准备的祭坛,没有后者灵力的加持,方才泛着金光的明文已经褪去,他抚着光滑的石板,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结合咒法,又有毒物助他控制白清寒,可见这事与月华氏和九阴岛脱不了干系,孤澜敢在这种千钧一髮的时候捨去半生修为夺舍白清寒,可见他的盟友绝对不止道虚一家。 第325页 「莫非月华氏也到了天虞?」 人对不愿接受的现实总有逃避的心思,虞扶尘也不例外。 他摇头自我安慰着不会是他想的那样糟糕,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解去白清寒身上的余毒,帮他早日恢復,而不是浪费在一个不足为惧的人身上。 这样想着便起了身,可在回头的一刻,他立即意识到形势没有他想的那么乐观。 距他仅三步开外之处,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71章 你还真是个混蛋 距他仅有三步开外之处, 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一袭水色单衣被吹散风中, 他竟没有察觉到此人出现。 对方合目屏息, 手中拿着把摺扇,抵着掌心沉思着什么, 缓缓睁开眼, 一双色相浅淡的眸子注视着虞扶尘,虽生了一副笑颜,清冷的目光却给人以难以言喻的强势压迫感。 无需深思此人的身份,虞扶尘脱口而出:「言求道?」 「脑子不差。」 「谢宗主夸奖, 您到这儿来,是想阻我吗?」 言求道神色未有丝毫波动, 幽幽瞥一眼方才步音楼与明斯年离去的方向, 散开扇面遮住口鼻, 只余一双眼与虞扶尘相视。 「那方才,他们又怎会逃的如此轻易?」 「或许我该换种问法,宗主是敌还是友?」 言求道儒雅一笑,啪地一声收回扇面, 走到虞扶尘身前, 把这个问题又丢给了他。 「你希望是敌, 还是友?」 「能与人为善,又有谁想交恶呢?」 「人之常情,我亦如此,比起成为与孤澜混为一谈的邪门歪道, 我自是希望月华氏位列正道之中。」 「看来我们应该很合得来。」 「但我,有个条件。」 提了条件,就说明合作是基于交易之上,只要出得起比孤澜更诱人的筹码,言求道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虞扶尘不是个傻的,虽对月华氏了解不多,但他知道言求道执着多年的对象,无非是萧琛。 「您想要的,我恐怕给不起。」 「哦?为何。」 「任何人都不能把萧宗师的感情当作儿戏,这是对萧宗师的尊重,更是对感情的尊重。」 言求道挑眉显出一丝轻蔑,「你好像很懂。」 「我不懂,但我会学,不像你,执着这些年仍是不知回头,没给他最应有的尊重,一味给予自己认为是对、是好的东西,从不过问他的心情。」 这话激怒了言求道,永远溢着笑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 「何时轮到一个黄口小儿来指责我的不是?」 「我说的有错吗?事到如今仍想着以此作为交易的你,不配得到他,更不配与忠贞不渝的他在一起。」 对萧琛,虞扶尘其实没有太多好感,由着初见时他重伤风长欢的举动,甚至可说是恨极了他。 可在听过萧琛的故事以后,他开始反省自己,深思是不是因先入为主的恶意对萧琛有了太多偏见,其实在伤人以前,他也是个被伤透心的可怜人,为了逃避不肯面对的现实慌不择路,沦落成了自己最恨的人。 但萧琛醒悟了,多年之后,由着未泯的善心幡然醒悟,尚有回头的机会,还不晚。 可言求道呢?他是个自私自傲又可怜的人,奢求着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认定付出必须得到回报,世间哪有这种歪理? 虞扶尘收拾了心情,意识到耗着也是无用,倒不如…… 「倒不如毁了你,毁了他所有安身之处,让他不得不回到我这里。」 言求道手中摺扇调转方向,掌心簇起一团咒法所燃的紫火,率先出手欲伤虞扶尘。 与他相斗,虞扶尘未必吃亏,毫不退让将鸾刀横在身前欲格挡那足以焚身的烈火,果真不见弱势。 「住手!」 还未交手,一道强劲罡风隔绝二人之间,逼得双方不得不让步,同时清亮嗓音自天外传来。 「住手吧,宗主,帝君。过往之事,是萧某错了,烦请二位,、再赏最后一个面子吧。」 萧琛亲自出面,一边是恩重如山的月华氏,一边是心怀亏欠的师徒俩,看他夹在其中进退两难,众人怎好针锋相对。 虞扶尘先罢手,言求道也没紧逼,再看方才二人所在之处赫然横着一条蛇尾,现出原形的苍蟒已有白龙之势,挥起长尾横扫足以逼退两人,就算不看在萧琛的份上,也不是敢轻举妄动。 用言求道的话说,就是这冷血畜-生不通人情,真的发起狂来伤人,也只能认命。 有苍蟒助阵,萧琛平添几分气势,走到二人之间,抬眼看向言求道,復又移开目光。 「宗主,收手吧。」 「你可知自己所作所为?」 「我清楚得很,我与宗主割袍断义,仍心系月华氏,所以不愿您一念之差毁了多年心血,也望您不要罔顾门人性命,萧琛感激不尽。」 言求道亦有些无奈,显然他们都说服不了对方,更不能被对方说服。 对他的疏离,言求道还想挽留,语气卑微,近乎恳求。 「真的,不想再回来了吗?」 此话一出,陷入良久的沉默。 言求道明知就算他开口,答案也未必是自己所求,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可他在此僵持或许就是为着那点可怜的希望,彻底死心了,也就不会再执着。 第326页 萧琛转过身来直面言求道,他张了张口,还未出声,巨型的苍蟒忽然盘绕在他身边,垂下头来吐着信子去蹭他的身子。 这巨物在人怀里撒娇,萧琛与它相比何其渺小,也会被它无意中推的踉跄,抚着它头上粗糙不平的蛇鳞,眼中满是温柔。 「不必担心我,此事总要有个了结,逃不了的。」 苍蟒薄薄的眼睑微微眯起,细成一条线的眸子盯着收起摺扇的言求道,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了几次,靠近萧琛,体型缩小了些,盘在萧琛身上,是要用自己的身躯替他挡下随时可能遭到的攻击,以免他再次为人重伤。 「放心,宗主不会一错再错,倒是你重得很,我都快撑不起你了。」 萧琛安抚了苍蟒,那巨物才点点头,下定决心退下,守在他身边。 言求道嘆道:「在万受谷,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是我想要的,却未必是宗主想要的。」 对方又是落寞一笑,「我能有什么所求,无非是愿你能随性,能快活,既是你所愿,便再无他求。」 说完他便缩手藏入袖中,回身要走,萧琛再次出口挽留。 「宗主,我还能再劝你一次吗?」 「在你重新穿起青衫时,就不能了。」 或许比起疏离,他更不能忍受的是萧琛心中永远将那个男人摆在第一位。 言求道自认不是个贪心的人,明白感情这事不能勉强,所以不曾强求萧琛把江沉沙从心中彻底拔除,也没有将抹去记忆的咒法强加于他。 相比起占有与得到,他仅仅是希望能够陪在他身边,帮他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哪怕就这样照顾他一辈子也是肯的。 他一直后悔因为急于求成而逼的萧琛走投无路,也一直想着弥补那时的过错,可惜此时的萧琛已经有了新的容身之处,他不再需要月华氏,更不再需要自己了…… 言求道进退有度,没有继续纠缠,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对萧琛而言,这样的结局在意料之中,却是他一直以来都不愿走的下下策。 他垂眸看着自己与江沉沙生前别无二致的装扮,眼睛有些发热,喃喃道:「我明明那么讨厌你,那么嫌弃你,还是把自己活出了你的模样,江沉沙,你还真是个混蛋……」 知道与言求道不欢而散会让他想起悲伤往事,虞扶尘不忍打扰萧琛的心情,觉着这个时候多话定会挨上一顿毒打,东张西望找着能抽身的理由。 无计可施,他又回到那不人不鬼的的孤澜身边,掐着后者身上嫩如凝脂的肌肤,怎么也看不出这人曾垂垂老矣。 思及孤澜欲占有白清寒的缘由,他刚好想起有关那人与墨千临的过去的种种,总觉着白清寒的身份不止是凌雪宫道玄这么简单,至少他的灵相与属性肯定异于常人,否则一个单练剑法的修士怎能救人性命? 「看到我不远万里从万受谷赶回,想来你对我的立场也猜到一二了。」 萧琛回首,打断虞扶尘的思绪,与他一同观察着孤澜不着寸缕的身子,眼看因为他的触碰而让后者蹙眉,有了转醒的举动,他解下腰间铁扇,毫不犹豫又打在孤澜头上,再次把人打昏。 比起云无欲,他的手段狠辣许多,毫不留情的一击,当场见了血。 虞扶尘哪还敢多话,也不知这人去万受谷一趟都遭遇了什么,怯生生咽了口唾沫,做好了萧宗师说一句,他就捧一句的准备。 「江沉沙曾言,不论修界的天怎么变,万受谷都不会与九重天为伍,只要你与天为敌一日,万受谷就是你的朋友。」 萧琛拉着孤澜的手递到虞扶尘面前,使他能够清楚看到先前不曾发现的细节。 孤澜手背的肌肤非常嫩滑,好似新生婴儿,指缘却还残留着未褪尽的老茧,分明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 就是这样微末的细节让人觉察出术法的漏洞,虞扶尘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孤澜返老还童的术法是出自万受谷?」 「蛇蜕一法对灵力损耗巨大,带来的收益却非常可观。这就好比鹰在成长时需多次换喙,拔去指甲,静待长出新的捕食利器。在这期间,它们会变得非常脆弱,正如此刻的孤澜。你们若想占得先机,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但若不想做那趁人之危的小人,就当我没说。」 「萧宗师,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虞扶尘拍拍衣摆的灰尘起身,以灵力捏了只五彩斑斓的蝴蝶,看它扑扇着翅膀停在指尖,对萧琛自信一笑。 可惜对方并不给他面子,低声念叨一句:「真土……」 「咳……别在意这些细节,有用不就成了?」 二话不说,虞扶尘朝那蝴蝶吹了口气,便放它飞向远方。 萧琛猜到他此举的用意,不着痕迹踢了踢半死不活的孤澜,不似夸赞的贊了一句:「你这招借刀杀人,妙啊。」 「兵不厌诈,我被套路多了,也会想着怎么套路别人,但还请萧宗师相信,我绝对不是想害天刀门。」 「哦?原是求援天刀门,你小子总能给我意外的惊喜。」 就连一向严格的萧琛话中都透露出赞许,虞扶尘难免有些飘飘然,然而就在他美滋滋的时候,对方一句话又让他跌落谷底。 「恢復记忆这事,除他之外还有谁知晓?」 第327页 「……便只有宗师您了。」 「凡事还是留个心眼,别让人察觉端倪。如今你是人间帝君,该有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气势,不必拘于小节。此次从万受谷回来,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 「我的好消息?」 「十年前天虞山一役,九州为伏魔元气大伤,当年万受谷身在诛邪的阵营,却未对风长欢造成实质伤害,而十年后的今天,遵照江沉沙遗命,万受谷须隐于峡谷,不得插手修界之事。你们少了位强敌,又多了我这位盟友,难道不是喜事?」 「萧宗师……」 他愿不计前嫌相助,对虞扶尘而言自是好事,可如今的他不再是不明事理的孩子,会考虑萧琛目前的处境,有了诸多顾虑。 「不必担忧我会与月华氏决裂,从一开始我与宗主就是背道而驰,不过是并行一段短暂的旅途,今天分道扬镳,没什么可惜,更没什么遗憾。而我徘徊许久,选择站在你们一边,这也是那个人的心愿,或许帮了你们,就是帮了他吧,你说是不是……」 虞扶尘点点头,肯定的话都到了嘴边,才发现萧琛并不是问他。 化型的苍蟒就盘在萧琛腰间,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靠在他肩头受着他的爱-抚。 虞扶尘有些尴尬,甚至觉着苍蟒成了精,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人,不由怀疑萧琛在万受谷是不是得知了什么秘密才会一扫阴沉,决意放下前嫌与自己合作。 「萧宗师?莫非苍蟒……」 萧琛看着他,眉眼间尽是笑意,却偏偏装作一副冷漠的样子。 「说什么呢?蛇怎可能是人,你想的太多了。」 不打自招……也算是承认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苍蟒终于出现了,萧宗师不打自招的意思也就是……嘿嘿嘿~ 到了周六了,开始安排一下万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72章 到了……的季节 有一葵祖师携桃溪涧出手, 雪霭百姓的伤病得到治疗,不出几日便恢復, 一扫先前的沉沉死气, 更因萧琛的相助多了底气。 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真的理解了他们的良苦用心, 总之近些日子鲜少听到民众抱怨。 在这样安逸的气氛下, 人们很容易麻痹大意,因此虞扶尘时刻紧盯着城外的风吹草动,虽不知十二州暗地里派了多少人马前来支援,但各方势力都在暗中牵制, 暂时无人轻举妄动,对他们而言也算是件好事。 见虞扶尘眉头紧锁, 风长欢端了碗甜汤送到面前, 唤回了他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 「想得这么入神, 可是有了对策?」 虞扶尘朝他点点头,「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说来听听。」 四下张望不见人影,虞扶尘将咬了一半的汤圆送到风长欢嘴边, 看他张口含住, 腹下妖火蠢蠢欲动。 「咳……我在墨千临身上动了些心思, 特意嘱咐他带了些老弱妇孺前来支援。」 换作别人,定要质问他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带一群杂兵坐镇,可对方偏偏是风长欢,一张嘴便知他想了什么鬼主意。 那人眼含赞许, 凑到他耳边轻啄一口,「想得到暗度陈仓的计策,不愧是你。」 「不满是真,最先愧对雪霭百姓的人是我们也是真,这事搁在心里一直不舒坦,总想着弥补。死去的人是没法活过来,我所能做的只有保护好留下的人。」 风长欢凑近些许,还想去吻他的脸,两人对视一刻,不约而同红了脸,别开目光的片刻,他又注意到一缕从眼前飘过的飞絮。 看他突然起身,追着那片绒花走了好远,停在院墙边注视许久,虞扶尘也有些好奇,跟上来一看,发现被那人护在掌中的,竟是一株新枝。 柳树的生命力极强,哪怕只有一截断枝,插在土里有雨水润泽,也能生出茂密的根系。 「你看,就算暗无天日,还是有新生的存在,我们的努力没有付之东流。」 同一事物,虞扶尘却看到了与风长欢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抚着那人的肩,捏着下巴与那人额头相抵。 「春天了,长欢。」 「是啊,万物復甦的季节,该是我们反攻的时候了。」 「不,我是说……咳!春天了,到了狼发-情的季节了。」 这话没法接。 一旦表示认同,风长欢立刻就会被他扛到房里脱个精光,拆吃入腹一-炮-干-到天明鸡叫,可要是什么都不说…… 天干物燥,就在烈火一触即燃时,快步跑来的某人毫不留情吹熄了这颗将会烧的人慾-火焚身的火种。 「师尊!师兄!白师叔醒来了!」 正是明斯年。 风长欢藉机抽身,含煳不清的嘟囔一句什么,大概是急于关心白清寒,便像只兔子似的熘了,只留虞扶尘在原地忍着剑拔弩张的欲-望,怎么看来报信的明斯年都不顺眼,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哟,连师叔都叫上了,真是恩爱呀。」 结果对方只是回敬他一个白眼,理也不理他便走了。 无计可施,虞扶尘只得压下邪火,随二人一同探望甦醒的白清寒。 房内,一葵祖师拔去了插在白清寒胸口的三根银针,拭去血珠,吩咐明斯年为那人穿好衣裳。 期间,虞扶尘好像瞥到了白清寒肩头一片伤疤,狰狞可怖,能隐约感到初受这伤时该是怎样销骨蚀肉的痛。 第328页 帐帘半遮半掩,他露在袖外的手腕却能清晰看到血脉被剧毒染黑的纹路,看上去好似某种图腾,看的人很是揪心。 风长欢上前拉住白清寒的手,抵在唇边替他呵着热气,然而对方并不领情,勐的缩手,尖长的指甲在那人脸上划下一道血痕,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响声,腾地坐了起来。 诈尸一样的反应吓得虞扶尘下意识想把风长欢拉回来,又由着理智愣着没动。 白清寒被白布遮着双眼,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却能看到若隐若现的乌黑纹路从额头蔓延至脸庞。 他起身后直挺挺坐了许久都没有反应,以至于众人放松警惕,风长欢与一葵祖师对视一眼,取出装着鬼瞳的木匣对人点点头,意思便是在说他下定决心找回鬼瞳与失落的强大妖力了。 他做出这个选择并不意外,但从一葵祖师的立场还是希望他能深思熟虑,于是劝道:「不再考虑了吗?」 「白衣歌沦落至此,我要负全部责任,事到如今,我不想让他再受伤害,就要有承担一切的觉悟。当然,这凭我自己是做不到的,不藉助外力的我只是个普通人。」 他长嘆一声又道:「祖师,御天印给了我三个月,而今大限将至,在沦为废人之前,我要竭尽所能保护我在意的人。」 知道他一旦打定主意,心思不可能再为外物改变,一葵祖师看向虞扶尘,眼神带着些埋怨的意味,应是不满他时至今日还没能让那人归于宁静。 这也是虞扶尘自己的不甘,所以没有不满,他将手覆在风长欢的手背,不等说些什么,那人手中的木匣突然被人夺了去。 速度之快,甚至无人反应,而虞扶尘出于本能抓住了从身边一闪而过的白影,当看清那人是白清寒时更是大吃一惊。 「西君!你怎会……」 此时白清寒的头正歪成一种诡异的角度,裸露在外的十指僵硬蜷曲着,可他自己毫无知觉,嘴里还发出诡异的「咯咯」声。 见了此情此景,明斯年吓得退后几步,「祖师,他这种情况莫不是……」 「微之!不得乱说!」 一葵祖师喝得明斯年不敢胡言乱语,却没有出手救人的意思,神色慌张,明显对这种情况没有应对之策,虞扶尘当即起疑。 但形势紧迫,没有时间深思其中玄机,白清寒回手一挥将虞扶尘推远几步,明明灵力所剩不多,却能使出惊人蛮力,若不是有所准备,硬生生吃下他一掌的虞扶尘也要添彩。 他发现白清寒在发力时会鼓动浑身血脉,致使血管暴凸而起,几近崩裂。 担心他持续如此会暴毙而亡,虞扶尘不敢妄动,取捨之下还是任白清寒随性而为,只要他不逃出雪霭城,也就不会再落入危险,总归还是值得。 但下一刻对方的举动就让他明白自己大错特错,白清寒取出鬼瞳后就将木匣随手丢在一边,解下蒙眼的白布,瞪大双眼注视着可怖的血眸,口中发出阴森笑声。 虞扶尘从未见过这样的白清寒,猜到他是要将鬼瞳强加己身,仍是不敢出手,只能苍白无力的大喊一声:「西君!不可!!」 听了他的话,白清寒缓缓转过身来,嘴角上翘的弧度十分诡异,使得他看起来非常骇人。 他全然不顾肌肤被尖甲刺得鲜血淋漓,拨开左眼的眼睑,是要舍了自己不再清澈的蓝眸来换取这颗鬼瞳。 「西君!冷静一点,别被支配意识!你难道忘了仍忧心于你的墨千临了吗!!」 精准的抓到弱点,由着虞扶尘一句话,白清寒果然有了清醒的迹象,虽然只有一瞬间。 「墨、千……」 那一刻他眼中透出一丝清明,摇头挣扎着试图摆脱控制,可那股恶念在他心中已久,借心魔滋生蔓延,又岂是简简单单就能拔除的? 被折磨如此之久,白清寒早就没了与之相抗的能力,抚着额头痛苦的呻-吟,很快再次丧失理智,嘶吼着胡乱冲撞,旋即恢復平静,盯着目瞪口呆的众人,阴邪的笑着。 看出情况不妙,虞扶尘心知再不出手就没机会了! 他赤手空拳沖向白清寒,谁料步子还没迈远就被人拉了回来,回头一看正是风长欢。 那人对他摇摇头,「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虞扶尘刻意不去看白清寒,屏息静听,果然听到了刀剑嗡鸣的微末之声,且在不断逼近。 二人同时看向欲刺瞎左眼改换鬼瞳的白清寒,他的动作忽然一滞,随即被一道刀光推远。 再一细看,随刀光而来的居然是个人,在推到他的瞬间就压在了他身上,夺下他手中的鬼瞳,朝虞扶尘喊了声「接着!」,便把那引来争端的祸物丢了过来。 此人正是接到消息后火速赶往雪霭城的墨千临,在如此恰当的时刻赶到,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白清寒命不该绝。 墨千临压制着苦苦挣扎的白清寒,把他两手钳在身后,以免他再有自残的举动,还不忘道谢。 「辛苦你们救了衣叔,墨某人感激不尽,可你们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这是发生了什么?」 为何白清寒会突然发狂,这个问题只有一葵祖师能解答。 这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虞扶尘瞥着一葵祖师的神情,平静到惹人生疑。 「是心魔,在被关押的日子里,西君定是被灌输了痛恨世人的思想才会如此,待几日后他心境平復,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第329页 身为医宗掌门人,字字掷地有声,虞扶尘没有怀疑的理由,可他在看到明斯年茫然无措的表情时,心中疑问又被无限放大。 若一葵祖师说谎,最可能拆穿她谎言的人就是在桃溪涧修炼多年的明斯年,但不等虞扶尘深问,被钳制的白清寒再次发出一声嘶吼。 由着对他的关切与不忍,墨千临手下留情,竟给了白清寒抽身逃离的机会。 他回手就是一掌打向墨千临,直奔他心口而去,不知为何有了顾忌,手一抖,错打在那人肩头。 这一掌力道雄厚,尖锐的指甲刺入皮肉,搅动着伤处,顿时血流如注。 墨千临忍着疼不发一言,甚至不曾出言唤醒白清寒的神志,静静与他相视。 二人无言,天地静默,一时只听得血珠坠落在地的滴嗒声。 墨千临反常的举动激怒了意识不清的白清寒,他手下力道更重了些,深入那人肩骨之中,翻搅着他的血肉。 可那人就是硬生生忍着疼,不吼也不叫,蹙眉咬牙静待他尽兴,对他绽出一个勉强又难看的笑。 他说:「衣叔,原来这、就是当初你为我隐忍的痛吗?这下我终于……终于亲身经歷过了,也算、也算与你更进一步了吧?衣叔,你快醒醒啊。」 他近在咫尺的容颜,与记忆中遥不可及的剪影重叠,一个已是鬍子拉碴的青年,另一个却是青涩懵懂的少年,无不在催促白清寒忆起过往之事。 那幽远的熟悉声音仿佛就在耳畔,一声声唿唤着他,亲昵又缠人。 「衣叔,衣叔!快醒醒啊!」 是、是谁…… 「衣叔,我是千临啊……」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白清寒和墨千临的支线故事了!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73章 支线6 你得先给我草 「衣叔, 我是千临啊。」 白清寒睁开眼,看着面前少年那张青涩的俊脸, 心中一阵不知来由的悸动。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拂尘, 又愣愣环视四周的茂密丛林,脑中一片空白。 见这反应, 墨千临便知他一觉醒来又把自己给忘了, 放下药碗摸摸那人的头,取下一片沾在他银白髮丝间的枯叶,爱不释手的捏在掌心。 「衣叔,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白清寒茫然的摇摇头, 墨千临笑道:「你叫白清寒,表字衣歌, 是修界凌雪宫的正统继承人, 亦是西君雪夜尘。你被听雨楼刺客追杀落难至此, 是天刀门收容了你,而我就是天刀门的少主墨千临,这表字还是你给我取的,我喜欢的紧, 就当作大名用了。」 「千临……」 那人反覆念了几次, 少见的朝他笑笑, 合上清澈的双眸,将三分赧然藏于心底。 「会取此名,我一定很看重你吧。」 「是啊,你可喜欢我了, 平时睡觉都得搂着我呢,不然就不肯上床。」 这小子……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然而白清寒不知的是,这样的对话三两天便有一次,至今已有七次,刚好也是最后一次。 他受刺客追杀,心疾復发流落关外命悬一线,是外出游玩的墨千临发现了他,将他带回宗门交由其父墨言臻救治才得以保全性命。 可他伤得太重,寻常药物难以疗愈他的身子,无计可施,墨言臻铤而走险下了一味勐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代价则是持续半月之久的记忆失常,他时常想不起自己是谁,为何身在天刀门,担负了怎样不凡的使命,将要去往何处做些什么。 那段日子也是白清寒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逍遥日子,不必被责任压的喘不过气,整日在山林中陪着个轻狂的少年,好似连他自己也年轻了。 看着他总是一脸茫然被墨千临拉到凡界的市集去玩,碰碰好看的饰品,摸摸可爱的猫狗,好似真的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 数算着白清寒为数不多的时日,墨言臻心情愈加沉重,有日召了墨千临去,一纸师门诏命让他想起了自己身为少主的责任。 「你已到二八之年,该是修炼无上刀诀的时候了,往后宗门都要交与你,切不可在玩乐上荒度时日。」 墨千临有所顾忌,可他还是接下父命,闷闷不乐去寻白清寒时,那人正坐在溪边看着随波逐流的鱼儿跃出水面,一言不发。 「衣叔,我就要闭关修炼了,你会不会……」 「不会。」 十分决绝的回答,墨千临如坠冰窟,都到了嘴边了「想我」二字也被迫吞了下去。 他怎么也想不通,前几天还对他泛出笑意的那人,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冷漠。 一直到他前去深谷闭关,他都不知道是药效减退让白清寒的记忆有所恢復,更不知父亲已经见过那人,无意中让他得知了凌雪宫近来的遭遇。 忧心着道玄门人与玄难的处境,白清寒每天愁眉苦脸,只恨这身子不争气,不能恢復的更快。 他甚至想好了拜别天刀门的说辞,本意是想向墨言臻辞行,可出了门腿就不听使唤的走向了墨千临闭关的深山。 他站在高崖之上,沉沉嘆了口气,似乎意识到自己近些日子太过依赖于这个少年,对他的感情开始不同于常人了。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他们之间隔着性别与辈分,礼法,教条等等难逾的大山与沟壑,他做不到抛弃这一切,便没有资格去妄想,去奢求。 第330页 他两手握拳,捏的骨节作响,在崖边站了很久很久。 他面对深渊,知道自己若是头也不回选择前行,定会坠入谷底跌得粉身碎骨,就算不在乎自己,也要考虑那个人的未来。 白清寒狠心扼杀了情爱的萌芽,决然走下高崖,向墨言臻辞行欲回北地接管门内要务。 那时墨言臻以他身子未愈为由婉拒了他的请求,这是天刀宗主的关切,白清寒却之不恭,执意要走就显得不知好歹了,思量之后决定还是暂留些时日,待伤势彻底恢復再走就合情合理了。 看不到墨千临的日子里,白清寒属实有些烦闷,却不知那种抓心挠肝的煎熬从何而来。 而避在山里的墨千临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捧着刀诀整天唉声嘆气,胡思乱想琢磨着那人到底为何对他如此冷漠。 「是衣叔想起了以前的事?没这么快吧……难道是讨厌我了?我应该没招惹他才是,那天早上他喝我送去的莲子羹时还好好的,怎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心事复杂的他毫无悬念的在修炼刀诀的过程中走火入魔了。 八脉逆转,九阳入阴,险些丧命。 白清寒万万没想到随着初夏第一朵莲花暗香而来的,是有如五雷轰顶的噩耗。 堂堂天刀宗主竟不顾身份跪在他面前,低头恳求他出手相助。 「道玄,犬子练功不幸走火入魔,他平日是顽劣了些,诸多得罪之处,墨某在此替他道歉,墨某只有这一个儿子,他若有什么不测,墨某该如何是好,还求……」 「不必求,令公子乖巧懂事,深得我心,就是不论墨掌门对我的恩情,我也会尽力相助,墨宗主快快请起。」 无意中说了深得我心这话,精明如墨言臻,怎会看不出他掩藏心底的秘密。 不论被强加多少声名,说到底此时的白清寒还是个少年,会动情爱的心思再正常不过,因此墨言臻并未挂心。 可在见到墨千临七窍流血,几近癫狂的惨状时,白清寒就知道他把事情想的太乐观了。 他本不是医修,若说有什么能助人恢復的法子,便是自身灵相能够疗愈旁人灵性的缺口,但论及深入经脉的伤势仍是束手无策。 「墨宗主,令公子的情况,恐怕道玄无力相助,还请墨宗主速速将他送往东海医宗。」 「来不及了,情况不得解,恐怕不出三个时辰他就会暴毙。」 白清寒紧握着佩在腰间的剑柄,指甲深入掌心,骨节泛了白,心中是天人交战。 他自小体质异于常人,自懂事起,父亲就反覆叮嘱他不可委身于人,他会因此丧尽修为只是其一,若自身灵力被吞噬,他将气竭而死。 幼时他不懂父亲话中的深意,只知遵循父命,稍大一点后,他在无相佛宗时碰巧看到一本记述奇异体质的古籍,其中讲述有一条湮族人与凡人通婚的支脉承受着比湮族人生子而亡更可怕的诅咒,须得一生禁-欲,一旦託身于人,灵力就将被汲取殆尽,这个过程名为夺舍。 自那之后,他便断绝七情六慾,不论对谁都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哪知谨守多年懈于一时,就在他放松戒备的一刻间,一个少年推门而入,自此住在他心房,赖着不走了。 念及墨氏父子的救命之恩,他不能视而不见,顾及对墨千临的私情,他不能坐视不理。 他的选择显而易见,愿为墨千临牺牲自己一身灵修,哪怕自此之后再无机会重归凌雪执掌门内要务,他也心甘情愿。 在外人眼里,他知恩图报,他结草衔环,唯有白清寒自己清楚,他是在默默守护自己一生仅此一次的情愫,他只是……不想自己后悔罢了。 为疗愈墨千临的伤,白清寒屏退护法,命人不得接近深谷,落下沉重的石门,将自己与发狂的墨千临关到一处,度过了不见天日的半月。 半月之后,墨千临的身子才有所恢復,意识逐渐清醒,睁眼看到他,第一句话便是:「衣叔,抱歉……」 此时的白清寒为他散尽大半功力,听了这话有些气,有些恼,只是他性子清冷,不论喜怒哀乐都是一副脸孔,那人也看不出他心境的变化。 他压抑着怒火问:「为何道歉。」 「对不起,我……我很后悔,因我一念之差害你至此,我、我想说,衣叔,我对你的感情不一般,很喜欢,甚至是超出了喜欢的,所以我……很抱歉。」 听他这样说,白清寒心中的气忽然烟消云散,看着那人苍白的脸,动了恻隐之心。 许是因感情的付出得到回报,白清寒莫名悸动,想去拉他的手,又觉着这样的举动太过亲昵,会让他反感,悄无声息把两手缩到背后,手指勾在一起克制着不做出格的举动。 墨千临刚刚转醒,脑子还不大清醒,表白过了没有遭拒,就当是那人对他也有情,仗着自己是伤员便赖在那人大腿上,蹭来蹭去不肯挪开。 白清寒耳根微微发红,想把他推开,慌忙注意到自己不修边幅的打扮,忙合紧领口,束起了他一头乱髮。 眼神逐渐清明的墨千临注意到他的举动,勐的坐起身,忍着周身经脉逆转尚未恢復的疼,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去解他的衣带。 当是他又犯癫狂,白清寒眼中明显透着惊恐,却由着连日来的习惯没有闪躲,认命的闭上眼,放任他触碰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 第331页 可墨千临没有。 他抚着他被绷带包扎的肩头,解松了胡乱缠在一起的布条,看到那些交错在一处血肉模煳的伤痕,紧紧搂住那人,喉中哽着声声呜咽。 「衣叔……衣叔对不起,我没想过伤害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一次次说着抱歉,让白清寒有些无措,他想安慰他不必难过,连自己都没说什么,反倒是他先哭了,成什么样子。 可想张口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本能的遵照身体的意愿抱住墨千临,拍着他的背,安慰着这个比自己伤心百倍的少年。 「别哭了,让人见了会误会是我欺负你。」 「本来就是……」 「哈?」 墨千临像只大熊一样搂着他,委屈巴巴的嘟着嘴,莫名其妙道:「你没照顾好自己,让我伤心了,就是你不对。」 「……」 这天下还有说理的地方吗? 在照顾他的日子里,白清寒鲜少对他提起自己救他的缘由,天蒙蒙亮时出门採药,日上三竿时为他熬煮汤药,做些饭食填饱肚子。 考虑到墨千临是个土生土长的关外人,应当喜欢重口,每天的餐品里他都会放大把的酱醋,是餵好了墨千临,却让自己食难下咽,以至于那段日子连他自己的口味也重了起来。 有日在山间採到把狗尾巴草,白清寒用草尖细绒的一端凑在墨千临的鼻息间骚他的痒,让熟睡中的他连打了十几个喷嚏,盯着通红的眼被迫转醒。 「衣叔……你又捉弄我。」 「谁捉弄你了,大郎快起来喝药。」 「行,但是你得先给我草。」 此话一出,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墨千临觉着这话有些歧意,可他就是想夺来狗尾巴草让那人也感受一下连打十个喷嚏的快感,没错啊…… 这样想着,白清寒突然给了他一耳光,墨千临赶紧改口:「不,衣叔,我是说你得给我草……」 关于给不给草的问题,他们打了整整一个下午。 两个伤病都没痊癒的残疾人,就算打架也不过是猫猫互咬,伤不到人不说,还能增进感情。 当有一天白清寒意识到自己对墨千临的感情上升到一种难以割捨的程度时,他就知道糟了。 随着墨千临身子恢復,白清寒也知道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他又开始逃避墨千临,清晨出门就在山中发愣一整天,到太阳落山时再回到谷中,那人早就饿的没力气下床了。 他对墨千临有愧疚,又想着就这样让他恨自己也没什么不好,恨透了就能逐渐忘却心动的爱意,久而久之便淡了。 可墨千临却好似看不懂他的心事,依旧每天赖着他,见他眉头深锁,便想着法儿的逗他开心。 越是这样,白清寒的悔意就越深,为及时止损,他狠心与墨千临一刀两断。 「两情相悦又能如何?谁都不能抛弃现有的一切去追逐虚无缥缈的感情,只能将未破土的萌芽连根拔起,安葬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在最绝望的时候,白清寒给了墨千临希望,又在他欣喜若狂时将他推落山崖,给了他当头一棒。 墨千临尚未痊癒前,白清寒不告而别,深夜离开山谷,独自去见了墨言臻。 作为年龄相差甚多的同辈人,天刀宗主亦师亦友,在最迷茫的时候为他指出一条明路。 「也许分开对你们都好,墨某一直为勉强道玄施救感到愧疚,怎忍心再让道玄因犬子之事苦恼?」 「墨宗主无需自责,救令公子一事是我自愿而为,绝非为报答天刀门的恩情。我经过深思熟虑,明白身在自己的立场没有选择的可能,为他,为我,只有离开才是上策。」 白清寒以为话说到此,有了正当理由终于可以辞行回到北地,可他又错了。 墨言臻阅歷远比他丰富,怎可能看不出他与自家儿子之间的情愫,虽是不贊同这段感情,却也不忍拆散他们。 「你身子未愈,灵力寡虚,回去也是为人所害,不如换种方式。」 「墨宗主的意思是……」 墨言臻取下他腰间佩剑,反手递给他一杯陈酿的女儿红。 「白清寒,该退出舞台了。」 作者有话要说:草(一种植物)。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74章 支线6 他是落难的仙人 该退出舞台了。 白清寒明白, 这是天刀门保护自己的唯一办法。 回去北地前,墨言臻与他彻夜长谈, 摆明得失利弊, 希望他暂时放下牵念的凌雪宫,多考虑自己的处境。 「说来惭愧, 道玄付出甚多, 墨某却还有一事相求。」 「墨宗主请讲。」 墨言臻站在白清寒面前,还没开口,人先跪在了他面前,吓得后者赶紧起身扶他, 意外遭拒。 「道玄若不肯答应,墨某就在此长跪不起。」 想到墨千临也是这样死倔的性子, 白清寒暗嘆两人真是名副其实的父子, 僵持不下, 只好先答应了他的请求。 万万没想到的是,墨言臻竟只是希望他能对外表明搭救墨千临一事是天刀门强制他报恩的行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此举会令天刀门声名受损,就算明知墨言臻只是想维护自己的清名, 白清寒还是不能贊同。 「天刀门受人恩惠, 绝无以怨报德的道理。实不相瞒, 在道玄落难前墨某对巫山渡的动作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混杂在听雨楼势力中行事。道玄体质特殊,墨某恐怕你回到修界会再遭不测,万不得已, 只求委屈道玄些时日,拜託了。」 第332页 墨言臻无奈道出真相,白清寒却之不恭,深思后决定如他所说,湮灭白清寒此人。 他先是到往凡界,将重病的玄难送至桃溪涧,又接回备受争议的白折舟,期间也遭到巫山渡堵截,费力逃脱后又落了一身重伤。 那时他还存有一丝侥倖,捨不得将凌雪宫百年基业拱手让人,哪怕旧伤仍拖累着身子,也咬牙坚持着执掌门内要事。 但回到北地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为墨千临献身疗伤的遗症愈加严重,他的灵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身子也日渐虚弱。 终于有一天,他两手剧烈颤抖着,再也举不起他的寒魄剑了。 理应崩溃,理应歇斯底里,可白清寒的心境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哪怕毁去一身修为,他也没有后悔救了墨千临的性命,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没了功法护心,他的心疾愈加严重,每天都是死去活来的疼,可他却像疯魔了一般在后山挖着深坑,谁劝也不肯停,以至于那段日子凌雪宫都传言白师叔自知时日无多,是在安排后事。 他们说的没错,白清寒的确是在为自己准备埋骨的深坑,做好一切的那一夜,天降大雪。 白清寒就抱着他的寒魄剑,忍受着锥心刺骨的疼,平躺在深坑之中,望着北地一成不变的清澈星空,缓缓合上双眼。 大雪覆盖他的身子,埋没了一个功法卓越,曾被无数宗师看好的少年。 之后,白清寒的死讯传遍修界。 连白清寒也觉得自己死了,他甚至感觉自己将会在雪层下沉眠至龟息法失效的一天,到那时,他也就真的不必再醒来了。 但自出生就註定不凡的少年,命途怎甘心他就此逃避余生应受的苦难?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他终是被婉转鸟语唤醒,一睁眼,春暖花开。 白清寒一身功法在北地极寒的冰层下彻底消尽,是一股强势而稳重的雄厚内力保住他的气息,给了他重新筑基的可能。 醒来时他置身于一座四季如春的海岛,这种气候能在极大程度上缓解他体寒的特徵,帮助他缓和体内时而平静,时而暴窜的灵流。 起初白清寒还当是自己一梦到了仙境,每天沉浸在世外桃源的美景之中,不必再背负繁缛的责任,无须再端着人模狗样的架子,脱了鞋袜走在海岸上,看着海水将脚下沙粒沖的平整如砥,再回望一眼身后长长的脚印,他突然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救他的人无需深思,就是那为他出了假死之策的墨言臻,刀宗宗主好似有着洞察人心的能耐,在白清寒想通之后,就放了只通体乌黑的鸽子前来送信。 【展信佳,见字如晤。犬子千临功力精进,刀诀已然大成,墨某甚是欢喜,急将喜讯传与道玄,冒昧打扰,还请海涵。犬子曾因走火入魔致经脉逆转,后自创一套復健秘籍,或许可派上用场,附于手信,望道玄早日恢復。】 小黑鸽叼着本厚厚的图书站在白清寒肩上,看他接了秘籍,发出阵阵喜悦的鸣叫,绕着他飞来飞去,简直像极了在天刀门时围着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墨千临。 由着爱屋及乌的心思,白清寒给小黑鸽餵了许多岛上特产的果子,以至于小黑鸽回程时飞的跌跌撞撞,时不时还打个饱嗝。 照着书中所写,白清寒体能的确恢復不少,每天都看着那人亲笔写下的字迹,克制着不去想,又总会在不经意间涌出些回忆。 他觉得墨言臻真是只老狐狸,明知自己对墨千临的感情非同一般,总是有意无意做着撮合的事,暗中推波助澜,让人看不透心思。 小黑鸽作为信使往返于海岛与天刀门之间,时常会带来能助白清寒疗愈自身的藏书,和一些独具关外特色的美食。 信中说到那些都是墨千临亲手所做,他自己不知是送与何人,总是茫然的做着,又看父亲鬼鬼祟祟送了出去,好几次都要露馅了。 看了这话,白清寒笑的合不拢嘴。 墨言臻还在信中提及:臭小子应该已经发现了,只是还不敢信。他的性子踏实可靠,墨某不准他深问的事便从不过问,想来就算他日墨某不在,遵照嘱咐,他也不会忘记照顾好你这位「素未谋面」的挚友。 「挚友一词,真是亲密又疏远啊……」 白清寒喃喃自语,他没有注意到墨言臻字里行间透露出命不久矣的细节,是在那之后几次收到小黑鸽捎来的物件却不见手信才起了疑心。 他不敢擅自回信,只怕暴露自己尚在人世一事,辜负了墨言臻的好意。直到有一天,小黑鸽衔来的信上出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先父驾鹤西去,往后便由我来照顾你这位素未谋面的挚友。」 他攥着信笺,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却不知是对刀宗宗主的悼念,还是将那人蒙在鼓里的愧疚。 从那时起,他开始为恢復功力而努力,每上一层,就会托小黑鸽捎些岛上的特产带给墨千临,或是几颗色彩鲜艷的鸟蛋,或是些珍稀的奇异果实,数量不同,就代表着他功力的现状。 总是不自觉做着这些幼稚的事,白清寒也没指望墨千临能从中发现什么,可每次那人送来的信中总会感谢他送了这样那样的礼物,祝贺他功力大有精进。 那是白清寒一生中最安逸,也是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第333页 他甚至想过,自己在世人眼中是已死之人,过去这么多年,无所谓一个白清寒是否重出江湖,若真有一天决定离开这遗世独立的海岛,他希望…… 他希望能以另一种身份回到墨千临身边,彻底抛下曾背负的一切,不顾世俗之见与他长厢厮守。 多么美好的设想,白清寒已经承认了自己对墨千临的感情,不再自欺,亦不再逃避。 但受相思之苦煎熬的人显然不只他一个,在父亲故去后继承天刀门宗主之位的墨千临承受了许多压力,身边无人可以信任,与人倾诉心事更成了奢求,因此送来的信笺上经常写着这般那般的抱怨。 看着那因心乱而显得潦草的字迹,白清寒就好似见了从前总喜欢抱怨父亲太过严厉的少年千临,也尝试提笔写下回信,满纸满篇都倾诉着他无法言说的爱意与真情,言辞大胆而真诚。 然而每次写完,他总是长嘆一声,把信纸丢入火中,烧成一把灰烬。 奢望终归只是妄想,他知道踏出那一步,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终于有一天,收到的信中提起了他最不愿面对,亦是最期待看到的问题。 墨千临工工整整的字迹,清清楚楚写着:「想与你谈谈我曾深爱入骨,却被迫擦肩而过的人。你若是不愿,就不必翻到下面,当作是我的自言自语吧。」 这天还是来了,白清寒其实非常害怕看到墨千临对自己的评价,他把信笺折好了贴着心口放着,想等到自己彻底放下时再来看,可他因这一纸手信无心练功,更没有半点回復的意思。 小黑鸽等的急了闹了脾气,扑腾着在他身边飞来飞去,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灰心丧气的回了程。 那会儿白清寒还不知混乱之中,自己的长髮勾在小黑鸽尖锐的指甲上,它就那么挂着一缕银丝飞回关外,墨千临一见,便什么都懂了。 他迫不及待提笔写信深问他是不是自己最牵念的人,若他肯给自己个机会,他愿意将他接回刀宗好生照料,再不让人伤害他。 白清寒收到信时虽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让他发现自己的身份,却想着听天由命,既然他发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加之他此前也妄想着不顾一切与那人在一起,倒不如顺其自然。 于是他第一次写下回信,信中承认自己是白清寒一事,并写明愿随他离开海岛,一同归隐宗门。 奈何世事难测,他目送小黑鸽飞远的途中,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只雄壮的海雕,击落了毫无防备的小黑鸽,白清寒立刻冲进海里与海雕争夺重伤的小黑鸽,水性不好的他险些也丧了命。 他把小黑鸽带回海岛,小黑鸽就在他掌中挣扎着,他擦去鸽儿喙中流出的血,却无力救治它的伤势,眼睁睁看着小黑鸽在怀里咽了气。 他突然放声大哭,平生第一次哭的那么绝望,復发了心疾,瘫倒在海岸边,许久以后才清醒过来。 他把小黑鸽安葬在海岛北边,那里是岛上风景最好,也是离家最近的地方,小小的土包,承载了他过去太多太多的回忆。 他坐在小黑鸽的坟前眺望海天许久,知道他与墨千临的缘分到此为止,上天终归还是不准他妄动凡心,执意妄为只是害人害己。 他拿出细心收好的信件,纸张被海水浸透,墨迹晕染成一片黑,却奇蹟般的留下一层淡淡的,泛着明光的印迹,原来墨千临早就担心这信会被损毁,特意用灵力写下了一纸情书。 墨千临在信中说道:「初遇时,他是落难的仙人,而我是纨绔的公子。」 白清寒笑笑,如此贴切的形容,不愧是他。 没有疏远的官话,那人的措辞永远那么亲切。 「他躺在血泊里,在遍地白雪中格外惹眼,离老远我就看见了他,把他抱起来的时候还在吐血,这把我心疼的啊……他的脉搏很微弱,跳动的速度也很诡异,宗门的医修说他天生患有心疾,能活到现在纯粹是靠一口气撑着,也许这么说不太好,但当时我的确在想……如果我能成为支撑他活着的那口气,那他一定会活得更快活。」 「因为施药的缘故,他的记性变得不大好,总会忘记我是谁,我一次次告诉他我叫千临,还说是他为我取了表字,其实不是这样……那只是他在昏睡间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放,一声声唤着千临。我想着就算假扮他喜欢的人也好,至少能让他开心不是?只要能让我陪着他,哪怕要我替代什么人也好,我一点也不在乎。后来才知道千临是他以前养的兔子,黢黑黢黑的,还挺可爱,只是不小心误入山林被冻死了,他就再也没养过宠物……」「他辈分比我高,父亲要我唤他衣叔,不过私下里我还是会叫他清寒,他有时会皱眉说这不合规矩,我便威胁他不让我叫就不带他下山去玩,为了吃些凡间特色的花糕,他不情不愿的还是得妥协。说到这个……挚友你的口味与他相投,他从前喜吃栗子糕,糯米圆子,牛乳软糖,还有他虽不能吃辣,还是爱极了先前我从巫山渡带来的泡椒凤爪,吃的两眼含泪口唇泛红也捨不得放下,我想你一定喜欢,便又托人带了些给你捎去,你尝尝。」 「我练功走火入魔,经脉逆转差点没命,发狂的日子里也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对他做了不可理喻的事,是他以自身最纯粹的灵流安抚了躁动的我,却因我与他灵相不符的灵流沖入体内导致功法溃散,我一直对此怀着愧疚,总想着好好补偿他,可是有一天,他一言不发的消失了。」 第334页 「父亲早在救下他时就发现他体质不同常人,为了我能将无上刀诀练至顶层,父亲才将他这个祸端留在天刀门,结果不出他老人家所料,我走火入魔,他也就派上了用场,父亲强制将他与发狂的我关在深谷中,整整半月,我都对他做了无可挽回的事。得知这一切的我想向他道歉,为父亲的无理与我的无知说上一声抱歉,明知不配得到原谅,我也愿用余生尽我所能的弥补他所受的伤害,可是他……没有给我机会。」 「他走了,就似无声坠入淤泥润泽万物的雪花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仿佛他的存在只是一场美如幻境的梦。一纸冰冷信函,向我宣布他的死讯,我再想寻他,向他道歉,弥补我与父亲的过错都成了奢望。他还真是绝情,恨我便恨的彻彻底底,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我……我想好了,等到我死后,泉下与他再次相见时,无论他是否愿意,我都愿为他承下一生的罪业,只为来世他逍遥快活,哪怕代价是我永生不入轮迴。」 白清寒望着平静的海面,长嘆一声,将残破不堪的信纸撕成碎片,放手散在风中。 「小黑不在了,我便亲自去见你。你闭口不言,我又怎知你的一腔深情,待他日你亲口说与我听,我也就结束这半生孤苦的旅途,停在你身边,享余生无边清静了。」 十年前我遇见了你,十年后,我又再次遇见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网恋少年墨千临x白清寒哈哈哈,靠文字维持感情简直是网恋现状了,小黑鸽便当=断网了,要奔现了。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75章 支线6 待世间平静,我嫁你 离开海岛的白清寒去往神州, 并没有急于回到关外。 他隐藏身份渗入修界,得知风长欢与虞扶尘在凌雪宫遭到劫杀, 而授意此事的正是当年与他争权的步念安, 猜到凌雪宫将被他惹的鸡犬不宁,考虑到白折舟与道玄麾下门人的处境, 白清寒斟酌之下还是决定先回北地整顿大局。 在墨千临与凌雪宫之间, 他还是选了后者,理由是门人性命高于儿女私情,然而这种冠冕堂皇的藉口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 他承认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豁达大度,他只是个不敢直面感情的胆小鬼罢了。 如他所愿, 他回到凌雪宫,分裂了道玄与道虚两大势力, 重拾昔日的身份, 再次立于修界。 他赶往崑崙仙境, 摆明立场助所谓的妖人师徒度过难关,克制着自己不与墨千临有更多交集,怕再次沾上他的自己会欲罢不能,更怕自己惹来的祸端会波及那人。 他隐忍自己的爱意, 压抑自己的情感, 只是不想一错到底。 退隐海岛时的玲珑心思一去不復返, 再次面对现实的白清寒只知疏远,拒绝了墨千临的亲近,可那人却似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自己,哪怕冷眼相对也全不挂心, 总会出现在各种地方,卑微的讨好他,逗他开心。 或是一块甜香诱人的栗子糕,或是一碗酸辣可口的凤爪,知道他以前总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啃鸡爪,就怕被人看到不雅的吃相,墨千临亲自操刀为他剔了鸡骨,还将那筋道爽脆的脱骨凤爪送到了他嘴边。 不管怎样拒绝,多少次将他拒之门外,都感受不到那人的失落,哪怕前一天夜里才兇巴巴吼得他灰熘熘的走了,翌日清早他还是会端着自己喜欢的膳食前来讨他欢心。 几次三番如此,白清寒不是铁石心肠,也会难过,也会伤感,终于有一天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抱着墨千临大哭起来。 他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对你那么绝情,可我是不配得到感情的,你对我的好只会成为别人中伤你的利器,求你放下对我的亏欠,去追逐自己的人生吧,我不值得你对我这般好,你也从不欠我什么,是我心甘情愿……」 话语在此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墨千临欲言又止,所能做的只有为他拭去泪水,紧紧抱住他,让他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父亲亏欠你的,我来还,就是没有这恩怨,我也要陪着你。其实我猜到与我通信多年的人是你,起初还不敢信,但只要想着你有可能还活着,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有了意义,衣叔……不,清寒,你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这样的请求怎能让人不心动,期待已久的白清寒咬牙克制着点头答应的冲动,一个响亮的耳光把他们双双打回现实。 他打的有多用力,自己就有多疼。 出手后他就后悔了,想去为那人擦掉嘴角渗出的血迹,却是紧紧攥着两手,指甲深刺入掌心,指缝间滴着鲜血。 「莫忘了辈分,墨千临,做好你该做的事!」 说罢决然离去,打定心思不再见他。 拒绝他之后,白清寒忍着心痛回到房间,勐的关上门,背靠门板跌坐在地,锥心刺骨的疼让他难以唿吸,倒在地上蜷起身体,发疯般揪着衣襟,恨不得把心脏剖开,把那人彻底拔除。 痛过了,也就冷静了,白清寒打定心思去往孤屿,替鲛皇千宫问阙解去屿民身中的诅咒。 临行前他没有通报任何人,趁夜不告而别,他甚至不抱希望的想,如果这次那人也能猜到他的举动,就说明他们缘不该尽,尝试着去接受他与自己的感情也没什么不好。 果不其然他离开雪霭城时,又在城外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墨千临。 第335页 「衣叔,我不忍你涉险,让我随你一同去吧。」 他面无表情从那人身边走过,打算视而不见,却在被拉住手的一刻僵在原地。 他从没见过那么悲伤的墨千临,不论初遇时还是重逢后,他都是眼含笑意,好似不知愁苦滋味。 又或是在自己死后,他已经经歷了最刻骨的绝望,失而復得后,一切又都有了意义。 明知这样纠缠无果,思量之下,白清寒与墨千临做了个交易。 「回去天刀门休养生息,待我需要你时,自会寻你。」 「可你这是以身涉险,明知诸多势力对你不利,我怎能视而不见?」 「听我的话,待世间平静,我嫁你。」 墨千临茫然的望着白清寒,他说的每个字自己都明白,却是不懂其中深意。 「衣叔……」 「自小父亲教我要心怀天下,时至今日,这恶习还是没能改掉,实则天下大事与我何干,又岂是凭我一人之力能扭转的?明知这是条没有明光的死路,我也还是一走到底了,因为……我想要往后日子的平静。」 白清寒朝墨千临笑笑,终于放下疏远的态度,拉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我突然意识到一直逃避只会让我们两败俱伤,倒不如把话说开,给彼此一点希望。」 墨千临愣着,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受宠若惊的反握住他的手,几次笑出声来,都被憋了回去。 「那、那我能不能……能不能抱抱你。」 听他这话,白清寒也是一怔。 「我很久都没抱抱你了,以前梦里有过,可我抱到你的时候,梦也就醒了,我害怕睁开眼,又是一场镜花水月。」 话还没说完,白清寒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近,强势的迫他低下头来,贴着自己的额头,而后吻了他。 「是真的,我回来了。」 此时二人还不知他们拥吻的一幕已被角落里的黑影收入眼底,若有所思的停留许久,又化为一团黑烟散在风中。 白清寒说服墨千临先行回到天刀门,听他传令行事,若无消息便留守关外,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修界难能稳定的平衡就将打破,到时身陷浪潮再难抽身。 失而復得的墨千临对他言听计从,虽有迟疑,却没有回绝,便在雪霭城外与他分道扬镳,一人向北,一人往南。 早在出海前,白清寒就隐隐感到危机,他余光时常会看到来路不明的黑影,鬼鬼祟祟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待他回眸去看,却是一片空旷,连只鬼也没有。 他只当是自己身子虚弱出现幻觉,也是一时大意忽略了人心,没有深究便只身去往孤屿,在那里看到了哀鸿遍野的惨状。 鲛皇千宫问阙给他留下一场残局,抑或是死局,那些受到诅咒的屿民已尸化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即使有姑射天女在此诊治他们的恶疾仍是无济于事。 初到孤屿,白清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驱赶岛上的毒物,散去阴霾,拨云见日。 屿民由于惧怕阳光纷纷躲到暗室中不肯出门,他便挨家挨户去敲门,劝说他们服下解毒丹缓解症状,好在药物能起到一定程度的作用,这也使白清寒得到了屿民的信任。 他传去天刀门的信件中无不提及屿民的康復对他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若这是为自己余生的安好积下阴德,那他还嫌自己做的不够。 墨千临收到他的信总会立刻写下回信,劝说他别太操劳,自己亦有沉疴在身,当好生休息照顾好自己。 满篇没有一字提到担心,却又处处写着担忧,白清寒将来往信件爱若珍宝的收着,就贴在心口,不管身在何地都会想起有一人在乎着自己。 可他毕竟不是医修,所学的医法仅仅是克制自己的心疾,无法根治屿民尸化的病状,久而久之,求医而不得解的屿民开始怀疑白清寒的本事,开始拒绝服用他送来的解毒丹,更有甚者怀疑他别有用心。 面对这些猜疑,白清寒深知是自己无能为力才造成今天的惨状,思来想去,他做出了向天刀门求援的决定,他拜託墨千临查询各种医书中有关缓解尸化的内容,不知方法是否奏效,他便亲身试验,甚至将尸毒感染到自身,每日都忍着太阳暴晒伤处的疼到高崖上为屿民採药。 他尝过了孤屿上生长的每一种草,始终找不到解毒之法,连姑射天女也劝他放弃,或许去求援桃溪涧才是最保险的办法,但那时的白清寒就知道,和屿民一样染上尸毒的自己已经离不开孤屿了。 身体的异变让他依赖于这座岛上的毒物,他开始畏光,开始避人,本能的逃离别人的注意,以至于屿民议论纷纷,认定他就是无力诊治尸化的顽疾却又强出头来抢这个风头,患病也不过是罪有应得遭了报应。 就在屿民对他的付出嗤之以鼻,逐渐生出怀疑时,一个人的出现让形势彻底走向无法转圜的局面。 孤澜老人自神州远渡孤屿,以尸毒的解药作为诱饵,哄骗屿民交出已无还手之力的白清寒。 屿民中尚有善良的人在,猜出孤澜老人目的不纯,不愿他涉足孤屿,因此选择了拒绝。 而孤澜对反抗者的态度是一律斩杀,对于那些摇摆不定的人施予一点点的好处,让他们看到了尸毒的确有被治癒的可能而重燃信心,又在人心犹豫的时候蛊惑他们为自己所用。 第336页 早在看到孤澜踏足孤屿时,白清寒就猜到这些屿民所中的尸毒并不是什么帝尊的诅咒,而是巫山渡亲自调配的恶毒,如今他再临孤屿不过是想藉此机会掌控自己这道玄之首,挟天子以令诸侯。 白清寒在最后的关头以灵力放出消息,命令墨千临不管收到什么消息都不准轻举妄动。 「巫山渡贼心未泯,恐有阴谋,我以身涉险只为真相大白,为天下,为苍生,计划不可有失。若我平安归来,定会履行那日的约定,但若遭不测致我为祸人间,烦请一举诛杀,莫留痛苦,白衣歌感激不尽。」 传完这信,白清寒的藏身之处就被屿民揭发,当时同染尸毒的他由于心疾衰弱奄奄一息,孤澜老人先是撬开他的牙关,将一颗药丸灌入他口中,静待片刻之后尸毒消退。 见白清寒恢復正常,那些尸化的屿民便似找到了新生的希望,纷纷跪地恳求孤澜老人施药。 那时白清寒想,用这种方式救了屿民也不算亏,至少最初的目的达到了,也算了却了鲛皇的心愿。 可孤澜老人……却做出了令他震惊无比的举动,竟下令巫山渡屠尽屿民,将姑射天女以缚灵索捆绑在庙宇之中,施法将整座岛屿沉入深海。 白清寒欲反抗,欲求情,可被药物控制的他浑身乏力,声嘶力竭也难劝无心之人回头,到最后眼睁睁看惨剧发生,只有无助悲泣。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一次次质问自己,分明是来救人,为何反害他们被杀? 孤澜老人只是笑说:「孤屿的罪业太深重,帝尊让他们死,他们怎能活呢?」 被囚于巫山深处的白清寒遭受了非人虐待,又得知在被听雨楼追杀时有巫山渡势力隐于其中悄然出手,致使他险些丧命的往事。 见这对他的打击还不够大,孤澜老人思来想去,琢磨出了个折磨人的法子,便是给他灌下合-欢散,看那个清清冷冷的道玄真人竭力压制本能的欲-火,到最后为保命而不得已乞怜。 当年孤澜老人得知白清寒体质非同常人时就有独占他的心思,可他碰巧发现此人不是处子之身便动了杀心,又有谁能想到那样的白清寒能一次次死里逃生呢? 孤澜老人捏着白清寒的下巴,看他朦胧双眼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挑-逗着他干涩的唇,哪成想竟被他一口咬在手腕,鲜血四溅。 「不知好歹的贱-种!湮族人的后代还妄想保留清名?若不是留你有用,现在就把你丢到蛇窟里,让你自生自灭!!」 可再怎么恼火,孤澜也不敢真的害他,毕竟要为自己返老还童的关键一步做下铺垫,现在的调-教不过是要让他学会听话。 在长期的药物折磨之下,白清寒几乎丧失理智,可每次在他欲放弃人生希望时,脑海中总会浮现一个人影,给了他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发现他意志过人的孤澜老人为将他的价值发挥到极致,利用他过人的本事与身份,动了将他作为武器的歹心,每日对他洗脑,试图将他根深蒂固的善念拔除。 事实上这样的举动在药效的加持下的确成功了,在身心的双重摧残之下,白清寒成了不懂人事,不谙人情的伤人利器,对孤澜老人唯命是从。 最后一次意识清醒,便是在虞扶尘与风长欢潜入巫山渡时,以仅剩的理智求他们除掉将会为祸人间的自己,并为过往的亏欠作出了真诚的忏悔。 只遗憾那时墨千临没有听到他由心而发的告白……不,他该庆幸那人不在才是,也许当他与墨千临面对面时,那些证明爱已刻骨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相信那人不会让他失望,不会让他的努力功亏一篑,所以他闭上双眼,放松最后的防备,让那在心门外伺机而动多时的恶念有了可乘之机,随心魔一同占据他的身体与意识。 原来自以为满怀仁爱之心的白清寒,对世人也有着无尽埋怨。 看似圣洁无比被推上神坛的他,恨着将无数捨己为人的高尚道德强加于自己的父亲,恨着为一己私利争-权-夺-势的外姓弟子步念安,恨着险些将他置于死地的听雨楼与巫山渡,恨着…… 他恨着太多太多的人,只因从来不曾直面,所以忽略了扎根心底的恨意。 也正因如此,他沦为心魔的傀儡,成了孤澜老人征服凡界的工具,在混沌与黑暗中放弃寻找真实的自己,放任真心像一株野草随波逐流,枯萎在腐臭不堪的淤泥中。 可就在他想要闭上疲惫的双眼,彻底忘却爱意,信仰,与希望时,是一道血光惊醒了沉沉欲睡的他。 随之而来的,是炸裂开来的光明,划破死寂的长夜,映明他已成荒芜之地的心田。 清明之声就近在耳畔,抚慰着他灵魂的孤寂,唤醒了他沉寂的理智。 那个人说:「衣叔,我是千临啊……」 因这一句话唤醒沉寂的意识,白清寒眸光倏然变得清明,看着墨千临那近在咫尺的脸,作恶的手颤抖着,泪如雨下。 「是你,是你……」 那人感觉不到疼似的,见他清醒,开心的像个孩子,把他揽在怀里紧紧拥着,全然不顾肩颈已是血肉模煳,握着他清瘦的手腕,抽离了刺在自己骨肉中的五指,瞬间血流如注。 「是我,衣叔……不,清寒。与你的约定,我做到了,接下来,该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第337页 「傻子,你这个傻子!!」 白清寒很想打他一巴掌,让他认清如今理智不存,只会给他带来伤害的自己已经不值得他爱护了,身在他的立场,所需的仅仅是割断自己的喉咙,让自己不再为祸人间。 可他扬起手来,看着那人一如既往的笑容,哪里还忍心下手,跪倒在地搂着墨千临,平生第一次在人前哭的那么委屈,那么可怜。 「傻子……你这个傻子,我何德何能,才能让你对我死心塌地……」 墨千临一改人前狂野莽撞的性情,把白清寒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模样,就像对待一只折了翅膀的雀儿。 这时城中的雪霭百姓听到了风声,出于恐惧,有人提着铁锹镐头前来查探,一见白清寒的模样,便当他是发了狂的妖魔,不敢上前挑衅,便拾了石子朝人打去。 「妖怪!是妖怪啊!把他赶出去,赶出去啊!!」 墨千临以臂膀替他挡住坚石,一点也不嫌弃他因毒素入体而呈现出乌黑花纹的身子,轻轻吻着他的脸,将他护在了旁人无法伤及的背后。 「是我何德何能,才能一次次在失去之前找回你啊……」 「千临……」 「清寒,你飞的已经够久了,是时候停下来,让我好好抱抱你了。」 他擦去那人脸上的血痕,抱紧了,拍着他的背揉了揉。 「这一次,就留下来,不走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感觉这一条支线发出来,就应该能懂墨千临不救白清寒的原因了。 抛开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为了大局,什么为了救人,全都是藉口,白清寒被孤澜老人控制,离开巫山渡只有一死,不然孤澜老人又怎会给虞扶尘和风长欢救人的机会? 墨千临不是瞻前顾后,而是他太明白要怎样保护那个人了,所以他没有出手,宁可背负怨言,还有亲信的质疑。那样爱着白清寒的他怎么可能不急,怎么可能不气啊,可急有什么用?气又有什么用?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救人,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白清寒。 顺便说一句,看起来x冷淡的人说起情话来真是甜啊……对没错,点名说的就是白清寒!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76章 迟早殊途同归 看着好不容易终成眷属的两人, 虞扶尘忽然就不知道是该着急控制住随时可能发狂的白清寒,还是及时治疗墨千临深可见骨的新伤了。 风长欢朝他一挑眉:「如你所愿, 天刀门前来支援, 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的确没人想到被巫山渡控制的白清寒会沦为没有意识的伤人利器,可他会被人间真情唤醒, 也是某些人始料未及的。 虞扶尘在附和这话的同时, 目光时不时瞥向在场那个最让他起疑的人,对方过于平静的反应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多虑了,可再看明斯年愁眉不展的神情,他又觉得自己的谨慎不无道理。 「你就在此看顾西君与墨掌门, 我有一事还需查证。」 交代风长欢一句,虞扶尘悄无声息退出众人视线, 又在明斯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身后捂住他的嘴, 把人拖到了僻静的角落。 那人有些恼意, 回头见了是他立刻移开目光,明显在逃避什么,这可不是他的性子。 这般反应更是令人生疑,虞扶尘端起架子, 决定乍他一乍。 「你想保护那个人的心情我能理解, 但是微之, 现在的情况不容你优柔寡断。人心易变,我希望你能由着自己心中根深蒂固的善念与对正道的坚持做出正确的选择,莫负初心。」 果然不出他所料,明斯年眼中泛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 已经透露了他内心的动摇,但嘴上还不肯服软。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虞扶尘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抵在唇边,别有深意的盯着他看。 明斯年何等精明,如此便知他早已发现端倪,隐瞒也是无用,心中天人交战,慎重的做了抉择,而后深吸一口气,对虞扶尘摇摇头。 「我还是不能说,这只是我主观臆测,没有真凭实据,不能成为怀疑人的理由。」 「你只需告诉我引你起疑的细节,无需指证此人。其实你知道隐瞒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也犹豫着是否循心而为,或许你该深思在取捨之间是该选择从前被教导的正道,还是一味相信易变的人心了。」 虞扶尘说完这话拍拍屁-股便走,是要为明斯年留下斟酌的空间,没想到只是转身的工夫,那人就扯住他的衣袖做出了挽留的举动。 看来这些日子,他的小师弟也长进了不少。 「你……能答应我,不伤害他吗?」 傻里傻气的问题让虞扶尘一愣,上下打量着明斯年,有去摸他额头试试他有没有发烧的冲动。 明斯年垂眸,右手探出袖外,银光一闪,一柄长剑便已握在手中,正是他先前还没淬鍊到成熟形态的神武。 「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辰光,我不希望他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更不希望你因此对他生出偏见,让事情陷入不可迴转的地步。所以,还请给他个机会。」 「能与人为善,谁又想与人交恶呢……」 借用言求道的话摆明立场,这让明斯年安下心来,将所知的一切告诉了他。 待二人回去时,一葵祖师已安置下白清寒,正在为墨千临肩上的伤口包扎。 第338页 风长欢守在床边,用浸了温水的棉布擦着白清寒额上的冷汗,对此前之事似乎毫无察觉,这也就更便于虞扶尘行事。 看着墨千临的伤势已基本处理好,虞扶尘对得了半分空闲的一葵祖师悄声道:「祖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对他的怀疑毫无察觉是不可能的,一葵祖师是个精明人,瞥了一眼还不知情的风长欢,与虞扶尘对视一眼,起身出门。 气氛尴尬的有些诡异,虞扶尘礼节性对墨千临一笑,交代他要好生休养便一同退了出去。 直到这时他还在斟酌该怎么开口才不显得唐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打一手感情牌,先以明斯年作为开场。 「一葵祖师,听闻微之的长剑已经大成,现在他可是修界为数不多集疗愈与攻击与一身的修士,这可是得益于您教导有方啊。」 提到那人,一葵祖师的态度有了些许缓和。 「这话要是让长欢听了,他可就要伤心了。」 「哎,怎么会呢,您是在最茫然无助时救了他,陪伴他走过童年阴影的长者,在他心中,无人能取代您的位置。」 「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到了这个份儿上还在装傻,愣是不走虞扶尘给她铺的台阶,果然是位棘手的人物。 虞扶尘端着礼貌的笑容,临危不乱。 「在表达我的意思之前,可否先向祖师询问一下西君的状况?」 「白清寒受巫山渡控制已久,毒药沉积体内,至少半年才能恢復。想必是巫山渡用了扰乱他意识与心智的药物才会让他陷入癫狂,只要断绝药物侵蚀脑识,药力退去自会好转,只是需要多久还没有定数。」 「那么一葵祖师可知西君患有心疾这事?」 「他天生心脉残疾,自小就有这毛病,还曾多次到桃溪涧求医,老身怎会不知。」 「可西君心疾如此严重,方才祖师却只字未提,我大胆猜测连桃溪涧祖师也不能医治的顽疾,会不会从一开始……就不是种病?」 一葵祖师这厢还没回应,倒是暗地里偷听的人身子一抖,似乎就要冲上前来辩解了,好在虞扶尘很快改口。 「当然,这种可能只是假设,空口无凭,冲撞了祖师还请见谅。」 他的举动已经打草惊蛇,一葵祖师何等精明,这个时候要是再装傻可就愚蠢了,于是沉声反问:「何时发现的?」 「在我一乍步念安成功时。没有道虚真人相助,我们营救西君的行动也就不会这么顺利,可堂堂医宗都无法根治的顽疾,追了一圈掌握缓解病情的妙法的关键人物竟然又回到凌雪宫,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虞扶尘挑眉一笑,「我们大胆猜测一下,会不会从一开始,西君就没有沉疴痼疾在身,只是被人下了毒,需要时常服用解药缓解症状,更甚者……」 他弯下身子,凑在一葵祖师耳旁,话音清晰,一字一顿。 「更甚者,他中的不是毒,是蛊啊。」 没有被戳穿阴谋后的惊慌失措与气急败坏,一葵祖师十分平静。 「所以你认为,是老身勾结步念安做了这些?」 「医者仁心,我相信祖师是迫不得已,只是不想您的救人心切成为旁人重伤您的利器,为了您,更为了西君,希望您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当然,我不会以此逼您,只要我们的目的是为一个,迟早殊途同归,晚辈也是等得起的。」 无论是收养明斯年这个会惹来祸端的凡界太子,还是不顾非议率弟子前往雪霭城解围,归结到底都证明一葵祖师本性不恶,只是一时迷茫罢了。 为给一葵祖师留下思忖的空间,虞扶尘假意去看墙角冒出新芽的野草,余光时不时瞥着暗处那个蠢蠢欲动的身影。 那人一直没有动作,看来还是比较满意自己的做法的。 「老身与凌雪宫,关系匪浅。」 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一句,虞扶尘赶紧揉揉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什么。 一葵祖师深吸一口气,坠在额心的玉石映着忽明忽暗的烛光。 「当年凌雪宫内乱,白清寒请求老身前往北地助阵,那时他的病情十分严重,时常为情所扰,每天痛苦不堪。老身劝他在东海多休养些时日,可他就是不听,万不得已,为时刻观察他的反应,亦是为护他安全,老身便随他去了凌雪宫。」 她隐姓埋名,改称俞氏潜藏在凌雪宫,为避免被人怀疑,假意与白傲世缔结婚约,与素未谋面之人有了夫妻之名。 她做这些不过是为白清寒的病情能得缓解,在医治他的过程中,一葵祖师逐渐发现他的症状与寻常病症不同,时而復发,时而平息,时间极不规律,比起病与毒,倒更像…… 蛊。 斟酌之下,她将此事告知白清寒,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十分平静的接受了自己为人所害的事实。 「老身不知白傲世是个怎样的人,但他的死与白折舟脱不了干系,一夜白清寒冒着风雪抱来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只道那是白傲世的孩子,恳求老身好生待他便匆匆离去。」 听着遗言般的交代,一葵祖师不忍辜负他的心意,便决定留守凌雪宫帮他照料白折舟。 没过多久,白清寒化羽,步念安为控制白折舟而将一葵祖师这名不副实的母亲关押在寒冰洞中,幸得玄难出手相助,她才得以回到东海。 第339页 「多年已去,再追究当初的真相已经没有意义,白清寒求医多年无果是因老身无能,这一直是老身心中解不开的疙瘩,若是所做之事得罪了诸位,还请海涵。」 她讲述的故事跟虞扶尘猜的□□不离十,其实他也想到俞氏的身份就是他们熟知,却不敢妄议的一个人,只是一葵祖师也承受着如此难逾的无奈是他没有料想到的。 他想对祖师说声抱歉,可喉咙里就像噎了口水似的说不出话,只得别别扭扭将先前装了解药的瓷瓶递上前。 「不知这个能否帮上祖师的忙。我就是从这瓶子发现端倪,大胆猜测西君是中蛊而非病症,说到毒蛊的话,最先想到的还是九阴岛,或许我们可以从岛主慕信风那里下手。」 此前九阴岛一役中,慕信风对虞扶尘帮助良多,是个靠得住的盟友。 「但这蛊不是岛主所养,恐怕他也无计可施。」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一葵祖师费心钻研数年都没有结果的事,虞扶尘也不可能在片刻内给出结果。 忧心着白清寒的状况,一葵祖师先行回房,只留虞扶尘仍愁眉深锁在庭前,盯着檐下一处照不见光的角落。 「偷听这么久了,该现身了吧。」 回应他的是一阵掌声。 风长欢走出暗处露了面,被抓了现行也不觉着丢人,还能大言不惭的贊道:「你果然有长进,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 虞扶尘揽着肩把他拉到怀里,「瞎说,你明明怕的都不行了,差点冲出来阻止我。」 「是啊,万万没想到你会怀疑到一葵祖师头上,她可是我在修界最敬重的几位长者之一,着实吓了我一跳。」 「听你这么说,我又开始好奇了,如果我当众戳穿她身上的疑点,把她当作与敌勾结的叛党,你会怎么做?」 「说实话,方才我已经做好了求情的准备,若是你认定她有罪,我……也许会跪在你面前,求你放过她吧。」 不愧是他。 「那我可得庆幸事情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了,也得谢你按捺住冲动,给了我足够的信任。」 说着,他抬起那人的下巴,与他额头相抵,感受着彼此炙热的气息。 「老夫老妻了,多的话不说,了却一桩大事,我心甚安。」 风长欢朝他笑笑,捏捏他的脸。 「你都瘦了,得了空该好生休息才是,可别想着怎么说情话了。」 虞扶尘也煞有介事的摸了摸,「瘦了吗……果然。主要是雪霭城受苦百姓太多,我哪里还能安生休息,所以啊……」 「所以?」 他一把将那人拦腰抱起,连在他额上亲了好几下,尽兴了才肯把人松开,敛容正色。 「所以,是时候把他们送走了。」 第177章 不求独避风雨 深夜, 虞扶尘轻扣房门,不巧扰了某人的美梦, 迎面就是一脚踹的门板裂作两半, 正中虞扶尘鼻樑。 墨千临赤着被绷带包扎的上身,眼中满是不耐, 见是虞扶尘才稍稍平息怒火, 摆手示意人赶紧进门。 「墨兄可是有起床气了?」 「老子躺了半宿都没睡着,好不容易眯了一觉,你小子又来闹腾,想好不挨打的理由了吗?」 这会儿墨千临还不大清醒, 捂着鼻子的虞扶尘一指门外,他才明白后者所指, 揉揉睡眼朝人点点头。 此前虞扶尘求援天刀门, 特意叮嘱墨千临带着老幼杂兵前来, 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暗度陈仓将京都百姓送出雪霭城。 事不宜迟,虽然很对不起刚到雪霭城就挂了彩的墨千临,但人命关天的大事可容不得岔子。 稍微清醒的墨千临招唿着虞扶尘近前, 悄声问了句什么, 蚊子一样的动静, 后者半个字也没听清,追问一句,那人才别别扭扭红着脸问:「咳……就,就是那个……衣叔啊。」 「有一葵祖师和微之守着他, 尽管放心。」 听到如此官方的回答,墨千临一点也不掩饰他的失落,垂头丧气的出了门,吹哨集结了天刀门弟子。 风长欢看着他们的举动觉着好笑,抱臂上前去问:「何不告诉他实情?」 「西君昏睡未醒,这有什么好说的,比起让他担忧,倒不如回来后让他亲自守着,那时他自会安心。」 「哟,现在能耐了,居然都能劝说别人的感情了,啧啧,果然做了帝君就是不一样了……」 还没说完,虞扶尘就以吻堵住了他的嘴,把他酸来酸去的话堵了回去,顺带揉揉他的头,五指插入发间,闻着那股莲华淡香,感到无比心安。 他靠在风长欢肩头,环着他的腰,柔声道:「今夜之事你不必出面,就留在雪霭城接替祖师与微之照顾西君吧。」 「又想把我甩了,是不是真的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看他眼含失落的模样,虞扶尘一口叼住他的耳垂,痒痒的,迫他发笑。 「没有的事,只是不想你与我一同犯险,再者你就不想看我能做到何种地步?」 「狼崽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啊。」 「乖乖等我回来,听话的奖励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说完他又印下一吻,捏捏他的手作为安慰,也不道别就走了。 他吻过的地方火辣辣的,风长欢抬手去摸,不自觉的嘴角上翘。 这被一葵祖师看在眼里,总想着提醒他什么,又觉着以自己的身份说什么都不合适,就这样纠结着,那人忽然回头朝她一笑。 第340页 「祖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一把年纪了,什么都懂,不必为我担心。」 「你要是真的懂就好了……」 「趁他不在,我还有一事想请祖师帮忙。」 他取出木匣交在一葵祖师手中,目光诚恳。 后者不禁劝道:「不再想想了吗?这可是你曾千方百计摆脱的祸端啊。」 「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不求独避风雨,只愿对的起自己的良心。祖师,拜託了。」 这厢虞扶尘指挥天刀门人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门派服饰,分发给雪霭城的百姓,着手帮助老幼病残打扮成刀宗弟子的模样。 这些百姓经歷了天灾人祸,劫后余生,知道将要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京都,有不舍,亦有感慨。 走在人群中,虞扶尘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角落里,捂着嘴压抑哭声,身子不住颤抖的女孩。 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生的十分好看,却是哭的惹人心疼,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的落。 虞扶尘去到她面前,俯身来替她擦去泪水,笑着安慰,「怎哭成这样?伤心了可就不美了,要笑起来才好看。我们是要离开雪霭城,到安全的地方继续生活,没有灾难,也没有恶疾,该高兴才对啊。」 「可是……可是叔叔,我的爹娘都不在了,离开雪霭城,去哪儿我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我害怕,我不想去,我……我想留下来,想和爹娘在一起。」 虞扶尘心尖一颤,想把小姑娘抱在怀里,给她一个鼓励的拥抱。可想到她还没出阁,这样不合规矩,怕耽误她的终生大事,便只是朝她伸出手来,掌心还垫了块丝帕。 「爹娘不在了,你才更要保护好自己,别让天上的父母担心。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一定很欣慰,也是不忍你受苦的,坚强一点活下去吧。」 「可……可我害怕……」 「别怕,有叔叔陪着你。叔叔带你离开雪霭城,送你去到安全的地方,你可以重新开始,在那里好好生活,别辜负父母的希望,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小姑娘被他说服,抹干眼泪点点头,把手放在虞扶尘掌心,被他隔着帕子握住,重燃了生活的信心。 墨千临奚落他是妇女之友,要是把这心思用在某人身上一点,也不至于到现在不被允许上床。 虞扶尘也不落下风,把这话原封不动回敬给了他,非得互相伤害一番,才能重拾失落的兄弟情谊。 一行人浩浩荡荡整装待发,听到风声的长明氏没有露面,只有奉皇命前来传旨的岁尘月为众人送行。 看着即将背井离乡的京都百姓,九千岁心中颇有感慨,指出雪霭城以北有一座荒废多年的村庄,可暂时作为流民的避难所。 「这场浩劫不知何时终止,早日将他们送走也是好事。」 他亲眼见证了雪霭城乃至凡界的兴衰,事态发展至今无法遏止,对他而言也是相当沉重的打击。 虞扶尘没有多说什么,谢过他的好意便随墨千临一同率天刀门人护送雪霭百姓上路。 从雪霭城到荒村的路途不远,但百姓大多重病初愈,身子还很虚弱,走走停停,行程慢了许多。 他得了空便与墨千临聚在一起谈论当下的修界,意外得知九阴岛与巫山渡狼狈为奸,显得忧心忡忡。 「你们被隔绝雪霭城有所不知,其实早些日子,九阴岛主慕信风就宣布与孤澜老人统一战线,此举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以他的性子,做出这事也是迫不得已。」 「我懂,是因为慕夕月吧。」 折断木柴丢进火里,虞扶尘拍去手上的灰,若有所思盯着跳动的火光。 「九阴岛在此前的十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应该听说过慕夕月性情大变这事。」 「不是受了孟婆操控才会如此?」 「巧就巧在那孟婆也曾是九阴的人。」 墨千临抚着伤处,疼的龇牙咧嘴的翻了个身,找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躺下,望着阴空陷入回忆。 「慕氏兄妹的故事也是流传甚广,妹妹小时候不懂事,总喜欢跟在哥哥身后添乱,谁要是欺负了她,最先想到的人不是爹娘,而是那个处处维护她的好哥哥。就这样的关系,说她为夺-权而囚禁了兄长,谁会信这鬼话?」 「孟婆在九阴岛是个怎样的角色?」 「嗯……这女子的身份一直是个谜,说是出自九阴的毒女,十七岁那年被选定成为九阴毒神的祭品,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于是逃离南海去往神州,恰好被孤澜所救,两人一来二去就这么好上了。」 「祭品?这又是什么传统。」 「九阴岛供奉九阴毒神,每十年就要由岛主亲选一位圣女,禁食禁慾作为祭品,以谢毒神对岛民的眷顾。岛主这一位分是世袭,孟婆会记恨岛主与岛主的后代也是人之常情,可她怂恿九阴岛内乱,控制慕夕月,关押慕信风,做法属实过分了。」 虞扶尘拿了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喃喃自语着:「巫山渡,月华氏,道虚,九阴岛……已有四州成为敌人,我们该尽快行动了。」 稍作休整后,众人带着雪霭百姓再次启程,一路北上。 暗夜无光,一望无际的旷野透着阴森鬼气,忽而视线中出现点点火光,吓得谨慎小心的百姓立刻停步不前。 第341页 突如其来的异状,虞扶尘把战战兢兢的小姑娘往身后拉了拉,与墨千临对视一眼,上前看清那竟是一群在此安营扎寨的人马。 营地的篝火边坐着个青年,手里端着碗稀粥,食不知味的喝着,身边的侍从夹了只鸡腿放在他碗里,他抗拒着又推了回去,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放下筷子。 这人的面容被火光映的格外清晰,有些眼熟,可虞扶尘愣是没想起他是谁来。 墨千临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那是三十六陂的口吃小子啊,忘了吗?就是在崑崙指出过风长欢杀人嫌疑的易晚水啊。」 「啊……那个一壶茶??」 说到这个份儿上虞扶尘才想起来此人的身份,心道糟糕,本就有过节,撞上这人岂不是坏了事了? 见易晚水走来,虞扶尘倍感心慌,亏得墨千临在旁提醒他:「别着急,三十六陂的立场还不确定,没准儿是来帮你的。」 有天刀门助阵,虞扶尘挺胸抬头端出帝君的架势,眼神瞄着营地里三十六陂的人马,琢磨着要是在这儿打起来,吃亏的可能会有多大。 易晚水只身上前,先是围着虞扶尘和墨千临转了一圈,好似没什么恶意,注意到他身后发着抖的小女孩,关切的问了声:「怎怎……怎么了这是?」 小姑娘贴着虞扶尘不敢吱声,眼看红了眼圈又要哭,虞扶尘还没急,倒是易晚水先懵了。 「哎,你、你别哭啊,叔……叔叔没有恶意的哈,你你你饿不饿呀,这、这有个鸡腿,给给……给你吃。」 听他说话是有点吃力,可他没有表现出敌意,这让虞扶尘稍稍心安。 小姑娘是不敢接受他的好意,不想气氛僵持,虞扶尘便接过易晚水递来的碗,率先表达了和平共处的意思。 「这是易叔叔给你的,就拿着吧。别害怕,他是自己人。」 说了这话就让易晚水不好拒绝了,憋了好半天,把脸都涨红了去。 「谁……谁是你们自、自己人。」 「是我冒昧了,不过不管我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恩怨,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能否请易掌门高抬贵手,放他们离开雪霭城。」 易晚水眨眨眼,看了看他身后穿着天刀门服饰的雪霭百姓,联想到近来听到的风声,有些沉默,应是在纠结如何抉择。 就在他犹豫的当前,留守营地的亲信不见了易晚水便出来寻人,一看到是虞扶尘,竟比易晚水更先发火。 「代、代掌门!他他他,他就是那个……」 「你你……你个混球东西,别、别学我说话,他是谁还……还用不着你一遍……一遍遍提醒!滚一边呆着去!!」 顺带着推了一把,那多嘴的亲信就不吱声了,易晚水沉思着看向病弱的百姓,把方才推远的手下又拉近了些,贴在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那亲信立刻面露难色。 「代掌门,这样不好吧,我们自己也不太够啊……」 「别多嘴,到、到底你……你是代掌门,还还还还是我是啊?别啰、啰里八嗦的,让你干……干啥就麻利点,快,快去!」 亲信不情愿的走了,留虞扶尘与墨千临大眼瞪小眼,看不懂这是演的哪出。 似乎是感觉口吃太厉害,说什么话都显得没气势,易晚水索性闭口不言,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徘徊,不见让步,也不见咄咄逼人。 亲信办事的效率还不错,很快便拉着几个留守在此的门人拎了大大小小的麻袋送来,为让人信服,还特意割了系口的绳索,露出里面货真价实的白米。 这下众人都傻眼了,当属虞扶尘最为惊讶,难不成易晚水是想帮他们? 「易掌门……」 「别,别说了,看看看……看你把人都饿、饿成什么样了,赶……咳!赶紧滚啊,老子就、就当没见过你们。」 因为这话说得实在没有气势,易晚水急的直跳脚,又想给自己留点面子,一甩手便拉着手下走了,只留下了潇洒而胖的背影。 墨千临看了看神情复杂的虞扶尘,不知腰疼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挽留他,不管他接不接受,都硬把一声谢谢怼给他,这才是你的性子不是吗?」 「大恩不言谢,我亏欠三十六陂在先,他不计前嫌帮了我,是我输了,心服口服。当前形势如此,与他交集越多,越会为他带来麻烦,只希望他日再见,我们不再是仇敌。」 「可你要怎么说服他不与巫山渡为伍呢?」 「一个仁慈宽容的人,早晚会看穿孤澜的虚伪善心,但愿他意识到真相的那天不会太晚。」 第178章 只要你肯与我纠缠 有易晚水的默许, 穿越旷野的行程顺利许多,一行人在天色将明时终于赶到荒村。 此处深井尚能打出清水, 有三十六陂的支援, 流民可多坚持半月,为雪霭城反攻创造了重要的机会。 临走前, 虞扶尘把垫在掌心的帕巾送给了跟着他的小姑娘, 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劝她留在这里,还与她拉勾许下了会再见的约定,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希望。 墨千临还嘲笑他,「到处留情, 你这种男人可真是坏透了。」 「别乱说,对真正在意的人, 我是不会做出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的。」 仔细想来, 他对风长欢确实没有过海誓山盟, 过往的经歷总是让他们害怕着难以预料的未来,每一天都过的小心翼翼,不给彼此留下太多希望,就不会被绝望痛击的一蹶不振。 第342页 回到雪霭城时, 一葵祖师已为风长欢戴回鬼瞳, 起初他还不适应双眼復原的健全, 走路跌跌撞撞,还闭起左眼遮遮掩掩。 可一见了虞扶尘,他立刻眼不酸,头不疼了, 走路带风,丝毫不慌。 由于摘取鬼瞳时留下的旧伤,哪怕眼瞳归位,他左侧眼睑仍是无力的下垂,看起来十分可怜,不过他还能笑着与人打趣。 「这下就不用担心白衣歌想抢我的鬼瞳了,除非他又发狂来抠我的眼珠子。」 听他这话,墨千临哭笑不得的望着虞扶尘。 「你家的,不管管?」 「他说的没错啊~」 「你!你们两个简直一对!」 佯怒的墨千临嘴上数落着两人这般那般的不是,身体却十分诚实的进了白清寒的房,全然不顾一葵祖师要病人好生歇息的医嘱,关起门来做了什么事,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虞扶尘显得有些疲惫,送走滞留太子府的百姓,空荡荡的雪霭城冷清许多,没有了耳边挥之不去的埋怨与哀哭,反而觉得少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他们在的时候总是会被麻烦缠身,根本没空伤感。突然静下来了,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一想到那么多人在这场战役打响之前已经离去,无缘看到战果,就会感到很悲哀。」 他自身后抱住风长欢,长长嘆息。 「长欢,我想家了。」 家……多么遥不可及的奢求。 风长欢没有回头去看他此刻的不堪,抚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风波一过,我们就此退隐吧。」 「好。」 「带着肉乎乎一起,远离九重天与修界,做快活的凡人,每日只愁柴米油盐,无需为权谋,为天下忧心。其实我很羡慕白清寒退隐时的逍遥日子,也想寻一处僻静的海岛,过我们三人的生活,要什么长生,要什么仙身,一生虽短,快活就够了呀……」 「好,到时候可得好好逼问西君他从前是在哪儿养伤,然后鸠占鹊巢,让他乖乖跟墨千临回关外养老。」 风长欢噗嗤一声笑了,「你可真坏。」 虞扶尘捏着他的大腿,毛茸茸的头蹭了蹭他的背。 「我这脾性你可是早就了解了不是吗,仙子哥哥……」 两人就这么腻歪着,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危机。 一人鬼鬼祟祟的逼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伸出作恶的双手,觉着碍眼,很想拆散两人,又觉着此举会引来杀身之祸,只得悻悻收了回来。 「你还真是贼心不死,自己的弟弟也坑?」 捣蛋被抓包,作恶之人被口水呛得直咳嗽,赶紧退后。可他腿有残疾,眼睛也不大好使,踩了地上的碎石一屁股坐倒在地,摔得四仰八叉。 虞扶尘回头一看,好么,又是位熟人,还是和自己怀里这位长得相似至极的某人。 「玄机塔?」 风择欢的出现属实令人意外,两人上次见面时玄难还活着,由着他处死后者的举动,虞扶尘一直心存不满,对他抱着莫大敌意。要不是看在风长欢的面子,这会儿可能已经出手。 但风择欢明显对另一人的出现感到意外,用他被紧缚的双眼注视着声音的源头,已经猜到来者的身份。 「是你?原来你也选出立场了吗?」 来者现身人前,飞身立于屋嵴,淬着雪光的寒水剑佩在腰间,正是崑崙掌门人柳长亭。 连三十六陂都赶来凑热闹了,对柳长亭的出现,虞扶尘未感到惊讶,可当他与风择欢一同登场,这意味可就不一样了。 且不提两人之间被人津津乐道的风花雪月,仅仅一个身为风长欢的血亲,另一个是曾关押他的匪首,三人聚头,气氛就尴尬到让人浑身汗毛直立了。 所幸柳长亭没有显出敌意,头也不抬的从风择欢身边走过,冷风拂过时一声低喃入了后者的耳。 「苍逐游死了,这仇终归还是要记在你头上。择欢君,你有几条命够我杀的呢。」 没有挑衅的意味,只是简简单单一句陈述。 风择欢侧过头来静听那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本能的追逐着那一抹奢侈的光明。 「命只有一条,可既然相杀一世,我就不介意与你相杀生生世世,只要你肯与我纠缠。」 柳长亭愣是无视了他赤-裸-裸的告白,径直走到虞扶尘身前,与他对视片刻,以一句不近不远,轻重适中的寒暄作为久别的开场。 「你长大了不少,看来世道的歷练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许。」 虞扶尘迟疑着看向风长欢,那人含着藏不住的笑意,按着他的头,让他给柳长亭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臭小子,上次你对人无礼也就算了,现在可得学乖了,不然气走了他,你可就又丢了一大助力。」 虞扶尘还没反应,柳长亭先红了脸,手挡在面前轻咳一声。 「柳某哪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再者我是为帮你,又不是他。」 风择欢闻言一把勾住柳长亭的脖子,嬉笑道:「爱屋及乌,我懂了,你是想巴结弟弟来讨好我!」 可惜柳长亭没有给他遐想的机会,毫不留情将人打退,不料出现在此的只是风择欢的幻影,被击散后彻底消失在死夜中。 虞扶尘确信自己看到了在虚影消散时柳长亭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即使他擅长隐藏,那点情绪还是没逃过自己的眼。 第343页 莫非……他对风择欢是有情的? 疑惑着看向风长欢,那人的眼神别有深意,看来就是默认了两人之间的确有着不可明说的情愫。只是相杀这事,又有几人会承认是爱呢? 察觉到柳长亭有避而不见的意味,虞扶尘抢先一步开口留人,「九梦君,连你也不远万里从崑崙赶来,是否……」 他手执拂尘,捋顺了尘尾,从中拔出一根违和的杂毛,放手散在风中。 「不错,除万受谷外的十一州齐聚于此,天虞山的惨剧恐将重演。但我认为,万受谷不见得会旁观这场恶战。」 虞扶尘明白他话中隐含的意思,「九梦君真是神机妙算,不错,萧宗师也在雪霭城中,或许他这一次会为万受谷而战,而非月华氏。」 「当年一战伤亡惨重,至今余痛未消,崑崙本不打算插手你们的事,但我须得替苍逐游讨回说法,釐清他为谁而死,因何而亡。」 也许正是因为玄难有着借崑崙之力退敌的思量,才会选择赶在这个微妙的时间赴死。 想到故人,虞扶尘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风长欢朝柳长亭摇摇头,「你……见到白虹了吗?」 「是啊,当初还是少年的苍逐游抱剑走出寒谷,时隔多年,竟是那由他唤醒的剑灵将他带回寒谷安葬,多么可悲。他一言未发将苍逐游葬于不冻泉边,葬在他父亲苍疏影身旁,后以剑光割裂冰封千年的寒山,如今再也寻不到当初苍氏一族栖息的寒谷,与苍逐游父子的埋骨之地了。」 说到这里,柳长亭突然想起什么,抓住虞扶尘的手腕。 「有件东西,苍逐游在你去往崑崙救人时就托我转交你了。」 他将那物件交在虞扶尘手中,后者忽然感到掌中所託之物沉甸甸的,积淀了太多沉重的过往。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玄难就已经为今天铺好路了吗…… 柳长亭走后许久,缓和了情绪的虞扶尘才张开五指,看到了掌中以剔透无瑕的羊脂玉镂刻而成的扳指。 竟然……是无相佛宗象徵身份与权力的信物,就是因为这,玄难才被虚无追杀几近丧命吗? 他握着玄难用半生思虑为他换来的转机,便似抓到了扭转干坤的救命稻草。 「我亏欠佛宗太多,哪配领导他们为我而战……」 风长欢对他的疯言疯语只是一笑而过,从他手中接过扳指,扣在了他的拇指上。 「说什么傻话,你心系佛宗我能理解,但虚无的身份已经暴露,在他的蛊惑下,佛宗门人只会不明所以为九重天而战,最后再被无情踢开,你是在救他们啊。」 「可我离开佛宗已久,他们真的肯信我吗?」 「只要有一人肯信,能挽回一人的性命,你的付出都不是徒劳。你救不了所有人,所以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说着,他把手抵在虞扶尘心口,那一丝暖意让迷途的人坚定了走出困境的方向。 虞扶尘抚着他的脸,抚着他因伤而无法睁开的眼睑,一腔情话还未出口,忽被一声巨响所惊,下意识将那人护在身后。 无光暗夜中,远处一人缓步走来,一身劲装仿佛刚刚血战而归,竟然是在玄难死后就不见踪影的白虹! 他手中拖着无意识的一人,拎着那人的领口,走到二人面前,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此刻的他与从前的白折舟判若两人,再没了那种温润的亲和,浑身都散发着凛然的杀意,仿佛人生就只剩下復仇。 白虹放手丢下手中扼着的人,脚尖一踢便让人翻过身来露出脸,虞扶尘一眼就认出这是蛊妖之乱前与纯钧合力重伤明斯年的剑灵赤霄。 「这个人在城外鬼鬼祟祟很久了,为防他回去通风报信,我把他带了回来。」 听着语气还算平和,虞扶尘与风长欢对视一眼,疑惑着白虹的情绪竟是反常的平静。 可见后者开始解下一层层绑紧的护手,他又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果不其然,白虹蓄力一掌生生剥离了赤霄的剑心,使得赤霄损去肉身在他手中化为剑形。 他将那闪烁红光的玉石隔空丢给虞扶尘,提起赤霄剑在小臂一划而过,割出一道渗血的伤痕,又将剑身深刺入地,使得赤霄剑周身腾绕的红光发散入地,如闪电般升入华盖,加固了明宫商布下的护城结界。 「抽离剑心的剑灵仍有剑魄存于剑体之中,可立于阵眼维繫法力。顺便,我又为你们带来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打酱油很久的人物要再次出场了! 第179章 会生娃的真爷们儿 被白虹引见的这位, 正是虞扶尘目前最想见,也是最不该见的人物。 谁会想到本该在海外休养, 就算被迫站队也不该加入战局的九阴岛主慕信风会在这个备受争议的风口浪尖上冒险前来拜访呢? 慕信风的身份与立场十分敏感, 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于是虞扶尘将人请到僻静的风月别院, 忽见门边冒出两个毛茸茸的脑袋, 一大一小,眼睛眨巴眨巴闪着光。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风长欢挤在门边眯眼盯着鬼鬼祟祟的两人,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姦情似的。 他身下刚好还有个长得与他极像,皱起眉头撅起嘴来表情简直一模一样的小包子, 慕信风一见这架势乐了。 第344页 「哎哟,几天不见连儿子都有了, 看不出来, 你居然是个会生娃的真爷们儿啊!」 说着还抬手一戳虞扶尘, 后者心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生的…… 本来这事是不想告知风长欢的,眼看瞒不下去,虞扶尘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玄难别怪他, 再看慕信风也是满脸惆怅。 「我把他带来了。」 不用多说, 这一定也是玄难生前安排好的, 他临终遗愿之一就是想让惨死九阴岛的云无棱復生,他当初所说的条件已经满足其一,最重要的人自然要登场。 慕信风咳了一声,听到他指示的亲信慕灵犀在外敲敲门, 抱进了一个浑身被白布包裹的人。 此人面部呈现出诡异的苍白,泛着一丝铁青,双目闭合,牙关紧咬,瘦削的两颊已经陷了下去,显然死去多时。 慕信风摆弄遗体的时候并没有尸身僵化的迹象,可见他为保存这具遗体也是下足了功夫。 「离开九阴岛前,我在他体内放入了六只防腐的蛊虫,这对他日后的生活将有一定影响,但为了復生大事,吃点苦头也是值得的。」 提到復生,风长欢坐不住了,他把肉乎乎塞进虞扶尘怀里,紧盯着慕信风欲求证,想要个确切答案以求心安。 「具体过程我也不知,只听说有復生的可能,我便遵照故友的心愿将人带来了。岂料他的心愿竟成了遗愿,就算做了这些,他也看不到了。」 安置好云无棱的遗体,慕信风驻足许久,隐去眼中的水雾,强颜欢笑。 「不过生死这事谁又说得准呢,或许下一个就是我了。」 「岛主!」 慕灵犀气急,发觉言行不妥的慕信风迁就着改口,「好好好,不说丧气话。我这人生来随性,不喜争论什么,见你们未埋怨我的选择,便道一声谢,感谢你们理解我迫不得已做出的抉择。」 在作为岛主以前,慕信风是个人,更是一位兄长,由着私心选择亲人也是无可厚非,哪怕明知慕夕月处境并不乐观,也要尽力一试,乃是人之常情。 「此处不可久留,下次再见就是敌人了,如果有话想对我说,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岛主还请留步。」 虞扶尘做了挽留,对风长欢试了个眼色,那人会意,点了点头。 有了他的默许,虞扶尘才道:「岛主对西君白清寒可有了解?」 「知道他在修界的大名,也听到些近来的风声,但我与他并无私交,算不上了解。」 看他的表现不似有假,可见他对白清寒身染蛊毒一事并不知情。 白清寒幼时就有了心疾的毛病,不可能是还年幼的慕夕月所为,从这些线索推测,致使他被蛊毒折磨一生的罪魁祸首就是…… 「孟婆。」 慕信风没来由的吐出一个人名,且与虞扶尘心中所想重合,不免让人紧张。 「此次到往神州,渗入巫山渡势力中的我没有看到孟婆出现。她是孤澜的结髮妻子,与其狼狈为奸做了不少恶事,没理由在山雨欲来前销声匿迹。我觉得其中一定有更大的阴谋,你们须得小心。」 「多谢岛主提醒。」 「还有要叮嘱你们的就是,孟婆的易容术法非常高深,如果不使用强大的法器是无法让她现出原形的,若察觉到有什么人的表现反常,一定要深究因果,以免敌人深入腹地。」 说完这些,慕信风摇身披上黑衣,匆匆道别,便与慕灵犀一同离开。 他的话引起虞扶尘的沉思,不安的踱着步子,总觉着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细节,以至于从前的见闻出现缺口,发现有那么几个环节的确很可疑,深究下去又会牵扯出更多疑点。 「如果岛主说的是真的,先前的疑团就解开了。」 风长欢拉着虞扶尘坐在桌边,倒了杯茶,手指沾了茶汤,在桌面上写下了与疑点唿应的一个人名。 ——刘师兄。 发现所有疑点都在这个人身份暴露的同时解开,虞扶尘感到毛骨悚然,他一把握住风长欢写字的手,压低微微颤抖的声音。 「难道早在凌雪宫时,他们的阴谋就已经开始了?」 「或许更早,以与我寒刃杀招十分相似的风刃犯下扬州城的血案,又在凌雪宫布下引我们入瓮的陷阱时。暂不追究那两具无名碎尸的身份,若刘师兄是孟婆假扮,那陈师妹难道就只是被牵扯其中的无辜者?巫山渡完全可以以『刘师兄』的死嫁祸于我,为何非要多出一个陈师妹,难道只是为混淆视听?」 「不……陈师妹怀有身孕,生下的还是灵胎,以巫山渡的本事不可能查到灵胎的下落,深究其幕后主使,无非天上地下两位帝尊。」 看着怀里蹬着小腿朝人绽开笑颜的肉乎乎,虞扶尘实在不愿相信他的降生是早已被人安排好的阴谋。 「原来不只是我们,连我们的儿子,也没能逃出他们的算计。」 他道出十分残酷的事实,扶着额头感到崩溃,但风长欢的反应却很平静,从他怀里接过肉乎乎,亲了口崽儿圆嘟嘟的脸蛋,假意是在逗孩子,实际却是把话说给虞扶尘听的。 「北辰,来给你爹笑一个,看他愁眉苦脸的,好像天塌下来了似的,多大的事啊,我们可不能像他一样啊,对不对……」 看着肉乎乎咧着小嘴流着口水乐了,虞扶尘感到心头压力稍稍减退几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发现了什么,一把捏住肉乎乎的小脸。 第345页 这下合不拢嘴的肉乎乎流了他一手奶味的口水,虞扶尘也不嫌弃,掐着他的小嘴招唿风长欢凑过来看。 「长欢,长欢你快看,咱儿子长牙了!」 天罚之下不见日光,分不清早晚时辰的人们早已麻木了时间的流逝。 与之相反的却是长得飞快的孩子,哪怕晒不到太阳,只要二人养育他的精血补足,也能像雨后春笋般勐窜。 虞扶尘整顿了心情,划破手指餵着肉乎乎。 「孟婆从一开始就是抱着祸水东引的目的挟持陈师妹到雪霭城自投罗网,引得明宫商收留我们,也就给了他们对凡界出手的理由,使得局势愈加混乱,创造趁火打劫的机会。」 「蛊妖之乱后,刘师兄销声匿迹,孟婆一定还留在雪霭城伺机而动,关于她又假扮成了什么人,你可有头绪?」 「我觉得一定是潜藏在我们身边,平时不易被察觉,关系又没有疏远到让我们忽略他的一号人。」 听他这话,风长欢一脸「这不是废话」的表情,满眼写着嫌弃,拍着吃饱喝足的肉乎乎入睡,翘起二郎腿来一个个排除嫌疑。 「你觉得会是我吗?」 「会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假扮你吗?那得是多大的胆子。」 「说的也是,就你平日里对我上下其手做的那些事,换个人也不敢轻易尝试。这样说来成双成对的都可以排除了,比如微之与步音楼,顾轻舟与长明氏,白清寒与墨千临……还有萧琛与苍蟒。」 「……最后一对是什么鬼?」 「白虹是剑灵,他的身份没人能顶替,明宫商身为凡界太子,在双亲面前被人假扮也不太可能,岁尘月与他们朝夕相处,有什么异样也会被察觉,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人了。」 两人不抱希望的算着人数,排除掉那些被送到城外避难的百姓,城中就只剩下坚守在太子府的亲卫了,孟婆再怎么煳涂也不会伪装成连话都说不上的小人物吧? 虞扶尘趴在桌上,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什么人了,不抱希望的开着玩笑,「该不会是我们从孤屿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所以现在才找不出这个鬼人吧?」 可听了他这话,风长欢两手一抖险些把肉乎乎摔在地上,吓得崽儿惊醒过来。 那人脸色煞白,无暇去哄哇哇大哭的肉乎乎,冰凉的手一把抓住虞扶尘。 「我们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一个险些害死了许多人的人!」 与此同时,幽静的庭院里,一个鬼祟身影摘下遮住脸孔的漆黑斗篷,露出了腐烂发臭的皮肉,朝灯火微闪的房间诡异一笑。 他扬手一挥,房门就被一股阴风吹开,他轻步踏入房内,见了榻上静卧的人,口间溢出了阴森沙哑的笑声,抬起手来,一条足有手指粗细的蜈蚣从他袖内爬出,盘在他手背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响声。 「白清寒,好久不见,老身想死你了啊,嘿嘿嘿……」 不速之客走近后弯下了腰,正要将那毒虫放入昏睡的白清寒颈间,忽被近在咫尺的巨响打断。 「住手!孟婆!」 踹门而入的人正是虞扶尘,而作恶之人也正是方才风长欢所猜之人,来自孤屿的狗娃子! 被人坏了好事,自知身份暴露,错过这个良机就再无法控制白清寒的孟婆孤注一掷,掐住白清寒的脖子要迫他吞下那剧毒的蛊虫。 岂料这时床榻里侧传来一声异响,刀光一闪,那毒虫与孟婆的手腕竟被齐齐斩下。 骨肉尽断的孟婆发出一声悽厉哀嚎,死瞪着那护在白清寒身前的男人。 「呵,墨千临……是我大意了。」 为抑制疼痛,孟婆将全身灵力都集中在受伤的右手,以至于易容的术法出现裂痕,渐渐褪去尸化的表象,露出了真容。 一改先前所见邋遢苍老的形象,此时的孟婆身形曼妙,看上去仍是妙龄,属实是能与慕夕月一争高下的美女。 虞扶尘惊道:「连你也用了万受谷的蛇蜕术?!」 作者有话要说:嫌疑人是十八线小配角,是不是有点意外。 第180章 这个记仇的男人 「哦?那可真是有趣了。」 话至人未至, 慵懒的一声从屋外传来,虞扶尘好事探出头来, 迎面被一张巨大蛇头吓得半死。 就这齣场方式, 莫说雪霭城,就是三界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萧琛打着哈欠来凑热闹, 摸摸苍蟒的头让它化形盘在腕间, 还不忘对众人道一声:「早啊,睡的真饱……」 虞扶尘心道敢情您一到雪霭城就没影了竟然是找地方补觉去了吗?把雪霭百姓送出城这么大的事没出席,竟然只是因为萧大宗师您在睡觉?? 见了萧琛,孟婆又是一声冷笑, 「居然萧大宗师都出面了。」 「哎,别, 使不得。我对别人的私事一点不感情趣, 可没想插手雪霭城与巫山渡之间的麻烦事, 只是代替万受谷,代替江谷主转告您……」 萧琛边说边走到孟婆身边,抽出腰间江沉沙生前不离手的摺扇,展开扇面露出上面龙飞凤舞的一字:道。 「人间有公道, 善恶轮迴终有报。靠杀人得来的歪门邪道终将反噬你们, 想不到吧?十年前你们趁乱杀害江沉沙, 夺取的秘法捲轴只是残卷,蛇蜕之术乃是逆天而行,见效快,报应来得也快, 不在十天内以秘术缓解血气逆行的症状,很快你们就会恢復从前鹤髮鸡皮的老态,连损去的灵力也无法恢復了。」 第346页 他平静的说出这话引起孟婆的恐惧,惊慌失措的用没有受伤的手拉住他的衣角,跪倒在地以卑微的姿态恳求。 「不,不可以……萧宗师,你是有办法的,你是有办法帮我的!我不想,不想再变回又老又丑的样子了,我想年轻,想变美,萧宗师,求萧宗师救救我吧!!」 试问哪个男人能经得起美貌女子梨花带雨的恳求呢? 萧琛用扇子抬起孟婆满是泪痕的脸,起身从袖中抽出一纸捲轴,摊开在众人眼前。 就在虞扶尘想开口劝他别冲动的同时,几声脆响听的人背后冷汗直冒。 萧琛面无表情将捲轴撕得粉碎,一道符咒将碎片燃成细灰,连一个字也没有透露给孟婆。 这次轮到他冷笑了。 「就是因为这种可笑而不切实际的奢求,你们害我失去了他,现在前功尽弃的滋味好受吗?」 孟婆崩溃的叫喊着用仅剩的一只手去抓那滚烫的灰土,可抓了多少,就会从指缝漏出多少,就像她已经失去的青春,永远也回不来了。 萧琛捏着孟婆的脸,毫无怜惜,手指深入颚骨之间,令人发不出一字哀求。 「你们有多爱自己,我就有多爱他。是你们害死了他,我不过是为他讨回公道,你又在害怕什么呢?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损人利己,就加倍奉还,你难道不肯吗?」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显出怒意,却有着足以震慑旁人的气势,与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虞扶尘隐隐觉着事情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扭头瞥一眼风长欢,谁料这一回头竟然对上了一张灿烂的笑脸。 那人上前按住孟婆血流不止的手,朝后者一笑。 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很美,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染力,很容易就让人陷了进去。 照理说风长欢对孟婆该有怨恨,他反常的态度让人生疑,当属孟婆本人最甚。 「你要救我?」 「我可没说。」 「那你大可给我个痛快!」 上一秒还笑着的人一听这话,瞬间变脸以一种极度骇人的神情瞪着孟婆,鬼瞳中遍布猩红血丝,纵是见惯风雨的孟婆也心惊胆战。 「白衣歌因你的毒蛊痛苦一生,江谷主在天虞山之战中为你所害,孤屿百姓遭巫山渡灭绝,姑射天女被活活沉入深海。想痛痛快快的死,也要问他们肯不肯答应,不把你千刀万剐,怎对得起他们呢?」 可说完这话,他立刻恢復平静,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好似方才的阴郁不过是眨眼错觉。 「只有比你更卑劣,更下流,更该死的恶徒才能制裁你,就比如曾祸乱天下的我,与你简直绝配。可我也不年轻了啊,到了这个年纪,还是想给自己积点阴德,所以你最好在我的耐心被磨没前做出决定,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虞扶尘算是知道自己变脸唬人这套是从哪学的了,萧琛颇感无趣,收手退出战局,大有借刀杀人的意味,打着哈欠带着苍蟒离开,临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没意思,什么时候见血了再叫我。」 虽然孟婆恶事做绝人神共愤,可她的存在对战局起到决定性的因素,虞扶尘只能耐着心思劝墨千临暂时放下仇怨,当务之急是要从孟婆口中套出更多的话来。 把孟婆交由一葵祖师处理伤势后后,风长欢笑眯眯出了房间,的确有几分作为反派的姿态了,可在某人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情趣。 虞扶尘缓缓关上门,唤了声:「长欢。」 那人回过头来,他便一把抓住那人,把人强行抵在墙上,五指穿过他的发间,长腿顶在他的腿间,低头吻住他,是不容抗拒的强势。 突然做了这事,风长欢感到意外,转头想要躲开这微痛的吻,却是被箍着下巴动弹不得。 他挣扎想着推开那人,可手才刚刚抬起,又被拧在了身后,令以往一直被温柔对待的他有了些许不适。 分离的间隙,他喘着粗气着问:「你这是做什么!我有做错什么吗!」 「行啊,还有力气说话,是我没照顾好你了。」 虞扶尘钳制着他的手,稍稍施力就迫得那人转过身去贴在墙上,疼的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吟。 「事到如今还不知错?你的绝配是我,哪轮得到那种老太婆。」 风长欢不由深吸一口冷气,这个记仇的男人,居然连那种戏言也挂心!明明是他误会了还要强行算在自己头上,简直不讲理啊! 「你……」 「方才我都在想了,要不要做些恶事成为与你齐名的魔头,这样日后谁提起我们都是两个响噹噹的名字。不过我想了想,觉着现在这样就够了,我想做的恶事无关天下苍生,只是对你而已……」 说着他又扯开那人的衣领,在那颈子上咬下一道红痕,风长欢愣是忍着没出声,红着眼圈咬唇回头看着他,明明是一副不服不忿的表情,虞扶尘却嗅出一股子委屈的味道,大笑着把他拉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没打算真的弄疼你,别生气好不好啊。」 风长欢冷眼把他推远一步,没走出几步又被人从身后抱住,气的想挠人。 可听着虞扶尘把头埋在他背后闷声唤着「仙子哥哥」,他就酥了浑身的骨头,走不动了。 「臭、臭小子!你以为这样我就消气了吗!」 第347页 「仙子哥哥,不气了嘛,你再气下去我就伤心了。」 两人腻腻歪歪的,全没注意到刚走没多久的萧琛又绕了回来,一见他们卿卿我我,心里这股妖火就烧了起来,跺脚喊了声「苍蟒」,灵物立即会意,变为巨形从高空吹出一道水流,把二人淋成了落汤鸡。 且做完这事后,萧大宗师又忘了自己是回来做什么的,气得跺着脚走了,又把正事抛之脑后了。 就在两人手忙脚乱给彼此拍着身上的水时,房门再次开起,一葵祖师与孟婆双双出门,在玄妙医法的诊治下,后者的断手被续接了经脉,包着绷带看不出伤势如何,只感觉动作还不是很顺畅。 「可是想好要交代什么了?」 见了人,孟婆立刻抬起下巴,仰首挺胸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余光斜睨着两人,发出声声不屑的冷哼。 「交代?只是想告诉你江沉沙并非被我所杀,屿民并非被我所灭,姑射天女并非被我所害,莫须有的罪名别安在我头上,巫山渡的事,与我又有何关系?」 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撇清关系,属实嘴硬,虞扶尘气得牙根直痒,要不是看在对方是年长女子,又是伤员的份儿上,这会儿已经教她做人了。 风长欢倒是注意到她话中的细节,「那么你承认白衣歌的病症是你所致?」 「被抓了现行,没什么好狡辩的,那就是我在多年前养的一只蛊,毒性勐到至今仍能让他生不如死。可你们知道又能如何?那蛊虫在他体内已有数十年,与他早已同心同体,抽离了蛊虫,就是抽走了他的命啊。」 说到这里,孟婆眯眼看向虞扶尘,走近了些,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胸口,阴森森的笑着。 「想不到你也是个虫罐子,忘情蛊,往生蛊,金蚕蛊三只虫儿同时在你体内,本应毒性最强的忘情蛊却被往生蛊吞食,致使你的记忆有所恢復,这只往生蛊真是不简单,如果我没猜错……」 她转而走向风长欢,绕到他身后,张开两手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勐的把他按在怀里。 「这只往生蛊,是从前让你死而復生的那只吧?」 虞扶尘一见这阵势可还了得,看那人的背顶上了一对□□,再一看自己平坦如砥的胸部,急了。 没等他动口,风长欢已经出剑,逼退了别有用心的孟婆,剑尖直指后者咽喉。 「我是不想动粗的,可你不肯配合,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他说着又对虞扶尘眨眨眼,「去找萧琛来帮忙吧。」 虞扶尘心道好不容易送走这尊不请自来的大神,找他来不过是添乱,有什么想不开的? 可在人前他总要给够那人面子,满腹疑惑的去寻萧琛,这位大宗师果然又关门睡起了大头觉。 他敲敲门,里面发出一声奶猫般的嘤咛,彻底颠覆了他对萧琛的印象。 「萧……宗师?」 「别、别吵……」 「我是来……咳!」 「都说了别吵!!」 脾气不好的萧琛吼了一声,房里又传出一连串东西倒塌的混乱声,虞扶尘心道这老处男又在搞什么么蛾子,就见窗子开了条缝隙,随后变得只有手腕般粗细的苍蟒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几张画好的符纸递给他。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萧宗师……」 听着外面又一声唤,急着穿衣的萧琛怒道:「你又鬼叫什么!!」 「萧宗师!您注意安全!出了什么事可别憋着不说,实在不成,我可以把微之喊来给你看看,千万别憋着啊!千万别憋着啊!!」 说完这话,虞扶尘一熘烟的逃了,以至于萧琛踹门而出时只扑了个寂寞。 起先还没听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怪话,可与那般粗细长短的苍蟒对视过后,萧琛立刻明白自己在那淫-贼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苍蟒……」 「嘶嘶……」 「江沉沙你他妈故意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萧宗师风评被害……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81章 逆转结局的机会 从萧琛那儿回来后, 虞扶尘的脸色一直不是很好,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就算风长欢已经把孟婆关进小黑屋打算逼问到底了, 他也是木然关起门来,搬张椅子在角落里愣神。 关心他是不是出去一趟又被鬼上了身, 风长欢摸摸他的头, 没觉着发热,捏捏他的脸,还是不见反应,无计可施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长欢,萧琛他好像……」 特意凑在那人耳边压低声音说了这话, 谁料激动之下风长欢竟脱口而出:「什么?萧琛已经不是处男了, 他耐不住飢-渴居然利用苍蟒……」 虞扶尘赶紧捂住他的嘴, 可这个时候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各自眯在房里的诸位都开门推窗竖着耳朵静听细节,莫说那好事的明斯年和墨千临,就连许久没见人的长明氏也把帘子掀开了一角。 这下好了, 萧琛风评被害, 罪魁祸首就是虞扶尘。 为绕过这话题, 虞扶尘端正态度拿出从苍蟒那儿收来的符纸,疑惑风长欢用意的同时,也好奇起他和萧琛本就水火不容的两人怎突然间有了如此默契的配合。 「碰巧我们所求相同,为的都是一个目的。」 风长欢把符纸一张张摆在桌案上, 看向端坐在对面的孟婆。 第348页 「对待谎话连篇的人,总要略施手段才能让她乖乖交代。」 「……你要用私刑?」 「怎会,我可不是那么温柔的人。」 风长欢朝他狡黠一笑,虞扶尘背后一凉,心道孟婆招惹上自家媳妇也实属倒霉。 不过那人对咒法可说是一窍不通,夹着两张硃砂写成的符咒犹豫不决,点来点去选了一张,贴在孟婆背后,后者立刻发出一声悽惨的哀嚎,浑身好似火灼般冒出红光,吓得他赶紧扯了下来,把符纸上下颠倒重新贴了上去。 「反了,该是这么用的。」 要么怎说月华氏的咒法高深又玄妙,仅仅是调转方向,效用就大不相同。 眼看孟婆咬紧牙关,两手捂着剧痛的头,口中发出咯咯的诡异声响,扭动着身子好似与一股无形力量相抗。 「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是孤澜!」 歇斯底里的嚎叫逼的虞扶尘不得不捂起耳朵,风长欢却是感嘆:「萧琛的咒法还真不赖,江沉沙果然没看错人。」 虞扶尘捏着薄薄一层符纸,看不通那些鬼画符的玄机,「萧宗师托我把这转交给你究竟是什么用意?」 「你看着就知道了。」 那人站到胡言乱语,两眼无神的孟婆身后,手中还攥着另一张硃砂符,以一种蛊惑的语气逼问:「江沉沙是怎么死的,是谁害了他?」 短暂的一瞬间,孟婆眼中恢復了神采,可她很快再次沉沦在符咒造成的幻象中,麻木作答。 「是我……和孤澜。天虞山一战时为夺取万受秘法,趁乱捅了他一刀,还是偷了言求道的贴身匕首做了这事,本想嫁祸给月华氏,藉机挑起两派争端,但万受谷随即撤出战局,再未涉足神州,便只是让萧琛对言求道心怀误解。」 原来早在萧琛彻查江沉沙的死因之前,就已经怀疑言求道了吗? 他隐忍冲动在十年间都不曾质问过言求道,可见他给了后者足够的信任。难怪在对方动手时,与他割袍断义的萧琛会那么绝望。 「孤屿的百姓是为谁所害,姑射天女又是怎么死的?」 「屿民私藏鲛皇千宫问阙而被帝尊降下诅咒,帝尊命巫山渡研制尸毒让他们生不如死,一生都只能藏在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但千宫问阙的幻境结界保护了屿民十年,当白清寒去往孤屿解救屿民时,孤澜便知时候到了,他残杀屿民,又害死鲛皇挚友姑射天女,只从岛上带回一个人,就是白清寒。」 「白清寒的心疾是谁造成,可有解决之法?」 这个问题一出,有问必答的孟婆陷入沉默,她依旧是毫无神采的呆滞表情,可诡异的沉思让人怀疑其中有诈。 风长欢还想把另一张硃砂咒也贴在孟婆身上,后者突然开口。 「是孤澜。早在修界十二州初立时他就有意吞併其他门派为己用。白清寒出世前,他安插亲信之子步念安深入凌雪宫,得到凌雪祖师信任,指使他与白清寒争-夺-权-势,并为年幼的白清寒种下诛心蛊。」 原来从一开始步念安进入凌雪宫就是另有目的,他麾下的道虚势力都是为巫山渡所用,难怪他不敢反抗孤澜的命令,被迫站在巫山渡一边。「诛心蛊,好恶毒的名字……」 「诛心蛊的蛊虫会深入心脉,宿主心绪波动就会痛不欲生,动心动情更是生不如死,唯一的解法是有人为他注入自己的心血,引出与他已成一体的蛊虫。这个过程极其漫长,十年不短,二十年不长,从未有人真正摆脱诛心蛊,所以诛心蛊,无解。」 虞扶尘好似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本就渺茫的希望在听到这话时被无情碾碎,就等同于宣判了白清寒的死。 门外一声异动打破死寂,偷听已久的墨千临迫不及待进门,脸上是难掩的欣喜。 「真的吗?这法子真的能救他吗?他还是有救的对吗?」 三连急问让虞扶尘意识到,或许在旁人眼中白清寒长命百岁的希望渺小到几乎不可能,但在墨千临看来,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哪怕只是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也是值得一试。 至此,风长欢对孟婆的审讯告一段落,他扯下符咒揣在怀里,虞扶尘多嘴一问,「你没毁掉这符咒,就不怕以后被人偷了去,反过来逼问你?」 「是打算日后你待我冷淡了,就用来逼你招供到底是谁家的闺女让你动了心。」 「那可真是多此一举了,这个危险的东西可得没收。」 看他探手来拿,风长欢稍显紧张的收紧了领口,不过那人炙热的手伸进衣服里乱摸,哪还有心思抢什么符咒,揩油还来不及。 沉默片刻,他有些失落的开口,「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想问,总觉得知道的还不够,又害怕那些细节会让我难以接受。我甚至不敢去问,千宫问阙的死是否与她有关。」 当时提议把狗娃子带到神州的人就是千宫问阙,出海时被烈日暴晒的狗娃子并没有表现出尸鬼畏光的特点,可见那时的孟婆就已经渗透到他们之中了,怎么可能会放任一个可能拆穿她伪装的危险在身边呢? 「孟婆留在雪霭城不是办法,她不传出消息,孤澜定会察觉她的处境,我们要不要反客为主?」 虞扶尘噗嗤一声笑了,两手合十以灵力拈了只传信的雀鸟,放它在指尖蹦跶几步就匆匆送上了天,看那一道灵光消失在夜幕下。 第349页 「也不知娘子被抓这事在孤澜眼里算不算惊天动地的大事,要是他根本不把孟婆放在眼里,那岂不是很尴尬。」 「我倒是觉着就算孤澜对此没有动作,有一个人肯定会坐不住板凳。」 风长欢意味深长的朝他眨眨眼,那时虞扶尘还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直到睡了几个时辰后被外界的嘈杂声吵醒。 穿衣出门时,留守雪霭城的众人已经做好应战准备,紧张应对城外悄然集结的人马,算计着双方苦战一场究竟会有多大胜算。 最为焦虑的当属凡界太子明宫商,有赤霄剑立于阵眼加固结界,他可以省出更多精力应付敌人的进攻,将雪霭百姓送出城后没了后顾之忧,他施展灵为也就更加放得开手脚。 但他大病初癒,身子还没恢復到最佳状态,并不适合出城对敌。 虞扶尘拍拍他的肩,吩咐明斯年好生照顾太子,又对绷紧神经的众人道:「没事,小意思,大伙儿都散了吧。」 前后左右没瞧见萧琛,墨千临就知道这事不简单,多嘴问了一句,「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计划?」 「还算不上,主要这事与你我关系不大,掺合进去只会把事情搅得一团糟,倒不如置身事外看一场戏。」 「哦?听你这语气好像成竹在胸,介不介意透露一下细节。」 虞扶尘对人灿烂一笑,「不行。」 紧接着就把畏首畏尾藏身于人群的步音楼拎了出来,给他留了面子,还是把人拉远了点才提醒,「别说你认不出城外那群虎视眈眈的人是谁,认不出自己的爹,你可就是个不孝子。」 步音楼早就预料到在这场战局中自己的立场将会十分为难,可在与父亲站在对立面时还是本能的想逃避。 「扶尘,你放过我吧,那可是我爹啊,你难不成想我真刀真枪与他作对?那我可就真的成了不孝子了。」 「正因为不想让你背负这恶名,才必须让你明白今日一战是为何打起。」 虞扶尘收敛笑意,拉着步音楼走到能清楚看到城外情形的高处,指着为首那一人。 「你的父亲步念安不是为了别的,他是为你而来。」 「我?你在说什么胡话,他该是为孟婆……」 「此前你我曾与他交涉营救西君一事,他会妥协也是因为你在雪霭城的缘故。昨日长欢审问孟婆时得知步真人是孤澜安插在凌雪宫的底细,就连西君的心疾也是他一手造成,西君假死退隐后,完全掌控凌雪宫的步真人在修界的地位已然超过孤澜,但他还是对孤澜言听计从,你可曾深思其中缘由?」 一时接受不了事实,步音楼心中有着许多疑惑不知从何问起,迫于形势危急,也无暇深思。 虞扶尘按住步音楼,逼着他惊慌失措游移不定的眼神注视自己。 「步音楼,是因为你,也在巫山渡的控制下。」 「我?」 「我从未深究你与微之的情蛊是从何而来,但你一定清楚自己与九阴岛的渊源,孟婆能以蛊毒中伤西君,那么靠挟持你来控制步真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管步真人做了多少恶事,有多令人痛恨,你不要忘记,他是你的父亲。今日到此,无论输赢成败,他都是为了救你!」 虞扶尘放开手,备受打击的步音楼竟跪倒在地,茫然无措的盯着自己的两手。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没有勉强他立刻接受事实,虞扶尘想为他留下冷静的空间,回身时恰好对上一双平静的眸子。 风长欢问:「也许步念安并不想把他无力扭转的恶果强加给自己的儿子,你这样告诉他事实,会不会太冲动了?」 那人摇摇头,「从前我也是这样被你呵护,以至于留下了太多不可挽回的遗憾。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保护,我不想他后悔,所以,我想给他一个逆转结局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万更的一天,沖鸭! 第182章 好听就是好剑 得知这些年父亲忍辱负重, 为了自己甚至不惜伤害他人的行径,步音楼竟不知如何面对。 他远隔高墙望着父亲饱经沧桑的脸, 明白自己才是造成一切的元兇, 要是他不曾一意孤行,犯下难以弥补的大错, 父亲又何须替他担负这些…… 想哭, 却又哭不出。 看着这样的步音楼,明斯年主动抱住他,将他按在自己肩头。 「对着我哭,不丢人的。我不会嘲笑你, 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可现在有比发泄情绪更重要的事,没有时间难过了。」 步音楼起身, 勉强朝那人笑笑。 「我知道你一定说不出安慰的话, 也不为难你, 只是想你给我指出一条明路,我是该选择父亲,还是坚持至今的正道呢?」 「都要。」 明斯年说完又重申一遍,「风氏法则, 都要。如果二者相悖, 就说服你爹皈依正道吧, 我们手中还有与人交易的筹码,不差他一个。」 听了这话,步音楼得了些安慰,抚着他的脸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温柔道:「你说错了,是咱爹。」 看着那人脸颊泛红的模样,步音楼重整信心,有了勇气去直面现实,对候在一旁的虞扶尘点点头,又不动声色捏了捏明斯年的大腿。 「等我回来,到时把你介绍给我爹,堂堂正正说出我们的关系。」 第350页 「好,我等你回来。」 一声承诺胜过千言万语,步音楼跃下城垣,虞扶尘紧随而上,两人先后落在城门前的空地,正对着剑拔弩张的道虚势力。 见是少主本人亲自上阵,门人都迟疑着不敢妄动。 父子相见的一刻,步念安连连摇头,道是无可奈何。 「终于到了自家人打自家人的地步了吗……」 「爹,我知道您夹在两方势力中进退两难,如果是为了我,那您大可不必。」 「住口!你这混帐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爹……你不想害白师叔的,对不对?」 一句话问的步念安哑口无言,听得虞扶尘也有些云里雾里。 「曾经白师叔被心疾折磨,你总是难过的说不出话,别人都当你是幸灾乐祸,只有我知道你是真的自责。我猜到白师叔的病不简单,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无奈,如今轮到我,您更是身不由己。可是爹,您□□控了大半辈子,我不想您因为我到了最后也得不到自由,所以……」 「音楼!」 「爹,别坚持了,我们掌握有孟婆的筹码,还有桃溪涧作为盟友,不是全无希望,别再违心做这些恶事了。爹,放手吧!」 此话一出,气氛陷入死寂。 许久,步念安长出一口气,「混小子,你都知道了……」 「是,现在回头还不晚,爹,放手吧,求您了!」 对步音楼的声声哀求,步念安属实不忍。 他欲言又止,该是摆明道理,让对方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他。 可孩子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天天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爹爹的叫着,声声稚嫩的问他「您为什么总是愁眉不展,唉声嘆气啊?」的小娃娃了。 事到如今,真的还有抽身的可能吗? 「孤澜老人今日让我来此,是要接回孟婆,要是行动没能成功,你……唉!你将有性命之危啊。违背良心又如何?与他们狼狈为奸这些年,也不差再做些恶事了,事到如今,为父怎能拿你的命去赌?」 煽情一刻,虞扶尘都要被父子情深感动了,看步念安身后的道虚众人也颇有感慨,想来都是亲身经歷了往事的心腹,理解步念安的为难,也为步音楼的成长感到欣慰。 打破僵局的是一只翩然而至的蝴蝶,微微泛着蓝光,绕着虞扶尘飞了一圈,停在他的指尖,一道秘音便传入他耳中。 「长欢那边审问孟婆有了进展,看来步少主的蛊并不棘手,还是有可解之法的,不知吃下这颗定心丸以后,步真人是否还会犹豫?」 听到好消息的瞬间,步念安欣喜若狂,他拉住儿子的手,失而復得般攥在掌心,竭力克制着痛哭的冲动,回望身后的道虚众人。 「诸位,步某……不想再与巫山渡为伍了,你们可愿随步某投靠雪霭城,凌雪宫上下一心投身正道,共同退敌?」 这些亲信跟随步念安已久,大多都经歷过凌雪宫外患与内忧时,期盼着道玄道虚二脉能重归一心,很快接受提议,纷纷站在雪霭城一边。 虞扶尘眉飞色舞望着自己不费一兵一卒收来的兵力,还想着怎么趁白清寒清醒时拜託他号令道玄势力一致对外,就在这时,不速之客悄然而至。 城楼高檐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人,身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让人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见了脚下发生的一切,他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愤怒,咬牙欲走,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重击推下高处。 此人正是奉帝天遥之命前来监视雪霭城的剑灵,此前在对虞扶尘交代解去明斯年身中的鬼爪之毒后就再也没有现身的纯钧。 这一击的力道换作常人足以被踢断嵴樑,毫无防备挨了一下,纯钧坠下高空的同时忍痛切换体态滞在空中,才不至于跌落在地。 反看那对他出手的人也是一袭黑衣,刻意隐藏了气息,赤手空拳竟能释放如此惊人的强力?身份定然不凡。 纯钧很快注意到那人两手乃至周身散发的银光,嗅到一股浓烈的腥气,那是鲜血在宝器上留下的斑驳锈迹才有的独特气息,此人亦是剑灵! 「白虹?就算你与我立场不同,也不该用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那么你重伤他,逼迫他离开佛宗,间接把他送上刑架以平息帝尊怒气的行为,就算得上高尚了吗?」 白虹的质问让他哑口无言。 从高处跃下,白虹站在众人之前,一指雪霭城门,示意众人快速进城。 曾利用了他,对他怀着亏欠的步念安欲言又止,他自知无法面对这样的白虹,不道一声愧疚定是良心难安。 白虹的态度却是淡然至极,「现在不是时候。该还的你逃不了,莫须有的罪我也不会强加于你,既决心弃暗投明,就拿出应有的态度吧。」 在与白虹对视的一刻,虞扶尘便知道有些事早已註定,凭他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扭转的,于是对步音楼道:「把步真人与道虚众人带到城内安置吧,这里有我。」 后者点头照做,很快城外空地就只剩下对峙着的白虹、纯钧,以及看戏的虞扶尘三人。 「为何还不走。」 「我想看看那个道貌岸然的虚无会得怎样的恶报。」 一句话给了白虹足够的支持与信任,他对虞扶尘笑笑,缠紧了两手的护腕,随即亮出白虹剑,朝纯钧一步步走去。 第351页 深知一场恶战避无可避,纯钧也出剑欲与其死斗。 在苍逐游奉命为帝天遥唤醒剑灵以前,纯钧就是帝尊座下的剑侍之一,此时的他还不知白虹剑灵的特性,只当是被帝尊赋予灵元的兇器罢了,不足为惧,甚至还想着如何把人带回九重天邀功请赏。 白虹不多话,他举剑对天,引来一道惊雷乍现的明光,令人不得不别过视线以免被那烈芒刺瞎,这竟是数月以来不见天日的凡界初次见到希望之光。 纯钧也亮出武器与人相对,眨眼间银蓝双色的剑光已缠斗在一处,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能听得刀剑相碰的空灵迴响。 虞扶尘瞥见远处依稀还有个旁观的人影,胯-下似乎有团庞大的巨物,挖着耳朵朝人喊了一声:「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剑!」 对方朝他竖起大拇指,连连点头表示这场决斗赏心悦目的很,瞧了这反应,虞扶尘也就猜出来者身份了。 「玄机塔,原来你一直暗中观察雪霭城的一举一动,亏我还以为你整日躲在九重天睡大头觉。」 不过短短两句话的工夫,双剑灵的战局就已定出胜负,白虹提着纯钧剑朝虞扶尘缓缓走来,后者便知在剑灵内斗的死战中他又胜了一人。 就算收回了曾在玄难体内为他续命的护心魂钉,散失的灵为得以回归体内,毕竟抽离多年,魂钉与身体还不够契合,白虹的攻势漏洞百出,而且倔强的带了凌雪剑法的影子,好似这样做了,就能留下那人的痕迹,脱离剑灵身份的束缚,成为一个完全的人了。 当然,白虹也没有强大到能完胜纯钧,他的身上也留下许多剑痕,最醒目的一道就横在脸上,贯穿了鼻樑险些刺瞎双眼。 「对未来,你有怎样的打算。」 虞扶尘跟在白虹身后慢悠悠走着,后者摇摇头,取下纯钧的剑心交在他手中,而后提着那把光泽暗淡许多的长剑向雪霭城走去。 「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我以为杀了纯钧,杀了曾有负于苍的这个人,我就可以减轻心头愧疚,但是没有。苍已经不在了,杀再多的人,流再多的血,他也不可能回来了,而要背负这些杀业的我,与他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所以有什么意义呢?」 「我可以理解为是你放过步念安了吗?」 「他还是要为做过的事赎罪,留得性命,痛苦与愧疚也就无限延续,杀他只会脏了我的手。」 白虹解下护腕,以纯钧剑在臂上划出伤痕后,又将剑深刺入地,使得剑体中保留的剑魂融入结界之中,再次加固雪霭城的防守。 虞扶尘隐隐觉着,当他把应神九剑之中的八位都立在这里之后,最后一个,他一定会牺牲自己。 看出他的心事,白虹摇摇头,用手背擦去脸上的血迹。 「我不会。」 「嗯?」 「别忘了,我是个没有剑心的英灵。」 听他这话,虞扶尘好似想通了什么,却因没有理清头绪而抓不到那一根贯穿全局的线索。 剑心…… 白虹仰头望天,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早在相遇之初,我便将剑心交给了他,他一直小心珍藏着,哪怕身死,也没有将剑心还与我。」 「难道他只是归还了魂钉与亏欠你的能为?这是他百密中的一疏?」 「他那样谨慎小心的人,布置这么大的局必定是推演百次,算到了每一个可能与转机。他藏着我的剑心,无非是因剑心能控制我的灵魂,只要我的剑心在他那里,我便永远是他的人。你看,他这个人多自私啊。」 他埋怨玄难的时候如果没有嘴角上翘和语气中难掩的甜蜜,说不定虞扶尘真就信了这鬼话。 不过他也欣慰着白虹能早日走出阴影,为玄难布下的局慢慢收尾,或许这也是那妖僧早就算计好了的,连自己的人都不放过,简直丧心病狂啊。 「听你这么说,我就想赠你一件东西了。」 在干坤袋里翻了一翻,虞扶尘拿出一只由玄铁铸成,还染着斑驳血迹的面具,正是他从步音楼手中得来的风长欢的旧物,吹去了上面沉积的灰尘,交在白虹手中。 「作为行刑人,行于暗夜之间,怎么能少了这个。」 「看起来很有故事。」 虞扶尘点点头,「没错,的确承载了一对杀手师徒为彼此付出的过去。不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它属于你了。」 至此,虞扶尘心里还有个疙瘩。 好不容易说服步念安投靠雪霭城,要是白虹执意为难他,是否会影响双方的合作?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顾虑只是多虑,白虹本性温和,并无戾气,即使是对曾利用逼迫过他的步念安也没有怀着恨意,反倒是见了他就坐立不安的后者心虚了。 「折舟……」 「不必对我抱歉,或许从前身为白折舟时,对你的行径的确有过不满,现在我恢復白虹的身份,过去那些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你该对苍,该对白清寒道歉,而不是我。」 白虹用绷带缠绕着脸上的伤口,面无表情说着这话,让人将信将疑。 见步念安有些茫然,白虹指着仙境所在的极北之处,嘆着气。 「你几次陷白清寒于不义,为他留下一生难解的痼疾,合该你在此长跪赎罪。而苍长眠崑崙,我虽毁了寒谷,仍可依稀辨出他埋骨之处。步念安,我留你性命,代价是此战过后,你为他守灵十年。」 第352页 作者有话要说:白虹获得任务物品:[面具]。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83章 父子没有隔夜仇 「据孟婆所说, 步音楼体内的毒蛊与白清寒所中的诛心蛊效果很相似,却不同于靠着血肉与宿主共生的蛊虫, 只要饲主身死, 蛊虫很快也会死去,或永久陷入龟息状态, 所以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不必风长欢明说, 虞扶尘也知道是杀了蛊虫的饲主。 「我还是冲动了,如果饲主刚好是孤澜,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你不必担忧,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传信与你。蛊虫的饲主就是孟婆本人, 只要我们控制住她,步音楼的性命绝无大碍。」 他意味深长的眨眨眼, 继续道:「十分有趣的细节就在于步音楼的小动作, 他误打误撞以情蛊把自己与微之牵绊在一起, 就是这样的因果导致他体内的情蛊对足以致命的蛊虫起到了牵制作用,所以至今都不曾表现出异状。」 越听这话越觉着云里雾里,虞扶尘愁眉紧锁,「情蛊?那玩意儿不是用来做那种事的吗, 怎么会保他性命?」 「这还要从情蛊的特性说起, 雌雄双蛊相爱相生, 进入人体后会强制人动情,不过人的理智是不会被影响的。」 虞扶尘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情蛊只是会强制身体发-情, 他们并不是假戏真做,而是真戏假做?」 「可以这么说,微之从没说过自己喜欢步音楼,可他的情意却在无意中牵制蛊虫,保住了步音楼的性命,可说是他的感情救了步音楼。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们就该是在一起的。」 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关系,虞扶尘陷入沉思,竟不知是该庆幸步音楼命大,还是感嘆他们惊人的感情。 就在他打算藉此话题引入正题,顺带着把自己动情的问题也解决一番,顺理成章做些这样那样的事,就听一阵敲门声传来,惹人恼火。 虞扶尘推门而出,还想说是哪个不长眼的来坏老子的好事,见站在门外的人是明宫商,不得不咽下那句到了嘴边的「别打扰朕临幸欢妃」,改口道:「……有事?」 「是有几句话想说,可以陪我走走吗?」 虞扶尘颇为顾忌的朝风长欢看了眼,那人歪着脑袋做了个就寝的动作,表示自己要休息了,不介意他去忙。 却之不恭,就算不愿,也要给这位太子一点面子。 出门后,两人一路无言走在遍布废墟的街道上,明宫商打扮的很低调,只穿了件素色的劲装,两手背在身后,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我知道你着急回去陪他,不会耽误太久,只是想与你说几句话,谢谢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不是我不想见你,是真的……事务缠身,没错,事务缠身,实在走不开啊。」 明宫商朝他笑笑,没了从前飞扬跋扈的嚣张,让人觉着他里外变了个人,还不大适应。 「不必考虑我的心情而费劲心思扯谎,本就是我给你带来负担,我知道自己是时候放手了。」 他倒退几步,拉开了与虞扶尘之间的关系,弯腰对后者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今日见你主要是想亲口感谢你对雪霭百姓的帮助,谢谢你不计前嫌帮了雪霭城,帮了天乡羽民,更帮了凡界。」 虞扶尘想抬手拉起他,告诉他不必见外,手都伸了出来,想想还是作罢。 他总觉着自己与明宫商该保持着并不存在的君臣情谊,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彻底死心。 他忍住扶人的冲动,两手绞在背后,纠结半天也不知如何回话,便只应了一声:「嗯」。 「没想到与我研制机甲的狗娃子竟是孟婆假扮,计划败露,本该有着前功尽弃的绝望,可我此刻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亲信、护卫,乃至无辜的百姓不必为此走上战场,意识到此前再多的抱负都是空谈,一个想着如何兴战的储君,是无法保护自己的子民的。」 「你大病初癒,会有感慨也是人之常情。我现在后悔没有把你也送出雪霭城,你本就不是修界的人,不该跟我们一起陷在局里。」 「是啊,换了别人我真就避之不及,但现在的我所做这一切已经不是为了我自己了。」 此刻的虞扶尘没有看懂明宫商那笑容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情感,只当这个人终于认清他们之间再无可能,真的打算放弃了。 然而数天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得知步念安携道虚势力投靠雪霭城的孤澜大发雷霆,可蛇蜕术使他的功力大大折损,此时出面必定吃亏,于是老匹夫就把主意打在了身在同一阵营的月华氏头上。 有萧琛在雪霭城,就不怕言求道不肯出面,几句谗言佞语说得言求道动心又动怒,很快带人杀到雪霭城,二话不说,先降下恶咒使雪霭城陷入一片火海。 城内本就是一片废墟,火势迅速蔓延,很快波及到太子府,府邸内诸多伤员病患尚未痊癒,逼的岁尘月不得不出面以鲛珠祈雨浇熄大火。 见此情形,萧琛被彻底激怒,欲离开雪霭城与言求道布局死斗。但他一旦出面,形势就将陷入无可挽回的局面,思量之下,众人都劝萧琛暂时留在城中,由虞扶尘出城与人交涉。 他明白言求道所求的并不是与雪霭城交恶,更不是与巫山渡在一条黑路上走到底,他想得到的仅仅是萧琛这个人。可他唯一的图谋,却是自己给不起的。 第353页 这样下去,就算平息一时之愤,月华氏还是会对雪霭城出手,除非…… 「让言求道彻底死心,无非是萧宗师的妥协与月华氏的败亡两条路。」 明宫商冷静的分析了时局,就算被驳回,他所说的仍是事实。 以萧琛的孤傲性子绝不可能对人低头,况且他此刻代表的是万受谷,让言求道如愿的可能几乎没有,那么唯一可行的就是第二条路。 有人出言问道:「月华氏实力如何,我们有取胜的可能吗?」 明宫商十分自然的答道:「据我分析势均力敌。与各州有所不同,作为新兴门派,月华氏自名列十二州至今,只有宗主言求道与萧宗师两人名声在外,若只是月华氏与雪霭城相斗,还是我们的胜率更高。当然这只是主观推测,最了解月华氏的人当属萧宗师,还是萧宗师最有说话的资格。」 这个问题又回到了萧琛身上,后者很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好给众人一点信心,但事实确实不如他想的那么乐观。 「月华氏弟子虽少,却都是经过宗主亲自选拔的精锐。正如太子所说,月华氏与各州有所不同,不会悉心培养弟子的能为,只有真正有天赋的人才能够进入宗门,可说门人实力大多都在天玑,强斗之下只会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所以,我有一个提议,交换一人成为月华氏的人质,如此一来就可让言宗主平衡缺憾,不必因担忧雪霭城亏待萧宗师而着急上火。」 明宫商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众人反对。 虞扶尘心道以他的脑子怎么也不该想出这种笨到家的法子,莫不是前些日子重病,把他烧傻了不成? 「就算言求道是因担忧萧宗师的处境,这也不是他出手的理由,既然月华氏已经打破平衡,那么这个恶果也应由他承担!」 「帝君息怒,我只是冷静分析此事。说白了,言宗主是被孤澜怂恿不假,但根源还是在于他对萧宗师的在意。只要有一个关系着成败,在雪霭城与萧宗师在月华氏的地位对等的人作为人质,月华氏不仅不会再对雪霭城出手,反之还会保下这个人,以免巫山渡对其不利。」 虞扶尘气极反笑,「所以你是想好了让谁去冒险了吗?除非这个人心甘情愿,否则我不可能答应!」 明宫商对他灿烂一笑,眉眼间终于恢復些许昔日的傲气。 「这个人就是我,关系着护城结界的凡界太子,明宫商。」 啪的一声脆响,岁尘月的念珠崩落一地。 须臾的沉默后,一人起身抓住明宫商的衣领,拳头便朝他招唿过去,明明已经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劲风,可拳掌还是停在中途,并没有落在他脸上。 站出来反对他的人,竟是与他素来不合,水火不容的明斯年。 「我给你一次收回这话的机会,别逼我揍你!」 「想动手就来啊,你不是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被他这种态度彻底激怒,明斯年真恨不得当场手撕了他! 可手还不及碰到那人,自己就被步音楼箍在怀里往后拖了好远,哪怕他张牙舞爪抬腿去踢也没能伤到那人。 「放开我!你放开!我要教训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我要替他双亲打醒这个废物点心!!」 「微之!你冷静一点,他说的是实话啊!」 听步音楼也贊同这胡闹的法子,明斯年突然就不说话了,他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前者,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他是我弟弟!!」 声泪俱下。 直到这时,他才肯说出这二十年来都不被自己承认的事实,跪倒在步音楼怀里,捶打着他的胸口,呜咽着一次次重复。 「他是我弟弟,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弟弟,你要我怎么忍心看他去送死,他是我弟弟啊……」 萧琛默然退出房间,虞扶尘不堪气氛沉重,也想一同离开,却被风长欢按在原处。 那人朝他摇摇头,随后追了出去。 看到萧琛站在庭前望天,他问:「你是贊同明宫商的提议的,对吧?」 瞥他一眼,萧琛点点头。 「我了解言求道,知道他不会对小太子不利,但是这话没法从我口里说出来。」 「但只要你说了他不会遇险,至少我的心就能放下了。」 萧琛以一种好笑的表情看着风长欢,话里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我还以为你会庆幸少了个情敌呢。」 「哪有的事。」 两人聊了没几句,虞扶尘便出了门,对他们摇摇头,表示没能说服明宫商改变主意,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萧琛又道:「你那位师弟要是一直想不通,就让他来找我吧。要不是迫不得已,我还真不想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摆手招来苍蟒护在身边,萧琛慢悠悠的走远,而明宫商出门见了他们也没有多言,点了头便迳自去到顾轻舟养伤的别院。 鬼门关前又走了一遭,这些日子有长明氏悉心照料,顾轻舟身子见好,加之放下了心中芥蒂,二人恩爱非常,连明宫商这个做儿子的都不想去打扰。 可天大的事,总还是要知会双亲,他在门前站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敲门。 屋内有人应声,他推门而入,静卧的顾轻舟见是他来了,立刻坐起身子招唿他到面前,见他病情彻底痊癒才放下心。 第354页 「你这孩子,总是害为父担心,为父年纪大了,跟你操不起这心了,你啊……」 这话让明宫商更不知如何开口,求助着看向长明氏,后者便把顾轻舟按回了床上。 「他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无需你事事都为他做出选择。宫商,今日前来,可是做了什么决定?」 果然知子莫若父。 明宫商点点头,「是,父皇,我决定作为月华氏的人质的求和,以保雪霭城安宁,争取更多时间。」 顾轻舟立刻抓住他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他离开。 「不!我不同意!我不能让你去冒险,执今,你快劝劝他!」 长明氏一向是严父的形象,得知明宫商的决定,非但没做出挽留,还试着劝说顾轻舟。 「轻舟,想平息战事就必须有人付出。」 「执今,他是我们的儿子,我只有他一个儿子,求你……求你不要让他冒险,我已两鬓斑白,时日无多,求你……」 知道他苦苦哀求下去,自己一定会因心软而改变主意,长明氏先一步拉着明宫商离开,到了门外,又将珍藏半生的金丝玉念珠交在他手中。 「轻舟那边,我自会说服他,无需顾虑。此去危险重重,切不可大意,若遇危险速速回禀,就是赌上这雪霭城,父皇也一定会救你回来。」 「父皇……多谢。」 千言万语,归结到最后,也只有一声谢。 哪有什么嫌隙,哪有什么疏离。 父子,从来就没有隔夜仇啊。 作者有话要说:奶尘长欢和帝天遥除外,不分个你死我活,谁都别想好过。 还有这个时候已经在为明宫商的支线埋伏笔了,他的官配绝对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可以先来猜猜~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84章 谁来拯救天下苍生 明宫商出城与言求道交涉的那天, 雪霭城连燃数日的大火终于停息。 虞扶尘与风长欢立于高塔远远望着一切,直到明宫商回望他一眼笑笑, 无声说了句什么。 风长欢替他转达:「他对你说, 再见。」 得知这个细节的虞扶尘心情更加沉重,目送明宫商随月华氏走远, 背靠着高墙嘆息。 「走了, 一个个不让人省心的都走了,该是轻松快活,可我心里却难受的紧,还是不由担心他的处境与遭遇……我把他看的这么重, 你会不会不开心?」 「我哪是那么小气的人,你说这话倒是让我不舒服了……」 虞扶尘知道他也不是真的闹了脾气, 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便贴了贴他的脸。 「我倒是意外言求道居然真敢收下明宫商这大礼, 一口吃下个胖子,就不怕噎死自己?」 「这你就不懂了,月华氏行事速来低调,怎会有鲁莽冲动的宗主呢?言求道何等精明, 对孤澜把月华氏当枪使也有诸多不满, 需要一个能退到二线的藉口, 明宫商是萧琛给他的台阶,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想到接下来孤澜的行动也是倍感艰难,虞扶尘找回些许心理平衡,不似方才那般提不起劲了。 「说起来, 你应该知道太子与我过去有着怎样的交集,为何从未听你提起?」 那人扭过头去,语气有些委屈,「你不问,我为何要说。他本就心悦你,万一真把你抢了去,我岂不是要躲在被子里哭?」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有他这话,足以心安。 明宫商走后不久,以为巫山渡近来不再会有大动作就是短暂的太平,可就在众人放下心后不久,剧变悄然而至。 因帝天遥降下天罚,凡界已被黑夜笼罩三月之久,没了羲和滋养万物,大地寸草不生,邪祟鬼魅愈加猖獗。 就在人们开始尝试习惯绝望的死夜时,一道幽紫霞光穿裂云间,随之撕开了天边一道巨痕。 起先以为是帝天遥终于良心发现收回了天罚的恶惩,误将这当作苦战终局的人们欢唿雀跃,提前庆祝着即将到来的和平。 可风长欢注视着裂痕,圆瞪着双眼,是一副惊恐的神情,从他遍布血丝的鬼瞳中映出一幕幕尸横遍野,恶鬼祸世的惨状,他仿佛已经预见到平静的表象褪去后,等待着人们的将会是怎样恐怖的末日。 「来了……十年前的绝望,又回来了……」 风长欢跪倒在地,盯着自己颤抖不止的两手,压抑不住心中几欲将他吞噬的恐惧。 然而一片歌舞昇平的祥和中,看着那些天真相信着恶祸已然度去的人们,他怎忍心说出如此惨痛的事实。 「长欢,长欢?你这是怎么了?!」 注意到他异状的虞扶尘把他护在怀里,强行为他合上鬼瞳。 那人泣下两行血泪,崩溃的捂着他剧痛不已的头,发出一声哀叫,随即倒在他怀里没了意识。 虞扶尘并不知道,这是身为傀儡的风长欢对主人的第一次忤逆,反叛的恶果使得他陷入冗长的沉睡,一觉就是数日。 感应到他撕心裂肺的痛,没过多久,风择欢再次造访雪霭城,见了不分昼夜守在那人身边的虞扶尘,他嘆息着摇摇头。 「时候到了,还记得夜帝御天印许你的三月期限吗?」 在酆都时,御天印的确说过他帮助风长欢续接断脉的法术只能维持三月,还曾提醒虞扶尘要在期限内做好终局之战的所有准备。如今三月已去……该是夜帝收回承诺的时候了吗? 第355页 「有个细节你应该有所察觉,长欢其实并不记得天虞山一战的细节,御天印在復生他时刻意抹去了他的一部分记忆,所以他从未对你提起过当年发生了什么。」 虞扶尘愕然,「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不愿我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事实却是你们都不了解当年裂天的细节,那记忆不在脑子,而在鬼瞳,再次戴起鬼瞳的风长欢受到御天印感召,就将再次为他所用。」 「裂天?!那岂不是与此刻……」 风择欢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谨慎的落下结界。 「当年一战后,十二州各自闭门清修,十年后才闹出今天的乱子。你难道就没想过,当年风长欢就算一念入魔也不该有重伤九州的本事,在你记忆的末尾,年少的风长欢是自愿投降的,那样的他怎可能杀得尸横遍野?」 事到如今再想起往事的确是漏洞百出,抚着风长欢惨白的脸,虞扶尘陷入沉思。 「他是被嫁祸的。」 「当年冲上天虞山的都是九州顶尖高手,然而最后走下来的人却寥寥无几,且都是宗门长老级的人物,他们对真相缄口不提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在害怕。」 可究竟是在怕什么? 风择欢坐到床边,捶捶酸痛的腿,对虞扶尘伸出一根手指,正指着天。 「十年前娄子捅得那么大,也没见天上那位出面制止。你想想,风长欢是谁?法华君啊,帝尊求而不得的尤物,亦是他宠爱有加的义子,被人重伤连命都没了,他却连个屁都没放,就放任修界的乌合之众得寸进尺,是他的性子吗?」 后者眯起眼眸,撩开挡在风长欢额前的一根髮丝,若有所思的答道:「他不是不想管,而是不能管。」 「或许他亏欠于幕后真兇,出于愧疚,他选择姑息,闭口不谈。可他的确不是个有良心的人,说他自责,这屁话说服不了你我,最真实也最让人信服的理由,是他不敢……哪怕是那个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帝天遥,也有他忌惮的人。」 虞扶尘理所当然想到应有骨口中那个被帝天遥抢夺了神为的御天印,真如他所说,那么御天印裂天復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帝天遥仅仅是在逃避与那个人的正面接触吗? 风择欢推开轩窗,坐在窗台上望着那一线霞光,掰着手指数算时日。 「距御天印重回人间的日子不远了,等天边那道口子彻底撕开,苦狱恶鬼就将沖入人间肆杀生灵。十年前有个风长欢牺牲他一身灵为,损去性命关上苦狱之门,十年后,又有谁来拯救这天下苍生呢?」 「我只知道,那个人不是我。」 虞扶尘擦去风长欢额头的细汗,试图撬开他紧咬的牙关,餵进一口温汤。 而风择欢在旁静静望着他,只字未发。 沉默良久,他才问:「为何不劝?」 对方笑着反问:「为何要劝?你的命你自己做主,连这我也要多管闲事,怕不是嫌自己还不够惹人烦?」 「你今日来此不是为了说服我?」 「当然,我只是想来看看久别的弟弟……他自復生时就成了御天印的傀儡,我想在平息修界之乱以前,你要解决的最大问题不是巫山渡,不是孤澜,而是这个十年前搞的人心惶惶的魔头。」 说着,风择欢一指昏睡中神情痛苦的风长欢,拉起他的一只手,象徵性地拍拍他的手背。 「我你一个忠告,早些做出抉择。如果他醒来之时彻底丧失理智,沦为御天印使用的工具,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他的话让虞扶尘始料未及,确认过其中意义后,才试探道:「你不是让我牺牲他?」 对方一脸理所当然,「他是我弟弟,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他?当年我冒险把他送下轮迴海,甚至甘愿被帝尊剜去双眼,不惜以操守与御天印缔结盟约,你莫不是以为这样的我想害他?」 「可你……」 「此前我的确做过一些立场不明的事混淆视听,但我清楚,帝尊也清楚,我永远不会把自己的弟弟推向深渊。从此之后,你也该清楚。」 风择欢阔步出门,看到紫霞已经微微泛出血色,好心提醒,「你的时间不多了,在他醒来之前,做好你该做的事。」 等虞扶尘追去,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居然又是一道幻象。 「天劫,还是要来了。」 感受到山雨欲来的意味,虞扶尘悄悄去见了白清寒。 生怕肉乎乎扰了风长欢,便把崽儿一起带了去,本来只想确认西君身子是否有所恢復,意外见到那人清醒,嘘寒问暖后又把他昏睡这些时日发生的事细细讲给他听。 得知风长欢从来就没有摆脱御天印的控制,白清寒很是难过。 「这些本不该由他承担,他是为了拯救凡修二界才会如此,却为此背负了十年骂名。如今报应来了,就算是我,也不希望他再次身陷浪潮,于私心而言,我希望他们自生自灭。」 可说完这话,他又摇了摇头,知道是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 「如果重演十年前的悲剧,不论旁人如何抉择,我都会站在你们一边。」 听着这话心里该是暖融融的,可虞扶尘莫名觉着背后冷飕飕的,回头一看,果然是墨千临靠在门边朝他冷笑。 第356页 「行啊小子,趁我不在来烦他,真有你的。」 虞扶尘无奈的摇摇头,「我来求西君,只是想把他託付给你们,接下来的日子我也许无暇顾及他的处境,保护他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远避战局。」 还因为他说的是风长欢,当他把肉乎乎抱在自己怀里时,白清寒彻底懵了。 「不、我、他……我不会带孩子!」 「西君大可放心,肉乎乎懂事得很,不会给您添麻烦的。现在就算没有精血餵养,他也能像寻常孩童一样长大,接下来的日子不知会发生什么,尽早把他託付给你,我也能早些安心。」 深知重病的自己无法给战局提供实质性的帮助,白清寒没有拒绝,被软软的小包子一抱,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墨宗主,我还有一事相求。」 「如果是让天刀门撤离雪霭城的话就不必开口了。」 墨千临挖着耳朵白了他一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刀宗没有畏事怕死的人,你如果敢说出让天刀门避事的话,就是看不起老子!」 有他这话,虞扶尘怎好坚持,还想谢过墨千临相助的恩情,话没说出口,屋外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来不及多言,虞扶尘与墨千临双双冲出门去。 这一声近在咫尺,让虞扶尘有种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在赶到时看见了身处废墟中的熟悉身影,赤手空拳便打的一干来阻的人躺倒在地,手中还扼着一人,掐着脖颈生生把人提了起来,鬼瞳中散发着诡异的血光,在夜色中格外惹眼。 「长欢!住手,他们是自己人!」 因虞扶尘的一声喊,风长欢缓缓回过头来,散乱的长髮下是一张神情骇人的脸,嘴角还挂着两行醒目的血痕。 惊慌失措的凌雪门人捂着方才被咬的伤口,朝人声嘶力竭的吼道:「怪物!他是个吸血的怪物!!」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退避,而被风长欢扼住的那人发出一声悽惨惊叫,随即昏死过去。 虞扶尘恍然想起在天虞山之战后,已死的风长欢在被御天印唤醒后就有了嗜血的冲动,冲进凡民的村落吸食家禽牲畜的血,还被当作了害人的妖魔。 这些年他靠理智克制着吸血的冲动,所以他灵力寡虚,从来都不曾真正恢復,难道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吗…… 就算被人打扰,也没有破坏风长欢饱餐一顿的兴致。 他提着手中已经吓晕的弟子,凑到对方喉前闻了闻,感受到血脉中奔流而过的美味时不自觉舔着嘴角,然而刚张开口,他手中的食物就被人夺了去。 将险些成了口粮的弟子安置在一旁,虞扶尘起身直面风长欢。 此时那人善恶不分,是非不明,歪着头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眸中血光闪烁,不解他的做法。 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夺走了自己的食物,风长欢显得有些恼火,冲上前去欲与人生死一搏。 灵力没能完全恢復的他难敌虞扶尘,众人并不担心后者落于下风,可在鲜血四溅的一刻,所有人都傻了眼,茫然无措的望着两人,一时不知是何情况。 虞扶尘示意众人不必接近,将已然发狂的风长欢抱在怀里,任他拼死挣扎也没有放手。 他温柔的抚着那人的头,却以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道将他按在肩头,扯开领口,让那人的尖齿刺入自己颈间脆弱的血脉,忍着撕裂的痛楚,小心翼翼安抚他狂乱的情绪。 「我知道你善心仍在,我知道你还有理智,所以清醒一点,别再害人了,好不好。」 第185章 没什么值不值得 他就那样抱着风长欢, 感受到因那人的吸吮加速了体内血液的流动,听着那人在耳旁呜咽着狼吞虎咽, 突然想到幼时的自己也是这样一次次伤害了他。 命运真是种奇妙的东西, 百转千回,都逃不过宿命的轮迴。 在虞扶尘脸色泛白, 视线被眩晕模煳时, 风长欢终于收口停止他的恶行,茫然的眨眼望向那人。 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挂着虞扶尘从未见过的陌生神情,他摸摸那人的头, 语气温柔,就怕吓坏了他。 「饱了吗?」 双眼呆滞无神的风长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身体倒是十分诚实的打了个饱嗝, 虞扶尘笑笑, 拍拍他的背。 「好,吃饱了就该睡下了,委屈你再安静一会了。」 说着手便覆上那人的脖颈,安静利落的把人击晕, 看他瘫倒在自己怀里, 才抱着人起身。 失血的眩晕让他一时站不住脚, 墨千临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有些痛心。 「早这样做不好吗?何苦让自己受伤呢?」 「不让他恢復原本的灵力,他在御天印眼中就会成为无用的棋子,我不会为了私心而让他去冒险。」 「你这分明是得不偿失!」 「只要失的不是他, 一切就都是值得。只是此时闹得人心惶惶,对接下来的计划会有影响,须得尽快做出应对之策。」 虞扶尘放出灵蝶,只一盏茶的工夫就得到回应,本以为收到的会是一纸长信,不想对方却是亲身到往雪霭城,为他们解去燃眉之急。 来者正是数日前曾造访过的崑崙掌门柳长亭,腰佩长剑,手执拂尘,翩然而至。 「特意寻我一遭,可是想从我口中得知什么。」 他来的那会儿虞扶尘正用冰毛巾捂着方才被咬破的伤口,伤处红肿的厉害,稍一动弹就疼得要命。 第357页 他极其浮夸的叫着,还以为柳长亭会看在他惨兮兮的份儿上心软,可对方看也未看他一眼,倒是对杯中温茶的兴趣更甚。 「九梦君还真是冷漠无情,这么大的事也不急着问问细节吗?」 「玄机塔已经来过了,又何须我来饶舌。」 虞扶尘左右没见风择欢来时留下的痕迹,怎这位一眼就看出他曾经到过这里? 「您……闻着味了?」 柳长亭不易被察觉的抽了下嘴角,道一声「胡闹」,立刻转移话题。 「九幽插手修界的战局,是对九重天有所图谋,风长欢不过是夜帝御天印的一颗棋子,捨弃也是不痛不痒。执意保他,除非你有能与夜帝交易的筹码。」 「我想知道的是在凌霄塔的十年之中,他都经歷了什么。」 柳长亭饮尽茶汤,摩挲着茶盏上的纹路,斟酌着如何开口才是周全。 「该从他离开佛宗说起。风长欢被御天印復生,身体能像常人一样行动,意识却是一片空白,由着本能嗜杀生灵饮血,成了凡人口中的妖魔,后来修界得知他未死,因玄机塔『不可赶尽杀绝』的禁令想出一个周全之法,便是将他关押凌霄塔中听候发落。十年之后,玄机塔再次假传天谕假意处决风长欢,这才有了你劫法场之后的事。」 「是因为寒泉圣水可以保持他肉身不腐,最适合作为復生他的环境,对吗?」 对方点点头,后又摇摇头,模稜两可的态度让虞扶尘心生疑惑。 「那时的他吸食了足够的血气,已是完成御天印彻底復生他的第一步,但由着玄机塔的阻拦,御天印没能把他彻底变为征服三界的傀儡,否则九重天之主早已换人。」 「所以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御天印?」 柳长亭再次摇头,「不是不愿说,而是真的不知。我不过是肉骨凡胎,哪配窥得天机,这一切的答案只能靠你自己去找,正因为这,你才会成为人间帝君的不是吗?」 「我……不是很懂。说实话,我至今一直不知道自己被推到这个位子究竟有什么意义。」 「因为风长欢要一个洗清三界的天渊之主,他要自此之后,天地间不再有难逾的等级制度,要每个人都想起来自己是炎黄子孙,平等地活在光明普照之处。这场为自由而打响的战役势必要有人被铭记,只有你能打破僵局。」 他顿了一顿,復又继续道:「你如果想通了,可到雪霭城外西南五十里处,来时我在那里看见了幽荧鬼火,想必御天印已经来到人间,你还有最后的机会。」 说完这些,柳长亭便离开,一如他来时的无声无息。 虞扶尘捧着茶盏,直到茶汤冰冷,再腾不起一丝雾气,才看向榻上沉眠的人。 「长欢,我会救你,一定会救你。」 他没有对任何人交代自己的行踪,出城去了柳长亭所指之处,离老远就看到点点蓝光闪烁在旷野之间,悦耳而哀婉的笛声迴荡耳边,绵延不绝。 枯木之上,一个血红人影就靠在枝杈之间,一段旋律吹了几次都不满意,索性扔了竹笛,纵酒狂歌。 作为一个被背叛过的人,在大仇将报时他表现出欣喜若狂的激动,百年的等待已经磨灭他所有耐心,一双通红的鬼瞳在幽夜中散发点点异光,将他白皙的皮肤映得青紫,倍显诡异。 察觉到有人接近,御天印手指轻点,那些腾绕空中的鬼火便退到他身边,闪出了一条供虞扶尘走近的路。 「你会到这儿来,就说明你想好了拿什么与本君交换。」 「放过他,我来做你的棋子。」 御天印发出一声嗤笑,「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本君从来就没指望他能成事,控制他也不过是因看中你的能为,看清了只要掌控他牵制着你,你就会对本君言听计从的弱点,你拿这与本君交易是不是本末倒置?」 「十天,给我十天期限,恢復他的灵为与意识,我会如你所愿。」 饮酒的动作一滞,御天印眯眼盯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的眼神不似有假,难说是真的成竹在胸,还是单纯的自负。 「你可想清楚了?十天眨眼一瞬,违背了与本君的约定,恶果你真的承担得起吗?」 「从一开始,这就是你布下的局,长欢、我、凡界、修界,乃至九重天、帝天遥,都不过是你棋盘上的跳樑小丑,这场猎杀游戏,你玩的已经够久了。我与你约定的并非十日内颠覆九重天与帝天遥,而是……」 虞扶尘走到近前,掀起衣袖,露出他臂上隐约泛着金光的铭文。 「而是我让你得偿所愿,你给我滚回幽冥鬼域,自此之后不得涉足人间。违者,天诛地灭!」 被他的气势打动,御天印惊愕于他敢口出狂言的勇气,恍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说难以实现的狂言,而是愿拼上性命去求那人平安的孤注一掷。 仿佛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御天印从高枝上跃下,端正态度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突然笑了。 「说得好,你想赌,本君便与你赌此一局。只是赌局中本君一直在坐享其成,说来良心难安,不如,本君就做出一点点的让步。」 「比如?」 「就算你输了这场赌局,功未成身先死,本君也答应替你留下风长欢的性命,为你断去后顾之忧。」 虞扶尘冷笑着婉拒了御天印的施捨。 第358页 「大可不必。比起到时你再利用他,倒不如归还他的灵为与理智,让他与我共战,到时即使输了赌局,您夜帝仍是稳赚不赔,如何?」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接受了他的提议,御天印掀起衣袖,露出他被乌黑纹印深刻入肌骨的手,尖长的指甲在脉搏处割开深可见骨的伤痕。 虞扶尘也以鸾刀在相同的位置划出伤口,两人握住彼此的手腕,鲜血融在一处,缔结了牢不可破的血誓。 临行前,御天印对毫不拖沓转身离去的虞扶尘做了挽留。 「你没有执意留下他的性命,这倒是稀奇啊,本君能听听你的理由吗?」 那人专注于缠着腕间的伤口,头不回脚不停的答道:「我太了解他的刚烈性子,我若是死了,他定要掀了这天地为我报仇。说好的以后由我护他,哪怕事败下了黄泉,我也不想在那种鬼地方见到他。」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御天印摇摇头,躺回到枯树上,望着不透一丝明光的阴空,无奈的摇摇头。 「你要是也有这觉悟,今日也就不必与我为敌了。亲爱的哥哥,不见这些年,你……有没有想我?」 回到雪霭城的虞扶尘去了与太子府方向相反的月老庙,在那里见到了应有骨。 神祇的日子总是过的悠闲,摆一张棋盘,一壶热茶,一坐就是一天。 虞扶尘来访时,应有骨正沉浸在精彩的弈局中,沉思着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反倒是坐在对面,与他对弈许久的那位有些紧张,见了人立刻抽身要躲,却被应有骨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后者眼神自始至终未离开过棋盘,琢磨着其中玄机,状似不经意道:「跑什么,又不是外人。」 那人怯生生看向虞扶尘,碧色的眸子仿佛一池清澈见底的浅潭,鼻尖微红,有些赧然。 见了他一身素衣的打扮,还有头上一双收不回去的长角,虞扶尘便猜出他的身份。 「我说怎么一天到晚找不见你鹿影,原来是跑到这儿来跟人偷情了,我看错你了白子。」 被他这话气的火冒三丈,白子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是一脚踢的虞扶尘眼冒金星,恢復了昔日的傲人气势,原来只是单纯的不愿以人形示人,还真是只爱害羞的鹿啊。 「你还是来了,孤说过,迟早有一天你会接受孤的神为。」 应有骨道破虞扶尘到此的动机,倒是让他不知如何开口了。 「其实到现在我还在犹豫。」 「不必犹豫了,孤改变主意了,不想把神为给你了,你还是回去吧。」 虞扶尘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可应有骨却是淡然的抿了口茶,甩着两袖站起身来,飘然跃起站到了老树上。 「看到天边的紫霞了吗,一旦那道口子撕裂,就算有孤的神为也无法挽回悲剧。横竖都是死,孤还是想抱着美人在怀安安静静的去,拼死挣扎真的太累了。」 「神祇对此也无计可施吗?」 「别把孤当成什么伟大的人,孤若真有能耐,也不会无视帝天遥的恶行如此之久。小小花神,阻止不了裂天,你还是回去想想如何在天裂前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吧。」 他说了这话,白子欲言又止,然而应有骨只是摇头示意他噤声。 虞扶尘又不傻,见了这场面便知其中还是有猫腻,也许只是时机未到强求不得,转身欲打道回府,却迎面碰上一人。 还没来得及看清此人就被扑倒在地,力道之大竟让他无力站起,敢对他做出这种举动的人,天上地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长欢,你醒了啊。」 「我若不醒,你不知还要为我做多少傻事,你,你……」 半天也没说出口,风长欢咬牙拉起虞扶尘,半路后者又改变主意,扯着他又倒在地上,把他搂在怀里,自己不起,也不让他起了。 「你放开,放开我!气都要气死了,不准碰我!」 「哎,别气嘛,你这个时候再与我闹脾气,可就真的要失去我了。」 风长欢还想再吵,可见了虞扶尘腕上的伤口,他就什么都懂了,捧着他因失血而微凉的手,什么都说不出了。 「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一点没学聪明,反而越来越傻了。是不是我……是不是我耽误了你?」 这话有着多重深意,虞扶尘没有细思,他知道不管哪种层面,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捏着风长欢的下巴,见那人眼泪都快流了出来,一口凉气吹的那人不得不收了回去。 「别哭啊,长欢,你哭了我会心疼,我怕我哄不好你。」 「谁管你!我就是要哭,哭的你心碎了才好,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自己哪里错了,才能明白、才能明白……」 说不出话的风长欢泪如雨下,靠在虞扶尘怀里,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哭的那么大声,连虞扶尘也有些慌了。 他捧着那人的脸,吻去他又苦又涩的泪,笑说:「好了,没什么值不值得,至少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同去同归了,你该开心才是。余下这十天熬过去了,就再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了。」 「那要是熬不过去呢……」 「熬不过去,也有我陪着你,生与死,我都陪你,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受这无边寂寞了。」 第359页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接近高潮了,这十天就是最关键的时候,到底谁能赢赌局呢?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86章 不负今生,也不负你 最后的十天, 要怎样过才算有意义? 从被针对至今,虞扶尘第一次做出主动出击的决定, 毫不犹豫指向天虞山, 欲攻巫山渡措手不及。 起先人们不解他此举意义何在,认定难得平息战乱, 就该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平静, 此时出手无疑是再次挑起事端。 而代表着雪霭城凡界势力的岁尘月一言却让众人意识到,天虞山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是十年前的战场。 「天虞山巅设有天乡羽民祭祀九重天的祭坛,那里是距天最近的地方,巫山渡率先占领高地, 无非是想借献祭取得帝尊信任,得到踏平雪霭城乃至修界的力量。给他们喘息的余地与仁慈, 代价未免太高, 突袭天虞山的计划, 雪霭城支持。」 有人贊同,很快有人附和。 墨千临想不出那些文绉绉的话来说明这次行动对他们如何有利,就只是简单粗暴的一字:「打!」 顺便还推了推犹豫不决的步念安,「我觉得这事衣叔肯定不会拒绝, 要是道玄都上了, 你们道虚是不是也该给点反应?」 本意只是想说服步念安出兵, 没想到后者居然对他摇头。 「凌雪宫已復为一体,不该再有道玄与道虚的分别。白清寒乃是凌雪宫正统继承人,他的命令,步某岂会不从?」 感激的同时, 虞扶尘还不忘看向一旁沉默的一葵祖师,后者朝他颔首,便是也同意了加入战局。 「桃溪涧愿作为后备力量支持此战,尽可能减少伤亡,不分敌我。」 最后这一句巧妙表明了桃溪涧的立场,医者仁心,虽不贊同兴战,但为了长远发展也是无可奈何,只愿将损失降到最低。 有了三大门派的支持,虞扶尘增添底气,整顿过后便决定攻上天虞山。 巫山渡的联盟因明宫商坐镇破了月华氏的局,又有个怀着太多不确定因素的慕信风,致使九阴岛也不可尽信,孤澜的左膀右臂难齐心协力,此刻定然不敢轻举妄动,见了裂天的奇景,意识到情况不妙的他说不定会迅速行动以求帝天遥庇护。 这个时机须得拿捏的恰到好处。 虞扶尘计划由精锐先行,摸清巫山渡的情况后才能大规模行动,由克制着巫山渡混元内功的天刀门作为中坚力量,凌雪宫辅助其进攻天虞山,再由桃溪涧以疗愈之术善后,严密的三道防线绝不可能留下漏网之鱼。 而最先深入敌后的精锐,无疑是他本人与风长欢,起先还有人质疑后者灵力尚未完全恢復,是否会拖了众人的后腿,不过在看到那人赤手空拳打断一棵合抱之木后纷纷息声。 「不愧是曾祸乱三界的魔头……」 被风长欢狠狠瞪了一眼,说话的弟子立刻捂住嘴,往自家掌门身后躲了躲,生怕丢了小命,倒是风长欢先笑了,对在座的诸位拱手抱拳,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虽不记得天虞山一战前后发生了什么,但我隐隐知道那并不是我所为,至今依旧背负这恶名,属实有些难过,待事平之后,还请各位替我正名。」 虞扶尘拉着他痴痴笑着,「好嘛,过去这么多年,总算有了洗白的机会,也算不负今生了。」 「也不负你……」 两人就这么目中无人的含情相视,看的墨千临心里酸啊,二话不说就以碍眼之名把人赶出城去,给了他们奢侈的共处机会,也算加速了战局的发展。 可惜他的好意到头来还是泡了汤,两人前脚才踏出城门,就发现身后莫名其妙多了个人,和两双眼睛。 萧琛打着哈欠招唿着慢吞吞的苍蟒上前,身上披着青衫,腰间插着摺扇,负手慢悠悠散步的模样像极了从前的江沉沙。 他是个计划之外的意外,虞扶尘干笑一声,与风长欢对视着,心道怎么把这位大神给忘了。 「萧……宗师?」 「别在意我,我只是想亲自去看看言求道有没有好好照顾那位凡界太子。昨儿个在皇帝老儿那里听他的国相念叨了半个时辰,头都要炸了。的确有愧于人,总不好置之不理,你说是吧莲华?」 这话里外是在损风长欢当初隐忍他的恶意十年之久,而明明听懂了这话的某人却是揉着耳朵装作若无其事。 「什么啊?他说什么呢,什么莲不莲华的。」 虞扶尘哭笑不得,「是在说你这朵妙法莲华啊。」 「你们说法华君,跟我风长欢有什么关系,没有啊,我不是啊,你别乱说啊。」 顺便再来一招祸水东引,风长欢上下打量着事不关己的萧琛,非要从他身上找点麻烦,盯着他那较比先前纤细了许多的腰腿,再看看他眼底若有若无的一层乌青。 「哎哟~萧宗师啊,你这成天躲在房里睡大头觉的主儿,怎么日渐消瘦了呀,是派去侍奉你起居的弟子玩忽职守,还是……还是有什么人把你照顾的太好了啊??」 一听这话,萧琛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半死,瞪大了眼回望着风长欢。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那人也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狠角儿,借着已经恢復大半足以碾压萧琛的身手,硬是在后者抽出符咒前制服了他,把他两手拧到背后,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件法宝,从怀间拿出了先前用来审问孟婆的硃砂符,贴在萧琛额头上就让他无力反抗了。 第360页 「萧琛,我问你,你是不是跟苍蟒做过那种会让人面红耳赤,血脉贲张,剑拔弩张的事?」 萧琛咬牙保持沉默,用仅剩的理智与咒法做着殊死搏斗。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再怎么能忍,终归还是敌不过风长欢的阴谋诡计,他揪着自己理好的马尾,对虞扶尘一使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帮他按住萧琛的两手,给他机会把马尾末端柔软的髮丝曾在萧琛的脉搏处搔痒。 这是那人的敏感点,身心双重重击使得他濒临崩溃,终于含泪说出实话。 「没有!!」 风长欢失望的撅着嘴,「啧」了一声撕下符咒。 「没趣,还以为你们会比我想的更刺激,真没意思。」 萧琛怒目盯着两人,怕是这辈子也没受过这种屈辱,两眼红红的,让人怀疑他会不会突然哭出声来。 「就算知道又能怎样,他已经回不来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虞扶尘看了看风长欢,后者也茫然的望着他,不懂萧琛又是哪根弦没搭对。 后者起身拂去身上的灰土,背对两人想将泪水藏在不为人知之处,可苍蟒就在他面前以略带一丝悲伤的神情注视着他,见了此情此景,他突然情绪失控,抱着苍蟒就哭了出来。 「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毁了秘卷,让你没法再恢復常人之身,是我不好……」 一听这话,虞扶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难不成…… 「难不成这只苍蟒,就是万受谷谷主江沉沙本人?!」 相比起他的震惊,风长欢却是反常的平静。 「我说过了,他一直都在。」 天虞山一战中,江沉沙咽气时恰好是苍蟒破壳而出之时。 世上没那么多巧合,从头到尾,这都是江沉沙的谋算。 「遇见孟婆时,我一时冲动毁了记载让他恢復原本形貌方法的秘卷,导致他现在无法恢復真身,我也很后悔,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世间仅此一卷的秘籍被我毁去,他或许永远也……」 不待萧琛说完,苍蟒绕着他的身子盘桓在他脚底,蛇尾一指他腰间的摺扇,暗示着什么。 可萧琛就是个倔强到顽固的人,就算他这样做了,也不相信摆在面前的事实。 「不,你别给我希望,我不想跌得更惨了。」 苍蟒眨眨眼,细成一条线的瞳孔中倒映着萧琛犹豫不决的脸孔。 它凑到萧琛面前,闭上眼,轻轻贴在他的唇角,竟是吻了他。 萧琛仍处在震惊中难以置信,他咬着唇,勐的摇摇头,苍蟒却是绞紧他的身子,蹭开他的领口,在他锁骨处轻轻咬下一口,留下了淡淡的齿印。 风长欢揉着头,拉着虞扶尘从萧琛身边经过,丢下一句「我听懂蛇语了,他说他发-情了,想和你这样那样,快点让他恢復真身吧,不然就要欲-火焚身了。」便扬长而去。 萧琛冷眼瞪着他,脸上分明写着不信,可苍蟒却是又绕到他身前点了点头,容不得他不信。 虞扶尘一步三回头的望着二人,还想好事儿的围观一下苍蟒究竟怎样才能变成人,就听那人一声冷哼。 「别人的事那么上心,忘了自个儿只剩下十天了不成?」 一听这话,虞扶尘反而停下脚步,扯着风长欢也退了回来,一个炙热的吻,刚好就印在他额头。 「再怎么紧迫,也不会忘记爱你,别人有的,你也得有。」 「臭小子,别闹了……」 看那人羞涩的扭过头去,虞扶尘揽住他的腰,非要他紧紧贴着自己才舒心。 「你、你这样,还叫我怎么走路。」 「从前御剑时你总是晕得紧,吐的稀里哗啦,这次尝试一种不同的方式,如果喜欢,以后就都这样带你。」 说着他拉住风长欢的手,便将人甩向高处。 风长欢轻功不比他,脚一离地就觉着心慌,又不敢乱叫引人注意,只好两手死死捂着嘴,在上上下下的起伏间,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由着调戏他的顽劣心思,虞扶尘时常会放手,看他手忙脚乱的挣扎着下坠,又在他即将摔落在地时把他再次送上高空。 就这么走了一路,风长欢吓得脸色煞白,落了地就腿软走不动了。 知道做的有些过火,虞扶尘忙搓着他的脸帮他恢復精神,还以为他是吓坏了又与自己置气,岂料那人推开他的手,扭头连吐了几口酸水才恢復精神。 「我……不是晕剑,是恐高。」 这么多年终于承认自己的弱处,虞扶尘赶紧拍拍他的背。 「怪不得从前在九重天时,你站在云间都不敢往下多看一眼,这毛病,我迟早给你治好。」 风长欢还想顶嘴,可他很快注意到鼻息间充斥着一股焦煳的异味,想到他们来此的目的,还是息声作罢,蹙眉对虞扶尘摇摇头,那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孤澜已经献祭了祭品召请帝尊。 虞扶尘对风长欢伸出手,让后者借他的力站起身,随后十分默契的走上山巅。 他对天虞山并不陌生,此前营救白清寒时就已经把地形刻进了脑海,拉着风长欢悄然藏身林中窥视着祭坛所处的方向,果不其然孤澜正跪在祭坛之前焚烧香草,在做祭天的准备。 第361页 随他而来的巫山渡门人整整齐齐排在他身后的空地为其护法,足有百十号人,个个都是灵力充沛的精锐。 「没有看到月华氏与九阴岛的人。」 风长欢低声道出疑点,因为手中有了明宫商这张牌,孤澜没有了威胁言求道的筹码,月华氏未出面合情合理。 可孤澜既然拉拢了九阴岛就没有不用的道理,为何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却看不到九阴岛的人? 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孤澜就身体力行给出了回答。 他以香草灰擦拭祭坛,注入灵力使得祭坛发出耀眼的明光,浮现出一行行清晰可见的铭文,随着一道光柱升入高空,阴沉多时的夜空终于出现一丝裂痕,由光柱拨开乌云,泄露一线光辉。 适应了长期的黑夜后,众人一时都难以睁眼,不敢注视那夺目的光。 虞扶尘把手挡在眼前,竭力看清孤澜的一举一动,就见那脱胎换骨的恶人从门人手中接过一个神智不清的貌美女子安置在祭坛上,细看面容,竟是慕夕月! 不论从前有什么恩怨,慕夕月毕竟是慕信风的胞妹,九阴岛主帮助他们良多,虞扶尘不能视而不见。 可就在他欲出面制止时,风长欢又出手拦住了他,只道一声:「别急,还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87章 不成气候的废剑 只有真正献祭了祭品, 帝天遥才会从云端现身,这是以往祭天时必走的流程。 虞扶尘两手紧握, 为慕夕月捏了把汗, 见孤澜把人抱在祭坛上,高唿一声, 列阵在后的巫山渡门人纷纷俯首跪拜。 三叩之下, 空中云层渐退,耀眼的华光中出现一人,居高临下,俯视着苍生万物。 「还不够……」 重重回响之间, 那人分明是还不满于凡人的祭品。 「祭天须得以童男童女进奉,再不济也得是貌美少年, 你们拿一个女子来矇混过关, 是嫌天罚降得还不够吗?」 语气明显不是出自帝天遥, 却有着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气势。 虞扶尘看了看风长欢,记不得除择欢君以外,九重天还有什么人能得帝尊信任, 在这种紧要关头冒死到往凡界。 孤澜惶恐的低下头, 不敢注视那灼目的光, 压低声音质问身旁的亲信,「你怎就没打探到雪霭城是以貌美少年祭天这事?现在要如何收场啊!」 「这这这……小的也不知啊……」 犹豫不决的当口,高立云端之人缓缓降入天虞山,负手站在祭坛前, 捏着下巴仔细端详慕夕月的面容,颇为赞许的点点头。 「底子不错,也许帝尊什么时候换了口味也说不定,留着以后再用也好。」 注意到此人背负长剑,肩背处披着银光闪耀的铠甲,虞扶尘便猜到他的身份,定是应神九剑灵之中的某位。 想到这里,他已经拔刀,见他气势汹汹就要去取人性命,风长欢忙把他按在原地。 「你要做什么!别冲动行事,杀了他只会激怒帝尊!」 「我们本就是要惹他老人家不悦的不是吗?再者玄难说过集齐五颗剑心就能復生云无棱,是真是假总要一试才知。」 「你忘了我们还有一位重要的朋友。」 风长欢没有放松力道,给了虞扶尘停留片刻的机会,也就是这时,天外又一道银光划破夜空,降在天虞山巅。 那被面具遮挡面容的黑衣男人,正是白虹。 他走在整齐列阵的巫山渡门人之中,一步步朝不速之客接近,惧于他的气势,竟无一人妄动。 见他停在身前,奉帝天遥之命下凡的剑灵不屑的冷哼一声。 「我说怎么藏于凡界的二位剑灵都没了声息,原来是被你……好一个暗夜行刑人啊。白虹,你的背叛本不配得到原谅,但帝尊仁慈,愿不计前嫌,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 「回去?呵,回到那个害死苍,害死苍天河,害死苍疏影的人身边吗?我宁可自殒。」 「既然如此,那就奉还帝尊予你的剑心!!」 话音未落,此人率先一步拔出背后的刀剑,那剑身腾绕着金光,剑心之石亦闪烁着耀目之色,备显高贵。 「是太阿!九剑灵中排行第一的剑灵,是帝天遥亲手融入自己的魂元淬鍊的剑灵,白虹恐怕敌不过他,快想想办法!」 虞扶尘反握住风长欢的手,这次换作他把那人拉了回来,「别慌,我不认为白虹在大仇得报前会愚蠢到自寻死路,他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杀手锏。」 「如果得了你的强大剑心,他的计划一定会很顺利吧……」 白虹顾自念叨一句,同时抽出白虹剑,直指太阿。 双方在此恶斗定会波及众人,考虑到对战局的影响,白虹只发一招挑衅太阿之后,立刻抽身将人引到别处。 按说以太阿的心性应当不会如此鲁莽,但想到俘获白虹的功劳高于摆平一群修界的乌合之众,他没经深思就随白虹沖了出去,两道剑光划过阴空,随即坠落在空旷之处。 虞扶尘知道,这是白虹为他争取的机会。 就在他将要出手,欲从孤澜手中救下慕夕月时,另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出现了。 闻讯而来的慕信风见到山巅的奇景已是足够震惊,看到祭坛上的人正是自己心心念的胞妹,终于大发雷霆。 第362页 「孤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事迹败露,破罐破摔的孤澜白他一眼,暗中滑出藏在袖中的短刀捏在手里,不动声色的挑衅着慕信风。 「当然,能得帝尊垂怜,一个女人又算什么。」 恢復年轻之身的他眉眼间的狠戾更加明显,事到如今也不再隐藏他的野心,冷笑着扼住慕夕月的脖颈,短刀抵在她喉前,逼得慕信风不敢妄动。 「孤澜!她是我妹妹,你真不顾合作情谊了吗!」 「合作?呵!你莫不是以为你暗中那些勾当能瞒得住我吧,从一开始就是表面关系,事到临头你竟然奢求我会怜惜她的一条命?可笑!或者说……你躺上来替她去死啊!」 以炼毒制蛊而闻名的九阴岛怎可能敌过一群早已习惯杀人的兇徒?纵是慕信风也难与之较量,逼不得已,只得走向祭坛。 发觉事情不妙,紧随而上的慕灵犀大喊:「岛主不可!!」 可他没能说服救人心切的慕信风,那人回过头来,朝他摇摇头,仰天长嘆。 「灵犀,对不起,她是我妹妹……」 他将手伸嚮慕夕月苍白如纸的脸,还未触碰到那人,就被孤澜反手一刀割在手背,血流不止。 「慕信风,别天真了,帝尊喜爱的是貌美少年,你这般年纪怎配入帝尊的眼?若只是单纯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说着手起刀落,身处最前的巫山渡门人同时出手,欲围杀慕信风与慕灵犀二人。 眼看再拖下去就要闹出人命了,虞扶尘立刻现身,鸾刀一挥,以强劲刀风逼退众人。 见形势不妙,巫山渡门人一拥而上,与虞扶尘缠斗在一处,场面混乱不堪。 再怎么强势,终归难敌众手,交手之间,不愿伤人的性命的虞扶尘身上也添了新彩。 就在众人以为凭藉人数压制就能取胜时,风长欢也加入乱战,双剑翻飞,手法又快又狠,每一剑都是冲着让人丧失行动力而去的,瞬间横扫一片。 「瞧见了吗?只用刀背钝击是妇人之仁,真正的生死搏杀不会给你优柔寡断的机会。」 说着,风长欢闪身避开朝他扑来的巫山渡门人,手肘重击对方腰背使其跌倒在地,随即踏住此人,剑尖一划便割断他腿部的经络。 但很快敌人又以压倒性的人数冲上前来,苦战不是长久之计。 见孤澜握刀的手蠢蠢欲动,虞扶尘意识到情况不妙,一手拉着风长欢撤退到慕信风身边,同时放出一道火红色的烟火。 那是与雪霭城约定的信号,光点拖着长尾升上夜空,随一声刺耳鸣叫炸裂开来,守在山下的墨千临很快率天刀门赶来支援。 眼见战局难逆,气急败坏的孤澜欲杀慕夕月,以求血入法阵召请帝尊,虞扶尘眼疾手快欲加以阻拦,可他与风长欢哪怕同时出手,就距离而言仍是无力回天。 千钧一髮之际,一阵婉转而响亮的哨声响彻山巅,孤澜瞬间受了重击似的,颤抖的手再握不住短刀,竟惨白着脸捂着心口缓缓倒地,挣扎着抓住地上的灰土,却是无力再站起。 事情有了转机,虞扶尘立刻制服孤澜,绑住他的两手,而后抱下了祭坛上的慕夕月。 哨声戛然而止,微微抽搐着的孤澜才昏死过去,彻底消停。 觉着事有蹊跷,虞扶尘四下找寻哨声的来源,见慕信风口中衔着片薄叶,便猜到是他早有准备,在孤澜体内种下了足以遏制他行动的毒蛊。 「岛主,您有这法子可别吓我啊,害我真以为刚刚要……」 话还没说完,慕信风微微张口吐出叶片,随之露出了嘴角发黑的血迹,僵着身子朝后倒去。 「岛主!!」 慕灵犀飞身上前接住那人,眼睁睁看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不住颤抖,却无法为他减轻一分一毫的痛楚。 「岛主!岛主不要睡,岛主!!」 「灵、犀……」 慕信风抓住慕灵犀的手,指着虞扶尘怀中人事不省的慕夕月,以最后的气力,坚持着说出了遗言。 「带……带我们,回、回家……」 「岛主,岛主你不会死的,我会让你死的,你别睡,千万别睡!」 从慕灵犀怀间钻出一只黑白双色的小蛇,顺着他的手爬到慕信风的脖颈,张口一咬,毒素随伤口进入血流,很快滞住慕信风的气脉,使得最后那一口气留在胸中,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信风,我不会让你死,坚持下去,我带你回家!」 看着慕灵犀贴着慕信风的额头,合上他还微微睁着的双眼,将他两手交叠在胸前,众人便知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虞扶尘沉默着望向风长欢,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也回过头来望着他,眼中尽是无奈。 这场战斗以巫山渡惨败,孤澜被擒作为结局,救回慕夕月,却牺牲了慕信风,这样的付出真的值得吗? 然而形势不容他们痛心同伴的死,一团交缠在一起的剑光就砸落山巅,正是方才恶斗的白虹与太阿。 撞击的力道之大,以至于乱战中的众人被劲风逼退,造成双方惨重的伤亡,连虞扶尘也被逼退,不得不拉住风长欢,把他护在怀里。 「糟了,白虹敌不过太阿!」 风长欢还想上前帮忙,奈何方才的交战中他不慎伤了肩臂,左手提剑的动作明显吃力,顺着手背滴落的血珠已经积成一片。 第363页 虞扶尘把慕夕月安置在安全的角落,察看那人的伤势,一把柳叶刀深刺在他肩头骨缝之间,方才形势危急没能注意到他的状况,他竟是忍着这样的伤随自己击退了那些贼心不死的巫山渡门人吗? 「别急,以他的本事无需我们出手。」 他解开风长欢的衣扣,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指尖一蹭那滚烫的血迹,捏着那人的下巴,低头吻在他唇上。 被他咬了一口,吃痛的风长欢蹙着眉头髮出一声闷哼,抓准了他被分散注意的时机,虞扶尘迅速抽离刺在他伤处的暗镖,按住伤口为他止血。 趁着包扎的机会,两人看向缠斗中的二位剑灵,方才的震动是由太阿将白虹击落高处造成,导致地动山摇,余震未止,地上的沙石还跳动着,触目惊心。 待飞尘散去,一线光辉映照下一人傲立,手中提着把折损的长剑,剑身毫无光泽,正是早已将剑心交与玄难的白虹! 「白虹!!」 果然没了剑心的他,还是敌不过帝尊的爱刀吗? 太阿弹指一敲,白虹剑残破的剑身便在他手中化作一把齑粉,从指尖漏空,散在风中,成了一把烟尘。 「长天君,法华君,不等我去寻你们,就自己找上门了?」 他大摇大摆走到两人面前,端详着风长欢不屈的神情,惋惜的摇摇头,又看向面无表情的虞扶尘,先是朝人一笑,而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弯下腰。 「在凡间玩了许多年,殿下,您该回去了。」 「就你?也配请我?帝天遥真想见我就让他亲自下来,躲在天上做只不敢见人的缩头乌龟,他好威风啊!」 「还请殿下谨言慎行,对此前您忤逆的行为,帝尊都愿既往不咎,只要您低头服软认个错,回去继承帝位也就没事了,何苦在这死磕呢?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您自己啊。」 「呵,他安逸这些年,报应临头了想到拿我来当挡箭牌一走了之,哪有这么好的美事?奉劝你们都清醒一点,看清时局吧。」 「看清时局?您说的是那把不成气候的废剑,以及这群低等的凡人吗?」 太阿饱含挑衅之意,不屑的瞥了一眼身后因自相残杀而两败俱伤的修界蝼蚁,却在看到由碎片重聚而生的白虹,看到由白虹剑具化而出的剑灵肉身时脸色大变。 「不成气候的废剑?狗仗人势的废物,是在说你自己吗?」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白虹能死而復生呢,这个就要从玄难帮他重塑剑身说起了,下一章会揭秘他恢復的原因。 第188章 坐上来自己动 重聚肉身的白虹扼住太阿的脖颈, 扬手一使力,轻而易举把人摔了出去。 猝不及防受到勐击, 太阿撞在山壁上呕出一口血来, 难以置信盯着步步逼近的白虹,惶恐之下嘶喊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 「已经被你碾碎了。一个连剑心都没有的剑灵, 没有苍氏唤灵师的帮助怎么可能恢復, 又怎么可能重创你呢?」 白虹走到太阿身前,抬起他的下巴,发出低沉的笑声。 「因为我不是剑灵,是英灵啊, 与你不同,我本就不是兇器。在他尝试唤醒我的十年之间, 他已用星海陨铁铸成的二百余六根魂钉为我重塑剑身, 给予了我千锤百鍊也无法损毁的躯体。这一切, 帝天遥能做到吗?我想请问你这只走狗,你忠心不二的那位帝尊,能给你吗?」 「不……不可能,苍逐游已经死了, 没有剑心的你怎么可能……」 「无需你一次次提醒我!!」 震怒之下, 白虹提起太阿, 手上力道之重,以至于他骨节都犯了白,是恨不得立刻断去对方生路的痛恨。 「苍死了,你们每个人都是兇手, 每个人!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住手!」 虞扶尘一时没看住,就让风长欢跑上前去阻止了白虹的举动。 「白虹,别毁了他,他是苍氏最后留下的作品,为九重天做事也是身不由己,只夺去他的剑心就足够了。」 听了他的话,白虹低垂着眉眼,是不加掩饰的失落。 「你说的对,毁了他,苍会伤心的……」 这样安慰着自己,白虹放开太阿,把手伸向后者的心口欲取他剑心,岂料太阿竟握住他的手,跪在他面前。 「别取走我的剑心,求你,别取走我的剑心……没了剑心的我只是破铜烂铁,将不再被帝尊宠爱,我在这世上只剩下帝尊了,求你……」 风长欢冷眼反问:「你需要帝尊,可帝尊何曾需要过你?你一腔忠诚错付了人,还要一错再错?」 「可我生存的意义,被唤醒的意义就在于侍奉帝尊,你要我放弃,岂是张口闭口那么容易的事!」 听到这里,同为剑灵的白虹理解了太阿的愚忠,朝风长欢摇摇头,表示不必再劝。 「既然如此,我给你看清那个人面目的机会。」 说罢,白虹一掌重击太阿心口,击碎了他剑心的晶石,从中拿走一半,握在掌中转身离去,边走边道。 「你大可看看他将如何对待无法使出全力的你,待你想通,这一半剑心我自会还你,现在回你想去的地方吧。」 太阿没有停留,没有深问,听他说完这话后便化光飞回天际。 而白虹则是握着那一半剑心,交在虞扶尘手中,拍拍他的肩。 第364页 「余下的两颗我会再想办法,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待虞扶尘回头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中。 不把剑灵算在内,这场战斗以孤澜被俘,巫山渡惨败作为结局,群龙无首的门人不再做困兽之斗,乖乖束手就擒,修界终于一统。 两败俱伤的人们就在天虞山稍作整顿,由桃溪涧医修为伤者处理伤势,尚有余力的人清理着战场,收拾了战死的遗体,并记下他们的姓名刻在竹片上,穿了细线绑在山巅最粗壮夺目的树上,作为这一战的纪念。 「许多年后,当竹片上的字迹变得模煳不清时,是否还会有人记得今天的牺牲呢……」 风长欢站在树下仰望着那些被风吹得噼啪作响的竹片,似是要把那些名字都刻入脑海,颇有感慨。 虞扶尘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避风的角落,脱去他的上衣,露出已经被血染透的绷带。 「那暗镖上勾着倒刺,伤口的形状不规则,不好癒合。在伤愈之前就别插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听话。」 从明斯年那儿讨了伤药,虞扶尘也坐了下来,把那人抱在腿上,让他靠着自己而不去看那可怖的伤口,在为他涂上伤药时明显听到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还是很疼的,就别逞强了。」 「这话我也原封不动还给你,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管胜负,日后都有大把的时间休息,又不急于这一时。」 这话好像有那么点道理,虞扶尘这下不说话了,操起针线帮他缝合了伤口,因为不擅长做这事,针脚难看得很,连一旁的明斯年都看不下去了。 「放开我来。」 换了专业的大夫,伤势处理的又快又及时,但某人占有欲极强,哪怕是自家师弟的醋也照吃不误,使着眼色强行把人支走,拿了卷新的绷带为风长欢包扎。 那人因为伤口撕裂牵扯了肩臂,被包了整整半个身子,这样一来反倒穿不上衣服了,无计可施,脸薄如他也只能在人前半露半掩。 也亏了这伤,虞扶尘才能好好欣赏那人的身材,平日他总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人前也刻意装出笨手笨脚的模样,柔弱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让人很难想像他其实也有着线条有致的腹肌,摸起来的手感……好极了。 「长欢,以前还真没发现你竟然这么结实。」 虞扶尘边捏着他腰际敏感的肌肤边道,那人耳根子红红的,支支吾吾的答,「你……没少抱过,也没少摸过。」 「可每次你都不准我点灯啊,哪儿看得清楚,下次……」 风长欢赶紧抵着他的头把人往外推了推,看到他动作有些僵硬,忽而想起他也受伤一事,不由自主把手滑进他的领口,又被一把抓住手腕。 「干嘛?这就忍不住了,想坐上来自己动了?」 「别闹!你瞒不住我!」 语气和力道都加重了点,果然虞扶尘就不再装了,乖乖收手任他摆弄。 解开腰封,腰腹处一道足有三寸长的刀伤触目惊心。 这次风长欢亲自为他缝了伤口,针脚细密,手法轻柔,一看就是很有经验。 虞扶尘调笑道:「以前让你吃了太多苦,这些本不该会的东西都让你里外学了个遍,以后有我护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忘了。」 「那可不成,我要是忘了这手艺,以后你再受伤可就得硬-挺着了……」 「放心,硬-挺着的可不只是伤。」 「再胡言乱语就让你张不开嘴!」 威胁性的掐他一把,虞扶尘就不敢再乱说话了,不过他目光中的炙热却是一成不变,看得风长欢脸上火辣辣的。 好在这时有墨千临来缓解气氛,他对二人比了个手势,又从他身后走出一人。 此人穿着黑衣,面容看的并不清晰,可见了他手中的长棍,虞扶尘立刻认出他的身份。 「云无欲?」 听雨楼的加入是他始料未及的,先前的不欢而散让他以为云无欲的立场绝不会是站在自己一方,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见云无欲迟迟没开口,墨千临道:「你送往城外荒村的雪霭百姓其实都是由听雨楼暗中保护,虽然没有直说自己的立场与目的,但是他……」 「墨宗主!」 被云无欲一声喝,墨千临乖乖住口,举着两手闪到一边,表示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恩怨。 好半天,云无欲才将目光移到虞扶尘身上,以一种低沉而别扭的声音冷哼道:「我可不是在帮你。」 说着,他拿着颗闪耀着异光的晶石交在虞扶尘手中,背过身去不与他对视。 「我不是特意为你而寻来此物,只是有位名为紫电的剑灵欲对百姓出手,我不得不除了他以绝后患,听闻你需要此物才拿来给你,别会错意了。」 他越是解释,意味就越是明显,让人哭笑不得。 云无欲明显不知剑心的用处,若他知道是用来復生云无棱,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副鬼样子。 说完这话,他就无声无息混进了人群,虞扶尘握着那颗幽幽泛着紫光的晶石,沉甸甸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下意识摸向脖颈,没摸到一只佩戴在身上的凤凰玉佩,慌了。 「长欢,我的玉佩不见了。」 「也许是方才打斗时掉在了哪里,比起这个,有件事让我很在意……」 第365页 风长欢为他的伤处敷上草药,若有所思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 「嗯?」 那人抬眼与虞扶尘对视,凑上去贴紧了他的耳朵。 「玄难似乎从没提起过云无棱的来歷,从一开始他就是苍天河的徒弟。可苍天河是苍氏铸剑师,本不该把这祖传的手艺教授给外人,那么他收了云无棱,究竟能教给他什么?」 「你在怀疑他的身份?」 「想想故事中的细节,苍天河把亲生儿子託付给云无棱,并为云无棱更改了形貌,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吗?联想起他们的身份,不难让人猜到……」 「云无棱,其实是一把剑?」 「玄难曾将帝尊珍藏的宝器付之一炬,留下的只有九位应神剑灵,如果说需要集齐五颗剑心才能復生他,我觉得他的真实身份更可能是……」 听到他的猜测,虞扶尘顿时冒了浑身的冷汗。 「若真是这样,我们与帝天遥的战斗就会出现转机,而不是困兽之斗了!」 但形势容不得他们开心太久,一位九阴岛的门人上前对二人举了一躬,俯身对虞扶尘说了句什么,他脸上难得出现的笑容再次消失。 「糟了,慕信风情况不妙。」 他拉着风长欢朝山巅另一侧走去,全然不顾自己腰间的伤口还没包扎好,虽是急于见到九阴岛主,可在看到后者的一刻,他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慕信风就躺在一处空旷的地上,紧合双眼,一动不动。 慕灵犀守在他身边,尝试了许多种方法都没能让他醒来,终于认清事实,他的岛主,或许永远也醒不来了。 见到满目悲伤的二人,慕灵犀遣去无关者,招唿他们上前,握住慕信风已经冰冷的手。 「岛主猜到会有今日,早在到往天虞山时就在孤澜体内种下绝命蛊。岛主生性善良,不忍伤及无辜,若孤澜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也不愿害人,可……唉,为救夕月长老,他引动了绝命蛊,那蛊虫是他以心尖血饲喂,一旦牵动,势必反嗜自身,所以……」 慕灵犀抚着慕信风的唇,想去触碰他,唤醒他,却又认为自己的接近对那人而言是一种亵渎,强行按捺着抱住他的冲动。 「岛主并没有杀害孤澜,我想他一定是想再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颠覆世人对九阴岛害人至深的偏见。岛主这些年一直在为九阴正名而努力,若形势允许,可否请二位,完成岛主的心愿?」 虞扶尘握着慕信风僵硬的手,发现他手中似乎攥紧了什么,掰开手指才发现是一只黑银镯子,镂刻着九阴九毒的图腾,隐隐散发异彩。 「这是岛主想在临终前交与你的吧?」 一见那物事,慕灵犀立刻按住虞扶尘的手,把那镯子又塞回到慕信风手里。 「那是象徵九阴岛主之位的信物,只要他活着一天,我绝不允许圣物落入他人手中!我所承认的岛主只有一位,就是真的要易主……我也要岛主亲□□代!」 这个人有些固执,却又让人心疼的紧,虞扶尘摇摇头没有坚持,拍拍他的肩,便拉着沉默始终的风长欢走远了些。 「他还活着吗?」 看着那人眼中希冀的星光,虞扶尘哪忍心让他失望,实言相告。 「脉搏很微弱,但确实活着。」 「他醒不来可如何是好,九阴岛群龙无首,又面临如此劫难,属实让人担忧……」 「玄难用了十年才唤醒一个装睡的人,你觉得慕灵犀需要多久?」 风长欢听了这话怔然。 虞扶尘捏捏他的脸,笑着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之前慕信风手中空无一物,他是什么时候拿起镯子的?」 「就凭这,你就猜测慕信风还有意识?」 「当然不止如此,我方才……还见他笑了一下。」 第189章 我等着你们还来 奇袭天虞山的行动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总体来说还是占了先机,使得蠢蠢欲动的势力得以平息。 风长欢的伤势过重, 牵扯着半边身子难以动弹, 须得好生休养才能恢復行动力。 知道他不会乖乖听话,虞扶尘索性施了沉睡咒, 托明斯年给他下了副勐药来促进伤势恢復。 大橘不知他的用意, 只当是他不忍看师尊受苦,别别扭扭的劝他,「就算伤势迅速恢復,身子还是要慢慢养的, 损了根基可如何是好?」 那人只是漫不经心道:「挺不过这几天就没有未来了,拘泥于这些细节只会让我们死的更快。」 猜到他将要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明斯年不再作声, 识相的走远了, 逢人便问:「在这之后,我们还有什么计划吗?」 各派门人对此都是一无所知,只有墨千临一言不发指了指天边紫霞,暗示着一场浩劫即将来临。 在人们为信仰而战时, 天际的裂口已有扩大迹象, 其中隐隐流动着犹如暗河般漆黑的熔浆, 让人难以想像这恶祸沖入凡间将会是怎样的惨状。 虞扶尘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在风长欢昏睡时,他一直抱着那人,稍稍蹙眉或有不适, 他都会抚慰许久,直到那人再次陷入熟睡,才敢合眼小憩片刻。 短暂的休息很难让人恢復体能,他时不时就要睁眼看看紫霞撕裂到何种程度,提防着九重天随时可能的报復,几次下来就把仅有的睡意磨没了。 第366页 见风长欢这会儿睡的安稳,脱下衣服给他盖严了些,虞扶尘为了提神便到山巅之下遥望暗不见轮廓的城垣。 「你好像很有感慨。」 迎面对上姗姗来迟的萧琛,虞扶尘对他笑笑,疲于解释什么,只是摇摇头。 「我知道你一定给我留了个惊喜,是打算让我亲自审问孤澜的,那么礼尚往来作为回报,我也还你一个惊喜。」 萧琛侧跨一步,此前虞扶尘还没发现他身边少了一直跟随的苍蟒,在看到他身后昂首挺立的人时,着实吃了一惊。 此人气势傲人,身着青衫长发披散,难怪与同样打扮的萧琛融为一体,就是虞扶尘也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从他与萧琛极其相像的行为举止,与二人间眉来眼去的那几分情意不难猜出此人的身份。 「万受谷主,江沉沙。」 江沉沙朝虞扶尘微微颔首,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也是稀奇,一个死人能借秘术转生于灵物之身,换了别人还真不敢信,谁让他偏偏是江沉沙呢? 「人间帝君,虞扶尘。今次我以真身见你,于情于理,都该说一声:幸会。」 他的彬彬有礼与萧琛的蛮横无理简直形成鲜明对比,想着两人的日子势必要有一人胡作非为,而另一人则是包容对方所有的脾气与性子,这样想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甜。 「这声幸会该我对谷主说才是,不知谷主今日现出真身,可是要为十年前的事做个了断?」 「不错,害了性命就要血债血偿。窃取万受秘法的恶人必将受到严惩,不过我有些等不及了,今日,此刻,就要以牙还牙,还请帝君莫要阻拦。」 虞扶尘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示自己绝不会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怨。 「相对的,我也想请萧宗师帮个忙。」 虽然此刻手中只有三颗半的剑心,但虞扶尘还是想尽力一试能否唤醒云无棱。 这个过程艰难而危险,只凭他一人是做不到的,需要有咒法高手以法阵加持,以保证就算復生的计划失败,也不至于损去云无棱的肉身,功亏一篑。 「我是高手,一个顶俩。」 萧琛的自我感觉倒是不错,可虞扶尘不能拿性命攸关的大事玩笑,总归还是要去见言求道的。 对此,江沉沙朝萧琛恶劣一笑,「去吧,别说漏了嘴,我怕他知道我死而復生会高兴的哭出来。」 那人极其不在意形象的啐了一口,翻着白眼不情不愿随虞扶尘一同下山,两手拢在袖里,支支吾吾的道出一个事实。 「其实你、咳!我是说你需要復生的那位朋友,我已经差人送到言求道那儿了。别怪我自作主张,是有信心他不会拒绝才做了这事,不、不是居心叵测。」 想不到他也有这样小心敏感的一面,虞扶尘憋着笑连连点头。 「但要见他属实尴尬,他带来的人里绝对不缺高手,要不你就……」 「哎,萧宗师,临阵跑路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就这样半推半就着到了月华营地,远远见了熟悉的法阵,萧琛就停下脚步不敢往前了。 虞扶尘等了半天,正想着该怎么用一种强硬而不留人话柄的方式强制把人拖进法阵里,就听身后鬼音般阴森森的一句:「你还是来了。」 虞扶尘顶多是被吓了一跳,谁料萧琛竟是被惊得喊出声来,连跑了几步才想起自己是咒法宗师,抽出符纸便要降了这妖魔,岂料那人正是他最怕见,又不得不见的言求道。 见他这模样,言求道嘆着气,转而对虞扶尘点点头,顾自向营地走去。 「我已经见过你们那位朋友了,遗体保存的很好,只要准备到位,过程不是难事,只是需要一点配合……罢了。」 听他这话,虞扶尘就知道没他说的那么容易,至少是对萧琛而言。 果然不出所料,在与言求道对视的瞬间,萧琛就明白了他口中所指。 「……我知道了。」 这个严密的阵法须有两人加持,且在不藉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创造出足够把剑心的魂灵之力融入亡者体内的空间,亦可说是亡者的意识之境。 此举本就是逆天而行,创造这个法阵的人必须承受天道的惩罚,若整个过程不出差错,由两人共同承受倒也无关紧要,可一旦有了异状,不只是云无棱难以復生,就连加持法阵的二人也将性命不保。 得知这样的结果,虞扶尘显得犹豫不决。 「要担的风险如此之大,此刻我没有成功的决心,怎敢将二位的性命悬于一线?」 萧琛为了躲避言求道的目光而怔怔注视着远方的暗处,忽而感到灵光一闪,意识到什么的他喃喃道:「或许是有机会的。」 虞扶尘好奇的回头,视线中多了两个相伴而出的身影,他眯起眼睛仔细去看,竟发现其中一人的身姿熟悉到令他心惊。 「龙雀?!」 「别慌,这一次我不是来害人的。」 龙雀边说边把身边的人推到众人面前,与之勾肩搭背,没了先前那种骇人的戾气。 「介绍一下,这位是帝尊另一位剑侍,亦是苍天河的得意之作,断蛇。」 这二位一人穿着白衣,一人披着黑袍,活像前来索命的无常鬼。 不过他们脸上的笑意让人看不出恶意,虞扶尘很快猜到他们的来意,低笑着问:「帝天遥是有多惶恐,才会连手下的剑灵都跑没影了还全然不知?」 第367页 「他不是不知,而是自顾不暇,九幽裂天一事的确让他感到惶恐,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阻止。」 「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雀抱歉的朝他耸了耸肩,「我们只是帝尊用来完成他皇图霸业的兇器,哪配知道他的过往。你想知道细节,除他们本人之外,知晓隐情的人便只有一位。」 毋庸置疑,那个人正是玄机塔择欢君。 但目前的状况显然没有时间让他找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位,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心头大事。 这是断蛇与虞扶尘初次见面,他紧绷的脸孔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哪怕事到临头,也只是冷淡的一句「早些开始,早些结束」。 虞扶尘问:「就不想知道没了剑心会对你们有什么影响吗?」 「在与不在,对我而言都没什么意义。我最重要的人早已不在世上,我所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他的过失,其余的,都不重要。」 听了他的回答,虞扶尘尽显无奈,转而看向龙雀,「你呢?」 「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你,莲华,以及断蛇这厮每人都欠我一顿酒,我等着你们还来。」 事到如今不必再追究龙雀为何突然恢復心性,以虞扶尘对他的了解,这傢伙从一开始就是装作没了理智的德行,哪怕是十年无绝天棺中不见天日的禁锢,也没能磨灭他的人性与灵性。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背叛过长天君与法华君,哪怕当初的二位皇子早已成了他认不出的模样,他也从未放弃本心。 由着二位剑灵的坚持,復生云无棱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众人到往一处僻静山崖,由言求道与萧琛设下法阵,将云无棱安置在阵眼中心,汲取着由天际裂开的一线光辉得来的精华之力,尽数注入云无棱已无生机的身体。 萧琛与言求道盘膝坐于阵法两端,聚精会神以意念操控着创造出的幻境。 虞扶尘守在一旁,掌中托着色彩各异的剑心晶石,时刻注意着天边裂口的变化。 短短几个时辰,霞光就已贯穿一方阴空,仿佛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欲无情吞噬世间万物。 「可以了,站在阵法正中就可传入,记得将剑心之力融入他停跳的心脏,完成后须得立刻抽身,否则你无法全身而退!」 听了萧琛的提醒,虞扶尘点头步入阵法之中,很快进入云无棱沉寂的意识之境。 幻境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虞扶尘小心翼翼走在其中,找到了深处的一点光明。 那是云无棱沉眠的意识。 虞扶尘循着光点走去,看到了双手交叠在胸前沉眠的云无棱,胸口还横着一道贯穿胸膛的可怖伤痕,后者殒身时的场景歷歷在目。 他尝试着把剑心放在云无棱的胸口,那晶石化作一点柔光,融入云无稜体内。 即使只有一颗剑心,仍让云无棱有了些微反应,只见他指尖抽动,眉头蹙起,忍受着莫大痛苦似的。 虞扶尘立刻将剩余的晶石融在他心口,很快,云无棱口中溢出淤积已久的黑色血液,同时胸口剧烈起伏,勐然睁开充血的双眼,高喊一声:「无欲!!」 意识之境中云无棱的甦醒必将牵动现实中的云无棱自身,虞扶尘做完这一切自知要迅速离开,可就在这时,意识之境突然剧烈颤动,随之天崩地陷,他来时的入口也在缓缓封闭。 「虞扶尘!回来!快回来!!」 有人嘶喊着唿唤虞扶尘,可意识之境的崩塌却让他寸步难行,分明距出口仅有一步之遥,却是无法脱离吞噬他的漩涡。 他奋力伸出手来,试图抓住出口的边沿借力抽身,可巨大的斥力却让他难以挣扎,眼看就要再次陷入意识之境的深渊中,出口外勐然伸出一只沾染鲜血的手来,拉住了他尚未垂下的手腕。 「臭小子……臭小子清醒一点!再不爬出来……你就要永远留在里面了!!」 是风长欢的声音! 鲜血流到两手相交之处,滑腻的几乎脱手。 为拉回已经沉沦在幻境中的虞扶尘,风长欢竟生生拨开幻境之门。 那比结界坚实百倍的薄膜就似销骨蚀肉的利刃,那人伸出手来,瞬间就被腐去皮肉熔为白骨,可风长欢却似感受不到疼一般,两手死死抓住虞扶尘,把人生生拖了出来。 「长欢!」 「有没有伤到哪里!快,快让我看看!」 确认过他没有伤势,风长欢才惊魂未定抱住他,搂着他险些丢了性命的至爱,不停喘着粗气。 「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吓死我了!!」 他突然声嘶力竭的哭出声,心疼的虞扶尘立刻抱住他,连声安慰着「不怕了,不怕了长欢,我回来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阴影降在二人之间。 刀光一闪,处刑人的巨刃已然斩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90章 我的帝君…… 无暇深思, 虞扶尘当场把风长欢推了出去,同时发现布下法阵的萧琛倒在血泊中全无意识, 言求道艰难的拖着伤体到他身边, 以最后的力气护住了他。 形势已经明朗,在他步入意识之境后, 受到重创的二人无力坚持法阵, 为保他性命才有了关键时刻萧琛的一声提醒。 至于风长欢是如何从沉睡的法咒中醒来,又是如何预知危险赶到这里,捨命救了他的性命却是不得而知,但虞扶尘隐隐能猜到其中的缘由。 第368页 「长欢, 你就等在那里,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 虞扶尘起身, 腰间的伤口牵制着他不便行动, 但虞扶尘知道, 这个时候显出弱势定会给人可乘之机,所以即使撕裂伤口也没有皱下眉头。 一斩扑了个空,手持巨刃之人将刀扛在肩头,审视着虞扶尘的一举一动。 这位的身份无须多加揣测, 定是帝天遥手下的剑灵之一。 如今或是反叛, 或是献出剑心暂时失去灵性, 应神九剑灵之中的五位已经为虞扶尘所用,太阿的剑心只余一半,不足为惧,可帝天遥手中还有三把至今没有现世的宝器, 说一点不担心他掌握着足以取胜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虞扶尘放出鸾刀深刺在地,两手握着剑柄,与人平静相对。 「你又是哪位?」 此人的身材就如他手中那惊人的兇器一样魁梧,比起虞扶尘高出整整半个身子,有着压倒性的气势,话音也是中气十足。 「在下,流星。」 「你应该是帝天遥的珍藏中唯一一位五大三粗的剑灵了。」 「殿下,您直说丑就行了。」 注意到他用了敬辞,加之方才要命的一击分明是朝着风长欢去的,虞扶尘猜到他的目的,提刀走了几步站在风长欢身前。 「帝天遥派你来,是想警告我什么?」 「殿下,他是您的父亲,还请慎言。」 「一个杀了我,又想置我兄长于死地的父亲吗?我想他明白我们的父子情义早在他一刀穿透我的胸膛,逼迫法华君跳下轮迴海时就已经一丝不剩,如今再来说什么亲情,可笑。」 「帝尊初为人父,不知如何教导后辈,摸索中会有失误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帝尊已经作出让步,还请殿下能够理解帝尊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吗……我曾是那么钦佩他,那么敬畏他,对他的任何决定都无条件的执行,看他冷血的杀戮一个又一个族群,明明那么恐惧,那么害怕,却忍耐着没有反对一字,可他回报给了我什么?」 虞扶尘冷笑着走向流星,一把挥落他手中的巨刃,握着他的手腕,抵在自己心口。 「你永远也不会理解刀刃刺穿心脏,撕裂身体,让你所有情感都随鲜血的流失而消散,在绝望中僵冷着消亡是怎样的感受!他不配为三界之主,不配为世外仙首,不配为人父,甚至不配为人!!」 「殿下……」 「从一开始就是为利用我,他害怕自己终有一天遭到报应,所以想把我推上他的位子,承担他所有的恶罚,甚至不惜放出牵制我的诱饵。他成功了,这个诱饵的确让我流连人世,开始惧怕死亡与分离,以至于现在起到反作用,他坐不住了,想要除掉这个让我魂牵梦萦的饵了。」 虞扶尘勐的抬手指向风长欢,以鸾刀的刀柄顶着流星的肩膀,一字一顿。 「你,大可试试没了他,我会不会让帝天遥从云端堕入深渊。」 此时若执意重伤风长欢,只能说明他是个没脑子的莽夫,留着无用。 还好流星及时做出正确的选择,只是犹豫一瞬,收手退后,随即一跃腾入云层。 如今帝天遥手中只剩三位剑灵,就算不考虑虞扶尘与风长欢的处境,也要为自己铺好后路,似他那般精明而谨慎的人是不会给自己挖下坟墓的。 流星走后,虞扶尘拉起风长欢,那人为救他彻底撕裂伤口,满背血痕,皮肉都外翻着,深可见骨。另一只手也在将他拉出幻境时遭到腐蚀,裸-露着白骨而不见血,甚是骇人。 风长欢按着手腕忍着痛楚,咬牙对人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要他先去看看萧琛的状况,还没说出话来,就体力不支昏倒在虞扶尘怀里。 无计可施,虞扶尘放出信号弹,召了桃溪涧门人前来支援。 他谨慎地赶在众人到来之前将云无棱藏在了人烟罕至的山林之中,此时后者的肉身还没有醒转,如果被云无欲见了定会掀起波澜,不得不出此下策。 做完这些,他扶起人事不省的萧琛,探过鼻息,好在只是晕了过去。 但一旁的言求道伤势却不乐观,没有明显外伤,口中却是溢着鲜血,脸色时青时红,应是遭到法阵反噬,承担大部分的伤害,为萧琛挡下了足以致命的一击。 「言宗主!醒醒,你还好吗?」 言求道听了他的话没能睁开眼,神情愈加痛苦,抓住了他的袖口,摆动口型,似乎说了什么。 可他声音微弱,张口又会涌出大量鲜血,虞扶尘没能听清他的话,以明斯年为首的桃溪涧医者就已赶来。 诊断了众人的伤势,明斯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施法为三人封住血脉,以免他们伤势过重血崩而亡,随即命令门人将三人带回雪霭城。 「须得尽快治疗,否则他们会有性命之危。伤势已经棘手到我难以插手的地步,只有请一葵祖师亲自出马。」 因着形势的危急,天虞山的伤者也被转移到雪霭城,看似一场风波已去,但接下来的却是更加汹涌的暗潮。 重伤的三人被安置在宫城内,由一葵祖师亲自诊断他们的伤势,虞扶尘焦急询问:「祖师,他们的情况如何?」 一葵祖师连连摇头,「命悬一线,生死攸关。老身年事已高,恐怕无法为三位同时疗伤……情况危急,法华君的伤由微之主刀你可信得过?」 第369页 虞扶尘还没回应,倒是明斯年先慌了,急急忙忙欲甩了这差事,不敢担此重任。 可他很快明白自己是唯一的人选,拖延下去只会让情况愈加严重,只犹豫片刻,就对虞扶尘点点头。 「我可以,信我。」 这次虞扶尘破例被允许进入房间陪同,昏睡中的风长欢一直在他怀里发抖,哪怕盖了几层被子也无济于事。 明斯年无奈道:「师尊的伤本不严重,耽搁太久才会如此,只怕他的手难以復原,如果……」 「没什么如果,尽力便好,他不会怪你。」 贴着那人冷冰冰的额头,虞扶尘握着他伤重的手腕伸到明斯年面前,还好奇桃溪涧的修士都是怎么为人疗愈伤势,为何以往都藏着掖着不让人看,就见明斯年一刀划破掌心,将自己的血滴在了风长欢裸着白骨的伤手上。「微之……」 「医者一命,与君同承。这是桃溪涧的宗旨,况且救的人是我自己的师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着他又抽出玉笛,引了自己的血流导入风长欢伤处,一曲阳春白雪疗愈了伤势,虽未能让那人伤处重新长出皮肉,但至少伤口已经癒合。 「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法阵反噬造成的伤势是不可逆的,我只怕师尊的手……」 「他是为救我才会如此,该是我内疚,不怪你。」 许是疼痛稍稍减轻,风长欢抽动着眉头,往虞扶尘怀里又拱了拱,缓缓睁开眼。 见他转醒,二人松了口气,虞扶尘有苦说不出,只能一次次重复着抱歉。 伤手没能復原,但他肩臂的伤势还有缓解的余地,明斯年褪去他的上衫为他再次缝合伤口,全程他都靠在虞扶尘肩头,颤抖的呵着气,实在疼的急了,他便轻轻咬住那人的锁骨,留下一片微红的齿痕。 「长欢,不去想伤了,说说你是如何从法咒中醒来的吧。」 那人忍着疼,喉间溢出细微的呜咽,强行咽下呻-吟,颤抖着以虚弱的气音道:「小崽子,你还是太天真了,想背着我做什么岂是那么容易……」 被他这话逗笑,虞扶尘摸摸他的头,「好好好,我是小崽子,以后不会瞒你了,这样可好?」 「这还……差不多。嗯……疼……」 虞扶尘想着说些什么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就听那人勉为其难的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你涉了险,莫说损去一只手,就是用我这条命来换也是值得的……我、我醒来时发现你不在身边,就知道你是冒险做了不敢让我知道的事。我曾……曾在你身上留了一个痕迹,不管你去到哪里,灵蝶都能找到你,所以……所以在我看到萧琛与言求道的法阵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赶到时,流星已经重伤了萧宗师与言宗主了吗?」 「他们……不是被流星所伤,是帝尊打破阵法让他们遭到反噬。那时天外一道灵光正中阵眼,随后流星降入凡间,他没有阻止我救你,可见帝尊还是不忍伤害你的,直到你脱险之后他才出手。」 说到这里,明斯年插嘴道:「以前还以为是长天君挡了帝尊宠爱法华君,才引得帝尊震怒之下杀了长天君,现在看来法华君才是那个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可怜人。」 他的嘴很毒,无情道出事实,让人听着心里不大舒服,偏偏又现实的无法反驳。 恰好桃溪涧弟子来禀:「大师兄,祖师托我前来通报月华氏的言宗主与萧宗师已脱险一事。」 听了这喜讯,虞扶尘放下了悬着的心。 这边明斯年也给自己的伤做了处理,精明如他,怎会猜不出两边那些猫腻? 「所以说来说去,你究竟为什么害得三人重伤?你口中的法阵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设,又为什么会招来无妄之灾?不打算解释一下?」 真的和他说清了这些对虞扶尘而言才是真的横祸,一笑一过隐瞒了云无棱将復生一事,拙劣的转移开话题,还想安抚着风长欢睡下就去处理杂事,可他好不容易哄睡了那人,才刚轻手轻脚的起身,就被拉着衣摆被迫停步。 「我就知道你不与我同睡是别有用心,别想甩了我。」 虞扶尘哭笑不得,「长欢,我这可不是去闹着玩了,你听话,乖乖养着好不好?」 「不好。」 以他的性子,就算心如明镜知道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也不会轻易妥协,想了又想,虞扶尘坐回床边解了衣带,让风长欢倍感意外。 「不闹了,养精蓄锐才是正事,拖着伤体是没法取胜的,只希望这一觉醒来,我体内的那只天蚕蛊能够治癒我的伤势吧。」 脱下苦战一场后脏兮兮的衣衫,吹熄烛火后,虞扶尘躺到风长欢身边,小心避开他的伤处抱住了他。 光是这样还嫌不够,又低喃道:「果然还是抱着你舒服啊……以后日子平静了,真想每天都这样抱着你入睡,只要是你的话,抱一辈子也不会腻。」 风长欢还笑嗔他说些孩子气的话,一点都没有帝君该有的样子,却发现那人两眼一合已经睡沉了。 这些日子他不眠不休,才是最该歇歇的人。 风长欢替他拨开面前散乱的长髮,忍着疼更凑近了些,抚着他的脸,轻轻吻了他的鼻尖。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的帝君……」 第191章 就这么急不可耐? 第370页 这一觉睡的虞扶尘不知今夕何夕, 不过短短半天,他脑海中接连浮现出一个又一个梦境。 有他曾在九重天身为长天君时的记忆, 也有在凡间游离时的片段, 只要梦中有风长欢相陪,他的梦境就是安稳而平静的。 他隐约见到少年长欢负手在前, 喋喋不休与他说着人世的种种美好。他看着那人的背影看呆了, 只知道连声应着。 可是那人突然回过身来,少年时还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容突然变得成熟,深邃的黑眸也转为鬼瞳,在朦胧的幻梦中散发异彩, 格外惹眼。 那人带着哭腔说了什么,随后两行血泪夺眶而出。 他拼尽全力想要抓住那人, 可那人的身体却似流沙一般, 抓得越紧, 漏得就越快,以至于最后消散得一丝不剩,任他撕心裂肺的唿喊,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勐然睁眼逼着自己清醒过来, 习惯性探手摸了摸身边, 没碰到那具微凉的身子, 虞扶尘突然慌了,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惊叫一声:「长欢!!」 桌边的人愕然看着惊醒的他,立刻来看他的状况。 「可是做噩梦了?别怕, 我在。」 风长欢摸摸他的脸,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看见那人仍在自己身边,虞扶尘才平静下心绪,把他拉在怀里,感受着微凉的实感。 「还以为要失去你了……还好,还好只是一场梦。」 稍稍平静以后,虞扶尘才看到白清寒正坐在桌边,怀里抱着肉乎乎,微微诧异的望着他,好似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 「别这么看着我,会不好意思的。」 白清寒移开目光,闷声道:「你的确该不好意思。」 低头看了看自己,虞扶尘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着寸缕,以一种十分好笑的表情看着风长欢。 「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你睡觉爱脱衣服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我作甚,还能是我给你脱的不成?」 玩归玩闹归闹,这一觉睡饱,虞扶尘套上新衣,见白清寒气色不错,关心道:「西君的伤势如何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身子见好,唯一的不适就是没能帮上什么忙,还害你们为我费心,实在过意不去。」 「西君这话就是见外了,天虞山围剿巫山渡贼人时,道玄……不,是凌雪宫出力不少,也亏得诸位的付出,行动才能如此顺利。」 「只怕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恐怕集修界全力也难以解决。」 虞扶尘知道他所指的是天边裂痕,推门出去看了情形,惊的屏住唿吸。 「这是什么啊……」 在他沉睡的半日内,紫霞已经完全撕裂开来,天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各处都燃着灼目的烈火,形态可怖的罗剎恶鬼在其中苦苦挣扎,看到时空扭曲而出现的裂痕,争先恐后涌到裂口前欲沖入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就在虞扶尘看到这骇人一幕的同时,阻止恶鬼进入的结界已在勐烈撞击下生出裂痕,随时可能崩塌,放入对凡界虎视眈眈的凶物。 「那是……」 「苦狱的恶鬼。从前苦狱通往凡界的唯一入口被镇压在无相山下,百年来靠佛门的正气作为封闭苦狱之门的力量。而今天裂让恶鬼有了挣脱而出的可能,它们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甚至会引出幽冥的恶灵,一旦它们大肆沖入凡界,神明难救。」 风长欢的解释让虞扶尘愈加惊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裂天之举难道是御天印所为?」 「不,既约定了时日,他就不会提前出手。想起十年前一战时他也曾有裂天的举动,我想这次的确是他先行裂天没错,但让事态恶化至今的人却未必是他,试问有谁会毫不在意恶鬼肆杀凡人,造成凡界一片血海的恶果呢?」 答案只有一个。 「帝天遥!」 从他统一三界的那一刻起,就在用血腥为自己的统治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一人反抗他,他便毁了整个族群,以至于人人自危,被迫屈服在他的强-权之下。 如今,终于到了灭绝凡人的地步了吗…… 「还记得苦狱的作用吗?苦狱是关押凡间恶鬼的炼狱,你的精元就是在那里具化出骨肉,因为虚无,亦是纯钧趁我不备重伤了我,使得你的精元被迫吸收恶灵之力。你有没有想过,强行算来你也是它们之中的一员,或许你可以尝试阻止这场浩劫。」 看着风长欢严肃的神情,虞扶尘把反驳的话咽回腹中。 在他沉睡的期间,除去九幽花海外的十一州已在雪霭城外待命,其中三十六陂被风长欢派遣去与听雨楼共同保护身在荒村的雪霭百姓,易晚水本是不愿听他号令,可为大局着想,未发半字怨言便去了。 连柳长亭也亲率崑崙门人入城,可说修界已是上下齐心,只为即将到来的浩劫而战。 清点了在场的人数,没有看到一位光头秃驴,虞扶尘心凉了大半。 「佛宗……是不愿与我共战吗?」 风长欢拍拍他的肩,拉起他的手,把扣在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凑到面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虚无本是佛宗之首,他的身份暴露后,佛宗已是群龙无首,你要是不去领导他们,岂不是辜负了玄难千方百计把这圣物交在你手中的好意?」 思来想去是这么个道理,稍调整了心情,虞扶尘便要到城外去说服心思游离不定的佛宗众人。 第371页 临走之前,风长欢特意叫住了他,俏皮的朝他挤了挤眼睛。 「你应该高兴,十年前一战是九州群起诛伏你我,而今重蹈覆辙,各方立场却有所改变,你我不再是被追杀的一方,且有十一州参战,只要结果尽如人意,想必御天印不会坐视凡间的苦厄。到那时,可就真的是修界十二州同仇敌忾了。」 虞扶尘无奈的朝他笑笑,把他被绷带捆得严严实实的手捧在掌心,温柔的落下一吻。 「也真是讽刺,修界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人们想靠长生脱离生与死的桎梏,到头来却是要反了天上那位,想想真是好笑。」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与你拼这一遭,放心大胆去做吧,哪怕不成,也有我为你收拾残局。」 「你啊,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养伤,别让我担心才是正事。」 说完这话,虞扶尘又吻了他的额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风长欢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以至于何时身边多了一人都全然不知。 江沉沙手中握着摺扇,看了他许久,才上前来抬手在他眼前晃晃,唤回他的意识。 「这么担心,何不跟去看看?」 「他早就过了需要我片刻不离守着的年纪,都是做了帝君的人了,要学会一个人面对。」 「听你这话,总觉得你要为磨练他铤而走险,做些会让他伤心欲绝的冒险事。」 「是吗?我可觉着为了磨练爱人而害我被记恨十年的江谷主您,没资格说这话呢。」 两人相视一笑,有了相同的感受,也就能明白对方举动中蕴含的深意了。 虞扶尘如意料之中的说服了佛宗众人听他号令行事,暂时成为佛宗的领导人,号令佛修们进入雪霭城避难,在战前紧张的气氛中,谈论这位帝君将会使三界发生怎样的变化就成了各派修士唯一的话题。 他本人对此视而不见,任凭众说纷纭,仍是做着自己本分的事,没多久就让那些心怀顾虑的人们放下了质疑。 眼看维持苦狱与凡界间最后一线的结界就要破损,虞扶尘召集各派掌事人一同商议对策。 步念安小心翼翼发问,「恶鬼沖入凡界势必肆杀生灵,为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最保险的方法就是集众人之灵力加固结界。十二州之中最有能力做到的就是……」 以咒法作为立派根本的月华氏。 言求道重伤未醒,伤势稍轻的萧琛就成了唯一说得上话的人物,哪管此前有没有断绝关系这一说,生死关头他总不能弃自己的门人于不顾。所以当他瘫在轮椅上被江沉沙推着出来见人时,众人也是吃了一惊。 「此举无异于杀鸡取卵,就算透支月华氏所有咒师的灵力加固结界,也不过是维持一时的安全,只要天边裂口不闭合,放出恶鬼是迟早的事。」 这法子行不通,便只有坐等恶鬼进入凡界后一举斩杀。 但没人说得清苦狱中究竟关押多少恶鬼,它们的实力都在何种程度,更不知苦狱与幽冥鬼域间有着怎样的联繫,一旦打破三界间的平衡,情况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这时墨千临提出了一个十分严谨的问题,「既然苦狱是佛宗用以镇压凶物的炼狱,那么当初这些恶鬼究竟是被谁抓进去的?」 打从虞扶尘到了佛宗就没再听人提起过苦狱这事,最有发言权的自然是曾身为受害者的风长欢。 他面色凝重,话音深沉,「是虚无。我在佛宗的十年间,虚云大师一直派他去往凡间收伏妖邪。众所周知,虚无的真身是应神剑灵之一的纯钧,此前败于白虹手下,如今已化剑形立于阵眼维持护城结界,没了剑心的他很难恢復真身,恐怕没人能回答这问题了。」 「那简单,归还他的剑心,让他老实交代不就成了?」 风长欢怎能直说那几颗剑心都被用在了復生云无棱的大事上?要是不巧说漏了什么…… 看看正抱臂靠在门边,面无表情的云无欲,风长欢进退两难,好在虞扶尘及时缓场。 「诸位,纯钧的实力不容小觑,恐怕归还剑心以后会立刻回到九重天为帝天遥所用,白虹不在雪霭城,放走他只会徒增麻烦。我有一个办法,不知是否可行。」 他拿出一张绘制了凡界地形的图纸,标註了其中雪霭城与天虞山的位置。 「裂天这事看似不利于九重天,却是帝天遥暗中推进撕开裂痕的速度,具体何时天崩掌握在帝天遥手中,不到万不得已,他一定不想放弃主导三界的权力,所以我们可从这里作为突破点,由我与长欢牵制帝天遥,月华氏优先加固结界,一旦失败,须得立刻阻止恶鬼入侵。」 虞扶尘丈量了天裂的尺寸,对应在地图上,画出了最先会被恶鬼占据的一片空地。 此处正是旷野,方圆百里都无人居住,作为战场最合适不过。 墨千临放下二郎腿,迅速制定作战计划。 「这种地形很适合天刀门功法的施展,天刀门人修炼外功,可作为先锋,但需要桃溪涧深入战场保证我们的输出。」 柳长亭又补充道:「其次可由崑崙、凌雪宫、佛宗作为辅助力量,守在后排以免有漏网之鱼,至于三十六陂与听雨楼杀手则依旧守在荒村,保证凡民百姓的安全。」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做好了同起抗敌,收伏恶鬼的准备。 第372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一人推门而入,嬉皮笑脸的抬手。 「还有我。你们忘了我手中也有一支可作为中坚力量的势力了吗?明明已经算作是十一州的合作,却还是把我排除在外了,啧啧啧,真是让人伤心难过。」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玄机塔择欢君。 不等众人为他加入战局感到兴奋,风长欢就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来。 「也许不必如此,还有能将损失降到更低的法子。」 这下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连虞扶尘也倍感意外。 「长欢,你莫不是……」 「或许,可以尝试用易回术把那些恶鬼送回他们该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92章 不论生死,同去同归 易回术, 正是被九重天严令禁止的三大邪术之一,此前风长欢曾藉此强行转移了虞扶尘的鬼瞳, 将他的命运转嫁于自身。 当年他承受了死亡的代价, 如今又要铤而走险,想以一人之力担负起惨重的恶果吗? 「不!我不准!!」 说完这话, 虞扶尘拍案而起, 夺门而出,留下相顾无言的众人。 明知恶果却无法阻止,如今还在被这种痛苦的无力感折磨着,此刻的他与当年又有何不同…… 九重阙阁高塔之上, 虞扶尘把脸埋在掌心,竭力平復心情。 风长欢悄悄到他身边, 推了推他的肩膀, 算是在讨好他。虞扶尘却是转过身子把头埋的更紧了些, 大有不改变主意就不再理人的架势。 那人无可奈何的笑笑,绕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脸,强行让他抬起头。 「又闹脾气了, 真是的, 你这个驴脾气啊, 每次正经闹起脾气来都不理人,就算是我也拿你没办法啊。」 「你明知我最怕的就是失去你,非要做这事,你是要生生剖开我的心啊!」 风长欢苍白无力的反驳, 「没有……」 「我不准你犯傻,算我求你好不好?我没有为天下苍生做到这种地步的决心,如果代价是失去你,那我情愿做个罔顾他人性命的恶人。我很自私,很贪婪,但我所求的真的……真的不多。」 虞扶尘抚着他的脸,泪水含在眼里,不抱希望的恳求着。 「就是不想我,也要顾虑一下我们的儿子,你怎忍心肉乎乎没了父亲呢?」 「放心,我没有捨生取义的觉悟,我也是人,也很自私,也很贪婪,所以信我,我会量力而行。」 「你答应了我的事,可不准食言。」 倒像一只奶凶奶凶的小狼崽子了。 那人投身在他怀里,搂着他点点头。 「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以前这种事你可没少干,如果这次再骗我……」 「不会了,真的不会了,信我呀~」 没有温存太久,形势再度急转而下,两人依稀听得宫城起了骚乱,前去一问才知是孤澜挣脱束缚,杀死了看管他的凌雪宫弟子,逃离了牢房。 与此同时,另一个让人跌落谷底的消息一道传来:「帝君!掌门!孟婆也不见了!!」 这对恶事做绝的狗男女趁机逃跑显然有所准备,他们最有可能的举动就是…… 「巫山渡门人可有随他们一路逃走的?」 凌雪弟子慌慌张张的答:「巫山渡的人大部分都在先前一战中受伤,很难行动,只有少数几人一同失踪,可……可跑掉的那些人,都是巫山渡的精锐啊!」 情况已经明朗,孤澜是要将上下一心的雪霭城推向万劫不復的境地,唯有占得先机才有制胜的可能。 「城中能出动的人有多少?」 听虞扶尘问了这话,墨千临抬手比了个「八」的手势,表示天刀门有八成门人可以参与战斗,而后柳长亭握拳表示崑崙全员可随时加入战局,月华氏是九,凌雪宫则是六。 「九阴岛不擅打斗,还是与桃溪涧一同到往前线疗愈伤者,其余各州就按先前制定的计划行事,不得有误!」 一声令下,以墨千临为首的天刀门人纷纷俯首,单膝跪在虞扶尘身前,右手握拳抵着心口,高唿「谨遵帝命!」 见刀宗如此,只跪神佛的佛宗弟子稍有迟疑,并未屈膝,却是端着合十礼,不约而同弯下了腰。 再之后是凌雪宫、九阴岛、桃溪涧、崑崙……各州俯首称臣,就连那不受管束的玄机塔风择欢与清高孤傲的柳长亭也低下头来,认可并服从他绝对强势的统治。 直到这时,虞扶尘才真正成为了人间帝君。 对此,他深知受之有愧,唯有报以一声「多谢」。 在众人紧张的做着迎战准备时,虞扶尘捧着风长欢重伤的手,为他撩开挡在鬼瞳前的乱发,低头吻了他的眼睛。 温温热热的触感,很舒服,会让人上瘾。 「总觉着你每次抱我吻我都像是最后一次,很珍惜,很谨慎,也很不舍。」 「别说这种话,当心让你吃教训。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我的确不舍,恨不得无时不刻不赖在你这里,享受着你微凉的体温,那种感觉真的着迷。」 现在听了他露骨的情话也不会害羞了,风长欢大胆回敬一个炙热的吻,两人相拥于夜色下,在喧嚣中度过了最后一个宁静的夜晚。 没人知道这一夜后天地间将发生怎样的巨变,但对未知的一切却不恐惧。 第373页 「不论生死,同去同归。」 「现在我学会不让你一人独活的温柔了,因为终于意识到被孤零零留下的人有多可怜,有多痛苦,不想你经歷我曾刻骨的痛楚,所以我不会再丢下你。信我,长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天虞山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待黑云散去,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陪我看照亮死夜的第一场日出,以及此后的每一场日出……帝君。」 孤澜与孟婆的逃离让雪霭城不得不设法应对随时可能崩塌的结界,两批人马分头行动,以修界各州为主的兵力集中于裂天后首当其冲受到重创的旷野,而虞扶尘与风长欢则是到往天虞山,尝试与帝天遥交涉。 上山前,还想在避人的角落里再亲近一番,可身后多出的一双眼睛属实让人不适。 忍无可忍,虞扶尘终于发问:「择欢君,你到底要盯到什么时候?」 「哎,话不能这么说,我是瞎子,看看怎么了,又不能少块肉不是?我不会说出去的,放心好了。」 说着还煞有介事的拍拍他的肩。 风长欢朝人翻着白眼,「九梦君呢?怎就放你到这来了。」 话音未落,他口中的那位就拉住了欲同上天虞山的风择欢,柳长亭冷声道:「别闹了,你的任务是阻止苦狱恶鬼侵入凡界,在这凑什么热闹。」 「要杀帝尊这事怎能少了我?莫忘了我这一身残疾是因谁而来,我跟他老人家的仇也是不共戴天啊。」 「你疯了!一个瘸腿的瞎子妄想与九重天帝尊一战?他杀你就像碾死只蚂蚁!!」 「不然呢?你要我眼睁睁看自己的弟弟去送死不成!」 一言不合吵了起来,一边是禁慾冷漠的九梦君,另一边是难得正经的玄机塔,猜出柳长亭到此阻拦风择欢的用意,虞扶尘有些无奈。 「你们夫夫吵架有的是时间,非要急于现在一争高下吗?」 二人同时抛来犀利的眼刀,逼得他不得不息声。 柳长亭拎着风择欢的后领,借着比他稍高一分的优势把人提得双脚离了地,便打算这样带他离开,岂料那人反握住他的手腕,扯着他的衣襟又把他牵至面前,毫不留情吻在他的唇上。 惊人一幕吓得虞扶尘不敢出声,赶紧拉着风长欢退后一步,心道这两人要是打起来,没准儿比跟帝天遥死战一场还恐怖。 意外的是,柳长亭并没有推开对他肆意妄为的风择欢,任他亲吻着自己,眼中多了一丝悲伤的情绪。 直到后者恋恋不捨的分开,他才将那微妙的情绪再次隐藏在冷漠之下。 「知道你是担心我,既然如此,何不一起留下?」 「我有要保护的门人。」 「那你回去便好,不必忧心我的处境。这一天迟早会来,越早,对我越有利。」 「你也是我要保护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风择欢回身的动作一滞,看了那人的神情,不似有假…… 「你……动心了?」 该有辩驳,话哽在喉中,说不出半字。 柳长亭嘆了口气,「或许吧……」 「有你这话,就是真的送死,也不枉我来世上一遭,多谢。」 这次风择欢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而后头也不回的上了天虞山,分明是做了赴死的准备,脸上却挂着不加掩饰的笑意,心满意足的去了。 注意到那渐近的脚步声,风择欢头也不回道:「看来在二者之间,你还是更想保护我啊。」 「别不要脸,只是相信宗门弟子的实力,怕形单影只的你死在这里,所以前来支援。」 「啧,承认喜欢我,想保护我就这么难吗?」 这两人的情趣可不是旁人随随便便能懂的,作为过来人,虞扶尘揽着风长欢的肩,捏着他瘦削的下巴,好笑地问:「我又开始好奇他们谁在上的问题了,不如猜猜?」 「你怎么这么八卦别人家的事,自己爽了还不够?」 「那是自然,爽够了自然也想别人爽。」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谁知道呢?以我对他们的了解,都不是会甘心在下的主儿,也许一三五在上,二四六在下,周日相互各来一次呢?」 「那还真是麻烦,不像我们,你只要老老实实躺着就好,动也不用多动一下,偶尔主动一次,我都要感动的哭出来了。」 要不是两手受伤使不出力气,风长欢真想打爆他的狗头让他吃些教训,默默记下一笔,等着秋后算帐。 一路上山,作为战场的山巅遍地都是血痕,空气中瀰漫着刺鼻的腥气,因着紫霞之光斜照而来,整个天虞山都笼在血光之中,很是应景。 虞扶尘蹲在祭坛边,吹去积落的灰尘,抬头看了看天,不见层云有散去的迹象,可见天上那位还在装死。 「叫不醒装睡的人啊,有没有什么好方法逼他出来见人啊?被动的等着剑灵下凡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万一结界先一步破碎不就糟了?」 风择欢打了个响指,「这还不简单,有了祭品,他自然要前来一看。」 虞扶尘还没细思这话里的意思就被推倒在了祭坛上,随后风长欢一步跨坐上他的腰,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熟练。 这姿势……刺激。 某人不安分的爪子不受控制的按住了那人的腰,哪成想眼前寒光一闪,刀锋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374页 「那,就要委屈一下我们的帝君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一轮的万更沖鸭!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93章 不计后果,莫问死生 在场的四人之中, 唯有虞扶尘是能勾引帝天遥的诱饵,不让他遭遇点状况, 天上那位怕是能稳坐到天荒地老。 风长欢手中反握着玄色凤剑抵着虞扶尘的脖子, 贴着他喉结鼓起的曲线一路向下,简直美极。 他口中还衔着赤色皇剑, 眉眼低垂时的美貌让虞扶尘不由滞住了唿吸。 「长欢, 我想……」 「不,你不想。」 剑尖挑开他的衣衫,再三思量,风长欢还是选在无关紧要的手臂划下一刀, 初时利刃入肤并没有觉出疼痛,血液缓缓滴在祭坛, 引亮了祭坛铭刻的文字。 等到虞扶尘后知后觉感到疼了, 那人已将他的伤处含入口中, 轻轻舔舐着,为他止住了流血。 「啊……不行了,我真的想……」 风长欢往后靠了靠,硬是压下他剑拔弩张的某处, 微笑道:「说了你不想, 再胡说八道我可就不知道该砍哪儿了。」 就在风择欢琢磨着欲-火-焚-身的两人会不会在这祭坛, 就当着亲爹义父的面把这样那样的事都给做了,就见眼前华光乍现,紧密的云层倏然退散,从高处落下一人。 随着此人落地, 整个天虞山都跟着震了三震,几乎让人站不住脚,有着这样气魄的人除流星外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魁梧剑灵冷眼走来,见虞扶尘红着耳根躺在祭坛上,先是尴尬的咳了一声,对人屈膝俯首道:「殿下,帝尊派属下来接您回九重天。」 见了这阵仗,虞某人可就耍起了赖皮,「回去?他想的倒是不错,可是想好了说词面对我的质问?」 「殿下,请您谨言慎行。」 看了看仿佛事不关己跳下祭坛的风长欢,又瞥了眼叼着根野草在旁遮着眼睛望天的风择欢,虞扶尘懒懒的打了哈欠,掐指一算时辰。 「可。天上有酒吗?」 「琼浆玉液,流霞佳酿,应有尽有。」 「请得起两个人吗?」 想来帝天遥为拉拢虞扶尘也是做了足够的退让,甚至愿为此放过风长欢。 流星没有回答,扬手一挥就让两人陷入片刻的昏睡,双双醒来时已经置身云海之间。 他们曾生活在此,对九重天的一草一木都瞭若指掌,多年已去,人间沧海桑田,九重天却依旧是当初的模样,行在其间,给人一种数十年恍惚幻梦一场的错觉。 「别被骗了,他就是个擅长玩弄人心的骗子。」 「放心,这些年的遭遇歷歷在目,岂会被这可笑的假象所矇骗。」 远望云间若隐若现的华美宫殿,风长欢驻足殿前,对他摇摇头。 「你们父子相谈,我不便多事,不想影响你的心情,我等在外面便好。」 那人却是握紧他的手,以强势又霸道的力道将他拉入殿内,不准他逃离。 「你可是我的人,我都不怕那老匹夫,你也不准怂,别丢了朕的脸。」 半推半就着进了门,两人一眼就看到高坐王座之上手摇银樽的帝天遥。 作为久别的寒暄,虞扶尘斜睨着该被自己称作父皇的男人,冷嘲热讽。 「今日这云光殿中没翻云覆雨,我可真是不习惯了。你还是美人在怀,听着靡靡之音时更有帝尊的气势,板着脸装作严父的姿态不适合你,只会让人觉着你是将要亡国的暴君。」 帝天遥凝视着杯中陈酿,良久,放下酒杯,沉静的望向虞扶尘。 「可还记得长明氏予你的三盏酒。」 「当然,第二杯别慈父可真是让我记忆深刻,我至今不知他为何要让我饮下以慈父为名的烈酒,这一词与我有关不假,与你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帝天遥起身走下王座,走下高台,从华美的金丝笼中抱出奄奄一息的雀儿,径直走到风长欢身前,将那苟延残喘的雀儿放在他的掌心。 「随你们一同长大的雀鸟虽是灵物,寿命终归有限,多年已去,你们已经改头换面,而它却是风烛残年,时日无多。」 风长欢抬眸看向帝天遥,以往由着骨子里的敬畏而从来不敢直视他,直到今日才发现曾被他尊为父亲敬着爱着的强势男人,竟生就一双血金双色的异瞳。 「帝尊,在您眼中我与它并无不同,对吗?」 「雀儿死了,再换一只讨喜的来便是,孤皇从不会为这些琐事烦心,但换作是你,孤皇会心疼很久,很久都无法从痛失爱子的阴影中走出来。」 「所以,帝尊还是认我这个义子的。」 「可惜这份父子情义你们都不稀罕,留孤皇一人独守又有何用?」 虞扶尘听了这话笑出声来,前仰后合还笑出了眼泪。 「那可真是辛苦你老人家了,处心积虑布这么大一局棋,最后还是没能得偿所愿,走投无路了终于想起打感情牌了,是不是太晚了些?」 面对他的嘲讽,帝天遥依旧波澜不惊,缓步走到大殿门前,遥望远处绵延不绝的云川。 「能活在光明普照的至高之处,谁又愿被迫潜入九幽,终日与黑暗恐惧为伴呢?」 这一刻他的神情不带虚假,至少这一句话是由心而发。 他不承认,又有谁敢相信强大到可怕的九重天帝尊也有他恐惧的事物呢? 第375页 静默许久,帝天遥突然笑了,回过头来,看着两人的神情真就像是一位慈父注视亲手养大的儿子,带着一丝老去的怅然,又满怀宠爱与温情。 「孤皇刚得到你的时候,你还是颗小小的光球,横冲直撞,目中无人。那时你还没有意识,见了扰乱你平静的人便要一试对方的本事,以往你的确战无不胜,所以没人能得到你这超凡的灵胎,可遇到孤皇的你终于吃到苦果,乖乖来到九重天,成了三界万人之上的太子。」 帝天遥走到虞扶尘身前,有一个出手的动作,应是要去摸摸他的脸。 后者该是误会了什么,连退几步更做出防守姿态,令帝天遥不得不作罢,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为让你充分继承孤皇的灵为,孤皇血饲了你三年,整整三年啊……寸步不离把你带在身边,不曾放开片刻。你如孤皇所愿长大,拥有了肉身与实体,哭起来中气十足,九重天都跟着地动山摇,孤皇被琐事缠身不得不离开,你便哭的让孤皇不忍丢下你。连龙雀都说太子就是个爱哭鬼粘人精,长大了也得缠着什么人。」 虞扶尘心道这话没说错啊,揽着风长欢的肩膀点点头。 「还挺了解我的,只不过那个人不是你,是不是很气?」 他的插嘴没有打断帝天遥的回忆,无奈一嘆,很快回归正题。 「再说莲华,初遇你时,孤皇的确抱着占有你的心思,想尝试亲手养大一个美人,使他依赖孤皇,敬畏孤皇,最后独占了他,是否就能抑制孤皇玩弄后立刻厌弃的下流想法。」 风长欢神色黯然,不掩失落,「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被利用的吗?」 对他的困惑,帝天遥只是摇摇头。 「你的确如孤皇所愿,在浇灌了严厉的父爱后成了言听计从的义子,长天未出世时,孤皇每夜都在床边陪你入睡,看着你无邪的睡颜,孤皇恍然意识到对你的感情过于下流,所以容许了后来长天对你的接近。你非常明白在长天降生前,被禁足昙华亭的你除龙雀断蛇外不被允许面见任何人,可当他接近你以后,一切都变了。」 性情截然不同的两人因缘分结为兄弟,一人念恩,一人记仇,如今对待曾真心敬畏的父亲,态度也是天差地别。 风长欢点点头,认可了帝天遥的话。 「是,只是那时的我不懂您的心思,单纯以为是他的降世让您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你这话也没错,孤皇须得承认,自始至终对你的心思都是利用。」 由着前车之鑑,帝天遥没有碰触被虞扶尘护住的风长欢,不安的在殿内踱着步子,杂乱的脚步透露了他内心的焦虑,想必决心说出这些也是他的抉择之一。 「我也得谢谢您的坦诚,能让我直面过去的天真,给自己一个交代。知道您是为利用我牵制长天君以后,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 他的回答让人意外,连虞扶尘也愕然。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那人的顾虑,「可惜长天君与法华君都已不在,现在在您面前的只是一对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有情人,可以收回您的歉意了。」 「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吗……」 帝天遥喃喃重复着,忽然笑了。 「还真是孤皇亲手养大的崽子,一个个都随了孤皇的性情,不知是祸是福。」 虞扶尘在身后抱着风长欢,下巴垫着那人的头,闷声道:「是不是福不清楚,但对你而言一定是祸。你既然早就有退位让贤的想法,何不直面御天印呢?这样三方都能落得好处,何必非要裂天,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呢?」 「记不记得幼时,你也曾提出过相同的问题?孤皇诛灭湮族时,你在一旁註视了全程,你还小,心很软,捂着眼睛不敢看血腥场面,直到湮族人被灭尽,只留一根拼死挣扎的独苗,你看到那人眼中的不屈,用幼小的身躯挡在他面前,问:何必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呢?还记得他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这话引起了虞扶尘记忆的共鸣,被提醒过后,他木然道出一句:「朝生暮死之蜉蝣,唯一的自由便是在死前决定自己的生死,我为自己而战,无需理由,不计后果,莫问死生……」 原来当年的顾轻舟,也有这样宁死不屈的意志吗? 帝天遥自嘲道:「没想到竟然要用那个下等湮族人至死坚持的信念来形容孤皇自己,如今他找到归宿,孤皇却不知该流往何方,真可悲啊……」 说罢,他抬起右手,掌心簇着一团逐渐耀眼的金光,带着灼热的气势将二人逼退了好几步,虞扶尘不由暗嘆好强大的气势,原来这就是九重天帝尊的实力吗? 随着金光集聚,一件帝天遥隐于血脉中的灵器逐渐现形,被他两手紧握立于面前,具化出实体。 灼目的金光中逐渐透出各不相同的色彩,正是九位剑灵至纯至圣的剑心之光,然而由于五把宝器的失落,剑匣的光彩并没有维持太久,给了二人直视它的机会。 这架由苍天河亲手锻造的剑匣设计极其巧妙,表面看上去只是过于巨大的剑鞘,恰好能收入流星这种体积的重剑,让人难以想像其中竟能容纳九把刀剑。 端着慈父假相的帝天遥终于冷笑着卸下他的伪装,手中捏着不知何时从虞扶尘身上盗来的凤凰玉佩,将其碾作齑粉。 「养不教,父之过,该是为父清理门户的时候了呢……」 第376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94章 你夺不走他 事实上静候在天虞山巅的风择欢不过是等了一炷香的工夫, 被流星带离的二人就狼狈的从云端跌落凡间,不偏不倚就砸在方才他们消失的位置。 这场震动带来的影响不小, 方圆百里都能感受到地动山摇的威力, 并有令人心惊的碎裂声随之传来。 天际隔离苦狱裂痕的最后一道结界,被打破了。 不等谨守待命的修界精锐发出惊唿, 结界的破口处就探出一只渗血的可怖鬼爪, 以强劲难敌的怪力击碎周围布满裂痕的结界,使得缺口扩大范围,足以伸出它布满鳞片的丑陋脑袋,张开散发恶臭的血盆大口, 朝蝼蚁般渺小的人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 被恶鬼的气势惊吓,许多胆小修士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口中还吐着白沫, 抽搐着丧失了行动力, 而其余保持理智的人也大多浑身发抖,寸步难行。 就这阵势,莫说阻止恶鬼入侵凡界,各派的门人首先就要成了恶鬼的口中食, 腹中骨。 这厢虞扶尘和风长欢被双双推落云端, 摔在地上一时难以动弹。 看这情况风择欢便知他们与九重天的交涉不欢而散, 帝天遥恼羞成怒终于反击,还藉机打破最后一道屏障,让他们腹背受敌,只有乖乖受死的余地。 「长欢, 醒醒!帝君也是!醒醒!!」 柳长亭干脆利落,提起虞扶尘的衣领,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打醒了他。 很快风长欢也恢復意识,抚着剧痛的头,口中溢出呻-吟的同时,模煳不清的说了一句什么。 风择欢都快趴到他身上了,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这时虞扶尘艰难站起,撑着鸾刀保持身子平衡,踉跄着走了几步,代那人复述道:「他让你离开这里,别跟他一同承受帝尊之怒。」 「别给老子放这没味的屁!老子是你哥,还能丢下你不管!!」 说着扶起风长欢,确认他除头部受到重击外没有其他伤势才放下心。 眼前的眩晕渐渐退去,风长欢也是气急,一把推开他的兄长。 「走啊!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我不要你为我死,去更需要你的地方啊!!」 「别吵,看不见我是个瘸腿的瞎子吗?去了也只是帮倒忙,我无力阻止恶鬼侵入凡界,能做到的人就只有……」 风择欢一指昏沉的虞扶尘,立刻把人吓醒大半。 「我?你疯了,我和帝天遥的帐还没算……」 「算什么帐,小崽子年纪轻轻,别总记着别人欠你什么,多想想自己该做什么。父子私仇由他替你挡下,而他将背后的薄弱之处交与你,总好过腹背受敌两败俱伤。相互信任,这才是绝美爱情不是吗?」 虞扶尘很想反驳这话,却知这是缓解当前困境的唯一方法。 「修界有能力抵抗苦狱恶鬼的人物毕竟是少数,修士也是人,不能看他们白白送死,帝尊这边就交给我,你放心去吧。」 风长欢都这样说了,虞扶尘不好再坚持,对人稍一点头,转身便走。 他离开以后,风择欢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笑着,「他似乎没有和你道别啊。」 「又不是生离死别,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到我这里。」 「你还真是有自信。罢了,这才是你的性子啊……」 风择欢暗中对柳长亭一摆手势,那人便会意,随虞扶尘一同去支援修界,与人擦肩而过时低声念叨了一句。 「别总想着压我一头,如今的玄机塔已不再是修界之首,我不必再听命于你。」 「说得好,看在以前欺压你那么久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命令我的机会,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拒绝。」 「风择欢,活下去,我只要你活下去。」 「遵命,我的九梦君……」 风择欢摘下蒙眼的黑纱,露出一双横着可怖刀痕的眼睛,凑在柳长亭面前啄了他一口,把人推远时还不忘提醒。 「记得留命看看我是否做到了与你的承诺,我可没有睡尸体的恶俗癖好。」 柳长亭听而不闻,头也不回的走了,把微红的脸色藏在了暗处,按捺住心中激动。 这该死的瞎子,说起情话来这么撩人…… 现实没有给兄弟二人沉浸在甜蜜爱情中的机会,很快帝天遥便踏着祥云落入人间,身披华光站在天虞山巅,随之罡风迭起,九重天通往凡界的入口闭合,隔绝了普照万物的明光。 待周身光环退去,帝天遥将应神剑匣立于身前,慵懒的坐在祭坛上,专注于欣赏小指上精緻的纯金护甲,漫不经心道:「把孤皇交给你,让他放心去,真亏你说的出这种话。」 「这一战必无可避,就是死,也要死的有意义!」 「孤皇给过你们机会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怎么就不懂呢?」 帝天遥勐然抬眼,眸中尽是狠戾。 「你以为自己只是挡了孤皇的路,实则不然,你分明是毁了他的前程啊。若没有你,他可以承袭帝位,成为至高无上的三界之主,不必再屈服于任何人,可是现在呢?为一群蝼蚁而战,可笑至极。」 「被尸骨叠起的王座不要也罢!他与您从本质上就不是一种人!」 「是啊,他仁慈善良,有一颗博爱世人的心,定会善待苍生,而不是像孤皇一般好战嗜杀。所以说,莲华……你毁掉的不只是长天君,还是你所珍爱的三界,更是你理想中的天渊之主啊。」 第377页 任凭他再怎么蛊惑,再怎么引诱,此时的风长欢都已打定心思,抽出双剑做出了迎战姿态。 见了他手中的凤皇双剑,帝天遥眯眼一惊,随后明白了一切,冷笑着看向一旁甩手站了许久的风择欢。 「又是你与苍氏搞的鬼。」 风择欢嬉皮笑脸,一副大咧咧的德行。 「恕臣直言,鸾刀与凤皇双剑落在您手中简直是暴殄天物,苍逐游是真正的爱剑之人,您怎忍心让已逝的铸剑师在泉下悲泣呢?」 说到这里,他又似恍然想起什么,拍着脑门煞有介事道:「对了,怎么就忘了,你我已不是君臣关系,不必再尊称了。我与长欢不同,对你没有什么父子情深的羁绊,只有……天乡羽民与一身残疾的血海深仇啊!」 随这话一同而出的是风择欢从未现人的护身神武,长鞭如灵蛇般缠绕着他的身体,好似有灵性一般,细看之下又有着细微的骨骼结构,赫然是条蛇类的遗骨。 「兄长,莫非那是……」 风择欢对无措的弟弟笑笑,满是无奈与心酸。 「是我曾经的爱宠。你有所不知,身边无论人事物,只要是我所爱,都会被帝尊狠心夺去,它只是其中之一,死后被我小心翼翼珍藏着尸骨,这也是初次现身人前。」 面对悲伤的控诉,帝天遥报之嗤笑,「夺你所爱吗?柳长亭算不算。」 「你夺不走他,除非,杀了我。」 话不多说,风择欢已然出手,以蛇骨制成的长鞭柔韧度极好,攻向帝天遥时没有一丝犹豫。 但对方是不屑与他对战的,稍一摆手,身前落下的屏障就将他弹了出去,炙热的金光也灼伤了他。 「孤皇不是沖你来的,蝼蚁,你还不配入孤皇的眼。」 说完这话,帝天遥摊开的手掌勐然收起五指,那本应取敌人性命的蛇骨竟再次缠绕上风择欢的身体,把他悬空吊起,任他挣扎也无法脱离那强劲的桎梏。 护身的神武竟成了窒息的牢笼,可悲又讽刺。 「世间万事万物都逃不出孤皇的掌心,没有立刻取你性命是想看场好戏,别坏了孤皇的兴致。」 随即轻轻勾动手指,一道天雷径直噼向风择欢,被重创筋骨的人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就被击晕。 「兄长!」 眼见风长欢欲去救人,帝天遥隔空一掌将他拦在原处,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 「不必着急,只要你胜过孤皇,便是救了天下苍生,他亦是如此。事到如今,你只有一个选择。」 风长欢握紧双剑,力道牵动着伤处,背上再次透出血迹。 帝天遥抚着他的肩,手指一路向下握住他的手腕,是让他难以抽离的强势。 仿佛要一层层剥开他所有伪装似的,帝天遥解开了包扎在他手上的绷带,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怎么,这就怕了。亏了当初你没有上孤皇的龙榻,不然还不得吓晕。」 「您何必如此……」 「何必?该是孤皇问你。」 将那脏兮兮的绷带丢落在地,帝天遥捧着风长欢化成白骨的右手,带着些许心疼的意味。 「伤成这样也要与孤皇一战,你觉着自己有几成胜率?」 「若不坚持,就连一成都没有!」 「看来说了那么多道理,你还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不可教也。」 帝天遥甩开他的手,回到祭坛边坐下,爱-抚着被他珍藏多年却未有面世机会的应神剑匣,语气多了冷漠与高傲。 「已成废物的你不配与孤皇为敌,不如就与同样是废物的剑灵一战吧。」 他拨开剑匣的按扣,一把闪耀着金光的细剑露出剑柄,随他灵力的驾驭出鞘,化为人形跪在他面前,赫然是被白虹夺去了半颗剑心的太阿。 「帝尊……帝尊求您不要丢弃我,我会夺回剑心的,一定会,不会成为您的累赘的。」 太阿卑微的乞求着贴上了帝天遥的膝盖,后者冷冷一笑,轻抚着他的头,分明是温柔之举,所说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要是连一个废人都打不过,你谈何夺回剑心?杀了他,杀了法华君,你就能留在九重天,留在孤皇身边,否则……」 边说边掐住太阿的下巴,逼迫他直视自己,同时按住后者的心口,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吟。 「否则,就交出另一半剑心,去死吧。」 被恐吓一番,就是太阿不愿与风长欢为敌,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是不得不为之了。 太阿顺从的点点头,起身直面风长欢,注意到他肩头白衣透出的血迹,与右手足以致命的伤势,当下确认了进攻的方向。 「法华君,你曾身为皇子,身份高贵不容亵渎,太阿本不愿与你为敌,错就错在你站在了与帝尊相对立的立场,莫要怪太阿无情了。」 说完这话,他抽出太阿剑,带着灼目的剑光攻向风长欢。 伤势并不乐观,但风长欢身法仍在,面对太阿次次勐攻,都以圆滑的方式一一避开,几次下来,他就发现太阿所攻之处无不是他有伤的薄弱之处,为的就是一击让他迅速落败。 片刻之后,风长欢体力明显不支,伤口过度失血让他额上布满冷汗,喘息也是愈加急促,却未出手反击。 进攻的间隙,太阿还不忘挑衅,「只会闪避可是没法取胜的,法华君,或是该叫你风长欢,这样耽搁下去对你似乎不利啊。」 第378页 贴上山壁的风长欢这一次没有避开他的攻击,而是以凤剑格挡住太阿当头斩来的一剑,笑道:「被你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轻松的语气让太阿意识到不妙,此时再想抽身为时已晚。 「怎么可能!你明明已经……」 风长欢右手难以使力,他便将皇剑衔于齿间,两手紧握玄色的凤剑朝向太阿斩去。 「明明已经废去一身功力,该是束手就擒,为何我还能再战?」 被人摆了一道,太阿乱了阵脚,连退几步却发现被禁锢原地,竟是太阿剑被蛇骨缠绕了剑身,让他难以脱身。 这个时候不论放手与否,对太阿而言都是不利,放弃太阿剑就失去了唯一护身的利器,僵持原地就只是坐以待毙。 电光火石间,太阿迅速退远,求助的望向冷眼旁观许久的帝天遥,已是不抱希望,眼睁睁看着风长欢逼进,死心的闭上眼等他一剑刺穿自己的剑心。 利刃刺入身体,割裂血肉的声音令人胆寒。 没有预料之中的剧痛。 太阿睁开眼,暗色的剑尖就刺在距他眼瞳仅有一寸远的咫尺之处。 不待他看清形势,耳边就传入了悽厉的喊声。 「长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95章 恶人必须死 虞扶尘离开天虞山后迅速赶到紫霞裂口下加入战局, 先是指挥众人将无力参战的同伴转移到安全之处,而后引导着月华氏门人加固隔离凡界与苦狱的结界。 由于恶鬼的破坏, 结界已经无法修復, 所能做的只有暂缓缺口的扩大,以免恶鬼涌入。 庞大的恶鬼无法顺利通过格挡, 攻击裂痕薄弱之处的同时, 已有体型较小的凶兽钻入凡界。 虞扶尘迎上前去,挥刀一斩砍断了凶兽的脖子,那凶物发出一声哀嚎,喷洒着污秽的血液重重倒在地上, 万幸没有復生。 有了与蛊妖相斗的经验,面对只是体格骇人, 战斗力与生存能力都差了许多的恶鬼则要省力许多。 一见虞扶尘单枪匹马斩杀凶兽, 修界势力受到鼓舞, 士气大增,对那些偷偷熘出防守之外的小型恶兽赶尽杀绝,一时血腥四溅。 形势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但虞扶尘似乎已经预见了结局, 作为为数不多没有被胜果沖昏头脑的人, 他向不远处作战的墨千临喊道:「墨宗主!情况有变须得及时抽身, 不可恋战!」 战场局势千变万化,况且面对的是未知的苦狱恶鬼,墨千临明白这话的意思,立刻吩咐门人做好谨慎应对的准备。 而柳长亭则是命崑崙门人以剑气筑起一道隔离煞气的高墙, 以防苦狱之力外泄,伤及防备不周的人们。 与此同时,月华氏加固结界的输出明显不足,少了言求道与萧琛两根支柱,门人群龙无首,兇残的恶鬼又近在咫尺,慌乱之下法咒也是胡乱施放,甚至有人一道火咒燃烧了已是支离破碎的结界。 「慌什么!平日里教你们的应敌之策都抛之脑后了吗?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谁敢毛手毛脚试试!」 萧琛的声音极具特色,明明是温柔的声线,说出话来却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冷漠与傲气,在月华氏门人听来更是如雷贯耳。 有这样一位宗师作为精神支撑与临阵指挥,立刻安抚了月华氏门人慌乱的情绪,加固结界的工程有条不紊的进行,根本没人注意到那发声的萧琛身在何处。 战场中心,江沉沙搀扶着重伤的萧琛,小心避开地上凶兽破碎不堪的尸骨,将他带到距月华氏所处位置最近的地方,低声道:「你这样唬人可没用,他们已经吓破了胆,再被你恐吓更是慌张。」 「这种法子,简单有效,无需……无需你提醒。」 毕竟受了内伤,他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还要咳上好几声才能缓过劲来。 方才萧琛从昏睡中惊醒,得知天裂已成定局,说什么都不肯静养,偏吵着人把他带到这里。 清楚他这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可江沉沙见了亲自把他带来的岁尘月,还是会有几分埋怨。 就算月华氏需要有人引导,也不该把这样的他带到战场中来啊。 九千岁闭目朝他摇头,「如今雪霭城中尽是老弱病残,孤澜与孟婆行踪不明,他留在城中反而可能遇险。」 这话让虞扶尘惊觉还有一线未知的可能在暗中作祟,环视战场,最可能被偷袭的就是奋力加固结界的月华氏门人,于是上前护在他们身后,紧盯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真是意外,你不在天虞山拖住帝尊,反倒是来这里助阵,就不怕心爱的欢妃遇险?」 这声音颇为熟悉,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竟是明宫商。 「怎连你也……」 「我与月华氏渊源不浅,再者研究结界这些年,也该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助阵不过分吧。」 欣慰于他能看得开这些,虞扶尘正要开口,可就在这时战场中起了骚乱,一看竟是方才还好好的萧琛倒在了血泊中。 「扶风!扶风!醒醒,这是怎么了!!」 虞扶尘赶到时,萧琛靠在江沉沙怀里,意识昏沉,很快晕了过去。 他胸前大片血迹浸染了青衫,拨开碍事的衣物,一支暗镖刺在他胸骨窝,几乎让他当场毙命。 「巫、山、渡!!」 第379页 怒不可遏的江沉沙嘶喊一声,随即身体发生易变,周身各处都生了层银白鳞片,眨眼间就化成苍蟒的形态,仰天长啸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声。 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化型,细看之下才发现他庞大的身躯下竟长着四腿四爪,赫然现出龙形。 「……万受谷的人,竟是龙族后裔吗。」 岁尘月顾自低语着抱起萧琛,一手护在他伤处之前,注入灵力替他止血的同时拔出了深刺入体的暗镖,伤处四周透着诡异的青紫,可见是被人动了手脚。 「暗器被涂了毒?怎会这样……」 虞扶尘招来守在战场以备不时之需的明斯年,看了萧琛的情形,后者连连摇头,以灵枢九针滞住他的血脉。 「下手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出自高手。他们这是下了杀手,萧宗师恐有性命之危!」 说是这样说,但当前局势混乱,没有能解毒的良策,拖延下去萧琛只有一死。 苍蟒俯下头来,以庞大的身躯护住萧琛,冷漠的眸子注视着出言的明斯年,眨眨眼,又将脖子凑到他面前。 「你是说要我取你的血救他?这怎么可能……」 可注意到苍蟒腹下的足爪时,明斯年两眼一亮。 「您是龙族?若真是如此,您可以救他!」 说着抽出随身的薄刃,对苍蟒一点头,拨开它颈间最坚硬的鳞片,划破它的肌肤,放出几滴冰凉的龙血,用掌心接住了,滴在萧琛发黑的伤口。 龙血奇蹟般地疗愈了那人的伤势,很快排出了被毒素染黑的血液,缓解了萧琛唿吸困难的症状。 虞扶尘有些好奇,「龙族……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岁尘月答:「风知难一定对你提起过曾与潮生族鲛人一同称霸海域的龙族,这些奇特种族包括天乡羽民与湮族在内,无不遭到九重天诛杀,龙族后裔为保住性命,与天乡羽民作出相同的选择,隐藏自身逆于神州,也是多年不曾出现,没想到竟是藏身于万受谷。」 情况容不得虞扶尘多想,才化解萧琛的危机,很快月华氏又出了问题,加固结界的门人一个个倒下,防护骤然变得薄弱,挤在裂口前的苦狱恶鬼立即加大攻击力度,使得守在结界另一边的修士遭到反噬,不约而同受了轻重不一的内伤。 破坏月华氏结阵的正是藏身于暗处伺机而动的巫山渡精锐,他们有计划的攻击了萧琛,使得唯一能指挥月华氏的人倒下,再一举攻破他们的阵法,结界就将崩塌,无力回天。 看到远处孤澜脸上得意的奸笑,虞扶尘心中火起,提刀便要取他性命。 但没出几步,还没碰到孤澜的影子,结界就在苦狱的强攻下彻底崩塌,随着地动山摇的剧烈震动,恶鬼争先恐后涌入凡界。 「还愣着干什么!撤啊!快撤回来!!」 哪还顾得上孤澜的行动?虞扶尘冲进哀叫着倒了一片的人群,肩扛一人,手中还提着两人,尽可能的将人带离危险之地。 可他只身一人怎救得了这么多人?绝望之时,一群逆行者随他一同进入最危险的前线,正是方才浴血奋战的天刀门与崑崙二州! 厮杀过后满身污血的步音楼显得有些落魄,不好意思的笑笑,也抱起了两个不省人事的月华氏咒师。 「这种时候怎能让你孤军奋战,好兄弟,谁都别忘了谁。」 感激之词哽在喉中,虞扶尘没有多言,迅速将伤员送到后方,由凌雪宫与佛宗接应,又赶回前线,来回几次,总算是把月华氏的人都带到暂时安全的去处。 苦狱恶鬼已经大肆涌入凡界,没有在奠定大局以前将它们围杀是最大的失误。 虞扶尘瞪着立于战场正中,闭目屏息,张开两手静待着帝尊赏赐的孤澜,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手撕了他! 但他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是也被调虎离山,修界势力定会受到重创,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开身后要保护的这群人。 苍蟒不知何时又变回人形,受到刺激以后,他对体态的切换似乎更加熟练了。 江沉沙将萧琛抱到明斯年怀里,嘱咐他好生照料那人以后走到人群之前,对孤澜高声喊道:「违背良心做了这些恶事,你真以为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吗?」 对方哈哈大笑,「一个该死不死的老鬼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呵,良心?与性命,与前途相比重要吗?你们在场每个人都有着和我一样的野心,只是苦于没有胆量与实力付诸实践,别站在道德高地指责我的是与不是,你们不配!」 听他这话,江沉沙也笑出了声,仰望天边的可怖裂痕,轻声道:「时候到了……」 话音未落,自孤澜身后发出一声悽惨的喊叫,随他一同逃离雪霭城的孟婆痛苦的俯下身去,漆黑的长髮倏然间变得苍白而蓬乱,她美艷的脸上生出一道道深刻入肌肤的褶皱,皮肤变得松懈暗沉,腰背也不由自主弯了下去,竟在人前变回从前又老又丑的模样。 长生不老的美梦破碎,又踏入折磨她已久的苍老噩梦,难以置信的孟婆发出沙哑而可怖的哭喊,扯住孤澜的衣摆,不住恳求着。 「老头子,救我,救我……」 孤澜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抽出衣角将孟婆狠狠推远。 「老不死的丑东西,凭你也配?」 眼看恶鬼已经逼近,孤澜毫不留情以轻功退远,眼看因灵力散失而无力挣扎的结髮妻子被恶鬼的血盆大口吞食,眼睛都没眨一下。 第380页 「呵,废物就算死了也不可惜,你们都是如此。」 江沉沙两手拢在袖中,大敌当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修界可以输,但恶人必须死。你应该还不知道仅仅拿到半篇残卷的你很快就要走上孟婆的老路,你若方才选择救她,或许还能多活一时半刻,然而现在,你们很快就要在黄泉下做一对快活鸳鸯了。」 由于没来得及脱身,那些随孤澜行动的巫山渡精锐也成了恶鬼口中的亡魂,看着四散飞溅的残肢血痕,各派修士不免腿软。 「形势不利,强攻只是自寻死路。」 情况逼得虞扶尘不得不尽早做出决断,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放出信号通知三十六陂与听雨楼将荒村中的百姓带回雪霭城,命令各派修士退到雪霭城,必须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好在苦狱恶鬼智力不高,许是飢-渴太久,见了生人便急于吞食猎物,追着奔逃的人们疯狂嚎叫。 这对凡界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只要它们把精力集中于雪霭城,就不会跑到别处伤害凡民,只是雪霭城压力过大,顶不住便只是拖延战术,于大局没有任何帮助。 虞扶尘不断甩出刀锋阻挡恶鬼的脚步,护送人们退到雪霭城边缘,指挥尚有余力战斗的修士抵挡恶鬼,优先让桃溪涧门人将伤者送入城中。 他清楚这样不过是缓解一时之急,不是长久的办法,但大敌当前,也没有思虑更多的余地。 就在虞扶尘为阻拦体型最庞大的一只恶鬼冲撞护城结界而骑上它的脖子,拧着它丑陋不堪的脑袋,尝试扭断这凶物的脖子时,一道散发金光的结界从天而降,将尚未赶到的苦狱恶鬼隔绝在外,给了人们暂时缓口气的机会。 这恶鬼求生欲极其顽强,力气也是虞扶尘所不能敌,纵然两膝已经死死扣住它的肩颈,也难有余力再攻弱处。 僵持之际,虞扶尘将鸾刀刺入它庞大的躯体,趁着恶鬼发狂的机会对一旁奋战柳长亭大喊:「帮个忙!帮我宰了这畜-生!!」 柳长亭一剑斩去了面前凶兽的头颅,转而挥剑欲去助阵,然而不等他出手,又是一道灼目的金光袭来,截断了那恶鬼的腰身,虽是解去燃眉之急,却也让身在高处的虞扶尘重重跌落。 他等痛楚缓解后才睁开眼,只觉刺目的光芒离他越来越近,还未看清来者何人,从高空又坠下一人就摔在他面前。 待劲风捲起的飞沙散尽,虞扶尘看清那人的脸,不顾一切的扑上前去。 「长欢!长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96章 这一天,我等了太久 在天虞山与太阿的一战中, 风长欢并未落败。 他甚至在威逼太阿性命之时,都没有取他剑心为己用的恶念。 由着玄难曾说的话根深蒂固, 他潜意识里就把剑灵当作了活生生的人, 不论剥夺剑心还是损毁他们的剑魂,都等同于杀了一个人, 所以在举剑的一刻, 他犹豫了。 玄难死后,苍氏铸剑师就等同于绝了后,由着不愿让苍氏为数不多的杰作再毁于一旦,他有了手下留情的仁慈。 即使这个人方才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为夺他性命而来。 太阿的惨败激怒了旁观的帝天遥, 应神剑灵的一再失败与背叛让他怒不可遏,当即抽出剑匣中另一把未现于人前的宝器, 在风长欢动手前刺向了满眼溢着惊恐的太阿。 刀剑不过外物, 失去也能再得到更完美的替代品。 连太阿都认定损失剑心后连灵力也散去大半的自己不配入帝尊的眼, 认命的合上双眼接受了他应得的下场。 在他闭目的分秒之间,风长欢已经作出抉择,横身在前拦住帝天遥的伤人之剑。 即使看到他以命相护,帝天遥仍没有收手的意思, 剑尖直入他的躯体, 是想连他一同除去。 注视了全程的风择欢撕心裂肺的唿喊着弟弟, 然而面对已起杀心的帝天遥,风长欢用颤抖的两手死死握住刺入身体的剑锋,紧咬牙关,忍着剧痛阻止了剑尖穿透他的身体后再伤及太阿。 「收手吧, 帝尊……他、他已经,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忠诚于你的人了……」 相持须臾,帝天遥冷眼收剑,甩去温热的血迹,将剑敛于剑匣之中,全然不顾伤重的风长欢跌坐在地,捂着胸口流血不止的伤,唿吸渐微。 「杀你太容易了,孤皇还不想污了承影,它可是苍疏影口中唯一可与鸾凤刀剑相提并论的宝器。说起来你这剑主若是死了,藏于你体内的凤皇双剑会去到哪里呢?」 他手指一点,被高吊而起的风择欢摔落在地,被他掐着脖子被迫站起,按在了祭坛上扯开领口,露出遍布伤痕的身体。 「孤皇是要好好看看,你这身子究竟哪里能藏得下那么多蛇,你这贱-种,就不怕玩死自己?」 风择欢啐了一口,凭藉他盲了多年的敏锐听力捕捉到那一丝细微的声响后,突然放声大笑。 看他得意忘形的德行,帝天遥起疑,勐然回眸,理应奄奄一息的风长欢与惊慌失措的太阿已经不见踪影。 帝天遥低骂一声推开风择欢,收了剑匣便朝那道剑光离去的方向追去。 太阿抱着风长欢化光而行,不停唿唤着他的名字,就怕他死在自己怀里。 「法华君,别死啊,你千万别死啊……我还欠你一条命,不想再欠你第二条了……」 第381页 风长欢眯着眼,听了这话,勉为其难勾出一丝笑意,话音微弱,几不可闻。 「浪子回头,为时不晚……这就是、这就是白虹,想让你看清的真相啊……」 「我该怎么做?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雪霭城……守住最后的防线,守住他们……」 说完这话,他就晕了过去。 太阿拼尽全力想把风长欢带回雪霭城,可他的力量在帝天遥眼中简直不值一提,眼看帝尊紧随而上,太阿欲格挡在后,替风长欢承下足以致命的一击。 可帝天遥追随剑光而来的速度太过惊人,以至于他还没能推出风长欢,就受到足以震碎五脏六腑的强劲一掌,冲击间失力脱手,回身时还想抓住那人的衣角奋力一搏,奈何帝天遥又是一脚将他踩落高空。 受到重击的太阿深知自己的出现将为雪霭城带来麻烦,索性在坠落时化为剑形深刺入土,同时激发剑心剩余的灵力,垒起一道金光刺目的结界,隔绝了苦狱恶鬼。 与此同时帝天遥抱住人事不省的风长欢,掐着他的下巴,有了一尝滋味的冲动。 可看着那人苍白的病颜,眼前总会浮现出他幼时一口一个「义父」唤得亲切的幻影。 帝天遥心中生出一种对自己极度厌恶的罪恶感,可以他的高傲性子定然不会以愧疚这种奢侈的情感惩罚自己,便迁怒于对此一无所知的风长欢,冷脸收手,放他从高处坠落,全然不顾这样的结果将会是他粉身碎骨。 「人总是要死的,与其看你寿终正寝,还不如亲手毁了自己的杰作。」 帝天遥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居高临下望向满眼惊慌抱起风长欢,焦急唿唤的虞扶尘,踏云落入污秽的尘寰之间,扬手一挥,斩杀了结界外张牙舞爪的恶鬼与凶兽。 「长欢!长欢!醒醒好不好,不闹了好不好……」 风长欢本是因失血而昏厥,在勐烈的撞击下反而甦醒,将两眼睁开一条缝隙,话还没说出口,血先涌了出来。 「长欢!!」 见了这幕,明斯年推开防在身前的各派修士,冲到二人身边,探过那人的脉相后对虞扶尘点点头。 「不打紧,没有伤到要害,我可以为他止血止痛。」 在此之前,明斯年从未用过止痛的妙法,若不是因为情况危急,没有静养的条件,随时可能崩塌的结界外还有伺机而动的恶鬼,他断不会出此下策。 「为我争取时间。」 虞扶尘点点头,将风长欢交给明斯年,提刀站起,缓缓走向迎风而立的帝天遥。 可他还没有走到那人面前,从角落里突然窜出个人影扑倒在帝天遥脚下,披头散髮,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了血痕,细看才发现正是片刻前傲立战场中的孤澜。 形单影只的他牺牲了所有亲信作为垫背,到头来也没能躲过恶兽攻击,被啃食掉一只手臂的他十分落魄,浑身颤抖着以仅剩的一只手抓住了帝天遥的衣角,俯首帖耳,乞求着帝尊垂怜。 可笑的是,正如不久前他对待结髮妻子时的狠心,此刻帝天遥的眼中也写满厌恶与鄙夷,以极度不耐而嫌弃的神情看着脚下喋喋不休说着丰功伟绩邀功请赏的孤澜。 「帝尊,帝尊!是我,孤澜啊……您一定还记得我,奉命在那小子体内种下忘情蛊的人是我,为您诛灭孤屿屿民与姑射天女的人是我,就连刚刚打破结界把苦狱恶鬼放入凡界的人,也是我啊……」 「似乎有点印象。」 见事情有了转机,孤澜一把抱住帝天遥的腿,把头磕的砰砰作响。 「帝尊,当年在天虞山杀了万人嫁祸于行止的人是我,之后在扬州城行杀戮之事,让凌雪宫那个贱-婢强行孕育灵胎的人也是我,还有还有,雪霭城的怀阴之体也是我一一找来的……我冒险至此却被苦狱恶鬼所伤,您不会弃我不顾的对吧,您一定不会弃我不顾的对吧……」 因着他的不打自招,从前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一一浮出水面,莫说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寻常人听了他的话也是毛骨悚然。 「所以……扬州城醉月楼的惨案,根本是巫山渡残杀了三十六陂的弟子,而嫁祸给他们师徒的吗?」 「凌雪宫的陈师妹竟是被强迫着将灵胎孕于体内……刘师兄,真的已经死了吗?」 「雪霭城惨死的十七位怀阴之体也是被巫山渡所害,怪不得,若非孟婆这九阴岛的败类,怎可能会流出如此害人的毒蛊……」 想到至今仍在城中昏睡,不知还能否甦醒的岛主,九阴岛门人渐渐压抑不住哭声。 而震撼了在场诸位掌门人的却是当年天虞山一战的真相,在孤澜承认那些逼的九州不得不出手围杀妖人的罪行皆是巫山渡所为后,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靠着虞扶尘支撑身子平衡的风长欢。 「当年九州治下的城池遭人破坏,凡民被杀,门人被害,以至于人间血流成河……我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但天虞山一战后却被墨言箴发现端倪,不得已出手才杀了他。这事未先禀报帝尊,擅自作主,该罚!可帝尊……恳求帝尊看在我苦心经营多年,都是为了九重天千秋万代的份儿上,救救我吧……帝尊,求您救救我吧……」 骇人的事实令人难以置信,连江沉沙都咬着牙连连摇头,再看诸位长者的神情,或是受到震惊后的呆滞,或是因曾犯下的恶行感到痛心,逃避着不忍去看风长欢的神情。 第382页 唯有墨千临嗓音沙哑的开了口,「十余年前,家父与各州群起,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事到如今,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风长欢有种洗清恶名的快感,心头沉重一扫而空,靠在虞扶尘肩头,轻声道:「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为了证明你我不是魔物,我等了太久太久……」 墨千临走到二人身前,一掀衣袍,竟是跪在他们面前。 「十年前我年纪尚轻,没能参战,不明真相。如今得知这一切,深知是先父亏欠你们,父债子偿,该是我替父亲赎罪!」 此言一出,天刀门人随他一同跪下,而后是步念安,凌雪宫,月华氏…… 唯有柳长亭与崑崙门人立于其间,尽显违和。 九梦君平静而淡然,「诛杀二人的不是我柳长亭,更不是崑崙。仙境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事实上,崑崙的确没有加害过他们,这一点在凌霄塔下休养十年之久的风长欢再清楚不过。 「诸位快快请起,被恶人蒙蔽双眼,本不是你们的错,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危难之际,该是同心抗敌。过往之事已成云烟,不谈也罢……」 风长欢拖着伤体,在虞扶尘的搀扶下亲自拉起墨千临,看向帝天遥的眼神中终于少了一直躲避的三分怯意。 而虞扶尘则是将他交由明斯年照料,看到太阿筑成的结界因抵挡不住苦狱恶鬼的进攻而现出裂痕,立刻指挥众人进城避难,而后提刀走向帝天遥。 「且慢,在动手以前,还有一事要做不是吗?」 不待他发出战令,帝天遥微微合眼,流星剑从应神剑匣中脱身而出,化为人形,单膝跪在他面前。 「就成全他们惩恶锄奸的理想吧。」 流星起身,拖着赖在帝天遥脚下不肯挪动的孤澜走到一旁,不顾那奸佞小人的苦苦哀求,举刀斩下,一击毙命。 至死,孤澜都瞪着他惊恐的双眼,好似想不通因何而死,为何会成为弃子。 流星手中提着他还在滴血的头颅,丢到结界之外,任凭饿红眼的恶鬼吞食他的□□,而后回到帝天遥身边,擦去了那人靴尖上的污秽血痕。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还轮不着孤皇亲自动手,流星,就看你了。」 流星应声走到虞扶尘身前,与之针锋相对,而帝天遥则是缓步走到风长欢身边,猝不及防一掌击退明斯年,从他手中夺过风长欢,抱在身前,扼住了他的脖子。 「没什么奖惩措施实在无趣,就由孤皇来制定规则吧。你与流星相斗,赢了,便给你们一同战胜孤皇的机会,输了……就让他先一步下黄泉帮你探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97章 剑者,是为护人 没有拒绝的余地。 风长欢尚有余力作战, 但要想发挥全部实力就只有自损根基,显然是不可能的。 虞扶尘深知这点, 被迫接受了帝天遥并不公平的条件, 握紧鸾刀,直面流星。 在体型上, 不论流星剑还是流星本人都显得格外巨大, 行动起来也有些笨重,可说除蛮力外并不占什么优势。 回想从前的交战经验,虞扶尘不是靠快,就是靠一股蛮劲取胜, 可说与现在的流星并无不同,两头勐牛卯在一起, 总不能等谁先断了角吧…… 「想想从前我与你……」 才刚说出短短几字, 风长欢就被帝天遥扼着脖颈被迫后仰, 牵动伤势发出一声痛吟,可他忍痛坚持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想想从前我与你切磋时是如何做的!」 虞扶尘闭目回忆从前与他交战时的细节,月老庙中的那次打斗记忆犹新。 起先他并没有与风长欢相斗的意思,然而那人率先出手, 逼得他不得不正视那场切磋, 而后…… 闪避! 没错, 就是闪避! 那人自知灵力不敌,身法也不比自己,所以极少与他正面相斗,大多时候都在闪避他的招式, 找机会绕到他背后。 风长欢的轻功难敌虞扶尘,所以没有一击命中的机会,但对手是流星的话…… 虞扶尘睁开眼来,看着面前已经扯去碍事的衣衫,露出强壮躯体跃跃欲试的流星。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其他同僚都是纤细而不失强悍的盛世美颜,只有你被改造成了五大三粗的德行?」 流星听他这话一怔,先是盯着虞扶尘出神,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后又若有所思的看向帝天遥,希望主人能给他一个解释。 「临阵被动摇军心,想挨教训吗你?」 恐吓流星之后,帝天遥还不忘让风长欢发出吃痛的闷哼,藉以威胁虞扶尘。 「你也是,别想着耍什么花招,看清形势究竟对谁不利。」 这话听出一股子狗急跳墙的意味,虞扶尘偷笑着摆摆手,两手握住鸾刀,朝流星点点头。 「那就请你手下留情了。」 「彼此彼此。」 话甫落,两人同时出手,刀剑相交的一瞬,震耳欲聋的空灵之声响彻天际。 流星的招式非常强势,每一次出剑都带着雄浑的力量碾压虞扶尘,在精力如此充沛的剑灵面前,虞扶尘不出几个回合就落于下风。 他一边要与流星相斗,另一边又要分心去看风长欢的情况,以免帝天遥为取胜而不择手段,的确难以对抗流星强势的进攻,须得尽快结束战斗。 第383页 虞扶尘闭目静听流星进攻时发出的剑声,感受到耳畔风声渐近的同时侧身而出,做出了引人误会的闪避动作。 果不其然,流星上当后立刻调转剑锋试图夺取先机,不想虞扶尘竟反其道而行之,逆着他的剑光踏风而起,一脚踩在流星剑尖,借力空翻跃至他身后。 这个时候流星再想回身为时已晚,虞扶尘一把掐住他的后颈,同时鸾刀抵在他背后,刚好也是一副挟持人质的模样,与帝天遥相对,气势不弱。 「这一场,是否算我赢?」 帝天遥冷哼道:「生死之战,不见血,不丧命,怎能分出输赢?」 听了这话是命令死斗的意味,流星忽然像只发狂的野兽摇起身子,欲甩脱桎梏着他的虞扶尘。 后者本不想伤他性命,想起他身为剑灵的特质,又看了看金光结界上显出的裂痕,当即作出决定,抬腿勐力撞击流星的后腰,令他因剧痛而弯下身去,露出被小心护着的前胸。 虞扶尘将他打回剑形,夺了他的剑心,而后将流星剑插在太阿所立之处,加固了结界,阻止恶鬼入侵。 流星毕竟是剑灵,又以蛮力而着称,虞扶尘胜他并不容易,唯一庆幸的便是没有在与他的战斗中受到牵绊行动的伤势,否则接下来还真不知该怎么应对帝天遥。 流星的落败并没有让帝天遥恼羞成怒,反之,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他放手一推,将风长欢送还到虞扶尘怀里,抚着应神剑匣,眼中尽是宠爱与怜惜。 「到头来,还是不能指望一群没有信仰的废物啊……」 帝天遥亲自出战收服两个不听话的熊儿子,这话说出去……还有点好笑。 「长欢,不要紧吧?」 「我没事,但帝尊手中还有两把没有现世的剑,是他为了替代失落的凤皇双剑而让苍天河锻造的替代品,此前只闻其名而不见剑灵,只怕……」 听了风长欢的话,帝天遥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些赞许。 「看来离开九重天的这些年,你还是很关心孤皇的,既然如此,何不把握住最后的机会?」 虞扶尘礼貌谢绝了他的好意,「老匹夫,还是省省吧,你要是有这毅力,天天去叩酆都的门给御天印谢罪,也犯不着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举刀指向帝天遥,挑衅一笑,「动手吧,让我看看叫过几年爹的人究竟几斤几两。」 嘴上是挺厉害,说一点不慌也不可能。 瞧着修界奋战的众人都退入雪霭城内,算是没了后顾之忧,虞扶尘刀尖一指应神剑匣。 帝天遥也算给他面子,缓缓从剑匣中抽出一把由玄铁铸成,通体腾绕着邪气的漆黑长剑,正是他在天虞山时重伤风长欢的那把。 吃尽苦头的那人立刻拉住虞扶尘的手,不着痕迹的把他往后拽了拽。 「你要小心,那剑邪性得很,比带毒的暗器还可怕,方才被它所伤,至今仍觉着浑身乏力,恐怕有诈。」 「放心,我自有分寸。」 把风长欢扶到一边坐下,还想招唿着明斯年前来帮忙照料,奈何后者刚挨了帝天遥一掌,这会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情况真是不能再糟了。 虞扶尘嘆着气,又摇了摇头。 「我对你的确有埋怨不假,但对你的观点并不是全盘否定,能活在光明普照的至高之处,谁又愿被迫潜入九幽,终日与黑暗恐惧为伴呢?抛开父子的身份与私人恩怨暂且不提,现在的我和你一样是卑微的求生者,所以,抱歉了,我想活下去,和他一起活下去。」 说罢先行出手,鸾刀直冲帝天遥斩去。 面对如此叛逆的双子,帝天遥满含无奈的闭目摇头。 他再次抬眼时,神色已然变得狠戾,两眼异瞳散发诡光,一身披戴华光的金袍倏然间变成了黑衣,与他手中的黑剑甚是相配,在虞扶尘还未碰触到他时,黑雾缠绕而成的阴森鬼气就将他弹了出去。 力道之大,以至于虞扶尘单手按地,后滑数十尺才稳下脚步。 被鬼气所伤的他隐隐感到执刀的手逐渐失力,颤抖着不再能握住刀柄,剧痛刺激着他的手腕,使他不受控制的丢落了鸾刀。 再看掌心,已经瘀了一片诡异的黑气。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迭起的罡风拂乱了帝天遥一头银白长发,髮丝乱舞着挡住他的金瞳,只余一只血眸在黑暗中散发异光。 虞扶尘恍然想起应有骨曾对他提起,帝天遥是靠占据了御天印的能为才得以登天,或许这个人其实是来自…… 「九幽血海之下的鬼域,太冷了……我只是想留在人间而已,只是想留在人间啊……」 帝天遥的鬼瞳中泣下一行血泪。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悲伤感染了周遭的人,虞扶尘感到眼眶湿润,却不知自己因何而恸。 但很快,动摇只是转瞬即逝,帝天遥露出嗜血的无情笑容,指尖沾着颊上血泪,凑到唇边,舔舐了那腥甜的苦涩之味。 「承影是孤皇从九幽带来的圣器,就凭你?一个无知的小崽子,也想挑衅孤皇的威严?」 掌心剧痛实在难以忍受,就在虞扶尘迷茫于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时,风长欢突然拉过他的手,凑在唇前,为他吸出了将会顺着血流侵入全身的阴毒。 他一口口吸着毒血,全然不顾自己的唇色也被染的乌黑,虞扶尘抚着他的脸想阻止,却因毒素入体难以表达。 第384页 一直到吐出的瘀血恢復了正常血色,风长欢才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别怕,我本就是御天印的傀儡,九幽的阴毒伤不了我,倒是你,别忘记自己还有足以制胜的利器。」 「我……」 风长欢还想吻他,想到自己口中有着残留的余毒,笑笑作罢。 「记住我说的话,我不会害你。」 虞扶尘点点头,甩了甩麻木的右手,重新握起鸾刀,这一次不再迟疑,直逼帝天遥的心口。 手握承影剑的帝天遥好似变了个人,本就阴暗的内心彻底被魔性占据,若说此前还有一丝丝对儿子的亏欠与愧疚,那么此刻就是将之彻底抛弃,只欲除去路上的绊脚石。 承影一出,本就阴沉的乌云似乎更低了些,给人以难以喘息的压迫感。 缠斗之间,虞扶尘发现承影剑似乎与帝天遥融为一体,鬼气自剑身缠绕他的周身,比起帝天遥御剑,倒更像是剑在支配帝天遥的意识。 隐隐觉着不妙,虞扶尘缩手后退,帝天遥勐攻追击,一道剑光扫出,逼得他不得不折腰避开。 注意到外界的异动,虞扶尘发现帝天遥噼出的剑光斩杀了结界外虎视眈眈的恶鬼,生生砍断它们庞大的身躯,外界也是腥风血雨。 他立刻想到利用帝天遥除去苦狱恶鬼,在躲避进攻的同时引导后者将剑光打向结界之外,这种方法的确简单有效,但对虞扶尘而言却是铤而走险,几次下来也挂了彩,头上遭到勐击,顺着额头流下一行血痕。 风长欢在旁提心弔胆的看着,两手紧握,一直在等待插手的最佳时机。 他垂眸盯着化成白骨的右手,知道这样的自己根本无力与帝天遥相抗,反之还会成为拖累,还是要等……等他体内的灵力重聚,才能一举断了帝天遥的后路!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 说到底,此时的虞扶尘不是当年的长天君,所拥有的仅仅是灵胎的精元,怎能敌过修炼多年身经百战的帝天遥呢? 若是执意动用体内暴虐的灵力,那强大的力量只会撕裂他的身体,可就这样僵持下去也迟早会因为体力用竭而落败。 挣扎间,虞扶尘以鸾刀抵住帝天遥强势攻来的剑影,怀着一丝迟疑看向风长欢。 那一刻他眼中饱含着许多情绪,风长欢却只从中看出了温柔。 「不!别那么做!还有办法的,信我,还有办法!!」 「对不起,也许这场赌局是我输了,无力护你,我便到泉下去为你探路,可好?」 风长欢奋力奔向已然作出决断的虞扶尘,是想阻止他与人同归于尽的愚蠢想法。 可跑到中途,他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虞扶尘背对的方向,盯着那渐渐逼近的火光,眼中透出欣喜的神色。 「是他!」 话出口的同时,承受不住帝天遥强悍力道的鸾刀随一声脆响碎裂了刀身。 虞扶尘因察觉到风长欢的反应而勉强躲过足以将他噼成两截儿的一剑,拖着负伤的身体滚到一旁,胡乱蹭去脸上的血迹,死盯着缓缓转过身来的帝天遥。 「不知死活……」 阴沉的道了一声,帝天遥高举起承影,挥剑落下。 虞扶尘咬牙闭眼,本能的偏过头去,却没有遭到致命一击。 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带着些许大梦初醒的朦胧与慵懒。 「剑者,是为护人,而非杀人。帝尊,从一开始你就领会错了剑诀的真谛,所以你,不配驾驭刀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接档文《放倒少卿的一万种姿势》已开坑!求收藏!点进作者专栏即可看到。 由一本下流读物引发的惨案,一路打怪升官发财,闷骚攻x心机受,架空权谋,相爱相杀。 众所周知,大理寺少卿是个高危职业。 上有皇帝太后,前有文武双相,屁股后面还顶着个权势滔天的缙王,难啊。 —— 因为手贱写了三流话本,君子游被缙王萧北城下了大狱,刀刃都架在脖子上了,为保命只得成为缙王府的门客。 萧北城费尽心思把人提拔到高位,为的是往后权倾天下,太平顺遂,哪成想竟给自己养了个死对头出来。自此之后,朝野上下就再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缙王上书:「臣昨夜从少卿房中搜出下流读物,身为朝廷命官,乃是德行不端。」 皇上:「昨夜?房里?你们背着朕干了什么?朕怀疑你的德行也没端到哪去!」 缙王启奏:「大理寺少卿整日口吐骚语,不务正业,恳请陛下收回少卿的官印,将其贬为庶人。」 丞相:「王爷啊,君少卿可是您一手提拔,您这不是打自个儿的脸吗?」 缙王进言:「……」 将军:「王爷,您好狠的心啊……」 终于有一天,君子游忍无可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抽了萧北城一耳光,「蛇鼠一窝,谁也别装清高,咱俩都不是什么好鸟!」 萧北城朝目瞪口呆的诸位拱手一笑,「失礼了,不是本王这鸟不够好,是少卿大人他不会搞。」 第198章 不必道别 来者以单手两指夹住险些斩断虞扶尘脖子的利刃, 与帝天遥僵持之间,都是不肯缩手的固执, 结局无疑是承影受到重创, 在两道强力之间竟被生生折断剑身。 第385页 承影一断,鬼气也在瞬间消散, 帝天遥鬼瞳中的光彩渐渐暗淡, 恢復到了执剑前的状态。 不过虞扶尘的心思并不在注意这位自取其辱的父亲身上,转头看向千钧一髮之际救了他性命的人,果不其然是印象中熟悉的面庞。 「云……楼主。」 「嘘……如今的我可不再是听雨楼之主。」 云无欲已不似当初,浑身散发着剑光, 细看之下,还杂揉几道熟悉的光彩, 印证了当初风长欢的猜测。 早在得知苍天河为他的爱子与爱徒留下了一张足以颠覆九重天的王牌时, 他就猜到云无棱真正的身份。 在苍天河逃离九重天后跟随他身边多年, 能被他改变面貌与形态,代替云无欲背负苍氏的命运…… 若非剑灵,那么云无棱只会是苍天河创造的另一件神器。 「云无棱,你是应神剑匣……」 「你该说, 我是真正的应神剑匣。亏我把自己当了一辈子凡人, 咽气后没下炼狱才知, 我并不是死了,只是陷入沉寂。」 这也是在九阴岛一役中他能击退龙雀的原因,只因那时他尚是肉身,没有剑灵之力加持, 积聚击退龙雀的力量也就无异于自毁。 而今他得了超过半数的剑心,作为继鸾刀之后可为虞扶尘所用的力量,他的存在不容小觑。 帝天遥很快意识到他是扭转战局的存在,凝视着已成断剑的承影,将之丢落在地,转而握住应神剑匣,欲放出最后一位剑灵。 可一直以来对他唯命是从剑匣却似死了一般,紧封的刀鞘没有松开一丝缝隙,被封于其中的墨阳剑即使颤动着回应了他的召唤,仍是无法脱离剑匣。 从前容纳剑灵强大力量的剑匣,如今反而成了桎梏其灵力的牢笼,反观云无棱摊开的掌中空无一物,可见正是他抑制了剑匣的反应。 「帝尊您至今不知其实收纳了九剑灵的应神剑匣中也有剑灵寄居。您一定很好奇,苍天河在铸造剑匣时兵器库已被苍逐游付之一炬,为何剑匣会拥有如此不凡的灵性?您当然疑惑,当然不解,因为您永远高高在上漠视人间疾苦,甚至不知剑匣从何而来,现在我便实言相告,应神剑匣啊……」 云无棱眼中的笑意荡然无存,眼中只剩下悲切。 「应神剑匣,是熔炼了所有被你剥夺剑魂的刀剑才获得灵性的存在,你一定想不到驾驭多年的灵器竟会在你最孤立无援时反噬你,将你彻底推入绝望的深渊吧。」 他抬起手来,掌心簇起一丝微弱的金光,逐渐变得强烈直至刺目,召来了立于尘土之间,为布下结界而自损,生出裂痕的太阿剑,握在掌中,指尖轻抿,修復了那致命的伤势,使得太阿恢復了光彩。 「走到今天,这都是你自找的啊,不论法华君,长天君,还是你的剑侍,龙雀,断蛇,太阿……他们都曾深信于你,忠诚于你,可你回报给了他们什么?帝天遥,不要怨恨世道对你不公,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人心善变,但变的不是我们,而是你啊。」 藏身暗处的人听了这话,抬起一双骇人的血眸,有所震动。 他很快恢復平静,依旧漠视一切,唯有看向帝天遥的眼神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云无棱的话并没有给帝天遥太多触动,似他这般阅歷,又怎会不懂这些道理?无非是不愿承认罢了。 「可笑至极,何须你等蝼蚁对孤皇指手画脚?不过是苍天河留下的破铜烂铁罢了,还想掀起什么风浪?」 帝天遥握住墨阳剑露在剑匣之外的剑柄,眼中泛出狠戾的神色,随着一声刺耳的脆响,他掌下强力竟将应神剑匣碾出裂痕。 剑匣的崩坏使得禁锢墨阳的枷锁被打破,令人意外的是,这被帝天遥爱若珍宝收藏的刀剑竟是短兵,不及长剑的杀伤威力,从外表看上去特性更偏向于自保,也就是说…… 「这是他最后的武器了。」 虞扶尘他抚着交战中因被重击而钝痛不止的胸口,与风长欢相互扶持着起身,遗憾的是就算拼尽全力,他们还是没能伤到帝天遥分毫。 这个人的力量太过强大,单凭他们的力量是不可能战胜的。 虞扶尘剑走偏锋,盯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承影剑若有所思,脑中灵光一闪,抬眼看向风长欢。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那人写满疑惑与不安的鬼瞳。 「长欢,他说过承影剑是来自九幽,对吗?」 风长欢摸不透他的用意,迟疑着点点头。 「而你的幽冥鬼瞳也是来自九幽。」 「你莫非是想……」 虞扶尘按住那人的双肩,以十分诚恳的神情注视着他,点了点头。 「还记得你说过,我是在苦狱中降生,阴错阳差拥有了来自苦狱的力量,也许可以作为与苦狱相抗的办法之一。事到如今,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我们都尽力一试,好不好?」 风长欢踌躇未决,就在这时一道剑光噼向两人,使得虞扶尘不得不推开风长欢。 可他救了那人,自己却来不及抽身,帝天遥的剑法强势而迅捷,斩在虞扶尘肩头,当场见红。 「行止!!」 风长欢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咬牙拾起承影的断剑,挡在虞扶尘与帝天遥之间,再次与他这辈子,甚至是上辈子都深深恐惧的男人相对。 「有我守着你,谁都别想再靠前一步!」 第386页 比起以鬼瞳驾驭承影剑,藉以获得九幽之力,虞扶尘激发体内沉眠已久的力量则要困难许多,毕竟他的心魔平息已久,想要回到当初的状态不仅有再次癫狂的危险,还有可能迷失于自己的意识之境中,无法甦醒。 这样做的风险与代价实在太大,然而走投无路的当前,他别无选择。 「长欢……」 「不必道别,我就在此等你回来,你若一去不回,十年二十年,百年千年,我也会等下去。」 听他这饱含紧张,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虞扶尘扳着他的肩让他回过身来,二话不说吻住了他。 二人都是有伤在身,血腥气瀰漫口中,缠绕唇舌之间,久久不散,也让这温柔而残酷的触感刻骨铭心。 没有惜别,只怀着对彼此无需言说的信任。 虞扶尘看向云无棱,后者点点头,是一副轻松自然的表情。 「放心交给我吧。」 说罢收回太阿与化为剑形的流星,也就收回了阻挡苦狱恶鬼入侵的结界。 这样的举动十分冒险,一旦有了差错,不止虞扶尘回不来,被困雪霭城中的人们也会被恶鬼所害,能做到这种程度,双方都需有着可全然託付身心的信任。 云无棱手中握着承影断掉的半截儿剑尖,打了个响指,将断刃重合到一起,抚平了剑身的伤痕。 承影剑顿时现出令人胆寒的鬼气,自剑身缠绕住风长欢的手腕,久久不散。 他鬼瞳中散发的血光愈加夺目,虽未完全驾驭剑中来自九幽的力量,但与帝天遥对上几招几式,拖延一些时间还是可以的。 此时距离虞扶尘与御天印的赌局已经过去八天,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虞扶尘盘膝而坐,屏息凝神,控制着神识进入意识之境。 进入旁人的意识之境中能看清对方不为人知的本性,见到对方最真实的一面,那么自己的呢? 怀着忐忑,虞扶尘放平心境,待耳畔喧嚣散去,再次睁开眼,已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漫天飞雪,满枝雾凇。 他凭着直觉往前走着,愈发觉得此处眼熟,环视远处隐藏在风雪中的山脉,再看那高台,那阔地…… 「是崑崙?」 虞扶尘永远也不会忘记这辈子,死过一次后与风长欢缘分再次开始的地方, 就是这处刑台,那人本是在此被审判行刑,因他的介入保住一条命,自那之后麻烦接连不断,他对那人最多的感情就是厌弃,现在想想…… 自嘲的笑笑,呢喃一声久违的「师尊」,周遭的景物倏然发生变化。 刺目的雪色恍然间退去,他还未想清发生什么就已身处于黑暗之中。 微弱的光点,照亮了一片漆黑的幻境,滴水的空灵之声不绝于耳,更显此处的死寂。 比起极寒之处的冰雪更加刺骨,这里的冷意是会渗透进骨子里,带给人绝望的。虞扶尘急于逃离这让人窒息的鬼地方,向那光点勐跑而去,不想只是踏入了另一处寂静的死地。 只有可以勉强容身的一方天地,寒泉正中浮着一具由寒冰打造的冰棺,封闭的暗室之中唯有穹顶一点缺口可以照进月辉,就打在棺中之人的脸上。 虞扶尘恍然想起,或许这里就是风长欢沉睡了十年的凌霄塔,他不顾足以凝滞血脉的寒冷,冲进泉水之中,想凑近去看那人的脸。 拂去棺盖上模煳的冷雾,令他震惊的是,棺中沉睡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不,面容与他相同,外表却有不同,此人满头白髮,头上生着两角,嘴角还有獠牙,分明是一副罗剎鬼的模样。 早前因忘情蛊丧失记忆时,他就看到了被封入冰层之中的自己的本性,那么面前这个人……就是那个折磨自己多年的心魔了? 棺中之人缓缓睁开眼来,挂着诡异的笑容,一击打破冰棺。 他站在泉水之中,就在咫尺之处与虞扶尘对视,若非他不着寸缕,连虞扶尘都要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时隔多年,没想到竟是你唿唤了我。怎么?外面的花花世界不好玩,让你感到无趣,终于想毁灭世界了?」 面对心魔的调笑,虞扶尘平静的摇摇头。 「我来借用你的力量,去平息凡界的灾厄。」 「凡界凡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了,你要是忘了那些凡人是如何待你,我来帮你想起来如何?」 心魔绕到身后,两手抚着虞扶尘的太阳穴,那些被他努力遗忘的记忆一股脑的呈现在眼前。 有幼时被人当作妖魔欺辱的片段,也有在修界遭受排挤的记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心魔一次次让他反覆去看风长欢因为替他顶罪而被凡民羞辱鞭打的画面。 「以前的我或许会被你蛊惑,但现在不一样了。」 「哦?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是恶人从善了,还是你……有了妇人之仁?」 心魔冰冷的指尖抵着虞扶尘的心口,尖长的指甲划伤了他的皮肤。 「你与帝天遥为敌,这我绝不反对,我们本是一心同体,你取代他成为九重天乃至三界之主,我也能跟着沾光。可你非要去救那些凡民,那些修界的败类,这我就不懂了,他们难道不该死?」 「就算有罪,就算该死,也不该由我来审判他们……」 「放屁!你已经是凡界的帝君了,你已经做到万民俯首,甚至是统治修界了,为什么不让做恶之人血债血偿?你甚至可以杀了所有反抗你的人,用真正的强权让人不敢再看轻你,更不敢再□□风长欢,这你难道不懂吗!」 第387页 「那样的话,我与帝天遥还有什么区别?」 第199章 血咒三生惨死 「不论是谁, 走到他的位子都难坚持本心。我没有觉悟与本事就不去趟这浑水,很难理解?」 「你不做, 总有人会去做,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你?况且你在凡界时对自己的帝君身份不是也很满意,怎现在又想洗清自己了?」 虞扶尘哈哈大笑, 拍拍心魔的肩, 好似面对自己的孪生兄弟。 「你还是不懂我啊,那不过是我与长欢之间的情趣罢了,算不得真,试问谁不想当一次皇帝, 让自己心爱的人为后呢?」 「那对其他人而言呢?修界势力,雪霭城势力, 天乡羽民, 湮族……等等等等, 难道他们只是陪你玩了一场猴戏吗?」 听了这话,虞扶尘终于沉下脸,背对心魔走远。 「他们把我推到这个位子,无非是想靠我来指挥各方势力, 一同应对这场恶战。战局终结, 谁还会记得这样的玩笑呢?」 「这场恶战, 你与帝天遥只能活一人,如果死的是他,九重天无主,三界无主, 你必会被推上帝位,这就是风长欢与长明氏的思量。」 心魔不依不饶,自身后抱住虞扶尘,刺骨的寒意从背后发散到四肢百骸,引起他的极度不适。 「放开。」 「怎么,他能抱你,我就不能?」 「放开!」 心魔又绕到虞扶尘身前,眼中的情绪对虞扶尘而言很陌生。 「你爱他,胜过了爱自己,这样值得吗?付出会得到回报吗?」 「虽然最初选择他的是我,但不顾一切保护我,为我跳下轮迴海,不惜以死为代价交换我的命途,这都是他为我做的事,答案早在很久以前就收到了不是吗?」 「我说过了,这都是他罪有应得!!他本就愧对于你,所做的这些无非是在补偿,是在求个心安,你怎么就不懂!他对你没那么重要,没那么重要没那么重要!!」 心魔发疯似的抱住虞扶尘,搂着他的脖子,竟是要去吻他。 「你放弃他吧,他不能永远陪着你,我却能生生世世守着你。我不求太多,你只要拿出对他的一分感情对我,就心满意足了。求求你,求求你也爱爱我吧……」 「要我爱上一个害我迷失自己,几次三番远离至爱的人吗?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我自己,可笑……」 推开心魔,虞扶尘理着被他拉乱的领口,无奈的摇头。 「希望你能明白,我来到这里可不是求你帮忙,到时候同归于尽,对你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得不到你,与死了又有什么差别……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不去看心魔此刻悲伤的神情,虞扶尘总会觉得那个做错了事的人是自己,他刻意迴避着那人,冷哼一声,表示并不在乎。 「无相山下的苦狱入口与此次裂天之处有所不同,苦狱并不是一处关押恶鬼的囚牢,而是独立于凡界与幽冥鬼域之间的空间,即使你生于苦狱,即使你体内有苦狱恶灵凝结成的我,也未必能占有苦狱之力。况且苦狱之后是幽冥鬼域,恶鬼与鬼域的恐怖相比又算什么?所以我才劝你放弃。」 「不可能。如今的形势不依靠苦狱的力量,我要么死在帝天遥手下,要么因为赌局失约而被天道诛灭,这是我仅剩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可你没有从九幽而来的鬼瞳,要积聚苦狱之力,何其艰难。」 心魔抚着他乌黑的双瞳,闭目长嘆。 「为了保护你,风长欢摘去了你的鬼瞳,把自己的换给了你,而在他伤重清醒后由着意识的恢復,鬼瞳却损去一只,没人深究过他的鬼瞳去了哪里,凭空多出来的一只黑眸又是从何而来。」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吃痛的虞扶尘懂了他话中的深意。 「你是说……鬼瞳其实已经回到我身上,只是没有表现出特质?」 「鬼瞳并非只有血眸,黝黑而深邃的双瞳鬼眼比起血眸的力量更纯粹更强大,而给了你这样能力的人不是我,不是你自己,更不是风长欢,只会是……」 「御天印!」 早在风长欢身殒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为今天发生的一切布局了吗?不只是大局的变化,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算计之中。 心魔拨着虞扶尘的眼睑,端详着他眸中不易被察觉的双瞳,确认后摇摇头。 「我不确定这能否成为你放手一搏的机会,但从我的立场是不希望你这样做的。」 「结果都是死,为何不为活而战?」 虞扶尘的坚持似乎打动了心魔,他迟疑着吞了口唾沫,纠结着要如何开口。 他试探着伸出手来去触碰虞扶尘,被那人满眼嫌弃的避开,就什么都懂了。 「你还是不肯接受我。」 「你本就是我的心魔,害了我大半辈子,我没有理由接受你。再者,你不认清自己的身份,对我产生那种感情,不感觉很恐怖吗?自己喜欢上自己这种事……老子简直头皮发麻。」 明明是被拒绝,心魔却笑出了声,搂着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引得虞扶尘一阵恶寒。 「我告诉你,你与苦狱之间的羁绊就是我,想获得苦狱的恶灵之力,就需要牺牲我,好歹我也与你共处了这么久,你就不会感到不舍?」 第388页 「不会呢,你要是彻底从我身体里滚出去,我恨不得放鞭大庆三天。不过我也不是无情的人,如果你的帮助让我度过难关,或许就不会否认你存在的意义了,多年后再想起来,只会记着你对我的帮助。毕竟长欢希望我念恩,而不是记仇。」 「到头来,念念不忘的还是他啊……你爱他还是胜过了爱自己。」 心魔终于端正态度,与虞扶尘相对相视。 「见面的第一次就是诀别,希望你能说一句让我甘愿毁灭自己而帮助你的话。」 只想了一瞬,虞扶尘很快露出笑意,「那就感谢你这二十多年来的陪伴了,亏了有你,我才能走的更远。」 心魔愣了愣,回敬了一个笑容,两眼微红,似是想流泪,好在他又憋了回去,无奈的道了一声:「不愧是你。」 「也不愧是我。」 心魔并不存在的实体在这一刻开始变得虚幻透明,他走到近处,猝不及防吻了虞扶尘的唇,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要杀人的时候,迅速融入他的身体,将他推出意识之境,送回了现实。 屏息已久,勐然唿吸到空气,虞扶尘抚着胸口急促喘息着,视线渐渐变得清明,看清了不远处那个为他浴血奋战,已近力竭的清瘦身影。 「长欢……」 那人手中的承影剑在与帝天遥交战时再次断裂,因伤重而无力起身的风长欢以断剑支撑着身子,按着胸口的剑伤,额上不断落着血珠,十分落魄。 见他清醒,风长欢又惊又喜,然而这时的他就算想去抱住虞扶尘也是有心无力,微微抬手,伤臂却因痛楚再次无力垂下。 风长欢跪倒在地,脸上写满欣慰与抱歉。万幸,为他争取到了回来的时间,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胜过强敌。 此时的帝天遥与风长欢交战已久,身上也多了些渗血的伤痕,可见风长欢的殊死抵抗并不是毫无作用,至少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帝天遥的行动。 可他所能做的已经到此为止,无力站起的他眼前天旋地转,眩晕着跌倒在地,再眨眨眼的力气都没了。 「还记得孤皇曾血咒你三生惨死,若跳下轮迴海算一次,那么现在就是你惨死的最后一世。莲华,你很幸运,一生一世都在追逐自由与爱情,但这次不会再出现奇蹟了,今日死去,你将被打散魂元,再无法重回人世。去到该回的地方吧,你这个下等的贱-种。 虞扶尘想去护住那人,可帝天遥杀心已决,出手速度之快,凡人难及。 千钧一髮之际,就在帝天遥手中墨阳要穿透风长欢的身躯,彻底断绝他性命时,一道明缃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银光飞掠,倏然间出手,利刃划伤了帝天遥的脸庞,阻止了他前去伤人的举动。 竟是明斯年! 若非在方才的战斗中风长欢耗去了帝天遥大半精力,被一掌击晕的他也没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帝天遥缓缓转过头来,盯着他那张过分柔美的脸,蹭去脸上剑痕流下的血迹,轻蔑道:「你也敢挑衅?」 「初时我为你的爪牙所骗,误以为是师尊害我家破人亡,做了后悔莫及之事。如今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受人矇骗的稚子,也不再会害我的恩师!」 「所以,你螳臂当车,飞蛾扑火,简直可笑。」 「我欠师尊一条命,危难之时漠视不理,难道要在坟前假惺惺哭嚎自己的孝心吗?别把所有人都想的那么卑劣,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风长欢想阻止,他拼尽全力喊着「微之」,话音却被掩盖在苦狱恶鬼的嚎叫中,难以闻及。 帝天遥回身一掌欲杀明斯年,还未触碰那人,就被扼住手腕拦截了掌风,虞扶尘同时飞出一腿逼退帝天遥,护着明斯年到了风长欢身边。 「照顾好他,帝天遥就交给我。」 「小崽子,好大的口气,这样拖延下去不过是错过你的赌局,有何意义?」 「剩下的时间,足够杀你了。」 说着,虞扶尘抬起两手,掌中聚起黑气。 循着心中那个话音的指引,虞扶尘调转蕴藏在金丹的强大灵力,瞪大了深渊般的漆黑鬼瞳,眸子中倒映着恶鬼百态。 「你愿意相信我吗?相信我,就把身体交给我……」 虞扶尘闭目回应心魔的召唤,待他再次睁眼,两眼散发出诡异的血光,同时崩裂了束髮的绳带,一头乱髮散在风中,由髮根至发梢逐渐变得苍白,头上也冒出了两根尖角。 「帝天遥,一直恐惧着九幽的你,有直面黑暗的勇气的吗?」 他吸取了侵入凡界的苦狱恶鬼身上的鬼气,甚至连那些支离破碎的残尸,与已成废剑的承影也没有放过。 随着那些黑气涌入他的身体,微光映出他打在城墙上的阴影愈加庞大,他摊开着空无一物的两手,背后人形的阴影却已高举起死神夺命的镰刀,纵是帝天遥,在黑暗下也显得渺小。 「帝天遥,滚回你最恐惧的九幽吧……」 话虽这么说,但他毕竟还是凡身,就算吸取苦狱的力量也很难具化出具有实体的武器,那么空有一身灵力也是无用。 鸾刀已废,能为他所用的神武还有什么? 他很快想起风长欢不久前的提醒,探出手来,一支由坚冰淬成的□□赫然现于掌心。 帝天遥眯眼凝视着碎冰枪,又看向奄奄一息的风长欢。 第389页 「事到如今还在靠他,可笑至极。」 说着,他又高举起墨阳剑,受到感召的惊雷自九重天落入凡间,正中剑心,获取了九重天力量的帝天遥也开始正视这场生死之战,决意拿出真本事来与之相斗。 二人针锋相对,同时发出一声冷笑,而后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缠斗在一处,都是用尽全力,步步紧逼,只为取对方性命。 「微之,快、快退……」 风长欢握住明斯年按在他心口,为他注入灵力的手,硬是阻断了那人为他疗愈伤势的进程。 起先明斯年不解他举动的意味,直到听到空中嗡鸣的雷声,感受到脚下的沙石正因大地震动而跳动,意识到情况不妙。 天边裂口随着尖锐刺耳的一声炸雷彻底撕裂开来,尚未踏足凡界的恶鬼好似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争相涌入凡界,却不是为杀戮凡人,倒更像是在逃命。 「苦狱之力被汲取,破坏了与幽冥鬼域间的平衡,只怕鬼域中的恶灵很快就要到来,快、快退!」 风长欢拼尽全力将明斯年推入雪霭城结界之中,由于此前云无棱集七剑之力加固结界,如今的雪霭城只能进而不能出,哪怕明斯年用力敲击着那一层薄膜,也难以从中挣脱,只能痛苦的嘶喊,哀求着他们不要送死。 他的声音被隔绝在结界内,风长欢朝他笑笑,因着方才他灵力的注入有了勉强起身的力气,背过身去站在雪霭城门前,一如当初在凌雪宫,他以一人之力挡下千军万马,将爱徒护在身后时。 在短暂而高压的对战中,虞扶尘渐渐不敌,就算汲取了苦狱的力量,也难敌早已修成仙身的帝天遥。 不知办法是否有效,只要有可能就要尽力一试。 风长欢长出一口气,吐出积在胸中的淤血,两手合十于胸前,做出自殒的抉择。 然而就在他欲碎裂自己靠吸食那人的精血才恢復的金丹,试图靠着死前爆发的强大灵力助虞扶尘取胜时…… 时间,突然停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会出现一个扭转战局的人,来猜猜是谁啊。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接近结局了,有点小紧张。 第200章 落得一身狼狈 一瞬间, 帝天遥与虞扶尘的交战静止,空中云层不再飘动, 守在结界边缘的人们或是吶喊, 或是悲泣,众生百态都停在这一刻, 就连狂拂已久的乱风也不再唿啸, 世界如死般寂静。 风长欢茫然的立于其间,他抚着不再作痛的伤口,挺直了因痛楚而弯下的身子,看着沾满血污的两手, 用化作白骨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却又实实在在停在了这一刻。 这到底是…… 「一天云破碎, 两树玉扶疏。星稀河影转, 霜重月华狐。」 岑寂之中, 红衣金髮之人踏着飞花而来,梅萧之声涉人心,疏寒之影动人魄。 应有骨自雪霭城中缓缓飘来,赤脚落在风长欢面前, 散发着柔和红光的两眼平静的注视着他。 「孤, 来赴你的赌局了。」 「是该说你来的太早, 还是来的太晚呢?」 「不早不晚,恰到好处。你也许还不知他曾到庙中求孤帮忙,却被孤婉拒一事。」 「你拒绝了他?为何?」 「并非违背与你的约定,在看到裂天惨状时, 孤便知道即使献出神为予他,对大局也没有任何帮助,能帮他的人只有一个。」 他的意味非常明显,既然强行扭转时空停止了时间,独独留下风长欢一人,他口中所说的人是谁,想来也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应有骨拉起风长欢的手,覆以花瓣为他暂时生出一层保护骨骼的皮肉,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说到这里,孤就要毁约了,这很对不起你家那只狼崽子,但为了天下苍生,孤不得不如此。」 他将从前对虞扶尘所说的神祇之谈原封不动讲与风长欢,在得知自己弃神的身份后,那人反而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早知靠我一人就能缓解这些危机,他就不必吃那么多苦了,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应有骨有些犹豫,他摇摇头,知道自己劝了,结局就会陷入不可逆转的僵局,也就白费了他来此一遭,耗费精力与寿命停止时间的心意。 但要是不说,错过最后的机会,他一定会后悔。 「孤还以为,连他都学会了不离不弃,精明如你一定会放下自私。到头来,故事还是要这样结束吗?」 「他怨我,恨我都好,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为了他能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 应有骨不知应悲应喜,按说如他所愿,三界得以平静,苍生得以生存,该是开心才对。可如愿以偿的他却似丢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沉重的心未得半分解脱。 「真的决定了吗?」 「再问下去,我可要动摇了。」 风长欢打趣道,他望着激战中腾空而起,满眼不屈的虞扶尘,心中巨石已然落定。 应有骨摇摇头,满是无奈。 「你的神为远超于孤,也正是他所稀缺的,只有你为他献身,他才能调和体内的阴阳两极,做到占有苦狱之力的同时而不丧失他身为人所拥有的一切,否则被苦狱恶鬼同化的他将会成为鬼域的恶灵。」 「我与他性相相符,这就是我的血能够餵养他长大,还能为他缓解暴虐灵流的原因吗?」 第390页 「是,又不是。他本是灵胎,对凡人而言就是个异类。而神祇超然物外,脱离了尘世的桎梏,不再受天道限制,也是种微妙的存在,所以你是他的良药并不意外。」 「要怎样才能让我的力量与他融合到一起?」 「很简单,只要你……捨弃自己,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他。」 指着风长欢的胸口,应有骨该是与他细细说明,可说出那样残忍的话,他实在不忍。 与此同时,因时间停滞而被迫静止的景物有了碎裂的迹象,应有骨的法术只能坚持至此,再多的还是需要风长欢自己去领悟。 时间再次转动的一刻,难得站起身来的风长欢猝然感到身体沉重的难以站立,随之而来的剧痛令他眼前发黑,踉跄着险些栽倒。 对他而言是半刻,于其他人来说仅仅是眨眼一瞬。 奋战中的虞扶尘吃了一击,抽身后退缓和因承受强力而微微颤抖的两手。 帝天遥一剑当空斩下,逼得他不得不将碎冰枪横挡在身前,这一击震得他两手虎口都撕裂开来,粘腻的鲜血沾满掌心,□□险些脱手。 被击退的虞扶尘胸中血气翻涌,身体沉重到麻木,还未站起又吐出一口血,他盯着地上那滩血痕,反应已经迟缓,连被风长欢抓住手,都愣愣缓了许久才做出回应。 「长欢……」 他沙哑的嗓音让人心疼,满面血痕让人难过。 「够了,你已经很努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风长欢抱住虞扶尘,两人相对着跪在地上,皆是一身血污,尽显狼狈。 「长欢,我已经用尽全力了,我……我真的,真的……」 「不必解释,我都懂。只是有一件事,我得对你说声抱歉。」 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令人不安的情绪,虞扶尘立刻握紧他的手,连连摇头。 「不,别说抱歉,求你,别做会让我恨你的事……」 那人揉着他的头,一如从前那般,满是温柔,给人一种温存的错觉,做的却是让他痛不欲生的残酷之事。 「你吻我一下,好不好。」 「只要你不离开,千次万次,一辈子我都会吻你,长欢……」 这时的虞扶尘是在哀求,话中带着哭腔,紧紧抱着那人,生怕他从眼前消失,再也找不见了。 可在步步紧逼的帝天遥眼中,二人的依偎不过是灼目的攻击,令他满是不悦,心中愤恨交加。 他执剑直指风长欢,冷眼盯着反常平静的那人,忍不住冷笑。 「事到如今,已无余力的你们还能逃到哪儿去?既然孤皇曾诅咒你三生惨死,不如,就从你开始吧。」 「帝尊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看我死?」 「错了,不是你,是你们。」 帝天遥鬼瞳中诡光足以慑人,可就在他即将挥剑斩向风长欢时,一条蛇骨突然缠上他的手腕,牵制了他的行动,是紧随他们而来的风择欢为风长欢拖延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他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风长欢勾起右手,竟是趁人不备刺进虞扶尘的胸膛。 「长……」 因剧痛而难以发声的虞扶尘没有逃离,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揽住风长欢的双肩,将那人抱在怀里。 「长欢……你的手,在抖,别、别怕……」 登时风长欢泪流满面,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搂住那人,低声哀求。 「信我,行止,你信我好不好……」 「我信……一直、一直相信……」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几近昏厥的虞扶尘艰难的睁开眼,见那人的身子逐渐变得虚幻而透明,很快明白了一切。 他一把抓住那人,就像追逐着散在风中的飘絮,越是刻意触碰,就越是抓不住那飞花留下的痕迹,到最后一无所得,只落得一身狼狈。 他满眼惊恐握紧了那人刺在自己胸前的手腕,不住摇头,却说不出只字。 他明白的……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长欢,长欢……」 风长欢惨然一笑,他的身体升起许多耀眼的光点,有如漆夜中的漫天星辰,又如昔时下的万家灯火,柔美而耀眼,转瞬即逝。 他抱紧了虞扶尘悄声说了什么,后者该是想哭,该是想不顾一切的号啕大哭,可眼中干涩,喉间嘶哑,没有一丝实感。 明明已经抓紧了那人的身体,可渐渐的,紧握的掌中只剩下一把晶尘,抓得越紧,流的就越快。 风长欢就在他眼前消失了,他散作的晶尘被狂风一吹,再觅不得踪迹,好似从一开始,就只是场幻梦。 唯有他留在耳畔的那句话迴响不止,他说:「多年已去,我想极了扬州城中的桂花糖藕,等我回来,一定要请我吃啊……」 「骗子,你这个骗子……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你又……又丢下了我一个人……」 抚着胸口,本是要感受内心的悸动,意外发现方才被他刺出的伤口已经奇蹟般癒合。 利刃划过肌肤,伤口鲜血淋漓,随着时间流逝会结痂,会癒合,到最后连最初的疼也忘了,可心伤呢? 刻骨铭心的痛,又岂是靠时间能磨平的…… 虞扶尘身上所有的伤痛,都在风长欢将灵力融入他身体的一刻消散,甚至连渐渐虚弱的心跳也被鼓动,就在他胸中叫嚣着被抽离至爱的痛。 第391页 他还保持着抱住那人的动作,许久,垂下手来茫然的望着漆黑一片的长空,与守在结界内那些人们脸上的悲痛与无奈。 「他还在的时候,一个个巴不得他尽早死了。如今他不在了又是这样的表情,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想他活,还是想他死。」 垂在的地上的手触碰到了仍寒意逼人的□□,虞扶尘缓缓回过头,握紧了那沉重的灵武,站起身来,每一步走的缓慢而艰难,失魂落魄的走向帝天遥。 「他很傻,是不是很傻啊,何苦为人做到这种地步呢?换做是我遭遇他所经歷的一切,定会像你一样想要毁灭所有曾陷我于不义的人,这是不是说明我与你本质上其实是一种人啊?」 他眼中毫无光彩,说话时就好像丢了魂,想哭却哭不出。 虽然不承认有父子情义,但帝天遥看着这样的他还是心软了。 抑或是在看到愿为他舍己献身的风长欢时为之所动。 「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你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吗?」 虞扶尘抬眼,在他低头垂眸时,鬼瞳中深不见底的黑暗已经蔓延到整颗眼球,而因为风长欢融入他的身体,另一只眼也显出了熟悉的血色。 他周身漫出微弱的金光,逐渐变得刺目,渐渐浮现出刻入肌骨的铭文。 这个时候意识到危机已经晚了,哪怕帝天遥抽身想退,也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虽有金光散出,可这并没有影响虞扶尘掌控苦狱,乃至是九幽之力。 那若隐若现的黑雾就有如缠身的蛛丝,攀上帝天遥就紧缚住他的身体,绕住他的两手,强行让他丢弃了墨阳剑,而后被莫名的强力吊起。 九重天帝尊从未如此落魄,被一群他所藐视的蝼蚁注视着此刻不堪入目的窘态,可他越是想挣脱,那黑雾缠的就越紧,几乎要勒碎他的骨头,让他无法唿吸。 虞扶尘缓缓抬起头来,见了他骇人的双眼,帝天遥也感到心惊。 由着九幽之力的介入,他本能的感到惶恐,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纠缠着他的黑雾却不合时宜的探出一根化作蛇形的长物,钻进他衣袍之下,令他发出一声屈辱的惊唿。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举动,绝非虞扶尘所为。 清楚这一点的帝天遥克制着身体本能的恐惧,压低声音,不住哀求。 「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说与谁人听。 而今的虞扶尘满心已被悲痛充斥,抬起碎冰枪,映在城墙上的巨大阴影也随他一同举起镰刀。 他注视着帝天遥卑微到几乎哭出来的神情,却是没有怜惜,一□□出,正中对方心口。 与此同时,阴影也挥起夺命的镰刀,一齐斩下,连一瞬挣扎都没有,帝天遥陷入沉寂,不甘的合起两眼,周身华光退去,当束缚着他的黑雾散去后,便自高处坠落在地。 在帝天遥唿吸停滞的一刻,遮挡在空中的乌云倏然退去,炙热而灼目的烈光遍洒大地,终于为这片土地带来久违的生机。 黑云退却,天光乍现,代表着九重天统治的终结,与人们自由的来临。 雪霭城中的人们欢唿雀跃着,因着战役大捷而兴奋的嘶喊,走出城门,感受着暖光最真切的实感。 他们只看到胜利的战果,被喜悦沖昏头脑,却没想到为了这一线光明,藏身暗处的人付出了多少。 虞扶尘跪倒在地,望着那足以刺瞎双眼的炽光,无措的呢喃着。 「你说要与我同看照亮死夜的第一场日出,如今阴云散尽,我就站在阳光普照之处,而你……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要再提醒一下,是he结局!是he! 第201章 归向何处 远处一瘸一拐的走来一人, 走到虞扶尘身后,明知他不愿, 还是拖起他沉重的身子, 要他站在天光之下,顶天立地。 「这还不是终结, 站起来守护你的凡界。」 满身污血的风择欢一指天际的裂口, 手抵着虞扶尘的心口,抓紧了他的衣衫。 「帝天遥虽败,造成的恶果却是至今未消,你若不去, 他会失望。」 他所指的自然是已将灵力融入虞扶尘身体的那人,可提起风长欢, 虞扶尘却是歇斯底里。 「他走了!他这个骗子已经丢下我走了, 赢了战局, 输了他……这对我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跪在地上痛哭着,声音都变了调。 「我把苍生还给你,谁把长欢还给我……」 声声质问牵动人心。 风择欢咬牙抬手,反手就是个耳光, 打得虞扶尘怔怔抬眼, 无助的望着他。 他俯下身来, 与虞扶尘一同跪在地上,按着他心口的手未动,又以另一只手握住他紧握碎冰枪的手背。 「别忘了他说过什么,这是他以自身灵力为你淬的灵武, 枪在,人在,他没死,还活着!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他陪你一同看了这场日出,你怎能不认啊……」 「可他在哪里……我,找不见他了,我、我好怕他迷失在什么地方,找不到回来的路,也找不到我了……」 风择欢用力捶着他的心口,「他在这里,他就在这里,只是现在还无法回来,你若想再见到他,就要守住未来与他同看每个日升月落的凡界不是吗,否则他回来了,你,或这人间不在了,他要归向何处呢?」 第392页 怔怔许久,虞扶尘点点头,握紧碎冰枪,摇摇晃晃的起身,孤身走向天裂之处。 柳长亭在后默视了全程,见风择欢起身,才问:「到底是他的心智退化了,还是你的骗术高明了。」 「他没有退化,我也没有骗他,这都是实话。但我须得承认,还是给了他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你知道他这一去,将会是怎样的结局吗?」 「知道,但我相信只是暂时的痛苦。与御天印的赌局是他赢了,与风长欢的计较,却是他输了。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那人,却不知自己的一切都被那人拿捏的死死的。」 「比如。」 风择欢试图睁开他被金丝缝合已久的双眼来看看如今的凡界,却是无果。 「就比如接下来他将用……」 话还没说完,他恍然意识到什么,连连晃头看向四周,却是不见某人的踪影。 「帝天遥呢?他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因为帝天遥的惨败而乍现的烈光吸引了苦狱之下比恶鬼更加恐怖的恶灵,他们贪婪的吸食着透过苦狱照进幽冥鬼域的日华,不足以果腹,却似诱饵般勾起了贪慾。 由着幽冥鬼域与苦狱间的隔离崩塌,大地开始剧烈震颤,人们没因胜果高兴太久,就被再次推入了恐惧的深渊。 「裂痕!裂痕又扩大了!」 「明明苦狱的恶鬼已经被收服,怎么会……」 「是幽冥鬼域!九幽花海没有守住鬼门,恶灵要来了!快跑!!」 可没人见过九幽之下的恶灵长成什么样子,会对人间造成怎样的影响,只是本能的恐惧着入侵。 虞扶尘站在那道裂口之前,比任何人都先看清苦狱中的状况。 因他汲取了苦狱之力,恶鬼已经丧失凶性,蜷缩在苦狱之中,连踏入凡间都懒得动弹一下。 正是苦狱之力的虚弱破坏了与幽冥鬼域的平衡,才会使得九幽之下的恶灵有了颠覆压制的机会,欲借苦狱的捷径沖入凡间。 「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如今的九幽也是血雨腥风,花海奋力作战只为将恶灵重新封印在鬼域,没想到竟是苦狱先崩塌了……」 不知何时,赤发红衣的人已经来到他身后,手里还拿着承影遍布缺口的断剑,幽幽抬起鬼眸,看向虞扶尘。 「与你的赌局,是本君输了,该是依照约定回到九幽,永不踏足人间。可目前这种状况,恐怕本君也控制不住如今的鬼域……」 「你是来求我帮忙的?」 「说好听点,是请。当然,赌局之外的事,本君也不会强求,但能承诺你一个回报,便是……」 御天印点到即止,指尖抵着唇,并未明说。 虞扶尘眼中一亮,握着碎冰枪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逗笑了御天印,连连劝他,「别慌,别激动,你冷静一点才好做事。」 那人咽了口唾沫,朝他点点头,而后收起□□,盘膝而坐。 「我也不知这方法是否有效,就算不为天下苍生,为了他,我也要尽力一试,希望……」 「不必担心太多,从前他救你的时候可从来不考虑后果,你身上有着许多跟他相似的地方,想来他的韧性你也能学的□□不离十……」 御天印忽而蹙起眉头,他闭上眼隐忍那痛楚,嘴角溢出一行血迹。 这时虞扶尘才发现他红衣上不易被察觉的血痕,看来在自己拼了性命与帝天遥交战时,这个人也不只是躲在暗处旁观好戏。 「九幽花海便是本君的栖身之处,这些年已成本君身体的一部分,若花海崩塌,受到重创的本君也将随之消殒。」 「看在我们曾有赌局的份上,我帮你这一次,但希望你明白,我这并不是为救你。」 虞扶尘闭目不再看他,平静心神,遵循着心中声音的指引冒险一试。 在吸收苦狱之力后,他的心魔已经消声自殒,本以为自己的世界将要就此死寂,可就在方才那一剎那,他听到了心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告诉他:「行止,易回术可救世人。」 听到风长欢声音的一刻,他泣不成声。 「长欢……」 「别哭嘛,看看你身后那些惊恐的人们,哪里还有时间伤心难过。」 「他们不重要,你才重要……」 「嗯……那你这样想,只有化解了世间危机,我才能回到你身边不是吗?」 虞扶尘似小狼狗一般呜咽着,委屈的点点头,若是风长欢能以实体陪在他身边,定是不忍他如此难过。 没有耽搁太久,虞扶尘很快恢復平静,抬眼望向震动不止的天裂痕迹。 「我该怎么做。」 「你的身体里有我的根基与功法,能以易回术扭转大局,但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惨重的,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你说得对,只有守住人间,你才能回到我身边,无论如何,我都想你回来,所以……」 瞧着虞扶尘自言自语半天,终于调转体内的功法,开始了易回术艰难而痛苦的过程,御天印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当年为换得你的命途,他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如今要你又要为这尘世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眼看虞扶尘的身体涌现两股灵相不同的强力,御天印连退几步。 他左手掌心捏着自幽渊而来的黑雾,右手却是至圣至纯的金光,两种绝不可能相融的力量确确实实就融合在他一人体内。 第393页 他身上方才与帝天遥相斗时浮现,到现在还未褪去的铭文变得愈加耀眼,逼得人不得直视。 一瞬间,金光缠绕着九幽之力炸裂开来,不止是御天印,连远处旁观的人们也没能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撕心裂肺的喊声迴响耳畔。 那术法来得极快,只是睁眼闭眼的须臾间就扭转了两个维度之间的万事万物,眼看即将从裂口进入凡界的恶灵消失不见,御天印立刻将自己的神力注入到天际的裂痕之中,试图闭合联通两界的大门。 就算身为堕神,因九幽花海受创而遭到反噬的他也很难靠自己一人的神为做到如此巨大的工程。 就在他神力已近枯竭,导出的猩红灵流出现断流时,突然一股充沛的神力被输送到他体内,加强了他闭合天裂的力道。 御天印转过头来,看到背后正是那和他一样喜欢穿着红衣装腔作势的应有骨,不由感嘆。 「到头来,还是你帮了我一把。」 「不止是孤。」 应有骨指向后方的雪霭城,修界各州大军或施轻功,或御神武,不论宗门长者还是平凡弟子都朝向天裂之处赶来,抬手将自身灵力注入裂痕,哪怕只是微薄之力,也献出了自己毕生所学,只为渡过这足以灭世的浩劫。 「你看,人性并不像你想的那般残酷,即使是渺小的蜉蝣蝼蚁,也有它们浩大的理想与可取之处。莲华与帝君没有错付人心,只是回报……来得稍晚了些。」 众人合力之下,裂天巨痕终是闭合,震颤已久的大地恢復平静,岑寂之中,只听得人们仍剧烈的心跳。 「胜了!我们胜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因他这话,劫后余生的人们终于意识到迎来真正的胜利,或是仰天长笑,或是喜极而泣。 混乱之中,似乎没人记得这场胜利是从何而来。 拨开乱窜的人群,风择欢走在其中,推开晕头转向的众人,找到了躺倒在地,已近断绝气息的虞扶尘。 他俯下身来将人抱起,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为他擦净了脸上的血污。 「五脏俱损,经脉尽断,还会有生机吗?」 他抚着那人已经停跳的脉搏,将他的两手交叠在胸前,为他摆出了十分安详的睡姿。 风择欢哑然,明明宣布过那么多人的死讯,说辞早已铭记于心,可他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就是说不出口? 帝君,驾崩…… 多么简单的四个字,含在口中,却似薄刃一般划伤了喉咙,刻骨铭心的痛,腥甜作呕的血,这是什么…… 他是在伤心,是在害怕吗?可笑……或许,是他仍不死心,想等待一个峰迴路转的契机吧。 面前忽然多出一双素净的靴子,可风择欢无心抬眼去看究竟是谁想起了这位为正道献身的帝君,只是失魂落魄道:「我的亲人也一一离我而去了……苍逐游,现在的我,终于能够体会你当初的绝望了……」 「没有,他还在。」 按着虞扶尘的胸口,来者否认了风择欢的说法,与他静眸对视的一刻,发现竟是白虹。 「还没有实现与那人的承诺,痴情如他,怎捨得离开。」 第202章 不是孤苦伶仃 十八年后。 虞北辰走在崑崙被冰雪积压的山路上, 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慢吞吞滚着雪球的男人,不耐烦的抱怨着。 「拜託你老人家行行好, 走快点成不成?再走快点成不成?」 「着什么急啊, 每年都要早个十天半月来祭拜,是崑崙的饭太好吃吗?极道仙尊就是心太软, 才不忍心下逐客令, 换作是我,早一天,多吃一粒米都要把你从逍遥峰上踹下去。」 这话激起了少年的脾气,回身抬腿一脚踹飞了那人滚了好半天的雪球, 还不忘飞起一拳打碎那碍眼的巨物。 「你可真有脸说我啊?也不知道是谁非得吵着跟我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道理不懂, 还要啰啰嗦嗦指指点点, 是凌雪宫的雪不冰, 还是雪人不好堆?!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做点不让年轻人笑话的事!」 被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唬得一愣,那人赶紧拍着他的双肩献着殷勤,挤出谄媚的笑容劝他莫要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换做是从前的凌雪宫, 那雪自是冰的, 雪人也是好堆的, 可自从当年裂天那事以后,白清寒重掌凌雪宫大权,把整个儿凌雪宫从北地向关外移了两千里,那关外的天刀宗主墨千临也把自家宗门往北移了两千里, 好么,两厢对望,脉脉相视,修界都说两家根本是在秀恩爱,那没有雪的凌雪宫还能叫凌雪宫吗?要我说,不如就改名叫凌刀……」 还没说完,虞北辰那剑就架在了他脖子上,吓得他不敢再多言。 「二位掌门都是我义父,岂是你能妄言的?殷无疾,信不信我剁了你?」 他的刀法与剑法都是超绝,殷无疾是见识过的,又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赶紧嬉皮笑脸转移话题,跟着那人一同上山。 起初殷无疾以为是因为被墨千临与白清寒二位刀剑宗师一手带大,虞北辰才有如此卓越的身手,不过前些日子离开凌雪宫时,白清寒曾单独与他说了虞北辰双亲的故事,他才明白这人不过少年就有这般身手可不只是后天努力的缘故。 听闻他的双亲来歷不凡,一位是曾祸乱天下的妖人,另一位却是带领三界颠覆九重天统治,化解了天裂危机的人间帝君。 第394页 虽然那一战之后,两位被封神的人物都没再出现在人前,但他们的故事却是流传许久,就连那才学会说话的孩子都能零星蹦出几个与此有关的字来。 殷无疾也是听着这故事长大的,只不过此前从未把那遥不可及的二人与虞北辰联繫起来,那人对自己的身世也是绝口不提。 若非这次白清寒命他随虞北辰一同去往崑崙祭拜双亲,他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身边藏着个如此不凡的人物。 见虞北辰闷头不语的赶路,殷无疾试探着问:「你……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每年临近寒衣节都会来,以前是义父带着我前来祭拜,今年是我第一次独自下山,谁知道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块狗皮膏药,死赖在我身上不走。」 殷无疾听了这话怔了一怔,迟疑着指了指自己。 「我没赖在你身上不走,是你不让我走。」 还想套路一下这年纪尚轻的小崽子,可虞北辰就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愣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让人倍感无趣。 一路上山,殷无疾就跟在虞北辰身后,明明比他年长许多,偏生像个好奇宝宝似的,见了根嶙峋枯枝也能玩上好一阵。 虞北辰不厌其烦的给他讲着双亲从前的故事,什么被人嫁祸,亡命天涯,守护人间都是听腻了的,他与茶楼酒肆里那些说书人不同,不会添油加醋去讲那些战斗细节与儿女情长,时不时抬手一指。 「就是那儿,我爹给了父亲一块馍饼,父亲装聋作哑犯傻,吐了爹一手秽物,还真吓到他了。」 「还有那儿,我爹救父亲离开因果台的时候受了伤,父亲在那里第一次表现了对爹的关怀,我爹深有触动,才打消了把他丢在这里一人落跑的念头。」 他说的好似亲眼见到一样,殷无疾心道他们相识那会儿,你小子还不知道在第几重天当神仙呢。 殷无疾没把他一路上的絮叨放在心里,到了山门前,手执拂尘的剑者肩头积了厚雪,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 「掌门一早就吩咐我来迎客,说来也有一年未见了,他这些日子还念叨着你应当已经成年了,早些时候埋下的冰莲甜酒是时候拿出来享用了。」 在寒暄以前,虞北辰还是迫不及待问了,「那个,我爹他……」 看着剑者摇摇头,虞北辰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失落,也就是这个时候,殷无疾意识到这个人从来不说,但他心里一直是期待着故去多年的亲人能够醒来的。 「义父说过,我爹他没有死,只是五脏俱损,经脉尽断,可能很久才会醒来。」 这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罢了。 殷无疾开始可怜虞北辰了,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双亲尚在人世时的模样,孤苦这些年,怎能不叫人心疼。 他拍拍虞北辰的肩作为安慰,没想到那人却是回过头来,朝他眨了眨眼,俏皮一笑。 「嘘……我从没对人说过,其实我爹每年都会醒来,只是别人都不知道罢了。」 殷无疾心道完了,这人失心疯,开始胡思乱想了。 出于礼节,他随那人一同拜见了崑崙掌门柳长亭,寒暄的话无非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以及晚辈对掌门的尊敬,话至中途,不免提到最在意的人。 「柳叔叔,听说今年,我爹还是没有醒来。」 柳长亭安慰道:「也不见得,或许他是醒来过的,只是不愿见人,便又睡了过去。」 果然还是年长的会哄人。 这时柳长亭注意到虞北辰身边的黑衣青年,也是为转移话题才问:「这位是……」 「在下殷无疾,拜见崑崙掌门。」 虞北辰「啧」了一声,硬是把「这是我狗儿子」一句给咽了回去,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低声念叨一句:「死缠烂打的狗皮膏药罢了……」 柳长亭看过许多情情爱爱,瞧不出两人眉来眼去之间那点情意可就枉费了数十年的阅歷,于是笑而不语,心中感慨:原来当年恩爱秀到人神共愤的两人,他们的孩子都到了动情的年纪。 之后尽了礼节,虞北辰便甩开殷无疾,独自去了凌霄塔拜祭双亲。 塔前的积雪已被扫净,站在门前就能够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他推开大门,小心走进塔内,每一步都怕踏碎了脚边的薄冰。 他走了许久,一路向下,到了山中最冷的地方,此处的寒意几乎让他的脑子停止转动,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对身后的尾巴毫无察觉。 终于到了凌霄塔底,望见那具浮在寒泉中的冰棺,虞北辰迫不及待从楼梯边缘跃下,这次倒是不嫌冷了,只身跳下寒泉,到了冰棺边缘,拉住了沉眠依旧的人。 「爹,我来看你了。」 没有得到回应,确认过双亲没有甦醒的虞北辰显得有些失落,他抚着那人的脸,用掌心的温度融去了那人面上的冰雪,长长嘆了口气,开始喋喋不休讲着这一年来经歷的一切。 「爹,今年的我在凌雪宫也很努力呢。首先要为您报个喜,折磨了白义父几十年的钻心蛊在墨义父的不懈努力下终于解了去,这十八年来,墨义父每天都会以心尖血作为药引,总归是不负所望,如今他们二人恩爱的很,连我都觉着自己多余了。」 「不用担心我在修界的日子,有二位义父罩着,不论凌雪宫还是天刀门,我都能横行霸道,若说有什么无奈,大概就是他们太疼我,晚间总要我睡在隔壁的厢房,都不忍放我走太远,可他们自己夜里却是吵得厉害,惹人头疼。我一直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剑法是非得在晚上切磋的,他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第395页 「还有啊,从前常对您说起的殷无疾,他也来到崑崙了。本是不愿带他来的,是他非要死缠烂打,我也很无奈,要是您心情好,我就带他来见您,这么多年了,您还不知道我身边有什么样子的人呢,您放心,我不是孤苦伶仃,我在修界快活得很。」 虞北辰与沉睡中的虞扶尘说了许多,殷无疾就躲在暗处,从始至终,默默陪着他。 他从不知道那个看上去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内心竟是如此孤苦敏感,听他说着那些话,眼眶有些湿润。 他就躲在暗处,一直到虞北辰离开,才起了好奇的心思,想去看看那沉睡已久,也曾叱咤风云的帝君究竟是什么模样,于是走到寒泉水中,凑近了去看那人的脸…… 不得不说,虞北辰跟他的父亲长得真是惊人的相似,不同之处就在于他的五官与轮廓更加温柔,看上去稍微有些女气却不失英俊,应是随了他另一位父亲。 殷无疾两手合十,祭拜过后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想驻足那么一刻,至于是等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也就是这片刻的停留,竟然听的冰棺中的男人长出一口气,殷无疾忍住了撒腿逃跑的冲动,或是说被冻僵在原地更为准确,哪成想就那么一瞬间,男人竟然睁开眼来。 在殷无疾心中,这位帝君已是亡者般的存在,他突然甦醒也就无异于诈尸,愣愣咬住了下唇,竭力克制着喊出声来的冲动,呆在原地没走。 男人被冻的苍白泛青的手扶住冰棺边缘,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直挺挺的坐起身来。 好在他想起先前虞北辰曾说帝君每年都会醒来这事,不然真要腿软给未来的岳父跪下磕一个了。 「肉乎乎说的人,就是你?」 殷无疾都要被吓傻了,哪还敢答,再者肉乎乎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男人才刚甦醒,对他的无礼并未挂心,「也罢,今年就由你来陪我去放灯。」 放灯?放什么灯?去哪儿放灯?放完灯还能回来吗?? 心中疑问一个个冒了出来,但殷无疾还是点点头,怎么瞧着这位都不像已死之人,再者他身子虚弱,就算打起来自己也不会落于下风。 因此当虞扶尘对他伸出手时,他耿直的凑上前去,将这位身子冰冷,但确确实实还活着的帝君从棺中扶了出来。 他能够感受到虞扶尘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可说那人根本没有力气,不靠着自己,他是寸步难行。 「帝君,您这是要……」 「魂灯,每年都要落一盏,以免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迷失了方向,十八年了……」 他口中说的人是谁无须多言,殷无疾也能猜到。只是脍炙人口的故事是以那人的死告终,已成悲剧的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殷无疾对此不抱希望,可看虞扶尘为此从沉眠中醒来,他不忍说些煞风景的话惹人伤心,便遂了那人的愿,扶着虞扶尘走出凌霄塔,到了被冰雪覆盖的深山之中。 寒谷之中,有一条千年不冻的活水。 殷无疾惊嘆于此处的鬼斧神工,虞扶尘却是无心欣赏奇景,拖着伤体俯身在溪边,以他所剩无几的灵力拈了一朵莲花形态的灯盏,忽明忽暗散发着幽蓝之光,映着周遭冰雪恍若仙境。 「往年都是肉乎乎陪着我来,除他之外,也无人知晓我每年寒衣节都会醒来,为长欢点上一盏引路的魂灯。今年特殊,便多做几盏吧。」 作者有话要说:肉乎乎已经长大啦,下一章就能看到两章没见的长欢啦~ 第203章 人间帝君与妙法莲华 虞扶尘虚弱的咳着, 声音有气无力,好像随时会再次睡去。 殷无疾便学着他的样子拈了几盏莲灯, 可惜习武的手太笨, 捏出的花灯造型都丑的要命。 「这……还是算了。」 那人朝他笑笑,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本是有些吓人, 可他的笑却温柔到让殷无疾一个男人都莫名想亲近,与传言中冷冽强大的帝尊形象全然不符。 「早些时候我也像你一样,做不好这花灯,第一年醒来时还担心这样不堪入目的东西会不会让他嫌弃, 一气之下就不回来了。心思很天真,却也是我最怕的事, 所以那之后, 每年寒衣节我都会早些醒来, 不眠不休拈着莲灯,十八年了,当然会做的好看。」 「十八年……您等的人真的会回来吗?」 「会的,他承诺过会回来, 就一定会……我还欠他一顿桂花糖藕, 他也欠我一场同看的日出, 碧落黄泉,天涯海角,他都得回来啊……」 虞扶尘抬眼看了看摆弄着花灯的殷无疾,又道:「你是肉乎乎口中的挚友吧。」 「肉乎乎?」 「便是我与长欢的独子。」 说到这个, 殷无疾有些脸红,「被称作挚友,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确实,同龄人中我是与他走得最近的。」 「你这模样,可不似与他同龄。」 上下打量着这个身材高大结实的黑衣青年,虞扶尘慧眼看出了端倪。 「你是否失过记忆,就在十八年前?」 殷无疾闻言一愣,点了点头,「没错,我醒来时身在凌雪宫,记忆一片空白,是白清寒给了我容身之处。他说我身世不凡,不必尊他为长辈,却又不肯透露我的来歷,所以这些年我都不曾了解自己的身份。」 第396页 「肉乎乎呢?」 「他啊,在那场战役之后,失去双亲的他就被白清寒与墨千临收作义子,也是在凌雪宫长大,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与他相识。他的刀法与剑术都是超绝的,白清寒说,当世有他这般能耐的人绝对不出三个,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承认他的本事的。」 一提起虞北辰,殷无疾就滔滔不绝了。 虞扶尘含着笑意听他讲着,没有一丝不耐烦,还是见他脸色越发的差了,殷无疾才意识到自己啰嗦太久,耗尽了那人的精力。 「抱歉,想着他是您的儿子,您一定很关心他近来的状况,一不小心就没完没了了……我有点犯傻,其实这些事他一定都对您讲过的,又何须我来多说一次。」 那人摇摇头,眉眼间尽是温柔。 「他从来不会讲说遇到的苦处,为了不让我担心,好似每天都活的开心放纵,实则不然。我猜到他日子并不好过,却没想到会是你所说的这般孤独,想来是我亏欠了他,这些年都不曾好好陪他。」 「他不怪您的,自小白清寒就对他讲了许多你们的事,给了他正确的引导,所以对于双亲,他只有感激之情。」 「是啊,该是感谢西君与墨宗主……还有你。」 担不起这样的感激,殷无疾连连推辞,又不禁起疑,为何他会感谢自己?自己所做的仅仅是陪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交谈间,远处走来一人。 听见了脚步声,殷无疾立刻起身,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看着来者,虞扶尘却是头也不回的说道:「肉乎乎,来给你父亲放灯了。」 虞北辰冷脸从殷无疾身边走过,后者还低问了一句:「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回去没找见你的人影,便知你是随我一同去了凌霄塔,塔里不见了你和爹,就猜到是你们抛下我来给父亲放灯了。」 他蹲下身子,从虞扶尘手中接过最大的一盏魂灯,以灵力点燃了灯丝,莲灯散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山涧。 「爹,往年都是与我一同做的,今年怎么不等我。」 「傻小子,这不是等着你么,知道你一定会来,从他口中听些你不会说的故事,不是挺好的。」 虞扶尘揉揉他的头,抱住了久违的爱子。 他身上散发着寒气,与一种熟悉的莲华暗香,虞北辰也就想不起生气了,端起另一盏魂灯交在殷无疾手中。 「罢了,今年特例准许你来一同放灯,要是父亲能回来,功劳算你一半。」 接过魂灯的一剎那,殷无疾好似看到一个虚幻的画面,恰是年幼的虞北辰缩在父亲怀里,还带着婴儿肥的稚嫩小脸儿被灯光映的明亮,满怀希冀的在父亲的怀抱中将魂灯放在溪水之中,看着那抹明光随水流远,逐渐消失在远处。 「长欢,十八年已去,我们的儿子都已经成人了,你还不回来让儿子见见你,可就不像话了。」 虞扶尘的话音把殷无疾从幻象中拉了回来,他在那人身后守着,生怕虚弱的他一不小心就跌进了溪水里。 可正因近在咫尺,他才能清楚看到在虞扶尘放下的魂灯被风吹走之后,平静的水面忽起一阵涟漪,映着虞扶尘面容的倒影忽然变作了一张陌生的脸,与人脉脉相视,微微一笑。 一时他只想得出用风华绝代一词来形容此人的长相,是从未见过的陌生,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他抬眼看向虞北辰,发觉那正是他与虞扶尘的不同之处,难道这个人……就是那个帝君心心念的爱人吗? 「长欢,长欢,是你回来了吗……」 虞扶尘伸出手来,指尖触碰到水面的一刻,幻影消散在眼前,水面映出的还是他难掩失落的脸。 「长欢,今年的你,会回来吗……」 会回来吗……会回来吗…… 他的声音萦绕在寒谷,直入水面之下,渗透到九幽,执念在花海迴响不绝。 安睡在彼岸花之间的人似是感受到召唤,勐然惊醒,睁开眼来,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花海之中,微热的风轻轻拂过,吹动着花枝起舞,仿佛置身血海之间,沉浮不止。 阴间本无昼夜,被忘川河映得久了,头顶涌动着赤云的三尺天空就变成了如出一辙的黑,而高悬空中的血月只为九幽笼上一层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真正映明黑暗的,是一盏盏为亡魂指引前路的长明魂灯。 「行……止……」 被重塑身体的风长欢刚刚甦醒,还不知如何支配自己身子,仅仅是勾动手指,就让他用尽全力。 看着自己的杰作终于醒来,御天印深感欣慰,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来轻轻抚着他微凉的头。 「你做的很好,醒来了就不必再担忧会溺死于循环往復的梦境之中,再过些时候,你就可以回到人间了。」 「他……我……」 「放心,他很好,这十八年都在凌霄塔中养伤,损去的根基也在渐渐恢復,会好起来的。至于你,身子暂时还无法行动自如,不介意的话,在等待的漫长时间里,就由我来为你讲讲这十八年间发生了什么吧。」 御天印并不擅长讲故事,好在他冗长的叙述之中,沉眠十八年的风长欢没有再次昏睡。 「你们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这些年辗转于十二州,虽是墨千临与白清寒名义上的义子,实则与你们有过共战情义的人都把他视若己出,不曾受过委屈。」 第397页 当年一战,修界十二州受到重创,脱离九重天桎梏的人间经歷了阵痛后,终于迎来新生。 白清寒重整凌雪宫,将搬离北地,更靠近于天刀门,为此天刀门也迁入关内,两家便成了史上相隔最近的宗门,在墨千临的不懈努力下,如今白清寒已然脱离钻心蛊的折磨,至此已是圆满。 脱险后的言求道携月华氏门人回到河朔,以养伤之名闭门不再见人,一纸手信交与萧琛,无人知晓其中内容,只知在那之后,二位宗师化解了多年来的矛盾,萧琛再无牵挂,便随江沉沙一同回到万受谷。 早些时候,虞北辰还曾到谷中游歷,回来以后道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骇人事实,好比江谷主化为人形时多是在夜间,冲进萧宗师的房里打的那人连连求饶,又好比他也经常以苍蟒的形态留宿于萧宗师房里,每当这种时候,那人哭的就更厉害了。 对此,年少的虞北辰只有一句评价:「江谷主太不是东西了,我要是他,把人打哭了就不要再继续打了嘛,哪儿能让人哭一宿呢?简直不像话……」 「这些老鬼,到底教了我儿子些什么……」 风长欢气的直喘粗气,御天印连连拍着他的胸口。 「别急,他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少,别气的太早。」 相比起各州,三十六陂是最为平静的门派了。 因着易晚水保护了雪霭百姓,其父亦是三十六陂的掌门决定退位归隐,如今易晚水已成一州之主,三十六陂治下的扬州城更是修界最繁华平静的首府。 无相佛宗在虚无的身份曝光,虞扶尘又陷入沉睡的关头群龙无首,百般思量,只得先推选出一位门内德高望重的长者代为掌管大事,眨眼多年已去,未生风波,众佛修也沉下心来修佛,极少过问外界大事。 而东海医宗桃溪涧因着一葵祖师年事已高退位让贤,不得不请回了游歷人间的大师兄明斯年,在一葵祖师的劝说下,他担负起宗门兴衰大任,接替了掌门之位,成了新一任桃溪涧医首。 起初还牵挂着步音楼会不会不愿远离神州,但对于他继承大位一事,昔日的少主却是一口答应,甚至扬言愿为爱入赘,也因着这份感情,桃溪涧不再寂静如死。 同样地处海外的九阴岛因痛失岛主而不得不另立新主,慕灵犀被门人推举为掌管大事的代掌门,他多次谢绝门人的好意,却也明白要守住慕信风一手操持的宗门,如今代行掌门之权也有十余年。 这样的盛世之下,早已不需要在暗处维持平衡的势力,所以云无欲解散了听雨楼,放宗介回到东瀛,自己也回到当初与父亲,以及……师兄共处的竹林之中隐居,再未出现。 而歷尽万事的雪霭城恢復平静后另立新皇,长明氏让位给独子后恢復了明执今的姓名,携顾轻舟一同归隐山林,守着当初那一片灼灼桃花,相互陪伴直到老去。 被迫执掌大权的明宫商成了史上第三位长明氏,专注于成为一位开明的君主,为百姓带来福祉。 至于未被提及的崑崙与玄机塔…… 「你的兄长与柳长亭果真是两情相悦,经歷了不少坎坷,好在得了圆满之果,也算对得起这些年的相互陪伴了。本君是个拙口笨舌的人,讲不出跌宕人心的情节,你若有心深究,大可自己亲眼去看,大概,也就到这……」 「我……我是怎么……」 御天印玩味道:「想问你是如何復生的吗?你的身子本就是本君的傀儡,只要魂灵尚在就有重塑的可能。你要感谢花神应有骨,是他收集了你死后身体散作的晶尘,你才能够醒来,否则还要再等上几个十八年都说不准。」 「帝天遥呢!他、他还会不会……」 「放心吧,他身在九幽之中,再掀不起什么风波了。本君的哥哥,就让本君自己来处置吧,好不好?」 风长欢没有再言,是相信御天印时隔十八年后,能给当初的故事一个完美的结局。 那人朝他微微点头,便是谢过了他的信任,而后轻轻抬手,风长欢的身体就浮在空中,似魂灵般升向了高处。 「跟着他的魂灯走吧,回到人间,这里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本君答应虞扶尘不再踏足人间,希望你们也不要在本君毁约前下来九幽。好好活着,都给本君好好活着。」 「夜帝……」 「永别了,人间帝君,与他的妙法莲华。」 作者有话要说:万更沖鸭! 第204章 人间须得有你 时隔十八年, 虞扶尘终于走出寒谷,出现在人前。 而今柳长亭已是双耳失聪, 就算有月华氏的咒法加持, 他虚弱的话音仍是听不真切。 「多年不见,九梦君真是一点都没变, 多谢十八年来的收容, 如今伤势渐愈,我也该向九梦君辞行了。」 「不必多言,这些年,诸位已将北辰视如己出, 照顾他的事何须说谢?」 虞扶尘一愣,端着礼貌的笑容又道:「肉乎乎的事的确该向九梦君道谢, 因我沉眠带来不少麻烦, 多亏了九梦君相助与谅解。」 「还好, 身子不错,根基愈深,灵力也大有精进。倒是你这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復, 不如前去桃溪涧看看?如今东海医宗是你师弟当家, 去看看也好。」 见对方的表情愈加难看, 柳长亭还补充一句:「你若是着急,我这就替你送信通报一声。」 第398页 虞北辰扯了扯他爹的袖子,还想提醒一句,就听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别和他掰扯细节了, 不瞒你说,他现在两耳半聋,和他说话就得气沉丹田,用足以吼塌一座山的音量,比如这样……」 风择欢骑着狻猊跳到众人面前揽着柳长亭的肩,不顾他羞得脸色通红,对着他的耳朵就是一声:「别蒙了!没一句对上茬的,老实装哑巴!」 这下柳长亭不说话了,风择欢对人耸耸肩,「所以,你就别指望能和他交流了,有什么要事说与我听就成了。说起来你为何出山了?莫不是……」 「兄长,长欢他回来了。」 风择欢身子一颤,震惊之下,没敢信他话里的意思,迟疑着追问,「你……说什么?」 「此前长欢的魂灵就在我体内,与我的血肉融在一处,得以与我共存。但今日放过魂灯之后,我感受到那股属于他的灵力被抽离了……所以,他回来了。」 虞北辰听了这话也瞪大了眼,看向身边的殷无疾,似是在向他询问方才所听的话是否属实。 还未得到回应,虞扶尘便朝风择欢与柳长亭微微颔首,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向山门。 虞北辰立刻跟上,刚打算喊人等等就被拉了回来,回头一看,竟是风择欢。 「就让他一人去吧,他与他分别十八年,再见之时,定是希望以最好的状态,不让那人担忧。你们若是放心不下就远远的跟着他,不要插手,好吗?」 虞北辰犹豫不决时,殷无疾已经一口应下,随后扯着那人跟在虞扶尘身后下了山。 因他的插手坏了大事,虞北辰甩开殷无疾,压着火气质问:「你做什么!我爹他才刚醒,伤势还没恢復,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拼命!!」 「先别急着要死要活,他可是人间帝君,能凭一人,或是两人之力颠覆九重天的传奇人物,怎可能被一阵寒风就吹倒了?」 他刚说完这话,远处走在风雪里的虞扶尘就十分应景的跌了个跟头,虞北辰见状就要冲上前去扶起那人,怎知还没迈出几步,反手又被人揽着腰身抱起,后撤几步扔回了原地。 「拜託,非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试问谁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啊,你爹伤的虽重,却不忍你父亲徒增担忧,他有多想见那人你又不是不知,况且他还是人间帝君,神一样的强者啊。拜託你,给他老人家留点面子,也不要打碎万千少年的梦好吧?」 爹爹有多在意父亲,多想早日恢復好让父亲放心的心情,虞北辰是知道的,所以他望着虞扶尘远去的背影,少有的沉默了。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被殷无疾说服的虞北辰没有固执的跟上前去,二人便跟在虞扶尘身后,随他一道下了山。 瞧着那人轻车熟路摸进客栈,虞北辰还在心里琢磨自家老爹在山下竟然有熟人,一看掌柜的翻着白眼打量着面前白髮薄衣的老鬼,满是不屑。 虞北辰在外冷笑着朝人做了个手起刀落割脖子的动作,而后翻出片金光闪闪的叶子掂在手里,掌柜的见了,脸上立刻堆满谄媚,把虞扶尘请进后堂,片刻后他便换了身黑衣劲装,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待他走了,虞北辰才把金叶子丢到掌柜手里,甩袖扬长而去,殷无疾则是无奈的摇摇头。 虞扶尘有沉疴在身,很难轻功或是御剑赶路,万不得已只得租了匹马,一路慢悠悠走着。 他灵力所剩不多,按说不会浪费在无用之事上,可这一路上二人见他时不时拈出一只蝴蝶或是雀鸟放飞在空中,总觉着好奇。 殷无疾挠挠头,「难道,他老人家是靠这种方式寻找你父亲?」 虞北辰摇头不语,一声不吭在后闷头跟着,连赶几日才到了雪霭城。 这里是凡界帝都,最繁华的城市,从前虞北辰也曾游歷到此,遇到过一个奇怪的红衣男人,和一只咬着他衣角不撒嘴的奇怪白鹿,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所以看着自家老爹大摇大摆进了雪霭城,他心里有些抗拒。 「商量件事,能不能……能不能把我爹交给你?」 嘴里叼着根野草躺在马背上望天的殷无疾「嗯?」了一声,「怎么现在知道松口了?」 「主要是……我不太想进这个城门。」 「哦?是吗?我可是听说雪霭城是你双亲从前待过最久的地方,也许会成为他们的重逢之处,你确定要放过一生仅此一次的机会吗?」 思量过后,虞北辰服了软,世上自然没什么是比双亲更重要的。 两人到了城中,因为耽搁的片刻弄丢了虞扶尘,只得分头找人,闹市喧嚷,人声鼎沸,想找到一个人还真不容易。 好在虞北辰提前就在那人身上佩了块暖身的润玉,只要接近,他身上一模一样的那块就会散发微光。 他走在街市之间,忽见暖玉的光变得明亮,立刻停下步子四处张望。 他险些就要错过了形貌有所改变的亲爹,起先看到店铺里出门的黑髮修士还未注意,后知后觉想起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远了。 「喂!爹!你染头髮做甚,臭美也没这样的吧……」 虞北辰摸了摸头,跟上去一探究竟,就见还顶着头湿漉漉黑髮的虞扶尘进了间酒肆。 堂中说书人正滔滔不绝讲着人间帝君与绝代妖人的风花雪月,席间只有身着白衣的一人叼着水烟杆,认真在听。 第399页 他老爹轻车熟路进了门,也不问过别人是否欢迎他,迳自走到那白衣人身边,坐在他对面,为早已摆好的两只杯盏斟满了醇酒。 「爹……爹!别丢人了,蹭别人的酒做甚!咱又不是买不起!」 虞北辰小声招唿着,对方却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将其中一杯推到白衣人面前,轻声道:「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年轻。」 「一觉睡得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天已亮了千次百次,日升月落,山迁海移,都不过睁眼闭眼的一梦之间。可惜你,似乎老了许多。」 「儿子都大了,再不老还像话吗?再者我们彼此彼此,都是一梦睡了十八年,只不过有个人在十八年间醒了十八次,为那个不归的懒虫拈了无数盏引魂的莲灯,多年以后,终于唤醒了他。」 白衣人转过头来,轻轻呵出烟气,满眼都是笑意。 「行止。」 「长欢。」 彼此唤了一声,又不约而同道: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虞扶尘将那人揽在怀里,抱着他几次失而復得的爱人,轻吻着他的额头。 这个吻,他等了太久太久…… 这时横在二人之间的酒桌就显得碍眼了,虞北辰摸着发酸的鼻尖,忍住大哭一场的冲动,上前去按住两人的手,将掌中的润玉交在了风长欢手里。 「父亲,初次见面……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风长欢揉揉他的头,满眼都是宠溺的笑意,轻声道:「肉乎乎,我回来了。」 「父亲,这下终于可以团聚了,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虞扶尘与风长欢对视一眼,忽的笑了,捏着他的脸蛋,「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人?」 正巧这时,气喘吁吁的殷无疾一头冲进酒肆,见一家三口如此煽情,识相的退出门去,又见虞扶尘朝他招招手。 「过来吧,若要一家团聚,怎少得了你?」 「帝、帝君?」 「还不改口,该叫爹了。」 愣怔之间,席间站起一人。 这人把头压的很低,加之本就没什么存在感,众人都没意识到身边还多了双眼睛,直到他拎着保温的食盒走到众人面前,端出一盘甜香四溢的桂花糖藕。 「扬州城的特色美味,不知我这三十六陂的掌门亲自送上门,可还对得起二位人间帝君与绝代妖人的称号?」 抬起头来一掀刘海,竟是易晚水。 风长欢笑了,双手合十对人行了一礼,道了谢便迫不及待夹起一块糖藕送到嘴边,咬下一口,唇齿留香,依旧是当初的滋味。 他不由感嘆,「好甜,活着真好,人间才是真正的仙境啊……」 说着,他将那咬了一口的糖藕递到虞扶尘面前,可惜那人并不领情,握住他的手,按着他的头将他拉近,垂首吻住了他,非要去夺他嘴里的那块。 「糖藕虽甜,却不及你万分之一,人间须得有你,才是真正的仙境啊……」 「油嘴滑舌。」 「喜欢吗?」 「不讨厌就是了……」 虞扶尘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拉着风长欢出门,站在日辉照耀之处,与他同看人间的盛世繁华。 风长欢挡住那灼目的光线,见虞扶尘朝他伸出手,便将手放在他掌心,一股微妙的灵流与他的融在一处,分离之时,竟从二人相抵的掌中飞出一只耀眼的苍鸾,盘桓在他们身畔,发出悦耳的鸣叫,而后从人群头顶飞掠而过,直入云霄。 苍鸾所过之处,风择欢与柳长亭就站在街角含笑而望,茶楼上稳坐的白清寒小口抿着清露,立在他身边的墨千临则是朝他们挥挥手,恭贺着挚友的安然归来。 穿着明缃色华服的人藏身于人潮之中,远远见了二人,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本想就此打道回府,却被同行的道侣拉扯着走到二人身前,别别扭扭掩饰着内心的在意,倾诉这些年来的担忧。 「师尊,师兄,我……你们平安无事,真好。」 步音楼捏了捏明斯年的手,「别害羞啊,来之前不是还吵着这次一定要抱抱师尊吗,怎僵住了?」 「你!不准多话!!」 而后苍鸾飞过高耸的宫墙,激起的狂风吹入九重阙阁,批改奏摺的明宫商抬眼,见岁尘月缓步而来,吹熄了桌边燃了一夜的烛火,走到楼台之间,笑望如今的繁华,回眸道: 「这盛世,终归如你所愿。」 明宫商笑笑,将那人唤到身前,握着他的手,不等他拒绝,便将金丝玉念珠戴在了他手上。 「你这是……」 「虽有江山为聘,也知你不稀罕这些小玩意,可这是朕的心意,便收下吧。」 「可这是太上皇……」 「正因是父皇留下,才更显珍贵。往后的日子,你和它,都得留在朕身边。」 「好一个为情所痴的昏君啊……」 风吹到山野之间,归隐林中的明执今折下一株桃枝放在已是满头银丝的顾轻舟掌中,轻吻着他胸窝的陈旧伤痕,习惯性为他盖紧了腿上的毯子。 「今年桃花依旧灿烂,真好啊,执今。」 「方才我看过你在后山种下的蔷薇了,已经冒了新芽,相信用不了多久,漫山遍野都会摇曳着纯洁之花,到那时再与我同看,好不好?」 「好,我会努力活着,争取来年也陪你同看这漫天花雨。」 第400页 应有骨坐在老树枝头,盘着一条腿望着月老庙中来往不绝的人们,手中握着块系了红绸的木牌,指尖轻划,在上面刻下一双有情人的名字,似是对字迹不大满意,随意将木牌向后一抛,却是被白衣人接在掌中,朝他摇摇头,系在了老树挂满红笺的枝头。 「别这么轻易把别人的感情当作儿戏啊,做了月老,你可就得负责到底了。」 「哦?那你睡了孤,是不是也得负责?」 「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 「不讲,甚至还要毁约,以后可不放你走了,做好一辈子留在孤身边的准备吧!」 闹市之下,人群之中,一位脸上横着可怖伤痕的剑者拉着个路还走不直的小童,手里还拿着冰糖葫芦,在那孩子面前晃来晃去。 小童咧着牙还没长齐的小嘴朝人咿咿呀呀的笑着,怀里还抱着沉重的玄铁面具,那剑者深有感触,低头看了看腰间的佩剑,一字一顿教那孩子发音。 「来,跟我学,白、虹。」 「八……公?」 「不是八公,是白虹,白、虹。」 「八一公?」 剑者无奈的笑笑,把冰糖葫芦送到小童面前,看他兴高采烈的吃着,还不忘提醒,「慢点吃,别吃太多了,晚上会牙疼。」 冰雪覆压之处,步念安放下扫帚,为寒谷中两座旧坟擦去了碑上的积雪,摆了玄难生前无缘再享的冰莲甜酒,见了空中啼鸣着飞掠而过的苍鸾,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 「玄难,听说风长欢醒来了,与帝君再续前缘,这可真是大喜一件。说到这个,你是不是也该回来了呢……」 寒谷依旧死寂,只有烈风唿啸。 「你不说话,便当你是答应了,这辈子没有九重天,没有帝尊,没有我,不必再背负命运的枷锁,你一定会很快活吧……」 山谷之中,萧琛为受伤的灵兔包扎好摔伤的腿,一纸止痛的符咒贴在伤处,把兔子抱在怀里,顺着它的长耳和背毛,安抚了它受惊的情绪。 想着就这么放它回到山林是会再次受伤,不如就留在身边照料,等它彻底恢復了再放生也不迟,便抱着兔子回去住处,哪成想推门迎面就是条吐着信子的巨蟒,吓得灵兔惊叫一声,当场昏死过去。 萧琛气的一拳打在巨蟒头上,「别躲在这里吓人啊!你知道自己有多大吗!!」 苍蟒立刻化作人形,将他推到墙上抵紧他的身子,还不忘抬起他瘦削的下巴。 「宝贝儿,你可终于肯承认为夫大了……」 那人冷笑一声,「江沉沙,信不信我让你再也显摆不成?」 河朔之地,言求道立于山巅,多年的沉疴使得他娇气许多,时常一阵冷风就吹得几天下不来床。 弟子守在他身边,劝他早些回房休息,被婉拒后大胆发问:「宗主,您可是又想萧宗师了?」 「不想,不想,咳咳……知他安好便好,关心太多,好友会不悦。」 弟子不解,「宗主,您条件不差,又陪了萧宗师许多年,他对您的付出一点不领情,简直就是白眼狼啊,您何苦折磨自己呢?」 言求道回头朝弟子一笑,摇了摇头。 「你还是年轻,早些年我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復生云无棱时,与我同在阵眼的他为救我而险些丧命,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对我的感情止于师友,永远,都是师友。」 「您还爱着他,为何不再继续追求了,而今江谷主回来,你们该是公平竞争才对。」 「成全也是一种解脱,我放过了他,便是放过了自己。」 「那您现在放下了吗?」 「说未放下,是骗他。说放下了,是骗自己。」 海外孤岛上,慕灵犀守着岛主的遗体已有十八年,他在禁地之中寸步未离,寒气渗入骨髓,使得他早早成了两鬓斑白的模样。 门人传说他是对岛主情有独钟,所以这些年过去,都不曾离弃过半刻,哪怕是曾被人控制而为祸一方的的慕夕月也被他小心照料着,不曾有半点闪失。 对此,慕灵犀只是一笑而过,只有在长夜寂静得让人心寒难耐的时候,才会贴近慕信风冰冷的心口,怅然道:「岛主,他们说的没错啊。十八年了,风长欢都回来了,你……也该醒醒了吧。」 昏睡中的人手指抽动了一瞬,缓缓睁开结了层冰霜的睫羽,吐出淤积已久的毒血,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说得对,我……回来看你了,灵犀……」 竹林之内,云无欲守着小丘上的孤坟,已是喝的烂醉。 他抱着冰冷的墓碑,哭哭笑笑,好似疯癫。 「师尊啊……爹啊,为何别人的故事都那么圆满,唯独我失去了你,也弄丢了哥哥。从前痛恨你的不管不顾,又嫌弃他的啰哩啰嗦,如今你们都不在了,我……我……你可知,这十八年我是如何过得啊……」 他仰头将坛里的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呛在喉里,激出了泪水。 「浑浑噩噩,生不如死,就是梦里,也都是失去哥哥的痛苦,能不能……能不能求你给我托个好梦,再……再让我见见他啊……」 朦胧的视线中走近一人。 云无欲眯起眼眸,看清了来者背上所负的七把刀剑,笑出了声。 「爹,你看,说着说着梦就来了,我怎么瞧着……瞧着是哥哥回来了啊……」 第401页 云无棱无奈的摇摇头,俯下身去,抱住了一身酒气的那人,抚着他的头,柔声道:「不是梦,无欲,是我回来了……」 他背负的剑匣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数道剑光直入云霄,而后一双剑灵出现在云无欲混乱不堪的酒桌旁。 龙雀晃了晃已经见底的酒罈,无趣道:「断蛇,这儿已经没酒了,不如赶去雪霭城凑个人热闹,蹭蹭帝君的酒吃?」 「随便你。」 沿海之处,书生抱着两膝蹲在海边,看着浑身浸在海水中的鱼人,不由咽了口唾沫。 由着他这般举动,极其敏感的鱼人立刻飞起一拳,重重打在他鼻樑。 「你这混蛋!又想着怎么吃我!这次又是什么么蛾子,炭烤,还是红烧?」 书生被打出了鼻血也没急,揉着发红的鼻尖,痴笑道:「嘿嘿,你看我家的床做烤架够不够呀~我想吃很久了,来给哥哥解解闷嘛~」 飞遍人间,苍鸾终于扇动翅膀,落入九幽。 赤发红衣的一人正立于花海正中,抬手给了苍鸾立足之地,抚着它柔顺的背毛,欣赏着它悦耳的鸣叫之声。 「他还有心记得回来看看,也是对本君的尊重了。回去告诉他,他本就不属于九幽,不必再牵念,本君就要封起九幽通往凡界的门了,此后有本君镇守于此,妖魔不会再为害人间,他可以安心归隐了。」 苍鸾引颈长鸣,御天印似乎听懂了它的意思。 「哦?原来他还在担忧这个,无妨。就告诉他,那殷无疾虽是来自九幽,在凡界多年,早已被他的宝贝儿子同化成人了。若要深究他的身份啊……」 御天印食指抵着唇,眸中血光忽而变得惹眼。 「是个秘密,不可说啊,不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正文的剧情就告一段落了,下面会有几章支线故事,最先开始的是明宫商x岁尘月,提醒一下!岁尘月不是真太监不是真太监不是真太监!算是一个养成的故事了,希望大家喜欢。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05章 支线8 只是一个承诺 凡界小太子年纪轻轻就有了心上人, 这事儿雪霭城人尽皆知。 早些年,天子长明氏与国相顾轻舟那点风花雪月就传的满城风雨, 人们惊讶于皇帝竟然钟情一个男人的同时, 也在感嘆为君者竟是个情种,没想到这事儿还没过几年, 他们牙还没长齐的儿子就开始吵着闹着要纳太子妃了。 顾轻舟真是哭笑不得, 心道这孩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到底在哪儿学来的这一套,便当他是和那些多嘴的宫人在一起太久学坏了,还特意把侍奉小太子的宫人都换了一批。 可过了几天, 这孩子不止闹人,还学会假哭了, 这可难倒了初为人父的国相。 无计可施, 他派人前去向大监九千岁求援, 想的是这事都入了民间,给小太子造成不好的影响可如何是好? 可岁尘月得了这消息非但不着急,还笑着命人把小太子带到面前,打算好生教育一番。 这会儿明宫商只有三五岁, 刚学会说话不久, 跑起来都摇摇晃晃的, 嘴里的小牙长的稀稀松松,分明还是一副要喝奶的模样。 岁尘月端着茶盏小抿一口,淡琥珀色的眼眸盯着这小崽子,心里发出一声冷哼。 「还没断奶的小娃娃就想纳妃了?且不说你父皇是否同意这事, 就是娶了,你也没能耐临幸。妻不留嗣,娶来何用?」 明宫商小脸儿气的鼓鼓的,朝他吐了吐舌头,用稚嫩的童音抱怨道:「你才不懂,娶太子妃是因为爱情。」 岁尘月心道你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小娃儿知道什么爱情,还没回嘴,明宫商又背着手嘟嘟囔囔。 「你都一把年纪了,先皇时候的旧古董,老爷爷,怎么会理解本太子的爱情呢?」 某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意,侍奉身侧的宫人们吓得赶紧进言劝千岁消气,岁尘月却是听不进半字,冷笑道:「爱情?不为留嗣的爱情吗?」 「那当然,他可是个男孩子,本太子也是男孩子,两个男孩子怎么生孩子呢?你真是笨哎!」 听了这话,岁尘月手一抖,茶盏落地摔得粉碎。 这声巨响吓坏了明宫商,当场哇哇大哭,听的岁尘月心烦意乱,忙遣人把太子送回了顾轻舟那儿,低头拾着地上的瓷器碎片,若有所思的低喃。 「男孩子……莫非是月老庙那个……」 偌大雪霭城中,能和明宫商有交集的孩子不是哪家大人的公子,就是皇族一脉的表亲,这些孩子与明宫商走的很近,要有猫腻早就该传出消息了,怎会到今天才吵着喜欢人家? 想起前些日子有宫人带太子去城中游玩,还不小心被他跑丢了,去月老庙逛了一圈这事,岁尘月就琢磨出了个大概。 「这小崽子,难不成是和风知难那个讨人嫌的徒弟……」 想到这,岁尘月又气又急,有种嫁女儿之前对女婿左右看不上眼的长辈情节,总觉着这俩孩子在一起,绝对是明宫商这颗好白菜让虞扶尘那头野猪给拱了,也就没提前知会顾轻舟,气势汹汹出了宫城去往城边的月老庙。 那会儿已是傍晚,进香的人们各回各家,只余风长欢还坐在老梅树下望天,一见岁尘月来访,先是迎了个笑脸。 「千岁怎有空来闲坐了,莫非是想我了?」 第402页 「想你想你,可真是想死你了,知不知道你家那只小崽子做了什么好事!」 岁尘月上前捏着风长欢的下巴,恨不得掐着他的脸,让他疼的两眼泪汪汪好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 可这作恶的手还没出去,手腕上就多了两排渗血的牙印,一看好么,正是那生了双血眸的小妖怪干的! 「行止,不可胡闹!这位可是九千岁,不得无礼!」 「是他先对你动的手!」 「哎,你不懂,这是我们打招唿的方式,可不是在打架,你说是吧千岁?」 这话一出口,就让岁尘月泄了气,满腹怒火难以发泄,只能甩袖表示内心不满。 「所以您,到底为什么而来啊?」 他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不去看嬉皮笑脸的风长欢。 「还不是你家的崽子,诱惑得小太子魂牵梦萦,茶不思饭不想,就惦记着把他娶回宫里做太子妃啊。」 风长欢回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小行止,突然笑的前仰后合。 「没想到呀……我家的小狼崽儿居然这么有魅力,这下我这做师父的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住进宫里,堂堂正正做太子的岳父了?」 看他一脸欠打的表情,岁尘月真想迎面给他一拳,而一边的行止也撅着小嘴,一脸不情不愿,见他这模样,岁尘月就知是他嫌弃着明宫商,也犯起了驴脾气,指着人质问。 「你这是什么态度?难不成堂堂北冥太子还配不上你个小妖怪?太子喜欢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给我感恩戴德的接受,不然你们两个都别想出这个城门!!」 莫名其妙的掺合一手,又给自己惹了一肚子气。 虽然他心里极其反对这两个小崽子在一起搞什么么蛾子,可见明宫商被轻视,心里对此的不满还是高过了小孩子的无心童言,一怒之下把风长欢跟他的小徒弟都接到了宫里,就安排在太子寝宫边上的偏殿,整日相对,就不信他不喜欢! 说到底,岁尘月还是没把明宫商的感情放在心上,小小年纪生出的情意,还能坚持一辈子不成? 但要是有什么人说他不喜欢小太子,这就是个事,甭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最后都得让人心服口服的爱上明宫商,这就是岁尘月对小太子的宠溺。 有时他也分不太清自己对明宫商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比起对晚辈的溺爱,倒更像是对他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依赖,那种复杂的感情真要说出口,可不是三两字就能简单概括的。 这在岁尘月心里一直是个难题,他又是个极其爱惜自己的人,不会为了这点琐事去钻牛角尖,很快就抛之脑后,埋首于国事了。 安生了一段日子,很久都没再听过小太子的绯闻,岁尘月也就淡忘了这事。 正好那段日子长明氏与顾轻舟的矛盾激化,谁都不肯先低头理人,岁尘月夹在其中进退两难,只得装瞎装聋,躲得远远的。 那时候他忽略了同样不知所措的明宫商的处境,某天夜里才刚合眼,就听门外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警觉如他,立刻起身去探来者,意外发现竟是鬼鬼祟祟的小崽子。 明宫商就在门外撅着小嘴,光着两只小脚丫走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手里还抱着枕头。 「我……我……」 岁尘月颇觉好笑的低头盯着小傢伙,「嗯?你什么?」 「呸!本、本太子要在你宫里留宿了,不懂吗?还不快快迎驾!」 说的煞有介事,还不是因为双亲吵架无处可归,又不想独自一人睡在清冷的宫里才跑来他这儿了? 岁尘月不跟小鬼头一般见识,侧身把人迎进了宫,还真有点对待储君的感觉。 他命宫人打来热水,亲自端到床前,把明宫商抱到榻边坐着,捧着他稚嫩的小脚丫,淋了温水洗去灰土,放在掌心捂热了,才把他掀到床上,盖好了被子。 「那就请太子爷就寝吧,奴才这就退下了。」 「等等!你!!」 岁尘月回身的时候,就觉着衣摆被人抓住了,要不是怕这身上松松垮垮的里衣被扯下来,他也不至于停步。 「怎么,太子还有什么要求?」 「你、你怎么不侍寝!」 上下打量着这个头儿还没到自己腰际的小傢伙,岁尘月怀疑这小子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我来你这里,就是不想一个人睡,你……你要是走了,和在我自己的宫里,有什么区别啊……」 看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岁尘月被逗笑了,摸着他的小脑袋瓜奚落道:「那怎么不去找你的小太子妃啊?」 「他……他每天都有师尊搂着睡,只有我守着冷冰冰的被窝,我心里不平衡,所以你来给我侍寝!」 拗不过他这不讲理的小崽子,岁尘月只得妥协,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想着这事要是传到了皇上与国相耳里,自己还有几天能活。 在他无奈的时候,明宫商已经唿唿大睡,没心没肺的小傢伙睡相极差,不知不觉头脚都调转了位置,好不容易岁尘月才有了睡意,又被他一脚踢的清醒过来,总之这一夜睡的十分疲惫。 翌日清晨,起床时,岁尘月就意识到情况不妙了。 自己的睡相如何,他一直是很清楚的,往日连根头髮丝都不会睡乱的他,如今就衣衫大敞的躺在床上,像什么样子…… 第403页 他赶紧起身理好了凌乱的衣裳,为避免被人误会,还特意收拾了现场,就在他想要起身穿衣时,一阵刺痛逼得他不得不回头,一看好么,自己的一缕头髮被小崽子含在嘴里咬着,沾得满是口水不说,扯得头皮还生疼。 「你是羊羔吗……」 明宫商赖着不走的那些时日,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那些侍奉在岁尘月身边的宫人们因为近日很少见到大监,总会传出些流言。 不过一个太监,和一个屁事还都不懂的孩子,顶多就是疯传岁尘月想要借着小太子上位,莫说长明氏与顾轻舟没把这事挂心,就连宫人们也没怎么多嘴这事。 后来明宫商住在岁尘月寝宫就好像理所当然了,顾轻舟担心爱子会给大监添麻烦,时常会差人送些物件去到岁尘月宫里。 那些奉命前来的宫人若是夜里前来,总会看到大监在桌旁一脸凝重看着公文与奏摺,而小太子则是叼着几根髮带,把那人顺滑的长髮绑成各式滑稽的模样,引人发笑。 有时明宫商玩的累了,也会靠在岁尘月背后,懒洋洋的问他:「你都一把年纪了,为什么不会老呀……」 「你到底以为我今年多大?」 「你从先皇在世的时候就侍奉在皇家了,怎么也算我爷爷辈的人,可瞧你这模样,头髮黑黑的,脸也滑滑的,一点不像老头子,你是不是吃了长生不老药,可以永远这么年轻啊……」 岁尘月哭笑不得,索性便随了他的话说,「嗯,没错,就是这样,我还喜欢吃小孩,所以你要是不听话了,小心就要进我的肚子。」 「那……你吃我没关系,可千万别吃了我的太子妃啊,我可喜欢他了,他可不能被你吃掉。」 原来这小子还没忘了他心心念的太子妃吗? 岁尘月不知道的是,每天他走了之后,明宫商完成太傅交代的作业以后,就会去寝宫偏殿找虞扶尘玩,哪怕那人对他一直爱搭不理也乐在其中。 因他今日的话,岁尘月夜间躺了许久都没能入睡,想到自己过去的经歷,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 是啊……对这个小崽子来说,自己的确算是爷爷辈的老古董了。 因身子的残疾而被修界拒之门外,浑浑噩噩受到先皇提拔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为报答先皇的知遇之恩,他潜心修炼法术,小心翼翼做着自己分内之事,安分守己,从不越级。然而就在他功力将要大成时,先皇却对他讲说了十分残忍的事实。 「尘月,天罚就要临到,寡人将为所做的一切承担恶果,往后,便再护不得你了,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要替寡人守护凡界,守护北冥的大好江山,不要辜负了寡人的心愿。」 到现在闭上眼,先皇的音容仍然记忆犹新,那时刻骨铭心的绝望好似就在昨日。 「忠心如你,不必随寡人一同赴死,你只需答应寡人对北冥,对长明氏不离不弃,寡人就可安心离去。寡人想要的,只是一个承诺。」 岁尘月将手遮在眼前,挡住了明亮的月辉。 「距那个承诺至今,也有七年了吧……七年,这个小崽子才五岁,怎可能理解我的无奈与痛苦呢?」 看着叼着自己一缕头髮睡的正香的明宫商,岁尘月长长嘆了口气。 这一年的岁尘月,只有二十二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06章 支线8 你是千岁 明宫商的单相思并没有坚持太久, 形势突然急转而下,朝向岁尘月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为了取掉行止的鬼瞳, 风长欢冒险以魂体去往酆都, 只为求夜帝御天印给他一个救人的机会。 他元神出体那日,是岁尘月亲自为他护的法, 临行前他百般叮嘱, 若是真的回不来了,求岁尘月一定要为行止过好接下来的每个生辰,不要因孤独而毁了他这一辈子。 岁尘月知道他的担忧不无道理,纠结了几天也没想出与那个孤僻的血眸小崽子相处的好办法, 无计可施,只好寄希望于明宫商。 这小傢伙本就倾心于行止, 让他去自是没什么怨言, 至于血眸小子接不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风长欢元神出体的日子里, 放任明宫商与行止相处的岁尘月也并非撒手不管,他一直暗中监视两人的一举一动,就怕行止会突然发狂,伤了他的太子。 本以为两人过家家似的感情就是小孩子玩个开心, 可看着明宫商会被拒绝而感到伤心, 他也不由觉着失落, 琢磨着小崽子怎么就喜欢上了个不该动心的人,那可是从前九重天的长天君,只钟情于法华君,哪有他去和稀泥的机会? 岁尘月开始有意无意的分开明宫商与行止, 叮嘱太傅多为太子留些课业来缠他的身,就怕他有事没事都往行止那儿跑。 可这样却是起到了反效果,不仅没有断绝明宫商的感情,反而因为求而不得愈加的难耐了,间接让他加倍完成课业,使得他比同龄的孩子更加聪慧,岁尘月真不知是该喜该忧。 「小孩子的感情就像脾气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们师徒离开雪霭城也就淡忘了,大监何必忧心。」 顾轻舟这话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岁尘月的担忧,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情况没他想的那么乐观,明宫商是长了不少心眼不假,可这心眼全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可就让人开心不起来了。 第404页 某天夜里,浅眠的岁尘月觉着身边一空,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翻过他的身子下了床,就猜到这小子又要搞鬼了。 他没有打草惊蛇,悄无声息跟在明宫商后面,想探探他究竟有什么企图,看到小傢伙蹑手蹑脚摸进风长欢所处的房间时,就觉着事情不妙了。 他忍着前去阻拦的冲动,想静观其变看看发展再做打算,也就是犹豫的这一刻间,宫里传来了明宫商的哭声。 他立刻推门而入,只见明宫商手腕上多了一道渗血的伤口,而拿着刀子对他行兇的人正是护在风长欢身前,一步也不退让的行止。 「不准……不准你碰他,你们都离他远点!」 岁尘月将泪汪汪的明宫商护在怀里,掌心柔光替他缓解了痛楚,见他抽泣的不再厉害,才看向沉睡的风长欢。 原来明宫商是拿了浸水的帕子为那人擦拭额上的冷汗,被行止误以为别有用心才闹了误会。 岁尘月明智的带走了明宫商,没有在行止的气头上激他发狂,也没有派人对长明氏和顾轻舟通报此事,出门看明宫商一脸委屈还有些害怕,嘆着气俯下身子背对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上来吧,我带你回去。」 「回……回到哪里去。」 「当然是回宫里处理伤口,不然明天国相见了你这样子又该担心了。」 明宫商一言不发的爬了上来,贴在他背后,不停的颤抖。 他有些心疼,不由放轻了脚步,还装作不在意地问道:「疼吗?」 「不疼!」 明明都忍着哭腔了,还嘴硬呢。 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岁尘月把他带回寝宫,吩咐宫人拿了最好的伤药,亲自为他处理伤口。 行止那一刀划得很深,娇生惯养的小太子哪吃过这种苦头,要不是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人,早就放声大哭了。 岁尘月小心的吹着气,时不时瞄一眼他的表情,都快落下泪了还咬着牙不肯吱声呢。 「疼了就说,别忍着,憋坏了怎么办。」 「不疼!」 「行,不疼,那你等下可别求我给你涂麻药。」 嘴上这么说,岁尘月还是掺了些麻痹痛楚的药粉在绷带里,包扎好了才问:「来说说吧,有事没事去瞎熘达什么?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去见他了,他又为什么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明宫商嘟着小嘴,委屈巴巴盯着他看,半天也不说话,岁尘月便盘起一条腿,理着他被口水粘在一起的头髮,故作冷漠。 「有话就直说,谁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可你说过,在外人面前不能表露心思,不然会被抓住弱点。」 「行,睡了我这么久,居然把我当作外人了,你小子可真行。」 岁尘月微恼,抬腿要走,明宫商一把抱住了他的腿,任他走了几步,还挂在他身上不撒手呢。 「别走别走,我说还不行嘛……真是的,一个奴才居然对主子这么嚣张,你这算不算以下犯上啊!」 这个时候的岁尘月比明宫商高出半个身子,拎着他的领子便把他扯了下来,按在被窝里盖严实了,掏出了一个红透的苹果,拿出尖刀削了一层皮。 「那我说了,你可不能告诉爹爹……」 「小崽子,果然是怕这个啊。成,我不说你不说,这事能瞒多久看天意,毕竟你胳膊上这伤是藏不住的。」 「这个好办!只要我每天都住在你这儿,让你来给我疗伤,宫人们看不见,也就没处多嘴了。」 啧……这小子在自己身上动的心眼儿可真不少啊。 岁尘月冷哼一声,为了追根究底,也只能妥协。 明宫商委屈巴巴的蹭到他身边,枕在他腿上,贴着他的身子讲话,声音闷闷的。 「其实是我听说他师尊生了病,很久都没有醒来了,想去关心一下而已,没想到他那么护着师尊,我去碰了一下都气成那样,真是吓到我了。」 「所以才让你有事没事别总去找他,他那个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狂,这次给了你一刀,下次要你的小命可怎么办?」 「我是因为喜欢啊……真的好喜欢他,所以才想着接近,不然我多管闲事操心他师尊干嘛……」 岁尘月切了块剥了皮的苹果堵住他的嘴,看他吧唧吧唧咬的汁水横流,自己又叼住了切成一条的果皮,一点点吃着,活像只兔子。 「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一个闷声闷气脾气怪异得臭小子,哪里值得堂堂北冥太子动心啊?」 明宫商是想回答的,可他见岁尘月津津有味吃着削下的苹果皮,突然被转移了注意,反过来问他,「这个好吃吗?」 那人摇摇头,「不好吃,可好吃东西要给主子,这是奴才的本分。」 听他这话,明宫商赶紧吐出了嘴里还没咽下去的小块苹果递到他面前。 「那我不吃了,给你吃。」 「全是你的口水,谁要吃啊……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说,你跟他到底有什么故事!」 明宫商把自己抱成了一团,靠在岁尘月身边,想了好久,才下定决心开口。 「那天我在城里迷了路,四处没找见来寻我的宫人,不知怎么就到了月老庙,人群之中,谁见了我都是不屑一顾的踢到一边,只有行止哥哥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庙门前,陪我一起等来找我的宫人。」 第405页 岁尘月不由感慨小孩子的爱情真是说来就来,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事被他牢牢记在心里,偏生自己天天陪他胡闹却被抛之脑后,还真是个小崽子。 那之后,他就没再理会明宫商对爱情的追求了。 他觉着不过就是两个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玩闹,根本不必挂心,正如顾轻舟所说,什么时候师徒俩离开雪霭城了,这感情也就淡去了。 不过在那之前,另一个转机的出现也是他始料未及的,风长欢的元神从酆都安然而归,使得沉睡多日的他终于甦醒。 看着这对师徒失而復得似的相依相惜,岁尘月也就不忍透露之前发生了什么。 可岁尘月保守了秘密,明宫商这张嘴却是还没封住,以前者对他的了解,他既然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行止,就不会说出对他不利的消息,可行止显然是不了解这样的明宫商的,一见他到了风长欢面前,便以为他是要告自己的状,急的团团转。 看出他的异样,风长欢问:「这是怎么了,坐立不安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岁尘月只字未发,只想看这两个小崽子能惹出什么么蛾子来,可明宫商却是朝风长欢甜甜一笑:「有!」 不只是行止,连岁尘月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心道这话要是真的说了,你们两个的缘分可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然而明宫商的反应出人意料,他从口袋里翻出个又香又红的苹果,交在风长欢手里走到一边,临出门了,才把两手扭在背后,一副赧然的样子。 「没有什么好送的礼物,便到后山去采了好吃的苹果来送你,行止哥哥他很想你的,所以,一定要保重呀。」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 岁尘月有些无奈,闭目摇头,确认过风长欢的身子并无大碍,交代几句便也离开,没想到出门时那个幼小的身影就等在门外,朝他吐了吐舌头。 「怎么不先回去。」 「累了,要你背背。」 可真是不讲理啊。 心里埋怨着,身体却诚实的很,岁尘月俯下身让明宫商爬到他背上,回去寝宫这一路上还不忘问他,「为什么不说实话,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吃了好几天苦,不是该哭着告状,好让风知难教训那臭小子一番吗?」 「才不要……行止哥哥才不是故意的,我要是说了,只会让他更讨厌我,我可不傻。」 哟,脑袋还挺灵光。 不过明宫商没有说的是,那个时候的他就已经看出那双人的情意绝不止于师徒,他们之间每一个眼神的来回都透露着关系的不凡,他觉着自己作为一个外人是没有插手的机会的。 之后没多久,风长欢为避祸带行止离开了雪霭城,小太子喧嚣的生活彻底寂静下来,连课业时都会咬着笔桿愣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恰好那段日子也是国事最繁忙的时候,岁尘月为处理政务常常几天不能合眼,一段日子之后再回到寝宫,就发现赖着不走的小崽子不见了。 明宫商不再依赖人了,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怎么心里空落落的…… 偶然之间,岁尘月发现寝宫地毯上还残着几滴没被清理掉的血迹,想起那人还有伤在身,急着去宫里见了他,却见他的伤势已经癒合,厚痂都脱落了,一道狰狞的疤痕横在手臂上。 「是奴才没照顾好太子,这便去向皇上与国相请罪。」 才刚转过身,明宫商就拉住了他的手。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忘了吗?」 「没忘,可奴才没照顾好您,有罪,当诛。」 「你是千岁,何须在我面前自称奴才……叫人听了心里怪难受的。」 明宫商移开目光,没有说深提。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被牵扯到朝堂与后宫的阴谋之中,渐渐认识到人心并不可靠,愿真心待他的人屈指可数,便愈加珍惜与岁尘月之间宝贵而纯洁的主僕情义。 但后者没有深究缘由,只当是行止离开他的生活之后,他总要再赖着什么人才能安心。 那个人是自己,他有些庆幸,也有些激动。 至少他选择了自己,就无需担忧他的真心错付,会被人中伤,跌入深谷,难以挣脱。 那一年,少年的明宫商第一次拉住岁尘月的手。 那之后,再也没有放开。 第207章 支线8 可我是甜的啊 平静了许多年, 不论朝堂还是后宫,有岁尘月的帮衬, 明宫商的人生可说一路平坦, 没吃什么苦头便从奸人佞臣中夺来了他们曾掌有的权势与财富,将这笔不义之财用在了救济贫苦百姓的正事上, 只留下一小部分挥霍。 其实这样的行为也是铤而走险, 打破官员结党营私的局面,说好听了是为北冥的江山社稷着想,可这话要是从有心人口里出来,可就变成了太子是在排除异己, 是为在朝中安插自己的实力,日后夺-权妄想一步登天。 不想他在这种小事上绊了跟头, 岁尘月总要提醒他小心行事, 最引人非议的就是钱款的去向。 他去太子寝宫兴师问罪时, 明宫商迎头就先来了一句:「千岁,能不能给父皇说说,让我搬到城外的府邸去住啊?我觉着再在宫里待下去,我的计划就要曝光了啊。」 岁尘月冷笑一声, 「行啊, 小崽子大了, 都有自己的秘密了。成,想让我帮忙不是问题,但你得说明白前因后果,否则……」 第406页 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明宫商不由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着:「这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我怎么搞不懂啊……」 万不得已,明宫商只得交代了他建立了一支精锐部队这事。 「是为对抗九重天,我不想坐以待毙,所以……」 「胡闹!!你可知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你想害死你的双亲吗!」 想到先皇连子嗣也被诛连之事,岁尘月竭力掩饰不安,拂袖而去,气的浑身都在颤抖,一直气沖沖走到宫门前,才靠在宫墙,平復心绪。 反应是大了些……可不这样做的话,那人又怎么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呢? 追上来的明宫商拉住岁尘月的手,感受到他十指冰冷,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忙凑到面前来问他:「千岁,你这是怎么了,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总之不准胡闹!放弃你异想天开的想法,给我滚的远远的!」 他只是想让明宫商别在这个时候烦他,没想到那人竟把这当作了离开的藉口,当天就派人搬去了京都的府邸。 一连几日都没见岁尘月上门骂人,也没听父皇斥他胡闹,只有父亲派人来关心他的现状,嘘寒问暖,生怕他缺了什么,吃不饱穿不暖。 觉着有些奇怪,明宫商遣人去宫里打探消息,一问才知岁尘月竟被他气的一病不起,好几天都没下来床了,国事政务全堆积在九重阙阁,难怪父皇抽不出空来骂他。 深知自己闯了大祸,明宫商赶紧进宫给人请罪,可到了那人寝宫门前,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己身为太子,身份尊贵,可没有给太监下跪认错的道理。 可就这样不声不响,那人知道了也会生气吧。 思来想去,他没有让宫人通报,而是亲自端了汤药,送到病榻边。 岁尘月高烧不退已有数日,身子虚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明宫商便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吹凉了药汁,再送到他嘴边。 明宫商没什么经验,餵的太急,前一口还没咽下去,后一口就又餵进了嘴,呛的岁尘月连咳了好几声,有气无力的抱怨道:「你是谁宫里的太监,怎这般不会做事,想吃板子了吧……」 太子也有些委屈,「我不想吃板子,我已经尽力了。这药虽苦,可我是甜的啊,你就不能看在我亲自来道歉的份儿上赏个脸吗……」 看清了他的脸,岁尘月气的把枕头都丢了出去,推搡着要他离自己远点。 「别过来!你这不知轻重不知深浅的小崽子,不知道哪儿错了,就别回来见我!!」 「我知道错了,你别气了,都把自己气成这样了,何苦呢……我哪儿值得你动这么大的气啊……」 早就听说九千岁舌头软,喝不得苦药,脾气本就不好,病中更加不好伺候,那些宫人果然没骗他。 明宫商摸出个苹果,用他不堪入目的刀法削着皮,好好的果子被他连皮带肉削去一大半,不等岁尘月发火,他就把削好的果肉塞进了他嘴里。 「别气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不经你同意,我都不会胡闹了,所以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这话把岁尘月所有的气话都堵了回去,咬着香甜的苹果,冷哼一声。 「对了,有件事你还不知,早些日子风长欢在凌雪宫遭到修界围杀,死里逃生才留的命在,他与行止哥哥就躲在天虞山养伤,我……想收留他们。」 听他这话,岁尘月一时急火攻心,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口,腥甜涌入喉间,竟咳出血来。 明宫商吓得赶紧放下药碗替他拍着胸口,惊慌的喊着宫人去找御医前来,手忙脚乱没了主意。 「千岁,你怎会病成这样,早知如此就不说了,你千万别气病了自己啊。」 「小崽子……你可知收容了他们,就是把祸端引到了雪霭城,你想要万千百姓都因为你的鲁莽给他们陪葬吗!」 「你先别急,把气喘匀了再告诉你我的打算!」 难得岁尘月听了他的话,明宫商见那人咳喘有所平息,便扶着他躺回床上,小心翼翼道:「凡界与修界一向没什么来往,碍着玄机塔的威严,就算猜到他们藏身雪霭城,修界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所以你就想把祸水引到雪霭城来?」 「也许是冲动了些,可我只是想保护他们而已,行止哥哥是我的朋友,他的师尊,也是千岁的朋友不是吗?」 这样一说,岁尘月果然动了恻隐之心。 可他在明宫商打定主意前也是万般叮嘱,千万不可冲动,凡事都要与他先商议过才可以行事。 岁尘月病的如此厉害,就是再给明宫商十个胆子也不敢逆着他的意思,自是一口答应。 之后的事一切顺利,明宫商哄骗着虞扶尘带重伤的风长欢到雪霭城养伤,还以当年保守的秘密作为要挟,然而这个时候的虞扶尘早已不记得当年在雪霭城共处时发生的一切,只因他那声哥哥意识到两人关系不凡,生怕被风长欢知道什么,万般无奈才妥协。 那些日子里,岁尘月也没闲着,养好病便匆匆出面,急于去探望风长欢的伤势了。 众人不知的是,他卧病在床的日子里,顾轻舟暗中招揽许多幕僚,只为限制岁尘月的权力。 两人本就不和,怕明宫商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岁尘月只能隐忍各方压力,装作不知情。 第407页 有了风长欢与虞扶尘造访雪霭城,岁尘月也得了正当理由对朝事撒手不管,哪怕顾轻舟掀起狂风大浪也没有过问半句,好似过起了告老还乡后的逍遥日子。 他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明宫商飞蛾扑火似的接近虞扶尘,碰了一鼻子灰后委屈巴巴的回来,等过几天心情好了,又继续去给自己找不痛快,觉着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不由怀疑:「情爱这事,真有那么让人嚮往吗?」 「有啊,千岁你不懂,能喜欢一个人是非常幸运的事,茫茫人海,万千不同的灵魂,偏偏只有那一个人让你看上眼了,你不感觉这种偶然很微妙吗?」 微不微妙他是不知道,岁尘月只知,看着这一刻明宫商脸上的笑容,他悸动了。 就连这具情-欲沉寂了多年的身子,似乎也在蠢蠢欲动…… 茫茫人海,万千不同的灵魂,偏偏只有那一个人让你看上眼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想到明宫商的那一刻,岁尘月就知道糟糕了,他居然对一个不该动心的人动了情。 他开始刻意躲着明宫商,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寝宫,也不出门见人,大白天都燃着一盏明灯,挑着灯芯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呢,那个小崽子……跟我都不是一辈的人啊。」 小时候,童言无忌的明宫商曾说过岁尘月是他爷爷辈的人,这话其实也没说错,虽然他侍奉先皇时还是个无知少年,但要算他是先皇那个年代的人也没错。 相差十几岁的年龄,老夫少妻,少夫老妻,都没这个道理。 再者明宫商倾心于虞扶尘,甭管那小子对他有没有意,横刀夺爱这事就是下三滥,情理上也说不通。 退一万步讲,就算明宫商移情别恋了,自己这身子……终归是有短处的,哪怕甘为人下,到底还是有缺憾,他哪配啊。 消沉了许久,岁尘月都没能振作精神,要不是这个时候宫中传出消息,说国相惹了大乱子,指不定岁尘月还要在寝宫里关上多久。 这事非同小可,天子是亲自下的手谕,命人以长明家法重罚顾轻舟,就连明宫商也受到牵连,竟被打断了腿禁足宫中。 岁尘月伴君多年,了解长明氏的性子,没有贸然前去求情,而是深究了缘由,一查才知祸源竟是明宫商,算到底,顾轻舟才是被牵连的那个。 「皇上得知太子暗中组建精锐后大发雷霆,说他这是要谋-反,要是被玄机塔得知此事,上到皇族下到百姓全都要受牵连。太子一时不忿顶了嘴,皇上盛怒之下才命人重罚了太子,就连为太子求情的国相也受了罚。」 管束不言,教育不周,该罚没错,可真要算起责任,知而未报的岁尘月也得一同受罚。 他正打算去向长明氏说明此事缘由,就收到了明宫商暗中差人送来的字条,信中求他不要在父皇面前为自己说情,怕这事理不清头绪,到时更难收场。 岁尘月只是瞄了一眼,就把字条撕的粉碎。 「说这么多没用的,还不是怕我也受牵连?」 毫无悬念,岁尘月还是执意面见天子,讲明前因后果,摆清得失利弊,说服长明氏消了气,也让他意识到当前最重要的敌人在外而不在内。 「覆巢之下无完卵,修界跌宕,凡界必受波及,太子的担忧不无道理,提早准备对凡界而言还是有利的。」 「寡人不想关心九重天与修界之间的矛盾,只想保住凡界与雪霭城!」 「战火一旦燃起,迟早会烧到我们头上,吾皇,该作准备了。」 「你说这些无非是想包庇太子的罪行!千岁啊千岁,相处这些年,寡人怎会看不出你的心思?可你就算是为他,也要看清局势啊!」 岁尘月没有反驳,是因为他相信长明氏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他茫然无措,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那本就是事实。 转机出现在不久后,雪霭城中看似毫无关联的凡民接连遭到杀害,岁尘月三番五次前去验尸,都是不得结果,更抓不到兇手,以至于雪霭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明宫商也为此不眠不休,头髮都快拔秃了去,就是想不出为何这些百姓会惨遭毒手,他们有的是教书先生,有的是纨绔子弟,还有街市小贩与守城的护卫,八桿子打不着的一群人,怎么就遇害了。 为查出兇手,他几乎排查了城中每一户人家,就连稍微有那么一点嫌疑的玄难都被他扣押在了牢里,偏偏在最无助的时候,惹出了蛊妖的乱子。 推测能在宫中行事的人定然身份不凡,加之那天刚好明宫商被顾轻舟打发回了太子府,这样一来,兇手是谁显而易见。 但岁尘月没有打草惊蛇,他担心揭穿顾轻舟的罪行会影响到明宫商,所以他只字未提,忍着心痛保守了这个秘密,哪怕是最无助时的悲泣,也藏在了旁人看不到的黑暗角落里。 随先皇一手建立起的凡界京都付之一炬,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在眼前化成废墟,而他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他对不起先皇,对不起天子,更对不起对皇族忠心耿耿,从未生出过疑心的万千百姓。 「对不起,对不起……」 暴雨中被污泥染脏华服的岁尘月跪在残垣断壁之间,徒手挖出了滚烫废墟下已经断气的婴儿,抱在怀里,哀声恸哭。 「是我没保护好你们,是我没保护好雪霭城,对不起……」 第408页 灾难来临时,没有一个倖存者能逃避愧疚的折磨。 「对不起,可我真的尽力了……」 倾盆大雨下,一把纸伞遮蔽了他头顶的三寸天空,挡住了无情打在他身上的雨珠。 岁尘月抹着与雨水混在一处的泪痕,死死低着头,不肯让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狈。 「走开啊你,不知人间疾苦的太子,非要……非要我赶人吗!」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可你的能力终归有限,救不了世间的万千生灵,所以……」 明宫商俯身蹲在他身旁,拉住了他烫的满是伤痕与鲜血的手,以一种真诚而沉稳的语气对他说:「所以,不要拒绝,让我帮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傻了,这条支线应该是7,我到底怎么数成了8……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08章 支线8 小崽子真欠打 岁尘月没有相信, 抑或是不敢相信明宫商话里的深意,没有放任自己去接近那人。 他知道明宫商的心里住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不论是自己还是他本人, 都触碰不到那虚无缥缈的幻影,若是因为一点好感就动了心, 那自己就成了输家。 所以哪怕握住了明宫商伸来的手, 他也只敢扯着那人的衣袖,艰难的跟随他的步伐,就似年幼时的明宫商攥着他的衣角一样,恐惧着他的威严而不敢接近。 唯一的不同就在于, 自己是害怕失落后的绝望。 蛊妖之乱后,混乱不堪的雪霭城彻底成了一锅粥, 没享几天清福的明宫商接纳了流离失所的百姓, 伤势未愈的他不止要承受布置结界带来的巨大消耗, 还要忍受刁民对他的无端恶意。 岁尘月在九重阙阁上旁观京都发生的一切,忧心着那人的处境,却从来不曾过问。 长明氏劝他:「关心一下也好,真的放不下心就去看看吧。让他知道你在意着他, 不丢人。」 「丢啊, 丢死个人了, 他都到了这个年纪,也是反感长辈唠唠叨叨的,我可不想去讨他的嫌。」 他的话逗笑了长明氏,看着他多年来容颜未变的脸, 长明氏不由发问:「这些年来,你似乎没有任何改变,连寡人都要忘记你年方几何了。」 听人问了,岁尘月才发现连他都忘了自己的生辰,只记得明宫商五岁那年,自己是二十二岁,如今那人都已经成人了,自己也该…… 掐指一算,他答:「该是三十有五了。」 「而立之年,是时候该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岁尘月笑笑,「吾皇,您又捉弄我了,一个太监怎好祸害别家的姑娘?再者如今这种形势,哪有享福享乐的心思啊。」 「别以为寡人不知你的来歷,先皇早已对寡人说明你的身世,你若真想当一辈子太监,寡人也不拦你,只是错过天赐良机,到时候宫商又想去祸害别人了,你可别哭着说后悔。」 岁尘月只字未言。 身世吗……那种东西还是不想起来为好,就这样当一辈子太监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他二十几年来都没变过的心思,还是在不久之后被迫放弃。 九重天派遣龙雀前往雪霭城中散布毒物,明宫商也没能倖免。 想到这一切皆是因顾轻舟的自私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岁尘月越想越气,终于在虞扶尘分析局势发展时道出了顾轻舟的嫌疑。 哪怕被记恨,哪怕会被秋后算帐也无妨,他只想保护好雪霭百姓……不,是那个人啊。 被揭穿后的顾轻舟逃离雪霭城,抛下了病恹恹的明宫商,还挟持了襁褓中的肉乎乎。 长明氏看向岁尘月的目光满怀无奈,似是在埋怨他太过冲动,才使得局势向无法遏止的方向发展了,但他没有后悔。 多年共处,竟然错付了人心,他也曾相信顾轻舟肯放下一切归顺于天子,可那人还是让他失望了。 顾轻舟走后,岁尘月代他寸步不离为明宫商侍疾,甚至做好了会被他怨恨的准备。 可是那人醒来,睁眼拉住他的手,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你承受这么多压力,我却丝毫没有察觉,是我对不住你。」 听到这话,岁尘月就落了泪。 他是个从来不肯让感情外露的人,咬唇不发一言,却是把最真实的一面给了他。 后来亏得顾轻舟假意投敌才得来根治剧毒的办法,明宫商在岁尘月的悉心调理下恢復了元气,其间他们都很体贴的照顾到了对方的心情,谁都没有提起与顾轻舟有关的敏感话题。 也正是因为岁尘月床前床后细緻入微的照顾,明宫商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虞扶尘的感情其实一直很微妙,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死缠烂打,实则对这段感情註定无望的事实也是心如明镜。 那为什么还要做这种白费力气的事呢? 他一直想不通自己抱着怎样的想法,直到他看到了坐在床边,盘起一条腿来为他削苹果的岁尘月的侧颜,突然就想通了什么。 也许他所执着的并不是幼时一见钟情的动心,而是在追逐这段感情时那种被人陪伴着,在意着,心疼着的奇妙感受。 这个时候的明宫商还不大确定自己的心思,于是暗暗做了取捨,假若有朝一日必须要在虞扶尘与岁尘月之间做出抉择,那么他会选择谁? 放在以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谁不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第409页 可是现在,他究竟喜欢谁这个问题的确值得深思。 这个问题他考虑了很久,头髮都快抓秃了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难不成我喜欢的是千岁?不至于吧……如果说是从小就喜欢,这也太可怕了……」 也是一时抽风,他才会鬼使神差摸进风长欢的房,愁眉苦脸对人倒着苦水。 「我突然感觉,我喜欢的好像不是他。」 风长欢愣愣的,琢磨着太子又是犯了什么病,居然会想到和情敌讨论感情? 「倒也不是觉得横刀夺爱这事不道德,也不是感觉自己没资格与你竞争。怎么说呢……我喜欢的好像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在追他的时候有人陪在我身边的感觉,你能懂吗?」 风长欢点点头,復又摇摇头。 「不是很懂,但听着你的话,我觉着你喜欢的并不是行止。」 旁观者清,如果别人都看得出自己是对千岁有情,这事也算板上钉钉了吧? 正视了感情的明宫商终于不再逃避,因此便有了事发前那一句「帝君,我心悦你」。 这声表白并不是为表达心意,让人知道他的真心,而是对过去十几年间的单相思做一个没有遗憾的了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因着种种理由而逃避。 当然,这隐藏在心底的感情只有他一人知晓,连岁尘月都以为他是飢-渴难耐了才会不计后果对虞扶尘说出那种话来,要知道,在旁人眼中他可就是个伺机夺人所爱的卑劣小人啊。 不过就算有了正视的勇气,明宫商还是没有胆量向人承认真心,他与自己打了个赌,如果能安然度过灾劫便去表达心意,让那人知晓他一直以来都不曾直面过的真心。 下这决心时,明斯年还没什么信心,他一直不觉得靠着凡界或是修界的微薄力量能够与强势的九重天相斗。 可看到岁尘月总是满目惆怅望着一片废墟的雪霭城,他生出了保护那个人的欲-望,意识到只有度过这场浩劫,他在意的人才能够留在他身边。 于是明宫商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自愿代替萧琛成为人质,以求月华氏与雪霭城之间的和平。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深入敌后,是要被当作奸细严加看管,甚至是负上重重枷锁,过阶下囚一样的生活。 他猜到自己可能将要命不久矣,最先去向双亲说明了此事,没有说服一向宠他爱他的父亲,倒是得到了父皇的谅解,也就给了他些许底气。 他思量了很久,在临行前去见了岁尘月,那人一直是多年不变的冷漠表情,听他说了这事,脸色有些苍白。 可那人没有哀求他不要涉险,久久没有出言,不知从哪摸出个苹果。 他的手微微颤抖,果皮还没削到一半就断了,可他还是坚持着削完了整个苹果,照例切下果肉餵给明宫商,自己叼住了那断掉的果皮。 这一次明宫商没有吃下果肉,而是咬住果皮的另一端,停在岁尘月面前,一口咬尽,轻轻吻住那人的唇。 「等我回来,相信我,我会回来的。」 「你……不要捉弄我。」 「认真的,我会回来,会对这个吻负责,会昭告天下承认你的身份,到那时,你答应我好不好?」 岁尘月的心思已经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想着明宫商这一去是涉险,想着给他留下回来的执念,便不经深思的点了头。 明宫商走后,岁尘月的心七上八下,无时无刻不在为他担忧。 在他最难熬的日子,长明氏为他指引了前路的方向。 「既然你是喜欢宫商的,他也承认了对你的感情,何不接受呢?」 「吾皇不懂我的心情,我很怕自己会是他的负担,侍奉皇室多年,我早已断了情爱之念,生怕谨慎小心的这许多年就毁在了一个大意上。」 「你真的不想再找回自己堂堂正正的身份了吗?寡人已经想好,浩劫一去便宣布退位,与轻舟一同隐居山林,再不问世事。到那时宫商就是凡界唯一的皇,你侍奉他合情合理。」 「那也不该是……以身侍君啊。」 他嘴上不肯承认,但长明氏的话的确提醒了他,明宫商迟早是凡界的皇,侍奉他才是自己的天命。 在天边现出紫霞裂口,尘欢二人与九重天的恶战一触即发时,岁尘月悄悄燃了三炷香,祭奠着已经离世多年的先皇。 他对着早已升入碧落的亡魂喃喃道:「先皇,我迷茫了,那个从小被我带大的小崽子,怎么都不该与我有情,这是条错路啊,我不能一错到底……」 可他才刚说完这话,三炷香升腾的青烟突然就断了去,摆明了是要他随自己的心意去做,而不是顾及外界的流言蜚语。 「若真能度过浩劫,我也不介意与他长厢厮守,只求先皇,苍天,佑他平安。他若安然归来,我必以身侍君。」 结局没有让他失望,这场看似无望的战局被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扭转,原本不可能取胜的凡人竟在数日之间颠覆了九重天,更扭转干坤将闭合了天边的裂口。 炙热的阳光普照着万物,岁尘月挡住那灼目的光,人群之中,一个人向他走来,拉住了他的手,指向春暖花开的大地。 「瞧见了吗,那都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可真好意思说啊……」 第410页 结果是好的,总归值得高兴。 之后明宫商重建雪霭城,为阻止邪祟入侵,改造了机甲作为守城防备的必备武器,并为此后的盛世奠定了基础。 有了这些成绩,长明氏也安心退位,将皇位传于独子,明宫商便成了凡界唯一的皇。 在战事后对约定绝口不提的岁尘月没了继续逃避的理由,以抱病为由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寝宫装死,好在那些日子才登基不久的明宫商也腾不出闲工夫来管他,过得也算自在。 他对感情的追求一直很简单,无需生死相伴祸福相倚,只要能有在心悦之人身边的一隅容身之处就够了。 男人的本质就是多情又无情,他不强求明宫商能对自己一心一意,只要他不推开自己,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他想着就这样过些时日,感情淡去了,明宫商也就忘记了那时的承诺,很快一切都可以回归正途。 一个平淡而静谧的夜里,有人叩响了他寝宫的大门,见到门外正是抱着枕头的明宫商,他就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那人话也不说,推门把他拉进了房,关门的瞬间就把他抵在了宫门上,捏着他的下巴,笑的放肆。 「千岁,你真是让我找的好苦啊。」 岁尘月心道又不是我让你来找的,不请自来还这么多话,小崽子真是欠打。 当然这话是不能对一国之君说出口的,只得憋在心里。 明宫商抚着他的唇角,指尖一路从下巴,滑到他的脖颈,捏着他的喉结,在挑衅他的情-欲。 「你瞒了这么久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无非是怕有人对你图谋不轨,如今有我护你,还不从实招来?」 最图谋不轨的一人就在面前,试问岁尘月哪儿敢啊? 见他抿唇默不作声,明宫商一把将人扛到肩上,不顾他的挣扎与埋怨,径直把人丢在了床上。 「别瞒了,我知道你是倖存的湮族人,不这样想,你对父亲的了解与包容根本说不通,就乖乖承认了吧。」 真相败露,岁尘月不好继续隐瞒,红着脸推开那人,两手绞着身下的床单。 「这事说出来只会惹祸上身,我不肯承认也是为保护自己!」 「好,我信你这话不假,可是现在已是太平盛世,没人会伤你,更没人会害你,你可以放心大胆的把自己交给我了……」 明宫商拉下了那人挡在眼前的手臂,看清了那人目光闪躲,脸颊微红,咬唇微微不甘的赧然模样。 说着,又是深深一吻。 那一晚,侍奉在千岁寝宫的宫人们听了一夜的墙根。 翌日清晨,腰酸腿疼的岁尘月从梦中惊醒,感受到被身后的人紧紧抱着,十指相扣,勾起唇角笑笑。 这样安心委身于人的日子,似乎也不赖。 明宫商掐了他一把,引来一阵轻颤,岁尘月不满的扭过头来,「我就好奇了,如果你是与虞扶尘那个臭小子在一起,也会这样干上一夜,把他弄得腰腿酸软,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谁知道呢,现在对他没兴趣了,只想把你按在床上,好好疼爱啊……」 第209章 支线9 怀疑的种子 帝天遥做了个梦。 是一个许多年都不曾惊现的旧梦, 梦中的他回到少年时,又见到了平生最恐惧, 与最亏欠的人。 他的梦境与记忆都是始于七岁那年, 一睁开眼,两手就被镣铐束缚着, 与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挤在铸铁打造的牢笼里。 他与这群孩子一样穿着骯脏的布衣, 身上脏兮兮的,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还有些早已发黑的血迹,就好似坟堆里爬出的食人鬼。 他麻木的望着这一切, 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将往何处而去, 茫然的立于其间, 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那个人, 有着一双金色的眸子,与一头惹眼的赤发,和他一样平静的站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你好像跟我很合得来。」 这傢伙比他矮了一个头, 却是与帝天遥的阴郁截然相反的开朗, 主动朝他搭话, 一笑,露出了还在漏风的门牙。 面无表情的帝天遥见状,突然笑了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不矜持, 又冷下脸来装作一副冷漠的样子,其实心里却在盘算着要是那个小鬼肯再来跟他主动搭话,就理理他把。 然而就在那人将要开口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让痛哭的孩子们纷纷息声,直愣愣看向声音的来源。 啪嗒,啪嗒…… 是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意识到危险的靠近,帝天遥本能的咧嘴龇牙,好似一双利齿就是他最有力的武器。 远处的人影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变得真切,带着柔和的光华,照亮了漆黑骯脏的囚笼。 这个男人很高,很强势,脸上挂着儒雅随和的笑,却能让人从骨子里渗出对他的恐惧。 男人俯下身,对着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孩子们柔声道:「别哭了,你们都是孤皇的孩子,见你们伤心难过,孤皇会心疼。」 父……亲? 多么陌生的称唿。 男人轻抚着距离他最近的小女孩,摸摸她的头,为她擦去脸上的污渍,魅力强大到让那女孩眼中立刻闪出点点星光,被迷的如痴如醉,呆愣愣的喊了一声:「父亲!」 「现在叫还早了些,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成为孤皇的孩子,只有那一人有资格唤孤皇为父亲,而其他人,全都要死。」 第411页 挂着笑容说出如此残忍恐怖的话,已经吓的一干孩子瑟瑟发抖。 他们不过还是一群不懂事的小鬼,不懂死亡的深刻内涵,只是由着本能害怕着。 更有甚者早吓的坐倒在地,听了这话更承受不住压力,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男人蹙眉露出嫌弃的表情,勾勾手指,便有人打开牢笼的大门,拖出人事不省的孩子,当场割断他的脖子,血流满地。 孩子们被吓的失声尖叫,拍打着牢笼恳求男人能够放过他们,一片哭声之中,只有两个人漠视着男人,一个是帝天遥,而另一个,就是那红毛小鬼。 「你们两个看起来胆子不小。」 男人赞嘆不已,拍手示意孩子们止住哭声,可还不懂人事的小孩子们哪看得懂他的心意,哭的愈加大声了,眼看着那人沉下脸来,才迫于沉重的气氛闭上了嘴。 「孤皇说了,能成为孤皇之子的人只有一个,不论男女都有资格,前提是要胜出接下来的一场恶战。不知你们是否了解蛊虫的制法?」 孩子们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男人耐心的解释,「是要把品相属性都不相同的毒虫关在瓦瓮里放它们自相残杀,吃掉同伴的尸体,进而获得更强烈的毒性,活下来的就是毒性最强的成蛊。孤皇也打算效仿这种方式,把你们放入山林自生自灭,看看谁才是最后胜出的强者,而剩下的人,都要死。」 说完这话,男人便起了身,俯视着手足无措的孩子们。 「当然,你们可以选择要相信或是怀疑什么人,孤皇只有一句话要提醒你们,就算是被认作同伴的人,或许也会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在背后捅你一刀。世上没什么人是值得真心託付的。」 说完这话,男人便离开,再次变得昏暗的牢笼中一时哭声四起,帝天遥依旧站在原处,心思不为所动,而方才那个红毛小鬼却是推开胡乱冲撞的孩子们,走到他面前,擦着嘴角对他笑笑。 「要不要成为我的搭档?我叫天印,胆子很大,你要是怕事的话,我可以护着你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帝天遥瞥他一眼,冷漠道:「不必。」 「哎,怎么就不必了,你想靠一个人顶天立地有点难啊,我这也是在帮你。」 「你没听那个男人说吗?世上没什么人值得真心託付,你对我用心,不过是想利用我取胜,而我答应与你共事,也不过是为活到最后,再捅你一刀。你想被我杀死吗?」 「嗨,能活着谁想死呢?你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可那都是活到最后的事了,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不就是相互扶持努力活到最后吗?」 帝天遥竟觉着他的话有些道理,迟疑着还是答应了他,全然不知在光辉照耀的云光殿中,望着座前陈潭静水所映射出的囚笼幻影,男人抚着下巴微微颔首。 「看来胜负已分,孤皇的规则要为这两个小傢伙改变了。」 侍奉在他身边的魁梧剑灵不解,「帝尊是说最终将会有两人胜出吗?这是不是违背了您最初的意愿。」 「也许吧,原本孤皇在这些孩子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就是为了日后生根发芽,让他们相互怀疑相互残杀。可在这种困境中都能生出坚定不移的信任真是让人意外,为了日后能看到更多的好戏,为他们改变规则也无妨。因为对他们而言,真正的游戏是要在多年之后才开始呢……」 之后,这群孩子便被送到山林之中。 这里有着诸如□□匕首之类的各种武器供他们选择,御天印选了把顺手的长刀,而帝天遥则是拿了仅有的一支链鞭。 那人笑他说,「这东西垂下来能有两个你那么长,到底有什么用啊?」 帝天遥沉默不语,没人知道那是他为自己选的后路。 这是一场残酷的生存游戏,为了活下去,会看到人性中最真实的恶。 起初这些孩子们因为胆小,都是三三两两结伴在一起,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山林中的食物不足以支撑这么多人坚持下去,肯定要有人死去才能保住其他人的性命。 孩子们不说,心里却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第一个孩子的死并不是旁人所为,他太过孤僻,没有与任何人结队,独自在山林中寻找着离开的路,成了觅食野兽的腹中餐。 见了他被残食的模样,害怕的孩子们都哭了许久,只有帝天遥转头就走,御天印看看他,又看看那惨不忍睹的遗体,跟上来对他道:「如果没有组队,也许那就是我们的下场。」 「所以,你是希望我谢谢你吗?」 「不,是想谢谢你,没有让我成为第一个败下场的人。」 御天印甜甜的笑着,就算嘴上嗔他天真,帝天遥还是有所触动。 后来的几天,有些孩子因为误食了有毒的果子,无法得到医治奄奄一息,起初还有人餵给他们一些食物,渐渐的,健康的孩子发现食物在缩减,而他们的状态却没有半点气色,渐渐的减少分发给他们的食物,到最后竟是把人活活饿死。 还有些人受了伤也是如此,他们死后,或是被同伴,或是被敌人丢下山崖,到最后连尸骨也是找不到的,只要每天醒来看到剩下几个人,就知道昨夜死去了多少孩子。 意识到食物迟早会成为纷争的源头,御天印提早做了准备,他在深夜趁人不备偷了许多干粮,推醒了浅眠的帝天遥,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与自己一同进入山林深处。 第412页 帝天遥没有当场拒绝,而是在远离他人后才问:「为何犯险,我们落单后走得越深,越是会成为野兽的猎物,与他们在一起也许还能多活几天。」 「你不懂,人心是这世上最险恶的东西,比野兽还要兇勐,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我做的是对的了。」 他们在林中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平时就把藤蔓挂在洞口,便不会有人察觉到他们在此。 御天印在山洞中藏了足够他们坚持很久的干粮,还会与帝天遥在白天烈日当空时出去觅食,打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兽带回去烤着吃,还会找些可食的蔬果与草药强健身体。 他们有时也会遇到其他人,通常是一个孩子被人殴打着冲进林中,迷路了被困死其中,也许是为了食物又或是什么争端,人数在急剧减少。 因着长时间在林中生活,二人已经摸清了山林的地形,不管什么时候发出动静都能精准的猜到事发地,然而大多时候都是只剩下一具还残留余温的遗体。 看着还不断渗血的伤口,御天印双手合十在面前念叨了一句,便合上了尸体的两眼,又对帝天遥道:「杀他的是一支□□,穿透了要害一击毙命。昨天,前天,还有前前天的尸体上都有被□□攻击的伤痕,我怀疑我们有一位强大的对手就是善用□□。」 这个人已经杀了许多人,就潜藏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随时可能出手。 为了防止在不知不觉时□□掉,帝天遥提议,「我们不该坐以待毙,需要找准时机反攻,否则不可能胜出。」 他说的是实话,御天印举双手贊同。 借着链鞭的独特性质,两人可以在高树上俯视脚下的一切,他们亲眼目睹了一个手持□□,看起来比他们年长许多的孩子追杀着别人,因为食物稀缺,再不杀死其他人,连他们自己也会饿死。 除他们之外的唯一一个倖存者,是个女孩子。 小女孩生的很漂亮,白白净净的,就算被灰土染污了脸,还是能看出她相貌很好看,或许这就是她能活下来的理由。 然而外物终归还是抵不过残酷的现实,在生死面前,感情脆弱的不堪一击。 看着女孩慌不择路闯进深林,而后面的孩子穷追不捨,帝天遥握着拳头,跃到另一棵树的高枝上,便朝女孩的方向追去。 御天印忙拦住他,「你这个人,见色起意也要看时候,现在外面都是他们的人,你出头一定会被杀的!」 「漠视了她的死,最后我们也会步上她的后尘,为了她,我们值得一拼!」 那人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只当是帝天遥对这个姑娘有些喜欢的意思,想着捨命陪君子,便随他一同追了上去。 女孩受了伤,腿上被射了一箭,让她很难再跑动,逃离这些人的追赶。 她坐在地上无助的哭着,恳求为首的□□男孩不要杀了她,然而男孩只是把她推倒在地,用□□抵住她的脖子。 「谁让你那么碍事,那么讨人嫌呢?死了的人扔到山下去就好了,非要挖坑埋了他们,你累的越多,吃的就越多,又不是没劝过你,你不听啊。」 男孩不屑的切了一声,眼看就要扣动扳机,就在这时眼前冷风一掠,女孩竟被人劫了去,而冒险救她的人肩上已被□□刺穿,鲜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衫。 「敢英雄救美?兄弟们给我上!」 孩子们一拥而上,帝天遥却是抱着女孩不肯撒手,抓紧了缠在腰上的链鞭。 站在高枝上的御天印会意,丢下了先前绑在另一端的石块,重力让帝天遥与女孩一併升上高处,只留下一群气急败坏的孩子直跺脚。 「你受伤了!箭上有毒!」 一看伤处周围已经发黑,御天印哪还顾得了那么多,撕开帝天遥肩头的薄衣,要他忍着点疼,便拔出□□,竟然用嘴为他吸出了伤口的毒血。 这个时候的帝天遥头脑已经昏沉,麻木的看着御天印为他做的一切,很快就瘫坐在高枝上,没了意识。 □□男孩连发几箭都没打到他们,心有不甘,又害怕逗留太久会引来野兽,只得悻悻带着人离开。 而御天印见帝天遥迟迟没有反应,仍是不怕死的为他吸着毒血,直到后来他的血恢復成鲜红的颜色,才安心拖着他的身体,回到藏身的山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10章 支线9 他不干净了 帝天遥睁开眼, 御天印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她, 她还是死了……」 茫然许久, 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个女孩。 「死便死了,她在哪?」 「就在外面不远, 我把她埋起来了。」 帝天遥起身压着伤口出了山洞, 见偏僻之处多了座土包,徒手挖开了还松软的泥土,露出了被毒杀的女孩。 当他是对着女孩情有独钟,御天印怀着愧疚, 扁着嘴,在那人身边蹲了许久, 才道:「对不起, 我是急着救你才会耽搁了她……」 「我要的是这个。」 帝天遥掰开女孩紧握的手, 从她的掌心取出一块圆圆的石头,交在御天印手里。 「拿好这个,关键时候能救你的命。」 「不,还是你留着。我活蹦乱跳的, 他们不敢惹我, 你身子还没好, 更需要保护。」 第413页 帝天遥却是执意把那石头揣在他手里,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洞中休息。 这一睡就是几天过去,其间清醒一会儿,御天印也是急着给人餵些吃的。 他很害怕帝天遥会因为毒性死在睡梦中, 所以要不是为了打猎而迫不得已出门,他绝不会离开那人半步。 这些日子,身处山林边缘的□□男孩意识到食物紧缺的危机将会波及到自己,再耗下去不是被饿死,就是要成为勐兽的口粮,所以他一个个干掉了自己的同伴,到最后只剩孤零零一个人。 这个时候的他理所当然认为帝天遥已经死去,可游戏还没有结束,就说明他还有一个对手存在。 为了速战速决,早日离开这鬼地方,□□男孩背上所剩不多的食物进入深林,找寻御天印的下落。 他误打误撞找到了帝天遥藏身的山洞,恰好御天印不再,只留下意识不清的帝天遥一人。 见他未死,□□男孩又起杀心,正要给他个痛快,幸好被赶回的御天印发现。 那人胡乱抡起刀来,让□□男孩难以招唿,远攻的武器遇到近战的刀兵的确是会力不从心,但他手中却掌握着足以致命的毒药。 他抓住帝天遥,以那人的性命要挟着御天印不准靠近,否则就要餵下毒药让他一命呜唿。 御天印问:「为什么你会觉着能靠他牵制住我?」 「一个肯捨命护着同伴的人,定是把同伴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你要是真想保护他,现在就割了自己的脖子!」 御天印笑了,「你怕不是在把我当傻子,我要是死了就连最后能保护他的人都没了。」 「那就等我先杀了他,再来解决你!」 帝天遥在争吵中甦醒,奋力推开□□男孩给他灌药的手,对着惊慌失措的御天印道:「你还在等什么,那块石头!快丢出来!」 御天印还不知那石头的作用,只知照着他的话做,将石头丢在山洞深处,一声轰然巨响,引来地动山摇。 受到惊吓的□□男孩不知不觉放手了帝天遥,御天印见状立刻抱住那人,没有力气扛起,便拖着他迅速出了洞口。 他意识到接下来山洞将会因为方才的震动崩塌,咬牙一狠心,回头把已经跑到洞口的□□男孩又推回到洞中,力道之大,撞了人一个满怀。 □□男孩栽倒在地,再想爬出来的时候,落石已经将他埋在了洞中。 御天印喘着粗气,知道自己刚刚杀了一个人,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害怕,他恐惧,虽然在残酷的试炼中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可这次却是真真正正杀了一个人,他已经不干净了。 看着他坐在地上把自己抱成团放声哭着,帝天遥嘆了口气,连正当防卫杀死了一个要害他的人都这么害怕,让他杀了自己,他还不得后悔一辈子。 可他们谁都没有多说,接下来的日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在山林里靠打猎果腹。 这下他们不需要再担心被人所害,所有人都死了,唯一能威胁到他们性命的就只有兇残的勐兽,与真心难测的彼此了。 帝天遥的伤一直没有见好,因为毒素侵入骨子变得越来越虚弱,御天印急的团团转。 帝天遥对此也不是全无知觉,猜到现在的他们已是强弩之末,该是作出抉择的时候了。 然而就在他打算与御天印说明此刻的状况,讲清接下来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时,那人竟带着一身的伤与一条勐兽的后腿回来,架起火来为他炙烤今晚的口粮。 「今天我杀了一只幼年的豹子,没想到被母豹发现了,要与我拼命,我与它过了几招就把母豹打死了,所以今晚又能开荤啦。」 帝天遥怎会不知情况远没有他说的轻松,他身上的伤还在渗血,上臂的口子皮肉外翻着,都能看见骨头了。 在他心中,自己就这么重要吗? 反过来说,这也是对方最虚弱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杀了他,自己就能活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中只能活下来一个人?」 「我知道啊,可现在还没到必须做出选择的地步,再无忧无虑活几天不好嘛。」 帝天遥起身,悄然走到御天印背后,他手中拿着链鞭,似乎随时都会扑向那人。 而御天印就坐在原处,假装专心烤肉,其实已经看到了那人映在面前的影子,知道他将会杀掉自己,成为最后那个活下来的人。 可他没有拆穿那人的阴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其实早在被迫进入这场游戏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个人必须要活到最后,而自己要努力让他活到最后,仅此而已。 短暂的僵持之后,就在御天印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时,帝天遥突然开了口。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链鞭成为武器吗?我曾设想过无数种死法,都是痛苦不堪,只有断气这一种方式能给我保下一具还算好看的全尸。」 他将链鞭交在御天印手里,握着他的手,将兇器缠上了自己的颈子。 「来吧,杀了我,活到最后,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忘了我。」 「你在说什么……」 「我们只有一人能活下来,拖延下去只会更加不舍,更加留恋,所带来的痛苦也更加深刻,该是作出抉择的时候了。」 第414页 「不!我不要,你活下去,我死!」 「住口!好好活下去,否则……」 帝天遥突然抽出了先前刺伤他的□□,就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再深入一分,他都要死于毒发。 「杀了我,你会更加受到那个男人的器重,去成为他被人羡慕被人嫉妒的皇子吧,别让我看不起你!」 震惊万分的御天印来不及说个不字,就被一阵笑声打断。 「别人都是为了活着不惜违背良心杀人,只有你们到了最后还在争谁先死,真有趣啊。」 远空之外的声音虚无缥缈,下一刻,两人出现在了富丽堂皇的云光殿,那个害得他们如此狼狈落魄的男人就高坐在王位上,朝他们微笑着。 「想好谁先死了吗?」 看着两个男孩争前恐后要为对方献身,男人的笑意更深了。 「这可怎么办,你们都是孤皇想宠爱的儿子,死了哪一个孤皇都会心疼,不如都留下吧。」 男人走下王座,站在二人之间,抚着帝天遥的头,又捏捏御天印的脸。 「你是哥哥,你便是弟弟,从今往后,你们都是天界的皇子,而孤皇就是你们的父皇,更是这天界上下唯一的主人。」 自那之后,两人被赋予了皇子之名,一个叫做天遥,一个叫做天印。 他们洗去一身血污,伤势与病情都得到了医治,换上了华美的衣裳,受着旁人的无尽敬仰。 他们对外人绝口不提曾经歷的一切,私下里却是时常聊着因为年纪增长,心智成熟而发现的种种疑点,譬如他们是从何而来,为何会参与这样一场残酷的游戏,又为何会成为帝尊的义子。 早些时候还会无所顾忌的相谈,可不久之后相比起帝天遥,帝尊似乎更喜欢御天印的能为,更尽心于培养次子,也就引起了长子的不满。 人心易变,妒忌会让人变得丑陋。 帝天遥开始有意疏远御天印,哪怕他死皮赖脸的贴上来,也会冷脸把他推到一边不理不睬,殊不知这样的反应都被帝尊看在眼里。 他总是满意的看着渐渐心生嫌隙的兄弟俩,欣喜于事情在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便愈加冷落帝天遥,使得他心中的怨恨与日俱增。 帝天遥变得更加孤僻阴郁,躲在藏书阁中避不见人,学着古籍中早已失传的秘法,在无人知晓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练成了一身强大的邪功。 有日帝尊唤双子共赴家宴,整个过程帝天遥都没有说半个字,静听着帝尊与御天印相谈甚欢,心中虽有不满,却是早已习惯。 散席后,他一言不发欲回藏书阁,御天印却是拦下了他,一口一个兄长叫的亲切。 「兄长,好些日子没见了,怎么也不想我。这些日子都闷着忙些什么啊,有需要我帮忙的就尽管开口。」 帝天遥推开他,御天印就又粘了上来,搂着他不放手。 「别走嘛,兄长,与我好生聊聊天嘛,许久不见,做弟弟的可想你了。」 「你喝多了吗?」 「哪有,我想见你的心思一直都没有改变过,你怎能这么说……」 他委屈巴巴显得有些可怜,帝天遥又不好在帝尊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只得强压心中不满,随他一同去了寝宫。 看着此处来往侍奉的天女,想着自己已经许久没回的冷清小窝,帝天遥对他的厌恶更甚几分。 遣去一干闲人,御天印突然卸下他嬉皮笑脸的假象,十分严肃的看向帝天遥。 「兄长,我发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哦,是吗,又是练功遇到挫折,向我炫耀你的灵为已经到多少重了吗?」 「我们的能力不该叫做灵为,而是神为。」 帝天遥离去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满眼疑惑的看着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正因为知道,我才要告诉你当初我们被选中的真相。哥哥,当年父皇抓了许多神祇后裔,想从他们身上汲取神为为己用。可那时年幼的我们无法激发体内潜藏的力量,为了更好的利用,他损去了一些根基不好或是神为不足的人,只培养留下的精华,便是你我。」 帝天遥仍装作不为所动,甚至忽略了那一声亲近的「哥哥」。 「呵,这些流言蜚语你是从何听来?因为这怀疑自己的父亲,太愚蠢了……」 「我窥听到的事实是父皇亲口所说。哥哥,相信我,不能让父皇如愿,否则你我与当初死去的孩子们并无不同!」 「怕我会死?可笑至极。御天印,你以为自己在担心谁啊?」 第211章 支线9 何来害与不害 年少的帝天遥一直后悔着自己的无知之举, 他以为到帝尊面前指责御天印对天界不忠,就算不能让那人失宠, 至少帝尊会因为嫌隙而疏远那人, 自己也就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但他错了,帝尊对待御天印一向是过分的溺爱, 不但没有指责那人品行不端, 反倒是斥他告密的行为不容饶恕,于是帝天遥被处以三年的□□,被关在九幽之下,未至刑满不得见人。 暗无天日的三年, 简直是足以把人逼疯的惩罚,恐惧无时无刻不煎熬着帝天遥, 他每天都在哀求帝尊放他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他愿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只请帝尊饶过他这一次。 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 第415页 人界与幽冥鬼域之间有酆都作为联通之门,其间隔着九幽花海,而关押帝天遥的囚笼就位于花海与鬼域之间,这里一直被人唤作九幽之下, 有炼狱烈火的灼烧, 有污秽血海的沉溺, 更有惨无人道的恶灵折磨着人的灵魂。 纵是帝天遥也怕极了这里,每天把自己藏在最污秽狭窄的角落,试图逃离绝望。 整整三年,他几乎要被逼疯, 声声恳求凄切到让人痛心,可被他视作慈父的帝尊却是从来没有理会过他的哀求。 一开始他深刻反省自己的过错,但这样痛苦的日子很快就改变了他的心态,他一心认定是御天印的存在害得自己落到这般田地。 若不是他说了那些话,自己怎会遭到惩罚,落入九幽受这煎熬? 若不是他夺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宠爱,帝尊怎会狠心让自己受罚? 若不是他…… 要是御天印一开始就死在那场猎杀游戏中,他又怎会变成今天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自生出埋怨的那一刻起,就註定帝天遥将会恨之入骨,不论是害他至此的御天印,还是选定了他却又抛弃了他的帝尊,都该死! 当然,在九幽之下的三年中,他也并非坐以待毙。 帝天遥清楚,三年之间御天印的灵为将会不断精进,他若是什么都不做,刑满后也将备受欺凌,难有翻身之日。 于是他剑走偏锋,试图从九幽中汲取被他恐惧的力量为己用,在恶灵的骚扰下坚持着将九幽之力注入一把银剑中。 这把剑原本由铸银锻打而成,浑身散发着凛然之气,是帝尊为镇压九幽邪祟而立于此地的,如今却被他利用,淬鍊成了融合九阴之力的法器,使得剑身被邪灵染得乌黑,剑身也腾绕着一股明眼可见的黑气。 害怕什么,就尝试驾御什么。 他为此剑取名承影,由着承影剑魂的加持,他增添了一种吞噬灵力的奇妙异能,可以吸食别人的能为为己用。 帝天遥以为只要有这把剑在手,他就能抵抗内心对九幽的恐惧,却是大错特错。 他只是让自己堕落成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样子,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被释放后的帝天遥回到天界,是一副乖巧到让帝尊以为他磨去了稜角的模样。他对旁人依旧冷漠,独独对帝尊言听计从,这让帝尊龙颜大悦,对他过往所做之事也愿既往不咎。 可他真的改变了吗? 外人看不出,御天印却知那人根本是在压抑自己的脾气,忍辱负重,是要为之后的一番大事铺垫。 可御天印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加以劝阻。他认为自己愧对那人,这三年来没有一刻不在为那人堕入九幽而自责。 也正因这份愧疚,他即使察觉了帝天遥的不轨之心,也只是在暗中替他所为之事善后,没想到这样的姑息与纵容却是害了那人。 有日,帝尊把双子召到座前,对他们宣布了即将退位的消息。 帝尊说:「你们已经长大,孤皇这位子迟早是要让出来的。一山不容二虎,你们只有一人能坐在这里,而另一人则要到九幽之下镇守鬼域,永远活在不见天日的阴暗之处,备受痛苦煎熬。在宣布决定之前,孤皇还是想看看你们自己的抉择,都先回去想想清楚吧。」 帝尊的想法无需多问,他宠爱御天印而冷落帝天遥,自是想让次子继承大统,成为天界的皇。 御天印几欲开口,想告诉帝尊自己愿意代替哥哥下到九幽,哪怕一辈子不能回到天界也好。那个人怕黑,余生都要在九幽度过何其痛苦,他不想那人再受到伤害了。 帝尊却是命他噤声,不准他表明自己的意愿。 「孤皇给你们一晚时间考虑,明早来云光殿前,说出你们的答案。」 垂头丧气的出了云光殿,御天印想找帝天遥说明心意,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愿意为哥哥争取留在天界的机会,可四处瞄着没看见人,望着背后已经紧闭的殿门,他就知道坏了。 「天啊,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他勐敲着殿门,大声唤着兄长,只想劝那人莫要做了会后悔的事,殊不知此刻一门之隔内,帝天遥就跪在帝尊脚下,被人玩弄着一缕鬓边的长髮,挑着下巴抬起一双朦胧的眼。 帝尊多年未变的面容依旧年轻,温柔之下掩藏着常人看不到的汹涌暗潮。 「你选择留下,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帝天遥咬着唇,是一副不甘的神情。 他说:「父皇,论及私心,儿臣自是想留在天界……」 帝尊笑道:「那你该是去找天印商量,而不是在孤皇身上动这些心思。」 「比起他,儿臣更想要的人……是父皇。」 他说着这话凑到帝尊身前,对方极其敏感的推开了他,却因耳边那道温风而迟疑。 帝尊突然勾唇一笑,将帝天遥拽到面前,抓住他的腿,让他整个人都贴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见你眼眸清澈,孤皇都要以为你是被恶灵附身了。」 「怎么会呢?儿子对父亲的敬仰,不就是该这样表达吗?」 帝天遥被自己违心的话噁心的直反胃,忍着强不适强装出笑意与浪荡下流的姿态,勾引着对方。 帝尊本身也不是什么善类,至此可说是不再顾及父子亲情,扯着他的衣襟便垂首吻住了他。 第416页 几近撕咬般的吻激发了帝天遥的血性,他借九幽之力不知不觉吸取着帝尊的神为,对方却是毫无察觉,放任他拥抱自己,将多年来的父子情义毁于一旦。 「想不到你竟是如此讨人喜欢,早知你有这本事,受宠的又岂会是那个嘴里整天念叨着你的红毛小鬼?」 「嗯?他总是说我什么。」 「说你无辜,求孤皇放他到九幽之下替你接受惩罚,再不济也要与你一同痛苦。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们终归是人鬼殊途,走不到一起去的。」 「父皇说的是,儿臣一直……」 帝天遥覆在帝尊身上,抱住他的同时已从骨血中拔出了承影剑,环绕着黑气的剑刃就藏在他背后,随时等着刺入他的胸膛。 「一直都恨极了您,巴不得您死呢……」 这个时候意识到危险,欲将他推远为时已晚。 被帝天遥吸取了灵为的帝尊竟无法反抗已在片刻间变得强大的他,随着承影剑刺穿心脏,黑气缠绕住动作渐渐迟缓的帝尊,他以最后的力气抓住帝天遥的手,靠在座上,再无力站起。 「自猎杀游戏至今,这都是你欠我的,是你把我害到这般的地步,我想活下去有什么错!你的死与我无关……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这番话透露出帝天遥内心的恐惧与动摇,他知道自己杀了这些年来一直尊敬的父亲,更是他人生中所杀的第一个人。 接下来,也许还会有很多人死在他手里,他不想的……他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不这么做,他自己就要死,为了活着,他不得不这么做! 帝尊咽了气,还没来得及看看他布局的好戏,还没来得及吸取两个好儿子的神为,就这样不甘心的死了。 帝尊死后,身体化作了晶尘,被风一吹便散了。 帝天遥漠然看着已经死去的父亲,以灵力敛去他曾行兇的痕迹,就在这时,听到了殿外急促的敲门声。 是那个人。 不知怎么,他突然哭了出来,不停用手背蹭着自己的唇,试图擦去帝尊曾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方才咬破的唇被他蹭的鲜血淋漓,疼……可越是疼,就越会让他觉着自己脏的惹人嫌弃。 脏了……既然脏了,不妨……就一黑到底吧。 他收剑擦净了嘴角的血,推开殿门,以一种礼貌而虚伪的笑容看向御天印。 「父皇已经歇下了,他命人近些日子都不要来打扰,还是回去吧。」 「不,我不是来见他的,我是来找你的。」 「我?」 帝天遥属实意外,看来这个人真是对于帝尊会让他留在天界的事信心满满啊。 这样想着,心中就越发的气了,他表面上保持平和,朝人一笑,忽然被拉住了手。 那人望着他,眼中满是关切,带着一丝心疼。 「哥哥,我知道你怕黑,知道九幽之下的恶灵会让你痛不欲生,所以我替你去镇守鬼域,你留在天界,好不好?」 「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鬼域,你留在天界,不要让我担心啊。」 御天印嬉皮笑脸的,让人看不透他内心所想。 而开始恶意揣测人心的帝天遥只当这是他为让自己掉以轻心的捉弄,回敬了一个虚假的笑容,凑近了些。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我该怎么报答呢?」 「无需报答,你我兄弟,何须说这些,我只想你安好,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 已经堕落深渊的帝天遥不再介意自己坠得更深,贴上了那人的身子,撩拨着他的情-欲。 「这叫我内心如何过意得去,弟弟,今晚我可以去你宫里吗?」 帝天遥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居然会做出这种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下流事,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可他那么厌恶被帝尊触碰,为何偏偏对这个人没有一丝丝的排斥,莫非自己……是喜欢他,并且心底一直是期盼着这样的吗? 不,不可能,他不承认! 矜持的御天印被与他背道而驰的帝天遥勾引着,干柴烈火,一旦放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一夜纵情,把本就虚伪的兄弟情义磨得一丝不剩。 帝天遥望着睡梦中的御天印,将他散在额前的赤发拨到一旁,轻轻吻了他的额头,动用九幽之力吸取了他的神为。 一日之间,帝天遥承受了太多本不属于他的强大的力量,浑身都颤抖着,两手青筋暴起,那股乱窜的暴虐灵流几乎要炸裂他的身体。 他倔强着不肯归还那灵为,哪怕额上已经布满血汗,仍是不肯放弃他来之不易的力量。 御天印因身体的虚弱勐然惊醒,见帝天遥周身散发着忽明忽暗的金光,因为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神为,身体已有撕裂的迹象,他立刻抱住那人将他拉近,口对口将自己最纯圣,最珍贵的灵气渡给了他。 因着这一口气息,帝天遥的痛苦得到缓解,他无力的瘫在御天印身上喘着粗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灵息入体,御天印是把自己仅有的一切都给了他,再睁眼时,从前熟悉的眼瞳已成了一双自九幽而来的血眸,而帝天遥的眼中,多了一颗象徵着神力纯粹的金眸。 这个人在做什么……他竟然是为了自己而放弃了多年来修炼的根基吗? 第417页 「为何救我,你明知我要害你,为何……」 「我本就是为你而活,何来害与不害。我若真的想你死……十几年前,又怎会为了虚弱的你,而去与比我强大百倍的勐兽拼命呢。」 第212章 支线9 只求死生不见 窃取了御天印神为的帝天遥开始不可一世, 他变得狂妄自大,藐视旁人。 天界传出他弒父夺位的流言, 他便亲自杀了那些敢说实话的人, 反对他的声音越高,他便越是要逆着风浪成为天界唯一的皇。 他的暴行引来众怒, 作为与他实力相差不多, 又是正统继承人的御天印受到重视,甚至吸引了守旧派拥立他为王,希望他能推倒帝天遥继承帝尊之位,然而这些请求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御天印从未对人讲过原因, 每日关起门来避不见人,也不关心外界发生何事。 起初帝天遥还提防这样一个随时可能绊倒他的不确定因素, 可他渐渐发现御天印好似真的不在意这足以倾覆天下的权柄。 所以他越发胆大, 所有违抗他的人都成了刀下亡魂, 他不顾非议登上皇位,终于满足了这一辈子的奢求。 然而已经失去本心的他,又怎会记得自己最初的意愿只是单纯想活下去,而非成为一个暴君呢? 为了巩固帝天遥的皇权与统治, 御天印知道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他自请落入九幽之下镇守鬼域, 一生都在暗无天日之处守护那人的光辉。 他做的越多,帝天遥对他的愧疚也就越多。 为了弥补过失,帝天遥亲封御天印为夜帝,准允他在九幽建立自己的势力对抗鬼域恶灵, 甚至决心只要不是谋-反,就纵容他的一切行为。 事实上,御天印也的确逍遥了一段日子,收了许多貌美如花的少女入九幽成了花海门人。 这样的行为虽引起帝天遥不满,可他并没有道出内心的埋怨。 走出那一步,以夺取神为为目的而与他做了那种事的自己,怎能要求那人忠于露水情缘?说到底都是利用关系,他沉浸在这段假戏真做的感情里实在可笑。 不过御天印的出格行为却没有止步于此,他与修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靠江沉沙盘下了扬州的醉月楼为己用,彻底将其改造成了可供喜好男风之人玩乐的场所,一时引来瞩目。 他甚至还撰写了以风择欢与柳长亭为主角的下流读物,亲自提笔绘下一幕幕春-宫,装订成册光明正大的贩卖。 这些东西被送到帝天遥手里,他对此只有一句「污秽不堪」的评价,把东西扔到殿外,片刻之后还是捡了回来,抚平书页上的摺痕,小心翼翼的珍藏起来。 自己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理由气呢?不过是利用了他达到不可见人的目的,他定是不愿见自己的吧。 帝天遥望着登基这些时日都不曾进入的云光殿,出于念旧的心思推门而入,看到那积满尘埃,不復昔日华光的王座,沉沉嘆了口气。 只要站在这里,他就会想起当初自己是如何勾引父皇,如何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吸取神为,再一剑取了他的性命…… 但帝王是不能有弱点的,他必须忘记那屈辱的回忆。 他命人到民间找寻貌美的少年,每天都在云光殿宠幸一位,以为这样就能抹平当初的痛苦回忆。 可执着于此,不过是把自己按在湍流中溺毙。 御天印知道他浪荡自我却没有加以阻止,不愿他过的太痛太苦,便随他开心了。 他以为自己接受不了曾对他以身相许的哥哥再宠爱别的什么人,但感情是一种奇妙而伟大的东西,他可以包容那人所有的不堪,想尽办法给他想要的一切。 这样固然是错,可他还是不知回头,哪怕在之后的日子里那人对权力与杀戮的欲-望越发不可控制,他都没有说出一字怨言,或是奉劝半句。 真正让他忍无可忍的是在数年之后,帝天遥收养了天乡羽民孤风氏的后代为义子,甚至自身精血饲餵养灵胎为己用。 仿佛看到了当初同为帝尊义子而被利用的过往,御天印自落入九幽后第一次回到九重天,不顾剑拔弩张的众位剑灵随时可能发出的攻势,长跪云光殿前。 彼时的帝天遥正在宠幸一位初经人事的少年,殿中传出不堪入耳的声响,御天印却是不为所动。 事毕,帝天遥推开殿门,怀里还抱着美人温存,明显是把这戏做给御天印看的。 「没有孤皇的准允竟然擅自离开九幽,御天印,你想造-反吗?」 「帝尊,我冒险只为劝谏帝尊莫要做了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要再重复当年的悲剧了。」 「放肆,你可知自己在跟谁说话!」 「哥哥!那段痛苦的记忆是我每天都想遗忘的过去,你也为此痛苦了许多年,为何要让那两个无辜的孩子也走上这样的结局呢?」 「你懂什么,孤皇是为了他们与三界的未来才会……」 「不,你仅仅是想靠别人的痛苦抚平自己的伤痕,哥哥,这样做是不对的。」 帝天遥怒不可遏,碍着对方是他亏欠的弟弟而无法发作,便迁怒于人,握着美人的颈子,随着一声脆响,竟是生生扭断了那人的脖子。 「孤皇的对错,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滚回九幽做好你该做的事!!」 这一次的不欢而散也就成了两人嫌隙的开端。 第418页 回到九幽的御天印消沉了许久,而他的言辞也让帝天遥感到痛心,没想到到头来,那个人还是他的阻力…… 帝天遥已起杀心,可在御天印走后的那一夜,他做了个梦。 他梦到少年时自己与御天印相依为命,在残酷的搏杀中倖存下来的那段日子,只是最后的结局不同,御天印选择接过他递过去的链鞭,缠住他的脖子,将他吊死在树上,而后获得帝尊宠爱,成了帝尊唯一的爱子。 而自己不过是铺垫了他为皇之路的一颗石子。 醒来时,他满脸泪痕,心中愧疚吞噬了他所有的埋怨与不满,其实自己才是该到九幽去,生不如死的那个人啊…… 冷傲如他,没有对御天印表达歉意,反倒是把这份愧疚报答在别人身上,以求内心安慰。 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父爱的他不知如何与儿子相处,便把世上所有会善待对方的感情都当作了爱情,以为这样待人便是好。 可后来事态逐渐朝着他无法遏制的方向发展,为了稳固权势与地位,他不得不忍痛除去爱子。 割捨只是一时之痛,若是优柔寡断,后果就将是一辈子的。 他以为自己可以再去夺取灵胎,孕育出对他言听计从的骨肉,善加引导就不会再有任何忤逆与背叛。 但他又错了,他没有再找到像长天君那样令人满意的灵胎,之后的他也再没有心思去培养继承自己皇位的人了。 他终于开始反省,多年来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以他对权势的嚮往与依赖,是绝对不可能把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拱手让人的。 经过许久的深思,帝天遥终于意识到,是因为亏欠。 他自知有愧于御天印,所以急于献出拥有的一切,比起让长天君作为挡箭牌,倒更像是想逃避。 他没有对逃到凡界的两个儿子赶尽杀绝,便是埋下了祸端,以至于多年之后,这两个小鬼头齐心协力反抗他,在御天印的谋划下把九重天搞的一团乱,当真是逼宫的架势。 而长久以来被九幽的怨念缠身,曾对他满是爱念的御天印也成了一个只存恨意的魔鬼,被戾气充斥内心,只想着报復与征服。 帝天遥知道自己的时候到了,皇位已经坐的够久,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在那之前,他不甘成为一个束手就擒的亡国之君,他彻底撕开天裂,致使苦狱恶鬼沖入凡界,动摇了与幽冥鬼域间的平衡,使得恶灵也有了挣脱而出的机会。 直到这个时候,御天印还不明白他布下此局并不是为阻断凡界的生路,而是给了幽冥鬼域一个占据凡界的机会,使他不必再被拘于九幽之下,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 帝天遥惨败之后,就在人们都被胜果沖昏头脑之时,御天印带走了尚有一口余息的帝天遥,将他安置在九幽,用了许多年才让他恢復唿吸与心跳,再次活了过来。 这场大梦足够帝天遥回忆他的一生, 梦醒之时,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那个在他长眠的日子里,每天都会抚着他的脸,轻道一声「哥哥,我好想你」的人,长嘆一声。 「你不该让我醒来……」 「亲爱的哥哥,我在九幽之下替你背负这么多年的痛苦,也该是你偿还我恩情的时候了。」 御天印去吻帝天遥的唇遭到拒绝,这更激发他心中隐藏已久的血性与征服的欲-望,抓着那人的头髮,强迫他接受自己的爱意。 「想想你从前是如何对待我的,哥哥,比起你对我所行的恶事,我的报復简直不值一提,为什么要推开我?」 「我们都已不再是从前的自己,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不,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即使死过一次,帝天遥对九幽的恐惧依旧未变,他每天都在惊惶中度过,长久的压力之下,他下定决心逃离这个炼狱,趁人不备逃到花海,四处找寻着回到人间的出口。 这样的付出只是徒劳,勐然回头,御天印就站在不远处,笑看他愚蠢至极的行为。 「哥哥,我与人定下了赌约,若是输了就封闭九幽之门,至死都不得再踏入人间。是你害我输得这么惨,怎能想着自己跑掉呢?」 被抓了现行的帝天遥被御天印严加看管,最先是把他绑在刑架上吃了些苦头,后来又以镣铐把他束缚在床榻上,让他倍感屈辱。 御天印摸摸那人满溢着不甘神情的脸,露出嗜血的笑意,掐着他的脖子令他动弹不得,而后撕咬着他的唇,直到两人口中都被腥甜充斥才罢手。 「我的好哥哥,别用那种愤恨的眼神看着我,是你选择了我又将我无情抛弃,我只不过是想讨回自己应有的……你知不知道你与那些人欢-爱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心都要碎了一样的疼啊,你是我的,怎么能和别人做那种事呢?哥哥,我好怨啊……」 一次次屈辱与疼痛交织在一起,逼迫着帝天遥直面他的恐惧与脆弱。 他硬是将泪水含了回去,在御天印又一次发泄了他的怒火之后,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他。 「对不起,是我有愧于你,欠你的,我加倍还给你,只求下辈子,死生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13章 支线9 我欠你的,该还 这个吻给了帝天遥归还御天印神为的机会, 他死死抓着那人,强迫他收下了自己从他身上得来的神为, 将所剩不多的灵为尽数灌注与他体内, 一丝不剩。 第419页 而被这个吻而震惊的御天印还未明白他此举的意义,就被迫吞下了那一颗积聚他毕生修为的金丹, 短暂的僵持之后, 恢復一双金瞳的御天印静静注视着身下虚弱得彻底沦为凡人的帝天遥。 「为什么……」 「我欠你的,该还。」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是你认为有愧于我吗?」 占有帝天遥的灵为,也就拥有了他的一部分记忆, 灵流涌入身体的那一刻,御天印就明白了那人这些时日以来意味不明的举动究竟是为何。 「你想道歉又何须用这种方式, 你只要与我说明这一切, 我又怎会忍心伤你……」 事已至此, 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那一战中,帝天遥根基受损,元气大伤,身子早就不足以支撑他体内的力量, 而他将仅有的一切都给了御天印, 便是表明他愿承担恶果, 受他应有的惩罚。 自此之后,已成废人的他将有生老病死,生命眨眼一瞬,很快会枯萎。 「天印, 这是我欠你的……」 本想粗暴待他,让他彻底认清自己的胡作非为给三界带来了怎样的创伤,可见了这样的他,御天印又不忍心了…… 其实改变的又何止他一人?不管做了什么,走了多少弯路,帝天遥到最后都恢復了最真实的自己,他依旧是那个胆小怕黑,却会把食物的第一口,与护身的最强利器都留给想要保护的人的小哥哥。 他们都曾为了感情而心甘情愿放弃性命,后来双双走向崎岖弯路,渐行渐远。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还来得及吗…… 被解去镣铐的帝天遥坐在花海之前,碰着朵枝折后奄奄一息的彼岸花,试图抚平已经枯萎的花瓣。 如今的他灵力不存,不復昔日能为,再怎么惋惜,也只能悲哀于一个生命的逝去,无力挽回了。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曾经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他,竟然也会有感嘆生命的一天。 御天印见了并未多言,上前徒手挖开了他脚下的土,从他手中接过凋零的花朵葬入其中,填平了土坑,又划破指尖滴了几滴鲜血,一朵新生的彼岸花就在他们眼前生根发芽,眨眼间便有了妖冶的成熟姿态,在微风中缓缓起舞。 「这些彼岸花,都是你亲自养的吗?」 「初到九幽时,这里是八百里无风无月的荒芜之景,我身上只带了一颗花种,不抱希望的把它埋入土中,无水浇灌,便用了自己的血,没想到长出的花竟是血色的极美之物。」 「一颗种子,造就了如此庞大的花海吗。」 「彼岸花生命力极强,每一株花都能孕育一颗花种,我便是这样一颗颗种下去,才有了今日的花海。」 「你的执着还是那么可怕。」 「我每为你伤心一次,都会落下一颗花种,久而久之就有了今天的花海,确实惊人。」 帝天遥哑口无言。 他低头望着再无力气执剑的双手,轻声说道:「以后不会了,只要我衰亡在九幽之下,你就不必再因我所做之事伤心困扰。」 「真的是这样吗?哥哥若是不在了,只怕这彼岸花不止会长满九幽,连幽冥鬼域也会遍布我的悲伤。」 御天印知道那人是怕黑的,于是为他点燃了一盏魂灯,就飘在帝天遥身前,照亮了方圆几尺的空间,驱散了足以窒息的惶恐。 「哥哥似乎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怕黑的原因。」 「我也不知,我和你一样没有从前的记忆,只是本能的在恐惧罢了。」 帝天遥抚着他血红的鬼瞳,怯怯瞄了御天印一眼,又立刻别开目光。 「我和你不一样,我本来就该是属于这里的,是看到曙光才让我厌恶会将人吞噬得一丝不剩的黑暗。有些事,早该告诉你的。」 当帝天遥汲取了父亲的神为时,就获得了帝尊的部分记忆。 他知道参与了当年猎杀游戏的孩子都是神祇的后裔,或是获得了神为的凡人,这其中当属御天印的力量最为纯粹,也就是说早在一开始,他就註定成为胜者。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多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便是帝天遥自己,他的来歷是游戏参与者中最神秘,也是最匪夷所思的。 「我是,九幽之子……」 比起由虚无混沌所孕育出的灵胎,帝天遥的存在更偏向于灵物,他来自九幽,他的力量也来自九幽,但他的灵相生来却与九幽相斥,所以造就了一个矛盾而复杂的混生体。 之所以帝尊会将他留下,是因为他的存在极有可能成为契机,一个让强者更上一层的转机。 「但如今,九幽不再接纳我这个叛徒,三界间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该是我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好好活着才能赎罪,别妄想逃去另一个世界来躲避你的罪责,在你把欠我的还清之前,不准你离开我半步。」 帝天遥没有应声,是御天印掐着他的下巴,吻到他几近窒息,在半引诱半逼迫的蛊惑下被动的点了头。 以为自此之后一切浪潮都将平息,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再没有什么能让御天印苦恼的事了,可他怎么就忘了帝天遥根本不是个能和老实二字沾边的人,一旦作起来真让人恨不得掐死他泄愤! 没了灵力的帝天遥本该安静息声,也就不会再有人因为当年的事寻他报仇,可沉睡了十年,这十年都没能磨平他的狠戾,直到现在他想的仍是如何兴风作浪! 第420页 再寻常不过的某天夜里,为风长欢修復了肉身的御天印回到寝宫,见庭前蜿蜒着一道殷红心生好奇,寻到源头,竟是一具已经冰冷的女尸。 此人正是他最先收入座下的门徒,亦是九幽花海的掌事女修,心口插着一把刀子,两眼圆瞪,死不瞑目。 恼羞成怒的御天印下令彻查兇手,认定就是花海门下某位觊觎她权柄的恶徒做了这事,誓要查明真兇还她一个公道。 九幽人心惶惶,谁都害怕与自己熟识的人翻脸就成了害人性命的恶徒,谁也不敢尽信旁人,更不敢开罪他人。 局势混乱,却没有人怀疑到某个看似已经再无可能闹腾的人头上,就连御天印也为风长欢与兇案两头忙活,忽略了帝天遥的动作。 死的人越来越多,却迟迟抓不到兇手,门人都传言是那个尚未被復生,却对九幽有着无尽怨恨的风长欢做了这恶事。 流言传到御天印耳里,他没信这鬼话,却也因此考虑到一些细节,想到了许久没有出现的帝天遥。 起初他不信自己的猜测,将信将疑的去试探了那人,一见帝天遥的鬼瞳血色愈加鲜艷,就明白了这是他为重掌九幽之力而做的铺垫。 御天印怒不可遏,他质问帝天遥为何要做这种恶事,对方却是理直气壮,「不想死乃是人之常情,我把欠你的还尽了,再做什么又与你何干?」 怒极反笑,御天印彻底被他的态度激怒,难得因他悔改而生出的怜惜也在此刻消弭,一狠心将帝天遥囚禁在了九幽深处。 他为那人辟了一隅静处,在这里不会有人搅扰,反之,是会把人逼疯的死寂。 为防止他脱逃,御天印以锁链将他束缚着幽禁了他数年。 数年之间,他也曾问:「悔吗?」 那人一言不发,只是低低笑着。 他又问,「说一声知错就能离开囚笼,非要如此?」 「禁锢了我的是九幽,又岂是这重重枷锁。若重获自由后等待我的仍是炼狱,那我情愿从来不曾挣脱枷锁。」 御天印意识到,这个人从惨败至今都有着他自己的目的,失手被擒,与归还神为,都不过是他演的一出苦情戏,就是为了把捨不得他的自己牢牢套在其中。 有一丝被背叛的恼怒,因着这份复杂的情感,御天印待帝天遥不再温柔,从前他是如何对待那些侍寝的男宠,如今就是被怎样对待。 花海门人自那之后都会有意远离夜帝的寝宫,只怕听了那声音会做上许久的噩梦。 可帝天遥害死了人这事迟迟没有说法还是不成,为平门人心中不忿,更要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御天印决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帝天遥施刑。 自然不是要他以命偿命,活着要承受的恶果比一死不知深重多少,打碎尊严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屈辱。 夜间备受折磨的帝天遥甚至不得喘息的机会,很快他又被推上刑架,被那些他藐视的蝼蚁注视着不堪入目的模样,他身上还留着浅淡的红痕,这也是御天印报復他的方式。 「哥哥,你的脸皮那么薄,在床上都咬牙忍着不肯吭声,这样的你在人前展示被疼爱过的痕迹,会不会痛苦?」 帝天遥被束缚双手动弹不得,见那人抬手伸向自己,张嘴就是一口,狠狠咬在那人手腕。 血珠顺着他的嘴角滑了下来,御天印却不在意似的摸摸他的头,突然又加重了力道,扯着他的头髮迫他抬起头来。 「原来你也会羞耻,也会害怕?我非得把这痛苦烙印在你脑海里,才能让你学会听话!」 那一天,当着众人的面,御天印鞭打了帝天遥。 皮鞭在空中发出令人胆寒的风声,打在身体上,是皮开肉绽的疼,鲜血被溅洒一地,却没有人同情这个罪有应得的祸首。 曾经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把人命视为草芥的帝尊,如今也成了阶下囚备受□□,多么可笑。 他闭上眼,不去看那些会让他痛苦,甚至是逼疯他的炙热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之后,昏死的他再次醒来已在寝宫之中,身上的伤隐隐痛着,鞭策着他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他挣扎着想逃离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忍着剧痛滚下床去,不过是蹭了几步,又被人扯着身子跌回床上,疼得他直冒冷汗,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想跑?你能跑到哪儿去,这九幽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御天印昏昏沉沉的抱着他,感受到怀里的身子因痛微微颤抖,便隔着被子抱住那人。 以为面对作恶多端的他,只要发泄了一腔怒气就会痛快,可御天印没有半分快感,见他如此,心里也是绞痛着难过。 他垂首抵着那人的额头,那人后蹭躲开,他又不死心的贴了上去。 他没有睁眼去注视那人此刻的神情,只是闷声问:「你满意了吗?」 「呵,该是我问你!」 「你已经把三界搅得一团乱,让九幽人心惶惶了,做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说来听听。要是我觉着有理,没准儿会帮你一把,让你早些消停下来。」 「真想知道?」 御天印应了一声。 沉默许久,帝天遥才答。 「我想回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14章 支线9 让你久等了 第421页 想回人间……说的还真是轻松。 早在恶战之后, 九幽之门就被封闭,且不提去到人间是否现实, 就算备受争议的他能够如愿以偿回到人间, 恐怕也难活着回来。 但御天印还是慎重考虑了他的话,也犹豫了许久, 纠结要不要如他所愿。 那些日子为让他安心养伤, 御天印甚至没有碰过帝天遥,夜间也仅仅是搂着他,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碰巧一晚他醒来看到身边无人,悄悄走出殿去, 看到帝天遥正坐在店前的空地上,用狗尾草逗弄着一只黑不熘秋的猫儿。 他鲜少会亲近什么事物, 御天印见了也觉着稀奇, 便问:「这猫儿是从哪儿跑来的, 九幽鲜少见到什么活物。」 「人间跑来的也说不定,小傢伙不怕恶灵,许是能穿越你布下的结界。」 见小傢伙不再怕人,帝天遥伸出一根手指凑在猫儿面前, 让小傢伙试探着闻了闻, 逐渐放下戒心接近了他, 敢被他抱在怀里,去蹭他的手了。 「从前有灵之物都不会接近我,因为我身上杀伐之气太盛,会让他们感到惊恐, 小傢伙是这些年来第一个靠近我的。」 「你不做恶事之后,血腥气淡了,自然会吸引它们。你本性不恶,它们也是感受得到的……」 低头看着黑猫儿,御天印突然想到一个法子,拉住帝天遥的手,对他道:「或许,不是全无可能。」 帝天遥的身体无法离开九幽,但他的魂魄却可出入人间。 若是元神出体以魂灵之态遭受袭击,精元被打散后就再无回来的可能,可是附在这只猫儿身上,或许…… 那人疑惑的望着他按住自己的那只手,御天印却是起身把他扶起,牵着他回到殿内。 「你不是想回人间吗?我帮你。」 御天印以秘法抽离帝天遥的魂魄,使其暂居于黑猫体内,得以借黑猫的身体回到人间。 这样做其实是有风险的,若帝天遥真的恨他入骨,宁可永远保持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也不肯回到九幽,那这便是二人的诀别了。 御天印却没有做出挽留,或是说服他回到自己身边,没有多说什么便放他离开了。 帝天遥并不适应黑猫的身体,觉着四脚着地走路是畜-生的姿态,总想着靠两条后腿直立。 可这样就难以掌握平衡了,摔在地上好几次都没能起来。 他有些泄气,见御天印一脸好笑的望着自己,便知这男人心里一定是在嘲笑,不满的「喵」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蹿出门去。 他不知要从哪里穿越九幽结界,猫儿的身体却是轻车熟路带他跳到高处,在九幽最高的山巅蓄力一跃,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刺目的光。 他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才敢去看周遭的景色,山清水秀,柳暗花明,这般美景是从前在九重天时也不曾见到的。 人间如此灿烂,而从前满怀戾气的他却是一味兴战,导致盛景被血色染的一片污秽,不復美态。 他垂头丧气的往前走着,忽然面前多出一个人来,吓得他停下脚步。 他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见是个模样生的好看的少年,由着从前那点还未磨灭的好色之心,很想多看一会儿。 可见少年朝他走来,他忍不住转身就跑,没想到少年竟追上来捏着他的后颈皮就把他拎了起来。 「这里怎么有只猫啊,是你们谁养的吗?」 少年一问这话,周围突然又冒出好几个脑袋,纷纷摇头,少年见状便弹了弹他的小鼻子。 「该不会又是舅舅假扮了来捉弄我的吧,黑毛红眼,和以前那只兔子还真像,快给我现出原形!!」 连弹了几下,疼的帝天遥两眼含泪,挣扎着乱挠乱咬,也没挣脱开少年的束缚。 「咦?没变,你不是舅舅,那可真是抱歉了。为了补偿,我给你捉鱼吃吧!」 少年把帝天遥抱在怀里,蹦蹦跳跳的走了,也不问猫儿是否乐意。 帝天遥倒在少年怀里,觉着他的相貌有些眼熟,想起他口中黑毛红眼的兔子,还唤舅舅…… 他所知道喜欢化形为黑兔的人便只有择欢君一人,唤他舅舅的话,这个少年莫非是…… 长天君与法华君的儿子,算起来,是自己的孙子…… 这下帝天遥消停了,看少年兴沖沖把他带到河边要为他捕鱼,便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揣着两只前爪趴下,静望阳光下少年线条有致的身体。 改不了从前的老毛病,一见貌美少年他就会心动,却又怀着对世事的无尽感慨,暗自嘆了口气。 「动物也会唉声嘆气,还真是稀奇啊。」 身边突然蹦出只黑毛红眼的兔子,吓了他一跳,他忍着跑路的冲动,僵在原地盯着对方,假装自己是只真猫。 「你的命还真大,我以为被亏待的夜帝定要活剥了你的皮才能消气,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身份被拆穿,帝天遥垂下眼眸,发出一声失落的「喵……」 「看到那孩子了吗?那就是虞扶尘与风长欢的儿子,如今他们一个在崑崙沉眠,另一个在九幽生死不知,只留他一人在人间孤苦伶仃,想到这些,你有没有后悔?」 「也许吧……」 「好在现在的他不是孤身一人了,你见了那个陪伴他的人,也许就会改变主意了。」 说到这里,刚好出现一个黑衣青年,站在岸边提着浴巾,朝少年招手让他快些上来。 第422页 「现在可是初春,水上还有冰碴儿,风也硬得很,你抓的哪门子的鱼餵猫,快跟我回去!」 见了青年,帝天遥变了脸色,他认出这个人是…… 「覆天之战后出现的失忆少年,身上满是伤痕,几乎濒死,是云无棱将他带到凌雪宫安置,才让他逐渐恢復了元气。没错,他就是你当初的爱剑,承影。」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只是给你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凡事都有两面性,坏事不见得没有好的影响,就如你这个人,做了不少让人痛恨的事,却还是有人接纳了你。帝天遥,如今你已不是帝尊,九重天也已不復存在,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真正该去的地方吧。」 说完这话,化形为黑兔的风择欢便蹦跳着跟在青年与少年身后,去讨要吃的了,只留帝天遥一人愣在原地,许久,起身晃了晃脑袋,甩去身上的灰尘。 「聒噪,我的事,无需旁人置喙。」 之后,帝天遥花费了几年的时间遍走神州,他徒步走的很慢,便会偷偷藏进凡□□送货物的马车,到了想去的地方再跳下车来。 有时车速很快,又在崎岖的山路,他总会伤了自己,然后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去到各州宗门,在沿途的百姓家门前可怜巴巴的叫着,等着有人赏他一口剩饭,或是为他医治身上的伤。 他起初由着倨傲的性子并不接受这些施捨,可在飢饿的煎熬下,还是败给了本能。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他的存在,有些顽劣的孩童时常会用石子驱赶他,毫无还手之力的他就只能躲在角落舔舐伤口,渐渐明白了自己曾对人造成的伤害远比这更加深重。 因为自己受到不公的待遇,就要将怨念加倍的强加于人,这样对那些无辜人而言又何尝公平? 现在意识到这点,却是太晚…… 为了忏悔,为了赎罪,他每到一处宗门都会停留半月,每天叼一束鲜花放在山门前,表示他的悔意。 有时会与开门的弟子碰个正着,见花束是猫儿送的,弟子大多都会欣喜万分的抱住他,而他为了避免与人交集,总是灰熘熘的逃走了。 但逃避并不是每次都有效的,他也会被手快的弟子一把抓住,按在怀里不让他动弹,然后兴沖沖把他送到掌门面前。 在凌雪宫时就是如此,他被抱去见人时,墨千临正在取心尖血为白清寒引出体内蛊虫,好不容易完成这个过程,两人额上都布满汗珠,而见了猫儿的一刻,白清寒便什么都懂了。 「比起至死不知错在何处,这样对大家都好。」 七年,足足七年,他辗转于各州之间,见过了人间如今的胜景,也终于对曾经的恶行做出了真诚的忏悔。 流浪人间的这些年,他看过了崑崙的风雪,去到了东海的仙岛,见识了无相的庄严…… 他落魄又狼狈,满身都沾着灰土,从一只小黑猫变成了小脏猫,还因为断腿留下残疾,每一步都走的万分艰难。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属于,也不该属于这个世界,他真正的容身之处,并不在这里。 可是那人,时隔多年还会接纳自己吗? 他不抱希望的回到最初他来到人间的地方,犹豫了很久,闭眼冲进结界,而后坠落在九幽最高的山巅。 他看到一个人影,就站在不远处朝他走来,抱起了脏兮兮的自己,丝毫不嫌弃他的模样,将他带回寝宫,抽离了他附在猫儿身上的精元,放回到原本身体里。 睁眼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御天印不变的容颜,与初遇时那种自信带着一丝狂妄的笑意,朝他张开两手,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回来了,就不枉我等了你这些年。」 「抱歉,这七年,让你久等了。」 「我等了何止七年,分明是一辈子。」 御天印抱住他失而復得的爱情,抚着那人的唇,吻了他的鼻尖。 他说:「哥哥,如今的九幽已经长满了彼岸花,可要同去看看我对你的思念……」 第215章 支线7 真是同病相怜 明斯年与步音楼的相遇, 要从幼时说起。 当年落魄皇子明斯年初到东海,入了桃溪涧成了一葵祖师的亲传弟子那会儿还是满心戾气, 对人没什么好感, 小小年纪总是沉着一张脸,谁都欠他一条命似的, 唯独对一葵祖师能够绽出由心而发的笑容, 可见这个孩子是极其缺乏安全感与真情的。 因着他的疏离,在宗门之内,他交不到任何朋友,嘴上说着无需旁人帮助, 凭着自己也能顶天立地,却是经常躲在暗处眼巴巴望着在一起玩得开心的同龄人,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有些新入门的弟子不知他的性子, 总会误入禁区, 尝试与他交流,结局无疑是被明斯年拒之门外,以至于后来进了医宗的人都听说了有个姓明的小子脾气极差,要是不想惹气就得离他远远的传言。 这也就导致明斯年的性子愈加孤僻, 进入了死循环, 再想敞开心扉就愈加的难了。 为解开他的心结, 一葵祖师费尽心思,某日接到北地来信,说是凌雪宫掌门步念安的独子生了怪病,想到小少主正是与明斯年差不多的年纪, 她便压下对凌雪宫的偏见,将步氏父子请到了东海。 说来小少主的病也是稀奇,也不知这孩子是中了什么邪,一觉醒来突然就不会说话了,哑着声音呜呜咽咽的,半个字也说不清楚。 第423页 就是见多识广的一葵祖师也没见过这种症状,不抱希望的留下了步音楼,片刻功夫,这小少主就和明斯年好上了。 当然,好也只是相对的,平日里明斯年都要在住处方圆几里的范围里布下陷阱,谁要是敢踏入他的地盘,就要被毒气和蒺藜好生伺候一番。 而步家这小子就神了,连稍大一点的孩子也会被欺负的痛哭流涕的陷阱,他竟然能在边缘反覆横跳,也不知是该说厉害,还是他跟明斯年莫名合得来。 总之,看到这个小子闯进自己小天地的时候,明斯年都炸了毛,气的上蹿下跳,活像一只跟人争地盘的橘猫。 「喂!新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敢在这里撒野,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明斯年两手叉腰站在步音楼面前,比对方矮了半个头,气势也就虚了许多。 他不甘心的跺着脚,见步音楼朝他笑着,心中火气更甚,揪着那人的脸蛋便打算教训他一番,好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小霸王! 步音楼一声不吭,和那些只会哭闹着找长辈告状的孩子不一样,明斯年有些好奇,回头一看好么,这人不是不想哭,疼的眼泪鼻涕都流了一脸,偏偏就是发不出声来,这算什么,他竟然欺负了一个残疾人? 明斯年觉得脸上挂不住,赶紧收回两手,盯着一声不吭哭的稀里哗啦的步音楼,等他稍稍缓过劲了,递来一张干净的帕子。 「别哭了,我可没欺负你啊,是你自己来讨打的。我都把我最宝贝的帕子借给你了,赶紧把眼泪擦一擦,不准哭了。」 看了看他递来的帕子,步音楼泪汪汪的点点头,接过来蒙在鼻子上噗嗤一声。 瞄着那被蹭满粘腻秽物的帕子,明斯年抿着嘴也有些想哭,那可是父皇留给他的宝贝,父皇过世以后,那是他唯一能睹物思人的东西,被弄脏了自然不捨得。 可偏偏……偏偏就是他亲手借出去的,要是生气了多没面子! 「你……你洗干净了再还给我!哼!!」 说完便冲进房里,关起门来呜呜大哭。 「想不到,我们的东海小霸王也会被欺负到哭。」 一葵祖师哭笑不得,牵起步音楼的手,把人带到溪涧边,在他手心里滴了些芬芳四溢的清露,教他搓洗脏污的帕子。 「别太用力,不然会撕破帕子,就把脏处放在掌心揉一揉,泡沫多了,污渍也就洗的干净了,现在淋上清水,看看还脏不脏?」 步音楼在溪边沖洗着帕巾,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素净的好似新的一般,咧开小嘴对一葵祖师笑了笑。 摸着他的小脑袋瓜,一葵祖师暗自感慨这孩子怎就得了这说不出话的怪病。 不过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明斯年终于多了个小朋友,她的顾虑也就打消大半。 第二天步音楼把帕子晾干了,在一葵祖师的帮助下熨烫好了,便送还给了明斯年。 那人两眼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一夜,接过帕子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小心翼翼收在怀里,还不忘埋怨:「小脏鬼,以后再也不借给你了,别来找我玩了!」知道这孩子口是心非,一葵祖师还在犹豫要不要提醒步音楼多理理那孩子,就见后者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牵着明斯年的手,非要和他一起走。 「你!干什么!你脏死了,我不要跟你一起!」 嘴上嫌弃着,但明斯年并没有似往常一样甩开他的手,撅着小嘴扭着头,翻着白眼不去看他。 这个时候一葵祖师意识到,也许步音楼这孩子无需她多操心,可以轻而易举敲开明斯年的心门,进入他封闭已久的内心。 想到这里,她也就放下了心,专注于找寻缓解步音楼怪病的办法。 可就是几天没看住,两个小鬼就惹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日清晨,门下弟子突然急匆匆来禀:「祖师!祖师不好了!那个凌雪宫少主和明师兄睡到一起去了,都出血了!!」 一葵祖师一听这还了得?情急之下去寻人,一看才知情况并不是她想的那般,不过……也有点微妙。 明斯年头上顶着个大大的青包,气的脸颊鼓鼓,活像只胖豚鱼,而步音楼则是鼻子流血不止,塞了好几张纸都不管用,一问才知这步音楼是半夜偷偷摸摸爬上了明斯年的床,吓得他一头撞了上去,结果两败俱伤。 这事闹得人尽皆知,以至于桃溪涧的弟子都传说凌雪宫的少主入赘到了东海,成了他们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明斯年觉着很委屈,他人在岛中坐,祸从天上来,年纪轻轻就被毁了清白,人人都在传他的绯闻,这还要他怎么做人? 终于忍不住了,扑到一葵祖师怀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哭完了,也就老实了。 而步音楼呢?怯生生盯着号啕大哭的明斯年,低着头缩进角落里,蹲下身子抱住两膝,活像一只小鸵鸟。 其实一葵祖师已经查明步音楼的病因,是因为缺乏安全感才开始封闭内心,后果就是他会拒绝与人交流,慢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再无法感受到旁人的存在。 联想到凌雪宫的情况,一葵祖师明白他变成这样的原因,这孩子虽是步念安之子,却特别粘着白清寒,如果他知道了一向喜欢的小师叔是被自己的父亲所害,会有顾虑,伤心难过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样的原因,一葵祖师便不再急着让他痊癒,他留在桃溪涧要比凌雪宫快活得多,既然他愿意亲近明斯年,何不试着让后者帮他缓解病症呢? 第424页 难就难在明斯年的性子也是倔的,若非看在他对步音楼的感情的确与旁人不同,一葵祖师也不会勉强。她把人叫去好生说了一番道理,搬出医者仁心的那套才说服他帮忙,开始接受步音楼这个外人。 之后不久,得知步音楼病状的明斯年会带着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到岛上四处採药,看了许多不同于北地极寒的美景,为他引见了时常会到岛上的鲛皇千宫问阙,还会亲手做些东海特色的药膳。 那些日子,也是明斯年会浮现笑容,真正快活的日子。 一葵祖师放下心来,索性将病情的缓解之法交与明斯年,撒手不管了。 在病情有进展之前,两人一直是靠文字交流,久而久之,对彼此彻底放下戒心,步音楼会亲切的称明斯年为小大夫,而年少的后者觉着自己的医术被认可了,有些飘飘然,对步音楼越发对好了,也会称他为小少主。 这样亲近了,明斯年也就允许步音楼进他的房了,无需步音楼夜里偷摸爬床,算是堂堂正正睡在了一起。 明斯年孤僻惯了,不大习惯步音楼的接近,所以总是瞪着两眼挺到深夜,困得不行了才沉沉睡去。 也亏得他夜间睡得晚,才会碰巧发现困扰着步音楼的噩梦。 「爹……求您,不要啊……」 这是明斯年第一次听到步音楼的声音,稚嫩中带着些清冽,仿佛溪水奔流山涧中的迴响,甚是悦耳。 他看着缩在床榻里侧,后背紧紧贴着床栏的步音楼,摸着他的小脸儿,想给他一丝温暖。 梦魇缠身的步音楼发着抖,小声啜泣着,却是没有醒来,明斯年犹豫了一下,把他抱在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他挣脱梦魇的折磨。 翌日清晨,洗漱时见了自己满脸的泪痕,步音楼便想到是自己做了噩梦,忙去找明斯年问:「我、我是不是昨晚哭了很久……」 煲着鸡汤的那人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是啊,谁让你非得赖在我床上不走,我睡相不好踢了你一下就哭了,真是小孩子啊。」 根本没想到自己也是个孩子。 一葵祖师出于好奇来看了他们,见步音楼终于开口说话,一时震惊,「小少主,你……居然说话了?」 步音楼愣愣望着一葵祖师,发现自己说熘了嘴,居然暴露了自己是装聋作哑的事,怯怯看了明斯年一眼,那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好似早已知道实情。 之后提起这事,明斯年才没好气的掐着步音楼的脸,倒也没数落他欺骗别人感情的事,只是平静地问他:「为何装病?」 「只有装病,才能离开凌雪宫。」 步音楼的表情很落寞,与他一同坐在海边,小小年纪却唉声嘆气,有些好笑。 「那是你的家啊,为何想着离开?」 「家吗……如果你知道父亲做了会让你很伤心的坏事,你还会把一起住的地方当作家吗?」 「不管做了什么,他都是你的父亲。」 「那他伤害了另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呢?」 「像你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少爷,是永远不会懂得家对孤苦伶仃的人而言有多奢侈的!」 有些气,有些恼,但冷静下来以后,明斯年也认识到人的悲喜并不相同,他没资格要求步音楼和他一样懂得丧亲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他极其少见的做出了让步,沉默一会儿,又道:「如果你想抱怨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的听听。」 「我很喜欢的小师叔一直有痼疾在身,痛的时候生不如死,让人见了心疼。前些日子我不小心看到父亲他……我觉得就是父亲害了白师叔,可我没法说出事实,也不敢多问,就这样憋在心里,又失望又难过,所以……」 难怪他会因此自闭,接受不了事实,只能选择逃避,说到底这病的根源并不在他自己。 「看来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第216章 支线7 名为情爱的顽疾 相比起步音楼童年的无忧无虑, 明斯年则要悽惨许多,他幼时丧亲, 家破人亡, 又落入恶人之手险些成了刀下亡魂,最让人后怕就是害了他的恶修就出身凌雪宫, 于情于理, 他都不该亲近步音楼。 好在明斯年是个明事理的娃儿,明白这与步音楼并无干系,因此迁怒于他未免不讲道理,所以对他这个人没什么偏见。 可听了明斯年的故事以后, 步音楼却陷入深深的自责,认定明斯年过去的遭遇是凌雪宫一手造成, 自己身为凌雪宫的一员, 就要一同背负罪名。 由着这样的心理, 他开始逃避明斯年,不再与他同睡,想方设法躲着他走,甚至请求一葵祖师将他送回凌雪宫。 以为是两个孩子闹了矛盾, 一葵祖师并未挂心, 况且他来桃溪涧已久, 病情迟迟没有进展,对凌雪宫也不好交代,通报过后便遣人把他送回了神州。 临行前,步音楼没有去见明斯年, 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将要离开,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等到后者从一葵祖师那儿听得步音楼不告而别,虽没表现出什么不满,却是把这仇牢牢记在了心底。 「我真心把你当朋友,对你来说,我就只是个利用过就可以抛弃的大夫吗……」 躲在没人的树林里,明斯年大哭了一场,捶打着高树嶙峋的枝干,把稚嫩的两手撞的满是伤口,鲜血横流。 第425页 疼过了,也就清醒了,再一次受到伤害的明斯年意识到世上根本没人值得信任,他总是期待着有人能看穿他的伪装,走进他的内心,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那道光明。可到最后……他还是孤身一人。 「到头来,还是我一人跌得粉身碎骨,又有谁在乎我的在意呢?」 明斯年恢復了从前的冷漠,对谁都板着脸孔,谁想靠近,都会被他身上的刺扎的鲜血淋漓。 他活成了一只刺猬,永远缩着身子把尖刺冲着别人,唯一柔软的腹部被他隐藏在伤人的利器之下,别人碰不到,也就不会再伤害他。 一葵祖师无可奈何,早知步音楼的介入会造成反效果,那她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爱徒得而復失的。 看着恩师总是满怀歉意,明斯年于心不忍,为让她安心,便独独在她面前装作一副待人热情的模样,到了祖师看不见的地方,才会卸下他虚伪的假笑,显出无尽的落寞。 后来的十余年间,步音楼就好似一个过客,从明斯年的人生中一走一过,的确产生了影响,却不至于改变之后的轨迹。 抛开私情不谈,他还是个追逐着一葵祖师的背影,期待着能跟随恩师步伐,成为真正独当一面医者的天真少年。 为实现理想,他埋首古籍之中,钻研着旁人看不懂的晦涩文字,从中总结出可为修界所用的稀奇疗法。 他甚至不惜以自身作为试验品,多年来总结了许多妙法,终于走上了门人嚮往的大师兄之位,可对他的付出,一葵祖师却是不敢苟同。 用她的话来形容,就是斯年这孩子太拼命了,他迟早会害了自己。 斟酌之下,不愿明斯年在这条漆黑无光的路上走到底,一葵祖师做了一个慎重的决定。 「斯年,你已成年,日后是要担负起宗门大任的,总不能困在东海一辈子,不如去往神州游歷,看些不同的风土人情,也好见见世面。」 明斯年对一葵祖师言听计从,猜到她是有所不满,很快便收拾行李踏上旅途。 即使孤身在外,他依旧惦念着桃溪涧与一葵祖师,想起早些日子听闻素来与医宗不合的九阴岛有所动作,他便去往南海沿岸一探究竟。 如今没人能说得清独立于海外的九阴岛究竟是什么情况,明斯年不敢贸然前去,便在一座小渔村里落了脚,打算得了机会再深探细节。 可惜他到的当晚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夕月长老立刻派人捉拿明斯年,并下令必须从他口中撬出一葵祖师返老还童的秘密。 慕夕月与地网乃是合作关系,步音楼闲来无事,便也跟着和了把稀泥,哪成想被抓之人竟会是他的旧识,看着明斯年被打的遍体鳞伤,他就心软了。 「长老,这位桃源故人乃是在下旧识,烦请长老看在在下的薄面,放过他吧。」 「哦?既然是故友,那就好说了,不如就由步少主去劝他乖乖交代了吧,能少吃些苦头,我也不愿白费力气不是吗?」 多年不见,重逢竟是以这种方式。 步音楼无计可施,在九阴岛不能反客为主,只能代她去做了说客。 相见之时,明斯年已是遍体鳞伤,哪怕刀子架在了脖子上,也不肯透露半字。 步音楼心疼的要命,用帕巾替他拭去脸上的血迹,被那人反感的避开,两人目光交汇一瞬,彼此就知道坏了,原来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人还是没有接受自己。 明斯年丝毫不掩饰他的抗拒,冷笑道:「步少主,几年不见,真是威风……早知会有被你审问的一天,不如当初撒手不管,让你彻底成了哑巴了。」 「别这么说,你医治了我的怪病,我感激还来不及。」 那人哈哈大笑,看着自己被束缚着动弹不得的身子,冷冷反问:「这就是你感激的方式?还真是意外啊。救醒一只冻僵的蛇,他果然反咬了我一口!」 看着身边各个图谋不轨的九阴岛门人,步音楼连连摇头,恳求明斯年不要再固执己见,可对方根本不肯正眼瞧他。 「你,真的不肯说?」 「让我背叛恩重如山的一葵祖师与桃源,不如杀了我!」 「好,那我如你所愿。」 明斯年勐的抬眼,以为步音楼是要杀他以绝后患,果不其然那人举起匕首,起落间已刺向自己。 他下意识合眼,不敢去看那血腥场面,可是没有预料中的痛楚,反而是身子一沉,还未跌倒,便落入了怀抱之中。 步音楼斩断了束缚着他的绳索,扶着他站起,将他推远几步,而后面向着虎视眈眈的九阴岛门人。 「无需背叛宗门与恩师,你快走,这里有我。」 明斯年是个拎得清的聪明人,知道这个时候推辞或强调什么要走一起走都是无用,为断绝步音楼的后顾之忧,踉跄着站起便朝前跑去。 然而没出几步,钻心的剧痛使得他浑身乏力,头晕目眩,还是没能逃离危险之处,便昏昏沉沉跌倒在地,就这样没了意识。 明斯年出了意外,步音楼忙去抱起那人,看着那人急促唿吸着,额上冷汗不断,很快意识到情况不妙。 慕夕月大笑着走到二人身边,染了蔻丹的手指一点昏睡中明斯年的口唇。 「步少主,你似乎忘记九阴岛的长处了,落入我手中,又怎会让他完好无损的走呢?」 第426页 「你给他下了蛊?!」 「是啊,可惜这钻心蛊还未长成,只是条幼虫,不能让他痛苦到像白清寒一样生不如死。」 「白师叔……他,真的是被害的吗?」 「比起关心一个死了许久的小师叔,你更该在乎面前这个。钻心蛊入体,无法缓解痛楚,人可是要被活活疼死的,白清寒能坚持那么多年是因为有深厚的根基,这小美男只是个大夫,想来坚持不了多久,可没时间犹豫了。」 「我要怎样才能救他?」 「很简单,我想要的只有东海的秘密,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只要你肯保证从他口中审出我要的答案,我也就没了加害他的理由。这是场公平的交易,要怎么选就看你自己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慕夕月已经成了孟婆掌控的傀儡,真正想知道返老还童秘密的人也正是孟婆。只不过她的局里被算计的人不止明斯年一个,连步音楼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迫不得已,步音楼只得妥协。 慕夕月朝他伸出手,掌中放着一黑一白,两颗颜色鲜明的丹药。 「首先,你得先服下一颗,让我能够完全信任你,其次服下另一颗,我才能为他解毒,缓解他的痛楚。」 注意到她说的是缓解而非根治,步音楼警觉的停下了服药的动作。 「这蛊,不能让他脱离痛苦?」 「蛊虫入体,除非一死很难摆脱。既然钻心蛊已经在他体内,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在他体内放入另一只蛊虫,克制钻心蛊的动作,好让他感受不到痛楚。」 「那我为什么要服下两颗药丸?」 「第一颗是向我证明你的诚心,日后你若给不出我想要的答案,就要替他接受惩罚。而能克制钻心蛊的只有情蛊,靠着鼓动血脉使得钻心蛊处于龟息状态暂不发作。当然,你不满于这门亲事也可以拒绝,就是他会吃些苦头而已。」 钻心蛊适时抽动躯体,让昏睡中的明斯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无意识抓紧了步音楼的手。 「斯年,放心,我会救你。」 步音楼甚至没再深究其中的缘由,便将两颗丹药一併吞入腹中。 心满意足的慕夕月便将另一颗药丸塞进了明斯年嘴里,不待蛊毒生效,便带着门人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我的耐心不多,千万别让我失望。」 情蛊入体,是足以把人逼疯的燥热,与求而不得的难耐。 怀中抱着明斯年,步音楼几乎克制不住身体的欲-望,可他不得不压抑冲动,将人带离南海,寸步不离守着,直到那人醒来。 对明斯年,他有太多愧疚与无奈,这样纠结着,挣扎着,也就不敢把情蛊之事说出口了。 化险为夷的明斯年猜到是步音楼为救他而做出了牺牲,却是不知其中细节,本能的害怕着他介入自己的生活,会让自己再次依赖他的存在,不知不觉间再次爬到高峰,又狠狠坠入深渊。 就在他犹豫着不知以什么理由离开时,一葵祖师送来密信,命他前去崑崙找寻饱受非议的两人,放下他高傲的自尊,拜在风长欢门下。 有了抽身的藉口,明斯年以为自己的心绪很快会回归平静,可临别时步音楼那落寞而悲伤的神情烙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很想将那个人从心中拔除,但越是想忘,那人的一颦一笑就愈加清晰,连幼时淡忘的一幕幕也再次浮现眼前,煎熬得他抓心挠肝。 他靠着繁杂琐事来转移心情,从崑崙到佛宗,再到后来的扬州城,一路都在适应他的新师门,做着自己的打算。 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状,从前因清心寡欲而淡化的情-欲,如今每天都在折磨着他。 那样清高,那样孤傲的明斯年,怎能忍受夜里因为空虚,而做了种种下流事的自己呢?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泄后的明斯年屈辱的捂住了脸,反覆自问。 为何与那人分别以后,自己就变得如此奇怪,难道真的是因为喜欢,真的是因为……想要吗? 不,不可能!他怎会有如此污秽的念头,一定……一定是他病了。 「没错,我这是病,得治!」 他赶忙翻出医书来查找与自己相似的症状,可他根本看不进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到最后崩溃的伏在桌上,无助的呜咽着。 翻窗入室的一人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边,解下外衣轻轻披在他肩头,又坐在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这名为情爱的顽疾,不治了吧,就让我们病入膏肓,至死方休吧。」 第217章 支线7 没什么生死与共 接受了步音楼的明斯年觉着自己愈加奇怪了。 他明明那么讨厌被接近, 被触碰,恨极了这个让自己得而復失, 使得自己整个童年都变得阴暗的男人, 可他还是接受了那个人。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过去与步音楼同眠时的样子, 那人依旧喜欢蜷着身子, 很没有安全感,不同的却是将自己护在怀里,生怕他被夺走了似的,恨不得整个身子都压上来。 唿吸不大顺畅的明斯年推开了他, 熟睡中的步音楼立刻惊醒,用朦胧而带一丝沙哑的声音问他:「还疼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我去帮你倒杯水吧。」 如此关切的献着殷勤, 反而让明斯年不好恶言相对了。 第427页 他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热, 你滚开。」 便起身忍着身子的疼,执意穿起了衣服。 一夜过去,躁动的情蛊因此平息,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被安抚的身子都没有再出现异样, 可明斯年却从骨子里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就像一个下流的妓-子,骯脏的不堪入目。 后来住进凌雪宫,某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一个身披黑袍, 有着强大气场的的男人接近了他,插手了他自娱自乐摆下的棋盘,一子落下,颠覆整场棋局。 「你有没有想过,害得你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人就是你现在深信不疑的某人?」 这一直是明斯年心中的隐痛,被毫不留情的撕开伤口,急于掩饰弱点的否认。 「没有!没能保护亲人是因我无能,归结到底,是因为帝天遥的暴行,与旁人何干!」 「你难道不觉得蛊惑你父皇修炼禁术,害他因故受罚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吗?也罢,你不肯信,说得再多也是无用,我只留一句话给你,风长欢当年到过雪霭城,至于为什么先皇动了邪门歪道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因这一句话,明斯年开始怀疑父兄的死因与师尊有关。 他自以为把心事藏得很深,却没想到那夜的对谈都被步音楼听在耳里,那人一直想找他好好聊聊,都被无情拒绝,以至于错失了规劝他的最好机会。 没多久,凌雪宫出了大乱,各州齐聚北地只为再次收伏妖人。 面对千军万马,风长欢以一人之力挡在爱徒身前,该是感激救命之恩的明斯年看着那人的背影,不由想到了那夜黑衣人的话。 如果害他家破人亡沦落至此的元兇就是这个人,那么现在就是除掉他最好的时机。 结界之外,步音楼的喊声被埋没在震天的厮杀声中,明斯年没有捕捉到那人劝他回头的善意,长剑出手,一击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好在他给自己留了后悔的余地,他知晓师尊的心脏长在右侧,天生异于常人,即使贯穿左胸也不会伤及性命,可从他决定这样做的那一刻起,就註定要背负弒师的骂名与罪业了。 结果便是虞扶尘带着风长欢逃离凌雪宫,而他这个伤害了恩师的叛徒,也成了修界嗤之以鼻的存在。 他走下雪山,跪倒在经年不冻的溪水边,洗的两手都快脱去了一层皮,总觉着还不够。 血……那都是师尊的血啊,是他亲手,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尊啊…… 「不,我没有,不是我……我……我只是想要个答案而已,为什么、为什么……」 手指被冻的没了知觉,颤抖着,再握不住沾满血的兇器,心是被刺穿一样的疼。 在无人的山谷之中,明斯年仰天长啸,大哭出声。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被师门与修界接纳,失去了最后的容身之处。 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绝望之间,有人将他冰冷僵硬的手护在掌心,强势的抱住他。 「别害怕,你还有我,微之,你还有我。」 步音楼唤着风长欢为他取的表字,打动了明斯年固执至今的心,他终于敞开怀抱回应了那人,愿将自己所有的重担,交由他一同承担。 「我怕……音楼,我真的好害怕……」 「别怕,有我在。你不敢面对的那些事,就由我与你一同承担吧。」 步音楼带明斯年离开北地,他们并不知道虞扶尘带着重伤的风长欢去往何处,只能如大海捞针般不抱希望的寻找着。 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步音楼也试探着从明斯年口中问出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得知他曾是凡界的太子,心中对他的同情更甚。 「我能懂你的心情,你只是在迷茫间慌不择路才会如此,事实上你没有置他于死地,反之还帮他脱离了困境,不必如此自责。」 「你也不必给我找理由开脱,我伤害师尊是事实,不配奢求原谅也是事实。只是……不论他是否接受,我都……想对他说一声抱歉。」 他就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所措的想要弥补过错,又怕自己笨拙的举动会更加引人反感。 这样的他很叫人心疼,于是步音楼动用了地网的势力,找到了风长欢与虞扶尘的下落。 决定去见人那晚,步音楼还特意问过明斯年是否需要自己陪同,毫无悬念的被婉拒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无需你个外人插手。」 那人依旧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倨傲与孤僻,全然不知强装出来的坚强有多让人心疼。 看穿他倔强的步音楼无奈一笑,对着他的背影道:「不如来打个赌吧,风前辈若是不肯原谅你,往后我也不缠着你了。但他要是原谅了你,就别再把我当外人了,好不好?」 明斯年没有回答,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匆匆移开目光,就这么走了。 步音楼也非成竹在胸,他还有着备用的说辞,万一明斯年真被拒之门外,他也有情蛊保命作为藉口,狗皮膏药似的赖着他不走。 万幸他赌对了一把,风长欢接纳了明斯年,再次给了他容身的去处,让他知道了在世上还是有人在乎着他的。 可就算风长欢不说,虞扶尘不提,这还是明斯年心里解不开的疙瘩。他本就敏感,旁人的一个眼神,一句不走心的话都会让他在意许久,冲动之下险些害恩师丧命这事永远都会是他心里跨不过去的坎儿。 第428页 步音楼有些难过,不忍看他如此,便去见了风长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是我欠微之的,还了也算安心了……」察觉到他的造访,风长欢虚弱的开口,「先皇之死,我的确要承担一半责任。」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家破人亡?」 「他是天乡羽民长明氏的后裔,这条支脉被帝尊流放至人间为皇,享尽荣华富贵,代价却是一生平庸,不可修炼长生之法,不可涉入修界,更不可踏足九重天。先皇是个不甘被压迫的人,为脱离桎梏,他设法反抗帝尊的强权,凭着一纸残卷修炼了禁术,引来杀身之祸。」 「难道送了那纸残卷的人就是……」 「是我,所以微之沦落至此,我有责任,如今也想弥补当初的过失,只希望他……能放下昔日仇怨,就这样安安稳稳度过一辈子吧。」 平心而论,步音楼认为风长欢被怨恨属实有些委屈,就算没有他的插手,先皇也迟早会踏上这条错路,若说他有什么错,大概就是年少轻狂时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罪不至死。 那之后,与风长欢交过心的明斯年总算放下过去的包袱,渐渐露出真心的笑颜了。 步音楼见他不再被过往捆缚,心里也得了安慰,可就在他以为日子要回归平静时,风波又起。 因被忘情蛊迷惑心智,虞扶尘性情大变,远走九阴岛,而风长欢为将他带回正途,拖着未愈的伤体不发一言便去寻了他。 这让被独自留下的明斯年深感无助,他时常对着院中老树的残骸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又被抛弃了……是不是,又成了孤身一人。」 直到这个时候,步音楼以陪伴与真情真正走进了明斯年的内心,终于成为了那个肯被他接纳的人。 「我真的很痛恨这样的自己,因着自己所受的苦难,就把所有情绪强加于人,这样是不对的……我明明知道,却总是无意将接近我的人推得更远,恶言恶语中伤他人,害人遍体鳞伤,自此之后,便更无人胆敢接近我了。只有你,对我的不离不弃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是被珍惜的,我真的很努力……很拼命的在改了,为什么……」 他比幼时的步音楼更缺乏安全感,这也让后者愈加心疼那个明明自己也很孤独,很狼狈,却会在深夜里抱紧他,给予他一丝暖意的小大夫。 「微之,都过去了。」 明斯年是个千杯不倒的酒中仙,偏偏在步音楼面前卸下所有伪装的那一晚喝的酩酊大醉。 他满身酒气赖在步音楼怀里,后者想把他抱到床上去也不肯,就坐在庭前披着清冷月辉,搂着脖子咬着那人的耳朵。 他说:「音楼啊,其实情不情蛊什么的,我知道都是骗我玩的把戏,根本没有心意相通,也没有什么生死与共,是你肯一次次的揣测我的心情,不论生死,都愿陪我一起走过啊,我都明白的……」 「微之,你喝醉了。」 「我是喝醉了,所以才敢说,在扬州城时就发现了,我用薄刃伤了自己逼你出面,其实也抱着试探的意味,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真的那么心疼我啊。」 步音楼无奈的笑笑,「那是自然。」 「可我从没有问过你为我背负了什么……对不起,是我不好。」 「不,你没有错,若我是你,也会本能的拒绝旁人亲近。」 「那你告诉我,告诉我当年,你为什么要一言不发的离开,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肯与我告别,你知道自己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你知道……你知道你走了之后,我有多伤心,多难过,多绝望吗……」 明斯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吓得步音楼赶紧替他擦去泪水,顺便戴正了他歪在一边的抹额,怎料一向重视外表的那人竟扯了抹额扔到一边,一头扎进他怀里,不说话了。 「微之,是凌雪宫,是我欠你的啊……我要怎样才能漠视你的痛苦,厚着脸皮留在你身边啊。」 「那,你是什么时候明白的。」 步音楼笑笑,吻了他微肿的眼。 「就在多年后与你重逢时,听了你的怨言,我就明白我对不起你了,最好的弥补方式就是留在你身边,所以就算你一次次推开我,我也一次次回来了,这样的我,配不配和你在一起啊?」 「花、花言巧语,这都是……都是你对花楼里那些姑娘的说词,别以为我也会像那些小姑娘一样被你哄的团团转,我可是……」 还未说完,吻就落在了他唇上,把他所有的埋怨与不满都压回了心中。 「好了,别闹脾气了,欠你的一切,我都会偿的。」 「你用什么来偿。」 「这辈子够不够?」 「你……」 「若是够,你便亲我一下,若是不够……那我可就要赖帐走了,你自己选哦……」 皎月照耀之处,一双拥吻的有情人恰好成了一幅极美的画。 后来,虞扶尘珍藏的《鸡尾三十六式》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之后,孟婆还没来得及要挟他们,就被看穿身份困在了雪霭城,到最后她死去,明斯年与步音楼体内的蛊虫没了饲主,便就此沉眠了,也算成全了一双有情人。 第218章 番外 虞扶尘是被一阵哭声闹醒的。 昨夜一直折腾到鸡叫天明才合眼, 见身边那人一动不动睡着,他对外界的吵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冷脸下床把门推开一条缝隙朝外窥视, 便见肉乎乎坐在雪地里哭的放肆。 第429页 虞扶尘心道谁家的娃能「嗷呜嗷呜」嚎个不停,一看才知。 「哦, 原来是我家的崽子。」 许是脑子还不大清醒, 他转身又翻上了床,合眼又要再眠,突然触电似的弹了起来,满脸疑惑。 「等等, 我家的崽子为什么会在外面……」 一猜便知是谁搞的鬼! 虞扶尘勐一掀被子,好么, 昨晚还翻云覆雨的人突然就变成了枕头, 气得他牙根直痒痒, 一跺脚冲出门外。 风长欢背对着屋门还没意识到危险,正把肉乎乎抱到雪堆上坐着,可搂着他脖子不肯撒手的肉乎乎本就害怕,一见某人恶神似的在后死盯着自己,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致命煞气, 吓得不敢吱声, 连哭都息了。 「北辰,你是第一次见雪,不必害怕,来摸摸……」 肉乎乎哪敢答应, 不住打着哭嗝,见他僵得不敢动弹,风长欢无奈嘆气。 「怎么胆子这么小,一点都不像你爹的儿子……」 说着自己又坐在一旁的冰雕上。 「亏你步叔叔还给你堆了只冰马,瞧你这样子怕是也不敢骑了,可怎么办啊……你来看着爹爹,就是这样骑啊,两腿一跨,坐上去便好了……日后骑的时候也是这样,两腿夹紧,稍稍用力就好了……」 见肉乎乎一副快晕过去的样子,风长欢又是一声长嘆。 「你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骑术不行的男孩子是要被看不起的……」 虞扶尘在后冷笑一声,活动着手指关节咯吱作响。 「你这么会骑,朕让你骑个够好不好??」 不等他抗拒,虞扶尘已经把人扛在肩上,任风长欢再怎么捶打他的背,也没有半分怜惜的意思。 「行止!崽儿,崽儿!!」 这人也不知是怎么当的爹,向来只顾自己乐呵,连儿子也不管了,就丢在雪地里放他手足无措。 虞扶尘本就在气头上,又把最后一点耐心给了那人,对待肉乎乎就粗暴许多,拎起小傢伙的小短腿便把人扛在另一边肩头带进房里了。 「还敢骑?你教儿子的都是些什么,嗯??」 「帝君明鑑,真不是那个意思……」 「你给朕记住,朕的儿子永远是在上面那个,把你这些弯弯道道都收收,教坏了他,日后有你好看!」 「那帝君自然是要先日,才能有日后……不不不,臣是说着玩的,昨晚不知深浅不知轻重,那里现在还疼着……臣知错了!!」 风长欢咳一声紧了紧领口,「那个……时候不早了,是该起床了。」 「……朕这不是怕你在外面吃风冻坏身子,你大病初癒,该好生休养才是,和他胡闹什么。」 风长欢立刻来了精神,两眼冒着星星,「帝君难道是在关心臣?还是说……你一早起来发现身边暖床的没了,感觉孤独寂寞冷了?」 「再叨叨就把你嘴塞上!」 「还有啊帝君,昨夜其实是臣在上位不是吗,其实让北辰在下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姿势够不够刺激的问题罢了~」 虞扶尘冷笑一声,「你想被金馒头塞上,还是被银馒头塞上?」 「想被帝君的小馒头……嗷!啊啊啊,不小不小!!」 …… 「……」 「……」 听着茶楼里说书的先生声情并茂的讲着自家双亲从前的风流韵事,虞北辰有些尴尬,越看旁边津津有味听着,还嗑着瓜子的殷无疾越是不顺眼,抬起胳膊戳的人打了个机灵,留下一片金叶子就招唿人赶紧走了。 「哎哎哎,你着什么急回去啊,这不是还没讲完嘛……」 「你那么关心我爹和父亲的私事,是不是想挨打?」 虞北辰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见了不寒而慄,殷无疾只得跟上,恋恋不捨的回望着茶楼,听到说书先生没羞没臊的那「嗯嗯啊啊」的一声,失落的评价道:「嗯,确实不好听,不如回去听正主叫的……」 「你说什么?」 「咳!我是说……今儿个天不错,是该去孝敬双亲。」 特意起了大早,就是为早点见到双亲,虞北辰提着大包小裹,拖着殷无疾上了东渡的船只。 这是风长欢復生后第一次为虞扶尘过生辰,连通知虞北辰都是背着那人的,就想制造个惊喜,可见他有多重视这个日子。 自他们破镜重圆后,虞扶尘就带着风长欢寻了处隐蔽的海岛退隐去了,连虞北辰也不知他们究竟在何处,只能从来往信件中得知双亲现状,要不是这次风长欢主动对他透露消息,只怕再找上十年都没结果。 这一路颠簸,殷无疾晕船吐的一塌煳涂,动静闹的太大,惊动了船上同行的旅客。 舱门被推开一丝缝隙,从中钻出了一只手腕粗细的蟒蛇,盯着殷无疾嘶嘶吐着信子,把后者吓得连酸水咽了回去,不吱声了。 片刻之后,舱内走出一人,打着哈欠招唿蟒蛇不要到处乱跑,到甲板上一吹冷风,见了虞北辰,突然一拍大腿。 「对了!你不是那个……」 一眼没认出来这位,虞北辰猜到应该是与双亲有所交集的哪位前辈,立刻迎了个笑脸。 「对,我就是那个……」 「虞……」 「虞北……」 「鱼肉丸子!」 虞北辰嘴角一抽,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430页 见他脸色不对,萧琛才改口,「哦不对,不是鱼肉丸子,是鱼肉团团?也不对……你叫肉麻麻吧?」 「这位前辈,我叫虞北辰,乳名肉乎乎,您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对对对,肉乎乎,不就是虞扶尘和风长欢的宝贝儿子吗?我记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以前可乖了,长大了怎变得如此叛逆?」 虞北辰满头雾水,觉着此人奇怪的很,说的尽是些他听不懂的怪话。 见他一脸疑惑,萧琛指着他身后脸色煞白,有气无力的殷无疾道:「这不是你相公吗?小小年纪不学好,就跟着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前辈您误会了,他不是……」 正好这时殷无疾起身,扶着虞北辰站了起来,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后者肩头,让他踉跄一步,不由扭头来看。 不看不要紧,回过头的时候,刚好脚底发软的殷无疾晃晃悠悠凑了上去,两人同时感到唇上一热,什么东西就抵了上来,再一看清对方的脸,同时发出闷声的惨叫。 反映最大的当属殷无疾,刚好这个时候,他腹中又在翻涌,只得推开虞北辰跑到船边,呜哇哇的吐了一滩秽物在海里。 而见他这副鬼样子,觉着自己被嫌弃的虞北辰深感屈辱,气的当场飞起一脚,毫不留情把虚弱的殷无疾踹进了海里。 「狗男人!死吧你!!」 萧琛在旁咂了咂嘴,觉着两人的感情算是板上钉钉了。 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真的淹死了这只旱鸭子,虞北辰不情不愿抛下绳索把他拉了上来,看那人虚弱的连腹中的海水都吐不出来了,有些心软,不停给他拍着后背。 「没事吧你,晕船晕得这么厉害,以前也没觉着你这么怕水啊。」 殷无疾晕乎乎的躺在虞北辰怀里,嘤咛一声就晕了过去。 总不能让他顶着这样乱糟糟的模样去见自己的双亲,虞北辰只得压着不满,亲自给他洗去一身海水,换上干净的衣物。 那人偏偏就在给他套裤子这么容易被误解的时候醒来,睁眼一见虞北辰不耐烦的拨弄着碍事的某处,立刻误会了什么。 「你……对我有意思?」 「没!只是嫌它碍事!!」 「可你握起来的时候还挺舒服……」 「信不信老子一刀剁了你??」 因着这事,殷无疾对虞北辰有了误解,后者总是在无意中发现那人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等他回过头去与他对视,又立刻别开目光,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可他为什么会感觉那个做了亏心事的人是自己啊!! 被这个问题困扰,出海一连几天,虞北辰都是心不在焉,中途还见一位外袍上绣着龙纹的男子与戴着高帽的属下秘密登船,好似有什么惊天大事似的。 他很快就明白,虽然退隐多年,但自家双亲的面子还是不小的。 「我猜那个人就是当今北冥天子长明氏,而他身边那个,就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大监岁尘月,三朝元老,不容小觑呢。」 殷无疾悄声道:「我可是听说这位大监爬上了龙床,所以至今天子膝下没有子嗣,这事你怎么品?」 「别因为身份就限制了他爱人的权力,人这一辈子又不是非得留下自己的崽,只为传宗接代与发-情的畜-生有何区别?都什么年代了,还在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一套。」 许是因着双亲才让他有了如此深刻的感悟,殷无疾别有深意的望着虞北辰的侧颜,有些激怒了后者,扭过头来瞪着他道:「乱看什么!」 「没,就是觉着你最近……是不是又好看了?」 虞北辰脸色一红,推了他一把便走了,而殷无疾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满是惆怅。 他终究是有归处的,而自己,不过是个没有过去与未来的可怜人。 怀着这重心事到了海岛,看虞北辰一步扑进风长欢怀里,殷无疾虽为他能与双亲重逢而感到开心,却不免感到寂寞。 注意到他失落的神情,阅歷甚多的风长欢一眼便看出他的心事,朝他招招手,又指了指海岛上最险峻的那座山崖。 「我为你们的爹准备了一件大礼,可惜前些日子被一只顽劣的海雕叼到了崖顶,试了几次都没能取下来。你们也知道,我灵力不復从前,攀爬山崖也成了难事,所以就拜託你们了。」 注意到了他口中所说的「你们的爹」,殷无疾还当是自己与虞北辰一同长大,他把自己也视如己出才会说这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笑,心中更加难过。 反倒是一向敏感的虞北辰忽略了这话,挽起袖子便跃跃欲试朝山崖走去。 见两人走远,风长欢还不忘在后喊一声:「我给你们的爹施了沉睡咒,他晚上就要醒了,所以要尽快啊!」 殷无疾哭笑不得,揽着虞北辰的肩膀与他勾肩搭背,「你真信这是海雕干的好事吗?」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这是父亲给我的考验,管他编什么故事唬弄小孩子呢,只要我照着他的话做,他就会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说的也是。」 这座山崖四面都是寸草不生的峭壁,地形十分险峻,常人定然不会攀爬如此陡峭的岩壁,就连根基一般的修士也是望而却步,可这二位是什么人啊?岂会被这种雕虫小技难住? 第431页 虞北辰看了那人一眼,「准备好了吗?」 殷无疾侧着颈子拍了拍自己的肩头,虞北辰便一步踏了上去,借着他的助力腾空而起,一跃到高处,出拳打在石壁上,震落了几颗碎石,给了他抓紧岩壁的机会,同时空出一只手来向下抛出了藏在袖中的锁链。 那人与他配合十分默契,迅速将垂下的锁链另一端缠在腕上,靠着虞北辰甩起的力道与自身轻功登到高处,又以相同的法子立在峭壁上,再将虞北辰送到更高处。 如是重复几次,二人便到了山崖顶端,收了锁链拍拍身上的灰土,却发现崖顶空无一物。 「我们好像被耍了……」 虞北辰盯着不远处地上十分显眼的洞口,无奈的摇摇头,「是被耍了,但不是扑了个空,父亲这是有更好玩的在等着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尘欢实力坑儿子。 下一章就完结啦,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19章 番外 两人挤在洞口前观察着下面的情形, 黑乎乎的一片,一眼望不见底, 还是殷无疾放出一只灵蝶才照亮里面的空间。 地下空间不大, 只能容得下两个人自由走动几步,正中摆了只发光的木箱, 看起来的确藏着什么好东西。 确认过眼神, 虞北辰先行下洞,对殷无疾做了个手势,让他一併跳了下来。 他围着木箱前后左右看了好几圈,发现这箱子是被灵力禁锢, 寻常的法子定是打不开的,锁孔中还泛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隐约能看到一颗光球在其中飘动, 可见是个活物, 强行开启极有可能破坏里面的东西。 虞北辰托腮苦想许久都没想出办法,量了下木箱的长短,恰好大于洞口,也就说明他们无法把东西连同箱子一起带走。 「没有钥匙要怎么开锁啊, 我们又不是贼。」 殷无疾摸着木箱上弯弯绕绕的沟壑, 把两只手放在上面, 比了一比,抬眼看向虞北辰,火热的目光让某人感觉有些不适,冒了满背的冷汗。 「你、你看我干嘛!我又不会撬锁!」 「这东西敲不开的, 只有融合两个人的鲜血才能打开。」 「你又知道了?」 「不然这锁为何要布置血槽?你看这上面的纹路,虽然都通向锁孔,却是分为两路,说明靠一个人肯定是打不开的。」 「那为什么是血,就不能用点别的代替?」 殷无疾冷冷朝着自己裆下看了一眼,又瞄了瞄虞北辰的,咽了口唾沫,显得有些紧张。 「可能……也不是不行……」 「当然不行啊你个混蛋!!」 眼看天色渐晚,耗下去也无济于事,虞北辰心一狠,抽刀划破手掌,连带着把殷无疾的也割了,听着那人啰啰嗦嗦的抱怨,把他的手一併按在了血槽上,没好气道:「大不了算我欠你,今晚把我的鸡腿给你总行了吧。」 才堵住了殷无疾的嘴。 不过没消停多久,两人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在箱锁开启之前,居然是里面的东西先不安分了起来,勐的跳动着撞击箱子四壁,发出砰砰的声响,似乎急于挣脱而出。 虞北辰感到背后发凉,心道这里面该不会是什么兇勐的灵兽,一闻到血腥味就发狂了?这要是让它出来,自己还能留得命在吗?赶紧趁着锁头还没打开,拎着殷无疾把人拖远了些。 「你做什么,还没开呢。」 「你难道不感觉开了以后,会吃亏的是我们吗?」 意识到事情不妙却为时已晚,随着清脆的啪嗒一声,锁销弹开后顺带着顶开了箱盖。 两人不约而同屏住唿吸等着一探里面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就见一个肉乎乎圆滚滚的东西从里面冒出头来,四肢还没长齐,倒是已经有了眼睛鼻子嘴,眼巴巴的望着他们,突然「啾!」的一声扑了上来。 「啊——怪物啊!!」 虞北辰惨叫一声,拖着还没缓过神来的殷无疾从洞口钻了出去,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就见那圆滚滚的东西追了上来,慌不择路差点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殷无疾生怕他这么跳下去会有个闪失,召来神武便御剑带着他跑了。 逃命似的回到住处,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倍显落魄,拖着沉重的步子到了风长欢面前,虞北辰一把抱住父亲的大腿,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 「父亲,那个……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您真的要把那玩意儿送给爹爹当礼物吗?」 风长欢噗嗤一声笑了,见他手上伤口还在流血,拉着人到屋里为他处理伤口。 殷无疾见状就等在外边,把他也受了伤的手藏在背后,望着暗下的天色,沉沉嘆了口气。 以为自己这样不声不响的就会被人遗忘,谁料才刚进了门,风长欢转头把他也请进了房。 「都是一家人,别见外。」 一家人吗…… 从前白清寒与墨千临也曾对他说过这话,只是听在殷无疾耳里,总觉着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薄纱,虽被允许踏入其中,却还是隔绝在外,不被接受。 因此听了这话,他有所犹豫,直到风长欢拉着他近前。 这会儿虞扶尘已经甦醒,靠在桌旁品着醇酒,虞北辰显得有些无措,应是因为没能带回爹爹的生辰礼物而感到抱歉。 让两人都入了座,风长欢这才去到虞扶尘旁边的位子,笑吟吟的望着殷无疾,让后者感到一丝阴谋的味道,后又装作无奈的嘆了口气。 第432页 「唉,说来遗憾,那灵胎本是我想赠予你们的爹作为生辰礼物,再给你们生个弟弟的,没想到竟然被你们抢先一步,儿子变成了孙子,为父可真是伤心极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这位满脸都写着「难过」的父亲,虞北辰不着痕迹的往后蹭了蹭,意识到不妙。 「灵胎……那个、那个东西竟然是……」 看着虞扶尘也故作惋惜朝他摇摇头,虞北辰当场崩溃。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突然就有孩子了…… 最主要的是,和谁生不好,偏偏是那个妖人!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一时被怒意沖昏头脑,虞扶尘二话不说,扬手照着殷无疾的狗头就是一巴掌,把后者打得有些犯傻,一脸茫然的盯着他看。 瞧见他这副模样,虞北辰泄了气,瘫在椅子上思考人生,想着自己年纪轻轻,还没拉过女孩子的手呢,就要被当作是有夫之夫了,今后不管出入哪里,背后都要有个含着奶嘴的小鬼头「爹爹,爹爹」的叫着,指不定某块黑狗皮膏药还要抱着娃催他快些回家给崽儿餵奶,这上哪说理去? 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虞扶尘已对殷无疾说明了灵胎的故事,得知方才那个追的他们跳崖的东西是亲生儿子,殷无疾一拍大腿立刻冲出门去,只留着哀叫连连的虞北辰捶胸顿足。 「爹爹,父亲,我可不想跟这个狗东西过一辈子啊……」 虞扶尘不以为然的抿了口酒,暗中和风长欢对视一眼,冷哼道:「不认也没招,崽儿都有了,容不得你不认,还是说……你想做个抛妻弃子有辱家风的败家子?」 虞北辰心道家风早就被你们两位老人家带歪了好不好,不老老实实娶妻生子,就知道搞些么蛾子,难怪跟那狗东西合得来。 可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委屈只能憋在心里,想着就当作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凑合凑合过了,一辈子眨眼也就过去了…… 这会儿刚好殷无疾抱着追了他们半天,又迷失在海岛上的灵胎回来了,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也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一圈。 可看着殷无疾抱着灵胎略显狼狈的模样,再瞄一眼和他长相有那么一丁点儿相似的灵胎,虞北辰心软了。 知子莫若父,看到他脸上显出这种无奈的神情,虞扶尘便知自己的小阴谋得逞了,与风长欢击了掌,被虞北辰瞄见了两人像小孩子一样开心得直敲桌的模样,只能再次嘆了口气。 「两个为老不尊的……」 这可不就是被指了桩不情不愿的婚事么。 二位高堂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越看越喜欢,招唿殷无疾上前,一边逗弄着他怀里的崽儿,一边询问着近来虞北辰有没有什么拿不到檯面上来讲的糗事。 倒是后者显得格格不入,有些被忽视的委屈,悄悄出了门,蹲在地上划着名圈圈。 这夜月色正好,照在他身上映着清冷的影子,他缩成一团无奈的嘆了口气,忽觉身前多个了影子,回头去看,竟是殷无疾。 「你是来看我好戏的吗?我可不吃你那套,你要是敢嘲笑我半句,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扔到海里去餵鱼!」 「没,只是想感嘆一句……有亲人真好。」 殷无疾拉着他起身,就算虞北辰心中千百个不愿,还是没敌过他此刻的强势,只得随他一同出门,找了处平静的沙滩坐下,静看月色下的潮起潮落。 「抱歉,其实我不是自私的人,没有想过分享双亲对你的爱,只是有点羡慕,不由自主就……」 虞北辰心里不大舒服,揉揉被海风吹乱的额发,嘆了口气。 「我也要说声道歉,经歷过彻骨的孤独,我很害怕失去现有的一切,并不是针对你。方才我也想过了,我们一同长大,是你陪伴我走过了孤独又寂寞的岁月,可说没有你,就没有现在坚持到等来双亲的我,我……」 说到这里,虞北辰的脸有些发红,耳垂也烫烫的,不禁想躲开那人的视线。 「就是……咳!怎么说呢……嗯,就是吧,崽子都有了,铁定是跑不了了,不如你就嫁到我家吧……」 天啊,他到底在说什么,他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话一出口虞北辰就后悔了,想着殷无疾别答应!可千万别答应!别给自己留面子,感情这事不情愿就没意思了,还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想也没关……」 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 殷无疾身体力行给了他答案,吻着他的唇就不松口了,还趁虚而入咬了他的舌尖。 虞北辰有些气,心道小爷想着怎么给你一个家,你却想着怎么非礼小爷?这还像话吗! 「嗯……你放开!」 一巴掌推向那人,却是扑了个空,一时没拿捏好力道,虞北辰整个人都向殷无疾扑了过去。 而对方也是有些不知所措,连抵抗都没有就被推倒在地,愣愣盯着压在他身上的虞北辰。 「你……突然变得好主动,是尝到哥哥的厉害了嘛?」 「你想得美!」 腹部突然一阵钻心的刺痛,虞北辰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蜷成一团歪着身子倒了下去。 小时候他时常犯这毛病,大喜大悲时总会牵动情绪,一病就是三两天,后来他学会了控制情绪,已经好些年没犯了,没想到今天又吃了顿教训。 第433页 他疼的浑身直冒冷汗,殷无疾手忙脚乱想把他带回去休息,哪成想碰了哪儿他都喊疼,无计可施只得让他先平躺在沙滩上,脱下外衣把他裹住,以免受了凉。 「北辰,你没事吧,我没想气你的,你快些好起来,以后不提了好不好?」 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小心起来也是有种傻乎乎的可爱。 看着这样的他,虞北辰就不气了。 「其实也不反感,就是一时还接受不了要与你换种方式相处,我一点都不讨厌你的……」 「那,是喜欢吗?」 「……我可没说!」 凶他一句,虞北辰又侧过身子,皱着眉头等那阵痛过去。 期间殷无疾一句话也没说,守在他身边忧心忡忡的望着他,不知觉时虞北辰捏紧了他的手,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的骨头都碾碎似的。 「说些什么为我分散下注意啊,就这样想着疼,是会越来越疼的……」 「嗯……听说你幼时乳名唤作肉乎乎,我给咱儿子也取了个相似的,你觉着叫圆滚滚怎么样。」 「……」 「啊还有,大名也得和你相配,不如就叫风南轻吧。」 「……你见过不随双亲姓氏的孩子吗?你想让那小崽子跟我同辈吗?」 「说的也是啊……」 殷无疾思考着这个问题,就在二人都不说话了的时候,天边突然出现一道耀目的霞光,吓的虞北辰立刻坐了起来,靠着殷无疾去看那诡异的变化。 霞光照亮天际,盖过了皎月之光,且向海岛不断逼近。 眯眼仔细去瞧,那竟是一群灵鸟散发出的光芒,盘桓在海岛上空,发出悦耳的啼鸣。 响声惊动了房里的虞扶尘与风长欢,二人一同出门,就见成群的灵鸟飞动着聚在一处,使得光辉愈加耀眼,而后拼凑成一只巨大的凤凰,在空中展开双翅,引颈长鸣。 「这定是小师叔从东海送来的祝……」 话还没说完,虞北辰就见华光下二人拥吻的一幕。 撞见双亲亲热,总会不好意思,赶紧别开目光,可回过头来,迎面又是个炙热的吻。 这下他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北辰,以往相伴这些年,你可曾讨厌过我?」 「说了不讨厌你……但也算不上喜欢就是了。」 「可我喜欢你却是喜欢的紧啊……」 殷无疾这话让虞北辰哑口无言,知道兄弟对自己有着非分之想,这谁还坐得住啊,紧接着又被那人抱在怀里,更是慌了。 「等等,你听我狡辩!」 「爹爹说等过了生辰就为我们完婚,你也不小了,我也不年轻了,该为自己找个好去处了。我的归处就是你,已经认定了,甩不开了,你要是不肯……那我可就要跟儿子一起赖着你了。」 看着推搡着抱在一起的两人,远处虞扶尘揽着风长欢的肩,捏着下巴一副尽在我意料之中的模样。 「长欢,我就说这小子可靠,现在总该信了吧。」 那人还有些迟疑,「可他是九幽之力凝结而成的灵物,若有一天反噬了肉乎乎可如何是好。」 「这就是你多虑了,别忘了咱儿子可是亲生的,有你能驾驭九幽的血统在,他日后受欺负简直天理难容啊,你该担心的是咱女婿,会不会一天到晚被骑在脖子上欺负。」 「脖子怎么样是不知道,反正日后被骑的日子绝对不会少,亏我还以为肉乎乎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勐男,现在看来在床上也是吃亏那个……」 虞扶尘一听这话乐了,把人揽到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吃亏?明明是夜里被榨干的才吃亏,你说这话,我可就要让你吃点教训了。嗯?仙子哥哥……」 不知怎么,唤的这一声传到虞北辰和殷无疾耳里异常清晰,听的两人耳根通红。 殷无疾咽了口唾沫,凑到那人耳边,才张口就被人警觉的避开,可惜某人还是没能躲过他那声「小肉肉」。 虞北辰羞愤难当,扬手就给了他一嘴巴,气得脸儿红扑扑的,半天才憋了一句:「不准这么叫我!」 「可你乳名是叫肉乎乎,总不能叫你小乎乎吧。」 「你非要叫些什么,就来点好听的,不要故意气我!」 「那……」 殷无疾凑到他耳边,咬着他的耳垂,轻声呢喃了一句,虞北辰立刻蔫了,不反驳也不叫嚣了,任他抱紧了自己,在耳边一次次唤着。 隔了大半个海岛,萧琛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歪头看向挂在他脖子上的苍蟒。 「我赌十片金叶子,那小子叫的肯定是宝贝儿。」 听他这话,苍蟒化作人形,还保持着赖在他身上不走的姿势,哼哼唧唧的,「你怎么那么关心别人家儿子的事。」 「还不是闲的长蘑菇,再者最近缺这个,你到底敢不敢赌?」 不等江沉沙回话,二人身后忽的鬼魅似的飘过个人影,直接就把装着满满一袋金叶子的锦囊丢在了萧琛手里。 「不用赌了,他叫的是心肝。我出了五倍价钱,萧大宗师可得赔付五十倍,千万别坏了规矩。」 定睛一看,这位不正是偷偷摸摸上了船的岁尘月嘛? 朝他身后一看,果不其然北冥天子长明氏就站在距他五步开外的地方,无奈的笑着。 第434页 「千岁,你这算作弊。」 「哪有?你到底站哪边的,胳膊肘怎能往外拐!」 「要不是路过时西君白清寒对你说了少时殷无疾就喜欢这样唤年幼的肉乎乎,你又怎会与人打赌呢?」 一言不合,萧琛就和岁尘月掐在了一起,这一出掌,在后者下腹摸了一把,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大对。 萧宗师盯着自己的掌心陷入了沉思,愣愣看着还不知将被掀了老底的岁尘月。 「千岁……你有喜了?」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岁尘月试探着看了一眼明宫商,后者一瞬的愣怔之后,突然扑上来把他拦腰抱了起来。 看着岛上又惊又喜的人们吵吵闹闹,白清寒与墨千临坐在山崖上,捧着壶温汤,长出一口气。 后者问他:「今日你就已经发现千岁怀有身孕这事,为何没声张?」 「凡事都讲究个缘字,我们局外人还是不插手的好。」 「他不敢将此事告诉天子无非是怕因生子折了性命让那人伤心,事迹败露,是不是不大好?」 「不然又藏得到几时呢?再者这也不足以成为顾虑,听说桃溪涧已经找到了能让湮族人顺利产子而不死于气竭的办法,这不就两全其美了。」 与此同时,身在东海桃溪涧的明斯年望着醉死在海滩上的二人,无奈的直摇头。 「择欢君与柳掌门这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沾了酒就没有人样,就他们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明天要怎么给师尊师兄祝寿啊……」 步音楼却是乐在其中,屏退了无关弟子,拉着不情不愿的明斯年一同坐下,等着一场好戏。 「要我说,这可就是让他们二位身败名裂的最好机会,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开始互相扒衣服……」 话还没说完,烂醉如泥的风择欢十分给他面子的翻身压上了柳长亭的身子,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今晚我要在上」。 后者也不甘示弱,一个翻滚逆转了体位,模煳不清道:「不对,昨晚你在上,今儿个,该我了……」 「不要,我上……」 「你滚,我来……」 两个醉鬼就这么翻滚着到了海边,半边身子都浸在了海水里也浑然不知。 这下步音楼坐不住了,「不成,还是得阻止一下。」 哪成想明斯年直接把他拉了回来,捏的双手骨节咯吱作响,冷笑道:「我有个更刺激的想法,你有没有听说过夜帝御天阴记录场景的幻术捲轴?」 「你们是说这个好东西?」 背后突然冒出个人头,吓得做贼心虚的明斯年一蹦而起,一看身后这人,不正是自听雨楼解散以来一直浑浑噩噩的楼主云无欲吗? 对方贼笑着翻出一捆捲轴,神神秘秘的掀开一角,让二人清楚看到了里面记录着的活动人像,那香艷的画面,那刺激的场景,还有两位衣衫半敞的主角。 「这个不是……」 「嘘!别说出来,我费尽心思找到的宝贝呢,别让我哥知道了,不然又要被他一把火烧了……」 话音未落,云无欲手里的捲轴就被人夺了去,回头一看,云无棱笑眯眯的燃起火苗将画卷烧成了一把灰,连点渣都没剩下。 「我的好弟弟,又在搞这些有的没的小动作了,哥哥得好生教育你了呢。」 说着一把提起了云无欲的领子,还没做出下一步的举动,背后的剑匣就颤动着发出了嗡鸣的响声,闻到酒香的剑灵们按捺不住激动,龙雀与断蛇更是迫不及待化作人形,冲到方才风择欢与柳长亭畅饮的酒桌边推杯换盏了。 「喂!你们把医宗当成坊间酒肆了吗!给我放尊重点,这里可是宗门!!」 感受到剑灵的召唤,身在雪山中的白虹望着天边纵横交错的各色剑光,笑看怀里熟睡的幼童,眼中满是温柔。 他低声自言自语着,「苍,看到了吗,那是你与兄长的得意之作啊。」 幼童皱了皱眉头,发出一声梦呓,「嗯……不要走。」 「好,不走,我就在这里陪你一辈子,生生世世都陪着你,哪儿也不去了。」 听到这话,幼童才安下心来,舒展愁眉,含着手指又睡沉了去。 回到海岛,相偎着躺在海滩上的虞北辰与殷无疾望着空中星罗棋布,听着不绝于耳的噪杂声响,还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岛上好生吵闹。」 「许是因为明日要好生庆祝爹爹与父亲的生辰,都想给彼此一个惊喜吧吧。」 「这么早就改口了,我还有些不适应。」 「总会适应的,心肝儿……」 「……」 月上柳梢,汐云渐隐。 这对年轻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有柳长亭和风择欢的支线,想想还是没有发,所以《师尊》的故事就告一段落啦。 因为后期开始忙起来了,码字跟改文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后期还是会再修改一些小地方的,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接下来就要努力写接档文啦!《放倒少卿的一万种姿势》,点进作者专栏就可以看到了,希望下一部能更好!下面放一下文案。 由一本下流读物引发的惨案,一路打怪升官发财,闷骚攻x心机受,架空权谋,相爱相杀。 众所周知,大理寺少卿是个高危职业。 第435页 上有皇帝太后,前有文武双相,屁股后面还顶着个权势滔天的缙王,难啊。 —— 因为手贱写了三流话本,君子游被缙王萧北城下了大狱,刀刃都架在脖子上了,为保命只得成为缙王府的门客。 萧北城费尽心思把人提拔到高位,为的是往后权倾天下,太平顺遂,哪成想竟给自己养了个死对头出来。自此之后,朝野上下就再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缙王上书:「臣昨夜从少卿房中搜出下流读物,身为朝廷命官,乃是德行不端。」 皇上:「昨夜?房里?你们背着朕干了什么?朕怀疑你的德行也没端到哪去!」 缙王启奏:「大理寺少卿整日口吐骚语,不务正业,恳请陛下收回少卿的官印,将其贬为庶人。」 丞相:「王爷啊,君少卿可是您一手提拔,您这不是打自个儿的脸吗?」 缙王进言:「……」 将军:「王爷,您好狠的心啊……」 终于有一天,君子游忍无可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抽了萧北城一耳光,「蛇鼠一窝,谁也别装清高,咱俩都不是什么好鸟!」 萧北城朝目瞪口呆的诸位拱手一笑,「失礼了,不是本王这鸟不够好,是少卿大人他不会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