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记》 第1章 老姑娘 景国国都,靖城。 三月三日天气新,洛水河边多丽人。放榜之日,河水两旁,曲水流觞,正是风雅交会之时。佳人才子分河岸而行,若互相看对眼了,便折柳枝相赠,再回家告知父母,请媒人作聘,如此,便算喜事天成。然而,陶月儿翘首以盼等了十年,也没等来一枝柳枝。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柳树下。人群吵闹了大半日后,渐渐散去,独留下一道浆白色的身影——那是桃粉色衣裳被浣洗过无数次之后得来的颜色。破败不堪。 “又……没有人看上我吗?” 陶月儿站在河边,看着最后一个跛着脚的男子从身边目不斜视的走过,最终确定了……嗯,还是没有人看上她。 这已经是陶月儿第十年参加三月花会了。 十年来,阿公阿婆被她气死,先后闭眼,临走前还嘱咐她:“身为女子,最紧要的便是寻一良家人嫁了,你当放低姿态,规行矩步,万万不可离经叛道,叫人笑话。” 陶月儿自小就是个胆小的之人,没什么主见,对长辈言听计从,阿公阿婆日日夜夜在她耳边灌输的就是三从四德那一套。她听话了,年年都来此参会,从没有一年落下。 看着同行的姐妹们一个接一个的嫁人、生子,可十年过去,她还是独身一人。 他们都说:“你生来福薄,又错过了最佳年纪,没有哪个好人家敢要的。”不仅是好人家,就连不那么好的人家也看不上她。 她是远近驰名的天煞孤星。生来,便克死了母亲,不足月,父亲也在一场不知名的大火中去世。如今阿公阿婆也走了,她真真正正做到了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她其实可以不必再参加三月会,但身为女子,家境贫寒,无技傍身,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儿时她有极为伟大的梦想和抱负。她曾在说书先生那里听闻,在海的那一边,擎苍州里的雍国,以女王为尊,那里的女儿不必成婚生子,她们与男儿一样,拥有平等的权力。 她幻想过有一日,能远度重海,去到雍国,过不被人嗤笑的生活。可这一想法在五岁就被扼杀在摇篮里——她连去偃国的钱都没有,何况渡海? 于是她把目光又放回了冀州。她曾听闻,邻国偃国都城内,有九位学术大家,文采斐然,名震天下,皆为女儿身。她们因文采而一生生活无忧,放言一生不嫁,终生侍奉文墨。 还有琰国,兵器锻造大师也是女子,手下有三百男儿供她差遣,随意呼和。 …… 如此种种,落在常人耳朵里都是怪谈,可在她听来,却觉得那才是她想要的人生。 天地有那么大,她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可她的家人只让她嫁人。 十五岁那年,阿公阿婆重病。他们不愿医病,反而卖光了家中财产,为她裁衣梳头,打点媒婆,想着在三月会上能被人看上,娶回家去。一来解决了陶月儿的终身大事,二来也好多一分聘礼,为家里减轻负担。但一连十年,她都无人问津。 十年过去,那些儿时美好的幻象都抛之脑后,刻在她心里的,只有年复一年被人无视的挫败。如今她已经二十五岁了,错过今年,她不可能再嫁出去了。而当年同行的姐妹已经在着手给自己的女儿准备三月三的行头了。 “陶月儿啊,放弃吧,就你这瘦猴儿模样,不可能生儿子的!”河边卖茶叶蛋的老婆子抱着重孙子,冲陶月儿招了招手,已经第十次说出这样的话。 十年来,老婆子见过不少没有被人看上的女子,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陶月儿这样执着。执着到连她的重孙子,都知道了陶月儿的名字,见了陶月儿一张嘴便奶声奶气地说:“陶阿奶,你累不累呀?你不要难过,太婆说等她做不动了,就把这个位置让给你,你来卖茶叶蛋。卖一辈子的茶叶蛋。” 陶月儿如遭雷劈,被人叫阿奶的痛苦甚至超过了落选的痛苦。 想当年,她第一次参加三月花会的时候,卖茶叶蛋的老阿婆的孙子才到她的腰,还稚声稚气地对自己说:“陶姑姑,明年一定可以的。” 她曾经也认为自己下次一定可以嫁出去。但是十次三月花会过后,当她被阿婆的重孙子叫‘奶奶’的这一刻开始,她真的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陶月儿双拳紧紧握住,然后放开,然后再紧握。她转过头,不舍地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所有青春的地方,最终深吸一口气,放开了拳头,大步离开了。 “靖城桥,陶月儿,连年相亲二十五; 东不看,西不顾,一事无成羞羞脸。 老姑娘,真无用,洛水河边没人管……” 一群小孩儿围着陶月儿拍手唱歌。这歌唱了许多年了,每年都变的便是第一句。从十八岁唱到了二十五岁,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却也习惯了。 可今日,她却格外悲壮。 陶月儿住的地方在城郊,距离洛水河有不小的距离。出了崇文门再往南走两个时辰,才是她的住所——一间泥糊的草屋。这是她的外祖父母留给她的全部家产。可眼看着已经无法住人了。 春雨接连下了十七八日,房子上的泥土已经被冲刷得差不多,风一吹,就连头顶的茅草也被吹走。家里的物品在暴风雨中散落了一地,一群人抛来丢去,陶月儿捡了这个又丢了那个,一个二十五岁的大姑娘还被几个孩子欺负得没边,等他们都散了,她才发现自己最珍视的书遗失了半本。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本书,也是唯一的一本书。那书没有封面,没有作者名讳,甚至,她也不识字,但捡来了,便是她的。看不懂也没关系,那好歹是一本书。 那是她黯淡无光生命里唯一的礼物——代表着她去不到的远方。 如今那书被撕掉了一半,剩下一半不知去向,定是那些孩子拿走了。陶月儿气上心头,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邻居的房门。好一会儿,对方才缓缓打开了门,赵掌柜身宽体胖,环抱双手站在门前。他嘴唇带着轻蔑的笑,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陶月儿,说:“你想干嘛?” 陶月儿原本就瘦弱,鼓起一腔愤怒才来了此处,但被他这样一瞪,在气势上就弱了一大截。她所有的怒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腆着脸道:“赵、赵掌柜的,小、小女就是想问问,您家孙子可有拿走小女的书?” “小女……子?就你这把岁数,还好意思自称小女?你叫‘老身’我都不会觉着有问题!”赵掌柜嗤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穷酸相有多招人烦?还拿你的书?我家厕纸都比你的书值钱!滚滚滚!不然老子教你吃不了兜着走!”赵掌柜说着举起了拳头,佯装要教训教训她。 “冷静!赵掌柜的冷静!”陶月儿下意识抱头蹲下,躲在墙角发抖。 赵掌柜见了她这副模样,连打她的欲望都没有了,冷笑了两声便“嘭”地一声关上了门。眼不见为净。 预想中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陶月儿听到关门声后半晌才惊魂未定的抬起头,经此一吓,自己此番所为何来便全然忘了个干净。她见对方已经回屋了便直起身子,拍着胸脯庆幸赵掌柜到底还是没有打自己。他到底还是个好人啊…… 第2章 寻个山清水秀之地吊死 夜幕降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陶月儿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道旁的酒楼里,充斥着人们高谈阔论、慷慨激昂的声音,指点江山的意味,仿佛万事皆在掌心。 每年到了三月三之时,旁人都是金榜题名,春风得意。郎君相顾,三媒六娉,双双执手,走上人生巅峰。就连那些落榜的学子,就算没考上科举,也能被一些家世条件较好的女子看上,拥有对坐两相宜,成家后相偎相依的美妙。 但是她,十年来,下场只有愁云惨雾,凄凄惨惨戚戚。推杯换盏间,仿佛旁人的狗都吃得起肉,而她兜里却连吃个包子的钱都没有。这世界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陶月儿仰望着天空,发现这世界天大地大,却无处是家。 “月儿?” “是陶月儿吗?” 突然,身后传来一男一女两声呼唤,声音之熟悉,让陶月儿整个人都僵硬了。长久的怔忪之后,陶月儿还是回过了头。 身后不远处有两顶软轿,轿旁站着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风流倜傥,牵着一个女孩;女子身穿华服,浑身戴满金玉,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只一眼便知晓,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夫妻。 “是秋碧和冠廷啊……好、好久不见。”陶月儿弯起眉眼,很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脸,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真的是月儿……隔老远就觉得像,却不想竟真是……”陈秋碧的面色动容,眼眶发红。陆冠廷立即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眼角。随后搀着她向陶月儿走来。 随着二人的接近,陶月儿的身子渐渐站直,整个人开始不知所措。她的双手背在身后,甚至有些颤抖。 她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样平静。 “月儿,你……还好吗?”陈秋碧欲言又止,想起今日是三月三,再见她这副表情,就已经猜到,她大概又无人问津了。 她老姑娘的名声已经传遍了靖城,当然也传到了这些童年玩伴的耳朵里。 陶月儿扬起嘴角,点头如捣蒜,说:“我很好,你们呢?” 陆冠廷抱着陈秋碧的双肩,不说话。陈秋碧弯着眉眼,柔声道:“英儿刚满周岁,我们也算儿女双全,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陈秋碧和陆冠廷都是陶月儿的发小,三个人是青梅竹马的邻里关系。陈秋碧与她一样一穷二白,也没有什么惊天的绝世容颜,很早就离散了;陆冠廷科考之后便失去了消息,十年来杳无音讯。她一直在想,童年的朋友们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在苦苦挣扎? 她没少为他们担心,可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苦苦挣扎的只有她。 “真好啊,恭喜你们。”陶月儿搓着双手,从兜里掏了半天,尴尬道:“你看我,出门也没带银子,还想给孩子包个见面礼,这下……” 陆冠廷面露不忍,欲言又止,一副想说话又不知从何开口的模样。 陈秋碧则落落大方、热情得多了,她直接走上前去,心疼地拉着她的手,打断她:“月儿,你跟我们何须客气?你这样瘦,吃饭了吗?不如,过府一叙?” 陶月儿连连摆手,摇头道:“我吃过了。我还有事,今夜就要离开靖城了。” “这样啊……那等你回来我们再聚,我家住时雍坊,你到了随处问一人,报冠廷的名字就都知道了。”陈秋碧说着,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塞在陶月儿手里,说什么也让她收下。 “我不能收你的银子,我不缺钱。”陶月儿连连拒绝,可陆冠廷也上前来,直接将银子塞在了她手里,道:“你跟我们还客气做什么?这是你该得的。” 是吗…… 是,这是她该得的。 陶月儿看着儿时好友半抿的嘴唇和紧皱的双眉,知道自己如果今天不收他们的银子,他们是不会好过的了。为了旁人心里好受一些,自己拿了钱就拿了罢。自尊什么的,早在泥土里滚过几遭了,再踩上几脚也不碍事。 “多谢了。”陶月儿说完,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改天见。” “好。”陶月儿点头,眼睛里有眼泪在打转,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二人,等二人上轿走远了,她才抬起头来,看着两顶轿子渐行渐远,最后在街角消失不见。 陶月儿看着手中的银子,握紧又放开,好几次想直接扔了又舍不得。 她走啊走,见路边有个乞丐,顺手就送了出去。乞丐在身后感恩戴德,她的心中却凉得彻底。 她早听说陈秋碧已经嫁人生子,却不想夫君竟是陆冠廷。 陆冠廷曾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她从各处偷了野菜野果来卖,赚了钱就给他买书看。他曾说过,假如过了十五岁还没有人娶她,他便勉为其难,将她娶回家中。只要有他一口饭吃,就有她的份。于是她更卖力的挖野菜。 后来……后来陆冠廷果真考上了举人,之后,便去了外府为官,今昔调回京城,该是前程似锦,步步高升了。看他们女儿的年岁,怕也正是她十五岁那年出生的。但,陈秋碧又是什么时候与陆冠廷在一起的呢? 自己那野菜挖的,可真是没什么意思。反而白白错过了最佳择偶年纪,活生生将自己拖成了大姑娘。 陶月儿磋磨着双手,心里空落落的,却好像也没什么立场愤怒。 陆冠廷从来没有说过爱她。不管是等待,还是挖野菜,都是她自愿的。她都不需要他有什么口头约定,便兴冲冲地做了一切。将自己摆在了陆冠廷妻子的位置上,做尽了对他好的一切。 后来陆冠廷消失,她也没有等他。而是听了阿公阿婆的话,参加了三月花会。她如今的惨淡,恰好说明了陆冠廷的选择没什么错。 不仅他看不上她。 全靖城的人都看不上她。 意识到这一点,陶月儿发现自己连怪他们的权利都没有。 她怯懦、没主见,陆冠廷让她等,她便等。陆冠廷消失了,阿公阿婆让她相亲,她就去相亲。她不能怪他们。一点都不怪。反而由衷的祝福。都是一个贫民窟出来的,二人能喜结连理,她该高兴才是。 陶月儿吸了吸鼻子,想起自己如笑柄一般的人生,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简直连活下去都是在浪费空气。 不如,就此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吊死。 阴宅也是宅。 那里,总该不会再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第3章 不活了!我就不活了! 陶月儿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终于在天明破晓时分走到了法华寺。 法华寺建在蟒山山顶,山顶上的桃花林花开正盛,香气扑鼻。从山上往下望去,可见一汪碧湖,湖中星火点点,是夜捕的渔船。从风景来说,正是陶月儿向往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之地。 举目四望,陶月儿最终相中了一棵歪脖子的桃树,不为别的,就为它看上去比较好爬。 陶月儿解下腰带,爬上树干,将腰带系了个死结扔在枝干上,随后将自己的头伸了进去,闭着眼往下一跳。 全身的重量都承受在一根粗布带上,陶月儿的脖子被狠狠勒住。她双腿乱踢,双目突出,舌头外伸。不仅没有想象中的优雅,反而形状滑稽又瘆人。 窒息的感觉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她发现自己在这最后的人生里,也依然做不到从容。 她的脑子里闪过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想起小时候在平康里,与陈秋碧和陆冠廷对坐扎春花的日子。那时的他们,虽然吃不上饱饭,喝不上了热汤,但是快乐却那样简单,哪里有后来的那些世俗眼光? 她记得十分清楚,二十年前,她曾在家门前的枣树下,笃定的告诉陈秋碧和陆冠廷:“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只有离开这里,生活才有希望。我们一定会过上最好的生活,每顿饭都会有肉吃……” 小时候,她总在安慰、鼓励身边的人,给陈秋碧和陆冠廷无限的希望。可她没料到,自己反倒是先放弃了生命的那一个。 陶月儿的眼白翻出,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此以后,怕是再闭不上了…… 真丑啊。 她竟然连死都没法好看…… 突然,陶月儿觉得脖颈一松,紧接着,她的身体连带树干一起砸向草地。“嘭”地一声,树干砸在地上,振起滚滚烟尘,而她却并没有感到疼痛,她只觉得呼吸困难。 “咳咳咳咳——”突如其来的放松让她咳嗽不已,空气大量涌入胸肺,陶月儿难以抑制的呼吸着。 自己没有死成? 是的。 还没死。 陶月儿双目赤红,看着四周,发现树干的断裂口整整齐齐,丝毫也不像是因承受不住自己的体重而断裂,反倒像是被斧头齐根斩断。 “谁?是谁在捣鬼?”陶月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举目四望。 “现在的人啊,一点都不洒脱,稍一想不开,便以命相胁,你觉得自己死了对方就会难过了?”身后传来一声讥笑,陶月儿慌忙回头,便见月光下,一个白色的人影斜倚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树荫遮住了月色,陶月儿只能依稀看见他墨色的长发,白皙的侧颜。长发遮掩下,他的嘴唇薄而殷红。 陶月儿打量他的同时也注意到,那人的身边并没有斧头一类的利器,那树干究竟是怎么折断的? “死的滋味如何?”那人扬起嘴角,再次嘲讽道。 “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陶月儿双目通红,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那人轻轻摇头,道:“我还不想死。” “那就不要妨碍我。”陶月儿说着,从树干上解下自己的腰带,准备寻另一棵树再吊一次。她一生怯懦,临到死终于不必再对人卑躬屈膝。丝毫也不想搭理他。 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却又听那人道:“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是不是太不值当了?” 陶月儿驻足,冷冷回道:“你懂什么?听你声音,怕还是个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品论旁人的生活?” “呵……”那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嘲笑,高深莫测道:“难道不是吗?现在你的脑海里想的全是那个男人的影子。” 男人? 是陆冠廷吧…… 是了,只要一提起男人,她脑海里有且唯一有的音容笑貌便是他了。 “可那又如何?我都要死了,还不能让我想想吗?”陶月儿想了他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了他的出现,他却已经是自己好朋友的夫君。如今自己临到死,就算依然想,怕也是最后一次想了。 她这一生,也没有别人可以想了。 “你执意寻死?”那人又问。 “是。”陶月儿颔首,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所轻易放弃的今天,是已故之人梦寐以求的明天。生命来来往往,每一天都是不可复制再得的人生。你,真的打算就此放弃?” 陶月儿沉默了片刻,仍是不管不顾的说:“不活了!我就不活了!” “那……你就去死吧。”那人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周遭又回到死一般的沉寂。 陶月儿有一瞬间的失落。其实,她虽然嘴硬,可还是希望有个人,能陪自己多说说话的。或许再多说两句,她就没那么想死了? 但她到底没能看透自己的心,那人也比她想的要冷漠。 陶月儿再找了棵歪脖子桃树,把自己再次吊了上去。 ——“啪!” 这次树枝断裂得比上次要快,她的身子除了落地时摔疼了腚,几乎没有感受到旁的痛苦。她恨恨不已的一连找了十几颗桃树,但树枝无一例外的全然断裂。等吊上第十七棵树时,她仍然没有例外的屁股落了地——这次不是树干断裂,是腰带崩了。 陶月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绳子,自嘲地苦笑:“连死都死不成,我还真是一无是处,做什么都坎坷。” 陶月儿扔了绳子,走到崖边,打算用一个更加简单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跳崖。 此时天色未亮,只不过东方升起浅浅一道白光,从崖顶向下望去,只见雾蒙蒙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底。从这里跳下去,只怕是尸骨无存了罢。早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处悬崖,她这大半晚还乱折腾什么? 陶月儿吸了吸鼻子,几乎要为自己的明智欣慰到落泪。 她踮起脚尖,张开双手,纵身一跃。 “啪——啪——啪——” 接连三声响起,她接连落在三棵树干上,最后“砰”地一声,落在了草地上。这次是脸着地。 “天都亮了,你竟还没死成?” 头顶传来一熟悉而冷漠的男声,如梦似幻。虽然是嘲笑的语气,可因掷地清脆而带着懒懒的笑意,听上去竟像来自佛界的梵音。 陶月儿睁开眼,入眼的便是一双黑色窄瘦的男靴,靴上有浅浅的泥土。她艰难地抬起头,便见昨晚那个男人正怀抱着一堆树枝,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陶月儿同样也愣愣地看着他。等再坐起身子向崖顶望去,才发现被黑云笼罩着的山岗不过两丈来高,而自己又被三棵大树所阻,落在地上竟然只受了些许皮外伤。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陶月儿双手抠地,大力地摇头:“生活已然困苦难当,死却比生还难!老天爷,你在耍我吗!?” 男子悠悠一叹,问她:“你真这么想死?” “不然呢?我的决心难道还不够坚定吗?”陶月儿捶胸顿足,折腾一整晚,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 “跟我来,我带你去死。”男子将树枝拢作一堆,下一刻,右手的五指便在陶月儿眼前展开来。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指甲盖修剪得宜,露出指尖一点点,指节白皙而修长。这样一双手,大多数女子见了都要自叹不如。陶月儿仔细看了看他的,再对比自己的,只觉得自己的根本不能称作手。 是爪子。 陶月儿愣愣地看着他向自己伸来的手,鬼使神差的便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温冰凉,指节突出却不硌人。他将陶月儿拉起来后,便转身走在前头带路。 陶月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身长玉立的背影,发现自己还是没有看清他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这样的一个人,大半夜出现在荒郊野外……不会是妖怪吧? 第4章 花伶 卯时,东方渐白,天光大亮。陶月儿跟着陌生男子穿过荒烟漫草、浅滩野渚,终于来到一扇破旧的木门前。 这是一扇单开的木门,门上凹凸不平,沟壑斑驳,凹槽里满是泥土。门的两侧的墙体则用石块堆砌,其上糊满了泥巴,风一吹便簌簌地往下落土。 陶月儿往来城郊多次,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破落的房舍,从外表看去,竟还不如家乡的贫民窟。 “这是哪里?”陶月儿忍不住问道。 “我家。” “为什么带我来你家?”陶月儿疑惑。 “你不是想死么?”男子缓缓侧头,淡漠地问她。 陶月儿这才发现,他的侧脸十分好看。鼻梁高挺,眼角狭长而微挑,嘴角始终带着一抹冷漠而似有若无的浅笑。孤高清绝的气质与四周的房舍格格不入。 竟是一位玉面纶巾的少年郎。 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但他冷静从容的气度,却比自己这个二十五岁的人还要沉稳。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不仅声音比她好听,容颜都比她貌美,身段、步伐、气质更是全方位的碾压。她身为女子,竟样样都比不过一个男人。实在是失败。 陶月儿挫败之际,花伶又道:“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不会活着走出去。你,真的要进来么?” 男子说完,不待陶月儿回答,便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半分停留等待的时间都没给她。 门下尘土飞扬,落在陶月儿周身,她咳嗽了好几声,被呛得几乎睁不开眼,但脚下仍是坚定而决绝的跟着少年迈进了院里。 她早就想死了,若能死成,也算功德一件罢。 院子里比她想象的还要破落。四周是一圈土堆砌成的房舍,一间临着一间,大大小小皆不对称。院子正中有一棵大树,树下放着一张可容纳三十余人的桌子,二十余把缺胳膊少腿的椅子横七竖八的围在四周。少年走在前头,顺手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而后抱着柴火去了后院。 陶月儿很难想象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会住在这种地方,她举目四望没见着旁人,便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少年。 二人来到柴房。柴房的墙角躺着两口大黑锅,锅边的案板上放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糕点,都是刚发好的面团。 “会生火么?”少年蹲在靠里的灶前,指着边上的一口锅问陶月儿。 “会!”陶月儿点头,抱着柴火蹲在地上,拿着根烧火棍娴熟地摆弄起来,不一会儿,大火升起,锅里的水很快也烧开来。 少年拿来数枚蒸屉,将发好的各色糕点摆了上去。一刻钟后,香气传出,引得陶月儿食指大动。她折腾一晚上,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闻见香气,更是恨不得将眼前的蒸笼都一起吃了! 少年从旁拿来一个大盆,将另一口锅中的杂蔬瘦肉粥舀起。粥里有切成梅花花瓣形状的胡萝卜,五角星模样的黄瓜,还有极少的菱形姜片,混合着肉丝葱段一起,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美妙香气。 陶月儿眼巴巴地望着少年,咽下几口口水:“我能不能……” “不能。”少年看也不看她,打断她。 他顾自在灶前忙活,直到陶月儿的口水滴在了他的鞋上,他才鄙夷的一凝眉,向旁边挪了一步,淡淡道:“这是给人吃的,你不要浪费粮食。” 陶月儿大急:“我也是人啊!” “你不是。” 少年摇头,道:“你是将死之人。” “……” 陶月儿喉头一紧,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她面色发白,手舞足蹈地思寻了许久,才道:“那你就看在我快要死了的份上,让我做个饱死鬼,行吗?” “不。” 少年的话简洁而明了,带着无庸置疑的笃定语气。说着,便将蒸笼里的糕点一一取出。 陶月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双色莲花卷、玫瑰蒸饺、紫薯红糖糕、三色开花馒头被一个个的夹出来,花花绿绿的摆满了一整盘。然后他一手端着蔬菜粥,一手执着糕点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死?”活着实在太辛苦了,陶月儿捂着肚子喊了一声,口水霎时淌了一身。 少年却似没听见一般,并没有搭理她。他走到院里,将粥盆和糕点盘放在桌子正中间,然后从大树的树洞里拿出一叠铁质的饭碗,依次在桌边排开来,约莫有二十多只。 “叮呤——”少年执了一只铜铃,铃声一响,四周的房屋中响起异响,并渐渐有了人声。很快,屋子里便冲出来好些个孩子,有大有小,约莫十余人。大的至多十岁,小的不过五六岁。都是没睡清醒的模样。他们的身上穿着破落的衣衫,身形瘦弱,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上多长有大大小小的烂疮。 “梳洗过后来吃早饭。”少年淡淡说完,开始在大家的碗里分派糕点。 “是——花伶哥哥!”孩子们齐声回答,然后齐刷刷地奔着后院跑去。那里有一口井水,可供梳洗。 原来他叫花伶。 真是人如其名。 阳光下,他孤身独立在木桌边,和着身后满山满院的青葱翠绿、花木扶疏,如花间精灵。美得不似凡人。 而他正在做的事情,也不像个凡人会做的事。陶月儿惊讶地发现,这满院子跑的孩子们,都是得了疫症的人,活不长了。此时再看桌旁的花伶,便明白了他那句“进来的人,便再也无法活着出去”是什么意思——疫症会传染,只怕她也凶多吉少。 但她不怕的。 那花伶呢?他也不怕吗?为什么? 一万个疑惑在陶月儿心中升起,但花伶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淡,哪怕她问,只怕他也是不会回答的。 孩子们洗漱完毕,在位子上坐下,但不是一个挨着一个,而是分散而坐。陶月儿注意到,桌上的碗里也不是人人都有食物,其中三分之二都被空置着,随之对应的椅子上也没有坐人。 “花伶哥哥,今天的早餐好丰盛呀!平……” 花伶眼一横,冷冷道:“食不言,寝不语,忘记我说过的话了?” “哦……”那孩子被他一瞪,立时闭紧嘴巴,将头埋在碗里,神情专注地喝粥。 陶月儿心下一宽,发觉原来他不是仅仅对她冷漠,他对孩子也是这样的语气。怕是天生清冷性子。想到这里,陶月儿却觉得开心了些许。 花伶走到人群中唯一一个没有吃饭的孩子身边坐下,然后端起碗,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将粥喂到孩子嘴里。微风拂过,吹起孩子的衣袖,陶月儿这才发现,他的袖管空荡荡的——这个孩子,他没有双手。 花伶耐着性子,将整碗粥喂完后,问他:“还吃吗?” 孩子摇了摇头:“谢谢花伶哥哥,我吃饱了。” “嗯。”花伶拿出手帕,给孩子擦了擦嘴。他的动作缓慢而温柔,与他冷漠的脸极为不符。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数道光影落在花伶周身,柔和了他冷淡孤寡的气质,多了几分神圣的意味。 陶月儿内心五味杂陈。看着这样一个玉面少年仔仔细细地照顾一群着得了疫症的孩子,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相亲、相亲、还是相亲。一年又一年,似乎永远都在等待,等待一个男人手持柳枝,从天而降,将她带出贫民窟。赠她凤冠霞帔,一世安稳。 可她到底没能等来。只等来一年又一年的失望,还有年复一年的老去…… 她的人生与花伶比起来,委实是单调而没有意义的。 陶月儿更加想死了。 第5章 小黑屋 花伶给孩子喂完粥之后,举目四望,发现桌子最末尾的碗碟里食物无人动过,本该坐在那的孩子也迟迟没有现身。 “阿音在哪里?”花伶问。 “阿音昨晚玩闹半宿,这会儿怕还没起床。”其中一个小孩子答了一句,花伶的面色立刻又冷了几分。 花伶沉声道:“你去告诉她,再不出现,便将她关到黑屋子里去。” 孩子们一听到‘黑屋’两个字,立刻都露出了一副惊惶恐惧的模样,就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连边上的屋子里都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很快,一个头发披散的孩子便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她的双手提着宽大的裤腰带,连鞋都没穿好。 阿音其实早已经醒了,只不过被窝外头冷,不想起床。当她听见花伶说到“黑屋”时,便连忙挣扎爬起来,风急火燎地在桌旁坐定。 虽然她身上穿着的是破旧而不合身的男装,但看得出来她是个女童。 “花、花伶哥哥,我刚刚有些头疼……所以……所以没起床。你、你可千万不要把我关到黑屋里去啊!” 名叫阿音的女童显得格外紧张,花伶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吃饭。” “是!”阿音急忙点头,这时才注意到碗里的食物,眼睛里倏尔绽放起异样的光彩,连勺子都顾不得用,端起碗便往嘴里送。 陶月儿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将糕点送进嘴里,将粥瓜分完毕,咽下了不知道多少口口水之后,她的眼前冒起了饥饿的星星。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是被饿死的。 那也太凄惨了! 陶月儿肚子咕咕叫着,终于熬到孩子们吃完早饭。他们各自捧着铁腕去井边涮洗,花伶则收拾起桌上多余的空碟,将它们一个个摞在一处,放回了树洞中。 陶月儿见他忙完了,立即步履蹒跚地走过去,气若游丝地说道:“花……花公子,您什么时候带我去死?”她的声音嘶哑,语气无奈,眸子里写满了哀求。 花伶身形一滞,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波无澜。分明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可在陶月儿看来,他的嘴角却似浮起了一抹讥讽的冷笑。 花伶沉默了片刻,道:“现在。” 陶月儿跟着花伶穿过前院,走到后院最西边的一座孤零零地矮屋前。 屋子看上去与其余的房舍没什么不同,都是土堆砌而成的房子,外表破败不堪,而这间屋子的屋门和窗棂上更是结满蜘蛛网,似是许久不曾有人踏入。 “这里面是什么?”陶月儿扫了扫门板上的灰,想从门缝里窥伺一二,但是里头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 花伶将陶月儿往前一推,同时自己向后迈了一步,说:“进去就知道了。” 陶月儿没准备好,径直扑到了门上,霎时间灰尘四起。她在漫天的尘烟中扑在了一个黑漆漆的木板上。 “那,永别了。”花伶站在门外,缓缓说完,便合上了房门。 陶月儿在最后一缕阳光被隔绝之前,透过光线,看到眼前的木板竟是棺材的盖板! 陶月儿猛然跳开来,呆立当场,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花伶,这么快竟连棺材都给她准备好了? 他也未免太周到了吧! 陶月儿正不知该感激还是感动,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幢小屋有两个房间,却没有窗户。陶月儿的四周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在棺材四周摸了一圈,才发现这幅棺材长宽都不似成人的体型,应当是为这院中的孩子而定制的。 陶月儿心神初定,她很想把棺材掀开看看,但是又怕里头有人而有所冒犯。她只能靠着棺材坐下,举目四望,突然有些不明白,花伶让自己来这屋子里做什么? 这里面有什么东西是致命的吗? 没有啊…… 难道他是想饿死她?还是吓死她? 她是胆子小,但是她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鬼、怕黑吗? 就在陶月儿疑窦丛生的时候,一阵阴风吹过,里间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陶月儿整个人一个激灵,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便见里间与外间的通道立,突然多出一盏油灯,火光之微渺,几可忽略,只能照亮它前方一尺见宽的地方。也不怪陶月儿一开始没注意到。 “谁在里面?”陶月儿问了一声,但迟迟没有人回答她。她觉得好奇,便起身向烛光走去。 陶月儿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临到油灯前时,还特地放缓了步子,可她的衣摆仍旧带起了一阵微风。微风拂过,油灯闪烁了好几下,一副将灭不灭的模样。陶月儿内心陡然一紧,祈祷它可千万不要灭掉! 万幸的是,烛火最终还是没有熄灭。它挣扎着跳跃了几下,便继续要死不活的燃烧着。 陶月儿弯腰执起烛台,缓步向里间走去。通过一条半丈长的走道,来到里屋,才发现这里或许并不是住人的屋子。 陶月儿再往前行两步,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紧接着她的膝盖便撞到了一个物体。陶月儿将烛台压低,便见一张惨白的人脸陡然出现在面前! “啊!”陶月儿尖叫一声,险些吓得将烛台扔出去! 那人脸不似活人,灰黑色的气泽遍布全身,仿佛已经断气多日…… 陶月儿双腿发软,强撑起神智,定了定心。她再次将烛台压低,这次有了心理准备,本以为会好很多,但再见到这张脸,仍是觉得可怕——这是一张约莫八岁的女孩的脸。她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头皮上,双目圆睁,双颊凹陷,嘴唇半张,脸上浮起大块大块的青斑。青斑之上,还有黑色的小疙瘩,疙瘩里有些有浓,有的破裂,有的长了白毛……总之是一副疫症晚期的模样。若不是陶月儿此前听见了她的叹息,她会以为她死不瞑目。 “你怎么一个人被关在这里?”陶月儿轻声问她。 女孩动都没动一下,自然也没有回答他。陶月儿以为她病重无法说话,便没继续问下去。 陶月儿执起烛台,在小房间里转了一圈,房间小而窄,只能放下一张小床,四周全是墙壁。不一会儿,她就已经参观完毕。 “哎……” 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传来,陶月儿低头,又将注意力放在女孩身上来。她将烛台换到左手,右手往下探去,想要去握女孩的手。可是她在床延摸索许久,都没有摸到女孩的手。 陶月儿低下烛台,照亮了花被褥的一角,掀开来,才发现女孩的四肢都因长期卧床而萎缩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也难怪花伶将她一人安置在这里…… 陶月儿叹息着放下被褥,就着床边坐下,头正好对着女孩胸前的位置。烛火在左手边跳跃,永远只能带来一丝光亮。虽然是火红的颜色,却又被四周虎视眈眈的黑暗所包围,随时随地都要灭去一般。 “我来与你作伴了,黄泉路上,你我也不会寂寞了。” …… “你多大了?来这里多久了?他们平时都不管你吗?” ……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身体健康,四肢发达,为何要死在这里?” ……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死的……只是活着对我来说,委实是空洞而毫无意义的……” …… “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爱我……我也不爱别人……那么我这么辛苦的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呢?” …… 第6章 她好像……没有呼吸啊 至始至终都是陶月儿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女孩一句都没有答过他。 陶月儿转过脸,将下巴枕在女孩胸前的被褥上,勉强笑问:“你不能说话吗?还是没有力气呢?” 昏黄的烛火映照下,陶月儿只能看见她嘴唇以下的脸。她的下巴斑点交错,十分恐怖,但陶月儿却丝毫也不嫌弃她的脏污,反而将她面上散落的头发撩起,放回枕上。 陶月儿盯着她的嘴看了许久,才突然内心一凉——她一直维持着半张嘴的姿势没有动过分毫! 她……她好像……没有呼吸啊? 陶月儿颤颤悠悠地伸出手,探到她的鼻下。 一……二……三…… 她真的没有呼吸! 陶月儿惊讶之下,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皮肤,顿觉一阵冰凉刻骨——那绝不是活人会有的体温! 陶月儿连滚带爬的回到走道,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她镇定过来后,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委实大惊小怪了些……既然自己是来寻死的,又怕什么死人?她只怕是死了没几天,所以还没有安葬,那么她身上的病疮还在,自己就极有可能被传染疫症!得了疫症自己也便马上能作古,与她一般模样了! 陶月儿想到此处,又想折回去,但双脚却又灌了铅似的,全然挪不动步子。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刚刚的叹息声,又怎么解释呢? 就在陶月儿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被褥掀开的声音。紧接着,又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就像……就像是尸体从床上落下,砸在地上的声音。 陶月儿举着油灯,回头一看,一条苍白的手臂落在地上,微微颤抖着。它的五指紧紧抠在地上,褐色的指甲盖全都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覆着。寻常人若如此,早已经疼晕过去,然而它却浑然不觉,仍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救、救、救、救、救……救命啊——”陶月儿瞳孔蓦然紧缩,喉咙里发出杀猪般的叫喊。但紧接着,她的声音就似乎被人夺去,噎在喉咙里,再叫不出一个字来…… 陶月儿大惊失色,四肢并用地往门口爬去,但很快,她便撞在一个物体上,似乎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包给拦住去路。她被禁锢在棺材旁边,明明大门就在眼前,门缝里还透出了一线光亮,她甚至都能从缝隙里看见花伶渐行渐远的背影。但是她永远都碰不到门,也喊不出声音。 “咚!咚!咚!”她双手握拳,拼命地捶打地板,想要引起花伶的注意,但是花伶却浑然不觉,脚下步子不停,似是根本没有听见。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脚腕处传来一阵冰凉。她不敢回头去看自己的脚,但她的头却似乎不受控制一般,被一道不明的力量强行掰了回去。 陶月儿猛然一抖,打翻了油灯。油灯倾覆,灯油撒了一地,但灯芯依然亮着一个火苗子。一张惨白的人脸混着昏黄的火光映入眼帘,床上的死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匍匐在自己双腿之间。她双目血红,嘴皮干裂发白,面上满布青黑的尸斑和疮疤,脸上的脓血更是簌簌往下落。 分明是毫无生气的一张脸,分明是一个死透彻了的人,这会儿却爬到了自己身上,两只灰白色的爪子紧紧抠住了自己双腿。她匍匐着前进,头颅已经贴住了陶月儿的小腹。紧接着,大半个身子都欺在了她的身上。 “走、走开!不、不要碰我!”陶月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用力踢打双脚。但无论她的腿多用力,都始终没办法摆脱她的桎梏。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嘴角的笑容愈加狰狞,身体还有继续向前爬行的意思。 “救、救命——!放我出去——!”陶月儿挥舞着双手,惊惶之间,扯落了她大把大把的头发。手里传来粘腻的感觉,当她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的是她的头发时,她又全身一哆嗦。此时再看它,它的头顶便只剩下零星地几缕发丝耷拉着,暗红色的血坑布满她的头皮。骇人又恶心。 陶月儿猛地将头发都扔了出去,可惜怎么甩也甩不掉。 而她也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一个眨眼的功夫,原本缓慢匍匐前进的身子却陡然直立,向陶月儿扑来。 “咯哒”一声响起,陶月儿闷哼一声,似是被一千斤重物砸在地上,胸前的骨头碎了好几根。陶月儿喉头一腥,一大口鲜血喷出,她的脸上满是血污,就连圆睁的眼眶里,也是血红一片。 “唔……放……放……开……唔……” 很快,陶月儿再说不出话来。前面是因为被她吓得,后面则因被她扼住了喉咙。 陶月儿用力拍打她掐着自己喉咙的手腕,但是她的手就像是碰到了一根刀枪不入的冰冷铁柱,她的捶打就像是在隔靴搔痒,起不到任何作用。 熟悉的窒息感很快到来,陶月儿面颊通红,双目突出,双手无力地下垂,眼看便要断气。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摸到了烛台,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大力地握住烛台,猛的向她头上砸去! ‘嘭’地一声闷响过后,她的头呈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耷拉在脖子上,就像脊柱断裂的模样。 陶月儿感受到脖子上的压力陡然一松,趁着她呆楞的功夫,抬起右腿,将她踢飞出去,然后整个人跑向大门——可眼看大门在眼前,她却无法触碰,那一堵无形的墙就像是山涧鸿沟,无法逾越。 身后响起一阵阴笑和迅速攀爬的声音,它反应过来,又是朝陶月儿扑来。 陶月儿吓得往身边一退,却因看不见身边的墙壁,头嘭地一声撞在墙壁上,温热的液体流下,霎时间,头破血流。 与此同时,她的脚腕被人抓住,传来透骨的凉意。陶月儿缓缓的闭上眼睛,任由额上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 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身下却传来一阵凄惶地尖叫,还有一阵‘滋滋’声,很快,那手便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陶月儿蓦然抬头,便见自己仍旧坐在床边,她的手边烛火还未熄灭,床上的孩子依然安睡,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场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真是好可怕的梦…… 陶月儿心有余悸,冷汗淋漓。 第7章 有、有鬼! 许久,陶月儿才颤抖地执起烛台,将女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发现她确实只是一具已经死透透了的尸体而已。她没有醒来,没有呼吸,不会叹气,更加不会张牙舞爪向她袭来。 陶月儿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是不惧怕尸体的。她从小生活在贫民窟里,经常有饿死的邻里,拿草席那么一卷,就扔去了乱葬岗。她经常能看见那些草席外面伸出的两只脚,青黑色的皮肤,与这会儿子的小女孩一模一样。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但她应该没死多久。就在这时,陶月儿注意到一个小细节,她的右手上,有一个黑色的焦坑,与身上疫症留下的黑点不同,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焦了。她伸手摸了摸,发现黑坑里还能碾出细细的黑渣,就像是刚刚才被烧着似的。 陶月儿内心发紧,虽然知道这只是自己因为恐惧而产生的一个梦,但她还是觉得有些膈应。她匆忙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外间走去。 门缝透进一线光亮,陶月儿将手放在门上,门闩没有落锁,似乎轻轻一拉就能打开。 阳光透进来,外面的世界是光明而美好的,而自己在屋子里,却被一个死去的孩子吓得肝胆俱裂。 她想,或许在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是不想死的。可是,她漫无目的、孑然一身的活着,似乎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哎……”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又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声,这一次,叹息声似乎就在自己的耳边! 陶月儿蓦然一惊,像一只被惊住的兔子般,跳出了门去。屋外,刺目的阳光大盛,眩得她全然睁不开眼。 “救、救命……有、有鬼!”门外的世界,花伶背对着陶月儿,正在井边洗衣服。他闻声回头,便见陶月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奔来。 陶月儿撞进了一个柔软的胸膛里。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气,萦绕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陶月儿缓过神,抬头,就看见花伶如月华般冷艳的眉眼,正凝眸望着自己。 这一瞬间,陶月儿的心漏了半拍,不知道是春意温暖的阳光,还是花伶身上的香气和他温润如玉的眉眼,让她陡然间觉得,人间可真美好。 她突然就不想死了。 “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陶月儿心有余悸,攥紧了花伶的领口。花伶被她拎着,总不那么舒服,但也没有推开她,任她扒在自己胸口。 “你不正是想死。”花伶淡淡道:“怎么现在又怕死了?” 闻言,陶月儿陡然停住了哭泣。 她想起自己与花伶的初遇,是她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坚决。 她一生都在听从旁人的摆布,唯一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就是去死。她也从来没有对旁人这样凶恶,可用‘横眉冷对’来形容也不为过。但如今,她又说自己后悔了,岂不是连一件坚决的事情都没有做到? 她不想再被人看笑话了…… 陶月儿从花伶肩上直起身,看着花伶近在咫尺的冷漠表情,呆呆地一擦鼻涕,说:“我、我是想死,可……可是不想这样死……” 陶月儿死鸭子嘴硬,妄想以此拿回一点尊严。但花伶非但没有欣赏她,还更加厌恶她了。 花伶眼中的玩味褪去,他脸色一沉,推开陶月儿,继续洗衣服。冷漠得连个眼神的余光都不想再给她。 陶月儿跌坐在井边,怔了半晌,也不敢再去打扰花伶。 她坐在井边,任炙热的阳光照耀自己全身,呼吸着世上的空气。好一会子过后,她总觉得脸上粘粘的,便想要洗把脸。她转身趴到井边,正要掬一捧水,可她陡然全身一僵,整个人呆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别挡着我洗衣服。”花伶淡淡道。 陶月儿却似没听见一般,喃喃道:“这……这竟是、是真的?” 花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满脸地不耐,刚想推开陶月儿,却在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刻,被她紧紧地攥住了右手。 陶月儿双手抓住花伶的手掌,手心传来的温热让她忽然间安心了些许。但整个人仍是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她惊呼未定道:“我、我好像见鬼了!” 花伶:“这世上没有鬼。” 陶月儿:“我真的看见了!” 花伶没理会他的恐惧,又说了一遍:“这世上没有鬼。” “那那那那……你说,这是什么?”陶月儿指着头上因撞墙留下的血痕,道:“我梦见有鬼抓着我的脑袋往墙上撞,我头破血流,差一点就死了!等醒来,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但这就是证据!这伤总不会是我自己撞墙撞来的?” “……” 花伶没说话,眼睛里却带着明显的疑问。陶月儿正要说话,却见黑屋大门一道白影一闪而过。虽然短暂,但是陶月儿认出她就是躺在里间的死尸! 她不过是到自己腰间的孩童,但眼中爆发的狠戾却让他不寒而栗! 陶月儿蓦然睁大双眼,指着花伶的背后说:“又、又来了!她又来了!” “谁来了?” “她她他……她在你后面!” 花伶回头的同时,那孩子就化作一缕烟消失不见,只剩下木门吱哑吱哑地响。 陶月儿更加惊惶,大急道:“真的有鬼!!!” 花伶看着被风吹动的木门,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那不是鬼。那是魔。” “……魔?” “心魔。” “心魔?”陶月儿不解。 花伶颔首:“这只不过是阿笙残留在世上的一些执念,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只不过她的特别强烈。” “你看见她了?”陶月儿疑惑。明明他回头的时候,小女孩已经不见了,那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花伶无比镇定地回答:“我见过。不止一个,而是很多。” “这也太可怕了!”陶月儿大骇。 “心魔不可怕。”花伶顿了顿,接道:“真正可怕的东西不在这里。” “她……已经死了对不对?”陶月儿又问。 花伶点了点头。 “死多久了?” 花伶竖起四根手指。 陶月儿蹙眉:“四天?” 花伶摇了摇头:“四个月。” “四个月了!”陶月儿大惊:“尸体四个月都没有腐烂,你为什么不把她埋了?” 花伶:“心魔未除不能埋。” “为什么?” 因为……四州之中,以擎苍洲和冀洲最为污秽。人们每产生一个心魔,时间一长,洪荒之中就会诞生一个新的魔族。魔族挣脱封印,频出洪荒,并且设法跨越瀛海为祸世间,惹来战事频发。 花伶知道这些缘故,但陶月儿却未必听得懂。 “如果她的心魔能在世间得以消除,那么洪荒之中则少一个魔物。”花伶淡淡开口,没有解释得很具体。因为陶月儿的人生连温饱都成问题,小小的嫁不出去就能逼死她,她又怎会懂得人间大道,沧桑变幻?她能好好活着,都已是不易。 陶月儿愣了一愣,确实也没料到还有这一层的缘故。 她闲来听了不少说书匠的话本子,听了很多四州九国内的民生风物,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细微的原理。惊讶之余,陶月儿不禁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世人都知道,难道你不知道?”花伶闻言,面上的惊讶竟不比陶月儿少。 “我……需要知道吗?”陶月儿不解。 “你在靖城没有见过九方寮吗?”花伶淡淡道:“九国之间,不论战事如何,有一机构却始终凌驾于国仇之上。九国同设九方寮,用以集结民间奇人异士,抵御洪荒魔族。” “九方寮竟是做这个的!我还以为他们跟九芳斋一样,是卖月饼的!” “……” 花伶无语,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智障。 陶月儿又道:“那你打算就这样将她放着?” 花伶摇头道:“快了。” 陶月儿:“什么快了?” 花伶:“除她心魔的时机,快要到了。” 第8章 很高兴认识你 花伶说完,继续清洗衣服。他的手指细而修长,白皙干净,但干起活儿来又像模像样,毫无生疏之感,可见平时便经常这样做。 他的身边全是孩子们破烂脏污的衣裳,堆了小山那么高,但他半点不耐烦都没有。陶月儿明白,花伶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这一点从他悉心给孩子们做饭、喂饭就看得出来了。 陶月儿坐在一旁,闲来无事,只能盯着他看。 她发现他的侧颜越看越好看。一般惊艳的皮相看久了反而觉得扎眼,渐渐生起烦闷之感,但花伶不会。他属于乍见之欢,久看亦怦然的类型。 皮肤白皙得过了分,与这满院得了疫症的孩子全然不同。他并不似得了传染病的人,那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陶月儿刚想开口问他,却被花伶抢了先,反问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花伶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望着她。 “……嗯?”陶月儿愣住。 花伶冲着大门方向扬了扬下巴,说:“不想死就离开这里,想死就回黑屋等死去。不要杵在这里,耽误我干活。” 陶月儿被他眼眸中的凛冽所惊,生怕他真的让自己再回到那个屋子里,于是胡乱又快速的擦了一把脸,往前院跑去。可她走到一半,突然又停下脚步折了回来。 花伶抬头,疑惑又带着不耐地目光看着她:“怎么又回来了?” 陶月儿支支吾吾,犹豫了一会才道:“那个……虽然我没死成,也快死了,但是死前能认识你,我还是很高兴的!” “……”花伶一脸木然,没有回答她。但看眼神,似乎也是不怎么高兴的。 他好像一点也不高兴遇见她。 陶月儿顶着巨大的压力,又道:“我这人嘴笨,不大会说话,你不要生气啊……虽然我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姓花,名灵,是哪个灵?是灵气的灵,还是旁的?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给你立个牌位,这一生,除了阿公阿婆,算是你对我最好了……” “……” 花伶更无语了。 他何曾对她好过了?莫非阻止她死一次,给她搭了把手,把她从泥地里拉起来,就是对她好了? 那她也太好打发了吧! 陶月儿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从小到大,旁人可是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的,他们都嫌我晦气,说我会损了他们的运势。你肯把我带回来,让我有片瓦安身,已是大恩大德了。” “……” 这个女人,看着年纪不小了,但她还真是……一丁点爱都没有得到过。 “伶人的伶。”破天荒的,从不愿与人多说话的花伶,倒是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他连活人都不愿意与之多说话,何况她还是个将死之人。 花伶露出些许的善意,陶月儿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接连问:“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这些孩子会……生病?” 花伶沉默了片刻,本不想跟她说话,但见她满眼的期冀和好奇,又有些不忍,便缓缓道:“这里是慈幼局下设的疫所。慈幼局中得了疫症的孩子会被关在这里,而后,等死。” “这样啊……那你呢?你干净、脱俗,看上去不染凡尘,不像个孤儿,倒像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公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帮孤儿洗衣做饭呢?” 陶月儿没完没了,花伶彻底没了好脸色。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些。”说完,旋即移开了目光,专心手里的活。那全然的厌恶和轻蔑让陶月儿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要是再待下去,可能又会被他关进小黑屋,于是只能赶紧溜走。 陶月儿回到院中,大门距离自己不过几丈距离,眼看越来越近,她却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孩子们在树下追逐打闹,除了他们身上有烂疮,其他的与外界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同。他们脸上的笑意,甚至比外间许多大人都来得纯净,不掺杂一丝世俗烦恼。 他们甚至比她儿时过得还要开心。 她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呢? 虽然她生活在贫民窟,但只要深处人群,就会有比较,就会有失落,贫民窟里也分三六九等。而她们家是最下的那一等。 她总是被人看不起的。 而在这里,他们都一样。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都得了疫症,都将不久于人世。他们啊……是绝不会被欺凌的那一群。因为,生活已经不能更惨了。 但他们也意识不到自己悲惨。他们只知道有饭吃、有衣服穿,还能看到阳光,闻到花香,能活一日是一日。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执拗,这眼下的一日日就变得鲜活和开心起来。 陶月儿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笑意。 她其实并不想离开这里,只不过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哎……” 又是一声叹息在身后响起,陶月儿撞了鬼似的转身,才发现这声叹息是从身后的小女孩身上发出来的。 树下的长桌旁,一个小女孩正在擦拭着碗筷,陶月儿认出她就是最后一个从房里出来的叫‘阿音’的那个孩子。 “你在做什么?”陶月儿走过去,问她。 小女孩抬起头,看了陶月儿一眼,眼睛里迸发出异样的光彩,道:“我在给小伙伴擦碗,他们的碗好久没洗过了。” 陶月儿看着她手中的碗,那是一只铁做的饭碗,其上凹凸不平,破旧不堪。显然用了许久了。 陶玉儿再看看树洞里,树洞天然被凿成了一个碗柜,里面杂乱无章的堆放着大家的碗筷。碗筷上湿淋淋的,似是刚才那些孩子们自己洗完后又七手八脚放进去的。虽然乱,却也是人间烟火气。 而阿音身边的碗,则是给那些空置座位的用的。 “这些碗无人使用,为什么还要摆出来?”陶月儿不解。 “这样的话,他们就好似从未离开呀。”阿音擦了擦,举起手中的碗,说:“你看,这是阿笙吃饭用的,她牙疼的时候最喜欢咬饭碗的边缘了。” 陶月儿一听‘阿笙’这个名字,没来由的背脊发凉。再看那碗,在边缘确实有一圈牙印。 她突然想起黑屋里,阿笙张牙舞抓的模样,如果是咬在自己身上……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你说的阿笙……可是黑屋中的孩子?”陶月儿不确定地问。 阿音大力地点头:“阿笙确实住在黑屋里面。” “她已经死了!”陶月儿惊讶道:“这些空置的座位和碗筷不会都是……”给鬼用的吧? 第9章 我要留下来 “不错,他们都已经死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阿音抬起头,瞪着一双大而无辜的眼睛,满眼天真地对陶月儿说:“花伶哥哥说了,只要他们还在我们心上,他们就不会死去。” “……”陶月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敢相信,待人冷漠淡然的花伶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花伶哥哥不是在骗我们。”似是看出陶月儿明显的不信,阿音执拗又认真地强调:“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死去。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离我们而去,但是我们是一家人,死亡对我们来说不是分离,是团聚。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等待重逢的时光。” “所以……你们吃饭的时候,都会带上他们?” 阿音点了点头:“这样,他们永远都跟我们在一起了。” “这也是花伶告诉你的?”陶月儿有些惊讶。 “是呀!” “……” 陶月儿思来想去都不觉得花伶是能说出如此温情的话的人。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也是有可能的。这骗孩子的话,也只有孩子会相信。花伶对她们温柔,也是说得过去的。 他只是懒得对她温柔而已。 阿音最后擦了擦一只碗,然后突然抬头,思忖道:“不过你来之后,伶哥哥好似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陶月儿再次疑惑:“他哪里变了?” 阿音未作细想,随口答道:“花伶哥哥竟然会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来了半年多,竟不知道他还会做饭!” 陶月儿一愣,愕然道:“他难道不是这里的厨子?” 阿音摇了摇头:“他从来都只负责吃。” “……”陶月儿半张着嘴,更加惊讶了。 她看着花伶忙前忙后,做饭洗衣的模样,怎么与她嘴里的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呢? 他若是从来不做饭,那他突然开始做饭,又是做给谁吃的呢? 他也没给自己吃。 总不至于是做给她看的吧? 陶月儿许久才愣愣道:“那你们平时都吃什么?” 阿音想了想,拉着陶月儿跑回厨房,舀起桌上未吃完的一勺白粥,她高高举起勺子,然后让勺子在半空中倾斜。白粥在空中带出一道直线,重新落回碗里,溅起点点水渍。她努了努嘴,说:“喏,就吃这个,谁有空了谁做饭,一煮一大锅,整天的粮食就是这个了。没有胡萝卜没有黄瓜没有葱段,更加别提肉沫星子了。” 在陶月儿的惊愕之中,阿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对伶哥哥来说,你与我们是不同的。拯救伶哥哥的重担,就落在你的身上了,加油!” “拯救?”陶月儿再次蹙眉,问道:“他需要旁人拯救吗?”他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心里光明,没有半点需要旁人帮助的样子。 阿音却大力地点头:“伶哥哥是我们所有人之中,心理疾病最严重的一个!你别看他表面上没事,其实比谁都敏感,所有的愤怒都积压在心里,这样下去,迟早会爆发的!” 陶月儿半张着嘴,愕然道:“此话从何说起?” 阿音的神色间浮起她这个年纪不会有的凝重,似是有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她拉着陶月儿坐在厨房门槛上,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靠近了才幽幽道:“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不要传出去。” 陶月儿用力地点头:“我一定不说。” “事情是这样的——” 阿音思绪飘渺,说出了一个闻者流泪,听者伤心的惨痛故事。 花伶自幼生长在官宦之家,父亲是一方太守,权力颇大。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皇帝之后,花父便因派系站队错误之故被流放岭南,一家人从此天各一方。而他的母亲因模样姣好,被新太守据为己有,后因不堪受辱,没过多久便投河自尽。花伶也沦为官奴,被派去了戏楼,终日咿咿呀呀,讨好上位之人。他原先的名字也被抹去,只单名一个‘伶’,是以‘伶人’之意。 而他原本也还有一门未婚妻子,因他家道中落而与他断绝关系,与新太守的儿子定了亲。大婚之日来临,太守府却抬了两顶大红花轿进门。一顶是刘老爷家的千金,一顶里头却是五花大绑的花伶。 没错,新太守的儿子不仅看上了花伶的媳妇,还看上了花伶。从此,他与未婚妻一起嫁给了一个男人,过上了更加暗无天日的生活,可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就算如此,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轻生。他立誓要等到父亲回来父子团聚。后来,花伶虚与委蛇,终于获得太守一家的信任,然后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了出来。因为慈幼局瘟疫所没人敢来,他便隐藏在这里,一待就是大半年。 “怪不得……”陶月儿听后,喃喃自语,半晌回不过神。 “怪不得什么?”阿音奇怪道。 ——怪不得花伶那么讨厌我。 ——因为他见不得旁人轻生。 他的人生从云端零落尘泥,都从未想过放弃,而她除了内心受创,其实也没吃什么口头,却扬言再也不活了。 难怪他对自己如此冷漠。 陶月儿看着这满院子得了疫症仍不放弃生命的孩子,她突然想起初见花伶之时,他曾说过的那句话: ——“你所轻易放弃的今天,是已故之人梦寐以求的明天。生命来来往往,每一天都是不可复制再得的人生。你,真的打算就此放弃?” 他其实是想劝自己不要轻生吧。 陶月儿也终于能明白,花伶为何小小年纪,面上总是无一丝笑容,冷漠成了他的代名词,寡淡成了他的座右铭。 他独身孑立,比月亮的清晖还要皎洁。没有什么比在人生最绝望时候与美好相逢更令人感到庆幸的事了。因为经历过黑暗,所以更加向往光明。能积极面对人生的人,他心存着希望,无论生活面对的是艰难抑或困苦,他都不会活得太糟糕。 花伶就是这样的人。 傍晚,陶月儿在山脚下找到花伶。此时的他从山上采药下来,正准备给地里的芋头浇水。 “我不想死了。”陶月儿追上前,拖住花伶的衣袖,郑重地说:“我想留下来,跟你一起照顾孩子们。” 傍晚的阳光照耀在山头,有一种别样静谧的美。 花伶回头,淡淡的看了陶月儿一眼。 陶月儿的目光坚定,眸中带着一抹消失了许久的光亮和期冀。 花伶眼中的轻蔑渐渐褪去,良久才终于微一颔首,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好。” 第10章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花伶没有多余的话术。 既没有热情欢迎陶月儿的到来,也没有讥讽挖苦她此前的行径,虽然始终淡淡的,但这对陶月儿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善意’。 陶月儿提起污糟的裙摆,按照十年前媒婆教的那样,弯腰行礼,恭敬而正式地说道:“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陶,名月儿,今年二十五岁。多谢花少爷救命之恩,以后还请少爷多多指教。” 自从陶月儿知道花伶是太守之子,她便称他作少爷。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将他当作少爷,可至少自己知道了他的过去,便无法忽视他的过去。他生来便是少爷,那么在她心里,她也依然愿意叫他少爷。 这样,他的落差感可能会小一些吧…… 花伶闻言,面色有些奇怪,刚想说什么,却听陶月儿的肚子里传来‘咕噜’一声。 陶月儿面色一红,踯躅道:“对不起,我太饿了……” 花伶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直道:“跟我来。” 陶月儿跟着花伶走回院里,然后径直来到了厨房。 花伶示意陶月儿生火,陶月儿便立即蹲在地上捣腾,不一会儿,锅中的水便滚开来。 花伶从一旁的砧板上掀开一块白布,便露出了上头一大块猪腿肉。 陶月儿也顾不得问这些猪肉是哪来的,只眼巴巴地望着花伶将锅中的水舀出来,又将粥放了进去,然后将切好的肉片放进去一块煮。不一会,便香气四溢。 陶月儿咽了好几口口水。 她已经两三天没吃饭了,更别提吃肉了。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花伶切肉的手,不自觉地喊道:“多放点肉,再放,再放,再多放点……” 花伶“啪”地一声,把刀扔砧板上:“我给你放头猪可好?” 陶月儿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又失态了。她撇了撇嘴,惊慌地低下头,摆手:“不,不用了……够、够了。” 花伶虽然面色不睦,但依然还是给她多切了几块肉,满满当当一锅,不像在煮粥,倒像是炖肉。随后又从一旁拿出三个发好的面团。面团呈现白色,紫色和橙色。 陶月儿惊讶地问他:“为什么这些面团会变成紫色和橙色?” “因为里面加了紫薯和南瓜。”花伶说完,将白面团和紫薯面团分别擀成圆片状,南瓜面团团成圆球状,白面皮在最下面、中间是紫薯面皮、南瓜球在最上面,像包包子一样把南瓜球包裹起来收口捏紧朝下,用刀在上面划十字口,放进蒸锅。 半刻钟后,这些面团就熟了,且一个个都在开口笑一般。 “这是什么?” “三色开花馒头。” “这可太神奇了!”陶月儿止不住的惊呼。 花伶拿了一个出来,递给她:“尝尝。” 陶月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立即拿了一个放嘴里,烫得直跳脚仍是止不住的赞道:“太好吃了!” “喜欢吗?” “喜欢!” “想学吗?” “想!” 花伶似乎料到她想要学厨似的,从怀中拿出一本书交到陶月儿手里,说:“以后你便按照这个食谱来做。” “好!” 陶月儿接过食谱,便见这本食谱与市面上所卖的批量印刷的食谱不大一样。 封面上写了《清静饮膳食录》五个大字,笔迹劲瘦,灵动飘逸,十分工整。但很可惜,陶月儿不识字,看不懂。她也无法品判她写的好不好。 她刚想说自己不识字,却发现书翻开来,里面的内容令人叹为观止。 里头全是画稿。每一道菜、每一个步骤都有详细的构图,就算是不识字,也完全能看懂。 陶月儿突然有些想流泪。 她最珍爱之物,是一本书。可惜她完全看不懂书上的字,于是只能将它当作一件心理寄托,带在身边。哪怕去自尽,也依然揣在怀里。但这本书,是她全然能够看懂的一本书。也是她今生第一本能看明白的书。 此书画迹之工整,竟丝毫不输给印刷而成的产物,且,图片精美,构图绝妙,陶月儿莫名觉得,画此书之人,一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大美人。因为只有心地良善的美人,才能画出如此可爱又风趣的画作。 “这是谁作的书?”陶月儿翻来覆去没见着着作人的印鉴,忍不住问道:“还请少爷示意一二,让我以后拜读起来也好有个目标。” “李青竹。”花伶缓缓道:“书作之人姓李,名青竹,字月华。” 李为国姓,是世家大姓。李家出才女,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陶月儿点了点头:“不知这位前辈现在何处,我以后可有机会亲自拜见一二?” 花伶斜着眼,淡淡道:“她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 “……” 陶月儿被他这话给噎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愣愣道:“真是可惜我没有早生上几百年,想必这位与我定是惺惺相惜。” “为何?” “她的画工整美观,技巧娴熟,却一个字都没有。有些能用文字概括的地方她竟然也画了出来,想来,她与我一样,应当也不识字。定也是个心中有苍穹,却郁郁伴尘泥的女子啊!”可惜了,虽然身在李家国姓,想来也是个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她的才华被埋没了。 花伶闻言,陡然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道:“你没有听过月华的名字?” “从未听过。我……需要知晓么?”陶月儿眨了眨眼睛,反问他。 花伶捂住胸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呛住了,脸色难看得发绿。厨房里烟熏缭绕,陶月儿以为他是被这些柴火的烟气所扰,直道:“少爷您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花伶一脸的烦闷,索性眼不见为净,点了点头便要离开,临了,似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她:“你为什么叫我少爷?” “你曾是显赫人家的公子,叫‘少爷’不是应当的吗?我总不能与那些孩子一样,叫你花伶哥哥罢?何况,你看着比我要小,叫‘哥哥’实在是不妥当的。” “……” 闻言,花伶微微一愣,显得有些惊讶,道:“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心疼你。”陶月儿收回花伶身上的目光,眼睛不自觉的穿过房门,瞟了眼不远处与其他孩子聊得眉飞色舞的阿音。 花伶将她不自然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哑然道:“阿音的爷爷从前在茶馆里说书,她从小耳濡目染的全是奇闻异事,嘴里吐出的全是话本子。这里只有你会相信她。” “啊?她说的是假的?”陶月儿张大了嘴,表情很有些受伤。 “至少,我还没从她嘴里听见过实话。”花伶抿嘴,一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出了厨房。 独留下陶月儿站在远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假若阿音说的是假的,那她岂不是白心疼花伶了?那她现在又是以什么心态站在这里呢?她还该不该想法去死了? 许多的矛盾充斥着她的脑海,让她头疼欲裂。良久,她决定不想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第11章 她又见鬼了 当天的晚餐,陶月儿照着花伶的做法,做了一桌子的点心。或许是对母性天然的亲近,对于看上去又温柔又和蔼、还能做得一手好菜的陶月儿,大家对她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吃过晚饭,还帮着她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小屋整洁干净,虽然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但对陶月儿这种长期住惯了牛棚、柴房和马厩的人来说,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她不必再颠沛流离,为下雨发愁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这间屋子与小黑屋遥遥相对,躺在床上正好可以透过门缝,看向外边。而小黑屋的大门正对着自己这边。风一吹,也不知是对面的门,还是自己的屋门,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陶月儿醒来好几次,确定自己关紧了门窗,顺道用桌子抵上了大门后,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对面住着的不是鬼。是魔,是心魔。只要自己心正,阿笙定不会伤害自己。 下半夜,太过疲惫的陶月儿终于在无尽恐惧中睡了过去。但睡着睡着,她总觉得脸上有些痒,还有些微微发凉。 “不要闹了……不要挠我……” 陶月儿昏昏沉沉之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儿时。一定是陈秋碧这个丫头在拿自己的头发瘙她的痒痒。 她好几次伸手拂开,但那人仍是不断的往自己脸上吹气。她的发丝落在额头,鼻尖,颈间……惹来阵阵痒痒。 “不要闹了!”陶月儿用力一挥手,抓住了罪魁祸首。指尖传来的凉意让陶月儿蓦然清醒,她睁开眼睛,便见一个苍白发青的面孔出现在自己床前。 “鬼、鬼啊——”陶月儿全身发抖,慌忙放开她,缩到了床角。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惊慌不已,此刻花伶嘴里的什么心魔、心正之类的话术在这一瞬间又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还是怕鬼。 而阿笙神出鬼没,似人非人,比鬼还可怕。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头上的发丝一缕缕垂在肩上,头皮上还有被陶月儿抓下来头发时所残留的血坑。 陶月儿无法再直视她的脸,便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被子里,嘴里不停地叨叨:“走、走开!不是我害的你!你不要缠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传来一声叹息:“哎……”随后,压迫着这间房的冷气陡然散去,陶月儿久久不敢抬头,等凉意彻底散去,她感受到了周遭正常的温度回升,才蔫蔫的抬起头。 大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开来,她原本用来抵住大门的桌子已经被移到了床边,陶月儿看着在月色下被风吹得“吱呀”乱响的门,心跳得快要从胸间跳出。 就在陶月儿确认她真的走了之后,才缓缓从被子里直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压压惊,可也就在这时,窗户突然大开来,下一刻,阿笙苍白发青的脸便倒着出现在窗外。她吊挂在窗上,双目圆瞪,冲着她龇牙咧嘴地大喊了一句:“胆小鬼!你根本配不上花伶!” “啊啊啊啊啊——”陶月儿被这样一吓,根本就没将她说的话放在心里,扔了茶杯便往外跑,一路尖叫地来到前院第一间屋子,也就是花伶的房间前。 “啪啪啪!啪啪啪——”花伶的房门被陶月儿拍得震天响,很快满院子的孩子都听到了这个声音,打开窗户探出头来看热闹。 “月儿姑姑怎么了?” “不要叫姑姑,要叫姐姐。不然她会不高兴。” “可花伶是哥哥,她比花伶大,只能叫姑姑。” “也是,那就姑姑吧……” “她怎么好像见鬼了一样?” “她穿成这样不冷吗?” 三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孩子们议论纷纷,吵吵闹闹。花伶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他穿着睡衣打开门,便见陶月儿失魂落魄的站在自己门前。 陶月儿披头散发,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花伶一打开门,她便颤抖着冲进房里,缩在花伶的床上,说什么也不肯从被子里出来。 花伶没说什么,只看着院里看好戏的孩子,双目一瞪道:“回去睡觉!” 众人虽然好奇,但是却极为听花伶的话,立刻都回到屋子,并且关紧了门窗。 花伶也关上门,走到床边,他拉了拉被子,问陶月儿:“你怎么了?” 陶月儿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花伶的床上被她踩了好几脚泥,对此,他的忍耐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先下来,把脚洗干净。”花伶淡淡地开口,但陶月儿恍若未闻,死活都不出来。 花伶一怒之下,拽着被子将她强行拎了出来。此时的陶月儿,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整个人呈现出极度的委屈和害怕,活像被吓破了胆似的。 而她虽然年龄比花伶大,但身材比他还要瘦弱,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她身高也比一般人要矮上些许。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毫无半点姐姐的样子,让人看了直摇头。 “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花伶被她分外无辜而带着水光的眼眸所扰,责骂的话没有忍心再说出口。 陶月儿吸了吸鼻子,颤抖地说:“我、我又见鬼了……” “……” 花伶叹息,没说话,缓缓走出了屋子。 不多时,花伶烧了一盆水端进来。这会儿陶月儿仍保持着花伶离去时的模样,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上,双目呆滞的看着前方。她的双脚满是泥土,床铺已经污糟不堪。 花伶没有忍心责骂她,只默默地将水盆放在床前,双手握着她的双腿,将她的脚浸在水里。 温热从脚心传来,但这并没有安抚她多少。陶月儿仍双目无神,眼角带泪。 花伶蹲在地上,拿着抹布,轻轻为她清洗。当满脚污泥被洗去,才看见她脚底板被石子划破了几道血痕,虽然伤口不再流血,但应当是很疼的。 “怎么这样不小心?”花伶捧着陶月儿的脚,才发现她的脚上不止这几道新来的伤痕。她的脚上茧子很多,尤其是脚底板,活像是从来不穿鞋才会走出这样的脚来。没有半分女儿家的柔弱,有的只是多年奔走的无奈和蹉跎。 陶月儿生来便在贫民窟,没爹没娘,阿公阿婆去世后,便连吃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更别提自己的脚了。长这么大也不过换了三双鞋,每一双都要穿到散架才会换。 花伶猜到了这些过往,内心一软,不忍心再将她赶出去。 他将她的双脚清洗干净,又清理了伤口,敷了些草药包好,然后将她抱进了被窝。 陶月儿全身骨头分明,没剩下几两肉,他抱起来也格外轻松。随手一捞,便放在了最里头。他为她盖好了被子,才道:“今晚你就睡在这里,我去你的屋里睡。” 说完,花伶转身就要走,可这时,陶月儿却突然回神,猛地拉住他的衣袖,整个人坐了起来,惊道:“你不要去!那里有鬼!” “……这世上没有鬼。”花伶再次强调。 但是陶月儿显然被阿笙吓得不轻,说什么都不肯放开花伶,只一个劲地说:“你不要去!千万不要去!那里真的有鬼!她、她可能会杀了你!或、或者吓死你!” 陶月儿想起自己被阿笙支配地恐惧,不愿旁人也跟她遭受同样的待遇,哪怕花伶不怕,也不行。 花伶无奈,只能坐在床边,等她睡去再离开。但是陶月儿被阿笙这样一惊,精神出奇的好,拉着花伶的那只手就再没放开过。 花伶无奈,只能一直坐在床边陪伴着她。 直到屋子里的烛火渐渐熄灭,闹了大半夜的陶月儿困顿不已,终于闭上眼睛后,他才蹑手蹑脚的离去。 花伶走回陶月儿的房间,临进门,忍不住停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黑屋。 他思索了片刻,下定了心思。 桥归桥、路归路,尘土归尘土…… 阿笙……他不能再放任她了。 第12章 野菜挖多了小心脚大 翌日,陶月儿眼角挂着泪痕,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她看着全然陌生的房间,茫然四顾。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花伶的房间以及昨夜的惊魂。 床边,是一双崭新的布鞋。桃红色的,与陶月儿的衣裳相辅相成,却更为艳丽些许,像是刚用花草汁液染出来的,半干未干的模样。 陶月儿将鞋拿起来,才发现这鞋只是鞋面换了,鞋底还是自己原来那双。而一旁的桌子上,还有一件花伶裁掉的衣裳——原来这鞋面是用花伶的衣裳做的。 应是他见自己鞋子穿了多年,已经破烂不堪,便连夜赶工做出来一双新的。 自从阿公阿婆过世,她就再也没有过新鞋了。她也会做,但家里没有可以用来做鞋的布料,就只能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 陶月儿开心的穿上新鞋,飞奔出了房门。 外头日头刚升起,空气里还弥漫着清晨独有的香气和寒意,院子的大树下。孩子们已经依次坐好,他们身前的桌上放着一锅粥,陶月儿看了一眼,发现还真如阿音所说一般,粥里除了白米,什么都没有。 花伶不知去向,可他的碗放在阿音面前,是空的,但有食用的痕迹。这说明他刚刚还在这里,只不过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洗,似乎是要阿音帮他洗的意思。 陶月儿走到阿音身边,悄悄问阿音:“花伶呢?” “他去黑屋了。” “去黑屋?”陶月儿一愣:“他这么早去那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 “哦……”陶月儿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看到花伶身边的位置,放着一份没有食用过的早餐。而那份早餐边的筷子上,刻着自己的名字——陶月儿。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认识的三个字,也是她的名字。 陶月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刻着自己名字的餐具,吃着属于自己的早餐。归属感油然而生。不过半日的功夫,她已然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 陶月儿一边喝粥,一边开始担心花伶。 黑屋里的东西有多可怕,她比谁都清楚,花伶去了里头,会不会也被……陶月儿想到阿笙吃人时的模样,忍不住又是一阵激灵。 陶月儿哑哑的开口,问阿音:“你们有人见过鬼吗?” 阿音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陶月儿一愣:“那你们为什么怕黑屋?” “因为黑屋里……很黑啊。”阿音一脸淡然,眸子里一片澄澈,丝毫也不像在说谎,也没有露出半点惊惶。 ——难道,就我一个人看到了? ——阿笙就吓唬我一个? 陶月儿心中起疑,匆匆用完早饭,细心为花伶洗了碗,便去了后院。 后院里,黑屋的门打开着,陶月儿知道花伶在里面,便也强压住心头的惊惶,靠在门上往里望。 走道与门相对,她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看见花伶坐在床边,拿着手帕为阿笙轻轻擦脸的模样。他的侧颜温柔,白净无暇,与床上溃烂的阿笙一对比,就像是天上的神仙来到了饿鬼道,照顾被油炸过的恶鬼一般。 真好看啊…… 不仅仅是容貌的好看,还因为他身上的那股气质。曲高和寡,超凡脱俗。 这幅画面冲击力很强,好在花伶的容颜足以冲淡阿笙的阴影,一时间,竟让陶月儿忘记了恐惧。 正在陶月儿沉醉在花伶温润如玉的面颊时,一道凌厉的目光向她射去,陶月儿便看见阿笙转过头,冲她龇牙咧嘴的狠狠一瞪眼。 陶月儿猛然一惊,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前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吓死我了……” 陶月儿靠在墙角,长舒了几口气,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便听见花伶略带困惑地声音:“陶月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陶月儿抬头,便见花伶端着水盆站在树下。树荫洒在他脸上,光影斑驳。可无论他是何模样,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他眉宇间散发出的沉稳和淡定,就如淡淡的月辉一样,皎洁而清冷。 陶月儿全然无法将这样一个孤清桀骜的人与那个温柔地替人做饭擦身的人联系在一起。他就应该是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享受众人朝贺的才是。 他就算不是人间的帝王,也该是个王爷。否则,寻常人哪里来的这般气度? 陶月儿挪了挪步子,牵动了脚上的伤口。她眉头一拧,看向自己的脚,才发现自己的脚上竟缠着纱布。 刚刚出门走得急,只有见到了新鞋的喜悦。这会儿子才想起,昨晚……他好像真的在为自己洗脚!? 陶月儿面色一红,梦境成了现实,更有一种亵渎神明的感觉,让她羞愧的抬不起头来——要知道,她的脚比旁人的要大许多,虽然不丑,但也跟好看一点都不沾边。这也是她多年来相亲无果,饱受诟病的原因之一。 但是没办法,她野菜挖多了,山路走多了,就是比旁人大些。 陶月儿连连将裙子往下拉,想要遮住自己的脚,但那裙子穿了多年,她个子也长了不少,根本盖不住。她只能将一只脚藏在身后,尽量降低两只脚一起出现的存在感。 但这逃不过花伶的眼睛。 她的一举一动,都过于明显了。 “不丑。”花伶淡淡道:“这里任何一个,脚上的伤口都比你多。你不必在意。” “是、是吗……”知道花伶是在安慰自己,陶月儿更感动了。 “伶、伶少爷,谢谢你。”陶月儿内心感激,便化作了嘴上的磕巴,半晌才道:“昨、昨晚如果没有你,我估计已经被阿笙吓死了!” “所以你既然没死,还杵在这干什么?” “嗯?”陶月儿本以为他还会温吞安慰几句,却不想他又变回了之前冷淡的模样。 花伶冷冷道:“已近午时,你怎么还不去做饭?” “啊?哦……好!”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陶月儿看了眼天色,发现日头已然高照,便如蒙大赦般的立刻去了厨房,着手准备午餐了…… 第13章 他不是禁宠! 厨房里,食材不多。肉本来就不多,昨天几乎全给了她,今日已经没有了。墙角里只剩下一堆鸡蛋,约莫十几个。 陶月儿翻开《清静饮膳食录》,正好翻到了一个十分美观的鸡蛋做法:把栀子叶伏贴在湿鸡蛋上,用纱布把叶子紧紧裹住,然后用棉线扎紧,再放入艾叶煮沸,鸡蛋上便会印上栀叶的模样。 三月天,吃鸡蛋,将艾叶和黄栀子放在一起煮,有祛湿的作用。既美观又好吃。 当陶月儿将热腾腾的艾叶鸡蛋汤端上桌,一人分一个之后,孩子们皆双目放光,发出连声惊叹:“这鸡蛋也太漂亮了!” 陶月儿搔了搔头,被众人一夸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孩子们一人碗里分了一个鸡蛋,忙往嘴里送,陶月儿走到没有手臂的孩子面前,帮他剥了鸡蛋喂到嘴里。 而从始至终,花伶都只看着碗里的蛋,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更没有吃。等大家用完午饭,花伶面前的蛋还是完完整整的。 阿音看着鸡蛋,说:“花伶哥哥,我记得你好像不爱吃鸡蛋,要不然……” 花伶抬起头,神色虽然如常,但眼眶有些轻微的发红。他这才拿起勺子,将鸡蛋敲开来,一口接一口,缓慢而又优雅的将鸡蛋吃完。不似在吃鸡蛋,仿佛在吃什么饕餮飨宴。 还是上辈子才有幸吃到过一回的那种。 吃完后,花伶长舒了一口气,眼睛微闭,坐在桌前发呆。 陶月儿一边整理碗筷,一边偷偷看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如果他睁开眼,没准会流泪的错觉…… 她做的鸡蛋有这么好吃么? 好吃到他都感动了? “你怎么了?”陶月儿走过去,关切地问。 花伶抬头看了她一眼,将盘子扔到她手里,然后就转身回了房。 他的背影孤寂,有些冷漠。又好似无端发了个脾气,让人捉摸不透。 “哎……他这是想念他的妻子了。”阿音的声音悠悠地响起,她看着花伶的背影,面上的表情比花伶的还要伤怀。 “妻……子?”陶月儿愣住,蹙眉道:“他有妻子?” 阿音点了点头,沉下脸,眸子里浮现起无限的哀伤。 她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花伶哥哥的妻子曾是北江城城主的女儿,镇守在在遥远的漠北,是我景国北部的第一道防线,后来琉国进攻,他的妻子惨死鞑虏马蹄之下,死的时候,还怀着三月的身孕,他……” “可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陶月儿目瞪口呆的看着阿音,磕巴地道:“你明明说过他……他……”陶月儿迟疑了半晌,都说不出那个字眼来。 阿音满脸疑惑:“他怎样?” 许久,她才硬着头皮,说:“你明明说他是太守儿子的禁宠!” “啊,这样啊,那他就是在当禁宠之前娶了妻子!伤心难过之余,被人活捉……” “你明明还说他是养尊处优的少爷!”陶月儿面色发绿,更加不信。 阿音一愣,旋即当作没听见似的不再理她,一溜烟的爬下桌子,跑到后院去洗碗了。半点被拆穿的窘迫都没有。有的只是理直气壮,好似说谎不打草稿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其他孩子见状,纷纷捂着嘴嘲笑陶月儿,直道她:“这么大个人了,还分不清话本子和现实。她喜欢说故事便让她说嘛,听听就过了!你还当真了?” 陶月儿看着这一屋子的小大人,感觉与他们一比,自己倒更像是那不谙世事的黄口小儿。 往后的一下午,陶月儿都在反思自己‘好骗’的缺点,但她虽然好骗,可花伶也该负些许责任。 若他没有长那么一张祸国殃民、弱柳扶风的脸,她又怎么会信他是太守儿子的禁宠这等无稽之言? 就因为他好看!她才不得不相信…… 自己说服了自己后,陶月儿总算有了些许底气,觉得自己这二十五年也不算白活。被骗也是情有可原。 是夜,陶月儿收拾完庭院,备好了第二日的早餐后,回到自己房中没多久,花伶便抱着被子来到她的房间,将被子放在桌上,说:“我跟你换个房间。” “啊?为什么?”陶月儿有些疑惑。 “怕你晚上睡不好。”花伶说着,指了指对面的黑屋。 陶月儿心中本就发虚,再联想到自己昨晚的失礼,立即转身收拾起了自己的被褥,边收拾边说道:“多谢伶少爷,我、我天生胆小,那阿笙又格外凶险,我、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花伶站在一旁,沉默了一会,说:“就算你天生胆小,胆量也可以后天培养。” “嗯?”陶月儿回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迟疑地说:“那我还搬不搬了?” 花伶蓦然一怔,终还是点了点头:“搬。” “多谢伶少爷。”陶月儿叫习惯了,依然按着从前的说法来叫他。不仅仅是因为阿音之前的故事,更因为花伶的气质。 花伶的气场确如故事中的主角那样,仿佛从豪门贵公子,沦落到禁宠。 他的身上就透露着这一分淡淡的忧愁感,分明是好看温润的眉眼,但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那般桀骜,那般清冷。 花伶见陶月儿有气无力的,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柔弱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想帮忙。 他走上前,一边帮着陶月儿打包被褥,一边说:“以后不要叫我少爷,叫我的名字。” “嗯?” “花伶。我的名字,叫花伶。” 花伶一本正经,不似在开玩笑。 他郑重起来,真是让人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就算她无法跟他亲近到直呼名字的地步,但也没有办法拒绝。 陶月儿只能勉强扬起一个的笑脸,冲他点了点头:“好、好的,伶……” “嗯?”花伶一个眼神瞪过来,陶月儿连忙改口:“花……花伶。” “我不叫花花伶。我叫花伶。” “知、知道了……”陶月儿强忍住尴尬和结巴,咽了口口水,道:“花……伶。” 花伶这才满意,抱着陶月儿的被子转身离去。 他怕陶月儿晚上一个人都夜路会害怕,于是帮她抱着被子,顺便送她回房。 陶月儿跟在他身后,看他走在自己面前,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很怕他。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不太友好,又或者是后续交往时他总是气定神闲,而她总像个横冲直撞的莽夫,在他面前丢尽了颜面。以至于她在他面前啊,总是不自觉的就矮了三分……而这三分,印刻在了骨子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14章 这魔物太凶了! 由于昨夜没睡好,白日又操劳了一整日,再加上睡在花伶的房间里,又远离了小黑屋,今夜陶月儿睡得格外好。但也仅限于上半夜而已。 午夜一过,一声凄厉的尖啸在耳畔响起,震耳欲聋。 那尖啸没有内容,只是孩童扯着嗓子尖利的叫喊。陶月儿陡然清醒,坐直了身子。 她的前方,正飘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在黑暗里散发着幽闭的光芒。她瞪大了眼睛对着陶月儿森然一笑,露出上下八颗尖牙:“睡好了吗?起来陪我玩!”阿笙青黑的面容没有因她的微笑而有半点改变,反而更添了几分可怖。 “啊啊啊啊啊——”陶月儿例行尖叫,叫完了刚要往外跑,房门却突然大开来。 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闯了进来,一纸符咒在空中燃起火焰,划出了一道火光,向着阿笙面门而去。 “啊”地一声惨叫传来,阿笙的面目陡然变黑,她捧着自己被烧着的脸,面色极为痛苦。火光之后,一阵青烟升起,烟雾缭绕的房间里,阿笙的身型突然放大了十倍,张牙舞抓的张开了血盆大口,向门口的陶月儿和陌生男子冲过来。 “不好!它狂暴了!”玄衣男抓起陶月儿的手,带着她便往外跑。 二人来到大树下,玄衣男子将陶月儿护在身后。他左手结印,右手执剑,凭空画了一个符。 阿笙化作一道黑幕从房中窜出,不一会便来到二人头顶,伴随着她飞舞的发丝,巨大的骸骨出现在天空,黑压压的,一时间四周大有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 陶月儿牙关发颤,指着天上的黑影问玄衣男子:“那、那是什么?” “魔物。”玄衣男子没有多说,迅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从怀中拿出另一张符,交到陶月儿手里:“拿着。” “哦、哦……”陶月儿左右手拿着符,竖起,玄衣男立刻在上面飞速的划下一长串密密麻麻的血痕,但由于字迹太过凌乱,让原本就不识字的陶月儿以为他在画画。可画了半天,她也看不懂他画了个什么。 待符咒写完之后,男子用食指和中指一卷,紧接着便脱手而去。这一次,符咒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冒着火焰的圆球,将黑烟包在里面。陶月儿依稀能看见圆球里面,阿笙在痛苦的挣扎,仿佛置身于红莲业火,燃烧不绝。 玄衣男子见长剑收回剑鞘,神色轻松的转过身,拍了拍陶月儿的肩膀:“身为九方术士,除魔卫道是我的本职工作,虽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你不用感激我。” 玄衣男子说了许多,但是陶月儿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看都不看他,只呆呆的望着天幕上的火球,怔怔道:“那个……它好像要裂开了。” “这不可能!”玄衣男摆了摆手,笑道:“你尽管放心,我的灵符所向披靡,这等小魔物我还不放在眼里。” “它真的要裂开了!” 陶月儿再次说完,玄衣男子仍是风轻云淡的笑着摇了摇头,他刚说了一个:“不……”字,剩下的话便被砰然炸裂的圆球所阻。火光四射,火焰落在四周,一瞬间大火包围了整个慈幼局。 “你们都去死————!”阿笙凄厉的尖啸充斥着世界,四面八方燃烧起熊熊烈焰。在烈焰之中,有一身穿单衣的少年公子疾步而来,陶月儿眼尖,早早便从他的身型看出,来人正是花伶。 “伶少爷!”陶月儿快速跑过去,一把将花伶拉了过来,护在身后:“伶少爷,这就是阿笙啊!它太可怕了!”危急关头,陶月儿早已忘了花伶的嘱咐。 她依然发自内心的觉得他是位少爷。 被供在神坛上的那一种。 花伶面色沉凝,顾不得她,眼神绕过陶月儿,放在了玄衣少年的身上。 “滚。”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透露着十分的霸气,语气中充满了毋庸置疑的轻蔑,眼神更是冰冷得吓人。花伶的出现无疑带来了一丝凉意,与这漫天的火光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陶月儿所熟悉的花伶。 他们初见之时,他就是这样冷漠无情。不,现在的他比那时更多了一丝怒气。 他很讨厌玄衣少年。 非但不觉得他是救命恩人,反而觉得他是横插一脚,来拖后腿的。 “你让我滚!?”玄衣少年执剑的手一滞,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花伶。 花伶的头顶,是飞速旋转膨胀的凶灵,他身旁的陶月儿已经惊得面色苍白,而花伶仍是面不改色,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滚。我不说第三遍。”花伶双唇张合,怒气似乎已经到了临界点。 玄衣少年打量了他一会,眼中的疑惑和愤怒悄然散去,只剩下凝重。他缓了缓,道:“这里妖气冲天,必有魔物,你已经被它蒙蔽多时,看不见真实,我不怪你。庆幸的是你今日遇见我,我会帮助你们!” 花伶身型一颤,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似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 玄衣少年说完,长剑一指,指着花伶的背后道:“孽畜!拿命来——”他话音刚落,火焰燃烧着整片山林,火光大盛,天地只剩下一片火红。天幕中,一个火红的头颅瞪着漆黑的眼瞳看着三人。 不,更确切的说,她是看着玄衣少年。 “幻觉……幻觉……这一定是幻觉!”少年双目紧闭,一手结印,一手执剑,让剑直立在自己眼前,然后迅速划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一道血光贴着剑飞出去。 红光大胜,一时间与火焰难分高下。然而不过须臾,他剑上的火焰虽然去势强劲有力,但在遇到阿笙的火焰之时,便尽数被其吞没。霎那间,火光更盛,隐约有冲天之势。 下一刻,火光中冲出一条巨龙,巨龙狰狞,向着少年面门而去! 少年面色一变,陡然失去了原来的镇定,整个人慌乱不已。 “这魔物太凶了!我、我、我搞不定了!你们自求多福吧!”少年在火龙烧着屁股的最后一刻转身,非但没有迎面而上,反而丢盔弃甲,转身就跑。 都不需要花伶说第三遍,自己就滚了。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既不合理,又不算离谱。生死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生,也算在情理之中。 但如此一来,被丢在原地的陶月儿,便更加害怕了…… 第15章 九方术士 陶月儿抱头蹲在地上。她被阿笙的尖啸和四周熊熊燃起的烈火吓得不敢看,无法改变的事实,完全失控又无能为力的状态,她只能逃避。听天由命。 花伶看着地上的陶月儿,长叹了一口气:“刚刚你不是很勇敢吗?” 嗯? 瑟瑟发抖中,预想的伤害没有到来,花伶冷静的话语让陶月儿有了几分安全感。 “刚刚你还把我护在身后,怎么现在吓破胆了?”花伶不再居高临下,而是俯身,蹲在陶月儿身前。 陶月儿抬起头,才发现四周熊熊燃烧的烈焰在一瞬间陡然消失,整片山林的大火也在同一时刻熄灭。房屋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烧焦味消散殆尽,一切仿若没有发生。 而天幕中的阿笙那巨大的骷髅头颅化作了原本的孩童模样,虽然五官依然可怖,但已经是个杀伤力在可控范围内的孩童。她站在花伶身后,是陶月儿从未见过的乖顺模样。 阿笙上前抱住花伶的手臂,就像受了委屈,在要糖吃的小孩。 花伶顺势摸了摸阿笙的头,无奈地轻声道:“下次不要再这样冲动了。” “哦……”阿笙恹恹地点头,眸子里虽然依然有不满,但还是听话的。 陶月儿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看着阿笙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她想开口说话却又不敢说。因为无论在何时,只要陶月儿开口,阿笙瞪着自己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敌意。那是一种深深的厌憎。 “回去吧。”花伶对阿笙说。 阿笙揪着他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 “听话。”花伶又道了一句,阿笙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临走前,又狠狠瞪了陶月儿一眼。 经过这一晚,陶月儿大概知道阿笙和花伶的关系非同一般,她不会真的对自己如何,但是阿笙留在她心底的阴影,实在是根深蒂固,一时半会没法消除。 于是在视线与她相会的那一刻,又慌忙低下了头去,等她走远了才抬起头来。 “她……暂时不会回来了吧?” 陶月儿慌张的四下打量,确定没有她的鬼影了才放下心来。 此时的花伶走到大门口,蹲下身,捡起一个玄色的包袱,他抖了抖包袱,包袱里便掉落出一地的徽章。徽章大多是银色的,陶月儿以为是银子,走近一看,才发现都是铁质的。每一个上面刻的花纹和字迹都有所不同,但相同之处是它们都很漂亮。 “这是什么?”陶月儿好奇。 “九方术士的徽章。” “九方术士?捉妖师?”陶月儿瞪大了眼睛:“是刚刚那个少年留下的?” 花伶颔首,道:“九方术士有时候会设下伏魔对赌,输了的人要交出自己的徽章。” “所以……这些都是他赢来的?” “应该是。” “那他一定很厉害啊!”陶月儿说完,又想起他丢盔弃甲不战而败的模样,突然意识到,阿笙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存在! 连这样厉害的术士都拿她没办法,人的执念竟然可以达到这样的地步? 花伶没有说话,俯身在一堆徽章里翻了翻,最后拿出一枚金色的徽章,对陶月儿说道:“他是个四段术士,这是他的勋章。”花伶将勋章向陶月儿抛去,勋章在空中划出一道金线,最终落在陶月儿怀里。 陶月儿拿着这枚勋章打量了好几眼,然后放在嘴里咬了下,摇头说:“这不是金子,是铜的,应当不值钱吧?” “……” 花伶面无表情,淡淡瞥了陶月儿一眼,在看到陶月儿赤脚踩在地上后,便走了过去。 陶月儿见花伶面色不善,原以为自己又要被他骂了,却不想他脱下了脚上的鞋子,放在自己脚边,道:“穿鞋。” “……”陶月儿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惶恐道:“少、少爷,我怎么能穿你的鞋?”阿笙若知晓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举动对付她! 花伶或许知道一时半会儿对‘少爷’这个称呼是难以改正了,索性也不说了。只道:“抱你回去,还是穿鞋,你选一个。” 花伶淡淡说完,陶月儿脑海中霎时闪过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抱着一个大他十岁的老女人的画面……她的心头骤然一紧,被神明般的公子抱着,会折寿吧?! 陶月儿急道:“那您等我一会!” 陶月儿说完,飞快的穿上鞋子,跑回了自己屋子。很快便换上自己的鞋,而后又跑回门边,将花伶的鞋整齐地摆放在他脚边。 她气喘吁吁地说:“多谢少爷关心,夜里天凉,赶紧把鞋穿上。” 陶月儿诚惶诚恐的样子,看得花伶直叹气。 她究竟从小到大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对她透露出一丝丝的好,就能让她这般害怕? 旁人对她不论好与坏,都让她犹如一只惊弓之鸟,不配得感深入了骨髓。 花伶叹气:“我说过,不要叫我少爷。” “啊,对不起,我忘记了……”陶月儿低头,对自己的记忆力深表遗憾。又陷入了另一重自责中。 花伶不忍心再说她了。 “休息吧。”花伶淡淡说完,便转身往后院走去。 “那……晚安了。”陶月儿看着他修长纤弱的背影,实在没办法将他刚刚的举动和昨日白天的冷漠的他联系起来。 他……居然霸道的要自己穿他的鞋。 她从小到大光着脚跑了十年,阿公阿婆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而他却因为这几步路的距离而发火? 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感受到被关心,大概就是花伶了。他外冷内热,古道热肠,是个为世所不多见的少年公子。温柔又炙热。 当晚,陶月儿回到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没有继续睡,早早起身去了厨房。 就着月色和微弱的烛光,细细研读了两章《清静饮膳食录》,挑了一份萝菔素菜饺子来做。 麦门冬煎,亦称萝菔,春秋采根去心,捣汁和蜜,可去湿气、面毒。饺子馅用青菜、香菇、胡萝卜剁成碎末,掺合在一起。面皮捣萝菔汁掺入面饼,而后捏成五角形状,相邻两个角两两捏合。制成后可口利病又美观。 “月儿姑姑,想不到你做饭这么好吃,以后能不能天天给我们做呀?”阿音一口塞进一个饺子,还没咽下去就开始激动地叨叨,惹得身边一众孩子都跟着夸她。 虽然被叫姑姑,但陶月儿却头一次的没觉得难过。 她的重点放在了‘被需要’、‘被肯定’上。 她想不到自己在做饭方面如此有天赋,被他们这样一恭维,连声点头道:“做!我以后每天都给你们做好吃的,把你们喂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 “太棒了!”孩子们兴奋不已,人人面上都挂着满足的笑意,就连万年冰山脸的花伶的嘴角,都浮起了一丝微笑。 他虽然没说话,可就凭他勾起的嘴角和弯起的眉眼,在陶月儿看来,比这院子里所有孩子加起来的鼓励还要多——连花伶都承认她的厨艺了,她应当真的融进这个大家庭里了罢? 虽然他们都是得了疫症的孩子,可给予陶月儿的温情和被需要的感觉,却十倍于外头的世界。陶月儿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放弃生命,是很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第16章 琼花 日子如水般平静划过。自从那个九方术士来闹过一场之后,陶月儿许久都没有见过阿笙了。半个月后,天清如碧,宿雨沾襟,一场春雨洗礼过后,春笋纷纷冒出了头,陶月儿和阿音在后山上摘春笋,却遇到了花伶。 花伶站在一块大石下,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又似乎在做一场无形的法事。而他的身前,大石头旁边长着几簇发着莹莹蓝光的草。 陶月儿惊叹:“伶少爷面前的那是什么草?竟像是蓝色的萤火虫,可太漂亮了!” 阿音躲在陶月儿身后,细望了许久,都没有看到陶月儿所说的那些草。 阿音道:“哪里有萤草?我怎么没看见?” 陶月儿蹙眉,指着花伶脚边道:“你没看见吗?就在花伶面前啊。” “花伶哥哥面前只有一块大石头,连根绿色的草都没有,更别说是蓝色的了。月儿姑姑,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陶月儿看了看阿音,她的模样不像在说谎。 再看看花伶,他俯身摘下这些草,放在胸前,然后回过头有意无意看了陶月儿他们一眼,然后一句话也不说的就走开了。 下山的时候,阿音背着小背篓,背篓里装着她自己摘的笋。陶月儿背着大背篓,里头装着所有人的晚餐。 阿音一蹦一跳,两个羊角辫显得十分可爱。陶月儿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的脖子上的烂疮已经蔓延到了头部,她的后脑勺已经不剩下几根头发,然而她的面上始终带着微笑,丝毫也没有自怨自艾。 “你很开心吗?”陶月儿问她。 “开心啊!”阿音点头,边走边道:“他们说我们得了瘟疫,会传染给别人,所以不准我们出去。自从我来了这里,就再也没出过院子了。今天来山上摘春笋,是第一次外出,我可太高兴了!” “是吗。”陶月儿内心酸涩,说不出安慰的话。 反倒是阿音连声安慰她:“这里是隶属慈幼局管辖的疫症所,我们都知道自己是不祥之人,也不想出去祸害旁人。你不用替我们难过。你能找到四下无人之地,带我们出来挖野菜,已是极好了。” 陶月儿内心一暖。 以前挖野菜是为了旁人,自己当时虽然乐在其中可现在回想起来着实有些傻。而如今这挖野菜的技能能够让她们开心,竟又成了一件能让自己快乐的事。不知不觉间,那些痛苦的回忆也变得有些愉悦起来…… 她就是如此软弱和对生活没什么要求、也没什么原则的人。 但那又怎样? 她快乐过,如此就好。 陶月儿回到厨房的时候,花伶也在。他抱着一只罐子坐在桌边,正在捣东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蜜一般的清香,甜腻腻的,十分好闻。 陶月儿看见花伶的指尖萦绕着淡淡的蓝色光晕。他的指节就算因用力而泛白,但仍然是好看的,在蓝色光晕的浸润下,更显白皙。 “罐子里是什么草?”陶月儿放下背篓,忍不住问他。 花伶没有回答陶月儿。他的眼睛看着前方,目无焦距,手上重复着捣药的动作,而神思似乎已经飞到了天外。 陶月儿没有追着问。她知道花伶的脾气,清冷惯了,若追着问恐会让他烦扰,便自顾自拿着笋去了井边,然后让阿音带着孩子们过来一起剥笋子。 小半个时辰过去,笋剥干洗净后,等她再回到厨房,花伶还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陶月儿将笋切片,淘米,然后生火煮了一锅粥。粥香四溢,混合着空气里的香甜气味,让人骨头都跟着发软。 陶月儿不自觉地深吸几口气,感觉身心放松。而这时候花伶还是没怎么动,她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便走过去,推了推他,说:“你怎么了?” 花伶抬头看了她一眼,恍惚地淡淡摇了摇头:“没事。”他似乎现在才注意到陶月儿,说话的同时不动声色的将罐子挪开了些。 陶月儿好奇,再次问道:“这是什么草?为什么是蓝色的?” “你看得见?”花伶倏尔抬头,有些惊讶:“你看得见这里头的东西?” 陶月儿颔首:“是啊,这是什么?” 花伶沉默了片刻,说:“阿笙在昨日的斗法中受了些伤,虽然没有性命之虞,但也需要用些药物。”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陶月儿想到阿笙披头散发的样子,又开始牙关打颤。忍不住的皱眉。 花伶:“正因为她已经死了,才需要比活人更艰难的去维系生命。为了能让她存续下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个……可以让她活着?”陶月儿指着罐子里的蓝色汁液说道。 花伶点了点头,缓缓道:“琼花的根茎捣烂而成的汁液,涂抹在额心,可保尸身不腐。” “这世上竟还有这种奇物!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陶月儿惊奇道。 “你没听说的东西还有很多,以后可以慢慢学。” “嗯……”陶月儿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不知怎么的,自从来了疫症所,一切好像都跟她过去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 过去她永远不会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可在这里,她亲眼见到了。 过去她也不可能知道琼花是何物,她也没有接触过九方寮,更加不会知道九方术士是什么群体,但在这里,一切那般奇怪,可又那么的自然而然。 自然到好像不论花伶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而不管多么离奇的事情发生,只要在花伶身边,只要他淡定、稳如磐石,那么她也大概率会觉得这很正常。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不用害怕…… 陶月儿强忍着惊异,问:“所以,这是给死人用的药?” “嗯。”花伶点了点头,随后便抱着罐子去了小黑屋。 陶月儿目送他离去,并不打算跟进去。虽然有花伶在她不至于害怕,但一想起阿笙,她还是觉得她是可怕而生猛的。两两相厌,还是离远些好…… 第17章 水笙 四月初九这一日,一夜落雨过后,海棠花败了一地。 晨起,陶月儿踏着满地海棠花走进了厨房。炊烟袅袅间,陶月儿已经十分熟悉这里的一切,厨房在她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孩子们的膳食也得到了质的飞跃。 看着孩子们日益红润的气色和圆润的身体,陶月儿总算有了些许值得骄傲的技能——她做的饭很好吃。 照着《清静饮膳食录》中记载的食谱来做,虽然都不难,却是极为养人的。 看着一只只小兔子馒头在手中渐渐有了模样,陶月儿发自内心的觉得,撰写这本食谱的人,怕也有一个需要悉心照料的孩童。因为每一道菜,除了好吃,还‘好玩’,观赏性极佳。仿佛就是在用吃食哄小孩。 做好饭后,玉兔状的馒头毫无意外的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看着她们一个个的雀跃不已,陶月儿也是极为开心的。 只是很可惜,她们身上的疮斑却是越来越多了……就连历来最为活泼的阿音,也已经只能躺在床上,无法下床走路了。 这样的变化,前后不超过七日。 七日前,阿音还能蹦蹦跳跳的摘笋子,可当夜回来后,便有些不行了,第二日便没有出门。 如今七日过去,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七日,今日看见玉兔馒头,虽然两眼放光,却无法下咽。只能看着,无法成言。 而阿笙也已经七日没有出来作怪,院子里在陶月儿看来最活泼的两个人都失去了声音,让她的有些心情沉重。 吃过早饭之后,花伶将陶月儿叫进屋子,对她说:“一会我给阿笙涂药的时候,你听见三声敲床铺的声音,就走进来……就说慈幼局派人来给阿笙送东西了。”他说完,交给陶月儿一只穿着衣服的小狗布偶。 陶月儿接过布偶,仔细一看,虽然针脚别扭,但确实是一针一线细细缝制出来的东西,有些甚至还带着血。 “这是你做的?”陶月儿好奇道。 花伶表情一滞,面上有些不自然,道:“不要管是谁做的,按我说的去做。” “哦,好的。”陶月儿点了点头,将娃娃收了起来。 花伶交代完就离开了,陶月儿注意到他的手中还有一套新衣服,看得出来是女孩的衣服,工艺远不如专业绣娘,想来也是花伶自己做的。 陶月儿依着花伶的吩咐,将布偶放在包袱里仔细包好,而后悄悄跟去了小黑屋,躲在墙角仔细聆听。 房间里,花伶给阿笙擦脸之后,道:“今天最后一次用琼花,你的身体就会好了。” “真的?”恍惚间,阿笙气若游丝地问:“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出去吗?” “嗯。”花伶点了点头。 “太好了。”阿笙语气听上去很开心,但面上却无一丝笑意。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跟外面的孩子已经不一样了。 她无法长时间的见阳光,她也拥有她们所没有的力量。而她留在这世上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在造业。 “不要多想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做了件新衣裳,换上试试?”花伶拿出衣服,在阿笙面前展开来。 阿笙眼睛里立刻就绽放光芒,看得出她是开心的,但是开心的时间不长,很快又暗淡下去。 “一年了,已经一年了。”阿笙低着头,手指攥紧衣裳,手腕止不住的颤抖。 陶月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花伶帮着阿笙换了衣裳,道:“不管你是死了还是活着,你在我心里和院子里的孩子都是一样的。人世皮囊,远没有灵魂重要。” 花伶说完,敲了敲床铺,缓慢的,不留痕迹,仿佛只是在替她掖被角。 陶月儿知道这是自己要登场的信号,立刻便依着嘱咐,假装从大门一路跑到后院,气喘吁吁地扶着门,对花伶说:“阿、阿笙,有、有人来给你送东西了。” 阿笙的目光还如刀片一样落在陶月儿身上:“我怎么会有人给我送东西?” 陶月儿被吓了一跳,强忍住紧张,硬着头皮说:“就在门口,好像已经放了一阵子了,我刚扫地的时候才发现……我本不识字,有识字的孩子见了纸条,说是留给阿笙的。” “是什么东西?”花伶看向陶月儿,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当真不知道是何物。 “好像……好像是个布娃娃。”陶月儿的演技自然没有花伶好,她几乎就要演不下去了。 “给我看看。”花伶离开床榻,走向陶月儿,从他手中接过娃娃便走了回去。 他将包袱打开,将小狗形状的娃娃交到阿笙手里,拆开写着‘水笙收’字样的书信,道:“确实是给你的,但是没有落款人。” “信上写、写了什么?”阿笙慌忙抬头,看着花伶。 花伶缓缓念起了信:“水笙,对不起,将你留在慈幼局的那一日,实属不得已。本想过两月就去寻你,但你已被转去了疫症所,辗转一年我才探到你的消息。疫症所不能探视,我只能在生日这一日为你送上这一份礼物。等你病愈,我会来带你回家。” 阿笙双目呆滞,双手紧紧抓着那只布娃娃,许久没有说话。 陶月儿听得疑惑不已。 这娃娃是花伶做的,信是他写的,为什么阿笙反应这么奇怪? 空气有些沉凝,陶月儿不知道自己该离开还是继续待着,这时,憋了许久的阿笙突然就淌下血泪来。 哭声萦绕在小黑屋中,她紧紧抱着娃娃,嚎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尖利的凄鸣和着她的哭声一起,回荡在空气里。陶月儿以为她又要狂暴了,吓得连忙堵住耳朵,跑了出去,但是却于事无补。 那凄厉的叫喊似是从你的内心深处发出,全然逃不开。 尖锐的叫喊声紧紧包围着陶月儿,她痛苦难耐,却注意到院子里的孩子们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阳光下,他们一个二个都在做游戏,蹦跶地很欢乐,对这尖啸一无所觉。 就在陶月儿以为自己可能会死在阿笙的尖叫里时,尖叫突然停止了。身前的阳光被阴影所笼罩,她抬头,便见花伶站在自己身前。而他的身后,黑屋的木门已经被关上。 “阿笙怎么了?”陶月儿好奇,直觉告诉她阿笙似乎不大好。 花伶面色平静,在她身边坐下。 他没有很快回答陶月儿的问题,反而问她:“那个九方术士的勋章你可有带在身上?” 陶月儿摇了摇头:“在屋里,你需要?我现在去给你拿。” 花伶按住她,摇头说:“不必。” 陶月儿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本想等他继续说水笙的事,但是花伶却站起身,抛下一句:“如果你有疑问,不妨亲自去看一看。带着勋章和你的疑惑入梦,你会看见你想知道的事情。” 陶月儿不明所以,还想问什么,但是花伶已经不答她了。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转身进门的那一瞬,陶月儿分明看见他床上的被褥被拆掉了大半,露出一块棉絮来。 而那被拆下来的床单,给阿笙做了一件新衣…… 第18章 来自灵魂的声音 临近午夜,陶月儿把自己的被套拆了洗净,准备第二天给花伶换上。 她知道自己的被套是花伶之前换洗所用,穷困如慈幼局,是绝不会给被忘记的疫症所新补给的。这一点,从院子里唯一一只会下蛋的母鸡就看出来了。 这只母鸡每天只有一个蛋,攒到每人都能吃上一只鸡蛋的时候,基本孩子也都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了。 睡前,陶月儿从柜子里拿出那一枚黄铜勋章攥在手里,她盯着勋章看了许久,面上的花纹还算簇新,是刚取得不久的模样。 她看不出内里的玄机,也不知道该怎么‘入梦’? “九方术士也是灵修者,你没有修习过,但是他的勋章可以帮你。如果你有兴趣,不如自己去看一看。” “怎么看?” “拿着他的勋章,心中想着你感兴趣的人。如果有缘,你会看到的。” “哦……” 陶月儿回忆着自己下午和花伶的对话,显然她对花伶这个说法心存疑虑。 拿着勋章就能听见旁人灵魂里的声音? 简直匪夷所思。 带着疑惑,当夜,陶月儿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没有实体,她看不见自己的双腿双脚,甚至不能从铜镜里看到自己的身体。他就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却能用一双眼睛来观看世间百态。 她看见一个孩子,眼睛大大的,嘴唇薄薄的,她的头发乌黑亮丽,从额头到后脑勺往下梳着两股辫子。辫子里扎着一根红绳,点亮了她的一身灰衣。 是个可爱的女孩,长大后一定是个小美人。 一个妇人牵着孩子,将她带到了慈幼局的大门口,对她说:“你坐在这里,不论谁问起来都不要告诉他自己的家在哪里。我去给你买个娃娃,很快就会回来带你回家。” 小女孩听话的点头,坐在慈幼局的大门口,不论谁来问,都不回答,不论谁要带她走,她都不跟人去。 她从天明等到日暮,又从日暮等到天明。慈幼局外人来人往,但他们比想象的都要冷漠。 大雨下了一整夜,小女孩还是没有等到妇人回来。 她被遗弃了。 经过几日的不吃不喝和暴晒,她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昏迷之后,慈幼局的管事将她抱进慈幼局,从此之后她便与满院子的孩子一样,成了成百上千的孤儿中的一个。 慈幼局的嬷嬷原本不理解,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孩子会被人遗弃,但很快她便明白了。 孩子的身上有一小块疮斑,原本在胳膊内侧,并不起眼,可没过多久,疮斑便蔓延开来,以至于脸上都长满了烂疮。她也一直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念叨着:“阿嬷……”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慈幼局里越来越多的孩子感染了疮斑。 太医署闻讯来了人,检验过后要求将所有与孩子接触过的人隔离,而后在城外无人之地,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疫症所,也就是陶月儿现在所居住的地方。 没有人愿意伺候这些很快会死的孩子,直到一日,花伶敲开了疫症所的大门,也就是这一日,历来照顾孩子们的嬷嬷也因感染而离开了人世。 从此,疫症所与世隔绝。 而小女孩没过多久就病死了,她死前的模样,便是陶月儿所见到的阿笙的模样。 翌日晨,陶月儿醒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枚勋章。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一段孩子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日子,她见到的,已经是孩子们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未来。 他们已经习惯了死亡和分离。 而在最黑暗的那段时光里,孩子们整日整日的哭,身上的疮发痒溃烂,花伶要一个个的给他们上药换衣,然后清洗。但再是仔细的照拂,最终,他还是没能挽回他们的性命。 越来越多的孩子死去,到陶月儿来的时候,留下来的孩子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 那是一段绝望无助的时光,是陶月儿不曾经历过的时光,亦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时光。 原来人可以活得那样沉重。 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啊! 陶月儿眼眶泛红,急急忙忙的跑下床,给孩子们准备早饭。这一日做早饭的心情,与往日格外不同。 以往只是心疼,而今日,却是感同身受的难过。 她真希望自己能够早一点出现在这里,陪花伶和那些已逝的孩子们一起度过那段艰辛时光。 但她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她只能在如今仅剩的孩子,和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的对她们好一点,再好一点! 陶月儿翻开《清静饮膳食录》,翻到后边的热菜栏,通篇下来满是闻所未闻的食材—— 剁椒鱼头烤鸭,糖醋排骨对虾…… 鲍皇豉汁凤爪,卤水烧鹅牛蛙?! 每一张画都画得十分写实,与抽象派大师所作极为不同。看得陶月儿忍不住的吞口水。 她倒是很想给孩子们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只能用素菜和面粉,做出了鱼肉虾的形状,让孩子们过个眼瘾,顺便解解馋。 “今天的早餐也太丰盛了吧!” 孩子们一个二个瞪大了眼睛,吃得贼香。 陶月儿很是欣慰,给花伶留了一份,但他许久都没有出现。 陶月儿去他的房间敲了敲门,无人应,她推开门,发现房间里头是空着的。 花伶不在。 “花伶呢?”陶月儿问孩子们。 “伶哥哥去了小黑屋。” “……” 陶月儿猜到了,但若没有确定的消息,她也不会一个人进小黑屋去找。 可当她知道花伶也在里头,她就有勇气去了。 黑屋里,窗户大敞,阳光照在屋里,可以看见飞扬的尘土。棺材旁边的地上,散落了许多木板,这些木板原来被钉在墙上,用以阻拦阳光的照射。 这是小黑屋第一次撤掉了遮挡,阳光充足的环境里,黑屋也不算黑了。 陶月儿这才知道,原来小黑屋是有窗户的,只不过之前被花伶封上了。 棺材盖子打开来,床上已经没有水笙的影子,她的被褥被整齐的叠好放在床头。 花伶站在棺材旁边,闭着眼睛,他的身边仿佛有一圈淡淡的光华,整个人浸润在宁静清远的世界里,仪态之超然,与四周破落的民房格格不入。 花伶的双唇张合,念念有词,但具体说了什么因为声音太小陶月儿听不见。 陶月儿不忍心打扰他,便一直在门外等着。直到日头当空,临近午时,花伶才抬起头,对她招了招手:“你要不要见她最后一面?” “谁?”陶月儿一愣,不太明白,但只要花伶在,似乎对这间屋子的恐惧就少了大半。 花伶示意她过去,陶月儿没有扭捏地走了过去。她来到棺材旁站定,低头看去,便见一副漆黑的骸骨躺在棺材里。 陶月儿蓦地一惊,两腿发软,眼看就要跪下去。 花伶忙伸手,扶起了她,道:“水笙是小辈,你无需行此大礼。” “里面的是……阿笙?”陶月儿扶着花伶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眼底的不可置信呼之欲出。 花伶点了点头:“不错。” 陶月儿倒吸一口凉气。 昨日水笙还是个人,怎的今天就变成一副骸骨了? 第19章 梦魇 虽然水笙的尸身还没有完全化为白骨,但是这模样已是死去多时! 花伶道:“水笙心魔一除,自然不能留在世间。” “可她……她的心魔怎么除的?” 花伶回头,指着棺材里的娃娃,道:“它是关键。” 陶月儿看着那只不算好看的娃娃,想起梦里水笙的阿嬷将她留在慈幼局门口时,说的就是自己去买娃娃了。 “难道她心中的魔,就是她消失的阿嬷?”陶月儿不确定地问。 “确切的说,是等待阿嬷的执念。”花伶缓缓道:“水笙从小便与母亲相依为命,到死也不愿相信自己被人抛弃。她执念太深,死不瞑目,便成了活死人。” “可她为什么会相信这是她母亲做的?”陶月儿看着那不算好看的布娃娃。拙劣的绣工显然是粗制滥造之物,做这只娃娃的花伶并不善于此道。只是临时应付罢了。 “因为她从未对人说过这件事,知道娃娃存在的,只有她和母亲。” “那你是如何知晓?”陶月儿不解。 花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你是如何知晓,我便是如何得知。这世上能听见灵魂的声音的人,绝不止你一人。” 花伶说完,“啪”地一声,将棺材盖板重重合上。 “走吧。”花伶说完,拽着陶月儿往外走。 “就这么走了?”陶月儿回头看了几眼,那棺材静静的躺在角落里,一如初见时的模样。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里头装着个死了近半年的尸体。 花伶边走边说:“她的魔性已除,从此只是一具尸骨,不消几日,便会化作尘土,与世间所有尘埃没有什么两样。” “那她……也算是安息了?” “嗯。” 花伶和陶月儿走到院子里。陶月儿好几次回头去看那间黑屋,不知道为什么鼻头有些酸。 她被水笙吓过几次,但自从知道了她的过去,心中对她倒是怜悯居多。 陶月儿自幼也是在没有父母的环境下长大,而后阿公阿婆去世,当孤儿的心情她比谁都了解。 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在她尚能说话的时候,与她多聊几句。甚至,她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剑拔弩张的模样,这让她很有些唏嘘。 她们命运相似,其实应该和平共处才是…… 陶月儿想擦拭眼角,抽了抽自己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花伶握在掌心。而她也在不知不觉间,回握住他。 二人十指相扣,紧紧交缠。 陶月儿蓦地脸一红:“不好意思,刚刚太紧张了,冒犯你了,实在是抱歉……”陶月儿半点不记得是花伶把她牵出来的,她只觉得肯定是自己又下意识的害怕,才这样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也或许是因为年纪和外貌的缘故,她也总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是在占他的便宜。 如月般皎洁的花伶,实在有些高不可攀。她怎么能去牵他的手呢? 花伶却没想那么多,放开了陶月儿,淡淡道:“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去埋葬水笙。” 陶月儿如蒙大赦,点了点头:“好。”而后,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 那急切的模样,让花伶都很是疑惑。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干净整洁,没有疫病,她究竟在慌什么? 花伶摇了摇头,也转身回房了。 当晚,陶月儿并没有能够好好休息。太多的疑惑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她紧紧盯着手里的四段勋章,翻来覆去的瞧。 ——这枚勋章可以听见灵魂深处的声音? ——那花伶的呢? ——他的过去是怎样的呢? 也不知是突然牵手的缘故,还是他神秘莫测的背景,陶月儿一想起那个外秀内刚,不喜人靠近,又总带着一副傲骨冰心模样的花伶,心头就砰砰跳。 他年纪轻轻,分明还是个十六七岁的束发少年郎,怎会有如此老成持重的性子和洞悉世事的眼睛? 她对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勋章保佑我,今晚让我看到花伶的过去,听见他灵魂里的声音吧!” 带着期冀,陶月儿抱着勋章,沉沉睡了过去…… …… …… “嘭——” “嘭——” “嘭——” 接连三声巨响,那是石头砸在人头骨上的声音。但是这样的声音,只有被砸的当事人能听见。 石头落在头颅的声音与众人喊打喊杀的呐喊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但是很快,他也不再能听得见。 他的额头,下巴,嘴唇,眼眶,乃至于耳朵,都被接连而来的石块砸得面目全非。 鲜血顺着下颔骨往下流,全身都是血痕。 他半跪着,膝盖深深地磕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背后,四肢纤细得只剩皮包骨。 他紧咬着牙关,不吭一声,血红的眼珠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紧接着,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身穿白衣的人提着一桶油,对着地上半跪的孩子当头浇下。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人群里爆发出惊天的呐喊,仿佛地上的孩子是十恶不赦的恶魔,群情激愤,对他的厌恶和愤懑已经达到了制高点。 另一白衣人执着火把点燃了他的衣角,霎时火光冲天,将他整个人包围。 孩子在烈焰中打滚,几次长大了嘴却没有喊出声音,也或许有过声音,但是梦里的陶月儿听不见。 他无助地翻滚,面色痛苦难当。 他身上的血肉很快便被烧得看不见,世界只剩下一片火光。 痛苦,呐喊,无助,而后是愤怒和仇恨。 他渐渐停止了挣扎,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仇恨充斥着他的眼眶,如果仇恨可以杀人,在场的人只怕已经死了几万次…… …… …… “住手……住手!他不过是个孩子啊!住手——” 陶月儿蓦地惊醒,坐起身,便见花伶靠在门边,神色沉凝地看着自己。 他总是如此沉静、稳重,仿佛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睡醒了?”花伶冷冷道。 窗外,天光大亮,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你,你没事吧?”陶月儿跳下床,拉着他的胳膊和手腕,将他的袖子挽起来。 白白净净地,没有一点儿伤痕。 怎么会……梦里的人全身都被大火烧伤,身上被石头砸中的伤痕更是数不胜数,他的身体却白皙干净,毫无瑕疵。 “怎么没有伤?”陶月儿不解地问他。 花伶轻声一笑,淡淡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梦,但是我想,梦的内容一定很可怕。” “对,很可怕!”陶月儿紧盯着花伶,忙不迭地点头。 花伶又道:“你被困在梦靥里,我叫了你许久,你都听不见。” “我被困在梦里?”陶月儿一惊,急道:“可我分明是在看你的……” 陶月儿说到这里,猛然一顿,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去窥探别人的过去,还大言不惭的在当事人面前说,是不是太失礼了? “看我的过去?”花伶察觉出她的嗫嚅,无所谓的耸肩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但我想你应该看错了。”花伶虽然嘴角带笑,但是脸色却十分阴沉,他的眼神清寒淡然,又带着旁人不能质疑的笃定。 被他这样盯着看,陶月儿就像是偷了东西的贼,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陶月儿蹙眉,低头咬着手指,细细想着梦里的情景。 梦中的孩子全身漆黑,面色蜡黄,与眼前的翩翩绝世公子确实没有任何干系。 可是昨晚她分明一心想着的是花伶啊……为什么呢……哪里出错了? “走吧,我们上山去,将水笙葬了。”不等陶月儿说话,花伶率先道。 他的声音总是清脆,掷地有声,不容人拒绝。 “哦,好。”陶月儿忙点头,急忙地穿上衣服鞋子,跟着花伶走了出去。 第20章 我帮你放洗澡水吧 山里下起了雨,陶月儿和花伶抬着小棺材上山的时候,院子里的孩子们都站在树下,静静的看着。 他们的眼神里是陶月儿熟悉的情绪,害怕和不舍交织在一起,充斥着对未来对死亡的恐惧。 虽然他们都早已经接受了活不长久的这个事实,可每当看见小伙伴离开,总会在想,自己会不会就是下一个? 死亡之后真的能迎来团聚吗? 那个未知的世界让人充满了恐惧和害怕,可是他们却没有办法逃离。 花伶和陶月儿将水笙葬在了山间,一个植满了桃花树的林子里,比起破落的疫症所来说,小小的坟冢伫立在十里桃林中,已经算是躺在了世外桃源。 对水笙来说,她自由了。 二人下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陶月儿经常上山挖笋子和野菜,对这里很熟悉,大步走在花伶前面。她本意是为花伶带路。因为她下意识里,她总觉得花伶比自己小,是个弟弟,需要她的保护。 花伶也没拒绝,沉稳地走在她身后。 傍晚的山林间祭起一丝丝薄雾,最后一丝太阳落下,黑暗笼罩着,却并不全然黑暗。一路上都有些绿莹莹的火光,在道路两旁,为二人指引下山的道路。 陶月儿觉得很幸运,指着那些绿光,新奇道:“你看那些光,好漂亮呀,是萤火虫吗?但是好奇怪……还不到季节呀。” 陶月儿叽叽喳喳,花伶不胜烦扰,淡淡道:“那是鬼火。”他忍不住的翻白眼,就差没骂她是个文盲了。 “什、什么?”陶月儿蓦地一惊,立即停下了步子,悄然跟在花伶身后。 “鬼、鬼火?”陶月儿颤抖着牙关,有些不敢相信。 花伶肯定地点头:“就是鬼火。” “也就是说,这两边都埋葬着……尸体?” “嗯。”花伶神色自若,丝毫也没担心自己的坦白会吓到陶月儿。 陶月儿默不作声的牵起了花伶的衣袖,让他走在前面。 花伶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嗯。” “怕也没用,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花伶冷言冷语,半点安慰的话语都没有,但他却悉心的看出,陶月儿有些挪不动步子。 自从知道这漫山遍野的绿光是从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后,陶月儿恨不得闭着眼睛走路,再也不要看见这满山的幽幽绿火。 但山路崎岖,怎么可能不注意脚下? 她为了不碰到那些火光,只能紧紧拖住花伶的袖子,跟着他走。 但袖子空荡,总不是那么实在,二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很近。 陶月儿沉重地呼吸和紧张的身躯时刻提醒着花伶——她很害怕。他们下山的速度可以用龟速来形容。 为了能早日下山,花伶叹了口气,蹲下了身。 花伶:“上来吧。” “啊?”面对花伶突如其来的俯身,陶月儿有些不解。 这是什么情况? “我背你。” 什么?! 陶月儿一脸惊讶,但花伶却没时间再跟她废话,不容她拒绝,直接把她往肩上一扛。 二人就着满山鬼火,从容下山。 …… …… 下山后,陶月儿已经满脸通红。 “你是害羞了吗?”花伶直接问她。 这一句,让她更加脸红了。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害羞。” “那你脸红什么?”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要一个弟弟各种帮扶,实在是可耻。我比你大那么多,理应照顾你才是。” “……” 花伶淡淡道:“你是怎么认为,自己比我大的?你好像并没有问过我的年纪。” “这还需要问吗?”陶月儿张大了嘴,夸张道:“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我比你大不少吧?” “是么。可世事无常,或许你以为的,并不是事实呢?”花伶说完,嘴角扬了扬,不等陶月儿开口,便岔开了话题:“早点睡吧。” “嗯,好。” 花伶转身就要走,陶月儿却注意到,他的鞋袜和衫摆满是泥土,显然是刚刚下山的时候蹭的。 花伶素来讲究,要他这样歇息,显然是不可能的。 陶月儿心里过意不去,叫住他:“我帮你放洗澡水吧,你的鞋袜都脏了。你会睡不踏实的。” 花伶停住步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袜:“……”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只点了点头,说:“好。” 澡堂在柴房的对面,孩子们因为身上的烂疮不能沾水,都只能用草药水擦身,所以澡堂几乎只有花伶会用。 澡堂里置着一个木桶,可以容纳一个人,陶月儿在厨房里烧了两锅水,再兑了些冷水,调制好适宜人体的温度后,回头便见花伶站在门边,右手撑着墙壁,头倚在右手臂,静静的看着自己。 屋子里氤氲缭绕,热气扑鼻,透过烟雾看花伶,他的眉目更多了一分飘忽的美感,轮廓被模糊,只有那一张殷红的嘴唇格外分明。 “水放好么了?”花伶问他。 陶月儿愣愣地点头:“放好了。” “多谢。” “我先走了,你慢慢洗。” “好。” 陶月儿说完,便离开了浴室。 门外,是春天最多见的雨夜,淅淅沥沥,润物细无声。 很快,入水的声音传来,陶月儿为他关门的那一刹那,不经意的抬头,就看见花伶露出光洁的肌肤,舒服的躺在浴桶里,闭上了眼睛。 一刹那的时间,足以看到他无瑕的身体。他修长的脖颈和玲珑的锁骨在水蒸气里若隐若现,极为诱人。 这样洁白美丽的身体,怎么可能被大火烧过? 那个梦境里的孩子……只怕是这乱葬岗上不知谁人的过去罢。又或者根本就只是一个梦。 陶月儿原本因撞见他的美貌而感到燥热的身体在联想到梦中孩子的时候,倏地冷静下来,胸口就像被重物击打,钝痛不已。 还好只是一个梦……如果是真的,她会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这一份绝望。 她隔着千山万水和不知光阴几许,也仍能感觉到孩子的孤独和无助,还有那挥散不去的沉沉怨恨。 花伶的过去,一定不会是如此黑暗和惨烈的。 第21章 看够了么 “看够了么?”身前,花伶的声音响起。 陶月儿从思绪里抬头,吓了一跳,透过门缝恰好能看见浴桶中的花伶睁开眼睛,正望着自己。 细微的门缝,陶月儿的存在依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的目光也一如既往的清冷。 二人在极其尴尬的位置,隔门相望。 但尴尬的只有陶月儿,花伶依旧呈现出一种最舒适的状态在泡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我、我、我没看……我只是怕你还有需要,所以等等你……”陶月儿不想承认自己又想起了那个虚无的梦魇,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为什么要等我?” “因为……因为你是少爷啊。” “我不是少爷。”花伶眼神古怪,压低了声音,似乎隐忍着怒气。 他清冷孤傲,但从未说过自己是少爷。阿音的话本子只是个笑话,她却当真至今。实在是可气。 可陶月儿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道:“虽然您与我一样住在这疫症所里,对我们都很亲近,但是我知道,你跟我们这些人是不一样!” “哦?”花伶挑了挑眉毛:“哪里不一样?” 陶月儿:“我、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就是知道,你与我们不是一种人。跟你在一起,我没来由的就是想照顾你,生怕你有一丝一毫的委屈,不想怠慢了你……” 花伶闻言,轻声一笑,眉头散开去,眼底写满了无奈。 陶月儿被他突如其来的一笑给惊艳了。 这一笑,如春风化雨,温暖寒夜。是他从未有过的舒展。 陶月儿突然觉得待不下去了,扔下一句:“但既然少爷不需要,那、那我去睡觉了。”便匆匆离开了。 诚如陶月儿所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极了年老的丫鬟和大户人家的少爷,分明应该恪守本分,伺候好他,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这一会子突然的就有些不敢看他。 都说男女有别,但面对小自己这么多的‘少爷’,她实在不该有任何非分之想才是。 当晚,她睡在床上时,仍握着那枚勋章,心里想的全是花伶。 可是今夜,她却整晚无梦。 周身只有一片沉默的黑暗,就像是睡在棺材里的人,入目所及,是死一般的沉寂…… 翌日,陶月儿照常在卯时起床,给孩子们做早饭。可她刚走进厨房,就发现厨房里有些不对劲。 她放在灶台上的食材不见了。虽然是半成品,但细碎的碎末屑昭示着它们已经被人吃掉了。 “谁偷吃了我的食物?”陶月儿走过去,气急败坏。 但一想,这疫症局里除了她和花伶,都是孩子,便也理解了。 兴许只是半夜肚子饿了,所以连没加热的馒头也吃掉了。 “再做一份别的吧。”陶月儿叹了口气,正要出去,却在这时,突然被人从后捂住了嘴,从厨房后门拖了出去。 “唔……谁……放、放开我……”陶月儿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细小的呜咽。 那人将她从厨房拖到后山,而后走到了远离疫症所的一片小树林里。 出了疫症所,那人稍微一放松,陶月儿便惊得一口咬在那人手上,他才将她扔在了地上。 那人一边鄙夷的擦着手,一边蹙眉嚷道:“我是在救你!你还咬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的声音很熟悉。借着微弱的光线,陶月儿看见来人的侧影——他一身玄色衣裳,领口绣着绛红色的花纹,一柄墨色长剑束在身后,赤色剑穗与发带颜色相近。 像是一名少年剑客。 那人蹲下身,郑重道:“我问你,你有没有捡到我的包袱?里面装了……嗯……很多硬币。” 陶月儿这才看清,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想收服阿笙不成,反而被吓跑了的九方术士。 陶月儿道:“你说的是九方术士的勋章罢?” “你知道九方术士!?”那人面色蓦地一变,咳嗽了两声,才接道:“那日我一时不察,被个修罗子坑了,但今日,它休想逃了!” “你干了什么?”陶月儿闻言,内心一紧。 她虽然害怕阿笙,但是也并不觉得眼前人是好人。如果一定要从她二人之中选一个,她甚至比较喜欢阿笙。 “干什么?我是九方术士,捉妖伏魔,你说我干什么?”那人嗤笑一声,站起身,看向疫症所的方向,朗朗道:“我要这天下魔物都逃不出天道惩罚,不该存在于世间的东西就该回到它的地方去!” 太阳升起,天色渐亮,山间,少年的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英气十足。 陶月儿这才发现,他也是个极为好看的男孩,与花伶的年岁相仿,但二人的气场却全然不同。 花伶沉稳内敛,如淡月清晖;而他热情如火,张扬不羁。 可不知道为什么,陶月儿总觉得,这个满身法器,恨不得在脸上写着“我是天下第一伏魔师”的人,还没有花伶那个羸弱少年来得可靠。毕竟他使尽浑身解数都对付不了的东西,却是被花伶一个布娃娃就轻松化解了…… 他丝毫也感受不到陶月儿心中的狐疑,一把将陶月儿拉起来,朗声道:“我叫季寒羽,你呢?” “陶月儿。”陶月儿蔫蔫的,似乎没什么力气,面对眼前人更加没什么好脸色。 她一门心思惦记着孩子们起床没有早饭吃,委实是不想与他继续浪费时间。 “你把我带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不会只是想要回你的勋章吧?”陶月儿问。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季寒羽眯起眼,悄声道:“其实那个疫症所里的人,都是死……” 季寒羽还没说完,却听身后一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月儿。” 这一声‘月儿’,让陶月儿的安全感瞬间拉满。 陶月儿看着季寒羽的身后,眼中亮起一抹光芒,就像看见了神祗。 花伶逆光而来,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身长玉立的人影却像一抹清冷的寒光,和着他的声音一起,连空气都随之变冷。 但他这一声‘月儿’却昭示着他对陶月儿的特殊和宠溺。 他虽冷,但对陶月儿,是极为亲近和维护的。 第22章 付之一炬 “花、花伶少爷!”陶月儿开心地看着他。似乎只要有花伶在,自己就会莫名变得有底气。 “怎么回事?”花伶冷冷道。 “哟,这还有个活口。”季寒羽负着双手,语气轻佻,看着花伶的眸子里神色有些复杂。 一来惊讶于他离开了疫病所,二来诧异于他的身型气质——他怎么都不像疫病所里的人。 他该是个豪门世家中的贵公子才是。 花伶没有将他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几步走过去,将陶月儿扶了起来。 他俯身拍了拍她的裙摆,问她:“有没有受伤?” 陶月儿连忙摆手摇头:“没有。” 她的手挥舞着,可花伶分明见着手腕处有两道口,似是在地上蹭破了皮。 花伶的眼神更森冷了几分,看向季寒羽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肃杀的意味。 “你干的?”他冷冷的开口,道。 季寒羽微一扬头,嬉笑道:“你不要一副想吃人的目光看着我,我是想救她好不好?” “救我?”陶月儿蹙眉,不解道:“你不是来找我要勋章的吗?” “勋章是一回事,随时都能补回来的东西,可你就不一样了……”季寒羽说着,看了眼即将大亮的天色,道:“是时候了。” “什么意思?是什么时候了?”陶月儿全然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花伶的脸色却愈加难看。他几乎没有多想,转身便往疫症所跑。 花伶的背影在晨曦中掠过,宛若一道白练,陶月儿紧紧追上去,边跑边喊:“伶少爷,等等我!” 花伶浑若未觉,很快便消失在树林里,身后的季寒羽很快拉着陶月儿,喝道:“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陶月儿不解:“那里是我的家啊!” “那里从来都不是你的家!”季寒羽缚住陶月儿的双臂,怒道:“他们都是死人!他们会要你的命的!你明不明白?!” “什、什么……”陶月儿愕然的看着他,双瞳之间有一刹那的失去焦距。但下一刻,她便一脚踩在季寒羽脚上。 “他们是死是活,我比你清楚,我不要你管!”陶月儿说着,在他的惊讶中挣脱了束缚,向前飞跑而去。 疫症所的大门外,站着许多人。有穿白袍的、黑衣的,也有执刀剑、穿铠甲的官兵,他们手执火把,将疫症所团团围住。而疫症所的院墙内,已经只剩一片火光。 大火在院内熊熊燃烧,参天古树在火海中付之一炬。鼻腔里充斥着烧焦的味道,有房舍的、衣物的,甚至,陶月儿还能闻见烧焦的肉味。 “孩子们……那些孩子!”陶月儿目瞪口呆的看了一瞬,立即想起那二十多个孩子来。 她刚要冲过去,却被季寒羽劈中后脖颈,她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疫症所大门前那一把巨大的锁,以及满满当当的人。 他们面无表情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因过于无情而变成的愈加狰狞。 夕阳暗淡,残阳如血。 陶月儿醒来的时候,依然在疫症所外的树下,花伶坐在自己身边,正用袖子擦拭着怀中的书本,封皮是略有些焦黑,但好在大部分保存完好。正是《清静饮膳食录》。 陶月儿的眼眸有一瞬间的温柔,以为此前的一切是一场梦,但当空气中弥漫的焦味冲入鼻腔,她一霎间清醒过来。 “孩子!那些孩子们!” 花伶看向陶月儿,眼神里毫无波澜。他顿了顿,尽量用温和安慰的语气,淡淡道:“他们都死了。” “死了?”陶月儿愣了愣,不相信花伶竟会用这样平和的语气说出这样可怕的事实。 “他们死了?”陶月儿再次确认。 花伶点了点头:“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陶月儿怒吼:“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你为什么这样冷静?” “外面都是官府的人,你告诉我,怎么救?”花伶依然面无表情,平静地说:“如果去救他们,或许连你我都会搭进去。” “为什么官府的人会来这里?”陶月儿想起那个玄衣少年郎,急道:“是季寒羽把他们带来的?” “应该是。”花伶颔首。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陶月儿激愤不已,从来温吞怕事的她恨不得立即将季寒羽抓出来千刀万剐。 可是季寒羽并不在这里。 陶月儿坐起身,便见不远处的疫症所外,一具具瘦小的尸体被官兵抬出,他们的身上全是烧焦的痕迹。他们与整个院子一起,都化作了焦尸。 来围观的民众不少,但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他们只是站在院子外,远远的观看,指指点点。 陶月儿双目赤红,双手发抖,就算是胆小怕事,她也再忍不住。她站起身,想要冲上去,可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花伶拉住了:“你想去送死吗?” “难道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带走?!” “他们已经死了。入土为安才是最好的结局,那些官兵会妥善处置他们的尸体。”因为都是得了疫症的孩子,必须深埋,故而也不必担心他们会曝尸荒野。 陶月儿看着花伶,将自己的手抽离了好几次,但他固执地握着自己的手腕,她动弹不得。 花伶是打定主意不让她管他们了。 陶月儿沉默地看着,等那些小孩被一个个抬走后,才道:“为什么你这样冷血?” “我怎么了?”花伶回望陶月儿,眼中无波无澜。 陶月儿:“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不,或许说我根本就没看懂过你。” 花伶侧头看着陶月儿,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他清冷淡然的眸子落在陶月儿眼里,她内心一顿,有些说不下去。 诚如花伶所说,那些孩子命不久矣,入土为安是结局,但一想起那些陡然之间葬身火海的孩子是自己相濡以沫数月之人,内心又止不住的难过。 陶月儿问道:“你刚刚回去,是为了这本食谱?” 花伶颔首:“是。” “你为了救一本食谱都能不顾自己性命,看到朝夕相伴的孩子的尸体却可以无动于衷?!他们刚刚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一个二个全都化作了焦土,你于心何忍?” 第23章 一刻亦是永恒 陶月儿说着,泪水夺眶而出,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花伶看着她,仍是面无表情,淡道:“就算没有这场火灾,他们也活不久了。” “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看着他们被烧死?”陶月儿怒吼道:“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他们全都化身成魔,将这些害死他们的人统统杀死!” “他们不会变成魔。”花伶淡淡道:“他们在我的教养下,早已看淡了生死,已经没有什么执念了。” “所以他们就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他们只是孩子!他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外面广阔的天空!” “他们一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他们没有期待过。不曾期待,就不会失望。没有失望,就不会成魔。”花伶说完,陶月儿沉默了。 其实陶月儿也明白,他们不会活多久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除了自己本身,更承载着陶月儿的希望。 她所有生命的意义几乎都在那些孩子身上。 可是现在他们都没了。他们变成一具具的焦尸,被抬往不知道的地方埋葬。 那么她呢? 她的余生,又该何去何从呢? 随着最后一个孩童的尸骨被抬出,疫病所的大门重新落上重锁,不许任何人进出。 人群渐渐散去,天地间只剩一片焦土。过往的一切不复存在。 陶月儿的心空了一大半,一时间,没了任何反应。就连花伶突然牵了自己的手,她也没有觉察。 花伶牵着陶月儿往前走,没走多远,来到山间,便见一棵歪脖子的大树上吊着一个人。那人身穿玄衣,长剑在背,喉咙里被堵着一团破布。 正是季寒羽。 花伶指着季寒羽说:“你若有气,便往他身上撒。” 季寒羽四下挣扎,但双手被缚,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使不上力气。更叫不出来。 “他怎么到树上去了?”陶月儿目瞪口呆。本来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却在看到他之后,连悲伤也暂且忘却了。 花伶没有很快回答,只是拿了他倒在一旁的佩剑,长剑出窍,寒芒一闪,他手上的绳子便划开来,季寒羽“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头朝地。 季寒羽的额头撞在一块石头上,虽然没有流血,但是磕破了一大块皮肉,立时肿起了一大个包。既滑稽,又可怜。 陶月儿懦弱,看见弱者,不管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人,总归会先心软。 她忙将他扶起来,问道:“你、你没事吧?” “唔……唔唔……”季寒羽想说话又说不出来,陶月儿这才又将他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 季寒羽一能开口说话,立即恶狠狠地对着花伶骂道:“你、你给我撒的什么东西?!” 花伶淡淡道:“香粉。” “你卑鄙!”季寒羽更加气急,怒吼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你把我放开,我们重新比过!你养了一堆……” 季寒羽话没说完,花伶又是一脚,直接将他踢得站不起来。 陶月儿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柔弱如花伶,竟能一脚将高大壮硕的季寒羽踢得站不起来。 “你怎么做到的?”陶月儿惊讶。 “找准穴位,不难。”花伶淡淡的,眼神冷漠,动作精准,着实高深莫测。 季寒羽疼得连哼都哼不出来了,弯曲着膝盖,痛得说不出话。 花伶却连看他都觉得多余。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花伶走到陶月儿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她:“要杀要剐都可以。没有人会知道。” “杀、杀人?”陶月儿大惊失色,半晌回不过神。 季寒羽亦是一脸惊讶,慌忙看着陶月儿,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花伶淡淡道:“是他将疫症所的事告诉了九方寮,虽然火不是他放的,可他间接是害死大家的凶手。” 陶月儿迟迟不敢接那匕首,花伶直接拉过她的手,将匕首放在她的掌心,而后指着季寒羽后心部位,道:“只要往这里一刺,就能给孩子们报仇了。” 陶月儿急忙摆手:“可、可是……” “不敢?” 陶月儿点头:“不、不敢。” “连杀人都不敢,你还想找官府的人复仇?”花伶冷哼,看着陶月儿的眼里带着几分戏谑。 陶月儿蹙眉,想了半天,终是在季寒羽惊惧的眸子里将匕首递还给花伶,道:“可是杀了他,孩子们也活不过来了。他做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想着救我,也不算是坏人。” “哦?”花伶好笑道:“那你还报不报仇了?” 陶月儿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说:“不了。” “哦,那就算了。”花伶将匕首插回剑鞘,放进怀中。 短短的一刻钟,季寒羽经历了生死。逃过一劫的他不知是疼的还是紧张的,再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陶月儿见状大急:“他、他晕了,怎么办?” 花伶本想找个地方把他埋了,但见陶月儿的模样,估计也不会同意自己这样做,便道:“扔在这里,饿不死。” “……” “虽然,可是,就算……”就算是饿不死,恐怕也会因夜里寒凉而生病,万一再下个雨可怎么是好? “听我的,他死不了。” 花伶说完,直接带着陶月儿下了山。 山的南面,是景国国都靖城。城内,烟火鼎盛,繁茂非常。 过去陶月儿一直生活在贫民坊,很少来到西街,为数不多的几次,也只是路过。 每次经过这里看到坊内繁花似锦,香脂满街,都会感到十分羡慕和憧憬,但今日,她的心情却愉悦不起来。 这盛世繁华,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与她有关的,是慈幼局里付之一炬的小伙伴们。 他们与她一样孤独、无助,无处容身。 陶月儿找了家当铺,用自己的外套当了些许碎银,而后在香烛铺里买了些香烛冥纸,与花伶折回了疫病所。 疫病所的废墟里,焦黑一片。漫天飘洒的纸钱,是陶月儿对他们最后的祭奠。 他们一个个惊鸿一瞥的小小身影,虽然短暂,但只要有人记得,在旁人心里存在过,一刻亦是永恒。 第24章 他身上好香 慈幼局大火之后,陶月儿一直萎靡不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花伶几次劝说,也丝毫提不起她的情绪。她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初见之时,死气沉沉、又无所事事。 这一日,接连的黄梅雨季过后,阳光初晴,花伶煮了杯茶,抱着茶盅在檐下赏花,他身后的陶月儿却依旧目无焦距,仿若行尸走肉。 花伶蹙眉,忍不住问她:“你究竟还要难过多久?” 花伶的关心非但没有起到积极的作用,反倒惹来陶月儿的不满。 “你照顾他们的时间比我久,为什么你一点都不难过?难道你对他们毫无感情吗?”陶月儿问。 “有感情。却也不会浪费感情。”花伶冷淡道:“正因为相处时日不短,我才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去。活着的时候我已经珍惜,死后再难过便显得毫无意义。” “是么?你还真是想得开。”陶月儿耷拉着脑袋,苦恼地说:“我却没有你这般看得开。他们……他们明明还那么小……那么可爱……”陶月儿说着说着,再次哽咽,又蒙起脸来,大哭了一场。 此时距离慈幼局大火,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们躲在贫民窟中一处荒废的房子里,每日靠着花伶出去捕鱼和挖野菜过活。 花伶吃的不多,主要是给陶月儿做的。可陶月儿精神状态不好,对食物也没什么兴趣,常常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短短半月,陶月儿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显得更加单薄了。 “你这样下去不行。”花伶意识到疫病所的付之一炬对她的打击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她似乎从那一日开始,身体就不大好,每夜都难以入眠。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一场大火。以及空气里弥漫的肉香。 这让她连食欲都丧失了。 为了让她振作,花伶只能另辟蹊径。 为了能让陶月儿安稳入睡,花伶用黏土自制了一个香炉。 香炉十分简单,两层结构,下方置一柄蜡烛,上层放上拇指大小的香团,整个房间里便弥漫着一股清香,似空谷幽兰,又如雨后初晴,吹过湖面,带着青草香味扑面而来的微风。 有了香之后,在漏雨透风的破房子里,睡在枯草堆上,也变得不那么难受了。 而陶月儿似乎也能暂时忘记那弥漫的焦臭,得以安寝。 陶月儿渐渐恢复了些许,她开始睡得好、吃得下,甚至偶尔会好奇花伶是怎么制作的这些香,也会缠着花伶跟她讲一些有关‘香料’的事。 花伶都一一解答了,并且给了她一本书——《庙堂香事》。 这本书不同于《清静饮膳食录》,文字较多。虽然也有图画,但其中的用法和配比,需要大量的识文。陶月儿研习了一段日子,也只能勉强认得其中一部分的香草模样。 而花伶似乎很乐于她多看书,总是变着法的给她找来各式各样的香料,然后告诉她,图片边上的字怎么写、怎么念。 “这是灵脂。” “这是华盖。” “这是琼花。” …… 原来‘花’是这样写的。 书本上,写着‘琼花’二字,陶月儿记住了。 “那‘伶’字怎么写呢?”陶月儿有些好奇。 花伶的名字这样好听,可是她却不会写。 花伶拿了一根枯木枝,在院子里的地上写下了一个‘伶’字。陶月儿有样学样,歪七扭八地写了另一个‘伶’字。 “壁画并非如此,而是这样。”花伶执了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她写字。 花伶身上的香味不同于夜晚的熏香。 她从来没见花伶侍弄别的熏香,说明他身上的香味是天然自带的。虽然她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可是,他的身上,真好闻啊…… 干净、空灵的味道,像海一样无边无际。又像春日雨后的时节,落在床头的栀子花。 陶月儿正享受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突然,却惊觉他的手上,有好几道细小的伤痕。 “你的手怎么了?”陶月儿抓起他的手,紧张的查看,才发现他手掌心内,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而手背上的,只是擦伤。 这些伤若出现在旁人身上,不足为奇,但在花伶的身上,就显得格外刺眼。 “怎么伤着的?”陶月儿紧张万分,但花伶却毫不在意。 “没事。”花伶说完,想缩回手,却头一次的,被陶月儿紧紧握住不放。 “这些伤不该出现在你的手上,怎么弄的?” “砍柴、捕鱼、打猎,制作香炉,捣药……等等。”花伶过去不曾做很多粗活,就算在慈幼局里,也只是都扣不动手。如今每日陪伴陶月儿,为了让她吃饱睡好,都需要花钱。他只能想尽办法的赚钱。 于是,他每日除了去城里代写书信,回来的路上还会去码头背货,这些他没有告诉陶月儿,只因怕她担心。 但陶月儿完全能想象得到,这些日子他经历了哪些磨难。 花伶就应该是坐在家里、抚香弄墨的少爷。凡尘俗事,柴米油盐,都不该是他考虑的问题。 这应该是她考虑的。 “抱歉,这些日子拖累你了。假如没有我,你一定能找到很好的差事……” 花伶会文识香,不论是去私塾当先生,还是去香堂当伙计,都不会难。可他偏偏因为担心自己,只能陪她住在暗无天日的小破房子里。成日做些杂事粗活。 让一个弟弟照顾自己的起居,她实在是过意不去得紧。 陶月儿低着头,很难过。 花伶却并不觉得有什么要紧。 花伶:“你不开心,我照顾你,是我愿意,你不必觉得有愧于我。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对你好而已,并不图你的回报。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花伶说完,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再理会陶月儿。给她燃好了香,便回自己的房里睡了。 陶月儿看着花伶单薄的背影,突然惊觉,他的身影,好像比陆冠廷要伟岸许多。 记忆会美化很多东西,曾经她以为陆冠廷就是自己见过最伟岸、最能保护自己的男子,虽然那份伟岸,终究没有落在她的头上,但也实实在在的给过她希望。 这份希望日益放大,竟变成了山海般壮阔。 而如今,单薄如花伶,他给予她的,是实实在在的陪伴、照顾和安慰。一时间,她竟有些忘记陆冠廷究竟长的什么模样了…… 陆冠廷真的有那么让人有安全感吗? 也不见得吧。 那一晚,陶月儿也终于没有再梦见慈幼局的孩子,她梦见的,是破碎的花伶。 她在梦里都在担心花伶,担心他会像个瓷娃娃,稍微一碰就会碎,而后被风一吹就消散不见了…… 第25章 今日起,换我养你 翌日,花伶在摆弄朱砂时,不小心沾了些在手心,遇水化开之后,如血般淌在手心。 恰好这时陶月儿端着食物走进,引来门上落下簌簌灰尘,花伶在灰尘中掩嘴咳嗽,再次张开手掌,陶月儿便见着花伶手中的血红。 陶月儿大惊:“花、花伶,你怎么咳血了!” 花伶一愣:“我……” “快躺下!”不等花伶解释,陶月儿便打断他,立刻将他摁回草堆躺下。 陶月儿这才发现,比起自己,瘦得更多的是花伶。 他手指骨节分明,衣摆空荡得都快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陶月儿难过地说:“抱歉,这些日子让您受苦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振作起来,给你找最好的大夫,让你过最好的日子。你的生命不会像阿音她们那样消散,你会活得很长!很长!” 陶月儿面上充满了斗志,一扫前日里慈幼局大火所带来的阴霾。 花伶瞬间沉默了。 望着陶月儿的变化,他突然不想解释了,反而捂着嘴,更加用力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嗽声愈加响亮,他的背部弓起,眼中也带了些氤氲。这样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陶月儿充满了保护欲,一种再次找到人生意义的表情冲上她的面颊。 “今日开始,换我养你,可好?” 陶月儿踌躇满志,让花伶拒绝的话来到了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花伶终于找到了让陶月儿振作的方法,虽然有些无耻,但管用。于是点了点头,说:“好。” 从此,便自然而然又心安理得的开始了漫长的装病之旅…… 下午,陶月儿就着昨夜的剩菜,对付着吃完后,便去了城里。 西街上,一店铺外门庭若市,热闹非常。陶月儿凑近一看,才发现门口贴着一张红艳艳的招工启事。 妙香堂招收一名调香师学徒,性别无要求,年纪无要求,技能无要求,月薪足足有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是过去陶月儿一家三口一年的用度。既然毫无要求,她没道理不应聘,立即便走进了铺子里。 妙香堂是景国远近驰名的香室,买卖一切与‘香’有关的事物。 陶月儿一走进店里,就与扑面而来的香气撞了个满怀。 左边的柜子摆满了香料,每一种都用特质的木盒装着,约莫有两百种。壁柜上面则放着香炉、香盒、香扇;右边的柜子上摆着香纂、香粉、薰笼、香球、吊挂;正中则摆着几块类似糕点的方块,五颜六色,经听小厮给客人解释后,陶月儿才知道这个是香皂。 香皂与她平时用的粗制滥造的皂角不同,这每一块都有自己的名字。如岸芷汀兰,里面便加了牛奶和兰花。玫瑰玉露里则加了玫瑰花瓣和香油。据说用过之后,可以让身体留香数日不散…… 其中的门道看得陶月儿叹为观止,无法相信香堂里卖的东西,竟能精致至此,也不怪这里生意如此之好了。 她也不由得猜测,花伶身上的香气,或许也是用了香皂之故? 过去陶月儿不懂,如今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后院里,应聘学徒的人很多,但每一个进去了的都是垂头丧气的走出来。 陶月儿在队伍末端张望,从帘子的缝隙往里探,便见一丫鬟模样的人坐在内堂,虽然容貌娇媚,却面无表情、凶神恶煞,与陶月儿的温和做派截然不同。 看上去很难亲近。显然,她对这些应聘者,一个都不满意。 快要轮到陶月儿的时候,适时,一身着紫衣华服的艳丽公子从二楼走下。 他束发金冠,手执折扇,另一只手里还端着一盆墨色的不明物体。走路时几乎都不看路,只一心盯着那钵中之物。 他唇红齿白,容姿皎洁,绝美的面容堪比女子,引来无数人的垂涎。无论男女。 陶月儿也同旁人一样张大了嘴,倒不是惊讶于他的美貌,因为她早已与更美的男子朝夕相处过。且,花伶还比他年轻。 但他手中的东西却引起了陶月儿的注意。 那是芝兰! 熟的芝兰! 芝兰是香料的一种。她之所以对它如此熟悉,是因为在《清静饮膳食录》和《妙堂香事》中都有关于它的记载。 《妙堂香事》中,芝兰是名贵的香料。但在《清静饮膳食录》中却是一道菜,叫‘芝兰鱼头煲’。隔着图画,陶月儿都能知道,这道菜一定汤鲜肉软,十分可口。 花伶捕鱼很有一手,食材不缺,她便指着图问花伶:“芝兰何处有?” 花伶想了想,告诉她:“至少景国没有。” 陶月儿不死心,又问:“那哪里才有?” “蓬莱。” “蓬莱是哪里?”陶月儿不解。这地方听都没听过,像是个仙山洞府的名字。 花伶没有解释蓬莱的具体方位,只淡淡道:“以后会带你去的。” “去做什么?”陶月儿又问:“那里好玩吗?” “不好玩。但……有很多芝兰,你可以用它做鱼头煲。”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陶月儿看到芝兰鱼头煲,口水淌了一地,每每翻过,都会暗暗告诫自己,总有一天,她要去到那个叫‘蓬莱’的地方,然后找到芝兰,做一道鱼!头!煲! 陶月儿本以为要很久以后才会实现这个梦想,却不想,今日偶然在这里撞见,可真是欢喜难当。 “这是芝兰的种子吗?可以卖些给我吗?”陶月儿脱口而出,全然忘记自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闲钱了。 男子面上有些诧异,盯着陶月儿看了一瞬,然后指着她,侧头对面试人说:“兰生,让其他人都散了吧,这个人我要了。” 名唤兰生的婢女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让大家都散了。 “我们排了这么久的队,说散就散了?哪有这样的道理?”楼下,起哄的人不少,没有登记在册的人都开始闹腾。 男子见了,皱了皱眉头,道:“兰生,给他们每人发三钱银子遣散了,把门口的招工启示也摘了,以后不需要了。” 兰生颔首:“是。” 如此,人群这才散了。 而男子则点了点陶月儿,道:“你,跟我来。”说完,他便转身往楼上走去。 陶月儿木木讷讷的看着他,不懂是什么意思,迟迟不敢迈步子。 她其实很心动那三钱银子的遣散费,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有? 三钱……足够她和花伶吃三天的饭了! 兰生见状,便又催促:“愣着干嘛?你被我家掌柜的录取了,还不快跟上去?” “啊?录取了?” “是啊!”兰生翻白眼,只觉得这人有点呆。 眼看着兰生眼里在冒火,陶月儿赶紧提了裙摆,走上了楼:“哦,好!我这就去!” 他的意思竟然是录取了自己!这简直匪夷所思。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被录取了呢?! 第26章 幸运之神的眷顾 陶月儿走上二楼。 二楼与陶月儿的想象不同。虽然掌柜的是男人,可楼上却是典型的女子闺房。 月白色的纱帘,四处飘摇。一整套的紫檀雕花家具,颜色均匀,质地莹润,价值不菲。桌上置着一只白玉香炉,造型与花伶做的陶土香炉类似,但精致很多。 烟气缭绕间,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股奇异的奶香。 “你会品香?”掌柜的姓阮,生得十分妩媚。眼角一颗朱砂痣,更让他酷似女子的面容上更添了几分妖娆。 陶月儿身为女子,被他这样一比较,都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陶月儿低着头,摇头道:“我不会。”她莫名的有些不敢看他。 掌柜的被她这幅害羞模样给逗笑了,摇着羽扇让她抬起头来,问道:“我很丑吗?” 陶月儿飞快地摇头:“不、不丑。还特别、特别的好看!” “那你为何这般害怕?” “我……我不怕害怕。”陶月儿抿着嘴,她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掌柜的眼神奇怪得紧。被他看一眼,都会失神似的。 阮烟罗翘起兰花指,袖摆拂过眼前的香炉,香炉中散发的香味便向陶月儿扑面而去。 甜腻的香味让陶月儿更加难受。 自从进了这间屋子,屋里充斥着的芝兰味道就让她无法思考。芝兰用在鱼头煲里会提香增鲜,可用作焚香主料就让人觉得太过甜腻了些。 “既然你不会品香,如何识得‘芝兰’?” “我在一本书里见过。”陶月儿答道。 “哦?哪本书?” “这……”陶月儿一时之间,哑然。 《清静饮膳食录》的书名她看了无数遍,却没有机会完整的认识这几个字。 陶月儿想了想,道:“那本书好像叫青……青……欠膳食录?” “……”掌柜的皱了皱眉头,问:“这是一本什么书?” “食谱!”陶月儿骄傲地说:“那本书里记载了各式各样的美食,芝兰就是其中的一味食材!” “……”阮烟罗诧异:“你的意思是,芝兰用来做菜?” “对呀!”陶月儿朗声答道:“把鱼头放进汤煲,辅以芝兰,再佐上一些薄荷叶,最是鲜香可口,齿颊留香,据说还有暖胃驱寒之功效!” 陶月儿说完,阮烟罗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一时间空气都变得尴尬起来…… 但陶月儿浑然不觉。 陶月儿提起她最擅长的方面,面上总是神采飞扬。 她还记得自己看过《清静饮膳食录》后,跑去问花伶,花伶告诉她:“将香子兰的种子不断地晾晒和揉搓,一年之后可得芝兰。芝兰味道清香,近乎奶香。” 花伶在他心目中,几乎就是一本百科全书,问他什么都知道。于是原封不动的将芝兰鱼头煲的做法告诉了阮烟罗。 阮掌柜看着陶月儿眉清目秀的脸庞,还有说话时候双手不自觉抬起的小动作,让她觉得眼前人真是天真可爱得紧。 但就算她如此坦诚,阮掌柜也仍是不能理解她刚才的说法。 “‘芝兰’如此贵重,怎么能用来做菜呢?”阮烟罗眉微蹙,很是不解。 陶月儿比他更疑惑:“难道它不是食材吗?” 阮烟罗‘扑哧’一笑:“这样的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见。芝兰长在蓬莱,十分珍贵难得,用来做菜实在是浪费了。” “啊,这样啊……”这说法倒与花伶说法一致。 只不过说起蓬莱,花伶跟回家一样轻松。全然没有阮掌柜面上的崇敬。陶月儿也不在意,只当他们性子不同罢了。 阮烟罗见时辰不早了,便道:“行了,你就留下来吧,每月一两二钱银子,可好?” “一两二钱?!”陶月儿一声惊呼。 “怎么,嫌不够?我这价格已算是业内最高了。” “够!太够了!比我想象的多太多了!”陶月儿喜不自胜,激动不已。 阮烟罗摇着羽扇,满意的微笑:“去铺子里找兰生罢,她会教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的。” 陶月儿恭恭敬敬地颔首:“是!多谢掌柜,月儿先告退了。”说完,便飞也似的跑下楼去。面上那开心的表情,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一两二钱银子可以做什么呢? 可以换一所大房子,再给花伶制三身新衣裳,从头到脚包括鞋子!或许还能再买一个新的香炉,往后花伶焚香沐浴也不会再被制肘了,想要什么香料她都买得起! 陶月儿一想到往后余生,花伶都可以待在家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开心得无法抑制,面上的笑容让兰生看到她的一刹那有些发愣。 一路上,她都觉得自己倒霉了二十五年,幸运之神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以后,她会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养活自己和花伶,日子也会变得顺顺利利,走向正轨了吧? “你这般高兴,吃错药了?”楼下,兰生板起脸来问她。 她冷言冷语的模样,将陶月儿拉回了现实。 陶月儿飞速地摇头:“不、不是!我只是太开心了!阮掌柜说我可以留下来,跟你学习练香!” “哦。”兰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开心。淡淡说完,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便撩开门帘走去了后院。 陶月儿这才发现,妙香堂是两进两出的四合院,进来的店铺是向南的一面,中间的天井里置了一块照壁,照壁后面是一方大的白玉鱼缸,鱼缸里游弋着一尾蓝色的鱼。 鱼的尾巴大而灵动,虽然看上去是青蓝交接,但游弋起来却绽放虹光。一如孔雀开屏,绚丽多姿。 “好漂亮!”陶月儿惊呼,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鱼。 “它叫半月将军,是掌柜的宝贝,你不要碰它。” 陶月儿点头:“我就看看。” “嗯。” 走过天井,进入东边的暗室。兰生拿出火折子,将四周的烛台点亮,整个房间便亮堂起来。 这是一间仓库。仓库里摆了整面墙的香炉。墙面上是一个个的小隔间,隔间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香炉。有白玉的,翡翠的,鎏金的,镀银的,陶瓷,青瓷等等,造型亦是不可枚举。 “这些是用来卖的?” “有些卖,有些不卖。” “贵吗?”陶月儿一眼相中了一个月牙色,炉盖用流云造型的香炉,心想等领了工资,能不能买回去送给花伶做礼物。如果一个月工资不够,两个月也行啊…… 只要她一直能在这里做下去,什么东西她都能给花伶买得起! “你买不起。”兰生一句话,再次泼了她一盆冷水。 “哦……”陶月儿也没觉得受伤。买不起这些好的,买个普通的也行。 兰生又在另一头大大小小的香料盒子里翻出一个半人宽的木盒,道:“将这里头的香料认全了。” 陶月儿打开木盒,便见里头的木格极细,密密麻麻足有上百种! “全、全都要认全吗?” 兰生颔首:“不仅要认全,除了记住每一味的名字、外形、香气以外,还要知道它们之间相生相克的关系。” “这……” “十天。你只有十天的时间。虽然你是掌柜的钦点的人,但如果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掌握不了,十天后就自己走人吧。”兰生说着,不等陶月儿回答,又补了一句:“妙香堂不收废物。” “……我知道了。” “还有,工作期间,你不能学香,你只能在家里学习。”兰生说完,又将一本蓝色的大开本书册扔在木盒上,扑腾起一室的灰尘。 果然,天底下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陶月儿看着木盒上的灰,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香谱,终于知道为什么薪水会这样高了…… 她还没通过考试,好像有点高兴得太早了? 第27章 我永远不会娶妻 傍晚,陶月儿将木盒子抱回去的时候,花伶亦在房中焚了香。 袅袅白烟从香炉里升起,那是一股淡淡的松木和青草香,仿若置身于一片树林中。比起阮掌柜屋中甜腻的香味,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今天焚的什么香?好香……”陶月儿好奇。 “松木荷香。”花伶说完,缓缓睁开双眼。 以往所焚之香比今日的都要好闻,但从前她对这些东西全无兴趣。今日归来,让花伶颇感意外。 只见陶月儿抱着一只巨大的盒子,正捧着一本比普通书籍大两倍的书在读,皱着的眉头堪比小山。 她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今日看起书来了? 花伶凑过去,却见书里密密麻麻,全是香料的记载,且只有文字,没有图画。 “你看得懂吗?”花伶问。 陶月儿泄气地摇了摇头,合上了书:“看不懂。” “那你还看?” “没办法,为了赚钱。” “赚钱?” 陶月儿点了点头,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重点强调道:“只要我在十天内认全了这一百种香料,我就能正式成为妙香堂的一员!到时候,我就能让你下半生都衣食无忧!你再也不必干粗活,或许……或许还能给你娶上一房媳妇!” 花伶闻言,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丝毫也没觉得开心,反而带着淡淡地不屑道:“如果让我衣食无忧就是你的目标,那未免也太简单了。而且……我永远也不会娶妻。” “为什么?”陶月儿一愣,丝毫也没想到花伶会这么说。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她从没想过,有男人会不想娶妻生子的。 “不娶就是不娶,没有为什么。”花伶眼皮子都没抬,继续闭目养神。 陶月儿找到工作的喜悦在花伶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陶月儿看了眼花伶中午吃剩下的米汤,有些泄气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可现在的我,甚至不能让你填饱肚子……但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得到妙香堂的工作!到时候不仅仅能吃得饱穿的暖,还可以给你买很多很多名贵的香料和好看的香炉!” 花伶“哦”了一声,接道:“那你认全了这一百种香料了?” “还没有……”陶月儿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对她来说很骨感。 “从左到右,分别是沉香、栈香、鸡舌香、檀香、麝香、松香、枫露……”陶月儿一开始不解,但随着花伶一边说,她一边想起《妙堂香事》图谱中的香料,一边对应盒子里的点点香料,发现花伶甚至不需要打开小盒子去看,就说出了大半香料的名字,且无一错处。 “你是怎么做到的?”陶月儿目瞪口呆。 “闻。” “隔这么老远,就能全部闻出来?” “嗯。” 陶月儿大惊,呆呆地:“或、或许你更适合这个职位,要不然……”陶月儿说着,花伶咳嗽了两声,面色较之刚才,又白了两分。 意识到眼前粉雕玉砌的人根本不适合出去抛头露面,陶月儿立刻闭上了嘴。 他怎么可能去给旁人打杂呢? 他像是个被一百个仆人前呼后拥养大的少爷。如今家道中落,她也要想办法维持他的体面才是。 陶月儿暗自告诫自己,说好了要养他,就不能临阵畏缩,再困难都要去克服它! 陶月儿煮了晚饭煎完药后,便点了一盏油灯,照着香谱辨认盒子里的香料。 香料瓶中,每一种香料都只有一小份,小到很难用外形去辨认他们的种类。沉香、檀香、松木外形相似,粉末状如白芷、砂仁、细辛更是雷同。 临近午夜,陶月儿才将将分清楚沉香和檀香的性味。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一个月她也不定能认全这些香料。 花伶睡在草榻上,中途醒了两次,见着陶月儿仍旧没有歇息的意思,终是叹了口气,起身搬了蒲团在她身旁坐下。 花伶:“香料的种类繁多,已知的香料种类已经多达三千六百余,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归在四个类别之中。这四大类分别是草本类,木本类,树脂类,动物类。” 花伶的声音很好听,清澈中泛着一丝懒意。 很显然,他还没睡醒。 但没睡醒,也无法看着陶月儿孤身苦读。他接道:“草本类香料,如霍香、茴香、香附、艾叶、细辛、佩兰、茅香等。” 花伶说着,将盒子里的香料一一取出,再根据香料的类别,将草本类的归置在一处。 “木本类则相对较少,如沉香、苏合香、肉桂、樟脑等。”说着,将木本类的香料划作一处,用一根枯草与草本类香料区分开来。 “树脂香,琥珀,乳香,没药,安息香。最后是动物类,如麝香、灵猫香、海狸香、龙涎香等。”花伶说完,将最后一个小瓶子取出,单独放在一旁,道:“这里面只有最下等的麝香,灵猫、海狸和龙涎香千金难求,他们不会给你。” 花伶的侧脸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烁着如月华般的清冷光辉,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火苗,灿若星辰。 陶月儿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件原本枯燥而乏味的事情,在花伶的帮助下,似乎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起来。她甚至不需要花费功夫去死记硬背,只要花伶说过一遍,她就能奉为圣旨,全部记下。 十天后,在熟记每一味香料的性味和形状之后,陶月儿的回忆里,除了香料,更多的却是花伶殷红的唇瓣,还有他堪比白月光般的细腻容颜,在每一味香料的烘托里,愈显芬芳。 考试这一日,陶月儿如约来到妙香堂。阮掌柜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就为了亲自查验陶月儿的学习成果。 阮烟罗从袖中拿起两枚香丸,问道:“你来瞧瞧,这是什么香。” 陶月儿接过,放在鼻下一尺处,用衣袖扇了扇,而后细品香风,缓缓道:“安息香,古书记载,烧之可以通神明,药用安息香大多产自陈国。宋朝以前,安息香一般都来源于波斯。安息香,乳香,琥珀,这一类都是树脂香。香烛地主要成分就是琥珀加安息香。” 阮烟罗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另一枚呢?” 陶月儿看了盘中置着的香丸,甚至不需要闻,便道:“乳香。古书记载是紫赤色,香方多用,一般功效是辟邪,治疗痛风,也可使缓解紧绷的身体和情绪,使人放松。乳香颜色越淡的乳香越好,最高等级的乳香称之为银香,它是很珍贵的香,百余年前,景国和琉国,还因为乳香引起过战争。” 阮烟罗十分欣喜,连连点头道:“不仅能辨别香料的性味,还能说出典故,举一反三的能力,实在教我惊讶。兰生,你要向他学习。” 兰生在一旁,看也不看陶月儿,对着阮烟罗恭敬的一颔首:“是。” 她对阮掌柜十分恭敬,可不论掌柜的怎么夸陶月儿,她对陶月儿却始终是瞧不上的冷淡模样。 很显然,她不喜欢陶月儿。 在她的眼里,陶月儿只是误打误撞的门外汉,担不起这份工作。 陶月儿不以为意,不管她喜不喜欢自己,仍是亲切的唤她一句:“师姐好。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正。” 兰生冷哼了一声,便算作回答了。 第28章 被包养的滋味挺好的 下午,阮烟罗难得空闲,便亲自在店中教导陶月儿。 “按用途,可分为衙香、信香、贡香、帷香、淑媛香、文人香、礼佛香、宫廷香以及疗病之香。按形制可分为线香、盘香、签香、香粉、香膏、香丸以及香片。但无论是哪一种形制,都有其固定的香料成分。”阮烟罗边走边说。 陶月儿则跟在他身后,认真地聆听。 “君香料,是香方中的主香剂。” “臣香料,辅佐君料和加强君料芬芳的香料使香气变得更幽雅、淳厚,又称为辅佐剂或变调剂。佐香料,能调和制约的香气蒸腾速度和坚持主香的基调不变,有一定的持久性,又称为定香剂。” “使香料,则是最先从调合香药中蒸出,又称前味剂,一般都是顶香成分,给品香人一个出色的第一印象。就拿此南朝夫人的香丸来说,采檀香、龙脑、桃花、细辛、丁香研磨融合。以檀香为引,气味初时清新提神,而后芳香宜人,便是相辅相成的典范。” 阮烟罗拿起一丸墨色混着桃花的香丸,递到陶月儿眼前。 陶月儿接过一闻,顿觉胸中灵气通透,大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感觉如何?”阮掌柜笑看着她。 陶月儿想了半天,憋出了一个字:“香!” 阮掌柜‘噗嗤’一笑,显然被陶月儿逗乐了。 “抱、抱歉啊,掌柜的,我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关于香料的一切都是弟弟最近才教的,我努力学习,以后定能说出里头的门道来!” “凡事都有过程,来日方长,你慢慢学吧。” 阮掌柜温温柔柔地,讲话轻声细语,没有半点男子的攻击性。 他从江南而来,到北方靖城定居多年,虽终日在市井徘徊,却也丝毫也没有沾染上北方男子的血性。他温柔如水,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 被这样的妙人盯着看,没有哪个女人会把持得住。 陶月儿面上绯红一片。她飞快的低下头,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那一副紧张的模样,宛若初出茅庐的稚子。与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极为不符。 “这些年,你孑然一身,一个女子,想必吃了不少苦吧?”阮烟罗又道。 陶月儿微笑着,摇了摇头:“也还好……” 吃苦肯定是吃了不少,但回头看,却觉得现在的每一刻都比过去好,于是也不觉得苦了。 “往后跟着我,便不必再受苦了。”说完,阮烟罗带着她向另一面墙走去。 墙壁上有一整面的多宝格。格子里摆放着一些香料成品,有澡豆、香皂、香粉、蔷薇露、桂花头油、妆粉、眉黛、口脂和香片。香片可以用来含在嘴里,让女子呵气如兰。也有一些用来放在薰笼之中,用以晨起熏衣。 琳琅满目的香品,让陶月儿满目新奇。 过去她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想到,富人的生活竟连香都分了这么多种? 阮烟罗拿来油纸袋,将澡豆、香皂、香粉和兰花香片各包了五份,递给陶月儿道:“这些你拿回去。” “这……”陶月儿本想推拒,还不等她开口,阮烟罗又道:“你是妙香堂的人,自然要熟悉妙香堂的香品,没有什么比亲自试用更妥帖的法子了。另外,我先给你预支三个月的薪水,你去买一身像样的衣裳和鞋,出门不要丢了我的人。” 陶月儿本想拒绝,但阮掌柜坚持,她只能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月儿一定不辜负阮掌柜的信赖。” 当天回去,陶月儿便用阮掌柜预支的银子,买了一只烧鸡和两件新衣裳。 她给自己买了最下乘的灰色粗麻衣裙配草鞋。给花伶买的却是柔软舒适的白色棉质长衫和与之配套的白色长靴,路过饰品店,还买了一根赤色的头绳。 阮掌柜与花伶一样,有一头如瀑般的青丝,发尾扎了一根紫色头绳,煞是好看。 陶月儿路过,见到店里有卖一模一样的头绳,颜色各异。想来想去,花伶肤白,还是红色最为合衬。 那一定是极好看的。 花伶换上新衣之后,果不其然,仿佛这件破旧的小屋,也因他的存在,而陡然变得富丽堂皇起来。 有的人就有这样一种能力,他不需要任何外物的衬托,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他就是高不可攀的。仿佛不论他身在何处,都以他为尊。 “伶少爷真是穿什么都好看!换上白衣,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亮眼!”陶月儿由衷地夸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亮晶晶的。 花伶别过头去,轻咳了一声:“咳。” 等等,他……好像脸红了? 陶月儿看得目瞪口呆,仿佛看见了十分好玩的事情。 按照花伶的性子,他难道不应该扬起下巴,骄傲得一抬头,说“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配穿白”么? 他转性了? “我只是第一次收到女人送的衣服,有些不习惯。” “嗯?” “以前从未有过,所以……谢谢。” 花伶有些不自然的说完,见陶月儿一脸懵懂,又接道:“我的意思是,第一次尝到被包养的滋味。还……挺好的。” “是吗!那我努力,以后一直包养你!” “……好。” 陶月儿突然自信心膨胀了。 花伶承认了她的劳动价值,她可太有成就感了! “不过……这世上没有谁会对谁没来由的好,那阮掌柜,你小心点。”花伶听闻衣物的来历,忍不住提醒她。 “嗯。”陶月儿点头答应,但却没有太放在心上。 花伶就对她没来由的好,她对花伶也是不图回报的好,这世上怎么就没有好心人呢? 分明到处都是好心人才是! 第29章 男人香 半个月后,陶月儿已经是妙香堂可以独当一面的售香师。 “今年常用的开运香,有白子贡香,天龙香,净庄严香。”陶月儿笑呵呵地与两名女客解释:“晨起焚香两炉,用以熏衣,香云可使满室升香,数日不散。” “比如这安息随喜珠。所谓安息香屑落沉香,岁岁年年可安魂。安魂香珠,取沉香、安息、乳香、白芷、蜂蜜等香料混合。香气浑厚舒缓,有助于平复心情,帮助睡眠。” 陶月儿拿起一串香珠,戴在客人手上:“安息香颇有异域风情,你甚至能闻到香气伴随叮当驼铃,从安息到景国。” 洁白的手腕带着一串墨色香丸,赤色流苏垂在腕子下方,玲珑又别致。 女客几乎不多想,便点了点头,说:“这一串我直接戴着了。再给我包三串,我送朋友。”她说着,晃了晃手腕,赤色流苏便随着她的摆动而舞,引起幽香浮动。 客人喜欢听陶月儿说话,认为她比店里的任何一名香童都更有亲和力,香品解释起来也浅显易懂。 陶月儿笑逐颜开,点头哈腰的将她的货物小心包好,放在柜台,由专门的香童包好,才放在女客手中。 她调香的基础差,但胜在亲和力强,没什么架子,对客人笑脸相迎,十分卖力。就连兰生看了,都忍不住咽下了斥责的话语——因为她的工作能力实在无可指摘。 勤勉、认真、随和。 每日最早来,最晚走,兼具着店里上上下下的所有杂事。 她就算不喜,却也找不到理由骂她……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来到六月初。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正是凉风习习,阳光温暖和煦之时。 每年的六月二十六日,是妙香堂两年一次,发布新香的日子。而今距离六月二十六,还有不到一个月。 六月初一这一日,妙香堂里来了西街里几位极有身份的人物——东家成衣店的掌柜刘东顺,金玉首饰铺的掌柜池金玉,还有袭岚扇子铺的掌柜袭香月。 三人皆携了本季的新品来妙香堂,央求阮烟罗务必在发布新香的那一日穿上自家的衣裳、发冠和折扇。 阮烟罗没道理拒绝,便一一收下,而后回了些上好的香料,让他们带回铺子里,也算给自家铺子做了个广告。 下午,陶月儿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便被阮烟罗叫去了二楼的房间。 陶月儿见到阮烟罗时,他一扫平日里淡雅亲和的模样,盛装之下,是从前不曾有过的隆重。 白色长衫上,配以鎏金绣线金腰带,两侧束金银丝线缠绕而成的香囊;发冠带着柳叶式细金簪,尾部缀了碧绿色的螺钿。一双雪白镶嵌金边的长靴隐在长衫下,若隐若现,既不会宣兵夺主,又尽显奢华。如此装扮,比之帝王将相家的独子也毫不相让。 “这是发布新香之日所着的礼服,”阮烟罗拨弄着金冠,对陶月儿骄傲的扬了扬下巴:“好看么?” 棱角分明的下颔,薄而红润的双唇,一动不动地盯着陶月儿。 陶月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蓦地脸一红,干着嗓子点头:“好看。” “你过来。”阮烟罗坐在床边,冲她招了招手。 陶月儿看了一眼,更是窘迫,慌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动。 男女有别,同处一室已是不利,何况坐在床边? “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帮我梳头。”阮烟罗从身后拿来一枚木梳,冲陶月儿招了招手。 陶月儿见他的头发确实没有整理好,便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陶月儿刚想要伸出手去拿梳子,阮烟罗却将那梳子“不小心”地掉在了地上——他的腿边。 陶月儿见那梳子掉在了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立刻又不敢动了。 所谓男女授受不清,她的右手便悬在空中,停滞了片刻,刚要往回缩,阮烟罗却握住她的手掌,见她往自己身上一带。 陶月儿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压在阮烟罗身上,扑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相距甚近,陶月儿明显能闻到他口中,因含着兰花香片所呼出的兰花香。 “你不喜欢我?”阮烟罗在陶月儿耳边柔声问道。 “不,不是,我很喜欢您。”陶月儿触电似的跳开来,摇头之后又飞速地点头:“但是……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阮掌柜,但这种喜欢,用敬重来表示或许更为妥当。” “你不想成为我的女人吗?”阮烟罗眯起眼,盯着她看。 陶月儿更加快速地摇头:“不、不想!” “为什么?”阮烟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景国的制香业,如果我认作第二,那么,就不会有人敢认第一。可是你却拒绝了我。” 陶月儿有些无所适从。 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他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他们难道不是单纯的掌柜与伙计之间的关系吗? “罢了。”这时,阮烟罗见陶月儿态度坚决,也没有过多逼迫,只冷冷道:“你走吧。” 陶月儿抬头看了他两眼,嗫嚅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最后只得听话,一语不发的退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旁人。 这人还是她的衣食父母。 一路上,她都脸红耳赤,活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 明明没有男人看上过她,她从来都无人问津。如今有个既有钱又好看的男人向她抛来了橄榄枝,她怎么就拒绝了呢? 她后悔。但她也很清楚知道,假如再来一次,她也依然会拒绝…… 陶月儿回到家后,花伶原本盘腿坐在床上调息,但当陶月儿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而后立即走下床,来到陶月儿身边,在她身上来回的嗅了几圈,道:“你今天去哪了?跟谁在一块?” 陶月儿一愣,如实回答道:“一直待在铺子里。” “是么。”花伶眯起眼,道:“你的身上有特殊的香气。” “什么香?” “男人香。” “……” 第30章 苟且之事不可行 花伶说完,陶月儿整个人像被捉奸在床似的,红着脸摆手道:“没、没有的事,我没有跟阮掌柜上床!” 花伶眼睛睁得更大了,眼中寒芒冷冽:“上床?”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去他的房间,没有被他压在床上!”陶月儿越解释越觉得有问题,花伶整张脸黑得快要滴出墨来。 “总之,这是、是个意外……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做!”陶月儿深吸一口气,做了结案陈词。 “哦————”花伶长长的声线划过,让陶月儿羞愧的无地自容。 她紧接着又道:“你要相信我,虽然漂亮的男人温柔起来格外有魅力,虽然我也不讨厌他,虽然我第一次尝到被男人喜欢的感觉,但……” “但什么?” “但是我是有原则的人,三媒六聘,正式嫁娶之前,我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与他行苟且之事!”在花伶越来越黑的脸色中,陶月儿咬着牙说完。 而后,花伶便更生气了。 “你竟还想三媒六聘,正式嫁娶?” “我……我没有!但……”陶月儿有些心虚。 她确实没想过跟阮掌柜发生点什么,但成婚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她的解释越描越黑,有些苍白。 花伶嘲笑他:“你见过几个男人?” 陶月儿掰起手指,怔了半晌,哑哑道:“深交过的……只有一个。” 花伶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模样,回了她高深莫测的一笑。 陶月儿接触过的男子,有深交的,只有陆冠廷一个。 陆冠廷与她从小青梅竹马,十分熟悉。在陶月儿看来,他温柔善良,又有能力、负责任。既不攀附权贵,也不贪慕虚荣,已经算是世上男子的楷模,就算娶了旁人,那些曾经温暖相扶的过去,也永远留存在心底。是她心中永恒的白月光。 她恨不起来。何况,他娶的还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她对他们,只有爱护,没有妒忌。 而阮烟罗,与陆冠廷很不一样。 阮烟罗是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屹立不倒的行业顶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指缝里漏出来的,都够她一辈子吃穿不愁。但,生命中的每一笔钱,或许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她实在不敢轻易地拿。 陶月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突然似想到什么似的,拿起《清静饮膳食录》道:“对了,你知不知道这个李青竹究竟是什么人?我在妙香堂待了许久,才知道芝兰此种香料,属千金难求的稀罕物,她竟用来做菜?” 花伶一愣,旋即笑了。 做菜算什么? 儿时在清心泉中,她铺了满池芝兰花瓣为自己沐浴也是常有之事。回忆起往昔,花伶不自觉地扬起嘴角,面上绽放的笑意让陶月儿不禁看痴了去。 许久,花伶才微一摇头,淡淡道:“抱歉,我不知道。” 三日后,是陶月儿和花伶搬家的日子。 这半月来,陶月儿和房东软磨硬泡,终于谈妥了一间位于西街的二层小楼。 小楼临近西市,交通便利,但因整条街都是做丧葬买卖的,故而租金便宜。 陶月儿询问过花伶,花伶坦言自己不怕这些,于是她也不那么在意,只想着比他们住贫民窟要好。梅雨季节里,至少平日屋顶不会漏雨,墙壁不会起霉了。 搬家这日,陶月儿提早一个时辰回到家中,花伶已经收拾好一切。但虽说是收拾了,其实也就是两个包袱。他们的吃饭用具,以及为数不多的香具和两本书。其余的物件便都留在了贫民窟中。 花伶穿着白衣白绶白靴,青丝末尾处扎了一条红头绳,垂吊在腰间,一点都不显女气,更多了一丝雅致。 他昂首走在前头,陶月儿背着两大个包袱走在后面,一路上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 不,确切来说,他们都是在看花伶。 花伶无疑是吸引人的。 他凤眸微挑,唇色殷红,下颔骨线条完美,微敞着的美人骨横梗在领口,双手自然下垂,踏着慵懒而随意的一字步。既不失大家风范,又没有刻意去端着,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天生的贵族气质。 陶月儿与他一比,活活被比成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跟班。还是年纪颇大的那一种。 不像丫鬟,甚至有点像奶娘。 “哟,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伶少爷’啊。” 一声若有似无的嘲笑在身后响起,花伶和陶月儿皱眉,驻足回头一看,便见着一英姿笔挺的红衣少年郎。他纁衣玄绶,腰间佩金纹玉佩,背覆一柄赤金宝剑。 服饰古来以朱玄为贵重吉色,平民穿不了这样颜色的衣裳。他走在大街上,也真不避忌什么,鲜艳得很。时刻提醒着旁人,他身份了得。 此人正是此前大闹疫症所,害得疫症所化为灰烬的九方术士,季寒羽。 “陶月儿,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甘愿当个奴隶?”季寒羽走到陶月儿身前,掂了掂她背上的包袱,摇头叹道:“可不轻啊。” “你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女子拿这么重的东西,你好意思吗?”季寒羽扯着嗓子问花伶。 在外人看来,陶月儿确实像个粗使丫鬟,呼来唤去。但陶月儿自己知道,她是因为花伶身体不好,才抢了花伶的活计。 拿包袱是她自愿的。只有她知道,花伶对她的恩情有多大,哪里是拿几个包袱就说得清的? 而花伶则理都懒得理他,斜了他一眼,便继续往前行去。 陶月儿见花伶已走,焦急地对眼前的季寒羽道:“虽然我没有要你的命,但不代表我不恨你,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陶月儿面露怨怼,洋装出一副“我很凶、我很生气、你快滚”的模样。说完,便绕过他,一路小跑跟上了花伶。 但陶月儿这副样子显然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季寒羽嘴角带笑,看着步履蹒跚的陶月儿和她身边的花伶,舔了舔后槽牙,冷眼恨恨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皮撕下来,让陶月儿看清楚,你究竟是人是鬼!” 第31章 你还未经人事吧 当晚,陶月儿将二楼靠窗的屋子收拾干净,为花伶铺好了被褥,再煎了药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支付了香具和房租之后,她已经没有钱买第二套被褥。 她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床板空荡荡的,但她丝毫也不觉得苦。反倒很开心。 她和花伶终于有个安稳的小窝了。 六月初,乍暖还寒,她的房间背靠墙壁,没有窗户,说不出的阴冷。半夜,陶月儿冷的缩成一团,但仍觉得这是近日来,睡的最舒服的时候。 到了下半夜,陶月儿突然觉得自己不冷了,温热而柔软的什么东西将自己包裹着,仿似睡在火炉边。 她越来越觉得身边的东西舒服,整个人不自觉地凑了过去。 等天亮之时,陶月儿才发现自己昨夜一整晚抱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花伶。 花伶搬了被褥来到她的房间,与她同榻而眠,同被而寝。 陶月儿吓了一跳。 “对、对不起!”陶月儿整个人弹了起来,闪身跳下床。 “为什么要道歉?”花伶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子,静静地看着她:“是我爬上你的床,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好像是这个道理,但或许是花伶过于曲高和寡的气质,让陶月儿没有丁点儿被冒犯的感觉,甚至……她觉得自己在梦里紧紧抱住的保住花伶,是占了他的便宜。 “情况特殊,不要想多了,我只是不想你生病。” 陶月儿:“嗯……没有想多,我不会想多!” 陶月儿看见花伶绝美的容颜上,巨大的眼袋横梗在眼下,显然昨夜没睡好,很是疲惫的样子。 “你、你再睡会,我去工作了!晚上我会想办法带一床被子回来,晚上见!”两人独处一室,还是在床边,气氛有些诡异。 陶月儿从未感受过这种气氛,承受不住,脚底一抹油,溜了。 陶月儿离开后,花伶打了个哈欠,便又倒下了——他其实一晚上没睡着,陶月儿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他。着实让他睡不着。 她将他奉为天上的明月,不染尘埃。 可他也不过是个正常男人罢了…… 陶月儿到了妙香堂之后,这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她张开双手,不论碰到什么,想起来的,似乎都是昨夜那触手可及的温热和柔软。 拿起香皂——嗯,没有花伶的皮肤细腻。 整理坐垫——嗯,没有花伶的软玉温香。 看到唇红齿白的兰生嘴角冒出一颗痘痘——嗯,花伶不会。她从来没见过他的脸上有丝毫的瑕疵。 那样光滑而细腻,男人的身体可以光滑到那个程度吗? 她也没见他用什么特殊的沐浴品啊。 陶月儿甚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虽说也不算粗糙,但与昨夜的感受来说,已经糙到泥土里了……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陶月儿。” “陶月儿?”阮烟罗在陶月儿身后叫了她好几声,陶月儿都恍若未闻。 阮烟罗不得已,只能走到陶月儿身前,蹙眉道:“你在想什么?竟这样入神?” 阮烟罗姣好的眉目陡然出现在自己身前,陶月儿吓了一跳,蓦地一怔,半晌才脸一红,摇头道:“阮掌柜,我没想什么。” 她总不能说自己在想一个男人的肌肤为什么比自己还光滑? 那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阮烟罗见她面颊泛红,眼带春水,似乎洞悉了什么一般。微微一笑,便执了她的手,带着她往楼上去。 陶月儿的手腕突然被人一握,原本有些抗拒,但细细一感受,低头看见他的手腕,发现他的皮肤也不差。虽然比不上花伶,但也是细腻白皙,比她要强太多了。 她一定要问问,他是怎么保养的! 陶月儿想着想着,等再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在阮烟罗的房中。而阮烟罗竟背对着自己,除去了外衫,正要换一件薄透软丝的罩衣。 陶月儿大惊失色:“阮、阮掌柜,铺子里还有事,我先下去了!”说着,她转身就走,然阮烟罗却一步上前,整个人向她扑了过来。 “急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阮烟罗吐气如兰,热气覆在陶月儿耳边,让她整个人绷紧了身子。 “不要紧张,我只是想邀你喝杯茶。”阮烟罗说完,从她身边退开,牵了她的手在紫檀木雕花椅上落座。 椅边置了一方矮几,其上放了一杯茶以及一方香炉。炉中香气扑鼻,甜腻芬芳,闻之好似有一股燥热从下腹升起,然后让她的脸上绯红一片。 陶月儿背脊发冷,口干舌燥,慌忙喝了一口茶。 但是这样窘迫的情形并没有因喝茶而缓解,喝茶之后,反倒更加燥热。热得她恨不得撕烂自己的衣裳。 不,不仅是自己的衣裳,就连阮烟罗的衣裳也恨不得一并除了。 阮烟罗走近陶月儿,在她的身边坐下。她的鼻尖正对陶月儿的额头。 他缓缓伸出手,在她的脸蛋摸了一把,软软的触感传来,他柔柔地说:“你还未经人事吧?” 阮烟罗眼神挑逗,用词大胆,哪里是陶月儿这种几乎不怎么出门,更加没见过几个男人的人能接受的? “掌柜自重!”陶月儿急忙起身,面色如火烧般红到了耳朵根:“我、我经不经人事,与你无关。” “当然有关。”阮烟萝微笑地弯起眼睛,柔声道:“二十五了,换做旁人,孙子都快出生了。今日,我让你舒服一次,可好?” 第32章 你不是污点 阮烟罗说完,一把打横抱起陶月儿,抱着她向床走去。 陶月儿大骇。 不、不行! 绝对不要…… 她内里一万个不乐意,也知道这样决计不妥,可她身体却软绵绵的,做不出任何反抗……她终于意识到,香有问题,茶也有问题! 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而是好几个人。 “嘭”地一声,房门大开,兰生率先闯了进来。阮烟罗见状,忙将斗篷披在身上。 “谁让你进来的?滚!”阮烟罗大喝一声,眼底满含怒气。 陶月儿却似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急忙向兰生跑去。可惜,她还没摸到她的裙摆,下一刻,她便落在了随后进来的两名官差的手里。 兰生带了两名官差前来,指着陶月儿说:“她偷了新香香谱,以及制了两年的陈香也全数不见。价值不菲,罪大恶极!” “你在说什么?”陶月儿大惊:“我怎么会偷香谱?我没有偷香谱,更没有偷香料!” “香料香谱不翼而飞,那间房间只有你有钥匙!”兰生说完,在陶月儿的腰间摸了一把,果然摸出了一把钥匙:“这就是证据。”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新香房,更加没有拿过钥匙!”陶月儿大惊摇头:“不对……是你污蔑我!” 陶月儿说完,突然似想起什么似的,惊道:“前几日你让我去取兰花种子,我只取了一罐兰花种子,根本没有拿过别的东西!是你设计陷害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兰生不理会陶月儿的叫屈,直接向着官差行礼道:“大人,一切已经证据确凿,请您按律法行事。” 官差不由分说,给陶月儿上了一整套的枷锁,将她架出了妙香堂。 “我没有偷香谱!更没有偷香料!你们不能污蔑我!我没有偷——!”陶月儿看着自己满身枷锁,眸中愤怒万分。 陶月儿一路走一路喊,惹来许多人的驻足,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模样,让陶月儿倍感耻辱。 从小到大,这或许是陶月儿经历过的最惨的一刻。 过去她被人指指点点,至多只是被嘲笑。可现在,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厌恶。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 兰生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后对官差点了点头:“有劳了。”她说话的同时,转着小指上的金色尾戒,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笑意。 那是阴谋得逞后的快意。 官差头头便面不改色地扬了扬手:“带走。” 这所有的一切,阮烟罗看在眼里,却没有发表过多意见。只因兰生不仅是阮烟罗的婢女,更是妙香堂的总管事。管事与店主绝不能起冲突,否则在坊间又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待官差走后,阮烟罗便关了铺门。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二人时,她反手就给了兰生一巴掌:“你做的好事!” 阮烟罗眼中寒光闪过,赤裸裸的杀意迸发而出,他冷冷道:“三日,我只给你三日。三日后,陶月儿必须回来!” 兰生捂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直到阮烟罗消失在二楼走道尽头,她才颓然地跌在地上,眼中充满了憎恨。 当夜,陶月儿便被扔进了京兆府衙门。 牢头先府尹审了他两次,陶月儿咬紧牙关,一口咬定了自己没有偷香方和香丸。劳役们没耐心跟她耗着,便自己写了份口供,强迫她画押认罪,而后将她打入大牢,待上头商定劳役期限。 阴雨一连下了整晚,阴寒的牢房内,入骨冰寒。 陶月儿坐在牢房里,双手抱着膝,面上一丝血气都没有。原本充满了激情和希冀的眼里蒙上了一层灰白,眼眶发红,一副想哭又哭不出的模样。 她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好好的,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和花伶终于要过上好日子了,可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她不仅被崇敬感激的阮掌柜轻薄,还变成了阶下囚。按照妙香堂的香丸售价,她哪里赔得起? 她怕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难以挥散的阴霾在牢房里升腾,良久,她才听见有一熟悉的脚步声阔步而来。 如豆的火苗在壁灯上跳跃,花伶一袭白衣,从昏暗的火光中走来。清脆的铁链声响起,牢房门被他打开来。 花伶站在门边朝着陶月儿挥了挥手,镇定道:“走吧。” “你怎么进来的?”陶月儿惊讶地看着他,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打开锁的?” “如你所见,走进来的。”花伶不无骄傲地扬了扬手中的香粉和钥匙,冷静道:“迷晕守卫,然后正大光明的开锁。” 花伶确实是个用香高手,在家焚香时,有些甚至比阮掌柜的还要好闻。 可这也不是他劫狱的底气! 陶月儿豁然起身,紧张地四下看了一圈。她被关在偏远的角落,四周都没有犯人,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见到花伶。 陶月儿长舒了一口气,将他往外赶:“你快离开这里,万不要被我连累了!” 花伶蹙眉,不解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不。”陶月儿斩钉截铁的摇头:“我没有偷东西,我相信官老爷一定会还我一个清白,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出去也是待罪之身,我不愿意!” “你……”花伶愣愣地看了她半晌,无奈地一笑,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缓缓道:“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是……”陶月儿叹了口气。 花伶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个馒头和一只烧鸡。 香气扑鼻而来。可她哪里吃得下? “饿着肚子等和饱了等,都是等,不如吃饱再说?”花伶轻描淡写地说。 他的话好像有魔力。 常言道,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谁都不会感同身受。所以可以如此淡然。 可陶月儿半点都没觉得他在轻视自己,反而觉得他说的极有道理。立即拿了个鸡腿啃了大半,连连赞叹道:“好吃,真好吃!” 见陶月儿吃得满嘴油,花伶蹲下身,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眼里有些许宠溺。 面对异性突然的靠近,陶月儿还是有些觉得不自在,面色有些红。 但她丝毫也没有觉得抗拒,因为花伶的小心翼翼地温柔靠近与阮掌柜的侵略感截然不同。 可就是这份温柔,让陶月儿更加焦心。她急忙道:“钟少爷,您快走,别被人发现了与我一样成了阶下囚,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花伶“嗯”了一声,道:“我明日再来看你。”他说完,一步三回头的退出了牢房,而后将牢房再次上锁。 他出入靖城的大牢,如入无人之境。 接下来三日,花伶每天夜里都会来见陶月儿,除了给她带来吃食以外,还带了些破布。 这些布料与草堆颜色相仿,若无人仔细观察不会发现。所以白日里衙役巡至此处,也不会被发现。 每晚花伶都来的悄无声息,走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陶月儿仍然很担心。像花伶这样如皓月清晖的人,人生路上是不应该有污点的。 “你不是我的污点。” “嗯?”陶月儿惊讶。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花伶看陶月儿的眼神就知道,她又东想西想了。 “你那自责的眼神,还需要猜吗?”花伶叹了口气,接道:“你放心,不论你犯了什么错,被多少人厌恶,在我这里,你永远会有一席之地。就算你受千夫所指,被万人唾弃,我也不会抛下你。” “我会陪你一起面对。” 闻言,陶月儿突然有点想哭。 她接连数次三月花会落选,被赶出家门,好朋友跟自己的青梅竹马在一起了。她绝望道想死,都不想哭。她觉得自己倒霉太正常了。所以她不哭。 她哭不出来。 但现在,有一个人坚定的陪伴着她,对她好,她反而觉得很想哭。 有人关心她、记得她、在乎她,不惜为她以身犯险,有这样的人在,她还有什么遗憾呢? 这一生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被他抚平了。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如今的她若一定说有害怕之处,她只怕自己没有力量,不能护在乎之人周全。 同时,她恨自己的愚蠢,竟会上了兰生的当。 第33章 你比姐姐重要 第四日,牢房里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让她含冤入狱的兰生。 “陶月儿,你不要嘴硬了,这对你没有好处。”兰生站在牢房外,冷冷地看着她:“唯有认罪,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没有偷东西,我永远也不会认罪!你为什么要冤枉我?”陶月儿激动之下,扑到牢房木柱上,兰生不慌不忙地退后一步,隔着栏杆,陶月儿便是如何张牙舞爪都碰不到她。 陶月儿悲愤难挡:“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只是想赚点钱养活我弟弟,你为什么不让我好过?” 陶月儿痛苦万分,眼神真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被冤枉的。 但是兰生显然不希望她清白的出去。 “识相的话,认罪离开。离开靖城,滚得越远越好。”兰生说完,转头对师爷扮相的人又交代了两句。随后从袖子里拿出了两锭金元宝,不动声色的塞进了师爷的手里。 师爷点头哈腰,笑容几乎从脸上溢出来,连连道:“兰公子想如何便如何,我一定办的妥妥帖帖。” 二人的行为丝毫不避忌陶月儿。 “你们欺人太甚!”陶月儿大恸,直觉这两锭金元宝或许就是自己的催命符,气得大呼道:“来人啊——!官商勾结!泯灭人性!他们陷害无辜……” “啪!”地一鞭子,准确无误的落在了陶月儿脸上。 “喊什么喊?再喊一句爷爷我扒了你的皮!”守卫闻声而来,看了师爷一眼,便道:“此人尚有些不清醒,待我抽她一顿就该老实了!” “你抽我十顿我也还是要说!我就是被冤枉的!是她故意害我!”陶月儿指着兰生大喊。 “啪!”“啪!”“啪!” 接连的鞭子落在陶月儿身上,哪怕隔着牢门,陶月儿仍是被守卫抽的满脸血。 她的脸上明显的有三道血污,就连嘴角也吐出鲜血来:“兰生!你分明是嫉妒我,你怕我再待下去会动摇你的地位,是也不是!” 兰生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戏谑道:“不管是与不是,如今你在里面,我在外面,这才是事实。如果我是你,一定乖乖的待着,再不多言。否则,小心小命都保不住。”她说完,转身便走。 师爷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兰姑娘”,叫得十分殷情。看样子,二人早不是第一次结交。 妙香堂在坊间地位高不可攀,他家的香在整个景国都十分有名。而总管兰生自然也是手眼通天。 但陶月儿哪里想得到那么许多? 她只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 “你回来!你不要走!我不是小偷——!我不是——” 喊到后面,陶月儿嗓子已经干枯哀哑,无论守卫抽了她多少鞭子,她都没有松口,也没有签字画押。她始终坚称自己没有偷东西。 守卫在这里干了三年,也是头一次见到陶月儿这样的女子。眼见她只剩下一口气,没办法,只能先停下,将她重新关进牢房里,便眼不见为净了。 当晚,花伶被血肉模糊的陶月儿吓了一跳,眼中寒芒一闪,杀意凛凛。 陶月儿怕他做出些出格的事情,立即忍着痛站起身来,满不在乎的嬉笑道:“这伤看着吓人,实际上都是虚的。他们对我好得不得了,为了给上头交差,才故意做成这样,你不要担心啊……” “是么。”花伶冷冷道:“这里也是做戏?” 花伶说着,推了推陶月儿脚踝处露出的一小截鞭痕。 陶月儿霎时汗如雨下,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跟我走。”不由她拒绝,花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就要把她带走。 陶月儿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泛红,摇头道:“我已经受了这么多苦,若现在走了,这些苦就算白受了。” “那你想如何?” “只要我不认罪,我就会等到公审,等到了那一日,我要请全城百姓为我作证,我没有偷东西,是兰生冤枉我!” “你一定要如此?虚名对你就这么重要?” “这不是虚名!”陶月儿双手握拳,坚定道:“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些坚持的东西,我若不能洗清身上冤屈,日后如何坦然生活?是,我问心无愧,可是既然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就不可能脱离这个世界,人言可畏你懂吗?我不希望你与我在一起时,旁人都叫你’小偷的弟弟’!” “小偷的弟弟?”花伶眼底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目光变得柔软,悄声道:“你把我当弟弟?” 陶月儿点点头:“虽、虽然我不配当你的姐姐,但是我心里确实将你当作亲弟弟去照顾。在这世上,你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 花伶愣住,怔了许久才道:“傻子。” 花伶摇头叹息,缓缓道:“我可从未拿你当姐姐看待。” “是吗……”陶月儿吸了吸鼻子,有些失望。 她一直把他当作需要照顾的弟弟,可到头来,他竟然全然不把她当姐姐? 是了,花伶出身优渥,容颜上乘,就算家道中落,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当他姐姐的。 他们二人单就外貌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但是你在我心里,是比姐姐还要亲密一百倍的人。” 就在陶月儿心里难受之时,花伶紧接又道:“我定不让你白受这委屈。” “你不要轻举妄动!你的香粉固然厉害,可与王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陶月儿大急,攥着他的衣领,急道:“我受的委屈都不算委屈,只要你平平安安,我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但你一定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活在这世间,你明白吗?” “明白。” 花伶淡淡道:“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原则。你想守护我,同样的,我也不希望你难过。但是我也答应你,我不会冲动,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好……那就好、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陶月儿说完,有些疲惫的松开了花伶,紧接着,在花伶的陪伴下,靠着墙壁,闭上了眼。 她已经筋疲力竭了。 花伶陪了陶月儿一整晚,直到天光将亮才离开。 花伶走后,翌日,陶月儿全身疼的站不起来。他的脸深黑如墨,眼神冷得仿佛要杀人…… 第34章 蓬莱仙主 第二日,陶月儿被京兆府尹提审,提审前,为了让她不要乱说话,又狠狠地打了她一顿。打得她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才给她换了件干净衣裳,拖上了公堂。 公堂外,聚集了不少看戏的人,这些人倒不是对陶月儿感兴趣,而是对妙香堂感兴趣。 人人都知道,陶月儿偷走的是妙香堂月底将发布的新香,如果证据确凿,那是不是说明,妙香堂今年不会发布新香了? 陶月儿出现在公堂之时,一直在人群中搜寻,但见人群中没有花伶,紧张的心便放了下来。 不知怎么的,她其实不大愿意在花伶面前被审。她自己惹的麻烦,不希望牵扯到花伶。 “啪——!”府尹猛地一拍惊堂木,陶月儿便被扔在地上。 陶月儿双腿磕在砖块上,霎时牵动了伤口,磨破了皮肉。她疼得龇牙咧嘴,却不喊一个“疼”字。 “罪女陶月儿,你既已认罪,本官便念在你坦白从宽的份上,饶你牢狱之刑。即日起,将你流放至睦州,永世不得回京。”府尹的判决果然如兰生所愿,将陶月儿远远的赶出靖州。 她果然是嫉恨自己! 陶月儿念及此,突然似想起什么似的,瞬间惊愕抬头,脱口而出:“我若流放,那花伶怎么办?” 她气若游丝,声音极小,普通人根本听不到。堂外聚集了不少看戏之人,就算听到了也没有人知晓她口中的花伶是谁。 唯独一鲜衣怒马的红衣少年郎闻言,扬起了嘴角,不奈地冷哼道:“死到临头了,竟还想着野男人。” 周围围观人群的巨大讨论声将他的不爽淹没。季寒羽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淌这摊子混水了。 如果那个姓花的和陶月儿从此天涯成陌路,那才是他最乐于见到的结局。至于陶月儿是流放还是关押,都比现在和那个姓花的不清不楚的关系要好得多。 至于以后的事情,有缘的话,能帮的地方,他会帮一把。 当天下午,陶月儿便被带上脚链枷锁,被两名官差押解送去睦州。 睦州地处景国的西北部,毗邻琉国,属多年战乱之所在。并不适合生活。 陶月儿倒不怕苦累,也不怕颠沛流离,她怕的,其实是亲人分离,与花伶再难相见。 陶月儿不肯再前行,支支吾吾的说要等人。她因踯躅被官差连声呵斥,原本当作充耳不闻,但待她被二人一左一右驾着抬起,双脚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她的眼眶突然一红,整个人就像是被击垮了一般。 “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想离开这里……我还有一个弟弟需要我照顾!他还在等我!” 陶月儿真不是软弱的人。她从小到大受的苦楚不少,但没有哪一刻会感到这样无助……她一直生活在靖州,这里有好有坏,有凌厉也也有温暖。 最主要的是,这里有她的牵挂。 花伶的病还没好,自己不在了,她该如何生活?让他出去讨饭吗? 她不敢想象,明月清辉般的人,怎么能对旁人虚与委蛇,怎么低得下头去阿谀奉承?他该多难受啊! 陶月儿在官差的督促下步步前行,她边走边回头,可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花伶的身影。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快被审,也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快离开,所以花伶陪了自己一夜,白天应当是在住所休憩。 她没想到阴差阳错的错过,竟让昨夜成了永诀。 季寒羽站在城门底下,四周皆是官兵,原本这里是不让闲杂人等逗留的,但因季寒羽所着衣物,乃贵族世子所穿,再加上背上那把宝剑,一看便身价迫人,便没有人来管他。 他冷冷的看着陶月儿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模样,他知道她在等人。 但同时他也希望,陶月儿的等的那个人,永远都不要来。 季寒羽不远不近地跟着陶月儿,打算走到一处无人之地劫囚,再给官差下点迷药,让他们忘了路途中事。计划很圆满,官差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刚走了十丈,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圣上有令,因蓬莱仙主驾临景国,颁布仙旨,故而大赦天下,所有犯人皆可免除一级刑罚!” 季寒羽回头,便见一官差踏马而出,疾驰到陶月儿身边。 陶月儿和季寒羽皆是一愣。 陶月儿惊讶之后,便是大喜。而季寒羽却是大惊。 陶月儿所犯盗窃罪,本已算是轻罪,被赦免后应当是当堂释放。她只当自己重获自由,而那蓬莱仙主是什么人,她丝毫也不关心。 但季寒羽是玄门中人,蓬莱仙主代表的是至高无上又光芒万丈的蓬莱仙岛,是所有玄修中人最向往的地方。 蓬莱仙主更是统管蓬莱、凌驾于所有仙人之上的仙主! 千百年来,没有人去过蓬莱。而从蓬莱驾临的仙人,也屈指可数,一只手指便能数得清。而其中,究竟是真是假,也没人说得清。 这一次,蓬莱的仙主驾临景国,实乃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他真的是蓬莱仙主,别说景国国主大赦天下,依照九方公约,其他九国也必定要实行惠国惠民的大好事,轻则减税半年,重则开仓放粮,普天同庆。 季寒羽见陶月儿已经平安无事,便立即掉头,决定去皇城探一探,那蓬莱仙主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陶月儿就这样被带回了京兆府大牢。 此时牢房外聚集了不少人,皆是听闻国主大赦天下后赶来与亲人团聚之人。 陶月儿看着他们一个个被释放,心中放下了悬着的大石——原来大赦天下是真的。 陶月儿被除去了枷锁和镣铐,本以为自己自由了,但下一刻,她却被人摁倒在地,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可以走,但是依照规矩,你需要留下些东西,用以区分你与常人的区别。” 那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仿佛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是一件再寻常的事——对牢役而言再寻常不过,但对陶月儿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烙铁烧的火红,在她的眼前停下。 原来用以区分常人和偷盗者的方式,就是在偷盗者身上留下永恒的印记——烙印。 陶月儿眼睛倏尔睁大,紧接着,“呲啦”一声,陶月儿只觉右额一热,一股烧焦的肉味冲入鼻腔。再然后灼热的同感才传来,凄厉的叫喊声霎时间便响彻云霄—— 刺痛和灼热交替传来,但肉体的痛却远没有她心上疼痛之万一。 如今她不仅毁容了,连名声也彻底没有了。 往后不论她在九国的哪一个地方,她都会带着一个‘盗’字。终身伴随,永不消散。 她永远都会是个小偷。 哪怕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偷过……她在旁人眼中,也只是一个‘小偷’。 第35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下一个。”守卫淡淡说完,看都没看陶月儿一眼,就把她推出了牢房。 显然,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看来过于寻常了。对陶月儿的灭顶之灾,对他们来说,却只是一份工作。稀松平常。 陶月儿心中大恸,大赦天下的恩典是戴罪之人的自由,可她永远都不会有自由了。 陶月儿原本想着,自己好好工作,日后给花伶置办了房产,再娶一房媳妇儿后,或许还能找个老实人做填房。可现在,她不会有以后了。 她是戴罪之身,受了烙面之刑。所有人见了她脸上的烙印,都会离她远远的。 陶月儿走出牢房,天上的阳光霎时刺目,她头一回觉得,阳光怎么这么刺眼呢?她一点都不期待生活在阳光下了。 她只觉得灼热。 “陶月儿。”不远处传来一好听而又熟悉的声音,浑厚深沉,陶月儿有一瞬间的惊诧。 她原以为自己会见到花伶,却不想可这会儿传来的声音久远到仿佛从记忆深处发出——是陆冠廷。 真是一个久远到,只应该存在于记忆中的人。 而这个人,总是会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过去是,现在是,不知道将来,他又会如何? 但假如可以,她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 “陶月儿,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陆冠廷的声音再次传来,却不再遥远,而是近在咫尺之间。 陶月儿抬头,便见陆冠廷站在自己身前,正满目痛惜的看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陶月儿慌忙抬手,下意识别过头去,遮住了额头的伤痕。 “听说你过的不好,来接你回家。”陆冠廷握住陶月儿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 四目相对,陶月儿看着他近在眼前,与记忆中一般干净高洁的眉目,再看看自己一身污浊,更加窘迫,恨不得找个地洞中钻进去。 “陶月儿,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若不是秋碧告诉我,我尚还不知你险些要远去睦州。”陆冠廷眼眶发红,不似在演戏。 他是真的还在关心着她。 陶月儿的心蓦地一紧。她眼眶含泪,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不让眼泪流出来。 陆冠廷最怕看见陶月儿哭。 他曾经指天发誓说:“月儿,我一定让你过最好的生活,一定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一定不会让你流眼泪。” 那时候的他们好天真啊。 他笃定自己可以做到。 她也完全相信他能做到。 可现实却是如此不如意。 陆冠廷娶了陈秋碧,而她年过二十五,还无人问津,如今更沦为阶下囚。一个在九天之上,一个零落尘泥。 就算如此,他们丝毫也不介意回头来帮助她。 可是她在意的。 没有任何女子会喜欢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哪怕这个人也是自己的好朋友。 陶月儿:“我们的路已经截然不同,你不该再来见我,秋碧可能会不高兴,你……” “我不介意。”这时,身后一温婉的女声传来,打断了陶月儿。 陶月儿回头,便见陈秋碧从巷子口的矮轿上下来。轿子四面鎏金,价值不菲。除了四个轿夫,一左一右还有两个丫鬟。 看来他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陶月儿更加自惭形秽了。 陈秋碧走近,牵起陶月儿的双手,道:“月儿,我们一直很想你,我们都希望你过得好。给我们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 补偿? 补偿什么呢? 怎么补偿呢? 给她买一处房产,每月像给丫鬟发月钱似的给她发生活费?一直赡养她直到终老? 抱歉,她不需要这样的怜悯。 陶月儿在眼泪即将掉下来的那一刻转过身,道:“秋碧、冠廷,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们不要担心我,也不要跟我有接触了。我是戴罪之身,与你们身份不符,还是离远些好。” “月儿,我们三人从小就是如此亲密,不分你我,又何须介怀呢?” “以前或许不分,可现在不一样了。”陶月儿道:“陆冠廷是朝廷命冠,若与我交往过密,被人拿住了把柄,恐会耽误了陆冠廷的仕途,你们也不容易,还是以前途为重。” 二人还想说什么,但一身华服的陆冠廷和陈秋碧与刚从囹圄中放出来的陶月儿站在一起,着实醒目。 “有这么有钱的朋友,怎么还需要偷东西呢?她何苦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小偷的朋友能是什么好人呢?那一身华服,还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 路过的人难掩嘲笑,丝毫也不避忌。陆冠廷和陈秋碧的脸色不大好,陶月儿更是难过,转身就要走。 陆冠廷拉住她,对她说:“不管旁人怎么说,你永远都是我们的朋友。你若缺钱,大可来找我们,我们绝不会不管你。”言下之意,便是有困难找他们,不必去偷。 陶月儿听懂了,却懒得辩驳。 “嗯,好。”陶月儿双拳紧握,连忙应下。 她不想解释什么,连辩解的话都不肖说。 她是什么人,陈秋碧和陆冠廷很清楚,自己哪里会去偷东西? 她就算死,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哪怕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他们到底还是不了解她啊…… 可是不了解归不了解,陆冠廷在这时候还要踩自己一脚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陶月儿突然就不想在他们面前装了。 “我没有偷东西,也不需要你们可怜。你们离我远一点,莫让旁人看了笑话。”陶月儿说完,泄气的放开拳头,发现自己连反驳都毫无力气,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苍白。但仍是扬起嘴角,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同时,放下了额上遮遮掩掩的手,露出了她面部的刺青。 他们早就知道一切了不是吗? 自己遮遮掩掩的是为哪般呢? 陶月儿苦涩一笑,淡淡道:“我走了,还有人在等我回家。” “陶月儿……”陈秋碧本还想说什么,但她被陆冠廷拉住了。 陆冠廷又道:“月儿,如果有困难,尽管跟我说,只要我能帮的上忙,我一定不会推辞。” 陶月儿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笑道:“好好对秋碧,只要秋碧幸福,我没有旁的愿景了。” “你放心,秋碧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不会负她。”陆冠廷揽住陈秋碧的手臂,爱护之心溢于言表。 ——我一定不会负她。 这句话,何其相似。他好像也对自己说过……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都过去了。 陶月儿长舒了一口气,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一步步远离了他们。 第36章 这么自信? 傍晚,花伶算准时辰,在家门口置了一方火盆,准备好了柚子叶和艾草,烧好了洗澡水,安心等陶月儿回家。但临到半夜,仍是没有等到陶月儿的身影。 这还是陶月儿第一次没有按时回家。 花伶终是忍不住,披了斗篷,执了一盏素纸灯,一路沿着往大牢的方向去寻找。 花伶来回走了三次,却始终没有见到陶月儿的身影。寻了沿路的摊贩去询问,也没有人说自己见过她。 花伶彻底急了。 陶月儿一个人,能跑去哪里? “哟,这不是花少爷么,你终于肯出门啦?” 身后传来一声调笑,花伶本没放在耳朵里,也不觉得他是在叫自己,于是步履不停,径直往前。 但声音的主人哪里会轻易放过他? 季寒羽快步走到花伶面前,拦住了他,将他上下大量:“啧啧,让我瞧瞧,还是装得这样弱不经风、手无缚鸡之力。” 花伶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两名美姬走了过来,环伺在季寒羽身边——他刚刚在楼上喝花酒,看见花伶,一时来了兴趣。 倒不是他对花伶有什么意思,他只是没来由的会想到他身边的陶月儿。 “你怎么不在家里等着?”季寒羽问。 “等什么?” “等着陶月儿给你穿衣喂饭啊!” 花伶天人之姿,在人群中十分晃眼。虽然瘦弱,却也不是五谷不分之人。 花伶懒得理他,径直绕过他,去了别处。 季寒羽也不是非要跟他过不去,原想自己继续喝酒,但见他这一副紧张的模样,又让他有些奇怪。 莫不是陶月儿出事了? 季寒羽从兜里解下钱袋,递给两名美姬,便遣散了她们。而后跟上了花伶,在他身边不住道:“你去哪?是不是陶月儿出事了?” “你见过他?”花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疑惑,猜出季寒羽今天一定见过陶月儿。 季寒羽大方点头道:“下午我去城外送过她,但还没走几里,便有圣上大赦天下的旨意,我以为她没事了就离开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陡然,花伶停下步子,勃然大怒。 他的手抓住季寒羽的衣领,快准狠、不给人有丝毫的防范机会。 季寒羽一怔,反问他:“我为什么要救她?” 虽然陶月儿是挺温顺、挺可爱的,但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没有义务一定要救人吧? 虽然……他也确实想救来着,但陶月儿与蓬莱仙主相比,还是没有那么重要。 季寒羽瞪着花伶,失笑道:“何况,既然你那么关心她,为什么自己不去送?” “我……”花伶闻言,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了。 季寒羽没有义务保证陶月儿的安全,他们没有交情,甚至还有旧仇,他又如何要求季寒羽救陶月儿? 花伶松开季寒羽,转过眸子,不再理会他,便继续拾起灯笼,去寻陶月儿。 季寒羽看着他清冷的背影,动了动自己的肩膀,突然觉得,花伶的身手或许比他的香粉还要厉害。 如果上次被他用香粉迷倒是巧合,可如果正面较量自己能赢吗? 他不太确定。 季寒羽背后的长剑再次铮铮作响,季寒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不该靠近他,但这次情况特殊,以后我一定不会再与他来往。” 季寒羽好似自说自话的说完,追上了花伶,问他:“陶月儿失踪了?” 花伶自顾自的走,并不搭理他,但从他的眉目来看,自己猜的并没有错。 季寒羽道:“我跟你一块找。” 花伶仍是不理他。 季寒羽不由分说,从怀里摸出一个玄清宗的信号弹递给他:“如果找到陶月儿,给我报个信。如果我先找到了,我也会通知你。” 花伶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直接离开了。 “呵,这么自信?”季寒羽气得跳脚,但也知道现在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便收起信号弹,往花伶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下半夜,季寒羽在城外的树林里找到了陶月儿。 倒不是他与陶月儿心有灵犀,实是因为陶月儿将赴睦州时,便在她的身上下了千里香。往后无论陶月儿走到哪里,他都能寻着千里香独有的香味找到她。 这是他没有告诉花伶的。 或许他打心眼里就不希望花伶找到陶月儿,更别提主动告知她的行踪了。 季寒羽找到陶月儿的时候,陶月儿正双手抱膝,坐在溪水边的一块石头上。她将脸埋在双腿之间,背影看上去丧气而沮丧。 季寒羽觉得眼前人更加像从前的自己了。 虽然陶月儿与自己年龄相仿,但她为人处事竟还没有自己一半成熟。 季寒羽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你怎么在这里?” 陶月儿惊愕抬头,似乎全然没想到这荒郊野外会有人出现,而这个人还能算得上是熟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陶月儿的眼眶红红的,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季寒羽再次叹息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不问你的过去,你也别管我。” “哦……”陶月儿闻言,想一想还真是,便点了点头,再次埋下头去。 “你真的就什么都不问了?”季寒羽失笑道。 陶月儿抬头,一脸懵懂:“你想要我问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吗?” 陶月儿摇头:“不觉得。” 季寒羽出现之后总没好事,第一次遇到他,害得水笙狂躁;第二次疫症所化为了灰烬;第三次他锒铛入狱。而这是第四次……她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怎么一副吃坏肚子的表情?我有那么讨人厌吗?”季寒羽无奈道。 陶月儿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本想转过头,不搭理他。季寒羽却先他一步,抬起了她的下巴,盯着她的额头,不解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陶月儿眼眶一红,一把打掉他的手:“如你所见,从今往后,我是个人人喊打的窃贼了!不管我有没有做过,这个烙印将永远留在我的脸上!” “你很在意它?”季寒羽蹙眉道。 “难道我可以不在意?”陶月儿更加愤怒,紧接道:“它是我人生的污点,一个根本不属于我,却被人强加在身上的污点!” “如果你不在意,那它就不是污点,如果你很不希望看到它,大可以将它遮起来。”季寒羽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只锦囊,锦囊里,是一条抹额,抹额乃绛红色锦缎,其上有玄色花纹,抹额正中有一块羊脂白玉。 季寒羽将抹额系在陶月儿额间,恰好遮住了她的刺青,他笑了笑,柔声道:“你看,这样就看不到了。” 陶月儿抚摸着额间的锦缎,柔滑的质地是她从未碰触过的上好的绸缎,看得出造价不菲,绝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这太贵重了,为不能要。”陶月儿说着,欲将抹额摘下来。 “送给你了,”季寒羽制止道:“这样的抹额我有一万条,不必放在心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白玉最好取下来,它……可能会给你带来灾难。” 第37章 她可真失败 季寒羽说完,手上用了几分气,那白玉便从锦缎上脱落。 不是他不愿意给。再华丽的锦缎也只是锦缎,戴在陶月儿头上虽然有些突兀,还平添了几分男儿气,但也不会太过惹眼。而这白玉却是她难以消受的。 见季寒羽将白玉收回囊中,陶月儿才放下了心。虽然她还是很难过,但来自陌生人的关怀还是让她好受了许多。 季寒羽的安慰不失为一个有效的法子。往后若带着抹额,确实也能遮一遮羞了。 “你为什么这么帮我?”陶月儿沉下心后,呆呆地看着他。 她实在不记得自己与他有什么来往的必要。他们不仅不是朋友,甚至还是仇人。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他怎么会恬不知耻、三番五次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季寒羽在陶月儿身边坐下,眼前是涓流而过的小溪,头顶是一望无垠的璀璨星空,身边是红着眼睛,一脸委屈至极的女人。 也不知是今天月色太美,还是风里桂花香气正盛。让季寒羽格外的觉得,她这打心眼里让人心疼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比很多世家贵女还要好看。 “因为你很好看啊。”季寒羽毫不掩饰心头的赞许,嬉笑道:“你很好看,让我忍不住的想要去保护。” “只是因为这样?”陶月儿惊讶:“比我好看的人太多了,花伶就很好看,你怎么跟他很不对付的样子?” “……”季寒羽有些无语。 拿一个男人和女人相比,有可比性吗? 她呆楞至此,难怪看着年纪一大把了,还没嫁出去! 季寒羽翻了个白眼:“呵,花伶?他在我眼里不仅不好看,甚至属于青面獠牙那一类。”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陶月儿强调道:“花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她的强调对季寒羽来说没有丝毫的说服力,季寒羽冷笑道:“你是普通人,你看不见,我原谅你。而且……你对花伶的感情也是我最赞许的地方,一旦信任,你就给予他百分百的信任,闭起眼睛、蒙上耳朵,这样的人很少。我也想像你一样天真,但是很可惜,我做不到。” “我才不是天真!”陶月儿争辩道:“花伶对我很好,他救了我的命。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是么?”季寒羽眯起眼:“咱们要不要打个赌,赌他一旦找到更好的奴仆,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你甩掉。”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乱说,花伶才不是这种人!”花伶需要奴仆的话,他又怎么会给自己做饭、熏香? 陶月儿说完,突然顿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季寒羽地身后。 季寒羽注意到陶月儿的不对劲,刚一转头,却迎来了花伶毫不犹豫地一拳。 “嘭”地一声过后,季寒羽只觉得鼻头腥甜,再一抹,便是一手鲜血。 “你不是说找到陶月儿会立刻通知我?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花伶看了陶月儿一眼,额头上的抹额分外扎眼。 季寒羽冷笑一声,耸肩摊手道:“是你自己说不需要,我就以为你不在意了。”他说完,刚想拔剑,却又是“啪”地一声脆响,花伶毫不犹豫地给了季寒羽一巴掌。 他满含怒气,提起季寒羽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把气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季寒羽恼怒不已,刚想奋起反击,却发现自己全身一软,软软的倒了下去。 随即就跟上次一样,整个人都被抽干了力气。 “你……阴险!”季寒羽气得呕血,却不能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花伶走到陶月儿面前,怒气冲冲的看着她。 花伶的眼神里迸发出的怒意,比看自己时还要多百倍。季寒羽甚至有点怀疑,难道花伶想杀了陶月儿不成? 陶月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花伶这样生气,她瑟缩着,苍白地辩解:“我、我不是要离家出走,我只是心情不好,出来散散心……” “散心?”花伶眯起眼,伸出手掌,高抬起。 陶月儿下意识一躲,做了个害怕的姿势,却不想他只是伸出手,扯掉了她额间的抹额。 看着陶月儿白皙的面上陡然出现的“盗”字刺青,花伶在心痛之余,更多的是愤怒。 而陶月儿则格外的羞耻。 她就是无法用这副尊容面对花伶,才不想回家,但现在,不仅被他看到了,还连累他找了自己一整晚。 他一定很生气吧? 他肯定不想要她了…… 陶月儿正难过着,花伶一把牵起陶月儿的手腕,将她带至溪水边。 花伶朗声道:“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面它。记住这一刻的屈辱,它能使你强大!逃避不是办法,迎难而上才是本事!你不能再软弱下去了!” 陶月儿眼眶再次通红,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一颗接一颗,落在水中。她不说话,任由花伶怒瞪着自己。 她还不够努力吗? 她还要怎么坚强呢? “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季寒羽在一旁看着,很想帮助陶月儿,但喉咙里只能发出软弱而细小的声音:“陶月儿才刚出狱!她是受害者!” “所以呢?”花伶冷冷道:“像呵护婴儿一样去呵护她,就是为她好吗?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动不动就觉得天塌下来了,活着没有意义,少有些许风吹草动就只会寻死!你愿意看到一个只会寻死的她吗?” 花伶说完,放下陶月儿的衣领,陶月儿整个人无力地跌在地上。 她呆呆地望着花伶,在满月的银白光芒下,花伶的眼睛里只有愤怒。 无垠夜空洒满星星,这一刻,她更觉得自己渺小而无足轻重了。 就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看不起自己,她可真是太失败了…… 就在这时,陶月儿突然注意到花伶的双脚——他的脚上只有一只鞋,光着的那只脚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流血的伤口上甚至还占满了泥土。 “花、花伶,你的脚怎么了?”陶月儿倏尔抬头,停止了哭泣,心中的疼痛瞬间比刚才还要多:“您为了找我,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花伶不说话,冷眼看她。算是默认了。 这一路,他确实挺着急的。 着急到那么多本事,却都忘了用,只一心找她,恨不得将整个靖城翻过来。 第38章 你的命比较重要 “你快坐下!我帮你清理。”陶月儿急忙走过去,一手抱着他的双腿,一手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在溪边。 陶月儿撕下自己的衣裳,在水中打湿,一寸寸地清洗着花伶脚上的伤口,而后脱下自己的鞋子,给花伶穿上。 “忍一忍,等到家了我再想办法给你买一双新的。” 陶月儿突然就觉得自己又有新的目标了——她要给花伶买鞋。 花伶哑口无言,见她的眼里突然又有了神采,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当他意识到这神采来自于她要给自己买鞋时,更是无言以对——她的梦想,怎么就都这么、这么、这么的小呢? “有没有可能,你的人生不要围绕着我?”花伶忍不住问。 陶月儿疑惑:“那不然我还能有什么目标呢?” “四洲九国,各有千秋,蓬莱洪荒,都是可能,你可以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呢?” 花伶说完,地上的季寒羽‘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哈哈哈哈……蓬莱洪荒都说出来了,花伶,你是不是太大言不惭了?!” “你闭嘴。”说完,花伶直接抄起脚边的布鞋,向着季寒羽一扔。那被他换下来的、沾满泥土的鞋子就快准狠的落在了季寒羽嘴里。 他全身无力,连吐都吐不出来。 “走吧,我们回家。”花伶起身,牵着陶月儿,可刚走了两步,发现陶月儿没穿鞋,自己虽然穿她的鞋过于小,只能踩着边缘,但好歹也是有鞋穿。 他想了想,在陶月儿身前蹲下。 花伶之前也背过她一次,她知道花伶的意思,且花伶一旦做了什么行为、说了什么话,就不会允许人更改,于是也不拒绝,听话的趴了上去。 “抱歉,今天你受委屈了,我不该凶你。”花伶对肩上的陶月儿道。 陶月儿趴在他身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他一点也没有嫌弃自己,他依然很关心自己。 那她还有什么委屈的呢? 或许全天下的人都会看不起她,可是花伶依然爱护着她,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不委屈。以后都不会觉得委屈了。” 她已经拥有了旁人无法拥有的东西,那就是有一个人,在人生路上相扶相持、不离不弃。 她很满足了。 二人亲密地在一起,往树林外走,没有人还记得季寒羽。 “陶月儿!你有没有良心!”季寒羽张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离去,急切的呼救道:“我怎么办?喂——!” 季寒羽虽然在心中大声的呐喊,但根本喊不出来——布鞋还在嘴里!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花伶这一刻,恐怕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花伶背着陶月儿回到家的时候,天边一起泛起了白光。 晨光熹微,空气清新,路上行人稀少,家里的火盆中炭火已经熄灭,洗澡水也已经凉透了。但就算如此,陶月儿心中的暖意也仍不断的涌出。 花伶是很关心自己的…… 陶月儿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会让花伶失望和担心了。 花伶重新烧了热水,点燃了炭火,给陶月儿准备了一场出狱礼,丝毫也不含糊。 陶月儿虽然疲惫,但也格外配合,配合完,也忍不住为花伶倒了洗脚水,看着他虚弱无力的清洗,她恨不得自己上手! 但花伶拒绝了。 “你我虽然亲密,但我不忍心你为我做这些,但假如你需要,我倒是不介意……”花伶说话的时候有些脸红。 自古男尊女卑,女子伺候男人天经地义。可是他却不这样觉得,他觉得陶月儿吃的苦够多了,他照顾她才是应当的。 只是有时候,陶月儿懦弱得可恨,他才会偶尔对她冷眼相向。 “花伶,你的脸怎么红了?”陶月儿听不懂他的话,却关注着他身体的些许变化。 花伶没注意到自己的脸颊,但他确实觉得有些窘迫。 他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他也可以帮她洗脚,但是对方,丝毫也没在意他的话? 就在这时,陶月儿直接上手了。她一摸他的额头,发现他额间温度滚烫,所以脸上也跟着泛着一股红晕。 “不好,你染风寒了!”陶月儿惊觉他在野外寻了自己大半夜,着了凉,发起了高烧。更加自责。 “你快躺下,我去给你找大夫。” “别,我就是大夫……” “你那点医术,怎么能治病呢?”陶月儿没理他,强行让他躺下,然后端茶递水擦汗换毛巾,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西市开业,她又赶忙出门找大夫。 陶月儿不放心贫民窟的赤脚医生,便找了城内赫赫有名的大夫。 大夫上门为花伶医治之后,开了一堆的药,这几乎花光了陶月儿所有的积蓄,但是她连眼睛都没有眨过。 再多的钱财也没有花伶重要。 哪怕以后再也赚不到,她也在所不惜。 当天,季寒羽到了下午才恢复力气。 他在河边吹了一整夜的风,又暴晒了半日后,整个人浑浑噩噩,便寻着陶月儿的香味,敲响了陶月儿家的大门。 “咚咚咚……咚咚咚……” 陶月儿闻声,从窗户上往下看,便见季寒羽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外。 她这才想起昨夜自己似乎将他忘在了荒郊野外,心中又是好一阵内疚。 陶月儿连忙下楼打开门:“抱、抱歉啊,昨天把你忘记了……” “你……”季寒羽见到陶月儿人畜无害的脸,想发火却没有力气:“你可真是好样的。” 季寒羽说完,只觉自己恍恍惚惚。再下一刻,便两眼一黑,直直向陶月儿倒去。趴在她身上,不省人事。 季寒羽也病了。和花伶一样,感染风寒,高烧不退。 陶月儿本想将他放在花伶的床上,但转念一想,这两人明显的不对付,便将他背回了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脱去外衣,盖上被子。 同样的药煎了两份,让二人服下后,陶月儿便回了花伶的房间,守在他的身边。 一整夜,陶月儿都有些恍惚。 她其实还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 过去不论顺境还是逆境,她身边都空无一人。童年时期还有陆冠廷和陈秋碧,可是再长大一些,他们都离开了。就连阿公阿婆也走了。 她一直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花伶和季寒羽认识时间不算长,但他们对自己的关心她还是能明显感觉得到的。 这俩天人之姿,人中龙凤般的男子,一直在自己身边围绕着,她究竟何德何能? 如果需要,她甚至愿意拿命去还他们的情。 可是她也知道,花伶不需要自己的命,他希望自己能珍惜自己的命。 至于季寒羽……此人太神秘,不做评价,只等他病好了,还是早早赶走,远离了好。 第39章 你想不想跟我回玄清宗? 陶月儿守在花伶床边整晚,等她再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了花伶的床上。 天光大亮,已是第二日晨。花伶此时正坐在窗边,手里正翻看一本书。 “你怎么就醒了?我……”陶月儿大惊,慌忙下床,怕他因没照顾好自己又让病情恶化。 陶月儿走近,发现花伶看上去面色已经大好,微敞的领口露出白皙的肌肤,已经没有昨夜泛红的迹象。再一探额头,确实不烫了。 “烧退了就好。”陶月儿松了口气。 花伶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无碍了。早晨看你太累了,就抱你上床睡了。” “哦……谢、谢谢。”陶月儿搔了搔头,面色一红:“虽然病好了,但药要继续吃,我去给你煎药。”说完,她飞快的跑出了门。 陶月儿将风寒药煎了两碗,先送了一碗去花伶的房间,看着他喝完了,才端着另一碗药离开。 “你去哪?”花伶不解。 “季公子也病了,我给他也送一碗去。”陶月儿说着,端着药进了旁边的屋子。 花伶眼睛蓦地张大,愣了一会,才一路小跑跟进了陶月儿的房间,果然便见着季寒羽穿着雪白的亵衣睡在床上。 他眼带迷蒙,显然才刚睡醒。 “他怎么会在这里!”花伶指着季寒羽问陶月儿。 “他晕倒在家门口,我见他生病了,便让他住在这里。等他病好了,我就让他走。”陶月儿如实回答。 季寒羽哼哼了一声,没力气说话,但是眼神里却狠狠地剜了花伶一刀,好似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花伶冷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陶月儿放下药,道了句:“你自己喝吧,小心烫。”说完,立即跟着花伶跑了出去。 花伶回到房里,倒也不见得有多生气,只是面色有些阴冷。不管陶月儿跟他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 陶月儿其实能理解,季寒羽是害了疫症所所有人的罪魁祸首,连自己都不喜欢他,何况是花伶? 但是她也知道,季寒羽的所作所为,站官府的角度,是能理解的。但从情感的角度,她只能将他当做陌生人,权当作上天有好生之德罢了。 季寒羽在陶月儿家中将养了三日,终于在花伶杀人的目光中,准备离开了。 陶月儿送他离开时,季寒羽突然回头,问她:“你想不想跟我回玄清宗?” ‘玄清宗’三个字说出的时候,二楼的花伶明显抬眼,看了他一眼。显得有些诧异。 但楼下的陶月儿却面无表情地摇头:“不想。” “你连问都不问,就拒绝了我?” “有什么好问的?” “玄清宗是何处,做什么的,这些你都不好奇吗?” “不好奇。”陶月儿淡淡道:“我只想陪着花伶,哪儿都不去。” 陶月儿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但季寒羽还是很烦闷,他摆了摆手,道:“好心救不了找死的鬼,你当我没说过罢。” 季寒羽背负长剑,绯色的背影在夕阳的映衬下竟显得有些寡淡。 陶月儿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那么想明白。她驻足片刻,便真的当作没听见一般,回了屋子,继续洗衣煮饭煎药。 陶月儿将米缸里最后一点米煮成粥后端进了花伶房里。 花伶原本微闭着眼睛单手撑头,在桌上小憩,见了陶月儿后,便身体向后,懒懒靠在墙上。他的眼神澄澈如平静的湖水,整个人笼罩在孤高的清俊里,安静又平和。 “米不大够了,你将就着吃。”陶月儿擦了擦勺子,才递给他。 花伶没有接,他背靠着墙,缓缓道:“其实,你可以跟季寒羽离开。” 陶月儿不解:“什么?” “季寒羽,不是普通人,他会给你更好的生活。”花伶淡淡道。 “可我不需要更好的生活。”陶月儿蹙眉,断然拒绝。她以为花伶生气了,立即赶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说:“我只想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不想去别的地方。” 花伶眉目冷淡,接道:“先不要急着拒绝。我的意思是,你想让我过得好,我自然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季寒羽不是普通的九方术士。他身上那柄剑,曾经在九国引起过纷争,他能保护他的剑,足以说明他不简单。” 陶月儿疑惑了,看花伶这副模样,似乎并不是在闹脾气。 花伶接道:“如今我才知晓,他是天玑山玄清宗的弟子。而玄清宗,是九国内数一数二的玄修大派,如果你跟他走,他不会亏待你。” 陶月儿沉默了半晌,问他:“什么是玄修?” “……” 这下轮到花伶哑然了。他怔怔的看了陶月儿半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你竟然不知道玄修者?” “不知道啊……”陶月儿渣渣眼睛:“我应该知道吗?” “……” 原来她连玄修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她对玄清宗一无所知也情有可原了。 花伶长叹了一口气,便拿起筷子敲了敲碗,道:“先吃饭。这个问题以后再说。” “哦……”陶月儿听话的点了点头,夹了一些蔬菜放在花伶碗里。 接下来,直到陶月儿离开,花伶都沉浸在异样的安静里。这让陶月儿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哪里做得不好,惹他生气了? 陶月儿必须出去找工作了。 经此牢狱之灾,以及花伶大病一场,她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再不出去找工作,她和花伶将被房东赶出去,再次露宿街头。 下午,陶月儿走在路上,一路来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以女人居多。 “看,就是她,偷了妙香堂的新香谱,害得兰掌柜被责罚。” “这样一来,今年岂不是买不到新香了?我为此可存了两年的银子!” 妙香堂在景国闻名遐迩,在女子中更是颇得认同,陶月儿其人,几乎已经与妙香堂一样出名。大家都知道妙香堂出了个叛徒,还是一个长得很好看,平日里老老实实的叛徒。 “真是人不可貌相。”女子掩嘴摇头,眉宇间尽是鄙夷。 陶月儿遮遮掩掩,试图挡住额间的刺青,但是她的模样仿佛深深印在了别人心上,挥之不去。 第40章 大香师 陶月儿没有再去西市。她从旁人的眼神里已经读到,不会再有人雇佣自己。 她又去了码头,请求跟那些男子一起搬货。她勤劳肯干,力气又大,绝不输给他们。 但是老板看了她的身子板,便道:“你不适合这里,不如过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在东市的百花街有一小馆,你不如去那里试一试。” 陶月儿的面色“噌”地一下就红了。 百花街她很熟悉,顾名思义就是烟花柳巷一条街,里头清一色的杨柳细腰、美艳绝伦的姑娘。且不说她没有吃那碗饭的本钱,就算有,她也不能将这辈子的名声搭进去。 阿公阿婆说了,倒夜香也比出卖色相得好! 陶月儿垂头丧气的准备回家。路过衙门,她见到告示牌上贴了一张明晃晃的公告,其上首用朱砂写了几个大字:大赦天下。 陶月儿不识字,但‘大’、‘天’、‘下’三个字还是认得,且她被放出来的理由便是王君下旨,大赦天下。只不过她没弄清其中的理由。 她遮掩着头上的刺青,询问了周边的人。他们告诉她告示里的内容与那日官差所说差不多。但也有所出入。 原来蓬莱仙主并没有来景国,他只是派仙使传达了仙旨,旨意中言:三年后的九月初九,天梯将打开,迎接五名最优秀的玄修者上达天厅。为此,九国同庆,依照九方公约,诸王皆大赦天下。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 真的有蓬莱仙山! 陶月儿突然有些羡慕玄修者了。 传说中的蓬莱属仙山琼岛,其上之人生命无限,不受轮回所苦,那个蓬莱仙主,就是那样的人么?能去到蓬莱的凡人,以后便算是得道飞升,位列仙班了? 真好。 陶月儿打心眼里为这些人高兴。 回去之后,他将这件事当新闻告诉花伶,花伶听完,只淡淡道:“你想成为玄修者么?” “不想。” “那你高兴什么?” “我替他们高兴啊!”陶月儿笑道:“凡人可以成为仙人,这本该存在于神话故事里,可却成了真!我由衷的为他们感到开心和骄傲,我祝福他们前程似锦,平步青云!而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多跑几步都会喘气,还玄修者?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我只想做一个凡人,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 “那你就不必高兴了。该高兴的是那五个人,这关我何时,又关你何事?你连饭都吃不饱了,还羡慕别人做什么?他们需要你的祝福么?他们不需要。”花伶冷笑道:“你今天出去找工作一无所获,对不对?” 陶月儿哑然,愣愣地说:“我明天再出去找工作。” 花伶毫不犹豫地点头:“想清楚未来的路,比瞎转悠强。” 陶月儿觉得花伶说的有理,可他高深莫测的模样,似乎又是要让自己猜? 她能做什么? 她未来该干什么? 她还真不清楚…… 六月底,离妙香堂发布新香的日子只有三日。期间,妙香堂一直停业。 市井皆传言,因陶月儿偷盗了新香,妙香堂今年不会发布香品,而根据景国香会的规矩,连续五次拔得香会头筹,便是景国御用的大香师。 阮烟罗在景国已经参加了数届,已经蝉联多次,御用大香师的名号已经持续了三届。而这一次,如果她失败,虽然不会让她失去大香师的名号,但在香业中,无异于坐实了她江郎才尽的传闻。 有人猜测,是阮烟罗自己设了局,就为了有借口,在发布新香这一日顺利躲过,所以嫁祸给陶月儿。但阮烟罗的拥护者却说:“此次香会关系着三年后蓬莱选拔大会上,与圣上一起出行的人选。阮掌柜不会想要错过这次机会,她一定会反败为胜。” 大家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发布新香这一日,阮烟罗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太阳西沉,香道会场最后一位斗香人离场,才见他穿着月前准备的服饰,盛装出现在香道会场。 一出场,他便引来所有人的侧目。 阮烟罗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气,不同于在座任何人,也不同于过去的任何一种香。他整个人被包围在一股淡淡的光华里,众人定睛一看,才知晓,这样的光华来自于她手中的香炉。 香炉氤氲烟气,但是烟气被阳光一照,近似透明蒸汽,又似乳烟,缭绕芬芳。 “灵台心香,是我研究多年的香品,由于新香被盗,我只能祭出十年藏香。”阮烟罗将香炉置在贡台上,摇着羽扇,让香味在空气中传播开来。 她一边摇扇,一边道:“灵台心香在制作上,要求甲子日和料、丙子日研磨、戊子日和合、庚子日制香、壬子日封包窖藏,窖藏时要有寒水石为伴。不及则成效难求,过火则性味反失。窖藏过程错过一分一秒都不行。所以……抱歉各位,我来晚了。” 阮烟罗的出现无疑点燃了整个会场。 他的香一出场便大获好评,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便拿下了当次香业大会的头魁。大香师的名号得以保留,江郎才尽的传闻不攻自破,陶月儿的处境更加糟糕了。 陶月儿从香道会场出来,便被人认出,砸了一脸的臭鸡蛋:“你个小偷,竟还好意思出现!阮掌柜养了你这么只白眼狼,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我没有偷东西!没有!”陶月儿的解释苍白且无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她原本唯一的出路是阮烟罗拿不出新香,自己或许成了一个挡箭牌。但现在,阮烟罗拿出了上好的香品,甚至超过了往年所有的香料。自己偷盗的行为成了板上钉钉,不容置疑。 陶月儿走在路上,都时不时地被人扔菜叶吐口水。 她很想冲上去,给那些人一拳,可是她做不出来。她也打不过别人…… 她如今只恨,恨兰生为何要平白无故陷害她? 莫非……她喜欢阮掌柜?而她误会了自己和掌柜的? 今日发布新香,她怎么没到场呢? 太多的疑惑萦绕在陶月儿心里,她既难过,又无力反抗…… 第41章 坚强的活下去 “啧啧啧,你怎么搞成这样?” 身前传来一熟悉的调笑声,陶月儿抬头,便见季寒羽正嘴角带笑,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眼里的同情溢于言表,却没有过多的真实感。 他不是真的同情她。 他只是在看笑话。 陶月儿不理她,只顾着扒下自己额头的菜叶,将它收好放进兜里。 “你在干什么?”季寒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看不出来吗?这是我今天的晚饭。”陶月儿瘪着嘴,虽然被扔烂菜叶和鸡蛋的滋味不好过,但转念一想,又是不错的一顿,也算是有些许安慰了。 陶月儿满不在意地笑了笑,从她身边绕过去。离开。 “你也太没骨气了吧?”季寒羽一把拉住她,将她兜里的菜叶掏出来扔在地上,怒道:“这些东西猪都不会吃!” “猪都不吃?”陶月儿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了一瞬,想起花伶说他出身不低,便又释然了。她道:“季大公子,您从来没有住过贫民窟吧?你住过漏雨的房子,吃过垃圾堆里的食物吗?就那样肮脏发臭的食物都有一堆人抢,何况是这些?这些再怎么脏,左不过沾了些灰尘泥土,煮一煮也是一顿美味。” “……” 季寒羽十分惊诧,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陶月儿接道:“你看不上的东西,在我眼里却有极大的价值。请您让开。” 她说完,推了季寒羽一把,把他踩烂的叶子重新捡起来,拍一拍放进了兜里。 这时,花伶从转角处走出,他见了季寒羽,面色便冷了好几十分。但他仍然没打算理会他。 花伶看向陶月儿:“你很晚没有回来,我担心你。” 陶月儿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去买菜了。” 花伶看着她,还有她怀里裹着烂鸡蛋的菜叶,没有拆穿她,点了点头,道:“辛苦了。我们回家。”说完,便拉着她的手,转身离开。 陶月儿也真能始终如一,像过去好几次的那样,在花伶出现后,完全不理季寒羽。气得季寒羽直跳脚。 “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傻子!”季寒羽仍抱着双手,“嘁”了一声。 而陶月儿全然不理会,只不停的在花伶耳边诉说着今天的稀奇事。 她说:“阮掌柜好厉害,他的香品太好闻了,他真是一个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绝世美男子!我以在妙香堂工作过为荣!可是……妙香堂的兰生真不是个东西!若不是她,我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没哪里得罪她呀,她怎么就要这样害我呢?” 花伶不置一语,只帮她擦了擦额头和手上的脏污,安静的听她说话。 回到家,陶月儿将菜叶反复清洗,剁碎,煮了一锅蔬菜蛋花粥。 花伶虽然气质绝伦,有大家风范,但无论陶月儿做什么,他都吃。绝不挑食。 陶月儿看着花伶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没有任何的距离感了。 季寒羽一看也是世家公子,但是他是个高高在上,不会将菜叶吃进嘴里的人。他带着俯视的意味,俯瞰众生不如他的人。 但是花伶,他却不会鄙夷任何穷苦人家的东西。他只是长得比较好看,说话比较斯文,有着贵族的身子,却没有贵族的矫情。 这或许与他的经历有关。 陶月儿想起阿音说的故事,虽然离奇,但有一点肯定没有错。那就是花伶曾经出生在条件优渥的世家,只不过家道中落了…… 第二天,靖城大街小巷都流传着这样一件事:东市的百年老茶铺与妙香堂达成合作,收了阮烟罗除进贡给皇室的所有的心香,做成心香茶饼。 广告词是这样写的:一盏新茶,一缕轻烟。清香一室,心香千里。 据说订单已经排到了三年后。 相比妙香堂的门庭若市,陶月儿的家中无疑一贫如洗。 他们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 当天,陶月儿出门,又收到了一大堆的烂菜叶和臭鸡蛋。当她发现这样也能养活自己之后,索性在找到工作之前,日日去妙香堂前,让大家发泄自己的情绪。 她已经从屈辱中升华,领悟了生命的真谛——活下去,不惜代价的活下去。 为了花伶,也为了那些死去的孩子,她要带着他们的份,坚强的活着。 季寒羽原本得到门派飞鸽传书,令他即刻回去,但他一连三天都鬼使神差的来到妙香堂,一连三天的看见陶月儿将自己当做菜篮子,终于忍不下去了。 季寒羽走上前,拉住陶月儿的胳膊,问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活着呀。看不出来吗?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陶月儿淡淡道:“如果向我扔垃圾可以发泄他们的怨气,我无所谓的。” “你就这么窝囊?任由他们打骂?”季寒羽不可思议的看着周围的人,但见他身负长剑,再无人敢上前欺凌陶月儿。 陶月儿不说话。 季寒羽又道:“你总不至于像这样过一辈子?” 不想。 可是她能怎么办? 她的路都被兰生斩断了,她现在根本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也难怪你年纪一大把了还嫁不出去!蠢成这样,怎么嫁人?”季寒羽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调查我?”陶月儿倏尔抬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季寒羽大方承认:“我对你很好奇,调查一下怎么了?何况,还需要调查吗?你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成天在慈幼局里跟着个少年待在一块,也不像成过亲的。” 陶月儿没好气的:“然后呢?你想干什么?你大费周折的调查完,总不至于什么目的都没有吧?” “我想带你走。” 季寒羽并不隐瞒自己的目的。 他一直就是想带她离开而已。 “……”陶月儿看了他半晌,断然摇头,甩开了他的手:“我不走,我不会离开花伶,我也不会离开景国!” “哟,看不出你还挺爱国。”季寒羽调笑道:“也罢,你不跟我走我不怪你,但至少,我会帮你查出真相。” 在陶月儿惊讶的眼神中,季寒羽郑重颔首,道:“今夜子时,在妙香堂后门等我。切记,不要声张。” “你想怎么做?”陶月儿问。 “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咱们找谁。” 第42章 兰生被鱼吃了 陶月儿眼中虽然有明显的怀疑意味,但眸子里却出现了久违的光亮——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期冀。 如果他可以帮自己找出真相,他能让自己昭雪,那么她就还能像以前一样,回到妙香堂,领着不菲的薪水,好好养育花伶了吧? 那可比当过街老鼠要好太多、太多了! 当天夜里,陶月儿等花伶睡下后,便轻手轻脚的出了门,直奔妙香堂。 妙香堂后院是二层井字结构,一面大堂既是店铺所在,另外三面都是仓库,中间一个天井。天井中,有一方巨大的鱼池,鱼池里只有一尾鱼,终年摇曳着巨大的彩虹尾。妖娆而冷艳,孤高又撩拨。 就像阮烟罗一样。 陶月儿在妙香堂待了一个月,没有见过人喂鱼,兰生也不让人碰它。 季寒羽带着陶月儿跳进天井,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口鱼缸。 “这鱼真好看。”季寒羽忍不住称赞道。 陶月儿点头:“妙香堂最宝贵的是香,第二宝贵的就是这条鱼了。这是阮掌柜的风水鱼。” 季寒羽不置可否的冷笑了笑,随即带着陶月儿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去找,但一楼的仓库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二楼是阮烟罗的卧室,以及一些香童的房间,兰生的房间则在西北边。 “既然冤枉你的是兰生,我们直接去找她。”季寒羽眼眸中寒光一闪,便让陶月儿带路。 陶月儿从前觉得私闯民宅不好,但一想自己已经被她害成这样,已然没有了心虚的道理,便带着他上了楼。 兰生的房间从外面上了锁,陶月儿“咦”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睡觉的时候,你会把自己锁在里面吗?” 季寒羽摇头:“我就算想,也做不到吧?锁门之后从窗户爬进去?” “也是。”陶月儿点了点头,“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砍掉它!”季寒羽说完,从背上抽出长剑,一剑砍向铜锁。 陶月儿刚想让他不要冲动,生怕这个声响会吵醒其他人,但是季寒羽的剑气所到之处,铜锁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便化成两截。 季寒羽眼疾手快,捧起掉落的锁,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动静。 陶月儿终于知道什么叫削铁如泥了。 这就是了。 在陶月儿的目瞪口呆里,季寒羽做了个“嘘”地手势,然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陶月儿原以为兰生是不是做错了事,被阮烟罗关起来了,但从房间里清冷的意味,还有四处可见的白布看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兰生呢? 陶月儿和季寒羽面面相觑,借着微弱的火折子开始搜这间房间。 柜子里兰生的衣服都在,梳妆台上有她最爱的发饰,床头还摆着她看了一半的书。 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远门的样子。 二人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季寒羽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便带着陶月儿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后院里,静静的水声流淌,二人坐在池边,大眼瞪小眼。 ——“兰生呢?” ——“我怎么知道?我甚至没有见过她。” 二人的眼神交汇,都是满眼疑惑。今晚夜探妙香堂,几乎是无功而返,什么都没有找到。这跟原计划不符。 就在这时,陶月儿突然定定的看着鱼池中的一个闪光点,与月光交相辉映,发出丝丝金光。 陶月儿定睛一看,认出来了,那不是旁的,正是兰生当宝贝一样戴着的尾戒。她每日无论在做什么,都会摩挲这枚戒指,所以陶月儿几乎可以肯定,鱼池里的就是兰生的戒指! 但是……戒指下面是什么? 陶月儿整个人往前探去,想要仔细看看,她拿出火折子,对准了戒指。她的脸几乎就要贴到水面。 她这时才终于看清了,那是一节骨头。 人类的小指骨。 “哗啦——”一声,陶月儿眼前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嘴,嘴里满是尖牙。眼见那嘴马上就要咬到自己,陶月儿突然觉得自己又被一个巨大的力给拉了上去。 陶月儿惊魂未定的看着水面,才发现刚刚是那尾鱼的嘴巴,正打算咬自己! 如果不是季寒羽,自己的鼻子怕是保不住了。 “你怎么了?不要命了?”季寒羽蹙眉,压低了声音骂她。 陶月儿颤抖着指着水中的戒指,道:“那是兰生的戒指,她她她……她一定是被鱼吃了!” “说什么胡话!鱼怎么会吃人!”季寒羽说完,阮烟罗的房间里突然亮了灯,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打算出来。 季寒羽看了一眼,低声道:“走!” 陶月儿不依不挠,道:“我一定要拿到这只戒指,我会证明给你看!” 季寒羽见她有些轴,立刻御起剑,将那戒指和骨头捞起来,剑气过处,还不小心斩断了鱼的尾巴。 季寒羽一手握着戒指和骨头,一手拎起陶月儿,闪身飞出了妙香堂。 而那柄长剑似有生命一般,跟着他们飞出了院子,最终又回到了他背上的剑鞘中。 季寒羽和陶月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五更天了。 家里灯火通明,一楼大厅中,有一孤清的人影映在窗户上。他仍用最舒适的姿势在看书。 陶月儿觉得,花伶是她见过的最喜欢读书的人。 他什么书都看。 他又好像什么书都有。 陶月儿知道,自己离开一夜的事没有逃过花伶的双眼,索性也不打算隐瞒,带着季寒羽走进屋去。 花伶看着他们,再懒懒地瞥了一眼燃了一半的香,道:“你离开了十炷香的时间,该如何解释?” “我……”陶月儿刚想坦白,却听季寒羽不耐地打断道:“解释什么呀?陶月儿又不是你的丫鬟,你一个被她养着的人,她去哪还要跟你报备交代?你当自己是谁啊?!”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花伶懒得跟他吵,淡淡说完,继续看向陶月儿:“等他走了,我再听你说。”说完,花伶便再次拿起书,风轻云淡的翻看着。 陶月儿看了看季寒羽,有些犹豫。 季寒羽抱着双手,同样看着陶月儿,一副“我看你今日怎么选”的模样。 第43章 神剑寒羽 陶月儿历来是个温吞性子,谁都不敢得罪。可在花伶吃人的目光中,她还是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开了口:“季公子,今日太晚了,要不然……” 不等她说完,“啪!”地一声,季寒羽抽出长剑,拍在花伶眼前的桌上。 陶月儿被吓了一跳,但花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季寒羽大怒道:“我陪你忙活一晚上,你就让我这样走了?!”这话虽然是跟陶月儿说的,但他却盯着花伶。 显然,他在观察花伶,为什么在这样的剑下,他还能保持这样的镇定?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剑此物,开双刃,身直头尖,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凶险异常,生而为杀。但季寒羽的这把则不然。 此剑还没开刃,三面钝,只可用做型,不可用于杀。剑身篆体刻着“寒羽”二字。 寒羽剑是二十年前,天下最顶尖的七大剑师联手所铸,长三尺四分,重二十斤,一般人根本挥不起来。 神剑出世那一日,剑谷举行了盛大的竞剑仪式,一干玄修界中人为它大打出手,而它却在最后,亲自择了季寒羽为主。巨大的火凤凰落在他的头上,那时候的他尚在襁褓之中。不明白此剑既是荣耀,也是险途。 从那以后,他以剑为名,得名季寒羽。往后的人生,他就像这把剑一样,骄傲而不可一世。接二连三被人无视,在陶月儿和花伶这里还是头一遭。 陶月儿面色发白,显得很是心虚。 她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场面,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半夜偷人,被正室抓个正着,小三还不依不挠非要登堂入室? 等等,她在想什么啊? 陶月儿一时迷糊,显得很是痛苦。 “罢了,明日就明日。”季寒羽见陶月儿实在是为难,终是不忍。 季寒羽说完,抽回剑,继而往外走。走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将戒指和骨头放在桌上,道:“你先看看清楚,这是不是兰生的东西。” “哦,好的!” 季寒羽走后,陶月儿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戒指,无比确定,这就是兰生每日都会把玩的那一枚尾戒。她曾经还很好奇,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常年带着戒指,这个戒指一定是她很珍惜的东西。说不定还是情郎送的。 “你们刚才就是去找这个了?”花伶问她。 陶月儿颔首,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末了总结道:“兰生应该已经死了。可是她为什么会死?明明是她冤枉了我,明明我该开心才对……可是当我看到这节骨头和戒指,我却开心不起来。” “为什么?” “我总觉得……她还没有坏到该死的程度。或许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利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 花伶叹了一口气:“事情还没有真相大白,先不要这么着急下定论,或许她还活着,只不过戒指被扔在了水里。” “希望如此……”就在这时,陶月儿突然猛地握住了花伶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问:“我能看见兰生的过去吗?” “什么?”花伶一愣。 “你不是说,只要有四段以上的徽章,就能看见旁人的过去?” “理论上可以,但是不排除中间会有差错。而且……你有勋章么?”花伶眯起眼,道:“据我所知,你已经把徽章还给那个人了。我不希望你以这样的理由再去找他。” 陶月儿红着脸,似乎被人看穿,但又觉得冤枉。 她确实已经把徽章还给季寒羽了,但是她必须得去找他,因为这是她唯一弄清真相的办法了。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陶月儿嘟囔。 “那就自己去考,以你的资质,当上九方术士,拿到四段勋章,应当不是难事。”花伶平静的说这陶月儿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陶月儿愣愣的看了他半晌,突然捧腹大笑道:“花伶,您什么时候会讲冷笑话了?看不出来,您居然是这么幽默的一个人。” 陶月儿大笑中,花伶“啪”地一声合上书,冷着眼睛,抬眸,郑重道:“我没有在开玩笑。我真心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九方术士,不是难事。”他的眼神郑重而坚定,让陶月儿终于止住了笑意。 他没有开玩笑。 他希望自己当上九方术士。 陶月儿目瞪口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双镇日与柴米油盐挖野菜为伴的手,去斩妖除魔? 这怎么可能! 第二天,陶月儿还是去见了季寒羽。他们没有相约地点,但是在妙香堂的斜对面,是季寒羽天天都蹲守着的地方。陶月儿如此做,也不算是违背花伶的意愿。 陶月儿见了季寒羽,便直截了当地问他:“我能借你的勋章一用吗?” “勋章?”季寒羽蹙眉,问她:“你是说九方术士的勋章?” 陶月儿点头:“就一晚上,我明天就还给你!” 季寒羽好奇,陶月儿是不是吃错药了?勋章这东西对个普通人来说,有什么用? “我可以借给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用它来做什么?” “我想看一看兰生的过去。” “看兰生的过去?”季寒羽一愣:“怎么看?” “只要我将你的勋章放在枕头底下,再一直想着兰生,我就能梦到他的过去。”陶月儿很天真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季寒羽。 本以为季寒羽会很镇定地把勋章借给自己,却不想季寒羽愣愣的看了她好久,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陶月儿,你是不是病了?” “怎么了?”陶月儿不解。 “用灵力窥探旁人的过去,这是我师伯都难以做到的事情,你可以?你在开玩笑吗?” “这……是很难的事情吗?”陶月儿不解,似乎前两次并没有什么难处。只不过一次她成功了,一次不知道看到了谁的过去。 也或许,那只是一个寻常的梦…… 季寒羽笑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才道:“听我说,如果是我师伯想要看见别人的过去,需要焚香沐浴,在圣泉中浸泡七日。七日内,不吃不喝,而后有七人为其护法,才可进行探梦仪式。你……还是不要说笑话了,哈哈哈哈……” 陶月儿一脸黑线,觉得自己被花伶骗了。 见陶月儿面色不大好看,一副被人拒绝的难受样子,像只淋湿了羽毛的小鹌鹑。 季寒羽终于收起了笑,从怀里拿出了勋章,道:“不过嘛,给你就给你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想玩我就送给你玩好了。” 陶月儿见他还是将勋章给了自己,心中有些感动。 “既然你不相信我,又为什么要帮我?”陶月儿问季寒羽。 季寒羽想了想,道:“看见你,我就莫名想要保护,可能是你因为你身上没有攻击性吧……不像旁人,在我面前要么是阿谀奉承,要么就是想杀了我。而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季寒羽的话让陶月儿十分惊喜。 第44章 为功名竹马皆可抛 但下一句,就又让她的心情跌倒了谷底。他说:“而花伶,恰好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季寒羽说完,陶月儿刚想反驳,却被他捂住了嘴。 季寒羽接道:“听我一句劝,虽然我不知道花伶是什么人,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是好人。陶月儿,你离他远一点。” “……” 陶月儿不置可否,离开了。 当晚,陶月儿睡前,一直都想着兰生。 兰生的冰冷、兰生的残酷、兰生的无动于衷,还有她最后躺在鱼池里的那一截小骨,冷峻又凄清。一如她的人一般神秘莫测。 陶月儿的手里紧紧握着勋章,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她要知道真相。而后,她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 梦里,陶月儿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破布衣裳的小女孩。 女孩被关在黑暗的牢房里,一直在哭,而一个小男孩则趴在窗户上,用力的向她扔去了一个馒头。 ——“兰生,你等我。” ——“等我成为大香师,我就来救你!” 小男孩离开之后,兰生一个人呆在黑暗的牢房里,手里握着那只馒头。馒头上还有女孩的体温,她的心突然就不那么冰冷了。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她其实还是有人在意的。 这里是芳国的一个小镇,镇上家家户户都产香,但有一户人家,垄断了香料市场,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兰生是被他们买来当香童的人,她的父母都是天才制香师,他们重金将她买来之后,就将她制成了石女。 什么是石女? 就是用烙铁毁坏其生育功能,让她一生都不可能再生育。于此,便可高枕无忧的放她去陪伴少爷们念书。 她只能是个卑微的香童。 兰生知道自己虽然跟他们一起念书、识字,学香,但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没有人想要跟她玩耍,除了那个小男孩。 男孩就是后来的阮烟罗。他是家族中不受宠的庶子,但天赋极佳,兰生为了帮助他,一点一点下药害得嫡长子从此没有了嗅觉。 后阮烟罗果然成为大香师,掌控了那个家族近一半的生意,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是被发现了。 他们被赶出家门。 阮烟罗带着兰生来到景国国都靖城,开了一间妙香堂,蛰伏十年成为御用大香师之后,便不再惧怕任何事情。过去的制香世家也不敢来找他们的麻烦。甚至,还抛出了橄榄枝,希望他认祖归宗。 他当然不会回去。 成为了凤首,谁还想当鸡头? 而兰生的尾戒,与阮烟罗的是一对,是他们赚到的第一笔属于自己的钱财买的。 他们本可以无波无澜的过一生,但是他们的麻烦却还是出现了。 阮烟罗江郎才尽,再制不出好香。 ——“兰生,有什么是可以让芳香持久不散的呢?” ——“兰生,为什么我做不出这样的香来?” ——“兰生,我知道了。拿人的心头血肉练香油,能让香味永久的保留下来。” ——“兰生,给我找一个人。干净、漂亮、无邪的人。我要她的心头血肉。” 被选中的这个人就是陶月儿。 心香,最重要的一味香引便是心头血肉。 陶月儿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学识才获得阮烟罗的青睐,却不想其实一开始,阮烟罗看中的,只是自己的皮囊。 一个干净的、没有嫁过人的身体,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用她的心头肉来提炼香油,是最合适的。 “啪!”阮烟罗给了兰生一巴掌之后,兰生还是毫不顾忌的将陶月儿逐出了靖城,她希望他走得远远的。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 厨房里的油灯昏黄,阮烟罗狞笑着,手起刀落,混合着血肉横飞,对着地上已经死去多时的兰生的碎尸说:“这是你逼我的,这是你逼我的!不是她死,那么就是你死!” 阮烟罗的表情狰狞可怖,与往日里气定神闲的模样大相径庭。说此刻的他是个恶魔,也一点都不过分。 那是从小伴他长大,一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兰生。但也是纯粹而干净的女子,符合他的要求。 陶月儿终于知道,兰生冤枉自己,不是因为嫉妒她,而是想要救她!否则,她留下来,就会成为阮烟罗新香中的一味香料! 兰生在多年前已经助他毁掉了嫡长子的嗅觉,今时今日是再也不想作恶了。 而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名利的考验。在前程和伙伴之间,阮烟罗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陶月儿大汗淋漓的从梦中醒来,她的床边,是一脸焦急的花伶。 “你终于醒了。”花伶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一直在做噩梦。” “我看到了!花伶,我看到了!”陶月儿攥住花伶的双臂,手指紧紧抠住,急道:“兰生为了救我,被阮烟罗剜掉了心头肉,制成了香油!她的尸体被剁碎,扔进了鱼池喂鱼!” 花伶的面色明显有些不悦,立刻就知道陶月儿已经见过季寒羽。他本想责备,但见陶月儿瑟缩至此,也不忍再责骂她。 花伶拍了拍陶月儿的背,道:“不要再想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 陶月儿手舞足蹈,急道:“我不能让兰生白白死去!我要将阮烟罗的阴谋公诸于众!还有那个心香茶饼,那分明是人的血肉做的!哪里能入喉?” “如果你一定坚持,那么这一次,请让我陪着你。”花伶说完,俯身,看向陶月儿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而且,你要答应我,如果我让你停止,你就一定不能再继续。” 陶月儿愣愣地望着他,有些不解。 花伶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会纵容你去做这件事,但是前提是,我需要保证你的安全。” 陶月儿明白了。 花伶是不想自己独自涉险。 陶月儿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花伶一定不会害自己。 拥有这样纯粹的眼睛的人,他的心灵一定如目光一般澄澈…… 第45章 读心 第二天,陶月儿一整天都沉浸在黑暗的情绪里。只因为她看到了,兰生的过去。 一个完全超乎她想象的真相浮出水面,可是她却没有证据。 她来到妙香堂,或许是阮掌柜知道有人夜闯,发现了兰生的死,所以先发制人,报官府兰生失踪。 妙香堂地位颇高,阮掌柜报案,出动了不少官差。阮烟罗红着眼眶,与他们倾诉兰生对他有多重要,他有多无法失去她。 官府中人安慰阮烟罗,说他们一定尽全力找到兰生。阮烟罗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些许笑意,道:“那就有劳几位官爷了。” 陶月儿突然有些想吐——明明兰生是被他亲手杀死的,是他将她的尸体分尸,扔进了鱼缸做了食人鱼的鱼食。明明一切都是他布的局,明明她的心是黑色的,可他为什么还能笑得那样灿烂,那样好看? 现在在陶月儿的眼里,他就像是一朵长满了荆棘的黑色玫瑰,美艳绝伦却有着致命的黑心肠。 陶月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啪!”“啪!”“啪!” 围观的群众发现了陶月儿,陶月儿身上再次充满了烂菜叶,可是从前那种被人冤枉的屈辱感却不见了。 兰生冤枉她是为了赶她走,也是为了救她。自己如果没有入狱,那么现在做了鱼食和香料的人就会是自己! “花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为了生存,我已经有了决定和目标。”回到家,陶月儿认真思索之后,告诉花伶。 花伶侧过头,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陶月儿郑重道:“我没有偷东西,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会被他们打垮,我要振作!” 花伶面色缓和,眉眼中有了些许神采,显然,他对重新打起精神的陶月儿十分满意。 陶月儿接道:“所以,我决定,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在三十岁前存满三十两银子!等我赚够了钱,就在妙香堂边上开一间自己的香堂!凭你的实力,加上我的勤勉,我们也能跟阮掌柜打擂台!到时候,他可找不出第二个兰生变成他的香魂了,我看他还怎么欺骗世人!” 花伶闻言,眸中微微亮起的光芒瞬时又暗了下去。 陶月儿没有注意到花伶眼中明显的失落,只踌躇满志地摆手,自顾自道:“妆粉、胭脂、香烛、香囊等等……妙香堂现有的东西,我都学会了。而我会的,他们却不会!我要将药膳、茶室、香堂、书舍开在一处,做到饮食玩赏一条龙,让它成为景国最大的香堂!让旁人再也不敢污蔑我!名字就叫……花月堂!取你名中的‘花’字,我名字里的‘月’字,以后靠花月堂给你赚钱娶妻生子,你觉得如何?” “……” 花伶半晌没有搭话,陶月儿回头,便见他单手扶额,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陶月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陶月儿推了推花伶,问道:“你怎么了?” 花伶一脸生无可恋:“头疼。” “头疼?怎么会头疼?”陶月儿立刻蹲下身,摸着他的额头说:“莫不是近来变天之故,旧疾复发了?” 花伶拂开她的手,淡淡道:“你一日不开窍,我就跟着你头疼一日。你自己想吧。” 花伶说完,站起身来拍了拍灰,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花伶——花——伶——!”陶月儿在他身后喊了好几声,但他都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陶月儿担心他的身体,正准备追上去,却有一白衣人从天而降,生生挡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又是季寒羽。 季寒羽对着花伶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朗声道:“你别管他了。他就这臭脾气,见谁都一副欠了他五百两银子似的。不、不对!五百两不够这么脸臭,那至少得是五千两啊!还外加掘了他家祖坟!” 季寒羽的声音极大,似乎是故意喊给花伶听的,但对方全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说的话也全然当作没听见,仍是大步的离去了。 陶月儿一边追,一边与季寒羽解释道:“花伶脾气不坏的。” 季寒羽又是好一阵的皱眉,连连摆手道:“得得得,你就护着他吧!带着这个病痨鬼,你迟早会被他拖累死!” “我不怕死。如果没有花伶,我早就已经死了。”陶月儿面色如常,坦然的提起那一段层让他觉得人生灰暗而毫无意义的时光。现在想来,真要那样死了,才是不值当呢。 她已经错过了人生太多的精彩日子,往后的每一时每一刻,她都不想再浪费。 夜晚,吃过晚饭,花伶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陶月儿在眼前擦桌子椅子,突然问道:“你说不想再浪费时光,是指什么?” 院子里,初夏的桂花盛开,满院飘香。 陶月儿愣了一会,才想起下午的事情,疑惑道:“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会读心术?” “嗯?” “你总是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花伶倒也没掩饰,淡道:“我不是故意想听的。但是你的意愿太强烈,我想不听都难。”花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而后一本正经地眨了眨眼:“这里,会自动接收你们的心声,如果想不听,除非把它割了。” 陶月儿眨了眨眼睛,连忙跑到他跟前,仔细地看了一下他的耳朵。 他的耳朵跟他的皮肤一样光滑透亮,除了格外好看以外,与寻常人的也没什么不同,怎么就能听到旁人心底的声音了? 而花伶的眼睛大而明亮,眼中的真挚和坦诚呼之欲出,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 陶月儿立时便相信了。 “你与寻常人不同,我知道的。”他哪哪都好,要是没点异于常人的地方,才是奇了怪了。 陶月儿没觉得这技能有什么不妥的,反而很羡慕。反正,她没什么秘密,听到就听到了。 但同时,陶月儿也很好奇:“你并非九方术士,又为什么能听见旁人的心语?而季寒羽努力这么多年,还是听不见?” 花伶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带着玩味和嘲讽,笑道:“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靠努力,一种靠天赋,很明显我属于后者。而季寒羽……他属于努力不够,天赋也不够,这就怨不得旁人了。” 陶月儿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 与此同时,远在天边的、被九洲都看好的天才少年季寒羽,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他直觉有人在骂自己,盲猜是花伶。 虽然没有证据,但……就是他,一定就是他! 有时候,在这种事情上,季寒羽的天赋还是挺够的…… 第46章 九方寮 翌日,季寒羽离开靖城前,陶月儿在老地方将勋章还给了他。 季寒羽拒绝了。他道:“这次离开,我就不会再回景国了。以后或许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这个就留给你当纪念吧。” “你为什么不回来了?”陶月儿不解道。 “蓬莱仙主与九洲定下三年之约,我也要去我该去的地方,承担我原有的责任,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你要回家了?”陶月儿抓到了重点。 季寒羽耸肩,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 “有家能回是好事,我真羡慕你。”陶月儿攥着勋章,想了想,道:“谢谢你的礼物,希望有机会我们还会见面。” “你真的还想跟我见面?”季寒羽弯起眼睛,笑道。 陶月儿不说话。 虽然她现在不讨厌他,但是若说很熟络,倒也没那回事……很想见面谈不上,但他们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场面话还是可以说说的。 季寒羽想了想,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塞在陶月儿手里道:“这是玄清宗的暗号,你若有难,便打开它,附近的玄清宗的弟子会赶来救你。” 陶月儿疑惑:“就算有玄清宗弟子赶来,若见我只是一介贫民不加理会,我又能如何?” 季寒羽摸了摸陶月儿的头,像抚慰小狗一样安慰道:“你放心,只要有我玄清宗信物,他们就会帮助你。若你有需要,大可跟他们提,假如他们不愿意相帮,也会把你安全的带回到我的身边。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陶月儿脸一红,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气面庞,不自觉的竟想退后一步。 他是真心的对自己好。与花伶对自己一样好。 但他的好让她害怕,本能的想退后。而不是像花伶一般,能让她安心。 “哗啦——”就在此时,一盆凉水浇下,不偏不倚的浇在季寒羽头上。那水里还混合着许多青菜叶。 季寒羽抬头,便见一老婶娘端着木盆,一脸木讷地茫然四顾:“奇怪,我明明在厨房洗菜,怎么会上二楼……哎呀!可惜了我的一盆菜哟!” 老婶娘的反应让季寒羽愣了一下,他细细一想,便气得直跺脚:“花伶!是条好汉就给我滚出来!不要背地里耍阴招!” 季寒羽双拳紧握,拔出长剑四下挥舞。但这附近哪里有花伶的影子? 陶月儿知道季寒羽不喜欢花伶,但花伶远在家中,又怎会是他泼了季寒羽一身水? 哎……季公子真是魔怔了。 陶月儿安抚了季寒羽几句,拍了拍他的肩,便回家了。后来季寒羽去了哪里,她便无从知晓了…… 陶月儿有雄心壮志,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并且决定,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既然大家都说我偷了新香,我便去卖香,我闻着你的香,每一味都比阮烟罗的好,要不然咱俩合伙?先摆个地摊什么的?就在妙香堂的外头。”陶月儿试探性的建议。 花伶一把抱住香炉,紧张的盯着她,摇了摇头:“不。” “为什么?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调香发扬光大吗?” “不想。”花伶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迟疑。 陶月儿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那我自己练一个?” 花伶仍是摇头:“不管你现在做什么,盗名都会跟随着你,让你永远如过街老鼠。你若还想活,就不要再涉及这一行。” “那就这么放过阮烟罗了?”陶月儿睁大了眼睛。 “不然呢?”花伶狞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若现在一直想着他,只怕就出不去了。” “走去哪里?”陶月儿不解。 花伶指了指陶月儿的心:“这里。” “你又打趣我。”陶月儿本想拍掉花伶的手,岂料却被他反手一握:“陶月儿,你记住,一个地方若让你接二连三的失望,你大可以换一个地方,没必要一门心思扑在上头。你想证明自己的清白,现在又走投无路,那么不妨换一条路。如果靖城待不下去,我们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你的意思是,让我离开靖城?” 花伶颔首:“很多人离开了故土,才能收获成长。” “……但也有可能客死异乡。”陶月儿充满了不舍和迟疑。 花伶沉默片刻,接道:“解决阮烟罗的法子无非两种。一是权力,二是玄修者。如果你有了权力,大可以大张旗鼓、名正言顺的查他。但你想要短时间内获取权力,有点难,到那时,他肯定有了更多应对的法子。但假如你是玄修者,那么法子就很多了。” 花伶笑了笑,牵着陶月儿坐在桌旁,右手拿着一支笔,左手托起腮,边说边在纸上写道:“离魂术,让人魂魄分离,一魂一魄将听命于你,问什么答什么。厌胜术,施咒于千里之外,取其性命于无形。” 陶月儿听到这里,全身一抖。花伶隐在火光中的双眸,似乎散发着透亮的光。 他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花伶继续道:“梦靥术,心香所及之处,闻者可见幻觉,这幻觉的内容,由施术者定。” “这个好!”陶月儿面上浮起光芒:“如果我会这个,就让他们都见到兰生死去的那一幕,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讨厌阮烟罗了!” “这个术是很好,可惜我不会。”花伶摊手,道:“你会吗?” 陶月儿一脸怔忪的摇头,小心翼翼地问他:“季寒羽会吗?” 花伶扬起嘴角,目光中透着一丝笃定,嘴里却道:“我不知道。” 陶月儿心说,就算季寒羽会,他也已经走了两天了,自己哪里追得上他? “这个咒,我能学吗?”陶月儿思来想去,不确定的问道。 花伶想了想,点了点头:“你可以学,但是能否学会,就看你的造化了。” “谁可以教我?” 花伶站起身,推开窗,指着皇城附近,飘着彩旗的尖塔道:“那里或许有人可以教你。” 远处,皇城尖塔上飘扬着一面锦旗,旗子上写了什么陶月儿看不大清楚,但往下,四周九国的国旗却十分明显。很显然,那里就是九方术士的大本营,九方寮。 “你让我去九方寮?” 花伶颔首:“那里有最全面的咒术大全。” “不不不,我不去。”陶月儿连连摆手,恶狠狠道:“是他们害死了慈幼局的孩子们,今生我都不会原谅他们,更加别提加入他们!” “你……”花伶倏尔抬头,愣愣地看着她:“还真是一根筋。” 花伶不置可否,突然对她其他的奇思妙想都没了兴趣。 他燃了一支香,便下了逐客令,合衣入睡了。好似除了玄修者,他对她的任何计划都不感兴趣。 …… …… 第47章 你啊……太嫩 三天后,陶月儿最终还是听从了花伶的建议,准备远离靖城,南下去到江南。 这样她既没有离开景国,也没有人认得她。 在遥远的金陵,她不再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们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到时等攒够了钱,她一定会再回来,想法子将阮烟罗的恶行昭告天下。 南下需要盘缠,花伶以十分之一的价钱当掉了陶月儿送他的香炉。当铺外,陶月儿咬着唇对他说:“给我一些时日,我会想法子把它们都赎回来。” “不必。”花伶微笑摇头:“我们会拥有更好的。” “你说得极有道理!这等晦气之物,不要也罢。”陶月儿大力点头,稍稍宽心了。 有了盘缠后,他们省吃俭用,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走水路顺秦淮河而下,终于在这天傍晚到达了金陵城郊。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 秦淮河畔灯火辉映,雾色氤氲,乌衣巷口的夕阳斜倚着河面,为水乡景色撒上一片霓虹。这与靖城风景大不相同。 秦淮河绕过方山向西北至外城,又从上坊门流入金陵,横贯城区,陶月儿一路欣赏的就是水乡泽国的暮色美景。 “这里的酒家真美,每一户的楼台边都飘着粉色纱帘!”陶月儿一路都在兴奋地大喊,勾起花伶嘴边浅浅笑意。 “现在还不是最美的时候,等到天色全然暗下,才是夜色魅艳之时。” 花伶说完,陶月儿诧异:“为什么夜晚更美?” “暖饱思淫欲。等到夜幕降临,月上柳梢,脂正浓,粉正香,才是月色最美之时。”花伶嘴角噙着笑意,眉眼惑人。陶月儿都快看呆了。 陶月儿也豁然开朗,才知这一路都是烟花柳巷之所在。 陶月儿端正坐好,尽量目不斜视。 花伶好笑地看着她:“你怎的又不看了?” 陶月儿义正严辞地答:“身为女子,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呆子。凭什么男儿看得,女子看不得?你呀,该摒弃过往礼教,以自己的眼睛,亲眼看一看这花团锦簇的人世间才是。”花伶说完,单手撑头倚着船舷,微眯着眼睛看着沿岸风景。既没有陶月儿开始的兴奋,也没有他后来的冷淡。 花伶始终一派淡然,犹如初夏和煦的微风。 陶月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有样学样,也不再畏缩,靠着船舷,欣赏岸上风光。 但岸上风光着实是妖娆,她看得脸红心跳,最后不敢再看烟花柳巷,便看着花伶。 河道中的船,数他们这一艘最夺人眼球。 翩翩少年郎,一身白衣惊艳夺目,如瀑的青丝,发尾浅浅一根红绳,既不高调,又气质天成。让人看不透他究竟是何种身份,有何种家底? 花伶独自成一处风景,时不时便有小倌在岸上喊话:“小哥,要不要来我家挂牌?” 一开始陶月儿还会替花伶回答,客气的摇头说:“不要。”到后来,她也如花伶一般,直接无视。 但也依然抵挡不住向他们抛来橄榄枝的人,不得已,陶月儿索性给花伶戴了半面轻纱。情况这才有所缓解。但也没有好太多。 等到了码头,下了船,二人走上青石板,沿着乌衣巷前行。远离了烟花柳巷,才终于没有被人叨扰。 乌衣巷内筑着高高的围墙,围墙边瘦弱的细草,正是江南好风光之时。 二人寻了一处便宜客栈,为了省钱只要了一间房。陶月儿给花伶打了热水,让他在房中泡澡,自己则去了公共澡堂,迅速的洗了之后就回到了房里,而花伶却并没有进去泡澡。 “你怎么不洗?”陶月儿疑惑。 花伶淡淡道:“我不脏。” “嗯……我知道你不脏。但泡澡的习惯,你从未改变。” 花伶身上永远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与他的皮肤和五官一般,浑然天成,一点也不突兀。她只要稍稍靠近,就能闻到。一开始,她以为是香丸,或者香片,但后来才发现,那是天生的。这让身为女子的她格外羡慕。 她也好想拥有天然的体香啊……只可惜,她总是臭烘烘的。 她喜欢干活,是个停不下来的性子,身上虽说没有汗臭味,但想来,也并不会有什么好闻的气息。 但她粗糙惯了,不在意。想来花伶也不会在意。 “我不在意,但是我知道你在意。你过来。” 花伶冲她招了招手,陶月儿点了点头,走过去:“怎么了?” “坐下。” 花伶把她摁在浴桶边,解开她的发绳,陶月儿这才明白,他要为自己洗头。 “花伶,我可以自己来……”陶月儿有种折寿的错觉,慌忙想跳开,又被花伶给摁了回去。 “别动。”花伶带着命令的口吻,道:“洗个头而已,不是砍头,你大可放心。” 见花伶坚持,陶月儿这才没有再拒绝:“谢、谢谢……” 陶月儿咽了口口水,低着头,感受到花伶的手指在自己的头顶移动,是不是会抚过自己的脖颈,温热又柔软,引得她止不住的吞口水。 虽说他是个弟弟,但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他的眉目实在美艳绝伦,雌雄难辨,再加之他如白玉凝脂的肌肤,她……她还真是有点心猿意马。罪过,罪过。 很快,一滴血、两滴血……落在了浴桶里。 陶月儿亲眼见着它们晕开,再一抹鼻子,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花、花伶,我受不了了!”陶月儿大惊失色道。 “怎么?”花伶疑惑地拿来毛巾,给陶月儿擦了擦,再抬起她的头,便见她一脸的血。 她惊惶地指着洗澡水道:“水、水被我弄脏了,我、我还是别洗了。”果然,被花伶伺候是会折寿的。 她只能伺候他! 花伶叹气,无奈的起身。而后接过陶月儿手中的澡帕,细细地替她拭去脸上血液。 “你啊……太嫩。” 花伶的叹息让陶月儿更加无地自容,陶月儿蓦地脸红到了耳朵根。 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称“太嫩”?就算她再呆,也知道这绝不是夸奖! 她可郁闷了。 第48章 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当晚,陶月儿说什么都不肯睡床,独自一人挤在茶塌上歇了一晚。等起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多了床被子,而花伶又已经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坐在床边看书。 这次自然又是不同的书。 只不过陶月儿不识字,所以她也认不出来他在看不同的书。否则一定会好奇,他们的行李总共就那么两个包袱,他从哪搞来的书? 离开客栈后,陶月儿带着花伶去对面的小面摊吃了一碗阳春面。虽说面上只有些许葱花,但因二人饿极之故,此时也成了珍馐美馔。吃完饭后,二人踏着青石板,穿过乌衣巷,走过柳阴桥,最后离开了金陵城。 金陵城的生活水准比靖城还高,他们除了出卖色相,留不下来。他们只能去城外解决住宿,而后回城内找活干。 金陵城郊,秦淮河岸青草遍地,三步五时有供过往行旅的茶肆糕点铺,人声喧闹。但再往前走两里,离开官道后便没有什么人烟了。 二人走上山坡,只见眼前陡然出现了一片花圃。花圃被小山坡包围,盆地中心,漫山遍野的绿草被粉色的鲜花所取代,美则美矣,却有些妖异。 “少爷,您看那是什么?”陶月儿指着花圃中心,一块斑驳的青石板道。 花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不动声色道:“过去看看便知。” 天光大好,二人顺着山坡下行,越走近越能看清,被成千上万鲜花包围着的,是一座坟。 墓碑上刻着篆体的“花冢”二字,碑上虽然斑驳,但却没有脏污。昭示着这个坟墓存在已久,经历着岁月的侵蚀,但不缺人祭奠。这里经常会有人打扫,墓中人想来也不至于寂寞。 花伶为陶月儿解释之后,陶月儿由衷感到羡慕:“她真幸福。长眠在如此美丽的地方,还有人时常来探望她,她生前一定是个好人。我也要多行善事,好好照顾你,这样等我老了,你也能为我送终。” ‘送终’二字似是点燃了花伶,他突然面色一愣,疾言厉色,呵斥:“瞎说八道什么?” 陶月儿只是当个玩笑,但花伶这么大反应,让她很是惊讶。 花伶沉着一张脸,眼神格外的冷峻,陶月儿这才打圆场:“我只是希望我死去时,也能找一山清水秀之地,也有人守我黄土白骨。”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花伶,苦涩道:“我比你大了近十岁,能给我送终的只有你了。” 花伶冷哼一声,没接话。 显然,他并不乐意。 “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本来也该是曝尸荒野的,想未来许多也没什么作用,先过好今日吧。”陶月儿笑容苦涩,像要哭似的。 花伶这才叹了口气,道:“不是不愿意给你送终。” “嗯?” “是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死。” “啊?可是人怎么会不死呢?人总有死去的那一天。” “到时候再说吧。”花伶高深莫测地,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花伶率先走在前头,陶月儿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自己怕是又说错话了…… ——为什么花伶不想谈论生死? ——哦,他一定是还没到年纪。 自己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也没有想过生死问题。 虽然那时的自己也已经好几次三月花会落选,可依然觉得未来美好,有无限可能。但……算了,过去的事情,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都是命。 不提也罢。 陶月儿忧心忡忡地跟在花伶后头,心里想的全是未来她老死了,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她是不是该带他回金陵,尽快给他娶一门媳妇?凭借他的外貌,或许能去不错的人家当赘婿呢?至少吃穿不愁了,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陶月儿思及此,花伶陡然停住步子。陶月儿一个没注意,便撞了上去。 “对、对不起,是我没看路……”陶月儿捂着鼻子道歉。 花伶寒着脸回头,冷笑道:“怎么,你还想给我娶妻?” 陶月儿一愣,面色一红,“你又偷听我的心声!” 陶月儿惊怒交加,然被花伶一瞪眼,哪里还敢有怒气? “我说了,我不会主动听,但你的声音太大了,我想不听都不行。” “我想的都是现实,我比你大,总该想的远一些……” 花伶眼神更冷了,打断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的身后事也不用旁人来管。” 花伶说着,陶月儿还来不及插嘴,他又紧接着道:“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我会与你合葬一处。” “……”陶月儿倏尔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嗯。” 听到花伶肯定的答复,陶月儿眼眶又是一红。 平凡如我,却在他的眼里如此重要? 她完全没想到,花伶对自己的依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花伶是天姿绝尘般的人物,他还有大好的未来,怎能跟着自己一起死?她一定要让花伶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也帮助他找到未来活下去的目标。她的肩上,还担负着花伶的未来……她更加觉得自己必须要振作了! 她要找个地方,打四份工!早中晚四班倒,不睡觉都可以! 她可以早起卖豆浆,中午去给人缝衣服,下午去捕鱼,晚上倒夜香! 陶月儿的心里,全是满满当当的各种盘算,思维发散深远,但没有一个是重点。 花伶听了都觉得头疼,他叹了口气,微微一蹙眉,便索性转身,快步继续往前走了。 眼不见为净。 离开花冢,天地又恢复一派绿意,再往前走几步便有一片森林,此时一樵夫背着柴火走近,陶月儿忍不住唤住他:“老伯,您可知这附近哪有栖身之所?” 樵夫擦了擦额上的汗,指着林中道:“林中有几间猎人的木屋,具体在哪我不清楚,你找找便可知道。” 陶月儿面露喜色,躬身感谢:“多谢老伯指路。” 樵夫摆了摆手,正准备离开,陶月儿又道:“胆敢再问老伯一句,前头那片花冢里埋的是谁?可有守墓人在附近?” 樵夫“啊”了一声,惊道:“花冢?你见到花冢了?” 陶月儿愣愣点头。直觉告诉他,老伯这幅模样,显然花冢不是什么好兆头。 “作孽啊……” 第49章 又见鬼了?! 樵夫说完,再也不看陶月儿,连忙跑开去,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菩萨保佑”之语。 不一会儿,樵夫便消失在山野间。 “他怎么了?”陶月儿惊异交加。 “这还不简单么,”花伶勾起嘴角,难得露出笑意,淡道:“我们见鬼了。” “见鬼!?”陶月儿惊呼:“我们又见鬼了?! “是。”花伶不疾不徐,始终表情淡淡。 反观陶月儿,刚听闻‘见鬼’二字,已经牙关打颤,拉着花伶往林子里跑,生怕后头有什么东西追上来。 跑着跑着,天渐渐的暗了。树林里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一簇簇枝叶如鬼手一般摇曳。陶月儿更加紧张。 也就在这时,前头出现了一间木屋。木屋四周有篱笆,篱笆不高,可以看见院子里的小灶台。想必这就是山中猎户歇脚之处。 陶月儿气喘吁吁,带着花伶走了进去。屋子里蛛网盘结,已是很久没有人烟,但好在床铺桌椅俱全,只要稍事整修,倒不失为一处落脚之所。 陶月儿放下心,拍了拍眼前积灰的桌子,在烟尘中咳嗽道:“我们暂且住下。” “嗯。” 得了花伶的首肯,陶月儿便拿出一方手帕,往床铺上一铺。花伶很有默契的坐了上去,二人这一个打扫一个享受的状态,配合得天衣无缝,毫无瑕疵。 花伶坐在床铺上,盘起双腿。 他背脊直挺,下颔微收,眼神微闭,面色从容。 这一番坐姿仪态超然,若不是处在这荒屋之中,单看他的神色,仿若正要君临九洲,俯瞰三界的帝王。 君临九洲!? 陶月儿惊讶地皱着眉头,寻思着自己脑海里怎么会冒出这么个词。她也不是什么有文采的人呐? “点香。”花伶微扬嘴角,淡淡吩咐。 陶月儿得令,立即从包袱里拿出一方破旧的香台,正是他自己泥塑的那一盏。而后用火折子燃了一盘香。 烟气袅袅,荒芜之中泛起一股清香,突然便多了几分人气,显得不那么死气沉沉了…… 当夜,陶月儿将自己的旧衣铺在床上,二人和衣就寝,想是累急之故,倒也一夜无梦。 第二日,陶月儿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城里找活干。 花伶从头到尾没有要下床的意思,陶月儿也没打算带他一起去。 在陶月儿眼里,他虽然病好了,但也不是会低眉顺目,去给旁人打工的人。便自己多努力就是了。 临行前,花伶道:“你小心些,不要靠近花冢。” 一提起花冢,陶月儿又是内心不安。 花伶看出她的恐惧,安抚道:“不必担心,青天白日里,鬼不敢作恶。” 陶月儿舒了一口气。 “不过……”花伶欲言又止,陶月儿的一颗心又吊了起来:“不过什么?” 花伶笑着看他:“不过如果她是魔,就不一定了。” “……” 陶月儿陡然想起水笙扭曲腐烂的脸,更加不好了。 她拖着瑟缩的身子,胆颤心惊的走在山间,直到看到了金陵城的官道,才终于放下心,顺着官道进了城…… 午时,秦淮河岸歌休舞歇,一派清寂。陶月儿避开飘着粉丝带的小楼,敲响了一幢通体黑砖黑瓦的建筑的大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来,门里探出一张老迈的脸,目光凶狠。 陶月儿吓了一跳,没见过如此苍老扭曲的脸,但为了找活干,仍是硬着头皮陪笑道:“敢问老伯,府上可需要打杂伙计?我能吃苦!我什么都能做!”陶月儿说话时,不自觉的摸了摸抹额,生怕自己抹额掉下,露出额间的刺青。 老伯看了她半晌,没有反应。 “我还会做饭!”陶月儿情急之下,忙道:“我做的很好吃。” 这时,老伯眼神才亮了一下,他移开了身子,让开了门:“跟我来吧。” “谢谢!谢谢!”陶月儿连声道谢,跨进门去。 进了门,陶月儿才知道什么叫做“屋不可貌相”。 墨色只是建筑外墙的颜色,内里则是几进几出,通体灿黄的宫殿群。廊柱和墙面由赤金建造,其上遍布宝石,白色纱帘从横梁落下,随风而舞。纱帘既冲淡了金子的俗气,又平添了几分仙气。 但,这里的气氛仍有些淫靡。 照壁后头有一方戏台,戏台上,一身姿妖娆的青衣女子正在起舞,舞步袅袅,白纱在周身摇曳。她见了陶月儿,勾魂摄魄的眸子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此后不论她正在作何动作,不论舞步跳到了哪一节,她的眼睛总是盯着陶月儿看,一瞬也不挪动。 这样的眼神莫名让陶月儿想起了阮烟罗。 她不敢再看她,只低头跟着老伯往里走。 戏台四周是一间间的小屋,一路行来,里头没有半点人声。 陶月儿不禁好奇,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一幢宅子,里头的人都去哪了? 老伯带着她三进三出,最终在宅邸最末的三层高楼前停下,他打开门,道:“夫人要见你,你进去罢。” “夫人?”陶月儿一愣:“敢问夫人是……” 老伯没有回答他,转身就走,顷刻间便消失在长廊尽头。 陶月儿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老伯的腿脚……还真是快啊。 陶月儿硬着头皮往里走,从楼梯旋转而上直至三楼,才发现三楼的露台东面可以看尽秦淮河风光,西面可以将整座宅子尽收眼底。风景绝好。 “这位姑娘,你是何方人氏?为何会入了我姽婳楼?”身后传来一声好听的嘤咛,陶月儿回头,便见一绯衣女子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看上去很年轻,腰肢扭捏,如若无骨,不染铅华的面却比世间绝大多数妖艳女子更加惑人。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魅惑。 陶月儿从没见过如此女人的女人,慌忙起身,行礼道:“回姑娘的话,小女姓陶,名月儿,是靖城来的。” “靖城?”绯衣女子贝齿微张,有些惊讶:“想也不是本地人士,否则,不会轻易踏进姽婳楼才是……” “为什么?” “因为啊……他们都不大喜欢我们。” 第50章 姽婳楼 说话间,她摇着羽扇,已经来到陶月儿身前。她执了她的手,走到露台边坐下,她懒懒的斜倚栏杆,淡笑着看她。 陶月儿站在椅子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实在觉得自己像个丫鬟,丫鬟与主人坐在一处,实在是不像话啊? “都是女子,不必拘谨。”女子笑道:“既然你求上门来了,也算是缘分,这姽婳楼以我的名字命名,我一人说了算。你且同我说说,你有什么长处?” 陶月儿刚要说话,就在这时,楼下来了一名婢子,沏了两杯茶放在二人眼前。 陶月儿赶路半日,早已口渴难耐,姽婳看出陶月儿眼中放光,便让她先喝。 陶月儿几乎一饮而尽,而姽婳却皱着眉头推向一旁:“天气闷热,喝不下。” “夫人可是胃口不好?”陶月儿问她。 姽婳点了点头:“入夏以来便吃不下,睡不好。” 陶月儿猛地一拍手,想起《清静饮膳食录》中的夏季饮品,道:“我厨艺不错,我去厨房给夫人做些解热汤水,可好?” 姽婳“哦?”了一声,来了些许兴趣,摆了摆手:“那你且去试试。” “是,夫人。劳烦姑娘带路了。”后头这一句话是对她的婢子说的。 婢子看向姽婳,姽婳点了点头:“去罢。” 姽婳慵懒困乏,眸子里情绪无波,显然没将陶月儿的话放在心上。 在这姽婳楼中,她什么珍馐美馔没吃过?什么汤水饮品没喝过?想陶月儿手艺再好,也是于事无补。 这时候,她只期盼有个后裔,能将那天上的太阳射下来才好…… 陶月儿进了厨房,见厨房中竟有琉璃杯,便决定做《清静饮膳食录》中的葵锦香草茶。 据说此茶制成之后,将呈现三色,瑰丽不凡。在夏天饮用,有清热解暑,增进食欲的作用。 陶月儿兴致勃勃,立即寻人要了葵锦干茶,加水煮沸之后,置至常温留用。而后在琉璃杯中加入鲜奶和冰块,再缓缓倒入葵锦香茶。 很快,杯中便呈现出白粉紫三色来。白色为鲜奶,紫色为葵锦茶,而葵锦茶与鲜奶之间过度之处呈现粉色。 四周的仆从见了,纷纷赶来围观。陶月儿搅动了香茶,那茶便全部呈现出粉色来。 掌管膳房的洪娘被鲜丽的颜色所诱,忍不住率先尝了一口。原本只是一小口,但很快便将这杯茶一饮而空。 喝完,她豪气地一抹嘴,连连赞道:“陶月儿,你这心思之巧,简直妙不可言呐!”她说着,大力地拍打她的肩膀以示赞赏。半点对待陌生人都感觉都没有,仿佛一杯茶,就消除了二人之间所有的距离。 这大概就是烹饪料理师之间的默契了,总是用作品说话。手里有真功夫,总不会被人瞧不上。 陶月儿又如法炮制了一杯,送去了姽婳阁。 姽婳饮罢,从那以后,她便吩咐自己往后的一切饮用吃食便全权交由陶月儿负责。 姽婳缓缓道:“我每日午时将起,你需在午时之前做好早膳,直至夜晚子时下工,每月三两银子,可好?” 陶月儿点头如捣蒜:“没问题!”这里的薪资待遇竟比靖城还高! “那你今日先回去,明日开始上工。”姽婳说完,便让管家将她领走了。 当晚,秦淮河两岸莺莺燕燕的馆子都开门迎客了,就连姽婳楼也是如此。只不过姽婳楼中的人都是达官显贵,并不是寻常百姓寻欢作乐之所。这一点,从后院停泊的精致画舫便可得知。 看到满院的男人,陶月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虽然得知了自己也是在声乐场中工作,但只做厨子,她还是能接受的。 只是姽婳姑娘,她也是天人之姿,竟然流落风尘……真是让人惋惜。 惋惜之至。 下班后,已是午时。陶月儿从姽婳楼中带了一只烧鸡回去给花伶。她回到家,将烧鸡放在花伶桌前后,便早早的洗漱歇下了。 她这一日赶路实在是累,累到花伶唤他好几次,她都全无反应。 花伶看了眼桌上的菜肴,在陶月儿熟睡后,便一拂袖子,将它们全数扔去了遥远的山沟里。 第二天一早,陶月儿起床后,又开始研究《清静饮膳食录》。 花伶喝着粥,看着一动不动的陶月儿,突然有些后悔把它交给陶月儿了。 从前他只当是为了提高自己的饮食水平,如今可好,它简直是把陶月儿往歪路上带,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他必须想个法子,让陶月儿心甘情愿的做回她的本职工作——除魔卫道,重振天纲。 那才是她该走的正路。 花伶咳嗽一声,刚要说话,陶月儿猛地将书阖上:“糟了,迟到了!” 陶月儿风急火燎的跑出门,边跑边喊:“灶上有馒头和咸菜,花伶你自个儿煮来吃,我要很晚才会回来。” “……”花伶面无表情,看着她风急火燎离去的背影,很是头疼。 他们又开始了早晚不相见的日子。 当晚,陶月儿到家的时候几乎已近三更天。花伶一直在等她,可与昨天一样,陶月儿回来之后便倒头就睡。 她一人负责姽婳楼数十人的餐食,来回还需要走上两个时辰的山路,已然疲累至极。花伶没有吵她,随她去了。 可第三天第四天……接连到了第十天,花伶终于忍不住了。 这一晚三更天,花伶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地声音,起身开门,便见陶月儿在院子里,正在脱身上的衣服。 “你在做什么?”花伶的眉目隐在夜色里。月光下,只有她殷红的而薄的双唇在张合。一如陶月儿初见他时的妖异。 陶月儿看痴了,全然忘记自己手头的事情。 花伶一步步走来,便见到陶月儿身上青红交加的伤痕。 “怎么回事?”花伶的眼神更加冰冷了。 “被……被别人摸……摸了……”陶月儿瘪着嘴,像是十分疑惑。 “摸了?”花伶冷冷道:“被人打了还差不多。” “没有没有,真没有人打我。”陶月儿慌忙摇头,懊恼道:“几位姑娘摸了我几下,就变成了这样……前几日没大注意,直到今日发现青痕才有所察觉……这红色的怕是今日摸的。” 陶月儿说完,花伶仔细的看了两眼,发现她身上有些痕迹确实像是手印。而陶月儿只说自己被人摸了,怕是对方确实也没在她面前表现出恶意来。 “回去睡吧,或许过两天就好了。”花伶转身,走回房里。 这就……结束了? 陶月儿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花伶会大惊小怪,见他如此淡然,便放下心来。 这些日子,姽婳楼中的人都对她极好,吃穿用度都比从前好许多,没有一个人给她脸色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而她做的工作也是她最喜欢的事情,她能活在热爱里,活在大家的关爱里,她开心极了。 她真不希望花伶因为担心自己而强迫自己离开。 还好,花伶没有这样做。 不然她可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他了…… 第51章 你可真俊俏 与此同时,姽婳楼里,结束一日营生后,姽婳和青衣、素弥、锦芝四人坐在姽婳阁上,望着楼下的秦淮河夜景,吃着陶月儿离开前做的糕点。好一派惬意。 “陶月儿做的食物真好吃。我都舍不得她了。”年纪最小,宛如八岁稚童的素弥说完,稍微年长的锦芝也连连点头:“可不是,陶月儿手已精湛,实在教我难以割舍。” “这些日子,她在姽婳楼里看尽旖旎风光,但是完全没有被我们影响。她没有吃任何不该吃的食物,没有拿过一分不该拿的钱财,更没有看任何男子一眼。或许,她跟旁人真的不一样呢?将她留下,影响不大?”双十年华,魅惑无双地青衣看向姽婳。 姽婳扬起嘴角,在口中放下一口桂花糖糕,懒懒道:“日久见人心,且留着看看。” 翌日,花伶跟着陶月儿去了姽婳楼。 陶月儿有些为难:“这不大妥当吧……” 花伶看怪物似的看陶月儿,眼神里好似在说:“为什么不妥当?” 陶月儿红着脸,道:“那些姐姐为人豪爽奔放,若她们不小心‘碰’到您,您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陶月儿是见过那些‘姐姐们’如何逗弄男子的,就连她都三不五时会被调戏一二,何况是唇红齿白、高挑貌美的花伶? 陶月儿几乎不用想,就能看到那幅旖旎的画面该有多香艳了…… “莫非……你不想我去,是怕她们碰我?” “嗯?”陶月儿不解。 花伶又道:“我被旁的女子触碰,你是不是不高兴?” 陶月儿想了想,斩钉截铁地摇头:“我不会不高兴,我是怕你不高兴。” “什么?”花伶神色一冷。 陶月儿道:“她们待人习惯如此,对每一个男人都一样,我不会不高兴。若你喜欢,我也会开心,毕竟能让你高兴的东西不多。总之……等去了楼中,你可千万不能发脾气。” “……” 陶月儿再三叮咛,花伶只能颔首,道:“知道了。” 步行一个时辰后,陶月儿和花伶来到了姽婳楼。 姽婳楼中的姑娘们临近午时才起床,陶月儿会在她们醒来之时做好早饭,分派给房的婢子,让她们送到各个房里。陶月儿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姑娘,只知道这里有四间上房,还有三十六间下人房,分派在各个院落。陶月儿是唯一一个不住在姽婳楼的婢女。 “哟,这是哪里来的俊气小哥,这么早就来了?”洪娘见了花伶,张开手就想摸他的脸,然手伸到一半,便被花伶冷峻的目光所阻。 “就是这脾气……似乎不大好啊。”洪娘说完,看着陶月儿。 陶月儿忙出来打圆场,道:“这是我弟弟,他平日里不大喜欢与人接触,还请洪娘见谅。今日是想来姽婳楼看看我工作的环境,没有恶意,还请洪娘放心。” “原来你就是陶月儿的弟弟!”洪娘恍然:“看模样可不像一个爹娘生的。你可真俊。” 洪娘又忍不住的往花伶身上贴,陶月儿连忙拦在前头,道:“他还小,不通人事,只是来姽婳楼陪我一日,不知洪娘可否行个方便?” 洪娘看出花伶的疏离,也知道陶月儿宝贝他得紧,便看在陶月儿的面上也不逗他了,摆摆手,道:“行吧,别去打扰主子就是。”她说完,多看了花伶两眼便下去干活了。 陶月儿让花伶不要离开后院,花伶便寻了院子里大榕树下的秋千坐着。 他看着满院子人为布菜而走来走去,目光冷冽,毫无温度,仿佛在看一个个的死人。与之相反的是,每一个见到花伶的人却都舍不得移开眸子——因为他实在是太好看了。 完美的五官加无可挑剔的身材,每一个点都长在了女子的心坎上。说他是全天下女子的梦也不为过。 花伶身体侧倚在秋千左侧,眼睛澄澈如平静的湖水。清俊风骨一览无余。姽婳楼中人眸中精光闪烁,恨不得将花伶连皮带骨的吞下肚。 陶月儿担心花伶,出来看过一次,但花伶却始终怡然自得地坐在秋千上嗑瓜子。到后来,他身边竟还站着一婢女,手捧簸箕,给他盛着瓜子壳。 花伶……还真是天生带着让人臣服的王者气场,这才多大会功夫,连婢女都有了? 陶月儿放下心,只管自己干活去了。 午后,姽婳楼中的四位姑娘都起身了,其中青衣听了婢女耳语,对误闯进来的花伶充满了好奇。 青衣幻化成小婢女的模样来后院看过花伶一次,还主动给他捧着瓜子壳。 原想趁机勾引一二,然花伶却边嗑瓜子边懒懒道:“我很高兴你们没有对陶月儿起杀心,但她不能再留在此处。” “公子,您在说什么呀?”青衣干笑着,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你明白我的意思,何必装糊涂?陶月儿是肉体凡身,承受不起这里的戾气。她不能再留下了。” 青衣收起笑脸,冷面相向:“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若就此收手,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若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了。”花伶说完,‘卡擦’几声脆响,连磕了好几颗瓜子扔在青衣的簸箕里。丝毫也不忌惮青衣身上越来越重的鬼气。 “陶月儿会不会离开,那要看她自己的意愿了。”青衣说完,将簸箕放在桌上,一瞬间恢复本来的样貌之后,穿着华服大氅大步离去。 花伶在她身后,对她的变化毫无反应。似乎她是美还是丑,是丫鬟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都跟他没有关系。 青衣意识到这一点,更加愤恨。 这人……还真是神秘,让人看不清底细。 青衣走进厨房,挽起陶月儿的手:“陶月儿,姽婳姐姐想让你亲自送早餐。” 厨房里的下人见着青衣,全都俯下身子跪拜:“见过四姑娘。” 姽婳楼虽然是青楼,但在这里,尊卑分明。除了四位姑娘,其他人都是下人,见了必然行礼。 陶月儿也跟着行了礼,才起身点了点头,端起早已备好的餐盘,跟着青衣离开了。 临走前,经过院子,青衣深深地看了花伶一眼。 花伶也正好抬头,看着她。 青衣带着陶月儿,似在示威,然花伶不疾不徐,面不改色,始终坐在秋千上嗑瓜子。没了端簸箕的侍女,他四周的瓜子壳便散落了一地。 第52章 你会后悔的 “花伶究竟是什么人?”房间里,姽婳、青衣、素弥和锦芝都在,表情不大好看的样子。只有姽婳依然镇定,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 陶月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实答道:“他是我的弟弟。” “弟弟?但你们不像有血缘关系的样子……”青衣疑惑着。 陶月儿:“因为在慈幼局相识,都是孤家寡人,无亲无故,后来慈幼局被九方寮一把大火烧光了,我跟他跑了出来,于是相依为命,发誓此生不离不弃。” 陶月儿言辞恳切,眼眸真诚,一点也不像在说谎的样子。但姽婳和青衣、素弥、锦芝四人,却很快抓到了重点。 “九方寮?”姽婳眯起眼睛:“为什么慈幼局会惹到九方寮?” “具体缘故我也不大清楚,但似乎是因为人心成了魔……”陶月儿根本不会说谎,三两句就把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交代了。 姽婳和青衣、素弥、锦芝静静听完,也不知在想什么,对视了一眼,似乎便有了主意…… 陶月儿在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出来。她出来后,双手腕上有紫黑的爪痕,虽然她极力的掩饰,但仍被花伶注意到。 “怎么回事?”花伶蹙眉。万年处变不惊的脸上,总是因为陶月儿而产生变化。 “没事,就是被姽婳姑娘扶了一下。”陶月儿言辞闪烁,不想他担心,转身就往厨房走。 “等等。”花伶跳下秋千,站在树下,对陶月儿说道:“你过来。” “我真的没事。”陶月儿驻足,低着头对花伶道:“可能是最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 “过来。”花伶声音冰冷,吓了陶月儿一跳。 陶月儿不得已,只能去到花伶身边。花伶很快上前一步,将她拦在身后。 紧接着,让陶月儿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一团火焰自花伶手心升起,随后他一掌向下,那火焰便像有了生命一般,呈直线向前炸裂而去。 火势越来越大,径直烧往姽婳阁。无数仆从在察觉异样气息后,想要上前阻止,却在接触到火花之后便化作了灰飞。洪娘痛苦的模样在脸上定格,下一刻,她就变成了一具焦尸。 接连的大火让整个姽婳楼都熊熊燃烧起来。 陶月儿蓦地张大了眸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花伶面不改色,冷眼看着身前的火海,就像在看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火焰在烧到姽婳阁后停了下来,它包裹着姽婳阁,使其周遭的土地付之一炬,但火焰却始终烧不进里屋。 “呵呵呵……”空气里飘扬出一阵铃铛般的笑声,姽婳身穿绯衣,走到阁楼边,大笑道:“我当你有多大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 姽婳居高临下看着花伶。 花伶眉头微蹙,再次举起双手,两团青色的火焰在掌心跳跃,发出似闪电般的’滋滋’声音。 姽婳面色一变,素手一指:“不要妄动,你且看看,你身后站着的究竟是谁?” 花伶闻言回头,只见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的指甲已然变成了青黑色。 青衣巧笑嫣然,攀附在花伶背后,双手环绕着花伶的腰,笑道:“公子,你不仅模样一等一的好看,法术也不是戏法来的。” “滚。”花伶一声怒喝,手上青焰瞬间燃烧数倍,险些就要烫着青衣。 青衣慌忙往边上一躲,不敢再近他的身,但眼眸里,依然笑意流转。 “公子,莫非您想让陶月儿与我们陪葬?”青衣面不改色,算准了花伶与陶月儿的关系,嘤咛道:“你看,月儿在那呢。” 姽婳的身后,出现了两名女子,正是锦芝和素弥。她们携着陶月儿站在阁楼之上。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陶月儿很是怔忪。 她们不是在聊天吗? 怎么突然……突然就起火了?!这火是花伶放的?! 陶月儿惊讶。在惊讶花伶为什么会纵火术的同时,更惊讶于他的不冷静!他不是答应了自己,绝不生气的吗?是不是青衣冒犯他了? “现在,你还想烧死我们么?”姽婳淡淡说完,花伶的眼睛陡然睁大。 花伶见到素弥的鬼爪扼住了陶月儿的喉咙,猛然收紧,陶月儿的神色霎那间变得充痛苦不堪。 怎……怎么回事? 陶月儿眼中的疑惑愈来愈深,痛苦也与时俱增。 “呵……”花伶一声冷笑,不得已,只能熄灭了手中的火焰,与此同时,就连姽婳阁四周的火焰也熄灭殆尽。 “一早便知你身份不简单,想不到竟是玄修者。”青衣算准了花伶不敢妄动,说着,轻轻执起他的手腕,在他的腕子上下了两个咒,使其不能再使用任何玄修术语。 如此,花伶几乎等于是个废人了。 姽婳和青衣、素弥、锦芝全都松了口气,看花伶的目光里也没有了凝重,却而代之的,是一种位居高位的淡然。 看花伶,就像在看过去死在她们手里的无数男人一样…… 与此同时,她们也放开了陶月儿。 陶月儿落在地上,咳嗽不止,重新能够呼吸,让她有一种被从鬼门关拉回到阳间的错觉。 然而花伶也不惧怕。 “带我去见陶月儿。”花伶转回头,看着青衣。 他过分沉着和冷峻双眸的双眸让青衣的心随之一颤。而后,她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带着他飞身上了阁楼。 陶月儿亲眼目睹花伶掌心的火焰,又见到青衣青天白日飞身而起。若不是锦芝束缚了她的双手,她真想给自己两巴掌,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很快,脖颈处传来的清晰的疼痛感也告诉他:自己绝不是在做梦。 花伶会纵火,青衣会飞。不仅一个人能飞,还能带着花伶一起飞…… “放开他。”很快,花伶站在了姽婳身前。他双手被缚,然眸子里没有半分害怕。 “你好大的胆子!”姽婳手腕一动,指尖闪过白光,花伶的双膝前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的膝盖磕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陶月儿的心跳得漏了一拍——她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见到花伶受任何一点的苦。 如皎月清晖的人物,怎能与人下跪呢? “你会后悔的。”花伶面不改色,冷冷说道。看姽婳的眼神,比从前更冷了千万分。 寒意袭来,一瞬间连周遭被火焰侵蚀的痕迹都被寒霜掩盖——他不仅能纵火,还能意念成冰。 第53章 凉薄负心者,必遭天谴 见状,一屋子女人都有些害怕。除了姽婳楼的老板娘,姽婳。 “阶下之囚,何以言勇?”姽婳“啪”地给了花伶一巴掌,恶狠狠道:“你现在是个废人了!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求我给你一个全尸!而不是虚张声势,宛若跳梁小丑!” 花伶凝眸看她一瞬,而后微笑,眸子里轻蔑光芒更甚。那不在意的模样,让姽婳怒不可遏。 “你无所畏惧是么,那我先杀了她,如何?”姽婳说着,看向陶月儿,她的指甲飞速生长,尖利直指陶月儿。 陶月儿不知道情况怎么会突然恶化至此,也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有了什么过节,但刻骨的杀意逼近,她完全能明白,现在的场景,绝不是在开玩笑。 “慢着。”花伶打断她,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啪!”地一声脆响,姽婳又是一巴掌打在花伶面上,他白皙的脸颊清晰可见两个交叠的青色五指印。连带着指尖划过的血痕一起,在他白皙的面上清晰可见。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姽婳怒目相向,虽然嘴里拒绝了她,但是她没有再向陶月儿发难。 “花伶!”陶月儿的心揪得死紧。 花伶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他怎么能被毁了容颜?! 她突然后悔了,她就不应该带花伶来,花伶就应该待在家里,被一群人簇拥伺候着,而不是为她受不必要的委屈。 花伶抬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姽婳,淡道:“当然是因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尹含霜,你还觉得自己姓尹吗?” 话音刚落,姽婳眸子倏地睁大,震惊之情溢于言表。而后,在陶月儿的不解里,在青衣素弥锦芝的疑惑下,花伶缓缓说出了一个故事—— 百年前,姽婳还不叫姽婳。她是尹家的长女,名叫含霜。 尹家曾是金陵城中的富户。而含霜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知道世事险恶,也不知人心向背。 一日,尹家接待了一落魄举人宋璃。宋璃年轻、英俊、有文采,待人接物温和又高雅,虽然家道中落,与清贫为伍,但依然赢得了含霜的芳心。 含霜说服父母,资助宋璃进京赶考。与过往所有才子佳人的故事一样,宋璃进京之后,果然不负所望,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君。倒不是他的文采当不得状元郎,而是他的容貌,配探花郎、迎娶公主,才是最佳之策。 后果然有公主相中他,问他可否娶妻,他如实答曰:“已有妻室。”公主闻言,又问他:“可有完婚?” 宋璃答曰:“还未。” 而后,公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不再问了。 很快,圣上赐婚,公主开心备嫁。宋璃十分不解,明明自己已经订婚,为什么公主还要夺人所爱? 公主回答他:“没有完婚,就不是夫妻,你与我,才是良配。” 而尹家也是没名没姓的人家,闻讯而来,要宋璃回家完成诺言,迎娶含霜。宋璃左右为难,后向尹家直言,圣上已经赐婚,文武百官都知道静和公主会于明年三月花会时与他完婚。尹含霜崩溃不已,哭得梨花带雨。 美人在怀,宋璃又想起过去的恩情,一时间情难自控,保证自己定不相负。与尹含霜春风一度。而后含霜有了子嗣,他终于瞒不下去,向圣上坦白,自己已经定亲,对方于自己有恩。他请愿辞官归田,陪含霜终老。 这下,静和公主不干了。想她得天独厚,恃宠而骄,怎会被个乡野商户之女夺了所爱? 于是秘密命手下去到金陵,在含霜大婚之日,联合地痞流氓将其绑走,让她在破庙中待了一夜后,才将她送回了宋家。 “人心经不起考验,你以为宋璃真的爱你吗?你若失贞,那让我们拭目以待,他究竟会不会相信你的清白。”破庙里,静和公主穿着斗篷,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 那模样阴森发寒,不似公主,倒似女巫。 “他一定会相信我!他不会中你的计!”含霜哭着答她。 “呵……是么。那么结局如何,你自己去看。” 尹含霜回来后,宋家对尹含霜的不清不白十分气恼,城中议论纷纷。 虽然宋家知道错不在含霜,但宋母对她却十分恶毒,为保子嗣不被旁人所污,勒令宋璃不许碰她。 含霜在宋家待了两个月,有了身孕,原是婚前与宋璃的子嗣,然宋璃却因颜面,不得不承认含霜的身子被山贼所污,一碗红花断送了她的性命。 “而后含霜含恨而亡。从此,世间多了一只魅魃,她的名字叫姽婳。而姽婳楼中,专挑一些落魄举子,他们饱读诗书,又郁郁不得志,三两杯酒下肚,便与那宋璃一样,对你俯首称臣,豪言永不相负。而你,便在他们最快乐之时,将他们蚕食,连带身体和灵魂一起,便永远留在了姽婳楼中。我说的,是也不是?” 花伶淡淡说完,姽婳的表情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平静。 而她身边的人,看着姽婳的眸子里,也多了一重‘豁然开朗’的意味——她们都是与姽婳有着相似境遇之人,她们的恨让她们走到了一起。那些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便永远的留在了这极乐楼中…… 而姽婳是她们之中,最镇定、最冷漠之人,也是力量最强大之人。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们只知道,姽婳心里蕴藏着滔天恨意,深不可测,于是对她俯首称臣。 但如今,被花伶这样一说,她在她们面前,便少了几分神秘——都是一样的人。 情况大差不离,姽婳又凭什么比她们高贵呢?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姽婳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又是一巴掌扇在他的面上。 花伶跪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仰头看她。 但那眉目里丝毫不是仰视,而是一种悲悯的俯视——他像是站在世界的顶端,俯视一个渺小而迷茫的灵魂。 花伶淡淡道:“我不止知道你的过去,我还知道你憎恨的那一个人在哪里。” 第54章 一支穿云箭 “在哪里?”姽婳面色一变,双唇惨白,不复血色,就像被人戳中了心尖,扼住了咽喉。 她蹲下身子,抓住花伶的双肩,急道:“宋、璃、在、哪、里!?” “陶月儿知道。放了她,她会带他来见你。如何?” 花伶话音刚落,陶月儿蓦然大惊。 素弥和锦芝放开扼住陶月儿喉咙的手,陶月儿大急:“我不……” “陶月儿,你还记得玄清宗的卷宗么?”花伶打断陶月儿。 陶月儿一愣,刚想问他什么卷宗,突然又明白了——花伶知道季寒羽曾给过自己一个信号弹,在危险时刻能救自己一命。 花伶,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陶月儿此时顾不得疑惑,连连点头道:“记得。” “去把卷宗拿来。”花伶说完,又对姽婳道:“放她离去,她会将宋璃带回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姽婳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但这几十年来,花伶却是头一个说出宋璃此人名讳之人,她又难以放弃希望。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这是你唯一复仇的机会。宋璃远在靖城,有皇族保护,九方寮层层重兵,你根本拿他没有办法。这些年你若能找他复仇,也不会独自守在此处,拿旁的不相干的人撒气,不是吗?” “何况我在此处,你不必担心陶月儿会逃跑,她一定会回来的。”花伶说完,动了动肩膀,用行动告诉她们:我已经被你们禁锢法术,插翅难逃了。 “好,我给你一次机会。”姽婳说话时,扬了扬手,锦芝和素弥便将陶月儿带到阁楼边。 陶月儿望着楼下的秦淮河水,有些不解,但下一刻,她二人便一人架住陶月儿的一只手,将她扔进了秦淮河…… “啊啊啊——” 失重感传来,陶月儿在惊声尖叫中被推下了姽婳阁,整个人往下,坠入秦淮河水之中。 她分明看见周身水花四溅,但不知为何,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花海之中。 绯红的鲜花漫山遍野,身前是那一座名曰“花冢”的荒墓。 天上雷电交加,与这些日子里的风和日丽全不相同。陶月儿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根本没有离开过花冢,这些日子的一切都是幻觉! 那花伶呢? “花伶——花伶——!” 陶月儿在花间寻觅许久,始终没有花伶的影子。 她难道还在梦中? 还是说,花伶在这墓里? 陶月儿心急如焚,立即绕到墓碑后,双手掘土,妄想在墓中救出花伶。然而她拼尽了全力,也只挖出一只黑金棺椁。 陶月儿咽了口口水,诚惶诚恐地掀开棺盖,便见里头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 她头戴丝质的绯色葬帽,一身绯罗裙,袖口上嵌一圈金丝捻成的合欢花。正是姽婳。然而此时从她苍白的面色和毫无温度的体温可知,这只是一具尸体。 “嘭!”一声巨响,陶月儿只觉后脑勺一痛,随即两眼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倒在花丛中…… …… …… “轰隆隆——” 夏季多雷雨,大雨倾盆落下,世界陷入一片水雾中。 陶月儿只觉得头很痛,很痛……一望无际的水雾里,只有自身的疼痛是清晰的。但是水雾的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自己。 “陶月儿,救我……” “陶月儿,快醒醒,救救我……救救我!” 陶月儿一直在做噩梦,梦里,花伶一直在呼唤自己。而她一直沉溺在梦靥中,不得醒来。 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花伶受辱,无法帮助。 巨大的无力感充斥着她,她懊恼极了。 傍晚,陶月儿再次睁开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木屋的床上。 木屋的陈设与这几日住的相似,却又不仅相似——桌上的茶杯里正往外冒着水汽,烛台上有红色蜡痕,而这几天花伶用的是白色,床铺上的衣物不属于陶月儿或是花伶,被单也换做了沉重的黑色。 显然,这里是有人烟的。 她回到了真实的世界,而这座屋子有它真正的主人。 陶月儿清醒过来后,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青痕,立即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 花伶,他还在姽婳楼里! 对了,玄清宗的信号弹!花伶说过,玄清宗的信号弹可以救他们! 陶月儿的后脑勺很疼,但她现在顾不得疼痛。她四处寻找,终于在门边看见自己的包袱。 陶月儿打开包袱,里头赫然躺着季寒羽送的临别礼物。 幸好,信号弹还在! 陶月儿立即跑出门,用火折子点燃了信号弹的引线。一声尖啸过后,五彩的烟火冲上云霄,最终在苍穹之上以银色六芒星的姿态炸裂。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烟花绚烂,一闪而逝后归于沉寂,并没有话本子里所说的“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快感,只有放了个寂寞的失落。 “你在干什么?”正在陶月儿无助之际,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陶月儿抬头,便见那樵夫站在篱笆后,一脸阴郁地看着自己。 樵夫腰间别着斧头,怀里抱着柴火,缓步走进院里。 “是你打我?”陶月儿站起身,抚着后脑勺,警觉地看着他。 樵夫放下柴火,又从腰间拿出斧头。 “你、你别过来!”陶月儿惊骇地大喊,但这并不能阻止樵夫的步步逼近:“你、你、你,你不要伤害我,我是个好人,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绝不会伤害旁人……” 樵夫恍若未闻,他拿着斧头,步步逼近。 在陶月儿沉浸在自己刚出虎穴,又要身首异处的悲伤之中时,他却只是从陶月儿身边走过,而后将斧头放在桌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 “我不会伤害你。”樵夫喝完水,看着陶月儿,一字一顿道:“既然你能离开姽婳楼,说明你命不该绝。” “你也知道姽婳楼?”陶月儿大惊。 “你走吧。”樵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重复着:“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你去过姽婳楼,对不对?我要怎么才能回去?”陶月儿抓住樵夫的袖子,哀求道:“我弟弟还在里面,我求求你,救救他!” 樵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能从姽婳楼里出来的人少之又少,你不是第一个,但或许是最后一个。快走吧,忘掉那里发生的一切。至于你弟弟……你也忘了罢。” 第55章 千军万马来相见 “我不走!救不出花伶,我绝不离开!” 陶月儿心急如焚,樵夫长叹一口气,坐在床边。他见陶月儿激动的模样,便给陶月儿讲了一个故事。 他道:“乌衣巷,玉竹扇,朱雀桥边,含恨身亡的女子坟头开满了绯色鲜花,经过的人会被她的执念迷惑,坠入温柔乡中。最后,便连尸骨都找不到。” “花冢就是姽婳……不,就是尹含霜的坟墓对不对?” 陶月儿说到‘含霜’二字时,樵夫的神色很明显地一紧:“你知道含霜?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陶月儿根本不管樵夫的惊惶,只顾问出自己心头的疑惑:“含霜,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樵夫低头,沉默片刻,缓缓道:“算一算,有近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陶月儿惊呼:“为什么她的尸体还没有腐烂?” “那些被蛊惑的人,都会沦为她的食物,供她仙寿恒昌,尸身不腐。”樵夫说话时,眸子里带着几乎朝圣的光芒。 “荒谬!”陶月儿一掌拍在桌上:“她早已经死了,又哪里来的长命百岁?” “只要姽婳楼存在一日,她就一日不死。只要我还在这世上,就守她尸身无虞。” “你这是自欺欺人!”陶月儿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而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变得有些惊惶:“不对,你不是普通的樵夫,你是姽婳的奴仆,你究竟是谁?” 此时,樵夫皱纹横生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淡道:“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罢了。” “你……”陶月儿不敢肯定,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宋璃?” 樵夫闻言,再次全身一颤:“我不是!”这一次,他没有之前的坦然。 樵夫站起来,迅速走到门边,拿起斧头对准陶月儿:“快走!离开这里!”他提起宋璃,比姽婳还要生气。 陶月儿起初被他这幅模样吓着,但很快明白过来:如果他不是宋璃,他不会这样激动。 “你就是宋璃!你就是含霜的夫婿,是你辜负了她,害她变成这样,对不对?”陶月儿接近宋璃。 “我不是!”宋璃斧头在空气里挥舞,他竭力地阻止陶月儿靠近自己:“你不要逼我!滚!滚啊——!” “宋璃!你跟我去见含霜,只有你能救花伶了!”陶月儿看出宋璃并不是真的想杀自己,很快便躲开他的斧头,握住他的手:“难道你不想见到含霜吗?” “不想!”宋璃双眼通红,发狂似的拿起斧头,朝陶月儿的肩膀砍去。 陶月儿闪身一躲,避免了断臂的命运,但肩上却还是被拉开了一道血花。 “这、这是你逼我的!如果你再不走,我就让你变成那千万亡魂中的一个!”樵夫脸上有着明显的愧疚。显然,他并不擅于害人。 他或许并没有真正害过几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陶月儿淡定多了。 “你不要再逃避了。”陶月儿跌在门边,忍着痛楚,劝慰道:“含霜她一直在找你!三十年了,你还不打算见见她吗?” “她一直在找我?”宋璃一愣,怔忪道:“不,不会的,她永远都不会想再见到宋璃!是他辜负了她,是他害死了她!” “啪!”宋璃的斧头掉在地上,他也跌坐在地,掩面恸哭。 “她放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去找你,我求求你,跟我去见她吧!” “如何见?”宋璃抬起头,神色痛苦地看着陶月儿:“我在花冢守了她二十年,可是我从来没有进到过花冢,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去见她?” “你进不去?”陶月儿一愣,惊讶道:“难道不是你将我和花伶送进去的?” 宋璃摇头:“我没有做过任何事情,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打理这十里花海,让她能够在最美的地方长眠。” “那你如何知道姽婳楼?” “是幸存者说的。” 宋璃目光空洞,凄凉道:“他们在姽婳楼里看尽风花雪月,旖旎情事。他们说,姽婳楼里最美的人叫姽婳,她永远穿着一身绯色衣裳,手执一把白玉竹节伞,那伞上面的,便是这漫山遍野的绯色合欢花。”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姽婳就是含霜。”陶月儿若没有听闻花伶的故事,她也是无法肯定的。 陶月儿说完,宋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他们还说,在姽婳的后腰,有一个花色疤痕,摸上去并不平整,似是烫伤。” 宋璃捂着脸,擦了一把眼泪:“那是她儿时被马夫燕青不小心烫出的伤痕,这还不能证明她的身份么?若一人如此说,我不会放在心上。可这些年来,接连有好几人说起,我能从他们的口中,看到姽婳的模样……” 宋璃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坟墓里的人一心想要找到宋璃。宋璃却一直徘徊在门外,不得其门而入。不仅如此,还要隔三差五听到她与别的男子的旖旎情事。 陶月儿能感受到他的哀恸,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妖气好重,若再不阻止,怕会成魔!”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银铃般的女声,还有一连串的脚步声。 陶月儿起身回头,便见四个身穿月白衣衫的人疾步行来。为首的女子手执长剑,气势汹汹,一把推开了门。 “刚刚是谁发的信号弹?是不是你?”女子长剑一指,看向陶月儿。 来人让陶月儿有一丝恍惚。她的五官与陈秋碧仿似一个模子刻出,但气场又绝不会让她认错人。 女子眉目坚毅,线条分明,五官带着一股英气。举手投足里都带着骄傲。与羸弱的陈秋碧大不一样。而她身后的三个男子与她一比,也显得眉目懦弱,明显是她的跟班。 “问你话,哑巴了?”女子目露凶狠,疾声喝道。 陶月儿这才回神,连连颔首:“是、是我。”陶月儿听出来了,他们都是玄清宗的弟子,见到信号弹而来。 “你是什么人?寒羽师兄跟你是什么关系?”女子咄咄逼人,似乎非常在意季寒羽。 陶月儿作揖行礼,恳求道:“我叫陶月儿,是季公子的朋友,他临走前留了信号弹于我,说只要我有难,就会有人来帮助我。各位大侠,你们是来帮助我的吗?” 第56章 她也想成为玄修者了…… 陶月儿言辞恳切,面带乞求,十足的低姿态。 为首的女子立即放下了戒心。她的恭敬让她十分受用,但也并没有因此而变得亲近。 “寒羽师兄跟你是什么关系?他居然把信号弹留给你?”女子狐疑道, “大概是觉得我好欺负,想让我能在危机时刻,能有人相助保命吧。” 陶月儿半点都没有透露出季寒羽对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女子这才稍稍放心。她道:“我叫季清婉,是季寒羽的小师妹,你既然是师兄的朋友,我当然会帮助你。说,出了何事?” 陶月儿连连道谢,连忙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与她说了一遍。 听完,季清婉自负一笑,长剑向外一指,冷哼道:“小小山精,何足挂齿?走!我们去会会她!” 陶月儿与宋璃互看一眼,宋璃长叹了一口气,道:“事情由我而起,我跟你们一起去。” “当真?” “嗯。” “太好了!”陶月儿想也没想,便应承下来。 这样再好不过了,有降妖伏魔的玄修者和当事人一起,无异于双重保险。打不过还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是吗? 陶月儿将场面想象得很美妙,因为这些日子,她实在觉得姽婳不是坏人。 她那么美,那么温柔,怎么会是一个青面獠牙,喜食生人的饿鬼呢?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一行人走出门,为首的女子似乎看得见妖气一般,不需要宋璃带路,便一步都没有踏错的往花冢走去。 “清婉师姐,我们需不需要做些准备?”一小师弟面带犹豫,仿佛有些担忧。 季清婉道:“你看得见妖气吗?” “看不见。” “那不就得了。这妖气零散,不细看都看不出来,可见荒冢之内的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还需要防范吗?”清婉翻了个白眼,继续前行。 一路上,陶月儿已经从几人的对话里听出,他们都是玄清宗的内家弟子,都姓季。 为首的女子叫清婉,另外三个人分别叫子涵,穆远和仲黎。三名师弟里,其中以穆远最为年长,但也最为小心翼翼,一直劝说清婉的就是他。 陶月儿因惦念着花伶,也顾不得害怕了,只恨不得自己能长双翅膀飞过去。 待到达花冢,几人停在墓碑前,季清婉看了一会,用脚尖在地上扫了一个阵法,而后率先拔剑,对另外三名弟子点了点头:“出阵!” 三人应声拔出自己的长剑,而后双手举高,在同一时刻,四把剑准确地插入阵法的四个阵眼之上。片刻之后,巨大的迷雾在空气里飘荡,陶月儿只觉得自己在云海烟雾中飘荡,一阵风过后,烟气吹散,巨大的铜门上,挂着明晃晃的大牌匾,上书“姽婳楼”三个大字。 姽婳楼前,只剩下玄清宗的四名弟子以及陶月儿。几人互看一眼,才知道少了一个人。 穆远疑惑:“那个樵夫呢?” 仲黎回答:“不见了。” 季清婉奇怪道:“他没有跟来?” 子涵叹息:“他肯定被吓跑了!” 陶月儿心中一凛,倒是没有多奇怪。因为宋璃之前说过,他无法进入花冢。他本以为他在说谎,但现在看来,他并没有欺骗自己。 他看不见花冢,他无法进入姽婳的世界。 “先不管他,我们进去看看。”季清婉说着,推开了姽婳楼的大门。 就在这时,原本风和日丽的世界因她的到来而卷起狂风。树叶哗哗作响,雨水夹杂着雪花在空气中旋转飘飞。 陶月儿身上有好几处地方被狂风割开口子,就连脸上也被飞起的石子划出血花。 “怎么回事?”陶月儿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天气弄得不知所措,她不得不用双手遮住脸,以免被疾速飞过的石子刮伤。 “那妖物察觉到生人,怕是生气了!”季穆远说完,困难的带着四人往姽婳阁走去。 “不要担心,这只是幻觉。”季清婉剑花一挽,在身前扫出一个扇型白光。在她的预计里,白光闪过,天地将恢复安宁,眼前的一切骤雨狂风都将平息。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雨越来越大,风越来越大,在他们眼前盘桓成龙卷风,他们几乎就要被飓风吹走。 “出什么事了!”季子涵亦双手抱头,扯着嗓子问季清婉。 季清婉神色有变,急道:“我也不知道,照理说她法力不会这么高!” 轰隆隆——! 突然,天空一声巨响,一道惊雷在几人眼前炸开。季清婉下意识祭起长剑,向一旁飞去,恰好躲过了龙卷风的袭击。其他人也想起御风飞行的法子,纷纷上剑,在大雨里,小心绕开龙卷风前行。 只有陶月儿,还依靠着树干和墙壁躲风遮雨。 哗啦——几枚石子在脸颊掠过,她伸手一挡,三道血花在手背浮现。 好疼! 陶月儿忍痛,抬起头,便见几道白影与漆黑的夜幕形成鲜明对比。玄清宗四人在剑上衣袖翻飞,姿态超然。于半空中屹立不倒,我自巍然。 她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羡慕他们——如果自己也是玄修者,可以像他们一样自由飞行,无惧风雨,那该有多好? 如果自己是玄修者,也不至于让花伶为了自己而犯险…… 就在陶月儿欣羡之际,空中的四人却接二连三的从剑上掉落。先是季仲黎,而后是穆远和子涵,三位师弟摔在地上,口吐鲜血,看样子伤得不清。最后仅剩季清婉还在剑上。 “里头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出来!”季清婉头一回开始有些慌乱了。 她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劲力,却看不清是什么,只得没有方向的四处飞舞,以求躲开看不见的力量。然而陶月儿看清了,在飓风中,有一道道冰箭,密集地从四面八方包围季清婉。 “啊”一声惊呼,季清婉再是逃离,也逃不过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冰箭围攻,终于从剑上摔落。 “布阵!”季清婉气急败坏,刚站起身,便招来配剑竖在额前。其余三人见状,皆执剑配合,瞬间功夫,一个乳白色的结界在四人周身张开。 飓风中,他们眉头紧皱,衣摆翻飞,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过来!”季清婉回头冲陶月儿喊了一声。 陶月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只知道自己要去救花伶,于是想也没想便飞扑上前,落在结界之中。 第57章 魅魃 结界里十分平静。周遭的飓风被暂且阻隔在外,她能够获得一夕之间的平静。但陶月儿也能看出,他们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而结界上的裂纹却越来越多。 他们能否支撑走到姽婳阁都是个问题,别说到了姽婳阁之后对付姽婳了。 “我们回去把宋璃带来,这样就能平息姽婳的怒气!”陶月儿提醒他们。 “我们已经出不去了!”季清婉没好气地吼道:“如今不是她死就是我们亡,我们别无选择!” 陶月儿只得闭嘴,跟着四人的结界向前挺进。 几进几出之后,终于到达姽婳楼里最高之处——姽婳阁。 阁楼之上,姽婳一身绯衣,身边跟着青衣、素弥和锦芝。除了姽婳面带愤怒,其余三人都面无表情。而花伶跪在她们脚边,五官隐在黑暗里,看不见表情。 “花伶!”陶月儿激动的大喊:“花伶——你还好吗?” “他听不见,你别白费力气了。”季清婉被吵得头疼,皱眉道:“结界里与外界阻断了联系,外面的事情无法打扰我们,我们也无法传递声音出去!” 陶月儿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一双眼睛只盯着花伶。 此时,姽婳扬起手,青衣、素弥和锦芝就像三只鬼影,张牙舞爪的从阁楼飞下,朝着陶月儿五人飞去。她们的面目再不复往日娇艳,个个青面獠牙,指甲尖利,十指抠在结界上,发出了“吱呀”地刺耳声,就像刀片划过玻璃。 结界摇摇欲坠,三人的手指每划过结界一次,在穆远、子涵和仲黎的身上,就会出现一道血痕。片刻功夫下来,三人已经浑身浴血。虽不是致命伤,但看上去形状极其可怖。 “师姐!我撑不住了!”子涵咬紧牙关,握剑的双手颤抖,连膝盖都在向前弯曲。 季清婉吃力地回头,见身后三人都是一脸痛苦,恶狠狠道:“再坚持一会!我开天网!”季清婉说完,对陶月儿道:“在我怀里有一个锦囊,把它拿出来!” “怀、怀里?”陶月儿一愣。 在结界里,只有陶月儿还能走动。她感受得到外界的压力,却无法切身体会四人所承受的痛苦。所以,当季清婉让她摸进胸口时,她迟疑了:“我、我不会……” “快点!”季清婉催促道:“不想死就别废话!就像发射信号弹一样,照做!” “是、是!”陶月儿立即上前,闭着眼睛,颤悠地伸出手,可是半晌摸不到入口。 “快点!”季清婉喝道:“睁大眼睛!” 陶月儿一撇嘴,立马拉开她的外衣,将手伸进去,果然在腰间摸到一个金色锦囊。 “打开它!”季清婉大喊。 陶月儿一刻都不敢耽误,立刻打开了锦囊。只见一道金光闪过,一张巴掌大的金色小网飞出,落在季清婉手边。 季清婉右手执剑,左手将小网托在手上。那金网便在她的手上越张越大,而后呈现遮天蔽日的状态。 “收阵!”季清婉大喝一声,穆远、子涵和仲黎同时撤剑。 眼看青衣、素弥和锦芝三人的攻击转瞬而至,金网迅速代替结界将其阻拦在外。而后金网越缩越小,将三人困在了里头。 金色的丝线勒紧,青衣、素弥和锦芝形态焦灼,身上开始冒起黑烟,不一会儿便化作一滩黑水,自网中消失。漫天的飓风在这一刻停止,姽婳阁上的姽婳吐出一大口血,而后右边脸颊和手臂溃烂,只剩半副骨架。 “你们好大的胆子!今天,我要让你们全部死在这里!”空气里传来姽婳的尖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声音,而是一种野兽的嘶吼。 “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穆远皱着眉,心有戚戚。 “不知道。”季清婉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凶悍的魔物。” “魅魃。”陶月儿下意识接了一句,随即迎来四人奇怪的目光。 末了,她自己也惊讶地捂住了嘴,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个词。 她连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但陶月儿虽然不知道魅魃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产生的,但经她一提点,学过《妖异志》的玄清宗门人便都如醍醐灌顶了。 魅魃,多是生前还留着一口气,被人活埋,而后吸入地里的精鬼邪秽,自身尸化而成的产物。靠吞噬所害之人的欲望和怨气助长自己的力量。 按照宋璃的说法,姽婳在此已经待了三十年,显然已经成了精。然而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九方术士或者玄修者来收她,也是一个迷。 “拿命来!”姽婳大喝一声,从阁楼飞掠而来。季清婉见状,当机立断撒网,让穆远、子涵和仲黎握住网的另外三头,自己扯着最前头,像姽婳扑去。 陶月儿见姽婳与四人缠斗在一起,立即快速跑进了姽婳阁。 陶月儿一路上到三楼,终于在阁楼边找到了花伶。 花伶跪在地上,除了脸上有五指印外,没有多添伤痕。他没有关心楼下的战况,反而似在思索什么,等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了陶月儿,才疑惑道:“樵夫呢?” “樵夫不见了!”陶月儿找来剪刀,想要剪开花伶手上的绳子,然而那并不是绳子,那是青衣下的咒法。 虽然青衣已死,但那咒语并没有解开,想来青衣的法力来源于姽婳,那这解咒之法自然也要姽婳才行。 “花伶,您手腕上的伤……”陶月儿扶起花伶,一眼见到他手腕上的紫黑斑痕。心痛如绞。 花伶动了动手腕,摇头道:“没事,就是看上去可怖罢了。” “只是难看一些?”陶月儿担忧道:“那为什么……” “真的没事。”花伶再次宽慰,而后看向楼下。 此时,姽婳与玄清宗四人的缠斗已尽尾声,虽然她法力在四人之上,但季清婉的金网力量却不容小觑。她根本不能碰触到网线,否则身上就会烧灼。然而那金网可大可小,她难以避开。最终,姽婳落在网中,三人一收紧,她便被裹住四肢,动弹不得。 “成了!”季清婉兴奋地呼喊,另外三人面色也是一松。 第58章 妖异志 然而开心没有持续多久,那金网却开始剧烈的抖动。 姽婳的皮肤被金线焚烧,只剩下一堆白骨,然而白骨却不畏惧金网,四肢大力地撕扯着,眼看着金网就要被撕破。 “把它带上来!”花伶大喝一句。 危机时刻,季清婉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要听花伶的将她带上去,但他的声音就像有一股魔力,让人无法拒绝的命令口吻。充满了高位者的不容置疑。 季清婉迅速与另外三人一齐将那金网用力拉至三楼阁楼前。 就在这时,姽婳似乎看准了时机,用力向花伶飞去,妄想再次用他要挟陶月儿,然而陶月儿下意识飞扑上前,整个身子挡在花伶面前。 肉体凡胎,哪里经得起再三折腾? 陶月儿被姽婳用力一撞,猛吐了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花伶神色一窒,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指着身后的巨大铜镜,喝道:“将她关到铜镜里去!” 季清婉眼疾手快,立即抓起金网,与另外三人合力,将姽婳带到一面巨大的铜镜前——那是她平日里梳妆打扮之所在。 而后花伶看准时机,右手用力一掌祭出,天网四周震荡出一圈金纹,而后一绯色光芒莫入铜镜之中。金网内的劲力突然消散,执网的四人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力,跌倒在地上。 “她进去了?”季清婉惊魂未定,不确定地问。 花伶面无表情,盯着铜镜,没有说话。 季穆远三人忙爬起来,检查手中的金网,发现四周已经没了姽婳的身影。 “她应该已经进去了。”季子涵说完,三人也与花伶一样,盯着镜子。 此时,铜镜镜面发生了些许变化——一圈圈金纹似湖水泛起的涟漪,在镜面荡漾。镜面正中,似乎有两只手掌用力向外推,而后是一张扭曲的脸,她张大了嘴,咆哮着:“放我出去!” “怎、怎么办?她要出来了!”季清婉花容失色,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一步,站在花伶身后。 这个动作,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花伶看也不看她,只问道:“你有没有镜子?” “什么?”季清婉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花伶再次提醒:“女子梳妆之用的随身配镜。” “啊,有!”季清婉从怀里摸出小镜子,虽然不知道花伶要用它来做什么,但很快便递给了他。 花伶接过镜子,而后拿起它,对准了铜镜镜面。 就在姽婳即将挣脱铜镜的一刹,她红光一闪,再次进入了花伶手执的梳妆镜中。 小镜不停的抖动,昭示着姽婳的不甘和愤怒。 “拿着。”花伶另一只手拎起脚边的季子涵,将镜子交到他手中:“将两面镜子对准,确保她跑不出镜面的映射。” 季子涵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傻傻地点头,而后双手握紧了小镜子,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铜镜。 姽婳徒在两面镜子之间奔逃,但如何都出不去。 满屋子人见状,这才舒了一口气,暂且放下心来。只有季子涵冷汗淋漓,他还保持着高度紧张,连擦汗的空闲都没有。 “这魅魃未免也太凶狠了!”季清婉惊魂甫定,突然就泄了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其他两人也如她一般,靠在一起坐着。虽然身体很放松,但眼睛仍然一动不动的盯着子涵,生怕他那边会出纰漏。 而花伶却一点都不担心。 他径直走到陶月儿身边坐下。陶月儿替他挡了一下煞气,至今仍未清醒。 她啊,还真是鲁莽得……可爱。 花伶满面无奈,但神情却是难得的有了些许笑意。 一直盯着花伶的季清婉一时间有些看痴了去。 这个花伶,是个什么人?刚刚她居然下意识觉得花伶能保护他们的安全?!真是不可理喻…… “你是玄修者吗?”季清婉问花伶。 花伶看也不看她,仿若未闻,只看着陶月儿傻笑。 “清婉在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穆远不满花伶的高傲,替清婉抱不平。 季清婉虽有不满,但阻止了他,道:“不得无礼,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可他这样就是没有礼貌……” 玄清宗的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大多都是在斥责花伶太冷淡。 但花伶谁都不理会,只管手掌泛起白光,将灵力缓缓输入陶月儿的身体。 陶月儿面色渐渐恢复血色,不多时便睁开了眼睛。 “花伶!您没事吧?”陶月儿一见花伶,立马坐直了身子,不顾身体疼痛,死死地盯着花伶,检查他的周身。生怕他哪里伤着碰着了。 但还好,他全须全尾,再没受什么伤了。 花伶微笑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姽婳呢?含霜呢?她死了吗?”陶月儿一连串的问话,让在场的人又随之一紧。 刚才情况之凶险,没有人想再去回忆。 花伶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道:“你放心,她已经被季姑娘的镜像收服。” 陶月儿下意识反手握住花伶,看向季清婉:“真的?” 季清婉闻言,微微一愣,旋即便眉开眼笑。尽管她知道那只是个普通的镜子,仍是骄傲地说道:“有我玄清宗的法宝在,你尽管放心!” “那就好……”陶月儿长叹一声,跌坐在地。但她的手仍紧紧握着花伶,不肯放开。 花伶也不挣脱,随她这么握着。 “怎么处置她?”良久,季子涵忍不住颤声问。他一直举着两面镜子,着实有些慌张和吃力。 季清婉想了想,思考她过去所学的知识,而后道:“《妖异志》中说过,一切精怪魔物最根本源自于魂,只要将它的魂魄击碎,就能彻底制服她!如果能同时打碎两面镜子……她的魂魄就一定会跟镜子一起七零八落!” “好办法!”季子涵附和道:“就这么干!” “我来帮你。”季穆远说完,便带着师弟上前。 “如果我是你们,我就不会这样做。”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花伶打断了他们:“你们能保证两面镜子同一时刻破碎么?” 第59章 燕青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看着他,花伶继续道:“你确定她的魂魄在一面镜子里?若她存在于两面镜子,而镜子有一面破损,哪怕只是一瞬,她也一定会跑出来,到那时,你们还有信心捉住她?” 季清婉迟疑了:“那按照公子的说法,子涵师弟只能一直拿着镜子了?” 花伶颔首,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在找到宋璃之前,只能如此。” “这简直太强人所难了!”季子涵难过的大哭:“师、师姐,要不然我跟穆远和仲黎换着来?我……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季子涵全身大汗淋漓,双肩抖动。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吃力。 季清婉想了想,说:“穆远和仲黎,你们留在这里,跟子涵交换着来,我和他去找宋璃。” 季清婉指着花伶,哪知花伶看也没看她,更别提指望她能帮忙。 他只是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陶月儿的手背,道:“我和陶月儿去就好。” “你们?”季清婉嘲笑道:“你们一个普通人,一个……”她说着,上下打量着花伶。 季清婉先是被花伶的容貌所惊艳,但见他双手的印记,又有些疑惑和不确定。 他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却又穿着朴素,与气质不符;看似高深莫测、深不见底,却又会被浅显妖法所伤;他的身上毫无灵力波动,却又懂得降妖伏魔之术;种种矛盾夹在在一个人身上,让季清婉一时间拿不清楚,该怎么看他? 她又问:“你是玄修者?” 花伶依然没有正面回应。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季清婉已经很不高兴了。但碍于自己玄门大家的风范,不好发难,强忍怒气又道:“不管你是什么人,至少你现在无法使用法力了,对不对?” 花伶抬了抬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表示默认。 “没有我,你们连出都出不去,还想找人?”季清婉负起双手,摆出一副“求我啊~求我就带你们出去”的模样。 陶月儿知道花伶的脾气,也知道季清婉的火爆性子,生怕二人起冲突。 但谁知,下一刻,花伶便低头道:“那便劳姑娘带路了。” 季清婉也没想到冷艳的花伶会突然服软,一肚子要说的话都来不及说,只能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她咳嗽了一声,便点头走在前头,道:“跟我来吧。” 出去的路与上一次相比平坦许多,三人走出姽婳楼,季清婉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支香。 此香是玄清宗的独门法宝,专用来对付可能产生的幻境。只有高阶弟子才配享用。 陶月儿闻着香味,眼睁睁地看着四周景致变得扭曲,而后变换旋转,最终回到了花冢前。 “太神奇了!”陶月儿惊呼。 花伶也肯定地赞道:“玄清宗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自然。”季清婉骄傲的一挺胸,随后看向四周,但这山里除了绯色红花和孤零零的坟墓,其余什么都没有。 三人一路西行,走到林中的小屋,然屋子里空空荡荡,那宋璃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去哪了?”季清婉疑惑。 陶月儿不确定道:“是不是在姽婳楼里?” 季清婉摇头:“他没有跟来。” 花伶沉思片刻,问陶月儿:“你跟我说说,你回来之后发生的事。” 陶月儿将他与宋璃的对话完完整整的叙述了一遍,花伶沉默些许,道:“走,回花冢。” “去做什么?”季清婉疑惑。 “挖坟。” …… …… 花冢的土之前被陶月儿挖开过一次,土壤松软,没花多少功夫便挖到了里头的棺椁。 三人合力打开棺椁,便见里头躺着一容貌娇丽,与活人无异的貌美女子。除了不能呼吸,她几乎就像是睡着了。而在女子的身边,原本空荡荡的坟墓中又多了一具白骨。白骨身型高大,明显是成年男子。而他身上的衣服,与樵夫穿的一模一样。 “宋璃!?”陶月儿惊讶道:“白骨莫非是宋璃?” 花伶摇了摇头:“不知道。” “是与不是,让他开口就知道了!”季清婉说完,又从怀里摸出一道符纸,而后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用自己的鲜血在符纸上书写。 “这是真言咒,不管他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中了咒就只能说实话。”季清婉写完,便将符纸贴在白骨额头。 在陶月儿的惊讶中,血光一闪,那符纸莫入白骨之中。很快,白骨的牙关开始开合,发出“铮铮”地打颤声。 季清婉道:“你是谁?” “燕青……” 白骨此言一出,陶月儿脸色一疑,惊诧地看向季清婉,眼神似乎在说:“他难道不是宋璃?” 花伶和季清婉都没说话,季清婉又问白骨:“你为什么睡在棺材里?” “陪小姐……” “你的小姐是谁?” “尹含霜……” 真言咒的实效只有半个时辰,问话断断续续,没有想象中容易。他只能回复简短的只言片语。但从这些只言片语里,他们得知,棺材里的女子就是尹含霜,然而她只是一具尸体,没有魂魄,没有作恶,她甚至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而这整个花冢的阵法,都是姓燕的奴仆所做。 燕青是尹家的马夫,从小与含霜一起长大。儿时曾因烫伤含霜被鞭打濒死,是含霜救了他。而后燕青便对她忠心不二。 尹含霜含恨而亡后,燕青希望能永远保存小姐的美丽,便以己身为引,铸造了一座姽婳楼,用生人的血肉延续尹含霜肉身不腐。 姽婳楼里的女子,根本不是尹含霜,那只是燕青心中的含霜。而且,他从来只伤害自愿永远留在姽婳楼的人。而死在温柔乡里的人,又怎么会有怨气呢?他们巴不得长眠于此。 那么这些人都不会有怨,自然也就不会吸引九方术士。这也就是他这么多年来没有被九方寮盯上的原因。 弄清楚事件始末,季清婉在最后一刻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怎么才能彻底毁掉姽婳楼?” “毁掉……小姐的肉身……” 白骨说完最后一句,闭上了牙关,不再动弹。 季清婉长舒了一口气,不等花伶说话,便高高举起长剑,一剑刺入了女子的身体。 没有血液喷涌而出,火光在长剑刺入身体之处乍现,“轰”地一声,瞬间的功夫,大火便吞噬了女子的身体,将她烧成了一把灰。而后风一吹便四下散去……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剧烈的震颤,白骨牙关大颤,发出声声嘶喊,仿佛有无尽的怒火要宣泄。四周的绯色红花燃起火焰,三人转瞬间便身处火海。 火浪滔天,四周温度陡然升高,三人近乎被烤焦。 “不好!姽婳楼要塌了!” 第60章 我想保护你 花伶说完,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只见白骨突然从棺材里坐起来,直扑上去掐住了季清婉的咽喉:“你害死含霜小姐,我要你陪葬!”那迅捷的速度,与先前说话时被迫的缓慢截然不同。 那是极度的愤恨。 “救……救命……”季清婉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字节。转瞬间的功夫,她好像就要被掐断了脖颈似的。 陶月儿见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冲上去抓住白骨的手,情急之下又用牙齿去咬白骨的手腕。然而白骨纹丝不动,稍一抬手就将陶月儿推了出去。 而后,她就像一枚翻飞的叶子般离地而起,向后倒去。 “你不要命了!”花伶飞速掠去,将陶月儿拦腰抱住。这才让她不至于大力撞在身后的树干上。 “快救季姑娘!她不能死!”陶月儿捂住胸口,顾不得自身疼痛,挣扎着从花伶身上跳下,再次冲向燕青的白骨。 花伶叹息一声,知道拦不住她,便不拦了。 他站在她的身后,右手食指在袖中不动声色的一指,一道白光便向前飞掠,没入了白骨的额心。也就在这一刹那,漫山遍野的火焰熄灭,绯色鲜花燃烧殆尽,大风将停,一切恢复了平静。 季穆远、季子涵和季仲黎三人从天掉落,跌在地上,入眼的便是白骨扼住季清婉喉咙的模样。 季穆远手里握着的镜子已经碎了,那白骨显然是被姽婳附身,再次有了自己的意识。 “你害死小姐,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白骨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 季穆远、季子涵和季仲黎三人回过神,立刻祭起长剑,向白骨砍去。 白骨没有了姽婳楼中的幻影所庇护,在三人面前只是一堆骨头,长剑分别砍在他的头骨、手臂和盆骨。 霎那间,骨头齐齐碎裂,落在了地上。季清婉也恢复了自由。 “咳咳咳咳……”季清婉落在地上,大声的咳嗽,她刚回过神,便从怀里掏出金网,将散落的白骨网在里面。 白骨失去护身之法,很快化作一滩黑水落在地上,其上冒着丝丝黑烟。 “终于……结束了么?”季清婉惊魂未定。 “这一次应该真的结束了吧?”季穆远也是一脸懵懂。 子涵和仲黎浑身大汗跌坐在旁边,都是一脸心有余悸。陶月儿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跟被抽尽了力气一样,坐在地上。 只有花伶,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垂手站在陶月儿身边,无所反应。 片刻后,天地恢复平静,四周只剩焦坑。白骨被烧成了灰,散落一地。而不腐尸身和黑金棺椁也都化作烟消云散。如梦一场,不复存在。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季清婉面上带着优越感,问陶月儿和花伶。 她以为燕青的白骨是被他们玄清宗弟子合力围剿而死,而她是玄清宗的宝贝,自然而然的觉得自己技高一筹。 花伶双眼细长飞挑,看着陶月儿,似乎是在征询她的意思。 陶月儿握着花伶的双手,将他的衣袖拉起,却见他双手仍带着姽婳留下的印记。 “不知各位少侠,可有法子让花伶恢复正常?”陶月儿问道。 季清婉几人面面相觑,最终摇了摇头:“我不会,但我的长辈们一定可以。” 陶月儿急道:“求求小姐救救我家少爷!” 季清婉皱眉,迟疑了一会,问她:“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一会儿弟弟一会少爷。” 陶月儿面色一红,嗫嚅道:“他比我小,所以是我的弟弟。但我发自内心的觉得,他……应该是个少爷。” 陶月儿说话时,花伶快速的转头看了她一眼,似有些不满,但最终也没有反驳。 而季清婉则“哦”了一声,点头道:“无所谓,你们是什么关系对我而言不重要,这样吧,你们随我们回玄清宗,届时请师叔师伯为他诊治,可好?”季清婉指着花伶。 “可以吗?”陶月儿问花伶。 花伶没有说话,不反对也不应承,那就是听陶月儿的意思。 陶月儿便站起身,郑重其事地拱手作揖:“那就拜托季姑娘了。” 季清婉很满意陶月儿的礼数周全,见二人对自己还算客气,便也端起对师弟们的高高在上的态度,淡然地点了点头。 六人歇息了一会,天色便渐渐暗下,临走前,陶月儿将散落在地的灰烬拢至一处,而后开始挖坑。穆远和清婉十分不理解她的做法。 清婉蹙眉道:“这等魔物,曝尸荒野、挫骨扬灰也罢了,管他作甚?” 陶月儿一边挖土一边道:“若看不见也罢了,既然看见了,还是不希望他曝尸荒野。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他可怜?那那些死去的人可不可怜?”季清婉翻了个白眼:“就连我们也差点葬送在他手里!” 陶月儿没有停下手中的活,沉默一会,才道:“我在姽婳楼中,她们待我都还不错,并没有为难我,是我们搅扰了他的安宁。我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便能帮忙的就帮助一二吧。举手之劳罢了。” “迂腐!”季清婉气得跳脚,但也没有很强硬的阻止她。其余三人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陶月儿抬头看向花伶,生怕花伶也跟着他们一起不满。但好在,花伶没有那样做。 花伶站在一旁,面对夕阳,陶月儿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修长高挑,气质出尘,宛若误入人间的谪仙。 陶月儿突然就明白了他这副与众不同的气质是从何而来了…… 原来他也是一个玄修者。 他会法术,只是可能没有季清婉她们那么高超罢了。 陶月儿突然开始对玄修有了丝丝兴趣,如果能更加靠近花伶,跟他一起学习,似乎也很不错? 陶月儿一边想着,一边将燕青埋葬了。 傍晚,山里便多了一个小坟包。没有墓碑,没有棺椁,只是避免了曝尸荒野的命运。陶月儿也没觉得自己在做善事,她只是想那样做,于是就做了。仅此而已。 第61章 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 当晚,陶月儿和花伶随玄清宗众人去了金陵城中最好的客栈。 陶月儿没有钱,本有些犹豫,但季清婉大手一挥,道:“既然你们是季师兄的朋友,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算在玄清宗的账上便是。”说完,给二人要了两间上房,还将二人的房费一起付了。 “多谢季小姐。”陶月儿激动不已。 季清婉虽然脾气看上去不大好,但这么多个月以来,她也算是真正对自己还不错的人。既会帮她救人,还会给她付房费。这样的神仙姐姐,去哪里找? 季清婉想是累极了,没有多说话,点了点头便回了自己房去。 陶月儿先是陪伴花伶去了他的房间,为他铺好床了才回自己房,而后便在自己房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终还是没忍住,半夜又去找了他。 “花伶,您是玄修者吗?”陶月儿站在花伶床前,问出了萦绕心头许久的疑惑。 花伶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陶月儿踯躅,正寻思着合适的语言,但还没想清楚,便听花伶道:“身逢乱世,略懂皮毛傍身罢了。” “原来是这样!我说你怎么会法术……”陶月儿如醍醐灌顶,大力地点头。而后便盯着花伶看。 “还有事?”花伶问她。 陶月儿:“我……我就想问问,燕青后来怎么样了?他的尸骨散了,姽婳楼也塌了,姽婳死了吗?” 花伶扬起嘴角,好笑道:“你怎么那么关心她?” 陶月儿难受道:“我就是觉得她并不坏,她没有伤害过我……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呢?” 花伶蹙眉,扬起自己地手腕,露出双手腕地印记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没有伤害?你身上的青紫瘢痕难道不也是伤害?” 花伶手腕的印记已经从青黑变成了赤紫,眼看有腐烂的迹象,陶月儿心疼到无以复加。 “我的伤是小事,可你的伤……对不起,是我没有在乎你的感受!”陶月儿懊悔道:“他们伤害你,比伤害我更可恶!” “我没事。”花伶心头一暖,道:“我的伤等去了玄清宗就好了,你不必担心。” 花伶拍了拍陶月儿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小兔子。 面对二人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陶月儿脸色有些红,但也不排斥。她唯一犹豫的是,花伶怎么像个长着似的?明明她更大啊! 花伶知道陶月儿又在想些不着调的东西了,他又道:“如果你对近日之事感到愧疚和后悔,不如做一些对你我有助益的事,也好预防这类事情的再次发生。” “什么事?”陶月儿睁大了眼睛,期冀道:“只要能帮助你,不再拖你的后腿,我什么都愿意做!” “进入玄门,成为玄修者,这样你就可以保护我了。” “我……”陶月儿一愣,泄气道:“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被水笙一吓连门都找不到,又怎么能成为玄修者?” “只要有心去做,总会可以,我不勉强你,但我希望你答应我,去试一试。就算最后无法成为玄修者,至少你努力过,对不对?” 陶月儿怔怔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乖,回去睡吧。”花伶再次拍了拍她的头,她点了点头,便心满意足的回去睡了。 陶月儿回到自己的床上,想起花伶带着慈爱的目光,越想越觉得害臊。自己比花伶大了近十岁,居然总让他安慰,她可真是太没用了! 陶月儿叹气,在对自我的强烈不满下睡了过去,也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想办法,成为一个出色的玄修者! …… …… 子时,客栈中所有人都沉沉睡去了,周遭感受不到任何清醒的思绪。 花伶这才睁开眼睛,坐直身子,抬起双腕。他的双腕指印渗透入骨,乍看上去十分凶险,然花伶面不改色,口中念念有词,再用中指和食指一抹,白光闪过,手腕上的紫红伤痕便化作一道绯色流光盘旋在他身前。而后一个绯色的透明身影显现在空气里,正是姽婳。 这是姽婳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气息,一点执念。花伶必须除掉她,否则时日一长,必然会再此凝聚成魅魃,为祸一方。 “留恋尘世越深,罪孽越深重。你只是燕青的一点执念,如今燕青已死,你又何必徘徊人间?”花伶面色镇定,不带一丝表情。 此言一出,让姽婳目中凶光乍现。 姽婳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即将从这个世间消失。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在人间数十年,最后竟栽在一个连玄修者都称不上的人手里! “好一个留恋尘世越深,罪孽越深重。”姽婳恶狠狠地说完,深深地看了花伶一眼:“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我知道你玄修者的身份只是一个幌子!你与我一样,都是没有后世的人,不是么?” 花伶不说话,表示默认。 姽婳目光灼灼地盯着花伶:“你说我留恋凡尘,那你呢?你现在又在坚持些什么?” “我跟你不一样。”花伶沉默片刻,才轻轻摇头:“你没有来世,是因为你已经用今生输掉了后世。而我没有来世,是因为我此生已不老不灭,不伤不死。” 花伶此语,无异于告诉她:自己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光。 “不可能!”姽婳斩钉截铁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长生不死!” “有一个人可以,那个人就是我。”花伶冷傲浅笑,气定神闲。 淡淡说完,在姽婳的惊讶中,他宽袍广袖,双手交叠放于腹部,摆出一副最从容自然的模样。 他虽穿着粗衣麻布,但贵气尽显无遗。 这话放在旁的任何一个人身上,姽婳都不会相信,但这一刻,她却打心眼里被花伶的气场所折服——他的身上,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高贵和清俊。优雅而沉敛,一如天上的明月光晖。 姽婳虽然嘴上说不信,但她的眼神已然出卖了她。 “你究竟是谁?”姽婳的身体渐渐趋于透明,在她消失前一刻,忍不住问道。 “你没有资格知道。”花伶淡淡说完,身上却闪耀着一层华光。 姽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一瞬过后,她的眼睛陡然睁大。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的自花伶舒展的眉间有一颗血红的眉心玉。 红光闪耀,华光万丈。 这天地即他,他即天地。何来伤,何来灭? 在陶月儿不知道的时候,在这小小的一瞬之间,仿佛天地在此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看得见摸得到的人。 姽婳瞬间便明白了花伶身上的光芒从何而来,可是这时候的她已经不能说话了…… …… …… 第62章 玄清宗 第二天,陶月儿和花伶离开了金陵,继续南下。 路上,陶月儿问花伶:“为什么燕青在这里待了二十年,都见不到姽婳?姽婳究竟是不是含霜?” 花伶面无表情道:“燕青就是姽婳,姽婳就是燕青,她只是燕青心中的魔。并不是含霜。” “燕青就是姽婳!?”陶月儿惊呼。 花伶颔首:“姽婳代表的是燕青心中的含霜。燕青守的,是自己的执念。而含霜早在为自己扞卫名誉时死去了,她也并没有恨宋璃,只不过燕青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陶月儿似懂非懂,半晌又道:“那什么人会进入姽婳楼?” “并非心中有欲望的人会进入花冢,而是心中有爱的人才会进入花冢,从而受到四位女子的诱惑。如果他背叛心中所爱,那么他便再也回不到人间。” “你的意思是,心中有爱人,所以才会被诱惑进入花冢?” “不错。”花伶颔首。 “那花伶……你也有心上人吗?否则,你是怎么跟我进去的呢?” 陶月儿没说完,花伶横了他一眼:“这很奇怪么?” “奇怪啊……”陶月儿飞速地点头:“你这副冷淡的样子,实在不像对谁有感情的样子……” “呵。”花伶冷笑了一声,没反驳。 “而且,我也很好奇,你心中的那个人,她是谁呀?”陶月儿睁大了眼睛,盯着花伶看。 花伶懒得答她,骄傲地一仰头,便向前走了。而后不论陶月儿再问他什么,他都不再理她。 去往天玑山的路上,花伶步履轻松,嘴角带着笑,看上去像是一行人里最开心的一个。 陶月儿发现了他的不同寻常,但又不好过问,最后只能当作是他劫后余生的喜悦罢了…… 一行人向着玄清宗而去。 玄清宗建立在天玑山山顶,而天玑山则伫立在琉国皇城锦绣城以西三百里。 天玑山的西面是鬼村,东面是大义庄,南有景妃坟,北有护国陵……总之,全是怨气冲天的风水宝地。就算木讷普通如陶月儿,一路走来,也感受到了天地之间回荡的阵阵阴气。 “花、花伶……我们是不是进鬼窟了?”陶月儿不敢问季清婉,只得偷偷问花伶。 “不是。”花伶摇了摇头,示意她无事,放宽心。 陶月儿虽然心下惴惴,一路来的难以呼吸,但还是选择无条件的信任花伶——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季仲黎似是看出了陶月儿的担忧,便跟她科普了一下玄清宗的历史。 仲黎道:“数千年前,琉国只是一个深受周边国家欺压的小国。琉国战乱不断,民怨沸腾,终致冤魂不散。而后,琉国国师季岚宣为了压制锦绣城皇宫的阴气,在天玑山脚下建立了玄清庙。玄清庙常年香火不断,广受百姓追捧。 “几年后,国师年迈,搬出皇宫,便在天玑山顶建立了一座宝塔,自己镇守在宝塔之中。而后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上了天玑山拜师学艺,便有了后来的玄清宗。 “玄清宗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竟在就九国之中成了数一数二的玄门大派,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典范。如今,已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原来如此……”陶月儿这才知道,自己要去的,居然是天下术士都削尖了脑袋要往里挤的地方。而她当时居然拒绝了季寒羽! 陶月儿心有戚戚,感叹她际遇不错,哪怕当时错过了,也依然还能找回来。 这一次,她定会珍惜,她一定要想办法留下来! 连续赶路数月之后,陶月儿和花伶终于登上了天玑山顶。 玄清宗四周除了阴气冲天以外,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玄清宗是九国之中唯一没有树的门派。原因很简单,天玑山所在地属“金”,金木相克,而一旦有了树,就成了“困”局,十分不吉利。 国师死前,曾下令将山头几里地的树木尽数砍去,再铺上洁白的汉白玉石板,一来是为了解“困”,二来是为了美观。 后来的玄清宗弟子们,陆陆续续将所有房舍都换成了白玉,此一举,再次让玄清宗声名鹊起。因为每每日出,阳光洒在白玉石板上,便成了世上绝顶美妙的风景——天玑金顶,日照佛光。山顶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山下是云海,山上是白玉金顶,宛若置身仙山幻境,不似凡尘。 一行人到达金顶时,金顶的广场前聚集了上千人,他们将玄清宗的宫门围得水泄不通,就像是在朝圣。 陶月儿正奇怪,便听季清婉笑道:“又是一年一度的招新大会,今年比往年人数更多了。” 季仲黎附和:“可不是?想来皆是因为蓬莱仙主下了仙令,于是各个都想加入玄门,妄想在两年内成为大玄修者,跻身去往蓬莱的五人之一罢了。” 季穆远鄙夷地扫了一圈,摇头叹息:“都是些歪瓜裂枣,成天做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陶月儿闻言一颤,在她看来,这些人里,大多数资质都比自己强,他们若都是歪瓜裂枣,那自己……怎么可能成为玄修者呢? 花伶看出了她的忐忑,在袖子底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用眼神告诉她:“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陶月儿稍稍定心,却听季清婉又道:“也不全是歪瓜裂枣,你们看,那一个不就挺好?” 几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一辆白色轿子前,站着一身穿白衫,头戴白玉冠的少年,他身边跟着六名名随从。一人给他扇风,一人给他撑伞遮阳,一人手托长剑,其余三人拎着行李。一行人气势非凡。 “资质不错,可这脾气怕是不可小觑……”季子涵半张着嘴,说完,招来季清婉一记重拳。 “那人来头不小,以后你别在他面前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季清婉说完,季子涵含着眼泪点头:“谢师姐教会,子涵知道了。” “走吧,我们先回去见师傅。”季清婉说完,看了陶月儿和花伶一眼,又道:“你们也跟我来。” “多谢季姑娘。”陶月儿和花伶跟着季清婉往里走,排队的众人见了季清婉的服饰,便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陶月儿在众人的欣羡,以及白衣公子记恨的眼神中走进了玄清宫。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有多引人注目。 季清婉几人身穿的月白衣裳是内家弟子专有的服饰,这些人要么是玄清宗掌事的血亲,要么是从小出生在玄清宗,所以他们不用排队便可进入金顶。而花伶天人之姿,气场斐然,自然也无人说他。 只有她……是最平凡而不起眼的那一个,却与他们享受着同样的待遇。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大忌。 …… …… 第63章 又见面了 入了山门之后,玄清宗金顶上,总共有五座院子。 中央大殿玄清殿金碧辉煌,耸入云霄。最高的阁楼顶上有一颗巨大的明珠,无论白天黑夜都散发着光芒,光若骄阳。这里是处理整个玄清宗政务之所在,最顶楼是宗主的居所,除了宗主或得其召见,其余任何人不得擅入。 而在玄清殿的四周,顺着天玑山的四条山脉延伸,各有一座十二进出的宫殿。分别为乾元宫、九星宫、三梵宫和素女宫。 四宫以乾元宫为首,是宗主直接管辖教诲的一宫,弟子综合发展,是四宫之中最强盛的派系。 而九星宫主修剑术,三梵宫主修冥想。素女宫则主修炼制药品,有毒霸天下之称,只可惜门下弟子战斗力最弱,入不得大雅之堂,被称为最不像玄修者的玄修弟子。 季寒羽从来不跟素女宫的弟子说话,由此可见,素女宫在玄清宗里有多不受待见。 当然,在玄清宗中,敢堂而皇之不可一世者也只有季寒羽。 季寒羽出生便有神剑择主,又因他的父亲是玄清宗宗主的亲师弟,虽然是个庶出子,仍地位超然。但季寒羽从来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叫过他一声父亲,私下关系也并不好。 一路走来,季清婉说了不少关于季寒羽的事情,看得出来她很崇拜他。 “为什么季公子不认他?”陶月儿问季清婉。 “那是因为……”季清婉高深莫测的咳嗽了一声,学着季寒羽最经典的怀抱神剑的动作,朗朗道:“季师兄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跟那些废物不一样,我从来只凭自己的实力说话,而不是靠关系’。他如今的所有地位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与师伯全无干系。” “原来是这样!”陶月儿听闻,很是惊讶。 季清婉口中的人是她认识的季寒羽么?在她的印象里,季寒羽可是连水笙都打不过的! 而他居然是怀抱神剑、不可一世的天才少年?玄清宗最惹人瞩目的新星? 他还挺有礼貌、挺接地气的!对她还很不错…… 就在这时,花伶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他忍了许久,才忍住了那个想要翻出来的白眼。 陶月儿看着花伶,见到他明显的鄙夷,不明白自己又想了什么让他不高兴,也不好意思问,只好闭嘴,不跟季清婉再谈论季寒羽。 却暗暗下定决心,既然季寒羽地位超然,那就私底下去求他,让他去求玄清宗的宗族长辈们救救花伶,治好他的病,再除了他手上的禁锢法术。 “呵。”想到这里,花伶面上的轻蔑之意更明显了。 陶月儿知道他定是又察觉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很是懊恼。她无法控制自己心中所想,便只能低着头,选择不看花伶责骂的眼神。 无论如何,她都会想放沙发的救治花伶,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花伶不喜欢,她也不能退缩! 季清婉将陶月儿和花伶安置在玄清殿的客房,吩咐了两名婢女侍奉,而后便带着三名师弟离开了。 这是陶月儿第一次住在如此豪华的房间里。四面白幔,雕栏玉砌,窗外便是飞泉瀑布穿流而下,风景宜人。 陶月儿坐立不安,穷酸样与四周格格不入,气质不符。 她生怕自己身上的灰尘沾染了奢华的面料,故而始终不敢坐下。 “姑娘有事吩咐?”婢女疑惑地看着陶月儿。 陶月儿连连摆手:“不、不。我没什么事。” “那您为什么不坐下?”婢女很是疑惑。 “我、我习惯了,站着舒服……”陶月儿掩饰着自己的别扭,婢女虽然觉得奇怪,却也只能当了真。 “姑娘先休息吧,没事吩咐的话,奴婢就先退下了。”婢女说完,陶月儿“嗯”了一声,她便躬身退出了房间。 婢女走后,陶月儿松了一口气,她走了大半日,又爬了许久的山,早就累得双腿发软,这会儿,总算是无人看管了。 见没有人再盯着自己,她便直接坐在了地上。因为这地板光滑发亮,看着比她的衣服干净多了…… 另一间客房内,花伶让婢子端茶递水,还点了一支香后才让她离开。而后,他便褪去外衣,自然而然的躺在床上午憩。那一派怡然从容的模样,跟回家一样轻松自然。 他无论身在何方,都泰然处之,这与如坐针毡的陶月儿大不一样。 他也猜到陶月儿住在这种地方会很束手束脚,但他也不打算去安慰她。华衣美服、雕栏玉砌……这些都不是造成陶月儿难受的根本原因。 她难受的根本原因,是她从骨子里带来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外人无法消除它,只有陶月儿自己从内心开始强大,才能真正坚强起来。否则,如今陶月儿的低姿态是习惯了也好,麻木了也罢,这样的自卑却永远不会离她而去,那么自己的目的也就无法达成了…… “哎……”花伶皱着眉头,长叹一口气。 想起未来的日子,他只觉得十分头疼。 …… …… 傍晚,陶月儿听见门外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立即认出,那是季寒羽的声音。 季清婉说过会去通知季寒羽,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 快速地站起身,打开门走出去,便见院子里,大树边,一个玄衣少年叼着根杂草靠在树干上。 他的头上戴着白玉金冠,两条赤色发带垂在腰上,与身上的玄色衣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腰间长剑更在夕阳的映衬下熠熠生光。 他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的少年剑客,一身正气,凛然生威。正是季寒羽。 “季公子!”陶月儿激动不已,立刻快步向他跑去。 “你竟真的来了,我还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呢。”季寒羽淡淡一笑,叼着杂草的嘴角上扬,正气便一扫而光,只剩下痞气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见面了……”陶月儿嗫嚅着,搓着双手。她原本想要亲切的打个招呼,但这一刻,似乎连手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季寒羽的冷淡让她想起自己分别时说的,二人或许不会再见面了的话。哪成想打脸打的这般快,她还有求于他!这委实是有些丢人…… 第64章 你究竟看上他哪一点了? “我开玩笑的。”季寒羽说着,凑近陶月儿,拍了拍她满是灰尘的衣服:“怎么弄得这么脏?” 季寒羽近在眼前,动作还略显冒昧,让陶月儿有些无所适从。 无论如何,她都比他年长几岁,他这样的动作,似乎太过逾越了…… 陶月儿下意识地往退缩了一步,对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讨好道:“一路赶路,今晨刚到,所以有些脏了。” “什么事这样着急?”季寒羽好奇。 靖城离玄清宗有好些距离,甚至都不是一个国家,她为了来玄清宗,估计路上没少折腾。 陶月儿将花伶负伤一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给季寒羽,季寒羽听闻,神色有些怪异,道:“你是说,花伶为了救你才受了伤?” 陶月儿颔首:“如果不是花伶,我现在已经死了。”说话时,她的表情带着感激,还有些柔情似水。而这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 只有季寒羽看得到她提起花伶时脸上呈现的温柔。 季寒羽有些不爽。他沉默了一会,才再次微笑地靠近陶月儿,俯身问她:“如果我求师傅救治花伶,你要如何报答我?” 陶月儿想了想,突然双手抱拳,一本正经的回答他:“季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来世定当当牛做马以报之。” 季寒羽“噗嗤”一笑,道:“我不要你下一辈子,我要你的这一世。这一世,留在玄清宗陪我,可好?” “我……”陶月儿脸色一红,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开门声。 陶月儿转头,便见花伶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 “你们在干什么?”花伶咳嗽了一声,衣衫单薄的身子无一不昭示着他的病情正在加重。 “你怎么了?是不是病情加重了?”陶月儿飞快地跑过去,扶住花伶。 花伶摇了摇头,道:“无碍。”他说完,弓起身子又大力地咳嗽了好几声,而手腕上的印记已经变成了彻底的黑色。 “先回去躺下,不要再出门。”陶月儿心痛不已,扶着花伶回屋。 屋门关上前,陶月儿回头,对季寒羽郑重地点了点头。 季寒羽知道陶月儿眼中的意思,她说:“我答应你。” 季寒羽抱着双手,一脸不满地看着二人相扶相依的进了屋。 季寒羽在外站了良久,仍不见陶月儿出来,只得吐掉了嘴里的杂草,转身离开。 “呵,真是个傻子。”空气里传来他无奈的沉吟,让人听不出究竟是怒气还是好笑,也不知他说的是陶月儿还是自己…… 陶月儿和花伶进屋后,花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躺回床上。他很快就睡着了,并且在梦里还一直拉着陶月儿的手。他手腕上那一道黑色的痕迹,让陶月儿一步都不敢离他而去。 陶月儿就这样一直坐在床边,直到侍女进来叫他们去大殿用晚膳,她才轻声唤醒花伶:“花伶,起来吃饭了。” “嗯。”花伶一声叹息,虽然看似睡眼惺忪,但语气却很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刚睡醒的样子。仿佛他这好一会儿,都是在假寐。 可陶月儿并不会想那么多,花伶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从不有疑。 陶月儿和花伶来到大殿外,才发现这里与他们想象的不同。 大殿里坐满了人,统共五十余张大圆桌旁看不出一丝空余。这些人皆身穿浅蓝色的新手试炼装,谈笑间神采飞扬。陶月儿猜想这些人应该就是今年新晋的玄清宗弟子了。 花伶跟在陶月儿后面,有些不想进去。陶月儿在门口探头探脑,也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用膳。 “陶月儿,到这来!” 就在陶月儿不知所措之际,大殿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陶月儿循声望去才发现说话的正是季寒羽。 季寒羽坐在内家弟子席位上,一只脚踩在桌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放肆又张扬,毫无半点体统。但因为他是季寒羽,所以没人会说他。 “陶月儿,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季寒羽再次招手大喊,让人们齐刷刷地向陶月儿看去。 陶月儿穿的很朴素,甚至可以说是很简陋。看上去弱不禁风又一无是处的样子。唯一的优点怕是她身边站着的花伶了。 站在面容姣好的花伶的身边,让她也有一种是家境不错的人家出来的婢子的错觉。 许多女弟子对花伶有些好奇,男弟子们则有些不屑——显然,在崇尚力量的地方,他们不喜欢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花伶,我们去找季公子!”陶月儿见有了自己的位置,立刻兴奋的将花伶拉着一起去。 人们盯着一些人看的时候,心理活动是:“他好高,身材真好”或者“他手指真好看”,你能看见他身上的一些闪光点,但不会觉得他耀眼夺目,一眼难忘。而当大家第一次见到花伶的时候,心理活动永远都会是:“他长得实在太美了!” 花伶白衣翩翩,面无表情,但如画的眉眼却让人见之难忘。他就是那种放在人群中,总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且让四周所有人都暗淡无光的存在。 陶月儿拉着花伶的手,一路从新晋弟子们的桌前走过,最后停在季寒羽身前。 季寒羽脚踩在桌子上,目光温柔、居高临下的看着陶月儿。确切来说,是目光温柔的看着陶月儿,居高临下的对着花伶。 他对陶月儿的关心溢于言表,对花伶的敌视也同样浮于表面。 “病秧子,你还没死呢?” 季寒羽嘴角带笑,从桌子上跳下,落在陶月儿和花伶面前。 他抱着双手,将花伶从上到下的打量,而后看着陶月儿,极为不解道:“陶月儿,他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像个老娘们。你究竟看上他哪一点了?” 季寒羽说完,四周的人都看着陶月儿。 “我……”陶月儿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显得有些不自然。脸瞬间就红到了耳朵根。 她不太理解,他说的看上花伶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自己喜欢花伶? 可她不喜欢花伶啊! 她怎么敢喜欢花伶呢?毕竟,她这么平凡,这么普通,还年纪大他这么多……她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了,哪里敢表露出一丁点的自己喜欢他呢? 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陶月儿窘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第65章 你,离陶月儿远点 “她看上我哪一点,不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吗?是你眼瞎,还是没话找话?” 一个清脆又干净的声音郎朗开口,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四周每一个人都听得见、听得清。一时间,鸦雀无声。 花伶的美是长在所有人心坎上的美。就算有人不喜欢他的静气,也不会说他丑。像季寒羽这样公然挑衅的,倒也是头一回。 季寒羽也没想到,有人会公然承认自己就是长得好看!陶月儿就是喜欢他的脸。这下,轮到季寒羽不知道说什么了。 花伶看出陶月儿的紧张和窘迫,为了缓解她的尴尬,他上前一步,与她站在了一起。而季寒羽,便被挤开了去。 “你,离陶月儿远点。” 花伶眼神冰冷,语气凶狠,与他寒潭静玉般沉静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整个人的气场阴森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而这个过程看似简单,但只有季寒羽自己知道,他那一步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险些没有一口血吐出来! “哪里来的想也你居然敢这么对寒羽师兄说话?”季寒羽对面的玄清宗弟子一声大喝,拍案而起。 季寒羽立即抬起手,示意对方不要着急。 他走到花伶跟前,不动声色的拍了拍胸脯,压低了声音嬉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几分本事。” 花伶冷眼看他,没有说话。 陶月儿夹在二人中间,很有些不知所以,连忙打圆场:“消消气消消气,你们都是好人,都是我的朋友……” “闭嘴!”花伶和季寒羽同时开口,让陶月儿猛地缩起了脖子。 陶月儿突然就更费解了。 他们俩……究竟是怎么闹起来的? 四周的人看着二人针锋相对,都有些发愣和期待——花伶来历不明,却有着天人之姿。季寒羽则是玄清宗最年少有成的少年天才,二人之间的火花一触即发,让人不得不关注,静待一场战争的爆发。 “闹够了么?都给我坐下!”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怒喝,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大殿台阶之上,三张桌子并排放置,说话的人便是坐在最左边的一人。他身穿素藤锦缎的衣衫,一身华丽的璀璨蓝,严苛的外表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的脾气一定很糟糕。 此人也正是季寒羽的父亲,九星宫的主人季幕严。 季寒羽看也没看他一眼,冷哼一声坐了下来,又长剑一指,指着身边空着的凳子对陶月儿道:“你就坐这里。至于你……坐那里。”季寒羽说完,冲着十张桌子外的一个角落里的空位对花伶扬了扬眉毛。 那空位显然是新晋弟子区的,吃食饮品都不如内室弟子。 陶月儿看了一眼,怯生生地说:“花伶,你坐这里,我去那边。” 花伶默然地看了陶月儿一眼,点了点头,陶月儿便立刻狗腿的将凳子往外拉了一下。花伶一步跨过,坦然落座。 季寒羽气得脸色发青,见陶月儿真的转身就走,便不得已只能拉住陶月儿,随后亲自去新晋弟子区,将那凳子搬来放在自己身边,将陶月儿摁在凳子上。随后恶狠狠的对花伶说:“你真不要脸!” 花伶气定神闲的看着季寒羽,微笑:“我的脸在我脸上,不在你的言语里。”意思就是我要不要脸关你屁事?我觉得行就行! 而他也料准了,季寒羽定然舍不得陶月儿受委屈。 季寒羽哑巴吃黄连,一连喝了三杯酒。而陶月儿似是少了一根筋,见了一桌子好菜,连忙给花伶夹菜:“花伶,多吃点,这些都是从前吃不到!” 花伶一口接一口的吃着,缓慢而淡然,不止没觉得一桌子菜肴有多珍贵,并且将陶月儿对自己所有的好都当作理所当然的去享受着。 季寒羽更加生气了。他看着陶月儿始终跟奴仆一样对花伶奉若神明的模样,还不如让他们坐到外面去, 可吃都吃上了能怎么办呢?他又不能现在把人赶出去。 这一刻,他恨不得索性把自己的眼睛挖掉!眼不见为净! 三人闹出来的小风波持续了一会儿便停息了,但偷看花伶的人却不在少数。就连台阶上的四人都时不时的看向花伶。 台阶上,四张桌子的桌布颜色各不相同,分别代表的是乾元宫、九星宫、三梵宫和素女宫。 乾元宫的桌布底色为紫色,其上绣着祥云;九星宫的是蓝色,其上有银色星辰;三梵宫的是黄底,绣着满满当当的曼陀罗花;而素女宫一如它的名字,粉色缎面绣着桃花,枝叶分明显得十分艳丽。好看是好看,但用季寒羽的话来说就是女里女气,一点都不阳刚。 四张桌子的后面坐着他们的主人,除了素女宫的主人季邱云一脸络腮胡子,头发蓬乱,其他人都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尤其是坐在大殿正中间,台阶最高处的乾元宫的主人季幕清,谦谦君子的模样让人一眼折服。 “那是新晋的弟子?”季幕清望向季幕严,眼神中带着疑惑。 季幕严摇了摇头:“新晋弟子中没有他二人。” “那是羽儿的朋友了?” “我看未必。”三梵宫的主人季幕涵道:“看羽儿那神态,敌人还差不多。” 季幕严冷哼一声:“季寒羽见谁都是鼻子长在额头上,对我都是不屑一顾的姿态,对旁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诶,此话差矣。”季幕涵接道:“他对宗主倒是十分恭顺,对那女子也是和颜悦色,不是吗?”季幕涵说完,瞟了陶月儿一眼。 几人想起刚刚季寒羽帮陶月儿拿凳子的模样,也都暗暗地点了点头,同意这陶月儿在季寒羽心里,地位确实与旁人有些不同。 “去查查两人的来历。”季幕清淡淡说完,统管内务的季幕严便重重地一点头:“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季幕严说完,指尖在杯中一点,一片淡淡的光晕便漾开来,在旁人留意不到的地方化作一张信笺飞了出去…… 第66章 你有我 宴会进行到一半,三梵宫的宫主季幕涵走下台阶,来到新晋弟子席最上席的一年少公子身边。陶月儿看见大家都在看他们,顺着望去,认出那人正是白天在宫门口见过的华服公子。 陶月儿离他较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见季幕涵眉目恭敬,二人谈笑间丝毫没有不对等的感觉,便知道这华服公子身份定不简单。 华服公子很快被季幕涵迎上台阶,觐见玄清宗宗主季幕清。 谁曾想华服公子刚一俯首行礼,季幕清便走下台阶,亲自将他扶起。 “他到底什么来头?连师尊都对他礼敬三分?”坐在季寒羽对面的少年弟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陶月儿心中也有此疑惑。但因自己身份低微,还是个外人,不便好奇他人宗内之事,只能竖着耳朵,看看能不能听见些许消息以满足心中的好奇。 “不知道。”季寒羽头也不回,故自闷声喝酒。 玄清宗接待的贵客多了去了,他要是每一个都知道,那得多费神? 反正他又不想当宗主,认不得也不碍事。 这会儿台阶上又多了一人,季清婉被季幕清叫上台阶,与华服公子寒暄了一番,又退下台阶,来到季寒羽身边。 “师兄,师尊叫你上去呢。”季清婉双手搭在季寒羽肩上,看上去很是亲密。 季寒羽看了陶月儿一眼,不悦地扭了扭身子,甩开季清婉,冷冷道:“不去。” “为什么?” “不去就是不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本少爷心情不好,行不行?” 季寒羽像吃了火药一样,让季清婉很是无奈。她在桌上扫视了一圈,十分不明白季寒羽为什么突然心情如此糟糕。 她看向陶月儿,陶月儿也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花伶自顾自吃东西,亦没有任何反应。 “别浪费时间了。”季寒羽又瞪了她一眼,催促她:“什么阿猫阿狗来了都要拜会,身为师兄,对一个实习弟子恭恭敬敬,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那位公子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是……”季清婉说到一半,见人太多,又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缠着季寒羽的胳膊,撒娇道:“去嘛去嘛,你不去就是公然违抗师令,要被罚的!” 季清婉说完,见季寒羽还是不为所动,又低下身,轻轻道:“你如果现在惹师傅生气了,你的朋友就没得救了。”季清婉说完,看向花伶的手腕。 季寒羽双眼一瞪,冷笑一声:“没救正好!我巴不得他死了!” 陶月儿一听,心脏都漏跳了半拍,急忙哀求:“季公子,您可一定要救救花伶呀!他还这么年轻,他绝不能有事!”陶月儿霎时间方寸大乱,眼睛立刻就有水氤氲冒出来,只一眼,就让季寒羽心烦意乱。 他也不知道这普普通通、毫无亮点的陶月儿怎么就有一种让人想要保护的魔力? 她求你办的事情,他好像还真没法拒绝……毕竟,她也甚少求人。 季清婉又道:“真不去?” 这会子,季寒羽没有动,却也没有反驳。 陶月儿着急的眨了一下眼睛,那眼里,就滴出了颗泪来。为了不让人看笑话,她还飞快的擦拭了一下眼角,又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 她是真的着急了。 她生怕季寒羽得罪了他的长辈们,从而耽误了花伶的治疗。 而她这副模样,哪怕是为了别的男人,他也真的无法拒绝…… “陶月儿,你欠我一个人情。”季寒羽说完,便极不情愿的离开座位,走上了台阶。 陶月儿松了一口气,远远看着季寒羽一脸不耐地跟华服公子寒暄,面上的表情跟见花伶的时候差不多。 倒是季清婉很会说话,周旋于二人之间,看得出来是在打圆场。 几人后来聊天甚为愉快,季幕清直接叫人多搬了两张桌子安在台阶上,而季清婉则直接坐在季幕清的身边。 虽然陶月儿听不见他们说话,但从季清婉的口型得知,她一口一个唤季幕清的,正是“爹爹”两个字。 ——原来季清婉是季幕清的女儿,玄清宗宗主的掌上明珠。 怪不得她跟陈秋碧有相似的脸,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子——陈秋碧从来都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是一个永不会与人红脸的女子。她说话永远温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 而季清婉,则要干脆干练得多。 华服公子的身份没有几个人知道,但季清婉是宗主的掌上明珠,知道其身份并不奇怪。看那架势,季幕清还有将二人撮合在一处的打算。 看如花似玉的季清婉在一众男子间侃侃而谈,八面玲珑,这大厅里只怕所有的男人都上杆子的想要巴结她、追求她。她永远也不必担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可真好。 陶月儿打心眼里的觉得羡慕。 她可从没享受过众星捧月的感觉……不,就连一个都没有过,更不要说众星了。 “你不必羡慕季清婉。”花伶缓缓道:“在我眼里,她根本比不上你。” 陶月儿一愣,脸色一红,蹙眉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让你察觉不到我的想法?” “你不喜欢我窥伺你的思想么?” “谁会喜欢呢?”在花伶灼灼目光下,陶月儿顶着巨大的压力,缓缓道:“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跟透明人一样,被人里里外外看个遍。” “是么,我还以为你不会介意。”花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低下头去。看上去有些难过。 “你、你别难过!花伶,我不是那个意思!”陶月儿大急,生怕花伶生气,连忙道歉:“其实我都习惯了,你要看就看吧,反正在你这里,我也没有秘密。而我……我只是有点羡慕季姑娘而已。” “为什么要羡慕?”花伶正色道。 陶月儿想了想,嗫嚅着说:“羡慕是人之常情吧?谁不希望自己能有个好家世好外貌呢?那能省去多少痛苦啊!”至少,不会像她的人生这般坎坷和辛苦。 花伶轻轻摇头,在桌子底下握住了陶月儿的手,道:“这些你都有。” “我哪里有?”陶月儿苦笑:“我从小就是孤儿,无父无母,遭众人嫌弃。我什么都没有,二十五岁了,还一事无成。就连容貌……”都被永远刻上了一个‘盗’字。 花伶缓缓道:“可是你有我。”他的话语温如泉水,涓涓流淌,让陶月儿好一阵恍惚。 第67章 根骨上佳 陶月儿呆愣中,花伶继续缓缓道:“我会给你好的家世,好的背景,我所拥有的一切我都会与你分享。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花伶一字一句,字字恳切,全然不似在开玩笑。 陶月儿心中又是一暖,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世上仍让我在乎的人,也只有你了,哪怕以命相待,也无所畏惧。” “傻瓜。”花伶轻轻失笑,不再说话。而桌下握着她的那只手,一直到宴席结束都没有松开过…… 当日夜里,宴席结束之后,花伶和陶月儿回了房间,一晚上再没见到季寒羽。 季寒羽与季清婉和贵公子一起,一直寒暄到深夜。确切来说,只是听季清婉与他寒暄,而季寒羽,根本心不在焉,只是在一旁作陪。 在他看来,他们啊……都有些过于功利了。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有其背后的深意,让人听了就累得慌。 跟他们聊天,还没有跟陶月儿在一起来得真实有趣。 翌日,花伶被人引到天玑山后山的圣泉水边,并被告知,他将由九星宫的宫主季幕严亲自为其治病,但先要在圣水中洗去一身不洁戾气。 陶月儿本想跟过去,但被玄清宗的守卫拦在院外。 “圣泉乃玄清宗圣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守卫一脸冷漠,动作粗鲁。 陶月儿不敢上前,可又担心花伶。 玄清宗的人,都有些让人难以亲近,她担心花伶一个人在里面,会被他们欺负。 花伶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放心吧,玄清宗乃玄门大派,定不会诓骗我等凡夫俗子。更不会有意加害,你就在外面等着,我很快就出来。” 在陶月儿心里,虽然觉得他并不是凡夫俗子,但他说的也有理,便放心在门口等待了。 花伶进入圣泉后,泉水中并没有什么人。除了两名守卫外,便是季幕严和季寒羽。 他被要求除去外衣,只剩单薄里衣走下泉水,而后将全身浸泡在泉水之中,没过头顶。 周遭的人,似乎都在等待着看好戏。尤其是季寒羽。他热情的推动这件事情,并不是因为他跟花伶相熟,而是因为圣泉治疗,可以看清他是人是鬼。 季寒羽等着花伶在圣泉里被烫得嗷嗷直叫,直到皮肤灼伤、溃烂,洗出他一身妖骨。 但他却要失望了。花伶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花伶缓步走下泉水,而后听了他们的话,将泉水没过头顶,让自己整个人都舒展的浸泡在泉水之中。 期间,他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不可能!”季寒羽惊讶。 花伶的身上,明明有着与寻常人不同的气息,且还长成这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却不是妖气?虽然他也无法肯定,但下意识里从没将他当作正经人,于是对他百般刁难。 可现在,他居然能在洗尽天下污浊的玄清宗清泉内毫发无损,这让他又不得不信了。 “他身上确实没有妖气。若一定有,也不过是手腕上,那魁魃留下的戾气。于他本身没有什么干系。而且……”季幕严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季寒羽内心急切,催促道。 “而且,此人根骨上佳,天纵奇才,该是修炼玄学好的胚子,若能招揽进玄清宗,于我宗派会大有裨益。” 而后,季幕严便走到花伶身边,在岸上问他:“听清婉说,你会捉妖?” “会一些,不多。”花伶起身,漾起些些水花,一抬头,撒了季幕严一脚。但季幕严并不觉得碍事。 他俯身,又问:“那你是如何制服的魁魃?” “魁魃不是我制服的,是季清婉和她的师兄弟制服的。我只是从旁提醒了两句。” “那你是如何得知镜子可以收服山精妖魅?” “画本子里都这么写,过路的云游散人也有提及,怎么?难道这是很难的事情?”花伶眼眸清冷,神色镇定,不似说谎。既不卑微又不狂妄,一时间让季幕严不知该如何反驳。 花伶又道:“不过是在云游散人那见过一些旁门左道的捉妖法子。我也没想过真的管用,只是瞎猫遇到了死耗子,命不该绝罢了。” “只是见过就会了?”季幕严惊讶地问。 花伶轻轻颔首:“记住了罢了。” 季幕严郑重颔首,不再说话,待他洗清了身上的戾气,便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花伶从圣泉出来之后,脸色大好,双手手腕处的黑色印记消失无踪,就连平时经常的咳嗽也不再复发。玄清宗人彻底治好了他的病症,但这并非没有代价。 夜晚,季幕严找来各宫掌事,尤其是掌门师兄季幕清。他告诉他们:“花伶此人,可以破例留下。” 玄清宫每年除了宗室子弟外,会在社会中招纳由各国皇室和九方寮选派而来的外室弟子。他们每一个人都久经选拔,各方面拔尖,且知根知底。他们有所恃,有所学。像花伶这样,一无所知还没有什么根基、突然被招纳的人,几乎没有。 于是四人连夜开会商讨,在季幕严的强烈推荐下,四人一致同意之后,才决定通知当事人。 “玄清宗圣泉,非本门弟子不得入内,我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本愿,治好你的病症,你也需要投桃报李,回报宗门。从今日起,便拜入玄清宗门下,与新晋弟子同吃同住,共同学习,可好?”季幕严统管内务,又是他带他去的圣泉,也由他来通知花伶最为妥当。 但他没想到的是,花伶居然拒绝了! “我与陶月儿一起来的天玑山,若要我成为玄清宗的弟子,她也须一起。否则,我也不愿独自留下。”花伶淡淡说完,季幕严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留心着圣泉内动向的季寒羽听到此言,突然就笑出了声。 他虽然不喜欢花伶,但对自己的父亲也没什么好感,看到历来一言九鼎的父亲在花伶这里吃了瘪,他突然有些想笑。 这花伶……还真是不给任何人面子。 第68章 季明舒 季幕严脸色难看,回去复命,得到这样的回答,其他人也很是惊讶——这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学习机会,他居然拒绝了?他是真不知道玄清宗的高不可攀吗? 掌门季幕清思索了片刻后,非但没有觉得这人不识好歹,反而认为他心思单纯,大手一拍,便道:“留下便留下罢,反正新晋弟子需要通过各项考验,那陶月儿究竟能学到什么程度,就看她的造化了。毕竟,我们只是答应她一起学习,若学不好……那也怪不得我们了。届时,打发她去柴房,做个烧火丫头,我玄清宗也供得起她这碗饭吃。而花伶,却能为我们所用,也不算赔本,不是吗?” 季幕清一锤定音,便让季幕严去安排了。 季幕严恭敬颔首,拱手道:“是,掌门英明。” 陶月儿在圣泉门口等了花伶一整天。路过的人来来往往,都向陶月儿投来异样的注目礼,但陶月儿都无所谓,反正她从来都当自己是个配角,像一棵树似的伫立在院子里,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陶月儿,你是块望夫石吗?”季寒羽走出来,看见陶月儿这副模样就来气。 又嫉妒又生气。 “我不是望夫石,我只是担心花伶。”陶月儿不满道。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花伶被玄清宗的人看上了,只怕马上就要飞上枝头了,与你……可能没什么相关了。以后你一个人,可怎么好啊?” 季寒羽把季幕严看上花伶的事情告诉陶月儿。他当然知道,最后的结论是两个一起留下,可这会儿,他就想看看,陶月儿若知道花伶扔下她了,她会怎么办? 陶月儿第一反应却不是难过。而是由衷的高兴。 “我就知道花伶不是普通人,却没想到他这么厉害!”陶月儿见了这许多人来人往之人,自然知道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招纳进来的。花伶能被看上,是他的能力和运气,他若能平步青云,她为他高兴还来不及。 “可是他就此抛下你了,你怎么办?” “我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为他祝福。我希望他一直、一直都过得好!除此以外,我也没什么旁的念想了。” “哪怕他不在你身边,你也为他祝福?” “是啊。” 陶月儿的回答,让季寒羽无法理解。 她那么喜欢他,却允许他离开自己? 这简直匪夷所思。 “但是,我确实可能会感到寂寞,但是寂寞便寂寞吧,比起我的寂寞,我更希望花伶好。” “……” 季寒羽无语:“我看你已经魔怔了。你离我远点,我怕傻子会传染。” 季寒羽翻了个白眼,无趣地离开了。临走前,却不忘回头,扔给陶月儿一枚玉牌。 陶月儿拿在手里一看,发现是玄清宗弟子的玉牌。玉牌精致秀美,价格不菲,她断不敢要。 “拿着吧。我只是提前给你罢了,很快,你就会收到一块一样的,到时候,把那块给我。” 陶月儿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季寒羽没有回答,摆了摆手就走了。 季幕严在圣泉内,亲自为花伶医病的事情在宗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但陶月儿却毫不知情。 直到很久以后,陶月儿才知道,季寒羽为了自己,在玄清宗里开创了先河——他从小到大无论遇到多艰难的困境,他都没有求过自己的父亲,然而他却为了花伶的事与季幕严低了头。 不对,确切来说,他是为了陶月儿。 从那以后,无论陶月儿行为处事多么低调,在玄清宗内都不免遭人排挤。不为别的,就因他们是季寒羽的朋友——当一个天才少年季寒羽有一个软弱好欺的好朋友陶月儿之后,那么大家对季寒羽的嫉妒便会全部加之在陶月儿身上。 至于为什么不欺负花伶,原因就更简单了——花伶并不好欺负。 等陶月儿再见到花伶的时候,他一起带来的,还有玄清宗新晋弟子统一的衣裳。 “从今天起,你我都是玄清宗的门人了。”花伶说完,将衣服递给了陶月儿。 陶月儿听闻故事始末,连带自己也可以破例进入玄清宗修行之后,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倒不是多开心进入了玄清宗,而是因为见到了健健康康的花伶。 她再也不用担心他会咳血、会体虚,也不用担心他会被姽婳的戾气所伤。 从此以后,他与从前一样,什么伤势都没有了。 “真是太好了。”陶月儿由衷地感激,觉得玄清宗虽然因通体白玉堆砌而显得有些过于清冷,但这一刻,她的心里,觉得它是有人情味的。 她终于觉得自己有个家,有个靠山了…… 夜晚用晚膳时,在新晋弟子集合后,陶月儿被单点出来。 三四十人的队伍里,陶月儿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被点名,很是担忧。不自觉便抚上自己额上的抹额,生怕是因为这个‘盗’字被人发现了。 但很快,她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季幕严道:“你名字中的‘月’字与先仙主冲,得改。” 仙仙主? 那是谁? 陶月儿不知道,但季幕严说她冲了,就冲了。 季幕严又道:“传闻中,为月亮驾车的神女望舒,明月其华,望之而舒心,你便取其中二字,叫明舒吧。季明舒,便是你在玄清宗的新名字。” “谢师傅赐名。”陶月儿不明所以,但她向来只会接受,不会反抗。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叫师傅还有些早,等过段时间,再说吧。”季幕严板着一张脸,让陶月儿站在那,有些僵硬和尴尬。 细小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陶月儿脸有些烧,但依然垂头回礼:“是。” 回到座位上,陶月儿见四周的人望着自己,都带着笑意,知道自己又闹笑话了。 但还好,花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他拿起筷子,给陶月儿夹了一块肉:“饿一天了,快吃些菜吧。” “嗯,好。”陶月儿听话的夹起,吃了一口。但很快,又放下了筷子,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问花伶:“花伶,仙仙主是谁啊?” “先仙主。是蓬莱已逝去的上一任仙主,她的名字叫月华。” 哦……原来如此。 陶月儿觉得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好奇的问:“既然月华仙主这么有名,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为儿女取名叫‘月’?不是都相冲了吗?” “玄门大户比较在意,普通人家不甚在意,毕竟,要听到月华仙主的名字,也需一定的见识。” “原来如此!”陶月儿恍然大悟,她一点都没怀疑花伶是怎么知道的,她只是对花伶的崇拜又增加了一分。 花伶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得真多! 第69章 本公子最讨厌狗腿子 当晚,陶月儿和花伶被分配到了新晋弟子房。 新晋弟子统共四十二人,原定每年只有四十人,加上花伶和陶月儿,属实是破例了。于是房间也与旁人的不同。 新晋弟子的住所在玄清宫的后面,是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四周都是二层小楼。花伶和陶月儿住在最末尾的两间房。屋子已经鲜少有人居住,空气里有些潮湿的味道,墙壁也不如其他的干净。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椅,与客房相比可以说是很简陋了,但陶月儿却觉得甚为贴心。 原来这就是念私塾的感觉…… 她曾听陆冠廷说过,在私塾里,也是一人一间小房间。房间内有一张木质的单人床供休憩,一张桌椅供学习。房间里常年潮湿,但比家里漏雨的屋顶要好。 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学习的机会,但现在,她稀里糊涂的因祸得福,有了与陆冠廷一样的经历。还是和花伶一起。 她越想越兴奋、越睡不着,内心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而她隔壁的花伶便也只能睁着眼睛。 “陆冠廷……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也很高。她竟还念念不忘吗?” 花伶越想越气,也有些睡不着。 于是翌日晨,花伶和陶月儿两个人都险些迟到。还是陶月儿先起来,敲花伶的门。 许氏昨晚一宿没睡好,花伶并没有打算起来的样子。他躺在床上,懒洋洋的看了陶月儿一眼,然后将被子裹在头上,眼神好似在说:“早去早回。”丝毫也没有身为新晋弟子该有的模样。 他并不打算去。 “第一次集合就缺席,不大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 “为什么?” “他们有求于我,又不是我有求于他们,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花伶蒙上被子,继续睡觉。 花伶有底气,可陶月儿没有。 她担心花伶会被开除,于是唤了他好几次,到最后几乎是央求他陪着自己一起去。他才不情不愿的换上干净的衣裳,与陶月儿一起出现在新生训练处。 新生训练营的主要目的是考核新晋弟子该去往哪一宫,花伶这种已被内定的乾元宫弟子自然不用将这种训练放在心上。但陶月儿不同。 陶月儿是毫无根基的普通人,甚至连字都不认识一个,这里任何一个人动动手指或许就能压死她。 她很彷徨。 且人多的时候,陶月儿总是不自觉的拉一拉自己的抹额,生怕抹额没戴好而露出了其中的刺青。 花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提醒她:“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你的短处,那就忘记它。你越是这样提醒自己,只会让大家注意到你的弱点。” 陶月儿愣愣地点头,努力让自己展现得自信一些,她与每一个同门微笑打招呼,哪怕没有人回应也无所谓。她只是不想再去介意自己的抹额。 乌泱泱的弟子里,最为出挑的便是那位被宗主接见的华服公子,今日他穿了与众人一道的新晋弟子服,浅蓝色的麻织衣物在他身上似乎也与旁人不大一样。 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贵气绝不是一件衣服可以阻挡的了的,一众弟子里,能在气场上与他一较高下的只有花伶。 但花伶‘贵’在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他的冷淡疏离是真的没有心情去关注任何除了陶月儿以外的人。 而华服公子的‘贵’则是贵气压制。他有绝对的底气碾压在场的所有人。 所有人见了他都十分恭敬,除了陶月儿和花伶。 陶月儿是把他当同门师兄,但她却忘记了,她是‘插班生’,她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而花伶,则根本不在乎。 陶月儿和花伶往前走,自发排到队伍末尾,这里本不是花伶该待的位置,但陶月儿却执意站在这里。 她不想引人注目,花伶也只得相陪。 也就在这时,华服公子向他们走来,停在了陶月儿面前,脸色有些难看。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少年,都是这一批新晋的弟子。 陶月儿不明所以,只能微笑地打招呼:“你好,我叫陶月……季明舒。”她说到一半,想起自己已经被改了名字,又立刻重新说了一遍。 但那华服公子并不打算理她,更加没有要跟她做朋友的意思。 “让开。”他道。 “嗯?” “你挡路了。” “啊?哦……” 陶月儿这才慌忙让开,华服公子便看也不看她,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好凶…… 陶月儿心有戚戚,望了身后的花伶一眼。但花伶显然毫不在意,他耷拉着眼皮,靠在一旁的大树干上,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陶月儿叹气,突然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他两耳不闻窗外事,能真正做到完全不去思考旁人怎么想、怎么看他。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好看又有灵气,有实力的人就是这样的有底气。不像她……走到哪都担心被人讨厌。 陶月儿想着想着,不料华服公子最终停在了花伶身前。 “我叫琉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华服公子自报姓名,在他看来已经算是给足了花伶颜面,但花伶眼皮也没抬,像刚刚他对待陶月儿一样对他。 花伶环抱着双手,靠在树上,睡觉。他本来就困,而这琉景……管他什么来头,他见人下菜碟,他并不想搭理他。 琉景蹙眉,他身后之人立即跳出来,指着花伶的鼻子骂他:“你算个什么东西?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 花伶抬了一下眼皮,望了这人一眼,而后又闭上了。 那人更加生气了。 眼睑一群人之间的火药味渐甚,陶月儿赶紧跑来打圆场:“回琉公子的话,他叫花伶,我们都是玄清宗的新弟子,以后要相互照……” “我问你了么?”琉景瞥了陶月儿一眼,嫌恶道:“你话真多。” 陶月儿面色一白,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见对方生气了,心里便认定,一定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多嘴,我不该插嘴,还请师兄原谅。”陶月儿拱手作揖,一副小人低到尘埃里的姿态。 琉景见她如此狗腿,更加烦闷,一拂手将她猛地推倒在地:“让你不要多嘴,就老老实实待在原地,闭嘴、不言!废话那么多,不要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会手软,本公子最讨厌狗腿子。”而陶月儿,显然是他见过最狗腿子的一个。 没有之一。 第70章 真是晦气 这下轮到花伶发怒了。 他直起身子,快步上前,扶起陶月儿,问她:“你没事吧?” 陶月儿摇了摇头,吐出嘴里一不小心吃到的杂草,说:“我没事,只是没站稳,摔了一下而已。” 花伶放下心,而后目光凶狠地瞪着琉景:“你这是何意?” “摆明了我看她不爽,她自己要来找死,怪我吗?何况,她都说了是自己站不稳,你还要为她出头不成?如此唯唯诺诺,真是教人笑话!”琉景说完,摇头失笑。他身边的人也跟着笑。 “我没事,他们人多,你不要跟他们起冲突。”陶月儿低着头,轻轻拍打自己身上的泥土。 花伶扶着陶月儿,眼睛里全然容不下旁人,琉景见二人这副模样,打心眼里觉得烦闷。 “你们俩究竟是修行来了,还是双双对对度假来了?成天形影不离,卿卿我我,知不知羞?”琉景恶心到不行,忍不住刺了他们两句。 “要你管?”花伶一眼瞪了回去:“但眼下,你想管也管不着,等你成了主事人再说吧。” “你!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更过分的话我也敢说,你想听吗?我可以满足你。”花伶一副看可怜虫的模样看着他,琉景怒不可遏,兀地拔出长剑,一剑朝花伶刺去。 花伶下意识推开陶月儿,而后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剑尖,手腕一转,“嘭”地一声脆响,长剑便从中折断。而琉景也因剑力陡然失势往前一冲,撞在树上。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旁人只看见琉景拔剑刺向花伶,而后琉景就出现在了树上,剑还断成了两截。 “妖、妖法!”琉景更是愤怒,扬言要讨个说法。他身后跟着的一群人也都纷纷拔剑,向着花伶。 “够了!”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 玄清宗宗主季幕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高台之上。他朗声一喝,看戏人群立刻重整队列,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只有琉景还处在原地,捂着被撞伤的额头,怒瞪着花伶。 看清发生何事的只有恰时赶来的季幕清。他能看清花伶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知道花伶并没有使用妖法。他只是身手特别快,仅此而已。 但花伶也没打算解释,他如琉景对陶月儿那样,无辜地摊开双手,回了他一个“你自己摔的,不关我的事”的表情。 这让琉景更是怒火中烧。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琉景一挥手,四周的弟子下意识冲了上去。 “都给我住手!”季幕清再次大喝,却没能阻止他们。显然,他们是琉景的伴读,甚至读书只是幌子,他们都是来保护琉景的人。 他们上前缚住花伶的双手,作势要他下跪。 可花伶哪里会坐以待毙?他正准备回击,这时,突然一阵劲气袭来,四名弟子便仰躺在地,摔得口吐鲜血。 “你们闹够了么?”与此同时,一浑厚的男声传来,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道,便见季幕清阔步而来。 他走到琉景面前停住。其他弟子都纷纷低头,十分崇敬。但琉景却抬着头,不卑不亢。 季幕清扫视四周,没有责罚琉景,但看着地下听命于琉景、摔得人仰马翻的四人,对属下招了招手,道:“公然违抗本座的命令,把他们赶出去,永生不得录用!” “是。” 几名内室弟子半点不敢马虎,立刻扭送着四人离去。不论四名新晋弟子如何求饶,也坚定不移的将他们拖了下去。 季幕清继而看向花伶和琉景,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我……”琉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或许是被宗主的气焰所阻,或许是气过之后回想起来,确实想不起自己究竟为什么生气。 他总不能说自己因为生气陶月儿和花伶两个人卿卿我我而聚众斗殴?那不是摆明了告诉季幕清自己没事找事? 琉景将断剑扔在地上,摇了摇头:“无事。” “当真无事?” 琉景仍是摇头:“无事。” 季幕清转头,望向花伶:“你呢?可有不满?” 花伶面无表情,摇头。 季幕清很满意二人的回答,走出人群,便回到了大殿台阶之上。 九星宫的季幕严和三梵宫的季幕涵分别站在他的两旁,而素女宫的季邱云却并未现身。 他们的身前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盒,盒子里放着四种颜色的球,分别代表了四个组。余下的三十八名新晋弟子将被划分为四组进行入门试炼,并按照试炼得分进入四宫学习。 得分最高者进入乾元宫,而后是九星宫、三梵宫,最后的八人将进入素女宫,学习一些不痛不痒的技能,未来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此次入门试炼,无异于决定了他们的未来。 所有人的鼓足了精神,绝不愿意进入素女宫,除了陶月儿。 陶月儿只求吃饱饭而已,她也无所谓高低,无所谓无为。 新晋弟子们排队上台,一个接一个抽取彩球,花伶是白色的球,陶月儿是蓝色,她很不幸,跟琉景拿到了同样的颜色。 花伶略带担忧的看着一脸无忧无虑的陶月儿,琉景则嘴角带笑,好似在说:“报仇的机会来了,我看你还怎么护着他?” 花伶看了眼手中的白球,见拿到白球者大多体格强壮不好欺负,自己若要强行换球只怕无人肯换。 此时,见台阶下一众内室弟子开始清点人数: “拿到白球的跟我走。”季清婉道。 “拿到红球的随我来。”季穆远道。 “拿到黑色的站这边。”季子涵道。 …… 众人迅速找到自己的队伍,只有花伶拿着白球,仍站在蓝球的队伍里。 季寒羽背着长剑,双手环抱,一脸自负地看着花伶,挑眉道:“怎么,色盲啊?还不快滚到你自己的队伍里去!” 花伶狠狠等了季寒羽一眼,但见他是蓝队的护卫官,突然便放心了。 陶月儿看出花伶的担忧,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花伶点了点头,看了看陶月儿身后的琉景和季寒羽,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季寒羽。相信他虽然讨厌自己,但定能护陶月儿性命无虞。 花伶离开前,对陶月儿郑重道:“注意安全,结束之后我来找你。” “好。”陶月儿扬起嘴角,还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笑容灼热,同时刺伤了季寒羽和琉景的眼睛——一个是因为嫉妒,一个是因为不屑。 季寒羽嫉妒陶月儿对花伶无限度的好。 琉景则讨厌陶月儿,把考场当成两人谈情说爱的玩闹场! 琉景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种亏,真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偏偏他还打不过花伶,真是说不出的晦气! 晦气至极! 第71章 你竟是个小偷 三十八名新晋弟子很快被各自的护卫官带进山下的一片密林。密林外,他们十人一组,站在一处,静候指令。 此次试炼的内容,比的是速度和应变求生的能力。 这密林中心有一颗千年老榕树,高约百米,距离他们大约有三天的脚程。他们不允许携带任何食物,三日内的食物都须由自己寻得。而最先一个登上榕树顶部,夺得玄清宗旗帜的便是此次试炼的魁首,在树顶会有魁首独有的奖励等着他。后依照到达顺序排列名次,决定他究竟会进入哪一宫修行。 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只等着开始的烟火在苍穹炸响。 “别担心,就是一次跑步比赛。”季寒羽安慰陶月儿。 “……嗯。”陶月儿看着四周人紧张的模样,觉得这肯定不是一场普通的跑步比赛。 且哪怕是跑步比赛,她也没有任何的夺冠可能,所以,她内心很平静。名次与她没有关系。 琉景身边的心腹虽然都被季幕清赶了出去,但新来巴结他的人也不少。他在众星捧月里,目光却时不时的飘向季寒羽。 季寒羽的名头他是听过的,季寒羽竟然对陶月儿和颜悦色,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正思索着,这时,“嘭!”地一声巨响,空中突然绽放出巨大的赤色火焰,所有人便齐齐奔着密林深处的榕树而去。 琉景也再顾不得好奇,直接足尖轻点,修长的蓝色身影便往前掠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陶月儿用双脚拼了命的往前奔跑,但仍是蓝队的吊车尾。密林里四处看不见人,就连季寒羽都消失了。不消半个时辰,她便在这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密林里成了孤家寡人。 陶月儿抬头,眼望四周青葱一片,不知名的虫子和鸟叫声不绝于耳,还有很多异样的嘶吼,由远及近,又再次飘远。像是某种兽类,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袭击自己。 陶月儿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从小到大的苦难生活也让她比旁人能吃苦。 陶月儿向着榕树的方向奔走了一整天,没见过一个人,也没有觉得自己离榕树进了多少,反而似乎越来越远了…… 到了夜晚,陶月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光脚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这里阴气冲天,动物稀少,也没见着能果腹的植物果子。她一整天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无法入睡。 突然,一只油纸包落在他的眼前。从油纸包里透出一股食物的清香,陶月儿立马坐起身,四周看了一圈,最终才在头顶看见季寒羽坐在树上对着自己笑。 季寒羽笑道:“快吃吧。” 陶月儿一愣:“这不是作弊吗?”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作弊?”季寒羽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吃完了挖个洞埋起来,神不知鬼不觉。” 闻着怀里的油纸包传来的阵阵香气,陶月儿将它拆开来,才发现里头装着一只荷叶烤鸡。 香气扑鼻而来,她食指大动,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诱惑,撕了一只鸡腿。 季寒羽看着陶月儿大快朵颐,抱着剑躺在树干上。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枚火红色的信号弹再次炸响,这一次,信号弹发射的位置正是榕树顶。 ——已经有人到达榕树了。 ——他可真厉害呀。 陶月儿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地吐出,心里满是欣羡,却丝毫也不嫉妒。 “没想到新生弟子中,还有这般人物。”季寒羽嘴角噙笑,对陶月儿道:“我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你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 “唔……好……”陶月儿点了点头,自顾自的吃着。 天色昏暗,夜不识路,她又饿又累,当然不会乱跑。 与此同时,见到信号弹的其他人,尤其是琉景,他坐在树干上,双拳紧握紧咬下唇,气得浑身颤抖:“那人究竟是谁!?” 虽然琉景表面不承认,但是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人影便是花伶——那一对冷月清辉般的眸子,始终坦然从容的模样,给人的感觉看似无害,却又时时占尽了风头。 他有极其强烈的预感,第一个到达榕树的人或许就是花伶! 琉景身边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何人。但他们心里各个跟明镜似的,想着自己这次跟错人了。 新晋弟子中最威风的绝不是琉景,而是那个夺得魁首的神秘人…… 当夜,与琉景一路的人,他们各怀心思,在赶路之时便与琉景分散,各自向着自己心中的路而去。琉景也变得与陶月儿一样,成了孤家寡人。 陶月儿对于自己作弊心理极为过意不去,吃了一只鸡腿后便停下了,她想着剩下的等季寒羽回来了留给他,可谁知他没等到季寒羽,却等来了琉景。 月黑风高的夜里,辨不清东西南北,琉景误打误撞却没想到遇见了陶月儿。 “咔嚓”一声,琉景眼疾脚快,一脚踩烂了荷叶鸡,而后用树枝挑起一只鸡翅膀,在陶月儿眼前晃荡道:“这是什么?你从哪里来的?” 陶月儿尚有些迷糊,见到琉景的脸后立刻清醒过来:“我、我自己做的!” “呵,你做的?”琉景冷笑:“荒山野岭,你哪来的荷叶?哪来的调料?”琉景又是猛踩了两脚后,见到旁边的油纸包,再次拿剑挑起,才发现油纸包上印着“醉花楼”三个字。 “醉花楼的荷叶鸡,你倒是腿脚好。”琉景冷冷一笑,拎起陶月儿的领子,喝道:“说!你从哪里来的?是不是花伶给你的?” “关花伶什么事?”陶月儿眨了眨眼睛,一派茫然。 她偷吃荷叶鸡,与花伶有什么相干?总不能她做什么都要连累花伶吧? 还是说……他在害怕花伶?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琉景的心思被陶月儿察觉,他顿时怒不可遏,一把将她推到地上,恶狠狠道:“别给我装傻,你这一套在我这不管用!说!花伶在哪里?” “我不知道花伶在哪,我没有见过他!”陶月儿摔在地上,磕到了头。着实有些疼。但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的抹额掉了。 陶月儿捂着额头,不敢看琉景。 琉景觉得奇怪,蹲下身子,掰过她的脸,才发现她的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盗’字烙印。那是景国对待窃贼的刑罚。 “呵,你竟是个小偷。” 第72章 我的伤你要负全责 琉景哈哈大笑,戳着陶月儿的印记,一个劲的嘲笑:“你这样的人,究竟怎么进入玄清宗的?你怎么配与我成为同门?” “我不是小偷!”陶月儿被戳中了内心痛点,比起身上的疼痛,她心里的疼痛难以抒发其万一。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她行得正、坐得端,就连兰生,也是没有办法,为了让自己逃离阮烟罗的魔爪,而动用了官府的力量。 琉景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指手画脚? 陶月儿突然就不想再忍了。她突然双手一用力,猛地将他推开了去:“我是被冤枉的!我也是受害者!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乱说!” 琉景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人,若在平时,陶月儿根本无法伤害他任何。但他这会儿没有做准备,竟然被陶月儿推开去,脚下一扭,倒在地上,撞到了石块上。霎时间,鲜血四溢。 “你……”琉景愣住了。手捂着额头一探,竟然摸到了一手的血。虽然伤势不重,但形容可怖。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陶月儿,但陶月儿眼底没有丝毫的害怕。 她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就、就算得罪你,我也要说,我不觉得自己有哪里比不上你!你在我看来,你也只是个眼高于顶,不分青红皂白的公子哥!你还不如我呢!” “你!”琉景暴怒,直接翻身而起,一扬手,想要狠狠教训她。 但陶月儿也不躲。她就站在那里,仰着脖子,一副“你打吧,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有种打死我,打死我我也是冤枉的”的样子,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但气归气,他实在没心情打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 二人沉默了些许,琉景见到地上的油纸,突然笑了起来。他将油纸捡起,用手帕包好放在怀里。 “你笑什么?”陶月儿心头一跳,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不是不承认作弊么?”琉景笑道:“我且把证据保存,等回了玄清宗,自然由掌管律法的九星宫宫主季幕严主持公道,我且等着看你和花伶怎么死!” “是我一个人吃的,关花伶什么事?你还给我!”陶月儿反应过来,快步冲了上去。 琉景没想到陶月儿会突然发难,更加确定了怀中油纸的重要性,说什么也不给她。 他断定有人偷偷给陶月儿开后门,这个人,只能是花伶。 陶月儿不想连累花伶,更不想牵扯季寒羽,无论如何也要拿回油纸,但她哪里是琉景的对手? “花伶究竟是什么人?”琉景目光灼灼,问她。 “你管不着!把油纸还给我!”她向着琉景飞扑过去,但无论怎么努力,却连琉景的袖子都摸不到。 琉景轻而易举的左躲右闪,几乎毫不费力就能躲过她的一次次袭击——陶月儿的路数毫无章法,根本连一点外家功夫都没有,更不要提玄学御剑。 她身上的灵气波动也几乎为零。 “你究竟怎么进入玄清宗的?玄清宗怎么会要你这样的废物?”琉景带着满目鄙夷,看着衣衫不整头顶刺青的陶月儿,心想在这里把她杀了都没有人会知道。 当然,他不会这样做。陶月儿不值得他出手。 耳边传来流水声,琉景奇怪的往后看了眼,也就在他转头的这一瞬,陶月儿看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向他扑了过去。 “你!”琉景被她扑倒在地,二人一齐从高处滚下,密集的针叶林扎在二人的身上,带出一条条血口子。 “你疯了!要死自己死,不要拉上我!”琉景拼命挣扎,但是他甩不开陶月儿。 陶月儿根本不是来抢油纸包,她分明是见到了悬崖想跟自己同归于尽! “假如我死了可以不连累旁人,那我死了就死了。”陶月儿眼神刚毅,丝毫都不像在开玩笑。 琉景却越来越惶恐了。耳边的流水声越来越大,随着“簌簌”身体划过针叶林的声音。 “哗啦”一声,最终,二人落入崖底寒潭,全身湿透。 陶月儿不会游水,紧紧抱住了琉景,二人呛了好多水,但琉景的求生欲还是领先一筹。他不得已,只能带着陶月儿一起上了岸。 上岸后,陶月儿第一时间夺过他怀里的油纸,除去手帕,将油纸吞进了肚子,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花伶就那么值得你维护?”琉景咬牙切齿,一脸凶狠。 “花伶对我很重要,别人也很重要,我不会允许你伤害他们!” “别人?还有别人?帮你的人不是花伶?”琉景虽然身上很痛,但陶月儿的话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琉景顿了顿,接道:“帮你的人是季寒羽对不对?” “也不是!”陶月儿斩钉截铁的摇头:“不是季师兄!” “哟,这一声师兄叫的可真亲密。”琉景冷笑着站起身,却霎时间脸色一白,颓然倒地——他的脚骨折了。 看见琉景面色惨白的跌在地上,陶月儿下意识去扶,但手伸出去一半,又猛地缩了回来。 琉景蹙眉,缓缓撩开了自己的鞋袜,果然看见自己右脚脚踝充血肿大,骨头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 这比他额头的擦伤要严重多了。 陶月儿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你没长眼睛吗?”琉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说我怎么了!” “你居然不觉得疼?”陶月儿惊呼,瞪大了眼睛。 “这点痛算什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孱弱?”琉景四周看了眼,捡起一根枯树枝,而后撕开了自己的衣服,将它们撕成长条状,而后固定住自己的骨头。 荒郊野外只有简易自救,他不能再活动双腿,只能等回了玄清宗再做打算。 琉景举目四望,只看见一约莫十丈高的瀑布,以及长满了针叶灌木的山脊。 “你,背我。”他看了看一脸呆滞的陶月儿,冷冷道。 “什么?”陶月儿一愣:“我背你?”陶月儿不懂,他一个大个子,居然让她一个弱小女子背,这实在是有违常理。 “不然呢?这里还有别人吗?”琉景翻了个白眼,怒道:“是你把我推下来的!我的伤你要负全责!” 第73章 太子殿下 “不、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不……” “别废话!快点,我们还要赶去大榕树!”琉景中气浑厚言之凿凿,丝毫没有病患该有的模样。 陶月儿见他坚持,便有些心软了。她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就这样被他说服了。 虽然陶月儿内心一直在疑惑和腹诽:明明是琉景抢自己的东西,明明是琉景不怀好意,明明是他……他自找的。可是她就是无法拒绝别人。 陶月儿系好抹额,蹲下身子,让琉景趴在自己背上,而后往山坡走去。 她手脚并用爬上山坡,因为背上还背着琉景,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快点!照你这个速度,我们明年都到不了大榕树!”琉景在陶月儿的背上颐指气使,陶月儿除了埋头走,旁的一句话都不想反驳。 她唯一可以表达自己对琉景不喜的做法便是不理他。只要不回答,他们至少不会吵起来……单方面的辱骂要比喋喋不休的争吵来得好。 二人就这样,从天黑走到天明,又从天明走到天黑。饿了吃些野果,渴了喝些露水。 琉景虽然诸多抱怨,但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一来是他做不了,二来便是清楚的知道,凭陶月儿这样的身手也甭想抓到野味打牙祭。 她根本就是个只会喘气的废物。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礼花自榕树顶部绽放。越来越多的人到达了榕树下。 两天后,琉景的脚肿的更大了,整个人也陷入高烧,迷迷糊糊的。但幸运的是,他们终于到达了大榕树。 此时榕树下聚满了玄清宗的内室弟子,大伙看着陶月儿和琉景,眼睛里充满了同情。 陶月儿不明所以,琉景从陶月儿的肩上努力支撑起沉重的头,看了众人一眼。才发现榕树下已经不剩几个新晋弟子,只剩下各宫宫主和各组组长。 琉景立刻明白过来——他们俩是最后达到榕树下的两个人,是此次新生试炼组的最后一名。 “陶月儿!你这个丧门星!”琉景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再受不住痛楚,满脸愤慨的昏迷过去。 “太子殿下!”季幕严脱口而出,向他们奔跑而来。 陶月儿始才知晓,原来琉景身份之高贵,高贵道让她望而兴叹。 她吓得直接双手一放,那琉景便在季幕严的眼皮子底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季幕严一声长叹:“糊涂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陶月儿回过神,又想去扶起他,但很快,季幕清也赶了来,与季幕严一起,亲自将他扶起,而后由几名弟子将他放在担架上,于是大家同情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剩下的陶月儿身上。 这一刻,陶月儿只觉得还好琉景昏迷了,不然刚刚那一摔,她又罪加一等了。 季幕严没理会陶月儿,直接转身就走。季幕清看了陶月儿一眼,也没说什么,淡淡撇了一眼,便离开了。 各宫弟子跟着师傅离去后,素女宫的季幕云上前,递给陶月儿地上一块素色的玉牌,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素女宫的弟子,你要好好努力。” 季慕云与季幕清、季幕严、季幕涵都不太一样。他的衣服远没有其他三人那样洁白干净,他的头发也不似旁人那样一丝不苟。 他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呈现出的气质便是个粗旷豪迈的模样,与‘素女宫’的名号极为不符。 但陶月儿没想那么多,她突然觉得分外惊喜。 她是最后一名,还伤了太子,他们非但没有开除她,还依然愿意要她,这可真是太好了! 陶月儿接过牌子,连声道谢:“谢谢师傅!月儿……明舒一定好好努力,不负师傅重望。” 季幕云和蔼一笑,眼睛隐匿在蓬乱的头发里,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但陶月儿的直觉告诉她,师傅的内心一定比狂乱的外表要温柔很多很多…… 大家离去后,陶月儿看着自己的名牌,与季寒羽给的那一块不大一样。 季寒羽的那一块在背面是一团火,而她的,是一支桃花。灵动美观,充满了柔美,更加像个女子的所有物。她感到更加开心了。 她以后就是素女宫的一员了。 素女宫这个名字……可真好听啊。 “拿来。”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轻唤。 陶月儿抬头,就见到季寒羽如往常一般,抱着剑,坐在树上看着自己。 “你在这看了多久了?”陶月儿惊讶。 “也没有很久,从你背着琉景出现后,就一直看着你。” “你在等我?” “是啊。”季寒羽笑道:“看你抱着素女宫的宫牌傻乐,真是个傻子。” “宫牌好看,我当然很快乐……” “拿来吧。”季寒羽跳下来,站在她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陶月儿不解:“拿什么?” “宫牌啊,我说过,跟你换。” “……”陶月儿这才想起,在几天前,季寒羽确实已经给过她一块了。还说到时候,要拿自己的跟他换。 “不能不换吗?”陶月儿犹豫。有些不舍。 季寒羽斩钉截铁的摇头:“不能。你答应我了。你放心,都是玄清宫弟子的腰牌,不会有人查的。” “那……好吧。”陶月儿迟疑了一会,想到自己确实答应过了,便将自己的宫牌递了出去。 她想到自己的宫牌上有一簇桃花,而季寒羽的是一团火,就莫名的不大高兴。 她明明更喜欢桃花啊…… 在琉景被众人前呼后拥抬回去后,陶月儿是最后一个回到玄清宗的人,她的房间被安排在素女宫的丁字号房。 素女宫的弟子得知自己进入素女宫后多少有些愤愤不平,但陶月儿全然没有觉得不快。 素女宫的庭院里植满了不知名的花木,花木扶疏,不胜美艳。比起其他宫中的森严庄重,这里让她觉得放松许多。 陶月儿从管事手里领了新被褥和衣裳,回到房间将房间打扫了一遍,做完这些已经临近傍晚。她看着远处夕阳西下,各山头都露出了金顶残阳,心里头隐隐有些纠结。 ——不知道花伶怎么样了? ——他怎么没来等她呢? 第74章 渐行渐远 陶月儿向众人打听了一圈,但都没等她开口问,对方都直接无视了她,从她身边目不斜视的走过。 没有人理她。 她无权无势无背景,看上去又软弱可欺,能力也是在新晋试验中垫了底。 她简直就是这一届玄清宗新晋弟子中的耻辱,众人对她的不屑一顾便全都写在了脸上。何况,她还得罪了琉景。 晚饭后,陶月儿实在等不了了,便偷偷溜出了素女宫,翻越半座山头,终于找到玄清宫的看门弟子才询问到,原来花伶便是此届新晋弟子试炼大会的魁首,那个半日就走完了所有路程的天才。 原来树林里有一路的烟霭雾海,每一个心思不纯净的人都会被其中各式各样的山魅纠缠,从而耽误了前行的步伐。花伶一路都没有迟疑、走错,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乾元宫,成为玄清宗宗主的入室弟子。地位和季寒羽一样。 ——早就知道花伶惊才绝艳,他得第一是理所当然。 而他那么善良,心思足够纯净,是理所当然的。 陶月儿终于放心了。 而乾元宫在主峰上,是宗主的住所,陶月儿不能进入。她虽然很想见到花伶,但玄清宗里等级森严,有一系列的规章制度,她无法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的见到他。 “都是玄清宫的弟子,明日有新晋弟子庆典,到时自会相见,你急什么?”看门人问陶月儿。 陶月儿这才放下心,安心走小路回了素女宫。 是啊,都是玄清宗的弟子,迟早都会见到,她急什么呢? 她只是与花伶朝夕相伴习惯了,突然的分开,让她有些不习惯罢了……那么花伶呢?他会不会也不习惯自己的离开呢? 陶月儿回到素女宫时,与离开时的冷清不同,此刻的素女宫,十分热闹。 陶月儿刚走到寝院门口,就发现琉景被四人抬着进了院子,而后一路上了二楼丁字号房间——与陶月儿成了邻居。 “怎么能让太子殿下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季幕严沉着一张脸问季幕云。 季幕云神色淡然,缓缓道:“入了素女宫便与众弟子的身份一样,这里没有太子,只有琉景。” “可是……” “师兄,玄清宗的规矩你比我清楚,若为了琉景破坏规矩,就算旁人表面答应,心里也不会答应,为了玄清宗百年基业着想,我们还是不要偏私了。再者,白相景既然改名叫琉景,那么自然是摒弃了太子的身份,想要以寻常姿态学习,那我们就更不可区别对待了。您说,对么?” 季幕云微笑着扬了扬手,不等季幕严说完,便拱手作揖:“慕云恭送师兄。” 季幕云直接下了逐客令,让陶月儿很是一愣。 季幕云看上去温温和和,不干不净,但在季幕严的逼迫下丝毫也不让步,倒是与他的面相不符。 季幕严不是素女宫的宫主,自然无权管顾,气得吹胡子瞪眼,拂袖离去。 陶月儿目瞪口呆的看着琉景房间外头的人,再三确定,才知道众星捧月般的人物,竟然住在自己的隔壁,成了芸芸普通弟子中的一员。 骄傲如琉景,他怎么能甘心呢!? 陶月儿躺在自己的床上,静静听着边上的人进进出出的声音。那是伺候琉景的下人和太医。 琉景的扭伤是意外,但与陶月儿脱不了干系,她不知道等琉景清醒过来,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更加不知道他会作出什么说出什么来,她只希望,自己不要给花伶和季寒羽惹麻烦才好…… 陶月儿忐忑了大半夜,中途,琉景高烧退下,门外候着的太医撤去。季幕云也来瞧过琉景一次,说等过了今晚,便连伺候的人也不用了,只让陶月儿时刻注意着,若琉景有帮助便要照顾他。 陶月儿答应了。 陶月儿进去照看过琉景几次,只见琉景眉头紧锁,在睡梦里仍咬牙切齿,心中更加忐忑。 ——琉景肯定是在气自己。 ——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陶月儿一边头痛,一边给琉景擦了擦额间的细密汗水,而后便要退出房去。可就在这时候,琉景突然握住了陶月儿的手,在梦里呢喃着:“不要走……” 陶月儿的手腕被他握得死死的,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陶月儿看着面色苍白的琉景,发现如果他不再怒目而视,不再穷凶极恶,其实是很好看的一个人。 她不知道琉景为什么在昏迷的时候会流露出截然不同的模样,但这一刻他决定留下来陪他。 而后接下来的一整晚,她都没有离开过……她这无处安放的助人情节,放在谁身上都无法心狠。可她自己根本意识不到。 她只觉得,他们需要帮助,而她。 不想见到旁人无助。 因为她比谁都知道,无助的感觉,有多难受了…… 翌日,是正式的拜师入门大会和新生晚宴。 新晋弟子拜师大会上,花伶毫无疑问的成了新晋弟子中最出挑的那一个。无论从外形还是实力,都是让旁人望其项背的存在。 花伶住进乾元宫,接受宗主佩戴玄清宗弟子专属的发冠后,与季寒羽同站在乾元宫的队伍里。 季寒羽作为首徒站在队伍最前,花伶则站在末尾。然而他与季寒羽比起来,却毫不逊色,甚至比他更引人注目。 季寒羽的风光快要盖不住花伶了…… 陶月儿站在素女宫的队伍末尾,远远的看着前面的花伶,内心充满了自豪。 这是她最在乎的人,也是人群中最耀眼的一个。 他做到了自己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达到了自己奢望一生都完不成的愿景——魁首。 说来好笑,陶月儿这辈子无论干什么,都没有拿过第一。她永远都是末尾的那一个。 但能在末尾看着花伶站在魁首的位置,她也由衷感到开心。 她这一生,唯一做对过的事就是照顾花伶,陪伴花伶了。只可惜,未来花伶似乎就不需要自己了呢…… 入门仪式过后,花伶和季寒羽被人簇拥着回了乾元殿,陶月儿在人群之后,拼命的跳着呼喊花伶的名字,但沸腾的人声很快将她的声音淹没。 花伶根本没有注意到,在队伍的末尾,陶月儿努力地跳跃着、前进着,但她永远都前进不了。 他们之间相隔的,是几百名玄清宗的弟子,以及一个玄门天才少年与毫无潜力可言的普通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已经渐行渐远,不复从前。 …… …… 第75章 与我相提并论,你也配? 下午,琉景的最后两名伴读明熹和明烨请求调入素女宫。二人原本在九星宫,但为了贴身保护琉景,自请进入素女宫学习。 明熹和明烨是一对双胞胎亲姐妹,是琉景最后的两名暗棋。非必要不会出现。如今琉景的四名护卫因斗殴被赶出了玄清宗,二人只能脱去伪装,以真面目示人。 九星宫的宫主季幕严知道他们是为了方便照顾琉景,劝说了季幕云一番,季幕云勉强同意了。他不会插手其他宫的事务,但同样,他也不会允许他人插手自己宫内事务。旁人愿意来,他敞开了大门欢迎。至于入门后是何种场景,他就不敢保证了。 陶月儿得知自己不用伺候琉景后也松了一口气,回房的途中恰巧遇到正搬运行李的明熹和明烨。 二人极不友好的瞪了陶月儿一眼,陶月儿依然回报以微笑,没放在心上。 陶月儿昨夜一整晚没休息好,大早起来参加入门礼,这会儿已然疲累至极。她回自己素女宫中的房间休息了一会儿,等到了晚宴之时才起床。 傍晚,所有玄清宗弟子都会参加玄清殿中的晚宴。 陶月儿睡醒,正要去参会,可当她推开房门,却发现自己的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怎么打都打不开。 “有人在外面吗,能帮我开开门吗?”陶月儿在门里呼喊,但小半个时辰过去,根本没人理她。 她想起这会儿所有人都去参加晚宴了,寝殿四周根本不可能有人! 她出不去了。 陶月儿很是失落。巨大的委屈油然升起,她倒不是真的很想参加宴会,纯粹是因为她已经几日没有见到花伶,她很想跟花伶说说话、聊聊天。而素女宫与乾元宫的弟子来往本就不多,再者乾元宫弟子课业繁忙,若错过了今晚,他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陶月儿十分委屈,她靠着门坐下,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门:“有人吗……放我出去……” 她不知道敲打了多久,久到她的嗓子都干哑了。昏昏沉沉之间,她似乎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梦里,她梦见儿时,经常与陆冠廷、陈秋碧经过的隔壁坊的私塾的那条巷子。她与陆冠廷和陈秋碧并排而行。进巷口时,容不下三人并排走。她为了让大伙儿不必尴尬,悄无声息的后退了一步,陆冠廷和陈秋碧很自然的继续前行。等过了巷子,陶月儿想追上他们,与他们一起走。但他二人的脚步越来越快,快到自己跑得气喘吁吁,也仍是追不上他们。 渐渐的,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路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低头走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小道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而这个梦里的陆冠廷和陈秋碧,变成了季寒羽和花伶。 花伶和季寒羽也是这样,渐行渐远,再瞧不见…… 梦醒来时,陶月儿还睡在冰冷的地上。 外面渐渐有了人声,她知道,宴会已经结束了。而就算宴会仍在继续,她也不想参加了。 琉景说的对,花伶是放在鸡窝里都会发光的人,而自己,就是那个如何都跟不上脚步的人。 自己缠着花伶,只会拖他的后腿。 她已经没有了出去的欲望。甚至,她希望自己干脆就在这间房子里,再也不要出去面对各路人的打量和轻蔑的眼神了…… “卡擦”一声,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紧接着门被人推开。 陶月儿被门一推,整个人脸朝地趴在地上。 来人正是琉景的两个侍女,明熹和明烨。对方似乎也没想到陶月儿的门能从外头打开,可见陶月儿的门闩没有落下。 她们见她如此狼狈的躺在地上,明熹满意之情浮出面上:“哟,陶月儿,你这是怎么了?有床不睡要睡地上?”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陶月儿心中气郁,但却不愿意与人发生冲突。她爬起来,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们一眼,漠然低下了头:“师姐们若无事,我先睡了。” 她说完,走到门边想要关门,然而明熹却一步跨进屋里,用手掌抵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在门上:“急什么?睡了一下午,还没睡够?” “你怎么知……”陶月儿说到一半,突然睁大了眸子:“是你?” 明熹嘴角噙着笑,表示默认。 “你怎么能这样做?”陶月儿一掌拍掉她的手:“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们处处针对我!”陶月儿双目泛红,显得十分委屈和生气。 “哪里得罪我们?”明熹冷笑:“你的确什么都没有做。但只要看见你,我就觉得无比晦气!你的存在就是得罪我们,你在我们面前晃,就是让我们如坐针毡!” “那是你的问题!你该改变的是你自己!”陶月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她用力地向外推:“这是我的房间,请你们出去!” 面对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的陶月儿,明熹感到十分惊讶。她在门边站定,任陶月儿如何推搡也纹丝不动。 “何必白费力气?”明熹好笑道:“你打不过我,我甚至怀疑,你连一只蚊子都碾不死。” “那又怎么样?”陶月儿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我不论是强也罢,弱也罢,那都是我的事,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害过你。你我是同门,算起来本是同根生,何必盼着对方死?” “啪!”地一声脆响,明熹一巴掌打在陶月儿面上:“与我相提并论,你也配?” 陶月儿咬着下唇,右手捂着脸,左手紧握成拳。心中怒气冲冲。 看着眼前容貌姣好,有着如画般明艳容颜的少女,她实在没办法想象,她们的心怎么能那么黑,就那么的喜欢欺负人吗? 然而不管她有多无理取闹,做的事情有多过分,自己根本无力与她相抗。她什么依仗都没有。 陶月儿绷紧身体,小心翼翼地退后一步,无力道:“是我的错,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我累了,想休息了。”说完,低着头从明熹和明烨身边走过。 第76章 开学 明熹环抱双手,看着陶月儿一步步走回床上,而后将被子拉过头,躺在床上装死。 但她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明熹走上前,一把掀开陶月儿的被子,便见陶月儿双目通红,两眼泛着水光。虽然她迅速的用双手遮住了眼睛,但明熹从她抖动的双肩看的出来,她在哭。 “呵,被打一巴掌就躲在被子里哭?这才刚开始呢,以后,你哭的机会还有很多!”明烨在一旁,一脸好笑道。 陶月儿转过身,侧着身子对着她,不回答她的话。 她并不想跟琉景的人吵架。 他人的嘲笑和欺负是她从小到大最习以为常的态度态度,她可以全然做到不在意。 她唯一真正感到难过的,是自己与花伶越来越远的距离。 陶月儿的背影单薄,骨头突出,平常人见到这样的陶月儿,只会觉得她是一个长期处于贫困吃不饱肚子且劳累的女子。会打心眼里觉得心疼。 但明熹和明烨丝毫没有觉得陶月儿可怜,她们只觉得她这幅懦弱穷酸的模样,真是令人打从心底里感到厌恶。 明熹执起桌上的茶壶,将冷却的茶水全部倒在陶月儿的床上。 陶月儿的被褥和衣裳湿了大半,但她仍是不愿从床上起来。 她红着眼睛看了明熹一眼,而后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被她们看到。 明熹见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聊了。 霸凌要看见对方哭、让对放求饶才有意思。欺辱一个根本不能成为自己的对手的人,岂不是拉低自己的身份? “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明烨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开。 “也不知道主子怎么会跟你走在一起!”明熹啐了一口,也跟着离开了。 陶月儿或许是累极,又或许是冰凉的被褥和衣裳能缓解她内心的痛苦,她没有起床去处理这些,反而裹着湿冷的棉被睡了一夜。 第二天,陶月儿发起了高烧,但今日是季幕云第一日的授课,她从来没有上过学堂,她不想错过。 陶月儿挣扎着起身,第一个到达课室。 课室的顶梁是一根巨大的白玉石,而后四周铺砌了乳白色的鹅卵石,阳光从四周射入,课室干净明亮又通透。纱帘随着清风飘舞,又多了一丝丝柔软,让课堂不至于冷清。 这是陶月儿从小到大见过的最美最华丽的课室,坐在书香漫溢的房间里,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跟陆冠廷一样,坐在学堂里,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读着。虽然她听不懂他们在读什么,但那朗朗上口的模样,她觉得那书里的世界一定无比精彩。 他口读圣贤书,心有沟壑,雄心万丈。后来他果然成功了。 事到如今,她也依然难以忘记,陆冠廷读书时的模样。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没想到,二十五岁的今天,她原本该张罗着准备带孙子的年纪,重新拥有了学习的机会。 她一刻都不想浪费。 陶月儿自觉的坐在最后一排。同门师兄陆续抵达,他们见了陶月儿都当作没看见。 陶月儿早已经习惯了旁人的忽略,能做到全然不在意。可当课室坐满了之后,师兄师弟们聚集一堂,便有人开始注意到陶月儿了。 “这个女人是新来的?” “她怎么这么老……” “好像是新弟子里的最后一名。” “她也是玄修者?” “她的身上没有灵力波动……” “那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 陶月儿坐在凳子上,鄙夷和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一点,但她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豁达。 她双手紧紧握着桌上的宣纸,眼睛盯着一个字都没有的纸张,妄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 琉景拄着拐杖,在明熹和明烨的搀扶下走进教室,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众人围观下,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陶月儿。 ——呵,这家伙到哪里都不会受欢迎。 ——讨厌她的绝不会只有自己。 琉景看见陶月儿被众人隔离,心情舒畅,径直坐在课室最前面一排的正中间。 他气定神闲,底气浑厚。毫无疑问的老大作派,然也无人敢说个“不”字。 陶月儿发现耳边议论自己的人便少了,抬起头来,正好看见琉景在看自己。他的眼睛里递来的是带着嘲弄的笑意,但陶月儿却觉得很亲切! “琉景,你的病好啦?”陶月儿欣喜之下脱口而出。那一派亲热地语气立即惹来琉景身边的明熹和明烨的不满。 明熹蹙眉道:“公子的名讳是你能叫的么?” 明烨喝道:“闭上你的眼睛,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陶月儿被她们的模样所阻,不敢上前。琉景轻轻地瞥了她一眼,也丝毫没有想要与她寒暄的意思。 ——看来温柔的琉景只有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才会出现呢。 陶月儿有些泄气,在众人的注目礼下,灰溜溜的拿起了一本书,蒙起了自己的脸。 陶月儿更加难受了,这书……她好像一个字也不认识啊? “你看,她把书拿倒了。” “她不会连字都认不得吧……” 嘲笑声更加浓重,陶月儿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就在这时,季幕云走进课室,嘈杂的课室立即变得安静。 他今日穿了一件略显破旧的灰白袍子,头发依旧蓬乱,感觉数月未洗,放在人群中与路边乞儿相似。 琉景看到季幕云这幅模样,只觉得自己在素女宫的前景一如季幕云一样渺茫和邋遢。而这一切都拜陶月儿所赐! 琉景狠狠剜了陶月儿一眼,才继续看着讲台上的季幕云。 弟子们多多少少都从旁人嘴里了解到季幕云的性子,对于他这副打扮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更关心的则是他的授课内容。 然而很快的,季幕云的授课内容又让他们失望了。 他道:“你们每个人的课桌上都摆放了两本书和一卷竹简。七日内,熟记它们。”季幕云敲了敲桌子,而后拿出腰间的酒壶,喝着小酒唱着歌儿的离开了课室。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旁人。 第77章 这人有点意思 季幕云敲了敲桌子,而后拿出腰间的酒壶,喝着小酒唱着歌儿的离开了课室。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旁人。 新晋弟子们面面相觑,安静片刻之后,人群爆发出惊天的讨论—— “师傅是什么意思?” “这就打发我们了?” “这什么书?……《玄清宗弟子规》……《神农百草注》……《人体筋脉图》……?” “我是玄修者!又不是大夫!” “这么厚的书,七天怎么可能背的下来?我才不背!法不责众,大家也别背,自然就逃过去了!” …… 满屋子都是谩骂声,只有陶月儿松了一口气。 背书,应该不难吧?她脑袋不聪明,但胜在勤奋,只要能认识这些字,她会背下来的! 陶月儿偷偷的拿出一本字典,然后打开了《玄清宗弟子规》,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查阅,而后背书。 她不被他人喜欢,也不被人在意,于是有了大把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周遭再嘈杂的环境也影响不了她。 就在大家吵的吵、闹的闹、离开的离开时,她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认认真真的将弟子规全文查阅,并且熟记背诵。她认识了很多字,也知道了玄清宗的弟子规章制度。 季幕云在远处的房梁上,将陶月儿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嗯…… ——这人有点意思。 一周后,入冬了。天玑山上天气转凉,厚厚的云层笼罩着四周。有师兄说:“看这架势,很快就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陶月儿很激动。往年下雪的日子,她都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委实没有心情欣赏雪景。而今在玄清宗里吃得好穿得暖,师傅布置下来的功课也十分简单,她可以说是有大把的心情欣赏这里的一切了。 这一周里,她通篇背诵了《玄清宗弟子规》、《神农百草经简章注》和《筋脉图》,对玄清宗的规矩倒背如流,而对草药和人体筋络有了初步的了解。就连识字,都算是勉强都能懂了。 她可以丢开字典,再不用背着一本厚厚的字典到处跑了。 再次开课后,当季幕云问道“紫芝、菖蒲和石斛的效用”时,一屋子人都带着无所畏惧的心态看着他,仿佛料定了没人会回答他。 这一周,他们从各方了解到,素女宫虽然以医药命理闻名天下,但真正能学到东西的少之又少。他们之中,绝大多数的人到最后都成了其他宫中的洒扫婢女和马夫。而极少数千万里挑一的人,才成了闻名九州的大药师。 但他们这一波新晋弟子很显然,并没有人想成为药师。他们的目标,都是三年后进入蓬莱。他们要做玄修者。 果然,没有人回答他。 季幕云又问了一遍,但依然鸦雀无声。 “师傅,您这三本干巴巴的书,谁看得进去?谁背得出来?”琉景背靠着后面的人的桌子,搭着二郎腿,一脸不屑。 正在季幕云恼怒之际,角落里的陶月儿却悄悄举起了手。 季幕云看着陶月儿:“你来回答。” “是,师傅。”陶月儿点了点头,缓缓道:“紫芝味甘温。主治耳聋,利关节,保神,益精气,坚筋骨,好颜色。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木芝。生山谷。” “菖蒲味辛温。主治风寒湿痹,咳逆上气,开心孔,补五脏,通九窍,明耳目,出音声。久服轻身,不忘,不迷惑,延年。一名昌阳。生池泽。” “石斛味甘平。主治伤中,除痹下气,补五脏虚劳羸瘦,强阴。久服厚肠胃,轻身延年。一名林兰。生山谷。” 陶月儿虽然不知道它们解释起来是什么意思,又要如何搭配,但《神农百草经》的内容却背得一字不差。 满屋子的人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不错,完全正确。”季幕云十分赞赏,对她点了点头,道:“今晚玄清殿有立冬晚宴,你去参加。至于其他人,全体罚抄《神农百草经》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 季幕云说话的同时,镇纸在桌上猛地一拍,惊醒了所有尚处在震惊中的弟子们。 “十遍!” “凭什么?” “我不抄!”以琉景为首的弟子们愤愤不已,季幕云看也不看他们,只走出门,吩咐了一干侍从,抬进来笔墨纸砚摆在各人桌上。 “凭什么?”季幕云冷笑地告诉他们:“就凭陶月儿能背出来,你们不能。就凭我是你们的师傅,你们在此一日,就都得听我的一日。” 没有人想得到温温吞吞不修边幅的季幕云竟会如此严厉,一个二个呜呼哀哉的开始抄书。 琉景倒是不在意,可明熹和明烨就惨了,连同琉景的那一份,她们每人得抄十五遍! 她们看着风轻云淡面带笑容的陶月儿,突然觉得这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她!如果不是她多嘴,师傅根本没有理由罚他们!陶月儿这一下算是彻底得罪了所有新弟子。 “师兄,要不要我帮你呀?”陶月儿无所事事,凑到琉景跟前。 琉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若有所指地看着她的抹额,咬牙切齿道:“很得意是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琉景的话让陶月儿心中一凛,直觉告诉她琉景不是在开玩笑。 陶月儿碰了个铁板,心虚地捂着额头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突然开始担心琉景会当众拆穿自己的刺青,但好在琉景并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坐在那里,手指时不时地敲打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整个下午过去,他和琉景相安无事,整个课室里也只有他和琉景没有抄书。 琉景是愁眉苦脸的,而陶月儿则是开心的。 陶月儿开心在今夜的晚宴或许将见到想念已久的人——花伶。 琉景的苦闷则在于不仅不能参加晚宴,还要陪这群人抄书到天明,抄不完不能离开。 傍晚,陶月儿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跟着季幕云出了课室,去往玄清正殿。愉悦和欣喜已经盖过了所有,陶月儿便自然而然的忽略了身后那一道道带着凌厉杀气的目光了…… 第78章 过目不忘 玄清宫正殿内,弟子们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与第一次聚会时的吵嚷截然不同。他们已经学了七日的规矩,自然有了身为玄清宗弟子的自觉。 大殿里,乾元宫、九星宫、三梵宫的地方坐满了人,唯独素女宫的位置上一个人都没有。陶月儿走过去坐下,便惹来所有人的注意。 “素女宫怎么只有她一个人?其他的人呢?”九星宫一新晋弟子忍不住问师兄。 师兄带着玩味,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立冬晚宴这一天,素女宫连着几年都没有弟子出现,听说都在自个儿宫里罚抄书。今年有弟子出现,那么她一定是得到了幕云师伯的肯定,完成了入门测试。” “什么样的入门测试这么难,几年都只有她一人通过?”九星宫弟子惊讶。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背三本书,”师兄想了想,用食指和拇指打开寸余,道:“加起来也就这么厚而已。” “这还不难吗!”九星宫弟子大惊。 “难吗?只要有心,应该不难罢。”那师兄想了想《玄清宗弟子规》的厚度,突然想扇自己几巴掌。 要知道他入门近五年,别说全文背诵,就连读都没读完,那陶月儿是不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过目不忘是没有的,陶月儿只是比旁人认真而已。她好不容易猜得到的学习机会,自然对师傅说的话言听计从。 季幕云让背,那她就一定会背下来。 而素女宫的规矩,其他三宫的主人都很清楚,此时看陶月儿便不再只有轻视,或多或少也将她当作了有用之人,便多看了几眼。 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又是愁——陶月儿一直佝偻着身子,双手在膝盖上搓着,一脸近乎痴迷地看着桌上的菜肴。一个活脱脱的土包子,瞧不出半点优势。看那模样,还比其他的新晋弟子都大上许多。 看来她未来的路还很长啊…… “哎……”三宫宫主集体叹息。 只有季幕云始终淡定从容,看着陶月儿啊是越看越喜欢! 酒过三巡之后,四宫宫主离席,弟子们便都开始飘飘然,忙着与其他宫中弟子交流这七日修习的成果。 花伶和季寒羽无疑是最被大家追捧之人,只不过花伶是新来的,对比季寒羽,热度更高了些许。 陶月儿坐在角落里,看着被众人簇拥轮番敬酒的二人,心头充满了自豪。 ——这二人都是她的好朋友呀。 陶月儿美滋滋地看着他们,无聊的时候便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她从来没喝过酒。但这桌上放着,她不喝白不喝。 一喝便停不下来,一口接一口,还……挺好喝? 或许是因为玄修的缘故,玄清宫的酒,不似外头的烈,尝起来更像是果酒。 虽然度数不高,但喝多了,也依然会上头。 此时,陶月儿已经不知不觉飘飘然,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她一个人喝闷酒的身影,有多奇怪…… 花伶和季寒羽都看见她了,但他们见陶月儿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不着急过去找她。等师弟们差不多敬了一圈后,反倒是季寒羽先往陶月儿那边走。花伶这才跟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季寒羽和花伶先后离席,来到陶月儿身边。 “寒羽师、师兄!”陶月儿喝完一杯,抬起头,猛然见到二人站在自己身边,心中着实有些惊讶:“还有花伶……师兄!你们怎么来了?我还想着等你们忙完了再过去找你们!” “我不能来么?”季寒羽满脸堆笑,摸了摸陶月儿的头:“几天不见有长进啊你,我们幕云师伯对你刮目相看,我都想要崇拜你了!这世上得到师傅肯定的人不少,但得到慕云师伯赏识的人还真不多,你怎么做到的?” “寒羽师兄不要打趣我了,我只是完成了师傅布置的作业罢了。”陶月儿虽然在回答季寒羽,但说话的时候却一直偷偷瞄花伶。 花伶一言不发,只用眼角的斜光看着她。 “花伶……”陶月儿小声的唤了她一句,花伶没有回答。 “师兄……?”陶月儿再次发问,但这次花伶连看也不看她。 他右手放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桌子。他微挑的眼角透露着淡雅清晖,看得陶月儿心头怦怦跳。 ——花伶怎么了? ——我没做什么错事呀? 陶月儿更加心慌了,就差没有给花伶跪下了! “花伶师兄,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陶月儿忐忑地问,急得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你有没有自尊心啊?”季寒羽目瞪口呆的看着陶月儿:“这么低声下气,他是给你吃还是给你住了?” “我……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呀?”陶月儿一脸迷茫,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自己对花伶从来都是低声下气的,有什么问题? 这时,却听花伶高深莫测地一笑,替陶月儿答道:“坦白说吧,自尊心其实就是自卑心。真正内心强大的人,根本不在乎什么鬼自尊。陶月儿坦诚的做自己,不算卑微。” “不、不错!花伶说得很有道理!”陶月儿一脸赞同的猛点头,眼里的崇拜简直快要灼烧旁人,看得季寒羽想抽死她。 “行行行,你们继续,我懒得管你。”季寒羽拿起寒羽剑,看也不看他们掉头就走了。 陶月儿没空管季寒羽,便随他去了。 她又转头,看向了花伶:“花伶,你怎么了?这些日子我好想你,好不容易见面了,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想我吗? 陶月儿心里想着,但最后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花伶淡淡一笑,有些无奈。显然,他听到了她没说出口的那一句话。 花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塞到陶月儿怀里:“拿着。” “这是什么?”陶月儿作势想打开盒子,花伶连忙阻止她。 “这是试炼第一名的奖励,吃了可增加三年的灵力,回去再打开。” 陶月儿“啊”了一声,连忙摇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第79章 你的头只能我一个人拍 “让你拿着就拿着,废什么话?”花伶瞪了她一眼,吓得陶月儿差点没把盒子扔出去。 陶月儿仍是推拒,说什么都不肯要。 “你不要我就扔了。”花伶说完,陶月儿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最后不得已,她只能将它放回到自己怀里。 陶月儿:“那好吧,我收下了。谢谢……你。”花伶的好,她切实的感受到了。但是这份好,实在是太贵重了。 她虽然还没有玄修入门,但这枚灵丹的效用,她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一定十分珍贵。 “不要瞎想,以后见面的日子还有很多。”花伶说完,想伸出手,拍拍她的头,但一想到这头被季寒羽拍过,便又不耐地缩了回来。 “以后不要让旁人拍你的头。”花伶冷冷道。 陶月儿倏尔抬头,不解:“嗯?” 花伶:“头顶很重要,很亲密,只能被一个人拍。” 花伶的表情有点不自然,陶月儿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因为喝酒而原本就有些红的脸就更红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好、好的!我以后一定注意。” “嗯。你早点休息。”花伶说完,便离开了大殿,回了寝宫。 陶月儿看着花伶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暖融融的。 他依然是那么清冷的一个人,但是他时刻想着自己。就连夺冠而来的宝物,也一直怀揣在身上,准备找机会送给自己。 真好,原来他一直惦记着她啊…… 陶月儿怀揣宝物,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被旁人看到了心生觊觎。直到宴会结束,她回了素女宫,洗漱完毕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才敢打开盒子仔细瞧。 盒子里,一颗小小的金丹蕴含了掌门师尊季幕清三年的灵力,这在世上是有价无市的宝贝,这种东西怎么能浪费在自己身上呢? 她知道花伶是为了自己着想,可她就算吃了这枚金丹,也不会成为好的灵修者。 这样的东西应当留给值得和需要它的人。 半夜,陶月儿听到走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是那些抄书的师兄弟们回来了。他们一个二个腰酸背痛,嚷嚷着要将陶月儿碎尸万段之语,带着无尽的愤慨各自回房睡觉了。 陶月儿躲在被子里,听得直打哆嗦。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是琉景被明熹和明烨搀扶着回了屋。不多时,明熹和明烨便从琉景的屋子里退了出来。 “殿下旧病复发,一定是被季幕云气的!” “可不是!殿下是玄修者,根本就不应该进入素女宫。素女宫埋没了他的天赋,长此以往,他只会一日日的消沉。” “如果让殿下进入乾元宫,凭他的天资必然能超越花伶,就连季寒羽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这一切都怪陶月儿!” “实在是可恨!” 明熹和明烨的对话从窗户外传来,陶月儿此时还没睡,自然全听了进去。 她掌心捏着的金丹被汗水浸湿,仿佛有些晕开。她突然很心痛,觉得丹药若被自己吃了,跟被汗水混淆几乎是一个道理。 她想起隔壁的琉景,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既然金丹对自己没有用,那么就将它赠予有用之人。 ——如果琉景师兄知道金丹是花伶给的,或许他就不会再生花伶和自己的气了。她也算是主动求和,不是吗? 陶月儿想着想着,便下定决心去做。夜里,她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摸摸进了琉景的房间。 “谁?”琉景因病,夜里睡不踏实,一直在半梦半醒间。他察觉到房间有外人后,低沉的喘息里便带着几分警惕。 “师兄,是我。”陶月儿‘嘘’了一声,悄悄靠近他的床。 “你怎么来了?”黑暗里,陶月儿看不见琉景的表情,但听他的语气也知道,对方根本不想见到自己。 而且,还有些嫌弃。 或许旁的男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对琉景而言,若跟陶月儿牵扯上什么流言蜚语,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还丢人、还晦气! 陶月儿蹲下身,在他的床铺边蹲下。琉景全身还疼着,被她这样逾越的举动气得难以自持,便是要起来,却被陶月儿摁了回去。 陶月儿:“琉景师兄,今天花伶师兄给了我一件宝贝,是他夺得试炼第一名时师尊给的奖励。” 陶月儿不提试炼还好,一提试炼琉景更是一肚子火:“你……” “你还有伤在身,不要动怒。你听我慢慢说。”陶月儿捂住他的嘴,手掌心触碰到对方的唇,丝毫没觉得有异,但琉景却觉得恶心透顶。挣扎更甚。 陶月儿又道:“这枚灵力丹可以增加三年的灵力,是师尊亲自做的,你把它吃了,对你的功力大有助益。”陶月儿一边说,一边将金丹往琉景嘴里送。 不等琉景拒绝,那金丹入口即化,随后他便觉得自己全身如火烧一般,一股暖灵从他的口腔一直向下,而后进入了四肢百骸。 琉景身体恢复暖意,力气也全部恢复,较之从前仿佛脱胎换骨。 “师兄,你感觉怎么样?”陶月儿睁大了眼睛,从一旁拿来火折子点燃蜡烛。 烛火映衬下,琉景的面色红润,较之从前有不小的改观。就连过去因为过于瘦弱而稍显瘦弱的脸颊都变得饱满起来。 陶月儿知道灵丹起了效果,正要拿来镜子,想要琉景看清自己的模样,但她失望了。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琉景一恢复力气,便一巴掌扇在陶月儿背上:“你!放肆!”陶月儿猝不及防被打倒,一头撞在床柱上,当场便失去了意识。 琉景大骇,他万万没想到,一个镇日惶惶不安瑟瑟缩缩的女子居然敢给他喂东西?!这与投毒有何分别? 而他也竟然会着了她一个小小女子的道,实在是阴沟里翻船,还翻了两回! 琉景低头干呕,想要把陶月儿施舍的丹药吐出来,但丹药早已与他融为一体,哪里吐得出来? 琉景带着熊熊怒火,一直紧张地盯着地上的陶月儿。但好在,他的身体确实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壮了。半个时辰后,不仅他的伤势都好了个彻底,身体状况较之从前也有了不少的改善。 他这才渐渐放下心……这个陶月儿,她没撒谎。她真的是来献宝求和,而不是来下毒的。 第80章 纷争从未平息 临到天明,院子里渐渐有了鸟叫声。琉景怕有人看见陶月儿从自己房里出来,于是将她扔出了房间,放回了她房间的门口。 或许是昨夜被打得太狠了,陶月儿醒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在哪?我是谁?我要干什么?”的疑惑。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想起来,哦,昨晚被琉景打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打我啊!我明明是为了他好! 她只是不敢在白日里人多的时候找他,那明熹和明烨看她的眼神,每次都恨不得把她给吃了似的。她哪里敢接近? 陶月儿叹气着起身,突然感觉有人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一抬头,那骇人的视线又转了过去。 四下无人。 陶月儿摇了摇头,猜测自己一定是被打傻了,得了臆症。 …… …… 立冬宴会过后,确实如花伶所说,见面的机会渐渐多了起来。 花伶和季寒羽是乾元宫中最有天赋的弟子,他们总能提前完成季幕清布置下来的修习内容,在旁人尚在刻苦努力的时候,他们已经能出宫游乐了。而这些时间,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与陶月儿厮混在一起。 陶月儿很开心自己又能见到他们,所以也更加努力的背书。如今她的课业成果已经远远抛下众人许多,那琉景一行,根本连她背诵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为了让众人的水准差不多,在季幕云的首肯下,陶月儿的学习时间比旁人要短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总能在玄清宗内见到三人一起的身影。 陶月儿阴差阳错,竟挑到了最适合她的宫,也算是因祸得福。 三人在一起时,季寒羽总是一身红衣,一柄长剑,与玄清宗的清冷调性极为不符。外表看上去像只骄傲的斗鸡,行为处事却颇为儿戏。一张嘴就给人以风骚浪荡之感,三句话之后,世人都会赠他三个字:不靠谱。 而花伶依然一身白衣,出尘脱俗,眼神淡漠飘遥。他偶尔与季幕清站在一处,甚至会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玄清宫的掌门。 “你再曲高和寡一些,总有一天我要改口,叫你师尊。”季寒羽掉这个狗尾巴草,三不五时的讽刺一下花伶的面瘫。 陶月儿知道二人不对盘,也不好多劝说,但她相信,二人其实都是心地善良古道热肠的人,给他们时间,总能化解彼此不知从何而起的怨气。 可说来也奇怪,花伶就算一身玄清宫弟子的服饰,但那孤高冷艳的气度却分毫也不减,淡漠的气度更是天上有地下无。 如果说季寒羽是只红斗鸡,那花伶就是白凤凰,不论颜色如何,气场总是无法被忽略的。 而花伶也懒得跟季寒羽多费唇舌。每次季寒羽见到板着脸的花伶都会问他:“我是不是欠了你的钱?”、“我真的没有杀了你全家?”、“我上辈子是不是抢了你的女人?” 花伶看都没看他一眼,从他眼前飘过,而后便缠着陶月儿给他开小灶做饭吃。 季寒羽怀抱长剑负着双手,在花伶背后连连呸道:“病痨鬼,就知道装柔弱博同情!看我哪天不撕了你!” 旁人看着三人总走在一处,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总会觉得是其乐融融的。乾元宫的两个天才,外加素女宫的学神,怎么看怎么登对。 高阶女弟子们之间更是盛传:“陶月儿温柔如水,季寒羽似火,花伶则是天上有、地下无的淡月清辉。” 琉景听到这种说法时,眼眸里的火焰恨不得灼烧这十里白玉栏。 季寒羽和花伶的能力惊才绝艳,他是承认的。可那陶月儿算什么东西?她有什么资格受到大家的喜欢?她只是个会死记硬背,躲在季寒羽和花伶身后的可怜虫! 而他原本也该去到乾元宫,与季寒羽和花伶一争高下。他也未必会输给他们。都怪那个陶月儿!要不是她,她怎么会两月过去,还在这里背弟子规?! “殿下,要不要给他一点教训?”明熹看出琉景眼中的怒火,冷眼看着不远处的陶月儿,问道。 琉景冷哼一声,不在意地淡道:“像陶月儿这种人,打死了都算为民除害!” 明熹低着头,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亮:“明熹明白了。” 琉景心烦意乱,拂袖而去,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 …… 傍晚,季寒羽、花伶、陶月儿抓了只野兔,又烤熟吃干抹净后,天空突然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 三人这才惊觉时间已经匆匆过去了两个月。 年关将近,过了年,花伶和陶月儿就算是老弟子了。 花伶伸出手落了一片雪花在掌心,他看着雪花消融,问陶月儿:“你喜欢这里么?” 陶月儿想了想,说:“喜欢。” “真的?” “嗯。有饭吃、有地方住,师傅也待我好,还能跟你在一起学习,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花伶微微一笑,道:“你喜欢就好。” 陶月儿看着花伶不多见的笑容,只觉得那一瞬间,仿佛他身边的花儿都开了,阴郁的天气都变得阳光灿烂起来。 原来一个人好看到这种地步,是真的会让人只要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在他的映衬下,周遭的雪景都变成了繁花满地。 陶月儿回去后,去了藏书阁看书。 她从来不是什么有天赋的人,她之所以能在一群天才之中脱颖而出,纯粹是因为比他们多用了好几倍的时间去看书和背书。 旁人睡觉的时候,她在藏书阁。旁人吃饭的时候,她可能还在藏书阁。 她为了能跟花伶见面,牺牲了所有的休息时间。这是旁人不知道的。 这也是琉景好几次想找她,却找不见她的原因。这也让她获得了一些远离纷争的时日,但纷争……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平息过。 明熹和明烨摸清楚了陶月儿的习惯,雪夜里,在众人熟睡之后,她们便买通了后山三名看守牢狱的狱卒,带着狱卒们去了素女宫无人的后殿等待。 三更时分,一般是陶月儿从藏书阁回房的时间。明熹和明烨看准时机,见她出现后,便从后而出,一人捂住她的嘴,一人挟住她的双手,将她一路拖去了后殿。 陶月儿奋力挣扎着,但她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明熹和明烨的对手,一路连丝毫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第81章 你不是装傻,而是真蠢 后殿里,明熹和明烨把陶月儿扔在角落里。 陶月儿原本还很担心,但看见是熟悉的明熹和明烨后便放下了心,丝毫也没感受到危险的迫近。 “是琉景让你们来的吗?”陶月儿不确定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熹没有立刻回答,只站在她身前,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居高临下道:“你听说过木桶效应么?” 陶月儿茫然摇头:“没有,还请师姐明示。” 明熹道:“一只木桶想要盛满水,必须每块木板都一样平其且无破损。如果这只桶的木板中有一块不齐或者破损,这只桶就无法盛满水。所以,一只木桶能盛多少水,并不取决于最长的那块板,而是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板。” 明熹目露凶光,恶狠狠道:“简而言之,陶月儿,你就是我们之中最短的那块板。是你害得我家主子与你一起沦落到了素女宫!” 陶月儿感受到了大家的不满,但仍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样生气。 “素女宫不好吗?师傅不好吗?”陶月儿一脸懵懂,不解道:“我觉得素女宫很好,师傅也很……” “啪!”地一声脆响,陶月儿被明熹一拳打翻在地。 “闭嘴!只有你才觉得好!”明熹怒不可遏,明烨亦是如此。 她这一巴掌下手极重,陶月儿耳朵里有短暂的轰鸣,待反应过来后,立即捂着脸,惊骇地问道:“师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让你这样讨厌我?” 她们的眼里浮现出杀意,陶月儿这才想起,这样的目光,她曾无数次的感受过。 原来竟是从她们眼中发出的。 她们居然这样讨厌她? 明熹冷笑,森然道:“我原本以为你和那个花伶是一伙的,为了抬高花伶的身份而与殿下处处作对。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你居然不是装傻,而是真蠢!” “我……”陶月儿想要解释,但她的话还没能说出口,便见明熹挥了挥手,她的身后便上来几名男子。他们手持木棍将陶月儿团团围住。 陶月儿从未见过他们,不知他们从何而来,但他们的神色却告诉自己,来人绝非善意。 紧接着,棍棒如雨点落在陶月儿头部、胸腔和四肢。 一声声闷响落下的同时,也是陶月儿身上骨头碎裂的声音。 “你们……为、为什么……”陶月儿实在不明白,琉景他们究竟为什么这样针对自己?她甚至还救过他! 这些日子的平静如水,难道不说明了他们已经和解了吗? 为什么现在又这样对她? “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如果我哪里做错了,我改!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陶月儿苦苦求饶。但这些人并没有手下留情,反而变本加厉的将棍棒落在她的头上。 明烨和明熹坐在一旁的石桌边,自顾自地喝茶,全然没有将陶月儿的哀求放在心上,那些人便更加肆无忌惮。 不多时,陶月儿已经满脸是血,抱着头的双手也因多处骨折而失去了知觉。 “求求你们……不要……不要再打了……”陶月儿全身是伤,翻着白眼,痛苦且不自知的扭动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直到她再也说不出话,再也无法作出动作,她的嘴里也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几乎成了一滩流着血水的毫无生气的烂肉,但是她内心从始至终没有怨怼过。 她只是疑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遭到这样不公的对待…… 明熹见陶月儿许久没有反应,走过去,在她的脸上踢了两脚,她仍是趴在地上,毫无反应。 明熹蹲下身,打开陶月儿上翻的眼皮,见她瞳孔对外界光源没有丝毫变化,才示意大家停手。 “她死了。”明熹转身对明烨道。 明烨执茶杯的手停顿了片刻,想了想,便道:“留在此处不妥,扔去后山,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坦然淡定,仿佛一条人命在她的眼里甚至不如蝼蚁。 碾死陶月儿,整个过程不超过半个时辰,确实就像碾死了一只蚂蚁。 陶月儿甚至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死。 明熹觉得此法甚为妥当,便立刻着手去做了。 …… …… 后山里,大雪覆盖了天地。陶月儿周身的鲜血很快被大雪覆盖,而后新流出来的鲜血又再次染红了白雪。 月色下,只有陶月儿身边的颜色与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格格不入。就好像一团黑雾污染了这个世界。 她就是木桶最短的那块板,是素女宫的耻辱,更是玄清宗里最没用的弟子。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带给旁人麻烦。 可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死,她的人生才刚有些许气色,她想活啊! 陶月儿突然猛地吸了一大口气,而后断裂的胸骨又插入肺部,让她再次猛烈地咳出一大口血。 天地间除了落雪声,还有她急促又起伏不平的呼吸。 而后她的呼吸又渐渐地弱小下去,直到与落雪融为一体。 她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陶月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森冷的空气中传来花伶的怒喝声。 陶月儿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花伶……是花伶来救她了? 陶月儿激动万分,胸口起伏,却双目无神的望着天空。 她的手胡乱的在空气里抓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到头来什么也没抓到。 她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她是不是再也看不到花伶了? 或许是陶月儿心中的声音过于强大,花伶一整晚都从遥远的天边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而那个声音,听上去像陶月儿。 花伶寻遍玄清宗都没有找到她,直到后半夜,才在这落满雪的山头看见浑身浴血的她。 花伶慌忙跪倒在陶月儿身旁,一手抱住她孱弱的身子,一手握住她的双手腕,将她整个人禁锢在自己怀里。希望以此能带给她些许安全感。 感受到花伶的体温陶月儿确实不再挣扎了。她闻到花伶身上独有的香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安安稳稳的靠在花伶怀里,双手无力却又想紧紧攥住他的衣裳。 她笑了笑,道:“真好……真好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82章 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会?”花伶愕然地,看着支离破碎的陶月儿,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陶月儿使出浑身力气,勉强牵起嘴角,忍着撕裂嘴角血痂的痛苦,道:“我……我知道我不会好了……花伶……我还是想叫陶月儿……季明舒这个名字,我其实……不太喜欢……” “不喜欢就改回去,我还叫你陶月儿。你现在不要说话,我带你离开这里!”花伶说完,手忙脚乱地将她抱起。 从来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花伶,头一次慌了。 他真的没有想到,陶月儿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伤成这样。 “我带你回去。”花伶站起,却因拥抱而让陶月儿浑身一抖。他这才注意到陶月儿身上最严重的伤——心口处的大量涌出的鲜血,似乎要将她的生命带入尽头。 “我……是不是……要死了?”陶月儿半睁着眼睛,双目无神地看着花伶。 花伶摇头,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不会死。” “是么……那为什么前面有光呢?”陶月儿看着身前,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似乎在遥远的地方能看到一个光影,那个光影十分诱人,仿佛只要踏过去就会到达没有痛苦的世界。 “你不要看!不要说话!我们这就走,我会帮你报仇,会让那些欺辱你的人付出代价!” “不要!”陶月儿更加紧张了。她大力摇头,急道:“花伶……我已经活不久了,你不要为了我跟他们起冲突,琉、琉景,他是太子……你斗不过他的……” “斗不斗得过,要斗了才知道。”花伶眼底的怒气满出,如果陶月儿看得见,一定会被他的眼神吓到。 陶月儿睁着眼睛,去双目无神,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眼底浮现出无限的悲伤。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她不可能再看见花伶,更不可能再看到花伶和琉景相斗的那一日了。 陶月儿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死在景国。” “……什么?”花伶一愣。定住。 陶月儿昏迷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呢喃道:“如果可以……我多想再看看靖城的风光……看看……他们……” 陶月儿说完,便再没有力气,昏死过去。 她的手颓然落下,毫无声息。 花伶站在皑皑大雪里,抱着一个几乎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的人,鲜血将自己娟白的衣裳染红,在月光下显得尤为诡异。 花伶双拳紧握,挣扎了片刻,最终抱起陶月儿闪身消失在雪地里。 山谷漫天遍野的白雪地里,只留下一滩鲜血,却再无人影…… 一旁大石后的明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两个活生生的人眨眼之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她现在十分怀疑,这个花伶,他究竟是人是鬼!? “殿、殿下!”明熹失魂落魄的闯进琉景的房间,惊醒了睡梦中的琉景。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琉景不悦地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我们把季明舒打死了!可她的尸身却和花伶一起消失了!那么大的雪,他们就‘嗖’地一声,眨眼之间消失在了雪地里……”明熹滔滔不绝,重点想要吐出花伶的消失,但琉景的思绪还停留在‘打死了’这三个字上。 “你说,你把季明舒打死了?”琉景神色怪异,听不出喜怒。 明熹大力地点头:“我听了您的话,废了她的双手双脚,一剑剜心,决计活不成了!” “……” 琉景闻言,面色有些怔忪,好半晌都没说话。 “殿下……您不高兴吗?”见琉景未有喜色,明熹不确定地问:“您难道不想那拖油瓶去死吗?” 琉景想起自己确实下达过希望季明舒死去的命令,但那只是他无心之言。他其实,也没那么希望她死。但如今已是既定事实,再追究也没有意义了。 琉景回过神,摇了摇头,蹙眉道:“你说花伶和季明舒一起消失了?” “是啊!我亲眼看着花伶抱着她一块消失了,雪地里还有好大一滩血呢!您说,花伶究竟什么来头?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琉景沉默了一会,道:“此事不可声张,你且当今晚没见过他们。” “是,明熹知道。” “你下去吧。” “可是……” 明熹欲言又止,却被琉景瞪了一眼:“可是什么?在这里就能知道花伶的身份了?还是说,你现在要不打自招的寻他二人,让满世界都知道你们将季明舒给打死了?” “奴……” “好了,下去!此事万不可再提。” “是……” 明熹离开后,琉景再次失眠了。 ——陶月儿真的死了吗? ——有花伶在,她应该会没事吧? 琉景想起她那双无辜诚挚的眼睛,还有她背着自己在密林里行走的一天一夜里,从未有过一句抱怨……而他抱怨了一路,她都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自己。 那天夜里,她悄悄趴在自己的床头,紧张地给他喂下了一颗千金难求的灵丹。明明是做好事,却像在做贼…… 桩桩件件,油然在耳。 琉景听见她死了,突然觉得心里竟有些过意不去……他突然很希望,那花伶真的不是普通人,能够将季明舒给救回来。 翌日,季明舒和花伶齐齐消失的事情传遍了玄清宗,但没有人见过他们。 季幕清下令彻查,但上下山所有要道都没有过他们的身影。 他们的房间十分干净整齐,多的物件一件都没有。季明舒的屋子还有生活过的痕迹,有半盏茶还没喝完。 而花伶,他的房间里的摆设一件都没挪动过,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毫无人气。 季明舒就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而花伶,则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 …… 花伶离开玄清宗后,便带着陶月儿回到景国景国,直接带着她去了当年二人居住过的小破屋。 屋子已经被出租给了旁人,但花伶顾不得许多,直接一扬手,就让他们去到了一个绝美的洞天福地。 那里鲜花、美人、明月、美酒,数不胜数,恍若一个绝美的梦境,让人流连忘返,不舍离去。 而花伶,则将陶月儿放在小破屋的床上,在她耳边轻声而温柔地告诉她:“陶月儿,我们到家了,你快醒醒,睁眼看一看,这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第83章 心愿未了 花伶轻声在陶月儿的耳边呼唤。 陶月儿弥留之际,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她视线被鲜血模糊了,但隐约地也能看清,四周的陈设十分熟悉,而更加熟悉的,是常年荫蔽的潮湿和霉味。是让他无比熟悉的味道。 玄清宗太干净、太光明、太美好了,让她始终没有真切的归属感,反倒是这种空气里弥漫的潮湿霉味,让她很安心。 陶月儿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真的能从琉国赶回景国,回到她的故土。但这味道,又让她不得不相信。一瞬间的怔忪过后,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开心。 这里是她人生中度过的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没有之一。 她能死在这里,可真是太好了呀…… “我睡了……多久?”陶月儿问花伶。 虽然她的声音较之过去更清晰了些,但花伶知道,她的情况并没有好。甚至于,像是回光返照。 他低垂着眼睑,告诉她:“很久很久,回来的一路上你都在睡。” “是吗,那我可能,真的回来了……”陶月儿开心不已。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但花伶说她睡了很久,那么就证明,他们在路上已经行进了许多日,只是她一直在昏睡,不知道罢了。 “谢谢你,花伶……”陶月儿想给花伶一个笑脸,但发现嘴角不听使唤,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不要说话了,我去给你请大夫。”花伶吸了吸鼻子,作势要走。 陶月儿忙拉住他。花伶始终低着头,她看不见花伶的表情,但是就算花伶抬起头,陶月儿的视线模糊,也不大能看得出来花伶眼底的悲戚和哀凉。 “你不要难过,也不要为我报仇……”陶月儿细细的想了想,自己这一生临到终点,她其实是不难过的。 自己早就是该死的人了,这多活的这一年多,见识了过去二十五年都没见过的风景人事,这都是和花伶带给她的。 说不舍很不舍,说不难过,也确实是不难过了。 她享受了这么多,也该没有那么遗憾了…… 可若一定说要有,她也确实有一个小小的遗憾。 她心里一直隐隐有个愿望,是从前的自己没有做到的。如果可以,她还真想完成那个心愿。 过去她没有钱,没有能力,有过怨怼,却也有过开心。陆冠廷和陈秋碧是除了花伶和季寒羽以外,她唯一的朋友。是她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唯一与自己有勾连之人。 陈秋碧没有背叛她,陆冠廷也没有。陆冠廷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要娶她,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等着、对他好,他们在一起,其实比自己更合适。 而陈秋碧从小到大就比她好看,比她温柔,比她让人有保护欲,陆冠廷对她的好,是理所当然,在清理之中的。她看见了,她也不在意,依然努力的对陆冠廷好。说白了是她自作多情,与陆冠廷没有什么干系。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她应该给予祝福的。只可惜,两次遇见他们,都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冷漠而感到不高兴? 临死前,她细细想来,唯一对不住的人,或许就只有他们夫妇二人了…… ——“我想送陆冠廷和陈秋碧一件新婚礼物。” 陶月儿的愿望闷在了心里,却没有说出口。 陶月儿知道他们没什么钱,这句话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但这又如何瞒得住花伶? 可花伶知人心中所想,陶月儿在她面前根本就像是透明的。 陶月儿的执念那么强,花伶怎会感知不到? 当晚,花伶找来大夫,为陶月儿开了些镇痛的麻醉类药物便离开了,这无异于给陶月儿判了死刑。 花伶没有强留大夫,默默地给陶月儿煎药喂药之后,等她熟睡后便出去了。 再回来,已是天晓之时,而他的手里,手里正捧着一只玄色的匣子。 花伶俯下身,半跪在床边,一直守着陶月儿,等她睡醒。 临近中午,陶月儿终于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入眼,便见到枕边放了一只精美的匣子。虽然她眼前灰蒙蒙的,但因为距离近,和上面华美闪耀的螺钿,她也能看出匣子的精美和大气。 匣子上,除了螺钿外,还缀着珐琅彩琉璃,虽然边缘处被岁月磨得失去了光华,但仍掩盖不了它的精美璀璨。只看这一眼,便也知道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挑一件。”花伶打开匣子,柔声对陶月儿说。 “这些是……”陶月儿瞪大了眼睛,无神的眼眶里第一次出现了不一样的情愫。 本来以为匣子已经足够耀眼了,却不想匣子里的东西更是流光溢彩。 匣子里有好几件首饰,分别是累丝嵌璎珞金钗、佛教七宝琉璃长命锁、一对珐琅彩花卉纹纹银耳环、一对金质臂钏和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子。 “难道……你去偷东西了?”陶月儿大惊。 花伶扬起嘴角,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以前的朋友送的。” “以前的……朋友?” 除了木簪,这些首饰一看就价值不菲,出手如此阔绰的女性朋友,陶月儿想来想去都觉得花伶跟她的关系绝不简单。 陶月儿道:“你从哪里拿来的匣子?从前怎么不见你提起过?” “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带在身边不方便,便将它们埋在了慈幼局附近的一棵树下,从前觉得不管再苦都能熬过去,所以没有动过它们的念头。但现在,完成你的心愿是最紧要的大事,我不希望你心里还有旁的惦记。” 其实,是不想她有遗憾的离开吧…… “原来是这样啊……”陶月儿垂下眼帘,轻轻摇头:“留下它们罢,我很想送一件礼物给秋碧,但绝不会牺牲你的利益。这些宝物都是你所珍惜的物件,我不希望让你难过和不舍……” “我不是这个意思。”花伶叹息,接道:“这一生,我遇见过很多人,这些都是她们的遗留之物。除了这根木簪,其余的,你都可以拿走。” 第84章 妆匣 陶月儿瞪大了眼睛,随机苦笑:“你瞧上去统共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倒给人一种比我还老成的错觉。不过凭你这张脸,能得她人赠予的宝物,也不足为奇。”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这么的多……能拥有这些华美首饰的女子,想必也一定是人中龙凤吧? 她们将它赠予花伶,花伶却无所谓的转赠她人,她们知道了,也会难过的吧? 陶月儿面色古怪,忽然想大笑,但碍于身体原因,她只能躺在床上勉强勾起嘴角。但因为伤及筋骨,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那一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你放心,我没有对不起她们,这都是她们自愿的。哪怕我送给旁人,也不会有人难过。” 花伶说完,拿起其中的几件首饰,催促她:“挑一件给陈秋碧送去,也算是全了你对他们的竹马之情。否则我留着这些东西这么多年,全然派不上用场也算是一种辜负。” 陶月儿知道花伶的性子,他从不曾说谎。既然他说与他无关,那她也不好违逆花伶。 最终,她挑了一对相对不那么华丽的金质臂钏。臂钏虽然看上去简单,却不失精致,与秋碧的气质倒也符合。 “就它们了。”陶月儿说完,冲花伶眨了眨眼:“拜托您将它们送去时雍坊的陆府,落款也不必写了,他们知不知道是我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自己有个交代了。而且,我也不希望我的出现会让他们产生波动,这一生,最好是从此彼此忘却了……” “忘却?”花伶冷笑:“你大费周折的送礼物,还怕人惦记?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我不怕被人惦记,这与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怕什么惦记?”花伶取出手钏,并拿出纸笔,在信的末尾大大方方的写下了陶月儿三个字。 陶月儿见了微微叹了口气,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双目无神的看着空中,喃喃道:“如果我能早一些看透就好了……这样,至少,我还有机会,能与他们聊聊天,问问他们这些年,究竟过得好不好……” 有些好,是给外人看的。外人看来,他们郎情妾意,前途无量,可究竟过的如何,她却因为自己的自尊心,从来没有问过。 她就快要死了。 她再也没有机会问问这些童年好友,他们的人生,究竟快乐不快乐了…… 花伶没有再去窥伺陶月儿的心中所想,他起身,给陶月儿盖好被褥便走出门,将信和臂钏交到了陆府的下人手中。 他没有见到陈秋碧,不知道陈秋碧是何表情形状。 他也根本不想知道。 …… …… 花伶回来后,陶月儿问他:“东西送到了?” 花伶点了点头:“送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陶月儿开心的扬起嘴角,喝了花伶端来的汤药。 也不知是回到故土让心情变好了,还是了却一桩陈年心愿让她没有了惦记,她毫无压力的情况下,这回吃了药,竟没有再呕吐。还安睡了一整晚。 翌日晨,陶月儿喝了些粥,身上又有了些力气,居然可以靠着床头坐一小会,这在大夫看来简直是奇迹。 大夫搭着陶月儿的脉搏,沉吟道:“姑娘的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与昨日断脉相比好太多了。恭喜姑娘,只要再调养些时日或许便能恢复健康。” 大夫的言语无疑让陶月儿无比惊诧,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陶月儿看了花伶一眼,花伶冲她笑了笑,分明是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表情,可眼底里却有种松了一大口气的轻松。如释重负。 陶月儿知道花伶的性子,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没放在心上。 可这在大夫眼里,这俩人简直匪夷所思。 …… 第五天,陶月儿可以在床上坐一下午。 第七天,陶月儿可以自己吃饭。 第十五天,陶月儿可以在花伶的搀扶下下床走动。 一个月后,陶月儿可以在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自己走到院子里晒太阳。 …… 三个月后。 “今晚我们吃什么?”花伶问陶月儿。 陶月儿蹲在院子的地上,洗着一盆菱角,道:“莲藕菱角大骨汤。”她的手上,伤痕斑驳交错,但已经全部愈合。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不成问题。 花伶点了点头,不再管她,转身坐在藤树下看书。 开春了,陶月儿这个月恢复了厨娘的身份,每天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 做饭似乎是陶月儿唯一拿手的事情,她做回了老本行,竟比什么都开心。这让花伶根本不忍心跟她再提起任何关于玄修者的事情。 她只要好好的、开心的活着就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花伶合上书,靠在院子的秋千睡着了,直到闻到一阵饭菜香才醒来。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陶月儿在石桌上摆放碗筷。忙碌的她,简单而快乐。 陶月儿扬了扬手里的筷子:“等柳叶儿来了就开饭。” 柳叶儿是附近的流浪儿,六七岁的年纪,无父无母,在城里没少受人欺负。自从陶月儿开始下厨,每天晚上,柳叶儿都会闻着菜香味到家里来。 陶月儿和花伶对孩子都有一种别样的纵容和怜爱,自然非常乐意。这一吃,就持续到了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没有柳叶儿无法开饭的地步。 柳叶儿一向准时,但今日,她却来得有些晚了。 陶月儿和花伶等柳叶儿等了半个时辰,柳叶儿进门的时候一脸惨白:“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出什么事情了?”陶月儿见她神色有异,立刻围上去,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是没看见呐,男人怎么能那么心狠呢?”柳叶儿坐在石桌旁,看着一桌子菜肴全然不肯动手。 “你究竟看见什么了?”花伶好奇。 陶月儿给几人盛了饭,也是同样的惊奇:这些菜肴在柳叶儿面前失去了吸引力,实在是难得一见。 “我说了你们可别吃不下饭。”柳叶儿戳着饭碗,欲言又止。 花伶笑着颔首:“不会。” 柳叶儿长叹了口气,接道:“我今儿下午在时雍坊溜达,看见那新升官的翰林院陆大人把夫人给打死了!他拿着这么长的棍子,当街打了她几十棍子,头盖骨都打烂了!”柳叶儿说着,双手比划了约莫两尺长的样子。 花伶闻言,觉得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来是谁。 可一旁的陶月儿此时却惨白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问:“那时雍坊的翰林院陆大人……可是叫陆冠廷?” 第85章 他为什么要杀陈秋碧? “可不就是他吗!”柳叶儿激愤。她话音刚落,陶月儿手里的饭碗“啪”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米饭也散落了一地。 “那他……他的夫人……可姓陈?”陶月儿双手颤抖,一瞬不动的盯着柳叶儿。 柳叶儿被她的模样所吓,都没来得及心疼地上的米饭,直愣愣地点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听说那可是他青梅竹马的糟糠之妻!你说,正常人哪能下得去那么重的手?他可真不是个东西!”柳叶儿呸了几口,打了个寒颤,似乎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 “我还听说,这不是陆大人第一次打她,那宅院里老早就传出消息来,说他对家人不好……”柳叶儿絮絮叨叨的说着道听途说的话,丝毫也没注意到陶月儿越来越阴郁的脸色。 “你没事吧?”花伶拍了拍陶月儿的肩膀,陶月儿猛地从震怒中回过神,几个箭步冲出了院子。 “陶月儿姑姑怎么了?”柳叶儿一脸呆滞,问花伶:“她好像不太对劲,我们要不要跟去看看?” 花伶放下筷子,长舒一口气,对柳叶儿摇了摇头:“你在这里,先吃饭。我去就好。” 柳叶儿看了看一桌子饭菜,又看了看花伶的背影。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陶月儿如此激动,但觉得只要有花伶在,应该不会有事,便镇定的继续吃饭了。 这一桌子好菜,可不能浪费了…… 这是陶月儿回靖城数月来第一次去到时雍坊陆府。 过去她不曾来,是不想触景伤情。却不想这次到访,入眼的便是门口几滩猩红刺目的血迹。门口的石狮子上有几个鲜红的血手印,狮子底座的突出部分有人撞在上面,磕出血液的痕迹。 陶月儿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如何也不肯相信这会是陈秋碧的血——因为不管是谁的血迹,流了这么多的血,那人一定生命垂危。 陆府被官差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门口看戏的人很多,陶月儿发了疯似的冲进去,但根本不起作用。 侍卫泛着白光的刀刃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冰冷,他们默不作声,默许着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陶月儿只能从来往看戏的民众嘴里知道些许曾发生过的事。 “秋碧!秋碧——!”陶月儿声嘶力竭的呼唤,就算在市井,仍让人忍不住对她多看了几眼。 知道陆冠廷夫人名讳的人不多,但陆府的人却或多或少有人知道,便从门缝对陶月儿多望了几眼。 “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夫人的情郎?”管家让出门缝,让位置给其他几个丫鬟婆子看。 陶月儿一身粗衣麻布,一看就知道并非有钱人家,但她身边的花伶,却眉目姣好,公子哥儿的气势十足,倒还真有些小白脸的意思。 “看他那么冷静,不大像。但他身边那个女子,却形容紧张,莫非……这女子是个拉皮条的?这小白脸就是她的棋子?我看呐……八成就是如此了!”丫鬟捂着嘴,连连摇头:“可怜夫人了,放着好好的翰林院夫人不做,竟要为了这种市井平民与老爷和离,真是可惜了……” “你们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张妈妈蹙眉道:“他们二人有没有猫腻不知道,但就老爷那脾气,夫人能忍他到现在实属不易!你们可长点心,别光顾着给老爷打抱不平,等被老爷勾了魂去,有你们苦头吃!” 张妈妈一说完,众人都闭上了嘴巴。 张妈妈是从老县城里带来的仆人,陆冠廷和陈秋碧的生活如何她比谁都清楚,这事情真要怪,就只怪造化弄人罢了…… 陶月儿当天到底没能进入陆府,也没有人能告诉他陈秋碧究竟如何了。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陈秋碧浑身是血的被拖进了陆府,而后陆府再没有人进出。这四周的侍卫都是京兆尹派来维护秩序的。 入夜后,围观者渐渐散去,陆府门前只剩下陶月儿。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看看,我是……我是……”陶月儿一次次的重复哀求,但真要说到自己的身份时,却始终说不出来自己究竟是陈秋碧的什么人。 她以什么资格,什么立场进去探望? 是陆冠廷曾经的青梅,还是陈秋碧童年的竹马? 她自己都模糊了。 她其实什么资格立场都没有。 夜幕降临,月落西山,太阳升起,陶月儿一动不动的坐在陆府门前,说什么也不肯走。就连花伶来劝,她也不肯走。她等着陆府出来人给个说法。 花伶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就这样陪着陶月儿,没有劝解,没有阻挠,只是无声的陪伴着她。 下午,陆冠廷被无罪释放,下朝回府,经过陶月儿身边时,也不知他是没看到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不管陶月儿怎么呼喊,他都当作没有听到。 再晚些时候,陆府撤走了一干侍卫,而后在府前挂上了两盏白灯笼。 轰隆——!轰隆——! 陶月儿只觉得那一瞬间脑中似断了弦,一口血腥气从腹部升起,而后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便失去了意识。 花伶眼疾手快,将她拦腰抱起。看着怀中陶月儿惨白的面色,花伶眉头紧皱,露出了十分的忧心。 陈秋碧死了。 她的死无疑让陶月儿本就暗淡无光的人生中再次增添了一分打击。 花伶很担心,陶月儿醒来后会怎么办? 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被陶月儿缠着带她去死的日子了…… 陶月儿这一病就病了三天。 她高烧不退,在睡梦中也一直叫着陈秋碧的名字。 这些年她一直对所有人说,她人生中有过最懵懂美好的爱情,也有过谁人也比不上的友情,阿公阿婆也给予她无限的亲情,她的人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圆满的。 她只是没有告诉旁人,她的友情最后跟她的爱情在一起了,而无限包容的阿公阿婆也早已不在人世。 她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她愿意拿出来与大家分享,至于这些美好最终变成了什么模样,她尽量不想去思考……因为,那没有意义。 可如今,这份感情变了质。从根上就变了。于是美好彻底粉碎,不复存在。 陶月儿甚至无限后怕的觉得,假如陆冠廷是一个家暴成瘾,不惜当众杀妻之人,那么她小时候懵懂的爱情,究竟是给了什么样的一个魔鬼呢? 他究竟为什么要杀陈秋碧? 而假如没有陈秋碧,今天被当街打死在陆府门前的人,会不会就是她了呢? 第86章 沉塘 陈秋碧死后第四天,陶月儿才从昏迷中醒来。醒来后她第一句问的便是:“秋碧呢?秋碧还活着,她没有死,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是不是?” 花伶正在做饭,此刻守在她床边的是柳叶儿。 柳叶儿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你不要难过了,陆夫人的死已经是定局,虽然我们都很同情她,但到底,我们只是外人。” 柳叶儿全然不知陶月儿与陈秋碧的过去,滔滔不绝道:“陆夫人是出了名的温吞性子,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是听小伙伴提起过,他们经常受到陆夫人的接济。” “陆夫人身上经常有伤,他们猜测陆夫人不是第一次被打,她的一生一定过得十分伤情,如今死了或许是解脱,对不对?” 柳叶儿的声声安慰丝毫没有安慰到陶月儿,反而让她更是全身发抖。 她一直以为,陆冠廷是个好男人,而陈秋碧,也是对她最好的一个女人。陆冠廷与陈秋碧在一起,她并不嫉妒,甚至,带着十成的祝福。她没有将陆冠廷和自己的过去告诉陈秋碧,她以为自己是在守护他们的幸福,殊不知,她可能也是陆冠廷的帮凶…… 现在想来,陆冠廷善于利用语言,惯于操纵她人,让她人为自己服务。 他若常年对陈秋碧拳打脚踢,想必定是将她当作了一个出气筒。他知道陈秋碧依赖他,而他若在官场上受了气,回家第一个便拿陈秋碧撒气。这在夫妻关系中并不鲜见。 但她原本是可以不嫁给陆冠廷的。 陈秋碧与自己的感情也不错,若她当时告诉陈秋碧,陆冠廷曾对自己隐约表达过飞黄腾达后会回来娶自己的信息,那么陈秋碧会不会就不嫁给他了? 至少陈秋碧就会知道,陆冠廷同时对她们两个人抛出过橄榄枝,只不过最后,他选择了容貌家世稍微比她好一些的陈秋碧。 他不过是权衡利弊,整理得失之后得出来的结果,与爱情的关系只怕没那么大。 她如果早一些告诉陈秋碧,那么陈秋碧或许就不会死了…… 而她这么些年,竟然还一直默默祝福着他们,希望他们能一生平安顺意,幸福美满。可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彻底。 陶月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下了床,但因三天没有进食,陡然起身有些眩晕,很快又倒在了床上。 “你不要乱动!”柳叶儿斥责道:“你知道花伶哥哥这几日有多辛苦吗?你为个陌生女子,还是旁人的夫人要死要活的对得起花伶哥哥吗?” 陶月儿哪里听得进去?她现在满脑子都只有一个陈秋碧,她要去陆府,为陈秋碧讨个说法。 连同过去自己挖了好几年野菜的说法,她要一起讨! “你让开,我要去找陆冠廷,为陈秋碧讨个说法!”陶月儿用了十分的力气,柳叶儿一时不察,被她推倒在地。 “你不要去了!陆夫人已经被沉河了!”柳叶儿在陶月儿身后大吼。 陶月儿整个人一颤,而后再挪不动步子。 “你、说、什、么?”陶月儿回过头,一字一句道。 “陆夫人不守妇道,自尽而亡,死后仍被浸猪笼,如今正躺在紫砂河底呢!”柳叶儿被陶月儿气着了,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这番话在陶月儿心里激起了多大的涟漪:“你若这幅模样去了,我怕你会被大家一起骂,他们会以为你就是不守妇道的陆夫人的好、朋、友!而后将你一起打!” 陶月儿沉默着不说话,脸色黑得可以滴出墨来。 柳叶儿从来没有见过目光如此凌厉的陶月儿,心底阵阵发凉:“你……不会真是她的好朋友吧?” “是。”良久,陶月儿郑重道:“陈秋碧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她绝不是那种人,我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这下,柳叶儿更加担忧了:“你不能去!你是什么身份?那陆冠廷是什么身份?你怎么讨公道?” “难道就此不管了吗?”陶月儿无法接受。 陈秋碧的父母也早亡,她的阿公阿婆离开得稍晚两年,在自己阿公阿婆去世后的日子里,她几乎全靠她家接济。后来才分开了。 陈秋碧与她一样,都是孑然一身的孤儿,若她再将她遗忘,对她不管不顾,她真是天大的冤屈也无人申了。 花伶听到二人吵闹的动静,进来后,见到的就是柳叶儿抱着陶月儿的腿,死活不让她跑出去的模样。而陶月儿的眼神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凶狠与坚毅。 “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了。”花伶淡淡说完,柳叶儿却有些犹豫。 她知道陶月儿现在情绪很不对,她很想助她恢复正常。 柳叶儿:“我……” “回去吧。”花伶言辞肯定,让柳叶儿最终只得点点头,“嗯”了一声离开了。 花伶拿来干净毛巾,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给陶月儿洗脸。 刚刚挣扎间,应该是磕碰到了旧伤。衣服里有些许血迹。 流了这些血,照理来说是很疼的,但陶月儿眉头都没皱一下,哼也不哼一声,若不是她半睁着眼睛和缓慢的呼吸,花伶都怀疑眼前人是个死人。 花伶简单的包扎好,将她扶到床上躺下。 良久,陶月儿目光呆滞地望着头顶,开口问道:“秋碧真的死了么?”她依然无法相信。 花伶没有回答她,只是站起身,叹息着:“你先休息,养好病了再讨论这个问题,我去请大夫。” 在这种时候,花伶本不该丢下她,但是她的伤口必须处理,他只能冒险留她一个人在家里,自己去医馆请大夫。 花伶出门前,将屋门上了锁,原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可等到她请来大夫,却发现家中门被从里劈开,斧头横躺在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木块。 花伶当即扔下大夫,转身跑出门,径直向时雍坊宋府跑去。 他生怕陶月儿在此时大闹陆府,凭她现在的力量,岂不是一盘往上送的菜? 陆冠廷连为他生儿育女两个孩子的陈秋碧都能当街打死,而后冤屈将她沉河,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陶月儿此时去找陆冠廷,无异于以卵击石。 第87章 送她最后一程 花伶火急火燎地赶到陆府前,但陆府前并没有发生他所担心的那一幕。 陶月儿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府门十丈开外,看着陆府你来我往的宾客们。 陆府的白灯笼已经卸下,陈秋碧所留下来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 陆府门前干净而宽敞,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正从陆府里往外抬着一箱箱的红色礼品。 “陆大人的夫人作出那样下作的事情,真是恶有恶报。如今当朝户部尚书贺礼的千金贺瑾雯下嫁陆冠廷,也算是老天开眼,安慰了这个失意的男人了……”人群叽叽喳喳,才三天时间,便忘了当初是怎么抨击陆冠廷迫害妻女的。 陈秋碧被官府沉尸河底后,陆冠廷一夕之间又从迫害者,变成了被夫人背叛的可怜人。 人们其实根本不关心真相,只是听着道听途说的东西,相信自己想去相信的。 陶月儿突然觉得很累。 她不是不愤怒,也不是怕死,她只是觉得很无力。 她知道,哪怕自己现在冲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她。 渺小如她,撼动不了这个世界。 她和陈秋碧的遭遇其实都一样,她们都改变不了人们的想法,更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她真的感到很累很无力了。 陶月儿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便落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陶月儿回过头,便见花伶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他的额头还有细细的汗水,看得出一路跑着过来——花伶很担心自己。 陶月儿看着这样的花伶,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与四周看戏的人们的表情截然不同。 她抑郁多日,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其实是一件好事。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花伶抱着陶月儿,让她整个人放心的靠在自己身上。 冰冷的泪水一滴滴落进花伶的脖颈,透骨寒凉。 花伶能理解陶月儿的难过,但他也不太想看见这样的陶月儿,他希望陶月儿振作。 但现在,显然也不是让她坚强的时候。有时放任她软弱,或许效果更好。 陶月儿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再抬起头时,天已经黑了,身边也已经没几个人了。 “哭够了?”花伶淡淡问她,听不出喜怒。 陶月儿点了点头,说:“哭够了,但哭没有用。” “你知道就好。”花伶扶起陶月儿,转身牵着她的手,带她往河边走。 “我们去哪里?”陶月儿头疼欲裂,身子摇摇欲坠,但花伶毫不理会,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 “你不是想见陈秋碧?我带你去。” “秋碧没死?”陶月儿一瞬间恢复了力气,脚下的步子竟比花伶还要稳重坚实,立刻与他走到一齐。 花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沉声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紫砂河位于靖城南郊,靖城的生活污水几乎都排在这条河里,河流下游几乎就是一条臭水沟。这里的河面散发着阵阵恶气,除了生活污秽之外,遇到不守妇道的女子,将其浸猪笼便大多选在此处。 紫砂河边人迹罕至,陶月儿皱着眉头,忍受着空气里阵阵腥臭,想到陈秋碧埋骨于此,心中又是一阵酸涩气恼。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自己代替陈秋碧去死。 因为她的遭遇,极有可能,也是她的…… “与其代她而死,不如想法杀掉害死她的人。”花伶看见陶月儿所想,面无表情地提点。 陶月儿闻言一愣,想到陆冠廷那一张道貌岸然的脸,才发现自己这些日子根本搞错了方向——她和陈秋碧都是好人,没有任何理由被人陷害诟病甚至杀死。 该死的是那些心有污秽的人。 “到了。”花伶看了眼四周,一个白色的高塔下,黑色的河水滚滚东去。这里是处决罪妇的地方,古往今来不知道女子沉尸于此。 “你带我来这里见秋碧?”陶月儿浑身发抖,几乎昏厥。 花伶点了点头,下一刻,便脱下外衣,眉头也不皱的跳下河去。 “花伶!”陶月儿大惊失色,也想寻着他跳下去,但见花伶浮在水面上,冲自己摇了摇头:“你在岸上等我。” 陶月儿定在原地,眼看着花伶憋了一口气潜下水去。 她突然明白花伶要做什么了。 她的心更痛了。 花伶有多讨厌污秽,她比谁都清楚。紫砂河水腥臭昏黄,花伶想都没想就跳下去,只是为了自己能见到陈秋碧最后一面。 她知道的,花伶看似冷情冷血,但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关心自己。 陶月儿想到此处,内心酸涩,眼眶再次发红。也就在此时,水面传来“哗啦”一声,花伶浮起来,缓缓向她游来。 陶月儿伸出手,将花伶拉上岸,而他的身后,一个巨大的草编笼子也随之上岸。 笼子里除了一块大石头外,还有一具泡胀了的女尸。尸体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她的本来模样。只有她双手上那一对金臂钏能告诉陶月儿她的身份——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互相约定要参加对方婚礼、当对方孩子干娘的好友,陈秋碧。 陶月儿跌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尸体,嘴巴张大,无声地嘶吼着。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可是她的喉咙里,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当悲伤达到一个境界,连悲痛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把她葬了,从此以后,振作起来。”花伶蹲在她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阵阵微风,吹起四周的腥臭,但二人似乎根本闻不到。 一个人的眼里只有陈秋碧的尸体。 另一个人的眼里只有悲痛到难以呼吸的陶月儿。 他们关心着自己关心的人,却忽略了关心自己的人。 过了很久,就到花伶身上的衣服都干透了,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陶月儿才怔忪着站起来,不顾恶臭,抱起陈秋碧的尸身,一步步地往另一边的山头走。 花伶好几次想要帮她,她都拒绝了:“算是最后送秋碧一程。” 花伶点了点头,沉默地跟着她,一路走着去了景山山巅。 第88章 世界由强者说了算 景山山巅,陶月儿徒手给陈秋碧挖了一个坟,将她葬了进去。随后又亲手给她做了一个墓碑,上面用石头刻着‘挚友之墓’四个字,上面没有陈秋碧的名讳,是因为她不想来日被路过之人知晓墓中人的身份,从而打扰了她的安宁。 她只是想陈秋碧能睡在一个安稳的地方,再也不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 陶月儿在坟边陪了陈秋碧一日,花伶便在坟边陪了陶月儿一日。 第二天,花伶突然指着陶月儿的身后,问陶月儿:“陈秋碧是不是经常穿着碧色衣裙,头上只戴一支珠钗?珠钗由三颗珍珠做成。” 陶月儿点了点头,一脸茫然地回答:“你怎么知道?” 花伶半张着嘴,道:“她就站在你的身后。” “什、么?”陶月儿慌忙回头,但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你看见她了?为什么我看不见?”陶月儿站起身,茫然四顾,但确实什么都没有。 “你没有灵力,自然看不见。” 花伶淡淡说着,目光突然从她的身后收回来,看着墓碑道:“她现在抚摸着墓碑,眉目温柔,眼神宁静,她似乎很高兴这个碑文。” 陶月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花伶,见对方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很快便相信了他所说的话。 “秋碧……她可说了什么?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我要为她报仇!”陶月儿双拳紧握,一动不动地盯着墓碑。 花伶摇头道:“我灵力不够,只能看见她的身影,却听不见她说的话。她现在正拉着你的手,向你摇头。我猜,她大概不想让你替她报仇。” “我不可能放过陆冠廷!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是他害死了秋碧,在秋碧死后,为了全自己的名声,还玷污她的名誉!害她死不瞑目,我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她若输给二人情比金坚伉俪情深也就罢了,这陆冠廷凶相毕露,她怎么都不甘心! 花伶叹息,道:“陈秋碧的动作我都告诉你了,听不听她的你自己决定。” 陶月儿顿了顿,问道:“我要怎样才能看见她?” “成为玄修者。” “像你和季寒羽一样?” 花伶颔首,刚要说话,顿了片刻,又一摇头,道:“如果你不想回玄清宗,你可以成为九方术士。” “九方术士也可以看见陈秋碧?” “是。”花伶点头:“玄修者不一定是九方术士,但九方术士,一定是玄修者。达到我的修为你就可以看见她,超过我之后,你可以与她对话。若来日你成了那五名登上蓬莱的玄修者之一,或许,你甚至可以为她重塑肉体凡身,赐她新生。” 陶月儿静静地听着,原本一片灰白的眸子里突然闪现出了不同的光芒——那是一种希望之光。 陶月儿望着眼前的衣冠冢,猛地擦了一把眼泪,郑重道:“我要成为九方术士,我要见到秋碧!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她说!” 花伶面无表情的立在她身后,轻吐了一个字:“好。”那声音里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但他的眼神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他兜兜转转,绕了这么许多的圈子,都没能让陶月儿找回些许雄心壮志。 她被人冤枉入狱,获得刺青,而后被人殴打,险些惨死,她都没想过要复仇。可偏偏童年挚友身死,却唤起了她的希望,这着实让他没有想到。 “因为过去我还心存幻想。”这一次,换做陶月儿猜到花伶所想般,她道:“曾经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安静,不被人看见,谨小慎微地活着,不打扰任何人,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但是我错了,人善只会被人欺。躲避换来的,是更深的伤害,只有强大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花伶,现在我的身边只有你了。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我也想保护你。我不希望哪一天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去,却无能为力。” “以后,我一定拼尽全力,成为一个足够耀眼、足够有能力的人。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也再不让你担心……” “好。”花伶微微一笑:“我们一起努力。你若不嫌弃,以后,我教你。” …… …… 半月后,景国国都,九方寮外。刚填好术士报名表的陶月儿问花伶:“你是术士吗?” 花伶摇头:“不。” 陶月儿心存疑虑:“那你如何当我师傅?如何教我降魔伏妖之术?” “九方术士只是一个开始,拿到九段金章只是入门,这能让你的实力与灵力匹配成为一种可能。”花伶面无表情,抬手指向前方,淡淡道:“那里,才是你的目标。” 陶月儿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大厅的正中挂着一幅画。 画中大浪滔天,惊涛拍岸,岸上有一高山耸入云霄——那里便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山,巍巍玉皇。传闻玉皇山上,星河灿烂,云海流波,有洞天福地数千余,乃世间最美幻绝伦之境。 “你是说……蓬莱?”陶月儿不确定地问。 花伶颔首:“不错。” “你在开玩笑吗?”陶月儿大惊。天下最顶尖的五个玄修者之一,她……她能行吗? “你觉得呢?”花伶面不改色,一派淡然,道:“只要有想法,并为之努力,便一定行。” 陶月儿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模样,不自觉的伸出右手抚上了他的额头,说:“额头不烫啊……没发烧啊?” “……”花伶没理会她,拍开她的手,冲着面试官扬了扬下巴,说:“到你了。” “啊,那我去了。”陶月儿手握报名表,神情严肃,一步三回头。 花伶抱着双手,靠在石柱之上。他看着陶月儿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模样,眉头轻轻皱起。 四周人来人往,无一不是疾言厉色,步履匆匆。只有陶月儿,似是一股闯入了虎群的羔羊,始终茫然四顾,懵懂无知。 花伶突然想起了儿时的自己。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只不过身份全然反过来了,自己倒成了气定神闲的那一个。 他想起自己初入蓬莱时,也是如陶月儿一般,心中充满了忐忑,但是那时候的自己,却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他知道,牵着自己的人,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那人总是会牢牢地牵着自己,微笑说:“不要怕,有我在。” 所以他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境况,心中都是有恃无恐的。就算那人羽化兵解,永远从这个世间消失,他也没有害怕过。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然后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全部还给她…… 可是,快要来不及了。 没有时间了。 …… …… 第89章 目标蓬莱 依托在玄清宗学到的皮毛,陶月儿顺利通过了文试,在家等候武试的时间。 这几天里,陶月儿了解到,原来四海八荒,有四洲九国。围绕瀛海,北有蓬莱洲,多仙山琼岛,属仙人之境,人迹罕至;东为擎苍洲,有苍、雍、豫三国。南为冀洲,有琉、景、琰、胜、封、偃六国;西为洪荒洲,其上寸草不生,遍地妖魔。 四洲之中,擎苍与冀州毗邻洪荒,人、魔、妖三族共生,天下纷争不断,故有九方术士应时而出。 九方术士,行走阴阳两界,可通冥界之语,封四海妖魔。在擎苍洲和冀洲,九方术士有其专属的联盟,称为九方寮。寮机每年都会根据术士完成的任务数量、难度,以及年末的考试成绩,综合评定每一个九方术士的能力,并为其派发九段勋章。从一到九每个阶段颜色由深至浅,一到三阶为玄铁所制,四到六为黄铜,七与八为银,最高阶九段属金。 而季寒羽,因为是玄清宗弟子,地位超然,几乎不需要进行九方术士的考试,到哪都会有人将他奉为神兵。而那些没有在宗门大派学习的,譬如陶月儿,就需要获得勋章,以拿到专业资格。 文试过后半年,在年底,将进行每年一次的武试。陶月儿还有半年的时间来备考。 期间,花伶给了陶月儿一柄铁剑,陶月儿拿着它昼夜不分的练剑。与从前终日无所事事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就算一开始动作不规范,滑稽又可笑,但渐渐的,也像模像样起来。 开春后的一日,季寒羽找到陶月儿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练剑。 一把最普通的铁剑,挥舞着最简单的招数,但陶月儿表情看上去却并不轻松。 “陶月儿,我终于找到你了!”季寒羽兴奋地推开院门,走近陶月儿,双手握住她的双臂,关切道:“你为什么不告而别离开玄清宗?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陶月儿看见季寒羽,很是一愣。 这里是距离琉国天玑山十万八千里的景国国都靖城。 她没想过自己居然还会遇到他。 她以为,他们今生都不会再见了…… “你怎么来了?”陶月儿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怔忪地问道。 “我来找你。”季寒羽微怒,道:“你擅自离开玄清宗,四师伯已经快急疯了!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是吗?”陶月儿垂下眼帘,道:“我不会回去了。” “不回去了?为什么?”季寒羽一愣,不解道:“你在生我的气?还是在玄清宗受了委屈?谁欺负你了?跟我回去,我替你报仇!” 陶月儿摇了摇头,说:“是我自己不想回去了。” 这是她人生中极少数会拒绝人的时候,她从前根本不会拒绝,面对别人对自己一丁点的好,哪怕知道对方是在施舍,也会恬不知耻的接着。 但现在的她不会了。她去玄清宗,原本就是为了给花伶治病,如今花伶病好了,她也没有理由留下了。 而干净高贵的玄清宗,她也融入不进去。 现在的她知道,尊严是靠自己捡起来的。 她有了追求,有了目标,有了向上的动力,她不想再跟从前一样任人摆布了。 “我不可能永远躲在你和花伶的羽翼下,那样的我太没用了。” 季寒羽想说什么,但陶月儿立即接道:“你希望我过得开心和有意义对不对?我向你保证,就算我不再是玄清宗的弟子,我也总有一天会变成让你骄傲的存在。绝不会再任人欺凌,绝不会再让我想保护的人受到伤害。总有一天,我会在最高殿堂与你重逢。” 蓬莱仙境,五名玄修者之一,她也要去。 她会努力做到的。 季寒羽愣愣地看着陶月儿,静静地听着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他发现她跟从前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的陶月儿大部分时间佝偻着身子,虽然不算驼背,但总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但现在的她,头上不再带着抹额,大方的露出刺青,似乎丝毫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了。 她比从前坚强。 她再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好人了。 季寒羽不知道该为她开心还是难过,但见到这样的陶月儿,他突然觉得,对方已经不需要自己的帮助了。 她真的长大了。 “你……过得开心就好。”季寒羽叹了口气,伸出手想去拍拍陶月儿的头,但看见她灼灼的目光,拍头的动作停下,改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尊重,平等的两个人之间才会有的动作。 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陶月儿会心一笑,她知道,季寒羽终于拿自己当个人了。 季寒羽走后,花伶午睡将醒。他靠在门边,懒懒地问她:“生气吗?” “什么?”陶月儿一愣。 “对玄清宗的人,你还生气么?” “生气。”陶月儿点头,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但这愤怒却不是对玄清宗,而是单纯针对琉景这个人。 花伶看穿了陶月儿的想法,道:“生气不是懦弱,懦弱的是只能生气,而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是啊。”陶月儿泄气的点头。 可她除了生气,还能做什么呢? 刚才自己说了那么大一番雄心壮志的话语,但现在的自己说到底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还年纪很大的女子。想要与身份尊贵的琉景抗争,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有什么好计较的? 陶月儿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刚想说自己没事了,却见花伶阴着一张脸,冷笑道:“所以,你要报仇吗?” “什么?”陶月儿不解,但每次当她见到花伶这样的表情,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果然,紧接着便听花伶道:“你想让他们怎么死?我可以教你一百种方法。还是说,你想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也可以教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并不想他们死!”陶月儿连连摆手:“我只是觉得,我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想参与进去。” “呵,有时候命运由不得你说不。”花伶说完,高深莫测的抬了抬眉:“如果你把自己当羊,那你被人吃干抹尽一点也不奇怪。” “嗯?” “这世上,软弱换不来公平,温和得不到怜悯,只有实力,才是你的立身之本。若有人欺你,十倍奉还,天下间,将再无人敢欺辱你。” “我知道。我也一定不会再软弱。” 陶月儿深吸一口气,正要准备继续练剑,花伶却又道:“陶月儿,我认真的。” “嗯?” “你要相信,年龄、伤疤、肉体凡胎,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全身骨头都断了又如何?重塑一个便是,若重塑不得,便给你造一个。” “你记住,二十六岁,在凡间来说,或许年纪不小了。但在蓬莱,这把年纪根本不算什么。你若把目标定高远些,将生命的长度拉长远些,你就会发现,你所经历的这二十六年,是倏忽而过却又带给你无比丰沛生命力的根源。” “陶月儿,去到蓬莱,让他们所有人,往后都只能仰望你。” 时值傍晚,晚霞遮天,苍穹烧起十里红莲业火。扑朔迷离的火烧云,诡异而灿烂,就好像未知的前路,让她心中泛着忐忑又充满了希望。 不管前路漫漫,风云变幻,她都会将过去的一切化作披荆斩棘的剑与铠甲。从此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她一定会为秋碧讨回公道。 她绝不会再让自己此生虚度。 她要如花伶所说的那样,去到蓬莱,成为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陶月儿笑着点了点头,认真地对花伶道:“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做到!” …… …… 【第一卷九方之术·完】 第90章 凶案 【卷二·妆匣奇珍】 三年后。景国国都,靖城。 都道十五月、十六圆。今年二月,元宵节一过,月亮却圆得格外早。 十四这日,一轮血红的月亮便从天边升起,原本还没下山的火烧云连同月亮一齐,呈现出诡异的色泽。与夕阳西下的落日相互辉映,天色既亮且暗。 九方寮的管事贺行见了天边月,连连摇头:“只怕要出祸患。” “什么祸患?”弟子问。 “日月凌空,血月耀日,有人要亡。” “何人?” “有孽障在身之人。” …… 伴随“哇——”地一声啼哭,惊起了院子里一池春水,与此同时,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生啦!生啦!恭喜老爷,夫人生了!母子平安!”门外,陆冠廷站在门廊下,听到稳婆来报。紧张纠结的心便在霎时间放下。 这是他的新婚妻子,贺瑾雯的头胎。她辛苦生了一天一夜,格外的凶险。好在,这一场及时雨到来,吹散连日的阴霾,终于等到了孩子平安落地。 “快去通知尚书府,另,赏!全府都有赏!”陆冠廷大手一挥,百八十两银子就这么撒了出去。但他并不心疼。 如今的他,已入职户部,在他的岳丈手底下当差。可说是同龄人中,升职最快的。平步青云、一步登天,说的就是他这一种。 这三年,他没有一步路白走。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稳妥、无比正确。而其中最正确的一步,就是娶了贺瑾雯,于是对待这一胎,也是格外的谨慎。 红山寺的主持说他的一儿一女与陆府相克,他便毫不犹豫的将二子打发去了偏远后院。甚至,用一堵墙将他们隔开来,又给他们开了一处小门,方便奴仆进出。他等于将二人彻底赶出了陆府,自生自灭了。 一来是为了保陆府的风水和官运,而来便是为了讨好贺瑾雯了。贺瑾雯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当,便随陆冠廷去办了。 而那两个婴孩,如今一个十三岁,一个五岁。每日里,两只小眼巴巴地望着墙的另一边:“爹爹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小一点的次子渚英问。 “呸呸呸,不要乱说,你们没有爹爹。那是你们的伯父。”陈渚敏恶狠狠地骂道。 是的,主持说,他们的八字与陆家相冲,要记在旁人名下,才不会招致灾祸。于是陆冠廷便将他们送养到了陈秋碧远房堂哥的名下。此刻在族谱上,他们与陆冠廷也没有父子干系了。就连姓氏,都改姓了陈。 长女陈渚敏,次子陈渚英。 听着墙那边锣鼓喧天,礼乐齐鸣,已经懂事的渚敏很不是滋味儿。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伯父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老爷已经有了新的孩儿,他更加不会来看你们了。” “……”渚敏咬着嘴唇,惹得嘴唇一阵发白。她强忍泪水,不让自己哭出来,只盯着远方天幕,眼神冰冷至极。 而小一些的渚英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照顾他们的老婆子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不许哭!”渚敏一掌打在渚英的脸上,呵斥:“哭也没用,哭了父亲也不会回来。只会让他更厌弃我们!” 渚英听不懂,愣了一会儿,更大声的哭了起来。 渚敏再次扬起手,却又不忍心了。她的手在空气中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她憋着泪水,说:“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假如我是你,我才不会只顾自己哭,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跟着咱们一起哭!” “哎哟喂,小祖宗,这话可说不得!”奶娘赶紧地跑过来,捂住了渚敏的嘴。 渚敏厌烦不已,一口咬向奶娘的手,奶娘吃痛,连忙放开。 渚敏恶狠狠地:“这话怎么说不得?凭他生了我们,却把我们过继给别人。娘才死了不到一年,他就娶了旁人,他和那个女人,都不是好人!我一定会要他们付出代价!” 奶娘和嬷嬷吓得不敢说话,连忙拉着对方,就离开了屋子。临走前,还不忘锁好了门窗——她们一直如此对待他们,到点了来送饭,一开始还一日三餐都会送到,后来发现陆冠廷根本不管他们,直接就从一日三餐变成两餐、一餐。其余时间,只要将门窗一锁,他们就只能待在屋子里,哪儿也去不了。 只要他们饿不死,她们就可以交差。 甚至,偶尔她们会猜测,他们要是‘意外’死了,陆老爷会不会更高兴?赏她们银子和自由? 这样的想法长期的伴随着她们,她们看二位前夫人留下的孩子,就更加的不顺眼起来。 渚敏和渚英在这个家里寸步难行,活得还不如下人。 …… …… 一个月后,是陆冠廷儿子的满月宴。陆渚清,是请了户部尚书亲赐的名,希望他在悠悠官场中,永远似一道清流,濯清涟而不妖。美好的祝福送到了府上,每一个人面上都洋溢着欢笑,除了厨房中的丫鬟婆子。 近日来,她们无论做什么吃食,都有一股恶臭传来。又像是空气里散发的,又像是食物中发出的。她们找不到源头,只知道做出来的每一份吃食,都难以下咽。 她们无法,只能摒弃清淡的烹饪手法,给食材上添加各式各样的调味料,才勉强能够遮盖住食物的臭味。但今日,是小儿的满月宴,户部贺家的老爷喜食清淡,特地吩咐过了,需要格外准备。而今日的食材,比以往都要恶臭难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厨房的嬷嬷将所有人召集起来,挨个盘问。 突然,在人群后,见到两名瑟瑟发抖的老嬷嬷,这二人平日里不多见,是照看小院中两个孩子的奶娘。近日倒是时常空闲,总神神秘秘地在主宅中晃悠。 平时没人注意她们,但今日,她们的表现格外奇怪。 “你们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小主子呢?”厨房管事嬷嬷问。 “他、他们……”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欲言又止。惶惶不安。 “说实话!”管事嬷嬷一眼就看出有问题,当下厉喝:“再不说实话,全都发配了卖出府去。” 二人被这一吓,立刻跪下,冷汗淋漓却仍然不肯张口——她们宁愿被发卖了,也不想说出实情。 众人这才知道出了大问题,忙跑到小院里一看,才发现两个孩子都一齐挂在了房梁上,身体已经呈现不同程度的腐烂,恶臭扑鼻。而那臭味,与那些食物所散发出来的恶臭几无二致。 他们怨气深重,已经感染了周遭的吃食和饮水。 事情就此败漏,瞒不住了…… 第91章 红衣女子 全府的下人都慌了。 前院正在举办宴席,宾客们正等着上菜。可他们的菜色恶臭难当,根本无法上桌。后府里又发生如此不吉利的事情,一时间汇报也不是不汇报也不是。 “不、不、不好了!老爷,二位小主子自尽了!”人群里,原本瑟瑟发抖的二人突然发疯了似的。冲出人群,直奔前院而去。一边跑还一边喊。 想来,她们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在百口莫辩之前,先下手为强,当着大家的面撇清关系——她们没有杀人,是那俩小孩自己上吊自杀的,与她们无关。 “快拦住她们!”掌事嬷嬷是个得力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二人跑得极快,却是怎么追都追不上。 很快,整个府邸上下人员,都知道了这回事。 陈渚敏和陈渚英双双上吊,自尽而亡。而尸首在房里吊了一个月才被人发现。也就是说,她们死去的那日,正是小少爷落地之时。 阴云笼罩着整个陆府,一时间,喜悦荡然无存。更有好事的、看戏的,将这事传得神乎其神。陆府俨然成了一个不祥之地,陆府的新夫人贺瑾雯也从慈母,变成了苛待幼子的形象。 “你是怎么当差的?”宾客散去,陆冠廷一脚踹在两个奶娘的身上,顿时,俩人都齐齐倒向一侧,摔在地上。头发披散,双目悲戚。 “老、老爷,我们也不知道!小少爷落地之时,他们还好好的。可第二天,再去看,他们就已经咽气了。那时候府里人来人往,我们没敢报……” “怎的今日就敢报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今满朝堂都知我陆府苛待幼子,致其二人上吊身亡,你们让我今后还有何颜面在朝为官?!”陆冠廷怒不可遏,当即让官府来人,将这两名奶娘送去了官府——苛待幼子、谋害幼子的名头不论是哪一个,都不能落在他的头上。那么承担罪责的,就只能是那俩欺瞒不报的奶娘。 这二人若真能将事情一直掩盖下去也就罢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点捅出来。是不论如何都留不得了。 当夜,两名奶娘就在天牢里畏罪自尽了。陆冠廷很快又将事情跟自己撇清了所有干系,幼子之死,全都系两名奶娘所为,他毫不知情。 为了以示哀悼,他在城外的红山寺设了七日的水陆法会,超度二位幼子。而钱财,出自他的私库,与陆府总账面没有干系。所有流程,贺家都没有出面,贺瑾雯甚至没有关注过。 她只关心自己的孩子。 看着襁褓中嗷嗷待哺、粉雕玉砌的婴孩,她说:“那两个没了也好。毕竟闲话只是一时,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了,往后,总也不会是心病了。” 贺瑾雯从小生在官宦之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往小了说妻妾争斗,往大了说朝堂之上,生死相博,什么场面没见过?左不过是死去了两个前妻生的孩子,只要她的地位稳得住,什么都不是事。 三日后,水陆大会在红山寺起坛。 按照以往的惯例,水陆法会虽然是由一家承包,为一家开展,但主持和尚们巡山绕场之时,信众都可以从旁跟随,一路敲经念佛,是为攒功德。但这一次,水陆大会刚开坛没多久,一众信众就都被赶了出来,不许在寺庙内逗留。而后,上山的道路也被封锁,不许任何人靠近。 本来大家以为是陆冠廷不想旁人再讨论这一桩丑闻,所以静悄悄的做法事,却不想,很快,九方寮的人就被连夜请上了山。去的人数不少,听闻,山间那一路的小道,都布满了火把——那几乎是所有待在京城的九方寮众,倾巢出动了。 山上。红山寺周边的枫叶在一夜之间全部变红,本该在秋天才有的景色,在春天突如其来的到来,怎么看都诡异难安。而红山寺的寺里,主持手持木鱼的手定格,整个人呈现出僵硬的模样,双目圆睁,望着香台上,从陆府拿来上供的牌位。 牌位上,陈渚敏和陈渚英的名字上,两行鲜血从上滑落,络绎不绝,染红了香台。而后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这些血从牌位的名字上出现,怎么擦都擦不掉,而离牌位最近的主持,已经双目圆瞪,没了气息。 屋内一干大小僧弥,皆已中了幻术,呈现不同程度的迷瞪——他们有些人醒得过来,有些人却再也醒不过来。而醒不过来的那些,他们每一个人的面上,都惊恐至极。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九方寮在靖城中的总管事者贺行一进来,就已经感知到强大的怨气。 这份怨气,早该直接报到九方寮,而不该放到下属寺院。 下面的人很快来禀:“陆大人说了,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情要把影响降到最低,越少人知道越好。” “糊涂!”这一下,连带寺庙众人皆被牵连,还怎么可能降低影响?这会儿,只怕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他们已经好多年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了。 “那上头究竟是什么妖物,需要出动这么多九方寮的人?”山下,看热闹的人群中,一身穿红色斗篷的女子全身隐在斗篷里,问围观的信众。 信众道:“红山寺超度不了,只能找来九方寮平妖。但见阵势如此之大,只怕没这么简单能摆平。” 围观的人也是啧啧叹息:“听说是两姐弟一起上吊了,只怕凶得狠,我们还是不要靠近了。” 众人准备要走,那斗篷女子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不仅没离开,还伸出右手,露出苍白不似活人肌肤的手腕上,一个金臂钏格外醒目。她撩开了眼前的树枝,想要上前行去。 “姑娘,那边有古怪,你还是别过去了。”好心人回头,提醒她。 她却是一笑,露出好看、削尖的下颔骨,道:“真巧,我就喜欢收集这世上的古怪之物。越古怪越好。” 红衣斗篷女子话音刚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四五个周边的人见了,都大呼惊奇:“鬼、鬼啊——”说完,便都四散地跑开了。看那架势,没个三五个月缓不过来。 第92章 陶月儿不好欺负了 贺行接管了红山寺,一概人等不得进出。陆冠廷本人并没有到场,他如今安睡在自家府邸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严重的祸患。 红山寺后院里,陈渚敏和陈渚英的尸首停灵其中,没有继续腐败下去,而是一直停留在将腐不腐的程度。 贺行将棺材打开,恶臭立即扑鼻而来。他掩着口鼻,只一眼便认出:“快要成魔了。” 世上精怪,有修行者即为‘妖’,无害者即为‘灵’,有害者称为‘魔’。‘魁拔’一类不腐者的,便是‘魔’的一种,但不成气候。还不到为祸世间的程度。 而陈渚敏和陈渚英二者,显然,不似普通魔物。他们眼睛都没有睁开,只通过一丝怨念,就能让红山寺的主持悄无声息的圆寂,若等二人睁开眼睛,只怕就不是寻常魔物那般简单。 “通知各级九方术士,全体备战。” “不能趁他们还没睁眼,先行处置吗?”一带路的小沙弥问:“后院里有桐油,一把火烧了可好?” “若能这般简单,九方寮还有必要存在吗?”这世上人、妖、魔三方共存,九方术士应时而出,必是普通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才会有九方术士出面去解决。 依照他的经验,这姐弟俩的问题,绝不是简简单单烧了便能解决。 重新盖上棺椁,贺行在四周布满了符咒,派了两名术士看守,这才离去。 山下,灯火阑珊,万家灯火璀璨时,却有两姐弟躺在冰冷的棺椁里。寒风肆虐,却吹不散他们的怨气,更加浓厚的恶臭从棺椁中发出。 它们原本被禁锢在棺椁附近的法阵里,四下冲撞,不得离开,可突然地,它们周遭的阵法似被人破开。从此,它们再没有了阻碍和牵绊,直接从那破坏的一角冲了出去,飘去了远方。 “去吧。冤有头、债有主,该去哪里就去哪里。该去找谁……就去找谁。”身穿红色斗篷的女子全身隐在黑暗中,指尖轻点,便破了贺行的阵法。 房中的贺行立即察觉出有异,等再追出来,后院里已经空空荡荡。驻守的侍卫仍在,可阵法已经残缺,红衣一闪而过,他想追,恶臭却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无法呼吸。 “不好!调虎离山!”一瞬间,贺行便知晓,二人有外人相帮,而他们的目的,想必是留在靖城中的陆家人。 红衣女子无从追起,眼下最要紧的,是保护陆府周全。 靖城中,达官显贵家中,一般都有专门的术士负责看顾,陆府贵为户部尚书的乘龙快婿,防范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是以陈渚敏和陈渚英二人直到在房梁中挂了一个月之久,才能通过尸气沾染主院些许。 但今日,他们似乎有了外援,九方寮被集体引去了红山寺,在靖城中当值的人少了,陆府的结界上也被人放了一只斩去头颅的乌骨鸡。一时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妖魔的法阵,任何妖魔鬼怪都能如入无人之境。陆府从此,怪事缠身。 “夫人!不好了!小少爷他他他……” “小少爷怎么了?”半夜,贺瑾雯被奶娘叫起。 奶娘抱着小娃娃,心急如焚道:“小少爷半夜啼哭不止,不吃不喝,也不睁眼看我们,只一个劲的哭。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贺瑾雯还不知道红山寺内的凶灵已经逃走,此刻全然没有往那方面想,抱着孩子不停地轻轻拍打,神奇的是,小孩很快便安静下来。 他不哭不闹,唯一的区别,就是不睁开眼睛。宛若睡着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想娘亲了。要娘亲哄。” 几人大笑开去,见孩子睡了,贺瑾雯便把孩子给了奶娘,岂料,她刚撒手,孩子就又开始大哭起来。 “看来今夜是无法离人了。”贺瑾雯叹了口气,抱着孩子去了另外的屋子。而床上的陆冠廷却也睡不着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心慌。于是披了件外衣,离开了房间。 屋外,阴云笼罩,乌云密布,似乎在他们头顶盘旋,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比旁处都要浓烈。他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很快,他就知道,这并不是。 突然,一只手从阴影中凭空穿出,那只手没有身子,只是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顿时,他无法再呼吸。 陆冠廷双目突出,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修长而苍白,凭空出现在那里,仿佛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是、是……敏……儿吗?”陆冠廷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两分。顿时,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眼角,他只能看到那手掌后,似乎隐隐藏于一件红色的衣袍之中。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断气之时,那只手又突然放开了他。 “咳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再次能够呼吸,他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瘫软在地上,看着眼前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手掌?一切仿若幻觉,从未发生。 可那股窒息的感觉却萦绕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几乎失禁,爬回房间后,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更加惶惶不安——那镜中,确实有一个五指印,漆黑如墨,横在他的脖颈间。 刚刚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差一点就死在了自家院子里! 但那手掌,明显是成年女子,不是敏儿。 是谁?! 谁还与他有此大仇?! 陆冠廷惊恐不已,再睡不着,一整夜,都点燃了烛火,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而贺瑾雯,因为孩子一整晚哭闹,亦是整晚没睡。 “你将他吓得不轻。”此时,陆府院子里,假山后,阴影中,有一男一女隐于黑暗中。 正是此前的红衣女子。她的身边,一身白衣的花伶在这凄冷的境地里,仿如穿着葬衣。与她的热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红衣女子动了动自己的手腕,浅浅一笑:“刚刚那一招,很好用。等用顺手了,我不介意再多吓他几次。” “别忘了我们的来意。”花伶提醒她。 女子摘掉帽檐,露出了额头的盗字刺青,道:“我不会忘记的。只是中途取些利息,也没什么不好。” 正是陶月儿。 三年后,她还是原来的五官,原来的那个人。但气质却截然不同了。 过去她温和、谦卑、恭俭让。但如今,再次面对陆冠廷,不知是否因为恨极、怒极的缘故,已是有了些许凌厉和攻击意味。 她背脊挺直,再也不似过去那般佝偻着,仿佛长高了不少。 她身上分明没有任何一件凌厉的饰物,但从眉眼中,便让人觉得,她不好欺负了。 第93章 不忍 贺行带着弟子赶到陆府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九方寮中,拿到金质徽章以上者,都能御剑飞行。他自然也有那番能力,只是平日不可惊扰平民,也是大家的共识,不可轻易打破。 “大人,九方寮来人了。”管家刘裴敲响了陆冠廷的卧房大门,很快,陆冠廷便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有、有、有……有鬼!” 陆冠廷慌忙找到贺行,在他面前撕开自己的衣服,将自己的脖子亮了出来。 然而此时,他的脖子上光洁滑溜,肤白胜雪,是典型的高枕无忧的官老爷作派,一丝伤痕也无,又哪里会有什么鬼爪印? “陆大人,您是不是在跟下官开玩笑?”贺行问。 “没有吗?”陆冠廷愣住。 他不敢相信地找来一面铜镜,当着众人的面左看右看,这才确定了,自己的脖子上当真没有丝毫印记。 “这就奇怪了……”陆冠廷疑心,可下一瞬,却因为面子问题,不准备再纠结此事。 “可能是我眼花了。多谢贺大人,让贺大人见笑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陆冠廷最大的能力,就是能瞬间认清局势,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敢问陆大人,您近日可有得罪过什么人么?”贺行犹豫了一瞬,还是问出了口。 这二子的死亡离奇,虽说是被奶娘杀害,但冤有头债有主,他们离了红山寺,直奔陆府而来,到了陆府却失去了气息,仿佛一瞬之间,又失去了怨气。实在诡异。 陆冠廷思索了一瞬,而后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有。本官从未与人结仇,更加不会得罪人。” 陆冠廷在朝中口碑很不错,不仅因为他有个得力的老丈人,还因为,他本身才学丰厚,为人处事即低调又谦和。朝中友人众多。他说没有,那自然是没有。 贺行没有怀疑,便带着弟子去旁处查探。但奇怪的是,整个府邸,再也寻不到一丝魔气。那两个惨死的孩子,就像突然消失了似的。要不是停灵在红山寺中的尸身依然不腐,他甚至要怀疑,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但红山寺的那一对幼子尸首,依然呈现将腐未腐的模样——他们的魂魄依然不得安宁。即无法归去,又无法安息。 贺行派了些人在陆府住下,而后自己回了寺里,处理红山寺主持和沙弥的后续。 红山寺里,死去的主持和沙弥们共计二十三人,他们的尸身被一字排开,放在寺院后山的空旷处。满山的红枫映衬下,与盖着白布的尸身形成鲜明对比。让这些见惯了妖魔鬼怪的人都觉得瘆得慌。 “假如只是为了超度,不该遭此横祸,主持与这二子之间莫不是有隐情?”贺行的属下看着一地尸首,问贺行。 贺行高深莫测地眯着眼,道:“这其中的隐情,怕也只能问陆大人了。” 陆府,陆冠廷已经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上朝去了。二折腾了一夜未睡的贺瑾雯已经困顿难当。 可就算到了早上,那孩子也依然是哭闹不止。他只有在贺瑾雯怀里的时候,才安安静静,一撒手,就哭。哭得撕心裂肺,让人揪心不已。 “快想办法让他安静下来。”贺瑾雯十分不耐。 她的母亲给她找了六个上好的乳母,三班倒的喂养孩子,可这孩子从昨晚开始谁都不要,只要她。并且这个趋势,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贺瑾雯着人去请陆冠廷,但陆冠廷下朝后,并没有空闲管她,只淡淡地又派了两个丫鬟婆子过来,告诉她:“把孩子交给下人,你该休息休息。” 他自己也一晚没睡,已是心烦意乱,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见。 如今陆府,在一夜之间后,一切似乎都没变,但一切又都变了。 陆冠廷在自己遇到事情之后,再也没有多余的闲暇管贺瑾雯,更别提他们刚刚落地的孩子。 贺瑾雯又急又恼,却又无法——陆冠廷说的对,只要她自己狠得下心,不管孩子,任孩子哭闹,她也是可以去睡好觉的。 可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舍得他哭? 贺瑾雯就这样一直抱着孩子,从早到晚地哄,坐在床上还不行,非得站起来,一边摇晃一边哄。忙碌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短短十日,贺瑾雯就瘦了一大圈。 “到底是男人想得开,若这事放在大人身上,只怕任由孩子哭死都不会管顾,自己只管吃和睡,也只有您这个当娘的,才会这样细致妥帖,事事亲力亲为。”陆冠廷新送来的丫鬟雪梅道。 贺瑾雯原就恼的不行,听了雪梅这话,眼神一冷,更是生气:“让你说话了吗?这里有你插嘴得份吗!” 一旁的嬷嬷立即一巴掌过去,将雪梅煽倒在地。 雪梅泫然欲泣,可依然硬着头皮道:“奴婢是心疼夫人!都是做女人的,我日日夜夜照顾夫人,将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大人这几日可有多关心一句?凭什么吃苦受罪的都是夫人?而他却能高枕无忧,镇日见不着人?” 雪梅这话,说到每个人心坎里去了。尤其是贺瑾雯。 这放在平时,丫鬟根本不敢开这个口,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贺瑾雯也是一只差一点就能被点燃的火药桶。 嬷嬷见贺瑾雯已经怒急,又是想教训雪梅。贺瑾雯却阻止了她:“住手。” “夫人?这人留不得……”嬷嬷停住,看着贺瑾雯。 贺瑾雯却摇了摇手,说:“她也是年纪小,不懂事。虽然这话不该说,但是在理。连她都看得透的东西,我们又有什么好提陆冠廷遮掩的?他的确对我们母子不管不顾。” 原先她还觉得自己特殊,但有了这件事情之后,她觉得,自己还真没什么独特之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眼下,大难还未到来,他就已经尽显负心本色,她又凭什么要继续忍耐呢? 他陆冠廷不将自己和孩子放在眼里,那么她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94章 陈秋碧的尸身在哪里? 贺瑾雯与陆冠廷大吵之时,下人们都站在书房外头,不敢说话。 书房里,贺瑾雯抱着孩子,将连日来的怒气尽数发泄在陆冠廷身上:“孩子满月之后,你还来看过他一眼吗?我们每日吃不下、睡不好,你有想过法子吗?” “清儿这番哭闹,定是妖邪作祟,邪魅缠身,你为什么不报九方寮?” “九方寮的人天天在外头站着,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我们排忧解难?是不是你为了掩人耳目,在此中间动了什么手脚?” “你这样怕九方寮,是不是怕当年的事情败露?你经常一个人到红山寺里,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贺瑾雯声声句句,每一句都在戳陆冠廷的痛处。但里头的陆冠廷没有说过一句重话。以至于屋外的人只能听到贺瑾雯单方面辱骂陆冠廷,而听不到陆冠廷一个字的反驳。 很快,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就在陆冠廷持续的冷待下,变得愈发癫狂。 “哗啦——”一声,紧接着,是各种杂物落地的声音。贺瑾雯将陆冠廷书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拂到了地上,这下,陆冠廷彻底怒了。 “我在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答!” …… “你瞪着我做什么?莫非,你以为我是你那无亲无故的糟糠结发妻子?你若敢对我做什么,我父亲定然绕不过你,你敢吗?!” …… “你别忘了,你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仗了我父亲的势,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这下,贺瑾雯算是彻底激怒了陆冠廷。 陆冠廷也不想再忍了。 他没有理会屋里歇斯底里的贺瑾雯,直接打开房门,对着门口的侍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来人,夫人疯了,将她关进后院去,若没有我的允准,任何人不得探访!” “陆冠廷!你敢!你当我是随意处置的人吗?陆……” “拖走!” 陆冠廷一把揪住贺瑾雯的衣服,将她拖了出来,扔在地上。就像在处置一件垃圾。全然不顾夫妻情谊,就连她怀中的婴孩,也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丫鬟嬷嬷们已然吓得不轻,而侍卫们得了陆冠廷的命令,便立即上前,带走了贺瑾雯。 丫鬟嬷嬷们瑟缩在一处,都很替贺瑾雯和小少爷陆渚清担忧,唯独那个叫雪梅的丫鬟,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陆冠廷。 陆冠廷也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她。 虽然她长相普通,让人见了根本记不起来她长什么模样,但这副不怕事的模样倒让他十分欣赏。 “你,去照顾夫人和小少爷。”陆冠廷手指轻点,指了指雪梅。 “是,大人。”雪梅好似在盼望着这一刻,立即点头,跟了上去。 陆府虽然内里装饰华贵,但其实并不算大。陆冠廷也贺瑾雯成婚后,并没有搬家,一来是为了践行圣上要求节俭的旨意,二来也不想太依靠贺家。 陆冠廷虽然攀龙附凤,但在外人看来,他并没有沾贺家钱财上的光。他依靠自己,挣得地位和房产,不算亏待贺家小姐。 于是贺瑾雯在陆府,被关进去的小院,也正是陈渚敏和陈渚英上吊而亡的房间。 雪梅推开房间屋子,就觉得阴森之气扑面而来。她不自觉地就裹紧了衣裳:“这里好冷。” 贺瑾雯看着窗户被木板从里封死,阳光几乎透不进来,连连皱眉:“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把窗户都封起来?” 雪梅皱着眉头,问:“夫人,您不知道吗?” 贺瑾雯疑惑更甚:“我为什么要知道?我该知道吗?” 雪梅叹了口气,等押解他们的侍卫们都走了,关上了门,才幽幽道:“夫人,他们可都传言,是您示意下人们这么做的。” “胡说!我怎么会让他们做这等事?”贺瑾雯脸色一变,很是恼怒。 “是吗……竟然不是您吗?他们可都说,是您不待见陆大人的子嗣,才授意下人们苛待孩子,最终,让她们下手,送两个孩子去了黄泉。” “一派胡言!”贺瑾雯气得手发抖,抱着孩子的手也不自觉的收紧了。 陆渚清感受到母亲的恼怒,也是眉头一皱,就是要哭。 贺瑾雯听到哭声就汗毛倒立,连忙哄他。好在,轻轻拍了两下,他便不哭了。 说来也怪,来到这个屋子后,清儿似乎安稳了许多,再也不似之前,放下就哭。 贺瑾雯连日来,终于能够放下孩子两个时辰,睡了一个好觉。也让她的心情平复了些许。 哪怕这里曾经死过人,她也不害怕了。 比起孩子的日夜啼哭和无法入眠,死过人这种事情对她来说,还真是不值一提了…… …… …… 贺瑾雯被关起来后,陆冠廷耳边清净了不少。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但他每日进出府邸,看到门口守着的九方寮的人,他们一身黑衣、黑袍、黑剑。每一处,都彰显着与众不同。而被九方寮盯上的人,代表着此处定没好事发生。 陆冠廷并不想自己家中的事情被朝堂上的人长久的诟病,他希望这件事情尽早结束,于是亲自去了红山寺,拜会贺行。求请他撤去九方寮众。 贺行待在此处,已有十日。这十日里进展不算大,但也有了些许眉目。 “红山寺的主持与你,可有深入交集?”贺行见了陆冠廷,单刀直入的问。 陆冠廷并不知道红山寺主持已经身亡。这件事情已被九方寮封锁,他无从得知。再加上自身难保,又哪里会关注这些消息? 陆冠廷犹豫了一下,说:“未有交集。” 但贺行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只他犹豫的那一瞬,便已经知晓,此人定当有事相瞒。 “陆大人,近日府上可还平安?”贺行又问。 陆冠廷冷笑:“你既有眼线在我府上,又怎会不知我府邸近日太平康乐?贺大人,有话还请直言。” 贺行却是微笑,并不明说。不是他不说,而是他至今也没有查到切实的证据。 贺行:“陆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但都是为了我景国国运,从根源来说,你我还是同一条船上的。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自然希望你好,只有对我说实话,才有可能尽早解决今日的问题,您说呢?” “依照贺大人的意思,这事与我有关?” 贺行点头:“干系大了。” “什么干系?” “此二子并非被他人谋杀,他们是自尽。他们因何自尽?可是与你有关?听闻陆大人曾有一糟糠之妻,因不守妇道而被休弃沉塘,如今,她的尸身又在何处?” 第95章 既是沉塘,自然是在水底 “既是沉塘,自然是在水底。”陆冠廷面不改色,毫无惧意。 陈秋碧死了三年了,她没有亲戚、亦没有朋友,一双孩子如今也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这个世上,认识她的人不多,记得她的人更少。她不在河底,还能在哪里? “那这就奇怪了。”贺行沉思一瞬,紧紧盯着陆冠廷,道:“我已派人去紫砂河查探,但紫砂河里,被沉塘的女子不少,却并未发现陈秋碧。” “你去打捞尸首了?”陆冠廷大惊。 贺行摇头:“非也。只不过,我们九方寮自然有九方寮的法子,其中的缘故你不必知晓,,说了您也未必明白。但总之,我的意思是,您的孩子非自然死亡,您的妻子身上也定有秘密。您,要做好准备。” 贺行不知道陆家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古往今来,始乱终弃者不少,同朝为官,他若肯低头,与自己说实话,他或许还能想法子,救他一命。但如今,他给了他三次机会,一次事情刚发生之时;第二次他派人在他家蹲守了十日;第三次,便是此次。他话说得如此明白了,他若还拒绝相告,那么他真是救不了他了。 这个人,心思深沉,又充满了自信,只怕这次,他的自信会害死他了。 陆冠廷摇了摇头,拱手道:“下官也是受害者,下官不知。” “……”贺行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让他离开了。 贺行:“你且去吧。” 那副模样,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陆冠廷离开红山寺后,没有回时墉坊陆府,而是去了紫砂河。 紫砂河是靖城中不守妇道的女子被统一沉塘的地点。池底,不知道躺了多少和陈秋碧一样的女子。她们其中大多数,也都与她一样,是被冤枉的。 陆冠廷作为始作俑者,自然知晓她有冤屈,可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就算她有冤,她也不会鸣不平。 恶臭传来,陆冠廷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过去,他从未亲自探访过此处,直到今日,才第一次来到这里。竟发现这里是如此的腥臭难当。 紫砂河位于靖城南郊,靖城的生活污水几乎都排在这条河里,河流下游几乎就是一条臭水沟。河面上散发着阵阵恶气,不知名的污秽四处漂浮着。附近没有动土的痕迹,想必贺行是透过寻常人没有的的能力,看见这河面上漂浮的许许多多的怨灵。而其中,并没有陈秋碧。 当然不会有陈秋碧。 陈秋碧自小就是乖顺温良的性子,哪怕她被自己打死了,都不会心有怨怼。贺行又怎会发现她的踪迹呢? 但贺行说的言之凿凿,又让他不得不起疑。难道陈秋碧有帮手? 若说陈秋碧有相熟之人,他想来想去,都只有一个陶月儿。可陶月儿已经好几年未有联系,她会为陈秋碧鸣不平? 不可能的。 陶月儿的性子比陈秋碧还要胆小怕事,比她更好拿捏。且她自身难保,又哪里来的闲工夫管陈秋碧? 心中一个声音告诉陆冠廷不可能,但为了稳妥起见,另一个声音却也告诉他,还是去找陶月儿确认一番为好。 离开紫砂河,出了崇文门,再往南走两个时辰,就到了琉金坊。虽然琉金坊的坊名很大气多金,但实际上,这里却是靖城有名的贫民窟。也曾是他与陈秋碧、陶月儿一起长大的地方。 十几年下来,琉金坊内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不剩几家了。一路走下来,衰败、腐烂的气息更加,萧条席卷的大地。 陆冠廷一路走,一路感叹,也难怪圣上近年来更加信奉神明,因为他相信,连年干旱、洪涝,以及各地异事频出,一定与天人有关。 天人不佑,则国运不昌。于是圣上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明年年初,五名通天者去到蓬莱。故而更加疏于对市井的看顾。琉金坊便更加破败了。 突然,原本草木不丰的琉金坊内,渐渐的多了些许花木,越往前走花木越繁盛。 海棠、杏花、鸢尾、迎春,还有许许多多他说不上名字的花来,一簇接一簇,走到末端,竟有百花争艳之感。 道旁,连棵大树参天而起,遮天蔽日,而大树下,是一栋两层的木屋。正是在他们三人原来所居住的地方改建而成。这里被层层绿意包围,就像一栋城堡。每一处都看不出来它花费重金,只是由普通的树木搭建而成,与周遭的景致完美融合。自然而然,却又鬼斧神工,堆砌在一起,就给人一种此处虽是陋室,惟吾德馨之感。 “夫君,若以后我们老了,便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建一座木屋。闲来种花种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看可好?” “只要夫人喜欢,我便喜欢。都依你。” …… 这一派景象,无端的就让陆冠廷想到他与陈秋碧二人刚成婚之时,还是有过一段甜蜜时期的。那时他没有功名钱财,二人对未来的期许也没有那么宏大。观众也没有后来那么多,期望少了,人便知足。只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非常好了。 怎料想,后来拥有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最终,把自己也给丢了。 陆冠廷见故地一派春色,心中有些许动容,突然,他的眼睛猛地一睁,瞳孔紧缩,似是看到了一个异常恐怖的场景。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树下,一人穿着碧色衣裙,头上戴一支金质珠钗,珠钗晃悠间,可见三枚珍珠在前后摇晃。风情万种。而那人右手臂上,一支金色臂钏十分吸引人。 正是当年陶月儿送来的那一只。 陆冠廷的心陡然加快,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是陈秋碧! 她还活着?! 陆冠廷三两步走过去,猛地一拉她的手臂,触手便是一片温热。 她不是死人,她是活生生的人。 “……秋碧?”陆冠廷哑哑开口,但下一瞬,他就发现,这人不是陈秋碧。而是他三年未见的、他与陈秋碧共同的故人。 是陶月儿。 第96章 我不会嫁人了 再见陶月儿,她变得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五官还是从前的五官,但三年过去,谨小慎微荡然无存。过去那嘴角的一抹浅笑,总让人觉得她带着讨好的意味,讨好在场的每一个人。她自卑露怯,一眼就会让人看不起。 但如今的她,褪去了一身悲悯,嘴角那一抹浅笑,也似乎是千帆过境后,看每一个生命中的过客的笑容——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关心的,似乎只有她自己。她安然忙碌在花木之间,就像一个闲适的农妇。只不过,她比旁的农妇都要来得美艳。除了额头处,还有一道‘盗’字刺青,她的容貌,无可挑剔。 退去了三年前的青涩,只剩下时光沉淀下来的,气定神闲的容颜——她自知已经经历过这世上最坏的一切,她不会遇到更糟糕的事情了。她的每一天,都是积极向上的。 只这么一眼,陆冠廷便在她的面上读到了着许多。 陶月儿见了陆冠廷,也是一愣:“冠廷?你怎么来了?” 陆冠廷自然也是惊讶为多,努力平复了许久,才道:“我想起过去,来看看。没想到,居然遇到你了。” 这三年来,他从未回来看过。这是第一次。 “你……嫁人了吗?”陆冠廷问。 陶月儿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嫁人了。” “为什么?”陆冠廷又问。 陶月儿:“因为……我的人生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别的事情要做。并不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以走。” 这份镇定与从容,绝不是装出来的。若在过去,她一定会指着自己额上的伤疤,说‘我不配’,抑或因为家中贫困和年纪颇大而自卑不已。 但如今她这样说,就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这样做。 陆冠廷:“你说的别的事情可做,就是每日里莳花弄草吗?”他没有看轻的意思,只是在受尽了朝堂的波谲云诡之后,他发现,能安然的在田间种花养菜,也是一种幸福。 陶月儿也是笑着点头:“的确是我喜欢的事情里的一种。” 她喜欢的事情可太多了,过去没有条件做,但三年后的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没有什么是她不可以做的。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境随心转,心有多大,她就能做多大的事。 只不过眼下,她确实只想种花。 “你呢,你和秋碧,还好吗?”陶月儿故作不知,观察着陆冠廷的表情。 陆冠廷表情哀伤了一瞬,而后沉下脸,痛惜地说:“她离开我了。” “去哪里了?”陶月儿又问。 “她与旁人在一起了。” “私奔了?!” “……算是吧。”陆冠廷根本不知道陶月儿这三年经历了什么,只把她当从前那个小丫头一样哄骗。他也不知道陶月儿早已知悉陈秋碧惨死的消息,无尽哀悼地说:“但我不怪她,我想,她那样做,一定是因为,她开心。只要她快乐,我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那你再娶了吗?”陶月儿再次问。 “……嗯。但我与她……没有感情。”这个她,指的自然是贺瑾雯。 “那你与谁有感情?”陶月儿睁着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 每一个问题,都直接而狠、准,每一个都问到了关键。就像看透了世事般。 但陆冠廷从不怀疑陶月儿知情,因为按照以往的她的性子,她每日肚子都填不饱,又怎么会知道遥远朝堂里的事情? 想来,她应当日子也过得没那么好,所以才不愿离开琉金坊。这里但凡有点身家的人都离开了,陶月儿三年了都仍然住在这里,可见她也未有宽裕。 那么就好办了。 只要她还穷,只要她还念旧,那么他们之间,就还能继续聊下去。 陆冠廷没有回答她,而是问她:“陶月儿,你近年来,过得还好吗?” “还好。”陶月儿笑着点头,催问他:“你又爱上别人了吗?” 陆冠廷摇头:“没有。后来,我从未爱上过旁人。” 这个‘后来’自然不是指代陈秋碧死去、抑或是娶妻之后,这个‘后来’在陶月儿的面前,当然指的是陶月儿。 他山珍海味吃够了,见了她这盘乡野小菜,竟也觉得无比可口和美味,想要再尝一口来。 但她不是小女孩了。 她已然在世间最底层摸爬滚打了二十八载,她怎么还会相信他这般言论呢? 陶月儿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她给过陆冠廷机会了。 她穿着陈秋碧的衣服,他居然没有想起秋碧来,见了她,他却与她诉起旧情来。她不会再手软了。 当晚,陆冠廷回去后,便听闻贺瑾雯和小少爷在后院小屋中大哭大闹,这一次,哭声宛若被放大了百倍、千倍,搅扰得整个陆府的人都听得到。 只要贺瑾雯放下孩子,那孩子就啼哭不止。可贺瑾雯已经连着十一日没有睡好觉,已是在崩溃的边缘。 “再哭,便掐死,一了百了!”陆冠廷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小院,对着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道。 贺瑾雯不敢相信,他竟然因为听到哭闹一晚,便发如此大的火气。要知道,她已经连日守了十一日,她心中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可这个当爹的,却是连‘掐死’一类的话都说出口来。 贺瑾雯彻底心寒了。 “和离吧。”贺瑾雯道:“孩子我会带走,绝不拖累你。” 这怎么可能? 陆冠廷的人生里,自己努力的成分有,可岳丈的帮扶也不可或缺。他的人生没有和离。 只有鳏夫。 她贺瑾雯入了陆府,生死陆府的人,死是陆府的鬼。她就算死,也要为陆府贡献死后的一生。 “不可能。”‘啪’地一巴掌过后,贺瑾雯被他煽倒在地。 “你!”贺瑾雯不敢置信,从来温文尔雅的丈夫,怎么会对她大打出手? “假如你还有活着离开这里的念头,我的下手只会比这次更狠。”陆冠廷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从陆府出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抬着出去。你自己好好想想。”陆冠廷说完,拂袖离去。 而后,贺瑾雯就怎么都睡不着了。睡不着便哄孩子,孩子好说歹说,下半夜没有在哭。而贺瑾雯的内心,却疼得流血。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这是她当初心心念念要嫁的人,她却不再分得清眼前人是人是鬼。她开始怀疑,当年陈秋碧死得蹊跷,而她那一对孩子,亦是如此。 陆冠廷真的与他们的死没有干系吗? 那么她呢,在这其中,又扮演的什么角色呢? 贺瑾雯突然觉得全身发冷,这间屋子,不再是她的安眠庇护所,而是索命池。 第97章 去红山寺 夜晚,贺瑾雯满脸是血,依然抱着孩子,在房间内踱步。 陆冠廷留下的伤还没有愈合,可她的孩子却不管不顾,哭闹无休——他们似乎乐于看见贺瑾雯奔波。她越累,他就睡得越安稳。 房间很小,她走来走去,也不过是在他二子自缢之处徘徊。渐渐的,在贺瑾雯几乎要流血而亡时,孩子终于又平静了下来。 他总是这样,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又会给她一夕喘息的力气。 孩子安静下来后,贺瑾雯的心情却没能平复。她突然开口,问一旁的雪梅:“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大人的?” 雪梅是在陆渚铭开始日夜啼哭后才被派到她身边的,过去并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入的陆府。 雪梅想了想,说:“严格算起来,我与陆大人自小一起长大。” “一起长大?”贺瑾雯惊呼。 雪梅点了点头,燃起了一方蜡烛。她秉持着烛火,将它放在了桌边,四周便亮堂了起来。 雪梅那一张算不得好看、也算不上丑的容颜便更加真切起来。 然而奇怪的是,贺瑾雯发现自己依然记不住雪梅的模样。 哪怕现在看得真切,过一会儿也就忘了。 但贺瑾雯并没有想太多,只问她:“你与冠廷之间,是什么关系?”从小一起长大,除了家生子,便是童养媳,可雪梅哪一点都不像。 “夫人不要误会,奴婢的意思是,我们在同一个贫民窟长大。后来陆大人平步青云,这才将我们接来,让我们有口饭吃罢了。” “原来如此。” 贺瑾雯刚松了口气,露出恍然的神色,可雪梅的下一句话,又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陆大人的先夫人陈秋碧,也曾住在琉金坊,我们三人一起长大。我与她……也算得上亲厚。” “那依你看,陈秋碧会是与他人私通之人吗?”贺瑾雯又问。 雪梅摇头,半点含糊都没有,直道:“不是。” “所以,她是被冤枉的?” 雪梅点头:“她对夫恭敬、崇拜、体贴,关怀备至。对子女关爱、疼惜,尽到了一个母亲该尽的义务和责任。她对友深情、厚谊,不会因身份门第而疏远。她是一个无论品行还是容貌都没有瑕疵的人,她绝不可能与他人私通。” 听到这里,贺瑾雯大概也明白,这雪梅跟在她身边的用意了。 她只怕早就想告诉自己,陆冠廷有问题,但又不好开口,只能等她自己发现了来问她,她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陈秋碧为什么最后落得个与他人私通,后被沉塘的下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因为你,她只能死去。”雪梅淡淡开口,说出了贺瑾雯早已猜到的答案。 三年前,因她的父亲看上了陆冠廷,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听说他家中妻子是糟糠之妻,在朝中无权无势,便有意将小女下嫁。 可尚书之女怎可嫁给他人做填房?他万般心思,又如何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于是稍稍一点拨,陆冠廷便明白该如何做。于是欲将陈秋碧休弃。但陈秋碧与他共患难,又已经有了子嗣,如何肯离开? 不走?那陆冠廷被富贵眯了眼,便只能寻了个不可饶恕的七出之条,将她当众打死,死后尸身还不得入土,被沉于紫砂河河底。 如今贺瑾雯虽然不是谋害陈秋碧的元凶,却是逼死陈秋碧的导火索。而陈秋碧所生的两个孩子,非但不是与他人私通而来的,而是陆冠廷真真切切的血脉。他们就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因被苛待,自缢身亡。这些事情她从未经手,却又事事与她有关。 如今陆府怪事频出,只怕与陈秋碧母子三人也脱不了干系。 可她连责怪的立场都没有。 陈秋碧才是受害者,她的孩子比自己的要凄惨百倍、千倍。她万斯也难辞其咎。 贺瑾雯忽而便觉得,那头上的房梁,更加的凄冷阴寒。 “还有的补救。”雪梅又道。 “如何补救?” “揭发陆冠廷,与他划清界限。那么他造的孽,就不会报到你的身上。” “……” 贺瑾雯犹豫了。 “这样的男人,你还在犹豫什么呢?你还敢待在他的身边吗?”烛光闪烁下,雪梅的脸忽明忽暗。犹如地狱传音。 “不敢。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贺瑾雯连连摇头,悔不当初。 如今她被困在此处,孤立无援,要等到她父亲发现她的异样,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到那时,她还有命在吗? “我可以帮你逃出去。”雪梅道。 闻言,贺瑾雯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忙问:“如何逃?” “这里原就是独立于陆府的小院,只要我将门口的侍卫引开,你就可以从后门走出去。出去后,找九方寮的贺行,他会帮你。” 雪梅每一字、每一句,都替她想好了出路。她只要照着雪梅说的去做,找到贺行,揭发陆冠廷,让他身败名裂,她就可以重获自由。 她也相信,冤有头债有主,陈秋碧与二子到那时,绝不会为难她。 但事情临到头,贺瑾雯思索了一瞬,又是摇头:“若陆冠廷身败名裂,我与孩子也没有未来了。” “难道待在这里,你就有未来了吗?这孩子明显被靥住了,请求九方寮的帮助才是根本。难道你希望未来日日夜夜都无法安睡,你的孩子日日夜夜都哭闹不止吗?” 贺瑾雯终于被说服了。 “好,我听你的,我去。” 清晨时分,是人最困顿的时候。贺瑾雯原就因为刚刚产子不久,而后连日无法休息,没有力气挣扎。后又被陆冠廷打伤,根本不需要什么人看顾,小院里,只有两名侍卫在门口看守。 雪梅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在她出去的时候,那两名侍卫便已经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记住,一直往前走,见路就左转,第六个巷口右转,一直往前,出城门。上红山寺,找贺行。”这是雪梅给她指的路。 “你不去吗?”贺瑾雯问。 雪梅摇了摇头,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第98章 出嫁从夫 离了陆府。贺瑾雯抱着孩子,便一路朝着雪梅指引的方向前去。 “第六个巷口……第六个……第六个在哪里?”贺瑾雯自小就是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行从来都是软轿马车,丫鬟仆人乌泱泱的一群。 她从未单独出过府,今次是第一次。 她的脸上,昨夜所受的血迹还未清洗,引来不少围观之人。被当众指指点点,让她脸上毫无光彩。 可越是丢脸,她便越是恨。恨陆冠廷忘恩负义,恨他薄情无耻。 “糟了……这是第几个巷口?”越来越多围观者让她寸步难行,她根本忘记了,如今是第几个巷口。 她迷路了。 “请问,红山寺怎么走?”贺瑾雯拉住一个过路之人,问。 那人见贺瑾雯满身脏污,又是血、怀中又抱着孩子,猜测她应当是哪个家中跑出来的。可不敢乱说话。否则等她的夫家找来,他可是要担责任的! 他连连摆手:“不知道、不知道,小娘子,你还是赶紧回家去。” “我没有家了。”贺瑾雯道。 她又换了一个女子问:“请问,红山寺怎么走?” 红山寺远在城外,一般都是给枉死之人做法事用的,跟红山寺扯上关系的人都大多有人命官司背在身上,她可不想招惹。 “不知道。”那女子也是这样回答。 贺瑾雯一连问了好几个人,但无一例外的,每一个都对她避之不及。他们凑在一堆,小声交谈,最后,竟然拦住了她的去路,直接将她送去了衙门。 “身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你抱着孩子四处招摇,实在有伤风化。还是快些通知你丈夫,把你领回去吧!” “我没有丈夫!我不回去!你们没有权力这样做!”贺瑾雯一听他们要通知陆冠廷,立即吓得脸色苍白。在人群中左躲右闪,东跑xz。 可当一群人想要抓你一个,你又毫无回击之力,你根本无法反抗。最终只会被他们抓回去。 然后,贺瑾雯就被他们扭送至了京兆府。 贺瑾雯被当作疯女人,没有资格见到掌权的官家,她反而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牢房里,看着四周一片狼藉,墙上,是各种各样的污秽,新的、旧的叠加在一起。分不清是血还是排泄物。 贺瑾雯委屈极了。 她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般屈辱。一天之内,被丈夫殴打威胁、当街被人追赶、到现在,居然沦为了阶下囚。而怀中的孩子,也依然让她连睡的机会都没有。 “你是哪家的夫人?”狱卒问她。 贺瑾雯遮遮掩掩,不自然地说:“贺家。” “哪个贺家?” “户部尚书,贺礼。” 贺瑾雯说完,狱卒脸色一变。六部之中,户部最为肥美。她若真是户部尚书家的妻妾,他哪里敢怠慢?立刻就要去禀报。但他刚走出两步,又恶狠狠地回头来瞪了她一眼:“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我定饶不了你!” 贺瑾雯如今求助陆冠廷是肯定不行的,她只能指望自己的父亲了。 狱卒走后,贺瑾雯就一直站在那里,从天亮等到天黑,在艰难与惴惴不安中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但她想不到的是,她等来的,居然不是自己的父亲,等来的依然是陆冠廷。 陆冠廷穿着一身洁白干净的衣裳,在京兆府尹的陪同下进入牢房。 任何时候,他都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妥妥帖帖。 不像她,遇到点事,就变成了疯婆子。 “还不快打开?!这是我们陆大人的夫人。”京兆府尹高声吩咐狱卒,那狱卒开牢门开得慢了,还被他踹了一脚:“怎么办事的?连陆夫人都没认出来,要你有何用?滚。”说完,京兆府尹亲自拿着钥匙,开了贺瑾雯的牢门。 贺瑾雯霎时间,吓得跌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的污秽究竟是什么了。 她见了陆冠廷就腿软,根本站不起来。 “见笑了。我夫人近日情绪不佳,多谢大人照顾了。”陆冠廷客气的说完,走上前来,拖起贺瑾雯的手臂,便将她半推半就的带离了大牢。 “夫人,您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路上,陆冠廷佯装不知情,为了掩人耳目,温言细语,对她关怀备至。 贺瑾雯吓得不敢说话,可因京兆府尹还跟在后头,他又接道:“一定是渚英和渚敏的死给你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你总害怕和担心我们的孩子与他们一般下场,才会这般精神不正常。等回家以后,我抽时间多陪陪你,可好?” 陆冠廷一字一句,极尽温柔,而他搀扶着她的样子,也让人无可挑剔。京兆府尹目送二人离开了衙门,便松了一口气。 京兆府尹没少在贺家走动,虽然贺瑾雯披头撒发,还形容不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陆冠廷的说辞说得过去。他也就放心了。 陆冠廷风头正盛,他这回帮他找回了妻子,他该念他这份情的吧? 然而上了马车,陆冠廷便全然变了一副嘴脸。 他一把将贺瑾雯推到马车里,半点怜爱都没有,而后坐在离她远远的靠近车门的地方,嫌恶地看着她:“你知道是谁让我来的吗?” 贺瑾雯惨白着一张脸,虽然已经猜到了,却还是问:“谁?” “你的好父亲,我的好岳丈,户部尚书,贺礼。” “……” 果然。 贺瑾雯心里,其实是明白的。 她如今的模样,根本不会有人认出她来,她派人去贺家,等来的却是陆冠廷,这足以说明,贺家猜到了她的身份。毕竟,近日贺家生子的亲眷只有她。派人一问,自然知道是她偷跑了出来。 而她,是他们的骄傲、他们的希望。他们下一辈的保都压在了陆冠廷的身上。陆冠廷若出了差错,整个贺家都会受到牵连。 而男人们,虽然都在为各自的前程奋斗,但他们又有着共同的目标——他们不会允许女人跳出自己的掌控。他们不会为了她们的死活而放弃自己的利益。 他们可以联合起来,牺牲她。 哪怕她是他的亲生女儿。 第99章 此事蹊跷 回到陆府,陆冠廷加强了小院中的戒备,派人将整个小院团团围住。而窗户上,原先拆掉的木板,又被装了回来。 这下,贺瑾雯插翅也难飞了。 “雪梅,我被困住了。”小黑屋里,贺瑾雯站在窗边,透过木板间的缝隙,才能看到些许外面的阳光。过去二十年,她都没发现,阳光居然是如此的宝贵。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原来她这一生,都不得解脱。 寸步难行。 雪梅站在房间的梁柱下,眼睛望着横梁,幽幽道:“你也可以放下孩子,让他哭。抑或像陆大人所说的那样,毁了他。” “你还未生子,你不懂。”贺瑾雯叹息:“有了孩子,便宁愿自己哭,也不愿让孩子受半分委屈。又怎么会忍心毁了他呢?” 人都是自私的,可生了孩子的女子,似乎就已全然将自身置之度外。她无法像男人一样,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视而不见。于是哪怕是毁了自己,她也不能毁了孩子。 短短不到半月,贺瑾雯每日睡眠时间不到一个时辰,已然脸颊凹陷,骨瘦如柴,油尽灯枯。 “雪梅,你还能帮我一次吗?”贺瑾雯乞求地问她。 这一次,她定当谨记,旁人不可靠,她只能靠自己。 雪梅摇了摇头,说:“机会只有一次,眼下,我也没有法子了。” 雪梅也被困在了这里。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贺瑾雯适时送来一日三餐。 但由于贺瑾雯睡眠不好,她根本吃不下。每次喝两口汤已是极限。 陆冠廷每日会派大夫来看一眼,但大夫日日来,日日都是摇头:“准备后事吧。”而后,陆府的院子里,便真的停放了一口棺材。 雪梅去看过一眼,回来就告诉贺瑾雯:“那棺材是上好的楠木,四面描金,刻有福、禄、寿,金童玉女、麒麟送子等图案。极尽奢华。贺礼大人似乎对陆大人的做法极为满意。” 明面上,陆冠廷给足了贺瑾薇作为正室妻子所该拥有的一切。私底下是如何,又有谁会在意呢? 贺瑾雯苦笑,心如刀绞:“比起陈秋碧,他如此待我,还真算是不薄了。” 陈秋碧一袭草笼,便卷了扔进河底,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她好歹因病暴毙,死后还被赐予楠木棺椁,配享宗庙。 到底,他没有主动下手,只等她自己咽气的那一日。 贺瑾雯恨呐。 可是再恨,她也无力回天。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弥留之际,贺瑾雯望着眼前的雪梅,幽幽道:“下辈子,可不要再做女子了。女子身不由己,永远没有男人那般自由、洒脱……但也不要做男子,他们薄情寡义,一身情债,必日日夜夜,不得安宁。如果可以,就做一阵风,来去自如,无拘无束……” 贺瑾雯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雪梅在一旁,接过她怀中的孩子,那孩子原本啼哭不止,可在雪梅怀里,却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雪梅看着地上已经几乎没有生息的贺瑾雯,叹了口气,道:“睡吧,等醒来的时候,就自由了……” 贺瑾雯听得到雪梅的声音,可却无法回答了。 她内心苦笑:“怎会还有醒来的时候呢?她这一闭眼,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但另一个方面来说,她的确是自由了。 不论是功名利禄,还是富贵荣华,抑或是孩子,她该享受的享受了,该付出的付出了,这辈子,已经结束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还真的有能够再睁开眼的这一天。 新月这日,陆府高垂白奠,黑绸满天。门口的红灯笼也换成了白色。所有人都知道贺瑾雯自从产子后,身体便一直不大好,棺椁、和尚早已备下,贺家那边也已经派人去通知过。 大家都在等贺瑾雯咽气。 可旁人一打听,却发现,死的不是贺瑾雯,而是陆冠廷。 陆冠廷在新月这日,进了卧室便再也没出来。下人第二日去请他上朝,却怎么都唤不醒,无人回应。婢女推门进去请,才发现陆冠廷躺在床上,双目圆瞪,早已没了呼吸。似乎是在床顶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恐怖事物。 刚从红山寺撤出来不到一日的贺行接到属下传来的消息,叹了口气,说:“早知会如此,却没想到这般快。” 贺行因血月那日,红山寺陡然爆发出来的通天恨意,而被吸引前往,在红山寺内待了半个月。可那半个月里,红山寺内除了主持沙弥等人暴毙,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让他不禁奇怪,究竟是谁与主持有如此深仇大恨? 他顺藤摸瓜,发现主持方丈与人无怨,可那通天恨意又是切实存在,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与鬼结仇。 一个活人又这么会跟鬼结仇呢?那便只能是助纣为虐。 陆冠廷将一双幼子的牌位和尸身送来做法事,并非超度,而是镇压。陆冠廷心中有鬼,知道幼子心中郁恨难消,超度是不可能的。而主持也愿意帮他,这边成了导火索。 那些通天恨意,便借了这二子的怨气,一并出现,而后让当场所在之人,尽皆丧命。 非但不是二子怨气大过天,只不过,他们与这几十年来,被红山寺主持镇压的恶气同仇敌忾,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便合作咒杀了主持。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显然不会是二位幼子的怨灵。 他至今也没找到两个幼子的怨灵,他们的身后,一定有一个更强大的存在,在布局这一切。将他们耍的团团转。 而假如陆冠廷对他说了实话,他或许还有救。至少他会挖掘所有真相,再保下他的性命。而不是在他的人退出红山寺后,立刻被主持的怨气所反噬。 主持枉死,也只能找明面上的敌人——那就是造成这一切的陆冠廷。 但幕后布置这一切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这一切,都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每一个人安插在了他该在的地方。包括贺行自己,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陆冠廷死的不冤,却很蹊跷。 “查。”贺行说:“必须查到底。” 第100章 她自由了 贺行说完,看向了灵堂后方,属于女眷的屋子——那是贺瑾雯如今所居住的地方。 陆冠廷死后,陆渚清便是继承人,而陆渚清尚在襁褓之中,贺瑾雯便成了陆家唯一的掌权人。她被人接出了小黑屋,一概下属全都听从她的调遣。 说来也奇了。 陆冠廷一死,贺瑾雯的病便好了大半。而那终日啼哭不止的孩子,也安静了许多。下人们都说,是陆冠廷作恶多端,才连累了妻子和幼子。如今他死了,贺瑾雯自然就解脱了。 陆冠廷停灵七日。他生前与大家关系处得都不错,人缘极好。七日来,各级官员探望、拜会者众多。但贺瑾雯谁都不想见。 贺行是唯一一个被贺瑾雯请去后院的人,但贺瑾雯也依然没有出门。 “贺大人。”贺瑾雯隔着房门,对屋外的贺行说:“我夫君的死因不必再查了。” “为何?” “我知道我的夫君因何而死。” “哦?”贺行一惊,疑惑:“因何?” “三年前,红山寺主持拿了我夫君的钱财,镇压前结发妻子陈秋碧冤死的魂魄。三年后又故技重施,在苛待幼子致其惨死后,想要再行效仿,镇压二子冤魂,却被反噬。红山寺主持冤死,也要拉人垫背。于是陆冠廷自食恶果,不得好死。” 贺瑾雯所说之言,与贺行猜的相仿,贺行刚想说还有一人,在其中穿针引线,但贺瑾雯又接道:“可玄学之说,并不能服众。倘若有人问起,还望贺大人从旁掩饰,就说先夫是因为贪食,夜里积食,才致身亡,与任何人无关。希望大人理解,我孤儿寡母,也不能落得个恶名。至于圣上那里,我自会禀明,便不劳贺大人大驾了。” 显然,陆冠廷的死并不简单,但贺瑾雯却毫不关心真相为何。 她只知道,陆冠廷死了,挺好。 虽然贺行还有很多的疑惑,但陆冠廷孑然一身,无父无母,唯一一个会为他鸣不平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妻子,既然贺瑾雯说不查,那便也只能作罢。 “下官遵命。”贺行说完,离开了陆府。 于是陆冠廷牵连红山寺一案,便成了一桩悬案。排查真相的人在这个世上只有贺瑾雯有这个权力,可她并不关心了。 贺瑾雯从此成了寡妇,而陆冠廷也没有亲人,她可以继续住在陆冠廷的宅子里。带着自己的孩子,过得无拘无束。而她的孩子,也依然可以享受父亲的荫蔽。因为只要他们是有用的,她的父亲便会长长久久的帮扶下去。 经此一劫,贺瑾雯彻底的想开了。 父亲也好、丈夫也罢,对她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要带着孩子,过得好。 一月后,孩子在雪梅的照料下,终于也不再吵闹。他吃得好、睡得好,再次睁眼,他的眼睛却变成了一只是蓝色,一只白色。 贺瑾雯找大夫来瞧过,大夫说他是因为哭了太久,把眼睛给哭伤了。 贺瑾雯心痛不已,对陆冠廷更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见他的尸首拉出来挫骨扬灰。 但是府上见过陈渚敏和陈渚英的人都知道,他们二人的瞳孔,一人是棕色中带了丝丝浅蓝,另一人则是带了一丝浅浅的白。应当是当年在孕期,陈秋碧身子不好,导致孩子发育有问题。 “你们说,是不是渚敏和渚英附在了小少爷身上?”丫鬟们惴惴不安,总是私下讨论。 “有可能。小少爷夺了他们的富贵荣华,他们便夺了小少爷的身子,将自己的富贵命又夺了回来。” “你们在在说什么?”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众人的对话。 雪梅陡然出现,站在众人面前。 她在贺瑾雯最苦难的时候跟在贺瑾雯身边,如今贺瑾雯重新得势,她自然也成了府中地位一人之下所有人之上的存在。 她呵斥众人,朗声道:“夫人有多看重小少爷,想必你们都明白。假若小少爷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平安长大,大家都有好日子过。若有人闲来无事喜欢嚼舌根,只怕夫人也饶不了她,你们可明白?” 雪梅的话可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也是,小少爷除了瞳孔颜色与过去不同,其他的已全然康复。她们再多讨论,也无济于事,平添夫人的难受罢了。 而触霉头这种事情,做下人的,还是不要干为好。 陆冠廷出殡后,陆府立即撤下了所有的绢花白布黑绸缎,贺瑾雯令人将全府上下清洗一番,拆掉了小院的围墙,让小院与陆府重又联结起来。 经历过许多的老嬷嬷看到陆府又恢复如初,心中感慨万千。 她是从陈秋碧生第一个孩子时,就陪在陈秋碧身边的老人,后来陈秋碧死了,她也被发配了。如今又被雪梅寻了回来,做了陆渚清的奶娘。 她发现陆府的陈设回到了陈秋碧还在时的模样,温馨舒适,井井有条。只不过陆冠廷和陈秋碧以及他们生的孩子都已经不在了。 “他们还在。”这时,掌着府中大权的雪梅告诉她:“他们依然还在这个府邸里,依然还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雪梅一扫之前混沌的模样,露出了真实的五官。 老嬷嬷发现她其实是见过雪梅的。 在天牢外,隔了老远,她远远见到过雪梅头上刻着的‘盗’字。 她当时还劝陈秋碧:“不要与品行有差之人交往,会连累自己。” 却不想,陈秋碧众叛亲离,到最后跟在她身边、还记得她的,竟然是她。 陶月儿退去了雪梅的外衣,回到原本的模样,告诉老嬷嬷:“是我来晚了,才导致陈渚英和陈渚敏自缢。我无法让时光倒流,我只希望他们余生,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老嬷嬷听不大懂雪梅的意思,但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想来,陈渚英和陈渚敏被苛待,生活渺无希望,带着弟弟一同自尽。而后便附身在了贺瑾雯之子陆渚清的身上。原本,他们是想拖累死贺瑾雯。可是贺瑾雯一日日的悉心照顾,拂去了它们的怨气。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如过去母亲还在世时一般,拥有她无限的爱与包容。 如今换了一个人,去也是一样的爱。他们愿意在这份爱里沉湎。 哪怕……是三人共享。 “往后渚英、渚敏和渚清都仰仗嬷嬷照顾了。请您一定要善待他们,让他们在一人的身体里,健康、长久、快乐的活下去。”陶月儿说完,便如一阵风似的离去了。 老嬷嬷揉了揉眼睛,发现只是眨眼的功夫,眼前就已经空无一人…… 来去无踪。 第101章 金臂钏 陆府门口,陶月儿刚走出府,便见门外的树下,花伶一袭白衣,手里拿着一件红色斗篷,笔直的站在那里,一瞬不动地盯着陆府,俨然已经等候多时。 他见了陶月儿,连忙走上前,将斗篷披在了陶月儿的身上。 “处理完了?”花伶问陶月儿。 “一切都结束了。” 陶月儿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只琉金臂钏,那臂钏流光溢彩,与当时刚从陈秋碧尸身上拿回来时明显不同——那是一种充满了生机的质感。 它仿佛在表达感激。 陆冠廷曾经在陈秋碧死后,以为她会发下毒誓,会诅咒自己从而影响自己的仕途,于是他找上了红山寺主持,镇压陈秋碧的魂魄。三年后,两名幼子身亡,死前发下的诅咒并非诅咒自己的父亲,而是希望得到陈秋碧还在世时的那份关爱。 可陆冠廷做贼心虚,依然害怕他们会影响自己的仕途。于是再次找到了红山寺主持。可这一次,主持便没有过去那般好运气了。 陶月儿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红山寺的镇寺之宝毁去,主持无所依凭,让山下众多这些年被他镇压着的怨灵集体反噬。而主持并不知道这一点,于是将自己的死,算在了陆冠廷的头上。于是陆冠廷也被他带走。 陶月儿:“这世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镇压永远是下策,解开心结,化解怨气,才是上策。” “陈秋碧的怨气解开了吗?”花伶问。 陶月儿摇了摇头:“秋碧……想来应该根本没有怨气。我在红山寺和陆府往来多日,发现根本没有陈秋碧的气息。就连这枚金钏上,也没有怨气。她喜欢陆冠廷,喜欢到被他打死……也是无悔的。直到在两个孩子身上,我才发现了一丝秋碧的蛛丝马迹。” 这世上最可悲之事莫过于此。因为喜欢,所以就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陈秋碧在意的,只有那两个孩子。 陶月儿:“这枚金钏只有在孩子附近,才会有反应。是我来迟了,我无法阻止两名孩子的死亡,我对不起秋碧。可如今那孩子也算是得到了另一种解脱,他们附身在陆渚铭的身体里,既不会害贺瑾雯,也不会害陆渚铭。更加不会成魔了。” 因为他们得到母亲的爱了。虽然这个母亲不是陈秋碧,可他们为了这一缕相似的爱,也能安然的活下去。虽然这对贺瑾雯或许不公平,可是若没有这两个孩子,陆渚铭也依然活不下去。 陆冠廷命里没有子嗣,陆渚铭在满月之后就会夭折,而陈渚敏和陈渚英阴差阳错,能将他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五十年。安稳活到贺瑾雯终老想来问题也不大。大家各取所需,余生应当也会过得不错。 毕竟,在贺瑾雯看来,只要她的孩子,在她眼里还是陆渚铭。那么她也不会有怨气。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淡绿色的身影。正是风华正茂时的陈秋碧。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低头对陶月儿说:“谢谢。” 陶月儿内心酸涩,对这一句‘谢谢’却是怎么都无法应承下来。 她明知陈秋碧还有一双儿女,却没有多加关心,她若早一点回来,或许那两个孩子就不会死了…… “这不怪你。虎毒尚且不食子,陆冠廷这样对待我们母子,也是让我寒了心。如今世事已了,往后,我只希望能一直天高海阔,不再被束缚。” 陈秋碧一生在囹圄里。儿时囿于琉金坊,少年被缚在了陆冠廷身边,死了被镇压在湖底,而后终于来到臂钏上,却还要殚精竭虑自己仍在世上的孩儿。 如今孩儿已经有了她人照料,往后,她的心自由了…… “秋碧,你放心,我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总有一日,我会为你塑造一个新的身体,让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陶月儿坚定地说道。 自从她打开了琉金臂钏的封禁,她便获得了吸收他人怨力的能力。只要解开他人的心结,了却他们的冤枉,就能获得他们的力量,供陶月儿驱使。她明显能感觉到,她的力量在与日俱增。 陈秋碧却是摇头,笑了笑,道:“有没有肉身我都不在乎,只要我的心是自由的,我以任何形态出现,都是自由的。只是往后,我希望能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去看这山高水阔,路遥马急。” 陶月儿点了点头,笑着说:“好。” 这个愿景,在小时候,她们也曾这样打算过。只不过后来,她们因为各种原因,各奔东西,从此未来变得极为遥远,还不复存在……如今以另一种形式重新陪伴在一起,似乎也还不错? 说完,陈秋碧又再次消失了。与此同时,那琉金碧川上也闪过了一丝光华。 陶月儿摸了摸臂钏,将它戴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那臂钏精光闪过,就似长在了陶月儿的身上,出现在她手腕的一左一右。华丽非凡。 “恭喜,又收了陈渚敏、陈渚英的怨力。还得到了陈秋碧的魂魄。”花伶说完,略有些期待地说:“试试看。” 陶月儿点了点头,试着抬手,抚额,一抹华光闪过,额上那一抹‘盗’字烙印,便消失了去。好似全然没有出现过。而她本人看上去也似乎年轻了许多。 花伶奉上一面小镜子,陶月儿一看,连连咋舌:“原来心魔真的不必强行镇压,甚至可以吸纳。” “是。” 而陶月儿在这一刻,感到自身力量似乎又精进了不少。解开旁人的心结,了结逝者的怨念,让那些怨念成为自己的力量。她的力量,便会成倍数的增长。这枚琉金臂钏,便是又得了陈秋碧与渚英、渚敏三人的力量。 “与其让这些力量流落,而后成魔,为祸一方,不如收归己用,既省去了镇压所需的气力,又让洪荒洲中又少了一份戾气。一举三得的做法,比玄门修真界的人做的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要聪明许多。陶月儿,你青出于蓝。”花伶历来话少,头一次这么夸人。 陶月儿俏皮一笑,学着大户人家的礼仪,欠身福了个礼,道:“还是花伶教的好。” 花伶不让她叫他师傅,她也只能叫他的名字。 而这些日子,她跟着贺瑾雯,没少学到一些大家小姐的礼仪。这放在过去,她就算学会了,也未必敢用,如今走在街上,一举一动都大方得体,不管做什么都似乎理所当然。 花伶将她的改变看在眼里,十分满意。 “如此,此事也算彻底了结了……” 门前,陶月儿最后看了陆府一眼,而后便离开了。 往后,她应该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她与陈秋碧、陆冠廷,以及他们年少时期的一切,都随风散去了…… 第102章 三月花会 解决了连年来的心头之患,陶月儿和花伶一人一白走在路上,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这般雅俊?” 优雅、俊俏这两个字眼,从来没有出现在陶月儿身上过,如今走在路上,被人这样一夸,很是惊喜。 陶月儿抬头一看,见夸她的是两个儒雅公子,文质彬彬。他们手里一人携了一支柳枝。陶月儿这才惊觉,时间如水流逝,又是一年三月三了。 再往前行,便是洛水河畔。 陶月儿四年之后重新走在洛水河畔,心中又是一阵唏嘘。 想到三年前,她竟然会因为十次三月会落选而寻思,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傻。 “谢谢你,花伶。”陶月儿淡淡道。 花伶听得到陶月儿心里的声音,知道陶月儿在想什么,自然也知道这一句‘谢谢’指的是什么。 假如没有花伶,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应该谢谢自己。”花伶道:“假如不是自己想要振作,重新开始,没有任何人能够救你。你最该感谢的,是没有放弃你的自己。” 陶月儿微笑,不再说话,沉默地向前行去。 “你看那小娘子,白净得跟月亮上的人似的。” “你见过月亮上的人?” “她身边的那位,会不会是她的夫君?我送她柳枝,可还有希望?” 听到这里,陶月儿脸色一红,看了高洁无暇的花伶一眼,连忙又遮住了脸庞,素手抚上脸颊,在脸上又加上那么‘盗’字烙印。 只不过比原先的还要大、颜色还要深沉些。 “为什么?”花伶不理解。 陶月儿:“这样的我,有些过于不真实。太出众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引人注目反而更好。” 陶月儿说完,花伶显然的不相信。 有哪个女人会觉得自己太好看,而故意让自己变丑? 陶月儿虽然已经有了独当一面处理突发事情的能力,可她依然打心底里的觉得,她和花伶一个是仆,一个是主,她站在花伶身边,若大家都在谈论她,多少有些僭越。 她希望花伶一直都独树一帜,高高在上,无人可攀。 她只希望自己永远仰望着他。“可是陶月儿,你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呢?”花伶不解,望着陶月儿。 陶月儿的所思所想,瞒不过花伶。 此时的洛水河两旁,曲水流觞,正是风雅交会之时。陶月儿始终不敢走近人群,只敢在河岸边的流水后,与花伶一前一后缓缓走着。 她虽然拥有了力量,可是心态,依然尚未转变。 她不是不自卑了,她只是没那么在乎了。不管是外貌、家世还是爱情,她不是假装不在乎,而是真的不在乎。她只关心自己的成长,只希望自己的力量愈加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她想保护的人,而那个人,只剩下花伶。 至于她本身……她并没有那般在乎。不论旁人是轻视还是鄙夷,她都不关心了。 那与她毫无干系。 “可是我希望你在乎。”花伶又道:“你的出身不好,不是你的错。你的过去受尽欺辱,也不是你的错。你不想引人注目,却是你错了。且,错得离谱。” 花伶伸出手,摘下陶月儿的斗篷,而后将她后来加上去的那一抹烙印抹去。一朵春海棠适时落在陶月儿的耳边,他顺手将它簪在了陶月儿的鬓边。 海棠花开,两相辉映,美人如玉。因她眼底那不在乎的模样,更多了一份别样出尘的气质。与花伶身上的气质越发相近,两人站在一起,就像天上走下来的人。 花伶:“你明明就该获得众星捧月的目光,又为何要将自己藏起来?不是你不配,而是过去的他们有眼无珠。你应该让自己站在全世界的最高处,让过去所有欺辱你的人都看一看,让他们知晓,过去的他们,错的有多离谱。” 花伶这一番言论,让陶月儿很是惊讶。 花伶从来眼高于顶,根本不在意旁人的想法、看法,永远我行我素。可是他却教导陶月儿要做自己,要勇于站在人前,这是为何? “因为你值得。” 花伶说:“你从未拥有过,我希望你能拥有一次。以全新的姿态,告诉大家,你这三年的努力。你不是逃兵,你没有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陶月儿苦笑:“可是,我又美给谁看呢?” “你不走出去,怎知美给谁看?” 花伶笑着,指了前方的孔桥,说:“三月花会,一年一度,你走过十次,相信很熟悉,不需要我带路了。今日,再走一遍,如何?” 三月花会,佳人才子分河岸而行,若互相看对眼了,便折柳枝相赠,再回家告知父母,请媒人作聘,如此,便算喜事天成。然而,过去的陶月儿翘首以盼等了十一年,也没等来一枝柳枝。 孔桥对岸,便是女子所行的道路,今次再走,又会是何种模样呢? 陶月儿其实兴趣不大,但花伶希望她走,那么她就听他的话,再走一次。 河两岸,游人者众多。花伶和陶月儿分别走在河水一岸,脚步不紧不慢,始终相对。很快,就有人献上柳枝。 “谢谢。”几乎一踏上岸,陶月儿就收到了一束。 赠与她柳枝的人,还不是普通人,假如她没记错的话,在陆冠廷的葬礼上,她甚至见过。 好像……是金科的榜眼,姓顾。每年科举,最引人注目者,自然是状元和探花。状元文采风流,探花朗貌比潘安。而榜眼,往往被人忽略。 顾寻亭还未娶妻,对陶月儿便是一见钟情。 “敢问姑娘芳名?是哪家的姑娘?”顾寻亭温声问。 陶月儿头一次收到柳枝,也是头一次被男子这样盯着看,连忙低下了头,说:“琉金坊,陶家。” 顾寻亭一听是琉金坊,自然知道是一处贫民窟。他见她的身姿绰约,气质高洁,原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小姐,一听是琉金坊,自然有些失望。 陶月儿连忙将柳枝递了回去,说:“抱歉,让您失望了。” 顾寻亭连忙推拒,道:“陶家娘子这是何意?我送出去的柳枝,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我只是惊讶,惊讶娘子气质高华,却身在琉金坊。假如你愿意,你我成婚,我接你出来,可好?” 陶月儿闻言,吓得手一松,柳枝便落了地。 她万万没想到,她说自己是贫民窟出身,竟还有人愿意娶她,还是金科榜眼! 陶月儿看了身后的花伶,连忙摇头,说:“不瞒公子,我已经三十有一,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而我也已经决议,终身不嫁了。” 顾寻亭听了这话,满脸的惊讶,似乎并不相信陶月儿的年纪。但她说的言之凿凿,也只能相信,叹一句:“可惜。不过……” 顾寻亭低身,将那柳枝捡起,依然放在了陶月儿的手心,他道:“姑娘的年纪,顾某不在乎。可姑娘誓言终身不嫁,顾某只能感到遗憾和佩服。今日得见姑娘,顾某也已然满足,这一枚柳枝赠予姑娘,无需姑娘回报。只希望未来不论遇到什么,都请记得,顾某愿意相帮。” 说完,顾寻亭留下地址和柳枝便离开了。而后,像这样的人还有很多。络绎不绝。 夕阳西下之时,陶月儿的手里,已经拿了四五十枚柳枝,满满一大束。岸边卖茶叶蛋的老婆子还在,见了她啧啧称奇:“我老婆子在这卖了一辈子的茶叶蛋,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情景。全靖城的男人都被你迷住了吗?姑娘,你还不挑一个最好的嫁了?” 陶月儿笑着摇了摇头,将那一束柳枝放在老婆婆身边,笑道:“我已足够爱自己,无需旁人的爱来证明了。” 陶月儿放下柳枝,突然觉得,人生真的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过去她当作天要落下来一样大的事,在如今看来,云开雾散,毫不在意。境随心转,人这一生,都是在修心。 陶月儿走到花伶身边,心情变得很不错。 “开心吗?”花伶问她。 “开心。”陶月儿如实回答。 “还要将自己藏起来吗?” “不藏了。” 陶月儿笑了笑,说:“藏不藏都是我,面对真实的我,才是真真正正的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花伶笑着给陶月儿递来一束柳枝,陶月儿接过,明明知道这柳枝毫无歧义,也没有不同,却不知怎的,觉得它比那一堆里的任何一支都要清雅、好看。 这是她想要的那一枝。 这一支代表的是自由,而不是束缚。 第103章 花房 陶月儿和花伶回到了琉金坊的住处。 琉金坊内,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拔地而起,树干雄伟,枝叶繁茂。树干上,一幢二层小木屋沿着树干而建,分上下两层。一楼是花伶的居所,二楼是陶月儿的闺房。 房间四周,有花草数百种。一年四季都有花常开不败。是贫民窟内的一道奇景。 陶月儿很喜欢这里。 “假如你喜欢,我们可以一直留在这里。”花伶说。 陶月儿摇了摇头,说:“这里很美,可再美的事物也不能终日沉溺,眼下,问道要紧。” 靖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她必须要在明年开春之前,获得世俗的认可,拿到九方寮九段金章,才能有与世家各族弟子竞争的资格。现在,她还一枚勋章都没有。 但她也不着急。 这三年,她虽然不在世俗规制内,可她没有一日虚度。 陶月儿拿出一个妆匣。这匣子精美绝伦,是当时她即将死去时,花伶赠与她的,她挑了一只金臂钏送给陈秋碧,作为她与陆冠廷的新婚贺礼。 然其实,它远不止是一枚装饰,更是一件法器。 彼时陶月儿未入玄门,不知道这件法器的用途,但如今她有了三年的历练,自然知道这个匣子里装着的,包括匣子本身,都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宝贝。 妆匣正常的尺寸大概有两个手掌那么大,但收起来,可以变成一只垂挂在腰间的香囊。香囊里,是一个可以收纳无数物件的无限空间法器。 而五件首饰的作用更为神奇:琉金臂钏可以吸收天地怨气,将其收纳,化为己用;而累丝嵌璎珞金钗可以吸纳他人的记忆,让这些记忆成为自己的一部分;珐琅彩花卉纹金耳环可以模仿他人的外形,从皮肤样貌,到身型声音,无一不像。佛教七宝琉璃长命锁只要抚摸锁心,便可以任意穿梭于世上任何角落。 唯独匣子底部,那一根木簪子,陶月儿不知道它是用作何用? 她问过花伶,可是花伶却告诉她:“等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 陶月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可天光紫薇,五行八卦,各有定数。花伶觉得她会知道,那她相信,自己到了时候,便一定会知道。 “花伶,你有这么多件宝物,为什么不自己用呢?” 花伶摇了摇头,说:“这些都是女子的器物,我为男儿,如何使得?” 其实这每一件都是纯金打造,虽然流光溢彩,但并不花哨,就拿这一对金臂钏来说,它带在双手手腕处,男子并不会因为多了这一对手环而显得奇怪,反而更添了一抹英气。 但花伶依然摇了摇头,说:“我不需要。” 谁会嫌力量多呢? 吸纳了陈渚敏和陈渚英的怨力之后,陶月儿显然觉得自己的力量得到了飞速的进步,可花伶却并不需要这些。原因只有一个——他足够强大。 陶月儿是见过花伶一夕之间制服阿笙的。她也是见过花伶带着她从遥远的玄清宗顺移回到靖城的。花伶的力量,不借助任何的法器,就能达到随心所欲、来去自如的境地,可见已臻化境。 但陶月儿并不好奇他是什么人。 花伶不说,她就不问。他只要陪在自己身边,别的她都不在乎。 陶月儿收起匣子,将它挂在腰间,而后一挥手,那琉金坊内一整棵的大树以及上百种花木连同着木屋一起,全都消失被装进了香囊里。 琉金坊内的那一块土地,也就又变回了之前草木荒芜,苍蝇四散,恶臭满天的模样。 陶月儿最后看了琉金坊一眼,拈了个法诀,便和花伶离开了此处。 二人离开后,几乎同一时间,贺行便带着人,从巷子另一头走了出来。他察觉到这里有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有怨气,但不强烈,似乎有主。他无法确定这气息是好是坏,于是只能亲自来查。可走到这里,那气息便消失了。 一瞬之间,消散无踪。 贺行看着眼前空旷的空地,感到匪夷所思。周遭都是居民区,生活垃圾随意堆放,倒夜香的、制蜡烛的、屠宰场不胜枚举,每一个营生,都是自带污水。唯独这一片空地,在一堆苍蝇飞虫乱飞之间,显得格外突兀。 “此处之前为何种模样?” 属下都是摇头:“从未来过此处。” “去查。” “是。” 贺行在这片空地上走了两圈,很快属下就来回报:“他们都说,是一间花房。” “花房?”贺行皱眉。 “是。”属下又道:“一棵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樟树,樟树树干上建着一幢二层小木屋,一对姐弟住在此处。此外,还有花木数百种,一年四季,都可常开不败。” “那他们人呢?” “消失了。就在刚刚。” “……” 贺行闻言,头皮发麻。近年来,异动频出。靖城中更是怪象纷杂。他预感到,随着蓬莱天梯即将开启,将有越来越多的玄修者涌入国都。 靖城……将有大乱了。 “查封此处,务必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是。” 但九方寮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陶月儿和花伶。此时的他们,因手中握有七宝琉璃长命锁,已经到了万里之外的天玑山。 天玑山上,是玄清宗宗门。四座山峰,皆为玄清宗的管辖。 而天玑山下,西面是鬼村,东面是大义庄,南有景妃坟,北有护国陵……总之,全是怨气冲天的风水宝地。再以西三百里,便是琉国国都,锦绣城。 锦绣城内,自古便是众多玄门弟子的聚集地,每年一度的论道大会便是在此处开展。是无门无派、散仙游侠的乐园。 而陶月儿与花伶今次到访,便是为了参与论道。 修道者,各有法门,不一而同。其中最大的仙门,必属玄清宗,而玄清宗之下,还有仙门数千种之多。其中九方寮,便是吸纳闲散游侠最多之地。 陶月儿三年前通过了文试,后几乎断送了半条命,才通过武试。而后,花伶便不允许她再接九方寮的事务。 九方寮只管发派任务,却全然不顾成员的死活。花伶不乐意,便亲自教养她。 三年过去,如今也是时候试一试,陶月儿在他们之中,究竟是什么水准。 第104章 锦绣城 锦绣城占地极为宽广,是靖城的四倍大。以皇城为中心,东南西北四市以八卦形状向外散开。是天下修仙者的乐园。在这里,可以广交天下修士,更可以买到世上最顶尖的法器。 西市是各修仙大家的聚集地,他们在此都有各自的宅院,一般不允外人进入。 东市,是九方寮的所在,持有九方寮勋章者,能在城中得到免费的住所。依照勋章等级,所分配的房间也各不相同。 陶月儿持有勋章,但不是自己的。于是注册文书和勋章持有人不同,以文书为准。 但假如这枚勋章是她从旁的术士手中夺来的,那么她相应的也可以将文书更新到同等地位,只可惜,这枚勋章季寒羽送给她的。 想起季寒羽,陶月儿内心还是极为感激。她不想利用友情来欺骗旁人,于是也不打算更新文书。 “抱歉,一段勋章都没有的九方术士,这里没有为你准备的房间。”九方寮的管事抱歉地看着陶月儿。她的脸色和说话方式十分官方,既没有轻慢,也没有鄙夷,只是简简单单的陈述事实。 陶月儿觉得无可厚非,点了点头:“多谢。那我自己想办法吧……” 女管事微微一笑,送走了陶月儿。 “下一个。” 陶月儿离开,而她的身后,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越临近问道之日,九方术士越多,陶月儿已经算是来的晚的了。但就算是今日,也依然有大批的玄门修士涌进锦绣城。 锦绣城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而其余西南北三个市场,也早已经人满为患,水泄不通。更别提会有住处了。 “花伶……怎么办?”陶月儿忍不住问花伶。 花伶道:“老法子。” “在这?”陶月儿不确定地问。 “有何不可?”花伶眼皮子也没抬,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路边搭帐篷者有,摆地摊的也有,打地铺的也有,那他们自己带了房子,也没什么问题。最多……是他们的房子格外的大和显眼一些。 虽然花伶觉得没问题,但陶月儿还是觉得有必要询问一下管事人。 “敢问管事,我能在此处搭建自己的房子吗?”陶月儿看准了边上一处还算空旷的十字路口,指着那便问管事。 女管事忙得晕头转向,见又是陶月儿这个一个勋章都没有的人,以为她只是打个地铺,便摆了摆手,道:“随便你。” 得了管事的首肯,陶月儿这才放下了心,向十字路口走去。 空旷处,陶月儿拿出妆匣,而后素手播下一粒种子,那种子便迅速的深根、发芽、茁壮成长,眨眼之间,化作一棵大树,遮天蔽日。 而后还在稍远处排队领房间的九方术士,突觉阳光消失,再抬头,便见一棵大树伸长了枝干,舒展了树叶,遮阴蔽日,盛况空前。连带几乎小半个东市都被大树涵盖其中。 而大树中间,一幢二层小楼悄然盖好,四周百花开遍,花木扶疏,美不胜收。 “这是哪家的术法大师,竟能播种成荫!” “好厉害的小娘子。” “是九方术士?” “好像是,但刚刚她说她没有徽章……” “那是哪个仙门的家主?” “大仙门自然在西市有宅院,并不需要借靠九方寮。” …… 无数的人都在讨论陶月儿。陶月儿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转身就想进屋。但花伶却拉住了她,似炫耀般,将她的斗篷摘下。 陶月儿更加窘迫了。 她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遮住额头上的印记,但突然想起,印记早已消失。 她施施然地放下手,众人又是惊呼。 “好俊俏的小娘子!” 不仅俊俏,还……很有钱! 只见她头戴一支累丝嵌璎珞金钗、耳缀一对珐琅彩花卉纹金耳环、脖颈佩戴一只七宝琉璃长命锁、双手一对琉金臂钏。一身金饰,玲琅满目,与其他修士极为不同。 九方术士,游走天下,全靠替人捉妖除魔风水八卦为生,常常一柄长剑、一方道袍、一只酒壶便走南闯北。说好听了是潇洒,说的不好听就是潦倒。 像陶月儿这样一身红衣,珠玉满堂者,少。 但花伶似乎乐于见到这样的陶月儿。她佩戴一身金器,走起路来叮叮当当,霎是好听。 待炫耀够了,他才开门,让陶月儿进屋。而后跟着走进,便布下了结界,谁都不许入内。 他们是九方寮的术士,他们没有勋章,只能住在自己带着的房子里。任谁也想不到他们能凭空造一间房子出来,于是也不好来驱赶。 可也就是闹市中这么一闹,大家都知道这一届的九方寮弟子中,有一人的法力,极为出众。隐隐约约也开始期待起来,这一次,那些自诩正统的仙门大家还能否全胜呢? “吓死我了……”进屋后,陶月儿一改在众人面前清冷的模样,吓得直接跌坐在门边,直拍胸脯。 花伶见她这副模样,也知道她尽力了,叹道:“至少这次,你坚持了……一会儿。” 也的确只是一会会儿。 陶月儿不喜欢被人盯着,不想引人注目,她能在人前将花房召出来,已是极为不易。又被花伶摁住,强行在门口站了一瞬,整个人已近虚脱。现在让她在门边缓一会儿,他也能接受。 毕竟,要改变一个人从小到大的状态,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需要付出恒久的努力。 只要她每次都能进步一些些就好。 屋外,因为神秘的红衣术士陶月儿已经炸开了锅。 无数人想上前一探究竟,但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靠近花房。就连那棵树,要不是同时有成千上万的人看见,恐怕会被人当作幻觉。闹市之中,陡然多出一棵参天大树,实在是太诡异了! 而这棵树,还是一幢房子。 花篱笆砌成的院子里,甚至还能看见烟囱,到了饭点,陶月儿出来做饭,炊烟袅袅,香气四溢。 她不仅长的好看、法力高超,就连做饭都是一绝! 广场上的人都被这香气吸引了去,可也只能望着。 而那掌管房屋分派的女管事,一直张大了嘴,久久回不过神。 不是没有勋章吗? 不是初学者的段位吗? 那这棵树,究竟是怎么长起来的啊啊啊啊? 她该怎么跟九方寮的高阶官员们汇报这件事情? 她把整个广场的主干道给堵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05章 温不移 东市多了一棵大树,远在西市的玄修世家众子弟也都能瞧见。 “你们看,那棵树,昨儿还没有呢。”季清婉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突然冒出来的大树,连声惊奇。 三年过去,季清婉已经出落得越发水灵。已然从过去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大美人,围在她周围的人便越发的多起来。 季穆远、季子涵二人爬上屋顶,远远眺望,便瞧得更仔细了些。 “想不到江湖玄修者之中,竟然有这样的人。季寒羽师兄这次没来,实在是可惜。今年的天玑山问道,该是比以往要好玩、有趣。”季穆远道。 “谁说不是呢……”众人都是点头。 然而季寒羽在玄清宗闭关,已是三年未出。明年年初,便是蓬莱阶梯降世之日,作为玄清宗最看重之人,季寒羽身上肩负着的,是难以想象的重担。他们既为季寒羽感到骄傲,又担忧。只希望他顺顺利利才是。 “要不要去看看?”季子涵问季清婉。 季清婉摇了摇头:“既能让一棵树在瞬间长成参天巨树,这样的人,在问道之中一定能遇到,我们急什么呢?” 季子涵:“也对……” 陶月儿的花房被人围观了一整日,过往所有人都指指点点。 而花房的陶月儿却浑然不觉。 花房中,除了上下各一间卧室,二楼的卧室旁,还有一间书房。 书房内,三面墙上全都是书。另一面墙是一张长长的书桌,临着窗户而放置,推开窗,窗外便是百花奇景。浸润着藏书愈千万册的书香,格外静谧。 而这间房子里,具体有多少本书,陶月儿数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想看什么,那书架子上便会出现什么。 陶月儿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可她最羡慕的,便是旁人有书读,有学上。于是除了日常练功习武,她最喜欢的便是在书房里看书。只要进了这间屋子,没几个时辰根本出不去。任由屋外的人喊破了喉咙,她都听不见。 第二日晨时,陶月儿到点准时起床,洗漱完毕,准备下楼做早饭,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才听见花篱外有人在喊:“有人吗?主人可在吗?” 屋外脚步凌乱,很是繁杂,叫喊声此起彼伏,让陶月儿内心一紧。 打开门,才见昨日那个女管事一脸憔悴,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问陶月儿:“姑奶奶,您可算出来了。今儿晌午便是问道大会的启幕式,您这屋子将主干道给挡了,能不能让让?” “可是昨日……不是您说可以在此建造屋子的吗?”陶月儿问。 女管事一拍脑袋,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道:“我以为您就搭个帐篷,怎料想,会是一幢房子呢?!”虽然这种事情在玄修界不是没有人能做到,可也不常见,谁能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会是这般出手? 女管事哀求:“求您行行好,别让我为难。” 陶月儿看了眼尚在休息的花伶的屋子,也有些为难。 她不想打扰花伶休息,又见这女管事实在焦急,最终只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将花房往高处挪了些许,于是整个房子移到了空中。 花房升高,撤去了篱笆,改由一根绳索自空中落下。花房瞬间变成了树屋,总算让出了一席通道出来。 女管事长舒了一口气,连连道谢,拱手道:“多谢道友。在下珠玑,是琉国九方九方寮的掌事。不知道友芳名为何?师从何处?” 各国九方寮,总管之下,有掌事若干,珠玑年纪轻轻就能成为掌事,应当段位也极高。不可小觑。昨日她看了陶月儿的文书,可也没放在心上,今日郑重相问,是实实在在的准备与陶月儿交个朋友。 但陶月儿的话,却让她内心一沉。 陶月儿拱手回礼,道:“我叫陶月儿。师从……李青竹。” 女管事闻言,表情一阵红一阵白,愣了半晌,道:“陶姑娘,你是在与在下开玩笑吗?” “没有,珠玑姑娘为何这样说?”陶月儿疑惑。 这三年里,花伶除了言传身教,便是让她看李青竹写的书。那本《清静饮膳食录》便是她所撰写。后来陶月儿识字之后,才发现李青竹不仅很会做饭,在玄修方面的造诣也登峰造极、符咒、刀枪剑戟无一不通。可她或许是天资愚钝,哪怕努力熟记,却也只能习得十之一二。 珠玑看了陶月儿半晌,突然捧腹大笑,直拍打着陶月儿的背,笑她:“道友,你莫不是将我当三岁孩子哄?” “没有啊。”陶月儿十分疑惑。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以后这样的玩笑莫与旁人开了,被有心人听了去,恐生事端。”珠玑笑完,突然就收起了笑意,认真地对陶月儿说:“李青竹这个名字,不可再随意提及,懂了吗?” 珠玑言之凿凿,十分认真,陶月儿不知其中缘故,却也还是点头,道:“明白了。以后,不会再随意提起。” 陶月儿回屋后,周边的人便又撤回了目光。名叫珠玑的女掌事也长舒了一口气,像是了结了一桩心愿。 珠玑往回走,却在十字路口的另一头,见到了自己的上司,统管琉国九方寮事物的总管,温不移。 温不移望着陶月儿的背影,很是觉得疑惑。 以往,陶月儿都会披一件斗篷,她原是不喜欢引人注目之人,于是在她顺利通过九方寮武试的那日,找花伶要了一份礼物——斗篷。 她要一件斗篷。 她想把自己藏起来,不要曝光在人前。可花伶又怎么会如她的意? 于是送了她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她可以将自己藏起来,但是,就算遮住了发型,隐藏了五官,她无论走在哪里,也依然是引人注目的。 但今日,她出来的急,便没有穿斗篷,那瞬间,温不移便心跳加速,几乎到了嗓子眼…… “那是……” “总管大人,您认识她?” 温不移点头:“三年前,有过一些接触。” “在哪里见过?” “景妃坟。” “景妃坟?!”珠玑大惊。 温不移再次点头:“可那时候的她,我记得她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却没想到……呵,真是造化弄人。有趣。” 温不移苦笑着,思绪便回到了三年前。 第106章 景妃坟 三年前,温不移见到陶月儿的时候,是她人生最艰难的时候。 陶月儿从来没想过,她的生活会变得如此崩溃。暗无天日。 以前最困难的时日,不过是屋顶漏雨、食不果腹,被人当作笑话,指指点点、嘲笑一番。可自从她开始修习玄修,她才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什么是‘辛苦’。 那些食不果腹、房屋漏水的日子,只要补好了墙壁,抑或填饱了肚子,痛苦也就过去了。可一旦她下定决心成为玄修大者,才发现,痛苦远比她过去所受的要深刻千倍、万倍。 挥剑练不好,便挥一千次、一万次,一直到挥好了为止。符文背不下来,便熬夜苦读,直到背熟练为止。她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等闲下来了,却又因为身体的疲乏,毫无食欲。 她的眼前,是一条看不见前路、又遥遥无期的黑暗隧道。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但她没有喊停,也没有喊过苦。 她知道自己根基不好,那就必须勤加刻苦。 不论是练剑、背书、抑或是画符,她都认认真真去完成,可结果依然不好。 她没能通过九方寮的武试。 “放弃吧。”考试官告诉陶月儿:“你这样的根骨和资质,我从未见过。哪怕是路边那只鸡,都比你有灵气。为什么?那鸡天生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打鸣,而你,怨气都临到头顶了,你恐怕都不知道躲避。你啊,没有慧根。” 陶月儿十分沮丧,拿着考试失败的结果,交给了等在门口的花伶。 花伶在这儿等了她一整日,可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她比花伶还要难过许多。心痛到几乎难以呼吸。跌坐在门口就开始大哭。 “对不起……花伶,我尽力了。”陶月儿眼眶红红,这一个月来,她头一次憋不住,哭出了声。 花伶却并不意外,淡淡道:“失望了吗?” “嗯。” “想放弃吗?” “……不想。可……可他们都说,我没有慧根。” “没有慧根就不学了吗?当年玄清宗那帮人,不也说你没有慧根?可你不也坚持下来了?” 当年,若没有琉景那档子事,陶月儿只怕已经在素女宫中,得了宫主的提拔,成为了他的得意门生。哪里又会有后来的许多事? “不要管他们说什么,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要与谁在一起。这一次考不过,就下一次再考,只要肯努力,总有考过的一天。” “可是花伶……我该怎么办呢?”陶月儿十分无助,就跟当年十次花月会落选后一样的无助。 这些日子,花伶传授给陶月儿的东西,她全都努力了。可是并没有什么起色。进入考场后,只要旁人一个眼神,她就吓得瑟缩不已,哪里还记得什么剑法符咒? 她一剑就能被人抹了脖子。 老天爷没有给她赏饭吃,她就不是干这一行的人。也或许,她什么都做不好。 从小到大,她好像就特别倒霉,不管做什么都只能半途而废。 花伶思忖了一会儿,蹲下身,问坐在台阶上的陶月儿:“还有一个方法,或许有些残忍,可是陶月儿,你怕吗?” 陶月儿摇头,眼中泪花闪烁,将落未落,哑哑道:“不怕。” 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呢? “那好,入夜之后,我带你去景妃坟。” 琉国国都锦绣城旁,有一天下道家圣地——玄清宗。玄清宗建在天玑山,是聚集天下灵气的风水宝地。可天下之事,盛极必衰,有天迹山聚集天下灵气,它的四周便灵气全无。 天迹山西面是鬼村,东面是大义庄,南有景妃坟,北有护国陵……总之,全是怨气冲天的风水宝地。鬼村和大义庄这些年已经被玄清宗弟子清理得差不多了。唯有景妃坟和护国陵没有被清剿,而以镇压为主。 护国陵因是皇族禁地,埋葬的都是历代琉国的国主,浩然正气,无需多费功夫,只需要避免被盗墓贼惦记。 但景妃坟则大有文章。传言中,这位景妃,是景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当时琉国强盛,景国依附琉国而生,为了彰显两国友谊,送来了公主和亲。但琉国的国主早已有了心爱之人,他不满和亲,故而将景妃冷落。终日宿在菖蒲的曦和宫,从不踏足景妃所居住的长明宫。 而菖蒲宫的那位主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出身极低,仗着自己独享圣宠,对景妃也没什么好脸色。分明只是个贵人,见了景妃也不拜,还哄得皇帝力排众议,立了她为后。 但好景不长,菖蒲耀武扬威还没几日,便在立后大典这日,突然暴毙,还查不出死因。那皇帝本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的态度,迁怒于景妃,让长明宫乃至整个后宫三千人为皇后陪葬。 景妃一直到死,也只是个妃子。而菖蒲,虽然死得早,却依然是琉国记载在册的皇后。她的衣冠和尸身被放在护国陵中,享万世香火。而她则在与之相对的背面极阴之处被镇压千年不得出墓。 景妃愤恨不已,至今,那一带到了夜里,山野间路过的人都能听见许许多多女子哭号的声音,那不只是景妃一人,更是后宫之中,三千女子的眼泪。 她们何其无辜?何其冤枉? 可没有用的。她们身为蝼蚁,上位之人要她们生便生,要她们死便死。 她们的恨与景妃的合在一处,便有了后来大名鼎鼎,奉为琉国四大奇景之最、无法超度、无法镇压,只能隔绝的景妃坟。 从那以后,琉国似乎就像遭到了诅咒,国运一落千丈。景国渐渐强盛,有盖过琉国的势头,他们都说,那是景妃的恨在作乱,每一任君主都想将景妃坟处理掉,可却没有一人能做到。 花伶在玄清宗住了月余,自然知道景妃坟中怨气冲天,可陶月儿不知道。 “你会陪我去吗?”陶月儿期冀地问花伶。 “不会。”花伶摇了摇头,凝重地说:“这一段路,只能你一个人走。” 第107章 退无可退 “现在,你知道了一切,你告诉我,你还愿意走吗?” 陶月儿沉默了一会儿。 她看着手中被画了一把大叉的武试评级表,以及这些年是怎么一步步的被所有人看不起、被所有人轻视,乃至陈秋碧死不瞑目的双眼,一幕幕都在她的眼前闪过。 她退无可退了。 “我要去。”陶月儿坚定地说。 “景妃坟再可怕,也可怕不过陈秋碧死时,我无能为力的模样。虽然秋碧已经死了,可我的身边还有需要我保护的人。花伶,我不想有一日你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依然无能为力。我要变强,成为你的支柱,为了这样的目标,再苦再难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花伶很满意,从怀中拿出一只银线袋子,从中拿出一抹银屑,在陶月儿眼前画了一道符。 若在过去,他根本不需要画符,几乎心念一动,就能去到任何地方。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陶月儿看清楚,他手中的动作。 言传身教,言传总是抵不过身教的。 很快,陶月儿便坠入了一个黑暗之地,四周没有光、没有声音,自然,也没有了花伶……她已然身处景妃坟之中。 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无声。空气中,是空气久久不流通的气味,潮湿又肃杀。 陶月儿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今次是第一次被扔进这样陌生的一个地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她只能扶着墙壁,慢慢摸索,走一步看一步。 突然,空气里传来一阵笑声,银铃一般,嘻嘻哈哈,仿佛有无数个女孩围绕在你的身边,对你指指点点,甚为稀奇。可是你却看不见她们。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光亮也无。 陶月儿突然想起花伶教过一个咒法:“将五指张开,聚力于掌心,心中默念符咒,即可升起火焰。” 当时,花伶说完,她就想笑了。 “你是不是又病了?怎么可能有人会玩火呢。”但话还没说出口,花伶的掌心便‘蹭’地一下,冒出了一团火。火星铮亮,隔着不小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烈焰的温度。 她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她终于知道,花伶在玄清宗顶上学的东西,或许跟她在素女宫学的截然不同。他们之间的差距,有点大。 “你来。”花伶说。 他对陶月儿充满了信心,可陶月儿怎么都使不出来。 对花伶来说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事情,对陶月儿来说难于登天,甚至,一点概念都没有。 她觉得人就是不能纵火的,人也是不能在天上飞的。 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让她一直生活在最普通的世界里。加之没有天赋的根骨,让她比其他人学习起来都要更难。哪怕她在玄清宗修习那么久,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那个世界的人。于是如何从无到有,就这么一个临界点,困了她许久,不得其门而入。 在这无依无靠的黑暗墓穴之中,她的无助达到了顶峰。 也不知是因为太过无助,还是周遭的笑声太过惊悚,陶月儿突然觉得掌心一暖,一簇微弱的火光升起,虽然渺小、一闪即逝,可她还是看清了,周遭是一条甬道,只能同时供两人通过,可是这条甬道里却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 她的前方、后方,每一个人都一身白衣,带着头冠、珠花,披头散发,吐着舌头,脖颈间一道黑色的印记证明着,她们全都是被吊死的。 “又多了一个姐妹……” “好久没有新人来了。” “自从到了这里,陛下再也没有纳过新人……” “何止没有新人?就连陛下,也是再没有见过了。” “她会不会是陛下的新宠呢?” …… 一群人叽叽喳喳,围着陶月儿在说话。 突然,随着着掌心火焰的升起,她突然能听到她们的对话了。 陶月儿完全已经被吓傻了,根本动弹不得。她们便一拥而上,拉着她向前行去。 陶月儿感觉到有无数道阴冷的手爪穿过了自己的身体,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往前走,很快,便到了一个大殿。 大殿上,陶月儿的火焰已经完全熄灭了。早在她被她们惊吓的时候,便没了火光。 大殿之中,放了二十多口棺材。每一口棺材,也都不算华丽,与普通人家相比,区别也只在木头上多雕刻了几只如意祥纹的蝙蝠。这在皇室墓群中,可说是极为寒酸。 推着陶月儿往前走的人里,有不少已经跳上了棺材,坐在上面,笑盈盈地看着她。从她们的衣冠上看得出来,她们在这些人之中,地位是不同的。 想来有正经棺椁下葬的,多少还是当时品级颇高的妃子。 而她们的头顶,还有无数个被吊死的女子。她们穿着统一的服装,清一色的白色长儒裙,脖颈间一条白绫,吐着舌头,瞪大了眼珠子望着她。 她们周身火光幽幽,并不是陶月儿燃起的掌心焰火,而是她们自带的属于灵体的光芒。配合着她们死不瞑目的表情,幽森骇人。 陶月儿就算是不怕鬼,这会儿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因为,那实在是太多了! 整个大殿顶部,密密麻麻,全都是被吊死的尸体,她们之中大多数人的骸骨都已经腐烂,跌落到了地上,而后数不清的灵体则附着在当初要了她们性命的那根白绫上。 黑暗之中,数千双眼睛相继睁开,恶狠狠地瞪着陶月儿。 有的将她当作了玩具;有的将她当作了竞争对手;有的将她视作了盘中餐。空前强大的怨念感染着陶月儿。她突然觉得,自己出不去了。 她们不可能活着放她离开的…… 她们的眼神告诉她,她们平等的憎恨着这个世界,憎恨着这个国度,她们要每一个出现的人都跟她们一样,给她们陪葬…… 陶月儿抱头蹲下,瑟瑟发抖,不希望跟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对视、或者对话。 她根本不敢听她们的声音。可是,依然有一个人,穿过陶月儿的身体,进入了她的灵识,陶月儿再睁开眼,见到的,便是牡丹盛放时的靖城…… 第108章 乐芳菲 千年前的景国,还是一个不算富庶,但民风淳朴,百姓自得其乐的一个国度。当时的靖城只有如今的十分之一大小,而那时的景国公主乐芳菲也才刚满十岁。 十岁生辰这日,靖城的百姓们自发将家中的牡丹取出,放置在门口、窗台,摆在大街上每一个显眼的位置。千家万户牡丹宴,是国民自发爱戴王室的做法,用以庆贺公主的生辰。 乐芳菲被母后抱在怀里,坐在花车上巡游,看万家牡丹花都为她一人盛开。 陶月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靖城,一时间也忘记了深处陵墓的恐惧,只看着这满大街的牡丹,心向往之,无可自拔。 但好景不长,牡丹宴过后,琉国的大军便兵临城下,他们觊觎景国得天独厚的矿产优势,发兵景国。景国不仅赔付巨额矿产,还将他们全国人民都爱戴的小公主乐芳菲嫁到了琉国,给皇帝为妃。 乐芳菲的人生,从花团锦簇、百花盛放,眨眼之间变到了暗无天日的冷宫。 从掌上明珠,到阶下囚,在陶月儿的视角里,只有眨眼之间的距离。 也不知是她的记忆中冷宫里一个人都没有,还是真的就是没有人,她终日待在巨大的房间里,清冷得可怕。 一打雷,整个人就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喊母后。 但母后不会有的。连从小带她长大的奶娘都被皇帝叫去伺候菖蒲。 “菖蒲夏日里胃口欠佳,听闻景国有小吃数百种,且将她留在菖蒲宫中,伺候妥帖了自会放回去。” 皇帝一道指令,夺走了景妃最后一个仆人。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就要受到这份不公待遇?她一个十岁孩童,又哪里知道争宠夺位一说? 那菖蒲对她的围追打击属实是没有必要。 那奶娘一去便再也不回来,芳菲公主跟外界切断了联络,从此开始了长达三年暗淡无光的日子。 直到三年后,菖蒲在即将被封后之时暴毙。皇帝痛不欲生,下令让整个后宫为菖蒲陪葬,而景妃,首当其冲便是怀疑对象。因为整个皇宫之中,只有菖蒲和乐芳菲两位妃子。 皇帝不相信乐芳菲能有这个心思和能力,但是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便将乐芳菲以当时的最高礼仪下葬——水银封棺,可保尸身不腐。 但乐芳菲不服,她十分不愿,下人们只能将她的四肢钉死在棺材底部,让她整个人无法动弹,只有眼睛能看见。 源源不绝的水银灌入巨大的棺椁,十三岁的乐芳菲睁着眼睛看着水银从头浇下,而后,她很快便无法呼吸。 水银封住了她的双耳、双眼、口鼻,她渐渐在水银中失去了生命。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陶月儿大汗淋漓的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四周亮起鬼火,将整个大殿照得堪比白日。而眼前,则出现了一副巨大的鎏金楠木大棺椁,比其他人的棺椁都要大上好几倍。 棺椁之上,满脸流着血泪的乐芳菲公主便坐在棺椁上。他搭着双腿,咧着生前因强烈呼叫而撕裂的嘴,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而她的四肢,因为曾经被钉住,巨大的血窟窿还躺着鲜血,血淋淋的。异常恐怖。 但陶月儿是不怕这些的。 她害怕的,是她曾在脑海里见过的,那无数个没有人陪伴她的黑夜,那被七八个太监捆绑,又被掌管巫乐的礼官钉死在棺材底部的无助。 陶月儿对乐芳菲的经历感同身受。她不仅不怕她,还因为那一闪而过的经历和片段,而陡然上前,将这个小姑娘抱在了怀里。 “……” 乐芳菲惊呆了。 顿时,见了这一幕的整个大殿中惨死的女子也惊呆了。 “你、你干什么?”乐芳菲猛地推开陶月儿,却发现她推不开。 陶月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抱住乐芳菲,道:“你受苦了。” “……” 乐芳菲更加无语了。 古往今来,多少人到了这座大殿,来盗墓者有,来超度者有,来镇压者更是不计其数。她第一次遇到陶月儿这样的人。 “你来干什么的?”乐芳菲张着血盆大口,问她。 “一开始是想消灭你。”“但现在……我想带你离开。”陶月儿内心酸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蛋,虽然如今她将自己弄成无比可怕的模样,但对她的保护欲几乎达到了顶峰。 乐芳菲听了这话就笑了:“消灭我?” “……嗯。” “就凭你这瘦猴儿模样,你打算怎么消灭我?”乐芳菲咧开嘴一笑,两颗虎牙尖尖的,配合着嘴角的鲜血,这在旁人看来,已是可怕至极。但在陶月儿眼里,她却怕不起来。 陶月儿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但我想,我总能想到办法的。”花伶说她可以,那么她就可以。至于中间怎么做,她尚不清楚。 “那后来呢?怎么又不想消灭我了?”乐芳菲冷冷地问。 “因为同情。” 陶月儿太知道一个人孤独无助是什么滋味了。 她从小无父无母,在太公太婆的养育下长大,后来太公太婆也离她而去,她在这世上茕茕孑立、孑然一身,已是疲累至极。而乐芳菲,失去双亲的年纪比她还要小,她从小众星捧月,零落尘泥的滋味想必更加不好受。 对这样一个小姑娘,她实在是恨不起来。也无法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我想带你出去,放你自由。”陶月儿郑重地说:“让你重新生活在阳光下,每天都能看到百花齐放,香气满溢。不会再因为打雷而害怕,每天睡觉都有人陪伴。芳菲公主,你跟我走吧?” 乐芳菲听了这话,终于笑不出来了。 她疑惑地看着陶月儿,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的过去?” 陶月儿:“我看见了。” “你如何可以得见?”乐芳菲惊讶。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看见了。”陶月儿拥有着别人无法拥有的共情能力,可以知晓他人之苦,感受他人之难,于是对他人也格外的有包容心一些。 乐芳菲沉沉地看着陶月儿,问她:“那你要如何带我走呢?” 第109章 磨刀石 毫无疑问,陶月儿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带乐芳菲离开景妃坟。 按照她从书中所学到的,以及在花伶身上言传身教看来的,大概率她会先问她:“你有什么心愿未了,或者遗憾吗?告诉我,我会帮你达成。” 但显然,这一招对乐芳菲没有用。 她被镇压在这里头上千年了。外头琉国和景国的国主都换了好几波了,她就算有遗憾、有怨气,她也不知道该找谁抒发。所以这条路,显然是不成立的。 而她的身上,也没有可供她们栖息的地方。 “不如,你进到我的身体里来,用我的身体,带你出去,还你自由。”陶月儿说。 乐芳菲惊讶无比。 乐芳菲换了个姿势,放下交叠的双腿,抹去了满脸的鲜血,睁着两只大眼睛,问她:“你不怕我不还给你吗?”她显然从来没有见过陶月儿这样的人。 这里头每一个进来的过的人,都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要么是金银财宝,要么是长达千年的怨念。 他们这些假惺惺的九方术士,想要的,是她这个灵体,为他们所用,供他们驱使。 可她怎么可能会再被人利用? 她在此处待了一千年,只见过一个像陶月儿这样的人。 陶月儿摇了摇头,说:“不怕。”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陶月儿见到胜景之下的乐芳菲,知道她的品性、为人,就是一个可爱又缺爱的女孩,她从未害过乐芳菲,她不会辜负她。 乐芳菲嗤笑道:“这世上,没来由的恨可太多了。我被镇压在此处一千年,又怎还会是那个单纯的小孩?我若得了你的身子,必荡平整个琉国,为我三千姐妹陪葬。” “你不会的。” 陶月儿说:“你若是那样的人,你根本不会听我说话。早在我来到这里的那一瞬,你就已经把我吃掉了。” 棺椁边上,散落着成堆的尸骨。尸骨之上,除了穿白衣的后妃宫女们,还有很多明显是外来入侵者。他们白骨森森,死不瞑目,全都被乐芳菲留在了这里。 陶月儿又道:“何况……假若你真的要对世人不利,我也是不怕的。” 她有办法约束她。 乐芳菲对此嗤之以鼻,陶月儿看着平平无奇,凭什么约束她?她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你证明给我看,你要放我自由的决心。”乐芳菲眯着眼睛说。 “如何证明?” “看到墙上那些印记了吗?用这个把它们磨平。”乐芳菲说着,扔了一块石头在陶月儿的脚下。 那石头不过巴掌大小,磨砂质地,粗糙又坚硬,原来是一块盗墓贼留下的磨刀石。而四周的岩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封印,是这千年来,不断有人进来加固封印所留下的。而陶月儿就算可以让她上身,若这些封印不除,她也出不去。 “怎么,犹豫了?还是骗我的吧,说!你来此处,究竟有什么目的?”乐芳菲恶狠狠地瞪着陶月儿。 陶月儿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觉得可能要些时日,你要等等我。” “千年我都等了,何况这一时?”乐芳菲做了个‘请’的动作,满大殿的人便都看着陶月儿。 陶月儿拿着磨刀石,开始一点一点的磨去这满殿的封印。有些是符咒,有些是血迹,但最深层的,是琉国皇帝的国师们所留下来的镇魂符。 将她们困在这里一生不得离开的,其实是这些东西。 陶月儿一点一滴,将那些符咒全都磨平,哪怕她的手指被磨出血,指甲翻上来,她也在所不惜,一刻不停。 乐芳菲和三千姐妹看着陶月儿,很有些不舍。 “要不然,你歇一歇?”不知道过了一个月、还是一年,乐芳菲终于承认了陶月儿的辛苦,不再怀疑她的用心,劝道。 陶月儿摇了摇头:“我多歇一会儿,你们就要被多困一会儿,倒不如早日除去这些封印,好让你们得以自由。” “你这女娃,倒是有趣。”突然的,乐芳菲便不再以小孩的语气跟陶月儿说话,而是以一个活了千年的老前辈的语气跟她交流。 陶月儿有些不习惯。 毕竟,她看上去只是个孩子。 终于,在陶月儿十个指头都血肉模糊之后,大殿之上的封印总算被她消除了个干净。 乐芳菲笑道:“光我一个人走不行。” “嗯?” 乐芳菲:“我要带她们一起走。” 陶月儿有些为难:“可是……我就一个身子。” 陶月儿倒是想把这些姐妹都带走,可她到底只有一个,这身子给了乐芳菲,就不能给旁人了。她们又怎么离开呢?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只要你让我上你的身,我有办法将她们全部带走。” 乐芳菲说完,陶月儿几乎没有犹豫地就点了点头:“好。” 而后,乐芳菲便跳下了棺椁,站在陶月儿面前。陶月儿低下身子,与她的额头相碰,一瞬间,乐芳菲的灵魂便进入了陶月儿的身体里。待陶月儿再睁开眼,眼眸中便褪去了所有的彷徨、不安与卑微。取而代之的,是乐芳菲自信、狡黠、玩味的笑意。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上过别人的身子,但主动邀请她上身的人,她还是头一次遇到。 毫无抵抗的身体,让乐芳菲充满了兴致。 虽然这身体一无是处,但,好歹是活的。 而且,她也终于明白,陶月儿所说的‘约束’是怎么一回事——她在自己身上下了咒术,假若伤人,她会立即爆体而亡,与乐芳菲同归于尽。 嗤……还真是个傻子。 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五。 乐芳菲摇了摇头,便摸上了右手上的金臂钏。 她从陶月儿进来的那一瞬间就注意到了这枚臂钏。 这臂钏绝非凡品,只不过陶月儿还不会用。 乐芳菲挥了挥手,那臂钏便亮起了华光,像是打开了一个口袋,周遭所有的灵体都源源不断的充裕进了那臂钏里。等所有的灵体都充盈之后,那臂钏一分为二,在她的左右手腕处都有了一枚。 “好宝贝啊。”待所有灵体全都进入臂钏之后,乐芳菲摸了摸它,笑道:“那姑娘可真是暴殄天物,如此海纳百川的物件,她带在身上却不会用。实在是可惜。” 力量源源不断的充盈着陶月儿的身体,乐芳菲霎时间带走了所有的姐妹,对这个地方便毫无留恋了。 第110章 守墓人 墓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刺目的阳光再次照耀在乐芳菲脸上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千年之久。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还能再次站在阳光下。 她的身体分明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却并没有用手去遮挡,也没有走到哪棵树下。 她只是任阳光照耀在自己的身上,炙烤着自己的身体,仿佛是一种极乐般的享受。 “你是何人?”但这样的享受并没能持续很久,很快,有个声音在一旁响起:“你怎么进来的?” 乐芳菲闻声回头,便见不远处的树下,一个身着长衫,背负长剑的青衣道人正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戒备。 显然,他闻到了乐芳菲身上强烈的、不属于凡人的味道。他让她感到威胁。 也或许,是因为乐芳菲出现的位置不对——景妃坟,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你又是何人?也配问本宫的名字?”千年过去,乐芳菲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她对谁都有一种由上到下的俯视感——尔等要么是晚辈,要么实力不配。她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那人眉头一皱,显然,对乐芳菲这样的回答也是一愣。 她不仅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问出了一个非常可笑的问题。 她用的陶月儿的身体,分明是个不起眼的女子,额头还有一个‘盗’印,却自称‘本宫’?何其可笑? 莫不是个精神出了问题的女人? “景妃墓不容外人踏足,你且快离开。”青衣道人道。 “哦?不容外人踏足,那你的意思,你还是个‘内人’了?你跟这位景妃……是什么关系?”陶月儿目光锐利,盯着道人看了许久,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道人脸色一沉,道:“若再不离开,休怪我不客气。” “本宫就不离开,你又能拿本宫如何?” 这女人一口一个‘本宫’,还是在景妃的地盘上,听得道人怒不可遏,他直接食指一挥,那长剑‘蹭’地出鞘,便向她疾驰而去。 乐芳菲这些年见过的道士不少,配剑的、拿刀的、使拂尘的,什么类型的都有。她似乎算准了那剑不会对自己不利,于是半步也没有退。那剑便擦着她的额前碎发而过,落在了她的身前。 这只是一个警告。告诫她再不离去,将对她不客气。 乐芳菲嗤笑了一声,学着他的动作,食指一指,那长剑便从地里飞起,直奔道人而去。 道人万万没料到自己的佩剑居然会听她的指挥,更加没有想到她出手便是杀招。 强大的杀气裹挟着剑气朝道人飞去,道人忙闪身一躲,那剑便稳稳的落在了他身后的大树干上。整柄没入了树干。 好狠的女人。 他对她手下留情,她却痛下杀手。若不是他躲得快,这剑只怕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腹,将他钉在了树上。 “你好歹毒的心肠!”道人气结,怒不可遏。 “歹毒?未见得吧?而且……最毒妇人心,没听过吗?你对本宫留情,本宫去没有义务对你留情。”乐芳菲浅浅一笑,分明用的是陶月儿人畜无害的五官,可因为眼神的改变,整个人呈现出来的气场便截然不同。 原来,她也能拥有这般杀人的目光。 陶月儿的意识也依然存在着,只不过她想喊停,乐芳菲却不听她的摆布。 乐芳菲如今在她的身体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道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女人有点邪乎,便收起了一身轻视,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是景妃坟的守墓人温不移,此处是温家禁地,我不允许旁人辱没景妃,你快快离去,我尚能饶你性命,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说完,树中的长剑便离木而出,稳稳落在了他的手心。 乐芳菲听了这话,如今再看这道人,似乎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但是不讨厌归不讨厌,她也依然喜欢不起他来。 “守墓人?我竟还不知,这墓竟有个守墓人?”她只知道盗墓贼有不少,可从来没见过有所谓的‘守墓人’? “我温家世代以守护景国公主为己任,在此避世不出,自然不会有人知晓。而你,也是多年来第一个敢堂而皇之闯入景妃坟中者,你好大的胆子!”温不移说完,见她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提剑便向她而来。 乐芳菲飞身而起,不仅没躲开,反而顶着他的剑锋,徒手接了他一剑。分明是血肉做的躯体,却力大无穷,刀枪不入,震得温不移虎口发麻。 “你究竟是什么人?”温不移大惊。 “我说我是你祖宗,你信吗?”乐芳菲口气狂妄,依然笑意轻松,只是简单过了两招的功夫,温不移已然知晓,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 可就算不是对手,他也不会退缩。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今日只要我在这里,便不允许你踏入景妃坟一步!若你执意在此逗留,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温不移再次挥剑,将长剑横梗在二人中间。 这下乐芳菲更加疑惑了。 “一个死了一千年的人,值得你拿命去守护?何况,我也没干什么,我就路过,看一眼,也不行吗?” “不行。”温不移冷冷道。 这千年来,景妃坟糟了不少盗墓贼觊觎,没有人能有命活着出去,来此盗墓者少之又少。而玄修中人,九方寮虽然将此处评级为九段,意为荡平景妃坟者,可获得九段金章,但并不代表这里只有九段的能力。 评级为‘九’,仅仅因为在九方寮中,最高的魔物便是九段,假若还有十百千万,它未必还会是这个数。 而景妃坟从不主动害人,跑来景妃坟的,大多是九方寮中,想要拿到九段金章之人。 他们想要镇压或者是铲平景妃,不管他们成功与否,那都是在盗扰景妃的安息。温不移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景国公主一生从未害人,哪怕是死了,她也从未主动戕害他人,这一点,我可以用温家来起誓,你若想要九段金章,大可以去旁处寻。就莫要在此处徘徊了。” 见他如此认真,乐芳菲突然就不想逗他了。 “我走还不行吗?”乐芳菲笑了下,拍了拍手掌,便是要离开。 “等等。”此时,温不移却突然又叫住了她。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温不移皱眉问。 “不然呢?”乐芳菲粲然一笑:“难道我还该带点纪念品再走不成?” 第111章 炸了 温不移被她这话怼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 乐芳菲思考了一瞬,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挥手,不远处那根本算不得陵墓的简陋墓碑便“嘭”地一声巨响,爆炸开来。 “你!”温不遗大惊。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究竟想做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她居然是来毁墓的! “景妃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毁坏她的墓碑?究竟多大仇怨,才能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温不遗大怒不已,而乐芳菲只是浅浅的一抬眉,面无表情道:“逝者已死,不论是家国天下,还是亲人好友,皆化尘土,你守在此处也没什么意义?不若就如同这墓一般,散了吧。” “我温家散与不散岂是你一个小小女子能置喙的?我……”温不遗刚要抬手,想要对她不客气。但乐芳菲却先他一步出手。 温不遗根本没看清她的动作,下一刻,他就像一片叶子般翻飞了出去,撞在后边爆炸的乱石之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而他的身边,也掉下来一本书。 乐芳菲见了,好奇,一把夺过书本,才发现是一本《景妃起居注》,这上面所记载的,是她的生平点滴。 温家世代守护景妃坟,倒不是为了守护,而是镇压。他们温家,世代侍奉琉国皇族,景妃的怨气与日俱增,没有一刻停歇,琉国皇帝特地找来术士大家,将他们举家迁徙至此,为的就是牵制景妃。但温家到了温不移这一代,与过去格外的不同。 温不移喜欢读书,不喜舞刀弄剑。他读了许多的史书,尤其对景妃的生平有诸多了解。他知道景妃十岁之前,都备受宠爱,是个只知世事美好的良善小公主。而十岁之后,被迫背井离乡,来到琉国,哪怕受尽冷眼,也没有害过旁人。在起居注中,甚至找不出一句她苛责下人的话。 他对这个小姑娘,是既敬且疼的。 “呵,你当她是不想苛责吗?”乐芳菲把玩着起居注,道:“那是因为她没有。她身边无人可用,就算有气,她也不知道该找谁撒。所以,你要说这是她的优点,我不认。若她当时身边有宫女奴仆,她……会是何种模样,可就说不清楚了。” “你!放肆!”温不移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要泼景妃的脏水? 炸了她的墓不够,还要让世人知道她有多恶吗? 这一点不需要她宣传,就凭她在九方寮中的九段评级也足够大家害怕的了。 乐芳菲冷冷一笑,而后掌心用力,一团火光自掌心升腾而起,这起居注便在她的手心里化作了灰飞。连碎片都不曾留下什么。 “你!”温不移被气得再次吐出了一口血。显然,气得不轻。 乐芳菲衣袍一甩,分明没有袖口和长摆,温不移却好似看到她一身宽袍大氅,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道:“我说了,此处无需守墓人,就无需有人。你若再不走,便如同此墓,碎尸万段,在所不惜。” 温不移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的,但他从出生开始,便驻守在此,以此为生,守护景妃和她的墓地就是他的信仰。假若信仰不在,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至于是五马分尸,还是千刀万剐,抑或是碎尸万段,也没什么要紧。 温不移拿出长剑,誓要为景妃报仇,但他刚一站起身,眼前的女子却是轻笑了一声,道:“孺子不可教,你要守个空坟,便守着罢。”说完,她一闪身,整个人便陡然消失了。 温不移找遍了四周,都没有再看见她的身影。而景妃墓中,因为爆炸而毁于一旦,大殿坍塌,封印不在,那沉眠千年的怨气也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困扰了琉国乃至整个玄修界千年的问题居然在今日突然的就解开了,温不移十分不理解。 难道把墓碑炸了,景妃的怨气就平息了?那后宫中三千女子的悲戚,也便在这一刻得到解脱了? 温不移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问题的关键点。很快便追着她离开的方向而去。 温不移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并没有走远。 他以为她炸了别人的坟,做了此等丧尽天良的坏事,总该躲得远远的,却没想到,锦绣城里,她就站在一处卖玻璃糕的摊位上出了神。 “这个……要多少钱?”她吞了口口水,问摊主。 卖玻璃糕的摊贩老婆子伸出五个手指,对她说:“一文钱五个。” 显然,她身上应当是没带钱的。她摸索了半天,只摸到手腕处那枚金臂钏。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解,温不移却上前了,拿出一文钱递给了摊贩:“来五个。” 乐芳菲闻声回头,看到了温不移,眯起眼睛:“是你啊。”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没有后悔的样子,只是满脸的淡然,很快,便接过了老婆子递来的糕点:“多谢。”而后,往前走去。 她大方又没脸没皮的接受了温不移买的糕点,丝毫没有炸了人家坟的不安。 温不移赶紧追了上去,正要说话,她却又突然的停下了步子。 “……好吃。”她说。 温不移刚想斥责,跟她说说理,却不想低头就看见,她满眼晶莹,泪光闪烁。一滴接的一滴的,眼泪流在了玻璃糕里,她也不管,直接又狼吞虎咽的吞了进了嘴里。那模样,好似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 “慢点……”温不移忍不住出声提醒。 乐芳菲很快便风卷残云似的,吃完了那五个玻璃糕,又问他:“还有吗?” “……有。”温不移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明明刚刚才被毁了墓,面对她渴求的眼神,却全然无法拒绝。就好像她的命令有一种魔力,会让他无条件的去执行。 温不移很快又买了五块来,吃完,乐芳菲觉得自己的胃口刚刚被打开,又知道自己拥有一个钱袋子,很快被其他的小吃所吸引,将那一条街上的食物统统吃了个遍。 第112章 男女授受不亲 温不移看她小胳膊小腿的,真的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能吃。 “你还有点用处。”吃完,乐芳菲看着温不移,觉得他二话不说给钱的样子,还挺有趣。比他在守景妃墓的时候那一板一眼的模样有趣得多。 “以后你便跟着我吧。”乐芳菲说。 “什么?”温不移皱眉。 “反正你的墓都炸了,以后无墓可守,便跟着我,为我付钱好了。”乐芳菲半点悔意都没有,直接给温不移指了条明路。温不移当然不愿意。 “不可!我来此就是为了抓你回去。” “抓我回去干什么?修墓吗?人都死了一千年了,守着那块坟,有什么意义?我看你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不如跟着我,我带你吃香喝辣,保管你快活似神仙,如何?” “……” 温不移看了看自己即将干瘪的钱袋子,总觉得她说话的时候不该有这样的底气。但眼下,他又确实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他既打不过她,又说不过她,他无处可去,便只能跟着她了。 夜晚,二人找了一间客栈下榻。 乐芳菲在坟墓里睡了一千年,头一次睡到这般松软的床垫,格外的新奇。见房间里有个浴桶,更是惊喜。 “你,来伺候本宫沐浴。”乐芳菲叫住要走的温不移。 温不移闻言,看怪物似的看着她:“我?你?我……” “我什么我?你在说什么废话,让你伺候就伺候。”乐芳菲说着,当着他的面就要宽衣解带。 温不移连忙摇头,誓死不从,道:“不可,还请姑娘自重。” 自重? 自重是个什么玩意儿? 洗澡不都需要人伺候吗?他跟旁人有什么不同?难道格外金贵些? 他都能给她守墓了,伺候洗澡还不乐意了?这是什么道理? 当着温不移的面,乐芳菲便要脱衣服,这时候,她的身体却突然的僵住,无法再继续。 乐芳菲这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她吃的太饱、太开心,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这身子不是自己。 “罢了,你且下去吧,换个女人来伺候。”乐芳菲摆了摆手,让温不移离开。那一派从容高傲的模样,全然将他当作了随侍的太监一般。 温不移很是恼火,却一口气憋在胸口,发不出去。他只能离开了房间,让客栈老板娘上去,给乐芳菲放了洗澡水,又沐浴、更衣洗净了才离开。 半夜,温不移正睡得尚浅,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无法安睡。这时,陡然天降大雨,雷声轰鸣,闪电一道接一道的劈落,映照在窗户上,将屋中的每一件器具都映得无比可怖。突然,温不移的房门大开来,一道惨白的人影就出现在他的门前。 “谁!”温不移刚拿起剑,那人便直挺挺的飞扑而来,撞进了他的怀里。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映照出一个惨白的面孔,正是白日里炸了景妃坟的女子。 “你要干什么?”温不移大惊,正要动手,却见她飞快的将被子拉过头顶,躲到了他的被子里,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而后,一动不动。 温不移狐疑的掀开被子一角,便见那女子正在被子里,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温不移刚松了一口气,但另一口气又提了上来——男女授受不亲,她大半夜的跑到他的房里,这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起来。”温不移立刻掀开被子,想要把她扔出去,但她说什么都不离开,只一个劲的颤抖。看样子,极为怕黑和打雷。 温不移无法,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不走,只能我走了。”温不移说完,披了衣服便要离去,那女人却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又把他摁住了。 “你……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女子颤抖着说。 可温不移怎么可能如她的意?他是堂堂温家嫡系子弟,自幼家教严苛,如何也做不出来与陌生女子共处一室之事。 他提步就要走,那女人却突然伸手一指,而后……他便动不了了。 他整个人背对着床铺,站在床前。他无法回头,也无法前行,只能直挺挺地站在床边。 背后的女子长舒了一口气,渐渐的也不再发抖了。不论窗外如何电闪雷鸣,她都不再惧怕。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而温不移一直到早晨天光大亮,都依然保持着站定的姿势,连眼珠子都不能动一下。一晚上没合眼,他已经气急攻心,还疲乏至极。 “你怎么在这里?”晨时,乐芳菲醒来,见到床边的温不移。 她好奇的走过去,在他前面晃了一圈,见他无法说话,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挥手,温不移又能动了。 “你……你无耻!”温不移大怒。 乐芳菲:“我怎么无耻了?” “你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传出去,你你你……你说得清吗!” “说不清就说不清呗,我又不需要对谁负责,与谁解释,怕什么?” “你不怕我怕!”温不移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大怒,到悲戚,接连道:“若被我中族人知晓,我定当成为温家笑柄,再也无法见人了。” “哦……”乐芳菲面无表情,依旧颜色淡淡地说:“那就不见呗。你不是做好了一生侍墓的打算吗?便一辈子不要见人好了。” 乐芳菲活了十年,享尽荣华富贵,而后又过了三年堪比牢狱之灾的冷宫生活,最后被人活活用水银淹死。她活了一千年,心中早已没了那些礼规教条,她这会儿子只想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至于旁人是否开心如意,她才管不着。 也不想管。 “无耻之尤……无耻至极!”温不移在她身后大喊,可乐芳菲充耳不闻,直接便离开了屋子。等温不移整理好衣冠,洗漱完毕追出去的时候,乐芳菲已经消失无踪,去向不明。 温不移找了她一整天,都没能发现她的踪迹,正想着放弃,回去将这一事情禀报宗族,却不想,他竟然在一个决计想不到的地方再见到了她…… 第113章 你怎么选? 漫天的怨气冲天而起,黑压压的一团,直冲云霄。温不移虽然术法不算精进,但也不差,在平辈之中属于上等之姿,降妖伏魔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他赶到怨气冲天的地方,便见锦绣城的王宫门口,一女子站在那里,对着王宫大门怒目而视。她穿着一身浆洗到发白的裙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眼中的愤恨冲天而起,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怨气,与景妃墓中所散发的如出一辙,只不过此刻的怨气,要比景妃坟中加起来的还要多、还要旺盛。可不就是昨日里炸了景妃坟之人? 若说景妃坟年年都有加固封印,让景妃坟中的怨气不至于外泄。那么此时此刻所爆发出的愤恨,便是没有任何封印的,恣意、随意的飘散在空气中,引得周围数百里的鬼魂、瘴气、妖魔都嗅到了这股味道。发出连声的轰鸣,普通人听不到,但有修为者,他们的耳边此时都是震耳欲聋…… 无数怨灵集结在一处,和成一道,笼罩在女子身上。 “糟糕,莫不是景妃报复?”温不移丝毫也没觉得这冲天的怨气是从女子身上所散发的,却猜想这冲天的怨气集结在一处,一定是为了报复她而来——报复她昨日炸了她的坟,让景妃从此无处可以栖身。 “跟我走!”温不移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冲进了怨气之中,拖着乐芳菲的手腕,便要将她拉走。 此时的乐芳菲眼里已经没有了意识,双瞳被一片漆黑所掩盖,分不清来者是何人。 她一门心思全都在了王宫之中,仿佛王宫中人,便是这世上最不可饶恕的事物,她要将那整座城都化为一炬,让它们不复存在。 乐芳菲推开温不移,抬手便是一道烈焰,从她所站的位置,直冲王宫而去。 王宫历来有九方寮大将镇守,结界厚实,妖魔鬼怪无从入内。可这女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戾气,直接就将结界烧破了一个洞,无数怨灵闻着这个味,便直接冲进了皇城,在皇城内肆意作乱。 冲天的怨气吸引了周遭的九方术士,就连三百里外镇守的玄清宗也闻到了这股冲天的怨气,立即派了人前来。一时间,天上飞的御剑者、地上跑的九方术士,各类人马齐聚锦绣城。 温不移知道这些人的行事作法,若再不将女子带走,她将被他们捉住,从此难以得见天日。 温不移想尽办法的要带走她,可她的身体却如千年磐石,纹丝不动。温不移大急,正想办法该怎么办? 可也就在这时候,不知是乐芳菲法力不济,抑或是旁的什么原因,她突然就身子一软,向后软软倒下。 温不移见状,立即上前,将她扶起,在玄清宗等人赶到前,将她带走。 乐芳菲离开了王宫,可王宫前,被她吸引而来的怨灵们却并没有散去,它们持续的攻击着那破损的结界,让它变得愈加残破,摇摇欲坠。九方术士们纷沓而至,忙着修复结界,一时间也无人注意到有一股力量,悄然离开…… 温不移将乐芳菲带去了一个山洞。 山洞外昨晚刚下过雨,洞内还有些潮湿。温不移将一抹符纸贴在洞口,符纸瞬间消失在山石之间,而此时洞口便像消失了一般,内里成了完全的封闭空间。乐芳菲身上的怨气便与外界隔绝,都被封在了洞内。 乐芳菲昏迷了大半日,再转醒的时候,便见温不移焦心不已,在洞内来回踱步。 “你在干什么?”乐芳菲其实早就醒了。 只不过这具身体的主人陶月儿受不住她身上的戾气,不过稍稍动手,便失去了意识。而她附在陶月儿的身体里,却能将周遭所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温不移焦虑纠结的模样,便全都看了个清楚。 温不移道:“我很纠结。” “纠结什么?”乐芳菲问。 “我明知你被景妃纠缠,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来我想救你,不希望你被景妃的怨气困扰。二来我又想救景妃娘娘,让她的怨气得以平息,不要再出来作怪。可我一时之间想不出好的法子,很是苦恼……” 温不移像个傻子一般在碎碎念,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人是谁。 乐芳菲笑:“世间安得双全法?人总不能既要、还要、又要的。”她说完,来了兴趣似的,问温不移:“假若有一日,我和景妃站在你面前,你帮谁?” “……”温不移犹豫了。 一个是他的信仰,一个是活生生的人,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 “假如……”想了许久,他才开口:“假如一定要选,我选择救你。” “哦……”乐芳菲似乎料到了他会这样说,表情淡淡的,没什么意外。可紧接着,他又道:“然后陪景妃去死。” “……” 乐芳菲惊讶了一瞬,旋即又笑:“景妃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又如何再陪她死一次?” “不一样。” 温不移道:“景妃娘娘上一次死去,是被人害死。可这次死去,我希望她感受过人间温暖,知道人间还有人真心尊她、敬她、爱她,想要保护她之人,有这样一个人陪着,黄泉路不算难走。” 乐芳菲愣愣的看了他半晌,觉得这人可真是自大。 “你觉得凭你一人,能平息景妃的恨?你有问过她,她需要你陪么?” “我不知道。”温不移诚实道。 他其实从未见过景妃,他最多从有记忆开始,就日日夜夜面对景妃的怨气,时大时小。不知怎的,他虽然从未见过景妃,但从那三不五时翻出来的怨气来看,他总以为,她是在跟自己对话的……他从小就被教育,要一直陪伴她。至于她需要与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任务,就是守护她。 见他沉默,乐芳菲又道:“何况,这红尘种种愉快,你也没享受过,你自己还是个一生孤寡清冷之人,又怎知自己真心愿意陪一个死人,在坟墓里过一生呢?该享受红尘种种的人,该是你自己才对。” 第114章 立后大典 温不移无法反驳。 的确,他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景妃跨越千年的恨,绝不是小小一个他就能够解开的。 温不移叹气,看了眼天色,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乐芳菲的身上,道:“睡吧,等明日锦绣城中的守卫少些,我送你离开。” “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不要再留在此处了。” “为什么?” “此处是玄清宗的辖区,又有九方寮镇守,你打不过他们,我放你走,以后,你便再也不要回来了。” 温不移说完,乐芳菲没有回答。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似乎在思考什么。 第二日,乐芳菲的身体大好,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并没有立刻离去。破天荒的,她说要去城里玩。 这一次,她有意避开了王宫,在市井小巷中流连,一会儿拉着温不移去红楼斗酒,一会儿又去河边赏花,兴致来了甚至还去了赌坊玩骰子,等输光了钱财便将人打了一顿,还把银子明目张胆的抢了回来。 “是他们耍老千,我才不忍!”乐芳菲一眼就能看见他们在骰盅里玩的把戏,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她。而她的报复手段也极其简单,打就完了。 温不移跟在她后面心惊肉跳,生怕她被群起而攻之。普通人或许打不过她,可近日锦绣城中,因为针对皇城的那一股冲天怨气,已让城内草木皆兵,排查得厉害。 但乐芳菲的身上,如今半点怨气都没有,全然的就是一个普通人。 她日日流连市井,就像个从来没有出过家门的孩子。引不起旁人什么兴趣。 若说她身上唯一起眼的地方,便是那一对与她的衣着打扮完全不搭配的琉金臂钏。那样华丽和繁复,精美得不似凡物,想来,她应当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才是,否则从哪里来的这金臂钏? 可她身上其他的东西,又是如此的不起眼,还有额头那一抹盗印,这是教人匪夷所思……各种互相矛盾的元素在她的身上集结,傻子都知道她有大问题。可温不移不知怎么的,就是无法对她狠心。几乎是予取予求。 三日后,乐芳菲花光了温不移的钱财,而后对他说:“我该走了。” “?”温不移愣住:“走哪去?” “近日我吃也吃够了,玩也玩够了,太阳晒了三日,星星看了不少,如今……我还有两个心愿未了,我要去实现它。” “什么心愿?”吃喝玩乐晒太阳也算心愿的话,那么她接下来的心愿应当也不难实现罢?她看着像个长不大又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让温不移很有想要保护的欲望。 温不移:“你告诉我,我都会替你达成。” “当真?” “当真。” “我要当皇后。”乐芳菲说完,温不移‘噗’地一口茶,全都吐了出来。还好乐芳菲躲得快,否则这口茶定当都要落在她的脸上。 “你在开玩笑吗?”温不移问。 乐芳菲郑重地摇头:“我没有在开玩笑。我要当皇后,琉国的皇后。” “……” 短暂的沉默过后,温不移大笑开来。他捂着肚子,指着乐芳菲的脸,丝毫也不掩饰眼底的嘲笑:“假如你能当皇后的话,我也可以当皇帝了。” 意识到他在嘲讽自己,乐芳菲气得不轻,强忍着把他的头拧下来的冲动,转过身子,不理他。她气鼓鼓又分外认真地说:“这辈子我没当过皇后,我就想当一次皇后,看看究竟有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好。” 而且……她菖蒲费尽心思却最终也没能登上的后位,她也想在上面,坐上一坐。 温不移终于收起了笑意,盯着她的背影思索了半晌,而后说:“那行吧,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让你做皇后。” “当真?!”乐芳菲猛地转过身,期冀的看着他。 “当真。”温不移肯定的说。 而后的日子里,温不移早出晚归。他爱干净,每天一身干干净净的出了门,可回来的时候,却满身泥泞,手掌心上满是伤痕。 如此半个月后,乐芳菲就算铁石心肠,毫不关心他人死活,也忍不住问温不移:“你每日早出晚归,究竟做什么去了?” 温不移不说话,只是浅浅地笑了笑,说:“不必担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又过了半月,温不移在一个晌午,带着他的剑离开了。后来回来的时候,剑没有跟着他一起回来。 他作为一名玄修者,又是玄修世家,剑此物对他来说几乎贴身不离,乐芳菲一开始没注意,后来好几天都没见到他的剑,想拿来修剪一下门口的花枝也找不到趁手的器具,问他:“你的剑呢?” 他沉默了一下,说:“借给朋友了。” “你还有朋友?”乐芳菲显得有些惊奇。 他道:“嗯,很好的朋友。” “……哦。”听到这里,乐芳菲心里有点点不乐意。她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有些酸涩和不耐。 又过了两天,一日,温不移突然用布蒙住了乐芳菲的眼睛,跟她说要给她一个惊喜,而后将她带至了一个地方。 乐芳菲被摁在椅子上梳妆打扮,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被人套上了衣物,头上也被戴上了沉重的珠钗发饰,待十二件衣物被穿上身,装点齐整,她才被摘下了眼睛上的布。 入目所及,一派繁华。百官立于两侧,宫女站在后排,太监……也就是温不移,他宣读完立后圣旨,便牵着乐芳菲的手接受百官朝拜。 “你搞什么鬼?”乐芳菲瞪大了眼珠子,问温不移。 温不移做了个‘嘘’地禁声手势,道:“我花费颇高,才弄来这么一场‘立后大典’,你可别给我演砸了。” “……” 乐芳菲这才知道,温不移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是在准备这一场‘大戏’。 而他为了节约钱财,戏台子都是自己亲手搭建的。这些戏子,则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既要要求他们保密,又要他们演得真实。彩排了无数次,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第115章 牡丹盛景 “你的剑,便是去了典当行,做了这个用处?” 温不移苦涩地笑了下,点头:“嗯。” “你疯了吗?传承了几百年的剑,你说当就当掉了,你怎么跟族人交代?”乐芳菲大急。 温不移叹息:“连景妃坟都被炸了,区区一把剑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今连景妃都不在了,我要那把剑又有何用?如今后宫登极的戏已经有了,你还有一个心愿是什么?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一并帮你实现了。如此我在这世上,也还算有些用处。” 乐芳菲:“……” 乐芳菲看着温不移温和沉静地面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感动?感激?还是生气?愤怒? 都有。 感动于他对自己的照拂,感激他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生气在他自以为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当皇后是真真正正的当皇后,而不是在这里演一场戏! 而愤怒……则愤怒在他连自己的立身根本剑都不要了,就为了给一个陌生女子演一场毫无意义的戏。 温不移……他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至于当皇后的愿景……她依然有,但在这一刻,她望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还有温不移和煦温柔的眼睛,她突然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当过一次皇后了,在一个人的眼里。 温不移,他给了她一场盛大而又难忘的婚礼。 回家后,乐芳菲累了一天,却睡不着。 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天空中满目的繁星,第一次的,跟温不移平等、温和的聊起了天。 “我还有一个愿望,我想去靖城,看牡丹盛放之景。”在温不移的惊讶中,她郑重道:“在景国国都,连年都有牡丹盛放的场景,我还想再看一次,牡丹盛开的模样。” 温不移:“……” 这又是一个难题。 现在才刚过三月,寒冬腊月天的,哪里来的牡丹盛放? 而且靖城中的牡丹,早在几百年前国灭的时候就已经被连根拔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后来再建立的国家也根本没有再栽种牡丹花。如今的靖城,城里只有柳树和迎春花。 温不移觉得她大抵脑子有些不好使,但又不好直说,只道:“待到牡丹盛开时,我带你去找,可好?”虽然见不到大片的牡丹园,但零零散散的栽种者应当还是有的。 “不好。”乐芳菲坚持道:“我就要现在去看。” 从琉国锦绣城到景国的靖城,足有几千里的距离,现在出发到达靖城,至少要两个月的世间,而两个月后,也并不是牡丹花开的季节。温不移好说歹说,都没能说服她。 她突然的执意要去看牡丹花。 “越快越好。”乐芳菲道:“你不陪我去,我便自己去。反正你的钱财也已经花完了,剑也当掉了,带着你怕也没什么用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无期。”乐芳菲说完就要走。 温不移被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了。 钱花完了就没用了?她这利用人的嘴脸还可以再放肆一些吗? 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拉近了很多,如何也不该是这样一副说走就走的关系才对? 可乐芳菲才不在乎他怎么看待自己,她只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于是很快便离了他们租住的小院,向着城门而去。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根本走不出锦绣城。 锦绣城因当日的冲天怨气,被玄修界者设下了重重结界,一来是确保脏东西进不来,也希望城内的东西出不去。逐一排查直到找到那怨气的根源。 乐芳菲借用的是陶月儿的身体,看着与凡人无异,但真遇到了专为怨气而设的结界,她也无所遁形。只稍稍碰触了一下,就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弹开去。 她知道,假如自己强行突破,只有一个下场——陶月儿出去了,可她依然会被困在城里。没了陶月儿肉身的庇护,她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而后重新找一处,将她镇压。至于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出来、还能否遇到陶月儿、温不移这种人,可就难说了。 乐芳菲没有硬闯,默默的又退了回去。 温不移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她,看着她走到了城门口,又折返了回来,疑惑:“你怎么又回来了?” 乐芳菲看着他,不做声,许久,才说:“你给我种些牡丹花吧。” 乐芳菲没说自己出不去的苦衷,她虽然知道温不移肯定觉得她可疑,但温不移至今也没举报她,还带着她游山玩水,给她一场盛大又虚妄的‘立后’礼,说明他不仅不会伤害自己,还对她很好。 “我不去景国了。接下来的日子,你为我种下满院牡丹,如何?” 乐芳菲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让温不移十分不悦,但再一次的,他像是中了毒一般,在那年的五月,在他拼命打工挣钱后,给乐芳菲租的那一间小屋的院子里,他真的为她种下了满院子的牡丹花。 牡丹花开的那一日,乐芳菲感动极了。 “好看吗?”温不移问她。 乐芳菲点头:“是了,就是这般模样。可惜,就是有点少……” 似乎料到了乐芳菲会这么说,温不移悄然一笑:“你等着。”说完,他又从屋子里搬出来好多面铜镜。 铜镜一个接一个的堆叠在一起,在特殊的角度里,牡丹花层层叠叠的展开来,好似在她的身旁开出了无尽的花海。簇锦团花,姹紫嫣红,无尽瑰丽。 乐芳菲惊讶,而后便是满目泪光闪烁。 “父王……母后……儿臣……终于又再次看到牡丹盛放的光景了。” 乐芳菲喃喃自语,一旁忙碌的温不移听不大清楚,问她:“你说什么?” 乐芳菲摇头:“没什么。谢谢你……我想说的是,谢谢你。” “你完成了我的心愿,你呢?可有心愿未了?”乐芳菲又问。 温不移摇了摇头:“我的心愿永不可能达成。” “是什么?说出来我评评理,或许有可能呢?” 温不移仍然摇头,说:“不可能的。永远也不可能的。” 他原本是想陪伴景妃,直到终老,但如今景妃坟已经被她炸了,他无处可去。 他过去的信念也荡然无存。 但是信念没了可以再建一个,他现在又有了新的愿望,那就是他希望陪着这个小姑娘,一起走完今后的路……他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第116章 来者是客 温不移把自己的心愿藏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他不肯说,乐芳菲也不逼他。 当晚,乐芳菲一直坐在那盆牡丹花的边上,一直看着。温不移出来叫了她几次,可她说什么也不肯睡去,温不移便也由得她。 反正她思维跳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既然喜欢便多看看罢。大不了第二日再多睡些时日。 温不移把自己的外披披在了乐芳菲的身上,而后便回房睡觉了。 他以为一切与过去没什么不同,但他没想到的是,第二日睡醒,乐芳菲就不见了。 院子里、房间里,都没有她的身影,只有一件他盖在乐芳菲身上的外披落在了原处。那形状……就像她突然的凭空消失了一般。 而后的许久,他找遍了整个锦绣城、而后是整个琉国、景国,都一直没能找到她。他就差没有渡海到洪荒、抑或驾船去蓬莱了。可他知道自己肉体凡胎,怎么都到不了蓬莱,于是也不做那个念想。只不过其他的地方,他都做了许多努力,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再后来,他回到了琉国,而后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琉国九方寮的管事。一半是因为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另一半的原因就是为了找她。 当了九方寮的总管就能统领整个国家的九方寮,有了人总归消息会灵通些。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说起过额头上有‘盗’字印记的女人,可好像每一个都对不上号……唯一相似的,只有琉国太子的侍婢明熹在一次宫中饮宴时提及,玄清宗上曾有一女子,分明是个有前科的盗贼,却混进了玄清宗,与他们一同修习。她们年纪、身高相仿,可性格却大相径庭。 传言中,那人极为胆小怕事,从来不敢与人过多接触,除了死记硬背教材课文,其他旁的术法一窍不通。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又怎么可能会再出现在景妃坟呢? 就在温不移心中已经不做念想,几乎就要绝了这心思之际,却偶然在此相遇,温不移惊讶极了。 三年后的今天,温不移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他的修为、身份,已是大有精进。 再次遇上,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是会如同过去那样相处?她当年如此绝情的不告而别,是否也是因为,当年的他过于软弱可欺? 他们曾经患难与共、朝夕相处,他将她当作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女子,不仅没有追究她炸坟之罪,还对她百般讨好,可她那样绝情,让他始终想不通。 温不移双拳紧握,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整整三年,他想不明白。如今再见她,他势必要问个明白。 可他又以什么身份质问她呢? 当年的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出来。 “去把她的名册拿来,我看看。”温不移许久,才又放开双拳,对珠玑说。 珠玑早已在陶月儿招出花房的那一刻开始,便在核查陶月儿的身份,如今温不移问起,迅速便将陶月儿的注册文件交到了他的手里。 “陶月儿,景国人,二十八岁……看着不大像啊……” 温不移疑惑。 三年前,她也并不似二十五的模样。不知道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过于的瘦了。整个人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可她的眼神却凌厉而又带有威慑力,让人莫名就想臣服。而三年后的今天,她额上的盗印没有了,整个人虽然依然不胖,可与那时相比,已算是珠圆玉润,气色上佳。想来这三年间,她过得还不错…… 再看她其他的资料,显示她在景国的九方寮中,文试通过,武试考核了一次,但得分为零。这一点,与她过去抬手就能炸了景妃坟的模样也不大一样。 难道是因为没有继续考试?根据文件上来说,她去年考试没有通过之后,才遇到了他。有没有可能,短短月余时间就能得到通天之力? 太多的疑惑困扰着温不移,很快,温不移便去敲响了陶月儿的花房大门。 “咚咚咚。”均匀而有力的敲门声,一声又一声,很快,大门从里打开,可出来的人却不是陶月儿。 那是一个一身白衣,长发披散,用一根红绳将头发全部结在发尾的男人。 他五官精致,皮肤细腻洁白,看上去比陶月儿更像个女子,但却分毫不会让人觉得他女气。他气质孤傲、冷清,淡淡然,举手投足间一派从容。 “您是?”他淡淡开口,声音也如他本人一半,干净、清冷。掷地有声。 “我是琉国九方寮的总管事,我的名字,叫温不移,我来找陶姑娘。”温不移说完,他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便让开了门。 “花伶,是谁呀?”房里,陶月儿的声音传出。温不移这才知晓,这个男人叫花伶。 他们住在一起? 听起来,他们的关系十分熟络。 这三年……她莫非就是跟他在一起吗? 他也是被陶月儿找来使唤的? 温不移看着花伶,看不出来他师从何门,法力如何,看上去只是一个柔弱的世家公子,但眼神却如此凌厉,同陶月儿一样,很是神秘。 他们是什么关系? 是……夫妻吗? 假如是,那他再出现在这里做什么呢? 不、也不必做什么。 他来,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了。 短短几步的距离,温不移的心思已经千回百转。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陶月儿见了自己,愣了一下,却问:“这是……你的朋友吗?” 陶月儿站在屋里,穿着围裙,她刚做好早饭,正要将它们端上了桌。她好奇地看着温不移,像是全然不认识他。 花伶摇了摇头,说:“找你的。” “找我?”陶月儿更奇怪了。 她的朋友一只手指头就数得出来,只有花伶,万万想不到,居然有人会来找她。 “来者是客,坐吧。”陶月儿招呼温不移坐下。 第117章 过去的事情便忘了吧 桌上,有三种点心,三色开花馒头、芥菜包子和春卷。除此之外,还有一锅糖水、豆浆和几只鸡蛋。一桌早餐,色香味俱全。 这不是温不移认识的陶月儿。 在他的印象里,陶月儿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坐在房间到小院的台阶上发呆。对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也没有想什么。 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飞鸟飞过,大雁徜徉。风吹起她的发丝,她似乎就很开心。除此之外,她也没干过别的什么事情。 她倒是对美食很感兴趣,但每种东西尝过一遍,也便满足了。绝不会再想起来。何况自己动手做? 这三年……是谁改变了她呢? 温不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边的花伶。 花伶的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他似乎不是玄门中人,可他身上的气泽,又分明仙气飘飘。这样一个美如谪仙的男人,是他改变了陶月儿吗? 温不移情绪变化起伏很大,对着桌上满桌子的点心,也提不起兴趣。 “温大人,您怎么不吃?”花伶问温不移。 面对花伶的盛情邀请,温不移拿着筷子,却始终下不去手,末了,他索性放下了筷子,说:“我已经用过早点,我今日前来,是因……九方寮中的事务,要与陶姑娘商议。”温不移看着埋头吃饭的陶月儿,问:“姑娘什么时候方便?我在门口等你。” 陶月儿沉默地吃了两口粥,点了点头,才道:“……嗯……我吃完了就来。” 陶月儿尽量表现得镇定,缓缓地吃着早饭。 这是陶月儿有史以来吃早餐吃得最慢的一次。以往她吃饭,至多吃到七分饱,便放下了筷子,然后等着花伶细嚼慢咽的吃完,再去把碗筷给收拾了。但今天,陶月儿把桌上所有的糕点全都吃完了,连那一锅汤都喝完了,依然磨磨蹭蹭的不肯起身。 她求救似的看着花伶,花伶却面无表情,半点没打算要帮忙的样子,高深莫测的坐在一旁。 他见陶月儿开始把锅里剩下的的米一粒一粒的放进嘴里后,他看不下去了。突然地,他站起身,说:“我吃饱了。你们聊。”然后就离开了客厅,进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便只剩下陶月儿和温不移。这与他们出去单独聊没有区别。 温不移憋了许久,立即便问:“陶姑娘,您真的不记得我了?还是说……你有什么苦衷?” 这‘苦衷’自然指的是花伶。他以为,陶月儿是因为花伶的存在,才不好与他相认,他也只能装作二人不大熟悉的样子,等着寻找单独相处的机会才问她。 陶月儿见躲不过去了,才放下碗,叹了口气,道:“温公子,我记得你。” “嗯?”温不移一动不动地盯着陶月儿,不想放过她脸上表情的任何细节。 可陶月儿却始终平静又为难地,说:“可是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你。” “你有什么苦衷吗?”温不移再次问:“告诉我,我会帮助你。”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呢?” 这次,换陶月儿问他:“我与你,实在不算相熟,严格说起来,我还破坏了温氏一族的禁地,你们世代守护的坟茔被我毁了,不是吗?你应该讨厌我,而不是事事帮助我。” “我……”这下,是温不移犯了难。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当时的她恰好需要,而他恰好有,仅此而已。 至于后来为什么一直跟着,大抵是因为……他觉得她看星星、看飞鸟、晒太阳的呆滞样子,与景妃有那么些许相似。 在记载中,景妃也跟她一样,喜欢坐在宫门口的台阶上发呆。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无人陪伴,无趣可耍,发呆就是唯一的排遣寂寞日子的方法了。 他想陪着她,让她不再寂寞,仅此而已。 而她突然的消失,成了他的心病,他寻觅了三年,便不论如何都想知道,她当年为何不辞而别。 “因为我腻了。”陶月儿冷冷道:“锦绣城已经待腻了,想换个地方待待。”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一声,不辞而别很没有礼貌。”温不移有些发怒。 他们朝夕相伴,就算在她眼里没有情份,但最起码的礼貌该给吧? 可陶月儿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假如告别,你一定会问我要去哪里。而我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定当会一直跟着我。我不希望你跟着我,所以连夜离开了。不辞而别是为了让你不要纠缠,懂了吗?” 良久,温不移受伤地问:“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 陶月儿犹豫了一会,郑重地点头:“……是。” “我不相信。” 在陶月儿的惊讶中,温不移坚定地说:“我不相信你不想看见我,我不相信你对我无情。” “我……”陶月儿一个头两个大。 无情是真,但有情也是真。 可她既答应了景妃,要保守秘密,就不能食言而肥。 陶月儿:“总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已经走出来了,温大人,您……也忘了吧。” “忘了?数月朝夕相伴,说忘就能忘了?”温不移沉下脸,十分不理解,陶月儿为什么能说的这样平静。 陶月儿点头,道:“我与大人的过往,实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经历,要忘便忘了。我感激大人曾经的付出,但以后……不要再提起了,可好?你知道的,我和花伶……我不想让他误会。” 陶月儿硬着头皮,终于想出来说法的样子,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像是在说服温不移,但更像是说服自己似的,强调:“嗯……我不想伤害花伶。” “因为花伶,所以你能如此伤害我?” 温不移死死地盯住陶月儿的眼睛,陶月儿眼神清澈而郑重,没有半分犹疑。 陶月儿:“是。” 她竟然真的已经嫁人了…… 也罢,的确,不论是立后大典,还是花团锦簇,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是他的一厢情愿,其实与她毫无干系。 第118章 再见琉景 如今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人的陪伴,他再纠缠就不礼貌了。 “既然陶姑娘如此坚定,我也不便再打扰。温某告辞。”温不移再抬头,已经恢复了一派清冷淡然的模样。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温不移此人,历来公事公办,毫不藏私,与任何人也没有私交。 琉国九方寮自从被他接手之后,不论是从规矩、还是管理,都上了好几个台阶。 他不偏不倚不藏私,不是因为他无私,而是他从出生起,到如今,唯一有过私心的人不告而别,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而景妃坟被炸后,他突然发现自己与这个世界,居然毫无联结。他没有弱点,自然也就没有私心,也就不必讨好任何人。 温不移转身离开。 温不移走后,花伶从房间里走出来,道:“其实你没必要如此。” 陶月儿情绪不佳,难过地说:“可是我答应乐芳菲了。她的去向,我绝不能让温不移知道。” “假如是他自己意识到了呢?”花伶问。 陶月儿想了想,道:“让我思考一下,我该怎么做……” 温不移离开后,陶月儿在书房里待了大半日,直到珠玑来找,她才出来。 珠玑给陶月儿带了一份文书,文书上说,她被破格选为琉国九方寮的九段术士。将代表琉国参加这一届的天玑山问道。 “这不合规矩。”陶月儿惊讶。 珠玑:“我也觉得不合规,但他觉得你可以。” 陶月儿看了眼花伶,花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道:“我也觉得你可以。” 花伶:“这份机缘是你自己攒来的,为什么不用呢?” 毕竟,要想从那么多人之中脱颖而出,虽然不难,但浪费时间和精力,如今有人为她背书,直接将她送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又有何不可? 花伶提醒:“陶月儿,不要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 陶月儿定了定心,点头:“好吧……” 天玑山问道汇聚了九国中的九方术士,除了一部分世家子弟,其他都由各国九方寮推举。陶月儿原本该代表景国参赛,但毫无疑问地,景国九方寮根本没有她的位置,没有人会把一个连武试初赛都通不过的人放在眼里。 温不移自作主张将她收归了琉国,她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有组织了。 “这是姑娘的九段金章,恭喜你,成了琉国第一百三十二位九段金章拥有者。”珠玑说完,递给她一个盒子,盒子里,一枚金灿灿的金章安静地躺在那里。 陶月儿将金章拿起来,发现这枚金章的正面是九方寮的印记,但背面,却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这枚金章显然不是刚做好的,而是已经做好很久了。 显然,温不移虽然不知道乐芳菲是谁,但她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不容小觑。他进入九方寮之后,一边寻找着她,一边利用职务之便,早早就给乐芳菲准备好了金章——他知道乐芳菲的实力,他知道她能配得起。 或许,他一直都想跟乐芳菲一起待在九方寮。 他想跟她待在一起。 陶月儿拿着这枚金章,觉得有些烫手。 当天夜里,琉国九方寮举行了晚宴,陶月儿带着花伶出席。 晚宴在东市最高处的酒楼举办,酒楼总共有五层楼,汇聚了琉国九方寮中上千位九方术士,其中一百多位金段金章的拥有者机会全员到齐。 过去其实并不会有这么多人参加,但今年不同。 明年开年,便是蓬莱仙主与九国定下的三年之约日,究竟哪五人能获得一步登天的机会,今次天玑山问道便是一个‘小考’。于是这一次参赛的选手格外多。所有人都想探听一下旁人的虚实,于是整个酒楼里坐满了人。 门口,十余名小厮络绎不绝的为宾客们带位,陶月儿带着花伶走去,被人查阅文书及金章,花伶没有信物,被阻拦在外:“抱歉,没有文书不得入内。” 花伶虽然长了一副出尘入仙般的面容,但并未进入九方寮,不在邀请之列。而他身边的陶月儿,一身金饰,极其华丽,满身铜臭,也不像是世外高人,自然也不受人尊重。直到陶月儿将那九段金章拿出来,明晃晃的,晃瞎了小厮的眼,他突然便低身行礼,道:“二位前辈随我来。” “花伶不是不能进去吗?” “没料到您是九段术士,九段以上金章拥有者,可以带两名小厮。”小厮瞬间变了一副模样,和颜悦色地,让陶月儿很是不适应。 她点了点头,拱手:“有劳了。” 陶月儿和花伶跟着小厮,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上到五楼。陶月儿到了五楼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吃惊。 五楼里不如楼下几层人数多,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白发长眉老者,仙风道骨,一派超然。一看就知道不好惹。像陶月儿和花伶这样年轻的面孔,几乎没有。 陶月儿和花伶挑了一个角落里坐在,酒楼中心,温不移被众人簇拥,很是忙碌。 三年过去,他也已是九段金章的拥有者,不论与修何种法门的前辈论教也都能聊上几句,再加上他秉公办事,又乐于助人,人缘极好。他看见陶月儿和花伶了,似乎想过来跟他们说话,但完全走不开。 陶月儿理解。 看他这样忙碌,她是开心的。 就在这时,又有两名小厮带着人走上顶楼。那小厮弯腰的程度,比对陶月儿还要低、还要恭敬。紧接着,四名身着浅蓝色长裙的女子走上了台阶,她们从身型,到样貌,都极为美艳,且四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陶月儿正疑惑着这四人未必都是九段金章的拥有者?但很快,她发现并不是,她们只是侍女。 很快,正主走上台阶,陶月儿见到了一个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人。 来人束发白玉金冠,一身长白衫,袖口、领口都绣着金丝祥云纹路,白靴硬挺而柔软,质地上乘。光这一身衣饰,都价值万金。 来人正是琉国太子,琉景。 第119章 太子妃 琉景一出现,自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哪怕是九段金章拥有者,也只能带两名随从,可他的排场格外的大。那四名长相、着装相同,只有佩剑不同的四名婢女,显然都非凡夫俗子,只怕身手都在八段以上。 而明熹和明烨二人跟在琉景后头,也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模样。 这三年,她们的修习一刻未停,看穿着打扮,如今已经是玄清宗最顶尖的那一批弟子了。 但琉景本人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依然是那张俊秀风流的脸,衣饰高贵,气质高华,眼高于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所有人都向他们看去,很是好奇。 温不移见了琉景,直接对其他人说:“失陪。”而后,便去到了琉景面前,亲自将他迎到了露台边的主座上。他的躬身行礼意味着整个琉国的九方寮,以琉景为尊。 有些常年在外比世的修习者不认识琉景,对他的背景并不了解,都有些不满。仗着自己长者的身份,不悦道:“公子好大的排场。不知是什么修为,如何能坐在主位之上?” 琉景看都没看这人一眼,而他身边,那四名衣饰相同,剑柄处上镶嵌一抹琉璃珠者,直接长剑出鞘,一剑扫过,穿过数人,将那老者手中的酒杯削成了两半。 剑气划过了老者的胡须,却没有伤到他分毫。而他的酒杯碎成两半掉在桌子上,很快滚落到地上,直到落地碎裂,“啪”地一声,这才惊醒了发愣的众人。 鸦雀无声。 满座之上,只有琉景淡淡的一瞥,看着老者,问:“够格了吗?” 老者看着一地的碎渣,连连点头:“够、够格了!” 剑气化形,穿过数人而不伤,能精准的伤害到她真正想伤之物,这样的修为,已经不仅仅是九段金章的实力了——她已然超尘入仙,距离成仙或许只有一步之遥。 古来双生子都少,何况四名?而这四名都是玄修者,修为只怕都在伯仲之间。他能同时找到四名女使供他驱策,他本身的身份已经不需多言,必是贵中之贵。与他们这些闲散编外的玄修者来说,的确够资格了。 没有人再对琉景表达出不满,而琉景也根本注意不到角落里的陶月儿。 温不移递给琉景一个名册,道:“这是这一次天玑山问道,实到的人员名单,总计一百二十六人。” “好。”琉景接过,仔细查阅。 陶月儿慌忙落下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生怕被认出来。 花伶不懂:“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们同在这个圈层,迟早会见面。” “那便等不得不见了再说。” 陶月儿忐忑着,可她发现,琉景翻看完全部的名册后,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对陶月儿这个名字没有任何记忆。 陶月儿这才想起来,在他的记忆里,她应该叫季明舒。 但也或许,他从未将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放在心上。不管是陶月儿还是季明舒,都只是他手里碾死的微不足道的一只蚂蚁,仅此而已。而她的性命、生死,自然也是无关紧要的了。 接下来饮宴的过程无比沉默。楼下持续地传来哄笑声,对比九段金章者,下面八级的人就要放得开的多。他们平日里降妖伏魔都要互相依靠,搞好关系也是应当的。 但九段金章者不同。大家都有独自解决问题的能力,且互相都不认识,本质上也是竞争关系,又各有各的依仗和清高,于是谁也不想多理会谁。静默贯穿着始终,独独温不移敬酒敬到哪里,哪里才有人声。 这时,温不移一桌一桌的敬酒,最后来到了陶月儿这一桌。 陶月儿今日的穿着打扮,是她与花伶约定好的,但凡出门,红斗篷、金臂钏、金钗、耳环、长命锁皆要佩戴整齐。一套首饰各不相同,分明不是一套,却又相得益彰,美艳到扎眼。 见了她的都以为她是难以亲近的孤傲大小姐,可实际上,她害怕与人交流。 她的自卑与胆怯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要改掉自然也不是一日两日。 陶月儿躲避着温不移的眼神,直到温不移最后一个走到她身边,她避无可避,才听到他夸她,说:“很漂亮。” “谢谢。”陶月儿低着头,没看他。只接过他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一派仙风道骨中,陶月儿的红衣无疑是吸引人注意的。明熹和明烨看见了她的侧影,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是谁。 而琉景本人则是根本不在意旁人。不管是穿大红还是大紫,都不会有他身边的人厉害,他何必理会?于是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饮宴结束,陶月儿是第一个溜出去的。她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也太无趣了。”她今日之所以会来,一是因为珠玑的邀请。二来,则是因为这样的场面,她其实也见过几次。 小时候,在景国,每逢三月花会后,就有摘得文曲桂冠的才子包下整座酒楼斗酒,一派风流。她那时候是很好奇的,在这样的酒楼里,他们会吃什么,做什么,说什么? 直到今日进来了,才发现……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无趣,太无趣了。”陶月儿接连道:“高位者,各怀心思,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这样的饮宴,究竟有什么意义?” 花伶:“的确无趣。至于意义……我想,没有人会做无意义的事情,这次宴会的目的,你应当很快就会知道。” 果然,当晚,陶月儿就收到了来自内务府的文书。文书加盖了九方寮的印鉴以及琉国的传国玉玺,是以无比郑重。 而文书的内容让陶月儿惊骇不已。书上言陶月儿、江婉宁、苏禾、曾银箫被选为秀女,将在天玑山问道后,根据大家的成绩排名选出最终的太子妃,而后择吉日完婚。 “这不是开玩笑吗?”陶月儿大骇。 今日琉景从头至尾没有看过她一眼,为什么到了夜晚,她就成了琉景的秀女?还有另外那三个人,又是谁? 第120章 秀女 而天迹山问道,根据排名选出太子妃,究竟是要表现得好还是不好,才会成为妃子? 太多的疑惑萦绕在陶月儿的心头,难以疏解。 花伶:“自然是要表现得好,才会成为他的妃子。那可是琉国未来的皇后。而琉国……国力强盛,倾举国之力,势必会在五名通天者中拿到一席之位,而这一人,显然,将是琉景。” “蓬莱天梯都还没有降下,琉景就已经是内定的通天者之一了?就因为……他是太子?”陶月儿不可置信地问。 花伶颔首:“虽然真相有些残酷,但的确如此。世事总是无法做到全然的公平。资源总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就算是蓬莱仙主也做不到?” “蓬莱仙主可以,但是,他下面的人未必。” 花伶接道:“天梯打开,世人皆向往之,但名额只有那么多,琉景身边聚集了那么多奇人异士,想来他已是志在必得。而这名太子妃也不是如过去那般,找一个世家大族之女,抑或他国的公主,而是寻了一个九方术士,这足以说明,他的婚姻,也成了这一次天梯之行的砝码。假如你成为他的妻子,你将不仅仅是琉国的皇后,更有可能,会是蓬莱仙主之妻。陶月儿,你怎么想?” 陶月儿完全震住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她自从得了乐芳菲的灵力,又吸纳了陈秋碧等人的怨力,力量自是不可小觑。她已经做好了靠自己的准备,但突然间,她或许要以琉景妻子的身份参加竞选,这可能吗? 琉景讨厌她,他身边的人想杀她。她与他之间,横亘着血海之仇。她怎么可能愿意? “花伶,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花伶打断她:“但我认为,或许,你也无需这么快的拒绝他。他的势力盘根错节,实力强大,或许可以借势。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于你也没有什么坏处。” 意思是接触可以,最终嫁与不嫁,另说。 陶月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陶月儿稍稍沉下心,又问:“可是花伶,那么多人都想去到蓬莱,你难道不想吗?” “想。” 花伶道:“但我不希望因此而与你为敌。蓬莱天梯的开启方式,以及通天者的选拔方式究竟如何,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假如我们之中只有一个名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为什么?”陶月儿过了这么多年,依然不理解:“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他救她性命,给她法宝,教她法术,在所有人都看不起她的时候,他坚定的相信,她一定会去到蓬莱。可是他自己本人,却毫无所求。 花伶……清寂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或许是因为你我同为身在底层,在泥泞中挣扎,我希望看到你有朝一日,能够将所有人踩在脚下。”花伶淡淡道:“至于我……我哪怕身在泥泞,也从未有一人真正能伤害我。我与你,相似,却不同。所以,我更想看到你的成功。” 经过花伶的开导,陶月儿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临到头了再说。 翌日,四名秀女被叫进了皇宫训话。果不其然,江婉宁、苏禾、曾银箫三人都是九方术士。只不过她们的排名在陶月儿之下,都是八段金章的拥有者,坐在第四层,所以饮宴之时并没有见到。 而八段与九段的差距其实并不太大。八段金章者,已经能独自解决大部分的问题,而九段者,想来,解决了一方大难题,才能得此殊荣。 陶月儿最后走进秀女所居的屋子,刚一进屋,一手持音箫的女子便以音箫挡路,问陶月儿:“你就是陶月儿?” 陶月儿见她这一方长箫,便已然猜到她是四名秀女之一的曾银箫。 陶月儿颔首:“是。” “不知姑娘师从何门?做了何事?如何拿到的九段金章?”接连三个问题,连轰带炮的问出。风风火火的性子与她的法器极为不符。一抹银箫气质沉稳内敛,与本人大不相同。 但陶月儿是个好脾气的,想了想,拱手道:“家师姓名不便透露,至于如何拿到的九段金章……大概是因为,清理了景妃坟吧。” 闻言,室内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是你清除了景妃坟的怨气?”曾银箫不可置信地问。 陶月儿颔首:“是。” “怪不得温总管对你格外敬重,我听闻就连秀女之位,也是他极力促成……” 坐在角落里的江婉宁、苏禾从头至尾不曾说话,但是看陶月儿的眼神也愈发狠辣起来。 显然,陶月儿的存在,成了所有人所忌惮的对象,她们只有合力让陶月儿出局,才有可能轮到自己。 三人之间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交换,大家便都明白。 只有陶月儿还不谙世事地对三人微笑:“大家以后都是姐妹,要互相扶持才是。” 三人碍于陶月儿九段金章的面子,不敢直接的反驳她,但眼神里显然在说:“谁跟你是姐妹?你跟鬼去做姐妹吧。” 很快,在四人聚齐之后,四胞胎之一的当时在酒楼中出手的女子走了进来,与四人训话。 “各位小主,我是锦钥,是太子殿下的侍卫总管,曾经也是九方术士。”锦钥的话让人很意外,不是意外在她九方术士的身份,而是她居然是侍卫总管。 这在从小生活在景国的陶月儿十分惊诧。 在景国,女子出生之时,就被赋予了唯一终极的意义——嫁人生子。像锦钥这样自由出入皇宫,成为太子侍卫总管的女子,根本闻所未闻。 陶月儿突然觉得兴奋极了。 “你笑什么?”陶月儿的表情被锦钥瞬间的捕捉到,锦钥十分不满,看着陶月儿,问:“我有这么可笑吗?” 陶月儿慌忙起身,摇头:“不是,我不是在笑你。” “那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笑琉国太子。” “大胆!太子殿下岂是你能随意嘲笑的?”锦钥怒喝一声,就是要掌嘴。 第121章 妙法锦囊 陶月儿慌忙道歉,道:“我不是嘲笑他,我只是觉得他的身边有那么多强大的女子,他很有眼光,有阴阳兼济之心。不像我们景国……” 话到此处,众人明白了,陶月儿是景国人。也难怪,她会觉得女子当权,是一件大事。但实际上,在受雍国影响的琉国,这件事情当真不是大事。这里,早已不是千年前的琉国了。 锦钥没放在心上。她对这个身穿红色斗篷的女子还是抱有一丝敬意。 锦钥:“今日请各位小主来,是想通知各位小主一声,在这一次的天玑山问道中,不仅仅是冀洲中的国家,遥远的海的另一边,擎苍州的苍、雍、豫三国都会来。历时三个月,你们不仅仅代表琉国的九方寮,更是未来的太子妃,你们必须尽一切可能让自己变得强大。” “如何变得强大?”曾银箫问。 她修习多年,天玑山问道参加过无数次,以往的天玑山问道,玄修的各大世家设坛开课者有,论道者也有,比拼法力者也有,可她还从未听过在天玑山问道中可以变强? 锦钥:“这是妙法锦囊。有了这枚锦囊,你们可以将别的玄修者的力量据为己有。” 锦钥说完,所有人都面露哗然。 曾银箫:“这枚锦囊可以吞噬别的玄修者?” 锦钥:“是。被吞噬的人能力越强,你所拥有的力量就会越强。而这枚锦囊,不仅仅我们拥有,在我们发现制造者之时,他已经制出了二十余只。我们手里只有四只,想来还有不少人也拥有同样的锦囊。” 曾银箫:“被锦囊吞噬的人会怎么样?” “死。”锦钥言简意赅,让所有人的脸都沉下来了。 一片寂静里,锦钥接道:“也就是说,这次天玑山问道,不仅仅是一次玄修道法比拼大赛,更是一场猎杀。各位小主,请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的拼尽全力,吞噬他人。否则,很有可能,你们将会成为对方锦囊里的一盘菜。” 话糙理不糙。虽然十分的残忍,但的确是这个道理。 锦钥将四枚锦囊分发到了各人的手里,最后一个给到陶月儿的时候,她双手奉上了锦囊,对她的重视程度显然与其他三位不同——毕竟,她是唯一一个拥有九段金章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夺冠的可能性最大。 “拿到天玑山问道的第一名,就会成为太子妃吗?”陶月儿问。 锦钥盯着她看了一瞬,粲然一笑,道:“不一定。”她淡然地说:“最后究竟会花落谁家,还要看太子殿下的意思。” 陶月儿松了一口气,接过了锦囊,道:“我知道了,多谢锦钥大人。” “嗯。” 锦钥将锦囊分发完毕后,便离开了储秀宫。 储秀宫中,不少伺候过之前的娘娘们的婢女、嬷嬷,看到她们都很是惊奇。 江湖中人,和朝堂中人是截然不同的。她们美则美矣,但英气十足,与从小生活在高门大户中的大家闺秀很是不同。 “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都给你挖掉!”曾银箫感受到了嬷嬷视线中的不喜,直接回瞪了回去。 嬷嬷们见她不怕事,也只能避着些走。 临到宫门口,不怎么说话的江婉宁看了三人一眼,拱手道:“三位姐姐,婉宁先行一步,待明日天玑山问道之时再见。” 曾银箫没说话,翻了个白眼,走了。 苏禾点了点头,也离开了宫门口。 只有陶月儿,拱手还礼,道:“道友,问道大会见。” 江婉宁被陶月儿逗乐了,她笑了一下,说:“陶姑娘还认我是道友,婉宁感激不尽,假如可以,我希望最后一个才遇上姐姐。”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陶月儿回到花房,推开了篱笆门,爬上了二层小屋,便见花伶一直坐在厅中,显然已经等待多时。 陶月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尽数说给他听,还将锦囊拿出来,递给了他,道:“这枚锦囊,与琉金臂钏的效果相似。” “相似?”花伶拿起来一看,挑眉冷笑,道:“照我看,说这是世间人心至毒也不为过。” 说着,他将那锦囊‘啪’地往桌上一扔,接道:“此等伤天害理之物,虽出自人手,却与妖邪何异?用了此锦囊者,也不再是人,该成魔了。” “而琉金臂钏,吸纳的是妖物、魔气,它能吞噬怨力供你驱使,只要你一心存善,这臂钏伤不到你。可若你动了歪心思……用那妖邪之力做了恶事,那么这臂钏才有了罪孽。” “我不会作恶的。”陶月儿道。 花伶:“我知道。所以我很放心,将臂钏给了你。它能弥补你身体中根骨的不足,能让你与他们拥有平等的修习的权力。至于这锦囊……你还是将它速速扔了吧,放在身边一刻,都是碍眼。” “我也正有此意。”陶月儿说完,便是要扔。 但紧接着,花伶又阻止了她:“等等。” “还有事?” “到底是琉国太子赠予的物件,随意丢弃恐会横生枝节,你且将它收着,对外只说伤不到人便是。等蓬莱天梯关闭以后,再行销毁。否则,在那之前,谁人都会对它趋之若鹜,你若不用,也会有他人使用。” 陶月儿想了想,说:“也好。”而后,便将它收进了自己的随身妆匣之中。 第二日晨,天光刚刚放亮,九方寮中已然人声鼎沸。乌泱泱的人群从各自的房间中走出,身负长剑,手捧法宝,将自己全套装备都置办齐整,准备去城外集合。 陶月儿也不例外。一身红斗篷,配以累丝嵌璎珞金钗、珐琅彩花卉纹纹金耳环、七宝琉璃长命锁、琉金臂钏。华丽非凡。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市井气息,让不了解她的人都以为她是个普通官宦富豪人家出来的小姐,不会一开始就将她放在心上。对她的关注其实并不多。 城外,有各方仙门世家共同设下的阵法,参与论道者,将被随机传送进阵法之中,最先离开法阵者,则为胜。这样简单粗暴的论道大会已经多年没见了,陶月儿更加觉得这次论道,就是一场阴谋——是制作了妙法锦囊者,为了吞噬他人的力量而设下的一个全套。 而进入圈套者,多半性命垂危了…… 第122章 一起睡吧 陶月儿进入法阵之后,有一瞬间的白光刺目。她下意识伸手,握住了身边的花伶。 花伶作为陶月儿的随侍,他也可以进入此次论道。 花伶同样回握住了她。 陶月儿虽然借了旁人的力量,但这三年,理论知识没少涉猎,自然知道这个传送法阵将随机将人传送到世界各处。有可能是幻境,也有可能是现实,假如不手牵手紧紧抓住对方,则很有可能在传送途中被送到别处,就此分散。 陶月儿如今的力量自是不容小觑,但能不分开,还是不要分开为好。 白光闪过,陶月儿与花伶被传送至一瀚海流波的山巅。山巅之下,放眼望去,脚下四面环海,大浪滔天,惊涛拍岸。而半山腰中,云海若隐若现,无数漂浮在空中的岛屿有数千者众。而他们就身处其中一个岛屿之上。 而在遥远的群岛中心,有一座巨大的高山,高山一眼望不到头,仿若一根天柱,支撑起天地。 陶月儿突然就想起九方寮中那一抹屏风,屏风之上,所绘制的景象,便是如此——蓬莱仙山,巍巍玉皇。传闻玉皇山上,星河灿烂,云海流波,有洞天福地数千余,乃世间最美幻绝伦之境。 “这里是蓬莱!”陶月儿惊道:“我们怎会来到蓬莱?” “这传送法阵有古怪。” “我们真的到蓬莱了吗?”陶月儿问。 花伶说:“蓬莱若这么容易去,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想成为通天者了。我们来到的,只怕是世人眼中的蓬莱。” 的确,巍巍玉皇,都是大家的想象。根据古书籍记载,对蓬莱产生的幻想。于是现在的场景与书中描绘的几无二致,但真正的蓬莱究竟长什么样,没有人知道。 突然,一道杀气凛凛而来,陶月儿下意识推开花伶,再一步跳开,下一刻,他们二人刚刚所处的位置已经被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燃烧起熊熊大火。 “谁!”陶月儿四下打量,并没有发现他人的踪迹。而刚刚的偷袭,却是实打实的杀招。 “这么快就已经开始了吗?”陶月儿若不知道妙法锦囊的事情,多半会觉得是天降雷劫而产生的意外,但知道了妙法锦囊的用处后,便知道,这几千名玄修者中,至少有二十人,将以杀死并吞噬他人为目的。而刚刚偷袭他们的人,显然也是这二十人之一,否则,他没有理由对她下杀招。 那人一击不成,没有下一步动作。陶月儿和花伶站在开阔的山顶,觉得此处就像一个活靶子。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得找地方隐藏,然后去到那里。”陶月儿指着前方的玉皇山道:“既然是一场比拼,总有结束的契机,我想,第一个登上玉皇山巅的人,就会是此次天玑山问道的获胜者。” 花伶点头:“有理。” “走吧。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或许还能在这个岛上找到栖息之处。” 陶月儿说完,带着花伶朝山下走去。 他们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几乎就是陶月儿拿主意。而花伶只要觉得她说的没有问题,就不会反驳,并且会陪着她去到一切她想要去的地方。 天很快就暗下来了。当太阳的最后一缕阳光从海平面上落下,空气里的温度便陡然下降。四周也开始升起了氤氲雾气。让人看不大清前路。 道旁不知名的花丛里结起了一层白霜,花伶送给陶月儿的这件衣物原本是不畏寒冷的,一年四季穿这一件也足够,但到了这里,陶月儿却觉得十分寒冷,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双手。 “你冷吗?”陶月儿牙关打颤,问花伶。 花伶虽然没变现出来什么,但他的表情却十分沉凝:“这夜里只怕不会好过,你跟紧我。”花伶说完,伸出手,抓住了陶月儿来回挫着的双手。 花伶的手掌似乎有魔力,在这样寒冷的地方,也依然温热。手心传来的温度让陶月儿顿时温暖了不少。二人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走着。 夜里,天色完全暗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陶月儿突然尖叫了一声,而后停住不动了。 “怎么了?”花伶回身问? 陶月儿:“好、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我的脚了……” 陶月儿心中有些害怕,但也没有那么怕。她一个人连埋葬了三千侍女的景妃坟都去过了,又如何会怕这些? 她只不过担心脚下的东西会伤到她或者她身边的花伶而已。 陶月儿强忍住惊惶,从妆匣里拿出一只灯笼,又用怨力催动了点燃,而后拎在手中,向下方探去。 只见一面色惨白的女子躺在道路旁。 她身穿鹅黄裙,编着流苏垂髻辫,因为寒冷而冻得通红的鼻尖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娇弱感。正是在储秀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八段金章九方术士,江婉宁。 “江姑娘……江姑娘?”陶月儿轻声唤她,可她毫无反应。肋间有些许红晕透出,显然,已经身负重伤。 “她会不会是被暗算我们的人所伤?”陶月儿问花伶。 花伶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或许,她就是暗算我们的人,也说不定呢?” 花伶说到这里,躺在地上的江婉宁似乎动了一下,但紧接着,一口鲜血顺着嘴角而下,刚刚那一声闷哼,便是内伤复发的反应。 “不会的。”陶月儿道:“江婉宁的力量与刚刚暗算我们的人天差地别,她没有能力对我们下杀手,藏在暗处的一定另有其人。” 陶月儿四下看了眼,雾气已经十倍浓郁于从前,她一挥手,招出了花房,道:“今晚不宜走动,我们将她带回去,等天亮了再启程。” 花伶没反驳,点了点头,道:“好。” 氤氲雾气中,陶月儿的花房被雾气所遮掩,就算是院子里,也从一头望不到另一头。 陶月儿将江婉宁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而她则下楼,打算在厅中的沉香塌上凑合一晚,但她刚刚睡下,花伶的房间门便打开来。 花伶一身单衣站在门口,对陶月儿说:“进来,一起睡吧。” 第123章 你们怎么能这样? 花伶和陶月儿不是第一次共处一室了。 这些年,总有些大大小小的事件发生,导致他们不得不同榻而眠。但每一次,他们都十分守规矩,没有半点逾越的举动。不论是陶月儿还是花伶,都能真的做到心如止水,只是睡在床的两边,互相几乎都碰不到对方。 面对花伶的邀请,陶月儿自然知道他是心疼自己——窗外寒凉,窗棂上都起了一层霜。即将入夏的时节,可两人说话间却有雾气吐出,这比寒冬腊月还要来得冰冷。 “稍等,我去取些御寒的物件。” 陶月儿说完,去杂物间搬了两床被子、两只碳炉。分别放置在江婉宁和花伶的放在里。 江婉宁在睡梦中,眉头依然紧紧皱着,仿佛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等陶月儿将棉被盖好,炭炉升起,房间温度上来些许,她的脸色才稍稍红润一些。 陶月儿走出门,接着,便敲响了花伶的房门。房门很快打开,花伶穿着单衣,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站在门口,鞋也没顾得上穿。 陶月儿惊讶:“你这么着急吗?” 花伶脸色一滞,道:“我担心你。” “楼上只是一个受伤的女子,没什么可担心的。” 花伶又道:“天气也凉……” “天凉你还不知道要穿鞋?”陶月儿连忙进屋,将他赶上床铺,道:“这世上能伤到我的人极少,你放心吧。” 说完,陶月儿将那棉被盖在花伶的肩头,而后倾身过去,吹灭了床头的灯。 陶月儿的发丝落在花伶的脸上,柔丝拂过,有些酥痒,花伶觉得不适,偏身躲远了些。 感受到花伶的闪躲,陶月儿抱歉道:“对不起,刚刚太心急了,唐突少爷了。” “你怎么还叫我少爷?”花伶不解。 四年了,陶月儿从阿音那听来的话本子故事被全然的保留了下来,花伶‘少爷’的身份根深蒂固,让她无法释怀。只要一着急,这句‘少爷’势必会蹦出来,然后,她的姿态就自动的变成了丫鬟。矮了七分。 陶月儿:“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少爷啊……” 花伶摇头叹息:“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少爷’,我从生下来、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泥泞里挣扎,受尽了人世间的白眼和欺辱,所以,不要再叫我少爷了。你每叫一次,我都会觉得,这是在讽刺我的出身。” 花伶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疾言厉色地提醒陶月儿。 陶月儿愣愣地点头,说:“我记住了。以后,定不会再叫你少爷了。” 过去陶月儿并不知道这对花伶来说是讽刺和挖苦,于是情急之下总会这样叫他,如今知道他会不高兴、会难过,便是如何也不会这样做了。 “睡吧。”花伶道。 陶月儿听话的躺下,睡在了他的身边。黑暗中,陶月儿的眼睛大睁着,半点睡意都没有。却也一动不敢动。不知道维持同一个姿势多久,却听身边的花伶幽幽地开口:“有心事吗?”他问。 陶月儿惊讶了一瞬,道:“你怎知我没睡?” “你若真的睡着了,呼吸不是这样。” “……”陶月儿愣了愣,说:“所以其实,过去你总是在我睡着之后才会睡下?” 确切来说,是几乎整晚不睡。 但花伶并没有说实情,只点了点头,道:“是。” “……一定是我打搅公子了。”花伶的作息十分规律,睡觉也极为快速,他既然能察觉自己的呼吸,就说明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睡不好! 陶月儿更加着急了。叫不了‘少爷’,便变成了‘公子’。 花伶:“不是睡不好……” “嗯?” 他解释道:“我只是想等你睡着了再睡。” “可是……为什么呢?”陶月儿想不明白,怎么想都觉得,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当然是想看着你入睡,确定你洗去了一身疲惫、满身伤痕,能在自己身边安然就寝,才能放心啊……但是她不会明白的。 花伶叹了口气,道:“习惯而已。” “……哦。”陶月儿又发现了花伶的一个新习惯,立即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尽快睡着。这样,花伶也才能安稳睡去。 陶月儿均匀又放松的呼吸声很快传来,她就像没有任何烦恼似的,总能在给自己下达一个指令后便立即快速的执行。 花伶既羡慕又好笑。 他转过身,掌心升起一抹银光,柔软而不耀眼。陶月儿安睡的模样便尽收眼帘。 自从陆冠廷的事情过后,陶月儿便一点儿也不急迫了。她似乎有目的,但目的又没有那么强。她会听他的话去天玑山问道,也会想尽办法成为五名通天者之一。但这所有的所有,都不是她发自本心的。而是他建议她这样做,她就去做。 这没什么不好,但偶尔,在夜深人静,他独自看着她的时候,依然会感觉到伤神——什么时候,她才能拥有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呢? 她还能有那一天吗? 带着深深的疼惜和疲惫,花伶也终于进入梦乡。 翌日,一个不属于这个房间的、带有侵略性的目光让花伶陡然从睡梦中惊醒,紧接着,一声尖叫传来,让他身边的陶月儿也惊醒过来。 “谁!”花伶向门口望去,同时一抹凌厉的劲气随手使出,却又在看清来人后,迅速收回。那一抹带着凛冽杀气的袖中剑气便如一道风,刮过了江婉宁的面颊,吹落了她的一段发丝。 “啊!”地又一声尖叫,江婉宁刚刚发现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后,依然稳不住心神,看着陶月儿和花伶同塌而眠,指着他们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话。 “你们、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许久,江婉宁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陶月儿连忙下床,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不是我以为的哪样?你们都睡在一起了!怎么可能不是那样?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太子殿下?”江婉宁的表情实在难看,看着陶月儿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人尽可夫的浪荡女。 第124章 击掌为盟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江婉宁指着花伶,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面首。 她认定花伶定不是什么规矩的大户人家,所以才会跟陶月儿这个秀女搅在一起。 陶月儿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她也不屑于解释。但假如旁人对花伶不敬,那她一万个不答应。 “我从来就不想嫁给太子,对太子妃更加没有兴趣。我喜欢的人,是他。”陶月儿疾言厉色,指着花伶。 花伶内心被惊着了,但面色却丝毫不起波澜,陶月儿说什么,他便默认什么。 陶月儿接道:“我跟他已经在一起许多年了,突然被选拔为秀女也非我本愿。”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呢?!还……还拿了妙法锦囊!” “难道江姑娘会拒绝妙法锦囊吗?我想拥有妙法锦囊,于是没有拒绝,可以吗?” 江婉宁没有说话了,只盯着陶月儿,抿着嘴,半晌不知道如何反驳。 陶月儿的说法是让人信服的。 她被她看到了自己和花伶睡在一张床上,就算他们不是那个关系,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那既然没人信,还不如承认了,能省去许多麻烦。 至于琉景……她从来都没打算嫁给琉景,也没打算嫁给任何人,那么在旁人嘴里,她跟花伶是什么关系,一点也不重要了。 只要花伶不生气,她就无所畏惧。 花伶在江婉宁看不见的地方,捏了捏陶月儿的手。示意她要收着点,别吓着江婉宁。 但陶月儿却一改过去小心翼翼的模样,再加了一把火:“江姑娘,我真的只对妙法锦囊感兴趣,对太子妃之位毫无兴趣,假如我若在意太子妃之位,昨夜就不会救你,让你死在路边,不是更好?” 陶月儿的话起了些许效果,江婉宁的眼神确实变得放松了些许。 陶月儿又道:“我与旁人没有什么交情,既然遇到你也算是有缘。你既然很在意太子殿下,不如,我们私下结盟,我助你夺得太子妃之位,如何?” 江婉宁苍白的脸色复又有了血色,她满眼狐疑地问:“你如何帮我?” “我不知道你能否走到最后,但假如,我在顶峰时遇到姑娘,我保证不伤你,只要你不对我使用妙法锦囊,我定不会还手,如何?作为交换,你不能将我和花伶的事情传扬出去。”虽然她不怕流言,但对花伶来说,能少一些麻烦就尽可能的少吧。 江婉宁咬了咬嘴唇,沉默一瞬,点头:“好,一言为定。” 陶月儿笑着说:“一言为定。” “空口无凭,需要个鉴证。” “如何鉴证?” “你我击掌盟誓,签下契约,你我狭路相逢,便不可再伤我了。” 花伶闻言,觉得有些不对,想要阻止陶月儿。但陶月儿并没有犹豫,几乎不待思索的,便点头,道:“可以。” 说完,便直接迎上了江婉宁的手掌,‘啪’地一声,两道金光符咒便印在了二人体内。契约便算是签订完成了。 江婉宁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兵不血刃就解决了陶月儿这个最有力的竞争者,她一时间有些头脑发懵,到底是伤还没好,脚步一软,便瘫在了地上。 “你伤还没好,我扶你回房休息。”陶月儿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二人没了刚刚剑拔弩张的气焰,如今江婉宁倒是放心地靠在了她的身上,问她:“这是哪里?” “我家。”陶月儿道。 “你家?!”江婉宁大惊:“我们不是被传送进了天玑山问道的法阵吗?” “是啊。” “那为什么会……会……” “因为我家可以随时随地跟着我去到任何地方呀。”陶月儿微笑着打断了她,旋即推开了二楼卧室的门。 卧室里,陈设简单却不简陋。小到梳妆台上的梳子,是琉璃质地,大到拔步床榻,都是上等沉香一点一滴雕刻而成,价值连城。房间里沉香的味道弥漫,天然的木质香气不需要再有任何熏香加持。睡在这里,心都能平静很多。 而最令人惊奇的是镜子。梳妆台上的镜子有别于普通人家的铜镜,它是一面水镜。 不知从哪来的活水一直从镜子顶端均匀的流淌而下,铺在镜面上,形成了一面天然的镜子,可以照出人原本的颜色。而再不会因为铜镜的色差而上错妆容。 镜子边,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庭院里繁花似锦,绿叶扶疏,一派春意盎然,让人分不清四时风物时节。 陶月儿身在大富大贵之家,这点毫无疑问。也不怪她对太子妃没有兴趣了……毕竟,她拥有一个无比豪华还可以随身携带的花房,还拥有一个玉面少年郎君,自由自在,潇洒恣意。她的人生,还有烦恼吗? 没有了。 对比起陶月儿,江婉宁觉得自己的人生,委实是失败的。可也因为这一点,她更加确信,自己一定要夺得太子妃之位,只有成了太子妃,或许……她才能拥有和陶月儿一样优渥的生活。 江婉宁因伤被留在了花房之中,陶月儿和花伶则出门继续赶路了。 “那我怎么出去?”江婉宁在窗户边,对着即将离去的二人大喊。 陶月儿回身,淡淡道:“直接走出来,就会回到你来的地方。等你离开后,记得帮我把门关上,花房自然会回到我的手中。” “我若是没有关门呢?” “那……若被旁人进入,那么花房就会默认留在原地。” 江婉宁明白了。 这样一件好宝贝,说实话,她真的不愿意就此离开。假如可以,她甚至想问问陶月儿,这花房如何才能易主? 陶月儿当然不会告诉她,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想想了。 离开花房后,天光已经大亮,太阳升起,悬浮在空中,但似乎比平日里要离他们更近一些,于是天气格外的炎热。 陶月儿穿着斗篷,额头上很快便布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你觉不觉得,这法阵之中,日夜变化,四时更替,似乎都与真实世界不同?”陶月儿问花伶。 花伶点了点头,说:“这里的季节,是乱的。” 第125章 离散 陶月儿也发现了。 昨天仿若寒冬腊月,而今日,又是三九酷暑。 陶月儿被热得不行,不得已,只得脱掉了斗篷。内里一件雪白纱裙,配着华丽的金饰,不仅没有变低调,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二人一路向着山下的方向走,很快,渐渐有了人烟。 村子里,挨家挨户都穿着厚重的棉服,显然还在过冬。陶月儿和花伶走在院外,而里面的人仿佛看不见他们,依旧埋头做自己的活,不曾多看他们一眼。 “怎么回事?”陶月儿问。 花伶沉吟了一下,说:“我进去看看。 说完,他推开了一扇门,门里的人依然毫无动静,而半个身子迈入木门的花伶,却在下一瞬整个的消失不见。他没有进入院子,却也不在陶月儿身旁。 陶月儿伸手想去捞,可随着木门关闭,她什么也没有抓到。 “花伶……花伶!”陶月儿焦急之下四下呼喊,可没有人答她。 这个村子就像在演皮影戏,各家在各自的院落里忙碌,对外间的一切充耳不闻。陶月儿大急,无奈之下,索性再次拉开了让花伶消失的木门,走了进去。 陶月儿出现在一个高门古宅的门口。天色在一瞬间暗沉,巨大的大门比她过去见过的很多都要高,昭示着这屋子的主人一定是非富即贵之家。一排红灯笼悬挂在门前,也并没能为这个院子增加多少可视度。因为,这座房子实在是太庞大了。 四周没有花伶的影子,也没有向后的退路,陶月儿只能向前走。 进了大门,是一个照壁。照壁上的图案雕刻得精美繁复,吉祥的寓意溢于言表。但或许是因为天色太暗,能照亮前路的只有那五步一盏的红灯笼,映衬得整座宅院都充满了阴暗血腥的基调。这吉祥如意的照壁便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陶月儿是不害怕这些的。这里除了气氛诡谲,但其他的生气全无,就连鬼气都感觉不到分毫。 她身边,什么都没有。那她怕什么呢? 陶月儿被这些红灯笼晃得眼疼,从妆匣里拿出一盏白灯笼,催动掌心焰将它点燃,而后继续向前行。 “夫人要生了,赶紧,这可是我们温家的独苗。”突然,一个老嬷嬷的声音从陶月儿的身后传来。 陶月儿被吓了一跳,慌忙回头,看见一个老婆子带着一干丫鬟、拎着药箱的药童、郎中从身后跑来。 她们经过陶月儿身边时,并没有留意到她。甚至,那药童背着的药箱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陶月儿这才知道,自己怕是入了旁人的梦境。而这个温家——是哪个温家? 她所知道的姓温的人,只有温不移一个。莫非,这是他的梦境? 陶月儿跟着那一队人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她们口中所说的‘产房’。房间里,乌泱泱的守着一群人。光大夫打扮的就有不下十个。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外间,当家主母模样的女子镇守在厅中,手中盘玩着佛珠,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陶月儿以为她在祈祷女子顺利生产,却不想,她一直在念叨:“这胎一定要是男孩。” 一声啼哭划破了夜空,终于,难产的女子生在了婴儿。但很快,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身下便大出血,陷入了昏迷。 主母听闻哭声,立刻站起,忙问:“是男孩女孩?” 接生的婆子笑口大开,抱着孩子走过来,说:“给老太太道喜了,是个男孩!” 主母满心欢喜,松了一大口气:“终于,我温家有后了。” 所有人都围着孩子,而孩子的母亲救不救得过来已经不重要了。从她们的对话中,陶月儿知道,孩子是个遗腹子,是温家仅存的血脉。而女子生完孩子就离世,对整个家族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重大损失,甚至,还是好事。 没有人在意女人的死活,她在血泊中,身体慢慢的变得冰冷、僵硬…… 孩子在全家的宠爱中长大了。但他从小无父无母,总觉得身上背负着一个沉重的担子,以至于夜夜做梦,梦到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子,她分外想要看他一眼。可却没有人告诉他是什么。以至于他直到六岁,都一直有些驼背,与同龄人走在一起,总是显得很孱弱。 而老太太便是在这时给了他一柄传家宝剑,说:“此剑可斩世间一切邪祟。你有家族使命需要完成,至于其他……你无需在意。” 看到这里,陶月儿确定了。他就是温不移。 这是温不移的童年。 而他拿到剑的当晚,他在梦里斩杀了那名一直缠绕在他身边的鬼魅。当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很多年以后,在老太太去世之后,他生母的丫鬟才敢告诉他真相——他亲手杀害的人,是日日夜夜都守护着他的母亲。而那些缠绕在他身边的鬼魅不是旁人,而是温家世代守护的景妃坟中的冤魂。 景妃怨气不散,难以疏解,便会拿温家人排遣。而温家受了玄门大家的帮扶,世代都有看守景妃坟的契约。他们一生不得离开景妃坟,直到景妃坟的怨气消散那一日止。 而温家由于受到景妃坟中怨力的世代诅咒,到了温不移这一代,已经只剩他一人。 “你们都走吧,离开这里。这里,由我一个人守护足矣。” 温不移说这个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把握能守住这片怨冢了。景妃坟中的怨气世代不散,将他们温家咒杀于无形。 他的父亲意外去世,母亲难产而亡,如今祖母也已经不在了,他孤身一人,这个宅子根本不需要再存在。 而他也觉得,景妃坟没有必要守护。他从小到大读了那么多关于景妃的书籍,自然知道,她只是一个含冤而死的可怜女子,与他的母亲一样,不得安眠。 他亲手送走了母亲,虽然残忍,虽然到死都没能见上一面,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 至少往后,他的母亲不需要日日夜夜都想方设法的保护他不受景妃怨气的侵蚀了……他的命运,该要他自己面对。 第126章 你不会杀我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杀气迎面而来。陶月儿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下意识闪躲,便见一柄长剑破梦而来,将她刚刚所站的方位刺穿。而后,梦境消失,陶月儿回到了村子里。 而眼前的村子里,人烟渺茫,四处荒烟蔓草,断壁残垣。根本是无人居住的地方。 一开始陶月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进入这个梦境,但待她看清来人后,她便明白过来,这梦境,是有人要她看的——温不移,此时正拿着一柄通体透亮的银剑,一瞬不动的盯着自己。 他要杀了她。 陶月儿清楚的感受到了他眼中的愤怒和贪婪,陶月儿不明白。 “我早就想杀你了。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三年了。”温不移一改此前温文尔雅的模样,凶相毕露。他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为什么?”陶月儿问。 “需要理由吗?你身上供人觊觎的点,可太多了。”温不移笑了笑,说:“移动的花房,随心所欲的变化,还有……那只妙法锦囊。” “你知道妙法锦囊?”陶月儿大惊。 “当然。琉国玄门中事,没有我不知道的。过去是我天真,妄想与你相扶相持、相伴一生。可你的不告而别让我明白,原来付出不是会有回报的。对一个人好,换来的可能是无情的背弃,所以,你的确没有做什么,但是我,也该选择为自己打算。” “你一开始就是为了妙法锦囊?”陶月儿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很恐怖。 温不移笑着点了点头,说:“是。妙法锦囊在太子殿下的手里,我不可能凭空得来,所以我将你的名字加进了九方寮九段金章的名列,他居然对你的能力毫不怀疑,轻易的便将锦囊给了你。你说,是不是天助我也?” “可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打得过我?” 三年前,温不移是陶月儿的手下败将。三年后,他就算成了九方寮的总管,经历了三年的历练,可对陶月儿的能力,他应当是有忌惮的。 “所以,我选择在天玑山问道中下手。”温不移淡淡道:“你是第一个被我夺走锦囊之人,但不会是最后一个。另外三人,我会在她们即将登顶之时,再行掠夺。” “为什么是我?”陶月儿表情复杂,沉默了片刻,才问:“为什么第一个动手的人,是我?” “因为我讨厌你。”温不移直言道:“假如你从不曾出现,或许我还存有一丝庆幸,觉得你或许遇到了什么事情,不得已才离我而去。但你出现了。” “你大摇大摆的出现在锦绣城里,带着花伶招摇过市,你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又怎知我心中该是何等痛楚?” “三载思念,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陶月儿,你觉得,这口气我能忍得下吗?” 看着温不移近乎扭曲的面庞,哪怕他身穿绫罗绸缎,周身也再无丝毫世家贵族公子的气质。 像个恶魔。 但陶月儿理解他,他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悲剧。他人生中唯一的一点光,是乐芳菲带来的。但乐芳菲的去向,她却无法直接的告诉他。 她比他其实更痛苦。 陶月儿沉默了些许,问他:“你把花伶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布下一个阵法,将你二人分开罢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只想杀你一个。”温不移神色冷淡,每一句,都似乎在刻意提醒自己,要对陶月儿痛下杀手。 陶月儿又问:“假如我给了你妙法锦囊,你还要杀我吗?” “要。” 温不移几乎没有思考地,说:“妙法锦囊我要,而你的命……我也要。” 陶月儿苦笑了一下,说:“那我又何必将锦囊给你呢?你若觉得当年我属实欠了你,那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杀了我。” “你竟然连还手都不愿意?” “你与我有恩,我必不会恩将仇报。” “呵,巧言令色,又想让我对你手下留情,我告诉你,不可能!”温不移咬牙切齿地看着陶月儿,但陶月儿真的没有分毫的抵抗。 她将手中的灯笼扔掉,而后便张开双臂,闭上了眼睛。 她毫无威胁、毫无求生欲。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信你吗?既然你要死,我便成全你!”温不移说完,直接举剑,刺向了陶月儿。 风声、杀气、还有一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被杀气带动的风声,而后是迎面而来的杀气,最终是杀气穿过她的耳朵,刺向了她的身后。睁开眼睛,是温不移站在自己面前,满面愤怒地沉重呼吸。 “你为什么不反抗?!”温不移大怒。 “我说过,假如你真的觉得我该死,我必不会反抗。但是你看,你到头来还是不会杀我,因为你打心眼里觉得,我并无错处。你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温不移,你不要将这份怒气强加于我。” 温不移最终还是没能下杀手。 他或许会在陶月儿反抗的时候‘失手’杀了她,但在她一心求死时,他又怎么都下不去这个手了。 温不移:“把妙法锦囊给我,我就放你和花伶离开这里。” “不可能。”陶月儿说:“我会自己想办法离开,至于花伶,我相信他会找到我。而妙法锦囊,如何都不能落在旁人手里。尤其是你。” “为什么?”温不移皱眉,不理解。 陶月儿淡淡道:“因为你是个好人。你心地纯善,待人赤诚,一腔热血,从未害人性命。你若得了这枚锦囊,对你的人生除了害处,毫无他意。我不想你成为一个为了力量不择手段的人,那样的你,失去的远比得到的要多得多……你的心,将再也无法平静。” 温不移冷笑:“难道现在的我心就平静吗?” 温不移看着陶月儿,从头上的累丝嵌璎珞金钗,到双耳的珐琅彩花卉纹金耳环,而后是胸前的七宝琉璃长命锁,最后是手上的那一对金质臂钏。每一个,都价值连城。 是花伶给她的吧……所以她离开了他,毫不回头。 他也想拥有力量、拥有地位,挣得这一份又一份的‘风光’,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赠予自己喜欢的女人…… 第127章 我信守了承诺 “给我锦囊,我放你离开。”温不移再次提起了剑,剑气森冷,他已然在御气。 但陶月儿已然打定了主意,不给就是不给。 “你想要锦囊,就从我的尸体上拿吧。”陶月儿闭起眼睛,坐在地上。 但温不移的阵法已经布下多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浪费。 看着陶月儿近在咫尺,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的模样,温不移再不想下杀手,也只能忍痛,举起了长剑。 “那你就去死吧!”说完,他抬起双手,向下刺去。 这一次,他没有留情,没有收手,陶月儿几乎已经与死神迎面相见了。 然而“当”地一声巨响过后,就在温不移的剑离陶月儿只有不到毫厘,甚至她的脖颈已然因为剑气而产生了血珠时,他的剑被人击落,落在了旁处,而后消失不见。 温不移的剑随着心意而动,他需要的时候,剑便会出现在他的手中。 当剑消失了,便又回到了他的灵台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宝贝。 而站在陶月儿身前,徒手用食指和中指阻隔了剑气的人,正是一身白衣,发尾独独一根红绳的翩然公子,花伶。 “你的力量居然也不可小觑。”温不移看着花伶两指便将他的剑震开,十分的惊诧。 但更惊讶的,是花伶突破了自己的法阵,来到了另一个梦中。 “你是怎么离开的?” “既是法阵,自然有阵眼,找到阵眼,即可离开。” “阵眼若那么容易找到,我枉为琉国九方寮统管,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配知道。”花伶淡淡道。 花伶气度非凡,但修为尽敛,毫无玄修者的气息波动,温不移一开始没将他放在心上,但现在他赶了来,温不移便知道,他又是一个麻烦。 还是个大麻烦。 “看来你还是老样子。”温不移冷笑,对他身后的陶月儿说:“你总能在合适的时机,找到旁人为你干活、供你驱使。陶月儿,靠男人的滋味儿,舒服吗?” 温不移过去从未恶言相向,他一直隐忍、也一直温和,哪怕刚刚动手想要她的命,也不曾有过斑点不敬。 但现在这番话,已经是实打实的侮辱了。不带任何遮掩的。 陶月儿皱着眉头,表情痛苦,许久,几次张口,都还是没有反驳,只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总之,我信守了承诺,我不欠你的。” 温不移不懂:“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信守什么承诺?” 温不移想要上前逼问,但花伶却拦在他们中间。温不移立即招出长剑,直面花伶,想与他正面敌对。 但花伶却淡淡道:“你信守了承诺,可没说我不能说出真相。” “花伶……不要!”陶月儿着急,急切地扯住他的袖子。可他不为所动。 花伶继续道:“多年前,你遣散了温家,将所有钱财布施给奴仆、下人,让他们吃饱穿暖,生活无忧。而后独自守在景妃坟中,陪伴景妃怨气。而三年前,景妃坟被炸,你追随乐……” “花伶!不要说了!我答应过她,绝不能向温不移透露分毫!” “那是你。”花伶森冷道:“你与她有约定,可是我没有。“ “你继续说。”温不移催促。 花伶又道:“你追随乐芳菲离开景妃坟,而后涉事不深,因钱财短缺而当掉了自己的祖传佩剑,后来又再次寻得宝剑,你就没有想过,宝剑认主,一个人一身可能有这般机遇,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宝物吗?温不移,你可曾想过,自己何德何能?” ‘乐芳菲’三个字之后,温不移便听不进其他任何话。 “追随……乐、芳、菲,是什么意思?”温不移一字一句,紧紧盯着花伶,问。 “字面上的意思。”花伶淡淡道:“你研究景妃那么久,不可能不知道,景妃的名字,叫什么吧?” 他当然知道。 乐芳菲就是景妃的乳名,从她出生开始,一直追随她到琉国。 直到到了琉国,她才被世人称作景妃,而很少有人称呼她的名字。但他查到的史料,还是会有提及。 “当年,来到景妃坟的,不是陶月儿?是乐……景妃?”温不移对景妃的害怕和敬仰根深蒂固,若无必要,是绝不会叫她的名字。 花伶面无表情,淡淡道:“是。” “……”温不移彻底惊住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所以她才会想在锦绣城中游玩,尝遍世间美食,想当皇后,想要琉国皇室死!而她最后的愿望,是看一看靖城中的牡丹花……这一切的一切,与景妃何其相似,何其吻合,他却从未有一日想过,她的真实身份,可能是坟墓中含冤惨死,又被镇压了千年的景妃! 也难怪……那般怨力惊人,也只有自己能随手便炸了自己的坟。 “宝剑……又是什么意思?”温不移看着自己的剑,这一把剑,是他在游山玩水之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 山洞中,正是他与乐芳菲曾经待过的地方。他故地重游,却在洞中发现了它。 他将它拔起,宝剑锋利直接割开了他的手指,而后便自然而然的完成了认主仪式。一切顺利又快速,没有一点波澜。 而后他的人生也如得到这柄宝剑的过程一般,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你以为这柄宝剑是被世人遗落,放在洞中千年不见光阴吗?你错了,那是陶月儿放在那里的。” “什么意思?这究竟怎么回事?”温不移大急,虽然一切听来都很不可思议,但花伶淡然的神态,冰冷的语气,却让他觉得,他似乎没有说谎。 他不会说谎。 “未免你不信,你自己看。”花伶走上前,伸出手。温不移眼下根本无法思考,他早已忘记他们此前剑拔弩张的状态。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他根本顾不得花伶是否会别有用心。 但花伶的确没有伤害他。 他只是伸出食指,轻触了他的眉心。他们分明身高相仿,可站在花伶面前,他总有一种被俯视的错觉。 再然后,一道华光闪过,他看见了三年前的锦绣城…… 第128章 芳菲剑 坐在院子里看了一晚上牡丹的乐芳菲在黎明之时,第一缕阳光照耀在牡丹之上,引得四周金光大胜时,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离开他们居住了几个月的房子,乐芳菲此生再难尝到‘家’的滋味,可却依然走得决绝。迟早都是要告别的,与其长痛,不如短痛。 乐芳菲占据了陶月儿的身体,她是不可能走出这座城的。可若将身体还给陶月儿,只怕也再难控制她的身体了。 “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乐芳菲说。 “什么交易?”虽然陶月儿无法开口,但她的意识依然存在。当乐芳菲想要与她建立联系,她们之间可以随时随地的对话。只不过从前数月,乐芳菲都不曾与她说过话。 直到看到温不移给她准备的牡丹花园,陶月儿明显感觉到,乐芳菲变得好像……不大一样了。 她身上的戾气,渐渐消散了。 “我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希望你能助我达成。作为交换,我会给予你三千宫妃的怨力,你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有这么好的事? “那些力量为什么属于你?”陶月儿又问。 “因为这些年里,她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有恨,可是恨了这么多年,我累了……我注定无法达成她们的咒怨。但就算我可以,也已经无法完成了,琉国国破这么多年,我的仇人早已化作了黄土白骨,我的心中已经没有恨了……” “那你还有什么心愿,需要用这些力量跟我换取?” 乐芳菲沉默了一瞬,道:“我要陪在温不移身边,一生、一世。” 陶月儿大惊,慌忙道:“我不可能嫁人的!” 她已经坚定信念,这辈子要终身陪伴在花伶身边,绝不嫁人,哪怕给他做一辈子的丫鬟,也是可以的。只要他不赶她走,她能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乐芳菲:“不是要你嫁。哪怕你想嫁,我也不会应允。” 乐芳菲说完,陶月儿松了一口气:“那是……” “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在我离开你的身体,进入琉金臂钏中时,去到温不移救我的山洞,在山洞中,留下我的一缕善念。我希望此念能陪伴他,生生世世。让他行路有依仗,在世有陪伴,不至于如我一般,孤苦伶仃,无人相扶。” 这个要求并不难。 “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去那个山洞?” “他连自己的剑都可以为我舍弃,他一定会找我。到那时,我与他自当重逢。” “那他会知道是你吗?” 乐芳菲摇了摇头,说:“我已是魔身,不为世所存,他拥有的,只是我因他而生的一缕善念,这念头能陪伴他、保护他,但是却也只是一个陪伴罢了。或许我能有意识,也或许没有,但那又如何呢?我已见过这世上最美的牡丹,种下牡丹的人因一缕善念而护我放下,也到了我回报他的时候了。这是我有限的生命里,唯一能为他做到的事情了……” “现在,请你答应我,在我离开后,帮我做到我最后的心愿。而且,永远也不要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我宁愿他忘记我,也好过一生思念,无可解脱。” 陶月儿没有立刻答应她。 乐芳菲是琉国四大害之一,被她突兀的带出来本就已经是犯规,这是她为了获取力量走得‘捷径’,她之所以有底气让乐芳菲上身,是因为但凡她作恶,她还能将她封印在自己的身体里。届时最不济,求花伶给她一个痛快,也能将乐芳菲一并除去。 但假若放走乐芳菲的一缕念头,保不齐这念头便是她最恶的那一部分,谁能保证,乐芳菲不是骗她的呢? 离开锦绣城的陶月儿第一时间便想回去找花伶,可花伶如今身在何方?她要怎么才能找到花伶? 她根本不知道。 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做决定。 是将乐芳菲留在山洞中,还是破除誓言,永远将它封禁在手钏中,成为供她驱使的奴役,她必须有所抉择了。 陶月儿纠结了三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将乐芳菲的一缕善念留在了山洞中。至于这缕善念最终会成为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能祈祷,乐芳菲还是当年那个十岁的孩童,还依然善良、真诚的爱着这个世界。 因为她跟自己一样,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她真正在乎的人…… 陶月儿叹气,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只小匣子。这匣子原本是一个首饰盒,但花伶在她填写术士报名表的那天,将这个盒子化作了一只香坠,交到了她的手里,告诉她:“当你将这只匣子复原的那日,就是你真正成为九方术士的时候。” 陶月儿摩挲着香坠,心中只念着花伶,也不知是她太想念花伶了,还是她突然升华了。 她感觉自己在这一刻起,才真真正正拥有了力量! 乐芳菲的怨力也并不是白拿的,她也同样在力量中加入了禁咒——只有陶月儿做到了承诺,她才能够真正驱使她的力量。庆幸的是,陶月儿最终选择的,是相信。 而很久以后,直到看见温不移和他身后的剑,陶月儿也终于放下心——乐芳菲真的安稳陪在了温不移的身边。 温不移也去到了当时无人的山洞中,他的思念和爱慕,也是切切实实的。 一场梦毕,温不移早已愣在当场。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心情再难以平静:“这……是芳菲?” 花伶颔首:“这把剑不是无名,她有名字,她叫芳菲。” 到这一刻,温不移才终于认清剑柄上的那一抹小字。 千年前的字体与如今有些出入,再加之刻度细小,若不仔细辨别,根本认不出它上面镌刻的是什么字。但假如知道了她叫‘芳菲’,那么这歪歪扭扭的两个字,便能看出,正是古时的‘芳菲’二字。 “现在你明白了吗?陶月儿没有负你,乐芳菲也没有负你,她们二人始终相信对方,也努力做到了对对方的承诺,达成了对方的愿望。温不移,你从未被遗弃,现在,你还想要妙法锦囊吗?” 第129章 我也很爱你 “……要。”温不移提着芳菲剑,右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分明还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可他脑子里却很清楚的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他的目的又为何。 “今日,你拿不到妙法锦囊。”陶月儿站起身,淡淡道:“你打不过我们。” 至此,温不移才彻底懂了,为什么陶月儿这般笃定他不会杀她。 他用的剑,都是陶月儿送到他面前的,他又如何可能真的杀了她呢? “谁说,我只想从你身上得到锦囊呢?”温不移笑了一下,突然,身后出现了一大片阴鸷之物,虚影重重,似是人影,却更像妖魔。 “既然你的法力来自他人的怨力,那么来自深渊的力量,自然也能与你多做一些纠缠。你便留在这个梦里,再多睡一会儿,哪怕只有半个时辰,也足够了。” 他说完,挥手之间,人影便消失在茫茫黑雾之中,而那团雾气却向着陶月儿和花伶蔓延而来。 “这是什么东西?!”陶月儿与花伶背靠背,看着四面八方的雾气程包围之势,将二人裹挟其中。 他们看不见前路,也驱不散这些瘴气,‘蹭’地一簇火焰自陶月儿的手掌而起,但她的力量不纯净,并没有九方术士那样炙热纯阳,遇到同类甚至很快被包裹、吸纳。 他们被困住了。 但同样的,这些弥彰也伤不到他们,它们只能阻止他们前行。 花伶并不急,自然而然地牵着陶月儿的手,索性走进了一片雾障之中。 “不管前方是何处,走出去再说。就算是悬崖峭壁,我们也能御剑而行。”花伶的话犹如一枚定心丸,只要他在身旁,她从来都不怕。 深受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陶月儿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她只能握紧了花伶的手,生怕黑雾中突然出现个什么,将他们强行分开。 花伶也感受到了陶月儿的害怕,索性换了一只手握她,而另一只手则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 “这样就不会走散了。”花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润而沉着。 陶月儿的心陡然跳得飞快。 花伶身上独有的香气氲绕在周身,不可避免的让她想到了过去每一个与他同榻而眠的夜晚,他沐浴过后,长发披散,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这股味道。让她一闻,就仿若遁入了仙境。 他身上好香…… 陶月儿忍不住想。 花伶突然愣了一下,咳嗽了一声,说:“专心赶路。” 陶月儿:“……” 她怎么忘了,花伶是能看到她所思所想的! 可明明知道现在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但她没有办法不去想。 而且越是想要驱散脑海里那些东西,她就越是会细节到每一处。 脑海里,从一开始花伶的手指在她的面前展开,将她从草地上带回慈幼局。又到花伶背着她下山,再到后来他们同榻而眠……每一个小细节,她都记得清楚。而这份香味,多年不改,不论他用什么沐浴,最终身上留存的,还是这股淡淡地似茉莉、又似栀子的清香。 “假如你喜欢,出去后,我给你制一枚香囊,里面只装我独有的香料。”突然,花伶叹了口气,又说。 “嗯?”陶月儿的脸有些烧。 “否则,你再想下去,我们俩都出不去了。”花伶显然被她脑海里的画面给震住了,提醒她不必在这种时候想体香的事情。 “哦……”所以,花伶身上的香味,也是熏香的一种? “是。”花伶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其实可以问我,不必憋在心里。” 闻言,陶月儿的脸更红了。她突然有点感谢这黑雾的浓密,否则教花伶看到,一定会发现她现在脸红心跳、无可自持。 陶月儿连忙转移话题:“寻常人若得体香,少则三年,长则十年乃至终身也难有体香。为什么你身上的,无论身处何处,都不会消散呢?是因为香料特殊吗?” 花伶摇了摇头:“不是。纯粹只是因为,用一种香料,用得时间很长罢了。” “有多长?三年、五载?难道说……从一出生就开始了?那岂不是有二十年了!”陶月儿惊呼:“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真令人羡慕……” “是我师傅给我的。” 花伶突然道:“我跟你一样,从小无父无母,无人庇护,是我的师傅,她给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让我生活在旁人不可企及的云端,和令人羡慕的未来。” “那你的师傅去哪了?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她死了。” “……”陶月儿一愣:“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陶月儿的手一紧,连带花伶也知道她内心的忧虑了。 花伶淡淡一笑,安慰道:“她去世很多年了,我早已不再伤心。” “你一定很爱他吧?”过了些许,陶月儿又道。 花伶闻言一愣,停住了步伐。 陶月儿忙补充道:“敬爱的那一种。” “……或许吧。”花伶说完,松了口气似的,又继续往前走。 可他刚走了两步,又道:“不过,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陶月儿:“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你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他,若一个人不是你特别讨厌的人,那就一定是特别爱的人,才会讳莫如深。” “是,我很爱她。”良久,花伶才喃喃道:“但是这份爱,只能藏在心里,不可言说。” 是啊,都已经死去了,又能跟谁说呢? 陶月儿心想着,突然就停下了步子。 花伶不解,也停了下来,问她:“怎么不走了?”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片刻后,陶月儿又道:“前面就要出去了。” 一路走来,黑瘴渐渐在淡化,陶月儿相信前方不远处大概就是出口。不论外面有什么,只要在阳光下,她或许看到花伶的脸,就无法说出口了,所以现在,她想告诉他很重要的一句话。 “所以呢?”花伶问。 陶月儿:“所以,花伶……趁现在,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也很爱你。” 第130章 万骨窟 花伶愣住。 陶月儿郑重接道:“就像你爱你师傅一样爱你。 “不知道你对你师傅的心情,与我对你的心情是否相似……我也从来没有行过正式的拜师礼,但我依然想告诉你,我对你,充满了崇敬。我尊重你、崇拜你、仰望你、依靠你。 “但我也知道这份崇敬是不对的。” “为何不对?”花伶皱眉,问。 陶月儿:“因为……我比你年长,该是你依靠我才对。所以这番话我只能在这里说,等出去以后,我会努力的变强、变厉害!让你往后能够放心的依靠我。” 陶月儿一口气说完,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说:“好了,我说完了。我们走吧。” 见她如此胸如鼓擂,如临大敌。 花伶突然被她逗笑了。 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着实是可爱的紧。 也不知道她变强之后,还会不会是这样,如此胆怯……如此谨小慎微。 良久,花伶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说:“我知道了……我很期待,你变强的那一天。” 走出迷障,他们回到了来之前的村落,但细心一看,不难发现,这村落与过去有些不同。 过去他们是个旁观者,只能看见他们劳作、对话,却没有人能看见他们。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陡然出现在一户农家,惹得四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指着他们的脸,惊叫:“咿咿呀呀——” 他们能看见他们了。 她和花伶,与他们真正身处在了同一时空中。但奇怪的是,他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这个村子与陶月儿以往见过的所有村子都不同。村民们的服饰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黑色,男人戴着耳坠,也是一大块黑色的石头。而女人们全身都佩戴着由石头编织而成的首饰,丁零当啷挂了满身,还不嫌重。身上石头越多的人,似乎地位就越高。 村民们将他二人围在中心,形成一个圆,生怕他们逃走。而后,一个执着石仗,全身堆满了黑色石块的老太太得了消息,被人簇拥着,从外赶来,站在了陶月儿和花伶的身前。 “你们、从哪里来?”老太太开口,是不太标准的x洲语言,陶月儿终于松了口气,这个村子里,还有一个能沟通交流的人。 “我们从冀洲来,你们知道这个地方吗?” 陶月儿说完,老婆子脸色一变,急忙挥舞着长仗,将他们视为洪水猛兽,说着一些陶月儿听不懂的言语。 紧接着,村民们群情激愤,上前来,将陶月儿和花伶里三圈外三圈的捆缚住。 陶月儿感受得到这些人似乎是普通人,并没有还手。 花伶也摇头,示意他们忍耐,暂且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于是二人被五花大绑,抬到了后山的一处祠堂。祠堂建在一个山洞中,洞内的墙壁上,全是他们身上所佩戴的黑色石子,一路行来,气氛诡谲。 而道路的尽头,深处大山腹地的祠堂里,放着的不是祖先牌位,而是一屋子的白色骷髅,整整齐齐地从地面一直堆砌到洞顶,密密麻麻,仿佛有千万个之众。 想来画本子里所描绘的魔窟——万骨窟。也不过如此模样。 “难道我们身处擎苍?”传说中,擎苍洲中,有一处人间炼狱,便是由外人的骸骨堆砌而成。 陶月儿问花伶,可刚问完,她又摇了摇头,说:“不对……我们进入了天玑山的结界,我们身处幻境,不会遇到现实世界中的人才是。” 否则,问道之旅,岂不是会演变成一场屠杀? “不对劲。”花伶也察觉出来,这附近的气息有些紊乱。 陶月儿还想说什么,突然,她被人从身后猛地推了一下,紧接着一巴掌打来,还好花伶眼疾身快,就算被人绑着,也飞快的挡在了她的身前,这才让她没有被他伤到。 显然,他们身后的看护并不希望他们对话。陶月儿也只能闭上嘴。 祠堂前,老嬷嬷已经在念念有词。 她全身的石头伴随着她的跳动而发出声响,沉闷又诡异。等她围绕正中心的石台舞动了一阵,而后,一个暗门打开来,一明显冀州琉国打扮的女子被带了出来。她长发高束,道袍清亮,一身打扮清丽绝伦,竟还是个熟人。 正是玄清宗的弟子,季清婉。 很快,陶月儿和花伶也被押入了暗门。走进去,他们才发现,这里头远不止一个人。季穆远、子涵都在其中。 陶月儿慌忙拉下了斗篷,并不想被他们认出来。 可他们很快就认出了花伶。 “你是……花师弟?”季穆远问花伶。 花伶没有藏着掖着,只是淡淡地撇了他们一眼。没有否认,便是承认了。 他也无需否认。 “你怎么会在这里?”季穆远问他:“你消失了三年!寒羽师兄说你不会再回来了,明舒师妹呢?她和你在一块儿吗?” 陶月儿听到这个遥远的名字,全身都震了一下。 她其实对季穆远他们没有什么不满,甚至,他们过去对她还算不错。只不过,她如今这一身,实在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索性还不如不要相认。能省去很多麻烦。 他那张清冷无双的脸和一头无暇的长发,形象早已在玄清宗弟子的心中根深蒂固。而这石室里,还关着不少世家弟子,皆是来参加此次天玑山问道之人。 “这是哪里?” “我不知道。我踩中了一个陷进,就直接跌到此处了!” “我也是。” “还有我!” “我好像睡醒之后睁眼就到了这里,倒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每个人说的情况都不同,唯一相同之处便是,他们都曾望见过同一片黑瘴,进入瘴气者,便被传送到了这里。 “清婉师姐!你们住手!”突然,季子涵大喊了一句。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石室外。隔着栅栏,他们看见季清婉被五花大绑,仍在了石台上,紧接着,她被固定了四肢,整个人以一种屈辱的姿势,仰躺在石台上。 季清婉惊惧不已,却无可动弹。 第131章 魔道 为首的老婆子举起长杖,一声呼喝,便有侍女捧着匕首上前。一左一右两名男子分别拿起匕首,对着季清婉的胸口刺去。 “师姐——” “不要!” 满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季清婉本人也吓得闭上了眼睛。可那匕首却陡然在距离她心脏寸余处停下,任他们如何使力都不得再往下。 老婆子斥责他们,可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石室中的众人也都纷纷惊起了一身冷汗,显然,陡然的停手不是他们改变主意良心发现,而是有另一重阻力,在阻止他们继续。 “是谁!”老婆子大喊一声,望向四周,却独独没有看石室。 她以为祭坛中有他人的存在,而并没有怀疑石室中人。 石室中,只见一红衣斗篷的女子双手抬起,紧紧地拽住,两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便缠绕在了执匕首的男人手腕。 丝线上冒着腾腾黑气,因为过于细小,若非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身边的季穆远和子涵最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待见她用力的手腕,以及吃力的表情,继而才看清她的脸。 “你是明舒师妹!”季穆远头一个喊出她的名字。 其他的玄清宗弟子都是一愣:“明舒?季明舒?明舒师妹居然是当真存在的?” 季明舒这个名字,在玄清宗有一定的名气。倒不是她有多厉害,而是素女宫的掌宫逢人就说:“想当年,明舒背书的时候,那叫一个认真,再看看你们!孺子难教,难教至极!” 在听说季明舒连玄清宗半人高的发展史都背下来之后,他们对季明舒的好奇达到了顶峰。只可惜,所有人都说她死了。除了素女宫的掌宫,没有人还觉得她活着。 她成了素女宫的一个传奇。 于是在这里陡然听到她的名字,看见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还救了季清婉,所有人都对她充满了好奇! “别愣着,来帮忙!”陶月儿喊了句,却发现其他人依然无动于衷。 季穆远说:“师妹,不是我不愿意帮忙,而是我们都被封印了法力,在这里什么功法都使不出来。” 陶月儿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只能站着干瞪眼,却没有一个人出手了。原来他们的力量早已经被封住了! “你为什么能使用法力?”季子涵见她手中的动作,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种有别于玄修者的力量。 “是……妖法吗?明舒师妹,你是不是……入魔了?”季穆远被他这么一提醒,惊呼。 其他所有人霎时间离她有些远了。 陶月儿沉着脸,道:“不管我用的是什么功法,我只是想救人。你们若还想季清婉活着,就不要说废话,过来帮忙!” 季穆远和季子涵跟季清婉的关系最好,其他人也不过是遥远看着的关系,若与魔道中人扯上关系,那他们跳进净池都洗不清了!魔气会浸透他们的身体,让他们从头到脚都笼罩在不明的气泽中,从此再也没有了踏入仙门的可能…… 所有人都臂之不及,只有季穆远和季子涵,走到了陶月儿身边。 陶月儿将丝线递给他们,他们牢牢锁住了执匕首的刽子手,阻止他们行动。但这似乎并不敌什么用,很快,又有另外两人,夺走了他们手中的刀,朝季清婉刺去。 陶月儿又是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季清婉的身上,那匕首便无法近身,这下,他们虽然无法再伤害季清婉,可也终于被人发现,这拯救季清婉之人,就是石室中人。 很快,那老婆子走近了他们。 她居高临下,望着石室中的人。 “我族禁地,外人法术一概无法使用,为什么你还能使用法术?” 她盯着的人虽然是他们所有人,但其实,只有陶月儿站在最前头,刚刚救人之人,显然就是她。 “你不是玄门中人。”老婆子眯着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几乎就能断定,她身上的气泽,根本不属于玄修者。这一点,旁人看不出。 倒不是陶月儿身上真有什么魔气,只不过在这间石室中,隔绝了外界一切能量,玄修者皆无法使用法术,那么陶月儿可以使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并非使用了玄修者的力量。 “你修的是魔道。” 老婆子一句话,让在座所有人都是一惊。就连陶月儿自己都惊着了。 她匆忙看了一眼花伶。 花伶的表情毫无变化,并没有因为老婆子的话而表现出任何的惊讶。 陶月儿安心了。 只要花伶觉得没有问题,那么不管她修的是什么,就都不是问题。 “你将我们绑了来,究竟要做什么?”陶月儿沉声问她。 这一句,也是在场所有人想问的问题。 “你们闯入我族地盘,践踏我族土地,污染我族水源,竟还问我们想干什么?你们害得我们水源不纯,天降大旱,我便要拿你们祭神,以换取我族百世安康!” 陶月儿这才明白,原来这些玄清宗的弟子误闯了人家的禁地,害得人家天降大旱,如此,他们才要拿他们祭神。 而在他们的神殿中,他们的实力被压制,根本无法使用仙法,这才不得不束手就擒。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幻境里会有这么邪门的地方?” “所以我们都要被她杀死?!” “明舒师姐,救救我们!只有您能救我们了!” 此刻,再也没有人能顾得上陶月儿究竟使用的是什么力量,他们全部的希望都落在了陶月儿的身上。而那老婆子显然也没有了耐心,长杖一挥,数名大汉便向陶月儿而来。 陶月儿再顾不得其他,数根细线齐出,瞬间缠绕上了对方的脖颈,来人都被她死死的扣住了咽喉。她只要手中稍许用力,他们的脖子就会被她扭断。 但陶月儿下不去手。 虽然这里是天玑山问道的幻境,可是幻境中的人,也是人。 陶月儿从来没有杀过人,让她动手,着实有些难。 但她不忍心,不代表对方也会手下留情,围在她左边的男子在陶月儿发呆的瞬间,他直接提起了长刀,向陶月儿身侧劈来…… 第132章 苍山之国 那人一副与陶月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的架势,让陶月儿再也无法忍耐。手下微一用力,那人的头颅便在她的手中与身体分了家。 这是陶月儿第一次杀人。 她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主动杀过任何一个人。哪怕她恨毒了陆冠廷,她也是借了旁人的手,稍微的推波助澜了一下罢了。 而在推波助澜的过程中,她甚至给过陆冠廷很多次机会,但凡他主动向景国九方寮自首,又或者在她面前表现出些许对陈秋碧的歉意,她都不至于下死手。 可陆冠廷真是让人无法对他抱有任何期待。他到死,都没有为他做出的事情付出过任何悔过之意。他的人生只有掠夺。 而眼前这个尸首分家的人对陶月儿而言,又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温热的鲜血溅在陶月儿的脸上,她这才发现,他的存在似乎不是幻境。 而更可怕的是,她身上所佩戴的妙法锦囊,产生了奇异的变化。她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比之前好了。 她拥有了他的力气。 她不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她拥有了他与生俱来力大无穷的本领。 而见了她如此杀人手法的人,无一不露出惊骇。那另外六名被她如此控制的男人再也不敢动,僵硬的挺立在她的周身,瑟瑟发抖。 而那执长杖的老婆子更是声泪俱下,一声声唤着那死去的人的名字。虽然陶月儿听不懂,可是她能从老太婆的表情中感受到痛彻心扉的悲伤。 那是她的亲人。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突然,陶月儿惊叫了一声,显得比周边的人还要害怕。 她突然就吓懵了。手上力气一松,那禁锢住其余六人的丝线也跟着消散在空气中。突如其来的自由却也并没能鼓舞他们上前。 眼前这个红衣斗篷女子处处透露着诡异,分明拥有无尽的力量,却表现得比他们还要害怕。他们也不敢再贸然动手。 “明舒师妹,你怎么了?快杀了他们呀!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了!”季穆远被陶月儿所展现出来的力量鼓舞,他来到她的身边,与她站在一处。 他提醒着陶月儿,可陶月儿依然没有动。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鲜血糊弄了满身。但那斗篷的材质特殊,任何污垢都无法沾染。 那人的鲜血喷洒上去,很快就消失不见。宛若从未出现过。 但陶月儿的双手、脸上,却是血迹斑斑,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境。 陶月儿惊道:“他……他不是幻境里的人!他是活人!” “什么意思?”季穆远不解。 陶月儿揪住季穆远:“这里不是天玑山幻境,这里是……四洲世界,九州国度,而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所有人闻言,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寻常。 “所以呢?”季穆远问。 “所以……我杀人了。我……我怎么能杀人呢?”陶月儿平日里杀只鸡都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久到每次都是花伶看不过去,直接拿来刀,三两下的将鸡分尸成了她看不出来完整的模样,才交回到她的手里。到后来,他们索性开始吃素。如今,已是他们吃素的第三个年头了。 从来杀鸡都不敢的陶月儿突然杀了一个人,这比杀了她自己还难受。 但好在,对方与她语言不通,都没有想到陶月儿是在担心这个。 而那唯一懂他们国家语言的老婆子,却因亲人的死去,而泪流满面,根本没空听他们的对话。 “可是,就算他们是活人又怎么样呢?”花伶走来,冷着眼,看着周遭的人,说:“他们不是也冷血无情,想要杀掉季清婉祭天吗?看他们的动作,还不是一刀毙命,而是想要将她分尸,石块镇于各处。分明是他们先动的手,你为了保护他们而杀了人,又有什么错呢?刚刚那个境况,假如你不杀他,死的就是你了。” 花伶说着,握住了陶月儿的手,说:“你应该庆幸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还有我们。陶月儿,振作起来。” 花伶的话似乎有魔力,陶月儿瞬间就不害怕了。杀人后的后遗症也减少了许多。 陶月儿走出石室,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捉拿她。 她走到季清婉的身边,解开她的四肢,将她扶下了祭台,才看向老婆子,问她:“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陶月儿的能力显然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陶月儿吸收的那人的力量全部都是纯粹的身体力量,这证明他们这里的人根本没有法力。他们之所以能控制住玄清宗的弟子们,或许是因为他们这里的地理特性,让他们拥有石室这样可以封印大家法力的空间。在这里大家都没有了法术,拼的自然就是力气了。 但他们控制不住陶月儿,也就失去了与她对立的筹码。 老婆子放下了长杖,让大家也跟着放下了武器。 她站在人群前方,看着陶月儿,问:“你、想谈什么?”老太婆多年没有说过冀州的语言,说起话来也是磕磕巴巴。 陶月儿放慢了语速,配合地问道:“这里是哪里?” 老婆子答道:“擎苍洲,苍国。” “居然是苍国!” “这是距离冀州最遥远的地方!” “他们毗邻洪荒,这里几乎就要到洪荒之洲。” “难怪这里如此古怪!” 玄清宗的弟子一听他们被传送到了遥远的苍国,所有人都不好了。也几乎理解了这里为什么不能使用法术。 洪荒洲内遍地妖魔,在多年前被仙主设下封印,这才将洪荒隔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仙主设下的封印已经愈来愈薄弱,总有魔物跃出洪荒,为祸世间。 而苍国很特殊,他们发现,只要不使用力量,就不会招惹来难以对付的妖魔。于是他们将自己与世隔绝,几乎不再接触外族之人。而他们所隔绝的地方,是先祖牺牲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共同为子孙后代设下的一道禁咒,禁咒的内容,便是进入苍山之国界者,将失去一切法力。 如此,才逃过了妖魔的觊觎,却也永远的让国民与其他国家断绝了往来…… 第133章 以杀止战 “我们为什么会到苍国?”季清婉惊魂未定,躲在陶月儿的身后,问。 陶月儿也是不解。 按照天玑山问道大会的章程,他们应该被传送进了幻境,幻境中的人理论上来说不算真实存在的人,所以就算杀了也没有问题。但陶月儿杀的,却是真实存在的人!虽然她也是为了自保,但这一切都是误会,假如他们愿意和谈,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不要多想,陶月儿,不会有和谈的。我们之间,注定有一方要流血、死亡。”这时,花伶再次握住了陶月儿的手,安抚道:“苍国不允许玄修者进入,我们贸然闯入苍国,只能是死路一条。如今能救我们的,只有你了。” 陶月儿重新看向老太婆,说:“放我们离开。” “不行!你们若离开,会给我们国家带来灭顶之灾。末世预言中,便是玄修者破坏了苍国的灵脉,导致天降大旱,民不聊生。而后引又了苍山的雷劫,让我们所有人跟他一起陪葬。我绝不能让你们离开!” “你拦不住我。”陶月儿说完,左右手齐出,一手挥鞭,打开了石室大门,让所有玄修者弟子离开,站到了她的身后。另一只手则甩出一道闪电,让拦住他们去路这全因灼伤而退开。 这伤痕既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又不会真的伤到他们。 老婆子见了大惊,霎时间悲恸大哭起来:“雷劫……这便是雷劫了!天要亡我苍国,天要亡我苍国啊!” “走!”陶月儿无暇顾及她,趁众人没反应过来,迅速带着他们逃跑。 “追!不能让他们离开!”那老婆子似乎打定主意,就算是死也要把陶月儿一行人追回来,立即指挥着众人跟上。 出了祠堂,便是一座大山。大山之上,青松翠绿,却没有一块低矮的植被和草地。细看下来,才发现所有的大树都长在黑色的石块之上。这里漫山遍野都是石头,几乎看不见土地。而那些树木也都是从石头缝隙中生长出来,让人惊异。 突然,落在队伍后头的季清婉惨叫了一声,季穆远和季子涵立即搀扶住她,问:“清婉师妹,你没事吧?” 季清婉咬着牙,额头汗水直下,道:“好疼……” 季清婉捂着脚,明显的脚受了伤。季穆远和季子涵都有些为难,看向陶月儿,问她:“明舒师妹,你能帮清婉看看脚吗?” “为什么是我?”陶月儿不解,分明他们就在她的身旁,怎么非她不可了? “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不方便。”季穆远说完,陶月儿这才恍然大悟。 世家大族中的小姐,在这一方面定然被严格要求,如她这般与花伶形影不离,什么模样都见过的,的确是少数。还不懂礼数。 陶月儿走过去,在季穆远和季子涵转过身后,才撩起季清婉的脚腕,才发现,她的脚上有两道咒印。似枷锁一样戴在脚腕上。 季清婉大骇,陶月儿也是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陶月儿问。 季清婉摇头,道:“我不知道……从祭台上下来,就觉得脚很疼,刚刚跑了一会儿,就更难受了。” 季清婉脸色发白,她不仅因为腿疼的缘故,更加因为这咒印难看,若无法去除,她下半辈子还怎么见人?! “她被许给山神了。”一旁,花伶淡淡开口。 “什么?!”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季穆远和季子涵惊讶得差点回头,瞥了一眼,又意识到非礼勿视,转了过去。 等陶月儿将季清婉的裙摆放下,才道:“结束了,你们可以转过来了。” 季穆远和季子涵这才赶紧回到了季清婉的身边,问花伶:“什么叫许给山神了?” 花伶道:“在青苍之书上言,苍国灵脉把持在山神隆神的手中,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我们脚下的每一块石头,都是山神的身体。他无处不在。苍国之人,认为是你们让山神发怒,断了他们的水源,于是想要献祭你们,平息山神的怒气,而季清婉,她已经被山神标记,她……走不出苍国。” “所以呢?” “所以,要么留下她一人,要么,连你们也走不出去。” “为什么?” “苍国之境,极为狭小,而苍国之人,从不与外界相通,前方就是苍国国境,假如你们不信,大可以跨过去试一试,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走出去。” “假若……假若有咒印者真的走不出去,我会怎么样?”季清婉问。 花伶:“留在这里,献给隆神。” 这几乎就等于是宣判了她的死刑。 季清婉脸色发白,道:“不!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玄清宗里去!假如不能跨国国境线,那开传送阵?有了传送阵,我总能回到琉国了吧?如果琉国太远,开不到那么远,去邻国也可以!总之你们不要丢下我,我不要被一个人留在这里!” “没有用的,这里没有人能使用法术。” “有!有一个人可以!”季明舒望向陶月儿,陶月儿有些犹豫,还不等她回答,很快后面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嘈杂的人生混合着迅捷的脚步声,那些苍国国民显然比他们要更熟悉这里的路,就算陶月儿沿途设下障碍,也并不妨碍他们找到这里。 “必须得做出决定了。”花伶道:“是走还是留,你们需要想清楚。” “先到国境线再说!”季穆远说完,一把背起季清婉,带着她跟上了大部队。 其他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他们望着最前头的花伶和陶月儿,有一句话憋在了每个人的心中,却不敢开口。 他们快速的向前行去,很快,便要看见苍国的国境线。因为那十分的明显。大片黄沙之中,突然突出成片的石块,泾渭分明。想来那石块的尽头,就是苍国的国界。 季穆远和季子涵不可能丢下季清婉,他们站在国境线内,看着陶月儿,道:“假如你不能开启传送阵,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选……” “什么?”陶月儿问。 “杀光苍国之人,毁掉苍国的隆神,让整个苍国不复存在。如此,便可保下季清婉。明舒师妹,如今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做到的人,请你救救清婉吧!” 第134章 隆神 陶月儿做不到。 在鬼话楼时,季清婉对她拔刀相助,她是感激季清婉的。后来入了玄清宗,经常会见到季清婉,她对自己都还不错。可她对季清婉有些许感情不假,远没到可以为了她杀尽一国之人的地步。 “苍国说是一个国家,可也不过与一个村镇差不多大。他们人口数量极少,就算是……”就算是全部杀完,也不过是屠村。 后面的话,季子涵没有说出来,但在场之人都这样想。 陶月儿听了却觉得咋舌:“你们都疯了……”她宁愿一辈子在这里头不出去,她也不会做这等事。 “可是你以为,我们不动手,他们就不会杀我们吗?”季穆远望着陶月儿,道:“假如他们追来,但凡有了一拼之力,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明舒师妹,你不是在作恶,你是在救人!” 所有人都来劝她,就连花伶也没有说不可以。 但陶月儿却打定了主意:“不行。我不能这样做。既然出不去,先找一处隐蔽之地歇息,再做打算。” 陶月儿说完,率先走在前头。花伶跟在她的身后,也很快的离开。 其他人没有法力,若被苍国那些蛮人找到,全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只能跟着陶月儿。一行人从开阔的国境线走入密林之中,在一处小溪边停下。 溪水已经没有继续流淌,仅剩的一些水源也几乎见底。苍国的水源的确已经断了。 怪不得,他们会如此急迫。 稍事休息,一行人又继续向深处走去。 密林深处,有一幢小屋。小屋里炊烟袅袅,烟火还没有散去。空气中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让一行人都感到饥肠辘辘。他们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要不要……去看看?”季子涵吞了口口水,问。 看自然要看的,但怎么看?若又被人发现,他们该怎么办? “反正这里的人没有法力,咱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们吗?那幢木屋不大,里头最多能住四个人,他们打不过我们!” 季子涵说完,大家觉得有理,便向那屋子走去。 季穆远头一个走过去,他透过窗户,看见屋内无人,只有厨房的锅里还煮着食物。 他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后,才招呼他们过来吃饭。 他们用银针试过,锅里的食物无毒,这才放心的吃了起来。陶月儿的份最多,因为他们全都要靠她庇护,对她的讨好格外明显。 陶月儿全都吃光了。 而后,季子涵好奇,走进了主卧内,却突然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陶月儿飞速的放下碗,走了过去。 只见主卧内,匍匐趴着一个人,是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子,她的头颅和身体分了家。鲜血撒了满地。因为她躺到着,所以季穆远没有看到她,还以为这间屋子里没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陶月儿大惊。 “她的死法……怎么跟……跟……”所有人都看向了陶月儿。 陶月儿自然也认出来了。 她的死法,和陶月儿杀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有动手……”陶月儿解释。 季穆远蹲下身,摸了下女子的尸体,道:“不是明舒师妹动的手,她已经死了许久了。” 就在大家都惊异不已且没有头绪的时候,一旁不说话的花伶突然开口:“传说中,苍国的隆神为了保证国境内的绝对公平,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会标记妻子,这里永远都不会出现抢男人或者没有老婆的事情。而这里的夫妻,一旦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跟随。于是男女比例总是一致。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到却是真的。” “那也就是说……我刚刚不仅杀了一个人,而是两个?!”陶月儿惊呼。另一个还是在家中待着,突如其来的暴毙,没有原由? “是。”花伶的话让陶月儿忍不住腹痛如绞,很快,她‘哗啦’一声,把刚刚吃进去的全都吐掉了。 她不仅杀了人家的丈夫,还连累了她,最后,还阴差阳错的吃了她做的饭…… 陶月儿过去三十年所有的愧疚加在一起,都没有今日来的深重。 “走,离开这里。”陶月儿很快镇定下来,说。 “去哪?” “很快就会有人来给她收尸,我们不能逗留了。”陶月儿说完,再次带着大家离开。 “好疼……”奔走的途中,季清婉突然道。她的声音愈发虚弱。 陶月儿停下来,查探过她脚上的伤,发现这伤已经开始流血。那咒印不仅仅是一个标记,更是一份对肉体的侵蚀。她的身体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侵蚀,最终,那咒印会进入她的骨头里,让她的双脚与腿部分离。 “这样下去不行……”陶月儿将花伶叫到一旁,摸着怀中的七宝琉璃长命锁问:“这锁可以让人去到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不如把这锁给季清婉,让她回玄清宗治伤,可好?” 花伶摇了摇头,说:“不妥。” “为何?” “季清婉没有法力,她无法驱动这枚锁。” “那假如我将怨力赠与季清婉,让她有力量催动这锁呢?” 花伶又是摇头:“且不说她会不会接受你的怨力从而沾染上鬼气。就算她为了报名勉强为之,她今后也只能苟延残喘,如何也保不住这双腿。而整个苍国,也会因为她的离开,而被隆神断绝水源。” “说一千道一万,总之,季清婉死定了?” 花伶沉着脸说:“季清婉和苍国之间,只能选一个。就算你今日没有杀了苍国人,来日,苍国也一定会因为季清婉而死。” “说到底,还是隆神的错,是它标记了季清婉,还断了苍国的水源,假如我杀了他,是不是就能拯救苍国、拯救清婉呢?” 花伶这次没有反驳,他想了许久,才道:“可他到底被称为神。” “神之所以被称为神,是因为他护佑百姓,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可他却不顾情面,置自己的百姓于不顾,这样的神,不要也罢!”陶月儿头一次的如此义愤填膺,这让花伶有些乐见其成。 “也罢,去会一会这隆神,也不错。”花伶道。 第135章 苍山 陶月儿和花伶的意见达成一致,而后去与其他人说。 其他人听见她要屠神之后,都觉得她有些异想天开。 季子涵说:“在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面前,你或许可以耀武扬威,可隆神是神,他可以仅仅凭借踏入他的领地就收走大家的力量,你却想以一己之力与他为敌?明舒师妹,你是不是疯了?” “可能我是有些异想天开。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村民是无辜的,季清婉也是无辜的,我不想伤害他们,只能这样做。” 陶月儿打定了主意,其他人也无法再反对。 “那你知道隆神在哪里吗?”季穆远问道。 陶月儿转身,指着远处的高山,道:“既然他们将石块用作装饰和信仰,那么最高的那座山,或许就是他们的神所处的地方。”一行人望向远处,果然,在一众黑石林立间,有一座高高隆起的山脉。与这里一样,没有花草树木,只有黑石。一行人便直接向着苍国腹地,隆山前去。 路上,几乎没有见到什么人。整个苍国就像一个小镇,所有人都被召集起来,前往国境线全力追捕他们,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向着他们的腹地神山而去。 隆山上,有大片白色的绸缎,被裁剪成菱形,串成长串,绑缚在各处,随风飘扬。在黑色石块的映衬下,整座搭讪宛如一个大型的墓葬场,而这些白绫仿佛就是他们祭奠的方式。 入夜,一行人沿着白绫所覆盖的地方,拾级而上,在半山腰,有一处洞穴,四面悬挂着白布,看似入口所在。从这里往下望,恰好能够看到苍国之人举行祭奠的所在。但动口狭窄矮小,只余一人勾着身子通过,谁也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情景。 月光下,这里不似神仙所居住的地方,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墓葬场。 “我们都要进去吗?”季清婉似乎有些害怕。她抓了一辈子的妖、除了一辈子的魔,在琉国几乎从未有过害怕。可这地方透着诡谲,还没进去,她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他们都没有法力了,进去也帮不上忙。 “你们就在外面等候,我一个人进去。”陶月儿说。 其他人纷纷点头,准备就地安营,但花伶却并没有离开。 “我陪你。”他说。 陶月儿其实也不想跟花伶离开,听他如此说,便点了点头:“好。” 光秃秃的苍山上,连个能够遮蔽歇息的地方都没有,陶月儿想把自己的花房招出来供大家休息,可她暗自运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或许,姜姑娘还没有离开。”花伶看出她的动作,说。 陶月儿露出恍然地表情:“她的伤应该还没有好,便让她再多住几日吧。” 安顿好他们,陶月儿带着花伶,便钻进了苍山中间的石洞。 整座山都由黑色的石头垒砌而成,这石洞极为狭小,空气并不流通。四面都是陈旧的气味,不算好闻。陶月儿走在前面,前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她原本也是有些害怕的,可一想到花伶就跟在自己身后,又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最差的结果是死亡,可就算死,只要能跟花伶死在一起,也没什么遗憾了。 可她求生的意志也很强烈。她和花伶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有去过、那么多美食没有一起吃过,而他也还没有娶妻、生子,他的人生不能就此陨落。 她会好好保护他的。 “集中精力,不要想些有的没的。”黑暗的甬道中,花伶突然开口。 陶月儿这才想起,自己在花伶的面前是透明的。 陶月儿赶紧定了心神,往前行去。 二人匍匐前行了约莫一百丈,陶月儿几乎感觉不到劳累。或许是因为她刚刚杀了一个苍国人,得到了他身上的力量,所以在这以力量为先的国度里,这点运动量不算什么。 “花伶,你还好吗?”陶月儿问。 “还好。” 花伶气定神闲,连喘气都没有,这让陶月儿很是惊讶。过去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会坐着,今日一连跟着她猫着腰爬了这么远,居然一点也不累!过去还真是她想太多了。被他柔弱公子的脸所欺骗,对他的保护欲过于旺盛。 出了甬道,视野陡然开朗,陶月儿突然停下,花伶没注意,直接撞到了她的身上。可她双脚依然稳如磐石,绝不向前一步。 “怎么了?” “下面……好像不对劲。” 甬道口,四面都是风声,二人说话的声音被无限的放大、循环,聒噪的很。空旷的感觉扑面而来。 陶月儿聚起掌中焰火,向上抛去。焰火在瞬间炸开来,呈圆点状向四面八方散去。洞穴霎那间被照得通明。 “好大的手笔。”陶月儿惊叹。 这是一个巨大且豪华的殿宇。全然不似陶月儿想象中阴暗、深不可测。她们的身下,是长长的石阶,四面都有。原来入口不止一个。她们的对面、左右的山体上,都各有一个这样的甬道和台阶延伸向下。 而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礼堂。四面的墙壁上雕刻着一幅接一幅精美的壁画。不同于其他石窟所见,壁画因为长久的风干而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这里的壁画颜色艳丽,缤纷多姿,宛如簇新。 这里不像是一个‘神’所居住的地方,更像是一国人集体朝拜的地方。因为墙上那一幅又一幅的壁画上,所刻画的人物,每一幅都是同一个人——她一袭白衣,翩然若仙。 “她会不会就是隆神?”陶月儿问。 花伶摇头:“不清楚,但既然这么多的画像上都是她,那么隆神跟她也一定大有关系。” “我们下去看看。”陶月儿提步往下,花伶没有阻止,跟着她一步步走下去。 没有机关、没有暗器,一切都很顺利。 她们走到大殿的中心,从中心向上看去,壁画从洞顶的圆心往下,每一幅画主角一样,但她身边的人却渐渐变得不同…… 第136章 壁画 一开始,石窟壁画中的女子身边有五名侍童。约莫五六岁大的童子们衣着华丽,金贵无比。 他们虽然衣着一致,可眉目却各不相同。其中两名女子一个眉目温和,一个眉眼凌厉,虽然五官看不清,但神采却栩栩如生。而另外三名男子,一个浓眉大眼,似一团火。一个温润沉静,似玉。最后一个,眉眼如笑面狐狸,一身的邪气,与整个壁画的气质格格不入。一看就让人没来由地心发慌。 但不论这些人眉眼神态如何,他们尊贵无比的身份却呼之欲出。透过周遭仙气缭绕、金珠碧玉,一看就知道,几人都是千挑万选后,被选中的人。 第一幅画里,他们站在白衣女子的身前,正在向她行礼。白衣女子给他们每个人都束了发,戴了冠,而不是像人间,女子簪花,男子佩冠。他们清一色的,五人皆戴了冠。 第二幅画里,眉眼温和的那名女童似乎得到了白衣女子的称赞,成为了众人之首,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其他人站在她的身后,十分恭敬。但眉眼之间对她并不服气。尤其是另一名女童,站在队伍最末端,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神愈发的凌厉,看向眉眼温柔的女童的神态都变得十分恶毒。 第三幅画里,五人已经长大。女童们出落得亭亭玉立,男童们也都一个二个变得愈发风流潇洒和不羁。宽袍广袖间,几人都渐渐有了白衣女子的风骨和仪态。看来这些时日女子没少对他们进行教导。 但他们各自的气韵也依然没有丢弃。温柔的愈发温柔、邪媚的越发阴狠、如火的愈发暴躁、沉静的愈发与其他人不多往来。而那邪气之人,他连衣衫都与他人不同——他穿着一身黑衣,与白衣女子对立。看得出来白衣女子对他很是包容,但他并不买账。 他的个子长得比白衣女子还要高挑,几乎已经是俯视的态度看她。而这时的白衣女子手里牵了一个小孩,孩童满身污垢,与云端上的所有人都格外不同。每一个人都对他不满,尤其是个子最高的邪气男子。他几乎指着白衣女子的鼻子,要让她把孩子扔出去。 但白衣女子并未首肯,她我行我素,将孩子留了下来。 孩子的到来打破了之前的平衡。原先的壁画上,明显能看出两个女子之间争锋相对,以邪媚的女子对温柔的首徒的挑衅为多。她伙同其他三人,无时无刻不对温和女子进行打压。可或许是女子自身优异,做好了一切自己该做的事情,他们的打压并未奏效。 她始终是白衣女子座下最被看好的那一个。 而孩子的到来却让大家针对的枪口调转。三个男子似乎觉得自己的地位被挑衅,又或者说他们觉得孩子不配存在于这个世界与他们相提并论,经常弄湿他的床铺、弄脏他的鞋袜、将他吊在后山的大树上鞭打,一吊就是一整晚。直到白衣女子找来,他才被放下。 “他们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这样狠心?”陶月儿看到这里,分外不解。 花伶沉着一张脸,表情十分难看,显然,他也觉得男孩遭受到了极大的不公——一群十七八岁的男子欺负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着实丢人。 “往下看吧,或许会有答案呢?”花伶淡淡道。 陶月儿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壁画上。 很快,男孩被他们折磨得奄奄一息,更加瘦弱了。白衣女子索性将他接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地方——那是一个云烟雾绕的绝美之境。通过壁画所展现出来的已经让人心向往之,想来真实的金殿只会更加富丽堂皇、高不可攀。所有人失去了针对的对象,不知是因为无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因素,争斗又再次爆发。这一次,是在五人之间。 邪媚的女子与阴狠的男子两厢一合计,阴狠的男子不知从哪找来个男人,故意将那男子打得重伤,而后‘偶遇’了温润高洁的首徒。从此以后,女子坠入爱河。什么功名前程统统都不要了,与他私定终生。 事情败露,白衣女子发现后,要将陌生男人赶走。温润的首徒自觉地摘掉了玉冠,自请跟随男子一同离开。 看着二人坠入云端,白衣女子十分痛心,只能另为挑选首徒。可她看另外四人怎么都不合心意。迟迟没有将任何一人提拔到跟前。而后,她身边跟着的那个小男孩,长大了。 孩子拥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身高,但却十分瘦弱。虽然依然是不清晰的五官,却也能让人感觉到,他应当容颜俊美,不落凡俗。 “花伶,这个人他有点像你诶。”陶月儿由衷地觉得,二人身上如出一辙的冷淡高寡,但不同的是,他在与白衣女子相处时,是格外乖顺却充满了动力的。与花伶永远一张冰冷的容颜大为不同。 花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没说话,继续往下看。 后来,由于男孩不是一开始的五人之一,他不能进入学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剩下的四人每日在白衣女子的教导下,日渐学会各类法术,他十分羡慕。每日在窗外洒扫时,偷听白衣女子说话,渐渐的,居然将法术全部烂熟于心,天赋远远高于他人。 原本他偷师的事情不会暴露,因为他从来不在旁人面前展示。知道有一天,四人因为功课被白衣女子责罚,而后大家憋着火,看他不顺眼,又想将他像儿时一样欺辱,却被他一掌,将那以术法为先的红发男子打伤。众人觉得不可思议,告到白衣女子那,女子非但没有罚他,还然他进入了学堂,与大家一起听课。 他成了补位者,正式成为白衣女子的徒儿了。 “他一定会是最后的胜利者。”陶月儿说。 她看出来了,这壁画上从头到尾画的,是白衣女子收徒的故事。她显然是在找一个最适合的人传承自己的衣钵。 第137章 壁画2 花伶对陶月儿的猜测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他沉默着继续往下看。 但故事却并没有往陶月儿所设想的方向发展。少年在成为白衣女子的徒弟后,渐渐的学习没有之前好,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是被留堂的那一个。其余四人一开始对他的到来表示极大的不满,但发现他的真实水平并没有那么高超之后,便再次看不起他,而他也再也没能反抗过他们四人。 他成了众矢之的,天天被欺负。而那四人还故意让他的身上留不下什么伤疤,让他无法在白衣女子那里告状。壁画上,他默默的坐在教室最角落的地方,被所有人排挤着…… 很快,大考到来,性子火爆的拥有一缕红发的男子夺得了魁首,邪气的那两人则对他分外不服。另一人则似乎看不起他们所有人,也不在乎这个考试排名。而后来的那名少年理所当然的垫底,这样反而让他淡出了他们的视线。 战场重新回到了原先的四人之中,很快,红发男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被折去玉冠,被罚下届。就连他引以为傲的长剑都随之尘封,落在了一块大石之上,失去了火焰。 紧接着,下一幅画,那温润的男子也因为什么跪在了白衣女子的面前,被白衣女子除去了玉冠。 白衣女子痛心疾首,看着只剩下两名邪气的一男一女,还有不堪重用的少年,她眉头紧锁,很是头疼。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邪气的男子为了地位,与女子展开了厮杀,很快,女子不敌,在将死之际,白衣女子赶来,一掌击向了男子。而后,男子似乎灵根断绝,再无修仙可能,自己跳了仙台,殒命云端。玉冠当场碎裂。 白衣女子痛不欲生,可人死无法复生,也无法让时间重来,只能细心培养女子。但很快,她发现女子在自己的食物中下毒,白衣女子看着她的玉冠,想要除去,却又不忍心。她没有办法再赶走最后一个徒弟,这仙山的未来还在那邪性女子的手里。 她只能继续将女子留下教导,却再也无法亲近。 她开始与少年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而后她的身边出现了很多反对的声音,那些人明显都要求女子将少年赶出去。虽然是壁画,但陶月儿似乎能透过他们的嘴听到他们再说:“他血统不纯、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因为出身而否定掉了少年。 白衣女子力排众议,以一人之力,保下了少年。少年看到白衣女子在声势浩大的人面前有些腹背受敌,十分不开心。很快,天外那边出现了一抹黑色。这在金光璀璨的壁画中格外的醒目。就好像原本的世外仙山里,突然闯入了妖魔。 魔气愈来愈强盛,虽然没有直接波及到他们所处的云端,但在天与地之间,似乎代表着人间的地方却备受欺凌。人间在魔气的四溢下,犹如炼狱。 越来越多的人从云端而下,参与除魔,可他们一个也没有回来。仙山上的人越来越少,原先支持邪气女子的势力几乎一个不剩,而此时,女子似乎是发了疯一般,害怕自己的地位从此不保,更加急迫的想要除掉白衣女子,她从下界的黑衣斗篷人的手里买来了一瓶药,在画中看上去像毒药,但它萦绕的色泽却是猩红色的。 邪气女子知道师傅已经对自己产生了防备,她无法接近她,于是将药下在了少年的身上。少年的身上从此沾染了一股粉色的气焰,白衣女子似乎也被感染,与少年的距离越来越近……很快,他们睡在了一张床上。 陶月儿看到这里,捂住嘴低声尖叫了一声:“她怎么能这样做!” 花伶的脸色也是十分的难看,但也没有表现出陶月儿这般义愤填膺。 紧接着,下一幅画里,邪气的女子叫来一群人,将二人同睡一塌的模样告知天下,所有人都一派哗然,对白衣女子和少年指指点点,但白衣女子或许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以一己之力与众生为敌,大家敢怒不敢言,最终,其他人只能将少年禁足。而后,他们挑选了一个白衣女子外出的日子,准备放火烧死少年,这时,白衣女子赶回,在最紧急关头,将少年救下,但不幸的是,少年的背部,多了许许多多的伤痕。有被火烧的痕迹、也有被他们所鞭打的痕迹。 白衣女子怒不可遏,下令彻查,最终,在邪气女子的房间内搜到了那瓶药,少年勾引白衣女子的事件告破,药瓶的出现证明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邪气女子策划实施。 邪气女子终于被除去了玉冠,而其他人也不得不放过少年。至此,五名侍童全都被淘汰,白衣女子的身边空无一人,只剩一个在术法上扶不上墙的少年。 天边的魔气越来越盛了,几乎就要到无法掩盖的地步。白衣女子心力交瘁,很快,魔气自下而上,几乎就要沾染到天宫,白衣女子险些受伤,在危急关头,是少年挺身而出,站在白衣女子身前,以自己的双手将魔气阻隔在外。 白衣女子这才知道,少年一直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能力,这些年,她所教过的术法他每一个都铭记于心,并且运用自如。少年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可白衣女子却并不高兴。 她开始拒绝见少年。 “她为什么不开心?”陶月儿十分不解。在这时候,当她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人可用,第一时间难道不应该给少年戴上玉冠,许他首徒以及接班人的身份吗?可她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对他疏远起来。 这有违常理。 “或许,是因为,她发现少年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花伶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开口。 “什么意思?”陶月儿不懂。 “当你身处弱势,被他人欺辱,这虽然可怜,却不会招惹怀疑。但假如其他五人都离开了,那么你觉得,这些事情,会跟少年没有关系吗?” 第138章 墓室 “你的意思是,这五人的离开,都是少年捣鬼?”陶月儿不可置信地惊呼。她委实是想不到这一层关系。 但花伶却平静地分析说:“虽然五人的离开表面上看都是因为有各自的原因,但少年却是最后的既得利益者。而他隐忍多年,在大家都离去、白衣仙人无计可施后,才展露出自己的才华,这般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可是……” 虽然花伶看上去对少年的行为无法苟同,但陶月儿却是理解他的。 “虽然他好像心思深沉,但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啊?那些人都是咎由自取,与少年没有什么干系。白衣女仙疏远他实在是不应该。” 陶月儿的话让花伶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许。 “你真的这样想?”花伶问陶月儿。 陶月儿颔首:“我相信白衣女仙很快也会想明白的。不仅仅是因为她身边无人可用,更加因为少年只是为了自保,所以才隐忍多年,他没有加害任何人。他只是在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选择了明哲保身,仅此而已。” 陶月儿一口气说了很多,花伶淡淡一笑,道:“你最近成语用的越来越熟练了。” “那是你教的好。” 陶月儿怎么都想不到,三年前,她大龄失婚、失亲、失友,本想一死了之,却没想到,她不仅没死成,还进入了玄门。会读书、会识字、还认得不少成语。 命运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两人继续往下看。 而事情再一次的没有往陶月儿的设想方向发展,壁画上,白衣女子始终对少年冷淡,极致地疏远,就算没有画出五官,也能从她的举手投足间的动作看出,她对他极其厌恶。很快,魔气突破结界,直冲云霄,天宫被魔气浸染,天地一片黑暗。 白衣女仙力战魔障,而后力竭,将要摔下云端。少年在云端之上,拼命的想要拉住她,可她却割去了自己的衣袖,与少年割袍断义。而后白衣女仙坠落凡间,殒命而亡。她死后,身躯化为了大山,落在人间,将所有的魔气镇压在自己的尸身之下,人间从此恢复了清明。云端之上的天宫界也渐渐恢复了祥和、安宁。 但是天宫界内,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那名孤苦无依的少年,再次变得孑然一身,茕茕孑立。虽然此时的他尽得女仙真传,已经拥有了无上的力量,几乎可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他看上去却似乎比过去更为寂寞了。 这天上、人间、地狱,从此都只有他一人。因为他唯一在乎的人,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与他没有干系了。 “这白衣女仙,莫非……就是隆神?”陶月儿突然如此猜测。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看。”陶月儿指着白衣女仙最后坠落的地方,四洲九国,她的身体恰好坠落在洪荒洲的边缘,毗邻擎苍。而苍国的那一座山,不正好与画中,她的身躯一致吗? 花伶沉吟了一瞬,道:“的确如此。” “是了,一定是了,所以这山洞里,才会遍布她的壁画。这整座苍山,根本就是隆神所化的!” 陶月儿惊呼了一声,但很快,又平静下来,道:“可是她坠落的时候分明是死了,这山也是她的尸身所化,没道理死了之后又给自己画了这满腹的壁画吧?这山中,一定还有他人来过!” 花伶闻言,没有反驳,想来,他也是这样想。 “画这幅画的人会是谁呢?”陶月儿思索着。可她将所有的壁画从头到尾的看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线索。壁画最后就停在了少年孤独站立在云端,拥有天下却孤苦伶仃的画面。 “会是那个少年吗……”陶月儿问。 “也或许是那个女人呢?”花伶随口一说,陶月儿这才想起,当年五名侍童中,四名殒命,下落不知,还有一人被关了禁闭,正是最后陷害少年与白衣女仙的那人。那人最后去了哪里,也没有交代。 “去别处看看。”花伶说完,率先往另一头走去。 四个台阶,分别对应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他们从东边的通道进入,那么另外三个通道呢?也是连接外面吗?假如都是出入口,没道理需要修建四个,还是说会有别的石室呢? 陶月儿叫住了花伶:“等等。” “怎么了?”花伶停住,回身,望着陶月儿。 陶月儿三两步走了上去,走在了他的前头,道:“你没有法力,你跟在我后面,假如有危险我能保护你。”陶月儿郑重地样子,让花伶浅浅一笑。随即听话的放慢了脚步,跟在陶月儿的身后,一步步向北面的台阶走去。 上了台阶后,陶月儿才发现这里跟东面的不一样。东面的甬道狭小而逼仄,需要弓着身子匍匐前行,但这里,一扇两丈高的朱漆大门落在眼前,显然,门后的世界与他们来的那条甬道截然不同。 里面会是另一个石室。 陶月儿尝试去推门,可这扇门外表看似是朱漆木门,但实际上似有千斤重。陶月儿用尽了力气,大门依然纹丝不动。 “难道有机关?”陶月儿问了一句,却发现花伶早已在四周寻找。很快,他们在大门的右边发现一个不规则圆形的凹槽。 “这看上去,像不像我的长命锁?”陶月儿说完,从脖颈中,将锁拿出,取下。两相一对比,发现十分符合,仿若天然就是用这个做的匙孔。 “试试看。”花伶道。 陶月儿点了点头,将长命锁对准了那扇门,很快,沉重的朱漆大门从里打开,一个更加金碧辉煌的殿堂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座墓室。 四周用黄金和水晶堆砌,两侧的墙壁上堆满了夜明珠,仿若一盏盏长明灯,经年不衰。而墓室的正中间,一口冰晶制作的棺材依然冒着森森寒气,隔老远陶月儿都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第139章 女尸 陶月儿和花伶走过去,朱漆大门又突然在他们身后沉重地关上。速度之快,让陶月儿无从反应。 陶月儿走过去,发现大门里并没有如刚刚那样,拥有长命锁形状的钥匙孔,一会儿怎么出去又成了难题。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陶月儿和花伶向水晶棺椁而去。巨大的墓室内,空气因为它而无限变冷,在大门关闭之后尤其如此。陶月儿升起一团火,可这火因为是怨力凝聚而成,也没什么取暖的效果,聊以自慰罢了。 陶月儿将花伶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靠近,虽然盖着棺盖,但因水晶格外清明透亮,棺椁内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一身穿白衣的女子和衣躺在里面,面容苍白,双目紧闭,就像睡着了。可就算如此,也能从她完美的下颔线看出,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她就是壁画上的白衣女仙吧?”陶月儿越看越觉得,人与仙之间是有差距的。 过去她觉得季清婉就已经很美了,琉景的那几位候选太子妃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可他们在这白衣女仙面前,实在是毫无竞争力。何况,她已经死了很久了,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光是躺在水晶棺里,都让人难以企及。 “那少年一定很喜欢她……”陶月儿由衷感叹。 可她说了这么多,花伶都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盯着棺椁内的人,眼神说不出是个什么意味。只有一片茫然与怔忪。 “你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女子吧?”陶月儿推了推花伶,花伶才醒,一脸疑惑地望着她,问:“什么?” “你刚刚一直在发呆,是不是被她的容貌所震撼了?”陶月儿满脸‘我理解’的表情,道:“不必慌张,别说你是男子了,就是我一个女子见了她,也是与你一样反应的。”陶月儿说着,还不忘安慰他两句,好让他的失态显得正常一些。 花伶:“……” 但他显然更加不自然了一些。许久,才摇了摇头,道:“我承认她美,但我并非惊讶于她的美。” “那你在惊讶什么?” “我在想……我们是来屠神的,可她已经死了,我们屠什么?鞭尸吗?” 花伶的话让陶月儿愣住了。 的确,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隆神’,这隐藏在苍山之中,给苍国人民设下诅咒,让境内所有人失去法力、且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诅咒,究竟是谁下的?又有谁能解开? “假如,她不是隆神,那么依照苍国的习俗,她也应当会有一个与之匹配的男子,而这个男人想来也应该已经死去,那么他会在哪里呢?” 太多的谜团接踵而至,让陶月儿根本理不清头绪。一旁的花伶在边上敲敲打打,似乎在找墙壁以及地板下可能存在的通道和机关。陶月儿很快加入,在整个墓室内搜寻着,但不幸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墙面实心,每一块敲上去都与边上一点区别都没有。 整间墓室里,只有女子所躺着的棺椁还没有被打开、没有被检查。 “或许出去的线索就在里面。” “可是……她那么美,我实在不忍心动她的棺椁。” “假若你不忍心,那么我来。”花伶说完,似乎就要动手。可他手无寸铁,又失去了法力,他怎么破坏棺椁? 陶月儿正疑惑着,却见他抬起右手,放在棺椁一角,轻轻松松,就将水晶棺的棺盖推开了去。 陶月儿大惊:“你怎么做到的?” “这是寒冰,并不牢固,轻轻一推就推开了。不信你试试。”花伶说完,陶月儿将信将疑,在他用力的地方推了一下,发现这棺盖着实滑腻,几乎不需要用力,就向外移去。而花伶刚刚已经将它推离到边缘,陶月儿这样一用力,那棺盖直接摔在了地上,裂成了好几瓣。 “这……”陶月儿惊慌不已,十分内疚,连忙双手合十,道歉:“抱歉、抱歉……仙女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这个会这么容易就推开了……” 但令陶月儿惊讶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也就在棺盖应声倒地四分五裂的瞬间,那棺椁中的女子尸身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陡然睁开了双眼,望向头顶,而后看到陶月儿和花伶,整个人悚然一惊,似乎完全不可置信。 陶月儿更是惊讶不已。可她这人不大会立即表露自己内心的害怕,几乎没什么反应,等棺椁中的女子眼放寒光,对自己怒目而视,陶月儿险些就要以为对方会朝她伸出五指,而后坐起来飞扑倒她身上扼住她的咽喉。 那眼中的恨意泼天,让人不寒而栗。 但那女子并没有这样做,下一刻,她的尸身似乎沾染到了外界的气息,从而飞速发生着变化。她的容颜不再,皮肤也开始松弛、变老,不过须臾时间,她的面容已经不复此前。 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飞速变老,女子根本顾不得棺材边的陶月儿和花伶,抱着自己的脸,开始惊声尖哮起来。那声音犹如地狱魔音刺耳难听。 陶月儿捂着耳朵,花伶却在这一刻意识到了什么,快准狠的拿出妆匣,将她直接封进了妆匣之中。 刺耳的魔音瞬间消失了,陶月儿看着眼前的妆匣,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这个宝贝。 “她居然没死?”陶月儿彻底震惊了。躺在如此冰冷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年,在棺盖打开的一瞬间复活,而后飞速的衰老,说不清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陶月儿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壁画上的那个女仙。” “嗯。”一旁的花伶点了点头。关于这一点,他们再一次的达成了一致。 棺材中的女子眼神中所迸发出的恨意,绝不是白衣女仙那不染尘埃、出尘若现的气质。她分明像一个食尸鬼,只不过披上了一层姣好的外皮。可眼神是藏不住的。而很快,她的面容苍老后,更加无法掩藏她的丑陋。 第140章 崩塌 陶月儿惊魂甫定,原以为一切还有喘息之机,但失去了棺中女子的水晶棺很快也失去了彻骨的寒气。紧接着,墓室内金碧辉煌的一切都陡然之间消失。黄金屋不再,夜明珠也失去了光芒。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回事?”陶月儿大惊,连忙支起一个术法,照亮了四周。映入眼帘的,便是颓败不堪的墓室。墙壁斑驳,青霉交错,各式各样的污水从岩石的缝隙中流出,到处一片湿漉漉。 这才是这间墓室原本的样子。 也就在这时,突然,大地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下一刻,大片的石头从洞顶落下,坠落在他们周身。 陶月儿意识到头顶即将出现的危险,下意识飞扑过去,将花伶推开。而后他们原先所站的地方就多了一块黑色的巨石。 假如他们依然站在那里,现在花伶已经变成了一滩肉泥。 “怎么会这样?!”陶月儿大骇,二人连聊天的机会都没有,就开始东躲xz。越来越多的石块从顶部坠落,整个山体也在巨大的震颤中摇摇欲坠。 “这山要塌了。”一片纷乱中,花伶依然面不改色,泰山崩于前色不变。只有陶月儿一人,慌乱中,将火红的斗篷盖在两人的身上,拉着花伶东躲xz。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会被压在山下!”陶月儿道。 “冲出去。”花伶看着不断有巨石掉落的头顶,以及那扇重达千斤的大门,立刻便道:“只有上面可以出去。” 密闭的石窟中,山体在不断的坍塌,密集坠落的头顶似乎存在着一丝生存的可能,陶月儿几乎没有思考,当下便决定听从花伶的话,抱着他一起,飞身而起。 墓室并不高,眼见他们马上就要离开石窟,但陶月儿关心则乱,一块巨石差点就要砸中花伶的胳膊,她一掌过去,让花伶免于被砸,自己却不慎被巨石伤到了胳膊。 巨痛传来,陶月儿法力不支,往下坠去。也就在这时,花伶突然揽过了陶月儿的腰,续了她的力,将她拦腰抱在怀中,而后在头顶最大的一块石头坠落的地方,一掌击破,而后冲出了山体。 山外,如今的天空中,天光已然大亮。而他们现在正处在苍山的一角。苍山几乎已经整个倾覆,不复存在。山林里,只有他们两人站在纷乱的石堆上,不辨方向。 “我们……出来了?”陶月儿惊魂未定,躺在花伶的怀中,瑟瑟发抖。倒不是她害怕,而是刚刚的情况变化太快,让她有些后怕。 她怕自己晚一步,那石头便伤到了花伶。 “你的手如何了?”花伶放下陶月儿,连忙要察探她的伤。 陶月儿摇了摇头,道:“你怎么样,有没有被伤到?” 花伶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陶月儿松了一口气,可这下,放松下来之后,便发现胳膊更疼了。 陶月儿咬着牙,想要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但花伶心中跟明镜似的,陶月儿一点一滴的变化,他都能看在眼里。 花伶不顾陶月儿的阻拦,直接解下她的斗篷,褪下她的外衣。 “花伶……”陶月儿满脸羞红,想要阻止,但根本来不及。她的外衣被除去,白皙稚嫩的肌肤下,已然一片青紫。陶月儿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伤得这样重! “我就知道,哪怕疼,你也不会喊。伤得这样重,怎么会没事?”花伶叹了口气,重新穿好陶月儿的衣服,而后走到陶月儿的身前蹲下。 “上来。”花伶道。 陶月儿不解:“嗯?” “难道你想一直待在山上?上来,我背你下山。” “可是……”陶月儿犹豫。 “可是什么?” “可是我伤的是手,不是腿,我还能走……” “上来。”花伶不由分说,打断她。似乎根本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陶月儿无法,只得趴在了花伶的肩头,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 好暖啊…… 陶月儿忍不住想,但很快,她又想到花伶能窥探到自己的想法,又一个劲地让自己把这想法给赶出去,但她越是不想去想,脑海里关于花伶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他的身体好暖……他的肩膀好宽……他虽然看着很瘦弱但其实很有力量,他们在山上走了这么久,他的步伐一步都没有乱过…… 各式各样的想法让陶月儿红了脸,就连花伶也忍不住脸红。他咳嗽了一声,企图分散陶月儿的注意力,道:“想来,水晶棺中的女子是一个阵眼,她离去后,那间屋子的法术就破了。或者说,连带整座山一起,都塌陷了。” “所以她才会失去法力的庇护,飞速苍老,露出了原形?”陶月儿问。 “是。”花伶点头。 “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连死了都……不,她不是死了,是睡着了。她被人封印在这里,成了这间墓室的阵眼,而她离去也意味着这间墓室的法阵消亡。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我想,整座苍山,吸纳他人力量的缘故应当也与她有关。” 陶月儿说完,花伶点了点头,道:“所以我的力量因为阵法的坍塌也恢复了。” “怪不得……”怪不得花伶能在关键时刻将她救出来。 “我们该怎么处置她?”陶月儿又问。 花伶淡淡道:“且让她在妆匣里冷静冷静,假如她愿意说实话,那便留着她。” “假如她奋起反抗呢?毕竟,她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又似乎与天上仙宫脱不了干系,若力量强大……” “那就把她关到臂钏里去。”花伶一脸冷漠,淡然地开口。 “什……么?”陶月儿瞪大了眼睛。 “琉金臂钏,可以吸收她人的力量,她怨气冲天才好。怨气越大、能吸纳的力量越多,能为你所用的也就越多。”花伶十分冷静,总是在第一时间就想到最有利于陶月儿的做法,让陶月儿十分有安全感。 可也就是这份安全感,让陶月儿很矛盾。 花伶……他待人有些过于冷漠了。 第141章 解不掉 在花伶的世界里,他所思所想,都不过是陶月儿的强大。这与陶月儿为他的心情是一样的,这让她感到十分开心。但他与自己不同的是,他不会对旁人心软,没有恻隐之心。 陶月儿对花伶的喜欢与保护,是建立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基础上,但花伶却一心想着‘掠夺’。只有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让陶月儿强大起来,才是最根本的。 陶月儿不能说他这样是错,但又觉得,没那么好…… “花伶。”陶月儿突然说。 “嗯?” “有一天,你会不会因为我而喜欢上这个世界呢?”陶月儿说完,身下的花伶突然愣了一下,而后才继续往前走。 “什么意思?”花伶问。 “过去我觉得这个世界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活着就是个累赘,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喜欢的人、也没有喜欢我的人,我吃不起饭、穿不暖衣,我的人生一片黑暗,前景一片渺茫。是你的出现,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有意思的。于是我因为你的出现,开始喜爱这个世界,想跟你一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可是我发现,你与我不同。” “哪里不同?” “你看似喜欢着这个世界,有着求生的欲望,可是你并不爱他们。你对旁人的喜怒熟视无睹,对他们的过去、未来毫不关心,你的世界才是真真正正的只有我。我……害怕。” 陶月儿说完,花伶没有反驳,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怕什么?” “我怕若我不在了,你就形单影只,孤身一人了。” 虽然花伶外表美丽、力量强大,喜欢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是这几年相处下来,陶月儿发现他并没有一个在内心能够真正产生勾连的人。哪怕是自己,她也无法肯定,花伶对她的感情。 他的确保护她、为她好、照顾她,可是他的情绪永远埋藏在心里,至今,她也不知道花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为什么会不在了?”花伶不解,问。 “我比你大那么多,我总归会死在你前面的,我……” “你不会不在的。”花伶轻笑了下,打断她:“成为五名通天者之一,你就可以进入蓬莱仙境。而仙境之中,所有人都长生不死,到那一天,我们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陶月儿惊讶了。 原来花伶一直做的是这种打算! “可假如我长生不死了,你怎么办呢?”陶月儿问。 “我会在原地,等你回来,到那时,你该考虑的是假如我有一天不在了,你该怎么办?”花伶说完,陶月儿的心猛然钝痛了一下。 这个设想,她从来没想过。 “但我相信,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一定会活得很好,因为你是爱着这个世界的。”花伶对陶月儿的心性极为了解,并不担心到了那一天她该怎么办。 陶月儿沉默了,突然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不想再去思考。 不管是谁先离开谁,总之,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壁画上的女仙,拥有五名侍者。而蓬莱仙主所选拔的通天者,也是五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陶月儿又问。 “我的意思是……白衣女仙就是蓬莱仙主,而挑选五名侍童是蓬莱的惯例。这一届的蓬莱仙主选拔通天者,其实是在为自己找接班人?” “或许是吧。”花伶道:“表面看来,的确如此。” “……”陶月儿震惊了。 “你真的觉得我能选上?”陶月儿问。 花伶却道:“事在人为。” “……”好吧。 说实话,陶月儿自己都不大相信。 二人一路走来,回到了苍山的东面,他们所进来的位置。但他们进去的入口处已经坍塌,而玄清宗以及那些不知道为什么被传送至此的玄门弟子们也已经不在原地。四周除了有山体滑坡的痕迹,还有着打斗的痕迹。鲜血、衣物残落满地,显然刚经过了一场恶战。 “他们跟苍国的人遇到了?”陶月儿问。 花伶点头:“应该是。” “既然你恢复了法力,那么他们是不是也恢复力量,然后离开了?” 花伶淡淡道:“季清婉受了伤,应该走不远。我们去附近看看。” “好。” 陶月儿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花伶要背她的提议,直言自己没事,而后拉着花伶的手就往前跑。 花伶见她如此心急,也没有再强迫她休息。 不远处,天幕之中升起腾腾黑烟,陶月儿和花伶向着黑烟的地方赶去,只见一片空地上,燃起了一圈篝火,熊熊的烈焰围成了一个圈,将苍国的人围在了火圈之中。这些人正是当时绑了季清婉他们的人。而火圈外,玄清宗的人战得笔直,满脸都是耀武扬威、一雪前耻的表情。 季穆远、季子涵搀扶着季清婉,她正指着火圈中的人破口大骂:“再不将这诅咒解了,我跟你们没完!” 季清婉中气浑厚,已然不是失去法力的她。而她的身前,还站着一名红衣的少年。少年一柄长剑负在背上,只看背影也能知道,他定是一位法力高超、经验老练的玄修大士。他身上气定神闲的意味,足以将身边所有人的气场盖过。 正是季寒羽。 他出关了。 陶月儿见了他,大概就明白了,玄清宗门弟子的底气缘何而来。季寒羽这些年声名鹊起,若说当年他因一柄宝剑认主而成了天下瞩目的新星,那么这三年,他依靠自己的能力,将自己的名声与宝剑放在了同等的地位上。他沉下心后,比谁都要努力、都要刻苦,再加之天资聪颖,很快便成了玄清宗的首徒。 如今苍山已倒,没有了禁锢众人法力的力量,季寒羽在这里,几乎就等于所向披靡。那些与外界隔绝,丝毫也不懂玄门法术的普通人,在这时可不就成了锅中的鱼,随他们烹煮? 可他们也并不知道解开的方法。 “你们就算烧死我,也解不掉她身上的诅咒。她只能永永远远留在这里,与隆神共度一生!” 第142章 与我何干?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我活不了,你们也跟我一起陪葬!”老婆子的话彻底激怒了季清婉,季清婉拿起一旁的桐油,直接朝着老婆子的面门泼去。 眼见油桶便要落地,激起重重大火,陶月儿想也没想,冲了出去,将那一桶油推到了一旁。 她所动用的力量在法术稍弱一些的人面前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但在季寒羽的面前,他却能很快分辨出,这股力量不对劲。 也就在陶月儿出手的同时,他将这股力量当作了敌对,下意识长剑一出,剑花一挽,转身刺向陶月儿。 剑锋在陶月儿眼前不到一寸处停下。季寒羽看着这张脸,很有些不可置信。 火红的斗篷,配合她满身的金玉琳琅,分明是极为高调又引人注目的华贵装扮,却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她身上有市侩的气息。因为她的眼睛,格外的透亮。不惹尘埃。 那双眼睛,与他第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依然是慈幼局里,尽心尽力照顾小孩,只关注眼前的美景,从来不思考天外的琐事的模样。 正是陶月儿。 三年不见,她的眼里少了几许瑟缩,只剩下了纯良。她的打扮似乎很有底气,可那无辜和稚嫩的眼睛又让她显得没那么有底气。她的变化,让季寒羽感到困惑。 “陶月儿……你怎么在这里?”季寒羽愣愣地问。 陶月儿看到季寒羽也是愣住了。 三年不见,季寒羽的脸与过去有些不大一样了。 若说过去的他还是一个未出江湖的少年郎,那么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位气定神闲的公子了。他的五官全然的长开,褪去了三年前的青涩和不可一世,更多的是沉稳和内敛。 这是力量带给他的掌控感,因为有了底气,所以才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才更加的有了敬畏感。 陶月儿勉强笑了一下,说:“这个说来话长,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开误会,希望大家都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谈?有什么可谈的?!”一旁的季清婉看见陶月儿维护那个老太婆,便知道陶月儿大抵又要出来搅浑水,虽然她救过她,可这老婆子切切实实的让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该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时候了! “寒羽师兄,你不要听她的,这老太婆一直针对我,我差点儿就死了!”季清婉又怒又怨,巴不得季寒羽一把火把他们全部烧死,怎么可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 季寒羽却并没有如季清婉的愿,依然看着陶月儿,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先让他们把火灭了,等火灭了再说,行吗?”陶月儿虽然一身金器,但胆小怕事的模样只要一张口,就显露无疑。 她这副瑟缩的样子,让季寒羽十分受用——她依然还是三年前那个她。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季寒羽想了一下,说:“把火灭了。” “师兄……”季清婉不依不饶,撒娇。 “灭了。”季寒羽沉声,十分坚决。这下,就算季清婉有一百万个不愿意,其他人也只能听话,将火尽数扑灭。 苍国的人早已经被大火烤得大汗淋漓,灰头土脸。火灭之后,纷纷跳出了火圈,来到了更为凉爽的地方待着。但玄清宗的人也没有就此放过他们,而是将他们一个二个手脚全都绑了起来,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也跑不掉。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吗?”季寒羽问陶月儿。 陶月儿看了身后一眼,这时,花伶从大石之后走了出来。季寒羽一见到他,就没来由的感到不爽:“又是你。” “好久不见。”花伶淡淡打招呼。 季寒羽冷哼了一声,没有意外,但也依然讨厌。 陶月儿看了花伶一眼,而后道:“我和花伶进入了苍山,发现这座山或许就是前任仙主羽化崩逝的大山。” “什么?”所有人都一脸惊讶。季寒羽问:“仙主崩逝,羽化成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仙主……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我知道。”陶月儿说完,将在苍山中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但是隐瞒了棺中女子死而复生被关进妆匣的信息。 季寒羽听完,脸色更加难看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意味着现任仙主名不正、言不顺,他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蓬莱仙山之上,那最后一名没有死去的侍童,才应该是下一任的仙主。” 季寒羽说完,陶月儿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道:“这就对了。依我猜测,有人在山中设下了禁咒,吸纳所有人的力量,又派遣了苍国的子民世代守护,让来到苍山的人再也无法出去,那么就没有办法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那么这个不愿意让秘密外泄的人是谁,就很好猜了。” “你是说……”季寒羽说着,看了眼天空。 陶月儿点了点头,道:“在苍国设下这些禁术之人,就是他。” 季寒羽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么我们现在发现了他的秘密,你觉得,他还能留下我们吗?” “所以我们应该一起反抗。你们不能杀了苍国的人,如今苍山已毁,苍国的人也是证人,他们在这里世代守护着苍山,他们知道的一定更多。” 陶月儿的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诡异的气氛在四周弥散开来。大家都叫苦不迭。 他们只是参加天玑山问道,想要拔得头筹,为自己在来年初蓬莱选拔通天者之时增添一些筹码,可却莫名发现了现任仙主的秘密,与仙主站在了对立面。试问哪个玄修者能与仙主抗衡?根本是以卵击石! “杀掉他们,我们也当不知道,不行吗?”季子涵问。 陶月儿摇了摇头,道:“苍山已毁,他一定马上就会知道这件事情,彻查下来,谁都跑不掉。” “那就更应该杀人灭口,只要把苍国这些人都杀了,谁知道是我们干的?哦不,不是我们,是你。”季子涵说着,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极力撇清关系,道:“季明舒,分明是你推倒了苍山,与我们何干?” 第143章 咒术 世人就是如此。当大难临头,落在每一个人身上,他们会与你一起承担,甚至在没有希望的时候,将你当作救世主。可一旦危难过去,所有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过错全都推到一个人的头上。陶月儿就是那个会被他们推出去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陶月儿对此前自己救他们的行为感到可笑,但她也不后悔那样做。因为不论换做是谁,她都依然会那样。哪怕天下人负我,她也不会负天下人。 “可是你们忘了吗?季清婉的脚踝,与苍山有关,也就是与仙主有关,她去到哪里都跑不掉。只要有这一道咒印,那么这个秘密就无法掩藏。”陶月儿的话让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是了,他们是可以选择把所有过错都推到陶月儿身上,可这件事情的根本起因,在季清婉,她逃不掉。 于是不论是季穆远、还是季子涵,还是季寒羽,又再一次被迫的,只能跟陶月儿站在一起。 “现在该怎么办?”季清婉惨白着一张脸,问季寒羽:“寒羽师兄,我不想死……我也不想留在这里,我要回玄清宗。” 咒印解不掉,只怕她也没办法离开苍国。 被绑在一处的老婆子咧开嘴,笑了笑:“打扰我主安眠的人,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就算死,你们也会与我们、与我主一同陪葬。” 老婆子凄凄冷冷的笑声传来,让人毛骨悚然。季清婉更加害怕了。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季寒羽站了出来,道:“既然仙主想方设法的将这个秘密掩藏,不让其他人知晓,甚至在苍国设下禁制,一有人踏入,便法力全无,而后派遣子民将其诛杀。那么我们只要将这件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么他就无从控制、无从掩藏了。” 老婆子闻言,脸色一变:“你想做什么?” “将秘闻公之于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如今的仙主德不配位,名不正、言不顺。” 季寒羽一席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婆子惊得满脸苍白,嘴唇发抖,指着季寒羽说不出话来。 花伶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却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陶月儿低着头在思考,似乎在思索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季清婉和季穆远、季子涵对季寒羽言听计从,几乎将他当作了救世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师兄,怎么才能广而告之,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季清婉着急地问。 季寒羽:“九国之中,就属九方寮人脉最广、遍布四洲,让九方寮发下通牒,必能让所有人知晓。” “绕过皇室?” “是。各国皇族对仙主言听计从,但九方寮却没有直接与仙主对话的过去,那么用九方寮来下通告最好不过了。” “之后呢?” “而后,仙主必得给天下一个交代,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座苍山、为什么要在苍山之中设下禁制和护卫,为什么这些人要针对你拿你祭天。只要大家齐心反他,那么你的咒印,或许得解。” 季清婉听完,再次对未来有了信心,可陶月儿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你将仙主的秘密公之于众,还妄想仙主解开咒印,还季清婉自由,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陶月儿的反问,让季寒羽的脸色有些难看,季清婉的神态也有些不自然。 “你凭什么这样对季寒羽师兄说话?”季清婉完全沉浸在季寒羽将仙主拉下神坛的幻想中,陶月儿的话无疑让她觉得刺耳。 季寒羽的计划,不外乎是让她在苍国多待一阵子,为了自由她愿意等。 可陶月儿公然跳出来挑衅季寒羽,反对他的计划,莫非是想让她在苍国困一辈子不成?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相信,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 陶月儿说完,一群人吵吵嚷嚷,都开始发表各自的意见。但这些意见纷繁繁杂,没有一个有建设性。这时,陶月儿发现,人群里,有个人抱着一个婴孩,而这婴孩显然刚出生,而与之匹配的另一人却不在人群中。 “不是说,苍国所有人都是一妻一夫,从生下来就已经命中注定,一人死亡,另一人也会暴毙,那么他呢?”陶月儿指着那婴儿,问老婆子:“他的命定之人,是谁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尤其是那个带头做法的老婆子,她极力的想要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拦在婴孩的身前,道:“我们是有主护佑的人,一切有仙主在,你们尽可去到蓬莱,找仙主理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维护着仙主名誉的他们,在这一刻,突然张口闭口就是仙主,倒让人更加起疑。 季寒羽走上前,将老婆子推到一旁,而后走到那怀抱婴孩的妇女面前,抱起了孩子。 “不!不要动我的孩子!”那妇女原本不肯,但季寒羽力气不容小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很快,那孩子便被季寒羽抱在了怀中。 他打开襁褓,检查了一番,却发现在婴儿的脚腕,有一个黑色的咒印,与季清婉脚腕出的一模一样。 众人一见,满堂哗然。玄清宗的弟子指着老婆子,大骂她居心叵测,歹毒不堪。 而苍国的人却一个二个面如死灰,一副阴谋被发现的模样。 陶月儿见状终于明白了,她道:“季清婉脚腕的咒印根本不是什么山神的诅咒,也不是仙主的咒术,根本就是你们,因为女婴的夭折,为了给这个男婴续命,强行将他与季清婉系在了一起,是也不是?” 所有人都紧咬着牙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好你个老婆子!怎么能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来!你将他的命与我绑在一起,是让我此生唯他不嫁吗!”季清婉已经气疯了。对比起此前对死亡的恐惧,这一刻屈辱和委屈的感觉更加涌上心头。 让她堂堂玄清宗的大小姐,跟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同命相连、生死与共,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144章 解咒 季清婉气得吐血,季穆远、季子涵也是一脸冰霜。 “假如要解开咒印,该怎么做?”季寒羽看向老婆子,问她。 老婆子阴测测地一笑,说:“解不掉。咒印一旦降下,无人可解。” “我若杀了他呢?”季寒羽指着那婴孩道。 老婆子更加有恃无恐了,笑道:“那你的小师妹也保不住了。她的下场,会和孩子一模一样。” 老婆子的话让几人想起了之前在小屋里见到的景象,那女子便是在做饭的途中,因为男子的死亡,而暴毙在屋内。死状之可怖,让人记忆犹新。尤其是一旁尚煮着的吃食还热腾着,让人联想到同心同命者死亡之迅捷,那么季清婉的命也就系在了这个婴孩身上。 季清婉脸色惨白,望向季寒羽:“师兄,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我不想跟这个孩子同心同命!” 季寒羽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听他们说起过这其中的原委。他望向花伶,道:“是你告诉他们,同心同命的事情?” 花伶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你从何得知?”季寒羽问。 “古籍自有记载。” “哪里的古籍?” “这需要向你汇报吗?你只需要知道,这是事实,不是吗?” 的确,花伶博览群书,对世事的掌控度比一般人要高许多。季寒羽一门心思扑在修炼术法上面,对这些不了解也在情理之中。而花伶说的没错,这一点也足够让人信服。 “那你可知道有没有解的方法?”季寒羽问。 花伶摇头:“自古以来,苍国人一妻一夫,从无改变。只不过……既然他们能用禁法换了季清婉的命,那么就找一人出来,再换回去就是了。” 花伶从来都是一副冷面没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冰冷。‘换命’这个概念一出,倒是解了季清婉的心头之急,可另一人却瑟瑟发抖起来。 这一群误入苍国的人之中,除了玄清宗的季清婉,只剩一个别国九方寮过来的小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段位也不算高,所以一直在人群里沉默,没什么话说。大家去哪她就跟着去哪,大家要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一个从来不说话、也不引人注目的人,会在第一时间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把她的命换给你们,我既往不咎,如何?”季清婉指着角落里的她,对苍国的大祭司说道。 大祭司脸色不好看,沉声问:“假如换给了她,你们与她毫无相干,再杀我们灭口我们也无可奈何。我们如何保命?” “我季清婉说到做到,只要解了我的咒,我绝不碰你们一根毫毛,但假如你们不愿意,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季清婉说着,走到了被绑住的苍国人的身边。 不知道是季清婉被吓怕了,还是已经出离了愤怒,她饱受苍国人的欺辱,一开始还拿着仙主当幌子,最后却发现根本是他们自己有私心。如今她愿意一命换一命,已经是大发慈悲,可他们还推三阻四的不愿意!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气。 “我数到三,假如你们还不答应,我就杀了他。”季清婉长剑指着人群中的一人。他双手被绑住,瑟瑟发抖,惊惧地说:“为什么是我?不要杀我!祭司大人,救救我!” 那老婆子不为所动,似乎觉得季清婉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可能只是说说而已。 她瞪着季清婉,季清婉也回看着她。 陶月儿注意到,季清婉的手一直都暗暗运力,那是时刻准备动手的动作。她根本不是说说而已,她已经在这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中,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季寒羽,你快阻止她,她真的想杀人!”陶月儿大喊一声,可季寒羽还没有动作,只听‘刺啦’一声,那剑便封了那人的咽喉。 一道血花喷涌而出,溅在了季清婉的脸上、身上,她漠然的摸了一把,把剑拔出来,而后将那已经断了气的尸体踢倒在地。 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温婉、清冷的小女孩了,她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杀人不眨眼。 “现在,你相信我了吗?”季清婉问道。 而人群中,稍微靠后一些,几乎都是女子聚集的地方,有一人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脖颈,分明什么伤口也没有,可她的脖子似乎被人割断,很快,她也两眼一翻,没了气息——她是刚刚被季清婉杀死的人的同心同命者,男方一死,女方也跟着死去。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那老太婆也满脸惊惧地看着她。 季清婉指着之前怀抱小孩的妇女道:“假如你还不答应,下一个就是她。她是你的亲人吗?是你的女儿吗?所以你为了你的孙子可以牺牲我,那么今天,我就让你失去你的亲人。” 季清婉突然变得十分的冷静,陶月儿想要阻止她,可季寒羽却拦住了陶月儿,道:“这件事情只能这样办。” “哪样办?威胁他们?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陶月儿望着季寒羽,满脸地难以相信。 季寒羽却面无表情地点头:“苍国秘术,只有苍国人能解,是他们伤人在先,清婉的做法没有错。” “可是她杀人了!” “不这样做,他们不会解咒。” “可他们若愿意解了呢?就换另一个无辜的女人顶替季清婉?”陶月儿满脸愤怒,望着季寒羽。 季寒羽没有躲避她的视线,只是淡淡地说:“牺牲一小部分人若能达到目的,也未尝不可。毕竟人的精力有限,能够在乎的人也有限。” 季寒羽始终神情冷淡,与三年前的他极为不同。 还记得刚认识季寒羽的时候,他一身红衣,热情似火,见到孤苦无依的她会三番五次的伸手相帮,可现在的他,眼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弱小,他关心的只有季清婉,只有玄清宗。因为季清婉是玄清宗宗主的掌上明珠,他说什么都要把人平安的带回去,所以死了一两个苍国的人没关系。让另一个人换命也没关系。 “季寒羽,你还是当年的你吗?”陶月儿问。 第145章 决裂 陶月儿记得当年在慈幼局的门口,季寒羽以为自己被魔物侵蚀,一路对她各种保护和相帮相扶。而后到了玄清宗,他也十分的有正义感,只要是她的事情,他从不含糊。绝不会因为对方是高阶弟子或者出身名门而给他开后门。 她记忆中的季寒羽,是热血又爱憎分明的。 哪里是现在这样,践踏他人生命,不顾他人死活的人? “你也说是当年了。”季寒羽看着陶月儿,眼睛里依然有一团火,可语气却变得极为平淡。他淡淡地说:“这些年我学到的,是要对自己狠。对他人也要狠。否则,你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立足。” 陶月儿不明白这些年在季寒羽身上发生了什么,就像季寒羽也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陶月儿。 她的烙印不再,整个人笼罩在珠光宝气之中,十分华丽,却也十分空洞。 她似乎是陶月儿,又似乎不是。 “总之,他们若再不施法,除了那个婴儿,剩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季寒羽声音不小,他说完,所有人都寒蝉若惊。只有季清婉,仿佛找到了靠山,更加肆无忌惮的举起了长剑。 就在这时,那老婆子突然站了起来:“我换。”她说。 季清婉松了一口气,将那被当作牺牲品的小女孩常穗往前一推,说:“现在,立刻。” 常穗看着比季清婉小几岁,远远没到要嫁人的年纪。她看着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孩子,实在没想到自己误入苍国,转眼间就要与这个婴孩绑在一起,还永生不得离开苍国。那她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她突然转身,发狠地向着季清婉的长剑而去。 “小心!不能让她死了!”就在季清婉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季寒羽已经料到她想要求死,直接挑开季清婉的长剑,让常穗狠狠撞进了季清婉的怀中。 “你找死!”季清婉被她没来由地一激,直接两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丝毫也没有料到这女人居然敢反抗! 季清婉突如其来的变脸,让陶月儿十分惊诧。 她从来没有想过,从来仙气飘飘、温婉和善的季清婉,在面对与自己有关的事情的时候,是如此的维护自己的利益。伤害他人也在所不惜。 陶月儿彻底不认识季清婉和季寒羽了。 “花伶,你说,我现在打得过季寒羽吗?”陶月儿阴沉着一张脸,低声问花伶。 “打不打得过,要打过才知道。”花伶淡淡道。 这一句话,几乎就是在支持陶月儿了。 陶月儿没有再细想,就在季清婉揪着常穗,要将她带到老婆子面前时,陶月儿直接飞身而起,一掌击向季寒羽。 季寒羽察觉到有杀气自身后而来,下意识回击,见是陶月儿,本想收手,却不料陶月儿并未如他一样手软,直接一掌击中他的右胸,而后一手握住常穗的手,将她带到了花伶身边。 “保护好她。”陶月儿告诉花伶。 花伶点头:“好。”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季寒羽沉着一张脸,问她。 “知道。” “你是要和我,和玄清宗为敌吗?” “如果你要这样理解,我只能说,是。”陶月儿看着季寒羽,一字一句地说。 三年了,他们都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季寒羽成了玄清宗的希望,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要光大玄清宗,保护季清婉。但陶月儿,过去她没有能力,如今她有能力了,就不能对不公坐视不理。 假如可以,她一定不会让悲剧发生在自己眼前。 他们拥有了各自的立场,就只能为敌。 季寒羽拔出宝剑,对准了陶月儿,陶月儿也是伸出双手,露出了手腕上的臂钏,整个人身上的气焰变得格外不同,寒气森森。 “你修了魔道?”季寒羽望着陶月儿,满脸不可置信。 陶月儿否认了:“没有。” “没有?那你身上,为什么满是魔气?” “有魔气就是修魔道吗?”陶月儿反问。 季寒羽没有再说话,他定定地看着陶月儿问:“今天你一定要救她?” “是。” “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季寒羽早在陶月儿露出魔气来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们的人生,早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再无交集的可能了。 就在季寒羽长剑刺来的一瞬,陶月儿刚要出手,却见他剑花一转,向着花伶和常穗而去。 他从来都不想跟陶月儿为敌,他也不想在这时候细究陶月儿修了什么道。他现在首要任务是抓住常穗,让她替季清婉换命! 可花伶也不是吃素的。 常穗尖叫一声,原以为自己肯定会被抓回去,却不想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周身升腾而起。 季寒羽的剑破空而来,若说只是为了常穗,显然不是。 陶月儿这三年跟着花伶,她的变化自然跟花伶脱不了干系。而花伶本来就是一个天才般的玄修者,陶月儿入了魔道,那么他自然也很可疑。 季寒羽此举,一来想要常穗,二来便是想要打探花伶的虚实。 但花伶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拎起常穗的衣领,说了句:“走!”而后飞速向右,靠近了陶月儿,而后抓着她的手腕,不知道用了什么力量,一道绚丽的白光闪过,三人已经稳稳落在一片绿树葱容之地。正是陶月儿与花伶被传送到苍国之前,所处的地方。 如今这里不再有可疑的村民,只是无穷无尽的密林。而他们再往回走,就会发现他们的花房。 这里如今绿树成荫的模样,才是最真实的样子。之前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人下的咒。 “我们回来了?”陶月儿惊讶地问。 花伶点头:“七宝琉璃长命锁本来就有随意传送的功能。如今苍山已毁,仙主的秘密不再是秘密,而你也已经与玄清宗决裂,我们没有理由再留在那里,索性早些回来。” 陶月儿点了点头:“不错。”她的语气虽然很淡然,但眼神还是有些落寞。显然,她对季寒羽的变化,十分的失望…… 第146章 这张床不能要了 “这……这是哪里?”眼见着四周陡然变化,常穗全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苍国,又是怎么在眨眼之间又到了另一处。 “这里是天玑山问道的阵法之中。”陶月儿道。 “我们回来了?”常穗惊魂未定地问。 陶月儿点头:“是。你已经安全了。” “安全?哪里会安全?我们不知道踩中了什么阵法就被传送到了苍国,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回来,我就像一根叶子,随风漂泊!早知道就不来了!”常穗心惊胆战,欲哭无泪。 显然,她的修为根本没到能够理解这一切的地步。花伶和陶月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索性也不说话了。 陶月儿和花伶带着常穗走回花房,可这时候的花房却与他们离开时有些不一样。 “这是什么味道?”常穗捏着鼻子,皱眉说:“好像是……” “血腥味。”花伶冷冷地打断。 “是了!就是血腥味,还有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常穗脸色难看,本能的觉得眼前又是一个坑。 陶月儿也是一脸难看。 原本的花房之中,百花相错绽放,却总有花香,屋中也能闻到,可这会儿子花房之中的味道有些格外不同——那是什么东西腐烂败坏之后的味道。 “怎么回事?”陶月儿走过院子,去推门,却发现自己推不开。 “难道是江姑娘从内锁上了?”陶月儿问。 “有可能。”花伶道。 “既然她在屋里,那这腐烂的味道又是什么?”陶月儿正疑惑着,突然尖叫一声:“她不会死在花房里了吧?” 花伶的眼眸一冷,似乎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再一想到自己的房子里可能藏有一具尸体,脸色就更难看了。 或许是花伶太生气,下一刻,他便凭空拈来了一把长剑。那剑通体晶莹,寒芒毕露,剑锋划过,那紫檀雕刻的大门门闩便从中折落。陶月儿和花伶冲进房内,便见房间里真的有尸体。不止一具,而是很多。 “啊!”常穗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险些晕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陶月儿整个人也呆住了。她长这么大,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就杀过一个苍国人。还不是故意为之。而这满地的尸体,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江婉宁。这间屋子只有她来过,只有她能把人弄进来,然后杀死。只要屋子里有人,这房间你就不能移动。” “那她在哪里?” “这里有古怪。” 不肖花伶说,陶月儿也知道门里头有问题。 既然里面都是死人,那门又是如何从内锁上的? 陶月儿强忍着恶心着恶心,查探起地上的尸体。这些尸体死的时间不算短,想来他们几乎一离开花房,后脚江婉宁便将他们放了进来。 但他们身上的腐烂程度不一,应当不是同一时间死去。 “江婉宁应该引诱了过路人,将他们骗进来。只要这屋子里有活人,就无法感知到你的召唤,从而就能将这间屋子永远留在这里。”花伶猜测。 “难道她杀人就为了这间屋子?”陶月儿觉得不可思议。 且不说她迟早会回来拿回这间屋子,杀了这么多人,对她有什么好处? “你不要忘了,现在是在比赛。比赛过程,不论生死。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她还拥有妙法锦囊,这东西有多厉害,你亲身尝试过。试想一个人能够轻而易举的获取他人的修炼成果,谁会放弃这样巨大的诱惑呢?” 陶月儿无法反驳。 妙法锦囊的效用在她身上得到了足够的验证。那死去的四肢发达、孔武有力的苍国人,直接让她的身体也变得充盈而有力。 他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她不用勤加苦练就能拥有他人无法拥有的武力值。 那么现在的江婉宁,在杀了这么多人之后,是否力量上也得到了暴涨?她还是她的对手吗? 陶月儿没有那么有底气。 死去的这些人的身份她不得而知,但这二十多人的力量汇聚到一个人身上,依然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我们要小心了。她一定还在这屋子里。”花伶说完,陶月儿率先走在花伶的前面。她无时无刻都有一种要保护花伶的感觉,虽然她的一切都是花伶赠予的,可她不知为何,总是一见到花伶那张脸,就产生一种莫名的想要保护他的错觉。 而常穗跟在二人身后,既不想进去面对未知的世界,又不想留下守着着一屋子的尸体。 “你们等等我!”最终,还是一咬牙,跟上前去。毕竟她的命是他们俩救的,她跟着他们比一个人留在陌生的房间好。 陶月儿推开一楼的花伶的房间。花伶的房间内,陈设极为简单,几乎可以用空旷来形容。折叠整齐的被褥,一方香台,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没有异样、也没有人。但突然,花伶的眉头一皱,他快步的走上前,站在床边,神色冷峻。 “出什么事了?”陶月儿不解。 “有一根头发。” “什么?” “有人睡过我的床。”花伶说完,从怀里掏出两方手帕,而后用两方手帕,捻起了床上的头发丝,将它扯直,放在陶月儿的眼前。 他说:“这张床不能要了。不,这间房子也不能要了。” 花伶说完,陶月儿却很是不舍:“虽然摆放过这么多尸体,可我们是玄修者,终日与尸体、妖魔为伍,我不怕这些,也不觉得晦气,不必将整座房子都换了。” “不行。”花伶坚决地说:“死过人我不介意,但有人睡过我的房间,我不同意。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女人睡过你的床问题这么大吗?我给你把床单被套换了可好?实在不行,我重新给你制一张床。” “那也不行。这间房子不能要了。” “好吧……”陶月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花伶几乎没有什么要求,但他但凡提了要求,就一定会做到。陶月儿也不劝了。 第147章 你想不想要? “可是……现在是换房子的事情吗?”常穗跟在二人身后,听着二人的对话,突然觉得他们有点掉以轻心。很明显在不是那么合适的时机讨论一个并不重要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重要。”花伶森然地说道。他的目光,比刚刚进屋看到那满地尸体的时候还要冷峻。显然自己的床被别人睡了,让他感到无比恶心。 “这个头发,有没有可能是我的?”突然,陶月儿说:“那晚……” 她还没说完,花伶便摇了摇头,打断她:“不是你。你的发色跟这根不一样。”花伶斩钉截铁,确定这根头发不是陶月儿的。但一旁的常穗显然已经听到了更重要的信息。 花伶和陶月儿,睡在一张床上? 他们俩是那个关系? 常穗有点迷惑。眼前人一个看上去珠光宝气,年纪偏大,另一个分明还是个少年郎,二人的外形相差了得有十岁,居然……是夫妻!? 她一直以为他们是姐弟! 突如其来的震惊让她短暂的忘记了他们目前所处的环境,直到花伶直接抬掌落掌之间,那紫檀雕花的大床霎那间化作灰飞烟灭,让整个房间烟尘四起,紧接着,那躲在暗处的人以为花伶是要对他下手,直接飞身而出,在烟雾中与花伶来了个面对面。 花伶虽然被床上的头发丝气得跳脚,但对暗处的偷袭也并不含糊,下意识回击,那人便被一掌击中胸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显然这一掌并不轻,胸口多处肋骨因掌而断,听得常穗都跟着她一起胸口发紧。 而他落在地上,让本就烟尘飘扬的房间里空气更加的浑浊,待烟尘飘散,那躺在地上的人才露出了本尊。 并不是江婉宁。 而是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子骨瘦弱,在鲜血的印衬下,显得面色更加苍白。身段柔软,比女人还要女人。 “你是何人?”花伶沉声问。他的脸色难看,显然没料到出来攻击他们的人会是一个男人。 在他的预想中,占据这间房子的人是江婉宁。而房间里的脂粉气也一直都没有变过。 而地上的人却是不答,他阴测测地看着花伶和陶月儿,许久才道:“本以为你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却没想到,你比她还强。” 男子的声音十分细腻,音调尖细、锐利,配合他阴鸷的眼睛,让人觉得汗毛倒立。 光听他说话都觉得十分不适。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你可能没命再知道了。”花伶冷着一张脸,怒火已然盛极。 陶月儿从来没见过这样发怒的花伶。 他对旁人睡自己的床这般在意,那她过去所干的那些事情,真是九条命都不够赔的…… 就在花伶伸出右手,一柄墨色宝剑便出现在他的掌心。这把剑陶月儿所见的次数并不多。 花伶从来都是清清冷冷的样子,极少自己动手,所以她才总会有一种花伶需要自己保护的错觉。但其实,所有人都误会了。 不是花伶需要她保护,只是花伶不屑出手。今日动手,实在是被这人气得不行。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吗?”那人坐在地上,眼里带着笑意,并没有被花伶杀气凛凛的样子所威慑,反而带着戏谑。一副料定花伶不会杀自己的模样。 花伶冷笑:“不想。” “你的房子里死了这么多人,你竟然不想知道为什么?”那人的眼中有了一丝慌乱。 他一直在为自己争取时间。 想着有那一地的尸体,花伶和陶月儿总不会那么快的杀了自己。但没想到的是,花伶根本不在乎。 “重要吗?”花伶反问:“死了就是死了,他们怎么死的、如何死的,关我什么事?你所需要知道的是,你也离死不远了。等你死后,我会将这间屋子一把火烧了,从此一切都重新来过。” “这么好的房子你说烧就烧了?”那人睁大了眼睛,显得不可思议。 这房子里的一切他都看过,虽然陈设简单,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但每一处的用料都极致的奢华。大到紫檀雕花的床,小到窗台上的一颗琉璃手柄,都价值不菲。不是普通人家可以随意驱使的。 他不相信他会这样暴殄天物。 “从你将这些死人放在这里的那一刻,这间屋子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花伶说完,举起长剑,向他刺去。 但没想到的是,眨眼之间,他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只妙法锦囊,落在满是烟尘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人呢?”常穗惊讶地问。 “走了。”陶月儿道。 “去哪了?” “不知道。”陶月儿走上前,捡起灰尘中的锦囊,道:“是江婉宁的锦囊。难道……他把江婉宁杀了?” “或许是,但显然,他们二人认识。” “为什么?” “否则,江婉宁不会放他进来。” 如此说来,陶月儿便明白了。想来江婉宁对他不设防,于是将锦囊给了他,助他强大自己。 但现在这一切也灰飞烟灭了。 他在花伶手里受了重伤,为了离开,甚至不惜丢弃锦囊,助他最后逃亡。而眼下这一枚锦囊,已经从中裂开,是刚刚花伶那一剑,将它毁灭。 “也好。”陶月儿淡淡道:“至少,这祸害人的锦囊又少了一只。眼下只要找到那最后的几只,就能阻止玄修界的这一场浩劫了。” “很简单。”花伶淡淡道:“哪些人最后登顶,哪些人就是妙法锦囊的拥有者。将他们一一铲除,锦囊就不会流传出去。” 陶月儿觉得花伶说的有道理,也不着急去寻找了。但一旁的常穗却听得一脸雾水。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是妙法锦囊?它会引起灾难吗?”常穗问。 陶月儿看着手中的锦囊,觉得这种事情没有必要瞒着玄修界的人。将它公开才是阻止他们最好的方式。 “假如有一件法宝,能够让他杀了你,就能获取你身上的力量,这种宝物,你想不想要?” 第148章 重建 “竟然有这样的东西?”常穗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的家族虽然在玄修界内也算是老牌世家,德高望重,但也仅仅只是德高,只剩下大家一丝丝的尊重了。如今这一代,可谓是一个突出的新秀都没有,在未来只有可能被人压着打。假如真的有妙法锦囊这种东西,他们一定是第一批被人杀死,然后掠夺修为的底层人士。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 “这样的东西,与魔道有什么区别?”常穗问。 “的确没有什么区别。”花伶淡淡道。 “只能说,自从蓬莱降下天梯,将迎接五名通天者的消息传出后,大家对蓬莱的向往已经抹杀了他们作为玄修者的本心,他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只想着成为通天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陶月儿说完,三人都沉默了。 常穗是因为身在底层,太明白被人当作棋子随意搁置的心情。如今有了妙法锦囊的出现,只会让他们这样的人连生存的空间都没有。 花伶则无所谓,一副看透世事,皆知人性使然的模样。 常穗想了想,又道:“这件事情一定要告知其他各大世家和门派,绝对不能让拥有妙法锦囊的人侵吞整个玄修界。”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制作妙法锦囊的人,正是这些玄修世家呢?”陶月儿问:“有能力这样做,且保证不会让人捷足先登的,难道不正是他们吗?妙法锦囊的出现,第一个得利的,就是他们。” “不会的。”常穗想了想,说:“他们原本就是玄修界最强的存在,他们就算没有妙法锦囊,也能在通天者选拔中拔得头筹。他们没有理由这样做。制作锦囊的,一定是想要,却又够不着的人群。” 常穗说的也有道理,陶月儿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反驳的法子。 而花伶对幕后者是谁不感兴趣,他走出房间,往楼上走去。二楼,陶月儿的房间里,所有的陈设都有了些许变动。 江婉宁的衣物被整齐叠放进了柜子里,原本空荡荡的梳妆台上,也多了许多女子用的胭脂水粉——而这些,是陶月儿不屑用的。她从来都不施粉黛,毕竟,她觉得自己施了粉黛,也盖不住她的年龄。 她在这一群小辈中,总是一眼就能被看出,年长了她们许多岁。倒不如每日清清爽爽的,反正也不为了取悦任何人。 那么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显然便是他们救回来的,江婉宁的所有物了。 她全然将陶月儿的房间当作了自己的,连床铺和梳妆台的位置都重新摆放了一下,按照她喜欢的方位而做了调整。 陶月儿有些发愣,而花伶则是十分生气了。 “她还真将这里当作自己家了。”花伶恶狠狠地说。 “别生气,或许,她只是想睡觉时,更靠近窗户。”陶月儿天然的不想把人往坏处想,可花伶却不这样认为。 在他眼里,没有边界感,不懂分寸,全然都是这人不尊重你的表现。 这样的人,不来往也罢。 “我们要在这里等她回来吗?”房间里,此刻已经没有活人,陶月儿见江婉宁的东西还都在房里,想着在此守株待兔。 花伶冷笑地摇头:“等?当然不。反正她只要还在玄修界,还想参加天梯选拔,迟早都会遇见。等下次遇上,我定饶不了她。” 花伶说完,率先走出了花房。待陶月儿和常穗走出大门,而后,那间花房连带身后的大树一起,便付之一炬,消失殆尽。 陶月儿眼见自己生活了三年的房间不复存在,内心有些戚戚。而常穗看到这么大一间房子在顷刻间化作了灰飞,内心的震撼不可谓不小——她知道花伶的术法不低,但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世上也没几个人了。 花伶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但更让她惊讶地是,一阵风吹过,原本付之一炬的废墟之上,烟灰被吹散殆尽,花伶伸手扔出一颗种子,那种子便很快生出了绿苗,紧接着生长出了树干、枝桠。一棵不矮于刚刚被烧毁的大树拔地而起,绿树成荫。而后在巨大的树干上,枝桠自己搭建出了一方木屋。与之前的房间一样,二层的小楼,十分温馨。 “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紫檀,既然新盖了一间,便由普通树干制成。只有地基用了樟树,祛除蚊虫的同时,也不会有太大的异味,你看如何?”花伶问陶月儿。 陶月儿曾经说过,紫檀好看是好看,但太过名贵,看上去与她的身份地位极为不符。假如可以,宁愿这木屋是由普通树木制成。 “你是怎么做到的?这太神奇了!”陶月儿连连惊喜,脸上的惊讶不少于常穗。 “这是障眼法吗?”常穗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发现自己很疼,不是在做梦! “这也太厉害了!” 若说焚烧一间房,只需要高超的纵火术,那么平地起高楼,又是什么法门? 常穗十代都是玄修者,对这样的法术闻所未闻,实在猜不出他的来历。 花伶淡淡道:“世间万物,不过一念起,便有了模样,你便当它是障眼法吧。” 花伶说完,又将门口的篱笆都更换了与木屋同色的浅色系木头,为了避免哪里还有遗漏,甚至连他们脚下站着的花园都重新铺了一遍。确保这一整座花房,都与被江婉宁他们污染过的没有关系。 “除了木头做了更换,其他的一切陈设都一样,书房里的书也还在。”花伶道。 他不担心书房被江婉宁碰过,因为除了陶月儿,没有人能进得去那间房间。 陶月儿十分感动:“谢谢你,花伶。”花伶不仅给了她一个家,还给了她想要的一切。他将她完全的保护起来,不让任何人与她分享。她很感激花伶的付出,但又觉得,花伶对她实在是太好了。 她何德何能,值得花伶这样帮助? 假如没有花伶,她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第149章 天玑山 “不必道谢。我想给你,我也恰好有,仅此而已。”花伶做完这一切,连常穗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可他依然是一脸淡淡地。对陶月儿的距离既近又远,让陶月儿心猿意马,又不敢奢想。 三人处理完花房的事情,便离开了原处。临走前,还不忘将花房重新收入妆匣之中。 常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整个人目瞪口呆,一脸望着仙人的目光望着陶月儿和花伶。 “这样收放自如,能做到的只有玄清宗的宗主了吧?”常穗感叹:“你们俩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开宗立派,当个游侠多屈才。”常穗知道自己抱到大腿了,简直不想撒手。她清楚的认识到,在这次诡谲而又危机四伏的天玑山问道里,跟着他们,才有一线生机。否则,就会沦为妙法锦囊下的亡魂,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人一同下山。山脚下,是一条瀑布,从这一座山头,流向另一座山。延绵起伏的各大小山坡之间唯一的连接,便是这一条一条的河流瀑布。 “御剑飞行如何?”常穗是世家子弟,虽然没落,但御剑飞行的能力几乎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这么多年最熟悉的便是此道。 陶月儿沉吟了一会儿,问:“你们是怎么误入苍国的?” “就走着走着……”常穗说到此处,停顿了下,说:“准确来说,是御剑飞行,飞在空中,而后就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苍国的大牢里了。” “看来御剑飞行不可行。”陶月儿道:“虽然我们去苍国的路径不同,但这无数漂浮的小山上,唯一连接的是水道,我们就只能走水路。其他的路,想来都不是生路。” “要从这里跳下去?”常穗看着脚下,几乎就是没有任何根基,只剩下水的路径,实在害怕。 “从这么高跳下去,会死吧?” “被卷入别的阵眼,去到另外未知的地方,可能死得更惨。”陶月儿道。 “行吧。”常穗点了点头,决心跟着二人,绝不落单。 花伶对陶月儿的提议也没有反对,只拿出一根红绳,将他和陶月儿的手紧紧地绑在一起。 “那我呢?”常穗见状,怪叫道。 “你自求多福。”花伶一脸淡漠,一点儿也不想帮助她,更加也不在意她的死活。 常穗撇了撇嘴,只能自己解下腰带,将自己和陶月儿的另一只手绑在一起,于是三人呈现出一种滑稽的姿势,从瀑布之上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常穗一连串的尖叫声,淹没在了汹涌而来的大浪之中。没有预想中的自由下坠的感觉,只有江水淹没口鼻,将一切埋葬的窒息感。 常穗一个劲地在水里扑腾,连带陶月儿也被她带着一起沉浮。只有花伶是稳重地,他紧紧抱住了陶月儿,解开了她和常穗之间的联系。而后,他一手抱着陶月儿,一手拎着常穗的衣领,将二人带上了岸。 “咳咳咳咳……这、这是哪里?”常穗在喝了好几大口水后,勉强恢复了意识,却发现周遭的一切是如此陌生。河岸边,密林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周遭的植被与此前所见的灌木又有了不同。高耸入云的参天古树一棵接着一棵,仿佛天都被这些树木所遮挡,分不清白天黑夜。透光度极低。 “我们应该已经到天玑山下了。”陶月儿道。 她全程都被花伶护在身侧,连一点水都没有沾染到身上,反观全身都湿透的常穗,三人似乎从不同的地方而来。 “你也太偏心了吧!”常穗看见二人满身干爽,脱口而出。 虽然她的命是他们救的,而他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举手之劳他也不愿意,实在让人有些不平衡。 “你不要生气,花伶的脾气历来如此,请不要介意。”陶月儿安抚道。 “她凭什么生气?”就在常穗有被陶月儿的温柔所安慰时,花伶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我们带她来已经是恩赐,我可没有义务照顾她的感受。” “……”话糙理不糙,常穗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还只能说一句:“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花伶对陶月儿的偏爱展现的淋漓尽致,常穗没什么可抱怨的,自己拧干了身上的水,才站起身来,跟着二人往密林深处走去。 一路走来,陶月儿走在最前头,花伶紧跟在她身边。二人一路无话。常穗跟在二人身后,很是紧张。 “你们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常穗问。 “哪里奇怪?”陶月儿道。 密林里,安静得怕人。 “你见过任何一个树林里,一点儿虫鸣、一声鸟叫都没有吗?死气沉沉地,好像除了我们,就没有活人了……”常穗问道。 的确,这一点很不对劲,但是这里是天玑山,是被玄修大家制作出来的一个幻境,这里的一切与现实有出入是正常的。 陶月儿花伶自然也早就察觉到这一切了,他们不说是因为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是没有用的。”花伶淡淡道。 陶月儿也这样觉得,但她也理解常穗的害怕。她突然甩开了花伶的手,邀着常穗走在了二人之间。 “这样你就不怕了吧?”陶月儿问。 常穗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可花伶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 他性子冷淡,对这种咋咋唬唬的小女孩本就不喜欢,还被硬塞在自己边上,属实是不高兴。但陶月儿坚持,他也不说什么了。 三人一路往前走,一道亮光从上空劈下,视野也逐渐变得开阔了起来。走出密林,是一方高耸入云的仙山,仙山之上,四周都是瀑布,仿佛从九天之下垂落。巨大的水雾让远在千丈以外的他们也仿佛能够沾惹道水汽。 “好高的山!”常穗惊呼:“这就是天玑山问道的终点线了?!” 每一个人被传送进来的时候,都看到了这一座山,但他们越想靠近,便离得越远。如今,总算是到了山脚下了。 第150章 沼泽 常穗激动不已,甩开陶月儿,率先向前冲去。可还没走两步,就听见陶月儿在身后大喊:“小心!” 常穗的心随着这声呼喊猛地一沉,紧接着,她整个人向下沉去。 她这才发现,脚下的土地并不是土地,而是泥浆,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特殊,但一旦踩上去,便开始向下塌陷。 泥浆很快裹住了她的小腿,将她整个人拖向了更深的泥沼。 “救命!”常穗大哭。她本以为到达了终点,却不想步步都是杀机四伏。 还好陶月儿反应快,立即拽住了她的手。可是却没有那么容易将她拽出来。 泥浆里,似乎有无数双手,抓着她的脚往下拽。常穗欲哭无泪,慌乱不已。这时候一旁的花伶看不下去了,也过来帮了一把手,这才将常穗拖出了泥坑。 “下面有古怪。”常穗刚在岸上坐定,立刻卷起了自己满是泥浆的裤腿,果然,在裤腿下,双腿小腿的位置,有十几个手掌印。 那泥浆之下,少说也有十几个人。 眼前的沼泽地,看上去一点波澜都没有。刚刚因为拖拽她而产生的印记也很快的消除,仿佛无人经过。但常穗身上的泥土和发紫的手掌印,完全能说明刚刚的一切有多凶险。 “他、他们是活人吗?”常穗害怕地问。 花伶摇了摇头:“这里没有生气。” “他们死了?死人怎么还会动呢?” “入魔了。”短短的三个字,花伶便解释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那这些人是玄修者吗?”陶月儿道。 花伶:“可能是。毕竟这里是天玑山问道,在这里面的人,都是与我们一同进来的。” 虽然几人已经见过一地的尸体,但是看到这平静无波的沼泽地下很可能还有很多同道中人,常穗和陶月儿的心情不可谓不沉重。 “他们怎么会入魔了?”陶月儿问。 “能到达这里的人,自然都是实力不低的玄修者,被他人杀死,藏在沼泽之下……不,很可能这整片沼泽,也是他人设下的陷阱。”花伶说完,伸出食指,拿出小刀,在指尖一划。 “花伶!”见他伤害自己,陶月儿大急。 但花伶却似乎没有什么所谓,快速的挤出一滴鲜血,落在沼泽地上。而后又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捂住了手指。这时候,沼泽地突然就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 沼泽顿时就像炸开了锅,四下沸腾起来。很快,那些水份被蒸发,露出几十、上百具尸体。那些尸体上布满了泥浆,让人分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有两人,让陶月儿十分熟悉。 是曾银箫,她随身佩戴的那一尾短箫,让陶月儿印象深刻。她穿着苗家衣饰,一方短箫英气逼人,坐在那里,就有一种沉静地美感。本应该是太子妃最适合的人选,却不想再见面,她已然被人杀死,埋葬在了沼泽之中。 “虽然清理沼泽还有别的办法,但用我的血,是最快捷的。”花伶擦了擦手指,满不在意的将手帕收了起来。而手指间也很快愈合。但陶月儿总觉得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假如她再强大一点,花伶连这种罪都不用受。 “时间紧迫,也是不得已,你不必在意。”花伶自然明白陶月儿在想什么,陶月儿也收起了同情,开始关注眼前惨死的同僚们。 若说曾银箫的随身银箫是她的特点,那么还有一个,也很明显。 另一名秀女苏禾,她的头发又多又长,那次见面,绑着两根大辫子,让陶月儿记忆深刻。这泥沼之中,陶月儿旁人认不得,但苏禾的外形,她还是认得的。 如今,四名秀女,已经死了两名,只剩下她和江婉宁了。 而江婉宁下落不明,敌我不辨,实在令人摸不准。 而这两人都在距离终点线最近的地方殒命,说明这里早就已经经过了一轮厮杀。到达此处的人已经很多,而他们因为去了苍国,而耽搁了进程。于是到达时,已经只看到一片死尸。 “真正厉害的人已经进了山,我们要小心。”陶月儿道。 常穗看见这满地的尸体,自然知道走在前面的人根本不是来‘问道’和切磋的,他们就像陶月儿所说的那样,是拿了妙法锦囊,要致人于死地的! 常穗更加不敢再一个人行动,紧紧的攥住了陶月儿的袖子,不让自己离开她三步之内。 三人继续向前行去,山脚下,有一条青石板小道,在不起眼的灌木丛中,一直延伸往上。 站在山脚向上望,一眼望不到头。半山腰上,就已经云雾缭绕。 “这么窄的道路,要爬多久才能到山顶?我们什么吃的都没有,会不会在半山腰就已经饿死了?”常穗的肚子适时的叫了一声。花伶这才想起,他们还没有吃过东西。 “先停下。”花伶道:“我们需要吃东西。” 花伶说话的时候,看陶月儿的眼神里甚至带有些许埋怨——常穗是一个害怕就说、饿了就叫的人,但陶月儿不是。 陶月儿安安稳稳的跟在花伶身边,只要花伶不说什么,她也不会提出自己的想法。所以只要花伶不喊饿,她也并不觉得饿。 “我去做饭吧。”陶月儿道。 “坐下,在这里等我。”花伶并没有如往常那样,随陶月儿去忙活。 这几天,陶月儿几乎不眠不休,也没吃过几口东西,就算有干粮,也没垫巴几口。花伶到周边去摘了些野菜,炖了一锅野菜汤。又把妆匣里带着的干粮饼拿出来,盯着陶月儿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暖了胃,这才脸色稍微好看一些。 “下次饿了记得要说。”花伶脸色难看,陶月儿自然不敢说不。 “一定。”陶月儿点头。 吃完后,常穗心满意足,她万万没想到一锅野菜汤都能做得这样美味,吃完之后更加觉得腿脚都灵便了些,莫不是这山上有宝贝?野菜都是成了精的? “你只是太饿了。”陶月儿笑道:“饿了自然吃什么都好吃。” 第151章 发簪 三人吃完,便正式的向山上行去。陶月儿走在最前头,而后是常穗,花伶则走在最后。最大程度的安抚着常穗。 花伶本是不愿意的,但陶月儿心软,对年纪小又没什么依仗的常穗格外照顾。 花伶觉得陶月儿这样不好,但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多费唇舌,只能暂且压制住内心的不满,护佑着她们往上行去。 越往上走,阶梯越陡峭。之前仅凭双脚还能勉强通过,到后来几乎要手脚并用。 常穗一身练功服,走起路来还算方便,但陶月儿一身珠玉琳琅,还有宽大的斗篷在这时候就显得有些累赘了。 “不如,我帮你收着吧?”走在陶月儿后头的常穗经常被她的珠钗首饰碰到,她指了指自己练功服前的两个大口袋,说:“我口袋大,能装。” 陶月儿几乎想都不想,就想摘下来,这时候花伶却咳嗽了一声。 花伶显然不相信常穗,让常穗面上有些挂不住:“我只是好心,对她这些身外物可没有什么想法。”修道之人,对珠宝玉器的确没有需求,她们一门心思都扑在了修行上,衣裳首饰都会因为她们玄修术法的增长纷沓而至。她们根本不需要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但花伶却不这样认为。 在常穗看来是普通的珠宝玉器,可是他却很清楚,这每一件珠宝里头,都隐藏着一门功法,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难保常穗知道了会不记挂。 最终,陶月儿还是听从了花伶的意见,索性将项链、珠钗、斗篷全都收进了妆匣中。 这一幕自然又看呆了常穗。 她纯粹是觉得陶月儿身上珠光宝气的,太累了,想帮她分担一些。眼见她突然除去了一身珠宝,就像变戏法一样。连连惊叹:“你是怎么做到的?” “储物法宝,你没有吗?”陶月儿反问。 “……”常穗愣了一下,才摇头说:“没有。” 那种东西,属于蓬莱的仙器,她这等玄修界的平民怎么会有?就算是玄清宗也没几个人能有。 “你到底师从何门何派?不会是什么仙界大户,在扮猪吃老虎吧?”常穗问。 “无门无派。”陶月儿看了眼花伶,道:“假如一定要说我师从何门,就当是‘花门’吧。” 常穗自然当她又在胡说了,知道自己问不出个什么来,只能生闷气,继续往前走。 而陶月儿一身素净的白衣,除了袖子下的两个金臂钏,一件多余的首饰都没有。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十分的隆重,多了七分干练。 她嫌头发披散有些碍事,索性拿出妆匣里尘封已久的木簪子。这簪子花伶从头至尾都没说明用处,她也摸索不到,可今日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她将一头青丝挽起,绾在了头上。整个人显得既干净,又可人。是个没有任何架子又爱笑的清爽姑娘。 花伶看呆了。 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根本走不动路。 陶月儿往上走了几步,见花伶没有跟上来,才停住步子,回头问他:“花伶,你怎么不走了?” 高高的石阶上,陶月儿一身白衣,头上挽了一根木簪子。那木簪子毫不起眼,陶月儿也毫不起眼,但是两相一搭配,俩都瞬间绽放出了不一样的光彩。配在陶月儿的发上,格外的好看。 常穗其实也有些惊叹。没想到脱去华丽外皮的陶月儿就像一朵清水芙蓉,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自己装点成那个样子。 那些珠宝每一件都华丽非常,放在任何地方都夺目璀璨,可是一起堆叠在陶月儿的身上,就是很难看。如今全都脱掉了,反而让她原本清新、简约的气质露了出来。那一根簪子,就是最出彩的点缀。 而常穗作为局外人,看到花伶的眼神,几乎就可以断定,这根本就是一个男人在看自己喜欢的女人。而陶月儿居然还问他为什么不走了! “还能为什么?看呆了呗。”常穗这一句,让花伶猛然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从陶月儿的脸上收回来,瞪了常穗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花伶说完,快步上前,索性走在了陶月儿前头,而常穗则落在了末尾。配合着山里幽静诡谲的雾气,她莫名觉得这山障之中随时都能窜出个什么来把她害死,立刻跟紧了陶月儿,死死扒住她的手,不离开她半步。陶月儿这路行得就更为艰难了。 好在花伶虽然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样子走在前面,但偶尔还会把前路上的障碍给扫除,让后头的她们能够顺利通过。 三人一路行了两个时辰,太阳即将落山,从上往下望,一片云雾缭绕,而往上看,也在雾霭之中,什么都瞧不见。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觉得腿都要断了,前路一片茫茫,而身后也是一片黑暗。 “今晚就在这休息吧。”花伶指着小路边的一处空地道。 空地上,有一些烧过火的痕迹。显然他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此处,并且做了短暂的停留。至于上面还有多远的路,谁也不知道。 常穗早就累得呜呼哀哉,举起双手双脚支持休息。陶月儿也同意了,去附近找了些枯树枝,就着前人烧过火的地方重新又加了一把柴火。 入夜后,四周冷得可怕。 如同他们刚进法阵时一样,白天气温极高,夜晚则温度骤降。 陶月儿将斗篷拿出来穿上,也戴上了帽子,遮住了发丝上的发簪,花伶的表情终于正常了些许。他坐在了她的身边,也敢直视她的眼睛了。 “你这一日有些奇怪。”陶月儿道。 “哪里奇怪?”花伶故作不知,明知故问。 陶月儿皱眉说:“是不是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还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当?” “没有。” “那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还不敢看我?” “我没有。”花伶依然语气简短,不想回答。 陶月儿知道他一定有事瞒着自己,但他不愿意说,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152章 不配 夜晚的天玑山,万籁俱寂。常穗已经累得不行,虽然冷得双唇发抖,但裹着些树根草皮,也睡去了。陶月儿从妆匣之中拿了床被子,才让她稍微好过些。 陶月儿又拿了件裘袍,递给花伶:“你也睡会儿吧。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也不知道下半夜会不会发生什么,趁现在睡一会儿。” “不必。”花伶正襟危坐,一点儿困意也没有的样子。想来是准备守夜。 陶月儿原想陪着他,可在他燃起一炉香后,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梦里,她看见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孩,穿着件白色的小褂子,手里拿着一支笔,大笑地向她扑过来。而自己也张开了双手,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好像在她怀里叫她:“师……师……” 但是她却蹲下身,将他放在地上,郑重地冲他摇头,道:“不可以叫我师傅,只有他们能叫我师傅。” 小孩的脸霎那间充满了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陶月儿见不得这样粉嫩的瓷娃娃在自己面前掉泪,刚想安慰,这时候,梦却醒了。睁开眼,眼前,便是花伶那一张灿若桃花又冷若冰霜的脸。 “你在做噩梦。”花伶道。 陶月儿一脸茫然:“没有,不算噩梦。甚至,还挺美好的……” “你梦到了什么?”花伶问。 “我好像生了个孩子……”陶月儿讪讪地说。 花伶脸色一沉,道:“那的确是噩梦。”在花伶的世界里,他从未打算娶妻,更别说生子。听到陶月儿生了孩子,在他看来,那无疑是个噩梦。 就在二人准备继续就孩子问题进行探讨的时候,突然,他们发现眼前的路变得与白日不大一样。 白日里,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蜿蜒又曲折,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但是现在,在黑夜之中,另一条路突然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条散发着磷火的道路,不算陡峭,甚至是很平缓,与一条直路向上的路对比起来,显得毫不费力。 “这是怎么回事?”陶月儿走过去,看着那因磷火而变得幽蓝的道路,疑惑地问:“这条路,会不会是捷径?” “好走的路往往看上去以为是捷径,走了才知道是深渊。”花伶淡淡道:“那一条更难的路,或许才更容易走通。” 陶月儿觉得有理,道:“也是。” 就在陶月儿和花伶决定忽视这半夜出现的路时,常穗却被二人的对话所吵醒,看见这条路,二话不说便踩了上去,边走边道:“或许反其道行之才是对的。大家都觉得是陷阱,可是与不是,要走了才知道。” 常穗一刻都不想再四肢用力地攀爬,只想邹那一条更为平缓的看似是大路的路。 陶月儿拦都拦不住,但相处了这些时日,又不忍心分开,只能跟在她的身后,走了过去:“你等等我们。” 花伶见陶月儿也走了,便不论前路是人是鬼、是坦途还是陷阱,都只能跟上了。 幽蓝的道路上,两侧结了冰霜。 “好冷啊。”常穗披着陶月儿给的被子,依然抵挡不住寒意。眼睫毛和嘴唇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冰花。 陶月儿自然也是极冷。但她从小的生活环境注定了她不会像常穗那样虚弱和表达,她经常在大冬天里没有衣服穿、没有被子盖,早已经习惯了。就算喊冷喊累,也不会有人帮助。 她唯一的表达冷的方式,只是双手不停地来回搓手,而后嘴唇哈气。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她的。 花伶伸出右手,消瘦而修长的手指一手将她的两只手掌都握在了手心。 花伶就这样默不做声的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陶月儿莫名地觉得自己全身都不冷了,甚至……还有那么点儿热。 陶月儿没有挣扎,默契地任由花伶牵着自己,一种无声地默契。虽然她觉得这样不合礼法、祖训,但一想到自己此生大抵也不会喜欢旁人,更不要说结婚。而花伶暂时也没有娶妻的打算,他们二人这般,也没有碍着谁。陶月儿便也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片刻之欢了。 于是诡谲的四周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未知和让人感到恐惧,甚至希望这条路能够再长久一些。 但陶月儿的念想终究成空,他们很快的到达了山顶。山顶之上,人不算多,但也不少。 陶月儿认得出的人里,季寒羽带着玄清宗的弟子,以及温不移、江婉宁都在山顶之上。就连季清婉、季穆远和季子涵都在其中。 他们已经从苍国回到了天玑山,就连脚程都比他们要快。 陶月儿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但她想,玄清宗作为古老的玄门世族,其中的本事自然不是她一个外人可以窥见的。赶回来参加问道,也不是稀奇事。 但崖上的气氛并不好。 太阳与月亮交接之际,月亮已然下山,太阳还未升起。天蒙蒙亮,但这一山顶的人显然都没有睡。 他们剑拔弩张,是争斗前的打量。陶月儿他们三人的出现,无疑打破了一群人之间无声的较量。 “你居然还敢出现!”季清婉见着常穗,直接走过来,‘啪’地一巴掌,煽在了她的面上。 常穗也万万没想到,这么快会再见到这个活阎王,连忙捂着脸,躲在陶月儿和花伶的身后,既委屈,又不敢说话——她知道,她身单力薄,根本不是玄清宗人的对手。 季寒羽看到陶月儿,自然也是怒火中烧。再看到花伶牵着的陶月儿的手,更是脸色难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季寒羽想当然的以为这三年,陶月儿已经和花伶在一起。 但二人从年龄、外形上看,怎么看都是不匹配的。陶月儿明明比他大,却成了他的小媳妇儿似的,在他身边伏小作低,这让季寒羽又失望又嫉妒。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嫉妒从哪来,但就是不希望他们在一起。 哪怕他不会娶陶月儿,她也不该跟花伶在一起。 “不配。”——这两个字,是每一个看到他们的人都会打从心底里觉得的一件事。 陶月儿与花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153 我不想当太子妃 “我知道。”陶月儿答道。她并没有因为众人的注视而放开花伶的手,反而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回握住了他的。 花伶也没有反抗,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她。 见陶月儿和花伶的态度坚决,根本不理会旁人,其他人心中再是觉得奇怪,也在当下这个情况下,也不好说什么。 但很快,以锦钥为首,紧接着锦之、锦文、锦云四名侍卫出现在山顶,和着早晨的微光一起走来。 而她们的身后,自然是人还未到,排场先行的琉国太子,琉景。 锦钥认出了陶月儿,见到她的时候,露出了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在她看来,作为四位太子妃候选人之一,拥有九段金章的她无疑是最有可能夺得第一的人,在山顶看见她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但她和花伶十指相扣,则让人有些看不惯了。 锦钥低头,在琉景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琉景看着陶月儿,原本一脸冷漠,杀机四溢,但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稍作逗留,而后盯着她的五官,片刻后,他的眸子蓦地睁大,大声道:“季明舒?” 陶月儿毫不怀疑他会认出自己。 她也不怕他认出自己。 三年前,是他派手下差点儿将她杀害。是他对不起她,又不是她作恶多端。她并不惧怕。 “你还活着?”紧接着,琉景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迫不及待地摘掉了陶月儿头上的斗篷。陶月儿也不避讳,直接让他得逞。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几人身上,刺得陶月儿睁不开眼,但她也并不想躲避。 如今的她,不怕他们了。 不远处的季寒羽见状,也走了过来。虽然他反对陶月儿和花伶在一起,但他也知道些许琉景和陶月儿之间的过节。陶月儿身单力薄,是斗不过有权有势的琉国太子的。他在关键时刻已经错过了一次,如今见着了,还是想要为她撑腰。 “季明舒已经死了。她的名字叫陶月儿。”季寒羽道。 花伶自然也是将陶月儿紧紧护在身侧,淡淡道:“托您的福,活得很好。” 这一句,无疑是反话了。 琉景怎么都没想到,季明舒‘死’后,花伶也消失了,原来竟然是给她寻找活命的方法去了。 她被打得那么惨,还能够幸存下来,着实令他又惊又喜。但见花伶和季寒羽护着她的样子,又没来由地暗暗不爽。 “既然还活着,我也便不欠你了。”琉景冷冷道。 “难道您一直惦记着我,觉得欠了我什么?”陶月儿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反问:“您也觉得当年的自己小肚鸡肠、小题大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是吗?” “你!”陶月儿一反常态,用了好几个成语来反讽他,着实与过去的她大不相同。 琉景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仔细看她,竟发现三年过去,她的面容不仅没有变老,还多了一重沉定安稳的气质。她从一个遮遮掩掩、瑟缩抬不起头地乡野村妇,变成了一个背脊挺直,见到自己毫不扭捏自卑的女人。 这份气质不是装出来的,是手里有底气、有底牌之后,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 琉景突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低了一等,甚至……好像有点儿想要仰望她了。 “陶姑娘,您虽然可能是太子妃之位的唯一幸存者,但这样张狂的与太子殿下对话,是否德行有亏?您知道,太子殿下才是最终决定您是否会真正成为太子妃的人。奴婢劝您,莫要高兴得太早。” 一旁的锦钥听不下去了,她说完,陶月儿、花伶、琉景、季寒羽的脸色都有些奇异。各不相同。 “太子妃?”季寒羽明显的不知道。 琉景也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他旋即一笑,道:“原来你也是候选人之一……不,现在看来,你是唯一的候选人了。陶月儿是吗?我都忘了,在进入玄清宗之前,你还有一个这么土的名字。” 琉景无时无刻不在表露着对陶月儿的轻视,但陶月儿根本不在乎。 她紧紧抓住花伶的手,道:“我不会成为太子妃,我也不想,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我要是不呢?”琉景冷笑,说完,他的目光放在了二人相握地手,直接转身,抽出了锦钥的佩剑,朝着二人而去。 铺天的杀气陡然点炸了本就剑拔弩张的山巅。琉景原本只是想让二人松开手,可其他人被他莫名的杀气所感染,索性一齐出手。 季寒羽剑指花伶,琉景剑对陶月儿,季清婉恨毒了常穗,在人群里逮着常穗跑。温不移与另外两名不知名的弟子搏杀着,而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人,则趁其他人酣战,偷偷诛杀了两名玄门弟子,就连琉景身边的四名死侍,都折损了两名。 三年过去,季寒羽以为自己术法大有精进,但他没想到的是,他依然伤不着花伶;而琉景原本就没想要真的伤害陶月儿,一剑过去,他就已经后悔了,但是刹不住自己的招式,好在陶月儿有足够的能力应付,躲开的同时,毫不留情地给了琉景一掌,正中胸口。 “殿下!”锦钥和锦云连忙赶过去,琉景气急败坏,吐了老大一口血。 “您没事吧?”锦钥十分担心,怒目相对陶月儿:“你大胆!” “是他先出手的。”陶月儿镇定地说。 她可不觉得自己还手有任何不对。 琉景没有想到陶月儿居然真的能伤着自己,但想到她是太子妃的候选人,是九段金章的持有人,又想的开了。 她这些年的成长,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琉景内心虽然憋屈,但也无话可说。还好他伤的并不重,擦掉嘴角的血,便又站了起来。 还不等锦钥她们找陶月儿的麻烦,她们很快发现有些不对劲。 “锦之和锦文呢?”锦钥问锦云。 陶月儿对太子的态度的确有大问题,但是她们也没有忘记,他们还身处天玑山问道之中,这里危机四伏,暗流涌动。 她们真正要防范的人绝不是陶月儿。 第154章 笑面人 锦钥让锦云留下看顾太子,自己则四下找寻锦之和锦文,但始终没有人回应。 琉景原本还想跟陶月儿说什么,但陶月儿的目光也被锦钥吸引了去——山巅,消失的人不仅仅只有锦之和锦文,就在刚刚几人动手的那一瞬,就连一直跟在季清婉身边的季子涵也消失了。 “他去哪里了?”季清婉问季穆远。 季穆远手里抱着一个婴孩,正是被苍国人紧紧守护着的那名孩子。陶月儿看到他便明白了,想来他们为了让季清婉活命,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索性把孩子也带了出来。 既然暂时没有办法取消同心同命锁,便将他养在身边。只要他好好活着,季清婉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季穆远四下寻找,季子涵的确消失了,毫无声息,与锦文、锦之一样。 这下,所有人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有高手。”季寒羽收起对花伶的长剑,花伶也没空跟他对敌,很快赶来陶月儿的身边,问她:“你没事吧?” 陶月儿摇头:“琉景伤不了我。” 这句话,无疑又点燃了边上琉景的怒火。 “什么叫我伤不了你?你以为你是谁?”琉景对陶月儿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手无缚鸡之力,整日只知道背书上。对她如今的实力一无所知。他甚至都不相信九段金章是她自己考来的。她一定是用了什么非常地作弊手段罢了! 陶月儿并不想证明什么,只淡淡道:“你还是先找你的婢女吧,假如我的直觉没错,她们现在应当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座山从踏上的那一刻起,就透露着诡谲。 山底下那成片的沼泽地里,看似波平浪静,实则埋葬了那么多的玄修者,就连身上有着妙法锦囊的曾银箫和苏禾都悄无声息的命丧当场。在这里突然消失,想来也跟那个人有关。 琉景见锦钥的脸色难看,自然也知道出了大事。 锦钥、锦之、锦云、锦文,全都是琉国皇族千挑万选出来的死侍,早已签立了灵契,誓死不会背叛皇族。也因为这个原因,她们就算术法拔尖,也无法成为太子妃。因为她们的命与琉景勾连在一起,已经失去了独立的灵魂,注定无法成为推动他更进一步的动力。 而她们自然也拥有妙法锦囊,这些年手里沾染的鲜血不少。从来只有她们悄无声息的杀人,还没有人能从她们眼皮子底下将人不动声色的掳走,甚至是杀了。 “殿下,这里有古怪,你绝不能离开我视线范围之内。”锦钥道。 琉景从没见她的脸色如此谨慎,自然也听话。对陶月儿的好奇便暂且放下。 锦云也守在琉景身边,一刻不离。 陶月儿看见二人,莫名就想到了当年陪伴在他身侧的明熹和明烨,三年不见,倒是再也没见到那两人的身影。 不过也好,等再见到那二人,陶月儿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她们。不见也罢。 山顶上,所有人都在找寻各自消失的伙伴,只有陶月儿盯着角落里的温不移。 温不移手持长剑,站在那里,冷静沉定地看着在场的人,视线偶尔落在陶月儿的身上,但是并没有作停留,便移开了目光。就像不认识她一样。 “你觉得,会不会是温不移?”陶月儿问花伶。 花伶盯着他看了会儿,道:“你为什么会怀疑他?” “他将我的名字,上报给了太子那边,他大概一早就知道妙法锦囊的事情,只不过想要借由我的手,拿到妙法锦囊。但是他失败了。于是他将目光移向了另外三个人。被暗箭刺伤的江婉宁,还有死在沼泽的曾银箫、苏禾,她们都不算拔尖出众者,一般来说不会引人注目,但是她们接二连三的受伤,很显然,对方的目的在妙法锦囊上。” “可是一个锦囊足矣,他有必要拿到那么多个吗?” “拿到一个之后,其他的都只是顺带,毕竟谁不想拥有更多的力量呢?” 花伶沉默了会儿,道:“或许他对妙法锦囊有想法,但是现在在暗中搅事情的不是他。” “何以见得?”陶月儿问。 “他一直拿着剑。” 花伶说完,陶月儿愣了一下,很快便注意到,过去温不移将剑背在了背上,现在却一直抱在怀中,仿佛在抱着一件极其可贵的珍宝。 “他不会再轻易使用芳菲剑。” 花伶说完,陶月儿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要出手,必然用剑,而如今的温不移,对剑的珍视程度,恐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再让她沾上莫名的血。 温不移就算要出手,也会等在场所有人都斗完之后,一击制胜,拔得头筹。而不是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让芳菲剑平白被玷污。 “江婉宁去哪里了?”陶月儿突然问。她巡视了一圈,发现江婉宁也不见了。 “怕是看见我们就逃了。”花伶沉下脸,道。 他对在场之人都没有什么嫌恶,就连对琉景似乎也是淡然,但对江婉宁却是实实在在的厌憎——弄脏了他的房,睡了他的床,是可忍孰不可忍。 “把她找出来,我要她的命。” 花伶说完,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你去哪儿?”陶月儿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他也跟那些陡然消失的人一样,消失不见。 陶月儿大急,正要去找,一转身,却见一个笑面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那人的嘴角高高扬起,几乎就要咧到耳根,诡异的笑容配合他苍白的面孔,神出鬼没,让人不寒而栗。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在花房中被花伶重伤逃跑之人。 而他,也是妙法锦囊的拥有者。 只不过他的那一只,被当作了自己的假身,死在了花伶的手里。 陶月儿在见到他的那一瞬,下意识便出手,他也不含糊,一掌向陶月儿袭来。 胸口一阵刺痛,陶月儿中了他一掌,整个人像一片叶子般翻飞了出去。而她确定自己击中了他,但那人毫无反应。 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仿若隔靴搔痒,毫不费力。 第155章 你没有错 陶月儿觉得不可思议。 她的力量大多来自于景妃坟中的怨力,她能完全绝对的控制它们而不受它们的反噬。而它们的怨力在整个九国都难有匹敌,所以花伶从来不担心她在外行走,因为她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但眼前人却十分可疑。她分明击中他了,可他一点儿伤都没有,这太反常了! “怎么回事?”季寒羽很快注意到陶月儿这边的不对劲。花伶一离开,陶月儿便身负重伤,他虽然与陶月儿有了隔阂,但见她吐血,又没有办法置之不理。他赶到陶月儿的身边,与她站在一处:“你还好吗?” “我没事。”陶月儿道。 季寒羽的话里多少带了些关切,他在危机关头可以忘掉之前的不愉快,但是陶月儿却很清楚,自己跟季寒羽已经不是同类人,甚至在未来还是竞争对手,没有必要接触过密。 “那个人有古怪。”他道。 “我知道。” 陶月儿一字一句,都十分克制,季寒羽见到陶月儿这样公事公办,心里实在难受。 “小心!”突然,四面八方不知从哪出现无数根银针,仿佛空气中的水珠在瞬间凝结成了千军万马,向二人袭来。季寒羽御起长剑,挡在陶月儿面前,陶月儿运起斗篷,将所有银针都挡在了外头。 银针遇物则化为毒气,季寒羽的衣袖上全是被银针灼烧的黑洞,狼狈不堪。而陶月儿被他护在身下,倒是没有受什么伤。 “谢谢。”陶月儿虽然跟季寒羽有了隔阂,但也不是不知感恩之人。但是感激过后,立刻便撇清了距离,离开了季寒羽的双臂庇护之下。 “你为什么要帮她?你忘了她在苍国是如何对我们的吗?假如不是她,我……”季清婉见到这一幕,怒从中来,她无时无刻不得带着一个孩子,看着一个孩子,未来她还不得不跟这个孩子绑在一起,她想到此处,都觉得悲愤交加。而这一切,都拜陶月儿所赐!要不是她,现在承受这一切的就是常穗了! “可常穗也是人,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陶月儿道。 “你还真是天真。常穗失去这次机会,怕也没脸回去面对宗族,你以为你在行善?你错了!你在拖累常家!”季清婉打定了主意,笑道:“不信你等着看,等天玑山问道后,看看常家会怎么对待常穗!” 季清婉说完,拉着季寒羽便离开了。陶月儿没多想她话中的意思,走到一旁,看到躲在石头后的常穗,问她:“你没事吧?刚刚那番乱战,有没有影响到你?” “……没有。”常穗呆呆地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落寞:“许是我连一丝威胁也无,所以没有人关注到我。” 常穗的灵力不高,进入苍国完全是莫名踩中了法阵,跟着玄清宗的人一起去了。而到了山顶,一个二个全是玄门中数一数二的大派别的拔尖人士,他们要斗得你死我活,与常穗更是没有干系。 她莫名就被卷入到了他们的纷争之中,还成了引起他们决裂的导火索。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季清婉自己倒霉,不该强加在别人身上。”陶月儿看着安静瑟缩的常穗,突然就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她比常穗还要无助、还要孤独。但是她心态好,她还有花伶,她总归是幸运的。 而常穗遇到她,也是幸运的。 “没那么简单……”常穗说:“季清婉说的没错,我就算没死在苍国,我也会死在别的地方……不仅是我,甚至是整个常家……” 常穗越说越觉得惶恐,她根本不敢想象,从天玑山出去之后她将面对的是什么。 “我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突然,常穗发疯一般,向着悬崖边跑去,陶月儿吓了一跳,赶忙去抓,在她半个身子已经坠崖之时将她拉了回来。 “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寻死?”陶月儿万分不解。 而常穗已经吓得泪流满面,接连摇头道:“你不懂……你不是世家子弟,你根本不知道玄清宗的视力有多大!我就算现在不死,以后也只会死得更惨。” “我保证你不会死。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不管你。”陶月儿郑重地说道。 常穗却并没有多高兴,她依然绝望地摇头道:“那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多了一个亡魂罢了……” 常穗的绝望让陶月儿分外不解,可眼下四面楚歌,危机四伏,她也没时间一直盯着常穗。众目睽睽之下,陶月儿招出了花房,将常穗关进了房间里,确保她平安无事。而花房全新的外观无疑让大家再次眼前一亮,在本就不大的悬崖之上,陡然多出来一棵树,树下百花盛开,不论男女都对这幢房子十分的好奇,尤其是琉景。 “这是你的法器?”琉景问陶月儿。 陶月儿摇头:“不。这是花伶给我的家。” 琉景:“……” 这一句,无疑又刺激到了他。 且不说陶月儿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妃的候选人,单就拿花伶在玄清宗的表现来说,就让他分外不爽。 他身为琉国太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却总是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花伶压了一头,而陶月儿对他也始终像在看神只,对他的一切都无比追捧。实在是可恨。 “那也不怎么大。”琉景分明从来没见过可以随意念移动的房子,本想夸两句,但一听说是花伶送的,整个人又一句夸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琉景:“这种小破木屋,也只能哄哄你这种乡野村妇。” 陶月儿:“……” 陶月儿全然没有理会琉景的冷嘲热讽,她安顿好常穗,关上门,便准备去寻花伶。这时,突然一身白衣的笑面人从天而降,落在陶月儿的身前,从他身上溅出来的血花,恰好落在了琉景的身上,将他劈头盖脸的浇了满身。 “谁!”琉景大怒,两名侍女连忙走到他的身边,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但好在,他只是有点脏,并没有大碍。 第156章 后会有期 “我当这人是谁,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人。”花伶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笑面人,表情有些诡谲,生气中还多少带了些许赞赏。 陶月儿看着眼前的人,正是此前伤了她,却在她手中毫发无损的笑面人。也是在花房里,接了花伶一掌,却用妙法锦囊脱身之人。 “他是谁?”陶月儿想不起来,她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还能是谁?自然是江家大小姐,江婉宁。” 花伶此言一出,陶月儿脸色大变:“江婉宁?她……她不是女人吗?!可这……” 这分明是个男人。 听了这话的琉景也面色疑惑,而他身边的锦玥和锦云脸色却十分难看起来:“江婉宁……是个男人!?” 负责择选太子妃的锦玥和锦云在听说这样的事情后,整个人都变得呆楞。眼看花伶一脸郑重,而地上的人趴在那里,露出阴侧侧地笑意,满眼都是嘲弄后,知道他大概率没有说错。 地上的笑面人就是江婉宁,而江婉宁,原身就是个男人。 而陶月儿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击中自己,自己会受伤,而她明明伤到了江婉宁,‘他’却毫发无损。 因为他们曾经定下契约,只要‘他’不将自己和花伶的事情乱传,那么她就绝不会伤到‘他’。 所以他就算如今满身伤痕,看到花伶避之不及,但只要他没有说出那些违背誓言的事情,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你们杀不死我的。”地上的人低声笑着,看着陶月儿和花伶的眸子里充满了不屑与调笑。 虽然他不知道花伶是怎么能够抓到他的,但是他笃定花伶无法对他下狠手。因为就算订立誓言的是陶月儿,可花伶作为参与人,也一定会顾及陶月儿的脸面,除非,他全然不在意她。 “的确,我不想杀你。”花伶道:“一来不想脏了我的手,二来不想毁了陶月儿与你之间订立的契约,可是这里能杀你的、与你有仇怨的,可不止我们。” 花伶说完,看向琉景和他的侍婢们。 花伶冷笑:“你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太子妃候选人,竟然连是男是女都没有查清楚吗?如今就剩下江婉宁和陶月儿还幸存,假如江婉宁赢了,莫非,你们要娶个男人回去?” “……”琉景听了一会儿,也明白了。 锦玥和锦云脸色难看,不敢吱声。 “江婉宁哄骗陶月儿订了不伤她的契约,陶月儿赢不了他,看来,景国马上就要迎来历史上第一位男太子妃了。”花伶笑得隐忍,眼角眉梢透出的笑意却格外的刺眼,让琉景怒不可遏。 “陶月儿无法伤你,但我可以!”琉景冷冷说完,拔出锦玥的佩剑,一剑便刺向了地上苟延残喘的人。 江婉宁本就被花伶从高空抛落,身上的骨头已经断了大半,如今被琉景一剑刺中心脏,便是连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便咽了气。 他睁大了眸子,就算是死,也死死盯着琉景身后的花伶。那眼睛里所充斥的不甘、惊愕,仿佛到死也无法相信,自己就连天玑山都没能踏出。 他原先想着的,是借由自己练就的功法,在男女莫测、身份诡谲的无缝切换中搅乱局势,从未成为五名通天者之一。可最终,却是没能逃过花伶的眼睛。 他死都想不明白,花伶是如何看出来的?又是怎么抓到他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永远也听不到了,花伶留给他的永远只是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睛,眼神里从始至终都只是在看一具尸体。 他就像个局外人,身处红尘,却又不入尘。 江婉宁死后,他身上又掉落了好几个妙法锦囊,他利用自己雌雄莫辨的身份,取得了不少人的信任,自然也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我找到你的两个婢女了。”花伶对琉景淡淡道。 “在哪?” “就在那块巨石之后,我便是在那里找到了江婉宁。” 花伶说完,众人赶过去一看,不仅是锦文和锦之,就连这崖顶之上,那莫名消失的人们,也都在那里。 “子涵!”季清婉闻声赶来,入眼的便是季子涵双目圆瞪,死不瞑目的模样。在一堆尸体中,并不能看得仔细。他们全都被泥沼所覆盖,经过大石的人并不会特地下来查看,于是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直到花伶揪出了江婉宁,并在他栖身的地方找到了和山下一样的沼泽地,才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可他们此时已经没有了呼吸,成为一具尸体,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师弟!”这一群人里头,季清婉无疑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她悲恸大哭,而那穆远手中的小婴儿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情绪,也跟着哭。 满山的人都没有说话,就连琉景和他剩下的两名婢女也没有开口,只有一股阴鸷萦绕在众人的头顶。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天玑山问道在过去只是一个友好比赛,是九方寮和玄修者内部互相切磋,彼此交流的一场盛会。可自从通天者的选拔在人间开始,各门各派都卯足了劲。而这一次的天玑山问道,也迷雾重重,生死不计,等真的到了选拔的那一天,或许他们这山顶上的人,也都会成为彼此的对手。 季寒羽、陶月儿、花伶、琉景、温不移,乃至于锦玥、锦云、季清婉,他们每一个,都会是无法相信的存在。 如今季寒羽是整个玄清宗的希望,他的胜出几乎可以预见。而琉景在人间,地位最为尊崇,可是真的到了比拼术法的那日,未必会是侍女锦玥和锦云的对手,现在她们能帮着他,若到了进门那一日,突然倒戈,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那时,琉景又该何去何从呢? “终点已到,纠缠下去没有意义,先行告辞,等开年天梯打开,后会有期。” 最先离开天玑山的人是季寒羽。 他原本就没想来,是感知到季清婉他们有危险,赶去苍国救援。而后才误入天玑山。名次与否根本不重要。 第157章 常瑜 季寒羽带着玄清宗门人离去。离开前,季清婉狠狠地瞪了常穗一眼,吓得常穗连忙往陶月儿身后躲。 但季清婉显然没有把陶月儿放在眼里。她看陶月儿的目光,跟看常穗一样,左不过是在看一具尸体。 玄清宗的人先后进入法阵离开后,山顶的人霎那间便少了大半。 就连琉景和他的侍女,也打算离开。 “我回去再找你算账。”琉景说完这句,便拉着锦文和锦之的尸体,迅速的离开了天玑山。 “……” 陶月儿属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账要和琉景算的,若严格算起来,还是他欠自己为多吧? 在场留下的,都是这次天玑山问道最后幸存着的,已经可以说是来年天梯候选人中的佼佼者,拥有妙法锦囊的人总是见不得光的,要在这时候想要再冒然出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还不如记住各自的身形、样貌以及宗门派别,到时候再从长计议来的好。 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天玑山,到最后,只剩下陶月儿、花伶、常穗和温不移。 温不移远远的站着,并没有靠近的意思。 陶月儿问花伶:“我们也走吗?” 花伶点头:“走吧。” “你呢?”陶月儿问常穗。 常穗已然被季清婉吓破了胆,慌不择路下,只能抓着陶月儿这一根救命稻草。 陶月儿是闲散的方外人士,无门无派,能在玄修界里跟玄清宗的人公然叫板的也只有她了。 “我跟你走。”常穗道。 “那好。”陶月儿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温不移。温不移同样也望着她,眼神中没有什么波澜和情绪,看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也好。 陶月儿想,他跟自己的剑在一起了,也算是得到了另一种不完美的完美。只是不知道往后,他新的生存动力和目标又会是什么呢? 陶月儿和花伶、常穗一起离开了天玑山。一阵华光闪过,等双脚再踩在实地上时,他们便又回到了来的地方——琉国国都锦绣城。 不知是陶月儿的错觉,还是人变少了的缘故,她总觉得肉眼看去,锦绣城内一片荒凉。与来时络绎不绝的人潮不同,此时此刻的锦绣城内,几乎鲜少看到人烟。就算有,也只是街道两旁叫卖的商贩,不过是些贩夫走卒,平民商贩。而属于玄修者的区域房舍内,人烟稀少,几乎看不见几个人。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死在了这一次的天玑山问道之中。 这在过去是史无前例的事情。 “这是谋杀!必须严惩!”九方寮之中,不少宗族大家,以及各国九方寮的负责人都站了出来,要他们这些参赛幸存者给解释。 可谁又能解释得清? 拥有妙法锦囊者是少数,且大概率都是上位之人。他们默许的事情,将这一次天玑山问道做成了一场增加自身实力的盛宴,下面的人就算有怨言,也只会成为无头案,无人接盘。 那些死在天玑山问道的人,只是他人口中的一盘菜,成了他们增添自己实力的一味补药。 陶月儿很想告诉他们真相,可是假若她说了,恐怕也没什么人会信,而她作为既得利益者,又该怎么守护自己所拥有的锦囊? 陶月儿看着满城空旷,心中感慨万千。 “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陶月儿问常穗。 “……我想回家。”常穗声音怯弱,与初见时极为不同。 常穗已然被玄清宗的人吓破了胆,连完整的话都难以说全。 “你的家在哪里?” “在琰国。” 陶月儿一听,突然眼神一亮:“是拥有一位女子兵器锻造大师、手下有三百男儿供她差遣,随意呼和的琰国?” 常穗愣愣地点了点头,说:“是,正是家姐。” “大师是你的姐姐?”陶月儿更惊讶了。 常穗没有犹疑,直道:“她的名字,叫常瑜。” “竟然如此巧合……我自小就对那里十分向往,早就听说琰国有一位奇女子,只可惜,至今也没能去看一眼。”陶月儿小时候常在说书先生那里听闻各州各国的奇闻逸事,对琰国这一位更是好奇得不得了。 她曾经最大的希望就是去到琰国,跟她们一样,不受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将三百男儿驱策于手里,该是多么威风!但如今她走上了另一条路,却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如你们与我一同前去?你知道,玄清宗的人不会就这样放过我,有你们在,我或许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常穗近乎哀求地看着陶月儿,陶月儿望向花伶,问他:“我们还有时间吗?” “有。”花伶道。 眼下距离来年开年天梯打开还有大半年,她们还有足够的时间,陪常穗走这一趟。等陪她去完x国,再回琉国也不迟。等到了那时,选拔的规则只怕也该清晰了。 “但是……你究竟是陪常穗回家,还是去看那三百男人的?”花伶皱着眉头问陶月儿。 陶月儿尴尬了一下,说:“我当然是陪常穗回家,顺便,去看看那驱策三百男儿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花伶深深地看了陶月儿一眼,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既然花伶说有时间,那我们陪你回去。”陶月儿对常穗道:“我也好好看看,四洲九国之中,对女子最为宽容之地,又是如何风景。”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常穗满脸庆幸:“能在这四洲九国之中,找到不怕玄清宗的人,也是极为难得了。我这就带你们回家!” 琰国也在冀州,与琉国相距不远。但琰国深处大陆腹地,四面环山,与外界甚少想通,但由于其丰富的矿产资源,和超高的冶金技术,让琰国的兵器为四洲九国所喜,而其中常穗的姐姐常瑜所锻造的兵器,更是在兵器铺上排第一。那三百男儿有绝大一部分,都是为了在她门下求得一件趁手的兵器,却不知道为何,永远的留在了她的身边。而她与这三百人的轶事,总为九国百姓所津津乐道…… 第158章 灭门 琰国的国都名曰九妖。九妖城内,有九只异兽,分别镇守九个城门。 这九只妖兽都是从洪荒跨山越海而来,是当年琰国的开国之君,将它们降服,而后它们的妖身便被世世代代留在了琰国。 “那它们的魂魄呢?”城门楼下,陶月儿看着拥有巨大双翼,龙头蛇身的雕像,问常穗。 常穗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死了这么多年了,只怕早已烟消云散了吧。” 陶月儿不置可否。她望着那遥看天幕的巨大怪兽,总觉得这东西看似已经石化、死去,但它们的眼睛,却仿佛一直还活着。 九妖城里,一切都跟景国、琉国的民风截然不同。 若说景国、琉国以礼仪治天下,每个人都含蓄而内敛,生怕给旁人带来麻烦。那九妖城中,无疑是鱼龙混杂,民风彪悍。 道路两旁,路上最多的店铺便是打铁铺,家家户户都在冶炼兵器。而铸器大师们因为炉火太热,早就满身大汗,赤膊上阵。黝黑的皮肤上,肌肉线条清晰可见。陶月儿一路走来,脸越来越红。 “你怎么了?热的?”常穗问陶月儿。 陶月儿神色尴尬,低着头,道:“还、还好……只是有一点热。” “你是看了他们的身子,不好意思了吧?”常穗精准的说出了陶月儿的窘迫。 “哪、哪有!”陶月儿慌忙否认,去看身边的花伶。 花伶神色也有那么点难看,但显然,他不是因为见了旁人的上半身才如此,而是看到陶月儿脸红,才觉得有些不舒服。 花伶不动神色的靠近了陶月儿,将她的目光挡住。他单薄的背影虽然不能将外界全然的隔绝开,但他足够高挑,走在陶月儿边上,不仅能让她少看外界,还能让外界打量她的目光减少大半。 陶月儿总算能够看清前路,跟着常穗继续前行了。 穿过九妖城,在最北边的位置,有一处比皇宫建造得还要华美的地域。四周院墙都是用精铁打造,其上铸造了九妖城九个妖兽的头颅,一个接一个,青面獠牙,表情痛苦,十分吓人。宛如人间炼狱。 “这是九妖城的习俗,能够将九只妖兽铸造得越可怖,越能够带来祥运,镇压妖邪。这便是我家了。”常穗笑着说完,便走上同样用精铁制作、熔炼了九妖兽首的台阶,去敲自家的大门。 但她敲了很久,都没有敲开。 门内无人应答。 “你有没有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怪味?”陶月儿站在台阶下,问身边的花伶。 花伶点了点头:“有一股血腥味。” “……”陶月儿思考了一下,脸色陡然一变:“难道!”她说完,连忙跑到常穗身边,直接祭起一掌,劈开了常家的大门。 “诶……你怎么能这样粗鲁!”‘哗啦’一声巨响,常穗看到自家大门陷落,本有些生气,刚要责骂陶月儿,却不想大门倒塌的一瞬间,她看到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大门两侧,趴着四具尸体,东倒西歪。 “张伯!七叔!”常穗几乎不需要看他们的面颊,仅凭他们的身形,就一眼能认出来,他们的身份。 她跑到他们的身边,将他们抱起,发现他们一个二个都早已没有了呼吸。 前厅里,躺着近十具尸体,死状都很一致。他们除了口吐鲜血,表面没有其他的伤痕,就像是中了什么毒,几乎在同一时刻被毒死在了这里。 “一定是玄清宗!”常穗大为悲恸,哭喊道:“他们不满我伤了他们的大小姐,所以要灭我常家满门!” 常穗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放下手中的尸体,冲进了内院。 “姐姐!您在哪儿?姐姐!”一路上,常穗都在边跑边喊,可是整座宅院如同一个死城,根本无人回应,死气沉沉、空旷得吓人。 陶月儿也顾不得一路来看到的尸体,带着花伶跟着常穗,生怕她再遇到什么危险。 他们一路从前院穿过了三进三出的大宅院,一直到了常瑜所居住的地方,在那里,她躺在闺房的地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地趴在地上,恶狠狠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陶月儿见到她的目光,就觉得她一定特别恨。拥有如此愤恨目光的人,很难想象她不会成为一方魔物。 就连景妃,陶月儿也没在回忆中见到有如此大的怨恨。 “姐姐!!!”常穗愣了些许,才从怔忪中回过神。虽然他们一路走来,一个活人都没有见到,心中的不祥预感已经有了大半,可等真的看到常瑜的尸体,常穗依然无法接受。 “您怎么……怎么就死了呢!您为什么没等到我回来呢?”常穗悲恸难耐,抱着姐姐的尸体,哭得不能自已。 陶月儿站在一旁,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她太能理解这种感觉了。 当她的父母离世、祖父祖母相继离开,她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之时,心情大抵也是如此。 而她所经历的,还是寻常百姓家的生离死别,是一日日的病痛中,一日日的告诫自己,即将到达说再见的时候。 而常穗不是。 她原想着回到常家,跟姐姐商量好接下来的应对之法,却没想到,玄清宗下手如此之快,赶在他们前头,便将整个常家灭门。 在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多余。陶月儿只能静静地陪在她身边,陪她料理常家的大小事务。 常穗一直哭了两个时辰,太阳几乎要下山,她才终于停止了哭泣。 “我要将姐姐的尸身保存起来,我要上玄清宗,要个说法!”常穗道。 “我看……未必是玄清宗。”一旁的花伶淡淡道。 他一直在府邸内转悠,在尸体之间来回的审视,他纵观了全局,有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玄清宗还能是谁?除了他们,还有谁有能力在一夕之间,让常家三百余口灭门?我姐姐……姐姐甚至还在练器!”常穗说完,陶月儿这才注意到,在一旁的房间里,还有一口锅炉,正在往外冒着蒸蒸热气。 第159章 不对劲 后院中,用来冶炼的锅炉下,大火熊熊燃烧着。这是一块从赤北洪荒中寻得的一块火山石,常年有火,永不熄灭。祝愿她的练器生涯也能如火般永无止尽。 这件奇珍异宝,是琰国的王特地赏赐给常瑜的,这件事情,为九国所津津乐道。 陶月儿过去就算只是个普通人,也能在说书先生那听到这些事情。 虽然常瑜的名声更多的在那三百男仆,可她的实力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陶月儿原想能见一见童年所钦佩的对象,却不想见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陶月儿将炉子中练化了一半的铁水取出来,放在冷水桶里浇熄。 炉中什么都没有了,可大火却依然没有熄灭。 “这火就让它一直这样燃烧着吗?”陶月儿问常穗。 常穗满眼是泪,根本想不到这炉子怎么处理,她看着炉子半晌,才道:“自从它来到我们家,就没有熄灭过,如今姐姐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陶月儿又是一阵心酸。 常穗一定被常瑜保护得极好。常家长辈们已经几乎都去世了,只剩下这姐妹俩相依为命。而常瑜去世后,常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可以想见在平日里,她就没有管过府中的事务。也难怪她能轻装简行的去了天玑山问道。因为对常家而言,她也只是一只小‘吉祥物’罢了。 陶月儿和常穗一起,去了官府,请人将府中的人的尸身都一一收敛。 衙门二十几个捕快,几乎用了一夜的时间,才将尸体们全都收拢,放在前厅中,待常穗都认过之后,才统一盖上白布。 官府的大老爷何蛟早已经被吓傻了。常瑜在他们琰国,可是相当于国宝级的人物,不论是玄门中人,还是普通百姓,他们的兵器几乎都出自常瑜之手。当然普通人的几乎是她的三百男仆所制作,而她本人,一年只会出那么两三把精品。 而自从三年前,蓬莱天梯将开的消息传出后,常瑜便彻底的收手,再也没有亲自锻造过兵器。这也是常家这三年势微,被人拿捏的原因所在——他们无所求了,自然也就不会给面子了。 “都在这儿了吗?”最后一块白布放下,何蛟问常穗。 常穗泪都已经哭干了,只剩空洞的眸子,机械地点头:“是。” 三百零一具,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常家也真有意思,整个常府只有三百个男人,伺候着两个女人,这样的家族放在整个九国,也是独一份的。”花伶全程冷漠脸,看待常家的事情也从来不在局中。他就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常家的确独树一帜,无可复制,可就算他们的生活方式与众不同,他们的死,却是的的确确教人难受的。” 陶月儿做不到花伶那样冷漠。对常穗的遭遇感同身受,突然觉得,她也跟自己一样,在这个世界茕茕孑立、孤苦无依了。 何蛟将他们都登记造册之后,便准备离开,离开前,花伶问他:“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些尸首?” 何蛟抬眼看了花伶一眼,没回答,反倒问常穗:“这是?” “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常穗将花伶和陶月儿的事情告知何蛟后,何蛟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些许。 他道:“自然是刨个土坑,就地掩埋。” “全部吗?” “是。” 何蛟说完,陶月儿觉得于心不忍:“不能单独殓葬吗?”三百人同在一个墓穴中,实在是憋屈得很。虽然她不知道人死后魂魄究竟会去哪里,可任谁估计也不希望和那么多人一起下葬。 “没办法,人太多了。”何蛟也犯了难,道:“常大小姐自然与众不同,她会交由我奏请圣上,入住皇陵,以国葬待之,但其他人……老实说,能委身在一个女子府中的男人,在这个世上,只怕已经六亲缘绝,根本不会有人管顾死活,他们能有个坑埋了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何蛟并不松口,常穗想了想,道:“能不能将他们火葬?” “什么意思?”何蛟道。 “您也知道,我常家有炉火经久不灭,我想将他们全都焚烧,骨灰放置在常家祖宅中,这样便能世世代代陪伴在此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何蛟想了下,颔首:“便照二小姐说的做。” 两人一合计,便商定了解决之法。陶月儿虽然觉得火葬也有些仓促,但对比起挖一个大坑,将三百个人一起埋进去,还是要有心得多。 “二小姐便不必前往焚烧炉了,这场景想来不算好看,恐怕会让您更加神伤,您还是先去客栈休息吧。”常家刚遭到莫名灭门,死状清一色都是中毒,不知道这毒会不会还存留在常府,这府邸暂且不要住人是对的。 何蛟派人将陶月儿、花伶、常穗一起送去了九妖城中最大的酒楼。 常家不缺银子,那歹徒只杀人,不越货,自然住多久都住得起,住多豪华的房间都没有问题。 三人都被安排在了最顶层的房间之中,一人一间,都是能够容纳十余人的大套间,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每个房间也都有露台。从露台往下望去,便能将整个九妖城尽收眼底。 而西北边,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便是常家四季不灭的炉火,而此时的炉火,正在焚烧那陡然暴毙的三百门徒…… 一晚上,空气中都飘荡着若有似无的肉香,陶月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便披了件衣裳,走出了房间。 露台上,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花伶。 不知道二人是因为第一次夜晚没有相伴而眠,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总之都没有睡着。 而花伶,显然已经在露台站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还不睡?”陶月儿问他。 “与你一样。” “……”陶月儿被他这个回答给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仅仅是一些吗?”花伶淡淡道:“分明是很不对劲。” 第160章 不可信 “哪里不对劲?”陶月儿问。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嗯?” “从我们进入常家大门开始,入眼的便都是尸体,整整三百人,就算玄清宗有心有力能来得了这么快,但决计也没有时间做到滴水不漏,让周遭的人全无察觉。” 花伶说完,陶月儿沉默了下,道:“玄清宗是术法大家,玄修者众,在整个九国都无可比拟,假若不是他们,我想不到旁人了。” “会不会是贼喊捉贼呢?”花伶下一刻,又道。 “什么意思?” “常穗的眼泪是真的,她的激动也是真的,可是接受现实的速度却很不真切。假如换作是你,在看到我的尸体之后,会立刻的想要就地焚烧吗?她这样急切,不仅仅是因为天气愈来愈热,尸体不好存放吧?她对他们没有依恋、没有真情实感,那么唯一的可能,这场屠杀,与她有关。” 花伶用了‘屠杀’这个字眼,这样的场面,放在整个九国都十分可怖,用‘屠杀’这两个词毫不违和。 陶月儿却觉得不可能。 “常穗日日夜夜与我们在一起,她那么紧张、那么胆小,假如没有我们,她现在已经被强行留在了苍国,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与她有关?” “这就要问她自己了。就算她没有动手的时间,却未必没有同伙,不是吗?” “可也不能因为她的焚烧尸体的举动就推断她有罪,我觉得这里头一定另有隐情……”陶月儿依然觉得不可能,从内心里,也不愿意相信,谨小慎微、胆小如鼠的常穗会跟自家灭门案有什么干系。 陶月儿更加睡不着了。 回到房间,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不对。远方天幕,烈焰焚烧尸体的景象飘荡在空中,星星点点,让知道内情的人焦灼不已。虽然他们也有将事态控制在最小、所以不想闹大的考量,但在当天就处理掉所有的尸体,这的确不正常。 陶月儿反穿了斗篷,一身白袍在戴上帽子的那一刻,便隐匿了身形。 “斗篷反穿,便能隐身,这是它的另一重效用。而正着穿戴,一身红衣,则能将一切伤害阻挡在外。”这是花伶将斗篷交给陶月儿时,对她说的话。 花伶不仅仅希望她是人群中最鲜艳的存在,更多的,是对她的一重保护。 陶月儿过去从来没有尝试过斗篷的这些附加能力,她虽然相信花伶,却更加珍惜花伶送的物件、东西。 她将它们妥善保管、尽心珍藏,不要说用它们来阻挡伤害了,就算是抹上灰尘,也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可今晚,她不得不将斗篷拿出来用了。 陶月儿离开房间,客栈里静谧无声,想来花伶和常穗都已经睡去。她轻手轻脚,走下房间,睡在一楼隔间的小厮房间门敞着,油灯还亮着些许,但人已经进入了梦乡。 陶月儿打开房门,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虽然看不见人,却带起了一缕风。风吹过大堂,搔在小厮的面上,他惊醒了一下,望向厅中,一个人也没有,并没有发觉大门锁上的异常。也根本察觉不到有人经过。便继续睡去了…… 穿过九妖城,一路上,都是那九只妖兽的铜像。挨家挨户的门头、墙壁、房檐,几乎全是他们的雕像。九妖就是他们的吉祥物,被视为镇宅神兽。而陶月儿自他们身旁走过,总觉得有千万双眼睛盯着自己,哪怕她隐了身形,可那些目光却似乎跟随着她的身影,一刻不停。 陶月儿十分不自在,更加快了步伐,向着西北角常府而去。 常家。这不灭之火神奇之处便在于若想火势大,便往里添柴,那原石便如得了口令般,烧得通红而猛烈。若不想它太过旺盛,便将那炉门稍微合上,只余一些缝隙,便会化作绿豆大小的火焰,不伤人、灼烈,却也不熄灭。 眼下,炉火有了尸身作为燃料,燃烧得便更为凶猛了。冲天的大火几乎让人根本不敢走进那间房,只能将上头的锅整个刨开,让炉火直冲云霄,而尸体则在火焰中渐渐沦为会飞。 大半夜过去,尸身已经烧了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摆在后院中。不断的有人将尸体扔进去,每扔一具,便在他的名字上画一把叉,陶月儿赶到的时候,何蛟已经去歇息了,院子里只有衙役,口中不断的吐露着污言秽语,半点对尸体的敬畏和同情都没有。 “挖个坑埋了简单了事,非要焚烧,这么多尸体,没个三天根本烧不完。” “他们倒是一张嘴,我们这些人却要跑断腿。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 一路来,陶月儿都能听见他们的抱怨。她检查了几具尸体,没发现什么异常,可她在尸体中找了一圈,甚至还在无人漆黑的各个房间里转悠了几遍,却没有发现常瑜的尸体。 “说来也奇怪,照理说他们不愿挖三百个坑埋这三百男仆我能理解,可为什么第一个要烧的就是常瑜?那常家家主的尸体第一个化作了灰烬,听说,还是常家二小姐下的令。” 衙役们依然在抱怨、交谈,陶月儿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是一激灵。 她终于知道这股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她寻遍了常家,都没有找到常瑜的尸体,照理说,就算三百男仆不配拥有自己的坟冢,可常瑜作为琰国的顶梁柱,也该风光大葬才是,这么着急的将其焚烧,本身就说明了大问题。 何况,在昨夜,常穗分明还当着他们的面,要将姐姐的尸身妥善下葬,可一转头,他们直接就将常瑜烧掉了! 这更是说明了,风光大葬是假,支开陶月儿和花伶,让他们好第一时间将常瑜的尸体烧掉才是真! 常穗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是说这件事情跟她没有干系,是何蛟下的令? 太多的谜团萦绕在陶月儿的心中,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相信谁。只觉得每个人都有可以,每个人都不可信…… 第161章 筑器大师 陶月儿回到客栈,走回房间,才脱下斗篷。可她刚走到里间,却发现自己的床上坐着一个人。陶月儿吓了一跳,点了一盏灯,才发现常穗正披头散发,抱着一床被子坐在自己床上,阴森冷眼地看着自己,问她:“你去哪里了?” “睡不着,楼下转了转。” “楼下哪里?” “就……附近。” 常穗‘哦’了一声,光着脚下床,凑近了陶月儿,在她身上嗅了嗅,说:“好像有一股烤肉的味道……” “你闻错了。”陶月儿道:“不是我身上。而是这满城,都是肉烧焦的味道。” 常穗想了想,说:“有道理。” 说完,她不再盯着陶月儿。陶月儿又问:“你为什么在我房里?” “我害怕。”常穗道:“想到白日里,他们的死状,我害怕。怕我也哪天就突然的被毒杀了。” “你不会的。”陶月儿突然镇定、郑重地说:“你不会死的。” “为什么?” “因为……”陶月儿想了想,说:“因为你与我们在一起,我们会保护你。”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常穗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重新走回床上,拍了拍床空置的那一边,道:“今晚陪我睡,好吗?” 常穗满脸惊慌,表现出一副十分害怕地模样,求着陶月儿陪她睡。 陶月儿想了一下,没拒绝,走到她身边,便也和衣躺下了。 “谢谢你,陶月儿。”蜡烛熄灭后,常穗突然开口,道。 她谢的,自然是这些日子的相扶相帮,陶月儿觉得自己也承得起她这一句谢谢,便道:“不客气。” 说完,身边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常穗在陶月儿的身边很快熟睡,但陶月儿却做不到这般平静和心安。她悄悄地将手放在常穗的手上,她的手心里,茧子布满了整个掌心,密密麻麻,没有一丁点属于女子的柔软和光滑。 她就像一个终日在炉边工作的打铁匠,双手都是她辛勤工作的证据。 陶月儿彻底睡不着了。 翌日,太阳还未全然升起,天光微微亮,隔壁房间传来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是花伶醒来了。 陶月儿像是突然得到了底气一般,飞快地跑下了床,连衣衫都来不及整理,穿了件素白的单衣就冲了出去。 一打开门,果然恰好撞在花伶的怀里。 “是、是、是常穗!”陶月儿怕屋子里的常穗听到,特意压低了声音,可语气里了丝毫也无法掩饰她的慌张。 “常穗怎么了?” “常穗有问题!我怀疑,她甚至根本就不是常穗!” “哦?”花伶清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陶月儿的身上。 “此处不宜说话,去我房间。”说完,花伶不顾陶月儿的反抗,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抱回了房间。 早晨天凉,她衣服不穿、鞋也没来得及换,花伶想让她回房去穿鞋显然是不大可能。索性,回去再说。 两个人朝夕相处了三年,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陶月儿早已不再骄矜,一声不吭任他抱着,满腹心思只在回房之后,迫不及待的告诉花伶她所发现的‘真相’! 花伶的房间里,永远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似清莲、又似幽兰、栀子,清香无比,沁人心脾,可细闻去却又找不到出处。不论在任何时候,这股香味似乎都在你的身边,可是抓不住。就像花伶一样虚无又高洁。 “好香。”陶月儿总是沉浸在这一股子香气里,每日到了他熏香的时候,都恨不得凑过去大吸一口。 花伶将陶月儿放在塌上,拿帕子为她清理了脚底,才又走到桌边,燃了一缕香。正是陶月儿最喜欢的那一味。 陶月儿闻到这香气,心定了许多,但也依然觉得很是震惊。 “我发现常穗的手掌里,有很多茧子。”陶月儿道。 “所以呢?” “而那些死去的人手里,也有茧子,但不多。”陶月儿将昨夜探访常府的事情说了,而后道:“而常穗按照她的说法,以及我听他人提及,常穗从小就不喜打铁,她姐姐便送她去了玄门修炼,只不过她天赋低微,所以一直也没什么起色。照理说,她的手里不该有这么多打铁留下的茧子和伤疤,她的手上,至多也该只有如季寒羽他们似的,握剑而来的茧子,且均匀分布在掌心才是。” “继续说。”花伶没有反驳,继续往下听。 陶月儿又道:“而常穗在玄修者面前,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她就算天赋再差,也不该这样愚笨。而她在那些人面前的所作所为,又不像是装的,所以我认为……常穗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常瑜。而她这样着急的烧掉‘常瑜’的尸体,应该就是想毁尸灭迹,让我们无从查起。” 陶月儿说完,花伶眼神中带了几分欣赏和肯定,半点惊讶都没有。 “你也这样认为?”陶月儿试探性地问。 花伶点了点头,道:“我倒没有最先怀疑常穗的身份,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从我们落入苍国开始,就好像被一只手推着走。但这只手我不知道是何人,今日听你一说,我大概便明白,想来,整个苍国一行,都是常瑜为了引得玄清宗报复,让灭门案件轰动又合理,而故意炮制出来的一出大戏。”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陶月儿大惊。 “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为了让整件事情看起来合理,而摘掉自身的嫌疑,又或者苍国有她想要的东西,所以故意引大伙儿去,总之,这双黑暗中的手,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在布局了。之前我不知道是何人,但你说完,我便明白,做这一切的就是她。也只有她。” “她没有几分修为和灵力,她怎么能做到?” “你别忘了,她是筑器大师,世人只知道她铸剑,可谁知道她还会做什么?我现在甚至怀疑,就连那妙法锦囊,或许……都出自她之手。” 第162章 幕后真凶 花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看陶月儿眼神里有几分欣赏。 “你早就知道了?”陶月儿不确定地问。 花伶淡淡道:“我知道常穗有古怪,但你这样一说,她的身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去问她自己。” “她会承认吗?” “由不得她不认。” 花伶霸气地说完,从妆匣里拿出一双新鞋和新衣裳给陶月儿穿上,而后便牵着她的手,离开了房间。 陶月儿的房间里,常穗已经不在了。他们又去敲她的门,依然无人回应。 “难道已经逃走了?”陶月儿问:“她怎么发现的?” 花伶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常穗去了哪里。 “也或许,她只是不在房里罢了。”花伶说完,带着陶月儿下了楼。 一楼大堂边,是一方食寮,往来客人络绎不绝,都在讨论常家所发生的灭门惨案。而常穗就在这些食客之中,镇定坦然地坐着,叫了一桌子美食,怡然自得。吃得不亦乐乎。半点儿都没有因为食客们的话而吃不下饭。 若说昨天她还假装哭了许久,那么现在的她,可谓是一点儿悲伤的情绪都没有。 “你们来啦?”她抬头,看见花伶和陶月儿站在楼梯处看着自己,一点儿也没收敛,反而叫来小二,又多添了几个菜和两副碗筷。 “常姑娘好兴致。”花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牵着陶月儿便坐在了她的食桌边。 常穗……不,该叫她常瑜了。 “你就是筑器之神,琰国的国师,常瑜?”陶月儿问。 常瑜斜睨了陶月儿一眼,没有否认,反而笑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晚,我夜探了常府,所谓的常瑜的尸体,也被他们烧了。” 陶月儿说完,常瑜冷笑了下:“糊涂。这种事情竟不知道偷偷做,居然会被人发现。他可真是没用。”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帮她善后的官员。她一改往日瑟缩害怕的模样,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气质,镇定而又充满了攻击性——这是拥有对自己绝对自信的人才能散发出来的气度。 常瑜,显然底气十足。 陶月儿没有说自己拥有的法器可以隐匿身型,故而在常瑜看来,就算他在深夜偷偷处理掉了尸体,也成了一种‘不谨慎’。 “死的人,是真正的常穗吗?”陶月儿又问。 “是。”常瑜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是你杀了他们?” “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陶月儿大为不解。 “没有用的人,处理掉,有什么问题?” 陶月儿更加困惑了。 “可他们,不是你的家人吗?” “可笑。”常瑜冷笑了声,道:“不过是一群靠着我吃饭的废物,而常穗,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嫡出,不将我这个庶出长姐放在眼里的贱婢。平日里我养着他们也便罢了,等真到了生死关头,用他们的命来回报我过去这么多年对他们的养育之恩,也是他们死得其所,我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常瑜声声句句,皆面无表情,一日前在常府哭得声嘶力竭的她就像是另一个人,陌生到陶月儿甚至觉得自己与她相处的这大半个月都是一场幻觉。 “你好狠的心。”陶月儿道。 “心不狠则位不稳,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不难,可若想活得好,则必须踩着他人的肩膀、吃着他人的血肉才能爬上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陶月儿十分不解。 “你觉得呢?”常瑜依然带着三分讥讽,七分玩味,看着陶月儿,道:“将常府灭门与玄清宗扯上关系,整个玄修界都知道玄清宗仗势欺人,引发四洲九国共同讨伐,虽然未必真能对玄清宗造成什么实质影响,可也足够让他们难堪。在来年天梯打开,他们就算拥有一席之地,于民声上,总也占不着什么好处。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自由了。” 常瑜说到此处,眼角眉梢止不住的泛起笑意,更不惜招手唤来小厮,要了一杯酒。 清晨就喝酒,足以想见她内心的疏狂。 常瑜又道:“我自小被嫡母赶去铜炉,差点沦为祭奠铜炉的祭品,是我一次又一次的隐忍,才换来如今的地位。后来我成为筑器大师,得国君肯定,赢九国名声,又将三百筑器男仆收归常府,这才有了零星地位。可左不过,是个要一直用那些法器来讨好上位者的工具。我有名有实,却再也不想屈居人下,只有死,才能让我解脱。” “往后这个世界,没有常瑜,只有常穗了。” 常瑜说着,又低声笑了起来,眉宇间没有丝毫因为失去筑器大师的名头而产生的忧虑,只有对新身份的无限向往。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对筑器毫无留恋。 “你究竟想做什么?”陶月儿问她。 “还需要问吗?”常瑜道:“年后天梯打开,去世界的玄修者都对那里趋之若鹜,就连我也不例外。” 陶月儿觉得她简直在异想天开。 常瑜别的可以伪装,可她的灵力低微,在苍国险些死于季清婉的手里,这点却是无法假装的。 “可你别忘了,我是筑器大师,就算我自己灵力低微,我也可以依靠旁人,获取力量。” 常瑜将目光放在陶月儿的香囊上,这香囊是妆匣所化,有储物的功能,那枚妙法锦囊就收在这枚香囊之中。 陶月儿虽然不常将人往坏处想,甚至不想承认对方别有所图,但是却不是真的蠢。 只这轻飘飘的一眼,她便明白,那妙法锦囊的确就是常瑜所制,而这背后的功法,想必也不仅仅只是吞噬他人灵力的效用。 “你想让这二十人,替你修习?”陶月儿试探性地问。 常瑜依然是一副镇定地笑意,眼眉弯弯一笑,道:“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原以为你傻得可爱,轻易就能相信旁人,还正义感爆棚,却不想,你警醒起来,也不输给他人。陶月儿,是我小瞧你了。” 第163章 你被伤害过吗? “我必须带你去见官。”陶月儿道:“这件事情会大白于天下。” 陶月儿说完,常瑜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见官有用的话,他们会这么快把那些人烧了么?”常瑜丝毫也不慌乱,笑看着陶月儿。 “你是说……”陶月儿不可思议道。 “所以,你聪明的时候也还算聪明,可天真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常瑜低声笑了下,旋即站起了身子,道:“我吃饱了,没空陪你们玩了,你们想怎么昭告天下都可以,我不在乎。可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 “如今的玄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天梯,自顾不暇,又有谁会来管琰国这档子事?我建议你们,也赶紧回去闭关修炼,等来年天梯打开,若真想给他们报仇,不如在天梯一较高下。” 常瑜说完,陶月儿也没见她是怎么消失的。只见她衣裙一闪,紧接一股子星星闪闪的尘土飞扬起来,迎面扑向陶月儿的眼睛,陶月儿闪身一躲,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陶月儿抬头,却已然没有了常瑜的身影。 “她去哪里了?”陶月儿对花伶道。 花伶摇头:“不知道。” “连常瑜都出世了,我担心……”陶月儿露出无比惊惶的目光,像是想到了炼狱一般的场景,可她身边的花伶却无比淡定,道:“自从天梯打开,就已经预料到这个场景,担心无用,提升自己的力量才是根本。”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跟她一样,去修行。” “去哪里修行?” “哪里最危险,就去哪里。去别人不会去的地方,才有可能成功。” 陶月儿觉得花伶说的有道理,但是报官一事却不得不做。眼下琰国朝廷自然已经被常瑜打通,可她的所作所为必须在玄修界内被公开。 “琰国的九方寮在哪里?”陶月儿问客栈老板。 客栈老板想了许久,似乎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想了想,才道:“你出门一直往南走,走到最末尾处,城楼底下那个小亭子便是。” 陶月儿和花伶沿着他说的方位走了许久,直至太阳快要落山,才在城楼脚下发现它——一座头顶的茅草已经被掀掉了一半的落魄小亭子。 “这一定是我见过最破败的九方寮。”陶月儿道。就连原本生活在景国,几乎没受到什么神鬼叨扰的国都,靖城所设立的九方寮也是十分妥帖大气的。可琰国的九方寮,属实是破败不堪。 花伶道:“琰国以筑器为上,整个九妖城有法器驻守,所受妖物侵袭不多。对九方术士的依赖没有这么强也情有可原。” 陶月儿觉得花伶说的有理,便不再纠结于此,径直走向那所亭子。 远远瞧着,亭子里似乎有一个人正坐在那里,陶月儿走近了一看,却发现那亭子里坐着的根本不是人,只是一堆稻草。轻轻一碰,那头上的斗笠便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用稻草扎成的纸人。 “这么连人都是假的?”陶月儿惊呆了。 “只怕是九方寮中无人来往,久而久之就连设立的寮司也荒废了。” “……”陶月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修书一封,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全部记录下来,然后把信投入了九方寮的往来信筒之中。至于这信什么时候才能寄出去,她便无暇管顾了。 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至于以后,她只有率先充实自己的力量,才有可能在未来再次与常瑜相见时击败她。 她也需要为天梯选拔做最后的准备。 花伶去驿站,租了一辆马车,他在前头赶车,陶月儿则坐在马车里。 她没有问花伶他们将要去哪里,只随着花伶走,脑海里还一直在想着常瑜。 这些年虽然她也算见过了一些世事人情冷暖,可从小生活的环境,以及后来遇到花伶,都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她总能遇到帮助她、照顾她的人。她虽然曾经有过厌世,可花伶的存在,恰恰就是证明这个世界依然美好的证据。再后来遇到温不移,他对乐芳菲的感情也恰恰证明着,这个世界内心纯粹的人还占大多数。虽然也有季寒羽、琉景等人的不美好,可她也依然愿意主动去帮助、付出、给予自己的善意。也相信会有绝大多数的人,用善意来对她。 但常瑜不同。她所有的紧张、害怕、瑟缩,都是装出来的,她能够对朝夕相处的家人下狠手,三百零一口人一个都不剩下。她的心狠,让陶月儿的信念都近乎崩塌。 她利用了自己的善良。 假如自己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人,那么常瑜就没有一个完美的证人,她或许就不会下那么毒的手。 “常瑜是狠心,可这个世上,比常瑜狠心的人,也大有人在。”驾车的花伶突然叹息一声,开口。他淡然冷峻地声音一如既往,没有波澜。仿佛世人在他面前做了什么都不奇怪。 “花伶,有什么人让你难过过吗?”陶月儿突然哑哑地开口。 花伶沉默了一下,说:“有。” “谁?” “我自己。” 花伶的话让陶月儿十分疑惑。 “为什么你会让自己难过?” “因为……我做了错事。” “那你补救了吗?”陶月儿又问。 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一瞬后,才又继续前行。 花伶暗暗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补救的,错了就是错了。” 陶月儿能从花伶的语气里感知得到悲伤。 花伶从来不是一个会随意悲伤的人,他能这样难过,说明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回忆,不问也罢。 “以后好好活着,尽量让自己快乐,这比什么都重要。”陶月儿自觉安慰苍白,也不再多说。撩开帘子,坐在了花伶的身边,陪他一起赶马车。 夕阳西下,两人一马,那份断肠的心情,似乎又缓解了不少。 不论世事艰难、不论前路艰险,有个人陪在身边,似乎就能将这一抹寂落填满。也让前路的荆棘变得不再那样刺眼。 一起面对,能让事情变得简单和容易。 第164章 画舫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花伶身边,陶月儿又道。 “什么?”花伶问。 “既然你能够看透人心,那么常瑜的心思,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花伶笑了下,说:“假如我想知道,或许可以知道,但我并不想窥探他人的内心。” “那你窥探我的?”陶月儿瞪大了眼睛。 花伶沉默了一下,说:“我也不想主动窥探你的心声。但有时候……你心里的声音太多、太大,我想不听都难。” 陶月儿:“……”这是嫌她太吵了呗? 陶月儿气鼓鼓地托着腮帮子,决定静坐。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想,这样就能让花伶的耳根子清净些。 陶月儿努力的什么都不想,只是看着沿途的风景,渐渐地,她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可心绪是平静了,心情也并不见得好。 这些日子她的心里还是积压了太多的不快乐。 “我并不觉得你吵。”花伶说:“你心中想的,都是纯粹的,不会有阴鸷,也不会有害人之心,最多也不过是听你说一些晚饭吃什么、明天要看些什么书之类这种鸡毛蒜皮的家常。陶月儿,我喜欢听你说这些。假如以后你能直接告诉我,而不是一个人在心里盘算,我会更高兴。” 陶月儿惊讶了。 “我以为你并不喜欢这些。”陶月儿眼中的花伶,总是催着她前进,她便一直在往玄修术士的方向努力,她喜欢的那些日常琐事,几乎不在花伶面前提及。 但花伶居然告诉她,他喜欢听。 “是真的。”花伶强调:“那些琐事会让我觉得,这烟火日常的人间,还挺有意思。” “那以后我都告诉你便是。”陶月儿喜滋滋地说完,便对他说:“新的花房我都想好了,我要在院子的篱笆上种满一排向日葵。他们说向日葵会跟着太阳的方向走,我想看看它们夜里是怎么把头转过去的。” 花伶:“……”闻言,他惊讶了。 的确,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假如不是陶月儿跟他说,他也不知道向日葵究竟是如何‘转头’的。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我慢慢告诉你。”陶月儿狡黠一笑。第一次发现这世上竟也有花伶不明白的东西,顿时让她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无知了。 陶月儿终于从常瑜的郁闷中解脱,但花伶也没想到,她的心思能如此跳跃。 原来在人人都趋之若鹜、想尽办法去到天梯之时,陶月儿心里真正在乎的,竟然是向日葵在夜里如何‘转头’? 这个问题显得不合时宜,但竟然也让他莫名其妙有了一丝好奇…… “等忙完这一阵,我为你种上一排向日葵,我们一起研究一下,它们在夜里究竟是如何‘转头’……” 霎时间,陶月儿眼睛都亮了。 “一言为定!”她道。 花伶颔首:“一言为定。” 马车一路疾驰向前,几乎没有休息。二人一路驾驶马车,离开了琰国。冀洲大陆上,越往西行,越是地广人稀,国与国之间相距甚远,就连城市也见不到几座。远不如景国和琉国那样物产丰富、水草发达。这里大多都是沙漠和岩石,越往西走,植被越少。 陶月儿虽然偶尔有疑惑,却根本不问花伶他们要去哪里。只等到了地方,花伶说:“我们到了。”她才开始打量这个地方。 沙漠的尽头,是一片汪洋大海,一片蔚蓝。海水卷起连绵海浪,拍打着沙滩,带走无数的沙粒,而后下一场海浪又送回更多的砂土,让这一片沙滩永远也不至凋落。 陶月儿怎么都想不到,沙漠的尽头居然会出现大海。她头一次见到大海,整个人都充满了惊奇。 “这是哪里?”陶月儿问。 “冀洲的最西边。” “冀洲的尽头?” “嗯。” “难怪一个人都看不见……”陶月儿这些日子全靠花房中种出来的瓜果蔬菜度日,花房中也有一口水井,二人衣食住行都算有着落。而花伶对吃没有什么讲究,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两个人也吃的格外舒心、健康。 陶月儿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问他:“然后我们要去哪里?” “洪荒。” “洪荒?!”陶月儿大惊。 全天下的玄修者,都以除去洪荒妖魔为己任,可这些魔物,都是从洪荒大陆跑出来的,就连这些都杀之不尽、除之不竭,却从来没有听说谁去过洪荒。 “正因为无人去过,我们才更应该去。蓬莱天梯的选拔,我想,归根究底,与洪荒有关,若能解决洪荒中的魔物,对天梯选拔赛也一定会有帮助。”花伶说的极为肯定,陶月儿无从反驳,也不会反驳。 她早就决定了,花伶去哪里,她就去哪里,花伶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我们怎么去?” “渡海。” “用什么?” “花房。”花伶道:“花房在陆地上,便是一座花房,等到了海上,就是一艘画舫。它可以任意变换你想要的任何模样。不论在哪里,它都会是你的家。” 陶月儿虽然吃惊,但是花房的神秘和变幻莫测,她早已经见怪不怪,眼下更多的是新奇。 “不论多大的船,都可以拥有吗?”陶月儿问。 花伶点头:“只要你想得到,它就能做到。” 陶月儿想了想,说:“我希望拥有一艘山一样大的房子,沉稳、厚重,不会被大浪侵袭,不会随波逐流,能让我们在海上依然如履平地。”说着,她将花房从锦匣中取出,扔在海上,眼前果真便出现了一座山一样宽广而厚重的画舫。 画舫吃水很深,足有十层楼那么高。比陶月儿见过的任何一座宫殿还来得庞大、广博。用她有限的词汇来形容,大抵就是将十个皇宫垒在了一起,从而在海上架起了一座宫殿群。 “你确定要这么大吗?”花伶望着眼前几乎遮挡了所有光线的画舫,有些惊讶。 他万万没想到,陶月儿心中所想的,居然有这么、这么的巍峨。 她想象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第165章 暴风雨 花伶和陶月儿登上画舫。画舫里,远不如外头看上去那般雄伟。海上的庞然大物只是一个外壳,内里,陶月儿却想不出什么花样来。更有甚者,一整层几乎都是空旷的大厅,里面什么装饰物都没有。花伶和陶月儿走在其中,脚步声回响,空寂得有些骇人。 “早知道就不要这么大了。”陶月儿看着渐渐远去的沙滩,心中有些后悔。这艘船诚然十分庞大,在海上行驶得十分平稳,可她们现在想找一间能够住人的房间都有些难。 “只能往上看看了。”花伶叹了口气,带着陶月儿继续往上走。 画舫内,每一处连接上层的楼梯都各不相同,他们几乎跋山涉水,才算是爬到了画舫的顶端——顶部,依然是陶月儿的那间花房。花房孤零零的筑立在画舫的顶部,依然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开满了各色的鲜花。 “还好!花房还在!”陶月儿兴致勃勃地冲过去,走到院里的水井边,舀了一桶水,自己先尝了一口,紧接着给花伶也盛了一碗,气喘吁吁地说:“这井水也依然能喝!”陶月儿可担心他们在海上的吃喝问题,眼见这花房虽然在画舫顶部,但水井里的水依然清澈甘甜,也不管这水井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她只知道,她不用担心在海上的日子该如何度过了。 “我收回你想象力丰富的话。你只是要这画舫大,却不知它为何要大,大了又如何布置。”花伶轻笑了一下,接过陶月儿递来的水,摇头道:“不过这船上只有我们俩,住在这花房里足够了。” 陶月儿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哪怕这个‘家’在海面上漂着,但似乎在熟悉的环境里,未知就变得没有那么恐惧了。 陶月儿简单的在院子里摘了些瓜果蔬菜做了写饭菜,便和花伶各自回房歇下。 下半夜,陶月儿原本安睡的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胃部有些翻涌。耳边是桌上的物品落地砸碎了一地的声音,她睁开眼,便见整个房间都随着波涛开始起伏。 “发生什么事情了?”陶月儿惊呼,恰在此时,窗户大开,巨大的风雨灌进了房中,瓢泼一般落在了陶月儿的脸上。她瞬间便清醒过来。她跳下床,便能看见夜灯之下,漆黑的窗外,巨大的波浪和着狂风怒吼,向他们咆哮而来。 “花伶!”陶月儿已经顾不得拯救自己的房间,第一反应是去楼下看看花伶如何了。 可她刚打开门,便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被来人饱了个满怀。正是花伶。 “你没事吧?”二人同时开口,问出了同一句话。 陶月儿摇头:“我没事,就是房间有些乱。” “放心,这船沉不了。”花伶声音沉稳,远比陶月儿来得镇定。在知道陶月儿无事后,便又回到了往常一般的冷脸。只光着的一双脚暴露了他的慌乱——他刚刚着实有些担心。 风暴远没有结束,他们渐渐陷入了飓风的阵眼之中。 陶月儿从来没有离开过大陆,见到这样的场景,整个人的魂都已经吓飞了,好在风暴的中心,竟然是一片平静的无风带,这让已经天旋地转的她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怎么回事?”陶月儿面色苍白地问。 花伶道:“洪荒四周,有仙主布下的结界,很少有魔物能够逃出来,自然也无人能进去,我们需要穿过这片风暴结界,才能顺利抵达洪荒。” “如何穿过?” “等。”花伶淡道:“只要这艘船不会沉,风暴总有平息的一天。那时,风会将我们带去洪荒。” 花伶说的十分轻巧,陶月儿也以为这件事情真的只需要等待。可她不知道的是,这片汪洋黑海,号称千万里无一活物,不要说船会在这里沉没,就连鱼在这里都无法存活。 巨大的画舫在岸边看来无比巨大,可在黑海的中心,不过如沧海一粟,毫不起眼。陶月儿心中已经惧怕万分,可只花伶说了一句:“船不会沉。”她便相信这船一定能顺利载着他们登向彼岸。 感觉到陶月儿的颤抖,花伶拿来一把长剑,将那剑往窗户上一搁,风雨便被完全的阻挡在外。花伶将床上的床单重新铺就整齐,便将陶月儿揽在怀里,抱着她靠着墙壁待了一整夜。 波峰和浪谷之间,画舫被大浪高高的举起,而后重重地拍下,每一次,那巨浪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疑惑为什么这艘船还没有四分五裂?而后便是下一次,更猛烈的冲击。在无限次的舟起沉浮间,花伶的手一直紧紧护着陶月儿,渐渐地,陶月儿也不那么害怕了。 就算是死,也是和花伶在一起,她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大雨倾盆而下,暴风雨席卷着他们的画舫,二人几乎整夜无眠。翌日,清晨第一缕的光亮照耀在画舫窗户上之时,天空中的暴风雨也陡然之间收住了下落的趋势。花伶踏着一地狼藉,走下床,推开窗户,窗外,雨果真停了。 “结束了?”陶月儿不可置信地问。 “嗯。” “终于结束了……”陶月儿宛若新生,忙走到花伶身边,准备跟他一起清理房间,却不想,刚走到一半,便停住了步伐。 窗外,是一片灰蒙蒙地世界。无数巨大的尸骸躺在大海与陆地之间,分不清究竟哪里是陆地,哪里是他人的骸骨。 而这些骸骨比寻常的都要大,十层楼的画舫行进在这些尸骸之间,从他们的胸腔穿过,却一眼望不到头。这些骸骨有些像人,有些像动物。 “这里是……洪荒?”陶月儿问。 花伶点了点头:“书中记载,洪荒拾遗,想必这个‘遗’,便是‘遗骸’的‘遗’。” “这些都是人吗?”陶月儿望着眼前这些或平躺、或匍伏、或站立、或坐着的尸骸,由于过于巨大,窥不见全貌,并不能判定他们究竟是人还是牲畜。 第166章 洪荒拾遗 “是人。” 花伶肯定的说。 陶月儿站在画舫的最高处,海流缓缓将它们推送至这些骸骨的中心处穿过,可她实在不明白,花伶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陶月儿问。 “人的骨骼构造大同小异,他们虽然堪比高山,可你仔细辨认,便能知晓,这是胸骨,而那……是腿骨。”花伶指着远方,一节连绵成片的仿若高墙的白色骨骼道。而那白色骨骼的末端高耸,在白雾弥漫中若隐若现,仔细瞧去,发现的确像是大腿末端生出来的盆骨。 陶月儿突然觉得这里更冷了。四周弥漫的白雾宛若阴气浮动,森然骇人。 船在海上又行驶了约莫两个时辰,天光开始愈发的明亮起来。陶月儿下意识的觉得太阳已经高悬在头顶,可因为头顶上方那浓浓的白雾,以至于太阳光根本无法穿透。只有一片死寂的雾霾笼罩在空气里,让人根本看不见天空。 画舫在一大片陆地前停下。 “我们到了。”花伶道。 “这是哪里?” “洪荒大陆。” 眼前,是一片由白骨堆砌而成的沙滩。沙滩上,满是各式各样的人体遗骸,有大有小。且因为不像海上那些巨大的或倒、或坐、或站的遗骸那样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这些遗骸因为形状与人相符,故而冲击力更强。无数的头盖骨散落一地,陶月儿觉得自己一脚踩上去,怕就要踏碎无数人的头颅。 “我们确定要上去吗?”陶月儿不寒而栗道。 “当然。都已经到了这里,不拿点儿东西回去,对不起这一路来的折腾。”花伶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陶月儿想到昨晚的惊心动魄,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双腿却怎么都迈不开。这些尸骨……都层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统统在此葬送了。 死亡,是这里唯一的颜色。 花伶见陶月儿迟迟不肯下船,率先走上了由骸骨堆砌而成的土地。他的双脚踩在那些遗骸上,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是无数枯骨挤压在一起的声音。 “他们原本就是死人。”花伶道:“所以,你不必有愧疚感。” “原本就是死人?”陶月儿不解:“什么意思?” “这里是尘世间的人们,邪恶意念凝聚而成的意识体,它们自尘世而生,却被封印在洪荒之中,多年来,不断有意识体想要离开洪荒,去到尘世,为害世间。它们,不过都是失败的意识体。” “所以他们不是人?” “不算是。” 花伶说完,陶月儿似懂非懂。虽然不知道它们是如何产生的,但花伶说它们并不算人,陶月儿的心情就放松了许多。 陶月儿下船后,小心翼翼地踩在骨地上,发现与踩在陆地也没有什么不同,渐渐的,也放下了心头的膈应。 “这片大陆还有活人存在吗?”陶月儿问。 一路走来,道旁除了枯骨,便是烟瘴,终年笼罩,让人望不见前路。 花伶摇头,道:“没有。” 陶月儿:“……” “陶月儿,你要记住。”突然,花伶停下了脚步,回身望着陶月儿,郑重道:“不论以后你在这里见到了谁,你要记得,他们都不是活人。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你明白吗?” 陶月儿不大明白,但也依然点了点头:“明白。” 二人一直前行,离开了海边,天空中的雾气烟瘴也减少了许多,可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点儿阳光都没有。沉重和压抑,让陶月儿本能的不想抬头。可脚下愈来愈多的枯骨,又让她也无法低头。只能一直望着前方,努力告诫自己:他们都不是人,他们只是长了一副人类的躯壳。 天色渐渐暗沉,太阳仿佛还没升起就已经要落下。陶月儿早早将花房召了出来,并在院子里升起了炉灶,准备做饭。 “你饿了?”花伶问。 可他的眼神,不像是在关系她的饥饿程度,更像是在问她:你居然还有胃口吃饭? 陶月儿摇了摇头,说:“我不饿,但是该吃饭了。”他们在尸山骸骨里走了一整天,就算她吃不下,花伶也该饿了。 她没有胃口,但时刻关心着花伶会不会饿。 “我不饿。收起来吧。”花伶道:“这里的时辰与别的地方也不同,我们未必已经行进了一整日。” “居然是这样吗……”陶月儿感到不可思议。 四周已经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天空中一点儿星子都没有,光亮被阻隔在厚厚的云层雾霭之中。而地上,却渐渐浮动起一丝一缕的磷火。幽蓝幽碧,一丛一丛升起,而后弥漫开来。放眼望去,就像再次回到了大海之上。 “这是……幽灵吗?”陶月儿问。 他们的身边,同样也浮起了幽暗的磷火,一阵风吹来,陶月儿甚至觉得,这磷火落在皮肤上,是一阵又一阵的冰凉。 身边没有人回答。 “花伶,你感觉到了吗?”陶月儿又问了一句。但依然没有人回应。 “花伶?” “花伶?你在哪里?” 陶月儿回头,发现身边早已没有了花伶的身影,就连花房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丛又一丛的鬼火,自脚下的遗骸中升起,笼罩着周身。 冷……刻骨的冰冷,是陶月儿唯一的感觉。 脚下,她原本升起的炉火也陡然熄灭,一副已然燃烧殆尽的模样。天地之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剩下她一声声呼唤花伶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人回答。 花伶,消失了。 陶月儿心中第一个想法是这个,可转念一想,或许消失的人,是自己也说不定呢? 这个世界突然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就在陶月儿急的团团转之时,突然,幽蓝幽碧的鬼火又瞬间散去,一个穿着破烂衣衫的男子趴在不远处的地上,蓬头垢面,满身是血,肮脏又诡异。 “你是谁?”陶月儿走过去,问他。 地上的人没有很快回答,仿佛没有听到。本能的,陶月儿驭起了鎏金臂钏的力量,借以防身。 第167章 他到底是不是花伶? 在距离他三步之处,地上的人虽然看不见脸,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可眼下四周别无他人,陶月儿不得不走近,等距离他一步之远时,他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抬头,看着陶月儿的脚尖。 一瞬间,陶月儿觉得似乎有钉子钉在了自己的脚掌之上。让她疼得一步都不敢动弹。 这个人的眼神似乎可以杀人。 “你在这里等什么?”陶月儿盯着他看了一阵,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盯着陶月儿鞋。 确切来说,是她鞋子上的珠花。 陶月儿的鞋也是花伶买的,一天,他将斗篷和鞋递给陶月儿的时候,陶月儿下意识就摇头,说:“这过于富贵了,不适合我。” 斗篷是大红色的,鞋子是金丝镶嵌的,其上缀着一朵大红色的鸢尾花。 陶月儿从来没穿过这么精致的衣服和鞋,就连与鞋配套的袜子,都柔软细腻,闪闪发光。用了好长一段时间,在花伶的坚持下,她才终于习惯了这些东西。如今被地上衣衫褴褛的人盯着看自己的鞋,她本能的以为:他在愤怒。愤怒自己衣衫褴褛,而她穿金戴银。 陶月儿退后两步,生怕他对自己的衣服收拾做出不利,可他只是愣愣地开口,问:“你为什么穿她的衣服?” “她?”谁? 陶月儿不明所以:“这是我的衣服,我没抢别人的衣服。” “这就是她的衣服!你给我脱下来!我不允许你动她的东西!”衣衫褴褛的少年作势向陶月儿扑来,陶月儿吓了一跳,反身一掌,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根本伤不到少年分毫。 少年张牙舞爪,很快拽住了她的衣裙,陶月儿再次用力,却被她制住了双手。 少年将她的双手擒住在一起,另一只手便去脱她的鞋袜,陶月儿挣扎尖叫,却毫无用处。 但那少年却也不伤害她,只是脱掉了她的鞋子,而后离开她的身体,捧着她的鞋,盯着她的鞋袜相看,不时发出一两声陶醉地笑。 陶月儿惊魂甫定,怎么都没想到,拥有那么骇人杀气的人,居然只是为了一只鞋? 意识到他真的只是抢走了自己的鞋子后,陶月儿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这个少年的力量……格外强大。 鎏金臂钏对他没有用,他的力量远远大于乐芳菲的力量。洪荒中的魔物果真奇怪得紧,她只是遇到第一个,且只是一个少年的外表,就已经这样神秘,她不敢想象,再深入之后,会遇到什么人? 陶月儿观察了少年一会儿,发现他只是盯着那绣鞋,再没有别的动作后,又再次放下心来,走到了他身边。 “你……为什么要捧着我的鞋?” 少年回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那只鞋。 陶月儿再次被眼神吓到,但也就这么一瞬间,她突然发现,眼前的人,有点儿眼熟。 “你喜欢这双鞋,那么鞋送给你,你不要紧张。”陶月儿想要再看一次他的眼睛,于是忍着脚底骨骸的钻心之痛,走到他身边,蹲下。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双鞋?”陶月儿问。 少年不搭理她,陶月儿又说:“是喜欢这个花纹吗?” 火红色的鸢尾并不常见,大瓣的花叶垂落,既美观又大气,让整双绣鞋显得格外亮眼。陶月儿总是笼罩在斗篷里,倒是不会被人注意到,但这会儿在幽蓝幽碧的鬼火映衬下,她这一身华丽的衣饰,仿若从蓬莱下凡的仙子,金光灿灿,不惹尘埃。 陶月儿身上的气息或许并不令他反感,她渐渐地靠他越来越近,两人的衣服几乎就要贴在一起。 陶月儿伸出手,将手放在他的头发上。 衣衫褴褛的少年并没有太在乎,陶月儿这才轻轻地撩开他的头发。 清冷高挑的美颜,笔直而尖翘的鼻,薄而透的双唇,虽然潜藏在污秽泥沼之下,但这副五官,陶月儿只看一眼便能认出,他就是花伶! 只不过看上去比花伶小了很多、脏了很多。而他的身上,还有一道一道的血痂,有的还未愈合、流着血,有的已经是一道疤。 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丝毫贵公子的气质,有的只是落魄。仿佛终日流落市井,生活在泥土地里,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你是……花伶吗?”陶月儿问。 地上的少年听到‘花伶’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显然,‘花伶’并不是他的名字。 陶月儿更加奇怪了。 这……分明就是花伶的脸啊! 少年抱着绣鞋,准备离开。他直立起身子,陶月儿才发现,他比自己矮了许多。虽然身型已经是少年身型,可年纪,只怕不过十来岁。 难道这是花伶的童年? 而他现在的名字,还不叫花伶? “你叫什么名字?”陶月儿问。 他当然不会回答。 他只是抱着陶月儿的鞋,渐渐走远。 陶月儿很犹豫。她回头看了眼刚刚他们所在的地方,那里没有了花房、没有了花伶,四下一片枯骨,其余的什么风景都没有。 陶月儿一咬牙,忍着巨痛,索性跟着那孩子离开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陶月儿的脚掌已经血肉模糊,一根尖利的小指骨头插在地上,陶月儿一时不察,直接踩在上头,霎那间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陶月儿的血引来了什么,还是因为旁的原因,身边的幽蓝幽碧的鬼火陡然十倍于从前。 而抱着绣鞋的孩子也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望着陶月儿。 他在嗅着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一记巨大的劲风和着腥臭的气体从身后快速袭来,陶月儿下意识一躲,没有落入身后人的嘴里,却落入了身旁一个更大的危险——一个巨大的手掌将她托起,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拎在半空中。 “谁!”陶月儿根本看不清身后的人,只能看见下面,一个巨大的人面兽身之物,正对着自己龇牙咧嘴。 他虽然长着人的脸,可他的牙齿,却是尖利无比,一颗一颗,仿若深海中的魔鬼鲨。 第168章 厮杀 陶月儿已经被这样的场景吓傻了。 她曾跟随九方寮的术士们一起猎捕过洪荒魔物,但那些魔物都与人相似,最多有一些迷幻人心的能力,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像这类根本连人都称不上的魔物,她从未见过。 陶月儿下意识驭起双手,一掌劈向身后,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从腰中的妆匣子里抽出软剑,向下刺去。 下方的魔物虽然巨齿獠牙,但对陶月儿软剑所发出来的杀气有着本能的感应,闪身躲过,踩碎了一地枯骨。 尘骨溅起,风沙四溢,陶月儿自高空落下,余力只剩自保,根本看不清身边是什么。 只见黑烟之中,无数双铜铃般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将陶月儿围城一个圈,包裹其中。 陶月儿这才知道,刚刚的两只‘魔物’只是开胃菜,无数只魔物已然嗅到了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她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陶月儿害怕极了。 “花伶……你在哪里?” 花伶会不会也遇到危险了? 陶月儿自顾不暇,可一想到花伶,顿时又充满了勇气——虽然花伶不需要她救,可是她也不想给花伶拖后腿。 假如她受伤,花伶一定会生气。 凭借着这份心,陶月儿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在那些巨物缓慢接近时,将斗篷的系绳解开,而后悄悄的攥在手心,随时准备着反穿斗篷,借以消失。 也就是在它们缓步靠近的同时,陶月儿发现它们行走的速度并不快,似乎谁都不想先出手。仿佛一旦先出手的那一个,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里既然是洪荒,就有洪荒的处事规则。 在一开始就将她当作猎物争夺的两人加入围剿大军后,陶月儿瞅准时机,身体快速的向前急掠而去,直接落在那巨齿魔物的面前,而后斗篷翻转,隐匿身型,眨眼之间消失在了魔物丛中。 原本就比其他魔物抢先嗅到陶月儿的味道的它,与将陶月儿从后捞起的魔物有所隔阂,其他人都不满它们抢先行动,这会儿直接消失在了它的身上,让其他魔物都以为它一人独吞了陶月儿。它们非但没有败兴离开,反而因为陶月儿的气味分明还在空气之中飘荡,故而以为它将她藏匿。 所有魔物打成了一团,飞扬的尘土间,陶月儿发现那个捧着绣鞋、衣衫褴褛的少年并没有离开,而是在远远的看着。 看着这一大群青面獠牙、庞然大物的魔物,将陶月儿撕扯、击杀。但手里,却依然握着她的绣鞋不放开。 “你可真冷血。”陶月儿忍不住走到他身边,对他说。 少年疑惑了一会儿,眼神迷茫地望向陶月儿的方向,很显然,他听得到陶月儿说话,却看不见她的人。 少年似乎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很快,又继续盯着缠斗的魔物们。 这个少年……不仅五官和花伶类似,就连那份清冷镇静,都与花伶如出一辙。 但,他的气焰仿佛有獠牙,远不如花伶那样温和近人。 陶月儿看着少年,突然觉得跟着他或许是一个保命的方法。 少年生活在洪荒,虽然全身脏乱,但他至少在面对这么多的魔物围剿之下活下来了。跟着他总归是没错的。 陶月儿一直隐藏在他身边,他的目光也从盯着魔物而变得产生了一丝困惑。 他在空气中微嗅,显然已经闻到了陶月儿的气息,可他看不见她。 陶月儿闭口不言,也不移动,这才让他产生了困惑。 而那群厮打的魔物纠缠了一会儿,同样也发现陶月儿的气息已经不在它们之中。它们四散开来,寻找陶月儿的气息,但它们无论往哪个方向去寻,都没有一个人靠近少年。 少年的身边自成一个圈,将所有的魔物阻隔在了外面。哪怕他的身边,属于陶月儿的气息最浓烈。 陶月儿松了一口气。 她猜的果然没有错,这个少年,比洪荒之中这些魔物的等级还要高。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出手,一把掐住了陶月儿的脖子,陶月儿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便被他凌空拎起。 窒息的感觉很快传来,但那少年分明还没有看见陶月儿,却能够精准的将她找出来并卡住咽喉。 她小看他了。 她以为他刚刚在看那些魔物厮杀,但其实,他是在观察身侧的一举一动,通过陶月儿的呼吸和气息判定了她的方位。 “花……花伶……” 陶月儿望着眼前与花伶七成相似,却杀气满溢的人,身体已经快要没有力气。斗篷无声滑落,露出了她的脸。少年惊讶了一下,而后脱掉了她的斗篷,紧接着,陶月儿的身型便显现了出来。 少年冷笑了一下,仿佛在说:“果然。” 下一刻,陶月儿突然觉得脖子上一松,还没来得及说话,她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甩向了远方。 陶月儿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被少年直接甩了出去! 下方,是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魔物。 陶月儿下意识驭起一掌,这一掌,几乎用掉了她全部的力量。可她的力量仿佛被这世界的气泽同化了一般,根本伤害不了它们分毫。 陶月儿只能在即将被它们分尸之时,紧急触摸了七宝琉璃长命锁的锁心穿梭到别处,可来不及思考自己要去哪里,只心里默念花伶的模样。下一瞬,她便重新出现在了少年的身边。 少年见到她,十分困惑,不如上次那样直接将她扔给了魔物的嘲弄笑意,这一次,是露出深深的疑惑。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少年疑惑的双眼,仿佛在问。 陶月儿惊魂甫定,但更加确信,他就是花伶! “花伶,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月儿,陶月儿!”陶月儿握住花伶的肩膀,但少年满眼嫌弃。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并且再次擒住了她的脖子。 陶月儿这才发现,他的指甲,早已不是人的模样。 尖而利,可自由伸缩,倘若她再前进一分,他如钢刀一般的指甲,就会毫不犹豫地划破她的脖子。 第169章 印记 陶月儿感受不到一丁点少年会手下留情的意思,慌忙挣扎之间,她的妆匣从腰间掉落。 “啪”地一声,一个木质的簪子掉了出来。少年看到这支簪子,愣住了。 少年松开陶月儿,拿起簪子,好几次确认,发现似乎真的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一支,对陶月儿的态度第一次温和起来。 “你怎么会有这个?”少年问地上的陶月儿。 陶月儿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吓到了,惊惶之间不是对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庆幸,而是突然变得有些生气。 “这是我的簪子!还给我!”陶月儿伸手去拿,但少年的身手显然比她快。立即便躲开来,陶月儿扑了个空。 “这簪子不值钱,你喜欢的话,我拿这些跟你换。”陶月儿说着,取下头上的金冠、玉饰,但少年根本不感兴趣。 “我问你,你怎么会有这个?”少年的语气再次变得沉重。很明显他的耐心有限,远不如花伶那样温柔,对陶月儿的态度也是极其没有耐心。 陶月儿不敢再说话了。少年眼里的杀意是真切的,她再耽误他的时间,他不会绕过她的。 陶月儿看着他手里的簪子,道:“是朋友送给我的。” 少年虽然长得与花伶有七分相似,但他绝不是花伶,花伶不会伤害她的。而这簪子则是花伶送给她的妆匣中的一件。木簪顶部刻着一朵花,很是细致,宛若一朵盛开的鸢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而簪子被摩挲包浆,看上去油润光滑,虽然依然不起眼,但看得出来它原先的主人对它极其珍爱。日日夜夜放在手中把玩。 花伶说簪子不重要,这些金丝玉器才珍贵,让她好生佩戴,她便听了他的话,将满身戴满了各类珠宝,唯独没有把木赞戴在身上。但其实,妆匣首饰里,她最爱的就是这枚毫不起眼的木簪子。 于是少年夺走木簪的瞬间,她也很意外。她没想到有人会对这个感兴趣。但与此同时,她也有一种被人夺去了宝贝的感觉。 “这枚簪子对我很重要,能把它还给我吗?”陶月儿小心翼翼地问。 在蛮荒之地,金银玉器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他对陶月儿手里那些珠宝璎珞没有丝毫兴趣,但见陶月儿如此宝贝这枚簪子,他也有些意外。 “是谁送给你的?”他问。 “花伶。”陶月儿道:“送我簪子的人,叫花伶。” 陶月儿说完,少年不说话了。他似乎在疑惑,思索了许久,才最终又低下头来,看了几眼簪子,然后把它还给了陶月儿。 “还给你。”他靠近陶月儿,小心地捡起地上的妆匣,将簪子放在里头,又将匣子放在了陶月儿的手上。 此时的他指尖的利刃已经被收了回去,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冀州大陆的小孩一样,青涩、纯真。与刚刚杀气四溢的凶狠模样大相径庭。 不远处,怪物们的嘶吼声还在继续,它们已经从抢夺陶月儿的乱战中发展成了内战,战况愈演愈烈,已经有不少魔物竞相倒下。而死去的魔物并没有就此消失。它们的身体渐渐被其他魔物啃食干净,很快便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陶月儿终于知道,这满地大大小小的白骨是从何而来了。也怪不得这些骨头有大有小,根据它们的体型也代表着力量的悬殊,这些长得奇大无比的魔物力量也比他人要强悍很多。但也并不代表小的就不厉害,有一些小巧而精悍的魔物,在接连啃噬了好几只怪物后,也迅速的开始壮大起来。 陶月儿围观了魔物成长、死亡、更迭的全过程,但也在这一刻,陶月儿才发现,这些魔物,虽然已经不像个人,但是多多少少都带了些许‘人’的特质。 那些长着锯齿獠牙的怪物虽然满身长着茂密的毛发,但它们的眼睛,却如人类一般,坚毅狭长。眼里有着刻骨的恨意。怨气滔天。 陶月儿莫名觉得,那怪物的外表下住着一个女子。只不过,她为了在洪荒生存下来,将自己的一切柔情全都隐藏,只剩下愈发尖利的牙,和强硬的铠甲。 它们在为生存而战,却全凭心中那一抹怨气。想来这整个洪荒之中的生物,全都是因为怨气而生。 那么身边这个酷似花伶的少年呢? 他也是因为怨气而生的吗? 他的怨气,从何而来呢? 带着这份疑惑,陶月儿紧跟在少年的身边。既害怕他突然发难,又觉得他是自己在这个环境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至少在他的身边,永远不会有魔武敢上前叨扰。 看得出来,它们都害怕他! “你能带我去找我的朋友吗?”陶月儿小心翼翼地问少年:“他叫花伶,他长得跟你很像,就是他把木赞给我的。” 陶月儿说完,少年瞥了她一眼,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但至少,他没有表现出反感。 突然,他一把抓过陶月儿的脖子,在她的后脖子上咬了一口。 突如其来的同感让陶月儿惊叫了一声,但少年没有进一步伤害她的动作,反而放开了她,而后掉头就走。 陶月儿摸了摸脖子,只有淡淡的一丝血迹。这时,周围的魔物似乎突然失去了追捕的目标,陡然之间失去了竞争的动力,便也开始四散开去。 陶月儿明白了,少年是在自己的身上做了一个印记,抹去了她身上外来者的气味,于是这群魔物便也失去了她的味道,只能离开。 少年虽然没说可以让她跟着,也没有同意带她去找花伶,但他这样做,就说明接受了她的存在吧? 陶月儿见没有拒绝自己,便悄悄跟了上去。 少年一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但陶月儿就没那么好运了。她的鞋子被少年拿走了,一路来都光着脚。脚底早已经被扎得血肉模糊。也是这些血腥味引来了那些魔物,但自从少年咬了她一口,似乎就没有别人再敢靠近她。 少年也与花伶极为不同。 若换做花伶,早已经把鞋还给她,还会背着她走路。但少年却连头都没有回过。 第170章 神女雕像 少年的家建在一座半山腰上。说是家其实有点儿勉强,从远处看去,不过是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干里,被掏空了树芯,于是头顶有了遮挡的地方,里面铺了些野兽的兽皮。少年便坐在这大树之下,捧着陶月儿的鞋子,将它们仔仔细细的擦干净。 陶月儿走过去才发现这大树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树。大树的树干仿若人的骨头,长出来的叶子每一片上都长着锯齿状的獠牙,无风自动,甚至在看到陶月儿的一瞬间,成千上万的树叶都齐刷刷的看向了陶月儿所在的方向,仿佛连叶片都长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个不怀好意的入侵者,时刻准备着进攻。 这不是一棵树。 这只是一棵拥有着树的形状,却有着自己独立意识的魔物。少年强行将它固定在这里,掏空了它的‘腹部’,让它成为了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住所。 少年冷漠、淡然,却可以驱使这个世界的其他生物。 “你到底是什么人?”陶月儿问他。 少年冷眼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眼神中对陶月儿的轻视,十分明显。 周遭一片白骨,幽森的磷火星星点点,自远方弥漫开来,天地之间只有这棵大树和树里的少年。这里没有日月,陶月儿根本分不清楚时辰,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睡觉,只知道自己已经疲累至极。尤其在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厮杀,这会儿似乎站着都能睡着。 少年察觉出了她的困倦,离开了一会儿,陶月儿已经走不动了,才没跟上去。过了一会儿,少年又回来了,他扔给陶月儿一张带血的兽皮,让陶月儿睡。 陶月儿颤颤悠悠地走过去,坐在距离树洞不远处的树下,伸手一摸,发现还是热乎的。 “你刚刚去帮我猎来的吗?”陶月儿坐在兽皮上,既觉得忐忑,又觉得有些异常的暖心。 这孩子顶着花伶的脸,但是性格与花伶迥异。他差点要杀她,这会儿又给了她一张兽皮,为什么? 少年不理她,翻了个身,抱着绣鞋睡了。 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头顶依然是雾蒙蒙的一片,只能看到厚厚的云层,而看不到阳光。陶月儿睡在树底下,发现无数片树叶都紧密的围绕在自己的周围。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虽然没有手指,可它们的锯齿似乎张牙舞爪,十分可怖。 陶月儿吓了一跳,本能的要反击,但很快,她发现这些叶子只是好奇地看着她,并没有想要伤害她。 它们就好像,在好奇,这个少年带回来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陶月儿走到树洞边上,发现少年不见了,绣鞋也不见了。整个洞里除了几张坏掉的兽皮,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生活必需品,他似乎也不需要吃东西,他的‘家’仅仅只是用来睡觉的地方而已。甚至,陶月儿不知道他究竟需不需要睡觉? 不然她怎么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陶月儿抱着试探地心情,问大树。 大树的树叶起先互相看了一眼,分乱无章,好似在互相询问、交流。很快,它们就统一了意识,齐刷刷地向着一个方向指去——山顶。 山顶之上,云雾缭绕,陶月儿看不清前路,但得知了少年的去向,忙朝着大树一鞠躬:“谢谢。”很快,便朝着山顶方向跑去。 一路上,陶月儿没有撞见其他的生物,甚至也没有看见来路那样多的枯骨。越接近山顶,土地越呈现出它原本的赤红色,没有穿鞋的陶月儿走在这样的路上,反而要轻松许多。她猜测,这或许是这一带都是少年的地盘,其他的魔物不敢轻易骚扰的缘故。 一路穿过云层,走上山巅,山顶处,视野开阔,但放眼望去,只有一片云雾渺茫,白晃晃的云层层层叠叠,将整个大陆笼罩其中。陶月儿抬头,发现头顶依然是厚重的云雾,不知延绵几千里无所尽头。 这就是洪荒。一个终年被浓重云雾弥彰笼罩、看不见阳光的大陆。其上只有妖魔行走,不辨人迹。 陶月儿在山顶上看了一会儿,便发现身前不远处有个山洞,山洞外难得的,开满了鲜花。一簇一簇,大红鲜艳,瑰丽无比。 “洪荒居然会有花?”在这寸草不生的地方,居然能看到五颜六色的鲜花,陶月儿正惊奇,走近才发现,原来,这根本不是‘花’。 这不过是用石头雕刻起来,而后用各色的染料涂在石头雕刻的花叶上,做出了繁花锦簇的假象。其实,这里依然是一堆枯骨。却在枯骨上开出了‘花’。 陶月儿听到山洞里传来叮叮当当地声音,仿佛有人拿着斧头一类的器具正在凿墙壁,陶月儿虽然知道里头大概率就是少年,但依然下意识穿了斗篷,隐匿了自己的身形,这才走进去。 说是山洞,其实依然是一个大型魔物的骸骨,两侧是凸起的肋骨,搭建成了山洞的形状,头顶是镂空的,一路上,依然有着枯骨所雕刻成的花。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但是这些花,却象征着希望,倒是不压抑。 再往里走,头顶有了遮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拱形圆厅,厅中,一座石雕栩栩如生。纯白的纱衣外披,柔顺垂落的黑长直发,白皙透亮的瓷肌上红唇一点。双手自然而微曲的向着前方,似乎在牵着一个小孩的手,微微上翘的唇角仿佛揉碎了整个世界的温柔。美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更像是蓬莱而下的仙子。在这充满了死气沉沉的世界里,更宛如一道光,点亮了整座殿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没有瞳孔。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刻画出来的她没有瞳孔,实在是奇怪。 但就算眼眶内没有瞳孔,也依然抵挡不了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温柔笑意。 她就是温柔本身。 而陶月儿的那一双绣鞋,就被妥善整齐的摆放在了她的脚下。为她整个人增添了一抹亮色。 第171章 梦境 原来这双鞋子,是少年送给神女的礼物。神女没有鞋子,他便抢了一双给她。神女喜欢花,他便用石头和各色的染料,在贫瘠的、开不出任何花的地方,给她做了一副花团锦簇、百花盛开的假象。 他一定很爱她吧? 突然,一股浓烈的杀气自身后传来,陶月儿本能的闪躲,那股杀气似乎没料到陶月儿能躲开,眼见就要伤到她身后的雕像,立刻又急刹住势头,往边上一闪。“轰隆”一声,花团锦簇的假象瞬间被夷为平地,各色的石头爆炸开来,让整个山洞都烟尘四起。 “是我!我没有恶意。”烟尘中,陶月儿已然透过他刚劲的气息知道来人正是少年,而少年显然也认出陶月儿了,但怒气似乎并没有平息。 他上前,抱住了绣鞋,丝毫也不打算将鞋子还给陶月儿的样子。 “我不要鞋,这鞋送给你了,可好?”陶月儿赶忙解释,少年狐疑地看着她,似乎在问:“假如你不要鞋,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睡醒看不见你,有点害怕,所以来找你……这里我只认识你。”陶月儿解释。 少年这才放下防备,渐渐收起了怒气,重新将绣鞋摆好。还将神女雕像头上的灰尘给清理了一番。 陶月儿见状,连忙去帮忙。少年一开始是不肯的,但见陶月儿表现心切,也没有阻止了。 神女雕像在陶月儿的洗心擦拭下,重新变得整洁,甚至,光华更胜往昔。 “可惜没有眼睛,若有眼睛,一定特别好看。”陶月儿说。 少年听到这里,眼神和表情明显的暗淡了一下,他十分困惑地看着神女雕像眼睛的部位,露出思索的目光。 “你不记得她的眼睛长什么模样了吗?”陶月儿问。 少年没回答,但也没反驳。想来,便是如此了。 “可惜了。”陶月儿说完,继续帮着他清理山洞里其他的杂物。而少年看着陶月儿,尤其是陶月儿清理雕像的时候,突然发现,陶月儿的身型与雕像十分相似。身高、轮廓极为相近,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两个人的气质却大相径庭——神女全身没有多余的装饰,一件白纱衣,便是世间最高洁的模样,无需任何刻意的装饰,就能让人不敢直视,只能仰望。 而陶月儿,全身上下裹满了珠玉琳琅,非常好看,大富大贵之相,可……却多了那么一丝俗气。让原本就已经很好看的她的气质完全淹没在了这些身外物里,她成了一棵好看、却华而不实的树。 陶月儿本人也不大喜欢这样,可花伶似乎很喜欢她穿着打扮贵气逼人的样子,于是她也不挣扎了。 花伶喜欢,她便照做吧。 夜晚,陶月儿回老树下睡了。但那少年却看着陶月儿,有些失眠。 半夜,他突然爬起来,回到了山洞中,在神女雕像的眼睛上,一笔一笔的凿刻出了眼睛瞳孔的轮廓。 也就是这样一凿,浅浅添上的几笔,让他整个人都意识到强烈的不对劲。 一股浓烈的不安的情愫从头浇到脚,冰冷刺骨。 这雕像,和陶月儿长得一模一样! 当晚,少年一整晚都没睡好觉。而陶月儿也是如此。 陶月儿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似乎被一个人拍醒了,可她却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你的确在做梦,不要说话,听我说就好。”拍醒自己的人声音很熟悉,陶月儿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发现说话的人是花伶。 “洪荒之中,虽然没有律法制度,但是强者为先。强者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地盘,其他任何人都不敢靠近,你要是遇到了一个独来独往的少年,一定要想尽办法的杀死他。只有杀死他,才能夺得离开洪荒的钥匙。” “而我,就在出口等你。” 陶月儿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让她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花伶对自己说的话。 可是为什么要杀死少年? 天亮后,陶月儿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睡在不远处的山洞里的少年。少年给了她兽皮做毯子和被子,她比昨晚的待遇又要更高了一层。 她怎么杀得了他? 就算要动手,她打得过他吗? 他对她还挺好的,她……下不去手。 就在陶月儿天人交战之际,少年这会儿早已醒来了。 陶月儿的目光比过去复杂,少年虽然不怎么会说话,但对人的气息眼神极为敏感,陶月儿的变化瞒不过他。 “你想杀我?”少年问陶月儿。 陶月儿惊住了。 万万没想到少年醒来,看了她第一眼,就似乎将她看穿,把她心底的话都给说了出来。 “我没有……”陶月儿慌忙摇头,可她的眼神闪躲,连连摆手的动作更是暴露了内心的慌张。 少年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了。 少年轻笑了一声:“你们都一样。” “一样什么?”陶月儿疑惑。 还有,他口中的‘你们’又是谁? 少年不答,恶狠狠地瞪了陶月儿一眼,然后离开了。 “你去哪?喂——”陶月儿站在树下,眼见少年越走越快、越走越远,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跟上去吗? 他会去哪里?外面有没有危险? 不跟上去,她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吗? 回来之后,要杀了他吗…… 陶月儿正寻思着该怎么做,可她身后的大树显然有自己的意识,拿树枝拍了陶月儿一下,将她往前一推。陶月儿一时不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反应过来后回头,看到大树指了指前方。 “你是让我跟上去?”陶月儿不确定地问。 大树树枝做了个弯腰点头的动作。 上次大树的指引让她看到了神女雕像,虽然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到底还是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陶月儿觉得这树也不算是坏人,便听了它的话,跟着少年下了山。 山下的世界,又是另一番腥风血雨。成片的动物尸骸漫山遍野,到处猩红一片,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第172章 相似 而少年就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浑身浴血,似乎也受了伤。 “你没事吧?”陶月儿站在不远处,朝少年喊。 少年听到陶月儿的声音,显然愣了一下,就在这时,他身边伺机而动的还未死透的怪物则陡然撑起头颅,向他咬去。在它咬到少年手臂的同时,少年另一只手一掌劈向怪物。怪物发出最后一声嘶鸣,重重倒在了尸骸之上。没了声息。而少年,断了一只手,没有看怪物,却一瞬不动地望着陶月儿。 “你怎么在这里?”少年喘着粗气,没好气地问陶月儿。 陶月儿赶忙跑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地他:“你受伤了!” “我知道。”少年冷冷地看着她:“你快走,离开这里。” “我……”少年下了逐客令,可陶月儿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离开这里。天地之间能跟她交流的只有少年,而花伶却托梦给她,只有杀死少年,才能离开这里。可她面对与花伶六七分相似的少年,又怎么下得去手? 就算他长得不像花伶,她也做不到。 为了自己的目的杀掉一个无辜的人,不管是谁,她都没有办法下这个手。 而且……她也打不过他。 突然,少年双目圆瞪,极为惊异地望着陶月儿。 “怎么了?”陶月儿问他,但下一刻,带着血腥气的咆哮便从她的身后响起,震耳欲聋,陶月儿分明能够看到她和少年的头发丝都因为这声怒吼而被吹起。下一刻,少年猛地推开了陶月儿,陶月儿被他推离了原处,回头便见一约十丈高的庞然巨物张着血盆大口站在二人身后,而少年整个人则挡在了她的身前。 巨兽张开的嘴闭上,少年便被他一口吞下。 “不要!”陶月儿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料到,如此强大的少年,在面对群兽都不露怯的情况下,居然会因为救自己而失去了性命。 天地在这一瞬间变得安静,那吞掉少年的怪兽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易的杀死少年。 它瞪着巨大的双瞳,望着陶月儿,正再次张开血口,准备将陶月儿也一并吞下之时,突然,它的额头爆发出一阵炫目的红光,而后整个人似乎从中心裂开一般,在巨大的挣扎中,巨兽被撕裂成两半。而少年,则满身是血,用仅剩的一只手,将它从腹部中心撕开。 巨兽最后咆哮了一声,身体一分为二,从高空重重跌下,而少年,则抢先一步落在陶月儿面前,将那一半即将要压到陶月儿的尸体一脚踢开。 陶月儿身上除了沾染到一些飞溅的血迹,其他什么损伤都没有。 陶月儿感觉到了,少年在保护她。 “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他吃掉了!”陶月儿一把抱住少年,就像抱住花伶一样。 但少年明显比花伶要矮不少,他的头枕在陶月儿的手肘,身体则埋在她的胸前,被环抱的模样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而少年看到陶月儿这般模样,整个人都变得慌张无比。 他被禁锢在陶月儿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仿佛陶月儿这样的行为,比那些尸山血海中的猛兽都要来得更有杀伤力。 “你、你这样不对!”片刻后,少年终于从懵懂中回过神,一把推开陶月儿。 那防备的模样,仿佛打从心底里厌恶陶月儿。 陶月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了。 “抱歉,情急之下无意为之,对不起……”陶月儿也觉得自己的动作太唐突。 实在是因为他太像花伶了,陶月儿无法接受花伶的离开。也天然的将自己对花伶的情感,投射到了少年的身上。 少年红着眼睛,就连脸都有些红。可因为脸上都是血,所以也不明显。 他撇过头去,不看陶月儿,虽然还有些羞愤,但眼下离开这里,似乎才是明智之举。 “下次你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少年走在前面,对陶月儿道。 陶月儿不明白:“为什么?” “这里很危险,不是你该来的。你,跟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陶月儿疑惑:“虽然我跟那些野兽的确不一样,但是我跟你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你能活得很好,我不行?” “我活得并不好。”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能离开这里,而你,不属于这里。” “为什么?”陶月儿不理解。 虽然她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意识到这个世界跟外界很不一样,但是明明少年也在这里,为什么他们不能一起离开?非要一死才可以解脱? 少年没有回答。尽管陶月儿的疑惑很深,但她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假如愿意告诉她,他会开口。但他要是不想说,那么她怎么问,都不会有结果。 就和花伶一样。 陶月儿突然觉得,他们俩,越来越像了。 难道这就是花伶的小时候? 小时候的花伶,比长大之后还要更老成,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比年长后的他更让人感到疏离。 也只有她能一直待在花伶身边了吧…… 陶月儿想着,前方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她:“你笑什么?” 陶月儿愣了愣,说:“我笑了吗?” “你在笑。” 陶月儿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在笑。 但在这样的场合里,‘笑’实在是不合时宜。尤其是身边全是鲜血淋漓,尸骸遍野,而少年也断了一只手臂,他正抱着他的断臂,既坚定又蹒跚的走在前面。她这时候在身后露出笑意,实在有些讽刺。 “抱歉,我只是想起一个朋友,他……跟你很像。”陶月儿道:“我没有在笑话你,我只是在想,假如你们能够见面,一定能够从对方的身上,看到自己。”然后,两看相厌。 他们绝不会是对方会喜欢的人,可他们又是如此的相似。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少年冷哼了一声,掉头继续前行。陶月儿立刻跟了上去。 第173章 风雨 山的另一面,有一条河流。这条河直通大海,却并不咸。是一条淡水河流。河流四周是白色的土壤,仿佛是雪。而四周则冒着森森寒气,温度似乎极为寒冷。 少年走到河边,并没有丝毫觉得寒冷的样子,自然而然的洗干净了自己的手和脚。陶月儿才知道,他来这里,是来洗干净身上的血迹的。 但少年没有很快下河,而是招手,示意陶月儿过去。 “怎么了?”陶月儿问。 “过来就是了。”少年说完,陶月儿没有多问,听了他的话,便走到他身边。 少年用仅剩的一只手掬起一捧水,递到陶月儿眼前。 “喝水。”他说。 陶月儿看着少年惨烈的样子,哪里还有心情喝水?虽然她真的很渴,但还是说:“我自己来,你先清理自己的伤口。” 陶月儿说着,就要蹲下身去喝水,但少年却并没有动,只是捧着那一口水,定定地望着陶月儿。 可陶月儿的手刚一触碰到河流,整个人就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手。等她再去看自己的手掌,发现她的手已经红通通的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陶月儿惊诧地问:“这水为什么是烫的?”且接近沸腾的温度,所以她的手刚一碰到,就要灼伤。 “这里的温度你适应不了,你只能喝我给你的水。”少年说完,手又向前探了几分,陶月儿无奈,只能听话的埋下头,从他的手心里汲取水分。 陶月儿无意识的触碰到少年的掌心,让他整个人都觉得十分奇怪。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虽然是意料之中,却让少年倍感煎熬。 “还没喝完吗?” 陶月儿点了点头:“喝完了。但……” “但什么?”少年冷着眼问。 “但……没喝够。” “……” 陶月儿眼巴巴地望着他,少年沉默了一下,又老老实实的从河里捞水给她喝。喝完陶月儿觉得不保险,又让他帮忙,多掬了一些放在竹筒里,然后放进妆匣里保存好。那珍惜的样子,比身上满身珠宝玉器还要重视。 水是生命之源,在这怪兽丛生的洪荒,她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但多储存一些水是没错的。 少年看她如此小心翼翼,捧着一竹筒的水都如获珍宝,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需要喝水吗?”陶月儿见少年满面不耐,对他既怕又敬,带着些许讨好地问:“要不要给你多装一瓶,渴了喝?” 少年沉着脸道:“我不需要。” “为什么?是人都要喝水的,你多喝点水,可能会好受一些,你看,你嘴角都……” “不需要。”陶月儿没说完,少年打断了她,道:“洪荒之中,没有活物。除了你。” 陶月儿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啊,这里是洪荒。洪荒之中遍地妖魔,而这些魔,都是世界上的人们心中所产生的恶凝结出的果子,他们早就在洪荒之中,变成了与人没有什么关系的妖魔。他们根本都不算是人,又怎么会需要喝水呢? 可少年一点也不像妖怪。 他就是个正常的人。 陶月儿想到这里,猛然发现,少年与花伶如此相似,难道他就是花伶心中的魔? 想到这里,陶月儿突然明白花伶为什么让她杀掉他了。 一个不该存在在世上的心念凝结,而后在洪荒凝成了妖魔,少年,就是花伶心中那不该存在的念头。 究竟是什么样的念头,能够让他在洪荒之中横着走?让这么多的妖魔都对他俯首称臣? 而花伶自己,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 在看到少年出手之前,陶月儿没想过这个问题。就算知道花伶很厉害、很神秘,她也不觉得花伶跟自己的距离很遥远。 但自从看到少年在洪荒之中的地位,他是在尸山血海的历练中活下来的人,对这遍地魔物都有着强悍的震慑作用。就算不会被他所震慑,他也能从它们的腹部将它们撕裂,正面对敌也毫不露怯。这样的人,他的心中,究竟藏了多深的怨念? 花伶的童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山顶上的那一座神女雕像,又是谁呢? 那个人就是他的“心魔”吗? 少年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渍,又驾轻就熟的从一旁的雪堆里翻出来新的兽皮穿在身上,而后便带着陶月儿离开了溪水边。 陶月儿抱着内心无数的疑惑,一路无话。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似乎都有无数的心结盘桓在胸口。 陶月儿是为了花伶。 而少年,则是为了陶月儿…… 夜里,洪荒之中天气变幻莫测。可能上一刻还是无风无雨的阴沉天气,天空中除了阴云密布,没有什么别的麻烦,但下一刻,就有可能平地卷起大风,将周遭的一切都卷上天,配合着瓢泼大雨,让整个世界变得凌乱不堪。 下半夜,就是如此。陶月儿先是被一阵阴风吹醒,冷得四肢百骸都在疼。而后就是雨点落在身上,不是普通的雨,而是温度极低的雨水,仿如冰锥浇在头顶。 陶月儿睡在树洞外头,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影便火速的冲了过来,下一刻,一张巨大的兽皮就裹在了陶月儿的头顶。 “到洞里去。”少年顶着那巨大的兽皮,抱着陶月儿,将她从外头带到了自己的洞中。显然,少年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了。 他已经在洪荒居住了很久很久,对洪荒之中可能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所以几乎一听到风声,立刻就赶了出来,将陶月儿接回了洞中。 外面狂风呼啸,而大树也有自己的意识,赶忙将自己的树洞关上,整个空间变得密闭起来,只余头上一丝丝缝隙来确保空气的流通。 树洞里,少年和陶月儿挤在一起。少年身上没有水渍,但陶月儿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浑身湿透。 “你需要换衣服。”少年缓缓开口。 陶月儿也觉得她需要,但是不算大的洞内,还有一个酷似花伶的人盯着自己,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换? 第174章 菟丝草 狭小的空间内,空气潮湿。少年虽说看着比花伶小,但到底是个男人。放在人间,他这把年纪没准已经当爹了,让陶月儿当他不存在,着实有些难。 少年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妥,但陶月儿满身湿漉又冻的发抖的样子,让他更焦心。 “愣着做什么?让我帮你吗?”少年催促着,眼看着就要伸手去拖陶月儿的衣服,陶月儿忙转过身去,说:“不、不用,我自己来。” 洞内的光线不算亮,但也能看得清周遭的一切。树洞的两旁有野兽的腿骨,骨头上有磷火,能发出幽碧的光芒,陶月儿褪下身上的饰物。先是脱掉了斗篷外套,而后摘下了满身的珠宝玉器,散落了一头青丝,最后,才脱下了褪下了里头的白衣裙。 白衣裙褪到肩头,她已经觉得脸上有些烧。如何都下不去手继续脱。她快速的看了眼四周,本想快速的拿地上的兽皮裹住自己,但少年却突然摁住了她。 “你干什么……啊!”陶月儿尖叫一声,还不等她问完,少年已经一把将她摁倒在地上。 陶月儿整个人扑倒在兽皮上,上半身狠狠地摔在地上,脸被狠狠地挤压在少年的手与兽皮之间,硌得生疼。 少年像是很迫切的想去脱她的衣服,但陶月儿的衣服是花伶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既简约又复杂。简约在款式简单,复杂在每一根丝带的系法都极为讲究,与随处可见的衣衫不同。她每次穿都会觉得格外麻烦。 “这莫不是某个大户人家小姐穿的?怎么在别处从未见过呢?”光胸口的丝带都有十七八根,穿好之后看不出来,但是隐藏在里衣里,能够将人的身型完美的勾勒。她想,光这些带子,应当都不便宜。 每每问花伶,花伶都说:“不是大户人家,只是在我的家乡,她们都这样穿。” 陶月儿问花伶他的家乡在哪里?可花伶又不会说,只说:“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 陶月儿也便不问了。反正,他既然如此说了,就一定会带她去的。 少年却似乎并不知道这衣服如何脱和解,脱了几下见脱不掉,索性一用力,露出了指尖已经兽化的指甲。下一刻,伴随着‘撕拉’一声,陶月儿的衣服便在他的掌下变成了碎片。 陶月儿突然被他扒光,整个背部裸露在空气里,暴露在他的视线下。 陶月儿懵了好一会儿,才尖叫着反抗。 “你怎么了?你……”陶月儿惊慌不已。她原本就没什么玄修天赋,灵力可以说几等于无,她的修行纯粹依靠花伶给她的五件首饰。且三年了,她也还没有融会贯通。天赋可以说是在一众选修弟子中垫底的存在。如今全身都脱光了,什么物件都没有,这下算是毫无还手之力。被一个小少年压在身下,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陶月儿觉得着实屈辱,又无可奈何。 她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少年都没有什么动静。她努力的转头,才发现少年一直盯着自己的后背,肩胛骨往上一点的地方,表情十分惊愕。 “为什么……你的后背有菟丝草的印记?”少年怔怔地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陶月儿完全不明白,少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什么是菟丝草,我的背后没有印记!” “那这是什么!”少年说着,不顾外头风雨洗礼,将光着大半个身子的她拖行至水边,而后一把将她推搡在河水里。 此时的河水,不似白日那般滚烫,反而冰冷刺骨。陶月儿蹲在半人高的冰水中,看到水中倒影反射出背后一丝一缕的隐约图案,满脸委屈。 “这不是什么菟丝草,这只是胎记!”陶月儿大吼。 她原本就冻的发抖,这会儿更是觉得冰冷至极,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天上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身下的河水更是翻涌侵袭着她身上最后一丝温暖。她整个人踉跄了两步,便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湖水里,昏死过去。 陶月儿不知道自己将会经历什么,可能是死亡,也可能是漫无目的的虚空。她只知道自己很冷,很冷……不仅是身体的冷,更是眼前似花伶又绝不是花伶的少年,对她一会儿温暖、一会儿冰冷。让人摸不着头脑,看不见前路。 她的身前一片茫茫,身后一片黑暗…… 陶月儿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又回到了少年的树洞里。这会儿树洞的大门依然紧闭,外头依然是狂风肆虐,没有停息,陶月儿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知道,洞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干燥与温暖,而她的身上,已然不着寸缕。只有下半身还依稀盖着几片兽皮。 她躺在兽皮上,背部朝上,而少年还在她的身上,不,确切来说是她的背部,做着什么。 “你对我做什么了!”陶月儿惊叫一声,突然牵扯的动静让她整个背部都跟着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很明显的感觉到少年正在她的背部做着一些十分可怕的行为,但她因为被少年摁住,她根本无法回头,她也看不见。 “别动。”少年低喝了一声,粗鲁地摁住了她的脖颈。另一只手还在她的背部做着什么,陶月儿觉得背部如千万根针在扎,全身也都跟着紧张。 陶月儿这也才发现,少年被野兽咬断的一只手,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还要更有力量——在这个世界里,它们不会死。会受伤,却会用更快的方式痊愈。而他们的每一次受伤,都会铸就他们更加坚毅的外壳和力量。 少年更强大了。 陶月儿能从背后他粗重的喘息声得知,少年不仅变得强大,脾气也更糟糕了。 她不得不停下挣扎,任少年在自己身上发泄怒气。否则,她相信,以他的力量,他扼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能够轻易的将她折断。 她将再也无法看见第二天的朝阳,也再见不到花伶…… 第175章 刺青 陶月儿在背部刺痛中睡去。也不知道究竟是累晕了,还是疼晕了,她只知道,她一直保持着一个趴在兽皮上的姿势,任少年拿着尖利的兽骨在自己的背部划拉。 没错,她只能想到‘划拉’这个词。 或许也不仅仅是‘划拉’,还有针刺、挑破,等一系列宛如酷刑的动作。她不知道少年在干什么,只知道自己可能下一刻就会死去。 她也是在这时候才认清,他不是花伶,他绝无可能是花伶。 花伶根本不舍得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而少年,却对她进行着身与心的折磨——他还不如杀了她。也好过她如此屈辱的煎熬着。 “陶月儿,坚持住。杀掉他,你就能够自由,我们就能离开洪荒。” 梦里,陶月儿睁不开眼睛,但她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花伶的声音。 陶月儿很想叫出声,她想跟花伶说:“我好疼……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她的身体从背部开始,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撕扯着,让她从背部开始,一直到胸背、心口,都跟着牵扯、撕裂。痛不欲生。 但她越是疼痛,意识似乎就越是清醒,可不论她如何清醒,她的身体依然动不了。 她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任由少年伤害,直到她再也听不到花伶的声音,也再感受不到痛苦…… 翌日,陶月儿再次转醒时,树洞的门已经敞开,少年不知去向,而她的衣物,也因为被少年划破,再无用处。眼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依然是趴着的姿势,但好歹,他还给她留了些许兽皮遮盖。让她不至于连走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洞外,天上飘着的浓重的乌云破天荒的比前些日子要减轻了不少,乌云散开,似乎依稀能够看到一丁点的阳光撒在大地上,让周遭的浓雾也跟着被吹散——暴风雨之后,天宁凄清,就连大树的枝叶也变得更加繁茂地舒展开来,仿佛像一个人一样,摊开了四肢百骸,让自己完全的、放松的暴露在阳光下,享受这片刻的欢愉。仿若新生。 陶月儿的背部依然还有些刺痛,她很想知道自己的背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个人去到了水边。 如今的河水,又开始冒着腾腾热气,显然,它们又变成了高温的模样,陶月儿不敢靠近,只能站在水边,小心翼翼地回过身子,去看自己的倒影——水中,她背上原本有一些红色胎记的地方突然变成了完全的形状显现,那是一根藤,缠绕着一朵花。是陶月儿从来没见过的植物。 哪怕她的花房里四季百花齐放,可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形状的植物或者花朵。 陶月儿的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了一个词语——菟丝草。 少年昨天说的那个名词,在一瞬间便回响起来。 没错,他在她的背上,原本有模糊不清的胎记的地方,用刀片和针尖,纹出了一朵菟丝草来。 陶月儿虽然不知道菟丝草是什么,但是却听过菟丝花。 菟丝花,一种藤本寄生植物。其茎细而缠绕,黄色,无叶,苞片小呈鳞片状,花多簇生,花梗粗壮,花萼杯状环绕。遇到适宜寄主就缠绕在上面,生命力极强,生长旺盛,被寄生的植物则有可能因为被它摄取了太多养分而死亡。是一种看似无害,实则可怕的寄生植物。常用来比喻那些依附男人,后又导致男子家破人亡的女子。 菟丝花的寓意不是那么美好,那么菟丝草又是什么呢? 还是说菟丝花就是菟丝草,只不过洪荒的叫法不同? 陶月儿看着自己藤蔓和花朵妖娆缠绕的背脊,虽然觉得拥有它的过程可怕且痛苦,但是有了这花纹的点缀,她原本丑陋的胎记似乎都变得好看起来。整个人也多了分妖冶的气质,仿佛从不惹凡尘的仙子坠落无间地狱,成为了三途河边的一抹妖鬼。并且周身伴随着熊熊燃烧的业火,她在火中笑得娟狂。 陶月儿被自己所幻想出来的景象所惊。她的意念,好像也随着这一抹菟丝草的到来而变得有了些许风尘气。 陶月儿赶忙将兽皮往上拉至肩头,将自己背后的刺青印记全部掩藏了起来。似乎只要看不见,她就能够当作这件事情不存在…… 可菟丝草的刺青可以当作看不见,但刻骨铭心之痛却抓心挠肝、噬骨灼心。 少年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若说前一天,她还无法对少年下杀手,那么今天,只要有可能,她不会放过他——因为他不是花伶。 他就是个洪荒魔物。 一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魔物。 陶月儿回到大树下,从洞中将自己的首饰都捡了起来,穿戴在身上。因为发丝凌乱,发饰戴不上去,索性除了耳环,其他全都套在了手腕上。 华贵的珠宝配合着野兽的皮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很割裂、很滑稽。可她顾不上自己的滑稽了,她只想着,假如再次遇到少年,就算她打不过他,至少也不会被他摁在地上一整晚而备受屈辱! 她一定要想办法杀了他! “他呢?”陶月儿怒气冲冲地问大树。 大树见陶月儿这幅表情,大抵也看见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才指了指下山的方向。 山下,是少年的角斗场。他每天都要应付从山下而来的魔物——他的地位不是一成不变的。这里的每一个魔物都觊觎着山上的这片宁静净土,以及山后的河流湖泊。他想要守护住自己的地位,每天都要在魔物群中厮杀。而这并不是一件简单到没有风险的事情。就比如昨日,他断了一条胳膊,也算是九死一生。 倘若昨天陶月儿偷袭,少年未必能活着回来。但昨天她没有那样做。她还顾念着少年的救命之情以及他与花伶相仿的面容。 可今日,她已经彻底认清少年不是花伶,假如有机会,她一定不会再手下留情。 而山下的世界,比陶月儿想象的还要严峻。若说昨天的情况不过是一场腥风血雨,那么今天,就只能用山呼海啸般排山倒海来形容。远远的,她就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以及耳边回荡不绝的嘶吼…… 第176章 死亡 少年站在群兽之间。那些巨兽有的遮天蔽日,一眼望去仿佛一座大山。有的精悍如鼠,看似不起眼却杀伤力惊人。陶月儿过去只能看到他们野兽一般的外形,可今日却不知怎的,似乎能够从他们兽化的外表看到他们原本的灵魂——那些高大的巨兽,仿佛是一个身型宽阔,心胸似海又位高权重的男人。精悍如鼠的则像是生活在阴暗的街道上,生活困苦不得不铤而走险的人。还有很多别的类型。 陶月儿揉了揉眼睛,那些场景并没有消失,是要她愿意,她可以通过他们的外形,看到他们阴暗的内心和原本的模样。 整个世界都变了。 过去的洪荒,遍地尸骸,死气沉沉。而今日的洪荒,却是血红色的。每个巨兽的头顶都漂浮着他们的魂魄。陶月儿的眼睛似乎与这个玄妙的世界有了联结,不再被排斥在外。 陶月儿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却下意识的觉得,只怕与身后的刺青有关。 就在这时,陶月儿在兽群中发现少年似乎有些体力不支。 她见过少年战斗。每一次都充满了力量,仿佛有源源不绝的灵力充斥着身体,能将周遭所有的威胁全部清理。不论身在何处都无所惧怕。 但今日的少年,有点儿不一样。巨兽伸出如山一般的爪子向他拍去,若在平时,他只怕站在原地不动,也能将巨兽的手掌戳穿。而现在,他却闪身一躲,堪堪避过。 巨兽的手掌拍在地上,让那些来不及闪躲的凶兽们变成了灰飞,一地尸骸。而少年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虽然躲过了巨兽的袭击,却没有躲过精悍如鼠的野兽的偷袭。那老鼠一般的洪荒魔兽龇牙咧嘴,冲过去便撕咬下了少年的耳朵。 鲜血四溢。 怪兽们闻到少年的血,似乎更加激动了。陶月儿明显能看得出来,少年虽然过去也会流血、受伤,但是绝不会如此轻易和快速。 成千上万的巨兽嘶吼咆哮,是在庆功,也是在召唤更多的魔兽前来——他们在向整个洪荒传递消息:“少年灵力不济,即将消亡。” 没错,陶月儿可以肯定,它们此起彼伏在嘶吼的就是这句话。 她惊讶于自己居然听懂了。 但听懂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深深的纠结。一方面她觉得少年欺负她,他若战死,真是极好的。可不知怎的,另一重更深的情愫从心底涌上来,那是一股深深的同情。 少年独自一人,满身是伤,站在群兽之间,背脊挺直,没有一丝惧怕,仿佛天下所有魔兽皆被他踩在脚底,不足为据。却又有着一种他人无法共情的悲凉——少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朋友、没有牵挂,他所拥有的,只有一日又一日重复的驻守在这个地方,守护小山坡的宁静。让山坡上的神女雕像无人打扰。 可今日,他似乎要站不住了。 少年摇摇欲坠,不停的挥舞着双手,击杀掉他身边偷袭的魔物。但明显的,他的力气越来越弱,眼里的光芒也越来越微茫。 他就快要力竭而死了。 越来越多的巨兽在少年的掌下毙命,但更多的巨兽从远方赶来,少年出手的动作一下比一下缓慢,终于,在面对十几只魔物同时攻击,他都一并敌退之时,远方天幕一只类似蜂鸟般大小的魔兽疾驰而来,带着尖利的嘶鸣,扰得在场所有巨兽纷纷都捂住了耳朵。 而捂不住的那一些,则都在同一时刻爆体而亡。 那蜂鸟以极快的速度,在少年击杀了身边最后一只魔物时,穿透了他的身体。 “不!”陶月儿惊叫了一声,几乎来不及思考,便向下飞跑而去。 虽然她讨厌少年昨晚对自己做的行为,虽然她厌憎他的冷淡和疏离,她恨不得少年死去。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陶月儿踩着鲜血、踏过兽群,在更多的魔兽到来之前赶到了少年的身边。而在此时,从少年身体内贯穿而过的蜂鸟也再次袭来。这一次,它的目标是少年的眼睛。 陶月儿想都没想,挡在了少年的身前,御起手环,便要与之对敌。可谁知蜂鸟如灵魂一般,穿过了陶月儿的身体。陶月儿毫发无伤,而她身后的少年,却被蜂鸟啄去了眼球,贯穿了头部,整个头颅都消失了一大半,暴露在空气中,猩红又可怖。 但少年也用手徒手捏碎了蜂鸟。蜂鸟在他的手中变成了血沫,连带着他的眼瞳一起消失。 而后,少年便摇摇欲坠,跪在了地上。 陶月儿想去抱起他,可她的双手根本无法触碰到少年。少年的身体在她双手的对比下愈发接近透明,仿佛随时随地就会消失。 “怎么…怎么会这样……”陶月儿无法相信,不明白为什么少年突然就变得这样虚弱。虚弱到就连触碰都成了奢侈。 少年看着陶月儿,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似在嘲笑陶月儿动作徒劳,又似乎在嘲笑自己。 他仅剩的一只眼睛也渐渐的失去了光芒,灰白覆盖上他的眼球,他很快就要死了。 “你撑住!我去想办法!”陶月儿说着,从妆匣里找了很多东西,那五件首饰也被她挨个找出来,想要试试能不能救他。 有可以随意传送的项链,陶月儿很想带着他一起回大树下,在新的兽群赶来之前远离这片是非之地。可少年却并无反应。 陶月儿去牵他的手,她也依然握不住他的。不管尝试多少次,他们就像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别费心思了。”少年虚弱道:“你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将要回到你的世界里。你再也不会看见我了。” 少年平静的说着道别的话语,陶月儿却陡然觉得呼吸一窒,内心顿痛。 就好像少年的告别跨越了千山万水,千年万年……是他藏在心里很久,却不得不说出来的话。 第177章 心底的声音 少年消失了。在陶月儿的怀里,一点一点的融化。 陶月儿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他好像跟其他人离去的方式都不太一样。其他野兽,或者说是魔物,在死后,血肉都化作了烟尘,流入地下,消失不见。而骨头,则留在这片土地上。所以陶月儿走在哪里,都踩在众多的骨头之上。陶月儿不知道这片土地下究竟有多少魔物死去,她只觉得整片大陆都湮灭在重重的血腥味和死亡怨气之中。 但少年的死,却没有丝毫的怨气和不甘。他虽然看似是力竭战死,但他的骨头,也化作了点点烟尘,消失不见。 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一丝丝都没有。 就在陶月儿疑惑之时,突然,一只手把她从旁拎起,而后悬在半空之中,往后跳了一大步,才重新回到地面上。而此时再看原处,一只巨大的类似飞蛾一般的虫类,正扑扇着翅膀,平地刮起一阵飓风。陶月儿的发丝凌乱,回头,就看见花伶在她凌乱的发丝中若隐若现。 “花伶,是你吗?你找到我了?”陶月儿惊喜。 可还没等她喜多久,另一个魔物的攻击又接踵而至。花伶显然不想跟他们多做纠缠,带着陶月儿便向前疾行而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们去山巅再说。”说完,花伶抱着陶月儿,足尖轻点,便朝山上疾掠而去。 回头望去,山下依然是成群的魔物,取之不竭、杀之不尽,混战一团。并没有因为少年的死去而停止混乱。这群魔乱舞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秩序可言,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将它们收拢。但这或许才是洪荒不得往生的关键所在,假如它们有意识,能够听从一个人的调遣,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一股力量! 陶月儿想起少年曾经统御群兽的模样,突然觉得,或许他是可能完成这一壮举之人,只不过……不知道中途出了什么差错,他竟然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山腰上有不空树在,一般魔物攻不上来。”花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陶月儿疑惑:“不空树?” 花伶正要回答,陶月儿猛地想起来,他说的,应该就是少年藏身之所在,她也曾在那里避过雨。也就是在不空树的树洞里,她被少年刺了青。 花伶带着陶月儿,很快来到了山腰不空树所在的位置。但此时,陶月儿才发现,不空树的模样,在她的眼里完全变成了另外的形状。 她之前看不空树,只是一棵树,只不过每一片叶子上长着细密的尖刺和獠牙,看得出来假如它会动,所经之处一定鲜血四溢。但如今的不空树,却似乎有了灵魂。 粗大的树干是它的身体,两根向左右延伸的枝干是它的手臂,而最顶上那茂密的枝叶宛如它的头颅。微微佝偻的树叶仿佛在对他们点头行礼。 “你认识他吗?”陶月儿问花伶。 花伶摇头:“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知道它的名字?” “我听见了。”花伶道。 陶月儿闻言愣住了,这时候,她才听到风中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叹息声,像老者的呓语,也像是逝者临终前还没来得及发出的那声叹息。它在说:“不空……不空……” 原来是这棵树自己在说话。 “我居然听到树在说话!”陶月儿惊讶的发现,她也听到了大树的声音,可这在过去,是绝没有发生过的。 “我感觉我的身体有点儿不同了。”面对这一变化,陶月儿不知道是喜是忧。她发现自己不仅能听见它们说话,还能看得更远、更清楚,且不仅仅是树的声音,乃至脚下大地上的每一块骸骨,只要她想听,她都能听到。 不是那种平时用语言说出来的声音,而是从他们内心深处所发出来的声音。 那是他们的意念。 “我好像获得了跟你一样的能力。”陶月儿内心波涛汹涌,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她突然就理解了花伶是怎么听到她内心的声音的,她现在,似乎也变得跟他一样,可以听见万物的声音! 花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似在表扬,但又没有表扬得彻底。 “你那是什么表情?”陶月儿疑惑地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花伶叹息道:“让你杀了那个魔物,为什么不动手?” “你看见了?”陶月儿问。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看不见我而已。” 花伶说完,陶月儿的表情陡然一僵,而后变得绯红一片:“你都看见了?那……那昨晚……”她被少年摁在地上刺青的样子,他也看见了? “看见了。”花伶淡淡道。 陶月儿:“……” 陶月儿完全惊住了,她以那样屈辱的姿势过了一整夜,而花伶就在一边看着,他为什么不帮自己一把? 陶月儿突然就觉得有些生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气花伶不帮助自己,还是气花伶任由那个少年在她的身上雕刻刺青,又或许,她只是不想被花伶看到她在另一个男人身下的样子。总而言之,如今的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花伶了…… “虽然我看见了,但是我不能帮你。”良久,花伶又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个刺青,对你很重要。” “哪里重要了?” “它能帮你拿到听见万物声音的力量。” 花伶说完,陶月儿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觉得今天的世界与过去不同,原来一切的症结所在在于这个刺青! “这不是普通的刺青,是一种诅咒。”花伶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但我想,不是人人都能有这份机缘,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能在不主动杀死少年的情况下拿回这份能力,但不管过程如何,结局都是好的。少年已死,而你重获新生。” 这时候,陶月儿还不是太明白重获新生的意思,直到花伶道:“你试着对这棵树击掌。” 陶月儿想问为什么,但面对花伶,到底没有开口,只是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去做。 抬起右手,一掌击向大树,然后,她就以一副迷茫又困惑的模样,看见不空树在一声巨响后,又在烈焰中付之一炬…… 第178章 神女雕像变了 突如其来的力量让陶月儿十分惶恐。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轻飘飘的一掌,能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而那棵不空树,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化作了灰飞。 她确定自己没有动用鎏金手钏中的力量,这份力量,是从她自己的身体里所发出的。那些曾经无论她怎么修炼、运气都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感觉似乎都已经成为过去,她这三年所学习到的东西可以跟她体内突然出现的力量融会贯通。换言之,她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玄修者!而不是一个任人宰割、依靠法宝的力量才能勉强生存的人。 “你会越来越强大。”花伶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通往蓬莱的天梯之路,会让你更加强大。” 陶月儿相信花伶所说的话。他说的每一句话,最终都成为了现实。 他说她能成为很好的玄修者,在她没有力量的时候,他会给她五件法器作为傍身之物。而后为了充盈自己,他会想尽办法让她变得强大。 虽然她不知道代价是什么,但是她想,少年刺青所带来的,就是解开她身上力量的症结之所在。 “你说这里有不空树的存在,才格外的安宁,现在树没了,会怎么样?”陶月儿问花伶。 花伶说:“自然会成为下一个流血之地。只不过下面的魔物没有这么快会发现,我们还有时间离开。” 陶月儿想到山下的连绵血海,只觉得不寒而栗。 看到自己和少年共度过三天两夜的大树化为灰烬,除了背上的刺青还在隐隐有些灼烧之痛,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陶月儿依然觉得唏嘘。 “你在想什么?”花伶问她。 陶月儿愣了下,说出了心中的感慨。 “你对那个少年有这么深的感情?”花伶诧异地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陶月儿比花伶还要更加诧异。 “不过是一个魔物,死了就死了。这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魔物死去,你怎么不去同情它们?” 陶月儿愣了愣,说:“它们与我无关。与我产生过情感勾连的,是那个少年。” 花伶嗤笑了一声,道:“它与你可没有什么情感勾连。你来就是为了杀死它,虽然最终它不是死在你的手里,可你们的命运注定不会让你们产生什么交集。” 陶月儿不懂,却还是觉得很难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我面前消失的时候,我比他还要难过,而他……却仿佛解脱了一般。” “大抵是真的解脱了吧。”花伶颜色淡然,对此没有什么同情。 陶月儿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发现花伶真的毫无表情,对一切漠不关心,又问他:“假如有一天,我也消失了,你会难过吗?” 陶月儿能够听到万物的声音,可是她发现,他就是听不到花伶的。 花伶笑了笑,道:“你不会死。” “人总有一死,我又怎么可能例外呢?” “我说不会就不会。”花伶一句话,便堵住了陶月儿剩下的话。在无所不能似的花伶面前,她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发言权。 “长命锁呢?”花伶问。七宝琉璃长命锁可以随意的穿梭在世界的各个地区。只要是她能够想到的,都可以去。至于为什么不能用它去到洪荒?因为洪荒她没有去过,在她的想象里,没有洪荒这个地方。可若下次她想再来,就能够知晓,究竟洪荒该如何去。也便能够节约许许多多的时间,依靠七宝琉璃长命锁玉佩的力量就能够到达。 “在这里。”陶月儿从腕子上取出玉佩,递给花伶。 花伶看了眼便道:“走吧。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可以稍等一下吗?”陶月儿问。 “还有事?” “我想去山顶看看。”陶月儿道。 花伶闻言,脸色有些难看,问她:“去山顶做什么?” “那里有少年留下的东西,是他很珍视的东西,我想帮他收好。”陶月儿神色有些暗淡,道:“虽然他伤害过我,但是我也因祸得福,这份力量或许跟他有关。 但花伶却并不希望她去山顶似的,说:“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少年已死,它留下的东西不论是什么,都没有什么用处。等时间到了,自然会被侵蚀,风过无痕。” 看得出来花伶并不想浪费这个时间,但陶月儿却坚持。 “我一定要去。”陶月儿说:“这可能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陶月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但想到少年临终时的眼神,以及他在朝拜那座神女雕像时的模样,实在让她难以平复。一定要去到山巅,像少年尽心守护雕像一样,将雕像埋葬,让她往后不至于在尸山血海中被污染。就像是对少年完成了一个承诺一般。这是她坚持的事。 陶月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突然就不顾花伶的反对,径直向山顶走去。花伶无奈,只能陪着她往山顶走。一路上,都没什么话说。 花伶历来话不多,陶月儿没有回头去思索花伶步伐极慢的原因,也根本不顾上他。只一心早日了结神女雕像的事情。可等她行到山顶,在雕刻百花的石头中间见到了那尊雕像,才觉得一切更加可怖了——那尊雕像原本是没有眼睛的,可如今,她空白的双眼中有了瞳孔。有了眼皮与栩栩如生的睫毛和眉毛。每一根都十分具象。而具象就意味着有了神态、五官,这一切的一切组合在一起,陶月儿发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那就是这尊雕像,长得跟她一模一样。 神态、动作迥异,气质和气场也截然不同,可是五官却一模一样。 “为什么……她长得跟我这么相似?”陶月儿惊住了。 之前来看,还只觉得她是一尊悲天悯人的神女雕像,站在这血腥四溢的世间,俯瞰众生。可如今,多了这一双眼睛,就让她出尘脱俗的气质中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第179章 风光大葬 那是陶月儿身上的气质。与神女没有什么干系。这一双眼睛的差别,就将神女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子,让陶月儿再难生出敬仰之情。 陶月儿觉得奇怪极了。 但一旁的花伶却没有什么反应,道:“或许是巧合罢。少年在这里没有见过旁人,就见到了一个你,按照你的模样雕刻了这座雕像也是有可能的。” 陶月儿觉得花伶说的有道理,但又隐隐觉得不大对劲。 “他原本并不喜欢我。”陶月儿道:“在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把我当作其他的魔物对待,甚至还想将我扔去兽群供它们猎杀,直到……”直到他看到了妆匣里的簪子。 陶月儿想起来,直到少年看到她的簪子,才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改变。而这枚簪子,是花伶连同整个妆匣一起拿给她的。 “直到什么?”见陶月儿不说话,花伶问她。 陶月儿迟疑了一瞬,还是决定跟他坦白,问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那个少年……跟你是什么关系?” 花伶看着陶月儿的眼睛,见她眼神坚定,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敷衍过去,一定要知道这件事的始末。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他是我心中的魔。” 陶月儿闻言,彻底惊住了。 “不是人死之后才会有魔物产生吗?为什么你……难道,你……”已经死了?! 看到陶月儿的震惊与担忧,花伶如何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好像更关心自己的生死与否,而不是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 花伶既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五味杂陈。他摇了摇头,道:“没死也一样可以产生魔。只要心中的意念足够强大,就可以在洪荒衍生出各式各样的魔物。而他……就是我心中的一个‘魔’。” 陶月儿此时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在玄修界虽然入行时间不长,但是也着实从未听闻过,在人未死,且拥有强大的怨气之前,会在洪荒产生魔物的。而这魔显然力量还不低。 “他死了。不是我杀死的,是他自己力竭而死,是不是说明,他内心的怨念与遗憾已经解除了?”陶月儿想到这,立刻又问。 花伶点了点头:“大概吧……” “可假如他不是力竭而死,凭我的力量又怎么可以杀掉他呢?”此前,花伶给她的指令就是杀掉少年,但凭她的力量,根本不是少年的对手。 “这还不简单吗?”花伶道:“看到这尊雕像,你还没有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花伶十分无奈。 原本他是不想告诉她的,但她执意来到山顶,他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于是也不打算隐瞒了。可她看到了雕像是自己,却猜不到这少年力量的源泉,着实是……迟钝。 陶月儿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我?” “不错。”花伶淡淡道:“他遇到了你,便解开了心中的结。既然已经没有怨念和遗憾,那么自然不会再有怨气,也就没有了力量源泉,力竭而死不是很正常吗?” 花伶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少年的死让他松了一大口气。可是对陶月儿来说,她却无法做到如此轻松。或许是因为,在花伶看来,少年不过是他内心深处不该存在的一丝妄念,早就该斩断。可陶月儿却从未将少年当作谁的分身、或者化身。 少年只是少年。 是她曾经感受到了一星半点善意存在过的个体。和花伶相似,但绝不是花伶。 从一开始的接洽,到后来的相交,再到后来的决裂,虽然仅仅只是三天两夜的时间,可也是切实存在于她生命中的一个人。于是她就像是失去了一个朋友一般,多少有些嘘唏。 “可是他的死,与我的力量又有什么干系呢?”陶月儿不理解。 花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便当作他将力量都给了你,从此以后,你也有了一技傍身,不需要再仅仅依靠那些法器罢了。” 花伶的语气里毫无感情,他只将他们、将这一切当作让陶月儿成长的工具。 陶月儿的确在他的带领下又拿到了一部分的力量,可是这力量让她觉得很不真实。比那些法器还要来的奇怪。 “我们把她殓葬了吧。”如来时所说的那样,陶月儿上来,就是为了让这尊雕像‘入土为安’。也算是帮那少年一个小忙。 花伶没有反对,但也没有支持。于是陶月儿便自发的开始刨坑。 洪荒的土地与人间不同。洪荒内遍地都是尸骸,在几十几丈深的尸骸下,才可能存在着土地。陶月儿自然没有时间去验证这洪荒究竟有多深的尸骸垫在脚下。她只是不想在少年死去之后,这神女雕像被血雨腥风所侵蚀,从而失去了原本出尘若仙的模样。也算是给少年立一个衣冠冢,于是只打算挖开一部分的尸骸,刚好够这尊雕像埋进去便罢了。 可就算是不深,一个人徒手刨坑到底还是有些慢,这尸骸有些细碎尖锐,稍不注意就会划破手指。花伶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看她一人行动委实艰难,很快就看不下去了。 “你为什么不用你的法力呢?”花伶提醒她。 陶月儿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对哦!她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 但由于过去她总是借由鎏金臂钏的力量,所以每一次用法力,都会比旁人多一道步骤。总归没有那么随心所欲和方便。于是也不常用。能收着的时候就不会出手。再一个,她也习惯了亲力亲为。可眼下情况紧急,她也就顾不得收敛了。 陶月儿双手用力,一股力量便由心中升腾而起,转瞬间来到双手掌心之间,而后由掌心发出,那地上浅浅的一个小坑,瞬间就扩大至足以两个人并排躺下的深坑。足有一丈深。 而后,陶月儿依葫芦画瓢,新念一起,希望那雕像能够平稳准确毫发无损的落入这深坑之中。那雕像便在她的意念掌控下,进入了深坑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年雕刻了这千百万年的漫山遍野的各色石头花。 满坑的花陪伴着神女,也算是风光大葬了。 第180章 迥然不同 神女入土为安后,陶月儿在洪荒的行程便全然结束了。 “你来。”花伶将七宝琉璃长命锁递还到陶月儿手里,陶月儿接过,没有推辞,自然而然地如过去一般,握住花伶的手,准备拉着他一起回冀州大陆。 但花伶在被陶月儿触碰到的一瞬间,躲了过去,让陶月儿扑了个空。 陶月儿回头,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花伶神色有些不自然,摇头道:“没什么。”很快,便又主动牵起了陶月儿的手。 陶月儿没在意,摩挲着长命锁,心念一转,便离开了洪荒。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跟以前使用这枚锁的时候一样,转瞬间便来到冀州。可是这一回,她却发现,她使用法宝的感受与过去不同。 过去在她的视角里,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七宝琉璃长命锁的华光一闪,她就可以去到任何她能够想到的地方。可这一次却不一样,她能够清楚的感知到,他们沿途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 他们如来时一样,经历了大海,遇到了风暴,穿越了云层、山川、湖海,最后抵达了冀州景国靖城的洛水河岸的一棵柳树边。 这里是陶月儿贡献了整个青春的地方。是她一次又一次在三月花会上落选,每一次都耷拉着脑袋回家,然后看见爷爷奶奶失望的目光的地方。可不论他们怎么失望,最终,他们依然会让她回家,给她一口饭吃。 所以,这里是她最为痛心,却又最为熟悉、舒适的地方。往后不论她还去过多少地方、遇见多少人,最怀念的,还是过去最天真时候的她。 于是她在极端环境下,遇到了难过伤心的事情,能够想起来的,必然就是这里。 这一次,她看见了他们来时的路。 “为什么会这样?”陶月儿惊讶地问。 花伶道:“与过去不同了,是不是?” “是!我看见了,我看见长命锁是怎么带着我们飞到这里来的,我感觉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并没有。在他人眼里,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只是在你的视角里,格外漫长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陶月儿问。 “因为你有力量了。你的力量在七宝琉璃长命锁之上,就能看见它的运行轨迹,它在你的面前无所遁形。” “原来是这样……”陶月儿惊呼:“竟然如此神奇!不行,我不相信,我要找个人问问。” 于是,陶月儿便真的去了街边,正想找人询问,那人见了陶月儿,却比她还惊诧,斥她:“哪里来的野猴子?姑娘家穿成这样,也不害臊!” 陶月儿闻言,这才想起来,她走得急,连衣服都来不及更换。她现在依然还穿着少年留在洞中的兽皮,身上更是一团脏污,毫无女儿家的作派。 陶月儿脸色大红,瞪了花伶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我没注意。”花伶如实道。被陶月儿这么一瞪眼,他有些惊诧。这是陶月儿第一次瞪他,但他却觉得,这一眼,似乎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这在过去,陶月儿是万万不敢如此的。怎么今日,她转性子了? 陶月儿根本没顾得上理他这些百转千回的小愁绪,径直披了还依然湿答答的披风,冲进了一家裁缝铺。裁缝铺里,见到陶月儿这般模样,也是极为惊讶。 “您这是……刚从山里回来?”裁缝铺的老板娘问。 景国民风受了别国的影响,近年来对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有了更为宽松的政策,民风日益开放,所以裁缝铺里有女掌柜也并不稀奇。 可陶月儿这身装扮可太稀奇了。 陶月儿连忙钻进了后院里,跟老板娘说:“给我一身雅服,什么花式都可以。”随后,伸出一只手,递给她一锭金子。 老板娘一见这金子,也顾不得这女人从哪里跑出来的、穿的什么衣服了,只管将店里最好、最金贵的成衣取了来,伺候陶月儿穿上。 那是一身绢丝白袍配珠光丝的披帛,刚从盛产绸缎的水乡运来,本是定给一家大家小姐穿的,可陶月儿要的急,又出得起价,便让给她了。 陶月儿摸着这一身衣裳,又犯了难。 “老板娘,我想请您再帮一个忙,可以吗?”陶月儿小心翼翼地带着乞求地问。 “什么忙?”老板娘疑惑。 “我……能借您的房子洗个澡吗?”陶月儿说完,老板娘哈哈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能拿出一锭金子的女人想来麻烦也不小,本以为你是什么江洋大盗要逃避追捕,却不料只是洗个澡而已。这有何难?我这就去给你准备。” “多谢掌柜!” 在老板娘的帮衬下,陶月儿在洪荒滚了一遭之后,终于洗上了一个热水澡。 花伶便坐在后院里等,而那老板娘,拎进屋的水一桶接着一桶,到后来,连连摇头道:“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回来,洗出来的水竟都是血水!” 老板娘吓得不轻,很想打退堂鼓,把钱还给陶月儿将他们赶出去。可又不忍心一个小姑娘穿成那样在大街上走。忙活了一个下午,才终于将陶月儿身上洗了个干净。 待换上那一身白衣白袍,重新站在花伶面前的时候,花伶正在嗑瓜子的手都停住了。 “总算洗干净了。”陶月儿长舒了一口气,伸出手掌,想要带花伶一起离开裁缝铺。 但花伶却久久没有动作。 不说话、不嗑瓜子,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你怎么了?”陶月儿摆了摆手,问花伶。 花伶依然像是没听到。 “还能怎么了?看傻了呗!”裁缝铺的老板娘揶揄一笑,道:“别说是男人了,就算是见多了美人的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水灵的姑娘!” 老板娘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递给陶月儿一面镜子。 陶月儿疑惑地接过,望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便也如花伶一般愣住了。 镜子里的陶月儿,依然是她原先的五官。可是气质却迥然不同。 第181章 心底的声音 若说陶月儿见了有了眼睛的神女雕像,便觉得神女雕像掉落凡尘,成了自己。那么现在的她,仿佛就跟神女互换了身体。原本跟自己毫无关系的贵气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上,让她原本平凡的五官仿佛度了一层金光。闪耀夺目。 “这不是我!”陶月儿惊呼一声,‘啪’地一声,镜子摔在地上,虽然没有碎一地,却也发出了一声巨响。将老板娘、花伶都惊醒了。 “哎呀!你说你,照镜子就照镜子,干嘛把镜子给摔了!”老板娘心疼的去查看自己的镜子,而花伶则默默移开了目光,站起身来,率先走在前头,道:“走吧。事已至此,也不算坏事。” “什么叫事已至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陶月儿上前。揪住花伶的袖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花伶的手部皮肤,他又像之前一样,避之不及。仿佛陶月儿得了了不得的疫病。 “走吧。”花伶离开了裁缝铺,陶月儿却觉得更加奇怪了。 “你为什么躲着我?”陶月儿不理解。他明显的疏离,让陶月儿很是纠结。 若说过去她一无所有,干什么事情都干不好、做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在花伶一次又一次的提拔帮助下,哪怕穿金戴银也没有丝毫的贵气,被所有人瞧不起。可花伶永远不嫌弃,总是不离不弃的陪在她身边。如今洪荒归来,她拥有了真正的‘气质’。那是拥有力量后,从心底里发出来的自信的气场,是任何人夺不走的光芒,可这时候,花伶却对她明显的有了隔阂,这不正常! “我没有躲着你,只不过男女有别,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花伶说完,甩开陶月儿的手,径直往前。 可陶月儿不依不饶。 “过去你怎么不说男女有别?”陶月儿问。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没有那般在意不代表过去就对,保持距离才是明智之举。你是女儿家,这一点,应当比我更明白?”花伶驻足,一动不动地望着陶月儿。褪去了一开始的不敢看她,如今盯着她看的花伶的清冷的面容上,有一股难以拒绝的独属于上位者的命令感,让陶月儿不得不泄气。 “好吧,以后我会注意的。”陶月儿不再多言。走到裁缝铺的门口,门口挂了不少用来遮面的幂篱。他想也没想,就给陶月儿头上扔去一顶。 “假如不想闹事的话,还是戴着吧。”花伶道。 陶月儿没有反对,乖乖的带上了。 走在景国靖城的大街上,这一次回来,又与上一次来此的心境截然不同。上一次陶月儿带着对陆冠庭的恨意,想着要让他付出代价,多少带了些目的,从未有过闲逛的念头。可这次却不同。 她结束了与陆冠廷的勾连,拿到了九方寮的九段勋章,参加完了天玑山问道,还去了一趟洪荒拿到了独属于她的力量。她几乎已经达成了全部花伶对她的要求,她没有任何烦恼和期待了。于是周遭的风景对她来说,比遥远的天梯选拔要来得有趣和重要得多。 “今晚别住花房了,我们去住店吧。”陶月儿提议。 “为什么?”花伶问。 “虽然我们才去洪荒没几日,可不知怎的,总觉得好久没有见到活人了……我,突然觉得这里的平静和安宁特别舒服。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我想和这些凡人生活在一起。”曾经想过要离开这个世界的陶月儿现在再也不会这样想了。 在经历过洪荒的血雨腥风后,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美,让人十分留恋。 花伶没有反对,点头道:“你想住店就住店吧,只一个要求。” “嗯?” “两间房。” 陶月儿:“……” 花伶从来没有刻意强调过这件事。过去他提都没提过,假如真的有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会凑合。怎的今日,特地强调这个了? 陶月儿找了一间带院子的客栈。客栈呈‘回’字型结构,上下两层,中间是天井,种满了花花草草。与陶月儿的花房相似,只一眼,她就爱上了这里。 陶月儿给钱豪爽,直接包了一个月的住宿,一次结清。倒不是她多大方,毕竟穷惯了的人,在花钱方面还是比较谨慎,只不过自从加入九方寮后,她想不富裕都不行。因为每个月,她都能凭借自己的品级去九方寮领钱。过去不算多,但是自从升上九段,她一个月能取的钱便是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有了这金库做后盾,她觉着自己似乎也没有必要节俭了。花伶怎么舒服怎么来。 在客栈,陶月儿将最大的那一间房让给了花伶,卧室带客厅和香堂、书房,让他足不出户就能完成他每天都想要做的事情。陶月儿则住在他的对面,只有一间卧房,但是只要打开自己房间的窗户,就能看见花伶的香堂。 夜晚,香堂毫无意外的燃起不知名的熏香,茗香袅袅,不时有香气透窗而来,陶月儿觉得极为好闻。假如花伶去参加香堂的比赛,她相信,花伶一定能碾压香堂的掌柜阮烟罗。 想到这个人,陶月儿蓦地觉得额头一痛。虽然额头上的烙印已经没有了,可是这份仇恨,却刻在了她的心里——这烙印不是直接来源于阮烟罗,却与他脱不了干系。何况,还有兰生一命之仇,她不可忘却,待来年天梯选拔结束,她会新仇旧恨一起算。 “既然想复仇,为什么要等到天梯选拔结束?”突然,花伶的声音自心底想起。陶月儿吓了一跳,抬头,左顾右盼,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只有对面花伶房间的香堂窗户上,倒映着一个修长的剪影。鼻梁高挺,长发披散,美不胜收。 此时,花伶的声音又从心底里传来:“不必东张西望,我的声音只有你一人可以听到。” “你怎么做到的?” “想到,就能做到。” 花伶说完,停顿了一下,又道:“试试,你也可以。” 第182章 无法在一起 陶月儿闻言,闭上了嘴,没有再朝对面的花伶喊话。而是在心里,用自己的意念与他对话。 “花伶,你听得到吗?”陶月儿小心翼翼地问。 “听得到。”花伶的声音很快传来,这让陶月儿无比惊喜。 “我们竟然真的能这样对话!以后岂不是在旁人身边,我们都不需要开口了?” “是。” “我也可以这样与旁人对话吗?”陶月儿又问。 “可以。但最好不要。” “为什么?”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最好还是不要打破他们原有的概念,在拥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不要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什么是绝对的实力?” 花伶沉默了一瞬,道:“比如说……登上天梯,成为五名通天者之一。” 陶月儿点了点头,在心中暗暗道:“我知道了。在那之前,我会隐藏自己的实力的。” “乖。” 花伶说完,不知怎的,陶月儿似乎还能在心里看见花伶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若有似无地轻笑的表情。 就在这时,对面的窗户打开来,陶月儿抬眼,果然就看见了花伶微微而笑的模样。 “怎么又开窗户了?”陶月儿在心中问花伶。 花伶轻笑,开口道:“已经教会你腹语,便可以开口说话了。” “那你教我的有什么用?” “语言和表情才是面对一个人时真正有效沟通的媒介,在正常情况下,假如能面对面的坐下来交谈、对话,才能够增进感情。腹语只是让我们在特定的、不方便的情况下使用的工具。假如可以,我还是比较希望能面对面的看见你,跟你说话。” 花伶一面点着香,一面煮着茶,温文尔雅地跟陶月儿说了这许多的话。陶月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直接就从窗户上翻了出去,而后径直落在了花伶的面前。 “你说想跟我说话,我就来了,没问题吧?”陶月儿问。 陶月儿依然穿着白日里买的那套绢丝白绸的衣衫,披帛已经除去,只剩下华美光洁的绸缎,将她的身型勾勒得完美又出挑。丝光质感的衣物与她翻墙的动作极为不符。但也并不影响她的美。 花伶被陶月儿这一连串的动作惊着了,痴痴地看了许久,才说:“……没问题。” “那就好。”陶月儿自己从茶盅里翻找出一个杯子,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便陪着花伶在饮茶。 窗外,夜凉如水,庭院中的梅花傲雪绽放。又是一年寒冬时节。 “想不到日子过得这么快,转眼就已经冬天了。” “嗯。”花伶轻轻颔首。 “过完年,就是天梯选拔赛了,这三年大家为了这件事情,都拼命的在努力。不知道他们如今又变成何种模样了呢?” 季寒羽眼里的光芒她已经看不见了。当初那个一腔热血的少年失去了锋芒,眼里只剩下维护玄清宗本门的利益。 琉景……不,该叫他白相景,则为了夺得名次,不惜想出男女和合双修的法子,还将xx袋分发出去,掠夺他人的力量。全然没有一国皇子以身作则的坚持。让陶月儿也觉得唏嘘。 温不移亦是如此。当年的赤子少年,愿意为了乐芳菲放弃一切的他,如今也为了权力和力量开始了xx袋的争夺。 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甚至都不会露面,但想得到,他们必定会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作出更骇人听闻的选择和勾当,陶月儿实在是不敢想象,来年天梯的选拔,势必面临一场腥风血雨,纵使花伶已经教给她一身本领,可面对人心,她终究难测。 “你放心。有我陪着你,必不会让你受伤。” “受伤不是最痛苦的。”陶月儿淡淡道。 “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是,我所认识的人,都会因为这一场选拔,而变得面目全非,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他。”比如说季寒羽,白相景…… 花伶闻言,却是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人不会因为一件事情而改变,他只是懒得伪装了。究其根本,他们原本就是那样的人,是你将他们想象得太过美好罢了。” “……是这样吗?”陶月儿狠狠地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得到花伶这样的解读。毕竟花伶随她一起认识了季寒羽,他最能知道,季寒羽在当年救自己的时候,抱着的就是帮一把陌路人的心情,可如今他将陌路人视作草芥,这难道不是一种改变吗?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就会勾起人心底的恶。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一面,非必要时刻,没有人愿意将那一面暴露出来。” 花伶语气轻松而平淡,对人性没有丝毫的期待,稀松平常的语气却让陶月儿更为揪心。 “那你呢?你心底的恶,是什么呢?”陶月儿问花伶。 花伶喝茶的手停在半空,一瞬后,又继续往嘴里送。待那杯茶饮尽,他才看向陶月儿,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陶月儿愣住。 一开始他不明白花伶的意思,而后才终于懂得,他的意思是,他内心滋养出来的恶,是洪荒中的少年。少年顶礼膜拜的神女,就是陶月儿。那么少年阴暗的心思便不言而喻了——他喜欢陶月儿,对陶月儿的心思已经发展到了会演变出洪荒魔物的境地。 “为什么呢……”陶月儿不懂:“你……喜欢我吗?” 陶月儿终于问出了口。 她一直陪伴在花伶身边,几乎将花伶当作了自己的全部,假如花伶喜欢她,大方的告诉她就好了。又为什么要在暗中滋生魔物?只要花伶开口,她也会热情的回应花伶,毕竟……花伶也是她心头唯一最重要、最喜欢的人! 花伶放下茶盏,郑重地说:“我喜欢你。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陶月儿不理解。 “因为你是要去天梯的人,而我,注定要留在红尘人世,永世不得翻身。” 花伶一字一句,语气无奈又坚定。眼瞳中散发出一种荒芜,仿佛穿越了千万年的孤寂,不得往生。 第183章 梦境 陶月儿不懂。 分明她就坐在他的面前,两人之间怎么就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了? “天梯选拔面向世上所有人,你也在其中,我的力量都来源于你,你比我要强大许多,为什么我可以去参加选拔,你不可以?花伶,我想跟你一起去。假如你选不上,我也不要去蓬莱。假如我去蓬莱,也一定会将你带上!” 这原本就是不冲突的事情,可是在花伶的嘴里说出来,仿佛她去了蓬莱,他们就永不会再见。她飞向了雪山之巅,而他却只能在尘世仰望一般。这让陶月儿觉得,还不如不去。 花伶苦涩一笑,摇头道:“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等时间到了,你便会知晓了。天色已晚,休息吧。明日,我陪你去市集。” “去市集做什么?”陶月儿疑惑。 “你总说这三年太紧张了,我一刻不停的催着你跑,的确忽略了你作为女儿家该有的休憩。眼下事情都告一段落,也该陪你散散心了。”花伶说完,将陶月儿面前的茶盅扣上,便是赶客之意。 陶月儿知道花伶心意已决,但想到明日还能一起去逛市集,觉得也不错。至于天梯选拔如何进行、如何完结,那是年后要考虑的事情。 她喜欢花伶,不愿意和花伶分开,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想到办法,让他们永不分离! 陶月儿离开了花伶的房间,回了自己房间睡觉。她躺在床上,看着对面花伶房间的窗户关上,熏香燃尽,烛火熄灭。却突然感到好奇——为什么她能听到万物的声音,却独独听不见花伶的? 花伶现在,还能听到她心底的声音吗? “可以。”就在这时,花伶的声音从陶月儿心底发出来。 陶月儿脸色蓦地一红,万万没想到她离他一个庭院的距离,还隔着窗户,花伶依然能听到她心底的疑惑。 “等什么时候你能听到我心底的声音,那才是你修行结束之时。但可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要瞎想,早些休息。” 花伶一席话让陶月儿的心定了下来。花伶看似颜色恬淡,对万事都不上心,可他既然会在半夜还听着自己的心声,就说明他依然很在意她。否则,她也不会特地去听谁的心声。而她只要还没有被花伶放弃,他们就依然还紧靠在一起。 陶月儿突然觉得对花伶不好奇了。听不到他的心声更好,这样,他们或许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夜里,陶月儿不知怎的,断断续续做了一宿的梦,梦里什么都有。有仙鹤、百花和泉水。直垂落九霄的瀑布下,却是一汪平静无波的清泉,仙鹤在泉水的百花边嬉戏,一切淡然安宁,悠然致远。可花丛中,却好似总有那么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在泉水边偷偷看着她。她看不清小孩的面容,她也不知道彼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但偶尔低头瞥见的白衣裙,似乎就与现在穿着的相仿。两个人都看不清脸,可她却能从小孩慌张胆小的模样推测出他一定很害怕她! 她朝那小孩伸出手,那小孩却不敢去牵她。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敢过来?”梦境中的‘我’问。 “因为……您太干净了。”小孩嗫嗫嚅嚅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可也就是这么一句,也说的磕磕绊绊,足以说明他连说话也不是很利索。 但‘我’并没有嫌弃他,而是主动上前,在他的瑟缩与害怕中牵起了他的手。不管他身上的衣物所带来的脏污会不会沾染到自己身上,直接将他抱起,举在胸前。 小孩十分瘦弱,不盈一握,她一点儿也不费力。 “你太瘦了,我带你去吃饭。”‘我’说。 小孩更加惊讶了:“你还需要吃饭吗?” “食物是带来幸福的本源,就算我不需要,也可以吃,那会让我开心。也能让你填饱肚子。”‘我’说完,带他去了一间小木屋。 木屋周边的景色看不大清楚,只觉得周遭一定都是飞檐走壁的巍峨大殿,于是这间小木屋就显得格外渺小和孤寂。 木屋里有一口巨大的锅,四周散落着柴火,有些烧过、有些没烧过。看得出来,‘我’经常来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驾轻就熟。 洗锅、点火、烹饪,每一道工序都完成得利落又赏心悦目,一点也不会因为白衣裙的缘故而束手束脚。揉面、成团、下锅之后,‘我’带着小孩围在锅边,盯着那锅中的食物。‘我’也为了安抚小孩,变得与他一样吞咽着口水,仿佛好几天没吃饱饭似的。这让小孩的心情也顿时变得没有那么紧张,看着‘我’的目光变得愈加崇拜起来。最后食物出锅,是一锅三色开花馒头。 ‘我’不顾热气蒸腾,将那一锅馒头从屉笼中拿出来,递到小孩面前:“来,吃吧。” 这会儿子,在三色开花馒头的诱惑下,小孩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羞耻、害怕的心,拿起馒头就开始啃。很快,一盘馒头全都被他吃完了。‘我’怕他吃不饱,又赶紧再蒸了一屉。期间,还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杯仿佛笼络了整个银河内星光的琉璃瓶装的水给他。他接过,仰头就喝。 ‘我’一点儿也没有怪罪他的鲁莽,反而十分欣赏,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慢点儿,还有很多,你慢慢吃。” 往后的生活,两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小孩经常来找‘我’,而‘我’也每天都变着法儿的给他做好吃的。吃的东西陶月儿非常熟悉,正是花伶给她的那本《清心饮膳食录》中的食物。 而后,陶月儿是被饿醒的。 做了一宿关于美食的梦,她似乎也和梦里那个小孩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一饱口福。但陶月儿看了眼天色,发现她睡了很久,久到已经日上三竿。 糟糕!花伶还在等她! 陶月儿猛地一拍脑袋,想起昨夜已经与花伶约好,这下只能赶紧的起身。 第184章 绑架 陶月儿到达客栈前厅时,花伶已经在门口候着了。雪染的梅花树下,花伶一袭白衣,裹裘服,干净得几乎要与雪色融为一体。苍白的面色下,只有唇瓣是微微透红的,倒与雪中的腊梅交相辉映。仿佛梅花落在了面上。 他站在雪中,望着梅花,直到听见独属于陶月儿的脚步声,才回过头来。 “你终于来了。”花伶淡淡道。 清冷的语气里,没有责难的意思,可陶月儿听来却觉得十分害臊。 她还是头一次让花伶等她。 “昨天做的梦太香了,不舍得醒。”陶月儿挠了挠头,道。她今日里头穿着白衣,外头穿着的是洗好、晾晒干净的红斗篷。斗篷明艳,却盖住了她本身的芳华,花伶似乎更习惯这样的陶月儿,点了点头,道:“早知你饿了,我们现在去用早膳。” “好!” 陶月儿从来没觉得花伶嘴里说出‘早膳’这个词有多奇怪,直到去了市集,发现每个人嘴里嚷嚷的,都是“早饭”、“早点”一类的词语,这才觉得,花伶用的‘早膳’这个词,多少有点儿曲高和寡了。 而市集里卖的早餐糕点也都十分普通,白面馒头是最多的,还有各类油炸的面点,虽然也很香,可与昨夜梦到的那些相比,着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她好久没有做饭了。 陶月儿想起,那些糕点其实她也会做。 “不必你做,这段时日,你只管休息,养精蓄锐好面对来日的天梯选拔。”花伶说完,这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雪。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伞,在头顶撑开来。二人同打一把伞,一个洁白如玉,一个大红明艳,都拥有着这世上绝世的容颜,走在路上,自然是引得无数人围观。甚至,还有人主动给陶月儿送吃的。一路走来,她手里几乎都已经装不下了。 “他们,是因为你才给我送吃的吧?”陶月儿问。过去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很多女儿家为了和花伶套近乎,总会对她极好。她总能跟着花伶吃到不少‘福利’。 花伶却轻轻摇了摇头,说:“你要相信现在的自己,跟过去不同了。” “哪里不同?” “哪里都不同。所以,要对自己有信心。” “是这样吗……”陶月儿对待周遭的一切环境、态度的改变,都会归咎到别的事情上,唯独不肯承认,自己真的已经改变,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任人宰割的她。 她依然也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自己值得被爱。除了花伶。 她觉得自己人生最美好的光景,就是遇见了花伶,是他给了她现在的一切。 花伶昂首挺胸走在路上,眼角余光看着陶月儿,却发现她始终佝偻着背,一副很胆小怕事的样子。哪怕她已经获得了力量,她也依然改变不了从小到大从骨子里带来的不自信。花伶突然觉得,让她变自信的这段路……或许比过去所有路加起来还要难走。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手抓住了陶月儿,陶月儿吓了一跳,回头,就见一妇人夸张地大喊:“幺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婴儿,陶月儿原本是可以躲开的,但见她怀中抱着的婴孩,便失去了警惕。觉得她左不过是一个孩儿她娘,不会有什么坏心眼,但很快,她的下一句话,却让陶月儿更加惊讶了:“你跑出来这么多天,居然是和个面俊男倌在一起!你是不是要气死爹哟!” 妇人说完,拉着陶月儿的手就把她往箱子里拽。边拽还边喊:“跟我回去!我现在就把你锁屋里,让你再也不能瞎跑!” 妇人的话引来不少人的非议。原先看陶月儿和花伶觉得这是一对璧人的围观人群也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我当他们是什么人,原来是男娼馆的倌人。” “最近的确很多妙龄女子被他们所魅惑,抛家弃子的跑出来。听说不少还是有头有脸的大官家的妻妾。” “真是世风日下……” 陶月儿突然就连反抗都忘记了。大家围着她戳脊梁骨的模样,仿佛真的煞有其事。 在她本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遭的人对她已经盖棺定论,甚至帮着妇人一起将她推进了小巷。甚至,还有一群人,刻意走来,分开了她和花伶。让她只能单独被这一群人推搡着去往深邃的小巷,愈加远离人群。 “等等,我不认识她!”陶月儿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否认自己与妇人的关系。 她大力的甩开妇人的手,妇人直接被她推倒在地,那孩子也滚落在地上,开始哇哇大哭。 这下,引来了更多对她指指点点的人。 “你家嫂子把你带回去,是为你好!你莫不是真的想与那青楼男倌日夜厮混,小姑娘家的也忒不要脸!” 人群将跌在地上的小嫂子扶了起来,那小嫂子似乎没料到陶月儿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懵了一会儿,见人群实在激动,又似被鼓舞了一般,上前来抓陶月儿的手。 “不、不是……我没有……”陶月儿见那孩子昏睡,额头因被她推搡磕在地上而擦破了皮,流了不少血,一时间不敢再推妇人,只能任由那妇人推着走。 而此时再回头去看花伶,已经几乎看不见他。他已然被人群团团围住。 “别担心,你且跟那妇人离开,且看他们想做什么。”花伶的声音从心底传来,陶月儿这下终于心定了。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疑惑了。 因为她分明不认识这个人,她却一门心思的瞄准了自己,想来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是有人想要见她,才不得已用了这种法子罢了。 “你会陪着我的,对吗?”陶月儿在心里问花伶。 花伶很快回答:“嗯。” 于是陶月儿也不挣扎了,任由那小嫂子拖着自己走。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带去九方寮之类的地方,却不想她绕了几个弯,将自己交到一个男人手中后便被蒙上了眼罩。等眼罩取下再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城中有着最大青楼之称的雅院! 第185章 不可放过 陶月儿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被这妇人拖走,最后来到的地方会是青楼。 青楼是什么地方,陶月儿虽然不甚了解,但是总也有些耳闻。落魄时,有人会让她去青楼谋一份差事,说是给走投无路的女子最后的机会。陶月儿想过要去,但阿爹和阿婆知道后,差点打断她的腿,说但凡她去了,就没有她这个孙女了。从此,陶月儿再也不敢提。却不料,年近三十,被人撸到了此处,也算是近距离观察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了。 此时时值正午,雅院楼中没有什么客人,只有老鸨和龟公在。那妇人怀抱孩子,正熟练的跟其中一个男人谈价格。见陶月儿不吵不闹,倒是很稀奇,却也没当回事,只两人的手不停的在袖子下比划,这时,陶月儿第一次动用了从洪荒而来的力量。 “一百四十金。” “两百。” “一百六。” “两百。” “一百八。” “两百。” 那妇人如何都不松口,袖子里的价格谈不妥,又开口道:“这小姑娘俊俏,比之前撸了来的都要强上百倍,教育好了必定是个头牌。” “什么年纪了?”龟公问。 “看着模样,也就十七八。” “十七八也不小了,干我们这个行当,十三四才算刚好。” 两人一来一回,陶月儿觉得自己像一件货品被买卖。而她本人却对此毫不知情。只是莫名的就被她拖到了这里。 最终,龟公还是看在陶月儿的面上,给了一百九十五金。那妇人也象征性的退了一步,拿着那金,抱着孩子就准备走。 “你去哪里?”陶月儿开口,叫住了她。 “当然是去寻找下一个目标,难不成留在这里照顾你吗?”妇人心里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了陶月儿脑海里,可她明面上,却言笑晏晏地对陶月儿道:“你先在此等候,稍后我自然会来寻你。” 陶月儿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被她卖了,可是见她在自己面前表演变脸,而怀里还有一个昏睡不醒的孩子时,内心的震撼还是无以复加——她真的可以做到睁着眼睛说瞎话。而孩子,也只是她用来欺人的一个道具。 甚至,她都怀疑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她亲生的,若是,为何会一直沉睡呢?这不符合常理,唯一的解释是她在孩子的食物里下了安眠的药物,才能使他如此乖巧听话。 看到此处,陶月儿也明白了,这是一个惯犯。想来,用这样的手段强撸女子,私下买卖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否则,她不会如此驾轻就熟。 “你不怕遭天谴吗?”陶月儿问她。 女子原本笑着的表情瞬间冷却,在知道陶月儿已经反应过来后,对她最后的温存也化作了乌有。她冷笑了一声,道:“天谴?若这世上真的有天谴,早就该报到我身上了,而我也早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不过既然我还好好的活在这里,我就不信这个世上有天谴。倒是你,该好好期待一下,自己未来的日子有多苦了。” “你不怕我的家人找你麻烦吗?”陶月儿又问。她依然无法相信,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猖獗的地步。当街随意掳走一个女子,还不担心有任何后续的麻烦? “呵,能公然在大街上与男子走在一起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孩?你以为你男人能回来找你吗?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找到了见你在青楼,早已经被千人骑万人枕过了,他还会选择你想尽法子的为你赎身?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女子的话让周遭的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原想着陶月儿这么安静,没准是个傻的,但后来发现她不是傻,她是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处境,依然不吵不闹。那她们也愿意跟她摆事实讲道理,反正是逃不掉的人,能少一些哭闹对大家都好。 陶月儿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阴鸷,看着女子仿佛在看一句尸体。 “你这么瞪着我做什么?瞪我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他们今晚就会安排你接客,你若用这种眼神接待客人,想来是一夜都不会好过的!与其瞪着我,我建议你不如赶紧学一学,如何伺候人!” 女子在几名龟公的撑腰下,有些有恃无恐,觉得陶月儿这样一个女孩,虽然看着就很大富大贵的样子,但又在市井抛头露面,不会有什么大家底气。且到了这地方,门一关,哪怕她是天皇老子的公主,也插翅难逃。对她的态度便更加随意起来。看到陶月儿吃人的眼神,联想到连日来在街上多少受过的气,恨不得一股脑的都发泄在她头上。 就在她扬起手想给陶月儿一巴掌时,陶月儿却突然一笑,道:“你这种人,死了是便宜了你。就算真的有报应,也不该是一死了之。”陶月儿说完,突然上前,一把擒住了她的面颊。谁也没看到陶月儿是怎么从门口瞬间移动到了她的面前,只知道眨眼之间,她衣裙翻飞,已经一手扼住女子的咽喉,而另一只手,则擒着她的面颊。 她盯着她的脸蛋儿道:“这么好看的脸,你们怎么就放过了她呢?她数次出入雅院,难道不该留在这里,成为你们的头牌吗?” 陶月儿说完,将她的脸转了过去,面向众人。 此时,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因为一直在大家眼里,只是一个温和妇人的她好似瞬间变了一个模样。五官还是相同的五官,但整个人的气质仿佛蒙上了一层仙气。缭绕间,让她温和待人亲近的气场被无限的放大,到了谁都会看一眼就爱上的程度。哪怕如今被陶月儿捏着脸颊表情狰狞,也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徐娘,你怎么……突然变好看了?”龟公也是奇怪。可记忆中,徐娘分明就长这个样子。 陶月儿笑了下,道:“过去没发现她的好看也很正常,如今发现了,又该如何呢?这么一棵大好的摇钱树,可不能放过她吧?” 第186章 半老徐娘 陶月儿说完,那些龟公仿佛这才从她的美貌中反应过来,一个二个摩拳擦掌,靠近了女子。 “徐娘,烦劳您辛苦了这些日子,也送了不少姑娘过来,眼下您也正好可以歇歇,便留在这里,我保证,雅院会给你一间上房。给你置办最顶级的衣饰,让所有人都羡慕你、垂涎你。而你的过去也不会被任何人提及,从今日起,你便不要叫徐娘了,叫徐莺莺如何?”龟公说到‘莺莺’两字的时候,还特地放缓和了音调,看她的眼神也愈发温柔起来。想来,也是想在她挂牌之前,先尝一尝甜头的。 但徐娘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样貌已经改变,见一个老朋友对自己突然露出了獠牙,忍不住地啐了他一口,道:“呸!好你个老不死的,你也不睁眼瞧瞧老娘我到底是谁?!我靖城出了名的老婆子,送了无数人来你这雅院,今日你倒打起我的主意来了?你怎么跟我丈夫交代!?” 徐娘的丈夫也在这一代讨生活,是在洛河中撑船的伙夫,若遇到落单的女子,自然免不了也会和徐娘来一出里应外合。两人都年逾四十,早不是什么拈葱掐水的年纪,她想不明白龟公今日是发了什么疯了?! “那是我以前被猪油蒙了眼,没看出您的风韵来。如今经过这小娘子的点拨,发现你的确比她还要适合这里,便不要抵抗了。”为首的龟公说完,从徐娘怀里将那婴孩夺了过来,然后就让人抱了下去。而徐娘,则被人一左一右看顾起来,不得动弹。 陶月儿轻笑了下,默默退开来。 此时,她的面容与徐娘相比,似乎换了一个位置。虽然五官还是各自的五官,但是落在旁人眼里,徐娘的魅力就是要比她大上许多。有徐娘在,旁人根本看不见陶月儿。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徐娘见龟公动真格的,一时间也慌了神了:“把孩子还给我!我还要去骗下一个!” “不必骗下一个了。有你一个,足够了。”龟公说完,摆了摆手,那一左一右的小厮便拉扯着徐娘的左右手,要将她带走。 徐娘自是不肯。 她骗了那么多女子来这里,自然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入了雅院的坑,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而她已经四十多了,原本已经到了该养老的时候,真进了这勾栏院,可就一世清白都毁了! “你哪儿有什么清白?”陶月儿凑在徐娘边上,冷笑道:“这许许多多的女子被你骗了来,她们的清白又该怎么算呢?你早就已经化身伥鬼,连人都已经不是,何谈什么清白?” “是你!”徐娘终于反应过来,望着陶月儿,恶狠狠地问:“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为什么他们不抓你,却掉准了矛头向我?!” 徐娘说着,冲他们喊道:“这小娘子有古怪!我们分明已经谈好了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如今你们不抓她反过来抓我,为什么?!” 龟公像是完全忽略了陶月儿这个人一般,只死死盯着徐娘的眼睛,垂涎欲滴:“在雅院,长得好看才是最主要的。你送来的人没有你美,就是你最大的罪过。” 徐娘听完,更加觉得不可置信了。 陶月儿在一旁轻笑,不知从哪摸出来一面小镜子,递到徐娘的面前,道:“你是不是很嫉妒路上那些长得美颜又年轻的小姑娘?如今,你自己也拥有了青春貌美,便享受这种被人追捧、被人怜爱的滋味儿,如何?” 从陶月儿递来的镜子里,徐娘终于看到,自己的模样回复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不,比那时候还要美。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肌肤,陶瓷一般吹弹可破。在她原有的容貌上,鼻梁变高了,眼睛变大了,嘴唇饱满厚实又粉嫩,配上她含泪的眼眶,整一个的又水灵又惹人怜。也不外乎这一屋子见惯了美人儿的男人都对她垂涎欲滴。 可是美则美矣,徐娘却深知,自己早就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她活了四五十岁,化成现在这副模样,一定是陶月儿用了邪术! “你究竟是什么人?!”徐娘恶狠狠地问陶月儿。 陶月儿笑了笑,说:“九方寮,九段金章持有者。” 听到这话的徐娘突然睁大了眼睛,而后双眼无神,变得死寂。 她怎么都没想到,看上去是个小姑娘的她,会是九方寮的人。 以往她也不是没见过九方寮的法师,只不过见的都是一些低段位的。胡子拉碴,满身毛病,似乎对外在的东西毫不上心。一门向道。绝不是陶月儿这样满身金银玉器还出落得如此貌美。 而那些高段位的就更加曲高和寡。偶尔在一些祭祀活动中远远见过,都是一派仙风道骨的老骨头,怎么会是一个小姑娘呢! 徐娘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这下是跑不掉了。可她依然不放弃。 她再一次的发挥了自己变脸的特长,两眼迸发出热泪,声泪俱下道:“姑娘,您行行好,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也是逼不得已。若不出去拐卖旁的女子,我回家就要被打,你看,这全是丈夫打的!” 徐娘撩起袖子,展示在陶月儿的面前。 陶月儿看着她满身陈旧的伤痕,也有一些是后来新添上去的,显然她的确没有说谎。她在家里,确实地位极地。 “可是你被丈夫打骂,也不是你出门戕害他人的理由。你求我也没有用,未来,你还是自求多福吧。”陶月儿说完,背过身去。而其他人似乎是得到了某种信号般,自动忽略了陶月儿,只抓着徐娘一人,将她拖去了后院。 一路上,都是徐娘的哭喊声。许多姑娘都被她的叫喊所惊,纷纷从房间里跑出来看热闹。 有些人疑惑奇怪,可也有些人,一眼就认出了徐娘来。见她被两名小厮像带犯人一样带走,纷纷露出了大快人心的笑意——只一眼她们就知道,徐娘也将要成为这里头的一员了。 第187章 咒 徐娘代替陶月儿被抓进雅院后,那一下午,喊叫声都没有停歇过。倒不是被凌辱导致的,只是那漆黑四面密封的教人听话的牢笼,便已然教她吓破了胆。 她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陶月儿大摇大摆走出了雅院。她头一次发现,原来力量是这么的好用——她并非改变了徐娘的容貌,只是迷惑了他人的眼睛。并且在徐娘的身上下了一个不可解开的咒:“凡见者,惊为天人。”也就是说,徐娘的外貌依然是自己的,但是落在每一个人眼里,都会根据那个人的喜好而产生相应的变化。 总之,她在雅院的这段时间内,所见的每一个男人、女人,都会在心中将她奉为女神。想要觊觎之心,呼之欲出。够她受的了。 而陶月儿想要隐身就更简单了,在这些平民百姓心中,她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来了抑或是走了,都不惹眼。 这也是她给自己下的“咒”。 不惹眼、不引起他人好奇,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她终于可以达成所愿,便不在乎是否是因为自己下咒了。反正,假若有人能识破她的咒术,力量必然在她之上,那么注意到她也就很正常了。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拥有力量的滋味是不是很好?”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陶月儿回头,便见身后的梅树下,一身白衣的花伶站在那里,淡然地看着她。 显然,刚刚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花伶的眼睛。他虽然眼睁睁的看着陶月儿被妇人带走,可一点儿也不担心她。 他知道陶月儿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但让他惊讶地是,陶月儿这次没有“心软”。 “我以为你会放过她。”花伶淡淡道。 陶月儿摇了摇头,说:“或许过去我会放过她,但是现在不同了。” “为什么?” “我能听见人心底的声音。”陶月儿收回目光,望着前方书写了‘雅院’二字的牌匾,道:“以前我会因为一个人的外表而去信任。见她是抱着孩子的妇人,便以为她是一个心软的母亲,天然的会对她抱有一种敬佩和怜悯。可是如今,我能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她虽怀抱孩子,却说着伤天害理的话、做着禽兽不如的事。人啊,不能只看表面她怎么说,而是要看她的行为,究竟是怎么做的。” 自从洪荒回来,陶月儿能听到他人心底的声音,便不再如从前那般好骗。若这件事发生在以前,她或许真的会因为怜悯那个妇人,而放过她。 但现在不同了。她知道人心险恶,知道人人脸上可能都戴着面具,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她不会再被旁人卖了还帮她数钱。 “你真的打算将她留在雅院?”花伶问。 陶月儿点了点头:“是。难道我不该这样做吗?” 花伶笑着摇了摇头,说:“该。”说完,他伸出手,向陶月儿伸去:“走,回家。”他们原本在逛街,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本就很生气,如今顺利脱身,也该事了拂衣去。但陶月儿似乎还有些许考量。 “我还有件事情没做完。”陶月儿道。 “什么事?” “那个孩子……他是无辜的。” 陶月儿说完,花伶才明白,她指的,是妇人怀中所抱的婴孩。 这婴儿大概率不是妇人的,许是她不知道从哪儿偷抢来的孩子,如今那妇人成了雅院的头牌,可那孩子无辜,总不能教他白白丢了性命。陶月儿和花伶便一人守在前院,一人去了后院,等雅院的人将那孩子送出来时,准备去将他救下来。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洛水河边,各色秦楼楚馆都开始营生,亮起了千万盏的灯火,将洛水河映得灯火通明。雅院无疑是其中规模最大、姑娘最美的一座青楼。来往之人自然也是多如过江之鲫。 以陶月儿的能力,现在就算封锁这栋楼、乃至这条河都不是难事,可眼看到了夜里,这楼中往来之人,也大有来头。有正儿八经从正门入的,也有不少人遮遮掩掩、生怕被人认出来从后门进去的。陶月儿便守在后门,一来不想打草惊蛇,二来,也见到了更多平日里见不到的情形。 “岳父大人,您请。”一带着无限谄媚的男声传来,陶月儿自黑暗中抬眸,便见一男子簇拥着比他大一辈的男人进了雅院。迎上来的,自然还有好几个美娇娘。几人相拥着而去,这让陶月儿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原来逛青楼这种事情,在岳父和女婿之间也是可以一起的行为? 所以,家中的女儿,只要不与夫家和离,就不会是两家的裂痕,一样是利益共同体。而男人们自然在外花天酒地也是再正常不过。 陶月儿无法接受。她觉得自己从前好像从来没有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个肥皂泡,把她关在了里头。如今这个肥皂泡破了,来到真实的世界里,才发现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都可能存在。 就在这时,门里传来几声啼哭,很快便戛然而止。 陶月儿知道,这是那孩子醒了。那妇人不知道喂了他多少休眠的药物,如今也到时辰该醒了。下午那些人还能当孩子不存在,便是因为他不碍事,找个房间扔着便是。但这会儿他醒了,要吃要拉,啼哭不止,自然是让一干人等极为不耐烦。 也没有能够养他的地方。 陶月儿刚想冲进去,却不料那门里已经走出来两个人,他们手里拎着一个麻袋。麻袋半人高,又厚实,旁人不会知道里头是什么,但是陶月儿下意识便知道,那麻袋里头装着的,就是那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心跳。 陶月儿听不见他心里的声音,就连他的呼吸都听不见。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的功夫,他们已经快准狠的处理掉了孩子,而后,将麻袋绑上了铁块,直接往洛水河中一扔。 “扑通”一声,麻袋便消失在了水中,冒了几个水花,便沉了底。 第188章 大火 “禽兽!”陶月儿怒斥一声,不顾身上雪白干净的衣物,直接跳下水去。 她不会游泳,但只要她想,可以在水中屏住呼吸,甚至,隔绝一切河水。但她没时间想这么许多,只知道她要去到河底,把那个孩子救上来。哪怕,很可能他已经死去。 陶月儿游到水底,发现水底十分‘热闹’。无数个麻袋绑着铁块横陈水底。见到了刚刚他们抛尸的景象,她几乎可以断定,这底下的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麻袋里头,装的只怕都是尸体。 小孩的便用小一点的麻袋,那些身患顽疾、重病不治的小姐,则就是那些大一些的麻袋。更大一些的,只怕是在青楼中猝死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男客尸体。陶月儿看到河底密密麻麻的袋子,从未有过的怒气萦上心头。 这些人为非作歹、无法无天,简直不可饶恕! 陶月儿一时之间分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是那个孩子的,只能从最上面偏小的下手。可是每打开一个,都是一具白骨。有的还没有腐烂完全,留了一半的骨肉,很快引来河里的鱼儿将它们的血肉啃噬。 最终,在一众相似的麻袋里,她终于找到了刚刚被抛下来的那一个。袋子里,果然是一具满脸是血的孩童尸体。 他是被摔死的。 他的七窍都在流血。氤氲在水中,很快也吸引了一堆鱼儿来。 陶月儿怒不可遏,当即将鱼群赶走,自己则飞身上岸,浑身湿淋淋地落在雅院后院大门前。此时的雅院,依然歌舞升平。 一门之隔内,丝竹声声入耳,绵软香甜的香料混合着美酒的香味,甜腻得让每一个过路人都会觉着心旷神怡。 可陶月儿如何也无法心旷神怡起来。 她的手里,还拎着那死不瞑目的小孩。 刚刚处理尸体的两名小厮,在把孩子丢入水后,紧接着便觉得有一道什么东西从眼前飞过,也落进了水里。像是一个人,又像一阵风,看不太真切。再加上夜里黑灯瞎火,虽然两岸游人众多,但他们抛尸的地点在雅院后头,河面被墙体阴影挡住,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以至于他们看到陶月儿紧跟着入水也不是那般确定。 为了确保不会被发现,只能站在岸上,暗暗观看。见许久没有人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也就是这时,陶月儿从水中跃起,浑身湿哒哒的从天而降,落在他们面前。 大红色的斗篷,长且缠绕在周身的长发,以及她手里环抱着的刚刚被他们摔死的婴孩。两厢交织在一起,产生了无与伦比的恐惧感,在这漆黑的夜中,犹如吃人的饿鬼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你、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小厮见了陶月儿,觉得有些眼熟,却也认不出她就是下午被徐娘拐卖来的女子。或许是她的目光全然变了,看待他们的眸子里只有如烈焰熊熊燃烧。 “我自然是人,可你们俩,便不一定了。”陶月儿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们:“这孩子是你们杀的?” “是、是又怎样!”俩人虽然害怕,但是见陶月儿承认自己是人,且是一个女人,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硬撑着道:“识趣的赶紧滚,这里不是女子来的地方!” 陶月儿冷笑一声,全然不顾二人的话语,掌心微一用力,朝二人一指,两人骂骂咧咧的表情便定格在脸上,而头已经跟身体分了家。 鲜血四溅,自然也喷溅到了陶月儿的脸上、身上。 陶月儿的周身染血,却一点儿也没有浇灭她的怒火。 她更加生气了。 这两个人,绝不是这种事件的主犯。他们只不过是爪牙,听从了楼中人的话,才如此草菅人命。而他们这样明目张胆、驾轻就熟,自然也是因为,雅院往来之人皆贵客,哪怕真的东窗事发,也不会害怕。有人为其兜底,才是他们这些人敢如此胆大包天的原因。 陶月儿望着雅院高楼,恨不得整幢高楼都付之一炬!只有火焰,才能烧尽里头的一切肮脏。 然后,一股冲天业火便从地心拔地而起,顷刻之间便包裹了整幢院子。 “不好了!着火了!”四周的人很快发现异样,全都尖叫散开来。也有拎了水桶过来救火的。 陶月儿望着眼前的大火,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不担心,反而笑着看着火光,道:“烧吧,烧得越烈越好。” “着火了你听不见吗?!还不快出来?”突然,一只手握住了陶月儿的。陶月儿满脸是血的回头,吓了对方一跳。那人是附近楼中的龟公,见状跑出来看热闹,一边帮着救火,一边看看能不能从楼里救出什么人来。 但火势猛烈,一个人都没有从里头逃出来。只有陶月儿站在后院门口,痴痴的望着大楼。像是被吓傻了。 “你怎么受伤的?要不要给你叫医生?”他悉心的询问陶月儿,陶月儿望着他关切的脸,却听到她的内心在说:“模样这般好看,该是雅院新来的姑娘吧?躲过了一劫,若能将她趁乱拐到咱们那儿去也不错。” 陶月儿内心毫无波澜。 若在过去,她肯定毫不迟疑的相信男子的话。而后被他拐走,从此不见天日。 但现在,她经历过怀抱小孩的妇女也是拐卖环节的一环,此时在看出现在雅院附近的他,那么心底有几般龌龊似乎都不足为奇了。 “你,也该进去。”陶月儿说完,右手抚上他的胸口,然后朝雅院大火的方向轻轻一推。那男子便像一片叶子一样,转眼间飞进了雅院,被吞没在熊熊大火之中。 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大火无故烧起,可却不是幻觉。雅院的外墙已经脱落,所有木头所制作的横梁也开始倒塌,里头传来阵阵烤肉的香味。想来,里面的人,也都一个跟着一个的沦为了焦炭……陶月儿站在不断有木头带着火球掉落的废墟中,满目冰冷。仿佛这一场大火烧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个世界背地里的黑暗与不公。 第189章 妆匣奇珍·完 那场大火愈演愈烈。 一开始只是雅院,到后来,随着来扑救的人越来越多,进入陶月儿视野的‘心声’也越来越多。无数肮脏和丑陋牵连在一起,被赤裸裸地摊开在她的面前,她突然觉得,他们每一个都不值得被拯救。 于是从雅院开始,连带着洛水河岸下游所有的青楼雅苑一起,被焚烧得一干二净。 大火接连烧了七天,不论谁来都灭不了这场火。官府来人,觉得火势不对劲,甚至出动了景国的九方寮。可寮中之人勘探过后发现没有任何魔物怨气的波动,这就是一场普通的大火,只不过烧得格外旺盛、猛烈罢了。 至于有没有人逃出来?也是有的。 一些如陶月儿这样被强抢了来,心不甘情不愿,尚未寻思,还想着回到寻常日子的女子逃了出来。 虽然她们的衣物被焚烧,但也只是那些华贵的外表,并没有一丝火苗真正侵蚀她们的肉身。 这些人得以幸存,可是却被官府捉了回去。因为大火死伤无数,能够从里头逃出来的都是些女子,着实让人怀疑。可官府中人审问了几日,她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逃出来的过程也可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问了几日问不出头绪,也便统统放了回去。 那一场大火里,唯一被每一个幸存者都提到的线索是,她们看到了一个红衣女子,全身湿答答的,仿佛从洛水河里爬上来的女鬼。 红衣女子找不见,除了从她人嘴里听到这人的存在,其他时刻,从没有在哪里有人见过。九方寮的人建议清理洛水河,由此,官府又不得不派人阻断了洛水河上游的水势,将洛水河改道排干,而后清理烟花柳巷一条街的河道。这一清理自然又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河底密密麻麻的麻袋绑着铁块沉在河底,那每一个麻袋打开来,都是一具骸骨。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的是白骨,有的还是一团腐肉。总之,城中所有的仵作来勘探了三日,饶是见过了不少大场面的资深仵作见此场景,也不得不捂住了抠鼻,几欲作呕。 那围观的人群看到这般场景,自然也是五脏翻涌。因为他们每日都在洛水河岸中嬉戏、游船,甚至用来饮用。万万没想到看似平静无波的河面下两丈处会是这样的情景。这么多年来没有被发掘首先大抵是因为河中水草茂盛,那铁块直接将麻袋沉到了水底,被层层叠叠的水草一遮盖,便无人能够发现。其次,便是这周遭一众青楼雅苑的互相欺瞒包庇。毕竟哪家都有些乌七八糟摆不上台面的事情,遇到胡搅蛮缠的,直接一棒子打死往水里一扔,一了百了。倒是十分方便。 此桩大案最终查不出头绪,便让九方寮出面,写了个怨气伤人,便算了结了。至于究竟是哪里来的怨气,要如何消灭,自然也没有定论。反正大火烧完了,没出现别的怪事,上头的人也便不担心了。 很快,洛水河上游河道改建,将水重新注满了河道。两岸被火烧的青楼又在原地建了起来。虽然死了一大批人,可为了利益,以及上位者必要的消遣,供需关系依然还会建立。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你无法改变所有人。”花伶望着那一片焦土上,已经开始清理残渣,准备再次改建的人们,对陶月儿道:“指标不治本。” “我无法改变人心,我能做的,只是在看见不公后,尽一丝棉薄之力,也不枉费你帮我夺得的一身力量。”陶月儿无疑是失落的。 假如她下手更快一点,直接杀了那妇人,或许那个孩子就不会死。可再假如她没有目睹孩子的死亡,就不会知道那河底成百上千的亡魂,更不会知道这些亡魂背后所代表的,是无数违背自己意志,被强行撸来青楼妓院的万千女子们。 陶月儿知道自己改变不了旁人根深蒂固的趋利行径,但只要她看见了,她就能帮上零星半点的忙。这样也是好的。而她也知道,失落归失落,却不能绝望。虽然似乎眼前全是不美好的东西,可这世上也依然还有美好的东西值得我们憧憬。 “走吧。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如此了,等再恢复往昔模样,至少也是明年开春以后的事情了。”花伶说完,陶月儿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年开春,天梯打开,陶月儿以后还能否看到这里的光景还是个问题,便不要再担心了。 陶月儿觉得有理,道:“我不担心。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力量能够再强大一些,这样,我能做的事情就会更多。” 她第一次的,觉得花伶让她参加天梯选拔真是太正确、太明智了。她现在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没几个人听她的。她要去到更高的殿堂,掌握话语权,才能够真真正正的改变这个世界。而她作为一个普通人、一个女子,是无法在景国很快拿到一席之地的。去到蓬莱,站在世界之巅,那么她想要改变景国,就变得容易许多。甚至,整个世界也能因她的意志而转移。 陶月儿突然变得比花伶还要更想要去到蓬莱了。 那个被每一个玄修者奉为胜地的地方,是他们一生为之努力还够不到皮毛的仙山琼岛。她必须成为五名通天者之一,假如有人挡她的路,她不建议像一把火烧掉整条青楼雅苑一样,将他们全部清除…… “原先我觉得,让你看到这世上的黑暗,或许对你来说太残忍了。但现在看见你的变化,我突然觉得有些悔恨。”花伶道。 “悔恨什么?”陶月儿不解。 “悔恨没有早一点让你看清真相。这样,我们能够少走很多弯路。” 陶月儿唯一的错,就错在太心软。她以为遇到一个、两个不好的人,是自己运气不好。但是见了这么多人,听到了这么多人的心声。她才发现,原来不善良,才是绝大多数……人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介意让自己变成伥鬼。 那么她,也没什么好怨怼的了。 日后,若世界以痛吻她,她必以牙还牙。 【第二卷妆匣奇珍·完】 第190章 同淋雪 除夕这一日晨时,陶月儿已经修行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她其实在与万物对话。 过去她看花看草,至多是欣赏花的美丽与娇艳,草的茂盛与青翠。可现在,当她慢慢的开始觉知自己的力量,便发现自己不仅能听到人心底的声音,还能听到这个世界上万物的声音。 万物有灵,她终于与万物合二为一。 于是每天起床,在太阳升起之前,她都会在院子中冥想。听一听花草的声音,听一听鸟儿传来的讯息。不仅仅是在修炼力量,更是一种修心。 陶月儿愈加平和、稳定。过去那些胆小、怯懦、瞻前顾后,遥远的好像是另一个人。 然后,花伶看她的眼神就越来越奇怪。 过去花伶看她,冷静、克制、又带了些许的无奈。如今他看她,却多了一丝丝的疏离。 他不像过去那样对她亲近了。 这一点,让陶月儿很是难过。 由此,陶月儿从来也不改变自己对花伶的相处态度,她怕花伶会觉得她也变了。而他们就会越来越远。 陶月儿和花伶特地装点了他们的花房。门口有花伶写的对联,十分喜庆。上联:“旗开得胜传捷报。”下联:“鸟报晴和花报喜。”横批:“春回大地。” 花伶这幅字龙飞凤舞,半点儿都不工整,与他平日里克制又清冷的字迹大为不同。 “天梯就快开了,你是不是很激动?”陶月儿问花伶。 “我激动什么?”花伶问。 “我要去参赛了呀!” “嗯。是你要去参赛了,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那你的字迹为何如此潦草?” “这才是我本来的字迹。”花伶淡淡道:“演贵公子演久了,不想演了,也会偶尔想要做一天的自己。” 花伶这话听得陶月儿云里雾里。 什么叫‘演’久了?他演什么了?他本来就是个贵公子啊!此前的字迹工整都是演的? 对她这个半文盲来说,他在她面前,实在没有必要演啊……陶月儿不懂。但也不问。她知道就算自己问了,花伶照旧不会多说的。 陶月儿贴完春联,便去楼上换衣服了。花房分上下两层。一层是客厅、茶室,还有花伶的房间。二楼则独属于陶月儿一人。原本只有书房与卧室,后来陶月儿从洪荒回来,他又给她开辟了一间新的换衣间。 换衣间不同寻常人家置办几个箱笼便了事,而是拥有独属于陶月儿的便捷法子。打开换衣间的门走进去,两侧全是挂着的整套衣饰,统共十套供她选择。 陶月儿无需自己费神,只需勾勾手指头,那些衣服便会自动飞到她的身上,从里到外的更换。而她换下的脏衣则会不知道去往哪里,总之,下一次补上的,总归又是全新的、从未穿过的衣服。假如十套里都没有喜欢的也没关系,摇摇头,又会有全新的十套摆放在两旁。 陶月儿从前见着这样的场景,一定会觉得很惊奇。可如今她连洪荒都去过了,还能听到他人心底的声音,那么这些小把戏,又算什么呢? 花伶身上有秘密,她早已知晓。虽然她听不见他心底的声音,可她知道,花伶总不会害她便是。 陶月儿挑了一身喜庆的橙色为底,搭配红缎子的衣服,在今日这个节日来说,也算应景。又催促花伶也换一身喜庆点儿的。 原本她以为花伶会不愿意,却不料,他不仅换了,还换了一身大红色的。 院子里,正在喝茶的陶月儿见状,差点儿一口水对着他喷出来。 “你怎么穿成这样?”她问。 “你不是说要穿喜庆一点吗?”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我也没说让你穿得像要结婚?”陶月儿大为吃惊。 素来一身白衣的花伶,全身上下都是雪白无暇的,唯一的颜色点缀不过就是发尾的一根红绳。而今日,他红衣大氅,束发金冠,腰间一抹白玉镶金佩,与头顶的白玉金冠相得益彰。隆重得仿佛要结婚。 “不好看吗?”花伶脸色一滞,眼神尴尬,期期艾艾地问。 陶月儿连忙摇头:“不是不好看,相反,很好看!非常、非常好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陶月儿沉默了一会儿,道:“只不过如此,我们就有些不相配了。”陶月儿看了下自己的衣物,橙红相配,与花伶站在一起,色系不同。虽然都很喜庆,但与花伶相比,她总是显得颜色过于繁复了。 “这好办,你也换一身大红便是。”花伶说着,指尖轻点,陶月儿身上的衣服就全然便了一个模样。 红衣红裙红斗篷,白玉金冠琉璃鞋,与花伶的一模一样。连脖间那一圈裘皮,都是仿佛出自同一条狐尾似的。 “如此便相配了。”花伶抹出一面铜镜,放在陶月儿的眼前。陶月儿站在花伶的身边,怔怔地望着镜子中的二人。 “的确……很配。” 配得似乎当下就可以拜天地了。 这句话陶月儿没说出口,但她知道,她心中所想的,一定瞒不过花伶。 而且,假如真的能跟他拜天地,似乎也不是不行……甚至,还特别美好。 陶月儿想到此处,心跳得越来越快,脸也越来越红。 一方面担心自己想要跟花伶拜天地的心思被花伶察觉,又怕他会说出拒绝自己的话语。 她知道他一定会拒绝的,所以连问都不想问。 他们是可以一辈子待在一起的关系,但似乎,永远也不会更近一步。她不知道为什么,却也不敢问。 “下雪了。”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花伶突然道。 陶月儿被他这声惊醒,抬头,便见花伶望着天空。 夜幕四合的黄昏,点点滴滴的白雪落下,越下越大。天气很冷,但是穿着花伶置办的衣物,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和他一起站在落雪纷飞的院中,她甚至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 “今朝若能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花伶说完,便低头看着陶月儿。 陶月儿也正看着他。 第191章 共白头 认识花伶这三年,他念过的诗极少。 他看似是个大户人家的少年公子,书生气息十足,但是却从来没有那些之乎者也、诗词美句来彰显标榜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反而平时说话都言简意赅,总是用最少的字眼达到最大的漠视,几乎让旁人都不敢与之对话。 而今日,他不仅说了一句诗,还是一句如此浪漫的诗句。着实让陶月儿惊诧。 细细一品,发觉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也就这么一失神的功夫,二人的头上,就已经积满了白雪。可不是正如诗词中所言的那样,算是“共白头”了么? “我们不仅仅会因为‘雪’而共白头。”陶月儿微微而笑,帮花伶拂去他头上的雪,道:“我会陪着你,一直走到我们白发苍苍,也永不离弃。” 花伶毫不怀疑陶月儿说的话,因为他能清楚的听到她的心声。这就是她心底的声音,比任何时候听到的都要大。 她真的非常想和花伶一直、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抛开外界的一切,就在只有他们二人的花房里,过着与世隔绝却又平淡安静的生活。一屋两人,三餐四季,格外欢喜。 花伶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帮陶月儿也拂去了头上的雪,道:“外头冷,回屋里去吧。” “好。”陶月儿点了点头,便牵着花伶一起进了屋。 屋内,与平时的陈设也有所不同。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极为艳丽,屋子里也剪了几支,放在墙边。与云纹雕花的桌椅搭配在一起,起了画龙点睛的用处。而正中的主桌上,一左一右放了两盆冬青,红彤彤的。而桌上的墙面上,贴了一个巨大的‘福’字,为了应景,自然也是红色。 主桌前的地上,花伶将茶室的桌椅拖了出来,置了一方小炉,炉子里烫了火锅。蔬菜、肉片满满当当铺了一桌子,只剩桌前,面对福字的方向可供二人坐下。 而那两个位置前方,自然也已经摆上了碗筷。 “说了年夜饭我来做,你怎么都做好了?”陶月儿进屋后,显得很是惊喜。忙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就,刚刚。换衣服的时候顺手便备下了。”花伶脸色有些红,也不知道是屋内的炭火烧得太旺,还是被陶月儿夸的。 陶月儿毫不客气地在桌前坐下,花伶也紧随其后,在她身边入座。于是俩人的面前,是各色菜肴,头顶是两盆开得大红娇艳的冬青,再往上的墙壁上,贴了一个大红色的福字。每一个装饰都与过年有关,但每一个物品的摆放,却又让人想入非非。 “你觉不觉得,咱们这个姿势……有点儿奇怪?”陶月儿忍不住问。 “哪里奇怪?” “你看那‘福’字,假如换做红双喜字,这两盆冬青换做龙凤烛,而你我这衣裳……”本就是大红色,自然不必说。而他们又是并排坐在一起吃火锅…… “所以呢?有什么问题吗?”花伶一脸淡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什么也没有联想到。 这淡定的模样,让陶月儿觉得这时候说出心中所想,会不会太煞风景? “你我之间,有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也瞒不过我。”花伶提醒道。 陶月儿觉得有理,笑了下,道:“这情景,假如我们不是在吃火锅,只是并排跪在这里的话,便像是在拜天地了。” 陶月儿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花伶的表情。她是不介意和花伶拜天地的,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会不会让花伶觉得自己被冒犯,从而觉得不高兴? 花伶却并没有不高兴。 他只是微微一笑,给陶月儿倒了一杯酒,然后自己也拈了一杯,一饮而尽。很快,他的脸色便更加红润了。 “好好吃饭,别想太多。”他道。 陶月儿见他没生气,这才放下了心。于是坦然的开始吃年夜饭。她打开炉子,炉子里的汤已然沸腾了。陶月儿迫不及待的将一部分菜和肉放了进去,然后就在等菜熟。然而那菜怎么都煮不熟。 陶月儿肚子有点儿饿,等菜熟的功夫,只能又陪花伶喝了两杯酒。 那酒不是平日里的烈酒,是温热的类似米酒的那种酒,入喉又润又甜,不伤胃,反而喝了还觉得暖胃。 三杯酒下肚,菜也终于熟了。陶月儿吃了一口,牛肉十分鲜美,羊肉也极为鲜嫩,忙给花伶也夹了几筷子。但花伶似乎不饿,没动筷子,就只是端着酒杯,侧头含笑看着她。 陶月儿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又避无可避,只能迎着他醉人的目光,找话题,道:“你怎么想到今儿要吃火锅的?” “清净饮膳实录中,每逢过年,便是吃火锅。”花伶道。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陶月儿看到火锅的记载了,但是却没有看见非要等到大年三十,才吃火锅。 “那书上没写呀?”陶月儿很肯定。那本书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没有一处提到过。 花伶含笑道:“书上没写不打紧,我这里记着,便是了。”花伶说着,拿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花伶平日里很少有这些小动作,也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今日太高兴,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不符常态的轻佻感。看着陶月儿的眼神也愈发有了醉意。 “你喝醉了。”陶月儿提醒他。 他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有些高兴罢了。” 陶月儿疑惑:“高兴什么?” 花伶没有开口,只是看着陶月儿。他从上到下的打量她,一开始是头顶,然后是衣服,再然后转过脸,看着那高堂上的大红福字和冬青。 笑了下,然后道:“今天是除夕,过完今日,今年就结束了。待下一个除夕,你怕是已经坐在了蓬莱的席面上,可不得高兴吗?” “今日,我们便当作是提前庆祝你荣登天梯榜榜首,成为蓬莱仙尊吧。” 花伶说完,陶月儿彻底的骇住了。 花伶平日里对她就有些期望过高,今日索性说庆祝她成仙尊,简直是胆大包天。 假如她没记错的话,蓬莱仙尊,自古以来,就只有一位而已! 他是想让她篡位不成?! 第192章 取而代之 花伶听到陶月儿内心的惊诧,也觉得自己失言了。却也没有表现得很了不得的样子,笑了笑说:“把目标定得高远一些,近期的小目标才比较容易实现。假如你的目标是蓬莱仙尊,那么登上天梯对你来说是不是便觉着轻松了许多?” “一点也不会。”陶月儿撅着嘴,道:“天梯选拔是跟人比,而蓬莱仙尊,是动动手指头就能要我命的人。我哪里敢觊觎?” 陶月儿完全当他喝多了,忙给他倒了茶,道:“你快别喝酒了,醒醒。” “这里没有外人,不怕人听见。”花伶已然喝着酒,不理会陶月儿的规劝。 陶月儿道:“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些年,她手钏里就有不少借来的他人的力量,虽然如今她不需要再借助旁人的力量,可那手钏里拥有的灵魂却是一个都没有消失。就连陈秋碧……也被她束在手钏里,倒不是为了她的力量。 陈秋碧的力量微小,如今剩下来的只有些许对子女的不舍与爱。但她留着她,便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找到法子,可以让陈秋碧回到人间。不是一缕怨气、一缕孤魂,而是重新为人。 虽然她知道这个可能很小,但也依然愿意一试。 “值得吗?”花伶问她:“陈秋碧与你的青梅竹马成婚,虽然是被骗了婚,但是也算她咎由自取,与你何干?你用得着为她煞费心神吗?” “值得。”陶月儿毫不迟疑地点头,说:“陈秋碧与我一样,同为底层,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她待我极好,我若有能力,自然也会帮她一把。我也不知道如今她究竟想不想再活一次,但我想,上辈子她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生死,被枕边人戕害了生命。再来一次,我希望她能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去过想过的生活。” “毕竟,我也没有别的朋友。除了你,我能在意的、也在意我的,也只有她了。”虽然她已经只剩下一丝幽魂,但只要还有一些可能,她都会去尝试。 “这都是小问题,你开心就好。”花伶笑了笑,说:“可是若真的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光成为天梯者还不够,与其听从蓬莱仙尊的指引,不如取而代之。到那时,整个世界,都得听你的。” “那我也做不到。”陶月儿挠了挠头,道:“我有几斤几两我很清楚,我至多能顾得上你的一日三餐,我身边三两好友的温饱,其他的,我还真没考虑那么多……” “又来了。”花伶叹口气,道:“前些日子火烧洛水河的雄心壮志哪去了?这么快就忘了?” “没忘。”陶月儿道:“但是一步一步来,先成为五名通天者便好。” “嗯。”花伶喝着酒,兴趣寥寥地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话了。 那一晚,花伶都没有再开口。他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嘴角带着笑,痴痴地望着客厅里红彤彤的一切。也不让她离开,就坐在他身边,陪他守岁。 于是陶月儿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是吃火锅了。因为只有火锅,才能吃一整晚还不会凉。 而花伶又恬淡又孤独的模样,让陶月儿也摸不准,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守完岁,俩人就各自睡去了。陶月儿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里,她和花伶俩人在幽微的蓬莱仙山上,在众多玄门弟子的观看下,被蓬莱仙尊当众处死。理由自然是因为她的‘不臣之心’。 梦里的她坚信,自己一旦被花伶在心中种上了这颗种子,待一见到蓬莱仙主,便会全都交代干净。毕竟,连她都能听见旁人心底的声音,蓬莱仙主又怎么会听不见她心底的声音呢? 她梦到她和花伶被火烧,就像在壁画里看到的那样,痛不欲生……然后,她就惊醒了。 大年初一做了这样一个梦,委实是不吉利。 陶月儿忐忑的起床,下楼发现花伶已经在香室中端坐着。 “做噩梦了?”花伶见她下来,开口便问。 陶月儿点了点头:“是。你听见了?” “听见了。”花伶道:“你喊得很大声。” “抱歉……吵到你了。”陶月儿瑟缩地看着他,然后就准备去做饭,但走到一半,觉得还是不吐不快,又折返回来,道:“不过花伶,虽然我们比一般人强一点儿,但我还是坚持认为,我们不能冒进。刺杀仙主一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刺杀仙主?”花伶闻言,十分疑惑,见鬼似的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要刺杀仙主了?” “将蓬莱仙主取而代之,不是你说的吗?”陶月儿眨了眨眼睛,问。 花伶沉默地看了她半晌,道:“梦想总归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但是方法,可以不用那样极端。”花伶似乎头很痛的样子,说完,又抚着额头道:“你就因为这个做噩梦?” 陶月儿点了点头:“对呀。” 花伶闻言,更加无语的样子,勉强笑道:“你便忘了吧。昨夜不过是喝多了酒,一时戏言,不必当真。” “真的?”陶月儿惊喜地问。 “真的。” 闻言,陶月儿顿感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大石都散去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把花伶的话奉为圣旨。 花伶从未诓过她,也从未对她抱有过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他说要让她去参加蓬莱天梯的选拔,她就拥有了与之匹配的力量。这让她对花伶要将蓬莱仙主取而代之的玩笑话也当了真。 吓得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如今听到他只是喝多了的无心戏言,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她真的只是想和花伶一起,过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生活。 过完年,景国靖城就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街道上人头攒动,车马川流不息。就连城外的驿站都住满了人。沿着国道线一直铺陈开来,就这么支了一顶帐篷睡在路边,玄修者延绵不绝。小到七八岁的孩童,大到百来岁的古稀老者。一应俱全。 第193章 余生不长 与去年琉国天玑山问道盛况截然不同的是,今年天梯选拔者,就连平民都兴致勃勃的参与。因为至今也没有出台一个标准,说什么人能参加、什么人不能。只不过蓬莱仙山总是与玄修者挂上钩,这才让玄修者有了更靠近选拔标准的错觉。但也仅仅只是错觉而已。 而世上谁不想一步登天呢?就连总角小儿都在期盼着,或许天梯是随机在靖城中落下,只要谁抢到了这把梯子,谁就能上去。 至于为什么挑中了景国靖城,至今也无人知晓。但因这次盛会,景国的国力空前壮大。就连过去一直因玄清宗而压他一头的琉国,如今也只能望其项背。 景国成了毫无疑问的九国之主,外界的平民、玄修者要想进入景国和靖城,已然需要通关文书。假如没有,就要各凭本事偷渡而来。陶月儿和花伶这俩原本就是景国中人,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而他们拥有一座花房,也不必担心住的问题。 只要陶月儿不想旁人发现他们的花房,那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在哪里都不会引人注目,只有极少数来过花房的人能出这树的树干顶上,还隐藏着别样的一番天地。 这日晨间,“咚咚咚”地敲门声响起,陶月儿觉得很奇怪,照理说不应该有人发现他们的屋子,却又实实在在的传来了敲门声。她走出房间,来到院里,才发现门外敲门的不是旁人,正是多日不见,在天玑山问道中消失不见的温不移。 近半年不见,温不移比上次天玑山问道时要更黑、更瘦,与在景妃坟中初相见的模样已经截然不同。那时候的他是个不出世的公子,长年累月在阴气弥漫、怨气冲天的景妃坟里驻守,让他比旁人都要白上几分。 但近些年来,他一直在九方寮挂职,游走于各个国家,风吹日晒的后果自然就是又黑又瘦。已经是个在红尘里打滚的流浪者形象了。 这半年,似乎过得尤其辛苦。他衣衫褴褛,十分肮脏,而他身后包裹着长剑的碎步却十分干净。看得出来,他很宝贝那把剑。不仅将剑团团缠住包裹,生怕弄脏她。就连包裹剑身的布料,似乎都是常换常新。 “你怎么来了?”陶月儿警惕地问。温不移的出现无疑让她很是戒备。 他们上一次见面实在算不得美好。 他为了获得力量,不惜将她送给琉景作妃子,以拿到妙法锦囊。虽然后续他没有作出伤害她的事情,可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守墓人了。陶月儿实在猜不透,他找她还能有什么事? “我来,是助你登上天梯的。”温不移缓缓道。他说完,看了眼左右两侧挤满了的来等天梯开放的人,又问:“你能让我进去说吗?” 陶月儿沉默了一下,终是打开了门,道:“你最好不要说谎。” 陶月儿去了一趟洪荒,拥有了识人洞心的能力,还有无与伦比的力量,她自然是不怕温不移的。 但是她依然害怕,怕他再次欺骗自己,那么她就得不念旧情。从此,双手再次沾染上鲜血,那是她不愿意见到的。毕竟,他也是曾经少有的待她好过的人之一。 温不移再次进入花房,已经没有了上次的惊讶。于是在看到寒冬腊月天里,还有百花齐放的盛景,也不觉得奇怪了。 陶月儿引着温不移进了花伶的茶室。 花伶的茶室里已然茗香缭绕,他沏好了三杯茶,好像早知道他会来一样。 温不移在花伶对面坐下,陶月儿则坐在了花伶的身边,二人共同看着面前的温不移。 温不移解下佩剑,将她稳妥的放在一旁的蒲团上,仿佛将她也当成了一个人,于是也不觉得自己是在独自面对陶月儿和花伶,反倒是觉得自己也有一个人就在身边陪伴着他一样。 “这次来,我是来给你这个的。”温不移从怀中摸出了六个妙法锦囊。 陶月儿见状,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这些锦囊的下落。据我所知,这锦囊统共有二十枚,你那里一枚,我从他们各自的拥有者那里夺过来六枚。此等伤天害理之物,不该存在与这个世上。我将它们交给你,是希望你代我上蓬莱去。” “为什么?”陶月儿不明白。 “因为……我不想去了。”温不移说完,抚摸着身旁的剑身,道:“蓬莱从不藏污纳垢,芳菲剑是浊气之剑、怨气之根,她上不去。” “所以你就放弃了?”陶月儿不可思议道。 “是。”温不移半点儿犹豫都没有,道:“假如乐芳菲不能去蓬莱,我去蓬莱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为什么给我?”陶月儿指的是那些妙法锦囊。 “虽然妙法锦囊是邪物,但到底能对你有所助力。你心思单纯,没有害人之心,我相信你不会滥用锦囊致人死亡,但是……你的力量是无根之水,取之有限,这些锦囊里有可供你驱使的力量。” “不必,我……”陶月儿刚想拒绝,但花伶却打断了她。 而后在温不移的茶盅里又续了茶水,抢先道:“那就多谢温公子了。”花伶说完,陶月儿便明白,花伶是不愿意让自己透露她已经拥有力量的事实。 “多谢。”陶月儿端起茶盏,也做了个感谢的动作。于是便收起了六枚锦囊。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在得知他放弃了天梯选拔后,陶月儿便关心起了他的去向。 “不知道。”温不移道:“此前觉得你薄情寡义,必要让你付出代价,以此支撑了两年,后来发现自己恨错了人,却又觉得,这样也好。至少那一段时光对我来说不算是幻觉。乐芳菲存在过,她真切的与我有过交集。所以,余生陪伴芳菲剑便好。” 乐芳菲活不过来了,他得长生也没什么意思。 温不移道:“余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左不过几十年而已。等尘缘了结,便陪着芳菲剑一同入土,也算全了一场主仆情谊。” 第194章 你也喜欢他不成? “当真只是主仆情谊?”这时,一旁的花伶问。 历来话少的花伶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让温不移和陶月儿都觉得有些意外。 “不然呢?”温不移反问他。说完,不等花伶说话,他又兀自苦笑了一下,道:“我守在景妃坟多年,如何也想不到唯一认识的一位女子竟然就是……”景妃。 温不移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就觉得,这一切就像命中注定。他祖上就在守墓,而到了他这一代,就算墓没了,也该换一种方式陪着景妃。 她是他的主子,他要为她奉献自己的余生。 花伶似看笑话似的看着他:“喜欢却又不敢开口,将她奉若神明可她不过是一缕残魂,为祸一方的怨气。你这心思骗得过旁人,骗得过自己吗?你对她的新意,就那么见不得光,难以承认吗?” “你!”温不移被当众戳穿了自己的心思,尤其在陶月儿的面前,他有些无地自容。 他至今也分不清楚,他喜欢的人究竟是景妃,还是陶月儿。初见是陶月儿的脸,可真正陪着他的人是景妃。如今陶月儿的身边有花伶,他只能骗自己对景妃的情谊只是主仆之情,能陪着她的魂魄凝结而成的剑也算是另一种圆满。 就不要去管这一重情谊究竟是什么,只是去陪伴,用余生去温暖就好了。 “你这样下去不行。”花伶道:“洪荒魔物,便是人心中所产生的一缕执念,你自以为压抑自己的内心,就可以将这一份感情掩埋,殊不知,或许此刻在洪荒之中,已经有了因为你的心念而凝结出的魔物。而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内心执念的堆积,而变得日益强大。最终,极有可能会冲破洪荒结界,破界而来,为祸世间。” 花伶的话让温不移和陶月儿都愣了下。好半晌,温不移才问:“那我该怎么办?” 花伶想了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娃娃。那娃娃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衣,头发简单的在脑后扎了一个髻。乍看上去有点像花伶,但仔细一看,眉眼却是女子。 “这是无主娃娃,与其对着剑隐藏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情感,不如弄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花伶说完,将那娃娃扔到了温不移的怀里。而后,又掏出一只妙法锦囊,将其中的力量尽数转移到了另一只里头,而后将陶月儿手钏中属于乐芳菲的那一部分力量灌输到了妙法锦囊里。 “妙法锦囊落在歹人手里,它就是魔物。若在心存善念的人手里,也不过就是一枚简单的储灵袋子,看你怎么使用了。”花伶说完,给温不移面前的茶碗倒满了茶水,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温不移没有多留,也不知道花伶给自己的这娃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依然还是接受了。 “多谢。”温不移拱手道。很快,便起身离去。 “我送你。”陶月儿见了,连忙跟了上去。花伶则坐在原处,继续饮茶。 等到了院子里,温不移才仔细地看了眼手里的娃娃,他突然发现,这娃娃,他似乎在哪里见过。顿时感到呼吸一滞——这可不就在陶月儿的梦境里见过吗?是曾经还鲜活着的乐芳菲的模样,几乎就是缩小版的她。 他呼吸有些急促,忙问陶月儿:“这可是乐芳菲?” “我不知道。”陶月儿如实答道:“花伶从不帮助他人,他愿意给你这个,或许是给你一个机会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至于怎么个帮法,可能需要你自己去琢磨。” 花伶的法宝很多,他本人也懂得多,神秘又莫测。陶月儿过去从不曾揣摩他的身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温不移不同。他对花伶没有这般顺从,忍不住问道:“花伶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陶月儿依然镇定而从容地如实回答。 “你从来不好奇吗?” “好奇。但是……他想告诉我的时候会告诉我,他不想说的时候,我问了也是白问。” 陶月儿的淡然让温不移很是佩服,他笑了下,然后摇了摇头,便双手抱拳,道了句:“多谢。告辞。” 温不移离开时,陶月儿忍不住探听了一下温不移内心的声音。 “等等。”她叫住他。 “还有事?”温不移疑惑。 “那个……你真的甘心此生孑然一身了吗?”陶月儿问道。 “不然呢?”温不移苦笑了下,道:“此生也没有旁的念想了。” 说这个话的同时,温不移的内心却道:“假如可以,倒是早日一死了之去陪乐芳菲便好,只可惜,便是死,怕也是再见不到了。” 陶月儿明白了。 她不是愿意孑然一身,只是他想要陪伴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于是只能安慰自己,一个人也很好。花伶看透了这一点,于是给了他一个玩偶娃娃以及乐芳菲存在她这里的力量。至于这娃娃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陶月儿也不知道。 温不移没有再说什么,陶月儿默默打开门,目送他离开。 屋外,源源不断的玄修者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想必这靖城之中,怕是连多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了。温不移这一走,怕是会远离景国,远离天梯选拔。他来这里,当真只是为了将他所收集到的妙法锦囊给她而已。 陶月儿觉得很欣慰,三年过去,温不移依然还是她初初遇见过的那个人,少年公子,一片赤诚。经历了三年的悲苦,终究还是坚守住了本心。此一去山长水远,希望他平安。 “怎么,很舍不得吗?”这时,身后传来花伶阴阳怪气地声音。 陶月儿回头,就看见一身素白纱衣的花伶站在屋檐下,满面不悦地看着自己。这表情,当真是她没有见过的。 讥讽又带了一丝嘲弄。 “你怎么会这样说?”陶月儿不懂。 “虽然与之共处的人是乐芳菲,可你从头到尾都看着,怎么,你也喜欢他了不成?”花伶讥笑地问。 第195章 泼天富贵 “当然不是!”陶月儿慌忙摆手,否认道:“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很孤独……” “哪里可怜了?”花伶一脸冷漠,看起来似乎还有点儿生气? 陶月儿不太确定他这个表情是不是生气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高兴。 陶月儿忙道:“他跟我一样,都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而我有你陪伴、庇护、教导,可他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去拼、去闯……” “你觉得我难道不是只靠自己去拼、去闯吗?” “当然不是!”陶月儿急道。 “嗯?”花伶的表情更冷漠了。 陶月儿又解释:“不是说你不是自己一个人拼命,我的意思是……至少,余生我会陪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但他不一样,他未来几十年可能都只能一个人形单影只,抱着一把不会说话的剑孤苦伶仃……” “不会。”花伶打断他:“他不会孤苦伶仃?” “嗯?”陶月儿不解。 花伶淡淡道:“那无主娃娃会认主,假如他教得足够好、足够用心,娃娃会长成另一个乐芳菲。” “拥有自己的意识,是完整的、带着记忆的乐芳菲?” “当然。” “为什么?!”陶月儿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等事。 她入玄修门派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哪家可以仅凭一丝怨气,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没有为什么。我做的娃娃,我有这个自信。” “……”陶月儿彻底愣住了。 “那假如,我说假如……”陶月儿试探道:“假如有一日我死了,你也会做一个娃娃来代替我吗?或者说,我会成为娃娃,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吗?” “你不行。”花伶斩钉截铁地回答她。 “为什么?” 花伶沉默地看了陶月儿一眼,而后粲然一笑,道:“我怎么舍得把你的灵魂装进娃娃里?” 那一笑,院子里的百花都没有他的笑容明艳,仿佛春天提前到来。陶月儿看呆了,许久才道:“可我比你大,我一定会死在你前头,到时候请你也把我制成娃娃。不能投胎也无所谓,被关在娃娃里也没关系,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什么形式我都接受。” “……”花伶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你不会死在我前头的。” “万一呢?” “没有万一。”花伶说完,紧接着又接了句:“我保证。” 有了花伶的保证,陶月儿安心了不少。回到香室,看到温不移留下的五个妙法锦囊,她又犯了难。 “这些怎么办?”她问。 “销毁。” “好。”陶月儿想都没想,便听了花伶的话,将它们全都用吞噬的方式融合进了一只里。可最后一只锦囊却如何也销毁不掉。反而因为吸纳了前几只的力量,导致最后一只的力量格外强大。陶月儿光站在那锦囊边上,都能够感知到锦囊内发出的阵阵寒气——里头的力量阴气逼人,想来没少干缺德事。而里头的人也大致死不瞑目。 “这一只该如何处理?”陶月儿又没了主意。 若说强行销毁,只怕会打草惊蛇。因为陶月儿明显能感觉到,妙法锦囊与另外的锦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只吞噬另一只后,后面的那一只会获得所有的力量,而最后一只,又明显能感受到,它也在遥遥呼应远在天边,不知在何处的别的锦囊。 也就是说,它在给另外的锦囊传递消息。而陶月儿虽然无法听懂它们传递消息的具体模式和语言,但她却能感觉到,锦囊的主人并不是自己。 在过去她可能以为锦囊会为我所用,当真将它们当成了自己的法宝。但从洪荒回来、能听到万物声音后,她才发现不是的。 二十只锦囊早已认主,认的都是同一个主——常瑜。她为了弥补自己多年来修炼的缺失,故意将锦囊散布出去,让他人替她修行。最终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她想要,便还给她。暂且守着,等她来拿时,送她一件大礼。”花伶说完,右手在锦囊上轻轻一抚,那锦囊中的阴气便大胜从前,暴涨了百倍不止。而锦囊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力量空前的强大,发出了更为剧烈的震颤——它在告诉它的主人,它已经得到了世所罕见的力量。 “她拿到锦囊会怎么样?”陶月儿问。 “那就看她能不能承受这泼天的‘富贵’了。”花伶好似心情不好,便少有的动了要亲自动手的念头。陶月儿不知道花伶具体做了什么,但她猜想,常瑜或许会后悔拿到这枚锦囊。 翌日,陶月儿在睡梦里,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窗外,是此起彼伏、如山呼海啸般的惊叹声。 “天梯开了!” “是神迹!” “真的有天神降临凡尘!” “恭迎蓬莱仙主!” …… 陶月儿听得不真切,推开窗户,外头的声音便陡然变大,陶月儿这下可以肯定,她没有在做梦了。 而眼前,在靖城皇城的方向,有一个巨大的泛着金光的云梯从云层落下,云层间隙中透出的阳光则更像是送云梯入凡尘的伴礼。至高无上又无比飘渺。很符合蓬莱仙主的仙位。如大气磅礴的海市蜃楼,引人入胜。 所有人都朝着云梯跑去,陶月儿自然也开始心急。 她快步跑下楼,敲响了花伶的房间门。 花伶睡觉不喜欢有声音,所以他的房间隔音效果格外好。假如他不想听见外界的声音,他可以不让一丝声音透进去。只有陶月儿来敲门,才能破了他的法界。 陶月儿将他从床上拖起来,甚至在他还睡眼惺忪时,帮他穿衣服,边穿边道:“蓬莱仙主驾临,天梯下落,通天者选拔开始了!” 陶月儿说完,让睡眼惺忪的花伶更加痴傻了。 他看了陶月儿一眼,然后眯起眼说:“不可能。”而后,便继续躺下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陶月儿明显比花伶着急,她倒不是着急自己上不去天梯,她是担心自己不能和花伶一起上! 她说什么也要带着花伶一起去蓬莱! 第196章 云梯 意识到陶月儿不是在开玩笑后,花伶也彻底清醒了。 “你看,我没骗你吧。”推开花伶房间的窗户,陶月儿指着王城方向从天而降的巨大的金光闪闪的云梯,道:“咱们得赶紧,否则就要落后了。” 陶月儿说完,拉着花伶就要走。 “等等。”花伶皱着眉头,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道:“我觉得有古怪。” “哪里有古怪?”陶月儿一点儿问题都没看出来,对花伶的慢慢吞吞感到十分不满。 “从前都是你催着我动身,怎的今日,如此不积极?”这在陶月儿看来,就是最大的古怪了。 花伶满眼凝重地望着窗外,令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地方,道:“假如你是蓬莱仙主,你会如此平铺直叙地从云端降下云梯,接引那五个能从万万人中脱颖而出的人上蓬莱吗?” “为什么不会?不是他老人家自己说的,五名通天者吗?” “……”花伶沉默了一瞬,道:“反正我不行。太幼稚了。” 陶月儿笑了下,觉得花伶也着实有趣。分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模样,三年过去,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的外表依然是如此的青涩、年少又清澈,可他说的话却极为老成。 敢说蓬莱仙主幼稚的人,怕也只有他了吧?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可以,在旁人面前,可切莫再说了。”否则,若引起公愤,让蓬莱仙主怪罪,她可承受不起他老人家的雷霆之怒。倒时候莫说是天梯,直接一道雷劈死他们就惨了。 陶月儿拉着花伶向着王城奔去。但这会儿的功夫,王城里里外外都已经水泄不通。就连平日里有御林军驻守的各大出入口,都隐隐然有了被破城的风险。 “擅入者,格杀勿论!”城门守军站在王城城墙上大喊,可他的声音早就淹没在了群情激愤中。甚至,下一刻,他的胸口就正中了一把冰晶所制的长剑。那长剑没入胸口,穿胸而过,然后便化作了一丝丝水汽,氤氲在空气中。但伤口却是切切实实存在的,那守卫连个字都没来得及多说,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自然是玄修者所为。且死的远远不止这一个守卫。 四方城门莫不如是。 玄修者历来以保护平民为己任,以除魔卫道为目标,今日为了登入云梯,公然杀害了守卫,早已违背了道义。搁平时,他会被扔进九方寮的大牢,会同九国公审,然后身首异处。可这会儿人太多,根本不知道是谁放的冷箭,自然也找不出这个人来。也没有人有时间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每个人都拼了命的往里面挤,想要第一个登上云梯,奔一个好虔诚。 王城城破,那身居大内的皇帝,也吓得四散逃窜,不敢出现在人前。只因景国平日里对九方寮的事情疏于管顾,也没有琉国背靠玄清宗那样有底气,于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但凡有一丝本事的守卫,都为了先登上云梯而弃他们而去。 王族成了率先被牺牲的一干人等,只能换上平民的衣服,灰溜溜的躲在人群中,伺机寻找机会。 王城很快就已经血流成河。有平民的、有玄修者的,分不清你我。但只要是挡了人们去天梯的路,那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在人群外围的陶月儿和花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就是人性,没什么好唏嘘的。”花伶见陶月儿很是难过,安慰她:“眼下乱得紧,我们且观望观望。” “好。” 陶月儿听了花伶的话,远远的站在靠近王城的一座高楼的屋檐上。过去这是座客栈,在天梯即将打开的靖城中,一房难求。但眼下,楼中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对天梯压根不感兴趣的平民店小二,在打扫房间。 见了陶月儿和花伶有些惊讶。 “你们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是玄修者吧?”店小二问。 “是。”陶月儿没有否认。 毕竟,两个人站在屋檐上,脚下离地几丈高,摔下去轻则残废,重则死亡,若没有一点儿本事还真不敢站在这儿看热闹。 店小二疑惑:“你们怎么不去天梯?” 陶月儿原本想说再看看,但一旁的花伶却率先道:“天梯似乎近在咫尺,但其实,远在天边。”他的话中有话,店小二是听不懂的,但陶月儿明白。 天梯的入口仿佛在眼前,可是眼前乌泱泱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想登上云梯,那么就有无数双手,将那登上云梯的人从云端上拽下来。 名额只有五个,但盼着他们坠落的人,却有千千万万个。 厮杀一直持续,很快,王城已经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 “这和洪荒有什么区别?”陶月儿目瞪口呆,望着眼前。虽然他们每一个都是人,但是做出的事情,和洪荒魔兽几无二致。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不顾一切地妨碍、伤害着他人。 有能力的便能撑得久一点,没有能力的便成了众人脚下的亡魂。 “所以说,洪荒之中的魔物也与日俱增。毕竟,都是人内心滋生的恶,待有一日,洪荒装不下那些魔兽,便是人们自取灭亡之时。” 厮杀持续了一整日,也未有休止。 洪荒之中,那些魔物会因为日夜变化而休憩,但人不会。太阳落山,日月更替,只有源源不断闻风而来的人,前赴后继的冲向云梯。 陶月儿和花伶在屋檐上看了一日,终于是放弃了。 “回去吧。”陶月儿道。 “不看了?”花伶讥笑。 “不看了。” “为什么不看了?” “不过是血腥厮杀,没有什么结果。” “你终于看明白了。”花伶说完,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进了屋。 “小二,来一只烧鸡。”客栈中,依然没有人。但酒楼的生意还是要做的。 小二立刻应了声,便着厨房去准备。 “你还吃得下?”陶月儿不可思议地问他。 “为什么吃不下?” “这么多血……外头全都是死人!” “死的又不是我,伤的也不是你,任他们去闹便是。”花伶毫无怜悯之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第197章 景国大乱 陶月儿无法反驳,可也毫无胃口,吃不下,便陪着花伶吃完晚饭才回去。 这一场血腥屠杀持续了整整半个月。陶月儿从一开始的匆忙赶去,到后来只是每天早晨打开窗户,往天边看一眼,发现天梯还在,还依然没有人上去,便又回头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 陶月儿不知道这天梯到底是真是假,只觉得屠杀远不会结束,现在入场还不是时候。 但花伶却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口咬定:“这天梯一定是假的。”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花伶淡淡道:“蓬莱仙主选侍灵童子,必然是选心地良善之人,若是以如此血腥的方式登上云梯,选出来的无非是世间最厉害的五个人。我觉得,这怕是非他所愿吧。” 花伶说完,陶月儿便想起来了。当年在苍国的壁画中,的确看到蓬莱仙主的身边,有五名侍灵童子。只不过那五人都以各种原由而失去了灵位。最后让一个童子袭得了仙主之位。 想到此处,陶月儿又有些担心了…… “我们知道仙主的秘密,他会放过我们吗?”陶月儿担忧地问。 “只怕这在上界,也算不得什么秘密罢?毕竟,当年大家有目共睹,他不是侍灵童子,名不正、言不顺,多少都会遭人诟病。可是那又如何?改变不了他如今的地位。这三界依然唯他独尊。” “你说的有道理。”陶月儿被花伶安慰到,也渐渐放下心来。 陶月儿想到仙主所定立之日,是三月三。也就是靖城洛水河边,每年互赠柳枝的日子。如今距离三月三还有小半个月的距离,于是也不再关注那从天而降的巨大梯子。到后来,甚至连出门的心情都没有了。毕竟,他们只要一打开窗户,看到的,便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城门抬出,走省道扔到附近的树林里,就地埋葬。 一个巨大的深坑,埋葬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可能生前都不认识对方,却因为共同的想要登云梯的远景,而惨死街头,最终葬在了一个坑里。 很快,大家也意识到这不对劲。没有人敢再贸然的登上云梯,几家玄修大家便索性在云梯边上,搭起了帐篷。他们不率先登梯,但见有人上去,便会群起攻之将其拖拽而下。于是虽然大规模流血事件变少,但也没有改变王城中剑拔弩张的气势。甚至,景国王室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有着庞大玄修者为倚仗的琉国皇子白相景仪仗队。 他大大咧咧的住进了属于景国皇帝所居住的主殿,屋外,有层层叠叠的玄修者驻守。谁都无法靠近。无人敢招惹。 以至于陶月儿在城郊,看到一全身上下散发着金光的落魄老者的时候,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人,他为什么在发光?”陶月儿指着人群中的一个老头儿问花伶。 花伶看了眼,便道:“因为他是皇帝。” “皇帝!?”陶月儿惊呼:“皇帝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好像受伤了。” “乱世之下,安有完卵?”花伶似乎早已预料到今日之祸,淡淡道:“仙主给了景国皇室三年的时间去准备可能会发生的祸患,但他们依然做得一团遭。今日之祸,是景国皇室咎由自取。” 花伶指点江山的模样,比那老头儿更像是一位皇帝。而那老头虽然看上去已经很老了,约莫可以当陶月儿的父亲的年纪。但他并不耳背。他身边的人也依然还算作忠心耿耿。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花伶的话传到了他们耳朵里。虽然前半截没听全,但后半截骂皇室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漏的钻进了他们的耳朵。 而且,就算花伶说的是事实,自家的皇宫的确都被别国的玄修者占领了,但他们也依然无法在市井接受一个少年的批判。哪怕这个少年看着风姿绰约不像凡夫俗子,那也不行。 “你说得轻巧,眼下这种时局,换做任何一个国家的皇帝,也没有办法阻止祸乱的横行,你凭什么站在这里指点江山?”说话的是皇帝老头儿。只不过如今他没有穿皇帝的龙袍,掩藏了自己的身份,混在平民中。 花伶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不过是因为他身上的气质与他人不同。任何一个能登上皇位之人,必是大富大贵之人。或祖上蒙荫,或自身修习而来。这皇帝虽然落魄了,可祖上阴德依然还庇佑着他。 “眼下虽然乱,但乱归乱,并非无可拯救。”花伶淡淡地撇了他一眼,那盛气凌人的架势,在气场迫人的皇帝面前,也丝毫也不输阵势。 见惯了各种牛鬼蛇神的皇帝自然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小少年不是一般人,眉头一皱,忙问他:“怎么拯救?” “蓬莱仙主与九国皇帝同气连枝,都是为了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他会与你过不去,将那天梯放在你的寝宫头顶上吗?”花伶反问他。 这一句,几乎点破了所有人心头的迷雾与愁绪。 “你的意思是说,这天梯不是蓬莱仙主降下的?”景国皇帝问花伶。 “我可没有这么说。”花伶否认,紧接着又道:“我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得比较清。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罢了。” 花伶如此说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 的确,蓬莱仙主驻守蓬莱,是为了镇压洪荒。在蓬莱治下,九国子民安居乐业,今次公开选拔通天者做侍灵童子,目的也是为了九国安宁。没道理会和景国的皇室过不去,让他们几乎在玄修者的冲击下四分五裂。 这根本不是选拔,这是祸国!是阴谋! “可是眼下已经乱了,我们该怎么办?”皇帝紧接着又问。 花伶笑了一下,高深莫测地淡道了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场之人,都是皇帝的心腹,自然也是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也有身怀绝技的老国师、侍卫等保护皇帝的安全。 花伶如此一提点,所有人立刻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那黑暗中的势力能搭建天梯,那他们自然也可以! 第198章 扶不起的阿斗 被他人占领了皇宫的景国王室很快就征用了陶月儿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土地。 由于所有人都奔赴了王城,在靖城郊区,西南门之外,原先挤满了人的省道上,只剩下成片的生活垃圾,而见不到人的影子。只有陶月儿和花伶所在的花房附近,还依然干净、整洁。仿佛在废墟中的桃花源。 为了夺回自己的王宫,皇帝下令,命人造出与天梯一模一样的景象,立于此处。但如今失势的皇帝却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他身边所带的玄修者,并没有谁能够造出可以与皇城上方的天梯与之匹配的景象——那不仅仅是幻象,是真真正正能够走上去的阶梯。一直通向云端之上。 皇帝做不到。 被花伶点燃的雄心壮志很快便熄灭。他连去城里找一个客栈的心情都没有,索性在花房的附近搭了一个帐篷,准备在此稍作调息,重整旗鼓,再行出发。 看着皇帝带着仪仗队在自家楼下建营,陶月儿的心情有些复杂。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接触到皇帝。”从前,她所能接触到的最接近于皇室的不过就是景国的和亲公主乐芳菲。还是已经死了几百年的人物。 唯一与官府打过两次交道,一次是被兰生污蔑盗窃,被关进监狱,刺了青,让她几乎陷入绝境。再一次便是与陆冠廷有关,但那时候她已经入了玄门,与官府这条道上的人属于两个派别。几乎谁也管不着谁。依然也是只可远观的关系。但如今,景国的皇帝就在她的楼下,住的帐篷还不如自己的房子。这一刻,陶月儿很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假如没有遇到花伶,如今的自己,只怕早就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也会在这些上位之人的追逐争斗中沦为炮灰,不得翻身。 但也就因为她变得强大,她不再是一棵水波逐流的飘萍,她又开始同情起这个皇帝老儿来。没想到离开了那个位置,便零落成泥,成了扶不起的阿斗。 人在往上爬的过程虽然辛苦,但是总归是在进步。而景国皇帝,一辈子都被人捧在云端,突然从云层跌落,这落差感只怕更大、更深吧? 花伶问陶月儿:“今日是几月几日了?” 陶月儿看了眼天色,道:“待到今夜子时,便是蓬莱仙主所订立的三月三之期了。” 花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他就不说话了。 陶月儿觉得花伶没头没尾问这么一句有些奇怪,但一想到他历来如此,便也没多想,如往常一样,给花伶做了饭,便准备一起用膳。但很快,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姑娘,您在做什么食物?我家老爷差我来问一句,能否用此物与你交换?”与敲门声一同响起的,是那皇帝老儿身边的大总管。 陶月儿自然是不认识什么总管的,但见他手势妖异,无须,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们走的匆忙,连厨子都没带出来。陶月儿觉得他们有些可怜,打开门,让了一碗红烧肉出去,换了一块玉佩进来。 花伶见状,讥笑一声:“这皇帝想来是疯了,用自己的玉佩换你一碗红烧肉,当真是大方得紧。” “可能是饿极了……”陶月儿道。她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人可怜。 “景国可能当真气数要尽了吧……”花伶叹息着。 二人用过晚膳,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这会儿,陶月儿就完全不理解,他们还能有什么事情了? 陶月儿打开门,依然是那个老管家。 “还有事?”陶月儿问。 老管家言笑晏晏地捧着一个食盒,递给了陶月儿,道:“我们老爷说,姑娘厨艺精湛,待人宽和,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和你家公子见谅。这是老爷特地吩咐送来给姑娘补身子的,还请笑纳。” 陶月儿皱了皱眉,道:“你已经给过我报酬了。何况,下午也不算有得罪,不必多礼了。”陶月儿不知道自己这句‘不必多礼’在老总管这样的人看来有多么的‘失礼’,但那人还是依着吩咐,将食盒留下了,说无以为报,务必收下。 陶月儿只能拿回家。 茶室里,吃完晚饭的花伶正在饮茶。陶月儿将盒子放在桌上,便拆盒子边道:“这皇帝当真奇怪,分明拿钱买了红烧肉,还硬要送礼,他是不是钱多烧的慌?” 花伶笑道:“花钱买肉,那是他应该做的。而这份礼,是对你厨艺的肯定,也说明,他真正的将你当作了平辈相待。” 陶月儿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盒子里,放着许许多多的山珍海味。全都是顶级的干活。鲍参翅肚、燕窝花胶。陶月儿虽然不大吃这些东西,但还是认得的。 “他还真是舍得。”花伶笑道:“没带厨子,却带了这么多食物原材料,他对吃的追求还挺大。”陶月儿这也才理解了,他为什么会混到这副田地。 被迫离开皇宫,带了一些心腹还有高端的食材,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皇帝,他能坐稳皇位就怪了! “蓬莱仙主真是看走眼了。”陶月儿道:“天降大任于是人也,他将如此重要的选拔赛定在了景国,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陶月儿认真的问花伶,花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有些尴尬。 “谁能想到景国皇帝是这么个吃货呢?”花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望着窗外的景色,道:“蓬莱仙主给了景国三年的时间去准备,他没有预判危机的能力,只想着借由蓬莱仙主的名头过了三年凌驾九国的时光,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也算咎由自取。但是……”花伶沉思了一会儿,接道:“虽然他的不思进取算是咎由自取。但假扮蓬莱仙主之人,也不可原谅。” “你打算怎么做?” “我无需做什么,自然有人会来收拾他们。毕竟,明日就是三月三了,不是吗?” 窗外,月凉如水,清冷的冰辉照耀在繁杂肮脏的土地上,血流成河。 陶月儿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假的蓬莱天梯就能造成这样大的影响,等真的仙主驾临,又会如何呢? 第199章 三月三 翌日,一座云梯悄然出现在了陶月儿的小木屋边上。这梯子的形状与之前皇宫那个差不多,几乎是一比一的复刻。 皇帝老儿年纪大,再加上失眠多梦,醒得早。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惊住了。他揉了揉眼睛,道:“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身边所有人都点了点头:“我也看见了。” “这是真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然后,他也不管那梯子是真是假、有没有危险,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快步跑了过去,踏上了第一层的阶梯。 “陛下!要小心!”老总管喊道。也是这一声喊声,惊醒了梦中的陶月儿。她推开窗户,便看见皇帝老儿发疯一样、兴奋的冲上了突然出现的云梯。 阶梯上很快因他的脚步而漾起一圈金色的水波纹路。仿若步步生花。 此刻云梯四周还没有什么人,显然是皇帝第一个发现了这个梯子。太监总管在底下看着皇帝拖着年迈的身子,站在高耸入云的梯子上,心惊胆颤。 “陛下,您快下来吧!”老总管喊道。 “我不下去,你上来。你来,与我一同看看,这天地广阔。这视野辽阔……”皇帝越爬越高,一点儿也不在乎这梯子是真是假。 有了昨日花伶的建议,以及他手底下人的尝试,他大抵知道这梯子或许就是花伶弄出来的障眼法。可就算是障眼法,只要与皇宫的那一个一模一样,也能带给他一些程度的安慰——他也是踏上过云梯的人。他有可能夺回自己的王城。 天外,渐渐地有了人影。那是能够御剑飞行的玄清宗子弟正在向这边赶来。 皇帝老儿大抵也知道自己无力对抗这些人,只能带着不舍又走了下来。此时,陶月儿和花伶也已经走了出来,站在了云梯之下。 花伶照旧没有什么表情,可陶月儿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梯子瞠目结舌,惊讶得说不出话。 “这、这简直一模一样!您是怎么做到的?”陶月儿依然称呼皇帝老儿为‘您’,并没有因为他稍有落魄就失去对他的尊敬。 这让皇帝老儿十分受用,道:“这不是我干的。”皇帝老儿似乎还要证明似的,问了一圈身边的人,道:“定然也不是他们。否则,这梯子早就建起来了。” “不是你?那会是谁……”陶月儿十分疑惑。 给皇帝老儿出主意的是花伶,皇帝他们一干老臣做不到,那么有这个能力做到的人,似乎就只剩下……陶月儿看着身边的花伶,问:“是你做的?” “不是。”花伶很快便否认了。 “那会是谁?”陶月儿更加困惑了。 “或许是仙主他老人家呢?”花伶道。 “不可能。”陶月儿道:“那边的云梯是假的,仙主怎会做一个假的云梯同流合污?” 花伶却并不这样觉得。他讥笑道:“许他们做了一个假的云梯混淆视听、造成互相残杀的事件,引得皇城大乱。就不许仙主以牙还牙吗?毕竟,谁都不知道天梯选拔,是如何选拔的。也许此前仙主也没有什么想法,看到他们的梯子,便觉得这样也不错呢?” 花伶每一个字说的都很认真,但其他人听来,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这梯子从何而来成了一桩悬案。但也只能悬着。因为很快,从皇城赶来之人便越来越多……为了避免受损失,陶月儿只得赶紧收起自己的花房。让这云梯周边,除了皇帝的营帐,旁的什么都没有。 第一波赶到云梯周围的,是玄清宗的弟子。 陶月儿一看到穿着玄清宗衣服的人,下意识就是后退。她躲在了皇帝一行人之中,并且将红斗篷的帽檐拉了拉,似乎生怕对方认出自己。 “你为什么要躲起来?”花伶走到陶月儿的身边,问她。 “到底是有过恩惠的人,不想起冲突。”陶月儿遇到这种问题,下意识就是躲避。在她的世界观里,玄清宗的人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收留过她。她的确在玄清宗遇到过不公,但那不是玄清宗宗门的错。是玄清宗内的弟子的错。 “教子不善,也是玄清宗的错。”花伶在一旁,冷冷地提醒她。显然陶月儿的良善之心作祟,大到花伶都不得不听见。 陶月儿点了点头,道:“我保证,假若再遇到不公,不会再当缩头乌龟。只要他不犯我,我不犯他。他若犯我,我必回击。” 得到了陶月儿的保证,花伶满意许多。 但世事似乎从来不按照陶月儿的想法去走。很快,玄清宗弟子便开始圈地为营。 “从此处天梯以外,百丈之内皆由玄清宗接手管辖,你们速速离开。”玄清宗弟子大声宣布,而后,便有其他子弟拿起帷幕,要将这一处天梯包围起来。百丈之内显然包括了皇帝老儿的营帐。 “你们凭什么将此处包围?这里是我先发现的,是我的地盘!”皇帝老儿接连被赶走,早就已经不爽。再次遇到玄清宗的人,很是烦躁。 “凭什么?”玄清宗人冷笑了一下,直接拔出了佩剑,抵在了皇帝老儿的脖颈处,冷笑道:“你说凭什么?凭我手中的剑,足够了吗?” “大胆!” “放肆!”皇帝老儿早就吓破了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身边的人却下意识就喊了出来。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们只会喊,而在没有硬实力的人撑腰的状况下,仿佛一句笑话,无人放在心上。 “滚吧!老头。”很快,那皇帝就被玄清宗的年轻弟子推搡在地,他们所有人,包括陶月儿和花伶在内,也都被赶出了天梯。远离天梯之外。 “天要亡我景国!”皇帝老儿痛心疾首,不敢相信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羞辱。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别哭了。哭有用的话,你们也不至于失去皇城了。”花伶被他吵得脑仁疼,大声呵斥。 皇帝被花伶这样一喝,倒是止住了哭,可愤怒却不减反增。 “那你说,该怎么办?”皇帝老儿问花伶。 第200章 血花 过去皇帝老儿都是拿主意的那一个。这会儿几天之内问了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两次‘该怎么办’?实在是丢人。但他这会儿连性命都堪忧,又哪里顾得上脸面? “做人要沉得住气。当皇帝更要沉得住气。”花伶直接点破了他的身份,这让他的脸又是好一阵红、一阵白。 “你怎么知道的?”景国皇帝问花伶。 花伶淡淡道:“看出来的。” “如何看出来的?” 花伶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看他身上的气柱看出来的,只道:“从你身边的奴仆看出来的。”总管的模样实在太像一个太监了。而如今,能被赶出皇城不愿离去,身边还跟着大太监、国师,几名将领还有十几位年龄各不相同的女子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皇帝被戳破,更是无地自容。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皇帝捶胸顿足,哭号不止。而他身后那一群妃子,自然也是哭哭啼啼,感叹自己没好日子过了。 假如一个皇帝哭号,花伶还能忍。但再加上一群附和的妃子,就真的让人无法忍受。 “闭嘴!”花伶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一声大喝,格外响亮,似乎就连整个大地都为之震动。妃子们吓了一跳,停住了哭声。那皇帝也看着花伶,很有些疑惑。 “刚刚因为你地震了吗?”皇帝问花伶。 花伶似乎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抑或是刚刚的地震确实与他有关,但转念一想,不该如此,这才又冷静了下来,道:“不是。” “你们看,那是什么?”就在这时,陶月儿发现,在天梯的上方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由远及近,从天的那一头而来,仿若云层之中从上而下。 渐渐的,那黑点愈来愈近,她一步一步阔步而下,走到距离他们只有几十丈之时,众人才发觉,那是一个女子。 这下,所有人都激动了。尤其是这些天在皇城天梯中剑拔弩张对峙中的人,在看到城郊天梯上有人走下来,明显觉得这边似乎更为妥当。至少不是让他们白等。 有了来自天空的使者,让这把天梯显得要‘真’几分。 女子走到众人的头顶上方两三丈处停下,在距离二十米的距离,陶月儿将将能看清她的五官。 那是一名极为美艳的女子。美到这世上一切形容女子美丽的词汇都不足以描绘出她的美。在她的脸上,是无可匹敌的对他人形成碾压般的气势。仿佛她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四周的一切黯然失色。 哪怕她穿着黑衣,描着极为艳丽的眼线,和斜挑入鬓的眉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邪气大过仙气。但这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陶月儿想,她的美,更像是洪荒的主人,不像从蓬莱下来的仙人。 “你是何人?为何冒充蓬莱仙主?”人群中,与陶月儿有着相同感觉的人不少。率先发问的,便是玄清宗的弟子。 也就是这么一句,让花伶几乎断定,这皇城天梯的始作俑者,就是玄清宗。 “果然是他们。”花伶说完,陶月儿十分不解。 “为什么是他们?”陶月儿道。这会儿从皇城天梯赶过来的玄清宗弟子资历尚浅,他们心中所思所想还停留在表面,从他们的心声中根本探不出真相。那花伶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这还不简单吗?”花伶道:“谁能断定这天梯下来的人是假的,谁就是如法炮制这一切的幕后之人。那弟子什么都没问,上来直接说她是假的,只能说明,他们也干过类似的事情。是他的上级告诉他,来此处将假仙尊捉捕。” 花伶的话让陶月儿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而他们说话也没避着旁人,那老皇帝一行听了,也连连点头。 “想不到玄修世家也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真是有违纲常!”老皇帝义愤填膺,但这会儿,根本没人管他怎么想,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从天而降的‘神女’身上。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蓬莱仙主,倒是你,如何一口咬定,我不是仙主?或者说,就算我不是仙主,有没有可能,我是仙主派遣的使者呢?”神女的声音自上空响起,她这一问,让玄清宗的弟子集体开始发笑。 “皇城中已一天梯,已经存在多日,你这一枚天梯与皇城之中的那一枚一模一样,你若说自己是蓬莱使者,至少也该换一个方式出现,而不是照搬那一枚吧?” 玄清宗弟子的话看似很有道理,可在弄清了其中门道的陶月儿和皇帝老儿听来,就显得有些先入为主和咄咄逼人。 那黑衣神女却也不恼,笑着问他:“或许蓬莱仙主也觉得你们这个法子很好,觉得如此办也没什么不妥呢?” “真是可笑。”玄清宗弟子拔出长剑,挥剑向神女,道:“最后警告你一次,别在此处装神弄鬼,识相的赶紧离开!” “我要是不呢?”神女半分惧怕也没有,直勾勾地盯着他问。 “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玄清宗弟子说完,直接御起长剑,向神女而去。那神女我自巍然,不动如山,甚至连手中的动作都没有,只是弯着嘴角,冷笑地看着他。 而后,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出的手,那玄清宗弟子在距离她面前一丈出,突然爆裂出一团血花,而后整个人炸得粉碎。一时间天空之纷纷扬扬,落下血红色的细雨。在地上的人被浇了满头满脸。而那黑衣神女的面前却自动升起了一重结界,空气中的污秽一点儿也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一阵风吹来,那血花飘到了花伶和陶月儿这里,花伶似乎早有准备,支起一把伞,将自己和陶月儿护在伞下,那血雨自然就没有落在二人头上。 但皇帝老儿和他的一干妃子就没这么幸运了。满头满脸都是细密的血水,一抹开,仿佛一层血痂糊在脸上。 “啊啊啊啊啊——”人群中,不知道哪位妃子率先醒悟,尖叫了一声。紧接着,此起彼伏地喊叫自人群中升起。 第201章 黑衣神女 喊声最大的,莫过于皇帝老儿的后宫妃嫔们。她们平日里闲懒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全部的一片天地也就围绕着皇帝。闲来不外乎遛鸟、斗狗、赏花,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突如其来被浇了个满身血污,任谁都受不了。 “闭嘴!吵吵嚷嚷,小心我把你们舌头都拔了!”黑衣神女一声怒喝,这次不是对着玄修者,而是对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嫔妃。 妃嫔们早就已经吓傻了。被神女这样一喝,立刻都止住了哭啼,睁大了眼睛,瑟瑟发抖地看着她。 也就是神女瞥过来一眼的功夫,她的目光扫过皇帝老儿这一群人,自然也看见了人群中的陶月儿和花伶。她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丝疑惑,而后又再次看向了玄修者们。 越来越多的玄修者从皇城而来,不仅仅只有玄清宗,还有琉国皇子白相景的仪仗队。自然也有九方寮和没有在皇城血洗中死去的无门无派的方外散修。 他们根本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来的时候,气氛已经十分紧张。玄清宗其他弟子皆拔剑相向,剑拔弩张地怒瞪着黑衣女子,朗声喝道:“妖女!竟敢冒充蓬莱仙主,光天化日之下妖法害人!今日我辈必将替天行道!” 玄清宗弟子们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一个二个拿剑便上,但毫无意外的,四十几名弟子一窝蜂冲上去却连黑衣神女的衣角都没碰到。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半空炸裂成了血花。一朵一朵,好不灿烂,而后落在地上、人的身上。后来赶来的人这才知道地上那细细密密的一层红色的沙土是什么。 皇帝老儿一行人已经有了经验,老早在他们冲上去的时候就各自进了帐篷躲避,等那血花从空中落下尘埃落定了才看出来。胆子更小的索性就不出来了,躲在帐篷里瑟瑟发抖。 花伶和陶月儿这一行人里,瞬间就少了大半。只剩下皇帝和老管家还有两名将军随侍在侧。黑衣神女瞥见他们,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你觉不觉得,她在看我们?”陶月儿小心翼翼地问花伶。声音不敢太大,怕神女听见。 花伶却满脸坦然,道:“不觉得。” “可是……”陶月儿依然觉得不对劲,但花伶却打断了她,道:“认真看戏。” “好吧。”陶月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但皇帝老儿显然也认同陶月儿的观点,他咳嗽了一声,道:“想来蓬莱神女也觉得我气质不凡,所以对我们另眼相看,小女娃,你要相信,这女仙定然慧眼如炬。我看她就是真的,不是假的。那皇城天梯才是假的。”皇帝老儿因那神女莫名看过来的两眼认定,她就是真的。这让陶月儿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她果然是特地看了他们两眼的! 而皇帝身上的气柱,的确与旁人不同。金光璀璨又福泽绵长的样子,陶月儿也相信,她是因为皇帝的气柱而看向他们。 玄清宗的前排弟子全军覆没,连一具尸体、一件衣服都没有留下,这让玄清宗的人意识到不对劲。便有了更多的人从皇城而来。其中为首的,便是季寒羽。 人群中,他是独一份的存在。与玄清宗弟子所穿的天青色伴蓝色衣袍不同,他的衣服,是赤红色的。张扬又个性。豪放不羁。让陶月儿一眼就看到了他。 陶月儿的内心不由的一紧。 她是亲眼目睹过黑衣女子杀人的情景,虽然都是些不知名的玄清宗小辈,可谁知道她的力量究竟如何?季寒羽的性子又宁折不弯,若强行与女子起冲突,他也就此变作一团血污又当如何? 袖子底下,一只手轻轻握住了陶月儿因为担心而攥紧的手。 陶月儿愣了一下,抬头,就看见花伶正低着头,关切地望着自己。 这是他们从洪荒回来后,花伶第一次触碰自己的身体——他因为担心陶月儿突然对季寒羽爆发出来的关心,而忍不住再次握住了她。 他的手心温热,似乎是在告诉陶月儿:“别担心。” 陶月儿感觉到了他的担心和安慰,但是却也觉得没有必要。 她担心季寒羽的安危不假,但那只是她个人的情感,不希望因为这个而让花伶难受。 陶月儿的双手反握住了他的右手,在心里道:“谢谢你,花伶。但是我没事。” “嗯?”花伶问:“真的没事?” “我渐渐地开始接受生命中的人来人往,事实更替。季寒羽对我好、救过我的命,但那是在过去。如今的季寒羽,跟三年前已经不同了。我接受他的改变,他也要接受自己的结局。” 陶月儿说的十分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花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望着前方。 而这会儿,那神女的脾气似乎更加不好了。嘴角就连那一丝讥笑也消失了,只冷冷的望着人群。 季寒羽无疑是这一群人中,最吸引人的存在。那黑衣神女自然也看见了他。望着他的眸子里,多了一丝疑惑。 而后来赶过来的玄清宗弟子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这里气氛不大对劲,见找不到自家的子弟,只得低声下气,问其他玄修者:“玄清宗的弟子何在?” 玄清宗这些日子,没少得罪人。在皇城之中他们横行霸道,杀了不少人,几乎没人再搭理他们。也只有曾在玄清宗学习的琉国皇子白相景与他们关系还算不错。 白相景挑起帘子,从自己的马车中走出,对人群中的季寒羽道:“他们就在地上。” 季寒羽一开始听不懂,但低头,看到地上那一层厚重的血雾,突然又懂了。 “你是说,他们都死了?”季寒羽问白相景。 “是啊。我亲眼所见,‘嘣’地一声,三十个人整齐划一的化作了一团血雾,连着剑和衣服一起,从这个世上消失了。”白相景的描述一点也没有夸张,但似乎为了让季寒羽更有参与感似的,表情动作极其夸张,这让一干后来的玄清宗弟子都露出了不信与狐疑。 第202章 长佩帝姬 “事实虽然让人难以接受和不敢相信,但是,这就是事实。”白相景拍了拍季寒羽地肩膀,痛心疾首道:“玄清宗这次遇到硬茬了,劝你们还是小心为上。” 季寒羽听了这话,自然知道白相景是故意激怒他的。二人虽然是同门,但白相景与玄清宗的利益并不一致,他虽然曾是玄清宗的外门弟子,但终究是琉国皇子,代表的是琉国皇室的利益。琉国这些年没少受玄清宗的裹挟和欺压,二人表面上十分亲密,可若琉国皇室壮大,只怕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玄清宗。这一点,玄清宗宗主以及几位长老在来前都已经交代过季寒羽。 于是冲动的季寒羽在这时候,到底压抑住了自己的性子,不理会他的话,而是抱拳对天梯之上的黑衣女子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长佩。” 女子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绝大部分人表示不相信,甚至露出了耻笑。 但见识到女子出手的那些人,则面色有些迟疑。 “有趣。”白相景死死的盯着半空中的长佩,长佩眼高于顶,并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那表情,倒是与长佩有些干系。 “你说你是长佩帝姬?”良久的沉寂后,季寒羽沉声问。 女子没有否认,道:“或许世人的确喜欢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帝姬’二字。” 长佩说完,不相信的人依然不相信,甚至爆发出了小小的嘲笑。尤其是玄清宗的大弟子们。他们之中,许多人知道天梯的真相。对与他们一样修建天梯的女子,天然的表现出了不信任。再加上他们没看到女子出手,于是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她的高傲与自大,反倒是让见到她出手的人们有些相信她的身份。白相景就是其中一人。 他不自觉地收起了调笑和玩味,站直了身子,目光崇敬地盯着长佩。 季寒羽或许不会相信他人,但是连白相景都如此恭敬,则让他有些不得不信了。 季寒羽道:“传言说长佩帝姬是蓬莱仙主座下第一掌灯神女。仙主有任何事情,都会让长佩帝姬代为传达。传言中神女乃四洲九国第一绝色,温婉良善,无人能出其右。而你……” 季寒羽将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眼,笑道:“实在抱歉,我觉得姑娘似乎与‘良善’并不沾边。” “谁说良善一定得白衣飘飘,仙气四溢?赏罚分明,独爱黑衣,就非良善不成?”长佩帝姬说完,显然耐心也已经用尽了。 她长袖一拂,就地坐在了台阶之上,双腿交叠,打着哈欠望着阶梯下的人群,道:“蓬莱使者驾临,你们就是这样迎接的?剑拔弩张、长剑相向,多方质疑,这就是人间的待客之道?真不知道仙主为何要驾临尘世……照我说,你们也没什么好拯救的。” 长佩帝姬的话让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难看。尤其是玄清宗弟子。 他们原想着,通过天梯,让一部分的玄修者自相残杀,好清除绝大多数的竞争者,确保自己的力气能节约到最小。损伤也降低到最小。怎料想,如今出来个真假不辨的蓬莱仙主的使者长佩帝姬。 长佩帝姬的驾临方式与皇城天梯如出一辙,让始作俑者玄清宗心中埋下了不信任的影子。也就天然的觉得她是假的。直接导致玄清宗大部分子弟殒命。 季寒羽不敢轻举妄动,收起长剑,双手抱拳,道:“恭迎长佩帝姬。” “这还差不多。” 长佩帝姬冷笑了一声,而后站起身,一步步迈下天梯,走到了季寒羽的面前。 近距离观看这位帝姬,让所有人对她的身份又多了一重肯定——她的皮肤极为白皙。那是一种不染尘埃的白。就像长期待在没有任何污秽的境地里养尊处优出来的颜色。不同于九国之内的任何人。 哪怕是生长在皇宫大院内的妃子,也养不出那样陶瓷一般晶莹剔透的白。没有一点儿瑕疵。 而她的五官也是极为精致的,艳丽绝伦,世所无可匹敌。就连个子,都不输给男儿。让季清婉这样从小众星捧月的公主站在她的身侧,天然的就被比了下去。宛若一只小兔子,不敢造次。 长佩帝姬站在季寒羽和白相景的身边,也依然是平视他们。若不是季寒羽和白相景对自己极度自信,只怕被她看一眼,也会心如擂鼓。 “你们供给蓬莱使者居住的院落在何处?”长佩帝姬问。 “这……”季寒羽看向身后的人,但身后之人一时间也犯了难。 他们不是景国人。蓬莱仙主驾临景国,理当是由皇室迎接。而玄清宗把天梯驾在了皇城,直接导致景国皇帝集体出走,就连皇帝所居住的宫殿都被白相景所占领。一切来得快且乱,让人根本想不到,蓬莱的使者居然真的需要人迎接和安排住所。 季寒羽无法回答,白相景也沉默。 “你们就是这样迎接蓬莱使者的?你们若不是掌事人,又为何立于人前,以自我为尊,让天下人听你们号令?”长佩帝姬居高临下,责问他们。 长佩帝姬对凡世并不了解,一下来就看到季寒羽和白相景似乎为众人之首。可真当需要他们的时候,且一个二个都没了主意,着实让她生气。 “来了来了,朕来了!”这时,不远处的皇帝老儿突然开口,而后便在众人的沉默中,一把扔掉了身上的斗篷,露出了身上的龙袍,而后拎着龙袍一路小跑到了长佩帝姬的面前。 “朕是景国皇帝,朕已经为仙君备好了住所,仙君这边请。”皇帝老儿狗腿子的模样让所有人一惊。就连陶月儿都想不到,他一个老态龙钟的皇帝,居然能跑得这样快。 压抑了许久的他终于是忍不住了,终于出现了一个可以做主的人,他当然不能放过! 管她是真是假,能让玄清宗和白相景他们一干玄修者听话的就是真的! “你,不错。”长佩帝姬看了皇帝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带路。” “是!” 第203章 行宫 因着长佩帝姬的出手,让人暂且摁捺下了对她的怀疑。于是在场之人,全都默认了长佩帝姬的身份,只能跟在她和皇帝老头儿身后。 皇帝老头儿有了靠山,背脊陡然变得直挺,走得四平八稳。虽然在长佩帝姬面前依然有些卑躬屈膝,但比之几日前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对此相当满意。 他的臣子与妃子自然也随着他往皇宫方向走去。 “我们该怎么办?跟着,还是……等待?”陶月儿走在队伍末尾,问花伶。 她戴着巨大的斗篷,赤红色,很是显眼。照理说季寒羽和白相景应当都看见她了,但是他们都当作没看见。想来,也是觉得在这个节骨眼没必要跟她扯上什么关系。如今,她的身边有花伶。她也只想跟着花伶。 “回去吧。”花伶道。 “回哪里?” “花房。” “不去看看吗?今日是三月三……我们不是要参加天梯选拔吗?” “眼下一片混乱,我想,选拔或许没有这么快开启。”花伶说完,打了个哈欠,道:“不过之前的驻扎地不干净,想来是无法再用了。换个地方吧。” “好。”陶月儿听话的点头。但眼下要找一处干净的地方,其实不大容易。 因两处天梯的出现,让四周都沾染了血迹。城郊天梯只是死了几十个玄清宗弟子,可皇城天梯却是像屠城。鲜血染红了大地。虽然尸体都很快速的处理掉了,但空气里的血腥味却十分浓郁。挥之不去。 于是,为了找一处干净的落脚点,陶月儿和花伶也不得不跟着长佩帝姬他们走。一路上,皇帝老儿鞍前马后,问她:“可需要拍一辆马车抑或上朕的软轿?” “不必。”长佩帝姬断然拒绝了他,道:“正好借此看看景国风土人情。”长佩帝姬对人间的事物显得十分好奇,一路上都在望着四周,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抑或什么人…… “您想要什么?朕派人去给你取来。”皇帝老儿问道。 长佩帝姬不知为何,对这皇帝倒是格外温柔,不似对玄修者那样剑拔弩张。她看了眼皇帝,问他:“你的手下都过来了吗?” “回帝姬的话,我让他们在城外扎营,等将您送到下榻的行宫处了,再派人去接他们。” “我一个人住觉得清冷,便将你的人都带去行宫吧。”长佩帝姬淡淡道。 她说完,皇帝老儿觉得更加开心了,连忙吩咐手底下人,让他去将自己的妃嫔、官员、侍卫长等都一起接来。也算是跟随他流浪后,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这其中,便包括了花伶和陶月儿。 “帝姬有令,随帝姬一同入住行宫,还不快跪地谢恩?”颁旨的太监说完,那些妃嫔奴婢们自然而然的跪地谢恩,感激不尽。但陶月儿和花伶都懒散惯了,从来没有在朝中度过一日,陶月儿最多也就是双手抱拳,感谢总管大人和长佩帝姬。而花伶却连个表情都懒得给他们。只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大胆!不得对帝姬不敬!”总管呵斥道:“在我面前这样也就罢了,以后到了帝姬面前,与她同进同出,可一定要注意分寸。”总管走到陶月儿和花伶面前,轻声道。 毕竟是共患难过的,没有过多为难。陶月儿答了句:“谢大人。”花伶则依然面无表情,只让总管带路。 总管虽然心生不悦,但知道他们是玄修者,便也随他们去了。 行宫建在城外北侧的无垢山上。无垢山延绵数十里,不高,却很长。一路上,对皇帝老儿这样的凡夫俗子来说,走上去着实吃力。幸得长佩帝姬出了皇城之后,见四周郁郁葱葱全是树,也没什么可看的了,索性见水搭桥,见山搭传送门。原本有十几里路的山路,她直接从山脚下画了一个传送阵,直通山顶。让皇帝老儿他一踏上去,转眼间就登到了山顶行宫面前。 山顶视野开阔,绿瓦红墙,金碧辉煌,是这三年来他所能够建造的最顶级的住所。其他玄修者见状,都甚为钦佩,但长佩帝姬却是没什么表示,面无表情地问他:“就这里?” ‘就这里’和‘就这’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种看不起的称呼。让皇帝老儿心中十分忐忑。 “回帝姬的话,这已经倾了景国上下全力督造,若帝姬不满,还请见谅。”景国皇帝躬身请罪,但长佩依然并不在意。 “没关系。我自己来。”说完,她一拂袖,眼前绿瓦红墙所铸造的一层行宫在瞬间便成了一幢高耸入云的尖塔状建筑。通体雪白,染有金顶,乍看上去,约莫有十几层楼高。一跃成为整个靖城最高的建筑。再加上建立在山顶,大有一种与两处天梯相竞美的错觉。 而那两处天梯,虽说足够高耸,望不见头,但很有一种无根浮木的错觉。不像是正儿八经来自蓬莱仙山的梯子,只像是随便想像出来的。毫无底蕴。而这座高塔,则与周遭的一切都大不相同。 陶月儿虽然没有走遍九国,但也去过不少地方,还从未在任何地方看到过这样的建筑。由此可见,长佩帝姬所居住的地方,的确与凡间不同。这一点,也更印证了她来自蓬莱的猜想。 “真是令人望洋兴叹的力量。”说话的人自然是皇帝老儿。他虽然不是玄修者,但是对翻手为房的本领还是大为敬佩。据他所知,在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 很快,长佩帝姬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皇帝老儿自然也招呼着其他人一同进入。反倒是白相景和季寒羽一类的玄修者,有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若跟着长佩帝姬,他们名不正言不顺。若离开,又不甘心,生怕有什么第一手的消息给漏掉了。 于是只能站在门外等。 皇帝老儿的队伍最后进去的是陶月儿和花伶。二人不可避免的经过了季寒羽和白相景。 第204章 不择手段? “陶……月儿?” “季明舒?!” 季寒羽和白相景不约而同的叫出了陶月儿的两个名字。陶月儿自然是季寒羽叫的,白相景则习惯称呼她为季明舒。那是她在玄清宗上曾使用过的名字。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算小,尤其是白相景这一句,让不少玄清宗的子弟都听见了。 “她是明舒师姐?”不少人发出了惊叹声。 “师叔到现在都念念不忘的人!” “可她不是死了吗?” “怎么会在景国皇帝的队伍里?她穿得好富贵噢……该不会是妃子吧?” 陶月儿走在后妃的后头,旁人见了由此猜想也不足为奇。 猜测陶月儿身份的声音此起彼伏,说什么的都有。白相景也对她抱有深深的怀疑,甚至被人问起,他也只道了句:“她还曾经当过我的太子妃,这会儿再给景国皇帝当妃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为了上位,她应当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白相景的调笑声音格外地大,他显然是故意说给陶月儿听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羞辱陶月儿。过去,陶月儿每一次都忍了。他原想着这次也依然会忍下去,却不想,下一刻,陶月儿便挺住了脚步。转回头,深深地看了白相景一眼。 “道歉。”陶月儿道。 “你说什么?”白相景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不敢相信一向温和的陶月儿怎么会停下来,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说,道歉。”陶月儿又重申了一次。 这一次,她声音比之前都要大,让所有人都不禁为之停下了脚步,回头来看着她。也包括已经走进了塔中的长佩帝姬和皇帝老头儿。 “呵,我凭什么道歉?”面对众人的好奇,白相景一点儿都不恐惧,大咧咧地看着陶月儿,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不成?当年你在玄清宗,扒上了素女宫宫主的大腿,从此哄得他团团转。而后又傍上了花伶,让他为了你出走玄清宗,至此玄清宗少了一名最顶尖的入室弟子。再后来你为了在天玑山问道中取得胜利,不惜委身于我成了我的太子妃。怎么,现在当了皇帝的妃子,还不许我说你两句了?你这顶绿帽子,戴的可真漂亮!堪称典范,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当啊!季、明、舒!” “啪”地一声脆响,在白相景身边的四名婢女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准狠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白相景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看得出来这一巴掌打得极重了,白相景懵了许久,才捂着脸,道:“你敢打我?!” 当众被女人扇了一巴掌,真的是他人生中少有的场面。 所有人都被陶月儿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白相景更是左呼右喝道:“给我把她拿下!我要她的命!” 白相景的侍婢们这才反应过来,刚想动手,却发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白相景怒目相向,可是侍女们还是不动。 并且不仅不能动,还不能说话。她们连帮自己家主子说话的力量都没有了。 此时,所有人都被陶月儿这一巴掌镇住了,紧接着,便听陶月儿朗朗道:“或许在你的视角里,我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步一步靠着男人往上爬的女人,但是在我的视角里,只有这天道不公!只有你眼高于顶!只有你仗势欺人!你就是一个站在人生终点线上,看着我们拼命为了活下去,还嘲笑我们不该摇尾乞怜的人。” “你没有怜悯之心,没有同理心,你不仅不会是一个好的王,甚至连一个人都算不上。假如剥夺你的一切把你扔进人群,你或许连我都不如!”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陶月儿一连串说了许多的话。比白相景认识她这么许久,加起来的话还要多。 她说话的同时,山顶的大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吹落了她的斗篷,她直勾勾地等着白相景,让他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不仅无法反驳,甚至,咫尺的距离之间,白相景突然觉得,季明舒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仅仅是性格变得会反驳、会生气,就连神态、气质都变得与从前不同。 分明是同样的五官、同一张脸,可是如今的她,让人有一种想要仰望的气质。 他在她面前,似乎都被她比了下去,矮了一截…… “啪啪啪”地拍手声传来,不是旁人,正是玄清宗几个后来的小弟子。他们早就在素女宫的宫主季幕云嘴里听到过无数次季明舒的名字。只可惜,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季明舒是这众多玄修者当中,唯一一个肯踏踏实实静心学习的人。”这句话,出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所以陶月儿能从这繁杂的声音里,听见他们的心声。也知道季幕云是真的一直在夸自己。 “明舒师姐,既然你没死,就回来吧。玄清宗永远有你的位置。” 陶月儿不知道名字的玄清宗小辈喊了一声,这让陶月儿莫名有些感动。 她从来没想过,玄清宗里少了她,居然真的还有人会惦记她——她的师傅季幕云,没有实权、也没什么力量,但是就是念着她的好。记着她曾经存在过。 “别嫁给那个老皇帝了,你若还想嫁人,我们季寒羽师兄适合您!他也老念叨你!”那小辈又喊了一句,就被一旁的季寒羽瞪了一眼。 而后,终于闭嘴不敢说话了。 季寒羽的表情有些尴尬,尤其当看到陶月儿身后冷眼旁观的花伶,表情就更清冷了几分。 “之月,休得胡说。”季寒羽斥责了一声,那名唤之月的孩子便住了嘴,但是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陶月儿脸上分毫。 显然,他的眼神便在告诉陶月儿:季幕云师叔念叨的人,果真没有让人失望。 一场闹剧终究结束,白相景无人撑腰,再加上玄清宗的人也站在陶月儿那边,他也没了脾气。眼下,众人的目光又回到了天梯选拔上来。 第205章 房间 白塔之中,长佩帝姬妾将这一幕闹剧从头至尾看完了。皇帝老儿虽然没听全,但前因后果也通过几人的对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长佩帝姬盯着人群中的陶月儿,道:“她倒是有点儿意思。她当真是你的妃子?” 皇帝老儿被这么一问,立刻摇头:“玄清宗的人,朕可不敢碰。她与那小兄弟一起的,照朕看来,他俩才是一对。” “……”长佩帝姬闻言,看戏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转身大步离去。 皇帝老儿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敢吱声,只能跟着她往里去。 白塔向上望去,只有一片云雾飘渺。分明从外部看上去是一座高塔,但从里面看,却是望不到头的蓝天白云。浮云流动,暗香习习,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楚究竟是置身于房间里还是在大自然中。 而白塔四周,是盘桓而上的白玉石阶。阶梯清冷而高洁,看似像白玉,但走在上面发不出一丝声音。 长佩帝姬走到二层,便指着二层围绕着墙体,出现的十几道门,说道:“你们就住在这里,房间随便挑。” 十几扇门看着都不大,像是小宫女所居住的一居室,皇帝老儿有点儿嫌小,但一想到自己皇宫都没了,她愿意给自己一个地方住,已经是极好,便也只能连连感恩,道:“多谢帝姬。” 但这十几山门显然也不够皇帝的人住,陶月儿和花伶落在队伍最后,等轮到他们选择的时候,二层已经住满。 “你们想住哪里,便住哪儿吧。”长佩帝姬一副累极了的样子,随口说完,也不等花伶和陶月儿回答,转瞬间飞身而起,去了白塔的顶端。消失在了云层之中。 若不是知道这是一间宫殿,会以为她消失在了天空之上。但这的的确确就只是一幢白塔,陶月儿想,她应当是住在顶楼吧。 顶楼之上有厚厚的云层,能将其他的声音和人都隔绝在外,于是不受打扰。 陶月儿想着住三层,和皇帝老儿住一块儿,但花伶觉得他们吵闹,既然长佩帝姬说可以随便选,那他们不如也住顶层。 陶月儿被花伶这个说法吓了一跳,但花伶似乎心意已定,拉着陶月儿便往上走去。 “这些玄修者,一个二个都好大的胆子!”皇帝老儿十分生气,对于他们的不守规矩,既羡慕又不屑。转身便进了自己的屋。 进屋后,皇帝老儿才发现,这里头别有洞天。 一扇只容纳得了一个人的小门后头,是带有独立院落的套房。巨大而宽阔的照壁后面,是一方十进十出的四合院。分前厅、中院、后花园,雅园、清园、玫瑰园。每一个院子都无比复杂、庞大,比之皇宫都不逊色。 而院子里的每一处花草树木也都无比真实,头顶的天空也比外头的空气还要新鲜。他一走进,就仿佛进入了另一重空间。 “不愧是蓬莱下来的仙人!住的房子都跟我们不一样。”皇帝老儿惊喜极了,急忙走到另外的房间去。他们这些人根本用不着十几间房,一间房足够了!这宽敞的大院子,四周也都是空房间,他一个人住着还有点儿寂寞。 可当他走到旁边的房间,才发现隔壁的屋子跟自己的屋子截然不同。 隔壁是太监总管庞升的屋子。庞升喜欢狭小,不喜大,这或许跟他从小在皇宫内院长大有关。 皇宫太大了,让他一直没有安全感,反倒是小小的、昏暗的房间让他更加喜欢,于是他的房间便是昏暗的、狭小的,拥挤之中带了一丝丝温馨。皇帝老儿进来看了,连连皱眉头,说:“你喜欢住这儿就住这儿吧,只一点,每日晨记得来叫朕。不能因为失了皇宫就没了规矩。” “是。”庞升连忙颔首称是。 皇帝老儿又接连去了几间别的房间,都各不相同。他这才知道,或许这每一间房,都按照居住的人的心境来设计。居住者喜欢什么,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什么。 皇帝老儿钦点了几名年轻貌美的妃子与自己同住。岂料那几名妃子一个二个的都称病不去,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谁也不见。 皇帝老儿这下彻底傻眼了,只能无奈走到楼上去敲陶月儿和花伶的房间门。 陶月儿和花伶住在三楼。三楼的房间门比一楼的还要复杂。一楼的只是普通的可容纳单人通过的门,但三楼的却是双开大门,乍看上去就比一楼的高级。 皇帝老儿在门上看到了陶月儿的名字,想来她已经入住,他敲响了房门,隔了许久,陶月儿才来开门,问他:“有事?” 皇帝老儿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只不过朕那间房子太大,缺个人陪伴,于是来问问你和小兄弟,能不能陪朕一起睡?” 陶月儿这才知道,皇帝老儿一生前呼后拥、左拥右抱,今儿个是第一次需要一个人就寝,且,让人无法预料的是,他的房间十进十出,大得离谱。 陶月儿当然也不愿意和皇帝一起睡,皇帝十分落寞,问她:“她们为什么拒绝朕?” 陶月儿笑了下,道:“换做是我,我也不去。” “为何?” “女子寻一处庇护所,是无奈之举,但凡自己有了住处,谁还愿意去别人家听任差遣?”陶月儿道:“照我说,他们不来陪你,你大可以去找她们呀。总有人也与您一样,喜欢大房子,那么分一间房给你,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吧?” 陶月儿的话让皇帝老儿有了主意,于是头一回的,准备去低头,一个一个求过去,看谁愿意收留他。 但他刚走出两步,又折返了回来,好奇地往陶月儿的屋子里张望,道:“不知这三层是什么光景?朕能否参观一二?” 陶月儿有些尴尬,道:“不必了吧。” “朕就看看。”说完,从来都不顾及他人感受的皇帝老儿直接冲进了陶月儿的房间里,这一去,可把他吓得不轻。 这哪里是什么房间?贫民窟还差不多! 第206章 记忆中的慈幼局 房间门打开,是一片荒烟漫草、浅滩野渚,陶月儿显然刚刚听到皇帝老儿的敲门,走得急,导致踩了一脚的泥水,现在形容有些狼狈。 “您也看到了,这里头不好看,要不然还是别看了吧?”陶月儿问皇帝老儿。 “来都来了,看看、看看。”皇帝老儿想来是无聊,不肯走,非要看看玄修者的房间究竟是什么样,于是提起衣摆往里走。 穿过泥沼,二人来到一扇破旧的木门前。这是一扇单开的木门,门上凹凸不平,沟壑斑驳,凹槽里满是泥土。门的两侧的墙体则用石块堆砌,其上糊满了泥巴,风一吹便簌簌地往下落土。 门下尘土飞扬,落在陶月儿和皇帝老儿周身,陶月儿似乎早有准备,掩住了口鼻。而皇帝老儿则咳嗽了好几声,被呛得几乎睁不开眼,眼看着就要晕倒,是陶月儿扶了他一把才勉强支撑住。 “回去吧?”陶月儿再次提议。 皇帝老儿很是倔强,摇头:“我都走到这儿了,还不让我进去看看?” “里面更可怕……” “害。我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连血洗皇城都经历过,里头能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皇帝老儿稳住了身型,就坚定不移地走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比他想象的还要破。四周是一圈土堆砌成的房舍,一间临着一间,大大小小皆不对称。院子正中有一棵大树,树下放着一张可容纳三十余人的桌子,二十余把缺胳膊少腿的椅子横七竖八的围在四周,唯一能够觉得这院子还不错的,大概是这院落四周满山满院的青葱翠绿、花木扶疏。 “这就是你最喜欢的地方?”皇帝老儿走过去,拿脚碰了碰那歪倒的椅子,那椅子就像是风干了似的,一碰就散了架。 皇帝脸色一僵:“真不知道你是在什么情况下长大的,竟然觉得这里很好,这些椅子你可千万别坐。” 皇帝说完,又继续往里走。二人穿过前院,走到后院最西边的一座孤零零地矮屋前。屋子看上去与其余的房舍没什么不同,都是土堆砌而成的房子,外表破败不堪,而这间屋子的屋门和窗棂上更是结满蜘蛛网。皇帝老儿刚要推门,陶月儿立刻阻止了他。 “别开!” 但陶月儿的提醒到底还是没有快过皇帝老儿。皇帝刚一推开门,就觉得一股阴风刮了出来,伴随着浓烈的尸体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 “这怎么还有棺材呢!”皇帝老儿定睛一看,被吓了一跳,赶忙念叨:“佛祖保佑,见棺发财。” 他所推开的,正是陶月儿第一次去到慈幼局,被花伶和水笙吓到的那间房。 在那里,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魔”,也知道了真正除去人“心魔”的法子。 再次故地重游,陶月儿心中一点儿害怕都没有,反而觉得无比亲切。 原来她最怀念的,竟然就是和花伶一起,在慈幼局照顾孩子们的时光,在那里,她无忧无虑,无恐无怖。有的只是和孩子们、和花伶单纯的快乐。没有追求、没有梦想、没有未来,有的只是去尽力感受生活的本身。享受活着的每一天。 一开始陶月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直到皇帝老头儿跑来跟她说,每个人的房间都不一样,而他的格外空旷、巨大,宛若一个皇宫。陶月儿这才明白,每个人所进入的房间,都是依照自己的喜好、最怀念的住所而生成。 她不意外自己回到了慈幼局,但是在这个慈幼局里,只有她一个人,也比较荒凉……大有一种好像全天下都离她而去,她只能一个人停留在回忆里追忆往昔的挫败感。 所以她愣了很久都没有休息,直到皇帝老头的到来,才让这死气沉沉的世界多了一丝生气。 “你这儿太可怕了,瘆得慌,朕不参观了。朕走了,你跪安吧。”皇帝老头儿摆了摆手,就要提步离去。 陶月儿如今有了力量,面对什么样的“心魔”都不会慌张,但一个人陷在回忆里,总归不好受。 “我送你出去。”陶月儿假意送皇帝,实则,她想去隔壁看看,花伶的房间,是什么模样? 皇帝很欣慰陶月儿还知道要送他走,边走边看着四周,道:“你们住在第三层,与我第一层有什么不同?” 皇帝所想像出来的住所,比这里大许多,又豪华且空虚,陶月儿此处虽然很真实,但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场景罢了。 “可能就是楼层比较高吧。”陶月儿也不知道区别在哪里,她也不关心。 待送走皇帝老头儿,目送他离去,陶月儿便敲响了隔壁花伶的房间门。 花伶没有开门。 许久,门里才传来花伶的声音,他道:“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哦……那好吧。你早点休息。”陶月儿不会打扰花伶,她没想太多,花伶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也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间的陶月儿再次踏入了回忆的漩涡里。但她却发现,这次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 第一次进来,她震惊了很久,几乎都没打开木门,而后老皇帝就进来了。而这一次,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进入慈幼局。 她的房间在水笙的房间对面,黑漆漆的房门还没有关上,那一口棺材摆在门口的位置,一眼瞥过去还有些显眼。 屋子里的时辰和外界的时间是一样的,已到了黄昏的时候,天色将暗,让一个人也没有的慈幼局变得不如记忆中那样温馨、温暖。反而有了一丝丝荒凉的意味。 陶月儿觉得有些害怕,索性从自己房间里搬了被子,去了花伶的房间。 反正这是她想像出来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那么她睡哪里都可以吧?! 于是,洗漱完毕,陶月儿穿着睡衣,便直接去了花伶的房间。却不想打开门,陶月儿便发现,花伶的床上正躺着一个人。 白色半透明丝线缝制的睡衣,直顺披散铺了一床的青丝,睡衣和青丝之间将露未露的大腿,每一个细节都无一不展示着他的慵懒和随意。 不是花伶是谁?! 第207章 亲密 “你、你怎么在这里?”陶月儿目瞪口呆地问。 她刚刚才从隔壁出来,花伶明明跟她说自己累了已经歇息了。那这床上的人又是谁?! “你又害怕了吗?”床上的‘花伶’没有回答陶月儿的问题,反问她:“水笙又欺负你了?” 陶月儿觉得这个‘花伶’有古怪,但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哪里有古怪。 ‘花伶’掀开被子走下床,陶月儿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寝衣是半透明的,身体的重要部位几乎都能一览无余。得亏他有一头极长极茂密的青丝,否则就要全然曝光在眼前。 陶月儿飞快地转过身去,不敢看他,道:“既、既然你在这里,那我还是回房睡吧。” “别走。”花伶突然两步上前,握住了陶月儿的手,陶月儿转身的同时,他手上一用力,陶月儿整个人就扑在了花伶的怀里。若不是她手里还抱着被子,二人就要亲密接触了! 陶月儿尴尬得无地自容,结结巴巴道:“还、还有事吗?” “来都来了,一起睡吧。”花伶温柔地声音在头顶响起,陶月儿闻言,惊得半晌不知道下一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将自己怀中的棉被接过,放到一旁,然后向床边走去。 等陶月儿反应过来的时候,花伶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襟。 “你干什么!”陶月儿惊叫一声,一把拍开花伶的手。 虽然他们二人同床共枕过几次,但是花伶衣衫不整、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边给她脱衣服这还是第一次。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还达不到如此亲密的程度。哪怕,她连自己的命都能给他。那也不行。 还不是同床共枕的关系,无法作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花伶被陶月儿如此一拍,陡然间眼眶就湿润了。 红红的眼眶里,泪水将落未落,泫然欲泣的样子,在他白皙无暇的面上,显得格外刺眼。我见犹怜。 “你、你、你怎么哭了?”陶月儿慌张不已,连忙问他。 “……你凶我。”花伶十分幽怨,一边抹眼泪,一边偷偷看陶月儿。 陶月儿被他这样幽怨地一瞪,心都软了半截,忙道:“我不是故意的!”说着,便慌手慌脚的拿自己的衣角给他擦眼泪。 花伶被陶月儿这么一哄,眼泪是没了,可整个人顺势往陶月儿的胸前这样一躺,陶月儿的表情顿时又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人家只是想伺候你休息,怎料想,你这样凶我。以后,你不许这样凶我了,好吗?”‘花伶’的声音软软糯糯,温柔中带了一丝娇嗔,让陶月儿一边觉得受用,连连点头:“不欺负。不敢欺负。绝不会欺负。” 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个‘花伶’很是不对劲。 花伶平日里不苟言笑,举手投足都十分规整、进退有度,但眼前这个‘花伶’却像个不满十八岁的姑娘,极为脆弱,需要人哄着、保护着。让陶月儿根本无法招架。 ‘花伶’在她的怀里哭累了,而后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陶月儿,道:“就在此处歇息吧?” “……”陶月儿无法拒绝他的提议,点了点头,道:“……好。” 而后,花伶又伸出手,去拖陶月儿的衣服。刚刚陶月儿自己除去了斗篷,还剩一层外衣、一层中衣,一层里衣。 陶月儿怕自己拒绝他,他又会哭,于是忍着,任‘花伶’地手从自己的脖颈划过,而后是胸前,最后是腰间,外衣除去,还剩中衣和里衣,中衣单薄,他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陶月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儿燥热。只能屏住呼吸,用僵硬来缓解二人之间的尴尬。 “不过是就寝更衣而已,月儿,你怎的如此视死如归?”‘花伶’在她的耳边轻轻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止。 陶月儿被他说话的声音带的耳朵痒,往边上一躲,一不小心就再次撞进他的怀里。 ‘花伶’也不觉得尴尬和生气,轻轻抱住陶月儿,拍着她的背,道:“我们如此熟悉,早就该如此了,担心什么呢?你只需记得,我永远爱你、只有你一个,而你也只有我,于是放心的把自己交给我,可好?” 花伶的话犹如天边的梵音,每一句都让陶月儿的心跟着安宁下来。 是啊,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他所说的那样,两心相知,不离不弃,永远都希望对方好。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早该在一起了,她还在等什么呢? 陶月儿没有再反抗,任由花伶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和中衣,与花伶一样,只剩下一件礼衣后,花伶掀开被子,让陶月儿躺了进去,而后吹灭了床头的蜡烛,自己也躺了进去。而后自然而然的,挽起了陶月儿的手,旋即将自己的头埋在了陶月儿的颈间。 他呼出的热气让陶月儿觉得瘙痒无比,整个人的呼吸都跟着一起急促起来。 而他也并不打算停下来,一个劲地在陶月儿身上嗅着。 “你好香。”花伶带着一丝嘶哑道。 这声音,无疑让陶月儿更加窘迫了。 “别、别动。”陶月儿想要推开他,但‘花伶’不依不饶,非但没离开,整个人都压了过来,欺在了她的上方。 黑暗里,陶月儿看不见‘花伶’的表情,但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发生着变化。 陶月儿不懂那是什么,但是感受到了危险,下意识就想逃。 可她刚想跑,两只手就被他给握住,举在了头顶。 刚刚还楚楚可怜的‘花伶’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单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让她在自己身下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伸进了陶月儿仅剩的一层衣服里。 陶月儿吓得魂飞魄散,都忘了喊停。旋即,她整个人都被他托起,‘花伶’倾身附了上来,吻住了她的唇。 陶月儿整个人猛烈地震颤了一下,而后大脑便一片空白。 他、他、他……他在亲她?! 花伶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怎么能亲她呢?! 第208章 告白被拒 “住手!” 就在陶月儿以为自己要被‘花伶’吃干抹净的时候,却不想这时候,另一个花伶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房间门被用力撞开。蜡烛在来人进来的一瞬间亮起。 ‘花伶’不悦地直起身子,望向门口。陶月儿疑惑了一瞬,也同样望了过去,便见门口站着的,又是另一个穿戴整齐的花伶。 “花伶?你怎么……”陶月儿看了看门口的花伶,又看了看身上的那个,毫无疑问,门口站着的才是真正的花伶。 那她身上的这个是…… “强闯民宅,你这样做,真的好么?”‘花伶’带着花伶固有的那一抹冷笑,问门口的花伶。 “滚。”花伶见二人的姿势,满面绯红的同时又怒不可遏,一拂袖,床上的‘花伶’便化作了一阵青烟,消失不见。 连一声喘息都没有。足以想见花伶有多么的生气。 “怎么会这样?”陶月儿愣愣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花伶大步走进,看到满地都是陶月儿的衣服,十分不爽。 “他脱你的衣服你不会反抗吗?你这么容易就上当的吗?”花伶皱眉望着陶月儿,陶月儿被他这么一瞪,着实有些委屈。 她的确觉得那个‘花伶’有古怪,但是他实在太温柔、太细心,太爱她……她根本舍不得推开他。 陶月儿这话没敢说出口,花伶却能将她内心所想听得一清二楚。 花伶更加生气了。 “以后若遇到同样的幻境,你是不是也能随便跟他人在一起?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对你作出不轨之事,你还要宽衣解带,你……你让我如何放心?”花伶的怒气半分也没有减少,反而更生气了。 陶月儿低着头,被他骂得不敢出声。良久,似乎才鼓起勇气,道:“或许也根本不是被他人迷惑……” “你说什么?”花伶问。 “而是我想让他这样做。”陶月儿似乎鼓起了勇气,抬头,道:“这屋子,是根据自己的喜好出现的,一层会出现普通的自己喜欢的房间,二层会出现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们三层跟一层的区别就在于一层没有人。而我们这一层,已经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出现自己喜欢的人。至于出现的这个人会做什么,或许也是我们内心的映射。” “所以,不是那个‘花伶’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根本上来说,是我想‘花伶’对我做这些亲密的举动,所以他这样做了。而我,既然是喜欢的,自然就不会拒绝。花伶,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陶月儿抬头望着花伶,花伶也望着她。 只不过这会儿,轮到花伶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他站在道德高地,指责陶月儿不检点,遇到长得像自己的人就什么礼义廉耻都不要了,却不想,陶月儿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个房间的秘密——那就是这房间里的人,都是根据房间主人的臆想而建造,里面出现的人也都是房间主人潜意识的生产物。 他骂陶月儿不知反抗,却没想到陶月儿自己承认,她不是不能反抗,而是根本就不想反抗。 “花伶,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对我做这些事情。”陶月儿不知道是今晚心情起伏过大,还是觉得他们早就该敞开心扉,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接道:“我喜欢你抱我,喜欢你对我撒娇,喜欢你依赖我,我也喜欢你亲我!” 陶月儿从一开始被花伶戳破的窘迫和尴尬中反应过来,陡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必要再装下去。 她对花伶的心思昭然若揭,这时候还遮遮掩掩,反而是落了下乘,倒不如说清楚。 “所以,不是我不知反抗,是我自己造出了一个‘花伶’,让他对我做了这些。你可以骂我不检点,但是我不认为我是随便的人。”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拥抱,因为爱慕,所以才会亲密。花伶,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只是因为对象是你,所以我全盘接受、全部喜欢。这么说,你懂了吗?” 陶月儿说完,一瞬不动的盯着花伶。 这下,花伶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陶月儿穿着单薄的衣衫,整个人赤脚站在地上,这若在从前,他是舍不得她这样穿着的,必然会第一时间给她找来一双鞋子,为她穿上。 可是这会儿,他却羞于这样去做。 或者说,不知道该不该再对她好。毕竟,过去是他逼陶月儿逼得太紧,陶月儿会突然鼓起勇气告诉他自己的内心想法,想来,也是被他责骂所致。 假如他对她温柔一点、不那么强硬,她会不会就不会这样激动,能够理智的看待二人的关系了呢? “我收回骂你的话,你当作我没有来过,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在乎我的感受。很晚了,早点休息。”花伶一口气说完,大有一种无法招架,想要逃跑的架势。 但陶月儿显然不会就此放过他。 “花伶。”陶月儿光着脚下床,快步拉住了花伶的手。花伶没有回头,却任由她握着自己的。 “还有事?”花伶背对着陶月儿问。 “你到底怎么想的呢?”陶月儿问他。 她说了这么大一堆,当然不仅仅是为自己今天的行为辩解。更多的是,她也想知道花伶是怎么想、准备怎么面对接下来两个人的关系和相处模式。 陶月儿这样咄咄逼人,也是花伶没有想到的。 假如他早知道会惹来陶月儿的反扑,他是如何也不会踏进这间房间的…… “睡吧。”花伶不肯回头,也不想回答,只是冷淡地回答。然后决绝的甩开了陶月儿的手。 不回答就是不喜欢,不面对就是不想面对,花伶并不想改变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于是想用沉默让彼此回到各自舒适的位置上去。 花伶大步离开,带起屋外的冷风裹挟进屋子,陶月儿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单衣。顿时被冷风吹醒了。 陶月儿觉得难受委屈极了。 这一晚,被‘花伶’轻薄的是她,被花伶责骂的是她,责骂过后,她告白被拒的也是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儿可笑。 第209章 选拔开始 陶月儿一夜无眠,翌日起床,发现那假的‘花伶’依然存在。 他穿着花伶干净却陈旧的衣物,做好了早饭,在门口等她一起用餐。而他做的份额,也足足有二十几份,显然,他是按照陶月儿脑海里,对于花伶的初印象而建立的,在他的世界里,他每天就是要给二十几个孩子做饭的。 陶月儿吃着令她印象深刻的三色开花馒头,沐浴者他温柔看待自己的眼神,再联想起昨夜里花伶冷漠决绝的背影,一时间五味杂陈,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于是落荒而逃。 “我吃饱了。”陶月儿说完,放下碗筷,穿上斗篷,便离开了房间。 一门之隔外,是空冷清寂的白玉石宝塔,宝塔内部除了四周分布着房间,其余的陈设什么都没有。 陶月儿望着头顶十层以上,被白云笼罩的房间,不经好奇,这第三层已经能够生成脑海里的最想要的人,那么宝塔顶部的房间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然而好奇归好奇,陶月儿到底还是活在现实世界中的人,她要面对的是如今的现实。 陶月儿出门后,很快,花伶也走出了房门。与她一样,花伶脸色也不大好看,似乎也一夜没睡好。 “你休息好了吗?”花伶装作无事发生,关心地问陶月儿。 陶月儿原本不想回答,因为她睡得好不好,全都写在了脸上。那深深的疲乏任谁都看得出来睡不好。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们之间,本不该是这样官方的关系。 “不好。”陶月儿并不想假装自己很好,直接告诉他:“我睡得很不好。” 然后,也不等他的回答,率先往前行去。花伶无奈,没再说话,只是紧跟在她身后走出了白塔。 两架天梯同时被粉碎,只剩下城外无垢山上的白色宝塔。玄修界内众人自然以宝塔马首是瞻,早早的便闻讯而来,聚集在宝塔周围。 皇帝老儿也起了个大早,在宝塔前坪上摆放了桌椅茶点,供各方玄修者小憩。也彰显了景国的地主之谊和大气——他不计前嫌,不管过去他们设计屠城一事。既然仙主选定了他们,他们就会竭尽全力协助仙主完成此次选拔。 陶月儿和花伶算是最后一个赶到广场的玄修者。 坪前,玄清宗季寒羽一行人、琉国皇室白相景一行人,琰国的常瑜都已经坐在席间。还有其他几个国家幸存着的二十几名九方寮玄修术士。都是经过大家的肯定,在九国界玄修者内,金字塔尖的人物。陶月儿多少有些眼熟。但有一人,却让她觉得十分意外,这个人,便是妙香堂的主人,阮烟罗。 坪前的桌椅都能容纳两人同席而坐。阮烟罗坐在左手边,是靠近白塔的主位。而他身边的位置是空置着的。 陶月儿死都忘不了他那张人畜无害、言笑晏晏,逢人就笑的脸。也就是这张笑脸,一面对你好,一面想着的是将你熬成香油,将你变做他事业飞升的踏脚石。 如今他不仅仅是一名大香师,更是以玄修者的身份,进入了天梯选拔。陶月儿十分困惑。 “我记得他不是玄修者。”陶月儿问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庞总管。 庞总管道:“他的确不是玄修者,他是我国的大香师。他的香能够使人忘忧、甚至产生极乐的幻境,让人飘飘欲仙。国师极力举荐,认为他有能力成为天梯选拔中的一员,于是将他以助手的名义带到席上,共襄盛举。” 原来是个关系户…… 陶月儿听懂了。她对阮烟罗此人,十分了解,大抵知道,他这举荐只怕来得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国师在何处?”陶月儿问庞升。 庞总管左看右看,疑惑道:“奇怪,昨夜还见着他了,怎的今日没来?” 陶月儿看了眼坐在主位的阮烟罗,道:“别找了,兴许已经遇害了。” 陶月儿冷笑了下。 她可太知道阮烟罗的行事作风了。他可以做小伏低、蛰伏多年,但到了关键时刻,便会毫不犹豫的取而代之。如今到了选拔的关键节点,有能力还坐在席上的这些人,就会是最后的五人之一。 陶月儿突然觉得,这一场仗很难打。 前有心狠手辣灭自己满门的常瑜,后有将自己青梅竹马制作成香料的阮烟罗,还有制造出天梯假象,在景国国都屠城的季寒羽。白相景就更不必说,她多年前就曾差点儿死在他的手里……这席上的每一个人,都让陶月儿觉得腹背受敌。 陶月儿拉了拉斗篷,坐在了最末尾的席上。 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但是她低调,不吭声,也没有引来过多的关注。只有季寒羽和白相景因为昨日才跟她起过冲突,这才多看了两眼。 花伶坐在陶月儿的身边,让身后空无一人,孤独无依的陶月儿多少还是有些安全感。 但一想到他昨日的冰冷,陶月儿的安全感顿时又消散殆尽…… 满坪的人都各怀鬼胎,唯一相同的心思,便是要成为五名通天者之一,去到蓬莱。于是都不说话,静静的等待长佩帝姬的到来。 而长佩帝姬姗姗来迟,几乎在太阳高升、日照乘直线落在白塔金顶之时才出现在了白塔腰部的露台上。 她依然穿着一身黑衣,但是与昨日的那一件却有些不同。昨日那件显然比较随意,而今日这件,显得隆重许多。头饰以一抹银簪高梳在头顶,让她整个人的气焰比之昨日更加嚣张。睥睨一切。 所有人都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但她本人却似乎毫不在意,她站在日光最强的中心,朗朗道:“我将在白塔顶部开启阵法,创建五十间房。在座各位可每人挑选一间房间进入,最先走出房间的五人,将作为胜出者,上达通天门,进入蓬莱仙山。” 长佩帝姬宣布的选拔方式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是陶月儿却因为事先经历过一晚,得知了“房间”里的秘密,却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她在三层就能遇到栩栩如生的‘花伶’,那么十层,又会遇到什么呢? 第210章 进门 长佩帝姬说完,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空泛的口号,长佩帝姬说完,就转身进了白塔。而白塔原先紧闭的大门,却突然朝内敞开来。 宝塔内部与昨天变得不大相同。依然是沿着宝塔旋转而上的楼梯,但是一到九层都是空荡荡的,昨天的门已然消失。众人只能沿着楼梯向上。 而塔顶部的浮云也已经散去,从下往山看,可以清楚的看见塔顶的蓝天和日光,以及分布在四周的五十扇门。 与昨日不同的是,塔顶的每一扇门都各不相同。有金碧辉煌的、有寒酸落魄的。有木栅栏、也有铁栏杆,仿佛牢房。 从外看,看不出里头有任何的不同。此时,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走进了白塔。但满打满算,也并没有五十人——皇城天梯已经消灭了绝大多数的玄修者,能够踏进白塔之中,还有能力争夺天梯者位置的人不足五十人。 长佩帝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站在白塔顶端,俯视着众人,道:“此次比拼,没有设限,并不仅仅只有玄修者可以参加。只要愿意前往,每一个人都可以参加。房间开放日为三日,这三日里任何人、任何时间都可以进‘门’,我将在塔顶恭候各位到来。” 长佩帝姬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沸腾了。 “凡人也能参加天梯选拔?” “里头太危险怎么办?” “人活到老,横竖都是一死,机会摆在眼前,我不得不试试。” …… 各种不同的声音传进了陶月儿的耳朵里,陶月儿知道,这一场选拔变得更加莫测了。而既然普通人也能进去,说明这个门里的东西,并不与玄修术有关。那么会是什么呢? 三年来,九国所有人都听说过天梯选拔,却从未想过凡人也能参加。于是所有的普通人都将这一件事情当作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却不想临到开始,由于玄修者内部的比拼,让凡人也能获得参加的机会。 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庞升是最先一个进门的。 “我活得够久了,什么都体验过了,我必须拼一把,去博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庞升说完,一把脱掉了自己的太监服,挑了最金光灿灿的那一扇门走了进去。 大门打开,是一道绚丽的白光,谁都没有看见门里头是什么,就连庞升自己似乎也没看到。他只是瞪大了眼睛,而后就被吸进了门里。 “他还会出来吗?”皇帝老儿问白塔顶部露台站着的长佩帝姬。 长佩帝姬笑了下,说:“不知道。” “门里有危险?”皇帝老儿又问。 “当然。” “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不知道。”长佩帝姬笑着看向那扇金光璀璨的大门,道:“可能是三天后的第一位,也可能……永远不会出来。” 皇帝老儿原本跃跃欲试,但是一听长佩帝姬说门里可能会有危险,又有些犹豫。 “朕活到这把岁数,当了一辈子的皇帝,也没吃什么苦。如今美妾成群,儿孙满堂,着实不必要进去吃苦。陶姑娘,你什么时候进去?”皇帝老头儿穿过人群,问人群后的陶月儿。 陶月儿看了眼季寒羽他们,发现常瑜、季寒羽、白相景都没有动作,还有几个眼生从未在世人面前出现过的玄修者也没有动静,一副想要看看谁先入门的架势。 “不急,且看看。”陶月儿道。 足足有五十扇门,都是先进先选,他们都没有动静,那她也不必着急。 大厅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见,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门上,陶月儿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明亮。 她这一句,无疑也说出了很多人的新声。 “既然入门时间尚有三日,从长计议也可。”季寒羽说完,招呼着玄清宗的人从旁商议。 此前他们觉得派代表参加选拔为好,于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季寒羽身上。如今这门多出来许多,甚至让普通凡人都有了参与的机会。或许他们可以派更多的人前往。 白相景也是如此觉得。于是将从侍女那里收来的妙法锦囊又分发了下去,意思是让她们也各自前往门内。若有幸飞升,必能守望相助。 常瑜冷笑了下,在谁都不认识的情况下,她似乎也没有什么牵挂,转身,突然就打开了身边离她最近的那一扇门。 “迟早要进,我又何必等待?生死早已注定,我在门里恭候各位大驾。”常瑜说完,声音还在白塔内回响,但人已经没有了踪迹。 五十扇门中,只剩下四十八扇。玄清宗的中阶弟子驻守在白塔门口,没有再往里放人。 越来越多闻讯而来的凡人聚集在了白塔附近,也有那些曾经断了念想的玄修者,都在朝白塔聚集。 但玄清宗的大部队也在赶来的路上。虽然他们在成郊损失惨重,但根基还在,依然是玄修界内独一无二的存在。有他们看守大门,其他塔内众人都能高枕无忧。 “我们什么时候进去?”陶月儿问花伶。 花伶道:“是你进,不是我们。” “既然有多余的位置,你为什么不去?”陶月儿奇怪。 花伶道:“虽然有位置,但不是陪着你,就没有必要进去。否则,若你能出来,我却永远留在了门里,得不偿失。我在外头等你。” 陶月儿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点了点头,道:“也好。” 二人的对话引起了阮烟罗的注意。这时候,在人群外围的阮烟罗才终于把目光放在陶月儿的身上。 他之前看到陶月儿,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他和花伶站在一处,他才终于想起来,这不就是当年在妙香堂打杂的伙计吗? 当年在妙香堂,陶月儿的勤奋和努力足够亮眼,在制作香料上也有天赋。但丝毫也不影响他要拿她做香料的心。只可惜被兰生放跑了她…… 没想到她居然能活到现在,还成为了玄修者。 看样子,级别还不低。 阮烟罗来了兴趣,走向了陶月儿。 第211章 阮烟罗 “陶月儿,是你吗?”阮烟罗走近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陶月儿其实早就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的能量在靠近自己,邪气又带了一丝绵软,回头,果不其然,就看到了阮烟罗。 三年不见,阮烟罗举手投足间更添了几分女气。阴柔又妩媚,让人觉得他似乎被什么恶灵附了体。全身上下毫无一丝正气。 陶月儿从洪荒归来后,便能看到很多旁人看不见的东西,也能听到他人内心的声音,所以当阮烟罗一靠近自己,他内心的声音便毫无保留的出现在了陶月儿的耳朵里。 “看着与过去一样天真愚蠢,三年前逃过一劫,今日不知道能否还能拿来利用?” 阮烟罗的面上带着笑,但内心里的声音却无比阴暗。 “阮掌柜,好久不见。”陶月儿面不改色,拱手作揖,与他打招呼。 她也渐渐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不让人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所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年你离开妙香堂,属实是误会。”阮烟罗率先道:“经过调查,的确是兰生污蔑了你,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大人’和‘小人’这样的评语,陶月儿实在担当不起。他如今之所以将自己放在了较低的位置,纯粹是因为皇帝老儿对陶月儿高看了一眼,大概也知道如今还能站在这个宝塔里的玄修者,多少在玄修界内都有点儿本事。 这是阮烟罗没想到的,于是他也不介意做小伏低,来套近乎。 “当年之事,的确是兰生的过错,您日理万机,没有时间管顾我的死活也在情理之中。我不怪你,还请您也忘记吧。”陶月儿颜色淡然,对他既不亲近、也不远离。只想与他保持距离。 毕竟,阮烟罗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气,着实有些骇人。 “您能理解就真是太好了。”阮烟罗说完,又问她:“不知道月儿姑娘打算何时进门?” “最后。”陶月儿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为何是最后?”阮烟罗疑惑。 “我想多陪陪花伶。”她说完,阮烟罗有些诧异,望向了她身边的花伶。 陶月儿紧接着又道:“我这一路走来,多亏了花伶帮扶,假如可以,我只想留在这里一辈子陪伴花伶。我并不想当什么玄修者,也不想飞升成仙。假如为了飞升而牺牲了朋友抑或是亲密的爱人,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陶月儿说完,有意无意地点了一下他牺牲兰生之事,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但显然,阮烟罗听懂了,却并不知道陶月儿已经知晓了兰生一事。 他沉默了一瞬,微笑道:“羡慕你们的相濡以沫。或许临到头,万千星辰也不如身边陪伴的人吧。” 假如兰生在就好了……假如她在,我也不会想要去到蓬莱。 阮烟罗微笑的面颊上,言笑晏晏的说着轻描淡写的话。但陶月儿却听到他内心的那个声音,茫然又暗淡地说:“为了兰生,我一定要去到蓬莱。我要成为仙主的香师,请他帮我复活兰生。” 陶月儿有些惊讶。 一开始,她对阮烟罗的印象极差,认定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将自己的青梅竹马制成香油的人。与陆冠廷一流没有任何区别。但今日,听到他内心深处,去到蓬莱仙山的因由,是为了兰生。这又让她觉得很奇怪。 倘若他真的在意兰生,又为什么要杀死她,将她投入水缸喂鱼,将她的尸体练成香油制作成香,以求自己的功名利禄?如今这般痴心又是为哪般? 陶月儿觉得这人实在古怪得紧,不愿多说,寻了个空子便和花伶离开了人群。 “人就是如此矛盾的集合体。在穷困之时,想要的是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于是不择手段达到目的。等拥有了功名利禄和金银珠宝,就会开始怀念陪他白手起家的人,抑或是那样一份感情。” 花伶听到了陶月儿的疑惑,淡淡道:“你不必感到奇怪。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阮烟罗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了兰生,如今他后悔了,也在情理之中。就看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救回兰生了。” “人都会这样吗?”陶月儿思考了一瞬,问他:“那么你呢?你也会吗?” 花伶沉默了一会儿,肯定地说:“我也会。” “那你后悔了吗?” “后悔了。” “那你如何补救的呢?”陶月儿没有问他后悔的是什么,只问他未来该如何做。 他说:“拼尽全力,将一切回到正轨。” “那回了吗?”陶月儿好奇。 花伶笑了下,说:“大概快了吧。” 说完,两人就沉默了。 过去陶月儿从来不会觉得两人的沉默有什么尴尬之处,但是今日,着实是有些不舒适。 曾经她什么都不要,只求待在花伶的身边,然后花伶让她做什么,她都努力的去做到、去完成。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不会对花伶产生任何企图心,只要他快乐,她就什么都愿意做。但是最近,不知道是因为她自身强大起来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自己配得上花伶了。 花伶应当也是喜欢自己的。否则,他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呢? 明明喜欢,却不能在一起,又是为什么呢? 陶月儿觉得有些气闷,但花伶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冷眼旁观着所有人。 第一天、第二天,都无事发生,第三天的上午,白相景带着他的侍女们进入了‘门’里。一下子,五十扇门就少了十间。 留给玄清宗的‘门’不多了。 “你也该早做打算了。”花伶提醒陶月儿,道:“与其最后厮杀,不如早些选择。” 花伶的话没有让陶月儿产生什么波动,倒是让阮烟罗意识到危机的到来。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熟悉的袋子,然后将袋子捏在手里,夺取了其中的力量。 陶月儿这才发现,原来他也有妙法锦囊。 陶月儿下意识想阻止他,但是已经晚了。妙法锦囊的力量已经透进了他的身体,而他也越过了眼前玄清宗弟子的看守,冲进了‘门’里。 第212章 第一个殒命者 倒不是不让阮烟罗入门。他是景国国师身边之人,能够坐在白塔之中,玄清宗就会给皇帝面子,让他入门。 但是他和庞升两名凡人已经入了门,让其他的玄修者开始紧张起来。虽然现在看似还剩下许多‘门’,但玄清宗的高阶弟子就占了二十席,留给其他玄修者的位置不多了。 对陶月儿来说也是如此。可她却坚持要最后一个进去。 “我有信心保住自己的‘门’,但同时,我也很想知道,这些人要如何争夺其他的‘门’。” 陶月儿从小就没经历过什么人情世故,最多只见过旁人的冷眼和闲言碎语。对于人性的选择,她总归没有了解得透彻。 “你准备好要进哪一扇门了吗?”花伶问陶月儿。 陶月儿指着一扇破旧的木门,道:“就那扇。” “为什么?”花伶疑惑。 “我就是从那扇门中走出来的。我在贫民窟长大,那样的门反而能给我安全感。” “……”花伶有些无奈,但如今的陶月儿已经不是他能够随意左右的人了。只得由她去。 “那你可要看好你的‘门’了。”花伶道。 陶月儿:“会的。” 但显然,他们的紧张有些多虑了。玄清宗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其所挑选的门都是比较正常且干净的门。所有人的目光从陶月儿所挑中的破门上划过,而后便走入了别的门。一个跟她竞争的人都没有。 季清婉抱着奶娃娃出现在白塔内,她一出现,长佩帝姬的目光就被她吸引了去。 “有孩子了还要进‘门’?”她疑惑道。 ‘门’内的世界是什么样谁都不知道,一般来说,都是无牵无挂的人才会选择参加选拔。其余在场的或者已经进去的,没有一个像是有孩子的样子。而她的孩子,显然还在襁褓之中。 季清婉看向长佩帝姬,虽然没有说明孩子的来由,却道:“自从与这孩子绑定,我的人生已经一片荒芜,看不到未来。若能死在‘门’里,也算死得其所。总好过守着一个奶娃娃了此一生得好。” 季清婉作为玄清宗宗主之女,原本拥有无限前途和可能,就算无法成为通天者,在这凡世间也依然可以做到只手遮天。但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她便事事需要为孩子考虑。而与他共命,就得保护孩子的安全,且终身不得嫁与他人。等孩子长大,她也已经熬成了老姑娘,再与一个小她二十岁的、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在一起,不消说,都是十分可笑的一件事。 季清婉在这个世界已经觉得未来一片灰暗,不如进‘门’去赌一把,死了也认了。 长佩帝姬难得露出微笑的模样,道了句:“有趣。”而后展手,对着‘门’的方向做了个欢迎的手势:“请。” 季清婉将那孩子扔给同行的弟子,然后头也不回的冲进了一扇白玉制作的门里。 抱着孩子的玄清宗弟子很是惶恐,问季寒羽:“我不会带孩子!” 季寒羽自然也不会,但他也没功夫理会一个奶娃娃,淡淡道:“别让他死了。其他的,随意。” 季寒羽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对苍国人强行碰瓷的行径也十分不齿。再一个,他在陶月儿面前行侠仗义的形象也在苍国人的助力下,丢得一干二净。他对这个孩子着实是没有好感的。 只要饿不死,还能保住季清婉的性命,那他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了。 但季寒羽没想到的是,孩子当天晚上就夭折了。 “怎么回事?不是下午还好好的吗?”季寒羽怒不可遏,得到消息后,便从白塔大踏步的离开,去到了塔外他扎的营帐之中。此时,再看那孩子,果然已经断了气。 “我、我也不知道!我给他找了奶娘,奶娘的奶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她还有孩子,她孩子还好好的!”看管孩子的玄清宗弟子道。 自从季穆远和子涵接连离开,季清婉被孩子绑定,玄清宗内,就再也没了能跟季清婉相熟的人。除了季寒羽,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被处理掉。所以几乎不肯能会因为有人对季清婉不满而对孩子下杀手。 且孩子身上一点儿伤痕也没有,更没有中毒的痕迹,他就是单纯的突然咽气了而已。 与此同时,季清婉进去的那扇门,门上微弱的光线也消失殆尽。 “你们看,那扇门跟旁的不太一样。”眼尖的玄清宗弟子发现异常,立刻汇报给了季寒羽。季寒羽风风火火的赶回来,看到那扇门的光线与其他的不同,心瞬间就凉了半截。 “派一个人,回去通知师傅。”季寒羽面无表情地说完,其他弟子还没听明白。 “什么意思?通知什么?” “清婉师妹……已死。回不去了。” 季寒羽忍痛说完,所有人都震惊了。 “师妹怎么会死呢?!” “她才刚刚进门去!” “今晚进门时间才截止,照理说都还没有开始选拔才对!不可能!” “清婉师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出来,我不会回去通知师傅。要去你去,这种事情,我不去!” 玄清宗的人再一次的炒开了锅。季寒羽没有向众人公开孩子的事,只能拿门上熄灭的光芒做文章,抬头问长佩帝姬,道:“季清婉师妹是否已死?” 长佩帝姬没有隐瞒,点头道:“是。” 长佩帝姬说完,人群终于停止争吵,陷入了一片死寂。 “敢问帝姬,选拔尚未真正开始,为何季清婉师妹会死?这其中是否有误会,您需不需要负责?” “没有误会。”长佩帝姬道:“我一早说过,一旦入‘门’,便生死不论。既然选择了进‘门’,就得自己承担后果。” “可是比拼尚未真正开始,她怎么就能死了呢!” “那就要问她自己了。”长佩帝姬笑看玄清宗众人,道:“或者问问她的家人,对她是不是保护得过好,以至于她连一丁点的小风小浪都承受不起呢?” 第213章 进门 长佩帝姬话语里的意思很简单,‘门’里的世界并不太平,但假如连前奏都无法忍受,那么也怪不得蓬莱。要怪只能怪她们承受能力太低。 而这个婴儿和‘门’上的灯光可以昭示门内之人的生死,那么之前进去的几人,门上的灯光都没有什么变化。也就是说,门里的世界与玄修术的关系不大,否则那些个凡人不可能支撑这么久。她又说‘心理承受能力低’,也就是说门内的世界更多的是与心理战有关。 季清婉的死不算白死,至少让剩下的玄清宗弟子知道,‘门’里的世界,以心境为主。那么季寒羽也可以在这方面多加准备。 季清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以后,玄清宗的气氛更加消沉了。 “在哪里可以接回清婉师妹的尸体?”季寒羽问长佩帝姬。 长佩帝姬坦然地摇头,道:“无可接回。” “死了就永远的消失了?”季寒羽又问。 “是。” 长佩帝姬冰冷的话语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有了犹豫。原先九国都争先恐后的天梯选拔,到了最后关头,又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 季寒羽自然是不会退的,但一想到自己可能也会死在‘门’里,一时间又有些难受。 “陶月儿,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季寒羽突然走到陶月儿面前,问她。 陶月儿看了眼花伶,花伶没有反对,并且自觉退到了一边。显然,他大抵也猜到,季寒羽是来告别的,也没有再过多的为难他。 花伶走后,季寒羽的姿态明显的放松了一些。有几个人向他们望了过来,似乎在好奇季寒羽和陶月儿的关系。就连长佩帝姬都不禁向他们看了过来。只不过她在高处,季寒羽与陶月儿并不知道她在看自己。 “你想好进哪扇门了吗?”季寒羽问。 “想好了。”陶月儿如实回答。 “我能在你边上吗?”季寒羽再次开口。 陶月儿不解:“为什么要在我边上?” “不知道门里是什么样,可能我出不来,或许你出不来,也有可能我们都出不来,死在朋友附近,或许没有那么孤独。” 陶月儿笑了,道:“难道不能是我们一起出来吗?” “这样当然最好。但是,谁知道会怎样呢?”季寒羽一改此前高傲冷漠地模样,在生死面前,似乎也忘了他们曾经决裂的前尘过往。他只是看着她的脸,想要最后跟她说说话而已。 季寒羽的内心所想毫无保留的映射在了陶月儿的心里。 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她看不到一丁点儿他的不舍。但是他的内心,早就已经撕裂成数瓣,其中有一瓣,就是属于她的。 “真希望时间回到三年前,仙主从未下达过通天者选拔的命令。而我,也从未被寄予厚望。这样我们依然会是朋友,不会到现在,连说句话都困难的模样。” 季寒羽微笑的神色下,内心的无奈却声势浩大。 陶月儿突然发现,季寒羽对自己的心其实从来没有改变过,只不过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世俗重担,让他不得不跟自己走了不同的路。但好在,在生死面前,他依然愿意回头,再跟她说说话。 “好啊。”陶月儿笑着说道:“一起进。” 虽然二人有过矛盾,但是陶月儿也知道,这一门所隔,或许就是永远。那么不论季寒羽变得多么杀人不眨眼、罔顾他人利益,至少在这扇门前,在她的面前,他也依然还是当年那个赤子少年。 经过季清婉一事,劝退了许多想进门的人。尤其是玄清宗的中高阶弟子,他们有着广阔虔诚的那些人,在冒险与安全之间选择了后者。反倒是那些底层的民众,愿意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到最后,五十扇门并没有填满。在陶月儿的面前,还有三扇门,一扇是她给自己挑选的,最为寒碜的木栅栏。宛若慈幼局的大门。右边稍微好一些的门,是一整块的木板,看上去中规中矩,是季寒羽给自己挑的。 进门前,陶月儿将手钏里,属于陈秋碧的灵魂放了出来,这满殿之人,看见陈秋碧,皆驭起了宝剑。 “哪里来的魔物?!”季寒羽首当其冲,问她。 陶月儿连忙解释:“不是魔物,是我的朋友。她死了,但是她的灵魂一直由我供养,不是邪魔之物。” “已死之人留恋尘世,迟早会变成魔物。”季寒羽的观念根深蒂固,无法解释,陶月儿不理他,只抬头问长佩帝姬:“敢问帝姬,魂魄能否参与试炼?” 陶月儿此言一出,更多人沸腾了。 很快,长佩帝姬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可以。” “那好,秋碧,你与我一同参与试炼。”陶月儿说完,在旁人看来只剩下一缕幽光的魂魄便进了陶月儿左边的门。 五十扇门只剩下陶月儿和季寒羽的。 “你怎么不去?”季寒羽古怪地问花伶。 他一直以为,陶月儿给花伶留了一间,却不想花伶根本没有参加试炼的打算。 花伶微微一笑,道:“我在门外等陶月儿回来。” 子时,白塔中还亮如白昼,在这里仿佛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全靠五十扇门之上的倒计时水漏,才能勉强感知时间的流逝。 陶月儿一直拖到最后一刻,目送季寒羽进门之后,才拉着花伶的手,道:“我走啦。” 陶月儿如此不愿进门,实在是因为不知道里头会是什么光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来见到花伶。所以将道别当作了死别,怎么都不想进去。 花伶催促她:“早些进,早些结束,我们就能早些重逢。” 花伶自信满满,多少给了陶月儿一些鼓励,她点了点头,准备进门,却又在最后关头回身,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刃,割下了自己一绺头发,塞到了花伶手里。 她道:“假如我回不来,就用这缕头发代替我陪伴你。”她说完,知道花伶会骂她多此一举,于是也不等他回答,转身进了门。身后的一切喧嚣便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第214章 再见少年 门内的世界,一片白茫茫。眼前是重重浓雾,身后那来时的‘门’也已然消失。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前后、东西。 陶月儿找准一个方向,向前行去。灰蒙蒙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未知。 渐渐的,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耳畔突然传来阵阵嘶吼。如野兽、如鬼魅,从四面八方传来,叫人毛骨悚然,仿佛腹背受敌。 陶月儿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避着它们的声音走,渐渐地,浓雾散去,周遭浮现出无数巨大的尸骸,横梗在她的眼前。 陶月儿对危险的感知变高,虽然眼前的巨大骸骨吓人,却没有感受到危险。她从他们的胸腔穿过,却一眼望不到头。这些骸骨有些像人,有些像动物。死寂的雾霾笼罩在周遭,更添了一抹死气沉沉。死亡,仿佛是这里唯一的颜色。 陶月儿突然就发现,自己对这里十分熟悉。 巨大的尸骸、遍地的骸骨,驱之不散的浓重迷雾,这里可不就是花伶曾带她去过的洪荒吗?! 所以……所谓的天梯者试炼,其实就是将他们传送至了洪荒?或者说,制造了一个洪荒的幻象,而最先找到出口回到尘世的五个人,就会是通天者?! 陶月儿对洪荒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这里的运行规则与她而言,仿佛在作弊。不知道其他人离开洪荒的办法是什么,但是陶月儿想,只要找到那个令她困在洪荒的少年,将其杀死,那么离开这里就不是难事。 世界仿佛感应到了陶月儿的内心所想,很快,迷雾散去,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大山。大山阴面,是一条溪流,与少年带她去过的相似。 而山腰处,也有一棵大树。远远望去,在骸骨遍地的山上突兀又雄伟——那里正是少年的栖息地。 在洪荒之中,少年的家建在一座半山腰上。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干里,被掏空了树芯,于是头顶有了遮挡的地方,里面铺了些野兽的兽皮。 看到这一幕,陶月儿已然断定,洪荒一行,就是花伶给自己的特训。训练她能够更快的通过试炼。虽然不知道花伶是怎么知道通天者试炼内容的,但是走捷径的快感却占据了她的内心。 她突然就不再有任何担忧了。 陶月儿快步向着山巅走去,因为她要杀的少年,要么在树下,抑或是山顶的神女庙中。而今树洞里没有看见少年,那么她要找的人,就在山顶。 山顶之上,与陶月儿去过的一般云雾缭绕,一路穿过云层,走上山巅,山顶处,视野开阔,放眼望去,仍旧只有一片云雾渺茫,白晃晃的云层在山下浮动,将整个大陆笼罩其中。陶月儿顾不得欣赏风景,依凭着记忆,快速找到了山洞之所在。 山洞外,照旧开满了鲜花。一簇一簇,大红鲜艳,瑰丽无比。陶月儿再次看见这番景象,仍然觉得十分震撼。若不是亲手摸过,怎么都想不到,这些花团锦簇会是枯骨雕刻而成。 这枯骨上开出的‘花’,大抵就是少年内心的写照——他在尘埃里,依然能开出花来。 至于为什么开花,或许就是因为山洞之中的神女罢。 陶月儿听到山洞里传来叮叮当当地声音,仿佛有人拿着斧头一类的器具正在凿墙壁,大概就是少年,正在雕刻神女像,让她精益求精罢。 陶月儿走进山洞,空气里传来熟悉的死亡的气息。如同这洪荒大陆上所弥漫的死气一样,只不过有了空间收纳,让死气密度增加,导致感觉山洞之中比外界更加沉闷。 再往里走,是巨大的拱形圆厅,厅中,一座石雕栩栩如生。纯白的纱衣外披,柔顺垂落的黑长直发,白皙透亮的瓷肌上红唇一点。双手自然而微曲的向着前方,似乎在牵着一个小孩的手,微微上翘的唇角仿佛揉碎了整个世界的温柔。美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宛如一道光,点亮了整座殿堂。正是那座神女像。而少年,拿着刻刀,在神女的裙摆处精雕细刻。 如今的神女像不是陶月儿第一次看见的无眼的神女,而是被少年后期改造过,凿刻出了双眼、与陶月儿有七八分相似的神女像。 陶月儿看见她的瞬间,觉得有些恍惚。 她像自己,又不像自己。 陶月儿说不上来她是谁,但假如她不是自己,那么她又会是谁呢?! “谁在那里?”突然,一声男声传来。不似少年那样清脆、透亮,倒带了一丝沉稳在其中。与陶月儿第一次见到的少年略微有些不同。 陶月儿觉得有些奇怪。 这声音,怎么听上去不大像洪荒的那个褴褛少年,更像是日日夜夜焚香饮茶,养尊处优的花伶呢? 就在陶月儿疑惑之际,神女像前的少年站起了身。仿佛要来查探。 陶月儿顾不得思考神女的身份,从妆匣子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藏在袖口中。与此同时,缓步从阴影中走出,来到了少年的面前。 “你是何人?”少年转身,问她。 陶月儿这才发现,这个少年与她记忆中的不大一样。 清冷高挑的美颜,笔直而尖翘的鼻,薄而透的双唇,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瑕疵,与当初在洪荒见到的常年生活在污秽泥沼之下的少年截然不同。他的身上,也没有血痂和伤疤,虽然依然穿着野兽的外皮,但贵公子的气质却无从掩盖。 这副五官和气质,更像是花伶。 陶月儿握着匕首的手突然就攥紧了。 虽然已经有过心里建设,在见到少年的第一时间就杀死他,以此抢占先机,率先成为五名通天者之一走出试炼。但是一看见他这张脸,她没来由的,就下不去手了。 原本少年酷似花伶,她就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在自己眼前死去。而今这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长成了花伶的模样。她就更加下不去手了。 陶月儿一直不说话,只是用分外同情的眼光望着少年。少年觉得被冒犯,怒目相向,道:“说!你究竟是何人?你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第215章 你放开我 在陶月儿的记忆里,少年是不会说话的。或者说很少开口。为数不多的说话的情景,也惜字如金。但眼前的男子却似乎并不是如此。他见到陶月儿的刹那,一点儿惊慌也没有,不似少年那般冷漠又疏离,仿佛不关心任何人。 陶月儿想,大抵是现实和幻境是有区别的。现实洪荒中的少年不苟言笑、不喜说话,幻境中的他却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也就更加的舒展,毫无惧意了。 “你为什么要雕刻一个我呢?”这一次,陶月儿也不再绕弯子。 反正这里是幻境,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留不下什么痕迹。她当时在洪荒没来得及问少年的话,在幻境里问男子,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答案呢? 男子原本有些奇怪,等陶月儿摘下斗篷,露出那一张与神女雕像一般无二的脸,整个人都震住了。 “你……你是青竹?” 青竹这个名字,陶月儿觉得有些熟悉。但却不是自己的名字。 《清净饮膳实录》的作者,才是李青竹。 陶月儿摇了摇头,说:“我不是。” “怎么会不是?你的脸……分明与她一模一样。”男子道。 “虽然我不认识你说的李青竹,并且据我所知,她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但既然你说我像她,或许……我就是呢?”陶月儿说着,趁机向男子走去。 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自己在男子眼里究竟是谁,她也不在意这神女像是谁。她想要做的,是靠近男子,然后……一击毙命。夺得通天者之位。 随着二人愈加接近,陶月儿越发觉得他长得像花伶。与少年不同,眼前人与花伶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是因为时间倏忽而过,所以幻境中的他长大了? 陶月儿有所疑惑,但她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哪怕知道他长得像花伶,她也知道,他不会是花伶。而她,是来杀他的。 男子没有抗拒陶月儿的靠近,他只是死死盯着陶月儿的眼睛,妄图从她脸上找到她不是李青竹的证据。 但是他失败了。 陶月儿的五官每一处,都与李青竹一模一样。就连气质,都十分神似——多愁善感,又悲天悯人。对谁都一颗善心,从不有疑。 陶月儿在他的面前站定,右手背在身后,握着什么似的,正微微颤抖。 男人突然就笑了。 她真是……哪怕预演过一次的戏码,都能再次演砸。 她不擅长说谎,也不擅长演戏。她天性纯善,做不得一点儿肮脏之事。 她伸出左手,将手掌搭在男子的脸上,她捧着他的脸说:“你……也很像我一个朋友。” “谁?” “花伶。”陶月儿说:“他的名字,叫花伶。” “只是朋友?”男子看着陶月儿的脸,道:“你看我的眼神,可不像只是看一个朋友。” 好吧……连陌生人都能看出来自己的心意。 陶月儿突然有些泄气,道:“的确不仅仅是朋友。他是我的心上人,是我喜欢、仰慕、爱恋之人。只可惜,他并不喜欢我。” 陶月儿说话的时候,背在身后的右手无数次的想要伸出,但似乎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像花伶,哪怕这里是幻境,她也依然无法下手,杀死一个与花伶相似的人。 她至今还是心软。 男人无奈地笑了下,为了让她不再纠结,索性抢先出手,揽过了她的肩膀,将她带到怀里。 陶月儿猛然被他一抱,整个人更加僵硬了。 “你……”陶月儿双颊绯红,就像在初来白塔的那一夜,被小木屋中的花伶幻象拥抱一样,一时间分不清楚他究竟是真是假。更有一种,仿佛真的被花伶拥抱着的错觉。 而她手里的匕首,自然而然的也落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陶月儿十分惶恐,生怕被他看出来什么。却不想,男子根本没在意,只是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了洞外。 “这里的世界不算美好,假如让我来创造,世界必不会是这样。”男子望着山下一片白茫茫的雾霭道。 从这里望下去,的确什么都看不清。但陶月儿也知道,山下的世界遍地骸骨,到处鲜血满溢,就算没有这云霭雾绕,世界也不算美好。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世界?”陶月儿问男子。 男子摇了摇头,说自己一直生活在这里,也想不好所谓‘美丽’该是什么模样,但总之不会是现在这样。 男子说完,反问她:“你呢,你心中至美的景象,是什么模样呢?” 和酷似花伶的人站在山巅。陶月儿说不心猿意马是不可能的。她几乎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就开始犯迷糊。完全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顺着他的话道:“我希望,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是真实存在的。雾霭散去,阳光普照,茂林青葱,溪水潺潺。最好两岸还有杨柳树,春天随风摇曳。而山的阳面全是桂花和枫树,到了金秋时节,漫山遍野都是桂花香。眼可观枫叶,鼻可闻花香。” 陶月儿说着说着,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闻到了桂花香。而后,一缕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撒向地面。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阳光照耀下,和着风一起吹散了阴霾。山下,就如同她描述的那样,春有百花,冬有茂林。 陶月儿望这样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你、你做的?”陶月儿问他。 “是啊。”男子淡然道:“你都说我很像你喜欢的男人了,你这样夸赞我,我满足你一个小小的愿景,也算投桃报李。你喜欢吗?” “喜欢。”陶月儿愣愣道:“太喜欢了。”喜欢到……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 她是来杀他的啊…… 陶月儿五内俱焚,十分矛盾,急得连欣赏山下美景的心情也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男子突然俯身,亲吻住了陶月儿的嘴唇。 陶月儿蓦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在做什么,仔细一看,发现他真的在亲自己,这才开始大力的挣扎起来。 “你、你放开我!” 第216章 通过试炼 突如其来的吻让陶月儿无法思考,强烈的被冒犯的感觉从嘴唇一直延伸,仿如被点燃般,烈火灼烧。陶月儿全身滚烫,怒不可遏,下意识便用那匕首一刀刺入了对方的身体。 这是陶月儿第一次亲自动手伤人。巨大的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从手掌送出,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便进入了对方的身体。 没有来自幻境的虚幻感,一切似乎非常真实。真实到陶月儿觉得,这场梦做得格外逼真,手上伤人的触感也无比清晰。 对方笑了下,似乎并不意外,还很满意。 “你不喜欢我吻你。”眼前的男子放开陶月儿,看着她的眼睛,道:“为什么呢?我不是你喜欢的人吗……” 男子的声音明显地虚弱,腹部的那一刀看似只是一个小伤,但陶月儿手中所用的力气绝不仅仅只是匕首刺入身体的伤。那是蕴含了她强大的力量一起刺入的伤。男子没有当场粉碎,还能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这让陶月儿觉得他已经很强大了。 她盯着男人的眼睛,道:“我喜欢的人与你拥有同样的脸,但你们是不同的人。他不会对我作出这样冒犯的动作,所以,你不是他。” 男人听了陶月儿的话,笑容变得更复杂了。 晦涩、隐忍又有一重难过。陶月儿看不懂他的表情变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他究竟是谁。 他似乎在遗憾和后悔,但似乎又在可怜谁。 陶月儿不觉得他在可怜她,那么他的表情,只能是在可怜自己。 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有这么多的动作吗? 陶月儿觉得很奇怪,但也没多想。很快,她推开了男子。 这一次,他因为身子虚弱,没有办法反抗陶月儿。陶月儿轻轻一推,他便仰面倒了下去。 腹部,陶月儿的匕首正根没入他的身体,并且因为带着内心熊熊的憎意,仿佛火焰灼烧过一般,让他的伤口附近都是焦炭。 男子的脸不再有血色。随着他身体流出更多的鲜血,整个人像一片叶子一样,从山顶翻飞下去。山下,是绿叶葱绿的假象,是百花盛开的奇景。但在陶月儿看来,一切都是如此的虚无缥缈…… 她去过真正的洪荒,知道洪荒之内,遍地遗骸,寸草不生。与现在的模样毫无干系。 他感激男人给她的美好幻境,但这幻境如同他的人一样虚幻而飘渺。 他是为了死亡而存在的幻象,她对他的死,一点儿也不感到可惜。甚至,迫不及待的希望这一切早日结束,毕竟……男人落下悬崖的那一刻,那悲哀又难过的表情,无比真实。哪怕陶月儿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也不愿意这样伤害他,或者说,在花伶的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失去花伶了…… 男人消失在悬崖之后,果然,下一刻,周遭的一切就像万花筒一样旋转起来,最后天与地合二为一,在纷杂的光线杂糅中最后化作了一堵门。 正是陶月儿来到天梯试炼的那一堵门。 陶月儿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向上的阶梯,四周一片黑暗,唯独阶梯两旁灯火璀璨,繁花似锦,而阶梯尽头的那一扇门,却是她选择的那一扇木门。 陶月儿知道自己通过了试炼,松了一口气,那男人死亡的戳痛感顿时消失殆尽——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幻境,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去见花伶,告诉花伶这个好消息。 “我通过试炼了!”陶月儿回到景国白塔时,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可整个大殿上,她看不到花伶的身影。 她以为花伶会守在门口,在她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能看见他。但是她失败了。 她怎么都找不到花伶。 “花伶呢?”陶月儿找到守候在旁的皇帝老头,问他。 老头儿根本没听清她问的问题,见她出来了,第一时间便单膝跪地,对她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道:“恭迎第三位通天者。” 毫无疑问,陶月儿是走出试炼之门的人。按照约定,她就会是五名通天者之一。但是,本以为她是第一个走出试炼的人,但她眼前,大殿之上,已经站着三名从试炼出来的人。且,三名都是女子。 常瑜、陈秋碧、陶月儿。 陶月儿看见陈秋碧站在这里,她非常的高兴,而且,此时的陈秋碧不知是否因为在天梯试炼之后拥有了力量,她不再是一个模糊又摸不着的灵体。而是一个真真实实存在着的人。 而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似乎是在试炼中从别的男人身上脱下来的,因为缺少衣服穿,而不得已将男人的衣服拿来蔽体。衣服上,甚至还有男人的血迹。 陶月儿猜测,陈秋碧大概是在试炼中又杀了陆冠庭一次,他死后,还将他的衣服脱下来,以掩盖自己之前是灵魂没有衣服穿的事实。 而常瑜能通过试炼,陶月儿也不感到意外——她是一个连自己的全家满门都能下手毒害的人,在试炼中,她想来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根本没有人能阻挡她前进的脚步。 她通过试炼,在意料之中。 “月儿,能再次与你站在一起,感觉真是太好了。”陈秋碧站在陶月儿面前。 陶月儿看着满身是血,头发凌乱的她,一时间也有些五味杂陈。 看到她担忧地目光,陈秋碧赶忙说:“你放心,都不是我的血。我在梦里,终于替自己报仇了。” 陈秋碧的话让陶月儿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肯定,她欣慰于陈秋碧的成长,也十分开心能够再次与她一起,通往这世间最高点——蓬莱。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没能在出口看到花伶。 “你们看到花伶了吗?”陶月儿问陈秋碧。 陈秋碧摇了摇头,说:“没看见。我出来的时候,这大殿之上,就只有这些个人。” 这些人比陶月儿进去前还要多。或许是都很关心参与试炼的人结果如何,所以没有一个人离开。 花伶似乎是唯一一个提前离开的人。 第217章 花伶消失了 陶月儿对接下来谁会从天梯试炼中出来并不感兴趣。她只知道自己第一也是唯一想要分享喜悦的人,是花伶。 陶月儿没理会其他人的祝贺,独自一人离开了白塔。白塔外,景国已经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秩序。 隶属景国皇帝的军队再次拥有了将领,他们组织有序,清理、焚烧、掩埋那些在天梯中争斗者的尸体,将被血洗过的皇城清洗干净。统计这几天总共死了多少人、把每一个死难者都登记在册。也将那些趁机起哄、打家劫舍浑水摸鱼者定罪。 可以说,景国皇帝在治理国家上,调理非常清晰。他上要笼络蓬莱使者长佩帝姬,讨好通过试炼的通天者,下要治理这个国家的臣民。哪怕遭此大难,可他临危不惧,在最快的时间内让国家恢复了正常,这样的能力,陶月儿感到十分惊讶。 皇帝到底是皇帝。 但对皇帝的肯定并没有让她分心,她穿梭于各个地方,寻找花伶的身影,就连花房都数次召出。可花房内,一点儿也没有旁人来过的痕迹。还是当时他们离开之际的陈设,就连桌上的茶盅都没有来得及收拾。 花伶失踪了。 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寻不到一星半点儿的痕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陶月儿觉得越来越紧张。因为自从洪荒出来,她拥有了一项特殊的能力,她似乎与这个世界都密不可分,能够听到万事万物的声音。由此,也可能用自己的方式寻找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她甚至,能够听到远在海的另一边,已经去了擎苍洲定居的温不移的声音。 他为了离洪荒更近一些,有一些特殊的能量可以滋养乐芳菲的灵魂,让其更快的长大,自己也搬去了苍国的边界。既不打扰苍国的人,又能以极阴的力量滋养乐芳菲。 她问他:“你看见花伶了吗?” 陶月儿的声音陡然在温不移的脑海中响起,他着实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知道,或许是陶月儿已经通过什么方式,拿到了他无可想象的力量。 再结合最近的天梯选拔,他猜测道:“你通过试炼了?” “是。”陶月儿说完,紧接着道:“可是我出来就找不到花伶了,整个景国,乃至冀州都没有他的身影,我找到了擎苍洲的你,请问,你有看见他吗?” 距离陶月儿进门,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按理说花伶不可能跑那么远,但是花伶身上有那么多的宝物,只要他愿意,哪怕去到洪荒似乎也不是不行。她抱着试试的心态问,但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 “我没有看见。”温不移道:“这里只有我和乐芳菲。”甚至,乐芳菲都不算一个人。她依然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娃娃,和一柄没有意识的宝剑。 陶月儿说了声谢谢,便切段了联络。 此刻,她的不安已经到达了顶峰。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强吻他的男子的脸,那般哀怨、那般不舍,还有那般遗憾…… 他长着酷似花伶的脸,他会不会就是花伶?! 不、不会的……陶月儿心中不好的预感侵袭而来,她不愿意这样去想,可这似乎是现在唯一的解释——花伶被她杀了,在幻境之中。 想到这里,陶月儿立马飞奔回了白塔,而此时的白塔之中,热闹非凡。 最后两名通天者的结果出来了。第四个出来的是季寒羽,第五个是琉国皇子,白相景。 他们二人通过试炼,陶月儿也没觉得意外。季寒羽为试炼而生,他这一生的使命似乎就在想方设法将玄清宗发扬光大,而成为五名通天者之一,就是他此生能够做到的最极致之处。 他会为了通过试炼而不择手段,但陶月儿却不知道,他的试炼内容是否跟自己一样?是不是也要杀掉一个重要的人? 而他生命中重要的那个人,是谁呢? 此时季寒羽被玄清宗的众人包围着,陶月儿挤不进去。琉景身边也有很多恭维之人。可以说通过试炼者,每个人的周遭,都有人向他们抛来了橄榄枝。常瑜对他人的恭维不感兴趣;陈秋碧虽然通过了试炼,但对其他人似乎没有好感,对任何人都不上心,面对他们的恭维,也只是羞怯地点头,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通过,以及通过以后,也没有什么打算…… 陈秋碧与陶月儿的状态有些相似,但不同的是,陶月儿此时有更加关心的人。 “花伶找到了吗?”陈秋碧看见门口的陶月儿,立刻找到救星一样,赶了过来。 陶月儿摇摇头,道:“没有。” “需要我帮你一起找吗?”陈秋碧又问。 陶月儿依然摇头:“不必了。”这个世界,或许根本已经没有花伶的存在了…… 陶月儿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季寒羽和白相景都发现了这一点,季寒羽率先越过人群,来到陶月儿身前,开口便问她:“你把花伶杀了?” 陶月儿双目无神,愣愣地说:“我不知道……” 季寒羽这一问,让原本就纷乱的陶月儿的内心更加一沉。 看样子,季寒羽果然经历了跟她一样的选择——杀死自己最重要的人,然后就可以通过试炼。而这最先出来的五人,想必就是最先杀死心爱之人的人。 “你最重要的人,是谁呢?”陶月儿抱着一丝希望,问季寒羽。 季寒羽沉默了一瞬,道:“师傅。” 他说完,陶月儿突然就凭空消失在了他的面前。这一幕,有不少人看到,季寒羽无法当作是自己眼花,人群中爆发出了许多惊叹,甚至有人问:“她是因为通过试炼,才能凭空消失的吗?” 没有人回答。 因为季寒羽杀死师傅之后,就获得了来自师傅所有的力量。整个试炼,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妙法锦囊。而陶月儿的力量陡然升腾至此,或许说明,花伶的力量不可小觑? 就连站在塔顶的长佩帝姬都露出了惊讶地目光,疑惑问:“她去哪里了?” 第218章 死亡 理论上,在试炼结束之后,并没有通知下一步的走向,而他们也只是成功从五十扇门里脱颖而出而已。并没有即刻飞升成仙,大家都应该等候在此,听候长佩帝姬的调遣。 但陶月儿并没有很在乎的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倏尔消失,失去踪迹。 没有人能回答长佩帝姬的问题,长佩帝姬十分生气。 “看着是个小姑娘,架子倒是不小。”长佩帝姬冷笑了声,明显地有些生气。 “回帝姬的话,陶月儿想必有急事,正在找人……她最好的朋友不见了。”季寒羽为其解释,但他的解释似乎也有些苍白。 而在一旁,浑身鲜血淋漓,似乎还没从呆楞中回过神的白相景默默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很有一种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的错觉。 甚至,连自己通过试炼,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没觉得自己能够通过,他以为自己会一直留在幻境之中。却不想,依然成功通过了试炼。他身上的血证明,他也亲手手刃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陶月儿不在,一切的后续便都暂停。长佩帝姬大手一挥,让五十扇门消失。 而后便有人疑惑:“其他没有出来的人怎么办?” 长佩帝姬露出一丝微笑,道:“没有出来的人,都是无法割舍自己内心牵挂之人,那他们会永远活在梦中,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她的话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季寒羽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长佩帝姬:“在梦境里杀死的人会如何?与现实有干系吗?” 长佩帝姬的笑容更加微妙,轻轻说了一个字,道:“死。” 季寒羽彻底失去了所有希望,就连在一旁怔忪地白相景也一脸悲痛。常瑜和陈秋碧原本就没有什么在乎的人,早已经断情绝爱、可说是无情无义,也就不会有什么难过。 陈秋碧担心陶月儿,多少还有些人味儿。而常瑜便只有满脸的不耐烦了。 “她若一直不来,难道我们要一直等她吗?”常瑜问长佩帝姬。 长佩帝姬摇了摇头,道:“当然不会。假如第三日她还没有回到白塔,便视为自动弃权,届时‘门’会再次打开,恭迎新人进入试炼,直到再选拔出一名通天者为止。” 常瑜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也放心了。连手都懒得挥,掉头就走。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而陈秋碧跟大家都不认识,不知道该去哪里,索性跟着常瑜。 “你别跟着我。”常瑜回首,恶狠狠地道。 陈秋碧被她这样以吼,自然也不敢再跟着了,只能一个人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听候发落。 季寒羽被玄清宗弟子带着一起,去到了靖城的酒楼庆贺,问白相景要不要一起,白相景却摇了摇头,道:“我不去了。” 白相景一改往日高调张狂的模样,耷拉着脑袋,一副很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样子。 让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 成为了通天者,即将去到蓬莱,是所有玄修者的终极目标,他怎么如此不高兴呢? 能够理解他的人,只有季寒羽,所以当他拒绝自己,他一点儿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吧。”季寒羽说完,带着玄清宗的弟子们一起离开了白塔。 玄清宗的人一走,白塔之中顷刻间便变得空荡起来。陈秋碧站在角落,白相景站在另一处。他身边还有伺候的人,但是跟随他的几个侍婢全都没能出来。想来,他并不是因为那些人而难受。 陶月儿离开白塔之后,身由心转,下一刻,就出现在了玄清宗上。 玄清宗之上,阴云密布。原本阳光洒在白玉石板上,便成了世上绝顶美妙的风景——天玑金顶,日照佛光。山顶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山下是云海,山上是白玉金顶,宛若置身仙山幻境,不似凡尘。可今日没有阳光,便是一片死寂的冷清。 再次来到玄清宗,陶月儿的身份、地位、心境都截然不同。 玄清宗依然还是白玉无瑕地清冷模样,只不过大半中、高阶弟子声势浩大的去了景国,留在宗门的人极少,于是让本就清寂的玄清宗更显冷峻。 就在此时,突然,玄清宗的大钟猛地敲响,振聋发聩,且没有停止的意思。 仿佛四面八方都是这遥遥钟声——这是玄清宗发生大事,要召集全部弟子才会有的钟声。 陶月儿内心一沉,几乎可以肯定,玄清宗上发生了什么。 陶月儿大摇大摆走进大门,无人拦截。所有的弟子都被钟声吸引,去了主峰的大殿。 中央大殿玄清殿依然还是那般金碧辉煌,耸入云霄。而今大殿之上,三峰的宫主都集结在此,唯独没看见主峰掌门,玄清宗宗主季幕清。 “宗主他……他圆寂了!”九星宫的宫主季幕严高声宣布。 所有人都悲痛欲绝,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其余几个宗主,也都捶胸顿足。 三梵宫的宫主季幕涵道:“师兄还未听到季寒羽成功登顶的消息就突然身故,这将是他一生的遗憾!” 素女宫的宫主,也就是陶月儿的授业恩师季幕云也道:“如今我们必须妥善处理师兄的后事,让季寒羽没有后顾之忧。” 所有人忙作一团,只有陶月儿分外淡定。她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她来此处,也正是来确定一件事情——在试炼中杀死的人,在现实中还是否存在? 眼下的情景十分了然,在试炼中被杀死的人,在现实中也将死去。 季幕清一心念着季寒羽为玄清宗争光,带领玄清宗更上一层楼,却不想在试炼中,他最终还是选择杀死自己的师傅,断了尘世的念想。 季幕清可能到死都没想到,自己会是被季寒羽牺牲的人。 那么花伶呢? 他又是否能想到,他也被她放弃了呢…… 花伶他该多难过啊? 陶月儿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悲伤侵袭而来,她到这时才确信,花伶死去了。而他或许原本就跟他人不同,死去之后没有尸体,于是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又或者是化作了一团灰烬,灰飞烟灭…… 第219章 挚爱离去 玄清宗上下乱做一团,九星宫的宫主季幕严临危受命,站出来主持大局。他吩咐弟子们派人去景国皇城,告知季寒羽宗主去世的消息。又让人准备宗主的葬礼,要求他们务必打造一口极为豪华的棺材,供九国玄修者吊唁。 “此外,为了保证玄清宗宗主突然离世的消息不会造成九国玄修界恐慌,消息必须封锁,待我们准备好一切,才能公之于众。” “是。” 众人得了季幕严的命令,也就是这时候,有人发现了陶月儿的存在。 “你是何人?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玄清宗的弟子看见陶月儿,是个年长的弟子,已经跟在季幕严身边许久。看她有点儿眼熟。所以没有立刻赶出去。 陶月儿道:“刚来。” 陶月儿的表情有古怪,再加上她的身份神秘,一身华服却阴沉沉的,不像个好人。那弟子马上就将陶月儿押解到了大殿内,那里,三宫的宫主正在商议下一步的打算。 季幕严和季幕涵看见陶月儿,也觉得她有些眼熟,但也只是有点儿眼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怕她是别国细作。季幕严立即道:“严加看管,仔细审问,看看是不是她杀了掌门师兄!” “不是我。”陶月儿沉声道:“是你的好儿子,季慕清的好徒儿,季寒羽杀的。” 陶月儿一点儿也不想跟他们绕弯子,她说到这里,季幕严和季幕涵都已经十分生气。 “胡说!季寒羽身在景国,正在参加天梯试炼,怎么可能有空跑出来杀死师兄?何况,师兄对他悉心教导,堪比慈父,他又怎会痛下杀手!” “或许就是应为对他太好了,他才不得不杀他。”陶月儿双目无神,并不想与他们做过多的纠缠,朗朗道:“我也是天梯选拔的一员,而天梯选拔,想要成为通天者,就得手刃最重要的人。” “真不知道该为你开心还是难过。”陶月儿看向季寒羽的父亲,道:“在他心中,掌门比你要重要。” 季幕严愣住了,许久,还是无法相信陶月儿的话。 这时,季幕云突然上前,握住了陶月儿的手腕:“明舒,是你吧?”季幕云撩开陶月儿的斗篷,没有发现她额头的刺青。 季幕云又有些失望,道:“抱歉,我好像认错了……” 季幕云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她表示出任何的不友好,足以证明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曾经最喜欢的徒儿。只不过陶月儿早就死了,如今又大变样,让他不敢相认。 好不容易见几人剑拔弩张之际,想要缓和气氛,才上前相认,却不想,她的额头,竟然连那枚刺青也消失不见…… “师傅。”就在季幕云十分失望的时候,陶月儿却直接叫了一声师傅。 季幕云倏尔抬头,不敢相信:“真的是明舒?” “我原本的名字,叫陶月儿。”这一刻,陶月儿直视大殿之上的众人,可以在祖师爷的金像前,大方的说:“我不喜欢‘季明舒’这个名字,我叫陶月儿。” 季幕云并不在乎她叫什么名字,看到她还好好的活着,还光彩照人地活着,他就已经十分满足。 “不喜欢就不叫了,以后我便叫你陶月儿。”季幕云因掌门之死而产生的阴霾,又因陶月儿的到来我稍微减轻了几分。 但另外两人却并不这么想。 “真是胡闹。” “成何体统!” 季幕严和季幕涵从来都是上位者、掌权人,对玄清宗的门规,弟子之间的上下级关系,极为分明。是权利的拥护者。看到季幕云这样偏袒一个来历不明的小辈,着实生气。 而他们显然,也早已忘记当年一无所有又离奇消失的陶月儿。 “你说季寒羽通过了天梯试炼,是因为杀死了师兄,可有证据?”季幕严问她。 陶月儿道:“有。” “什么证据?” “我就是证据。” 陶月儿说完,三人都是一愣,季幕云温声问:“月儿,你一直都是老实善良的孩子,怎的如今说话,如此冰冷?” 陶月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想,不是她变了。而是所有人都变了。 “我也通过了天梯试炼,在试炼中……我也杀死了最爱的人。”陶月儿说完,三人都愣了一下,旋即,季幕云摇头,无奈道:“月儿,不要开玩笑。” 与季幕云的无奈不同,另外两人直接大笑几声,讽刺道:“越说越离谱。” “我没开玩笑。”陶月儿郑重道:“而且,死去的不仅仅是玄清宗的宗主,就连她的女儿,也已经在试炼中身亡。” “什么!”所有人脸色一遍。 季幕云露出极为悲痛的目光,道:“清婉也死了?” “是。”陶月儿淡淡道:“她最先进入试炼,也最先殒命。我想,或许是她在幻境中杀死了那个婴儿,她以为自己能够摆脱他,却不想现实中的他也死亡,于是身处幻境的季清婉也无法存活。共赴黄泉。” 这也是为什么其他人的灯没有熄灭,独独她的灯熄灭的原因。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没有带孩子进入‘门’里,‘门’中出现的婴儿,只有可能是幻象。而不论她在现实中对婴孩有多么的看中,在潜意识里,她到底是讨厌他的。 这是一个死局,无路她怎么选,都不会更好。 于是她的灯灭了,而其他人,则会一直沉迷在幻境之中,与他们心爱的人度过一生。或许,那也没有什么不好,总比离开幻境之后,面对‘门’外已经没有至爱的存在来得要好。 季幕云了解陶月儿,她不是会说谎的性子,于是她说的话,他毫无疑问的全信了。但其他二人却并不这样想。 “一派胡言!”季幕严道:“越说越离谱,我们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随便你。我想,报信的人应该很快就到了。”季清婉死了已经好几天了,季寒羽在进门之前就已经通知人去报丧,他们脚步没有她快,但这会儿也该到了…… 第220章 入狱 果然,在陶月儿说完之后没一会儿,就有个小弟子着急忙慌地一路高喊:“大事不好了!季清婉师姐,在天梯试炼中失败,离世了!” 这一喊,几乎整个玄清宗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他如此紧张,却发现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比他还要难过。 “你们怎么了?为什么是这幅表情?”他问其他人。 弟子们不回答他,只是将他默默请进了大殿。大殿之上,已经陆陆续续扎起了白花。 “你们料事如神啊!”报丧的弟子季寒月道:“我才刚来,你们就已经开始准备,莫不是提前知道了消息?可我分明记得,掌门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让师姐不要去试炼,安安静静陪着他老人家过完下半辈子就好了,她却怎么都不听……这下好了,师傅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季寒月一路跑、一路哭,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周遭的人并不是因为季清婉的死而如此难过。 或许也有她的原因,但是他们的悲伤却是在他进来之前就已经笼罩在头顶了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季寒月终于停下了唠叨的话语,问他们。 季幕严是他们当中,最能扛事的一个,也是喜怒不喜形于色的一个人。他的悲伤都藏在心里,所以在其他人都无法开口的时候,还是他先站了出来,道:“你掌门师傅他……今早圆寂了。” “什么!”季寒月听闻,整个人都陷入了一重更深的惊讶之中。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他原本觉得季清婉离开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大事了,这下就连掌门也一块去了。巨大的悲伤笼罩着整个玄清宗上下,哭声震天。季幕严是唯一一个没有流泪的人。而陶月儿的师傅季幕云,早已经泪眼婆娑,站在人群之前,哀悼着相濡半生的掌门。 陶月儿作为一个过去的玄清宗弟子,虽然身份依然可疑,但有了报信者的口供,得知她真的参与了试炼,于是也不再有疑,没有赶她走。 陶月儿立在一旁,听着耳边阵阵哭声,眼眶也突然开始泛红。 她从一开始的懵懂,到震惊,到不敢相信,到确认了玄清宗掌门的死,几乎就能够肯定,花伶的消失似乎也和自己有关系。 但这或许也只是巧合,要确定,她还需要再去一个地方。 “陶月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季幕云看到陶月儿的眼神突然有了变化,细心的他立刻走了过来,问她。 陶月儿道:“去琉国皇宫。” 季幕严愣住,疑惑:“去那里做什么?” “去确定白相景所在意的人如何了。” 陶月儿说完,不再留在玄清宗,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弯腰大礼,便算是拜别了师傅。 她什么话都没说,眨眼之间消失在了季幕云的面前。 季幕云望着眼前空荡荡的一幕,不敢相信陶月儿的力量如今已经增长道到了这个地步。 这三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是人是鬼?! 陶月儿离开玄清宗后,直接来到了琉国的皇城。入目所及,白花花的一片。 与陶月儿所想的一样,皇城之中,正在举行丧事。看这满目萧条悲恸的气氛,死的人,显然位高权重。 “敢问公公,是何人去世了?”陶月儿没有进入主殿,只是在皇城外围,看到那些白绸缎和灵灯,便寻了过路的人问。 那公公显然没有在皇城内见过陶月儿这样的人,忙怒斥道:“大胆!如今皇帝去世,举国抱丧,你竟敢穿红衣?你是哪家的女子,你们全家的项上人头是不是不想要了?!” 听到这里,陶月儿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陶月儿突然觉得胸口一滞,一口血吐了那公公一身。 公公被这突如其来的鲜血吓住,紧接着,便见眼前的女子开始淌泪。瞬间便已经泪流满面。 陶月儿的眼泪原本就在眼眶里憋了许久,这下是再也止不住了。 花伶肯定也和玄清宗的宗主、琉国的皇帝一样,不复存在了…… 陶月儿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周遭发生的一切便统统都不知道了。 陶月儿转醒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阶下囚。斗篷、衣物、饰品统统都不见了。只剩下四面漆黑的牢房和身下的枯草堆。草堆上满是脏污,显然,那都是她的‘前辈’们身上所淌下来的血和泪。自然,也包括她的。 陶月儿一直在哭。 她根本不想要什么通天者的位置,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有花伶。花伶让她去参加试炼,她就去了。如今她通过了试炼,却没有了花伶,她还不如不参加! 陶月儿一点儿也没有求生的欲望。 对她来说,花伶没了,她的未来也没了…… 陶月儿在牢房里被关了一天一夜,由于大家都在忙碌着皇帝的葬礼,没有人注意到她。却不想,在第三天的早晨,原本没有希望登上皇位的皇子,在听闻白相景不会回来后,快速的掌握了兵权,拿到了皇位。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连带着周遭一些囚犯一起,陶月儿又被放了出去。 这些囚犯关在大狱中多年,却也有自己的亲人、在乎的对象,于是被放出去之后,一个二个欢天喜地,纷纷奔向了各自的家庭。 只有陶月儿,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你就这么一点儿出息吗?”突然,头顶响起一个冰冷的女声,紧接着,面前的阳光被遮挡。陶月儿在阴影中抬头,便见长佩帝姬双腿交叠,坐在半空之中,正抱着双臂,看着自己。 周遭的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由此可见,只有陶月儿一人能够看见她。 她没有想到长佩帝姬会来找自己,但就算她来了,陶月儿也并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有花伶。 “死去一个对你最重要的人,让你觉得全世界都没有可取之处了吗?连蓬莱,也让你毫无动心?”长佩帝姬好笑地问她:“他们几个,没有一个像你这般。”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不是我,我也不必是他们。” 第221章 阶梯 陶月儿声音冷冷清清,对待长佩帝姬也没有丝毫的崇敬和惧怕。足以想见,她对去往蓬莱与否,当真是不关心。 “今日是最后期限,原本我不打算来寻你,但好奇之下来看看,发现你的态度很有意思。陶月儿,难道你没有想过,与其在人间被动等待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倒不如去蓬莱想想法子,或许蓬莱仙山,能够助你想法找回逝去的人呢?” 长佩帝姬的话直指陶月儿的痛点。 她若用一些虚无缥缈的借口吸引陶月儿,只怕会失望,可是见着陶月儿一门心思都在那逝去的心中最重要的人身上,那么给她一个希望,她自然会毫不犹豫的去争取。 果然,陶月儿原本无神的眼中突然就多了一抹神采,整个人都变得不大一样起来。 “什么时候去蓬莱?”陶月儿问她。 “今天。” “今天什么时候?” “现在。” 长佩帝姬说完,便消失在了半空之中。陶月儿意识到她现在一定是赶回白塔,带领其他人去到蓬莱之后,身随念转,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而后告诉自己要去白塔。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了白塔之中。 而等到了白塔中,她才发现,自己的宝物全都留在了琉国。 她身上什么法宝都没有。她能够来到白塔,纯粹是因为自身的力量——她杀死了花伶,花伶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全都供她所驱动了。 “人到齐了。”长佩帝姬从最顶上的阁楼走出,整个人仿佛站在云雾飘渺之间,俯视着白塔中的其他人。 今日,白塔之中已然焕然一新。没有了错综繁杂的‘门’,只有盘旋而上的台阶。就连长佩帝姬身后,也有着继续向上的阶梯,直入云霄,让人看不见顶部是什么。 而五名通天者,季寒羽、白相景、常瑜都更换了新的衣物,气象一新的站在塔中。只有陈秋碧没有朋友、没有亲近者,对谁都不上心,也不愿意与人接触,便依然穿着那一件血衣。看到陶月儿,她十分兴奋:“月儿,你来了!” 陶月儿点了点头,坚定地说:“我来了。”既然是蓬莱的人害死了花伶,那么她要去到蓬莱,寻找复活花伶的办法。她不能就此消沉下去,否则花伶的死,还有他们二人这三年的努力付出,就全都白费了…… 而陶月儿身上穿着的,还是囚衣。形容比陈秋碧好不了多少。两人站在众人前头,惹来许多人的好奇。 “她们是哪里冒出来的?” “囚衣的我认识,是琉国九方寮的术士。常穿斗篷的那一个。” “血衣的呢?” “……从未见过。” 二人无疑是几名通天者内,最不像能通过试炼的人。而季寒羽和白相景,则是最被凡人看好的二人。 “虽然不知道仙主为何要选拔五人,但假如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我相信,一定是季寒羽和白相景,只有他们,才有帝王之气。” 陶月儿完全不在乎他人怎么看,也不在乎蓬莱会遇到什么事情,她只知道,她去蓬莱唯一的理由,就是花伶。 而陈秋碧与陶月儿不同。她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和抱负,她能通过试炼,也只是陶月儿给的一个机会,她自己都没想过自己能够成功。而她再世为人,只想好好为自己精彩的活一次,于是也不带着什么目的,前进的步伐也比之其他人要迈得更为轻松一些。 但季寒羽、白相景、常瑜三人的表情,就要冷峻得多了。 他们三人,一个杀死了自己的师傅,一个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一个灭了自家三百零一口人,他们的身上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假如去到蓬莱,也绝对不是抱着简单的成为一名侍俾的愿景去的。 他们要当,就要当这天下第一人。从五名侍灵童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下一届唯一至高无上的存在——蓬莱仙主。 三人的心声传到陶月儿耳朵里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就对上了季寒羽的眼眸——依然是纯粹、炙热的,带着一丝关心,似乎在问她:“你还好吗?” 但是他的内心,真正在想的,却是要如何成为蓬莱仙主。对待未来,有着无时无刻不摩拳擦掌的野心。 陶月儿觉得他关心自己是真的,但是对这个世界的觊觎,才是最重要的。 陶月儿不认为他有错,但是于她而言,他们不是同一种人。 到死都不会是。 沿着白塔四周旋转而上的阶梯开始散发光芒,似乎在邀请人上去。 常瑜是最无牵无挂的一个人,对另外四人都没有一丝感情,更不要提交情。于是也不扭捏,率先第一个走上了台阶。而后就是白相景。 他似乎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难过中走出来,整个人沉闷闷地,一言不发的往上走。 季寒羽原本该是第三个,但是他回头看了眼陶月儿和陈秋碧,本着礼仪,还是让二人先走。 陶月儿点了点头,算是道了谢,便带着陈秋碧往上。等她们都走上了台阶,季寒羽才最后一个走了上去。 从迈上台阶的那一刻开始,身后的一切景象就都开始变得不同了。 身后围观的人群散去,身下化作了一片虚空。金黄色的云海在脚下翻腾、飞舞,祥云在周遭摇曳。一切美得虚无缥缈,又光怪陆离。让人忍不住怀疑,再往上走,就会去到另一个世界。 五人一直向上攀登,走了许久,都依然没有遇到长佩帝姬。 长佩帝姬好像与他们的距离一直都有着从塔底到塔顶的距离。五人明显的都极为疲惫了,可是距离也依然没有缩短。 “好累啊,月儿。”陈秋碧是最先一个喊累的。 也是唯一一个喊累的。 她的力量是五人之中最弱的一个,这在陶月儿的意料之中。她想都没想,便在陈秋碧面前蹲下了身子,道:“上来。我背你。” 陶月儿此话让所有人都有点儿惊讶。 第222章 侍灵童子 陶月儿本不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再加之虽然陈秋碧气喘吁吁,但其他几人也没有比她好很多,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在往上爬,几个时辰都不曾停歇。再是玄修界的大拿也有体力不支的时候。而向上望去,一眼望不到头,还不知道要走多久。陶月儿此举,无疑是给自己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 “你不是包袱,你是我的朋友,向上的过程我不希望朋友掉队,仅此而已。”陶月儿催促她:“上来吧。” “就算真的要背,也不该是你一个女孩来背她。”季寒羽说完,走到陶月儿面前,把她挤开,强行让陈秋碧趴在自己身上,道:“再怎么样,我的体力也比你好。” 季寒羽在与玄清宗无关的事上还是极为维护陶月儿的,他力所能及的不希望陶月儿吃苦,自己能帮则帮。 陶月儿知道他没有坏心,干哑着嗓子道了句:“谢谢。” 几人继续向上。源源不断的阶梯若没有阶梯旁不断变换的风景做对照,会让他们觉得在原地打转。很快,几人的体力都即将耗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白相景道。 常瑜走在第一个,她不管白相景怎么说,只管自己往上走。陶月儿和白相景相熟,余下的几人不论好坏,都多少有些交情在。季寒羽接道:“我们得想想办法。” “是。”陶月儿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提议道:“御剑而行呢?” 三人都是玄清宗的弟子,季寒羽和白相景在御剑方面自然是拿手,但陶月儿和陈秋碧的力量,他们却不大清楚。 陶月儿大抵是没问题的,但陈秋碧…… “我会飞。”陈秋碧急忙道:“虽然力量不如你们,但是这些年在妆匣中养着,日日倒也有所练习。”她所说的‘练习’,自然便是指练习漂浮了。 “那一会儿你跟紧我们。”季寒羽道。 “好。”陈秋碧点头。 陈秋碧从花伶的身上下来,几人便准备翻过栏杆,直接御剑飞上去。常瑜一人走在前头,并不想参与几人的样子。几人也不与她交流,顾自拔出宝剑,准备飞行。 白相景提的,于是他自然是第一个。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才刚飞出栏杆,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突然间就变得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响起,豆大的雨点砸下,淋了他一身。 他依然没有退缩,准备向上飞行,可陶月儿却大喊道:“快下来!” 风雨中,他听不大清楚陶月儿的声音,但看她的手势,就很着急的样子。白相景虽然还想继续尝试,但她和季寒羽、陈秋碧着急的样子,却让他不敢前行。 白相景飞了回来,也就在他落地的几乎同一时刻,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正对着刚刚他降落的位置。 白相景这才明白陶月儿他们在喊什么:“暴风雨只是前奏,闪电会要人命。” 常瑜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点,冷笑了声,骂了句:“蠢货。”而后就继续孤独的前行。 “怎么办?”陈秋碧问他们,陶月儿没有开口,白相景也惊魂甫定,最后是季寒羽拿主意,道:“先看看。” “看什么?”白相景问。 “看看常瑜会走到何处去。” 季寒羽说完,大家就懂了他的意思。眼下他们距离常瑜的距离,还能看见她的身影,照理说她一直向上,他们应该很快就看不见她才对。可是他们分明看到常瑜一直在前进,常瑜自己也觉得自己在前进,但他们距离常瑜的距离到达一个临界点后,就再也不会改变。 常瑜依然在前进,但在季寒羽他们看来,她在做无用功。 “蠢货,还不快上来?!”常瑜很快也注意到,自己周遭的景象没有任何的改变了,她低头,就看见四人正停在原处,抱着双手看着自己。 “上来干嘛?反正也走不出去,不如节省一些力气。”陈秋碧道。 她原本是个软性子,一般也不会与人起争执。但常瑜是一个明显不将他人放在眼里的人。凭她刚刚的表现,明明知道他们会遇到危险却不提醒,就足以说明,她对他们怀抱着恶意。陈秋碧自然也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而季寒羽和白相景都是在这个世界上见惯了三教九流之人,常怀谨慎,所以能不发生冲突就不发生。于是只剩下陈秋碧,在死过一回,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感的时候,她能不管不顾的去骂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了常瑜。 常瑜表面看上去温婉和睦,笑起来有酒窝,扮演受害者的时候多少有些人畜无害的意思。但心狠手辣的程度,陶月儿无可想象。比如她现在心里所想的,就是该怎么划花陈秋碧的脸,再撕烂她的嘴,让她永远都说不了话。 陶月儿无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开她的真面目,说出她心底的话,只是本能的把陈秋碧往身后一拉,道:“别跟她说太多。” 季寒羽见识过陶月儿维护常瑜的样子,对二人如今的反目有些疑惑。陶月儿道:“有些人表面对你笑、扮柔弱,只是为了静候时机,一击毙命。我被骗过一次,希望没有人跟我一样。” 虽然陶月儿和常瑜有过节,但是季寒羽在维护玄清宗的立场和做法上,陶月儿也保留意见。于是为了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季寒羽打圆场道:“既然都是通天者,理应互相帮助。我们已经通过了试炼,未来就是伙伴关系。伙伴之间相互扶持、互帮互助是应当的,你觉得呢?” “狗屁伙伴,谁跟你们是伙伴?”常瑜恶狠狠道:“通天者试炼通过,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比拼要到达蓬莱之后,我们永远不可能是伙伴,我们只能是敌人。” 常瑜这话让所有人都疑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季寒羽问。 “还不明白吗?”常瑜冷笑道:“五名通天者,就是五名侍灵童子,而侍灵童子之间会择选出一人,继承蓬莱仙主之位。这个位置,只能是我的!” 第223章 蓬莱 “你怎么知道通天者到蓬莱之后,便将继承仙主之位?”白相景疑惑。 陈秋碧也觉得听不大懂。她只知道自己一觉梦醒,莫名其妙进了一扇‘门’,杀死了一个负心汉,莫名其妙就成为了通天者,而后现在又告诉她,她有可能成为仙主?! 季寒羽和陶月儿没有质疑她。尤其是陶月儿,她突然想起,在苍国的壁画之中,仙主身边的确有五名侍奉的童子,而这五人后来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离开了蓬莱。最后成为仙主的,是原本不可能成为仙主的那一个。 当年他们都齐聚苍国,她看到了壁画,常瑜和季寒羽想来后来也都有调查过。那么从这次的选拔来推测,倒也的确有那个可能。 “可蓬莱那么多仙人,仙主为什么要在凡间选择?”季寒羽问她。 “仙主并非蓬莱中人,与蓬莱各大家族之间都是死仇,不从凡间选,难道想要自己百年之后被他们挖坟刨坑,挫骨扬灰吗?”常瑜冷笑着看他,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季寒羽被她明目张胆的瞧不起,很是恼怒。但他已经因为常瑜和陶月儿闹过别扭,这会儿不想再闹僵,又问她:“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每一个环节,都是不能走捷径的。仙主让我们走,就一起走,你们若不走,我也走不了。”常瑜说完,索性在阶梯上坐了下来。 被她这样一说,季寒羽和陶月儿、白相景商议了一番,决定还是跟上她的步伐。至于走不动的陈秋碧,则由白相景和季寒羽轮流背上去。 说来也奇怪,在几人分开一段时间再次重新聚首共同向上攀登之后,周遭的模样终于有了质的转变。 迈上最后一节台阶,他们陡然之间好像来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世界倒转过来,天上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洲际、岛屿,森林林立。从这里抬头望去,好像看到了一副泗洲九国的地图。围绕瀛海,北有蓬莱洲,多仙山琼岛,属仙人之境,人迹罕至;东为擎苍洲,有苍、雍、豫三国。南为冀洲,有琉、景、琰、胜、封、偃六国;西为洪荒洲,其上寸草不生,遍地妖魔。 四洲之中,擎苍与冀州毗邻洪荒,人、魔、妖三族共生。所以在地图上,颜色也是有红有紫,似乎在酝酿一场场的战争。只有蓬莱洲是白色的,岁月静好,宛若世外桃源。 巨大的天幕横梗在头顶,那偶然因为鲸鱼翻跃而升腾起的水花,似乎就要落在众人的头顶。但那水花却在即将来到这个世界之时,陡然消失。 四洲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众人的面前,乍看上去,分外有冲击力。而他们脚下的世界,则是一片漆黑又完全干净的。若说玄清宗的白玉台阶是世间至高、至洁的存在,那么脚下的漆黑,便是凝集了这世上最黑的恶。陶月儿低头看着脚下,有一种整个人都要被这抹黑吸进去的错觉。 “这就是蓬莱吗?”陶月儿喃喃。 头顶的世界五一是绚丽缤纷,多姿多彩的。那是他们所生活着的人间地图。反观人人心向往之的真实的蓬莱,却似乎是一片漆黑、寸草不生。 “在人间有一种说法,说苍国离洪荒最近,所以苍国寸草不生,是比照洪荒的模样而生。但我看,这洪荒还不如苍国。”常瑜的语气里没有失望,只有满满地觉得有趣。 季寒羽不敢掉以轻心,放在陈秋碧,便开始打量周遭。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没有想象中的夹道欢迎,也没有长佩帝姬的身影,一切好似来到了荒原,需要他们自己摸索。 “早知是今日这待遇,我如何都不会来这鬼地方了!”白相景原本就在试炼中因为弑父而心力憔悴,如今又因爬了不知道几天几夜的楼梯而筋疲力竭。整个人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不走了,说什么都不走了。我就在这里,是死是活,悉听尊便!” 白相景原本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是琉国自古以来,都对玄修者极为看重,才导致他的父皇有心将他往这方面培养。倾举国国力将他送到了天梯试炼,成为五名通天者之一。 他其实很少有自己的想法。假如这件事情容易做到,他做了就做了,会有虚荣心。但假如这件事情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那么他要放弃也很容易。 因为他拥有的足够多,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新鲜事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假如要痛苦的活着,还不如就此倒下,悉听尊便…… “你不能留在这里。”季寒羽道:“从刚刚的试炼已经得知,我们五个必须一起走。” “走到哪里去?” “真正的蓬莱。” 季寒羽说完,陶月儿也点头道:“这里绝不是蓬莱。”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若不是蓬莱,是哪里?”白相景问。 他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我敢肯定,这不是蓬莱。”陶月儿说着,道:“花伶曾经给过我一本书,上面记载了许多蓬莱的香草、香料,以及食物的做法,从上面所描述的东西来看,蓬莱理当仙气环绕,仙草、仙药源源不绝才是。” 白相景本还想反驳,但见陶月儿这样一个凡人,能被花伶带着真的走到了通天者的位置,又不好打击她。道:“那书是花伶写的?” 陶月儿说:“不是。” “那是?” “李青竹。” 陶月儿说完,除了陈秋碧,其他人都笑了。常瑜更是捧腹大笑,道:“花伶居然有上一任仙主写的书?他竟有如此本事,又如何让自己落到了被你杀死的境地,他图什么?” “你说什么?”陶月儿皱眉,问。 “他图什么?” “不,上一句。” 常瑜不懂陶月儿在问什么,陶月儿又道:“你说李青竹……是谁?” 常瑜笑道:“当然是蓬莱曾经的仙主,这三界第一人,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就是她封印了洪荒,还了人间安宁。” 第224章 私塾 花伶为什么会有蓬莱仙主的手书? 陶月儿对玄修界不了解,对四洲九国的历史也不了解。她从小到大所生长的环境,统共也就是靖城的贫民窟那一小部分区域。整个人身处的环境和所受到的教育,都十分闭塞。李青竹这个名字又极为普遍,陶月儿根本没想过,她会是蓬莱仙主。 疑惑充斥着陶月儿的内心,可她知道,除非到了蓬莱,否则她不可能得到真相。 “事已至此,不管这里是不是蓬莱,先想办法出去再说。”季寒羽说完,为了节约时间,指挥着大家向不同的方向前行,而后回到原点,告知大家自己所发现的事物。 “我凭什么听你的?”常瑜冷笑着问季寒羽。 季寒羽看了她一眼,道:“你可以不听,左不过我们有四个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够了。至于你,请便。” 季寒羽对待愿意加入的人自然是有好脸色的,对不愿意加入他们一起的,也不会勉强。 常瑜抱着双手,看了几人一眼,想了想,道:“既然东西南北都有人去了,我便做这中心点,在此等着你们。若你们发现什么了,回到此处集合,可好?” 常瑜此举,既算是给了季寒羽面子,也没让自己太累,算是双全法。季寒羽没反对,朝着北面走去。白相景原来是个刺头,但在这蓬莱迷宫中,倒是不敢再张狂,听了季寒羽的话,向西走去。陈秋碧黏黏糊糊地不愿意走,陶月儿安抚她道:“你且南行,我就在东面,有事也能及时赶过去。” 陈秋碧有被安慰到,点了点头,往南边飘去。 而陶月儿则一直向东行,她独自一个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幢房子。似乎是眨眼之间出现的。 房子是木质的,高出地面些许,屋顶铺着芦苇状的絮,梁上还挂着垂丝般的绸缎,无风自动,清寂典雅。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耳边却传来了朗朗读书声。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中。” ……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障;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 读书声不算特别大,最多是四五个小孩合在一起的声音。有男有女。四周除了读书声,一片寂静,在一片漆黑的境地里,显得无比之诡异。这原本应当是好听的读书声,也有了几分骇人的意味。仿若这房中死去而久久不愿离开的幽魂。 就在这时,陶月儿突然注意到,这房屋顶上,每一根廊柱上,都有一枚鸢尾的点缀。初看不起眼,但走近了就会发现,它十分精致。让原本看上去有些寒酸的茅屋瞬间变得精致亮堂起来。 也就是这样一个标志,让陶月儿想到了苍国石壁上的画像,在那里,也有一幅画,画面是五个侍灵童子在一起上课,而那个无人管顾的小孩在外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学习。 到了这里,陶月儿就有了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甚至,结合她自身的成长环境,她几乎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小孩——她没有能力、没有条件跟他们一起学习,只能偷偷学,就这样,还要被人发现后抓出来打一顿。 陶月儿的心又是猛地一痛。这一刻,她真真正正的和那个孩子心灵相通了。 “我找到出口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身呼喊,是去了西面的白相景。 陶月儿在私塾中逛了一圈,一个人都没看到,于是听到白相景这一声,便立刻离开了私塾,去到了他的方向。 陶月儿是第一个赶到白相景身边的人。比常瑜还要快。甚至,路过常瑜时,她还问她:“你干什么去?” “白相景找到出口了。”她说。 “你怎么知道?”常瑜狐疑地问。 陶月儿刚想说听到的,又想起自己听到的,或许是白相景的心声,便道:“猜的。”而后,便不管常瑜相不相信,第一个赶了过去。 白相景的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之上,从天际垂下一道瀑布,落在田野边的一汪碧水之中。碧水缓缓流淌,灌溉着四周的农田。这里青山绿水、风景宜人,与四周仿佛能够吸纳一切的黑暗和头顶倒转的景色仿佛两个世界。而只用了一条线来分隔开。美得不像真实的世界。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白相景站在黑暗中,不敢往前迈脚。 陶月儿同样也不敢轻易离开这一片黑暗。 虽然这片黑暗看上去很可怕,但是至少目前来说,没有对她们造成任何的影响。只是看上去比较黑而已。 季寒羽、陈秋碧、常瑜很快就赶了过来。想必是二人都没有发现黑暗以外的东西,回到原点,听常瑜说起,于是都向着白相景这边而来。 看到田野,常瑜想都没想,便道:“还等什么?当然是进去。” 但是常瑜话虽如此,却在做了一个往前冲的准备后一把将陈秋碧推了出去。 陈秋碧没有防备,直接扑倒在眼前的草地上,摔得不轻。 “你怎么这样!”陈秋碧怒瞪着常瑜。 “很简单啊,谁知道这地方安不安全?总该有个人要身先士卒,而你毫无防备,能力又弱,不推你推谁?”常瑜的心中如此想着,但面上,却温和抱歉一笑,道:“抱歉,刚刚手滑了,你没事吧?” 说着,上前,搀扶起了陈秋碧。 陈秋碧知道常瑜心怀不轨,但人家都已经先低头道歉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我没事。”陈秋碧站起身,原本一副就脏乱,也没心思去拍打身上的泥土,索性就这么脏着吧。 “啪!”地一声,就在常瑜洋洋得意以为这事过去的时候,陶月儿走上前,直接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所有人都是一惊。 “你干什么?!”常瑜怒目而视。 第225章 原野之荒 “不好意思,手滑了。”陶月儿拍了拍手掌,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常瑜。 “你好大的胆子!”常瑜自然是愤怒不已,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五人要齐心协力共同进退的规矩,抬手就要教训陶月儿。 但此时的陶月儿跟过去已经截然不同。且不说她能听到旁人内心的声音,在失去花伶之后,她对这个世界都少了许多的留恋,这会儿面对常瑜的挑衅,半点隐忍都不想有。直接又是一巴掌,打在了常瑜的脸上。 常瑜不可置信的看着陶月儿:“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常瑜拥有这世界上所有的妙法锦囊。这妙法锦囊无论是谁用,都只是暂时的借用,这东西看似是属于你的,但最终的受益人有且只有常瑜。 “不得不说,你的确是个天才。”陶月儿道:“你从小就是铸器大师,更能想出妙法锦囊这样阴毒的法器,世所罕见。你比我们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有资格登上天梯,成为通天者。但是……” 陶月儿顿了顿,道:“但是通天者,怎么能心肠歹毒,对他人毫无一丝怜悯之心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真,可若心中只有自己,你不可能服众,最终,也不可能获得你想要的位置。” 常瑜冷笑着,显然她并不认同陶月儿的话,可陶月儿力量远在她之上,她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听着。 “想清楚了我们就继续走,若想不清楚,我不建议让你留在这里。”陶月儿冷冷说完,常瑜没有反驳,陶月儿便当她默认了。 “那好,我们走。” 短短几句话,两个巴掌,就奠定了陶月儿的领导地位。季寒羽和白相景是不愿意和女子斗,而常瑜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斗不过。陈秋碧就更不用说了,一直都是陶月儿的跟班,她说什么都不会反驳。一行人离开了黑暗之地,进入了原野之荒。 荒原里人迹罕至,所到之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就是没有人。而这里的天空与人间一样,有朝霞、日暮之分。也有乌云密布、大雨滂沱之势。 “得找个地方避雨。”眼看着天空乌云滚滚,陈秋碧大声提议。 “别喊,我长眼睛了!不需要你提醒。”常瑜对她长期没有好脸色,陈秋碧倒也不会跟她吵,被她一吓又躲在了陶月儿的身后。 “就地取材,自己建房子吧。”季寒羽指着周边的树林道:“这里这么的树,足够我们造一个房子出来。” “那得造到什么时候?造房子不是一时能造好的,等你造好,这雨早就落下了。何况,这等体力活,你可以做,本皇子做不来。”白相景断然拒绝。 “那你们说怎么办?”季寒羽抱着长剑,看着众人。 眼下没有片瓦遮盖,等暴雨来了大家都会变成落汤鸡。陶月儿不得已,只能将自己的花房召了出来,道:“住这里。” 在场之人,都是见过花房的。但是凭空出现,还是多少有些惊异。 “一楼花伶的房间不能住,我会给你们在外面造一间房,房间自己挑。秋碧,你跟我一起住二楼。” “好!” 陈秋碧很快跟着陶月儿进了屋。而她进屋的同时,院子陡然扩大数倍,一幢同样的二层小屋拔地而起。常瑜、季寒羽、白相景都有些犹豫。 常瑜很快认清了形势,第一个走进了二层小楼,挑了一楼的房间居住。而季寒羽和白相景依然没有挪步子。 “你怎么不进去?”白相景问季寒羽。 季寒雨也问他:“你为什么不进去?” “你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不,我跟你不同。”季寒羽道:“至少,我没欺负过她。” 说完,季寒羽还是走进了屋。白相景愣了会神,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们犹豫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如今居然要依靠当初欺辱过的陶月儿。在蓬莱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过去的傲慢实在是可笑。 很快,大雨淅淅沥沥地落下,陶月儿和陈秋碧睡在一个屋子,陶月儿当自己回了家,能洗热水澡、换干净的衣裳,二人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开了些许窗户,听着窗外的雨声,在连日来的疲惫中,算是得到了休息。陈秋碧很快就睡着了。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而陶月儿却依然睡不着。哪怕身体已经分外疲惫,可她只要一想到花伶死了,她的心就像空了一块。 半夜,陶月儿实在睡不着,蹑手蹑脚的下床,去到了花伶的房间里,然后趴在花伶曾经睡过的枕头上,这才觉得心稍微安定了些许。 可安定归安定,痛苦归痛苦。 假如失去花伶,这世界与她,又有什么意义。 翌日,几人起床后,陶月儿已经做了一桌子点心、糕点。常瑜自然是不肯吃的,生怕她下毒似的。 “那些馒头花花绿绿的,能吃吗?”常瑜皱眉道。 她说的是三色开花馒头,在李青竹的食谱里记载的很清楚。陶月儿道:“你不想吃就不吃,犯不着说风凉话。” 陶月儿原来是不会跟人对着干的,但自从花伶死后,她像是突然血脉觉醒了一样,开始平等的对每一个人不客气。尤其是表里不一的人。 常瑜到底是没吃。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口腹之欲早就是最低级、第一个被抛弃的欲望。她断不会为了这种欲望而冒险。 但季寒羽和白相景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他们在天梯中行走了许久,久到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而后又是在漆黑的地方行进,再在疲惫至极的情况下昏睡了一夜。这时候早就已经饥肠辘辘。 而陶月儿的花房里,用的最频繁的就是厨房。院门口的小屋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她的厨具。而后院里,也都是她自己种的菜。可以说不论在任何时候,她都能保证让自己饿不死。让住在花房里的她和花伶饿不死。只可惜…… 陶月儿想到这里,眼眶突然就红了。 “你怎么哭了?”季寒羽惊愕地问。 第226章 壁画重现 季寒羽不是第一个发现陶月儿哭了的人。但是这里也只有他会去关心她。 这个问题陶月儿不想回答。 在座每一个人都知道,来到这里的代价,就是在‘门’里杀死自己最重要的人。或许是亲人、朋友、爱人,总的来说,他们都失去了极为珍贵的东西。 但是在场没有一个人的难过能比得上陶月儿。因为他们的人生里,最高目标是去到蓬莱,而陶月儿的人生,从来都只有花伶。 她失去的是全世界。 “只要到了蓬莱,就一定会有办法。连我都可以重生,或许花伶也会有法子复活呢?”陈秋碧走到陶月儿面前,擦了擦她的眼泪。 陈秋碧是能够理解陶月儿的。 她也曾将男人当作自己的全世界,只可惜,这个男人最终也夺走了她的全世界。她过了情关,是因为没有遇到一个真心对她好、不求回报的男人。而陶月儿失去的,是从未伤害过她,一门心思将她从泥泞中带出的人。 所以她太能理解陶月儿了。眼下唯一能支撑陶月儿走下去的,就是希冀在蓬莱能够找到让花伶活过来的方法。毕竟,他死在了‘门’里,或许求长佩帝姬再开一次‘门’,就能在‘门’内与之重逢也未可知。 陶月儿重新打起精神,收起了花房,道:“走吧,想办法去到真正的蓬莱。” 陶月儿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甚至白相景还在喝茶,以至于他拿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正想要放下,却发现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坐在草地上,茶杯都不知道往哪放。 “先放怀里,晚上再还给我。”陶月儿看了他一眼,道。 白相景:“……” 陶月儿不是那个会跟人商量的人了,她只要自己开心,根本不管别人死活。白相景想骂人,转念一想自己过去也是这样对她的,顿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老老实实将杯子放在了怀中。 他倒是想扔了,但他怕夜晚陶月儿不给杯子了,旁人都有水喝的时候,他难道用手吗? 他要脸面,只能暂时忍耐。 原野的荒芜接近于无人区。茂密的植被十分天然,没有一丝人烟的痕迹。他们如在黑暗之中时那样,约定向四面八方寻找,最后回到起点,原以为会发现不同的风景,却不想这一次,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在绕了一圈之后,分明一直在前行,却最终能回到常瑜的面前。 他们被困在了原野里。甚至找不到回黑暗之地的路。 “怎么办?”陈秋碧问。 五人之中,只有她是最没有城府的人。她也没有目标。 季寒羽作为玄清宗的接班人,他的定力最深,格局也最大。白相景则是倾举国之力扶持的太子,少了手底下人的帮扶,多少有些举步维艰。常瑜最为狠辣,一向以自己的利益为先。眼下大家都被困在这里,她不得不跟他人组队对抗,所以也会暂时隐忍脾气。 最终,只有拥有花房的陶月儿有话语权。季寒羽看着陶月儿,道:“他们将我们从九国选上来,定然不会只是将我们投入这无人之地,这必定也是考验之一。如今只能等待。” “我同意。”陶月儿道。 “我也同意。”陈秋碧也是附和。 “这不是废话吗?除了待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常瑜翻了个白眼,一副对季寒羽不屑一顾的模样,但就算是不屑一顾,也只能暂且随大流。 毕竟,拥有花房的人是陶月儿,而季寒羽显然和陶月儿是一国的。掌握了资源,就有了话语权。 很快,大家都决定不再白费力气。在夜晚来临之际,重新回到了花房之中。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登入蓬莱的缘故,还是因为大家都很迷茫,都没有什么胃口。不算饿,所以谁都没想着要吃饭。但陶月儿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到夜幕降临,一天即将结束之际,就会在花伶给她搭的那个小院子里,煮上一锅饭。食材都是院子里自己种的,摘下就下锅,格外鲜美。 陶月儿在院子里摆上了碗筷,隔壁楼中不想吃饭,甚至不愿意和她多说话的常瑜和白相景都忍不住的食指大动。但他们还在忍耐。谁都不肯先低头。 过去陶月儿肯定会叫他们下来吃饭,但现在不同了,她不再讨好他人,也不再奢求每一个人喜欢自己,她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其他人愿意在路上与她相逢,便一起走一程,不愿意她也不会主动邀约。 于是陈秋碧、季寒羽,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桌前,吃起了陶月儿做的饭,还不忘夸她两句:“真好吃!” “原来你做饭是这个味道,真羡慕花伶……”陈秋碧忍不住感叹,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在这种时候,是最不该提花伶的。 陶月儿果然内心一紧,胃口全无,放下了碗筷,就回了房间。 院子里,便只剩下陈秋碧和季寒羽。陈秋碧哭哭啼啼,十分内疚,季寒羽在一旁安慰她,动静不算小。常瑜望着窗外的二人,还有那一方长桌,突然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这可不就是苍国壁画上曾经出现过的吗?! 意识到这一点,常瑜飞快的走下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道:“蓬莱不需要食物,餐风饮露皆可为食,但蓬莱仙主每日与五名侍灵童子便是坐在这样的一方长桌上用餐。她说,这样能增进情谊。” “所以呢?”季寒羽没听懂,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常瑜又道:“你们不觉得这如今我们这样的相处模式,与蓬莱仙主的生活方式很像吗?” “蓬莱仙主又是什么生活方式?”季寒羽没听懂。 常瑜解释道:“我曾在苍国见过一幅壁画,壁画的长桌之上,左边两副碗筷,右边三副,而仙主就是坐在那个位置。” 常瑜指着最上头的那一副碗筷道:“这一副,是给谁的?” 六副碗筷,只有五个人,最前头的这一副,显然还有一人。 陈秋碧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陶月儿给花伶留的。” 第227章 另请高明 “原来如此。这就对了。”常瑜说完,似乎更加坚定了内心猜想。 “对什么了?哪里对了?”陈秋碧问。 “我们被集结到这里,或许就是在重现当年的场景。”常瑜道:“老仙主在世时,总共有五名侍灵童子,可是因为新仙主的原因,五名侍灵童子接二连三的陨落。有与情郎私会被赶下届的……” 常瑜说到这里,看向了陈秋碧:“你不觉得,自己就像当年被赶下界的女仙吗?” “我哪里像了?”陈秋碧皱眉,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但是季寒羽是去过苍国的,知道仙主的登基过程或许并不那么磊落,所以觉得常瑜说的有一定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壁画上那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就是你了?”季寒羽问陈秋碧。 在壁画之中,有一喜着黑衣的女子,最终被镇压在苍山之下,也是五名侍灵童子之一。 “我可没这么说。”常瑜说完,看向白相景,道:“只不过他,的确很像五名侍灵童子中,家世极好,不将新仙主放在眼里的那一位。” 白相景闻言,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对家世好这一点,他是承认的。 “那我就是那天纵奇才、原本该继承仙主之位的那一个了?”季寒羽问她。 常瑜点头:“或许的确如此。” “那陶月儿呢?”季寒羽道:“上一届的侍灵童子,三男两女,两名女子一个眉目温和,一个眉眼凌厉。而另外三名男子,一个浓眉大眼,似一团火。一个温润沉静,似玉。最后一个,眉眼如笑面狐狸,一身的邪气。陶月儿显然不在他们之中。” “或许,她确实不该出现呢?”常瑜笑看季寒羽,道:“似火之人不就是你吗?温润沉静者,莫过白相景。而最后一位一身邪气者,你们不觉得,更像花伶吗?” 常瑜说完,季寒羽陷入了沉思。 常瑜又道:“花伶与陶月儿比起来,更像是仙界之人,分明他才更该是去往蓬莱之人,可为什么是陶月儿?” “她装得温柔纯善,会不会都是演戏?” 常瑜说完,看过壁画的季寒羽无法反驳。但没看过壁画的白相景和陈秋碧则一头雾水。尤其是陈秋碧,她与陶月儿交好,看着这两人住在陶月儿的房子里,趁她不在说她坏话,着实可恶。 “你若对月儿不满,你大可当面对她说,现在背地里嚼舌根算什么本事?”陈秋碧恶狠狠道。 常瑜根本不将陈秋碧放在眼里,只一心盯着季寒羽,道:“你怎么看?” 季寒羽想了想,道:“捕风捉影的事情,就算你说的是真,于现在又有什么帮助?” “当然有。”常瑜道:“既然陶月儿不该属于侍灵童子的队伍,那么只要将她剔除,拨乱反正,自然就是破局之所在。” 他们已经一整天没有任何线索,总不至于在这里空耗下去。嫁入将陶月儿剔除出这个队伍才是破局之法,也不是不可能。就像他们通过‘门’的试炼,都是因为在‘门’内杀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么陶月儿是第一个应该被牺牲的人,也不是没可能。 “你可以考虑考虑,我等你的消息。”常瑜说完,打着哈欠就回了房。 将这一切听在耳朵里的陈秋碧惊呆了。 她无法相信,两个人公然在讨论是否要除掉陶月儿。而他们现在住着的,甚至还是陶月儿的房间! “你就不怕我将这一切告诉陶月儿吗?”陈秋碧问季寒羽。 “不怕。” “为什么??” “就算她想反抗,她一个人,也未必打得过我们三个。而你,也帮不上她什么忙。”季寒羽说完,陈秋碧这才明白。他们之所以这样无所顾忌,就因为除去陶月儿,符合了更多人的利益。而她这个没什么能力保护陶月儿的人,自然而然也不怕她告密。反正她也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然而楼下几人的对话一句不漏的都传到了陶月儿的耳朵里。当晚,她当作没听到,一来想知道季寒羽的决定,二来,也想知道,他们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第二天,无事发生。第三天,依然无事发生。可就因为无事发生,才让五人之间的暗潮变得更加汹涌。 “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第四天,白像景也找到了季寒羽。这几天里,他已经将壁画的事情弄清楚了,也觉得常瑜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对他说:“我支持常瑜的决定,你也下决心吧。” 如此,已经有两人赞成杀死陶月儿,陈秋碧则是一枚弃权票,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一切的决定都在季寒羽的身上。 “你连师傅都可以杀,我连父亲都可以不要,到了这里,你还犹豫什么?陶月儿不死,我们就没有可能离开这里了!永远到不了蓬莱,是你想要的吗?”白相景催促他。 季寒羽更加纠结了。 “你不敢动手,我来。”这时,常瑜走了过来,扔给二人每人一只袋子。 白相景打来开,里面是一枚十字锥,季寒羽的打开来,是一瓶白色的粉末。 “季寒羽你不需要动手,只需要将这粉末下入陶月儿的茶中,白相景在我制住她后,在她的胸口刺入这没锥子,她便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了。” 常瑜是制作器具的大师,身上带着的宝贝自然不少,但这两枚极为狠毒,让季寒羽很是难过。 “可是你们不觉得,就因为过了‘门’,才更加不忍动手了吗?”季寒羽道:“过去他在的时候,我们从不曾觉得他很重要,甚至觉得只有出人头地,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在‘门’里,我选择了杀死他。可是回到人间,一想到他已经不在了,我出人头地之后,无人与我分享喜悦,这一份感情,又当如何安放?” 季寒羽看着陶月儿窗户所在的方向,道:“陶月儿对你们来说不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她也是朋友。我见证了她一路来的改变,我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第228章 赌 季寒羽拒绝了常瑜,于是当晚,下毒的事情交由白相景来做,而钉死陶月儿的事情,则由二人协力完成。 吃完饭的时候,白相景坐在了离陶月儿最近的位置。在过去,他是不会靠陶月儿这样近的。 季寒羽知道他要干什么,特地想要跟他换位置,但白相景拒绝了,他说:“不过是一个座位罢了,既已落座,何必起身,白费功夫?” 二人眼神交汇间,说的自然是下毒一事。 季寒羽不希望白相景这样做,但白相景执意如此,季寒羽还在纠结,两边他该如何抉择。 他虽然已经拒绝了常瑜,可若不阻止白相景,不也是一种变相的帮助吗? 陶月儿一个女子,她要如何应对呢? 陶月儿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然后就去厨房里拿蒸好的馒头。 陶月儿像是一无所觉,白相景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直接将药下在了她的汤碗里。 陶月儿回来的时候,端着一盘馒头,就看见季寒羽脸色铁青地看着白相景,白相景也横眉冷对,怒目而视。 “你们怎么了?”陶月儿问。 “没什么。”白相景抢先回答,以至于季寒羽想说什么,也都被他阻止。 陶月儿在每人的盘子里都放了一个馒头。她喜欢面食,家中堆砌了不少面粉,再加上院子里百花盛开,想要和什么颜色的面都可以,于是她的馒头总是花样最多、最好看的。色香味俱全。放在季寒羽碗里的是加了紫薯的紫色馒头,白相景的是混了菠菜叶的绿色馒头。个大饱满又香甜。 陈秋碧早已经吃了起来,十分满足。完全不知道这二人之间流转的波涛汹涌。 陶月儿似乎也没有察觉。她端起汤碗,刚准备要喝。 “等等。”季寒羽终还是看不下去,开口。 陶月儿抬头,问他:“怎么了?” “凉了,换一碗吧。”季寒羽说完,直接夺过陶月儿手中的碗,将其倒掉,然后去厨房拿了一只新的碗,给陶月儿盛了一碗。 “其实不必如此麻烦,眼下并不觉得冷。”陶月儿说完,还是对季寒羽说了声谢谢。 白相景怒瞪着季寒羽,季寒羽却已经放心似的,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吃起了饭。 但很快,等陶月儿那一碗汤下肚,白相景却突然露出了得逞的笑意,季寒羽这才知道,他早在他离开拿碗的时候,将那一整锅汤都下了毒。 “哐当”一声,陶月儿的碗落在地上。紧接着,她整个人都变得没有力气,似乎快要站不住。 “你对我做了什么??”陶月儿问季寒羽。 碗是他换的,季寒羽的嫌疑是最大的,她第一时间找季寒羽的麻烦没有错。 “我……我什么都没做。”季寒羽百口莫辩,但好在,白相景也不是一个喜欢弯弯绕绕的人,他很快拿出常瑜给他的十字锤,举在胸前,对着陶月儿的胸口刺去。 季寒羽一把推开他,也就在这时,在一旁小楼中注意着院中动向的常瑜飞身而出,落在了季寒羽的身前:“你答应我们不帮陶月儿的!” 常瑜一声怒喝,暴露了季寒羽与二人没有关系的事实。陈秋碧看着四人电光石火间剑拔弩张,早就已经吓傻了。 “你们怎么打起来了?”陈秋碧问:“不是在吃饭吗?怎么回事?” 没有人搭理陈秋碧。 陶月儿躺在地上,冷笑地看着常瑜和白相景:“你们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伤得了我?” “你若好好的,我们没把握,可你已经中毒,我自然有十足的把握,送你上西天。”常瑜恶狠狠道。 陶月儿又看向白相景:“你也想要我死?” 白相景冷冷道:“我不想你死,但是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破局。” “所以你并不是想我死,只是想离开这里。” “是。”白相景没有否认。 “那你呢?”陶月儿望向季寒羽。 季寒羽思考了一瞬,站在了陶月儿的身前,道:“这一次,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袖手旁观。” 陶月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突然就笑了。 也好,这世上到底还有在意她的人存在。这几天的朝夕相处,也不算太亏。 “带上你们的东西,滚出我的房子,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陶月儿说完,站起了身。 常瑜看到陶月儿毫发无损,十分意外:“你没事?” “不过是陪你们演了一出戏罢了,你真的以为,这点小手段就可以要我的命吗?”陶月儿会读心,没有人知道。这三人的商量早就已经不停的在她耳边回想,心跳如擂鼓,她想不知道都难。 “你早就知道我们想对你不利?”常瑜问陶月儿。 “是。” “那你还能忍我们这么久?”常瑜不可思议地问。 “我自然要看看,季寒羽对我是个什么想法。我不会再辜负任何一个想要对我不利之人,也不会对不起任何一份善意。季寒羽在这时候选择了我,足以证明,我在他心中或许多少有些情分在,我自然也不会不管他。至于你们二位……请走吧。” 之所以忍到现在,不过是想看看季寒羽在看到自己失势后是不是也依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她赌赢了。 他不是心意随风摆的人,他会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边。这算得上是一个惊喜了。 “滚。”陶月儿再次下了逐客令,可这一次,长剑已经出现在手中。 迫人的力量弥散开来,都不需要动手,常瑜和白相景便知道,二人根本不是陶月儿的对手。只得放弃抵抗,灰溜溜的离开了花房。 她没有想要伤害他们,哪怕她有能力,但是也不会再给他们任何便利。在这荒原之上,二人往后的生活只能靠他们自己。她已仁至义尽。 没有季寒羽的帮助,常瑜本已放弃了计划,却没想到陶月儿一直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如今被她赶出去,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认栽,和白相景一起离开。 离开前,白相景回头看了陶月儿一眼。 第229章 难受 陶月儿站在门口,虽然只是穿着一身白衣,清清淡淡地站在那里,却给人的感觉无比疏远和威严——她连与他们伪装都懒得。只是淡然地吩咐他们去做。 白相景也知道还手没有什么用处,如今的她,他早已不是对手。 二人离开花房后,世界竟然就开始慢慢改变了。天上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紧接着乌云密布,大雨很快倾盆而下。就如同他们刚来的那一日,声势浩大又迅猛。 常瑜和白相景自然被淋成了落汤鸡。但更倒霉的是,荒原之上,仿佛是春天,可一场雨过后,渐渐就入了冬。早上起来,窗外的大地覆盖上了一层霜,而常瑜和白相景躲在由两块石头堆砌而成的两面漏风的山洞中,都冻得直发抖。 “他们不会死吧?”陈秋碧望着不远处的他们,有些担忧。 “不知道。”陶月儿心里也没底,但看着天气变换,倒是有了一种破局的前兆——至少这个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了。 紧接着,远处的荒原之上,伴随着大地的震颤,一座沉寂的火山突然开始喷发。岩浆蔓延开来,让原本覆盖着植被的平原陷入火海。 “我们怎么办?要不要逃跑?”陈秋碧瞪大了眼睛。 虽然如今火势还离她们很远,但她们地处下游,迟早会蔓延到她们这里。 陶月儿摇了摇头,道:“花伶说过,这间花房超脱万物之外,水淹不侵,火烧不毁,只要我们待在花房里,就能安全。” 陈秋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陈秋碧和陶月儿住在主楼里,季寒羽待在另一座木屋中。已经走远的常瑜和白相景在看见火山喷发后,迅速的又跑回来,拼命地拍打着房门。可陶月儿却能从他们急切拍打院门之时,听见他们内心所想。 “为了能活下去,暂时低头又算什么?” “假若能将花房夺过来,或许能在这里生存得久一点。” …… 这些话源源不断的从门外传进来,陶月儿一生气,索性挥手,将门外的一切屏蔽。于是,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远方火山喷发的声音、天空中滚滚的雷声,门外二人的拍打哭喊,都变成了一副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的图画。 陶月儿铁了心不管他们,任他们怎么求情都没有用了。 翌日,陶月儿推开窗户,发现窗外的一切都被夷为平地。岩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冷却之后,变成了一层层厚厚的火山灰。而她的院子门口,常瑜和白相景二人一半身子在自己的院墙之上,而另一半身子,没入了火山灰之中,已经被烧得看不见原本的模样。 二人自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埋了吧。”陶月儿看见后,对同样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的陈秋碧和季寒羽说。 陈秋碧被吓得不轻,季寒羽也十分震撼。 昨天还好好的、生龙活虎的,计划着要将陶月儿杀死的两个人,今早起床,便齐刷刷的变成了两具尸体,这变化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而陶月儿看到他们的惨状,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难过或者震惊,就好像他们不论惨死成什么模样,都跟自己没关系。 她变得不动声色,冷血又无情。 陈秋碧似乎被吓着了。季寒羽独自一人去处理二人的尸体。虽然他们的下半身已经烧焦、被岩浆淹没融化,可上半身却毫发无损。仿佛只有被岩浆烧到的地方消失,而另一半依然是活着的一般。 但那是不可能的。 季寒羽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于是在距离花房不远处的地方,刨了两个坑,将他们投入坑中。掩埋。 从此,作为琰国铸器大师的常瑜殒命,琉国皇子白相景,薨。五名通天者,只剩下陶月儿、陈秋碧、季寒羽三人。 “我们怎么办?”陈秋碧问陶月儿。 陶月儿看着远方因火山喷发而依然被烧的通红的天幕,道:“去那边看看。” “去送死吗?”陈秋碧惊讶。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去看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成不变的世界里,唯一改变的地方就是天的另一边,那边看似是一团一团的大火在燃烧不绝,可不到眼前,怎知道那边究竟是什么场景? “万一有危险,我们就回花房。反正花房是我随时随地可以召唤出来的法宝。” 陶月儿说完,陈秋碧算是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季寒羽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如今陶月儿拥有花房,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陶月儿收起花房,三人便向着火山的方向行去。一路上全都是火山灰、火山泥,将之前的植被全然覆盖。天地之间死气沉沉。 三人越走越觉得头昏脑胀,空气中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不仅仅是岩浆摧毁天地之后留下的焦灼,而是一种会侵蚀人思绪的迷障。陶月儿走着走着,便觉得头有些疼,紧接着便要喘不过气。 “等等……不能再往前走了。”陶月儿捂住胸口,道。 “你怎么了?”陈秋碧和季寒羽很快停下脚步,回头看陶月儿。 “我头疼,且胸口不舒服,这空气有问题。”陶月儿道。 “我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是不是别的缘故?”季寒羽问。 陈秋碧也道:“我也没事。” “这就奇怪了……”陶月儿的身体素来不错,尤其是从洪荒回来之后,几乎与万物想通,感觉世界上每一处的植被都能赋予自己力量。可在这里,这种感觉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的能力大量的流失,而后脑子不清楚,呼吸不顺畅。 她好像快要走不动路了…… 陶月儿在距离火山不远处招出了花房暂作休息。陈秋碧在花房里陪她,而季寒羽则继续向前行进,看看火山的另一面究竟是什么模样,再做打算。 季寒羽离开后,陶月儿的难受不减反增,睡在花伶的房间里也依然没能让她平复些许。 她只觉得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第230章 死亡 陶月儿很快就陷入了意识迷离的阶段。 “月儿,你怎么了?月儿……来人呐!季寒羽,季公子……” 陶月儿依稀听见陈秋碧在说话,但是自己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很快,听见陈秋碧叫喊的季寒羽打开大门,冲了进来。当他看到躺在床上呼吸困难的陶月儿,一时之间也慌了神。 “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下午就觉得月儿不大对劲,睡前想过来看一眼,却发现她……她……”陈秋碧的话音中有了哭腔,陶月儿自己也知道她大抵是不太好了。听见陈秋碧如此,猜测自己或许要死了…… 原来濒死是这种感觉。 陶月儿过去也感受过一次呼吸困难的滋味儿。在遇到花伶之前,她觉得人生毫无希望,便找了一棵歪脖子树,准备一死了之。窒息的感觉传来,不到一瞬,花伶便出现了,将她救下。 那会儿的痛苦全在刻骨铭心的孤独,看不到希望的前路,以及身边没有一个亲朋好友的帮扶。她觉得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可是这会儿,她非常想活下去,却知道自己似乎没有办法缓解这样的痛苦。 她自认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却怎么都使不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将自己盖上床单。 “找个地方,埋了吧。”世界变成一片黑暗后,陶月儿听见季寒羽如是说。 季寒羽的语气中听不出悲伤,只是淡淡的、平静的。与着急的陈秋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陶月儿很是诧异。 季寒羽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是超乎友谊的关心,在任何人的面前,都不掩饰对她的友好。在常瑜和白相景想要致她于死地的时候,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这一边。她也没有在他的心里听到任何对自己的不满或者表里不一的地方。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她找不出破绽的人,在看到她“死亡”后,所流露出来的情绪里,一丝一毫的伤心都没有。 他只是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死亡,说了句:“埋了吧。” 埋骨之地不算远。由于屋外全都是火山灰,季寒羽和陈秋碧怕她一个人太孤单寂寞,于是直接在花房的院子里找了个百花盛开的角落,挖了一个坑,把她埋了进去。 这会儿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却能够看清身边周遭所发生的一切。 她能看到季寒羽和陈秋碧对待她是小心翼翼地,也看到了陈秋碧的难过与不舍,但在季寒羽身上,一点儿也没有。 他很快的接受了自己的死,也很快的处理好了她的身后事。选了一个最适合她的地方,将她埋进了土里。旋即,她的世界一片漆黑。 她在地底,开始沉眠。 但就算世界一片漆黑,她似乎依然能听见外面的对话。 “陶月儿死了,这花房留下了,从今往后,你住副楼,我住主楼。” 处理好陶月儿,季寒羽很快开始重建花房里的秩序。在没有什么主见的陈秋碧的面前,季寒羽自然而然的成了主事人。虽然陈秋碧也觉得季寒羽表现得过于凉薄和冷漠,却因得不过他,敢怒不敢言,只得当晚便搬去了副楼。 然而副楼虽然称作副,可里头的陈设与主楼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大抵是属于花伶的那一间屋子上了锁。似乎不管是不是花伶住过的地方,她都不允许人再踏入。 陈秋碧住在二楼陶月儿的房间里,默默的流眼泪。 陶月儿在花园里,也依然能听见陈秋碧的哭声,整晚都未有停止…… 陶月儿想,这大抵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所在,男人能够很快的认清现实,知道现实最该抓住的是什么。而女子总会沉湎于情感之中,沉浸在那一份失去友情的悲伤之中无可自拔,以至于第二天精神状态更差,差点儿被季寒羽赶走。 “假如你不能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的话,不如趁早离开。跟陶月儿、常瑜、白相景一样,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把自己埋了。”季寒羽如是说道。 陈秋碧其实什么都没做,她只是精神很差的出现在了季寒羽的面前,在季寒羽收起花房后,她不愿意向前走,只是停留在原地。 季寒羽自然无法忍受。 “我们已经死了三个人,仙主将我们寻来,绝不会只是看着我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我们必须找到出路,去到蓬莱。你若愿意帮助我,我们就组队前行,你若不愿意,我们就此别过。”季寒羽再次说道。 “花房”在失去主人后,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季寒羽的手里,他也第一次的知道,原来花房只是一个小小的妆匣。凭心动念,收缩自如。于是他见不得只知道哭泣的陈秋碧,想着她若不能振作,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可在这满是火山灰的荒原世界里,陈秋碧一个人自然寸步难行,离开季寒羽她的确只能就地去死。于是也只能忍着他,说:“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寻找出路。” “如此便好。” 季寒羽说完,也没有为难她。他就像不关心陶月儿的死亡一样,也不关心陈秋碧累不累、苦不苦,只是告诉她:“我往东寻,你往西去。若有情况,火羽箭相报。” 季寒羽说完,给了陈秋碧一枚自己独有的信物。陈秋碧接过,便听了他的话,转身离开。二人约好,不论是否找到线索,夜晚都会回到原处,在花房相见。 陶月儿睡在地底,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将他们对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耳朵里。 她也这才知道,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她没有痛感、没有觉知、没有视力,在一片漆黑的境地里,却能将周遭的一切听进去。 死亡……有些吵闹,却也不如她想象中那样孤独。 花伶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呢? 花伶究竟‘死’在了哪里,她跟他人的对话,他能够听得见吗? 他会不会在一个无人的境地里,孤独的躺着呢……陶月儿发觉,自己哪怕死了,最想念的,也依然是花伶。 第231章 海市蜃楼 伴随着陶月儿的死亡,翌日,世界再一次的发生了变化。原先被火山摧毁的一切都开始重新生根、发芽,那些厚重的火山灰之下,原先倾倒的树木在一夜之间都长成了参天大树,季寒羽和陈秋碧睡醒之后,便看到世界变成了茂密的森林。 而森林的远处,一座巍峨的仙山隐隐约约浮现在天幕,如海市蜃楼一般。没有去到仙山的方法,似乎这些大山,山上的大树还不够高。而只要这山再向上拔高些些,就能够到天上的仙山楼阁。 至此,季寒羽也终于可以肯定,伴随着他人的死亡,会让这个世界发生变化。从一开始的荒原,到火山爆发,到新的生机出现,似乎只要再死一个人,那么最后一个,就将到达彼岸和远方——也就是蓬莱。 季寒羽看着陈秋碧,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已经千回百转,然而陈秋碧本人却无所察觉。 “好漂亮啊!”陈秋碧一扫前日里因陶月儿突然死亡而带来的阴郁,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后,揪着季寒羽的袖口,道:“蓬莱竟然这样美!我们是不是到地方了?” 陈秋碧并没有发现他们其实距离蓬莱还有一个天与地的距离,只觉得远方天幕横梗着的海市蜃楼就是他们即将到达的彼岸。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季寒羽眼中的杀意。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许久,等陈秋碧从一开始的兴奋中回过神,这才发现她一直盯着窗外,而季寒羽一直盯着自己。 “只剩下我们两人了。”季寒羽说。 陈秋碧闻言,刚刚因为绝美景色而产生的兴奋荡然无存,她叹了口气,悲伤道:“是啊。好可惜,月儿不在。假如她还活着,看到这样的美景,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你当真只因为陶月儿不在而感到难受?”季寒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陈秋碧半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点头道:“是啊。不然呢?” 季寒羽:“……” 他虽然也知道是陶月儿让陈秋碧参加的试炼,而陈秋碧此前只是一抹幽魂,却没想到这抹幽魂在经历过生死之后,依然如此天真,毫无半点野心。 季寒羽没有点破这一重天机,收起花房带着陈秋碧向着远方的大山行去。 大山看着巍峨且遥远,但真正走起来其实并不远。不过几日的功夫,他们已经来到了山脚。并非是行路过程有多快,而是他们发现,每日睡醒后,那大山似乎自己长了脚,离他们越来越近。 待到山脚,他们这也才发现,这座大山之上,有一条耸入云霄的瀑布。之所以瀑布“融入云霄”不是因为它从蓬莱仙城落下,而是水往高处流,这瀑布从山上一直流向半空中的仙城。与世界上的“水往低处流”格外不同。 “这便是通往蓬莱的入口了。”陈秋碧兴奋地喊:“待到蓬莱,我是不是也能有机会复活陶月儿?”陈秋碧从来没有放弃过与陶月儿重逢的心思,哪怕她已经被深埋在花房的地底,她也依然觉得,陶月儿能复活她,那么她也能复活陶月儿。 季寒羽没说话。他只是将周边的一棵树砍下,快速的做成了一方小舟,而后便准备带着陈秋碧去往蓬莱仙楼。 “上来。”季寒羽站在岸边,伸出手,让陈秋碧先行。 陶月儿虽然还在地下,却似乎能看到周边的一切,她看见季寒羽站在岸上,脚踩着竹筏,却没有真正踏上去。 他表面是在搀扶陈秋碧上竹筏,实则是让陈秋碧第一个下水。 停下! 别上去!! 陶月儿很想出声阻止,但任她如何着急,声音也穿不到陈秋碧的耳朵里。陈秋碧浅浅一笑,道了句:“谢谢。”而后便走上了竹筏。 也就在她踏上竹筏之后,季寒羽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嘲弄地浅笑,紧接着,他一脚踢向竹筏,那竹筏便顺着水流,流向了天际。而坐在上面的陈秋碧更是因为水流湍急,一个踉跄摔倒在竹筏上。全身湿透。 “季公子,您不上来吗?”陈秋碧全身浸湿,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季寒羽,依然没有察觉到危险,反而担心岸边的季寒羽。 季寒羽十分无奈,道:“你先上去吧,我随后就来。” 季寒羽站在那里,冷眼看着陈秋碧远去。而陈秋碧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距离她头顶不远处越来越湍急、越来越巨大。她马上就要被卷入洪流漩涡之中…… “季公子,奴家在蓬莱等您。”陈秋碧说完,旋即发现竹筏偏移了轨道,她被一种极其诡谲地方式卷入了湍急的洪流之中,而后,那湍急的水流似乎被祭奠,因陈秋碧的死亡而受到安抚。 至此,水流恢复了平静,而五名通天者也只剩下了季寒羽一人。 季寒羽看着眼前金光闪闪的水道,似乎笃定自己找到了通往蓬莱的唯一路径,很快便再次扎好了一个竹筏,顺着水流去向了蓬莱仙国。 但他一踏上竹筏,竹筏便要倾覆。他不得已,只能丢下了自己的剑。竹筏恢复了一点点浮力,他似乎找到了让竹筏重新漂起来的方法,又脱掉了身上的外套。竹筏又向上浮起来了一些,可还是不够。始终在水里将沉未沉。 季寒羽一不做二不休,脱掉了身上的鞋袜、玉冠,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他最后扔掉了陶月儿的花房,从此一个人赤条条地踏上了竹筏。 竹筏终于向前而行,而季寒羽也不再似一个英雄少年朗,更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乞丐,身无分文、身无长物,坐在竹筏中,任由竹筏将自己带到彼岸。 然而彼岸有什么呢? 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季寒羽望着大片大片的金银珠宝堆砌而成仙山琼楼,还有岸上数不清的白影重重,他十分期待,可行到了岸边,他才发现,岸上那些人,全都是他见过的人…… 第232章 欢迎来到蓬莱 师傅、季清婉、季子涵、季穆远……还有一干死在天梯者试炼中的玄清宗弟子,一个二个都穿着雪白的衣裳,站在岸边。他们的身后,还有这些年许许多多死在他剑下的人。而陶月儿、白相景、常瑜、陈秋碧也都站在那里。让季寒羽一时之间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到达了蓬莱? 假若岸上就是蓬莱,先他一步到达的他们,又算是什么呢? 此时,季寒羽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几乎可以说是不蔽体的单衣。再次相见,若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着的活着的人,他这副模样见他们,也着实不大雅观。 季寒羽顿时有些退缩了。 也就是这一份退缩之心,让他的木筏剧烈的抖动了一下。抖动之中,带起波涛滚滚,河面顿时犹如开了锅的滚水沸腾起来。 季寒羽知道,自己到不了蓬莱了。 起心动念是大忌,当他没有了那一份一定要到达彼岸的心,或者说他对彼岸产生了怀疑和退却,那么他就永远也无法到达对岸了。 季寒羽很快的放弃了挣扎,翻滚滚烫的河水很快将他吞噬,淹没。临死前,他的肉身在沸水中被烫熟,灼热的痛感刺痛了他的每一寸皮肤,他在最难受的一种刑罚下死去。 季寒羽虽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却也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他在过去的亲朋好友、敌人的注视下,死在了一汪沸水之中,窒息感传来,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也落入了永恒的黑暗,和之前死去的人们一样,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陶月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哪怕自己已经没有了呼吸、没有了痛感,却似乎也跟着季寒羽一起,被煮沸、被淹死。所有的剧痛一起传来,她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被烫死的、还是被淹死的。 也就是这一瞬间,她突然感觉自己所有的痛感都回来了,刺目的白光闪过周身,她下意识用双手抵挡在眼前,待适应之后,她才睁开了眼睛。 她放下双手,看见自己不再身处黑暗之中,而是站在了一个光明的殿堂之间。 “欢迎来到蓬莱仙山。我是蓬莱仙主的侍女,长佩。” 陶月儿闻言,倏尔抬头,果然便见殿堂之中,有一方形高台,高台之上,天空如一个圆形拱门,横梗在头顶,日月星辰变幻莫测,仿佛世界都被浓缩在这一隅。 长佩帝姬身穿黑衣、黑裙、黑面纱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陶月儿这才知道,高高在上的长佩帝姬,也不过是蓬莱仙主的侍女。 而陶月儿的身边,还有另外四个,同为通天者的人。陈秋碧、季寒羽、常瑜、白相景,他们全都完完整整的站在殿堂之中。 “相信刚刚诸位已经做了一个‘美梦’,不知梦中的各位,可还开心?”长佩帝姬带着笑意望着他们。宛如望着地上的几只蚂蚁,渺小又可笑。 众人这才知道,他们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常瑜、白相景,背叛同伴的滋味,好受吗?”长佩帝姬笑看二人。 白相景、常瑜表情难看,显然,他们被岩浆活埋的感觉并不好。死后尸身只有一半,且被随意埋了,想来也和陶月儿一样,是有觉知,却无法说话的。 “陈秋碧,你蠢钝不堪,到死还在为卖了你的人数钱,你看似过了情关,实则依然天真烂漫,被淹死的感觉如何?”长佩帝姬问陈秋碧。 陈秋碧皱着眉头,她依然很懵懂,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一会儿被淹死在水里,一会儿又出现在了大殿之中,她就像完全没有进入故事剧情的人,也没有任何的思考能力。 “季寒羽,你以为用他人的鲜血和骸骨做了踏板,就能够到达彼岸,却不知彼岸等待你的,只有千千万万个等着将你拉下马的亡魂。你没有脸面面对他们,因为你早已背弃了当年的誓言,成为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跟那些肮脏的人同流合污之人,是也不是?” 长佩帝姬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戳在了当事人的心坎上。陈秋碧或许是唯一听不懂的人,但另外三个都知道,这只是一场试炼,是他们来蓬莱之前的一道开胃菜。 “陶月儿。”最后,终于轮到了陶月儿。 长佩帝姬看着一脸冷漠地陶月儿,陶月儿也正看着她。 她一点儿也不畏惧长佩帝姬的总结发言,她倒是很好奇,什么都没有做的她,能得到她什么评语? 长佩帝姬轻笑了一声,道:“我的确找不到你的破绽。你待人真诚,不畏强权,也不恃强凌弱,更不会耍阴谋诡计。你也不会抛弃任何一个队友,哪怕此人着实可恶。” 长佩帝姬说完,常瑜和白相景都握紧了拳头,不自觉地瞪着陶月儿。 世事就是如此可笑,什么都没做的陶月儿却因为她不会做,而被常瑜和白相景记恨。她的光明磊落,正是刺痛了他人的尖刀。 长佩帝姬没理会二人,她耸了耸肩,继续对陶月儿道:“于是没有办法,我只能利用非常手段,加快游戏的进程,也好让大家都认清楚,对方的人性底色,究竟如何。” “所以我是被迫出局?”陶月儿问。 大殿之上,陶月儿的声音洪亮,没有丝毫露怯,与其他人低着头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长佩帝姬没有反驳,道:“没有人出局。这本来就只是跟你们开的一个小玩笑,只是让大家通过这种方式更加的熟悉对方而已。我找到了他们四人的弱点,而你……我暂时看不到。” 陶月儿沉默了。 她的弱点,早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现在的人生对她来说,每一分每一刻都是花伶给的。她不想要任何东西,也就不惧怕任何东西,自然也就没有弱点了。 “简短的欢迎仪式结束,各位通天者,欢迎来到蓬莱。” 长佩帝姬说完,一扇门在她的身后缓缓打开。 第233章 敌意 巨大的苍穹一分为二,天幕从中裂开,延伸至地面,宛如一扇巨大的拱形大门向外打开。 陶月儿这才看清,原来他们依然在白塔之中,而这圆形的穹顶,便是白塔的塔顶。从塔顶的大门走出,便来到了一片世外仙山琼岛之境。 无数座小岛漂浮在半空中,每一座岛屿上都有流水潺潺,瀑布从高空坠落,在空中激荡起层层烟云。彩虹密布,三步一景,五步一世界,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这世界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陶月儿脚踩在地上,草地也不似人间冬季那样干瘪,四处都是生机勃勃,一片嫩绿。让人顿时视野、心胸都跟着开阔起来。此前的压抑便如上辈子一般,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里就是蓬莱吗!”陈秋碧惊呼:“太漂亮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 陈秋碧刚刚被长佩帝姬责骂过胸无城府,刚才或许还有些不开心,可这会儿看到仙境,被溺毙的痛苦转瞬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长佩帝姬皱着眉头,听着陈秋碧叽叽喳喳,似乎很是不喜。陶月儿走在她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她也依然浑然不觉,道:“陶月儿,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留下来!生活在这种地方,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呵,死也愿意么。”不等陶月儿回答,走在最前面的长佩帝姬抢先问她。 “这……”陈秋碧被长佩帝姬这样一问,顿时又偃旗息鼓。 “……还是活着比较好。”陈秋碧小心翼翼道:“在这里好好的……活下去。” 长佩帝姬很满意陈秋碧的识时务,轻笑了一声便继续往前带路。 其他人还沉浸在死亡的阴影里,好像还没缓过神,根本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对话。只是机械地跟着他们向前走。 常瑜的眼里失去了那一份日以为是的阴鸷光芒。 白相景的眼里也没有了身为皇子的高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与迷茫。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刚刚在梦境中因为火山爆发而死亡的结果。 季寒羽更是如此。衣不蔽体的恐惧还笼罩着他,也不知究竟是被人看穿了来得令他恐惧,还是无法面对自己内心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大侠而产生的抗拒。总之,他的内心一片空白,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就连这会儿真的到达了蓬莱,他也依然不感到高兴——因为他已经去过一次了。 在他的世界里,他是最后一个活下来,并且将要到达蓬莱之人。巨大的开心已经在内心里翻涌过一次。然而紧接着的便是巨大的失败。这样起伏的心情让他注定没有办法再拥有同样的开心。 他对蓬莱不再期待了。 而陶月儿和陈秋碧倒是一直表里如一。陶月儿不在乎这一切,陈秋碧感恩所遇到的一切,哪怕被人骂她没脑子,她也无所谓。于是队伍最前面走着的,除了长佩帝姬,接下来便是二人。 蓬莱仙境的美景美则美矣,可是看久了,无非也是琼花、天水、玉露,还有数不尽的碧玉枝冠。从一开始的惊诧中回过神后,陈秋碧最高兴的,还是再次见到了陶月儿。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陈秋碧亲昵地挽着陶月儿的手肘,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与此同时,她的眼眶里还微微发红,显然,是真情流露,无法控制。 陶月儿看见前方的长佩帝姬明显地侧头,皱了皱眉头,很是不满的样子。甩开了陈秋碧的手。 “你怎么了?”陈秋碧有些受伤,问她:“你见到我不开心吗?” “开心。”陶月儿淡淡道:“但是却很失望。” “为什么?”陈秋碧很是不解。 “你完成了试炼,成为了五名通天者之一。你代表的就不仅仅只是你个人。此前的表现,你只当这是一场玩乐,见我死去也没有任何反思,只跟着季寒羽随波逐流,哪怕到死也毫无自己的主意,你让我太失望了。” 陶月儿色厉内荏,说出来的一番话和长佩帝姬差不多,可是效果却千差万别。 “我知道了……我会反省,若再有下一次,我不会再如此了。” 面对高高在上的长佩帝姬,陈秋碧没觉得自己有任何错误,甚至于觉得错就错了,无所谓。可是陶月儿说她两句,她仿佛觉得天都要塌了。 连连保证之后,陶月儿的脸色好看了些许。 “别哭了,不会有下次了。”陶月儿道。 “嗯?”陈秋碧疑惑。 “蓬莱试炼,一次足矣,他们想来也不会反反复复为难我们。”陶月儿说完,看了眼长佩帝姬。 长佩帝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旋即飞身而起,落在了前方的一方画舫之上。而画舫之下,是有着万千星辰闪耀的夜空。 “上来。”长佩帝姬道。 几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如何上去。 “怎么,在九国都是九国救命的大阴阳师,到了蓬莱,连御剑飞行都不会了?”长佩帝姬满脸耻笑。看着几人的表情里从来都是不悦、不满还有瞧不上。 陶月儿虽然尊重她,却尊重的是她身份背后的东西。 她认为长佩帝姬跟着蓬莱仙主,该是一个悲天悯人、怜悯世人的存在,可是长佩帝姬所表现出来的,与她的想象不符。 她看不上他们。 她瞧不起他们。 甚至,她希望他们死。 陶月儿虽然不能第一时间读出长佩帝姬心中所思所想,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敌意。而她也知道自己不是读不出来,而是她的心被另一个更强大的力量封印了起来,从而导致她读不出。 有了这种感觉,陶月儿便能肯定,这长佩帝姬,未必打得过她。 陶月儿第一个飞身而起,落在了长佩帝姬的身边。她不发一语,只是与她平视对望,一副“我上来了,如何?”的模样。 长佩帝姬自然有些惊讶。 “倒是有个人还有胆,真令我惊喜。”长佩帝姬虽然如此说着,但话里话外的轻视也依然存在。 第234章 回溯长廊 画舫不大,宛若一叶扁舟。陶月儿上船之后便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在满是星辰的无垠夜空中晃荡漂浮着。身下空无一物,格外骇人。 眼前是仙气缭绕的世界,从船上向下望去,仿佛在用睥睨天下的目光审视着岸上的四人。 “诚如你所说,我们都是九国术士之中的佼佼者,就连陈秋碧,也曾做了三年的幽魂,所谓漂浮、御剑,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将我们都看轻了去?”陶月儿不卑不亢,站在长佩帝姬身边一丁点儿的怯懦都没有。 这句话也点醒了岸上的几人。 陈秋碧率先上了船,紧接着常瑜、白相景也上了船。每上一个人,这船都会沉几分。 最后还没有上船的人是季寒羽。他站在岸边,所有人都看着他,可他似乎没有丝毫想要迈步的意思。 “季寒羽,你在想什么?还不快上来?”陶月儿看着他,道。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季寒羽这才从呆楞中回神。 “叫……我吗?”可就算是依稀感觉到有人在叫自己,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要去哪里。 “是。”陶月儿皱眉看着季寒羽,心中不妙的感觉升腾而起。 季寒羽他……好像突然被打倒了一样。 少年的意气消失殆尽,曾经以为自己是侠之大者的壮阔气场消散无踪,他在之前那一场试炼中,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 他不再为自己感到自豪了。 “上来。”迷茫中,陶月儿向他伸出了手。她身下的一叶扁舟也随着陶月儿的伸手而缓缓靠近了岸边,离季寒羽只有一步之遥。 季寒羽不再需要如他们其他四人一样飞身而起,落在扁舟之上。而是扁舟主动向他靠近。 “你做了什么?”长佩帝姬不可思议地看着陶月儿,陶月儿没理她,只是向前弯腰,握住了季寒羽的手,将他拽上了扁舟。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蓬莱。你不要被其他的东西扰乱了心神,忘记了自己的来路。季寒羽,什么都不会让你真正改变,除了你自己。”陶月儿说完,季寒羽的眼神中终于恢复了些许神采。 人齐之后,陶月儿望着人后的长佩帝姬,道:“人齐了,走吧。” “……” 长佩帝姬看着陶月儿,总觉得这一次试炼之后,人人都铩羽而归,算是下马威给到位了。却唯独这个陶月儿,始终一样。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稳重、迫人。 她好像更加无所畏惧了…… 但没关系,到了蓬莱,她自然会给她更大的下马威。 长佩帝姬不再说话,转身,望着无垠的夜空,一叶扁舟缓缓驶入了星空。 扁舟越来越快,四周的星星也如光线一般向后坠去。可这些光线中,他们很快发现,有一幕又一幕的人生片段闪过。只有他们自己看得见。 “这是回溯长廊。”长佩帝姬道:“在这里,你们可以回顾自己的一生。那些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对你们造成影响或者被你们忘记的事情,都会在这里显现。总之,你们所忽略的一切,都能得到重溯。” 常瑜、白相景、陈秋碧很快抬起头,看着眼前飞掠而过的光线,而后双目空洞,陷入了自己人生的重溯之中。就连季寒羽也抬起了头,呆呆地看了一眼,而后便死死盯着那些光束,再也挪不开目光。 他们都陷入了回忆之中,无可自拔。 “你没有想要回溯的过去吗?”长佩帝姬看陶月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样子,走到了陶月儿身旁,问她。 陶月儿摇了摇头,道:“我无父无母,祖父祖母也早逝,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无尽的背叛与冷眼。唯独一个对我好的花伶,他已经死去。而我记得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不需要回望,他也永远在我心里。我,有什么可看的呢?” 长佩帝姬悄然一笑,道:“那是你记得一部分,或许,能看到你不知道的那一部分呢?” 长佩帝姬说完,陶月儿看着她面上那永恒的轻视的笑意,虽然觉得不悦,可依然带着一丝疑惑,望向了两边飞速掠过的光线。只一眼,她就被吸引了去。 陶月儿第一次参加三月三花会的时候,祖父祖母将她妆点一新,虽然不是个顶个出挑的大美女,却也是远近驰名的小美人。从过往的路人盯着她的眼睛里就能看出,她大抵是非常受欢迎的。 陶月儿拜别了祖父祖母,便独自一人走到了洛水河的对岸。岸边,杨柳暖阳,才子佳人,好一派和煦春风,暧昧多娇。其中,看陶月儿的人是最多的。无数人折了柳枝,向着陶月儿而去。 而陶月儿由于胆子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袜,缓慢地走在岸边的草地上。 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大家的热情。她一路来,已经吸引了不少人。 然而奇怪的是,每一个走向陶月儿的人,都会在半路中要么被石头绊倒,要么莫名落水,还有被其他女子阻拦了去路的。最离谱的,还属有人头上落了鸟屎,被糊了一脸。 总之,每一个想要接近陶月儿的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铩羽而归。而陶月儿,也在河边走来走去,一整日,没有接到一束柳枝。 陶月儿的祖父祖母在河的对岸等她,等到太阳落山,看她空手而归,十分失望。 “果然没有吗……”祖父问。 祖母也叹息:“没事,你年纪还小,今年不行,明年再来。” 祖母拉过陶月儿的手,在祖父的声声哀叹中,将她带回了家。 夕阳西下,洛水河边,一白衣白衫红发绳的男子倚靠在他们身后的树下,看着陶月儿缓缓离去的身影,露出了一丝浅浅微笑。 陶月儿看到这里,心猛地一紧,漏了一拍似的。 因为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长身玉立,清冷寡淡、不苟言笑的花伶。 他的眼神如记忆中一样冰冷,他的容颜,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现在一模一样…… 第235章 过往 原来花伶早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遇见了她。亏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比花伶年纪大,因为他始终像个少年,而自己,遇见他的时候已经二十有五! 可假如花伶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少年,那是不是说明,他的年纪远在自己之上?他只是看上去比自己小而已? 陶月儿的心神瞬间便被回溯长廊给吸引进去,再也无可自拔。 十三岁,陶月儿依然在三月花会中落选,与上一次的原因一样,喜欢她的人依然很多,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走到她的身边。 十四岁,她依然貌美,且因为长开了的缘故,比前两年更受欢迎。但由于接连两年的打击,让陶月儿更加没有自信,这次连步子都不愿意迈,只坐在河边。自然也是功败垂成。 …… 往后的一连三年,年年都是如此,在她最美的花季,没有得到一束柳枝,祖父祖母对她的期待渐渐减少,又因为年迈的缘故,对她的庇佑也减少。在他们过世之后,陶月儿开始风餐露宿,再也没有了往昔的鲜嫩。以至于后来的三月花会,都不需要那些莫名其妙的巧合,她自然而然的落选。 而她身上的那件花袄子,也因为一连穿了十年,而从一开始的大红青嫩交织的颜色,蜕变成了灰白色。看不出一点儿出挑。 “靖城桥,陶月儿,连年相亲二十五; 东不看,西不顾,一事无成羞羞脸。 老姑娘,真无用,洛水河边没人管……” 陶月儿老姑娘的名声算是坐稳了。小孩儿围着陶月儿拍手唱歌。这歌唱了许多年。但与她的老姑娘名声一同出现的,还有花伶。 每年,花伶都会出现,赶跑那些嘲笑她的孩子,在陶月儿看不见的地方,从来不管世事的花伶训诫了他们。 他认认真真和那些讨人嫌的孩子讲道理而后他们不当一回事,花伶最后忍无可忍,直接将他们拖到柳树上吊起来打。当然也没有下狠手,却足够让他们记忆深刻。 这让陶月儿忍俊不禁。 花伶不是一个会跟小孩子过不去的人,也不是一个会为路边的阿猫阿狗费心思的人。小孩需要教育,他没有下狠手,只是用了一种他们不得不认真听的方式,给了他们惩戒。 花伶的维护,渗透到了她的方方面面。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而后的每一年,他都会站在那棵柳树下,双手抱着手肘,倚靠在树干上,看着陶月儿。好几次,他都折了柳枝,想要走过去,可每每到了陶月儿身前,他又停住了动作。拿着柳枝从她的身旁走过。 他见了她无数次,可她一次都没有抬头看过他。 或许她也是记得有那么一双雪白的靴子停驻在眼前过,只是她不敢奢望那双靴子是为了自己驻足,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开了。 直到现在这一刻,陶月儿才知道,原来那双雪白的靴子的主人正是花伶,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奔她而来。 只不过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他也始终没有向她抛出那一束柳枝。 看到这里,陶月儿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那每一个孤独奋斗的日子里,她的身后其实一直跟着一个人——花伶,他从她参加三月花会开始,就已经陪在了她的身边,见证了每一个她不被注意的日子。 而后在她遇到陈秋碧和陆冠廷的那一晚,她生无可恋,想要找一棵歪脖子树吊死,每一棵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断裂,并不是因为旁的,只因花伶跟在她的身后,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每一棵树。 “你所轻易放弃的今天,是已故之人梦寐以求的明天。生命来来往往,每一天都是不可复制再得的人生。你,真的打算就此放弃?” 在她的记忆里,这是花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花伶装作不认识她,对她格外的冷漠。陶月儿也以为他和这世上万千众人一样,看不起她、玩弄她、无视她。 “吓一吓她便好,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因为想要活下去,而饱受痛苦。让她知道自己不重视、不珍惜的生命在他人的眼里,是多么宝贵和难得。”慈幼局里,在陶月儿还在为自己的命途感到悲伤的时候,花伶在水笙的房间里对水笙如是说。 于是就有了陶月儿被水笙惊吓的那一幕。 后来,水笙的怨气泄露,引来了周遭游历的季寒羽,季寒羽将她当作了一般的魔物去对待,却铩羽而归。 从小在玄修界内走动的季寒羽只交手了一次,便知道水笙的力量不可小觑,自然也就推断可以控制水笙的花伶不是一般人。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谁可以驱动魔物!假如有,那一定是比魔物更加可怕的存在。绝不属于正义那一派。于是想尽办法的将陶月儿带离花伶的身边。 但季寒羽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连慈幼局的那一把火,也不是季寒羽放的。他只是路过,背了这个锅。真正动手的人,是花伶。 回溯长廊里,花伶抬手,点燃了慈幼局的那一把火。慈幼局里那些原本就已经入魔的小孩儿们,便在他的手中,化作了灰飞烟灭。陶月儿也不得不离开慈幼局,离开她舒适的家,跟随花伶去到了现实世界中。 然而花伶也不满足于入世。又或者说,他想象中的入世,绝不是找一个地方打工,然后满足自己的一日三餐、日常温饱。他希望陶月儿进入玄修界。 于是,阮烟罗要找香油,他没有阻止,反而帮助兰生赶走了陶月儿,致使陶月儿在狱中受辱,得了一个‘盗’字刺青。因为有了这枚刺青,就能让陶月儿无法在正常的凡人的世界里生活。她找不到工作、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领,就只能进入玄修界。 于是他一步一步推着陶月儿进了玄清宗。 可是花伶没有想到的是,玄清宗待得也不长久。当她看到白相景的侍女将她欺辱致死,他再也无法忍耐,只能带着她出走。 第236章 屈辱过往 看到这里,陶月儿已经知道,花伶从小到大都跟着自己,一直到她二十五岁,出现在她身边,便一直将她往玄修者的世界里引,这处心积虑的行为,几乎已经让她无法呼吸。可紧接着出现的画面,则让她更加难受。 陶月儿从玄清宗九死一生回到景国后,身子一日日的好转,并且花伶似乎没有契机、也不忍心让她继续修习玄修术,花伶没办法,只能另辟蹊径。 景国国都靖城,陶月儿只有陈秋碧和陆冠廷这两个朋友。陆冠廷作为背信弃义者,能背叛陶月儿,自然也能背叛陈秋碧。只不过花伶在当中加了一把火、添了一些柴,让原本没有那么快发生的事情,快速的起了连续反应。 那一日大雪,花伶在陆冠廷下朝的路上,截停了千金贺瑾雯的马车,陆冠廷的威武自然在不谙世事的贺瑾雯脑海中留下了不小的印象,从此向他抛去了橄榄枝。 又在二人私定终身后,乔装打扮成了江湖郎中,给了她调养身子的药,没过多久,她就怀孕了。 而后便逼着陆冠廷迎娶她过门。 这下陆冠廷不得不在陈秋碧和贺瑾雯之间做抉择。 陈秋碧刚诞下小儿子,身子经不起折腾,陆冠廷为了逼死陈秋碧,大冬天的因一点儿小事,便让她在家门口罚跪。花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非但没有救下陈秋碧,反而轻轻地点了点手指,很快,陆冠廷家的院子里的雪便下得格外大。没多久,陈秋碧的双腿便陷入冰雪里,冻伤了腿,从此一病不起。 然而陈秋碧的病,从一开始的风寒入体的急症,到后来发展成了久治不愈的慢性风寒,虽然一直无法痊愈,却也没有性命之忧。贺瑾雯那边却拖不得了。 于是花伶又加了一把火。 贺瑾雯去山寺祭拜,恰巧遇到了去祈福的陈秋碧,那一日更深露重,台阶上满是青苔,二人根本不认识对方,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却也就在上下楼梯的间隙,贺瑾雯滑倒,陈秋碧去扶了一把,贺瑾雯胎没了,陈秋碧脱不了干系。看到陆冠廷出现,二人这才得知对方是何人。 陆冠廷一口咬定是陈秋碧对贺瑾雯不利,回家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陈秋碧当街仗毙。以此算是给贺瑾雯及其家中老父亲一个交代。 无亲无故的陈秋碧死了,誓要为陈秋碧报仇的陶月儿终于愿意自发进入玄修界为陈秋碧报仇。也为了能够复活陈秋碧的冤魂,再续姐妹之情。 陶月儿看到这里,内心着实堵得慌。 一开始她以为花伶只是怜惜她孤苦无依,她的一切人生选择都是自己选的,花伶只是一个陪伴着,付出着的人。却不想到头来自己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被他推着走。而她根本没有选择。 陶月儿陡然便站不住了。 一叶扁舟之上,每个人的状态都有些迷茫和懵懂,却没有一个人,像陶月儿这般失魂落魄。 失落到……她连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都找不到了。 “现在还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吗?还觉得自己特殊吗?”长佩帝姬站在陶月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陶月儿。而此时的她,早已经满面泪水,跌坐在地上,宛若被挖空了心神。 “你的人生,不过是被人设计好的一个环节。你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有人精心铺路,你如此桀骜不驯,在我面前从不曾有一刻低头,不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人陪伴着你、保护着你吗?如今这人存在的时间提前了些许,怎么,就觉得无法接受了?” 长佩帝姬笑看陶月儿,蹲下身子,单膝跪地,凑近了她的脸,道:“不能接受的事情还有更多,你,给我继续看。” 长佩帝姬说完,扭过陶月儿的头,将她的头强行掰了过去,继续回望回溯长廊。 长廊里,陶月儿完成了天玑山问道。花伶又再次带她去到了蓬莱。 蓬莱之路是真的,花伶消失也是真的,可也只是表面上的而已。他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陶月儿。跟着她上了山顶,看到了神女雕像。跟着她去到了山洞,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少年的身下,被少年一道一道的在背上刺了青。 这分明是单方面的羞辱,可在花伶看来,却将此当作了一份试炼,一份夺得力量的试验。 从此陶月儿有了力量,可是那一夜在别的男人的身下被脱光了衣物刺青的屈辱感,却如何也忘不了。 而花伶,就在一旁隐了身形看着。看着她所屈辱的一切,在他的眼里,不过只是夺取力量的工具。 他将她的感受放在了最后头。 他将她卖掉了。 陶月儿原本不想再看了。她怕知道更多的真相,会更加无法面对自己和花伶的过往。会使她内心所有美好的一切灰飞烟灭。 而前方,出现了一缕白光,仿若太阳从地平线上初升。只不过这会儿,是在无垠夜空之中。一缕缕的白光慢慢变得强烈而刺眼。陶月儿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而这漫长的回溯长廊,也走到了尽头。 “看来你还没看够。”长佩帝姬见陶月儿的眼中眼泪已经干涸,在看到白光的瞬间竟然有些遗憾。表情突然变得有趣起来。 “原以为你看过之后,会恨不得从这跳下去,从此生死不知,生无可恋。如今看来,对你的打击似乎并不是很大?” 长佩帝姬一副想要看笑话的模样,可陶月儿并没有让她得逞。 “让你失望了。”陶月儿笑了下,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摆,重新戴上了火红的斗篷外套,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了斗篷里。再不让旁人看见她的表情。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地道:“为什么我的人生要因为一个男人的来去而变得有意义,或者没有意义?假如因为花伶待我的好只是一场阴谋我就要去死,那我的人生,可真是太无趣了。” 第237章 重生 长佩帝姬的表情已经可以用诧异来形容了。 陶月儿却依然平静无波,淡然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原因,一直盯着我的人生,但想来,你也一定有着不算纯粹的缘由。可今日既然我已经走到了这里,我就不会再轻易放弃。不论过去我是因为花伶,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由此刻开始,我只为了我自己。” “我要让我的人生,完完全全的掌控在我自己的手里。不再受任何人的摆布,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你。” 陶月儿抬起头,一双冷眼静静地盯着长佩帝姬。 长佩帝姬依然一身黑衣,高耸的发型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比旁人要高出一筹,不怒自威且气势迫人。 她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给人以压迫感。不在乎任何人的表情更让人觉得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可去除了作为仙主的使者这一身份,此时面对面的站在一起,陶月儿觉得,自己也不比她矮上几分。甚至因为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在乎的东西,长佩帝姬在她面前,似乎还要弱上些许。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长佩帝姬讨厌自己。而她的讨厌,就成了陶月儿拿捏她的把柄。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最可怕,而长佩帝姬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讨厌自己,也就说明,她在她面前,是有所求,也就是有把柄的。那么陶月儿自然可以轻易的掌控她。 “我等你暴露需求的时刻,那时候,就是你有求于我的时候。”陶月儿说完,刺目的光芒席卷而来——他们真正的到达了目的地。而其他四个回望自己人生的人,也终于从各自的大梦中醒来。 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唏嘘和怔忡,了解到了自己人生中不为自己所知道的那些过往,于他们而言,各有各的隐秘和爱恨,但是没有一个人,像陶月儿这样,突然对万事万物都变得不在乎起来。 常瑜虽然一生被人利用,成为家族赚钱和培植势力的工具,可是她不自怨自艾,凭借自己的能力将她所厌恶的一切都处置而后快,摆脱了她不想要的人生。哪怕,她看到了一些真心对待自己的男人,可也改变不了她最想要自由的事实。她的人生无悔又恣意。 白相景在被爱和被期待中成长,他看到了母后的隐忍与不易,看到了父皇的杀伐果决和权衡利弊,释怀了自己最后弑父的结果。他不再有包袱,可以轻装上阵了。 陈秋碧看到陆冠廷不是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但是也改变不了他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事实。她只是与自己和解了——曾几何时,他也是真心的爱过自己,只是爱会随着时间和空间改变,会因为各自所相处的地位而改变。不变的是自己的价值。永恒的追求自我成长,才有可能与相爱的人并驾齐驱,不至于在路上谁会轻易的抛弃了谁。 季寒羽年少成名,少年意气,被所有人所追捧,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那一把天生带火属性的神剑,却是他的生身父亲编造出来的一个谎言。 他意气风发的拿到那柄神剑之日,自认为神剑认主,便是认了他的天纵奇才。导致玄清宗的宗主也将他收为入室弟子,勤加教养。甚至在他小小年纪,就成了玄清宗的大师兄,一干年长的弟子都是他的师弟师妹。就连成长路上,那些明显要强过他的人,也都被他的父亲一一铲除。这也成了后来玄清宗越来越势弱的原因。 所有的真正有才华的弟子被拒之门外,又或者在刚刚崭露头角时,就被他的父亲铲除。而季寒羽却平白坐拥着少年天才的名头,在玄清宗内横行无忌。直到花伶的到来,他被真正天才的花伶比得毫无容身之处,到最后发现自己连陶月儿都保护不了,这才终于下定决心安定下来,勤加修习。 他也终于不负所望,成为了五名通天者之一。玄清宗在他的手里,不至于衰落,甚至再绽了一次光芒,可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是个天才。他只是被认为造就出来的天才。 这一刻,季寒羽也终于卸下了肩头的担子——他其实不需要那么优秀。他并不是真的优秀,他承载了太多他不该承载的希望和重任了。 经过了回溯长廊,几人的人生算是彻底的与过去划清了界限,也都可以毫无顾忌的走向新的开始。 眼前白光过后,是满目的漆黑。所有的光芒似乎都在这里被吸了进去。高耸入云的黑色尖塔建筑伫立在世界的中心,仿佛一方天柱撑起了世界。 “欢迎来到蓬莱。”长佩帝姬走下扁舟,脚踏实地的站在漆黑如墨的黑玉地面上,无比自豪地望着远处的尖塔。可其他人的表情却有些难看。 他们其实到达过漆黑之境。但那会儿谁都没想过这里就是蓬莱。 在他们的想象里,蓬莱一定是光明的、自由的,无拘无束又绿意盎然。可这铺天盖地看不到一点儿光明的漆黑之境,谁都无法接受,这里就是蓬莱。 一行人之中,没有人下船。 长佩帝姬笑看五人,道:“这才不是试炼,也不是演习,这里的的确确就是蓬莱仙境,仙主居住之所在。” 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陶月儿。 她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看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副场景,着实令人心凉。 白相景更是觉得自己亏大了。 “假如留在人间,我至少都是个闲散王爷,搞不好还是下一任的琉国国君。什么美人环绕、什么锦衣玉食,是本殿下天生就有的东西,我何苦来受这等闲气?”白相景抢先开口道。 在座每一个人,几乎都跟他有相同的想法。 季寒羽不管他是真天才还是假天才,他有一个四峰之主的父亲,一个宗主师傅,他若待在玄清宗,也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存在。地位超然。 就连常瑜,坐拥三百男宠,又岂非美哉? 第238章 清净塔 可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率先下船的,依然是陶月儿。 虽然她跟上船之前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全身笼罩在斗篷里,可不知道为何,她周边的气泽,似乎又变得和过去不同了。 漆黑的世界里,她大红的斗篷是唯一抢眼的颜色,走在哪里,都让人无法忽视。 陈秋碧、常瑜、白相景、季寒羽接着走下了船,长佩帝姬的仪仗队已经在此等待。黑色的骏马额前长着巨大且弯曲的双角,两侧的腹部长着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既像马又像鹿,还拥有着雄鹰的翅膀。虽然看上去四不像,却依然英武不凡,威风赫赫。 它们吐着粗气,不耐烦的守候在此,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而控制它们的军人似乎也很是不耐,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众人,似乎一点儿也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只当他们是蝼蚁。 “还愣着干嘛?快上来。”为首的着黑铠甲的将军催促道。 众人这才知道,他们等待着自己。而他们的身边,有空置的马匹,大抵就是给他们骑乘用的。 陶月儿率先上马,紧接着季寒羽和白相景也陆续上马,常瑜挑了一匹看上去脾气比其他马好的,也骑了上去。只有陈秋碧,面对黑色的四不像,迟迟挪不动步子。 “你莫非想自己走着去清净殿?”为首的将军再次冷笑,言语之中已经多有不耐烦。 陶月儿这才知道,远方的高塔,名叫‘清净’。而这个名字,她也觉得十分眼熟…… “秋碧,你来。”陶月儿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向陈秋碧伸出手。 陈秋碧却不敢去接:“月儿,你会骑马吗?”在陈秋碧的印象里,她们连见到马的次数都少,更何况骑乘? 陶月儿摇了摇头,淡道:“不会。” “那你……” “但是我可以操控它们的心,让它们按照我的想法去前行。” 陶月儿说完,所有人都露出了轻蔑地笑意,仿佛觉得她的话十分可笑。 “小娘子,这里是蓬莱,是仙主的亲兵。仙主的骑兵,是你能够控制的?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为首的将军冷笑完,又催促道:“你还走不走?不走我们走了!” 他说完,一拉缰绳,骏马便如离弦之箭,向前飞掠而去。而他身后的其他马匹,仿佛得到了他的命令似的,也不管背后有没有坐人,径直跟着他起飞,向着远处高塔而去。 白相景、季寒羽、常瑜,都算是术法大家,可是在飞马的背上,依然觉得有些吃不消。 陶月儿的马在最后,陈秋碧怕被落下,只能一咬牙,上了陶月儿的马。二人共乘一骑,倒是没有出现她想象中难以接受的感觉,相反,非常舒适…… 陶月儿的马飞得足够平稳、缓慢。它像是完全脱离了自己原先的队伍,不紧不慢地非在自己平稳的轨道上,而其他人,则似乎又是为了给新来的人下马威,飞得起起伏伏,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尖叫声此起彼伏……绕是季寒羽、白相景、常瑜这种经常在刀尖上舔血,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也依然对这样的阵仗感到不适。 然而为首的将军很快就失去了玩乐的兴趣,渐渐的也不再搭理他们。反倒是一直不疾不徐,缓缓跟在他们身后的陶月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吹了一声口哨,所有的飞马都整齐划一,排成长队,跟在他的身后。唯独陶月儿身下的那一匹马,不听指令,在他们停下来的一瞬间,超越了他们,向着清净塔而去。 “这小娘子,还当真会读心!能用心念指挥飞马之人,上一个还是清净殿里的那位。”将军说完,他身边的长佩帝姬冷笑了下,一甩缰绳,跟着陶月儿飞去。很快,便与她并驾齐驱。 然而长佩帝姬的动作十分吃力,显然在空中飞这么快,就算是她也不不算好受。 陶月儿发现高空之中,空气不如底下舒适,想来是远离地面太久的缘故。但陶月儿不需要花费任何力气驾驭天马,所以在高空也算不得多难受。但长佩帝姬不是。她驾驭飞马,还要分出一部分的力量。 “你在我们的地盘随意飞行,礼貌吗?”长佩帝姬皮笑肉不笑地问她。 陶月儿也不含糊,直接地反问她:“你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您又礼貌吗?反正不管我们是伏小做低也好,唯命是从也罢,都得不到你的尊重,不如大家各凭本事,等到了仙主面前,再听他定夺,岂非更好?” 陶月儿说完,更加快速的向前行去。 突如其来的加速让陈秋碧惊呼,吓得脸色苍白。可陶月儿却面不改色。将长佩帝姬等一干人远远的甩到了后面。很快,清净殿便近在眼前。 漆黑的清净塔前,凑近了陶月儿才发现,这清净塔原本不该是黑色,像是透明的冰晶里被后天的加上了浓重的墨汁,才呈现出晶莹中透黑的质感。让整个建筑蒙尘。 清净塔的大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尊石像,石像身穿铠甲,威武不凡,粗略估算也有三丈高,十分骇人。 陶月儿本不想等他们到来,拉着陈秋碧便往里进,可她们刚一踏上石阶,那看似不会动的高达雕像便陡然拔出长枪,立于门前,阻止二人前进。 石像应当很久没有见过擅闯着,这长枪拿出来还簌簌往下落屑。对石像来说不起眼的石屑落在陶月儿和陈秋碧的头上,便成了石块。二人连忙跳开,才幸免于难。 “蓬莱还真是没有一扇门好入。”陶月儿不满道。 陈秋碧也愣愣地点头:“是。”这一路行来,她看了那么多的景观、见了那么多的人,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根本分不清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就算她现在站在了清净塔的塔门前,知道仙主近在咫尺,就在一门之隔的里头,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另一个循环。 “放心吧,我们到了。”陶月儿道。 第239章 石像 她完全听见了陈秋碧内心所想,也知道她的无助与迷茫。她是被自己强行拖进了这个世界里的人,她的处境,比自己还要艰难。 “有我在,你不必害怕,我会照顾好你,不会再让人欺负你。”陶月儿向陈秋碧保证。 “哟,您自身都难保,还想保她?是不是太大言不惭了些?”这时,长佩帝姬等人陆续到达,一来,她就听见陶月儿正在大放厥词,委实令她反感。 “不知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处处要针对我?”陶月儿已然不会任人欺辱,这长佩帝姬处处针对,逮到机会就说她,明里暗里的讽刺,陶月儿实在觉得有些过分。 “你若对我不满,不如你我二人公平公正公开的打一架,输了我认,赢了……你就此闭嘴。”陶月儿说完,长佩帝姬便笑得花枝烂颤起来。 “你?配跟我过招吗?你不过是下界玄修者,我乃堂堂蓬莱帝姬,你跟我打一架,且不说我胜之不武,就算赢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我凭什么要与你斗法?” “你就那么肯定能赢过我吗?”陶月儿笑道:“不打过,怎么知道呢?” “月儿……” “陶月儿!” 两声呵斥同时响起,陈秋碧担心的揪着陶月儿的袖子,季寒羽则在人群后呵斥她不要无礼。 两人对陶月儿的关心她感受到了,但是莫名的憋屈她是一刻都不想有了。 “不管你觉得胜之不武也好,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也罢,假若你不敢与我斗法,那就收起你那套阴阳怪气的语调。我们是蓬莱仙主请来的客人,过五关斩六将,再不济也该赢得你们的尊重。否则,我会觉得蓬莱真不值得我踏足。而你……丢尽了你家仙主的脸面。” “你!” 长佩帝姬怒不可遏,‘啪’地一声脆响,她扬起手掌,一巴掌打在陶月儿的面上,将她整个人都扇倒在一旁,撞在门口的石像身上。 那石像就像有灵魂一样,感受到陶月儿撞击在自己身上,皱着眉头低头,张大了嘴,本想一声怒吼咆哮,将她赶走。可在看见陶月儿的脸之后,却又停下了动作。就连原本阻挠她进入的长枪都收了起来,一副恭敬的模样,将她服气,而后立正站好。目视前方,不看、不听、不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石像认得陶月儿,却也惧怕长佩帝姬,于是两不相帮,装作自己是死的。 陶月儿被打了一巴掌,却也不生气,她捂着脸,抬头看着长佩帝姬,道:“既然你动手了,我也不必客气。”说完,她飞身而起,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直取长佩帝姬的面容。 长佩帝姬显然没料到她敢还手,且就算她敢还手,也不认为她真的能伤到自己。于是大意轻敌。 ‘啪’、‘啪’、‘啪’三声过后,三巴掌扇在了长佩帝姬的脸上。且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故意,长指甲划过长佩帝姬的面颊,十几道血痕便布满在她的脸颊,正涓涓冒血。 长佩帝姬虽然一身黑衣,可她的血与陶月儿他们没有区别,都是鲜红色的。 “原来你的血也是红色的,我还以为你的血……是黑色的呢。”否则,怎么能如此高人一等,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是仙主给她的脸面吧? 当众打她的脸,就是打仙主的脸。 “你怎么敢!”长佩帝姬怒不可遏,向陶月儿冲过去。 陶月儿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她抽了两下抽不出来,又扬起了左手,却再次遭到了陶月儿的禁锢。 “还不罢休是吗?”陶月儿冷着脸问她。 长佩帝姬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皱眉道:“怎么可能……” 陶月儿冷笑,一把甩开她的手,看着两侧的石像,道:“就连石像都比你有眼力见,假若我是你,就高高端起我帝姬的架子,不与她人纠缠,这样至少没有人能知道你的底细,也只会将你当作仙主的使者,不敢对你有任何不敬。可你……” 陶月儿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一眼,笑道:“已经暴露了。” “我暴露什么了!”长佩帝姬怒吼。 “从你一直看我不顺眼开始,便暴露了你在意我,不喜欢我,甚至……恨不得我消失。敢问长佩帝姬,我有哪一点值得你在意?还是说,你对我并不在意,真正在意我的,是你的主子?” 长佩帝姬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要反驳,陶月儿却粲然一笑,抢先道:“看来我猜的没错,真正在意我的人,是蓬莱仙主。他……为何会在意我呢?” 陶月儿的话让所有人震惊。白相景、常瑜看着陶月儿,觉得她狂妄自大,已经疯了。 陈秋碧和季寒羽担心她引火烧身。连带队的将军都觉得陶月儿属实有些扎眼,就连门口那俩石像,都默默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真正做到了不听、不看。 只有长佩帝姬,像是被人踩到了痛点,更加生气。 “你胡说!仙主乃蓬莱仙君,三界第一人,怎会将你放在眼里?” “哦?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陶月儿反问她。 “讨厌还需要理由吗?一个气场、一句话、一个表情,都可以是我讨厌你的理由。我讨厌你就是讨厌你,单纯的只针对你一个人,也不牵扯旁人,不行吗?” “可以。”陶月儿笑:“如今你打不过我,骂也骂不过我,你讨厌我也只能憋着,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不等长佩帝姬开口,两旁佯装不听、不看的石像已经转身,打开了大门,恭迎一行人进殿。 陶月儿便也不再理会长佩帝姬,直接转身,拉着陈秋碧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紧接着便是将军、季寒羽、常瑜、白相景。而长佩帝姬原先作为接引人,竟落在了最后。 她死死盯着走在最前头的陶月儿,目光阴狠,却无可奈何。最终只能跟在他们身后,走进了大殿。 清净殿跟它的名字一样清冷,入目所及,满是黑暗。 第240章 仙主候选人 长长的走道上寂静而空寂,虽然是一派漆黑,但依然可以倒映出人的模样。两侧的烛火因他们的到来而瞬间亮起,光芒却也瞬间被漆黑的大殿吸收,最后依然是长长昏黄的走道,入目所及,不过眼前的十步。 “蓬莱仙主是不是眼睛不大好?”陈秋碧低声在陶月儿身边问。 陶月儿皱眉:“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大抵是觉得灯光太刺眼,所以才会将烛火变得这样暗淡。” 陶月儿:“……”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否则陶月儿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堂堂一个蓬莱仙主,三界第一人,会将自己的一切隐藏在黑暗里? 大殿上回荡着一行人的脚步声,可陶月儿发现,蓬莱的人走路非常轻,几乎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哪怕他们穿着军铠,也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仙主喜静,不喜欢听见旁人的声音,所以一会儿你们也注意一些。”飞马骑兵队的将军如是说道。 陈秋碧听完,立刻便收起了步伐,迈得尽量轻且缓,但依然也是有声音的。 “将军,您是怎么做到的?”陈秋碧问他。 他笑了下,抽出脚底的一块柔软垫子,笑道:“我可做不到像长佩那样毕恭毕尽,练了几百年的本事我学不来,只能作弊。” 陈秋碧见了,连连点头:“是个好法子。” 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垫子,便索性拿出自己的帕子,撕成两半绑在脚上,这下,她也可以说是走路轻而不闻了。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鞋子包裹起来,目的就是为了不在空旷的大殿之上发出声音而惹来蓬莱仙主的不快。唯独陶月儿没有这样做。 陶月儿走路的声音不算响,却也有。一行人里,只有她走路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倒是不畏惧。”长佩帝姬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陶月儿当作没听到,径直向前。 “月儿,你是不是要稍微注意着点?”陈秋碧问。 陶月儿摇了摇头:“不是大事。”她笑了下,接道:“假如仙主看我不顺眼,大不了将我这双腿砍了。或者将我拖出去仗毙。但我想,他应当不会这样做。否则,三界内关于他滥杀无辜的传闻早就流传开来,他也坐不稳这个位置。既然没有听说他因为谁走路的声音大而将谁处死的,那么我也不需要对此做什么。毕竟,我也不是为了他的开心而活着的。” 至今,陶月儿他们还没在蓬莱仙主身上讨到过什么好处,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试探、被玩弄,她已经不想再去讨好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 毕竟,讨好换不来珍惜。哪怕他是仙主,也应该平等的去看待。 清净殿格外的空旷,也格外的大,一行人走了许久,才终于走到了殿中心。 大殿之上,与白塔一样,有一方形的高台,高台之上,有一黑金锻造的御座。御座之上,空无一人。而御座的头顶,直通云霄,万千星辰在熠熠闪耀,却看不到一点属于日月的光辉。 “看来仙主是真的不喜欢光。”陈秋碧小声道。 “不错。”带领他们入内的将军道:“仙主不喜光、不喜人声,于是我们走路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哪一日仙主坐在这里,却被我们惊扰。” “仙主在何处?”陶月儿问他。 “不知道。” “不知道?”陶月儿皱眉:“那你们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你们所居住的寝宫在清净殿的后头,所有人都要经过清净殿,接受洗礼,才能入内。仙主会在三日后的现在接见你们。”将军说完,长佩帝姬又道:“现在让你们来,不过是告诉你们一些规矩。三日后,你们必须着黑衣、垫消声垫,走路要缓慢,不可大声喧哗。” 陶月儿懂了,这又是一种变相的‘下马威’。到了蓬莱,他们要学会了蓬莱的规矩,才能见到仙主。 “我乏了,想休息了,寝宫在何处?”陶月儿问。 将军皱了皱眉,觉得陶月儿似乎格外不怕事,那长佩帝姬早已经知道陶月儿的脾气,也懒得跟她多费口舌,伸手一指,便道:“绕过御座,有一扇门,待你们进去,就会找到各自的房间。” 陶月儿没做细想,直接走了过去,很快便来到一扇巨大的黑铁大门前。她刚要推门,却又停住了。 陶月儿转身,问长佩帝姬:“你们为什么不来?” “我倒是想。”长佩帝姬冷笑:“可我没有资格入内。” “这是仙主居住之所在,只有仙主以及下一任仙主才能居住。”为首的将军说完,其他几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我们都能住在里面?”常瑜不可置信地问。 “是。”将军缓缓道:“你们是这一届的侍灵童子,你们其中之一也将成为下一任仙主,自然都有资格住在里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常瑜很快又问。 “只不过你们能否入得了仙主的眼,还要看你们自己的表现。” “明白!” 常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脸上的不满和霉气便一扫而空。 不管他们未来是否能接任蓬莱仙主,至少他们有机会! 常瑜率先推开门,却推不开。紧接着便是白相景、季寒羽、陈秋碧。他们都加入了推门的行列。 陶月儿是最后一个伸手的,倒不是她害怕有阴谋,只不过她总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许眼熟。 好像曾几何时,她也曾看见有一群孩子在推门,却怎么都推不开。 大门上,有一方太阳形状的印记,漆黑如墨。陶月儿总觉得,这太阳形的印记不该是黑色,合该是金色的。而且,这太阳,也应当是会动的。 陶月儿伸手抚上太阳印记,绕着右手的方向,自上而下的转动了一圈,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可下一秒,那太阳印记便自动转了一个圈,“卡擦”一声,那大门自然也开了锁,朝外打开来。 一副天地广阔的盛世雪景便映入眼帘。 第241章 房间 铺天盖地的白雪纷纷扬扬的落下。让原本就很空寂的清净殿在屋外雪景的映照下更显凄清。 “好冷啊……”站在清净殿里,其实并不觉得冷,可门一打开来,就算没有簌簌的冷风吹入,可看到这些白雪也依然会觉得刺骨冰寒。 “还真被她打开了……”长佩帝姬不可思议道。 “毕竟是主上选来的人,千千万里择其五,他们总该有自己的优势才是。”将军图南对长佩帝姬道。 “我不否认他们或许在凡人之中很优秀,可这里是蓬莱,凭什么要让凡人来接管蓬莱?是你的家族不够强大,还是我不够优秀?”长佩帝姬咬牙切齿,十分不忿。 图南将军叹了口气,道:“仙主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听,我们无法忤逆他老人家的意思,就只能听从。否则,与仙主做对没有好果子吃,你说呢?” 长佩帝姬不回答,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大殿。 她走路的声音格外大,比陶月儿的还要大,这是她第一次在清净殿上如此无礼,她也不管仙主听不听得见、看不看得着。这是她唯一能够发泄怒火的方式。 长佩帝姬离开后,图南将军也走了。只留下陶月儿一行人站在风雪的面前,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跨过去。 风雪里,依稀可以看见成片的建筑群,与清净塔一样,都是黑曜石般的质地,虽然漆黑却也能折射出清澈耀眼的光芒。屋顶被白雪覆盖之后,更添了一份静谧与古朴。 “我们怎么办?”陈秋碧问陶月儿。 他们的身后,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漆黑的大殿。殿中的灯光原本就昏黄,在长佩帝姬以及图南将军离开后,也渐渐失去了光芒。他们身前一片茫茫,身后一片漆黑。 “他们说这是寝宫,便当它是寝宫吧。”陶月儿说完,第一个迈开步子,走进了风雪中。 但说来也奇怪,陶月儿踏入风雪中的那一瞬间,大雪便停下了。风止雪停,天空中乌云散开,撒下了一片暖阳。阳光从云层中透出,仿佛给云镀上了一层金边,撒下的阳光落在积雪的屋顶上,光华万丈,美不胜收。 “我突然觉得这里的确是蓬莱了。”陈秋碧道:“走在清净殿里,我还以为自己去到了洪荒。” “呵,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去过洪荒似的,你怎知洪荒是漆黑一片的?” “画本子里都这么写的,那些说书先生也是这样说的!”黑色,总是地狱、洪荒一类地方的代名词,刻板印象里,黑色总是不讨人喜欢。更无法将蓬莱仙山这样的地方与黑色联系起来。 如今拨云见日,一片雪白,倒是有了些许蓬莱的仙气缭绕之感。 而暴风雪停了之后,屋子原本的模样便显现了出来。统共五幢房子,都是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虽然通体都是黑色,却也能看出彼此之间各有不同。 离清净殿最近的是最豪华的,墨玉质地的外表,虽然冰冷冷酷,却也看得出与其他的房子有着本质的不同,这种不同若放在凡间帝王家,那一定代表着皇太子的居所。而后的四间房一件比一间潦草,最末尾那一间,在透过黑色砖墙往后看,甚至能看出那是由黑色的木头所搭建出来的木屋,四面透风。 “我要这间。”常瑜二话没说,直接走向了第一间也就是最豪华的那一幢屋子。 其他人没有动作,只看着常瑜去推门。 原以为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却没想什么都没有发生。常瑜走进去,关上了院门,而后走进屋子,就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也没传出来其他诡谲的叫声,显然,她的屋子应当极为舒适。 “那我也不客气了。”白相景说了一句,便算是跟其他人打过了招呼,走进了常瑜对面的院子入住。 依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甚至,在他打开自己的房间窗户之后,剩下的站在雪地三人能看到他房间里金碧辉煌的陈设。 “你们先挑吧。”季寒羽对陶月儿和陈秋碧道。 陈秋碧早已经冻的打哆嗦,很早就想离开,但陶月儿却没有动静。 陶月儿站在雪地中,看着季寒羽道:“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样,去选择属于自己的更好的房间?你知道我们不会跟你抢。” “我住哪里都可以,但你们是女人,我理应让你们先选。” 季寒羽说完,陈秋碧已经极为感动,便是要去择选自己的房间,可陶月儿却拉住了她,对季寒羽又道:“的确我们性别不同,可是我们也并不需要因为性别上的不同让你作出牺牲。你有修养、有涵养,事事以他认为先这没有错。但是这里是蓬莱,你无需再端起自己那副大侠的骄傲,事事为他人考虑。” 季寒羽闻言,有些不解。 陶月儿又道:“我们是平等的。经过火山荒原,相信我们之间最真实的关系已然暴露。我们都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或者说,任何人,都只是对方人生中的过客,你无需为了考虑他人的看法而故作大方,我们不想承你的情,你也无需事事维护。” 陶月儿低头看着季寒羽的脚,发现他的脚上并没有穿鞋。 事实上,他们所经历过的荒原,并不仅仅只是一场幻觉,他们是真真实实的踏入过那个地方,季寒羽也真实的失去过他全身的骄傲。他走在雪地里,连鞋子都没有穿。 “进去吧。”陶月儿对他说:“这间房,属于你。”她主动让出了道,将第三间房让给了季寒羽。陈秋碧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进去,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间房。 不用说,若按照实力来划分,这四面漏风的最后一间屋子,是陈秋碧的。 陈秋碧自觉的走了过去,却被陶月儿拉住。 “你住第四间,最后这间,我住。”陶月儿说完,也不管陈秋碧同意与否,径直走向了四面漏风的房间,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第242章 灵华仙主 陶月儿走进去的这间房,的确四面漏风,可是只是乍看上去如此,等脱了鞋袜踏上木质的地板,便发现周遭的一切风雪天寒都被隔绝在外。 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可是房间里却格外暖和,哪怕四周没有窗户,仿佛全都镂空,也宛若初春,极为温暖。陶月儿一进屋,便脱掉了大红斗篷,只留下一身白色裙子,与漆黑的四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陶月儿发现,自己来过这里。 在第一次的蓬莱试炼中,她在黑暗的幻境里,看到了一幢木质的私塾,这里的陈设与私塾一模一样,只不过在幻境里,私塾是原木色泽,房廊上飘着白沙,看上去飘逸灵动,出尘若仙。而不似如今这般,一片漆黑宛若被大火烧过。 “主上……主上?是、是您吗?主上……”突然,房间里响起一哽咽的男声。 陶月儿皱眉,回身,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主上,是我呀!我是申屠!”声音依然萦绕在耳边,就算没有见到声音的主人,陶月儿也依然觉得,这声音中带着哭腔,与足以毁天灭地的仇恨。 这声音中虽然有着见到老友的感慨与兴奋,但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很欢迎自己。 这是陶月儿下意识的感受,于是下意识招出了长剑,准备入内寻找。 然而她却遍寻不到声音的出处。 “主上……” “主上……” “主上……” 声音越来越密集,离她越来越近,可是她却看不见他。 “主上……我在这里啊。您低头,就能看见我……”这时候,声音已经在陶月儿咫尺之内了,陶月儿回头,便看见一个没有四肢的人在地上爬行。全身裹在缎带内,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十分骇人。 陶月儿内心大惊,双拳紧握住剑柄横亘在身前,才不至于露怯。 “主上,我没有恶意……您不认得我了是吗?是的,您一定是不认得我了……”在地上爬行的男子眼神暗淡。刚刚之所以陶月儿没有找到他,就是因为他没有四肢,爬行全靠腹部扭动,于是行走极为缓慢且没有声音。 陶月儿见他的确没有恶意,这才收起了长剑,低头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申屠啊!主上。”地上的男子再次开口,可是陶月儿却对此毫无记忆。 “申屠?”陶月儿皱眉,着实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我是您最宠爱的徒儿,您曾说过,绝不会忘记我,怎么如今我变成这样,你就记不得我了吗?就算您忘记我的容颜,也该记得我的声音才对……” 地上的人说着说着,声音便开始哽咽起来。而他唯一能看见的双眸里,也流出了血泪。 陶月儿大惊。 “你……你没事吧?”陶月儿问。 地上的人扭动的身子,摇了摇头,道:“我无事。主上,我只是太兴奋、太高兴了!能够再次见到您,我觉得无比荣耀、无比开心,一时之间忍不住激动之情,还请您见谅……” 地上的人一字一句,字字泣血,让陶月儿无法分辨他话中的真假。而他跟所有蓬莱的人一样,都被人为的封住了心脉,以至于陶月儿无法感知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但见他如此激动的模样,应当是真的将陶月儿认成了他熟悉的那一位……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我想,你认错人了。”陶月儿如实道。 “不可能,您就是主上!是我们最尊敬、最崇拜,将我们抚育教养长大的主上!”申屠一激动,眼睛里又渗出了血泪,就连嘴角,也因为太过激动而被撕裂。 “你先别激动,慢慢说……”陶月儿蹲下身,拿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申屠的嘴角和眼泪。 申屠的血泪流得更为凶猛了。 “主上过去也曾经这样悉心的照顾过我,主上啊……主上!” 申屠的眼里似乎有无尽的冤屈和悔恨,陶月儿几乎不需要问,就知道他一定受尽了屈辱。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侍灵童子,也是您的三徒弟啊!” “侍灵……童子?”陶月儿惊讶了一瞬,很快想起来,侍灵童子,可不就是仙主身边的五名继任者? “你是侍灵童子,那我……是谁呢?”陶月儿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想,可真的从旁人的嘴里说出来,依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虽然我不知道在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相信,一定不会比我轻松。如今就连我都变成这副模样……他一定更加恨您,对待您只会更加狠毒!”他激动地说完,陡然抬头,郑重道:“毕竟您……您才是我们的师尊,是这蓬莱仙山唯一的主人——蓬莱仙主!” “就算他用卑鄙的手段让我们接二连三的离开,甚至还害死了您,但是我相信,只要您回来了,就一定有机会拨乱反正!您会还我清白和光明未来的!” 申屠说完,陶月儿彻底震住了。 “你说的他……又是谁呢?” “自然是灵华了!” 申屠说完,陶月儿瞳孔剧震。 ‘灵华’这个名字,在玄修界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几乎不怎么关注仙界史的人都知道,他所代表的是什么。 古往今来,都以‘华’为蓬莱仙主的字号,这一届仙主便号‘灵华’。 “灵华那个贱人!身为下贱,却擅长阴谋诡计,他利用您的心软,步步为营,将我等残害至此!我们五个师兄弟妹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半死之躯,师傅!您可一定要为我们报仇啊!” 申屠说完,陶月儿几乎已经不用想,也知道他嘴里所说的‘师傅’,也就是她的身份是谁了。 灵华仙主的师傅,号莲华。莲华仙主,便是上一任仙主的名号。 陶月儿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可笑了。 花伶,倒过来念,可不就是‘灵华’吗? 花伶早就已经告诉过她他是谁,而她居然从未往那方面去想,直到来到这里,才发现,他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他的目的永远如此直白。 第243章 欺辱 申屠哭了一会儿,就因为力竭而晕了过去。陶月儿将他扶回后院的房里,发现这幢院子虽然前面的阁楼看似四面漏风,十分破旧,可是里屋的装潢却十分内敛豪华。不知名的木材呈现出紫色交杂着星光的质地,纹路像沉香木中带了些许小叶紫檀的星辉,格外舒适。就连香味,都十分沁人心脾。似乎只要住在这里面,都能使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得到放松。 而申屠也一踏入这屋子,眼中的血泪便停止了流淌,紧锁地眉头得以舒展,想来睡梦中,他也觉得十分舒适才是。 陶月儿将他放在了通体名贵木头所打造的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又走出了房门。这间房,是整座小院中最大的一间,想来是主人的房间,所以一应设施都极为珍贵。陶月儿并没有据为己有,很快便离开。 屋外,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着大雪。雪落了满地,厚厚的积在她来时的路上,淹没了她的脚印。 陶月儿站在屋檐之下,望着正对面的清净塔,用只有她和花伶才听得到的声音,缓缓开口:“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如今,我依然很想念你。” “或许在你的眼里,我是一颗不起眼的尘埃,人人拿捏、摆弄。可是这一点也不会破坏我们曾经共度过的美好时光。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苦衷,你也一定没有如其他人一样死去。花伶,你见我一面好吗?” 陶月儿说完,内心深处的心弦分明有所波动。可却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 清净塔下的白雪已经落了满地,几乎要将塔门掩住。一如陶月儿的心,被愈加身后的大雪所冻住。 “还是说……你真的如他们所说,对过去的我有所愧疚,所以不愿出来相见?” “但我是我,我是陶月儿,我不是莲华仙主。不管过去我是谁,我只记得这一世里,是你将我从泥泞中带出,给了我至高无上的希望,让我能够真正的做自己。” “花伶,你出来,再见我一面,好吗?” …… 依然没有任何回答。陶月儿深吸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跌坐在台阶上。 花伶他一定没有死,只是,他也不再愿意见自己。 或许三日后,灵华仙主召见他们的时候,他会出现,可是再相见,他将是高高在上的仙主,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花伶。 他单方面的不告而别,决绝的割断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假如早知道是如此,她还不如不做这个通天者。 活在不起眼的慈幼局里,也比活在这豪华、却伴随着日日夜夜的冰冷和大雪的日子要来得舒适、快乐…… 陶月儿在台阶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是她曾经去过的地方。 梦里,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也在她所居住的这间房子里。只不过梦里的世界,还是一片雪白而又光明万丈的。 书堂的横梁是原木色泽,透着珠光,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明亮。天地之间,大片大片的梧桐树林遮天蔽日,可也丝毫没有阻挠阳光的散落,光影斑驳的落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在大雪纷飞又繁花开遍的世界里,四季的更迭似乎不存在,只是单纯的因她的喜好而被堆叠在一起。可落雪和百花没有一点儿不相融的感觉,反而更添了一分别样的美好。清冷与繁华交叠。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四季不分的世界里,她看见一个孩子,站在私塾的门口,静静听着屋内的朗朗读书声,满心满眼的羡慕着屋内的人。 陶月儿拿着书本,撑着红纸伞,从他身后走来。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小孩听到陶月儿的声音,吓得一激灵,连头都不敢回,径直跑远了。 而‘自己’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露出了困惑的目光。 往后一连一个月都是如此。 陶月儿开始‘迟到’,故意不出现在书堂里,然后就会在各个角落发现小孩儿的存在。他偷偷地看着他们,仔细地记下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甚至还会在雪地里用树枝默写他们刚刚才背过的书文、法术口诀。 陶月儿观察了一阵子,便发现,这是一个无师自通的天才,拥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还特别的勤学。只不过,他的胆子太小,不敢出现在人前。 陶月儿渐渐注意到了孩子的存在,在他的身上种了‘蝶引’,闲下来的时间里,就会通过这‘蝶引’看看孩子在干什么。 也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让陶月儿发现了很多了不得的、不能被摊开放在桌面上来谈论的大事。 她的徒弟们,日日穿着雪白的衣衫,在学堂里认真读书,嘴里念叨着‘仁义礼智信’,可下了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便抓住小孩,对他动辄打骂,剥光他的衣服,将世界上一切肮脏的东西往他的头上淋去。 也是通过这‘蝶引’,陶月儿才知道,自己的徒弟们,在人前人后,有两副面孔。 为首之人,阴险狠毒,从骨子里头露出来的便是一分阴狠,三分毒辣,七分不可一世。是陶月儿没有见过的面孔。可他身后的四人,陶月儿却清清楚楚的记得他们的长相与模样——常瑜、季寒羽、白相景还有陈秋碧。 ‘陈秋碧’胆子最小,她拉了拉前头的‘季寒羽’地衣袖说:“差不多得了,别闹出人命了。” ‘季寒羽’却不以为意,道:“这里是蓬莱,到处都是仙草灵药,就连空气中都有着愈合的法术,不会出人命的。最多……也就是吃点苦头罢了。” ‘季寒羽’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安抚完了‘陈秋碧’又继续看好戏。而‘常瑜’和‘白相景’则帮着最前头的那个人欺辱那个孩子。 他们所有的伤害行为都停留在衣服底下,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可他们也没有放过他的脸。 “还不肯求饶?那就让你尝尝本少爷的滋味儿!” 第244章 蝶引 接下来的一幕陶月儿无法直视,可是梦里的场景却是她无可控制的过去曾真实发生过的一幕。 哪怕她闭上眼睛,也无法视而不见。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相景和为首的那人解开自己的腰带,脱下自己的裤子,向着那小孩的头上浇去。 陶月儿的心跟着一痛。 因为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个小孩子,就是成年之前的花伶。因为不管他的五官与长大后的清冷有多么的不同,但他眼里的那一份桀骜却与如今如出一辙。 他至此依然没有求饶,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白相景和为首的那阴毒之人,道:“申屠,琉叶,你们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以后,我一定会让你们生不如死,百倍、千倍的痛苦于我!” 小孩的话让所有人都笑了。就连不太掺和的季寒羽和陈秋碧也露出了笑意。 “我都撒泡尿让你照镜子了,却想不到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不过是仙主怜悯,让你以凡人之躯留在蓬莱,你感恩戴德供我们取乐也就罢了,还妄想着跟我们一样学习仙法,你默默自己的脸,问自己一句,你配吗?” “你是拥有我琉叶家的势力,还是申屠家的力量?抑或是珩常家的法宝?最不济,也该有碧水族或者宫羽家的灵脉吧?” 琉叶说完,陶月儿算是明白了。这几个人的名字,分别是申屠、琉叶、珩常、碧水和宫羽。而他们的脸,分别对应着申屠、白相景、常瑜、陈秋碧和季寒羽。 他们的下场,陶月儿已然清楚了。 白相景、常瑜、陈秋碧和季寒羽都去了凡间历练,重活一世,他们的命运掌握在灵华仙主,也就是这个孩子的手里。而霸凌的主使人申屠……连重活一世的资格都没有,他被砍掉了四肢,全身裹满了白布,被永远的禁锢在清净塔下,不得好死。 画面一转,小孩儿已经独自一人在溪水边疗伤。 与陶月儿所见到的一片漆黑的蓬莱不同,这时候的的蓬莱溪水边,仙气缭绕,宝蓝色的花骨朵散发着莹莹光芒,在白色叶片的衬托下,美得魅惑而诱人。不似治病的良药,却更像是剧烈的引人采摘的毒。而那少年丝毫也没有顾及它的危险,径直将它采摘下来,放在嘴里咀嚼。很快,孩子的嘴唇便因剧毒而呈现出黑蓝色的色泽。 他双手颤抖,几乎就要握不住手里还没有来得及咀嚼的花叶。 透过梦境,陶月儿也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可他依然秉持着最后一丝神志,坚持将这些花叶全部咀嚼完成然后吐在手上,而后向着自己已经背后已然斑驳交错的伤口敷上去。 “撕拉——”一声响,那花叶的汁液接触到血液的那一刻,升腾起蒸蒸热气,仿佛滚水遇到了热油,光看着都觉得钻心刻骨的疼。而那少年紧咬着的双唇也证明了这一点,原本漆黑一片的唇瓣因为他用力的撕咬,以至于泛白。 陶月儿心疼极了,在梦里都伸出了双手,想要去拥抱他。 可是这到底只是一个梦,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受辱、独自疗伤,而后在无人的地方,自己一个人愈合…… 小孩的人生原本该一直如此无望下去,直到他发现自己肩上的‘蝶引’。他发现自己不论何时何地,肩头总是停留着一只蝴蝶。 这蝴蝶其他人看不见,少年也该看不见才对,只有下‘蝶引’的莲华仙主看得见。可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儿就是能看见。 他逗弄了几下蝴蝶,蝴蝶飞走了又会飞回来。一开始他没当回事,可是直到后来几次被人欺辱,这蝴蝶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肩头,哪怕被人拍打,也不离不弃后,少年终于发现,这‘蝶引’旁人看不见。而其他人看不见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的灵力没有这只蝴蝶高。 在蓬莱之中,五族势力中的佼佼者会成为侍灵童子,历任仙主都会在这几位侍灵童子中产生。就连莲华仙主也不例外。她曾经就是碧水族的神女。 于是,这枚‘蝶引’的主人是谁就很好猜了。虽然小孩儿不知道莲华仙主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放一枚蝴蝶,但至少说明,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而这枚蝴蝶,就是她的眼睛。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超出了陶月儿的预料。小孩儿从一开始的躲着莲华仙主、躲着那五个侍灵童子走,到后来的主动去找那几个侍灵童子挑衅。 申屠最讨厌他躲在书房的外面偷听他们学习仙法,于是他开始故意制造一些破绽,让申屠发现他。发现后自然便是一顿好打。 小孩皮开肉绽,也不再自己疗伤,而是站在莲华仙主必经之处,等待莲华仙主的到来。 莲华仙主看见小孩,自然怜悯,一开始他不敢说自己是被申屠他们打的,等次数多了之后莲华仙主自己去调查,这才发现申屠他们联合起来欺负他。从此以后,对小孩的怜悯更加多了,甚至,还特地在书房之中,为小孩多增加了一张椅子。打破了古往今来只有五名侍灵童子的规矩。更因他天资聪颖,一来上学就力压五名侍灵童子,功课排在第一,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又为他赐了一个新名字——灵华。 仙主之名,古往今来都有一个‘华’字,他得了此新名字,五大家族听闻后自然是十分不满,联合起来找到莲华仙主,让他们将小孩放逐到蓬莱以外。 莲华仙主却一意孤行,以一己之力反抗五大家族,还将小孩此前被五人凌辱的画面给五大家族的人看,并告诉他们:“申屠是带头人,若要开除灵华,必要将申屠一并开除。此等不忠不义之人,不配为仙主候选人。” 这一下,算是踩中了申屠家的痛点。莲华仙主的意思很明显了——若要开除灵华,那就连带申屠一起滚。 第245章 局 申屠家自知理亏,也知道申屠的所作所为的确惹恼了她老人家,见莲华仙主不是开玩笑的,只能退出开除灵华的队伍。并说服了另外三家也作罢。而碧水家本来就是莲华的本家,自然视莲华马首是瞻,不会再与她做对,于是灵华得以留下。在书房之中,真真正正的拥有了自己的席位。 往后的日子里,灵华利用莲华的怜悯,做出了一系列阴暗冷酷的事情。 与陈秋碧长得一般模样的侍灵童女是碧水族的新任神女,自幼教养在莲华仙主的身边,名字也冠了碧水族的名,名唤碧水。她心地纯良,与人为善,对世间万事万物都抱有怜悯和爱心。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欺负过灵华的人。但是,她却是第一个倒霉之人。 碧水在一次狩猎活动中救了当时的莲华内卫军中的一名军人,军人不知道碧水的身份,病愈后对她展开了疯狂的追求。 碧水从来没有接触过男人,对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有懵懂的认知,却不精通,很快便和那名军人坠入爱河。侍灵童子在成为仙主之前,不能与任何人、任何势力纠缠在一起,是为了继承仙主之位后的绝对公允。碧水犯了大忌却不自知。 其他人察觉出来她的异样,不善说谎的她马上就要暴露,这时候却是灵华站出来,替她解围,说她只是最近没休息好,状态不对。 “谢谢你。”碧水下课后找到灵华,对他说感谢,并向他保证,以后若他有难,碧水族定当全力相帮。 作为交换,灵华也顺水推舟和碧水成了好友,帮她打掩护。从此以后,她和军人的交往更为密切,很快,便私定终身。这一过程中,灵华的掩护功不可没。 碧水对自己犯下大错并不自知,碧水族也没有对她的私生活产生怀疑,就连从小养育她长大的莲华仙主都不知道碧水已经覆水难收。直到碧水怀上孩子,碧水族的灵脉开始一日日的枯萎,到最后一滴水都流不出来,而她的肚子也渐渐凸显,这才纸包不住火,曝光了出来。 碧水很快被驱逐。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侍灵童子,也不再是我的徒儿。碧水族没有你这样的神女。但念在你我师徒一场的情分上,我饶你不死。”莲华仙主对她的处置可以说是非常宽容了。碧水感恩,到离开也没有供出来同伙灵华,而灵华也默默的帮她收拾了东西,联络了情郎,约定在蓬莱仙山的灵脉尽头相见,而后一起去到人间,过避世的生活。 碧水也以为这样的结局就是自己想要的终局,她始终没有供出对方是谁,灵华也做到了对她的承诺,没有将男子曝光。 碧水满心欢喜的在蓬莱的尽头等待情郎。但是她没想到的是,等来的不是情郎满心满眼的爱,而是他的痛下杀手。 “抱歉,碧水,我不能跟你去人间。”碧水腹部中了一剑,鲜血涓涓地往外冒,原本碧水族的血液是碧蓝色的,可渐渐的,变成了红色。这证明她已经失去了神格,沦为了一个普通人。而普通人在腹部中剑且失血过多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抱歉碧水,要用这种方式与你告别。我也不想这样对你,可是你不会成为仙主了,你失去了力量、失去了地位、甚至将要失去神格……我,我不想跟你一样……”男人说完,将浑身是血的碧水抱在怀里,然后捂住了她的嘴,让她无法开口、说不出任何怨怼的话来。 她就这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男人,望着他上次见面还含情脉脉,发誓要永生永世在一起。这次见面就连同她腹部的孩子一并杀死,为了防止她没死透,甚至要亲眼见证自己死去,才会离开。为的,就是怕她‘诈尸’而后去举报自己…… 男子的狠心在这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 碧水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疼了,但她全身的伤口再疼,怕也抵不过心疼。她的眼里如申屠一样流出血泪,而后渐渐没了鼻息。 她到死都没能闭上眼睛。 男子也不管不顾,直接将她的尸体扔下了悬崖绝壁,碧水的尸体便顺着水流,流向了九国,从此殒命极渊。 碧水身死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因为灵脉再次恢复了水流,证明有新的神女诞生。而神女诞生的唯一可能就是上一任的神女摆脱了身份的束缚。碧水既然没有成为仙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已经死去。 莲华仙主放逐了碧水,没有杀她,就是因为念及多年的师徒以及同族情谊,却不想她刚离开就身首异处,这下自是怒不可遏,下令彻查。而后,碧水的尸体被发现,她腹部的剑上带着火焰,伤口处有灼烧的痕迹。而带火焰的剑只有宫羽家族才有,于是宫羽被连带调查。没想到却在他的房里,找到了和碧水私会的证据。 碧水写给情郎的所有的信件都在宫羽的房中被找到,而那一把伤人的剑,也在宫羽的房中被搜到。宫羽百口莫辩。 莲华仙主为了平息碧水族的愤怒,也为了给自己的徒儿出口恶气,下令将宫羽退下极渊,放逐人间。如此,五名仙主候选人便去了最有实力的二人。只剩下阴狠毒辣的申屠、琉叶以及珩常。 珩常善于制宝,蓬莱之上,各家仙山灵气皆能被她采集,制作成各式各样的法器。 琉叶家拥有最多的军队,世世代代的家主都是大将军,虽然从未有人当上过仙主,可是他们的势力却从不容小觑。 而申屠,却是最有能力的那一个。天生神力,不需要与其他家族任何人争斗,总能在各个仙法比斗中胜出。这也是申屠他敢在蓬莱横行霸道的原因之一。因为他本身的力量就足够强大。 然而强大归强大,就因为他们有绝对的实力碾压,所以从来不懂的付小作低,以为一切都可以摆在台面上,光明正大的去竞争,殊不知,没有做局的想法,就有可能成为局里的盘中餐。 第246章 取而代之 在碧水和宫羽接连被放逐后,力量强大的申屠和家庭背景强大的琉叶成了下一任仙主最热门的人选。没了碧水和宫羽的压制,琉叶开始肆无忌惮地在蓬莱之中横行霸道。而申屠,也是如此。仗着自己术法强大,将蓬莱之中其他人都不当人对待,尤其是灵华。 自从灵华进入仙主的私塾读书,他肩上的‘蝶引’便被莲华仙主撤去,取而代之的是给了他一间距离自己最近的屋子,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仙主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无疑又引起了申屠的嫉妒。 申屠联合琉叶,总是在灵华的房间里动手脚,一会儿是一些下界从洪荒弄来的妖魔鬼怪,一会儿是将下界的风雪团积在他的房间里,让他半夜被冻醒,还因为被设置了结界,离不开、跑不掉,还喊不出口。久经折腾,灵华大病一场,却自知不是二人的对手,他没有势力,就算莲华仙主对他极好,他也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于是只能忍。 但是灵华忍住了,其他人未必忍得住。申屠和琉叶见灵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哪怕让他钻裤裆他都毫无怨言,甚至还舔着脸问他们:“还要再钻回去吗?”后,他们觉得没意思,对欺辱他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将矛头指向另一个不曾露面之人。 “琉叶公子,您的家族家大业大,却已经五百年没有出过仙主。原本该是您祖父上位之时,却被珩家的横插一脚,导致最终仙主之位旁落到了碧水家。如今碧水、宫羽家接连出局,怎么都该轮到你们了,您……可千万不要再让珩家捷足先登!” 一次狩猎之后,珩常利用新发明的法器夺得榜首,一招猎杀了洪荒一百三十万的魔物,大方光芒,让整个蓬莱为之喝彩。琉叶愤愤不平,在狩猎结束后,把灵华当作了出气筒。 灵华被琉叶当作了垫脚的板凳。却在上马之后,灵华舔着脸在他的身下‘好心’提醒。琉叶虽然觉得灵华也不像好人,但是对珩常的戒心却渐渐的加深。发现珩常虽然家中势微,还是个女人,但个人能力极为出众,着实让人不安。两人的较量暗流汹涌。 莲华的学堂之中,灵华的成绩排在中间,稳稳的居在珩常和申屠之后,每次比家大业大的的琉叶多出那么一两分,属于险胜。于是也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运气好,还是真的比琉叶厉害。但琉也的目光都放在了申屠和珩常之上,对灵华自然忽略,也不做他想。 珩常和琉叶的竞争因那一场狩猎而进入了白热化。但大家都没想到的是,首先出局的,居然会是琉叶。 申屠和琉叶在一次斗法大会上,说好点到即止,却不想珩常给申屠的一件法宝上,自带了特殊的黑暗力量,以至于申屠在伤到琉叶后,琉叶虽然不至于当场丧命,却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一个清晨,撒手人寰。 琉家的丧钟响了七七四十九天,琉家的军队包围了清净塔,誓要仙主交出杀害少主真凶。 虽然申屠是表面上的加害者,但琉叶的死却归咎于珩常,莲华仙主保不住她,于是只能将珩常交给了琉家。珩常自然身首异处,死状可怖。至此,整个蓬莱仙山上的五名侍灵童子,只剩下申屠一人。 申屠以为自己稳坐仙主之位,却不想噩运并没有放过他。由于他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以至于一次与莲华仙主顶嘴后,被仙主罚跪于清净塔前三天三夜。 他本就不忿,怀恨在心,灵华看不过眼,去给他送吃的,还隐隐约约地提醒了他一句:“一不做、二不休,与其屈居人下,不如取而代之。反正莲华仙主能教的都教过了,不能教的也不会教给你,不如,先下手为强。” 灵华的话就像一颗石子落在了申屠的心里,他的内心泛起层层波涛,终于在第三日结束罚跪之后,去给莲华仙主赔礼道歉,还亲手做了糕点送与仙主。然而他送的吃食里却带着致命的毒,是珩家所研制,哪怕仙人也能见血封喉。 莲华仙主本已经十分恼怒,但见申屠认错态度良好,且她身边已然无人可用,自然只能接受申屠的道歉,师徒俩吃了一顿饭,喝了一场酒,最后,要吃他亲自做的糕点,却在这时,灵华赶来,替莲华仙主尝了一口糕点,不料当场吐血不止,回天乏术。 莲华仙主顾不上处置申屠,拼尽半身修为,元气大伤,用以命换命的形式给灵华重塑筋骨,终于让他摆脱了肉体凡胎的束缚正式位列仙班,也终于救回了一条命。 而申屠,则因刺杀仙主罪名,被流放,至此,五名侍灵童子全部陨落,莲华仙主身边,只剩下一个灵华。而此时的灵华,也不再是过去的灵华。 灵华的身后,站着碧水族和宫羽家的势力,就连观望的其他三族也渐渐被他收归麾下。他给予他们自己上位后的承诺,于是一统五族,与莲华仙主有了抗衡之力。 也因莲华仙主为他重塑了仙身,从根本上解决了他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他终于可以直起腰杆,堂堂正正的做人。 也就是被莲华仙主定为下一任仙主接班人,被受冠的那一晚,灵华仙主对莲华做出了大不敬之事。从来亲密无间的二人,在灵华抚摸上她的脸颊,亲上了她唇瓣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在他的心里,他从未将自己当作师傅。 他一直想的,都是将她取而代之,将她锁在清净塔中,日日夜夜只看着、陪伴着她一个! “师傅,我是如此爱你,你也会如我爱你一样,永远、永远的爱护我,顺从我的,对吗?” 这当然不对! 莲华大惊,慌忙要将他赶出去,可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力量竟然已经远不如他。 她倾囊相授,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 第247章 你是我的 可是到头来,他却用她所教授的一切来对付自己! 授冠那天夜里,莲华仙主遇到了此生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的情景。 灵华用咒力下了一个禁锢,让莲华仙主的双手被高举过头顶,钉在清净殿的雅阁间的房柱之上。房柱上雕刻着古老的图腾,灵华也不知是太过高兴喝多了,而神志不清,还是因为早已经幻想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顾不得莲华的疼痛,将她狠狠的推搡在廊柱上,然后倾身吻了下去。 缠绵悱恻的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莲华仙主曾尝试过咬断他的舌头,可是却被灵华狠狠地握住了下颔骨,让她的牙关无法用力。而她高举过头顶的双手让她的双脚离地十公分,不得不长期保持着一个垫脚的姿势,于是脚也无从使力,只能任由他欺辱。 “师傅……我想念这一刻,想了好久……好久……了。” 灵华的语气缠绵,带着哭腔。 “你……放肆!”而莲华自然是怒不可遏,可她才刚一说完,灵华似乎并不想看见龇牙咧嘴的她,又是直接倾身,堵住了她的唇。良久的辗转反侧后,他近距离笑看着她的眉眼,道:“师傅,您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不说话的时候,温柔又可欺。” 灵华的行为在莲华仙主的价值观里,几乎是从不曾存在的。她生在碧水,后成仙主,一生以苍生三界为己任,从不曾想过男女情事。灵华当了她一百年的徒弟,可在受冠当日就作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可见也是被冲昏了头。 “停下!灵华!”莲华仙主趁他暂时停下,带着哭腔求饶道:“假如你现在停下,我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会继续将你当作最爱的徒儿,将蓬莱的一切都交给你!” 莲华仙主的恳求在任何人听来,都极为有诱惑力,可是灵华却当作没听见似的,依然赖在莲华仙主的身上,将头靠在她的肩膀,手则在她的全身上下缓慢摩挲……就像在摩挲一件最珍贵的宝物。 “抱歉师傅,我实在忍不了了。当您的爱徒非常有诱惑力,可是当您的丈夫,才会更加有意义。那会让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变得有了意义……三界或许很好,天下或许很重要,但是今晚,我只想要您。等我要了您,待明日,我依然是您的徒儿……”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超过了陶月儿的接受范围。可是她身在梦中,却不得不将这一场梦境从头到尾的观看完毕。 包括灵华是怎么打横抱起莲华仙主,是怎么将她放在了床上,除尽了衣衫。 那一晚,莲华仙主痛不欲生,可灵华却半点儿忐忑犹豫都没有,好像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许多次,每一步都走得又狠又准。 莲华仙主被灵华折腾了半宿,直到凌晨,依然无法入睡,她睁着眼睛,因为身上太疼而无法动弹,只能死死的盯着灵华。 “师傅,您不要这样看着我,您怨我可以,但是不要伤害自己……您太累了,白日为我的受冠之礼费尽了心神,夜里又与我同床共枕耗费了大半体力,您要怪我可以,也等明日睡醒了再说,可以吗?” 莲华仙主发现自己的怒气完全不管用,对他的所有怨怼都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莲华放弃了与他的对抗。 反正她现在赤着身体,最高贵、最肮脏的样子,他都见过,他都已经占有,她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她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可莲华就是睡不着,她只能睁着眼睛,回忆这些年的一幕又一幕,她觉得自己完完整整的被灵华欺骗了。 “你什么时候对我存的这份心思?”莲华眼神空洞地望着拔步床的头顶。头顶,是一片繁星璀璨的夜空,偶尔划过几颗流星,一如她冰凉的内心。绚丽过后,一无所有。 灵华自然知道她心不甘情不愿,很是难过,他替她盖好了被子,而后在被子之下,双手双脚都放在她的身上,将她紧紧的搂住。一如儿时,她总会在每一个雷雨之夜,来到他的房间,将他搂在怀里一样。 但是此时二人的拥抱截然不同。他带着男性特有的气息,将她浓浓的淹没。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做我的女人。”灵华缓缓说。 “是我在溪水边救你的那一次吗?”莲华问。 “不。是你登基之后三十年,第一次选拔侍灵童子,我在人群里,看到你待他们五个孩子极好。那一刻我就想,我要拥有你。” “……”莲华怎么都想不到,那时候还是个黄口小儿的他,对自己存的竟然就是这样一份心思。他们之间的年岁相差了几百岁! “年纪算得了什么呢?除了证明你比我多吃了几年饭,多见过几年人,多一些地位以外,什么都不代表。只要我长大了,有了能力,我想要的一切都能拥有,包括你。” 灵华说着,手指在莲华的身上不安分的游走着。莲华又痒又羞又恼,却被他施了咒法,动弹不得。只能任他玩弄于股掌。 “碧水、宫羽、琉叶、珩常、申屠,都是你害死的?”突然,莲华又问。 灵华手下一滞,道:“你可以这样认为。”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啊。”灵华觉得她问出这个问题十分可笑似的,突然伏下身子,在她的身上咬了一口,似惩戒般,道:“我对你做了这么多,为了什么还需要问吗?只有拥有力量,才能拥有你,才能合理合法合情合理的将你留在身边。” “哪里合情合理了?”莲华问。 “只要我成了仙主,上一任仙主何去何从,就不会有人知道了。甚至……他们会当你死了。只有我知道,你非但没有死,还一直在内殿陪伴着我。任我索取,眼里、身边,只有我。”灵华说完,莲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第248章 极渊 往后的时间,莲华一句话不说,也睡不着。灵华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强行在她身上下了安眠咒才终于让她睡去。 翌日,午时,莲华仙主睡满了四个时辰,在安眠咒失效的瞬间便醒来。并且,她在睡梦里,一直紧皱眉头,想来梦境也不会多美好。 莲华醒来之时,灵华已经不在。整个房间里,连一件衣裳都没有。只有昨晚撕碎的一地残骸,那是她仅剩的衣服。 而灵华也限制了她的法力,让她无法从储物锦囊中拿到衣物。屋子没有上锁,可是没有衣物蔽体,让素来注重礼义教养的她根本走不出这间屋子。 他从心上断绝了她离开的可能。 但是,这却只是他单方面的自以为是的了解。当一个人从古至今、从生到老所建立的价值观被摧毁之后,世人眼中所谓的‘礼’、‘义’、‘廉’、‘耻’又算得了什么呢? 莲华仙主捡起地上几乎被撕成碎片的衣裳穿在身上,而后赤着脚走出了清净殿厢房。 清净殿上,正在举行朝会。五大家族齐聚大殿,纷纷扰扰,不是为了莲华仙主失踪一事,也不是为了灵华上位在吵闹,而是洪荒之中,在昨日掀起巨大波澜,惊涛骇浪足有上百丈高,并且没有停息的态势。 巨浪越来越大,掀起海水滔天,九国之中,已有大半临海的国家被淹没,再放任下去,恐怕九国都会覆灭,就连蓬莱或许也有被吞没的可能。 “照我说,应该出兵平叛,从根源上解决洪荒的问题,才能保它长治久安。” “洪荒与蓬莱遥遥相对,在世界的另一端。洪荒既是蓬莱,蓬莱也是洪荒,只不过洪荒众生不受约束,对九国百害而无一利。蓬莱以守护九国为己任,却并不能完全的消除洪荒。因为消除洪荒,无疑于斩断蓬莱的根,二者位列世界的两极,是不可能独自存在的。” “既然不能铲除洪荒,难道就任由洪荒反反复复的吵闹吗?每一次评判,都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上一任碧水族族长还有宫家的族长就因平判而亡,这一次的浪比上一次还要大十倍不止,是想让我们多少人葬身海底呢?申屠家主,此次由你领兵吗?” “你!”申屠家主虽然不赞成消灭洪荒,可是一听要由他领兵,又怕自己回不来,只能暂且闭嘴。 整个大殿之上,吵成一团。知道莲华仙主到来,众人这才停止了吵闹。 莲华仙主衣不蔽体,穿着带血的衣衫,一步步从偏殿走出。高台之上的莲华仙主继任者灵华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存在。 此刻的灵华,穿着华丽的衣衫,白衣白衫金冠,身形挺拔,背脊挺直,举手投足间活脱脱的贵族公子,王者风范外溢。一点儿过去伏小作低的影子都瞧不见。过去那些隐忍不起眼的他仿佛就是另一个人。 他见到衣衫不整的莲华,脸色一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瞬间便烟消云散。 他快步走下高台,众人的眼睛这才跟随他而移动到了门前。 当他们看见衣不蔽体的莲华,所有人的眼睛都瞳孔剧震,然而下一秒,清净殿内无与伦比堪比日月的光辉便瞬间熄灭,等再亮起时,灵华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莲华的身上。 “你怎么来了?”灵华问莲华。 经过昨天一夜,灵华一点儿愧疚之心都没有,反而对莲华有着天然的掌控感,仿佛她已经是自己的女人、是他的所有物。她被人看到任何一点地方都不被允许。 然而莲华却并不这样认为。 “我不能来吗?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我依然是仙主,而你,只是我的继承人,还没有得到仙主之位。”她说完,脱下灵华的外衣,仍旧穿着那破烂不堪的衣衫,缓步走向了高台。 “……可以。”灵华捡起衣衫,快步跟了上去。 他虽然在无人之地,可以对莲华作出任何不堪入目的事情,可是在人前,他依然极为尊重她、给她脸面。不仅仅是因为她依然是仙主,更是因为,他不允许任何人与她做对,包括他自己。 他给予她的,是世间万物的尊重。只有在无人之时,她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而他也不怕她当众揭穿自己,因为在这个时候,她无法失去自己。 五名侍灵童子已经四名殒命,唯一剩下的那个成了钦犯,被剥夺了所有的权利。就连灵力都被尽数除去,成了一个废人。 在洪荒事变之时,她所能倚靠的只有他。于是哪怕他前一晚对她作出那等下作之事,在明面上,她也一定不会揭穿自己。 莲华上台之后,果真如灵华所想,半个字都没有提自己的大不敬,只站在御座前,高声宣布:“我将御驾亲征洪荒,蓬莱一切事物,从今开始交由灵华管辖。灵华是我选定的下一任仙主,你们必当效忠于他。” 莲华说完,众人山呼万岁。 “莲华仙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灵华仙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一声声的呼喝声中,莲华目不斜视,看都没看灵华一眼,又光着脚、半赤身裸体的走下了高台,离开了清净塔。 灵华遣散了众人,快步追上了莲华,问她:“你去哪里?下雪了,外头冷,回屋里吧。” 灵华打开了清净塔的四周,四周都有房间,按照春夏秋冬的景色布置。不论莲华喜欢哪一种,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属意的。 但莲华看都不看一眼,径直从大门走了出去。外头,大雪纷飞。 莲华的脚步极快,快到几乎没花费什么时间,就到了蓬莱的尽头——极渊。极渊之下,是人间,要去到洪荒,必经人间。 “你去哪里?”灵华跟着莲华到了极渊,才觉得不对劲。 莲华淡淡道:“亲征洪荒。” “你疯了吗!亲征洪荒怎能只有你一人?” “多了也是浪费,我一人,足以。” 莲华说完,不顾灵华的劝阻,直接飞身而起,跳下了极渊。 第249章 突然的温暖 众人追寻二人的脚步赶来,所见到的场景,便是莲华仙主衣衫不整跳了极渊,而灵华想追上去,却被莲华仙主一掌打回了蓬莱,并且下了禁咒,在她灰飞烟灭前,绝不能离开蓬莱。 “灵华,记住你曾经暗自许下的誓言。守护蓬莱,守护苍生,不要让天下间其他孩童变得与你一样,受尽委屈。” 莲华所留给灵华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此。而其他五族长老、宗主,也共同见证了莲华仙主传位于灵华的画面。灵华仙主于危难中继承仙位,而莲华仙主则以身生祭洪荒,殉难。 灵华仙主坐稳了仙主之位后,干了两件事。其一,那一日见到莲华仙主衣衫不整的之人,都因莫名原因死去,继任者只能听闻过去,还不能放在台面上来说。只可想象,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而申屠,则被砍去四肢,扔在私塾之中,永生永世、永永远远的成了仙主私塾中的一名摆设。不为其他,只因灵华需要一个出气筒。 他将莲华跳极渊、以身平息洪荒怒气的行为归咎在了申屠的身上,丝毫也不觉得是自己昨夜的行为逼死了莲华,于是寻找一个发泄口。 “是你的行为,让莲华仙主失去了对蓬莱的爱护与希望,是你们这些有负与她的徒儿让她对此处毫无留恋。是你们一个接一个的造反、内讧,逼得莲华仙主远走他乡,羽化兵解,尸骨无存!是你!我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莲华仙主每说一句,就砍掉申屠的一枚驱赶。申屠被灵华砍断四肢的时候,惨叫声回荡在整个清净塔,陶月儿也被他的叫声所惊。从梦中惊醒,醒来后,满身大汗。 “师傅,您是不是做噩梦了?”耳边响起申屠的声音,陶月儿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全身包裹在布带中的申屠扭动着身躯,满眼担心的守在床边,看着自己。 他身上的布带因为着急而快速的扭动,在地板上擦出了血迹,斑驳交错,十分惹人怜。 陶月儿内心已经不能用震骇来形容,她完全想不到,眼前人之所以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自己!是她助长了莲华的阴暗,让他在蓬莱仙山上作威作福。用接二连三的阴谋诡计离间众人,最后成功上位。 这一切的错,全都是因为灵华! 全都是因为花伶! 陶月儿内心极痛。 虽然她还没有全部恢复莲华的记忆,可是从这些梦境,以及花伶这些年来对自己既近又远,既爱又疏离的行为来看,梦境中的一切都可能是真的……而申屠,她唯一仅存的还活在世上的徒儿,却也因为她而变得不人不鬼,生不如死。陶月儿呼吸艰难,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师傅……您能回来就好了,只要您回来,我相信,一切都能有转机。就算没有……只要还能见到你,还能陪伴在您身边,我也没有别的愿望了。” 申屠一字一句,都让陶月儿觉得无比暖心。那遥远的属于莲华仙主和灵华仙主的过往,也因为申屠的眼神而生了连接。这一刻,陶月儿觉得自己就是莲华,自己之所以来到蓬莱,全都是因为花伶……不,应该叫他灵华仙主,都是为了他未尽的遗憾。 他或许一生都在想办法让莲华回来,虽然陶月儿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莲华,但是她想,他要找的人,绝对不会是自己。 莲华仙主强大、沉稳,有自己的框架,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可是陶月儿不是这样的人。 她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 小时候听从阿公阿婆的命令,一连十几年的参加三月花会。而后按照花伶的愿望,参加了通天者的试炼,再后来到了蓬莱,莫名就成了莲华仙主的替身,她看似在活自己的人生,可是每一步都被旁人推着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要到哪里去。 她的人生,委实可笑。 翌日,图南将军带着一行人参观蓬莱。信件是由喜鹊送来每人居住的屋檐下的。 陶月儿拿到喜鹊嘴里送来的信后,申屠在一旁啧啧称奇,开心地惊叹道:“蓬莱已经几百年没见过喜鹊了!哦不,不仅仅是喜鹊……自从师傅离开,这蓬莱,就再也不是原先的蓬莱了。” 申屠的话让陶月儿瞬间便明白是什么意思。因为在梦境里,蓬莱如想象中一般,在巍峨的玉皇山上,仙气缭绕,繁花盛开,天色光明如旭日初升,永远不会有阴暗存在于这里的任何角落。 可是如今,蓬莱已经一片漆黑。黑暗取代了原本鲜亮的一切,犹如一潭死水,看不见任何生气。 陶月儿走出自己的屋子,来到门口,常瑜、白相景、季寒羽、陈秋碧都已经在门口等待。见她来了,图南便一挥手,招来一队飞马。几人如昨日一般上了各自的飞马,就连陈秋碧,做了一晚的心理建设似乎也已经接受了自己需当独立的事实。独自一人骑乘一匹。 陶月儿觉得很是欣慰。 如今再见几人,心情已经截然不同。当她将壁画上的事情,与梦境相结合后,虽然发现有所出入,但是十之八九都能对上,对待他们也就更为亲近了些。 毕竟,上一辈子的恩怨,皆因灵华而起,他们几人最终的结局,都是被灵华一个一个的踢出局,与自己没有什么两样。 同为失败者的惺惺相惜让陶月儿对他们都格外的宽容。 “蓬莱冷,多穿些。”陶月儿走到季寒羽的身前,帮他理了理衣裳,又戴了一根围脖。做完这一切,她又走到了白相景的身边,依葫芦画瓢做了同样的举动。两根围脖都十分温暖,一眼就知道造价不菲。都是花伶此前送给陶月儿的。 紧接着是常瑜和陈秋碧,但是对她二人,她只是简单的交到了她们的手里,并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常瑜原想扔了,但是一拿到手里,发现着实温暖,且在严寒飘雪的蓬莱,似乎拥有格外的御寒能力,戴上全身都不冷了。于是又戴上了。 第250章 生机 白相景也是如此。对陶月儿突如其来的示好,他很是惊诧,还显得无所适从。可是陶月儿自然而然的模样,对着自己盈盈浅笑,一派温柔。这时候他若横眉冷对,倒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 “谢谢。”白相景如季寒羽一样道谢。 陶月儿笑得更温柔了:“不客气。我们是同僚、同伴,相互照拂是应当的。”陶月儿说完,就连陈秋碧都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是不是被鬼上身了?”陈秋碧凑到陶月儿面前,在她耳边小声道。 陶月儿惊讶,问:“你为什么这样想?” “过去你对其他人,可从来都没这般亲密,亲密到……好像故意做给谁看似的。” 陈秋碧说完,陶月儿笑了下,道:“你产生错觉了。我一直如此温柔,过去在贫民窟,难道不是如此?我不是变了,我只是回到从前的我了。”从前那个,温柔如水,没有花伶掺和过的人生里的陶月儿。 至于故意做给什么人看……那就见仁见智了。 一行人向着南边出发。 南边此前是大草原,被冰雪覆盖之后,草原上的奇珍异兽都进化出了厚厚的皮毛,从高空向下望去,仿佛成堆的棉花驻扎在草原上。所有的动物都变得相似。 “灵华接掌蓬莱之后,都做了些什么?”陶月儿骑在飞马,冷眼望着身下的一切。 图南皱眉,道:“仙主的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您该称呼他为‘灵华仙主’,而不单单只是‘灵华’。” 可陶月儿却并不在乎,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就可以。” 图南:“……” 图南觉得这人实在是猖狂得紧,却看在她是侍灵童子的份上,还是选择不与她计较。 “灵华仙主掌管蓬莱之后,蓬莱五部族几乎全族尽灭,只剩下仙主亲兵了。”图南说完,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 “难怪……”陶月儿喃喃。 “难怪什么?” “难怪蓬莱变得如此黑暗,五大灵脉都失去了守护者,蓬莱变得不再仙气缭绕,所有的美景也都不复存在。” 陶月儿说完,她的心一如脚下的万里雪山一般冰封,寒冷。而她身边的图南也已经愤怒至极。 “你懂什么!”图南怒道:“莲华仙主去世之后,洪荒的恶浪席卷蓬莱,是灵华仙主以一人之力护佑整个蓬莱,才让蓬莱没有在洪荒巨浪的侵蚀下覆灭。而那五大家族面对洪荒恶果,不知团结,还互相内斗,是他们导致了蓬莱变得如此黑暗,而如今只要灵华仙主还在,蓬莱就在,光凭这一点,也该承认他的不世之功!” “不世之功?”陶月儿冷笑:“世界真的在他手里变得更好了吗?我看未必。” 二人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氛围很快吓到了其他人,其他人也不知道陶月儿是吃错什么药了,才突然变成这样,但谁也不敢阻止她。 陶月儿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可接近。 “事实胜于雄辩,蓬莱变得如此黑暗,灵华仙主功不可没。”陶月儿说完,一拉缰绳,便骑乘着自己的天马,下降到了地面。地面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入目所及,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图南将军,您真的觉得,这里美吗?”陶月儿问他:“假如不是你说这里是蓬莱,我还以为自己到了洪荒呢。” 这世上,没几个人真正到过洪荒,洪荒是什么样子根本没有几人知晓。但是陶月儿却是实实在在去过的。洪荒之地,白骨延绵,乍看上去,与千里冰封的蓬莱还当真有点儿相似。 图南生在灵华仙主所在的时期,对过去蓬莱是什么模样毫无概念,于是也不觉得活在这里有多么痛苦,至多就是要穿得暖和一点儿罢了。 “灵华仙主所在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就是最好的模样,你可切莫再多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图南怒道。 可陶月儿却不管,她笑了下,道:“灵华仙主可有说过不能改变?” “……没有。”图南道。 “那好,我让你看看,真正的蓬莱,愿该是什么模样。” 陶月儿说完,双手微微一用力,便从她的掌心漾起层层涟漪,金色的水波纹荡漾开来,所经之处,数丈高的冰层融化,积雪消失,被雪所覆盖的草原恢复生机,从枯黄的叶子变成了嫩绿的色泽。金色波纹拂过大地,飞向高空,空中那囤积不散的阴云也在金色波纹抚过后,被吹散了。阳光从云层之后洒下,落在大地之上。融化的积雪汇集成河流,浇灌着干枯龟裂的土地,滋养出新的生机。而那些几乎全都披着厚重毛发的动物,也褪去了那些厚重的皮囊,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草原之上,生机勃发,焕然一新。 “你……你怎么做到的?!”图南大惊。其他所有人也都露出了呆滞的模样。 虽然眼前的画面才是他们幻想中的蓬莱,可是亲眼见着这一切都是陶月儿所做出来的后,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不单单因为她的力量,更因为,她敢动仙主的理想世界。 假如冰雪不是仙主所希望的,蓬莱是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场景的。 陶月儿……她在跟仙主做对。 “我不是跟仙主做对,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陶月儿说完,看向图南:“你们在仙主手下生活许久,可是他说的,喜欢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那倒不是。”图南道。 “那就说明,我的行为不算违反了禁令,若真的违反了,就让你们的仙主来找我。”陶月儿说完,不再看图南,而是看着清净塔的方向,朗朗道:“只要仙主说他不喜欢我手下的蓬莱世界,我愿意助你们回到从前。” 图南这下没话说了,可是由于改变过大,他也不好再在此处久留。准备回去与其他人商议一番。 蓬莱虽然没有了五大家族,所有人都归仙主一人管辖,可是官员与官员之间,也需要走动、商议。 陶月儿犯的事情太大了,他一个人拿不定主意。 第251章 偷吻 回去的路上,图南带走了陶月儿的飞马,直言道:“既然姑娘如此有能力,想来也不需要借助外力就能自己回到清净塔,图南也就不班门弄斧了,告辞。” 图南将军对陶月儿的讨厌纯粹来自于她对灵华仙主的不敬,于是当众给她脸子。陶月儿觉得没什么,待他一走,便看向了另外几人。 “你跟我共乘一骑吧。”陈秋碧率先问陶月儿。 陶月儿看了陈秋碧一眼,笑了下,摇了摇头,又将目光放到了季寒羽身上。 “你能载我一程吗?”陶月儿问季寒羽。 季寒羽愣了下,完全不理解她为什么会突然看着自己。常瑜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白相景也皱起了眉头,陈秋碧更是看着季寒羽和陶月儿,仿佛发现了二人之间不得了的事情。 陶月儿没有退缩,又问:“季寒羽,你过去还背过我,如今载我一程都不敢了吗?” 白相景的眉头已经皱成了小山,陈秋碧自然也是大惊。季寒羽如梦初醒,放开了缰绳,向陶月儿伸出手:“当、当然可以。上来吧。” “谢谢。” 陶月儿拉着季寒羽的手,上了飞马。就在这时,天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轰隆隆的。 “怎么突然打雷了?”陈秋碧不解。 陶月儿却似乎在她意料之中般,露出了微笑,而后附在季寒羽的耳边,柔声道:“看来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才是。” 季寒羽脸色一红,连忙驭起缰绳,驾驭着飞马向清净塔而去。 一路上,陶月儿都窝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行到高处,甚至还躺在他的怀里,一手紧紧搂住季寒羽的腰,一手死死的拽住他的领口。 如此亲密的举动,让季寒羽面色绯红,连身后的常瑜、白相景、陈秋碧都看得面红耳赤。 陶月儿她……被鬼上身了吗?! “月儿,你的房间是不是风水不大好?要不要跟我换一间?”到达清净塔之后,陈秋碧暗暗问陶月儿。 陶月儿皱眉,问她:“你为什么这样说?” “你好像变了个人……过去你对花伶情深不改,怎么一觉醒来,对季公子……” “哦,那个啊……花伶死了,我移情别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陶月儿站在清净殿中,丝毫也不顾及其他人会否不舒服,朗朗道:“我终于意识到花伶已经离我而去,我也不能总是沉浸在过去,季公子待我不错,我对他有好感,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季寒羽:“……”季寒羽突然被点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看陶月儿对自己言笑晏晏,一时间又拿不准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能沉默。 陈秋碧皱眉,道:“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陶月儿叹气,摸了摸她的头,道:“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到春暖花开、云开雾散,你就知道我在做什么了。” 出了清净塔,便是侍灵童子居住的地方。如今大雪已经融化,露出了大街原本的模样。青石板的大街尽头是陶月儿所居住的小院,小院内,一棵巨大的榕树拔地而起,树冠遮蔽了整座私塾。阳光斑驳的洒下,让漆黑的小木屋增添了勃勃生机。 可就是周遭一派绿意盎然的景象,更加衬托得私塾有些诡谲。漆黑的木头质地搭建的房子,宛若这些房子都经受过烈火的焚烧一般,看上去多少有些不吉利。 “月儿,你既然能改变四时风貌,能否将这些屋子的颜色也改变了?我总觉得……这些屋子原本不该是这个颜色的。”陈秋碧小心翼翼地说道。 可陶月儿却说不出口的是,何止是这些屋子颜色不对劲,就连清净塔也不该是黑曜石的。它原本晶莹剔透,宛如初冬大雪过后,第一枚在树梢凝结而成的冰晶。光芒四射。 然而陶月儿就算不喜欢这漆黑的房子,也改变不了这些颜色。 “抱歉,我现在还做不到。”陶月儿的力量强大是一回事,可是在蓬莱,却有着一分更强大的力量,是代表着灵华不可撼动的地位而存在的力量。这些房子的颜色,就是他力量的代表之一。 也包括陶月儿可以知道陈秋碧等人所想,却无法感知长佩帝姬的内心,因为她的心,有他人‘作保’。 回屋后,申屠快速的冲出了房间,来到陶月儿的面前。他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惊喜道:“师傅,是您弄的吧?” 陶月儿没有否认。 “蓬莱总算云开雾散了……”申屠高兴起来会流血泪,难过了也会流血泪,激动了也是如此。于是早上刚打扫过的房间很快又遍布他的鲜血。 他自己似乎也觉得不妥,接连道:“我去收拾一下。” 陶月儿:“……”她不知道该不该帮他,毕竟他四肢都没了,再一路爬回去,恐怕地板会更脏。 陶月儿索性一把抱住了申屠,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像抱着一件易碎品一样,将他抱回了房间。 申屠看着陶月儿,眼底里充满了感激,陶月儿也温柔一笑,为他打了水,小心的拆开他染血的纱布,将他的全身清洗干净,又重新包上纱布,才起身离去。 “时辰不早了,今日便休息吧。”陶月儿温声道。 申屠几百年没被如此对待,脸一红,除了点头,别的都不会说了。 陶月儿做完这一切,便离开了他的房间。 走出房间后,陶月儿深吸一口气,站在房廊之中,望着院子里树影斑驳,心情嘘唏。 五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莲华坐在树下饮茶,灵华则在角落里偷看。 场景如走马灯一样出现,陶月儿分不清这究竟是莲华的记忆还是自己的。 若是莲华的,她不该如此了然于心,格外亲切。 若是自己的,可她却又像一个世外之人,只观影,不参与。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突然从身后袭来,陶月儿感知到了危险,闪躲到一旁,却没有躲过。 陶月儿被身后的力量大力的撞在房竹之上,胳得她背脊生疼,还没待她看清来者是谁,她的唇已然被人封住。 无法成言。 第252章 局外人 突如其来的吻火热又稚嫩,不像是多么深谙此道之人,更像是跟随本能去占有、去侵略。没有丝毫愉悦可言,但能感受到他吻中的思念、贪恋、爱情……与愤怒。 陶月儿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睛被下了咒,她根本睁不开,想要叫喊,也喊不出口。 她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唇瓣上辗转侵占,予取予求。 陶月儿试着去推开他,发现双手也被禁锢在廊柱上,整个人紧贴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她所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冲入鼻腔的男性气息,以及他在自己唇瓣上的流连。 “花伶,我知道是你。”陶月儿在心中道。 唇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而后迅速撤离。但是就算唇上撤离了,可男性的气息也依然萦绕在周身。 陶月儿知道他没有离开,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 “你也自知没脸面对我,所以才故作姿态,封住我的眼睛、堵上我的耳朵,让我手不能动,脚不能移,只是藏在黑暗里,静静的看着我,是吗?” “可是我知道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或许不再是清冷如月辉般的花伶,大抵是黑暗如鬼魅的灵华罢……我都猜得到,不论什么模样的你,如今的我都能接受,可是你呢?为什么不敢面对我?” “你敢用花伶的身份陪在我的身边,带我经历世间的美好,助我找回自己的力量,引领我回到蓬莱,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你做了那么多,可到头来却不敢面对我,你不觉得,自己枉为仙主吗?” “既然你敢逆天而为,从一介凡人到打败五名侍灵童子,脱颖而出让莲华仙主不得不立你为接班人,又兵不血刃的解决掉了五大家族,你敢做的那么多,为何现在又躲起来了?” 陶月儿在心中一连串的逼问,非但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回答,甚至,她感觉到自己身上那股灼热的目光正在消失。而她身边男性的力量也在消失。 他正在慢慢地远离自己。 “出来!不要让我看不起你!”陶月儿大惊,慌忙地想要叫住他。可是他依然我行我素,消失不见。 伴随着男性气息的消失,陶月儿的双手双脚也能够动了。等他彻底离开,陶月儿也终于能够睁开眼睛。 眼前,依然是那个熟悉的私塾小院,院子里光影斑驳,一草一木都维持着原样。而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幻觉。 可是陶月儿红肿微微发疼的嘴唇却告诉她,她不是在做梦。 花伶来过,他在宣示主权,他在告诉陶月儿:不要用亲近他人的方式来激怒他,他不会因为她的行为而出现,她只能听从他的安排,等待他的召见。 陶月儿觉得委屈极了。 她当然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她亲近季寒羽,为申屠擦拭身体,这些所作所为的确是在做给黑暗中盯着她的花伶看,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就算到这种地步,他也依然不愿意见自己…… 花伶离开后,陶月儿的面前出现了五件首饰。地板上,依次排开放着的,是累丝嵌璎珞金钗、一对珐琅彩花卉纹纹银耳环、佛教七宝琉璃长命锁、一对金质臂钏和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子。 这五件首饰,曾经都被她扔在了人间,如今再次出现,不消说也知道是花伶的手笔。他再次将五件首饰放在了陶月儿的面前,陶月儿也终于想起来,这五件首饰的由来。 碧水死去之后,几人怕莲华仙主难过,灵华提议给莲华制作生辰贺礼,于是申屠、宫羽、琉叶、珩常分别制作了累丝嵌璎珞金钗、一对珐琅彩花卉纹纹银耳环、佛教七宝琉璃长命锁、一对金质臂钏,并注入了不同的力量。 琉金臂钏可以吸收天地怨气,将其收纳,化为己用;而累丝嵌璎珞金钗可以吸纳他人的记忆,让这些记忆成为自己的一部分;珐琅彩花卉纹金耳环可以模仿他人的外形,从皮肤样貌,到身型声音,无一不像。佛教七宝琉璃长命锁只要抚摸锁心,便可以任意穿梭于世上任何角落。 四件宝物五一不是吸纳天地灵气与精华,耗费大量的奇珍异宝所铸,唯独灵华制作的东西,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子。是他在课余时间亲自雕刻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纯粹就是因莲华偶尔会提及一句,说:“头发太长,总是梳头实在耽误时间,若能有一只趁手的簪子,随意一挽,想来会方便许多。” 这只簪子,无疑是莲华最喜欢的。也如她所说那样,她日日夜夜挽着那支簪子,极为喜爱。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只簪子上,被灵华下了咒。用当年她观看他时用的‘蝶引’咒术一样,他通过这支簪子,可以看见她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莲华都没有发现这簪子的特殊之处。 可如今再看到这支簪子,陶月儿立刻便明白了这支簪子的独特之处,她率先捡起木簪,恨不得直接将它掰断! 可是这簪子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坚硬,任凭她使用多大的力气,都撼动不了这支簪子分毫。陶月儿只能气得将它随手扔在了院子里,而后拿起另外几件首饰,将它们妥善收好。 翌日,已是原定好觐见仙主的一日。季寒羽、白相景、常瑜、陈秋碧一早便收拾齐整,等着辰时准时进入清净殿。 季寒羽、白相景、常瑜三人,都穿了黑衣。似乎是觉得仙主喜欢黑色,于是投其所好。 陈秋碧则是房间里有什么就穿了什么,一件湖绿色的裙摆,与当年碧水常用的打扮十分相似。陶月儿看呆了,‘碧水’而字差点脱口而出。但是陶月儿也知道,这仅仅是因为她在梦里看到的场景,而不是自己的记忆。 她依然站在陶月儿的角度,围观着莲华与他们的故事。 她只是局外人而已。 “月儿,你怎么穿成这样?”陈秋碧看到陶月儿,惊讶地问。 第253章 杖责 “这样有何不妥?”陶月儿问。 “你不觉得,这样很失礼吗?”不等陈秋碧回答,长佩帝姬的声音传来,陶月儿转头,就看见她站在清净殿的大门下,不悦地盯着自己。 陶月儿今日所穿的衣衫是白色的,却是棉麻质地。 “你这衣裳,说好听些,是白衫裙。说难听些,就像是在奔丧。得亏你头上没有戴同款白衫帽,否则……就是披麻戴孝。你是在咒仙主吗?”长佩帝姬沉声问。 “咒仙主的罪名我可不敢当。”陶月儿笑着摇了摇头,晃了晃自己身上的首饰,道:“我满身珠玉环佩,金碧辉煌,与我比起来,满身黑衣黑裙黑靴黑发饰的您才像是在奔丧吧?怎么,你穿了上百年的黑衣,见不得我穿白衣?” “你!牙尖嘴利,我等着看你怎么死!”长佩帝姬被陶月儿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拂袖,便转身离去。 一旁的图南见状,连忙招呼着几人跟上。 “还不快过来?误了时辰,你们可担待不起!” 图南说完,让季寒羽、常瑜、白相景、陈秋碧走在前头,让陶月儿走在最末,道:“一会儿你低调一点,低着头,莫要被仙主看见你这副模样,我怕他老人家不高兴。” 陶月儿不置可否,冷哼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过。 图南叹气,觉得蓬莱来了这么个‘刺头儿’,自己着实是头大。偏偏他向上禀报过多次,希望仙主严惩陶月儿,却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就连仙主的近侍长佩帝姬都拿她没辙,图南觉得,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漆黑的大殿上,回荡着陶月儿一个人的脚步声。除此之外,还有她身上珠玉环佩丁零当啷的声音,不绝于耳。图南和长佩帝姬都十分不满,其他人也皱着眉头生怕惹恼了仙主,但陶月儿自己却走在最前头,一副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一行人很快来到御座前。御座之上,一缕月辉从头顶的星空下射出,正照着御座。御座之上,一眼睛蒙着白布、身着白衣的男子站在那里。 他身长玉立,清晖皎洁,干净透亮,不惹尘埃。由于蒙着眼睛,让人仅凭下巴和嘴唇无法辨认出他是谁,可是陶月儿却知道,眼前人不是旁人,正是花伶! 只不过他比花伶还要高、还要瘦,还要孤清和冰冷。 陶月儿无法想象一个这样干净皎洁的男子,怎么能够将她推倒在廊柱上,发疯似的亲吻。更别提上一辈子,他居然能对莲华仙主作出那等事…… 陶月儿心中所想,自然瞒不过上位者的心,众人还没出声,他已然皱了眉头。 “仙主恕罪!”长佩帝姬和图南见他眉头微皱,哪怕因束缚着眼带,也已然能够察觉出他的不悦。 他们听不到陶月儿心中所想、看不见她心中的画面,也不知道仙主和陶月儿之间的纠葛,自然不知道他因何皱眉,只当他是因为陶月儿身上叮叮当当的声音而气恼。 长佩帝姬道:“我已经告诫过陶月儿,在清晖殿上,不得喧哗,只是她冥顽不灵,还请仙主明鉴。” 意思翻译过来就是:陶月儿自作主张,要罚就罚陶月儿。 然而仙主并没有因此事而责罚陶月儿,也因长佩帝姬的话,让陶月儿心里没有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画面,高台之上的灵华仙主这也才放开了眉头。 “今日召见你们,想来这几日你们也应当了解侍灵童子的意思。按照惯例,侍灵童子需要从小教养在本座身边。但本座不曾有过传位他人的想法,故而从未教养过侍灵童子,是本座失职。” 灵华仙主的声音十分温和好听,宛若初春雪山上融化的雪水,静静流淌,不争不抢。所有人都听得入神,只有陶月儿,冷笑着说:“你知道就好。” 这一声嗤笑不大不小,刚刚好够她身边每一个人听到,但仙主站在至高处,他老人家有没有听到,他们无法肯定。 然而长佩帝姬却是真的生气了,她恶狠狠地瞪了陶月儿一眼。其他人也是如此。 大家天生就对仙主十分崇敬,只有陶月儿,一身反骨,看仙主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高兴。 “本座说话,有你插嘴的道理吗?”高台之上的灵华突然侧头,望向陶月儿的方向。虽然众人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也依然能感受到,他目光灼灼,带着怒气。 仙主生气了。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他。而犯事人陶月儿却抬着头,迎着他的目光,笑道:“清净殿上畅所欲言,我为何不能说?” “你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吗?”灵华的语调又往下沉了几分。 虽然他的下庭与花伶长得十分相似,可是来者上位者的压迫感却截然不同。且不说陶月儿原本就害怕花伶,这一刻,那种压力具像化,让陶月儿差点就跪了下去。 可她依然不惧,硬着头皮道:“不知仙主喜欢我用什么方式、什么语气跟您说话,不如明示,我也好依照您的喜好改变自己的说话和行为方式。” 陶月儿咋听上去是在认错,可字字句句又像在讽刺。 她料定了高台之上的人是花伶,而花伶,千方百计将自己从人间骗了来,不过是将她当作了莲华的转世。他上辈子那样对不起莲华,这辈子绝对不会对她怎么样。 可陶月儿没想到的是,下一刻,灵华便冷冷道:“拖下去,杖责三十。长佩,你来执行。” 灵华说完,他身后的大门陡然打开,门外陡然又吹起了风雪,且风雪比前几日还要大上许多,就连大殿内都吹进了不少积雪。刺骨的寒风灌入,让所有人都汗毛耸立。 “是!仙主。”长佩帝姬等这一刻都了许久。这些日子她没少告状,但仙主总是充耳不闻,今次下了令要当众杖责,着实令她激动。 而蓬莱仙山上的杖与人间的自然不同。人间的杖责不过是拿一根棍子,打得你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可蓬莱的杖,则能让人灵魂离体,痛不欲生…… 第254章 命案 落雪的后殿里,长佩帝姬第一次踏入此处。这些年,灵华仙主的身边始终只有她一个,她幻想过无数次自己住进后殿的场景,可是仙主都没有松口让她进入。 她想不到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是为了杖责陶月儿。这让她更加激动,下手也更加狠毒。 陶月儿一直到第三棍落在脊柱上,灵魂离体的酥麻感传来,她才真的发现,花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狠心责打于她。 第四棍,陶月儿吐了一大口血,可她趴在刑凳上,一擦嘴角,在心中冷笑道:“花伶,你有本事打死我,否则,我依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 第五棍,陶月儿的背部发出‘咔嚓’一声响,想来是脊椎骨头断裂。 长佩帝姬冷笑:“放心,蓬莱有最好的金创药,可治百病,等你全身骨头尽断,我也能给你接上。” …… 第十六棍,陶月儿明显感觉到,思绪已经开始涣散,她全身每一寸骨头、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仿佛在求饶,说:“我错了。” 但陶月儿的意识却告诉自己,不能认错,错的是花伶,是他骗了自己! 她用什么态度对他都没有错! …… 第二十棍,陶月儿晕过去了。 她又进入了一个新的梦魇,梦里,她和花伶生活在花房里,她给花伶做饭,花伶给她泡茶,他们一起莳花弄草,抚琴闻香,日子好不快活。 可是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陶月儿心中钝痛,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于是越是美好,越是煎熬…… …… 第二十五棍,陶月儿被棍棒打醒,醒来看见周遭的世界又是银装素裹,而她的鲜血洒在地上,染红了雪地。其他四人和图南站在清净殿的门下,望着自己,都不敢靠近。 陈秋碧狠狠的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可是也不敢走近,因为这是仙主的命令,她自作自受,只能认罚。 而长佩帝姬打了这么多下,陶月儿一声都没吭,她打起来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这些年她处罚了那么多人,有一大半中途就魂飞魄散,消失下界,这陶月儿看着娇弱,实则皮实,还耐打。长佩帝姬想到此处,更加用力了。 …… 第二十八棍,陶月儿觉得自己突然不疼了。 她在心里暗暗地数着,这一棍,还花伶三年相偕之恩。 …… 第二十九棍,这一棍,还花伶赐予灵力之功。 …… 最后一棍,谢花伶助她回蓬莱仙山。 三十棍打完,每一棍都足够疼、足够痛,从此以后,她还了花伶所有的恩情,她与花伶之间一刀两断,再无交集。取而代之的,是她莲华仙主,被灵华欺辱之仇。也是她五名弟子,被灵华接二连三惨死蓬莱之恨! 她再也不欠花伶了。 她自由了。 当晚,陶月儿是被季寒羽和白相景抬回去的。 人与人之间说来也奇怪,自从陶月儿给白相景系了一次围脖,从此他对陶月儿便变得不大一样起来。放在过去,他若见到陶月儿倒在雪地里,恐怕看都不会看一眼,便从她身边走过,甚至,还会往她身上吐一口口水。 但今日,他很快跟着季寒羽,第一时间赶到了陶月儿的身边。而后帮着季寒羽一起,将陶月儿抬回了房。 季寒羽和白相景第一次来到陶月儿的院子。院子里,景色如春,屋外的风雪一点儿也没有飘进来一丝一毫,整个房间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所保护起来。既能看到屋外的雪景,又能不受风雪的冰寒。 季寒羽将陶月儿放在寝室之后,给陶月儿用了图南拿的药。图南将军告诉他们:“用了药,可以让她的筋骨皮肉恢复,但心理上的落差,就只能靠自己来填补了。” 陈秋碧在一旁,本想问是什么落差,但见所有人的表情,她大抵也明白了——是被仙主厌恶的内心落差。 陶月儿第一天就得罪了仙主,连累他们所有人都被赶出了清净殿,大有一种杀鸡儆猴的架势。陶月儿未来,只怕是没有希望了。 众人安顿好了陶月儿,准备离开,突然,季寒羽似乎看见床角的地上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过。一闪即逝。 “你们看见了吗?”季寒羽问白相景和陈秋碧。 白相景疑惑:“看见什么?” “好像是一个人……”但是他又无法确定,因为人不可能那么小。 莫不是一只猫? 一只雪白的猫…… 季寒羽思索着,但图南将军却肯定地告诉他:“清净塔后院只属于侍灵童子,除了仙主和侍灵童子以外,无人可以接近。就连我和长佩,也是第一次进入。这里不可能有别人。” “原来如此,想来是我看错了。”季寒羽说完,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了。只留下一个陈秋碧,守在陶月儿的身边照看。 所有人都在担心陶月儿,希望她早日康复,却不想,当晚惨叫声回荡在整个清净塔间,将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 一盏一盏的灯接连亮起,季寒羽第一个冲出房间,发现惨叫的来源是陶月儿的小院,立刻便赶了过去。紧接着白相景、常瑜也都走了出来,来到了陶月儿的屋子。 陶月儿的院子里,到处都是血。 “月儿!”季寒羽大惊,赶忙往里走,可才刚走到走廊,就看见一具尸体掉在横梁之上,脖子被白布套在脖颈上,头朝下,双手耷拉在前方,还在往外冒血。哪怕隔了几步远,他还没有探查她的伤,他也能清楚的知道,那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而尸体身上虽然大多已经被鲜血染红,可从零星片刻的衣料上可以看出,她不是陶月儿,而是陈秋碧。 “怎么回事?”闻声而来的白相景和常瑜赶来,看到的也是这样骇人的一幕。 “我也不知道。”季寒羽说完,点燃了两侧的烛台,说:“你们在此检查一下陈秋碧的尸体,我去看看陶月儿如何了。” 季寒羽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触碰陈秋碧的案发现场,走到了陶月儿的卧室里。 第255章 嫌疑人 陶月儿的卧室里,一片祥和。床头点了一盏小灯,灯芯特地被剪去了一半,豆绿大小的烛火既不明艳刺眼,又能照亮屋子,方便陶月儿随时醒来取拿物品。房间的桌上放着一枚香炉,茗香袅袅,弥散而不绝,有安宁镇静的功效,站在陶月儿的屋里,外头的腥风血雨似乎和屋内的她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她的房间格外舒适、温馨。而她本人,对陈秋碧的死也一无所知。 “怎么办?要告诉她吗?”白相景也赶了过来,问季寒羽。 季寒羽问他:“查过陈秋碧的死因了吗?” “窒息而亡,但不是被吊死的,是在地上被人勒死后才吊上去的。” “仙人之躯,不该如此死去,没有别的痕迹?”季寒羽又问。 白相景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 季寒羽沉思了一会儿,说:“先不要告诉陶月儿,等她伤势好了再说也不迟。” “行。”白相景刚说完,一身着紫衣的人便直接绕过二人,走进了房内。她大踏步的走过去,一把拿起桌上的水,泼向了陶月儿。 陶月儿自睡梦中惊醒,一动便全身疼,瞬间疼清醒了。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常瑜站在自己的床前。而她的身后,还有一连串带血的脚印。 “你干什么?!”季寒羽见状,连忙跟着走了进来,拉开常瑜。 就连平日里和常瑜走得近的白相景,此时也并不赞成常瑜的举动。 常瑜冷笑,道:“在她的屋子里发生了命案,难道不该把她叫醒来审问吗?毕竟她才是最大嫌疑人!” “你们……说谁死了?”陶月儿疑惑着,又看到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陈秋碧不在,心中升起一个非常不好的猜想。她不顾剧痛,挣扎着下床,没走两步路便是要摔倒,幸亏季寒羽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有摔倒,可也就是这时候,她看见了门外的惨状。 陈秋碧四肢无力的耷拉着,头也没有气力,被吊在门口的横梁之上。俨然没有了呼吸。 她比旁人更加快的知道,不仅仅因为他们已经查探过,而是她发现,自己真的听不到陈秋碧心里一丁点儿的声音了。 她完完全全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连一缕魂魄都没有留下。 季寒羽很快去通知了图南将军和长佩帝姬,仙主自然也知晓了,特准图南将军和长佩帝姬能带人入内院调查。 “在未经得房子主人首肯的前提下,无人可以进入这间屋子,也就是说,嫌疑人就在你们四人之中。”一来,长佩帝姬就宣布了嫌疑人。 季寒羽皱眉:“你的意思是,只有跟着陶月儿一起回房的我、白相景、常瑜有嫌疑?” “不错,包括陶月儿自己。毕竟,更多的时候,这间屋子都是她和陈秋碧单独在一起,陈秋碧死了,她却完好无损,着实奇怪。” “陈秋碧是我的朋友!我将她从人间带了来,我怎么会杀她!”陶月儿不满,怒喝。 长佩帝姬高深莫测的回答:“那我就不知道了。人心是会变的,或许上一刻还是至交好友,下一刻就因为莫名原由而分开。甚至……可能都不需要原由,或许你今日因受刑而性情大变,她哪句话说错了,惹你不高兴了,你便下手杀了她呢?” “这绝不可能!”陶月儿激动地否认。 季寒羽见她身上的伤口都又开始往外渗血,想来又裂开了,忙安抚她,让她躺下。 季寒羽道:“我知道不可能是你,你不要被长佩帝姬激怒了。她只是将我们都划为了嫌疑人而已,等找到真凶,自然就能真相大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图南将军问。 “只不过我先前在陶月儿的房里见到过一个奇怪的东西,像一只白猫……在地上一闪而过。” 陶月儿闻言,便猜到他说的是申屠。 但申屠四肢都没了,不可能是杀害陈秋碧的凶手。陈秋碧虽然力量不算强大,可面对申屠,绝对是有还手之力的。 “不可能。”这时,图南将军也说:“后院从来只有侍灵童子可以进入,不会有旁人、或者别的生灵进入,嫌疑人,只在你们四人之中。” “原来如此……”季寒羽表示明白了,同时,看向其他二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而常瑜和白相景看季寒羽也是如此。 “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第一个冲进陶月儿房间里的人。”常瑜看着季寒羽,道。 季寒羽点头:“我的房间离陶月儿的最近,我听到声音后立刻就赶了过来,有什么问题?” 常瑜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不放过他任何表情上的蛛丝马迹,道:“你全身衣物穿戴整齐,不像是在房间里休息,更像是一早便知道下半夜会发生些什么,于是做好了准备,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我若真如你所说,有这般心思,为了避嫌,是不是也该晚上一时半刻再过来?”季寒羽不屑道:“何况,我玄清宗乃承袭数千年的大宗门,最基本的礼仪便是仪容仪表要齐整,我在任何时候都要让自己一尘不染,有什么问题?” “是吗?可你在船上,脱衣服比谁都快哦。”常瑜一声揶揄,又让季寒羽想到了当初在船上,抛弃了一切、放下了所有骄傲的场景。 原来这些场景,不止陶月儿看见了,其他人也都看见了。 季寒羽的脸瞬间便红透了。他不想与之争辩,转而看向图南将军,道:“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没有做过,我接受你们的一切调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白相景也点头,说道:“我也听凭调遣。” “眼下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歇息,明早我会派人到你们各自的房间去问话,在问完话之前,哪里都不要去,明白吗?”图南将军看着几人道。 常瑜、白相景、季寒羽点了点头,便是要离去。 这时,季寒羽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陶月儿:“你要不要搬到我那里去住?” 第256章 命案再起 死过人的房子,住起来未必舒适。且死去的人还是陶月儿的至交好友,想来陶月儿的心情不会好过。 所有人都以为陶月儿会答应季寒羽,但没想到,陶月儿沉默了一下,便摇了摇头:“不必了。” 陶月儿说完,转身走进了房间,谁都没有搭理。而她清冷淡漠的模样,也像是全然变了一个人。 “她是不是被打傻了?”白相景不住问季寒羽。 陶月儿这人,他们都认识了好些年,在她的脸上,似乎从来都是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笑,对所有人温和、讨好,不会与任何人生气。怎么这会儿……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不是伤心、难过,而是一种愤怒……她,似乎生气了。 下半夜,各门各户都增添了不少守卫,是图南将军军营中人,每一个都身着铠甲,五官都埋在坚硬的钢铁之中,就连眼神都看不见。宛若一个又一个的雕像,让人不适。 由于发生命案的是陶月儿的屋子,图南将军亲自带人把手,陶月儿的屋外也站了侍卫。这让她感到格外膈应。 她想见申屠,但似乎这里只要有外人,他就不会出现。 申屠是待在这里最久的人,陈秋碧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最清楚。而陶月儿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申屠会是杀害陈秋碧的人,因为他的四肢都被砍去,他就算有心,也没有这个能力。 其实凶手是谁陶月儿心中已经有数了,只不过申屠似乎是她如今唯一可以交流和信任的人,她想见见他。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陶月儿问图南将军。 图南将军反问:“有我们在此保护你,你觉得不好么?” “不好。”陶月儿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不需要人保护。”陶月儿一反常态,半点儿过去的软弱都没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极其凌厉的气势,不怒自威。 图南有一瞬间被陶月儿的气势所压迫,但很快反应过来。 她只是下界一个凡人而已,他没有理由怕她。 “抱歉,奉命驻守,不能离开。” “奉谁的命?”陶月儿不依不饶,紧紧盯着他。 “自然是……”图南想说奉了仙主之命,但转念一想,仙主并没有明确的表示,于是只能说:“奉了长佩帝姬之命。” “长佩帝姬没有权力插手后院的事,这是我的房间,请你们离开。”陶月儿冷冷道。 图南没想到陶月儿被打了三十棍之后还有力气跟他们吵闹,更没想到她的性子如此强硬,这下可犯了难。 他的确是第一次进内院,内院中,各自屋子的主人拥有最高的话语权,但陶月儿的屋子里出了命案,又实在敏感,一时之间他走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黑暗中,那一声声属于男人的嘶吼,让寂静的夜再也无法平静。 “是常瑜的屋子!”图南将军很快反应过来,第一个冲了出去。 “你不许动!”就在陶月儿也跟着要走出去时,图南却将她拦住。 “你们看好她,别让她乱跑,今儿夜里不太平,只怕还没完。” “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莫非是我作恶不成?” “谁知道呢。这时候,都不要乱窜得好!” 铁甲侍卫阻拦了陶月儿的去路,陶月儿没有坚持,索性退回了屋子里,看着图南离去。 大雪纷飞中,图南将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雪中。 陶月儿回到院子里,那身后的铁甲侍卫也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们也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难不成,你们要跟我睡在一个屋不成?”陶月儿问他们。 其中一个侍卫很快离开了,但另一个盯着陶月儿看了一会儿,在另一人的拉扯下,这才转身离开。 走廊上没有脚步声,想来,他们只是守在门口,没有离开。 窗外的世界一直吵吵嚷嚷,铁甲军队来回走动的声音一刻不停,想来常瑜的屋子里也发生了不小的大事。 想是白日里受伤太重,陶月儿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也依然沉沉睡去。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太阳高照,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的刺眼。就连在屋里的她,都被那窗外的阳光晃到睁不开眼。 “什么时辰了?”陶月儿问。 很快,屋外传来铁甲侍卫深沉厚重、却没有一丝感情地声音:“午时了。” “图南将军回来了吗?”陶月儿问。 “未曾。” 图南去了一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常瑜的院子发生的事情想来不会小了。但按照陶月儿的猜想,想来,常瑜应当死不了,最多是受了伤。 陶月儿的这一猜想,最终在傍晚时分得到了论证。图南将军带人巡视时,将这一消息带回,他告诉陶月儿:“常瑜想是因为陈秋碧的缘故,起了警惕之心,虽然两名侍卫都死去了,但常瑜只是受了伤,没有大碍,休息几日便好。这几日各位的屋子里都增加了重兵把守,今晚应当可以放心了。” 陶月儿听完,淡淡道:“放心不了,今晚必将有人死去。” 陶月儿这话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了,在图南将军听来,着实有些慎得慌。 “休要胡说!这几日已经够乱的了,你就别添乱了。”图南将军对这个被仙主打了三十杖的人着实没有什么好脸色。 她一个不讨喜的侍灵童子,想来是不会得到仙主青睐的,一个注定没有未来的人,嘴还这么毒,他恨不得将她现在就扔下界去!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趾高气昂的底气。 图南翻了个白眼,离开了。 这一晚,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声息。但陶月儿却觉得,越是没有声息,才说明事情越大。 果然,第二日一早,前去伺候的人便发现白相景惨死屋中,其死法,和陈秋碧一模一样。 这下,图南将军一个头、三个大,第一时间想到的嫌疑人就是陶月儿。 “你说!你凭什么说昨晚还会死人?!” 第257章 灵华仙主 “猜的。”陶月儿满不在乎地说道。再往后,便是多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你!”图南怒不可遏,却又拿她没办法。 她看着的确像是随口一说,但她说的又准确,让人无法不猜测她跟这件事情有关系。 “昨夜你俩确定她没有出门?”图南问驻守在陶月儿房间中的侍卫。 侍卫们点头:“没有出去过。” “案件发生之时,你就在我的身边,我们一同听到的惨叫声,至少说明常瑜的受伤与我没有干系。而白相景的死亡还是你告诉我的,你说,凶手怎么可能是我?”陶月儿看图南将军的目光很有些鄙夷。 图南在蓬莱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看待,对陶月儿的好感降至为零,反手就又挑了二十名守军,让他们将陶月儿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让她插翅也难飞。 “与其看着我,不如多派些人手保护季寒羽,我想,下一个死亡的人,就是他。”陶月儿又道。 “你为什么不担心你自己?”图南将军问。 “因为我不怕死。”陶月儿淡淡道:“死对我来说不可怕,甚至是一种解脱,但我想,我注定是不会死去的,在我的身上,还有很多没有做完的事情。” “什么事?” 陶月儿看着图南,却是不回答了。 她粲然一笑,道:“总有一天,等我站在至高的殿堂之上,你就知道,我还有什么事情未完待尽了。” “呵。”图南将军看着眼前人,只觉得她身板子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你先安稳活过这一晚再说吧。”图南说完,离开了陶月儿的院子。 陶月儿在屋中,透过他离开时的关门与开门,恰好看见他军中之人抬着一个担架,将一具尸体抬走。想来,就是白相景的尸体了。 陶月儿的内心波澜不惊。 自从登上天梯之塔,她已经见惯了生死离别,庄生晓梦迷蝴蝶,虽然她知道这一刻不是在梦里,可人世离散,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她和白相景也没有什么交集,就连陈秋碧的死她都能泰然处之,更何况他的呢? 而且她也相信,不论图南如何严防死守,今晚也一定有一个人会死去。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季寒羽。 陶月儿做不了什么,她只能待在房间里养伤。 那三十棍虽然不至于让她死去,可剥皮抽筋的痛苦却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她,这个世界的冷血与痛苦。 她不喜欢蓬莱。 一点儿也不想留在这里。 但她知道,她逃不掉的。 当天夜里,陶月儿听到房梁上有窸窸窣窣地声音,她知道是申屠在房间里游走,可似乎碍于那些驻守的守卫,他始终不敢现身。 而那声音似乎也只有陶月儿听得见,虽然在她听来如冬雷炸响,吵嚷不堪,可在那些守卫听来,却根本察觉不到。而申屠却也无法露面,只能紧张地在房间里到处躲避着巡逻的侍卫,一面找机会接近陶月儿。 整整一晚上,他找不到破门之法,见不到陶月儿,且陶月儿也被他吵得睡不着觉。 第二日图南将军来敲陶月儿房门的时候,她甚至恨不得跟图南说自己就是凶手,只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也好过满身疼痛还无法入睡得好。 “你说的没有错。”图南将军满脸沉重,告诉陶月儿:“季寒羽死了。” 陶月儿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说了句:“哦。” “就一个‘哦’?”图南将军觉得不可思议。 “不然呢?我该有什么反应吗?”陶月儿淡淡道。 “为什么你这么坦然,一点儿也不惊讶?” “我早就告诉过你,季寒羽也凶多吉少。” “可你为什么不怀疑常瑜?她如今也重伤在身,为什么你不认为死的人会是她?”图南问。 “因为……总要留下一个嫌疑人,才能跟我对峙啊。”陶月儿道。 图南皱眉:“你什么意思?” “假如全都死去了,凶手是谁,不就不言而喻了?假若还剩一个,那么就是我们二人之中的一个。最好是我喊冤而死,这样常瑜也好解决。” 陶月儿说完,图南觉得更冤了。 陶月儿笑了下,道:“五名侍灵童子,三人身亡,我和常瑜重伤。常瑜一直就是心思最多的那一个,留下她与我对峙,是最好不过的局面。因为常瑜哪怕为了自保,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致我于死地,但白相景、季寒羽乃至陈秋碧,都不会对我痛下杀手。只有常瑜,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我,从而洗刷嫌疑,并且顺理成章的成为下一任仙主。” 陶月儿的这一系列分析让图南将军我可反驳,但他还是不明白,她怎么就能肯定事情会按照她所设想的进行下去? “因为,设这个局的人,他无所不能。他想做,就一定会做到。” 陶月儿说完,陡然之间,她周遭的一切就完全的改变了。 她的身边不再有图南将军,也不再见到那成群结队的驻军,就连屋外漫天的飞雪都不复存在。 她独自一人,站在绝对真空的环境中,身边是浩瀚无垠的宇宙,天地间空旷得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但陶月儿知道,她猜对了。 她所说的一切,都应验了。 而黑暗中布局的那一个人,也再隐藏不住自己,不得已要与她正面相见了。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花伶。”陶月儿朗朗道:“不,应该叫你灵华仙主才是。” 陶月儿话音刚落,她周遭的一切又快速的变了样,浩瀚无垠的宇宙极速的向一个点坍缩,最终变成了一颗闪烁着五彩星光的墨色眉心玉,缀在眼前人的眉心。 那人身披白色月华长袍,一根红色丝线缀在发尾,将如瀑的黑色长发集合在一处。他闭着眼睛,可因为眉心那一点无垠眉心玉,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掌握着这个世界,他就是蓬莱之主,灵华。 也就是日夜陪伴了陶月儿六载年华的神秘少年,花伶。 第258章 水晶球 花伶的出现,在陶月儿的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的是,他会这样快速、毫无保留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灵华仙主比花伶要高半个头,也更加的纤瘦,站在陶月儿的面前,虽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仪,可也透着一股更加苍凉的气质。就好像他虽然拥有着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却与他没有什么联系。 直到,他睁开眼睛。 花伶的眼睛如凡间一般,如出一辙的清澈,如初见时那样,干净到不染尘埃。这才让陶月儿觉得,他是一个不染凡俗的少年。比自己年岁还要小。 可到底,他是坐在世界之极,拥有全世界的男人。是陶月儿误会了他的身份。做出了一系列可笑至极的举动。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灵华问陶月儿。 陶月儿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一开始没有怀疑,就算看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塑像,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与我有什么干系,直到……成为侍灵童子,入住了私塾,我才猜测,这一切不是因为我是陶月儿,而是因为,我是另一个人,那个我见到了五官,都无法将她与我联系在一起的女人。” “最后也多谢你那一顿军棍,把我彻底打醒了。我也不想再跟你玩躲迷藏的游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陶月儿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两本书,扔在灵华的面前。 一本是《清净饮膳食录》,一本是百草经注。两本书的作者的名字,都是李青竹。 一开始陶月儿没在意李青竹是谁,到后来去到了蓬莱,四处都是李青竹的名字。她便是现任仙主灵华的师傅,莲华仙主。 “谢谢你,灵华仙主。您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过莲华的名字,于是让我也立即明白,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上一辈子的五名侍灵童子,便是转世之后的季寒羽、白相景、陈秋碧。” “陈秋碧上辈子为了男人断送了前途,这一辈子,给了她同样的劫难,她终于看清了。” “而白相景上一世,也是名门望族出身,肩负着重任和使命,却也天纵高傲,目无法纪,死在你的手里,他不冤。” “季寒羽与白相景相似,但他空有能力,却少了氏族大家的帮扶,以至于他触动了白家的利益而不自知,触动了大家族的利益而死去,也是他死得其所。” “至于常瑜和申屠,二人谋害于我,或许是因为你煽风点火,可真正密谋动手的却是他二人,也不算与你有直接的干系。” “灵华,你一直不肯以真面目见我,是不是就因为这一切都因你而起,你觉得他们的死,全都是因为你,你无颜面对我,所以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让他们一个二个的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妄图让过去重现,好以此求得我的原谅?” 陶月儿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哪怕这些全都是她的猜测,她于过去没有一丝半点儿的真情实感的记忆,可真相也被她猜得八九不离十。 灵华没有反驳,道:“你说得不错。” “呵,那我告诉你,不原谅,我如何都不会原谅!”陶月儿愤怒道:“你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给了我世界登极的前景,看似无限光明伟岸,可你没有问过我,我究竟想不想要?!” “你以为他们回到我的身边,我就会高兴吗?我不会!或许上辈子,他们是我的徒儿,我对他们格外的看重,可今生,我对他们的感情,仅仅只停留在我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也能叫出我的名字、记得我长什么模样,仅仅是这样的关系而已。我已经不想要过去的一切羁绊,他们是死是活、是开心还是难过,与我毫无干系,你不能这样自作多情的将他们送到我的身边!” “眼下他们似乎是死了,可能够让他们悄无声息死去的人,只有你!我想,你也并不希望他们死去的,对吧?你只是想造一个局,一个看似与过去相似,大家众叛亲离的景象,好让我切身的再体会一次同窗之死,生死两隔,天地间独独剩下我一人的场面?花伶,我告诉你,没有用的。” “我一点儿也不关心他们,我所关心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陶月儿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她在花伶的面前,从来都是胆小的、瑟缩的,他说一不二,陶月儿一个字都不会反驳。更不要提对他作出这样激动愤怒的动作。 她就差没有指着花伶的鼻子骂了。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这样做。 因为花伶是花伶,他现在不仅仅是陪伴在她身边、独独属于她的花伶了。 他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是三界之主,蓬莱仙主,灵华。 他们之间,有着天与地的区别。 而陶月儿,在灵华的面前,也并没有实质上的力量。 她依然听不见灵华的心声,他的力量远超自己。 假如她能听见他的声音,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绑起来,像他打了自己一顿那样,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得他皮开肉绽。不这样做,不足以泄她心头之恨。 “我会给你机会的。”灵华仙主毫无疑问地听见了陶月儿心中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道:“等你想起来这一切,等你真的觉得,我与这全世界相比,我更重要,我会任你处罚。但在这之前,我想把属于你的一切都还给你。” 灵华说完,不顾陶月儿疑惑地眼神,伸出右手,握成拳头放在陶月儿的眼前。 陶月儿刚想说话,他摊开手掌,翻转手心朝上,露出了掌心里的一颗玻璃球。 玻璃球与他眉心的眉心玉一样,闪烁着浩瀚如银河般的璀璨星光,点点滴滴,让人看一眼就仿佛会被吸进去。 它就像是承载了整个宇宙的思念,将一切封存在其中,陶月儿很快就被它吸引了。 她伸出手指,不自觉的触碰了水晶球,那水晶球立刻就在她的指尖碎裂。而那承载了仿佛整个宇宙的思念,也一股脑地冲进了她的脑海之中……从此她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第259章 珊螺 在莲华仙主还不是仙主以前,她诞生在雁荡山中。 雁荡山虽也属蓬莱仙山,却是一个三不管的境地。毗邻申屠和碧水族,但却属于碧水族的领地。 碧水族长嫌雁荡山过于贫瘠,其上灵气不丰,故而虽在其辖区范围之内,却几乎也没有人会前往修行,故而人迹罕至。而那些偶然诞生在雁荡山之中的仙人,便自然也难以存活。 而莲华仙主便是雁荡山上一汪依赖天降甘露而存在的小水洼中,偶然飘来的一颗莲花种子。她从落池生根到化形,足足用了三千年的时间。三千年的时间,倒无法让她的力量变得有多强大。雁荡山中灵气实在稀薄,这才让她隔了这么久,才刚刚化成人形。 但这三千年的时间,她也没怎么闲着。虽说只是一朵生长在小水洼中孤独的白莲花,但偶尔还是会有那么几个人从她的身边走过,于是渐渐的耳濡目染,她也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 算是一朵虽然化形不久,但心态却稳得妥帖、稳得成熟的一朵小白莲花。于是她也知道,她是碧水族的一员,她要依靠的是碧水族的族长。 她下了山就去寻了碧水族的族长,但毫无疑问的,面对突如其来的一个没有身家背景、没有人脉的小灵仙,她根本见不到碧水族的族长。 “我想见碧珠,能带我去见她吗?”莲花逢人就问。 可每个人见了她,都跟见了一个笑话一样。 “咱这谁都想见碧珠,但你得照照镜子,看看自个儿是谁,配不配见她?”道旁的小仙嘲笑莲花。 那小仙看着比莲花还要小,灵力也远不如她深厚,但她生长都在碧水族内,一眼就看出莲花她定是从贫瘠之处抑或是别族跑到他们地盘上的人。蓬莱之上,五大族之间,本来就是互相看不上眼的存在,相互制衡却又没有人能力压对方。于是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 莲花在镇上徘徊了好久,也只遇到了一个愿意帮助她的人,那个人的名字,叫珊螺。 珊螺本体就是一簇珊瑚,在遇到一颗寄生的螺之后,她被螺驼着跑,于是渐渐的,也见识了陆地上的生活,以及碧水族人的风土人情,从而有了自己的意识。时间一长,二人便共用一个身体,化了人形,成了碧水族的一员。 她的存在于碧水族而言,也是很特殊的。还没有出现过一体两个灵魂的情况出现,于是人们想当然的也觉得她的力量该是一人一半,所以不可能有好的未来。于整个水族的贡献也不会有很大的助益,在族内属于最底层的那一脉。 她看见莲花的时候,便想到了自己,于是在莲花无处可去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援手,说:“虽然我不能带你去见族长,但是假如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回家,从此我家就是你家,我们可以同进同出,共同进退。” 于是莲花拥有了第一个朋友。但彼时的她根本不知道,一体两魂的珊螺的真实想法,只以为自己从此有了朋友和家人。 莲花第一次去珊螺的家,发现珊螺的家比自己家也好不了多少。 莲花的家在山顶的一洼小水坑里,虽然日晒雨淋,但周边满目青翠,也算得上是清幽雅静。但珊螺的家不是。 珊螺的家在碧水城中,是碧水族人的聚集地。 碧水城寸土寸金,没有家族势力作为支撑,寻常人很难在此立足。于是珊螺能在碧水城混迹多年,靠帮上位者做些洒扫的活计,或者征兵时,偶尔去帮着族中军队站站岗、做做样子,才勉强存下一些钱,买了一只大注水罐子,摆在那城北大街的一棵大树的树下。就这个地方,还是因为靠近了碧水族族长的侄子的亲闺女的私塾同窗的屋子,用作储水之用。珊螺保证这水缸中日日夜夜都是满水,可保他们家随时有水可用,这才有了这一方栖息地。 但那水缸上还被要求放着一个盖子,以免这水被灰尘污染。于是珊螺的家便更加的显得逼仄起来。 莲花见了,很是不解,头一晚,与她一同挤在这泼水缸里时,就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要生活在这方寸之间,还要仰人鼻息,过着全然不自由又暗无天日的日子?假如离开碧水城,外面天大地大,哪怕回到海里,也比在这里舒坦。” “这里虽然地方小,可这是碧水城,在碧水城里有了栖息之地,就等于在碧水族中有了名号。等未来我们日子越过越红火,总有一天这水缸会变成水池,水池之中还有假山,假山外头还有成片的朱墙碧瓦,我们也能过上跟他们一样的好日子!万事开头难,如今我已经站住了脚跟,成为碧水族中的人上人,只是时间问题。” 珊螺对她的未来格外的有信心,但莲花可不这么想。 有了朋友后的第一晚,她就无比的想回家了。 她觉得与其在碧水城中,过着闭塞压抑的生活,她还不如回雁荡山上去,至少天大地大,她能恣意潇洒,随风起舞。 莲花第二天就准备跟珊螺辞行,并且热情的邀请她跟自己回雁荡山。但是珊螺拒绝了她,还泫然欲泣,两眼沁着泪水,双目通红地看着她,说:“连你也嫌弃我,不喜欢我了,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珊螺声声如泣道:“我就知道,我还是个被人看不起的人,我一生都不会有朋友。求求你,不要走,大不了这屋子我不住了,我都给你住,我晚上就睡在这缸旁边,不与你抢,如何?” 莲花被珊螺吓到了,这下,她是完全走不成了。 假如离开,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人,珊螺可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她的。于是,她留了下来。 但她也没有让珊螺一个人睡在缸边上,到了夜晚,她说还是两人一起待在缸里比较好,但珊螺言辞拒绝了。 她说:“我把你当朋友,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以后这间屋子归你,我就睡在你的边上,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第260章 九天玄木 莲花肯定是不同意的。但拗不过珊螺,于是便每日到了夜里,就睡在她的那一口大缸里。 珊螺每日在外头弄了好吃的,也都不肯自己吃,全都喂给了莲花。莲花在雁荡山中待了那么多年,哪里吃过这世上的食物?别说是山珍海味,就是寻常糕点也让她食指大动。 但珊螺毕竟还是底层,能弄来的食物不多,莲花便在各个铺子、食斋里偷师,几乎看一遍,就能把各色好吃的全都原样复制出来,于是她的手艺也越来越好。 但珊螺却不肯吃她做的东西。 “食材有限,我尝一口就好,其他的都给你吃。” 不论多好吃的东西,珊螺只吃一口,然后就都给了莲花。莲花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吃,但后来,她尝过之后,才明白,不是东西不好吃,只是珊螺纯粹的想要她多吃一点。 “你太瘦了。希望在我家的时日,你能白白胖胖的,才不辜负你我朋友一场。” 珊螺对莲花无微不至的好,很快,莲花就从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肥硕健壮的女人。 “珊螺,我是不是太胖了?”一日,莲花化形慢了一步,腰臀直接卡在了缸口。莲花本人吓了一跳,望着自己肥硕的身躯,很是忧心。 但珊螺却摇头说:“不胖,再多吃一点才最好看。你看那碧水城里,哪个达官显贵不是又白又嫩又红润的?” “倒是这么个道理,但似乎也没有人比我胖?” “此言差矣。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环肥燕瘦,都好看。身材不代表什么的,红粉白嫩看着就喜庆,你别担心。” 于是在珊螺的鼓励下,莲花终于胖到了两百斤。她俨然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长什么模样,只知道个头长大了不少。就连个子也往上窜得猛烈,已经是一个成年女子的身型了。 碧水族有个不成文的习俗,但凡女子身长六尺,便是成年象征。 身高越高则表示未来的地位越高,如今碧水族长便是六尺有八,是碧水族最高的女子。 当莲花长到六尺时,珊螺比她本人还要开心,几乎拿出了所有的银子,在碧水城中摆了一桌酒席,让所有人都看见,莲花是一个有着光明未来的碧水族女子。她和碧水城中的王孙贵女一样,都身高无可挑剔。连日来的吃吃喝喝,也让她比珊螺还要高出些许,莲花有点儿不好意思,但珊螺却又鼓励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看见你好,我比谁都高兴。比我自己长到七尺都还要高兴!” 珊螺继续为她网罗各处美食、灵丹妙药,自己不吃,也全都给了她吃,也不知是珊螺的食物和仙药起了效果,还是莲花在雁荡山中那三千年多少有些压抑了自己最原始的灵根,被珊螺这样一投喂,她的个子一直在猛窜,根本停不下来。 很快,就长成了一个七尺高的女子。配上她膀大腰圆的形体,走在路上宛若一扇门。 可也正是得益于“这扇门”的效用,让原本身高比族长还高的她,没有第一时间的在身高上引起人的注意。 她看上去没那么高,于是也没有很快被王城中的人带走。 但珊螺很快就将她藏了起来,不让她出门。 “你现在出门太累了,走两步都会喘,还是多休息休息。”珊螺细心的告诉她。 莲花没想太多,听了珊螺的话,乖乖待在那一口缸里。珊螺会在缸里放各种各样的草药,说:“这都是美容养颜增加灵力的,等你多泡一阵子,就不会觉得身体太臃肿了。” 莲花开开心心的在缸里泡着,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缸的四周突然生起了柴火。那柴火不是一般做饭炒菜的柴火,而是九天玄木,一旦燃烧,就不可能停下。永不会熄灭,除非,它要烧的东西灰飞烟灭。而烧的是什么,只有点燃它的人才知道。 “珊螺!珊螺!我好烫,我好热!快救我出去!”莲花拼了命的在缸里喊,她甚至想要推开缸,但那缸盖上似乎被人压了重物,根本推不开。而缸里的水也越来越热、缸的四周也越来越烫,莲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烧灼死去。 她拼命的呼喊,可是没有人回应,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九天玄木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莲花到这一刻,都没觉得珊螺要对自己不利,她甚至还在担心,珊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要烧掉她的家? 她从未有一刻怀疑过珊螺,直到王城众人闻讯而来,一把推开了大锅,露出了锅中已经被烧开只剩一小半的水,以及根都已经快要焦黑的莲花。 九天玄木还在燃烧,而那火,从原本对着缸燃烧的火焰,在缸破灭之后,便直冲莲花而来。 王城侍卫穿着碧水族统一的青色衣衫,无法阻止九天玄木的灼烧,却能驭水,让水浸湿莲花的周身,以至于虽然她一直在被火烧、火烤,但周身始终有源源不断的水包裹,以至于她也不会被火烧干。 九天玄木在燃烧了七天七夜之后,终于还是变成了一滩灰烬,与此同时,大树后的人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莲花这才知道,原来珊螺一直都在附近,她一直不远不近地看着自己被火烧、被火烤。 而那九天玄木,烧不死被下咒之人,就会反噬它的主人,那珊螺就是驾驭九天玄木的罪魁祸首。而她所咒死的人,正是她日日夜夜声息与共的好姐妹——莲花。 “为什么?”莲花到这一刻都不敢相信,珊螺居然要她死。 “你肚满肥肠,一无是处,就因为能吃,所以长得这么高,你以为你是谁?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你凭什么比我强?!”珊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歇斯底里,满脸是血,张牙舞爪的反问她。 莲花懵了。 “我们不是好姐妹吗?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莲花问。 第261章 要去感受 “谁跟你好姐妹?你以为我把你捡回来,真的是为了成为好姐妹吗?”珊螺咧嘴一笑,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显然她已经被九天玄木的反噬所掏空了灵气,已经离死不远。死前,自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什么话都索性往敞亮了说。 “我与螺,两魂一身,早已经受够了白眼,当初遇到你,就为了夺了你的身。原想着等你长大一点再要你的命,却不想你居然长得这么大。不仅肥胖,还高!真是正合我意。不仅白捡一个身躯,还能一跃成为碧水的贵族,于是我更加不能放过你了,再旁人注意到你之前,我需得先下手为强!” 珊螺的话一字一句都扎在了莲花的心上。 她原本还在给珊螺找理由,觉得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抑或者这件事情不是她干的,却不想她大限将至,根本没有闲心与她绕弯子。一口气将自己隐忍了多年的怨气全都抒发了出来。 “但我到底还是晚了。我下手了,可碧水族的贵族们也已经注意到了你,莲花,你运气真好。诞生在无人问津的雁荡山,却也能不疾不徐,坦然平淡的吸收天地精华,历经三千年才化为人形。到了碧水城,也依然不慌不忙,终日吃吃喝喝不问世事,也照样能够修得贵族身躯,我到底是输了。输在了运气上,下辈子,我若再世为人,应当不会再这样倒霉了吧?毕竟……这辈子,我已经把能吃的苦都吃够了。” 珊螺最终咽气了。 可莲花也在那一天死去了。 身体没有死,可心却死了。 她这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居然从头到尾都是为了骗自己的身体。她对她一切的好,把她喂得肥肥壮壮都是为了她早日成长成为一个真正的碧水族人。 她的一切付出都是为了最后的回报。 莲花对这个世界最初的信任荡然无存,她着实消沉了好一阵子,但很快,她就迎来了截然不同的新生。 她的身高七尺有余,这在男子之中也属于不算矮的个头,在矮小的碧水族中,已经是巨人一般的存在。 碧水族长碧渊与她站在一起,也还要矮上半个头。 而碧渊已经很老了,她一生为了碧水族,她也没有子嗣,便一直没有继承人。只能拖着长长的白发,一直守在那王座之上。直到遇到了莲花,她在听闻她的存在后就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了。 她有了继承人,那个人,就是一无所有,刚刚被骗到差点连命都丢掉的莲花。 “我不想当族长。”莲花说。 自从珊螺死去,她整个人就变了一个人。过去的她对雁荡山外的一切感到好奇,可珊螺死后,她的世界仿佛也变得一片黑暗。 这个世界她就喜欢过、信任过珊螺一个,虽然珊螺结结实实想要她的命,可她在碧水族的皇宫里休养生息,一个人躺在硕大的寒冰大床上午夜梦回时分,还是很想念和珊螺一起,挤在逼仄的水缸里的日子。 虽然那段日子对珊螺而言是一场精彩的演出,可是在莲花的心里,那些过去是真实出现并且真心实意的感动过她的,哪怕到了这一刻,她依然无法相信,珊螺真的会杀死自己。 渐渐的,她开始不吃不喝,变得消瘦,而脚上被烧焦的皮,也开始愈合、好转。碧水族长碧渊每每来看她,都能看到她明显的变化。 大半年过去,莲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你不能再瘦了。”碧渊告诉她:“这个世界除了珊螺,你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未必每一个都是坏人,也不全都是好人,你要一个一个去认识,一个一个去感受。今日珊螺待你好,明日就有另一人不计回报的用比她更好的方式对待你,但只有活下去,你才能够去认识那一个又一个的人,到了那时候也才会知道,珊螺待你的那点好,委实是微不足道的。你不能因为一次的失败,就让你整个人生都毁于一旦,那么你这三千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下山被一个女子骗,然后把自己吃成两百斤的大胖子,再然后饿死自己吗?” 碧渊的话虽然难听,但话糙理不糙。她完全可以用一族之长的语气跟她说话,但是她没有这样做。 “看见你,就像看见了童年的自己。我也经历过背叛、伤害,希望与绝望,开心与痛苦。但正是这所有相悖的一切所组成起来的,才是人生。你应该去体验各种各样的情感,最后再决定,这一生究竟该怎么活。若到了那时,你依然觉得世间不值得,那我也不再阻止你,我会亲自送你离开这个世界。” 碧渊的话让莲花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她不为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只为了去感受一下碧渊口中所说的,这世界上的一切酸甜苦辣咸。 莲花去到了申屠族。申屠族中,人人都姓申屠,与碧水的矮小纤弱不同,他们一个二个都膀大腰圆,肌肉发达,身型健硕。一看就孔武有力的样子,且男女比例极为不平。男多女少的局面让莲花一走进申屠的城镇,就吸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 “矮冬瓜白板子,风一吹就倒的碧水娘们,当真是一把柴火,给人剔牙都嫌小。” 莲花遭受了无数申屠族人的白眼,但她倒是并不惧怕。她的身上带着碧水族长给的护身符,走到哪里都有人给碧渊面子,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 但就算没有这个护身符,她也不会害怕,因为正如碧渊所说的那样,她要体会这世间的一切酸甜苦辣咸,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来自他人的凌辱和霸凌。 但就算申屠族的男人都看不上她,讨厌她这排骨般的身型,但也并不妨碍她是一个女子的事实。在男多女少的申屠族,能有一个妻子,是无上的荣光。就算她瘦得跟一朵风干了的莲花一样,也无所谓。 第262章 退婚 莲花的出现,对申屠族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莲花从来没有感受过,一路走来,被那么多双眼睛死死的盯着。 申屠家的大街小巷,远没有碧水族那样精致美观,大多是粗旷而豪放的。一砖一瓦、一山一石,几乎都是他们原本的模样。而他们所居住的屋子,也大多就是凿一处山洞,铺上些许野兽皮子,各家各户都没有任何物质上的追求,有的只是对个人力量的追捧。 他们肌肉发达,灵力雄厚,莲花走在街道上,都会被他们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强大力量所感染。 用直白一点儿的话来说,就是雄性力量过于澎湃,以至于莲花下意识就想捂住口鼻。 “喂,小娘子,虽然你身无二两肉,但我看你模样也算乖巧,配我也不算太高攀,不如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做我的压寨夫人,如何?” 申屠族内,很快有人力排众议,在漫天的鄙夷中,向莲花投来了橄榄枝。而这人,还是申屠家最年轻有为的下一任的族长人选。申屠家的二公子,申屠颐。人称颐公子。 颐公子在申屠家中,一直都是个最高的,块头最大的,力量最强的。但是一点儿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太魁梧而难以亲近,相反,他非常喜欢碧水族的文化,对人友善、亲和。除了一些申屠家必备的自信以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让人无法忍受的喜好。 他对待莲花的态度便是如此。 虽然字字句句都在打压莲花、抬高自己,但是对莲花的喜欢和尊重却也是实打实的。 他将莲花邀请进了申屠王族,日日好酒好菜的招待。然而莲花已经过了喜欢吃的年纪,看到这些琼浆玉液反而慎得慌,生怕申屠也是想把自己喂得肥肥胖胖,然后宰了吃了。 申屠一开始以为莲花身子瘦弱,胃口也小,所以不怎么吃喝,直到莲花几个月以来都不怎么吃喝,才问她:“你怎么不吃啊?” 莲花说:“怕你等我喂肥了就把我宰了吃了。” 申屠颐愣了一下,放声大笑:“虽然我们申屠家粗旷豪放,但也不至于吃人。尤其是碧水族的小娇娃,我们更加不舍得吃了。供起来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吃了你?我还等着你吃得肥肥胖胖,嫁给我为妻,然后给我生一大堆胖小子呢。” 莲花浑身一紧,脑袋一麻,说:“还是想把我吃干抹净。”虽然她不太懂生大胖小子是什么意思,但总而言之,喂肥了才好办事。 莲花更加不敢吃了。 申屠颐公子对莲花这谨小慎微的性格表示很疑惑,莲花自从被他一吓,便准备离开申屠家,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去体验新的风土仙情。但颐公子并不打算就让她这么走了。 修书一封去碧水家,问碧水族长莲花的故事的同时,告诉莲花:“你之所以害怕这个世界,是因为你缺少了力量,从今日开始,我申屠家的藏经阁便向你敞开,我将把家中一切的力量法术全都教给你,让你以后不至于再瑟缩面对世人。” 莲花对他这一番言论也不是很了解,但她一想到假若真的能像他一样用拳头说话,似乎也不错。于是答应了,并不着急走,开始留在申屠家里,开始学习仙法。 一开始申屠家的人都不同意,可颐公子说:“她一个弱质女流,哪怕所有的仙法秘籍摆在她面前,想必她也是学不会的,怕什么偷师?何况,她以后会是我的妻子,传给她也不算传给外人。”于是在颐公子的安排下,莲花开始学习申屠家的密法。 让申屠颐很意外的是,莲花学得很不错。 “哪里是很不错?分明是学得太好了!”申屠家的族长背地里敲打申屠颐的脑袋,说:“你最好肯定她是你的妻子,否则我申屠家的绝学都被她偷学了去,我们还要不要在这世上立足了!” “不是偷学……”颐公子叹道:“是正儿八经的、光明正大的学。您放心吧,这个妻子我是一定会娶到手的!” 颐公子对莲花展开了猛烈的追求,但莲花对吃的不感兴趣,对穿的也没什么所谓,唯独只对学习仙法感兴趣。颐公子就拼了命的教,终于,三年之后,莲花已经可以跟他打个平手,申屠家的任何其他人都已经不是她的对手。 莲花这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不会再任人宰割了。 “现在你可以嫁给我了吧?”申屠颐从碧水族长那里知道了莲花和珊螺的往事,对莲花更加的心疼起来。也由于莲花是下一任碧水族的族长,二人也算是十分般配,门当户对的姻缘,所有人乐见其成。于是莲花在碧水和申屠两家族长的说服下,也不管结婚意味着什么,便答应了这门亲事。也算是报答了两家族长的恩情,和申屠颐三载的栽培。 但莲花和整个碧水族没有想到的是,这申屠颐家的二公子,却在大婚当日,毁!婚!了! “对不起,莲花,你很好,我也很喜欢你,但是人要讲求一个先来后到,我先喜欢上的,是宫羽家的灵羽公主,可她当时不喜欢我,于是我才来接近你。如今她回头了,终于看见了我的好,我无法欺骗我自己心里没有她,于是我只能背弃了你。” 申屠颐告诉莲花的时候,莲花还尚有些懵懂,虽然听不太懂他的意思,但照她的理解,就是申屠颐自小有个喜欢的女孩,但那女孩对他无意,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决定娶自己。在他们昭告整个蓬莱,五族都来庆祝二人婚礼之际,那灵羽公主回头了。发现了申屠颐的好,于是回心转意,要跟他在一起。 申屠颐两厢抉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灵羽公主,退了莲花的婚。 “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我申屠颐愿用我个人全部的身家作为赔偿,希望莲花谅解。” 而后,也不管莲花谅解与否,他送了几十大箱的灵珠法宝。莲花一夜之间,成了碧水族最有钱的女人。 第263章 游历 “莲花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碧水族长碧渊抱住金山银山里,一脸怔忪的莲花,哭成了泪人。 但是莲花自己却觉得很是不解。 “我……拥有这么多钱,为什么要哭呢?”莲花睁大了眼睛,问碧渊。 碧渊一愣,直起身子,看着她:“你都不难过吗?”她的眼里,沁满了泪水。比莲花还要痛苦万分的模样。 莲花摇了摇头,说:“不难过啊。我拥有了钱、拥有了力量,我为什么要难过?” “申屠颐娶了旁人!”碧渊拖着一把老骨头,不可思议地牵着她,说:“我这就带你回碧水!有我在的一天,就别想其他人欺辱你!我碧水族今日就跟申屠家划清界限,以后甭想再碰我碧水族人一根汗毛!” 碧渊怒不可遏,可莲花还是一脸无所谓,道:“他想娶就娶呗。”反正她又无所谓的。 “我不想回碧水,族外的日子很有趣,我还想去更多的地方看一看。”莲花内心非但没有不高兴,相反,她特别的开心。 她在申屠家待了三年,早就已经厌倦了申屠家,可申屠颐待她不错,一副不打算让她走的样子,她也不好告辞,如今申屠颐主动解除了婚约,她恢复了自由身,她高兴还来不及,绝不会不开心。 碧渊给了莲花一个收纳锦盒,让她把所有的稀世珍宝都放进了盒子里,然后莲花就向碧渊辞行了,说:“这世界天大地大,我还没有体会过酸甜苦辣咸,这三年我最多是体验了辛苦。学习力量的过程不算好过,但是得到力量的感觉却很开心,我还想去另外的几大家族看一看。” 莲花兴致勃勃,碧渊很高兴她有次觉悟,道:“你可不要强颜欢笑,要是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天南海北我都会飞过去陪你。” 碧渊忧心忡忡,莲花却信誓旦旦,道:“您放心吧,等我再见您的那一日,就是我体会了酸甜苦辣咸之时,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的选择。” 究竟要不要做碧水的族长,她还要再想一想。 “行。”碧渊答应了莲花,让她再继续一个人,在这世间多走一走、看一看。 莲花离开申屠家之后,申屠家的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而碧渊也带着碧水族的人全数撤离了申屠家。虽然莲花原谅了颐公子,但碧渊却并没有那么好说话,她说要为莲花出头,便说到做到,从此在两族之间架起了高高的山脉,山脉之上连绵不绝的暴风雪,让人根本无法翻越,也算是就此断绝了两族的来往。 申屠家没有人敢置喙,只能答应,从此也不再去碧水族触霉头。 莲花的名字传遍了蓬莱,就连蓬莱仙主也下达了诏令,封莲花为侍灵童子,还宣布了一条新的规定,那就是已婚者不许参加侍灵选拔,于是宫羽家的灵羽小姐以及申屠家的颐公子,算是彻底与仙主之位绝缘。二人后悔不后悔莲花不关心,但所有人,包括申屠家和宫羽家的人都扼腕长叹,却也只能认下这个苦果。因为是他们二人有负碧水家在先。 莲花因祸得福,成了唯一确定的侍灵童子,地位超然,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巴结她。 莲花走到哪,都只能看见谄媚、讨好与奉承,这让她不得已,只能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她将自己从一个纤细高挑的少女模样,变成了一个申屠家肌肉发达的中年男子,模样不算好看,属于丢到人群里根本没人看得见的那一类型。这让她从此又看见了另一翻不同的景象。 “敢问仙友,宫羽家怎么走?”莲花顶着一张中年不幸大叔的脸问路上的行人。 行人见了都是一连晦气地摆手,说:“不知道、不清楚、你去问别人。” 那不耐烦的神情,仿佛像看到了一个行走的倒霉蛋。 莲花觉得十分奇怪,自己穿得衣裳不算差,模样也不是穷凶极恶的那一类型,只是看上去就不怎么有钱、有地位,最普通的那一类。甚至,比珊螺看上去条件还要好一些。 可他们也依然对她避之不及,不为其他,只因为,在蓬莱,假如没有过硬的本事,那就是遭人白眼的那一类,因为旁人在你的身上,看不见一星半点儿的好处,只会嫌弃你多吸了他们的灵气,浪费了这空气里的仙气。 莲花突然又释怀了些许。 珊螺或许对她是真的坏,但是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假如莲花从小生活在这样竞争的环境下,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觊觎他人的东西。毕竟,灵气就那么多,被别人修行了,那么自己的那份就变少了。人只能拼了命的将一切好东西往自己的身上薅。 她唯一能感慨的,就是没能早点下山陪伴珊螺,而不是三千年后遇到珊螺的时候,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螺分开,要拥有自己的力量和栖息地。 莲花理解了珊螺,也就全然的释怀了这一段友情。她相信,假如在对的时间遇到她,他们的结局就会不同。她也从此有了新的愿景,她要想办法改变蓬莱的生存环境,让大家之间不需要竞争,而是平等自由的相处。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成为蓬莱仙主,那蓬莱之中,五族之长,玉皇仙山的主人。 成了蓬莱仙主,她就能敞开玉皇山,让所有人都一起享受那滔天无边际的仙泽灵气。 莲花相信,她会做到的。 莲花吃尽了苦头,翻山越岭、渡海,才终于到达了宫羽家的领地。她之所以对宫羽家如此好奇,不为其他,就因为颐公子对灵羽的一往情深,让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生活环境下长大的女人,能够让一个温柔前途无量的公子,愿意抛弃世俗的一切,非她不娶。 宫羽家的女子,一定是生活在强大的爱里,才能够让她如此骄横而肆无忌惮,将一族之长的公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莲花对灵羽小姐没有恶意,但就是很好奇。 好奇她所生活成长的一切…… 第264章 以身相许 宫羽家与碧水族和申屠家都不太相似。正如他的家族名中带了个“羽”字所言,他们整个国度都建立在森林之中。背靠着一条连绵不绝的雪山,雪山下,就是宫羽家的领地。参天大树拔地而起,而那些树的树冠上,就建立了大大小小的树屋,乍看像鸟巢,但却比之他族的宫殿还要豪华。 宫羽家族的人从出生开始,就开始搜罗世间一切绫罗珠宝,用来建造自己的“巢穴”。每一个宫羽家族的人,成年的标志,就是巢穴的建立,而巢穴最大、最豪华、最高的,就是他们的族长。 这一任宫羽家族的族长,名字叫宫灵岑。 灵岑是灵羽的哥哥,是蓬莱之中鼎鼎有名的少年英雄,还是个少年之时,就已经建立好了自己的巢穴,是一方通体朱红色的宫殿,建立在灵脉最高处的一棵大树之上,遮天蔽日,让每一个走进宫家领地的人第一眼望见的,必是他的巢穴。他也就成了当之无愧的族长。 “你是何人?来我宫家有何贵干?”宫家守门的侍卫不像路人那样无理,但也没什么好脸色,见了易容之后的莲花,直接将她拒之门外。 莲花连忙拿出通关文碟,是申屠家的人开给她的那一张,上面说她是云游四方的苦行者,来宫家也是为了增长见闻。 有了申屠家的通关文碟,守卫不再为难她,很快就放她进去。 莲花举目无亲,也几乎在地上看不见什么人,只能在天空中看到不同的鸟儿飞来飞去,想来,他们正是宫羽家族人的原型。 他们是生活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鸟儿们,无拘无束,自然也不会被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小情小爱所束缚。不可一世的灵羽小姐看不上当年一无所长的申屠二公子,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后来为什么又看上了?原因之一自然是申屠二公子发奋图强,成了申屠家未来的掌权者。但更多的原因,自然是申屠公子要与莲花成婚的消息,让灵羽小姐陡然意识到,原来喜欢她的人也会转身就爱上别人。 没人抢的东西他一直摆在那里,不会有人问津。可一旦你知道你即将永远失去他,那他的存在又是另一回事了。 灵羽小姐应当觉得越想越亏,越想越爱,于是在想象中,将申屠公子无限的美化了,二人再相见自然是干柴加烈火,爱得无可自拔。 莲花是很羡慕他们的。 他们是因为爱情而结合在一起,而她至今都不知道爱情是个什么东西? 她也很想体会一把爱而不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爱情,可她似乎少了一根弦,天生少了那么一点儿对男女之情的共情。 然而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天生冷血、天生对爱情毫无感觉的,莲花也不例外。之所以之前没有动心,只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让她动心的那一个人。所以她误以为自己缺少情根,断情绝爱。直到她遇到宫羽家的大公子,宫灵岑,她才知道,原来心动是这个感觉。 宫羽家族之所以把巢穴建在树冠上,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是羽族,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毗邻雪山,雪山顶上常年积雪,而雪山下则有融雪后所形成的溪流,在冬天到来之际,那溪流便小,形成沼泽,沼泽之中,生活着各类猛禽奇兽,十分凶猛。他们在地面上要跟这些猛禽相斗,多有死伤,到后来索性将巢穴全都搬到树冠之上,这样那些猛兽就算要偷袭,也将露出自己的獠牙。偷袭致死的几率大大减小。 所有的羽族都知道,但是莲花不知道。她一脚就踏进了沼泽地里,双腿很快被沼泽里的灵咒所束缚,一时间拔不出来。而草丛中,窸窸窣窣地响起了一系列贴地爬行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物体但下意识就能感觉到,来者不善。 莲花虽然灵力强大,但实战经验不足,尤其进入沼泽地后,双腿被束缚,又有瘴气弥漫,堵住了她的口鼻,让她一时之间脑子也开始变得迷糊。双手不听使唤。 四面八方的龇牙咧嘴的声音愈发的强烈,莲花虽然没有见到身后是什么东西,但是那东西呼出来的腥臭气息却先一步的萦绕在她的身边。她几乎不需要转身,就能猜到自己身后一定有什么东西张开了血盆大口正对着自己一口咬下。 完了完了,莲花今日就要残在这里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莲花内心悲愤不已,正在她求生欲望强烈之际,突然,从天而来一声长长的嘶鸣呼啸声,紧接着一生长着巨大赤色双羽的飞鸟从天而降,一口吃掉了她身后的猛兽。从她的头顶急掠而过。 莲花这才看清楚,他口中正叼着一只巨大的宛如鳄鱼一样的怪物,足足有三丈那么长。 这要是被它一口咬下,别说半条命没了,她连渣子都不会剩两块。从此江湖只剩下关于莲花的传说。 那赤色大羽的鸟儿在空中盘桓了一阵子,见莲花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便化作了人形落在莲花的身边,问她:“你没事吧?” 那少年肤白、貌美,男身女相,是莲花所见过的男子中最英俊的那一个。比申屠家的二公子美了不知道多少。 莲花在这一刻舌头打结,连话都忘了说,只盯着他流口水。 “我叫宫灵岑,是宫羽家的现任族长,你可以放心,我不是坏人。”那人又说。 莲花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满心满眼,只剩下崇拜。以及动如擂鼓的内心。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宫灵羽有这么好看的哥哥,又怎么可能看得上申屠家的二公子呢?珠玉在前,任何男人在他的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是不是被瘴气迷了眼?没关系,我来帮助你。”宫灵岑十分温柔,抱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抱起。 莲花躺在他的怀里,一时间幸福到昏了头,直接下意识反应就是回抱住他的脖子,对他说:“谢谢你,奴家……奴家无以为报,唯愿以身相许。” 第265章 羽族 莲花如今的模样,是一个有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浑身都在淤泥之中滚了一遭,乌七八糟的形容,配上娇羞的表情和楚楚动人的声音,每一个分开都是无比惊悚的画面,何况还交杂在一起。 宫灵岑浑身一抖,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 他努力平复了自己,才说:“兄台好意,但灵岑无法接受。灵岑九代单传,恕我不能从命。” 莲花脸色一僵。她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模样,是一个中年抠脚大汉。用这副尊容跟天之骄子般的宫灵岑说话,着实有失礼数。 莲花尴尬地笑了下,放开了环着宫灵岑脖颈的双手,转而抓住了他的衣襟,以抵消在空中飞舞的惶恐。 也就是放开的这一瞬,莲花明显感觉到宫灵岑飞得更加快速、更加轻盈了。 显然,他刚刚被自己惊吓得不轻。 莲花有些内疚,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回了宫殿。 宫灵岑的宫殿比莲花从外部看着的还要大,真正踏进宫殿大门,才知道宫殿所用的建筑材料全是缩地成寸的灵宝,于是进入宫殿之后,宛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它百倍的大于外界所看上去的那般。 莲花也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更加渺小了。虽然她坐拥申屠家的财富、碧水族的势力,但在宫灵岑的巨型宫殿群面前,她真真正正的自卑了。 她是一棵诞生在雁荡山的无根的莲花叶,她要怎么才能跟宫家的族长在一起呢?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从来对身外物都不放在心上的莲花,头一次觉得,她后悔没有接下碧水族长的提议,成为碧水族的圣女,这样她也算是一族的掌上明珠,有了与宫灵岑站在一起的资格。 虽然她如今事实上也在这个位置上,但到底还没有进行加冕礼,不算正式。 而她和宫灵岑相遇的画面也不够美丽,她就像一个被打傻了的鹌鹑,又老又丑,着实丢人。 莲花被安排在西厢的厢房里,这屋子用来待客,可也是极尽奢华,住在这里都能明显感到呼吸顺畅,每呼吸一口,都能让灵力跟着增长。宫灵岑宫殿中的灵玉随处可见,一块就抵过雁荡山整座山上的灵脉。 这也让宫灵岑的灵力几乎是整个新一批的下任族长里,最强大的一个。他不仅少年英才,还富可敌国,还温柔细致,颜值无双。莲花彻底的沦陷了。 莲花每天都跟在宫灵岑身边。他去哪,他就跟到哪。这样做的女孩不少,但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都会被他的拥护者想方设法的悄无声息的弄死,从此消失。而丑陋不起眼如莲花,顺利逃脱了她们的针对,倒是能顺利的跟在宫灵岑的身边。 久而久之,反而她们那些喜欢宫灵岑的女孩们,一个二个都来巴结她。希望她能给机会,让她们也能与宫灵岑亲近。莲花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自从她喜欢上了宫灵岑,她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嫉妒和吃醋。 莲花在宫家留了下来,由于她从最初的惊诧中回过神来,也参与了宫羽家最苦最累的羽林军,她实战经验日渐积攒,从申屠家学到的那些法术也愈加娴熟,很快,就被提拔到了羽林军统领的位置,在宫羽家的地位仅仅低于族长和少主宫灵岑。 “少主不想见任何闲杂人等,不要让人在附近逗留。尤其是女子。”莲花总是会如此告诫下属。下属们也严格执行。那一阵子,宫灵岑都很有些疑惑,问他们:“我羽族的男女比例是否与申屠家接近了?” 下面的人回报说依然是女子多过男子,他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任何一种性别多过另一方都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女子掌管一族的传承,女子多总比男子多要好。否则多出来的那些男子,就只能当和尚了。总归是不安定因素。不利于一族发展。 然而宫灵岑的大婚之日还是即将到来。 宫灵岑虽然曾经有意成为侍灵童子,但自从仙主颁布法令,要求未婚者才能继承仙主之位后,看重子嗣传承,以及亲族关系的宫灵岑对成为侍灵童子就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了。 “比起成为孤家寡人的仙主,我更喜欢儿孙满堂、子孙绕膝的快乐。”宫灵岑与莲花以及一众兄弟们把酒言欢时,总会透露出这样的讯息。然后,在莲花帮他征战了最后一脉羽族的内乱大获全胜,羽族迎来空前的大一统后。他宣布:“本宫决定选妃,在羽族之中,广纳后宫,选一后四妃九才人,设立三宫六院七十二美人。” “宫主,您没开玩笑嘛?”莲花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宫灵岑却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十分认真地说:“我建造了羽族最大的王宫,征服了羽族者众,统一了几千年都一直各自分化的羽族人,我宏图大志,难道只是为了与一个女子独享吗?不,我做这么多,就是为了娶更多的妻子,生更多的孩子,我要让我的子嗣,在整个羽族延绵,传承不绝。” 而后,宫灵岑就真的这样下令了。不论莲花如何阻止,他都不听劝告。而得了这个诏令的女子们一个二个都笑开了花,她们本来就对他虎视眈眈,如今宫灵岑的宫殿大开,广纳后妃,稍微有点姿色和势力的羽族女子就都看到了希望,一时间,宫灵岑的宫殿大门都要被这些女子踏破。 莲花赶都赶不走。 “殿下,这样选拔太不严谨,很多来历不明的女子都混了进来,不利于宫家皇族血脉的延续,我建议,严格从各家各族推荐而来的女子中选拔后妃,其他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 莲花的建议得到了宫灵岑的首肯,于是莲花成了他后妃选拔的第一及最后一道门槛。中间还有九九八十一难。三年过去,最后通过考验的一个都没有。 “殿下,她们配不上你。”莲花跟宫灵岑说。 宫灵岑十分生气,直接罢免了莲花,说:“选不出来是你的问题,不是她们的问题。你给我滚。” 宫灵岑忍无可忍,将莲花赶出了羽族。 第266章 羽族大乱 莲花不敢相信,自己和宫灵岑数年感情,却抵不过她三年没给他选出一个妃子。 虽然的确是有点儿说不过去,但也罪不至死? 莲花伤心欲绝,但越挫越勇,索性换了一种方式。反正她已经被赶走,她完全可以换一个身份继续接近他。 于是莲花恢复了原本的面貌,以碧水族贵族的身份回到了宫羽家,这一次,她高挑的外形,姣好的五官,让盛产美人的宫羽家也十分惊喜。容貌这个东西,总是一张无往不利的通行证,她几乎都没有被怎么盘问身份来历,只手腕处的一点碧水族莲花图腾就让他们放下了心,直接将她奉为贵宾,入住坤明宫,成为了一后四妃的选拔人选之一。 坤明宫她以羽林军侍卫长的身份进出过很多次,几乎整个宫殿的陈设摆放都由她来布置。 莲花心思细腻,外形虽然是个糙汉子,可内心还是一个小女子,尤其深陷爱情之中,对如何布置婚房自然很有心得。于是坤明宫很快蜚声蓬莱,引得无数人竞相前往,这其中,也包括了申屠家、珩常家、碧水族、琉叶家等。 反倒是宫羽族的女子最为稀少,不为其他,只因莲花在位时,将太多的人刷下去,以至于她们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差劲。 莲花以为击败了宫羽家的众多女子,她成为那一个后位的可能性将大大提高,甚至是探囊取物。却不想,申屠家、珩常家、碧水家、琉叶家的女子也一个赛一个的出挑。 莲花虽然是最高的,武力值也是最强大的,内里也是最有钱的,可与这些从小生活在贵族世家中的小姐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些些内涵。 一轮才艺比拼过后,其他人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莲花却是侍卫统领当惯了,只能拿起一把三叉戟,当众耍起了花枪。虽然舞得凛凛生威,却半点儿女儿家的姿态都没有,宫灵岑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过,而后便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移开了目光。 莲花深深地感到自卑了。 宫灵岑喜欢的,是纤弱无骨、柔弱娇羞的少女,与她的内里截然不同。她依靠外貌得来的优势,又通过她钢铁男人的内心全部输了回去。 莲花被赶出了坤明宫,去到了羞花殿,这里是给美人们居住的地方。 莲花从一后四妃的选拔行列,直接掉入了七十二美人的队列里,她感到绝望极了。但一想到七十二美人,宫灵岑一天召幸一个,半年后也该轮到自己了,她又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不能将他占为己有,成为八十分之一也行。 莲花将自己的姿态摆得无限低,可她的气质到底还是不讨喜,差点就跌出了七十二美人之列,在拿出半副身家,贿赂了选拔官员后,她才终于得以保住七十二美人的最后一名的位置。 选拔官员说:“岑公子最讨厌的,便是长得像男人的女子。虽然您长得不像男人,可您的气质与岑公子曾经的侍卫长极像,那侍卫长得罪了岑公子,阻碍了他的繁殖大计,是整个羽族的贵人。往后您伺候羽公子的时候,切记把眼睛蒙起来,别叫他看见你的五官,这样或许你的恩宠能够久一些。” 莲花听了他的话,夹起尾巴、闭上眼睛做人。可就算是如此,也依然没有得到岑公子的眷顾。 岑公子似乎对莲花的印象比较深刻,一来惊艳于初见时候的惊鸿一瞥,二来又被她后续满身雄性男子气概所震撼,哪怕莲花从此学跳舞、让自己的身段无限的柔软、扭捏,甚至低声下气去找旁的后妃学习化妆,让自己的五官变得更加温婉,依然也没有用处。 岑公子讨厌她,讨厌她身上属于侍卫长的气息,从而将她发配到了最偏远的宫殿里,那里,毗邻雪山,连绵的大雪是最寒冷的地方。 莲花没有怨言,哪怕寒冬腊月里冻得双唇颤抖,也依然像一块望夫石,期冀着宫灵岑的召幸。 宫灵岑很快生下了七八十个孩子,每一个都长得像他,不论男女,都粉妆玉砌,像个瓷娃娃,格外的好看。 莲花宫中从来没有宫灵岑的身影,可他的孩子们,却会成群结队的来到她的宫殿里,嘲笑这个一年又一年坚守冷宫的她。人送外号:“冷宫娘娘。” 冷宫娘娘莲花,是整个后院中,唯一没有被召幸的女子,莲花后悔极了。 在成为羽族侍卫长的时候,她还能陪伴宫灵岑征战四方,日日夜夜虽说不能成为入帐之宾,可也是把酒言欢、无话不说,好过她被安顿在这后宫之中,日日夜夜连宫灵岑的影子都看不见。 莲花想过要自救,但一想到自己如今是宫灵岑的妻子,她又觉得自己要守好妃位,不能给宫灵岑添乱,于是一年又一年的安安静静的等在宫殿之中,做好她的“冷宫娘娘”。直到,羽族大乱。 宫灵岑的孩子们渐渐长大,他虽然有绝对的实力为孩子们打下辽阔的江山,但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到底无法做到公平的对待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以至于美人与美人之间、妃子与妃子之间,产生了无限的明里暗里的争斗。 而这一争斗的白热化,以皇后明菲的死亡作为标志。皇后莫名暴毙,以及她的三个儿子六个女儿全都离奇暴毙,只有一个孩子存活着的事件发生之后,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过去众人无限尊重皇后的场面消失,每个人都希望皇后的最后一个子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孩子如履薄冰,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生死危机。 而羽族皇宫之中,除了宫灵岑,也没有人为皇后哀悼,每个人都想上位,都想成为下一任的皇后。宫灵岑一个头,百八十个大,手心手背都是肉,日日夜夜都陷入后妃们的争斗中无可自拔。 内忧频起,外患自然也不会缺席。原本大一统的羽族,开始分崩离析。 第267章 征战 各地部落都有各自所拥戴的后妃以及他们的子嗣。 皇后留下的孩子自然也有他们的母族撑腰,他们强烈要求,哪怕新立皇后,也应当将明菲留下的孩子立为太子,是永恒不变的接班人。 宫灵岑也有这个嘱意,可他身边的四位妃子却不这么想。 皇后以死,新的皇后才是新的大统,且明菲留下的那个孩子,原本就是最小的、身子骨最弱的,只因在那一场投毒事件中,因为被哥哥姐姐们排挤,所以少食用了些灵气补品,以至于意外捡回来一条命。而后在经历一系列的刺杀之后,身子骨更加孱弱,十几岁了,刚化人形却无法保持,整日里都只能以一只鸟的原型躲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畏光、畏风,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成为羽族未来的王? 宫灵岑自诩优质的体质和无上的天才,就要交代在这样的一个孩子身上,这让整个蓬莱的人该怎么看他们羽族。 宫灵岑陷入几难的境地里,这会子,反倒是他十几年没见过的莲花的屋子,最清净、最雅致。 一夜,在他被接连十几个后妃吵扰得筋疲力尽,无处可去之时,他跌跌撞撞,偶然走进了莲花的宫殿。 莲花宫殿里本来就靠近雪山,极为严寒,而莲花觉得,宫灵岑在自家的宫殿里留下如此严寒的一处地方,一定有他的深意。一定是为了对修炼有所助益,否则不会如此冰冷。 可宫灵岑并没有那个意思,他仅仅只是忘记了这一处地方而已。 “好冷。”宫灵岑走进屋子里的第一句话,便如是说。 莲花十几年没见到他,见他第一面,险些就要站不住。 她跪倒在他眼前,匍匐着身躯,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当真是十余年没有改变过。 她爱他爱到了骨子里。 自己的尊严便低到了尘埃里。 宫灵岑差点就要问她是谁?可一想到这整个后院都是他的后宫,那么她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他也终于有了依稀的印象,她,就是当年被自己冷落的女子。 “这些年,苦了你了。”宫灵岑扶起莲花,将她扶到了暖桌边坐下。 宫灵岑折了自己的尾羽,点燃了暖桌,房间里很快就温暖了起来。 莲花又是猛地一喜,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跪拜道:“多谢主上燃烧自己,照亮我、温暖我,奴家无以为报,唯愿结草衔环……” 后续还有一系列的絮絮叨叨,宫灵岑不忍听,连忙又打断她,问她:“你对我,当真就没有一点儿怨言吗?” 宫灵岑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个女人,对他无怨无悔、没有要求。 莲花愣了一下,反问他:“为什么要有怨言?您被整个蓬莱的人喜欢,所有人都想要嫁给你,你选中了我,给了我房间居住,让我有处可去,有枝可依,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有怨言呢?” “可我冷落了你这么多年……” 莲花急道:“只要你在我心上,这就不算冷落。我始终记得您的容颜,记得您的声音,您曾经温柔的笑脸切切实实的温暖过我,又怎么算是冷落呢?” 莲花一心向着宫灵岑,一根筋、认死理,已然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莲花不觉得有问题,宫灵岑却觉得大有问题。 只因他的那些后妃们一个二个争斗不休,勾结朝堂,整日吵得天翻地覆。像莲花这样,不问前程只要他的女人,反而让他心存畏惧,觉得她一定有着更大的阴谋。 “你想要什么?”宫灵岑问莲花。 “我想……日日夜夜陪伴在您的身边。”就像过去,他们无数次的并肩作战时那样。 只不过莲花不敢谈论起女扮男装的经历,以免讨厌男男之爱的他更加厌弃自己。 宫灵岑点了点头,陪莲花喝了一盏茶就走了,而后,就将她调入了前线,陪着宫灵岑征战四方。 宫灵岑为了远离后宫中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也为了羽族的安定昌盛,他再次披上战甲,带领羽林卫征战四方,而莲花,就是他唯一带在身边的后妃。对外,他也没宣称说莲花是自己的妃子。只说她是花将军。因为他已经受尽了后妃干政的苦恼,可不想来历不明和心思不明的莲花再给他带来任何的一丝不安定。 而莲花在军中的行为和表现,也让他坚定了内心所想。因为她……实在是太所向披靡了。完全不像个女人,倒像是个奸细。 不论什么军队,遇到莲花,必定会大败而归。她就像一个战无不胜的吉祥物,让一众男子都为之汗颜。就连宫灵岑也是如此。 一次宫灵岑遇伏,莲花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原本该在西边征战的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风声,快速的赶到了自己的身边,为他挡了致命的一刀,从此莲花的脸上多了一道疤,哪怕回到军中,请了最好的医生救治,在额头的部位,也依然有一道创口,无法磨灭。 “对不起,莲花。”宫灵岑这一刻,内心是有所心疼的。因为莲花的五官,接近于完美,否则当年也不会不问底细就纳入宫中。而如今,这一道疤,将永远的留在她的脸上,对方似乎也是用了死咒,连法力都无法遮盖。 莲花却无所谓地说:“没关系的,这是我爱你的证明,我曾拼尽全力的救过你,这让我觉得无比自豪。” 莲花说完,宫灵岑尴尬地笑了笑。 这非但没有让他觉得莲花功不可没,反而让久经后妃争斗的宫灵岑觉得,莲花这话,必有深意——她是想借这疤痕,永远提醒他:他欠了她的。 她救了他的命,他后半生都该为她卖命,以还她救命之恩。 “你是不是也想当皇后?”宫灵岑问她。 莲花毫不避忌地点头:“我自然是想的。”没有哪个女人会不想当他的皇后,放眼整个蓬莱,都没有比成为宫灵岑的皇后更让人骄傲的事情了。 第268章 莲华 那时候的莲花,仿佛双眼都被宫灵岑所蒙蔽。不论她在冰冷的冷宫里待了多少个孤独的年岁,不论她在战场上为宫灵岑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挡了多少刀枪棍棒,她都无怨无悔。 只可惜,爱情所需要的,是双方的努力,不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一腔热血就能够成功。 莲花没有惹来宫灵岑一星半点的疼爱,只有无止尽的怀疑和防备。 羽族内乱在莲花加入后,逐渐平息。人人都说当年的威武将军又回来了,投生在了莲花的身上,这让宫灵岑觉得十分不安。 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天纵英才的世所无双的羽族公子,他的生命里,多了许许多多子子孙孙、后妃、前朝们的牵绊,这让他无法信任任何人。 莲花若永远只是一个没有能力、无所依仗的后妃,他或许会一直留着她。可她的名字却和几十年前帮助他一统羽族的威武大将军联系在了一起。 “虽然您是一个女子,可见到您,就像见到了当年的大将军。大将军离开羽族后就消失了,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可我知道,就算他死了,他也会投生、回到羽族,因为他是我们真正的兄弟、亲人,他不会舍得离开羽族。” 军中,与莲花交好的将领和士兵无一人不佩服莲花,对莲花的拥戴甚至超过了宫灵岑。 宫灵岑大败叛军,凯旋回朝的那一天,羽林卫喝罢了庆功酒,他一挥手,让将士们离去。但将士们都围绕在宫殿外飞舞,不肯离开,还三呼莲花的名字,逼迫宫灵岑立莲花为后。 最后是莲花听不下去了,让他们先行离去,说:“陛下是无双男子,不会亏待我的。”这句话在莲花看来,是因为宫灵岑在当年,是一个连泥沼地里的陌生人都会拯救的少年,自己这些年出生入死帮了他那么多,他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可这话在宫灵岑听来,多少就有些威胁、胁迫的意思了。 他受够了他人的胁迫。 他这辈子都不会被人胁迫。 他和莲花原本定于三日后成亲,举行正式的封后大典,可在莲花调动羽林军的那一瞬,宫灵岑下定了决心——这莲花,是不能留的。 封后大典当日,前任皇后明菲的孩子来到了莲花的屋子里,问她:“以后您就是我娘了吗?” 莲花看着粉妆玉砌地小孩,很是心疼,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情,同他说:“是,我会将你当作我自己的孩儿,待你亲善、和蔼,好生教导。就算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儿,我也必将将你当作自己嫡亲的长子。” “那未来羽族的皇位,您也会留给我吗?”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莲花告诉他:“在我们羽族,历来都是成年之后,用自己所建造的宫殿作为衡量标准,只要你建造起比你的兄弟姐妹们更大的宫殿,那么羽族之王的位置就是你的。” 莲花已经一口一个‘我们’羽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碧水族人的事实。 而这句话,也直接戳痛了小公子的心。 众所周知,他的身体不好,根本不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建立起最庞大的宫殿,就连活下去都小心翼翼,更何况是建造宫殿? 而莲花的力量为整个羽族所知,往后她生下来的孩子,一定是最健壮、最强大的,无人可以匹敌。等莲花真的成了皇后,诞下了自己的子嗣,又哪里还会有他的位置? 明菲之子动了杀人之心,终于,在莲花立后成行前,所喝下的最后一杯酒里,他滴入了自己的鲜血。 明菲之子饱受各种剧毒的困扰,身体的血液早就已经是百毒混杂,见血封喉,就连强大如莲花也在喝下后,当场毙命,没了呼吸。 “不好了!皇后她没气儿了!!”伺候莲花的人都吓得不轻。 而那小王子也就站在原处,丝毫也没有要走的样子。 闻讯而来的宫灵岑见状,问他:“怎么回事?” 他坦言说:“皇后要生子,往后就没有我的位置,我不希望她当皇后,我希望父王永远不要立皇后。” 明菲之子从小体弱多病,瘦弱不堪,宫灵岑引以为豪的天纵奇才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星半点儿的痕迹,可是偏偏,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因为只有他,永远也不会威胁自己的地位,且一看到他酷似他母后的脸,就会天然的让他想起与皇后举案齐眉的日子。 宫灵岑没有为难明菲之子,将莲花的死亡栽赃到了另外七十二个死士身上。 为什么有这么多? 因为人少的话,以莲花的武力值,他们打不过她,这谎言太拙劣,说不过去。 于是只能对外宣称她被羽族各族的势力联合诛杀,身重数刀,尸骨无存,就连遗体瞻仰的环节都省去了。 未免被人发现端倪,宫灵岑甚至将她的尸体偷梁换柱,将一堆剁碎的肉泥放在了水晶棺内,尘封在英灵埋骨地中。 而莲花的本体,则绑了一块大石头,扔进了沼泽地里。 而这石头上下了咒术,永远也不会浮起。自然也就不会被羽族发现。因为沼泽地属于那些凶猛的怪兽,没有羽族会自讨没趣,跑到沼泽地里去打滚。 莲花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莲华的女人。 莲华从沼泽地里爬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百年。这一百年里,她凭借着最后一丝神志,保留着当年在雁荡山吸收山上微小的灵气而拥有的本领,将沼泽地里那些猛禽的气息也化作己用,终于在一百年后,将毒素清除体内,重新拥有了力量。 也就是这一百年,她突然想清楚了很多事情。那就是爱情,真的不能靠梦想、靠一厢情愿。 爱情是两个人共同努力而产生的结果,少一个人那都不是爱情,最多叫奢望。 她以死了一次为代价,结束了这一场年少时期的关于爱情的美梦。 这一个泡沫,也终于被她亲手戳破。 从此她不叫莲花,她说:“以后,我的名字,叫莲华。” 第269章 侍灵童子选拔 莲花之所以改名叫莲华,只因这个‘华’字,在蓬莱之中,是只有仙主一个人能拥有的名讳。 莲花在沼泽地里待了一百年,这一百年间,听了无数他人的交谈,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仙主万福”、“仙主吉祥”。 高贵如羽族,虽然宫灵岑自恋,不想当仙主,可是他身边的每一个孩子,都想当仙主。因为身为宫灵岑的孩子,注定要无休止的争斗,与其在羽族之内争斗,不如去更广阔的世界,让整个五大家族都听他的话,而这样位置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蓬莱仙主。 蓬莱仙主年事已高,马上就要开始侍灵童子的选拔。宫灵岑的孩子们为此已经打破了头,死伤无数,只留下最有可能的三人参加竞争,而其中一个,还是宫灵岑最爱的明菲所生下的那个小儿子。 一百年过去,这个小儿子吃了无数灵丹妙药,体格越来越硬朗,脾气也越来越诡谲。干了不少作奸犯科的事情,可全都被宫灵岑保了下来。 他力排众议,一定要送他去参加侍灵童子的选拔,就算最后失败了,羽族族长的位置也非他莫属。 莲花觉得,他们打破了头还要参加竞争才能得到的侍灵童子的位置,她不必费力气,已然在列,就凭这一点,他宫灵岑也该日夜仰望于她,她凭什么如此低微,在羽族当牛做马还不得好死? 莲花没有恋战,很快就离开了羽族,从她来羽族的那一条路、初遇到宫灵岑的地方,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不同的是过去她被区区一只猛兽吓得不轻,而如今,那一整片的沼泽都被她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那一日,大火漫天,烧得整个羽族都几乎陷入火海之中。虽然没有人员伤亡,可羽族的长老们却望着那熊熊大火,一个劲地摇头说:“天要亡我羽族,才会在今日降下无名大火。这是要让岑族长知道,他所选拔的接班人,是祸害啊!” 三个长老撞死在宫灵岑的大殿之上,可这也丝毫没有改变他的主意。 “从小到大,我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没有人可以反对我,因为我的选择完全的、绝对的正确。你们要死可以,死远一点,莫要脏了我的宫殿!” 宫灵岑的一意孤行,似乎就是在证明自己的伟大。 这一百年间,他肉眼可见的衰老了。 一般来说,仙人是不会有明显的衰老的,或者说三百岁的年纪,也不过是青壮年,正当最好的年华。壮志雄心,不让任何人。 可宫灵岑的少年开局太好了,以至于他人生的最高光时刻,就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建造了羽族最伟大的宫殿,成为了一族之长,而后一统羽族。往后他的人生每一步,都是在走下坡路。 他在羽族大一统的时候选择了广开后宫,将自己的子嗣以最大限度的繁殖和传承下去。却不知道每一个孩子生下来,都是一次冒险。他们或许有不错的父母,自身的起点不错,但更多的,是他们后期所受教育的桎梏。 宫灵岑的后宫混乱不堪,直接导致了所有的孩子都生活在尔虞我诈和水深火热之中,无限度的竞争非但没有让他们长成栋梁之才,反而在宫灵岑的强大威慑力之下,都有些不知所以。 他们究其一生,都在想着如何继承宫灵岑的一切,全然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另一个宫灵岑。这是他的强大之所在,也是他的悲凉之必然。 但宫灵岑并不肯低头。 他不肯承认自己所做选择的错误,他只是想给尽可能多的女子一个家而已,他的行为没有错。 而他也不是昏聩的昏君,他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皇后,也在这么多年内,坚定的扶持嫡出皇后仅剩的血脉。他不是如蓬莱其他人所传说的那样,后宫混乱不堪,子嗣不堪重用。 他有完美的人生开局,也一定会拥有完美的结局。 他将所有的宝都压在了明菲之子,琼奇的身上。 琼奇是他后宫并不混乱的证明,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宫灵岑的人生很完美,他的儿子,也会跟他一样完美。 可以说,他的儿子,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包装成了一个完美的典范,蓬莱之中,一切关于他的负面消息都被宫灵岑镇压,于是他理所当然的,在最后,击败了宫羽家其他的继承人,成为了宫羽家唯一送到清净殿的侍灵童子。 在清净殿里,每个人都对他十分客气,因为他的父亲,是如今蓬莱之中,最强大的男人。而琼奇也继承了他父亲的容貌,绝美的外形,美到极致就男女莫辨,让男人见了都心跳加速。 珩常家的侍灵童子叫珩常珍玥,琉叶家的叫琉叶鸿,都是少年天才,可见了羽族的琼奇,都会自发的觉得矮了一节,不为其他,就只为了他那张完美的酷似宫灵岑的面容。 而申屠家的侍灵童子,则是宫灵岑的妹妹,宫灵羽和申屠颐公子所生的孩子,年岁在他们之中最小,力量也并不强大,但由于父母的地位超然,且没有旁的兄弟姐妹,自然而然也被选拔进了清净殿。 清净殿中,最年长者,便是莲华。 而莲华其名,也早已传遍了蓬莱,只不过很少有人见过她,就连申屠颐也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而忘记了莲花究竟长的什么模样。是以她报上姓名,说自己叫莲华时,申屠颐还皱了皱眉头,说:“她不是叫莲花来着?” “其心可诛。”宫灵羽见了蓬莱发出的告示,看到莲花的名字已经改作莲华后,认为她着实是可恨。 “哪有人还没开始选拔,就已经认定自己可配叫‘华’了?”宫灵羽问其他各大家族,准备联合声讨让她改名。 但其他人虽然也都愤愤不平,可也说:“历任仙主都名号为‘华’,故而我们都默认回避,可终究,仙主没有说过不能用这个字眼。他老人家能张榜公布,就说明他默认了。咱们,也不要多生事端了吧?”申屠颐小声提议。 第270章 不给面子 “怎么,心疼了?”宫灵羽冷笑,看着申屠颐,道:“男人总是如此,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没得到就是最好的。” “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让人看笑话。”申屠颐沉着脸,斥责道。 “你敢做还不能让人说了?这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当年悔了碧水族圣女的婚,这才让她侍灵童子的位置板上钉钉。如今她明摆着与众人为敌,你还向着她说话,不是旧情未了是什么?” 宫灵羽成婚多年,婚后一心相夫教子,申屠颐在族中的威望日益增长,而她的母族,宫灵岑却一日日的势微。宫灵羽对自己多少有了些许不自信,于是更加紧张申屠颐,二人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当年他追着她跑,而是她怕他飞了。 “大家都是蓬莱中的仙族,各凭本事说话,背地里搞这些有的没的平白招人笑话,还不如多多管教自家孩儿。”碧水族长碧渊已经垂垂老矣,可依然中气十足,对待明显不公平的事情也绝不姑息。 “仙主都没有说不可以,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在此指手画脚,你若对自己的孩子没有信心,大可以让他现在就退出选拔,好过大闹一场之后,依然被我们碧水族的圣女踩在脚底下笑话。” “你!” 碧渊说话原本就凌厉,对待曾经有负于莲花的宫灵羽更是没有好脸色。 宫灵羽在碧渊面前既没有地位、辈分上也是小了好几辈,不敢再反驳,其他家族见状,也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纷纷没有掺合。 于是侍灵童子的选拔,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清净殿后殿之中,有一私塾,私塾独属于仙主管辖,学生只有侍灵童子。 对于什么时候选出侍灵童子,没有统一的规定,只有仙主在知道自己即将大限之时,才会在他们之中挑一人继承仙主之位,也就是说,谁接班、什么时候接班,全权由上一任仙主说了算。这些侍灵童子所能做的,就是安安心心的待在清净殿后院里,老老实实的上课。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每个人都为了成为仙主,而卯足了劲,尤其是琼奇。 琼奇作为这一届侍灵童子中,天资最聪颖之人,想当然的觉得自己就是未来的仙主,总让他人听命于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给他面子,除了莲华。 莲华进入清净殿已经三天,可三天里,几乎都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根本不见客。 珩常珍玥、琉叶鸿、申屠无伤都被琼奇派过去敲过莲华的门,希望她能出来,与大家见一见、联络联络感情。可每每都只会得到莲华一句话:“等仙主召见,大家自然会相聚,到那时再相见也不迟。” 莲华丝毫也不给琼奇面子,这让他脸上十分过不去。如此一来,俩人算是还没正式照面,就已经产生了过结。 “碧水族的圣女果然架子大,在清净殿中待了几百年,便以为自己就是仙主了么?真正的较量还没开始,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琼奇忍不住在她的房门口破口大骂。 虽然他在旁人面前是个偏偏佳公子,但实际上,他就是一个内心阴暗、扭曲,在勾心斗角中长大的病弱少年。被莲华接连无视后,便忍不住暴露了本性。 而莲华依然不搭理他。 仙主也没有露面,召见其他人,反倒是在他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经常跑到莲华屋子里来喝茶。 “他如此厌憎你,你就不怕他以后谋害你?”仙主问莲华。 莲华满不在乎地说:“他早就谋害过了。” “哦?”仙主两眼一眯,来了兴致,问她:“如何谋害你?”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权术阴谋,不过是我没想到,一个孩子能那样破釜沉舟、不顾后果罢了。有过那一次,我必然不会再上他的当。” 在莲华的心里,她已经遭受过友情的背叛,爱情的离散,以及来自小辈的谋害,不说是多惊心动魄的情感经历,却也至少能让她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于是外头那四个小孩在莲华的眼里,都是能避则避,她需要维护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仙主。 只有仙主,才是她需要在意的人。 “你倒是通透。”仙主笑了下,她内心所思所想,已然在他的心中跟明镜似的。她这些年的遭遇,仙主也都知晓了。 “莲华,你是贫瘠的雁荡山上集结天地精华凝练出来的一朵莲花,你天生就是善良的孩子,可现在的你,有些太冷漠了,不适合当仙主。你还需要将这些年所丢掉的那些纯真、善良找回来。一个对他人没有大爱、对世人漠不关心之人,是当不了仙主的。” 老仙主说完,从莲华的眼前消失了。 莲华听闻,内心很有些复杂。 老仙主的花透露了两层意思,其一,他赞同莲华成为仙主,但前提是莲华要做回从前的莲华。那个为了珊螺和宫灵岑不计后果、不论得失,一心去爱的那个莲华。 这下,莲华是彻底犯了难。 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名字改回去,又叫回莲花,可那颗单纯善良之心,又从何找回呢? 莲华十分苦恼,于是第二天,她主动的走出了自己的小院,与琼奇等人第一次相见。 再见面,莲华便更加确定,自己这颗心,怕是找不回来了,因为她看见那几个孩子,本能地、没有原有的,就是觉得很讨厌。 每一个,都特别、特别的讨厌。 尤其是琼奇。 长大后的他,长了一张酷似宫灵岑的脸,绝美到妖艳无边。也难怪宫灵岑不看其他的孩子,因为最想他的人就是他。 他可能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长得像他,就能跟他一样少年奇才,举世无双,可实际上,琼奇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烂草包,他身上所带的毒都比他的灵力强大。 若他成为了仙主,他最大的能力和依仗,也不过是与敌人同归于尽。 第271章 交易 这一点,天知地知,琼奇自己知,他的父王知,莲华也知。但他们却不知道莲华知。 琼奇见了莲华的第一眼,心就狠狠地停顿了一拍,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眼前人有些熟悉,更多的,是他惊讶的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比自己长得还要好看的人。 其他几个人见了莲华,也这样认为。蓬莱仙山灵气逼人,每个人的身上都是仙气流转,不染尘埃,而莲华的身上,这种冷漠和疏离的仙气,比之仙主还要更甚。 他们过去曾经都远远见过仙主,所以不会认错,假如他们没见过,想来莲华站在他们面前的一刹那,几人就都恨不得下跪,三呼万岁了。 莲华已然有了仙主所具备的外形,这让琼奇在短暂的惊艳过后,内心深处升起了强烈的嫉妒,对她的讨厌则更甚了。 “原来这就是碧水族的圣女,你架子不小哇。”琼奇挑衅道。 在这时候,谁先沉不出气先说话,谁就落了下风。 莲华一直没开口,直到他开了口,她的目光才又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问他:“你在跟我说话?” “不然呢?这里还有谁是碧水族的圣女?” “不好意思,很久没有回碧水,一时之间忘了自己的身份。”莲华笑了笑,看待琼奇的目光也多了一重别样的目光。 那是一种慈爱。 这让琼奇觉得锋芒在刺,他总觉得,她虽然在笑,但目光里已然带了些许不怀好意。 不,不是些许,是很多。 “你是碧水的圣女,不回碧水,难道一直都待在清净殿吗?”琼奇又问。 虽然侍灵童子的身份早已经定下几百年,但也没听说她一直住在清净殿里,她的行踪一直很神秘。 莲华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我在四方游历,一百年前,也曾在羽族待过一段时间。” “羽族?”琼奇内心又是一紧,紧接着又问:“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琼奇还是一个穿着开裆裤,艰难才能化成人形,每日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时刻都担心自己被那些后妃给毒杀了。最后觉得索性先下手为强,拉一个继后当垫背的,也算死得其所。 而那个继后……可不正是一百年前的事?! 而她的五官虽然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但是她微笑的眉眼,与如今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含笑看着自己的莲华如出一辙! “你、你、你……你说你叫莲华?”琼奇问。 “是啊。”莲华尽量放轻松,让自己以平静、宽宥、和蔼的心情去看琼奇。试图找回一星半点的善良与仁慈。 但不仅她失败了,对面的琼奇也根本不相信她。 “你个毒妇!你居然还活着!”琼奇指着莲华的鼻子大骂。 “小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就成毒妇了?而且……真要说歹毒,我怕是不及您之万一,我才是受害者,您怎么能胡乱骂人呢?这让其他人误会了,可怎么好?”莲华泫然欲泣,撸起袖子,当真挤出了那么一滴眼泪,还专门凑到众人面前,让大家都看了个分明——她是真的被琼奇骂哭了。 琼奇一时语塞。 “你们认识?”申屠家的公子问他。 “我……”琼奇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 他总不能告诉别人,当初他为了谋害父亲的继后,拿自己的血把人家给弄死了吧?这不是羽族第一大丑闻么! 他若自曝,就是自揭其短,这要被他的两个哥哥和弟弟们知道了,他的侍灵童子之位就要保不住了! “不认识,我不认识她!!她只不过长得像我的一个故人罢了。”琼奇又拼了命的解释。 莲华自然知道他的顾虑,本着仙主让她找回初心,与人为善的要求,她也没有继续跟琼奇过不去。相反,每一次在看到琼奇那张脸,恨不得把他抽筋剥皮的心思起了之后,都会立刻反省自己。告示自己:“莫生气,都是过去,等成为仙主再报仇也不迟。” 于是每日都会三省几身,告诉自己:“明天一定要和琼奇成为好朋友。” 莲华每天的神态,就在“弄死你”和“我爱你”之间转换,这让本就心虚的琼奇更加害怕和恼火,他知道,他和莲华的仇是一个死仇,是不可能解开的。 “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琼奇问莲华。 “什么交易?” “我把你送回羽族,让我的父亲娶你为后,从此你就生活在羽族,与我父亲琴瑟和鸣,如何?”琼奇的条件开得很诱人。 在一百年前,莲华最大的梦想不过如此,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欢天喜地地感谢他。但如今,她不会了。 莲华狠狠地冷笑了三声,在几乎要抑制不住掐死他的手时,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她强压住心头的恼怒,对他说:“如今的宫灵岑,与我相比,你觉得,谁更年轻?” “你。”琼奇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本来你也比父王小,没有可比性。” “怎么会没有可比性?仙人也有老幼之分,那宫灵岑虽然正值壮年,但他的内里早就已经被他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三千子嗣给掏空了,如今的他,还没有你好看,你不如说自己娶我为妃,或许我还能考虑考虑。” 莲华说完,琼奇指着她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才脸色一红,吐出三个字:“你做梦!” 说完,他红着脸,一副不敢再看莲华的模样,消失在了她的面前。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说出要让她当后母这类的话,因为他害怕莲华真的会缠上自己,不当后妈,却一心想要嫁给他。 毕竟,莲花当年爱宫灵岑的事迹,依然还广为流传,谁都知道她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如今她虽然不再爱宫灵岑,可她若又真的看上了自己,他可怎么脱身?! 他是要成为仙主的男人,他誓言要做一个跟父亲完全不一样的男人,远离所有的女人,他是不可能看上她的! 第272章 又一春 可人就是这样,越告诉自己不可能,最后就越会便成可能。 在日夜相处学习过程当中,莲华都摁那住了自己的脾气,对琼奇十分的友好,这让琼奇也渐渐的放松了警惕,反而愈来愈觉得,莲华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呢? 她眼睛比自己大、鼻子比自己高,嘴唇比自己红润和小巧,却又很饱满,笑起来脸颊肉嘟嘟的,不笑的时候又清冷宛如出水芙蓉,总之,她哪哪都好看,比年轻的父王还好看! 琼奇渐渐的发自真心的爱上了莲华,一日夜里,下学之后,琼奇拦住了莲华,对她说:“我知道清净殿内有一处好地方,你,跟我看星星去吧。” “?” 莲华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左看右看,发现身边没别人啊,于是又问了一遍,说:“你在跟我说话?” “不然还有谁?” “呃,去干什么?” “看星星。” 琼奇半点儿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莲华的内心却已经起了轩然大波。 就像过去的几年里,琼奇一直觉得莲华图谋不轨,一定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用了好多年的同桌情谊,才化解了当年那些矛盾,放下了成见和戒心。 也是在仙主接连夸赞莲华,他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嫉妒,甚至为她感到开心之后,他惊讶的发现,他不再讨厌莲华,还想着假如莲华成了仙主,那他当仙夫也不错。以至于到后来“仙夫”这个名号超过了羽族嫡公子、羽族族长、仙主这三个名号在他心中的地位后,他终于向莲华抛出了橄榄枝。 他有自信心,全面超过他的父亲。 他能代替他的父亲,照顾莲华。 然而在琼奇的心里,莲华与父亲的那一篇算是翻过去了。可是在莲华的心里,这一篇,可从来没有过去。 莲华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以为这个心地阴暗的少年又在想什么鬼主意想要害她,可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什么实质性的动作让她也无比好奇,他究竟想做什么? 于是她没有拒绝,笑着答应了他的邀请:“好啊,我们去看星星。” 看星星的地方,在清净山中。 清净山是一座特殊的神山,这座山上,有着世间一切的变换,可以根据需求而改变山上的季节和植被,可以这一刻还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下一秒就风云变幻、大雨滂沱。是仙主历练他们仙法时最喜欢去到的地方。这里也没少让他们吃苦头。 “虽然清净山上变幻莫测,但我偶然间发现,这里独有一处,永远不会变幻,那就是山顶,那一棵金色梧桐树下。” 相传梧桐树是凤凰栖息的地方,莲华在这山上倒是从来没有见过凤凰,可作为神兽的栖息地,是不允许他人踏足的。 “你连凤凰居住的地方也敢去?你就不怕仙主怪罪吗?”莲华问他。 “怕什么?凤凰不是不在吗?她要是回来了我肯定不去,但这会儿她还没回来呢,也几百年没回来过了,你就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头,一切包在我身上。” 琼奇尽可能的想要在莲华的面前展现自己强大而有男子气概的那一面,但这在莲华看来,怎么都觉得有些奇怪。或者说,格格不入。 琼奇留在她内心最深刻的印象,还是穿着开裆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扑倒在她的怀里,问她:“母后,您有了孩子以后,还会疼爱我吗?” 那时候她的心软极了。 不论哪个女人,都天生有些母爱,尤其面对一个粉雕玉砌的奶娃娃,还是自己喜欢的男人的死去的妻子所留下的唯一的孩子。 任谁都无法不爱怜。 于是她心软了,说:“我会把你视如己出。”然而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就要锻炼他、磨砺他,让他长出独属于自己的翅膀、拥有任何人都拿不走的力量。 于是她说:“你需要自己建造自己的宫殿,才能够继承王位。” 这一句话,直接让懵懂的男孩希望破灭。 他认定自己没有未来了,于是决心拉着莲华一块死。 莲华就这样结束了和宫羽家的纠缠,断了对宫灵岑的幻想。虽然她也该感谢当年的奶娃娃帮助她看清了宫灵岑的真面目,但是对这个心思深沉,敢于破釜沉舟的小孩,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她总觉得,他还能闯出更大的祸事来。 最后一句话,莲华放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但过去她之所以会那样告诉琼奇,他必须独立的原因,却在这一晚,在漫天的星星下,悉数说了出来。 经历了一百年的风风雨雨,在蓬莱清净殿里学了好几年的琼奇也终于明白,原来当初的莲花,并不是对自己有异心,她是真的爱护自己。 “所以,我对你,从来就没有伤害和防备的心思,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莲华强忍着内心的想吐,微微而笑地看着琼奇。 这一下,可把琼奇给迷晕了。 当下,他就伸出双手,推倒了莲华,将她摁在身后的金色梧桐树上,脸凑了过去,双唇堵住了她的。 莲华惊呆了。 双目圆瞪。 她万万没想到,琼奇听了自己的剖白之言后,非但没有把她当成长辈去敬重,反而将她这一番肺腑之言当作了告白。 他碾压着她的双唇,一边索吻,一边呢喃,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也爱你。无法自拔、计较深远的爱着你……” 莲华就在她自己也没想到的时候,和没有想过的人,做着不可想像的事。 她的初吻,在出生三千两百余年后,终于献了出去,而对象……是她前夫的儿子! 还是当年差点害死自己的人! 一个比她整整小了三千一百岁的小孩! 莲华羞愤不已,不知所措到琼奇已经意乱情迷,双手都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游走了一遍,末了,喃喃自语说:“太瘦了,以后我给你做饭吃,我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让你再也不会被风吹跑。” “你是我的了……” 第273章 废墟之上 仙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虽然很少有人这样去做,但是却真实存在着。那就是当一个人认定另一个人作为自己的伴侣之后,就会把她同自己刻上灵魂印记,哪怕死去了也只是暂时消失,如若重生,也依然会化作胎记,留存在他的身上。不会消失。 而完成这样的印记印刻,也并不难,只要两个人亲密接触,对方下咒,而另一人没有拒绝,那么就会完成印刻。 “你为父王受的伤,我来替你抹平。” 琼奇说着,在莲华还在呆愣的当场,直接在她的额头下了一个印记,那是一朵双生并蒂的莲花。浅浅的金色,若不仔细去看,根本看不出来,可在星光的映射下,那朵并蒂莲却格外的醒目。 与此同时,琼奇的额心,与莲华同样的位置也出现了一朵并蒂莲。二人如出一辙,不可分割。 “你疯了吗!”火烧火燎般钻心地痛楚终于将莲华的神智唤了回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琼奇,无法想象自己未来要一直顶着与他相同的并蒂莲而活着。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她还不如死了! 当晚,莲华忍无可忍,愤怒离开,琼奇理解她的愤怒,但是生气也没有什么用,事已至此,他们已然永生永世、密不可分。 而莲华,已经不是任人宰割的女子,她不想做的事情,哪怕已经成为定局,也一定会想办法破局。 她想到,假如琼奇活着,自己额头的印记就会留存,那就让他死去。 死一次不够,就死很多次。 而后,她就这样做了。但是并没有脏了自己的手,明面上,她与琼奇虚与委蛇,变着法的让他为自己做事。 而琼奇自从与她订立契约,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需要身份所带来的一切,他也不再在乎仙主之位,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莲华。每天变着法儿的给莲华做吃的、送礼物、送花,让莲华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过去,一直不停追着他父亲跑的自己。 可越是如此,莲华就越讨厌他。 她利用了会制作法宝的珩常家,让她们以游戏玩乐的方式,开了一个传送门,说是说会传送到清净山上最寒冷的地方,但是莲华早已偷偷学了珩常家的秘术,将这传送阵直接开到了人世间最悲惨荒凉的地方——洪荒。 她怕琼奇不上当,还假装是自己输掉了游戏,于是琼奇想都没想,说:“我替她受罚!”而后一脚踏进了洪荒。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琼奇消失了。 而开传送阵的人是珩常家的人。 仙主狠狠地责罚了珩常,仙主之位的竞争者陡然去掉了两名,只剩下毫无还手之力的申屠家和琉叶家。 琉叶家的人富可敌国,是蓬莱之中势力最广的家族。但是他们家族就胜在一个人多,却没有拔尖的人选,下一任仙主闭着眼睛选,都只会是莲华。 然而老仙主却并不是那么的高兴。 他每每看见莲华,都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眉心,长长久久地叹气。 莲华一开始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老仙主大限将至,不得已只能传位给莲华后,莲华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叹气。 因为他,能听见人心底的声音。 这世界上万事万物,每个人的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只要他想听,他可以知道所有人的过去。这当然也包括了莲华。 莲华害死了自己记刻了印记的人,这在整个蓬莱,都是重罪。但是老仙主别无选择,他无人可用,只有保住莲华,才能保住整个蓬莱的太平长安。 莲华在犯了重罪的情况下,接掌了仙主之位。从此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以及她和死去的老仙主知。 莲华内心强大,根本不在意这小小的‘噬夫’之罪。上位之后,大刀阔斧的改革五族。 从碧水族开始,她废去了“身高为王”的条例,改为每五百年,在圣泉祭祀之时诞生的灵童封为圣女,直接送到蓬莱,由她亲自教导,若有灵气者,则封为侍灵童子。无能力者、或者说欠缺能力者,则回到碧水家,从此得以自由身。天高海阔,任她去留。 而申屠家,莲华对他们崇尚武力没有什么异见,只对他们选送侍灵童子的方式有要求,那就是必须每一百年,召开一次比武大会,连续多届得分最多者,才能入选侍灵童子。而不是由族长一人说了算,想选谁就选谁。 “毕竟,我不想再看见申屠家出废物。”莲华这句话,很明显的针对了申屠颐的儿子。 但申屠颐和宫灵羽也无可辩驳,因为他们结合的结果,就是生出了一个废物儿子。母慈子孝是真,但慈母多败儿也是真。 宫羽家是改动最小的,但也是最凄惨的。 莲华认为,由羽族自行修建宫殿的方法,的确能帮助羽族选出最适合的接班人,但是宫灵岑过去过于强大,以至于只手遮天,凭借少年英雄建造宫殿后,就强行霸占着族长之位多年,哪怕后来已经外强中干,也已然因为那宫殿而稳坐族长之位,这对后来真正的英雄少年不公平。 于是她在宫羽家降下了一座活火山。 这座火山会因为人的怨念而喷发,当羽族的人对上位者有了怨念,怨念积攒,这火山就会降下天罚,用岩浆摧毁羽族所有的房舍,一切从新再来。新的王将在废墟之上建立自己全新的国度。 而这火山出现在羽族的那一瞬间,火山就喷发了。 羽族之人,对宫灵岑早已怨声载道。而对他怨气最深的,莫过于他所设立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和他数之不尽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们。 他们每个人都在怨念宫灵岑的不公,怨念他生下来他们,却对他们不管不顾。娶了他们的娘亲,却又对她不闻不问。 宫灵岑死在火山堆里,埋在岩浆之下,连替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那些年轻的后代,则接回了各自的母亲,重新在废墟之上,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园…… 第274章 洪荒少年 珩常家和琉叶家没有得罪过莲华,而且陷害琼奇一事,还算是她对不起珩常家,让他家表面上为自己背了黑锅。于是莲华对二族以安抚为主。 琉叶家喜欢金银财宝,她便赐了一座新的金山给他们。并且,将宫羽家那些继承了宫灵岑天纵之才的后代们,发配了一些去他们家,也算是弥补和改善一下他们家族在仙法数术上的不足。 珩常家的人喜欢制作法器,莲华为了让他们家族不至于势微,特别规定,只有珩常家的人才能炼制器具,彻底断绝了其他家族与之抗衡的可能。从此以后,五大家族各有其专长之处,相互制衡,相互防备,也相得益彰。 莲华彻底坐稳了仙主的位置,在蓬莱五大家族的面前,也可以高枕无忧。但闲来,还是会觉得有些愧疚和不安。她额头那一朵并蒂莲花,总是隐隐作痛。 莲华翻阅古籍,知道这是因为与她订立印记契约之人正在承受痛苦。她所能感知到的,只是对方所承受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琼奇还没死,但估计生不如死。 莲华不知道他在洪荒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他永远也出不来。永远也别想再来烦扰她。 三年后,莲华额头上的并蒂莲总算不再焦灼,那属于琼奇的那一朵,消失了。 莲华知道,这代表着那一个人,他死了。 莲华松了一大口气,她高兴的以为,自己终于能好好的睡一个安稳觉了。却不想这一晚,她似乎怎么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看到琼奇酷似他父亲的那一双眼睛,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我知道你想让我死,我死了,从此你该高枕无忧了?” 琼奇在梦里跟莲华这样说着,可言语里,半点儿怨怼都没有,依然是那一副深情款款地模样。教莲华背脊发凉、不寒而栗。 一连三个月,莲华都无法安睡,只要闭上眼睛,就一定会梦见他。 莲华再无法装作无事发生,终于想了个办法,召来了珩常家的人,开了一个传送阵。 “近日洪荒水患频发,已经导致冀洲民不聊生,我要去洪荒一趟。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话半真半假,真是因为冀洲真的多了许多洪荒魔物,代表着洪荒的封印有所松动。假在她并不是去看封印,根本原因,是她要去确认,这琼奇究竟死了没有。假如没死,她要亲手宰了他。假如死了,她要让他死得更加透彻、永世不得超生才是。 否则,她总归是睡不安稳的。 莲华第一次来到洪荒,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斗篷。 这斗篷通体大红色,与素来喜欢白色,不沾染一丝一毫其他色彩的她相比,截然不同。可就是这样浓烈明艳的一抹红,在洪荒之中,倒是格外的不突兀。因为洪荒之中,鲜血淋漓,入目所及,皆是一派猩红。用这样浓烈明艳的大红色在洪荒之中行走,能够做到最大限度的不引人注目。 莲华有备而来,一路走来,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洪荒格外的大,入目所及,只有猩红和迷雾,但莲华却能在毫无方向的世界里,寻找到属于琼奇的气息。就好像冥冥之中,二人之间有一种牵引,指引着她的道路。 很快,她就在一座大山之中找到了他。 与其说他是琼奇,倒不如说,他是琼奇的一缕魂魄。 眼前的少年,已经只剩下一个单薄透明的影子,双目无神,却能在感受到莲华的气息后,像闻到了蜜的蜂一般,向她飞扑过来。 莲华站着没动,任凭他靠近了自己,但他的身体毫无意外的穿过了莲华的。 此刻,他只是没有身体的魂魄。 不,甚至连完整的魂灵都算不上,只是游走在世间,仅剩的一些执念。 莲华一早就知道,琼奇是一个格外偏执的少年,从他从小的生长环境就能知道,他为了活下去,隐忍、痛苦、却依然不放弃。而他能够在意识到自己未来没有出路后,就对莲华痛下杀手,又快、又狠、又准,足以说明,他要做的事,无人可以阻止。 于是他的肉身哪怕被洪荒魔兽撕咬、残杀、分食殆尽,却也依然有着这么一丝执念留存于此处,不被任何魔物所同化。 他如今口不能言,眼不能辨,却能透过气息,寻找到莲华的方向,向她奔袭。一次又一次的穿过她的身体,却留不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莲华默不作声的看着他,看着他一次一次的失败、又一次一次的向她而来。 他的眼角流出血泪,却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自己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寻找了很多年,如今这个东西终于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可是自己却看不见她、摸不着她。 莲华伸出手掌,掌心用力,轻易间就让眼前的最后一缕魂魄灰飞烟灭。 莲华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解决了心头大患,又可以高枕无忧地回到蓬莱之中,坐她的无上蓬莱仙主。普天之下,无人再可欺辱她。 可她刚准备走,却没想到,在她手中灰飞烟灭的魂魄居然重新凝结在一起,而这一次,他不仅仅只是一缕魂魄。 或许是他的执念太过强大,那将他打散的力量成为了他的助力,让他原本透明的身躯变得有了实体。 莲华惊愕不已,再次运力,将他打散。却不想,他对她的气泽,哪怕是愤恨都能够化为己用。这一次,他长出了完整的皮肉,他重新的回到了这个世上。 莲华额心钝痛,那一朵双生并蒂莲,重新在她的额上长出。莲华再也不敢将他打散,只能任由他站在自己的面前,用她无比熟悉的嘴脸对她说:“你是谁?我好像……曾经见过你。奇怪,我为什么要说曾经……我好像丢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你……你是谁?” 少年站在莲华的面前,虽然觉得她无比熟悉,可是过去的一切全部都忘了个干净。 莲华觉得,她自己是无法杀死他的,她得另寻其法。 第275章 黑莲花 “你身上好香,跟别人的味道都不一样。”少年跟在莲华的身边,一个劲地往她身上蹭。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血腥味,走两步就能看见有人在啃噬其他人的尸体。吃得多了,就开始变异。一个二个再也没有了人的形态,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怪物。庞然大物,遮天蔽日。 莲华是这个世上少有的,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身上有着香味的人。 他也从来没有见她吃过什么东西。 “你怎么不吃啊?”琼奇问莲华。 他总是从别的地方,挖来很多人、或者野兽的尸体,鲜血淋漓、热气腾腾地放在莲华的面前,以此来讨好她。 但莲华不是洪荒魔物,自然对这些没有兴趣。于是琼奇就换了个法子。他特别的聪明,看见莲华身上有花的图腾,就会想尽方法的用石头雕刻出花朵,送到她的面前。 莲华看见花的时候,眼神会温柔那么一两分。一般人看不出来,但琼奇太在乎莲华了。对她一丝一毫的改变都能够捕捉到,于是更加殷勤的雕刻花朵。 “这里的花都是死的,没有生命力,我喜欢鲜活地花朵。”一日,莲华终于开口,开始和琼奇交谈起来。 她也第一次的捕捉到,原来她能够听见琼奇内心的声音。 他哪怕面上压抑着对自己的喜欢,可是他的心跳声,却声如洪钟、擂鼓一般。 他哪怕死过一回了,潜意识里,也依然爱着自己。不带一丝一毫的杂质。 莲华突然就更加的讨厌他了。 他怎么可以转变得如此快速?当年有勇气与自己同归于尽,而后能够下定决心与自己定结契约,将灵魂都送给了她。这种事情,在蓬莱早就没有人会这样做了。 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将自己的全部送给一个人的傻子,放眼整个蓬莱,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就连当年爱惨了宫灵岑的莲花也做不到。 否则,她就会对宫灵岑的所有选择无怨无悔,不会在自己死后就对他产生怨怼。 说到底,她还是没能做到像琼奇爱自己那样的去爱另一个人。 莲华下定决心,一定要除掉他。否则,再与他待在一起,他就会成为她的软肋。 而她作为蓬莱仙主,绝不能有软肋。 洪荒之中,有一处高山,高山之上,血腥之气最为浓厚,是整个蓬莱最危险的地方。所有的妖兽魔物都会绕着那座高山走,就连莲华如无必要,也不会前往。 因为她虽然是仙主,坐拥无上的仙力,可没有必要的伤亡,她也不会自讨苦吃。洪荒与蓬莱本来就是一体两面,亘古都存在。虽然每一任仙主都想消灭洪荒,但没有一任仙主做到。莲华自然也没有想过,在她的任期内,会完成这一壮举。 做这事情的确可以名垂千古,但是名垂千古有什么用?比她每日里过得舒舒服服更重要吗? 并不。 莲华不爱这个世界,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而所谓的神爱世人,只是她需要用这个来统领世人的一句口号罢了。 莲华带着琼奇上了山,山上之人,只有一个气息,也就是说整座山脉之中,只有一个魔兽占领。在洪荒之中,地盘就等于一切。它是当之无愧的洪荒之主。 莲华到此,不是为了消灭它,而是为了让它杀死琼奇。 她因为印记的缘故,杀不死他,她只能利用别人的手,将他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然而莲华没有想到的是,在山上,她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她青面獠牙,十指又尖又利,宛如牲畜的爪子。而她的眼睛,也是一片漆黑,没有眼白,乍看上去宛如魔鬼,可她的五官却与自己一般无二。 莲华瞬间便意识到,什么叫做洪荒与蓬莱的一体两面。在这里的每一个妖兽,都是来自蓬莱之上的仙人,他们内心阴暗面的投射,从而形成了洪荒。 根本没有什么神爱世人,人间那千千万万的百姓,都只是神豢养的宠物,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滋养着洪荒魔兽,让它们不要跨越四海,去到蓬莱,打扰他们的美好生活。 而如今的洪荒之中,力量最强、最阴险、最邪恶的那一只猛兽,正是自己内心阴暗面所凝结起来的妖魔。 她见了自己,毫不畏惧,冷冷一笑,道:“蓬莱美吗?” 自然是美的。 “可洪荒,真冷啊。又冷又湿,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我喜欢蓬莱,你,带我去蓬莱吧。” ‘她’张着血盆大口,喷出无数的腥气,张牙舞爪的向着莲华而来。只因她在见到莲华的一瞬,也明白了自己可以搏一把。 她对食尽洪荒妖兽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见到莲华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吃掉莲华、取代莲华,她就能成为莲华。过上舒舒服服、众星捧月、无上荣光的日子。 ‘她’根本不看莲华带来的男孩,一门心思只向着莲华。而莲华原本不畏惧,可两厢交手之后,她竟然发现自己打不过她!这不禁让她产生了恐惧。 有了恐惧,就畏首畏尾,就更加敌不过了。 莲华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却不想关键时刻,那少年替她挡了一下。 也不只知道他哪里来的力量,黑暗的莲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如同莲华伤他一样,他能将黑暗的莲华的力量全部都吸纳,从而产生新的自己。 力量愈加的强大。 黑暗中的莲华很快不是他的对手,就在他即将杀死她的时候,他却停住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杀了她!”莲华大喊。 而那少年依然很困惑,手里握着黑暗莲华的咽喉,却迟迟下不去最后的杀手。看‘她’的眼神,也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你……是不是我心爱的人?”琼奇问‘她’。 他对黑莲华的气息不熟悉,但是对她的五官却还是认得。黑莲华闻言,像是突然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笑道:“是!我当然是你心爱之人,你,舍得杀我吗?” 第276章 心脏 黑莲华也不管自己究竟认不认得少年,只要为了活命,她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 而后,少年就更加迷茫了。 “你这个蠢货!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刚刚还要杀我,她想要我的命!你给是不给?”莲华没忍住,破口大骂。 这在过去,她去到清净殿之后,几乎就没有动过怒。 她喜怒不形于色,这一次如此生气,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而且,她发现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愚蠢,这其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嫉妒。 嫉妒这少年居然在看别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是她自己的阴暗面,那也不行。 强烈的被爱之后,哪怕这个人有一星半点的不忠,她都会觉得如鲠在喉。因为下意识里,她已然认定这个人是自己的了,他不会有任何的背叛。 少年更加矛盾了。 一边是生气暴怒着的莲华,一边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自己的黑莲花。两个人在少年的眼中,区别不大。身上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也很香甜、很好闻。 可她二人却水火不容。 少年一时之间,觉得人生太难了,他从有意识、有记忆开始,似乎就没有遇到过如此为难的事情。 过去的他觉得莲华是排在第一位的,任何事情任何人都要往她后头放,就连自己也是没有她重要的。可是面前出现了两个莲花,就让他无法抉择了。 但很快,事情的发展就不由得他不选择了。 黑莲花似乎瞬间就明白少年会是自己的助力,少年也不会伤害自己,于是将矛头对准了莲华。觉得只要莲华死去,这个少年就能被自己骗得团团转,这世上也再无人可以威胁到自己。 莲华再一次的陷入了生死危机。 “你们别打了!”少年在一旁苦苦劝解,但两个莲华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没人听他的。 而黑莲花终究因为心思阴狠,是莲华心中最黑暗的那一部分,她棋高一着,哪怕重伤,真莲华也不是她的对手。 莲华身负重伤,濒死。 少年阻挡,却也被黑莲花重伤。 “你个废物,给我滚!”黑莲花面对他几次三番的阻挠,也是露出了真面目,对他苦苦哀求的模样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比莲华还要凶狠百倍的容颜。 少年十分痛心。 也确定她不会放过莲华了。 少年不得已,只能再次出手,扼住了黑莲花的咽喉。这一次,他没有手下留情,几乎在一手握住她咽喉的同时,一手直接贯穿了她的胸口,掏出了她的心脏。 “在洪荒之中,心脏是一个人最重要的部分,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它就不会死去。所以在杀死对手后,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吃掉对方的心脏。今天我杀了你,我也不会独活。我不知道我爱的人究竟是哪一个,但我想,不论是哪一个,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都觉得非常开心。这一世,我无怨无悔。” 少年说完,一口吃掉了黑莲花的心脏。黑莲花在一瞬间,已经冰冷的尸体便化作了点点星辉,飞进了少年的身体之中。 二人在这一刻合二为一,不分你我。 但同时,少年也知道自己无法承载黑莲花的力量,她在自己的身体之中,迟早有一天会取代自己,于是为了不带给莲华麻烦,选择自绝于此。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掏出了自己的心脏,递到了莲华的眼前,说:“吃掉它,我们就永远都不会是你的威胁了。” 少年说完,眼巴巴地等着莲华去接他的心脏。 可莲华看着这鲜血淋漓的场面,以及少年那临终前期冀的眉眼,如何都不敢去接。更别说吃掉它。 少年失去了心脏,很快也失去了呼吸。他到死都有怨气和遗憾,遗憾没有看到莲华接过自己的心,吃掉他的心。 这样,他们就能永远的合二为一了。 这个世界上,他将永远活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守护她。而同时拥有三个人力量的莲华,也不会在被任何人威胁。她能高枕无忧、安安稳稳的坐在仙主的位置上,一世长安,万岁无虞。 但少年也知道,就算自己死了,等莲华回过神来,也会吃掉的。 他不担心她。 因为莲华,最会作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了。 她不会让他失望的…… 少年消失后,莲华拿着他的心脏,着实为难了一阵子。 诚如他所想的那般,短短几日的相处,他就知道她很会作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时刻都记得把自己摆在安全的位置上。可这样,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拥有着喜爱的人了。 莲华在看到少年牺牲自己,成全了她的时候,这一瞬间,她又再一次的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她,也是这样赤诚而热烈的。但是她的爱也是要求回报的。 她希望宫灵岑同样的喜欢上自己、对自己好,照顾自己,让她能够享受他所带来的荣光和富贵荣华。而她没有得到,就觉得他有负于她。 于是她收起对人的一腔热情,自以为是的认为,被人辜负不是爱,单向的喜欢也不是爱。 可那怎么不是爱呢? 真正的爱,是不求回报的爱,是少年对自己这样的爱,而不是她对宫灵岑的。 这一刻,她终于释怀,也终于想明白了,过去她所受的情伤根本不是情伤,那最多算是一个误会。一个双方没有达成统一和谐的误会。 在少年这里,她体会到的,才是真正的爱情。 莲华离开了洪荒,还带走了少年的心脏,她将少年的心脏放在雁荡山上,自己诞生的那一个水洼之中。 在那里,最是人迹罕至,最是无人打扰,少年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再世为人。 而她希望,他以世间最纯粹干净的灵魂重新诞生之时,她已经老去、死亡,她是有负于他的,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回报他想要的爱情。 他们二人,最好便是生生世世永不相见,但不想见,也希望对方好。 拥有着力量诞生的他,将会成为少年英才,不畏任何人所欺辱。他能拥有真正属于他的完美的人生。 第277章 李青竹 莲华以三千年的时光为预想,结束了这一段扭曲而又刻骨铭心的爱情。想着自己就算失去了爱人之心,至少,也不能让真正爱自己的人曝尸荒野。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在雁荡山中修成人形花了三千年,而穷奇,却只用了不到三百年。 不知道是他身上属于他和黑莲花的力量的缘故,还是他有着格外坚毅的信念,他比她预想的还要早出现。 在她还在盛年,还远没有到要挑选侍灵童子找人接班的时候,他就突然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彼时的他,尚还是个奶娃娃。不会说话,只能在地上爬行。他在人群中,被参加祭天仪式的人群踩踏,险些丧命。但不论被踩了多少脚,他都不气馁,最终,爬到了莲华的面前。 莲华一眼就认出,他的原身,是一株并蒂莲。而并蒂莲的另一朵,却是缺失的。不是旁人,正是琼奇。 “哪、哪里来的孩子,还不快扔出去!”侍卫长见了他,见他那么脏,自然没有好脸色。 莲华却高深莫测的说:“祭天大典,不宜动怒,也莫要将他扔出去,想来是哪位仙友做了恶事,让他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留在蓬莱想来日子不好过,你,去人间给他找一户好人家,打发了便是。” 而后,侍卫长就听了莲华仙主的话,认认真真的找了个人,把他送到了人间。 以他的仙人之根,在仙界虽然是弃婴,社会底层,可到了人间,想必会有另一翻远超于常人的际遇。仙主这样安排,的确是为了他好。 莲华仙主为平民仙家小奶娃考虑的事情传了出去,她又博得了一些英名。温婉、和蔼、大爱,就是莲华仙主的代名词。这几乎成了焊死在她脸上的面具,再也摘不下来。可等到四下无人之时,莲华仙主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好自己的形象,是为了让她的信众更多,根基更稳固。哪里又是什么善良、大爱呢?不过是自保的一些手段而已。 莲华仙主人前人后的截然不同,导致她的内心又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情愫。以前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如今她去过了洪荒,知道了洪荒的机制,自然也就明白,想必此时在洪荒之中,又诞生了新的妖魔——她内心阴暗的化身。只要她的阴暗面不死,那么黑莲花永远都会卷土重来。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洪荒有屏障,它们闹不到蓬莱来。最多,也就是骚扰骚扰人间罢了。 莲华偶尔也会想念人间那个孩子。 她之所以让他去人间,更多的原因是那里毗邻洪荒,没有仙泽,他的生长会更加缓慢。 她完全没有料到在灵气稀薄的雁荡山中,他都能这么快化成人形,还依托着并蒂莲的缘故,很快的找到了自己。 而如今他去了人间,一来不会那么快的成长,二来,就算他想来到洪荒,他也不得其门而入。他只能永远生活在人间。 人间有人间的法则。当一个孩子,超过三岁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那么其他人就会把他当成一个怪物,抑或者得了什么病证,总归是不正常且养不活的。 莲华闲来无事,会隐匿身型,去看看他。 可每次去看他,他都要么在被打,要么在被遗弃,总归是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莲华有几次出手救了他,将他放到了下一户人家,可是没有什么意外的,不多久,那会人家就会发现这个孩子长不大。虽然他很乖巧、很听话,不哭不闹还吃的少,但长不大就是长不大。对任何一家人来说,这样的存在都是拖累。 他被扔掉了几百次之后,终于,他在一天夜里,长成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而这,是莲华看不下去的结果。 她度了一些仙力给他,让他至少能够说话、走路,这样也不至于一直被人抛弃。 “你是谁?”少年问莲华。 莲华很奇怪,自己明明穿了斗篷,隐藏了身型,少年应当看不见她才是。 “你看得见我?”莲华试探性地问。 “看不见。”少年对着她的方向,诚实地说:“我看不见你的身影,但是我能知道,在那个地方,有个人正看着我,而她的身上……好香。” 又是这两个字。 莲华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往后不论以什么形象出现,只要二人身上的并蒂莲不解除,他永远都能知道自己在哪里。 莲华很头疼,为了避免麻烦,她告诉他:“我是神仙来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以后如果有别人问起,你也不能说自己认识我。更加不能说能够闻到我身上的香味,懂了吗?” 少年懵懵懂懂,却点了点头,说:“为了保护你,我一定不会乱说的。” “乖。”莲华微微一笑,正准备走,那小孩却叫住了她,问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以后能够有一个可以思念的名字。” “你不需要思念我。” “这不是你告诉我不需要我就能不想的,求您,只是一个名字,可以吗?” 小孩的眼神殷殷期盼,让莲华着实不忍心回绝了他。 “李青竹,我的名字,叫青竹。”莲华瞅了一眼身边的店铺——李记茶楼。以及茶楼边的一排青色竹子,随口一说。 那少年便将这名字深深地记在了脑海中。 “李青竹,我记住你了,你也一定要记住我。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 少年的语气格外真挚,让莲华觉得他好像真的可以做到似的。 但她也只是将这话当笑话听了去。 他若无人接引,是不可能去到蓬莱的。她这就回天上,把人间通往蓬莱的所有路都切断。这一次,她决定再也不见他。 死也不会。 几年后,一日,她的额头格外灼痛。这种感觉,在琼奇上辈子死在洪荒之时曾经出现过。这预示着少年恐怕也遇到了同样的危险,恐怕有性命之忧。 莲华那一整日,都有些忧心忡忡。 第278章 再相见 她一直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再下界。可是额头上那隐隐约约的灼烧感去又一直提醒着她,那个孩子有危险。 日落时分,灼烧感终于减轻,但莲华也知道,那个孩子,只怕是已经濒死,所以就连并蒂莲的咒印也减弱了。 经此一别,莲华相信,他们不会再见,她只要忍过去,她的软肋就会不复存在。可也就是在她意识到他们再也不会相见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开了传送门,闪身来到他的身边。 而那个孩子,正在被村民们视作怪物,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能伤人魂灵的九天玄木大火,险些将他烤焦。 孩子身体的大面积都已经被毁坏,也只剩下出气,不见进气了。 莲华将他带回了蓬莱,至少在蓬莱碧水族的灵脉之中,他能够被重新滋养出皮肉,不再受肉身之苦。至于往后如何,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回到蓬莱的孩子像是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他在碧水族不但得到了滋养,修复了伤势,还开始发育起来。 他的快速成长非但没有遭到周围人的异样的眼光,还让碧水族的族长都觉得,碧水族又要出一个神童——他在碧水族该选拔圣女的时候出现在了灵脉之中,或许这就是上天的指示,他就是下一任的“圣女”。 碧水族新的族长将这一事汇报给莲华后,莲华断然拒绝了,她说:“这绝对不行。” “为何?”族长不理解,辩解道:“这孩子灵力充沛,天资聪颖,是个无上好苗子,灵力比之宫羽家的一众小辈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力量也比申屠家的孩子要好,我看他长得伶俐又漂亮,长大之后想来个子也高,简直是我碧水族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我碧水族若能接连出两任仙主,将是多么伟大啊!老族长在天之灵,也会十分欣慰吧!” 莲华作为碧水族的一员,自然也是希望碧水族发展最好。她也承了老族长的恩情,自然也是会想方设法的给碧水族多一些资源倾斜,可少年是什么人?是她不能承认的“老情人”!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曝光,否则她成为仙主名不正言不顺的过往都会被揭发出来。她不能让自己的人生有隐患。 “因为圣女是女子,他身为男子,仅凭这一点,就不能担此重任了!”莲华一句话让对方无言以对,末了,她怕对方逼着她改条例,又紧接着说了一句:“我会重新挑选一名碧水族的圣女,我将一路亲自教诲,从小将她养在身边,让她顺利继承下一任仙主之位。” 有了莲华的承诺碧水的族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回去好好照顾孩子,以求他未来在族中担任一个族长或者长老的位置,也算是为碧水族添砖加瓦了。 然而怀璧其罪,他的天资聪颖得到了族内所有人的眼红和嫉妒,那些小辈知道这一生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趁他还没有自己的势力,决心将他扼杀在摇篮里。于是很快,他就被污蔑了一个偷盗灵脉碧水的名头,被赶出了碧水族。 “我是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天资聪颖的好孩子,怎么会是个小偷?!还是个惯犯?!接连被我当众发现三次,事不过三,我是真的不能饶恕他了。”碧水族长痛心疾首,向莲华禀报了这个事情。 莲华并不放在心上。 “这种小事不必告知于我,我本也没将他放在心上,到底是来历不明之人,你也莫要太挂心了。况且,你都说了他天纵奇才,定不会活不下去,你且放宽心吧。” 莲华三言两语打发了碧水族长,对那孩子的去处也不甚在意,直到,宫羽家的掌家来回禀,说在宫羽家出现了一个少年,他接连杀了好几个人,要对他处以极刑,莲华这才不得不关注起这个孩子来。 再见他时,他比之前又蹿高了一个个头,已经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了。然而或许是长久以来的颠沛流离,让他看上去有些瘦弱,身上的冷淡与疏离与众人格格不入。说得好听是性子清冷,说得不好听就是有些孤高和桀骜,再加上他出手狠毒,学什么都一学就会,以至于走到哪都受排挤。 而他无父无母也没有人教导,旁人对他不好,他就更加凶恶的对旁人。恶性循环之下,他的处境越来越差。 “我没有故意杀人,我是正当防卫!”少年被扭送至莲华面前。 清净殿内,从来没有过这么小的小孩入内,而他入内的理由竟然还是犯了重罪。 清净殿里沉重的气氛让他知道自己进来八成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于是万分紧张、一见到御座上高高在上又飘渺高洁的仙主之时,拼命的替自己开脱,但是说着说着,他就皱了皱眉头,觉得不对。 这个香味……好像在哪里闻见过。 少年几乎陡然停住了话语,抬头望着御座的方向。 他们一个跪在地上,一个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 一个是阶下囚,一个是蓬莱仙主,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万万不敢将救过自己性命的人和蓬莱仙主扯上什么干系,但这个香味他又确实没有在别的地方闻见过。 他怔住了。 会不会…… 有没有可能…… 不,不可能的。 少年一面希望着她就是李青竹,一面又不敢相信。 也就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够再见到她,被冤枉致死就冤枉致死吧。 “他是冤枉的。”这时,御座上的蓬莱仙主高声道。 她的声音格外的明亮和有气势,与他曾经听过的截然不同。他有一瞬间的失落,连被她开脱了罪行的开心都荡然无存。 他宁愿她是她。 他还想再见她。 少年没有什么表情,可他身边的羽族掌家却很不高兴,道:“我亲眼见到他杀了他们,七条人命,全都是我羽族的贵族!” “贵族也不能随意欺辱他人,他若不还手,死的就是他了。” 第279章 杀心 “您不在现场,您怎么知道是他被欺辱,而不是他率先伤人?以他的身手,谁能欺负得了他?!”宫羽家的新族长用质问的语气问莲华。 “这是你该质问的口吻吗?”莲华面无表情地盯着宫羽家的新族长,道:“为什么,让我来告诉你。因为是你,让人去欺辱的他,最后被反杀是你没有料到的结果,假如你有法子杀死他,你也不会闹到我的面前来。只因为,你拿他没办法。” 莲华说完,宫羽家的新族长脸色瞬间唰白。不敢再说话。 莲华说的每个字都对,他没想到莲华身处高位,几乎不下界,却能将他们族的事情了解到这般情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回去吧,孩子留下,他不会成为你的威胁,我向你保证。”莲华说完,让宫羽家的族长离开。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觉得不爽,可还是做了最正确的决定,留下少年,自己回到羽族,去过他的安稳日子。 他是自宫灵岑死去后,羽族更换的第十三位族长,也是宫灵岑的六代孙子辈。 都说他是最像宫灵岑的人,他的出现,结束了羽族多年的大内斗。他也很年轻,像一只骄傲的花孔雀,不允许他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过去他很自信,可遇到少年之后,他对自己就不是那么的有自信了。 少年虽然原身不是一只飞鸟,可他身上的气泽却可以驾驭羽族的大树,尤其是梧桐树。他还能在羽族修建自己的宫殿。 眼看宫殿就要建成,规模光搭了一个偏殿就要超过他,他这才不得已,找了几个平日里本就不大好管束的宗族弟子一起来针对他。却没想到他的气性和力量那么强大,一见他们要推掉自己建的神女庙就发了疯似的将他们全都杀死了。族长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他安抚捆绑了来。 而仙主非但没有怪罪于他,反而好像洞悉一切似的,将一切看在眼里,明里暗里的斥责了他们,保下了少年。他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总归,他得到了仙主的保证,保证他此生能高枕无忧的做他的族长,那他也没有什么顾虑了。 宫羽家的族长留下了少年,离开了清净殿。 “你看见了,他们都怕我。”莲华一步步走下御座,来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在看见她之后,立刻笑逐颜开,带着肯定的语气问她:“你是李青竹?” 莲华没有否认。 在少年面前,她无需否认。否认也没有用,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好过他一直猜测。 “他们都怕我,可我也不是万能的。我能保护得了你这一次,不代表次次都可以。而且,就算我次次都想保护你,我也未必真的能做到。我只能站在高位,装作不认识你的样子,这样才能够更好的保护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少年其实有点儿不大明白,莲华紧接着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你留在清净殿,但往后,你需要靠自己,且不能告诉其他人,你和我的关系,在旁人面前,你要装作不认识我,懂吗?” “我懂!我一定不会表现出来,我不会给你惹麻烦,我会自己努力,变得厉害,反过来保护你!” 少年眼睛格外的明亮,仿佛看到莲华之后,过去所有被欺辱的时光都荡然无存,未来变得一片光明。 而莲华却知道,留在清净殿,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在她的身边,苦难只会百倍于五族。 但与其让他流落在外,还不如将他养在身边,这样,她也好时刻管束。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莲华看着少年,他晶晶亮的眼神,让她下意识便有一句词萦绕心头:天地有灵,灼灼其华。 “灵华”这个名字都到喉咙口了,她却又咽了回去,说:“以后你的名字,就叫花灵。”她若叫他灵华,岂不是摆明了告诉五族,他是她的继承人? 虽然她没有这个意思,可也不能作出如此惹人误会的事情。 她只希望这少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正常、健康的成长,至于别的,她还真没想过。 但是,哪怕她故意谐音,在有心人的眼里,还是有了别的解读。 “仙主收养了一个孩子,取名花灵。花灵谐音就是华灵,她赐了这个字给他,自然对他有大期待,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五族族长集合在一起,很快像莲华发难,要求尽快开始选拔侍灵童子。 莲华为了安抚五族,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于是碧水族送了秋碧,宫羽家送了寒羽,琉叶家送了琉景,珩常家送了常瑜,申屠家送了申屠蛟来到清净殿。 五名侍灵童子选拔完毕,五族之人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至少这样,说明未来仙族之长还是诞生在五族,不会落到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手里。 申屠蛟是宫灵羽和申屠颐的孙子。也是年少成名,五族内难得的英雄少年,其出众程度比之宫雨家的小辈也不输几分。且由于辈分上比其他人要高,虽然年纪也小,但几人关系都相处得不错。 这一次侍灵童子的选拔仓促,小辈们年纪都很小,最高的也不过到莲华仙主的腰部,算是从小养在身边,教养长大。于过去已经成年的侍灵童子们相处的感觉格外不同。他们就像是莲华亲自生养的孩子,一个二个都是一张张白纸,随便她写写画画。 也由于莲华是被逼开始选拔侍灵童子,于是也不着急选出一个继承人,几人就天天凑在一起玩泥巴,日子比在五族内过得还要开心、还要好。 那些年,可以说整个清净殿都围绕在欢声笑语之中。除了一人。花灵。 花灵不能住在后院,只能在清净殿内流浪。他还不能表现出和莲华的关系好,于是总是遭到五个孩子的欺负。可他们越欺负他,他就越是隐忍,渐渐的,莲华开始有些担忧起来。 这孩子虽然表面上不说,可是内心的怨气却是极大。 他不知道她能听到人心中心底的声音,以为自己装柔弱、装不在意,莲华就不会察觉到他的不开心,以及他的忍耐。可其实,莲华内心和明镜一样。 这孩子动了杀心,恨不得五个人都死掉。 第280章 生儿育女 莲华一早就洞悉了花灵的心思,可由于仙主能聆听万物心声这件事不能为外人知晓,她一直都不动声色。 花灵用什么样的语气和神态对她,她就当作他是发自真心的。哪怕每次他被他们一群人打得半死,她都只能在夜半无人时,来到他的身边,给他一边上药,一边说:“你得忍。忍过去,才有平安顺遂的一生,等他们成了仙主,我就提前退位,带你去别处生活,可好?” “就我们两个人吗?”花灵眼睛亮晶晶的,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莲华告诉他。她是真的这样打算的,因为不论少年内心有多么讨厌那五个仗势欺人的孩子,可内心对莲华的爱却是丝毫也不改变的。 他也真的为了不给莲花找麻烦,从来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满身伤痕都无怨无悔。只因为他在等,等到莲华说退位的那一天,他好跟着她远走高飞。 花灵为了减少跟他们碰面的机会,除了上课的时候,其余时间总是躲在清净殿的藏经阁里看书。没日没夜的看,与莲华见面的机会也少了。 莲华正直盛年,半分老态都没有,而那五个侍灵童子也日渐长大,渐渐的,有些人的心思也变得不那么单纯起来。宫羽家的寒羽以及琉叶家的琉景,对同龄的秋碧和常瑜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莲华的喜爱,有些超乎寻常。二人明争暗斗,都急着在她面前表现,想早一些成为仙主,而后娶莲华。 这一点被申屠家和常瑜看了出来。 申屠家和常瑜走得近,二人从老一辈的嘴里知道了一些“小道消息”,也算是不传之秘。那就是侍灵童子接班之日,便是上一任仙主身亡之时。这世上,永远也只有一个仙主。 “所以说,你们想在接班之后娶莲华是不可能的,倒不如现在就放弃侍灵童子的位置,让她现在就娶了你们之中的一个,抑或是两个同时。反正她是仙主,她想娶几个都可以,但你们若想娶她,怕是只能娶一具尸体了。” 这句话不但打击到了寒羽和琉景,更是让在私塾外头听墙角的花灵如遭雷击。 “你骗我?”这一日,花灵不管不顾地冲进了莲华的寝殿。 如今,三百余岁的花灵已经长大成人,是一个成年的男子,虽然容貌还尚有些稚气,但一点儿也不妨碍他长得比莲华高、比她壮。身穿寝衣的莲华在他的面前,很有一些若小娇羞的姿态。 “花灵啊……”莲华十分苦恼,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哄骗他。她骗了他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反驳过一个字,如今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话,倒叫她无可反驳了。 或者说,少年已经认定了申屠他们说的才是真的,而不相信她了。 莲华想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道:“你是信我,还是信旁人?” 少年盯着莲华看了许久,才咬着唇,道:“我信你,可我也害怕失去你。” 得,那就还是不信她。 虽然她的确说谎了,她若有了接班人,她的确就活不成了。可她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 她道:“我可以选拔出那一个代理仙主,让她坐在我的位置上,而我还是实际上的仙主,我早已经厌倦了这里,只不过,秋碧还难当大任。” 莲华喜欢的,是没有什么心眼的秋碧,可她也知道,秋碧现在还有点儿难当大任,她无法在这个时候就松手。 花灵被她这样一安抚,又稍稍好过了些。 “可是仙主的夫君,总要告九族通五书晓三界,我的名字要与你在一起,需要经过天下人的首肯,我这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你呢?”少年盯着莲华,问。 莲华惊了。 “谁说我要娶你了?” “你说要跟我归隐,难道不是嫁给我吗?” “我……”莲华被他问住了。 她的的确确想带着他归隐山林,但就是两个人简简单单的生活在一起,就跟现在一样,她看着他,守护他,仅此而已,怎么就扯到告九族通五书晓三界上去了? “我不仅要娶你,还要大大方方、被所有人知道,告九族通五书晓三界的聘书,一样都不能少,我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子。” 花灵认认真真的说完,莲华被他感动了,但感动只持续了一瞬间,她就开怀大笑,道:“就凭你?” 少年目光坚毅地点头:“就凭我。” 莲华笑了下,说:“那就让我拭目以待,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虽然少年下定了决心,内心的声音也不容小觑,可莲华完全没有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她是三界之主,少年只是一个见不得光没有任何势力的小小少年,他身无依仗,最多也不过是学习仙法灵力格外有天赋而已,可天赋这种东西,在整个蓬莱都算不得少数。他真能从这么多有天赋的人里面脱颖而出?未见得吧。 但往后发生的事情,却超乎了莲华的预料。 花灵没想过当仙主,可是他为了让莲华永远不被旁人取代,永远高枕无忧的坐在仙主的位置之上,长长久久、永永远远的陪伴着自己,他开始挑拨五位侍灵童子的关系,首当其冲的,就是莲华最喜欢的大徒弟,秋碧。 秋碧和莲华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是柔若无骨的外形,温柔温吞、似水无痕地说话方式,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的尊重和喜欢,在她的脸上你看不到一丝半点的怨愤情绪,有的只是云淡风轻和不甚在意。就连莲华都夸她是:“最像仙主的人。” 于是第一个出事的就是她。 花灵带着她去了几处地方,都不约而同的遇见了同一个男子,这男子相貌姣好,是整个蓬莱都数不出第二个的美男子。就连莲华都听过他的名字。 然而莲华对相貌英俊的男人早就有了免疫,在她看来,她过了宫灵岑那一关,往后任何的美男子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 可秋碧不一样,她觉得,她和他十分有缘,几次都能偶遇,说明是上天赐予的缘份,久而久之,二人便私定终身,下定决心要离开清净殿,回去成婚,生儿育女。 第281章 排除异己 可秋碧自幼就是被碧水族以及莲华当作接班人来培养,她有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于是一直无法下定决心离开清净殿,虽然男人一直在催她,可她一直推脱,直到,她怀有身孕。 这件事情终于瞒不住了。 “秋碧,你的身上,为什么还有另一个人的心跳声?”首先发现这件事情的,就是莲华。 莲华本以为她修了什么不得了的法术,却见她脸色一僵,神色慌张,内心紧张的声音声如洪钟,莲华这才知道,她早已经嫁做人妻。心思早已不在侍灵的本职上。 莲华痛心疾首,还没想到该怎么惩罚她,思来想去本想放她自由,却不想与她苟合的男子率先受不了压力,将她抛弃。这下,秋碧是彻底活不下去了。 秋碧怀孕之事传遍了整个蓬莱,她寻了一处高地,便直接纵身一跃,身上什么保护的法术都没有,直接从九重天上的蓬莱坠入了人间。 自然是尸骨无存。就连骨头都摔成了渣滓,不复存在。 莲华一声长叹,侍灵童子只剩下四人。 四人之中,寒羽虽然天资聪颖,可不求上进,过于骄傲,琉景虽然有琉叶家扶持,可他胸无大志,也是不堪重用。且二人总会因为一些小事而斗得不可开交,终于,在花灵的挑拨下,二人生死决斗,结果双双殒命。 侍灵童子只剩下申屠家和常瑜家。申屠和常瑜都不算是什么善茬,二人之前前面还有三个人挡着,所以没有暴露太多的本性,对仙主之位也没有什么奢想,可前面三人死去之后,他们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歹着机会就想置对方于死地。莲华如何规劝,都没有什么效果,最终,申屠出局。他死在了常瑜的法宝之下,如琼奇上辈子被莫名传送到洪荒一样,他被她扔进了洪荒,尸骨无存。 莲华能听到人的心声,自然知道,是常瑜害死了申屠。可她别无选择,侍灵童子只剩下她一个,她不论怎么选,都会是下一任的仙主。 也就在此刻,珩常家的人发难,要求五族跟他们一起,逼迫莲华确认接班人。因为五族共同发过誓,不论是谁家的人继承仙主之位,只要她通过了侍灵童子的选拔,都必须无条件的支持。 莲华骑虎难下,只能以自己还正值壮年为由,暂且将此事搁置。 花灵就是这个时候,从人后走到了人前,莲华经历了无数次的刺杀,到后来,腹背受敌,有很多次,她甚至想放弃抵抗,就这样把仙主之位拱手让人吧,也好过这无休无止的吵闹。 而花灵自然不允。 在莲华不想反抗的时候,他跳了出来,让无数次的刺杀失败。最后不得已,常瑜只能以身犯险,自己上。 而常瑜的刺杀也因花灵而失败。 当时,花灵正陪在莲华的身边,花灵看见常瑜端着有毒的食物进来的时候,内心里想的,是常瑜终于也要来找死了,等常瑜死了,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占有莲华。清净殿的大殿之上,一点儿装饰都没有,可他脑海里想象的,全是旖旎的画面。 比如说莲华身下的御座,他就很想将她绑在上面,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莲华听到花灵心中的想法时,吓得手一抖,水都不敢喝了,又哪里有心情吃常瑜送的食物? 但一听到常瑜心想着,只要莲华吃了,她就必死无疑,她就能继承仙主之位。莲华突然觉得,就这么死了也不错,死了也好过被花灵绑在御座上,日日夜夜不可描述得要好? 于是莲华当作两个人的心思都没有听到,该吃吃、该喝喝。却在吃第一口食物的时候,花灵便打翻了常瑜的碗,那碗中,自然是下了连御座都能腐蚀的毒。无色无味却毒性猛烈。 常瑜人赃俱获,被当场拿下,带了下去。 “莲花,要不要,我去杀了她?”花灵自从长大后,就没有再叫过她‘仙主’、‘主上’、‘莲华仙主’之类的称呼,转而只称呼她的昵称:莲花。 莲华知道他只是下意识的,想与众不同,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她本名就叫莲花。只不过她用别人的身份在各个族之间行走,几乎都忘了自己本来的名字,再听到这个名字,让她很有一些恍惚。 恍惚回到了还是一株莲花草的时候,那般天真、烂漫,对未来充满了想象。 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幻想什么了。 她什么都体验过了。 她对未来,毫无期待,甚至,觉得还不如死了。 “他们全死了,你满意了?”莲华回过神来,反问花灵。 花灵一脸懵懂,不明白莲华是什么意思。 可是莲华能听到他内心的声音,虽然他们五个人没有一个人真正死在他的手里,可是每一个人的陨落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能精准的察觉到每一个人最想要的东西,最软的软肋,然后予以攻击和利用,最后让他们走进他们自取灭亡的陷阱里,而他还能干干净净、全身而退,宛若一朵什么错事都没有干的白莲花。 跟当年的她可真像。 “你成功了,你才是仙主,那么以后,我便祝你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开开心心的坐在仙主御座之上,享万世荣华,无边灿烂。” 莲华说完,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清净殿,而后,也不管花灵愿不愿意,她单方面的宣布,花灵继任侍灵童子,晓喻五族,将继承自己的仙主之位。 此诏令一颁布,五族炸开了锅,刺杀莲华的人改刺杀花灵,可花灵根本来者无惧,每次都能让那些刺杀落空,且渐渐的,反对他的人越来越少。 他用自己雁荡山出身之事,说服了碧水族,放弃了对他的排挤。他将成为碧水族的一员。从此碧水退出了争端。 而后,他不知道又用了什么法子,旁人说他像宫灵岑,他就真的造了一个假身份,与宫灵岑扯上了干系,成了他的第五代孙之一。还举行了盛大的认祖归宗典礼。于是他又获得了羽族的支持。 而珩常家,由于常瑜闹出的事情,他家为了抱住常瑜的命,与花灵做了交易。只要花灵能救下她,保证继位之后不杀她,他们就支持他登基。 第282章 仙主易主 五族之中,有三族支持花灵,他的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另外两族之人闹了即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自然也就不闹了。 可他也不着急继位,甚至,他希望就以侍灵童子的身份,陪伴莲华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 可是很快,花灵就发现,他不可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她了。因为莲华开始长出了白发。 白发是天人五衰的初表象,一般从长出白发,到垂垂老矣,怎么着都能有个七八百年的时光,然而莲华从有白发开始,到满头白发、长满皱纹,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里,花灵平息五族纠纷,为自己确定了不可撼动的下一任仙主之位,可等他忙完这些,再见莲华之时,她却已经垂垂老矣,满头白发,面上爬满了皱纹。 不是她刻意用了什么计谋,而是她真的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兴趣了。 “花灵,以后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蓬莱唯一的仙主,以后你当恪尽职守,努力维护好三界的和平,至于我……无法再陪伴你走下去,你也不要难过,因为我们本来就生在不同的时代。君生我已老,我们注定无法平等,所以你那些心思,就统统都收起来吧。” 莲华最后一次见花灵,便算是书写了一封诀别信,花灵如何都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不相信陪伴自己长大的、无所不能的仙主居然会老、会死。 “可这就是现实啊。人都是会老、也会死的,我也不例外。” 莲华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可也正是她的这种接受,让她没有了生命力,她更加快速的衰老下去。很快,她就站不起来了。 “我不想死后被人摆布。”莲华躺在床上,看见花灵正值少年的英俊容貌,想到他的脑海里,曾经幻想过的那些画面。莲华突然觉得,她这一辈子,其实也该尝试一下。 可是偏偏,为什么是他呢? 他可是被她害死的呀…… 他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被她欺骗、被她玩弄,最后还一心一意的要跟她在一起,哪怕她老了、死了,也要跟她在一起。 她着实无法接受。 “我要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谁也别想把我困住。假如可能的话,我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莲华说完最后一句,便自绝在清净殿之中,而她并非是什么为了苍生羽化兵解,她不会是依照着记忆中,珩常家族中人开传送门,将自己传送去了洪荒。在那里,被野兽撕咬至死,也好过死后被花灵绑在清净殿里,让他对着自己的尸体日日夜夜,不可描述。 莲华死了,花灵也疯了。 他想方设法的继承了仙主之位,就是为了要和莲华在一起,却不想最后得到这样一个结局。他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错,于是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旁人的头上。 五族一个接一个的被他各个击破,从蓬莱消失。 灵华仙主废除了侍灵童子的条例,将所有的权力都收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待集结了所有人的力量后,只留下几个忠心耿耿的心腹,其他人全部赶下界。 蓬莱成了一座终年飞雪的死城。这里再也没有鲜花、再也没有欢笑,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冰冷,和死气沉沉。 但灵华仙主对蓬莱的遏制,却比过去任何一人仙主都还要强势,以至于人间在灵华仙主的统御下,从来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乱子。他在位期间,是人间最幸福、最风调雨顺的年岁。他的呼声,比其他几任仙主加起来都还要高。 可他去洪荒,也并不是去诛杀洪荒妖兽,而是去寻找莲华。 他找了她几百年,终于在洪荒之中,发现了她一星半点的痕迹,是一个早已经被啃噬殆尽的残魂。 如今的她,没了仙主的印记,已经听不见花灵心中所想,甚至都不记得花灵是谁。可是就是这么一缕残魄,她也依然喃喃自语,说:“回到过去就好了……那个时候,大家都好好的。能回去就好了……” 花灵以为她想要回到的,是五名侍灵童子都在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七个在清净殿中,着实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就连总是被欺负的他也觉得,那时候,莲华脸上的笑容,是最多的。 花灵继续寻找,终于在踏遍洪荒之后,找齐了莲华的魂魄。但这些魂魄缺少一个主动求生的意志,以至于各想各的,总也凝聚不到一起。 他决定给莲华重新修养肉身,于是收起了她所有的气泽和记忆,放在了一个水晶球中。只留下对这个世上最好奇、最喜欢的那一个小魄,投入了人间。从此,他化身花伶,陪着她长大。他也决心,要将原本属于莲华的一切,都还给她。 而他在洪荒大闹了几百年的事情,也逐渐的击溃了洪荒的封印。他为了将莲华带出来,所付出的代价,便是洪荒妖兽频出,世间不复常态。 但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关心的,从头到尾,都只有莲华一个而已。 而这些,是陶月儿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记忆之后,重新夺回了仙主之位,成为了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之后,所听到的,关于花伶的心声。 御座之上,陶月儿睁开眼睛,望着花伶。 这一次,她的眼中,是久久无法平息的愤怒,却又有着包容天地万物一切的沉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脸上,既矛盾,又和谐。就好像,她天生就该是这样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依然不会还手或者还口。她只会静静的看着你犯错,然后在你最无助的时候,给予你致命一击。 不,她根本不会亲自动手,她会冷眼旁观他的死。死后,还会说一句:“你可真可怜。” 表面心疼,内里却根本不关心,这,才是真实的她。 而花伶记忆中的那个自己,都是他想象的而已。 如今花伶眉心那颗属于仙主的印记消失,露出了双生并蒂莲的印记。而陶月儿的额心,长出了属于仙主的眉心玉。 在这一瞬间,二人的身份完全的调转,陶月儿不再是仰视他的那一个。 她俯视他,如过去千百年一样。 第283章 重聚 “你一定没有看过我的记忆。”陶月儿对花伶说。 如今的花伶虽然已经失去了仙主的印记,可是他的气泽却从来没有跌落过神坛。二人都高洁无暇,拥有着让所有人仰望的神力。 花伶一瞬不动地看着陶月儿,道:“没有看过。” 花伶给出了陶月儿已知的回答。 假如花伶看过她的记忆,就会知道,她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温柔、无私、充满了大爱。 她也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小我’片段组成,演出了一副世人想要的符合仙主形象的悲天悯人。但实际上,她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为了自己。哪怕是最后的羽化兵解,也不过是无法面对那个结局,只能仓皇逃离。因为事情的发展已经超乎了她的掌控。而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人生脱离自己的掌控。 “为什么不看?”陶月儿又问他。 “那是你的人生,我不想知道你的过去,我只想要你的未来。”花伶的话无比诚恳,他的语气与神态,与过去的花灵一样。甚至那一副虔诚的模样比从前更甚。 陶月儿知道,是因为他这些年所作出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自己的回归。他的执念,比从前更多。 但陶月儿没想到的是,他能虔诚到这个地步。 虔诚到就算拥有了她全部的记忆和人生,他也不敢看上一眼,以至于他还将她当作神一般的供在神坛之上。虽然她的确是神。 然而陶月儿也知道,花伶跟过去有些不同了。 他的心中,没有了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的执念,虽然说他想尽了办法让她归来,也说要参与进她的未来。可是她听不到他的心告诉她:“我要跟你在一起。” 花伶他……已经不强求要跟她在一起了。 二人沉默着相互看着,可他们的脸上,都找不到对方想要的神态。 如今的陶月儿,想要和花伶在一起。 可现在的花伶,却不再渴望她与自己在一起。 为什么? 陶月儿想知道,可是属于莲华的自尊和骄傲,又让她开不了口。 “回去吧,他们已经等久了。”最后,是花伶先开了口。 他们刚刚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该疑惑了。 “好。”陶月儿点了点头,和花伶一起离开了清净殿的高塔。 花伶走在陶月儿的身前,陶月儿望着他的背影,只能无声叹气。 她们似乎总是在错过。 她现在既开心花伶听不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又有些失落于此。 假如花伶还同过去一样,可以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她也不至于有任何的苦恼了。 她唯一庆幸的是,至少往后,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互相倾诉。哪怕她一时之间无法对他敞开心扉,但未来,她总会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内心真正想说的话。 清净殿后院内,众人还站在原先的位置。 陶月儿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了很久,但实际上,并不久远。甚至只是那么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所以当陶月儿和花伶从清净殿内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你……你们?”图南望着陶月儿,长佩帝姬望着花伶。都很是错愕。 倒不是因为陶月儿陡然消失又从别处陡然出现。而是因为陶月儿眉心的那一点无垠之玉——那是仙主的象征。是地位的代表。 陶月儿的眉心多了一点玉,花伶的脸上少了这枚玉,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金色并蒂莲。容色上没有落下几分,可地位却截然不同。 长佩帝姬惊呼一声,立即跪下,行礼:“长佩参见莲华仙主。” 长佩之所以这么多年,是唯一一个被花伶留在身边的女子,不因旁的,只因她曾是碧水族人,也还记得莲华仙主的模样。他闲来无事的时候,长佩总会在他的耳边念叨莲华,这让他好感倍增。 这个世上,总不至于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莲华了。 图南见长佩帝姬如此,立即也反应过来,行礼叩拜。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的身体颤抖。 莲华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也丝毫没有因为之前的种种而想要怪罪的意思。 当一个人的身份远高于之前后,其实过去不论受了多少闲气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你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他永远也无法对你造成伤害,也撼动不了自己的地位。你也不在乎他如何看你。 面对这样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去怪罪呢? “起来吧。”陶月儿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而后看着漫天的飞雪,微微一拂袖,这漫天飞雪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春天飘飘洒洒的柳絮,和数之不尽延绵至天边的迎春花。 这一副春来百花盛开的景象,与过去莲华执政时十分相似,可以说是全然的还原。而在家养伤的常瑜看到这一番景象,已然惊呆了。她快步的走出屋子,见到陶月儿的瞬间,记忆就像是得到了某一种灵启复苏,属于珩常家的一切就在一瞬间涌入了自己的脑海。 “仙上……”常瑜脱口而出。 她的眼中,多少是带了些泪的。 她这些年在人间受的苦,统共不过一二十年,为他人做嫁衣、被人欺辱,也就短短弹指一挥间。陡然就不算苦了。而她为了一己私欲,毒杀了将自己养大的莲华仙主的往事,却在她的记忆中,有着深深的烙印。这才是她迈不过去的那个坎儿。 “我没有杀他们。”下一刻,常瑜想起来什么,立即为自己辩解。 陶月儿曾经说过,她只是重伤,而不是死,死的会是白相景、季寒羽,这一切,都指向了她。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告诉众人:是常瑜故作迷雾,第二个受伤,以此洗刷嫌疑。 虽然这说得过去,但常瑜知道,并非如此。 她急于辩解,就是为了不在莲华的面前,又再次被刻上了心思歹毒的标签。 “我知道不是你。”陶月儿淡道:“他们也都没有死,他们好好的活在这里,只不过,演了一出戏罢了。” 陶月儿不动声色的看了花伶一眼。 花伶想尽办法的把他们从人间网罗来,让他们陪伴自己一程,将过去的一切重现,又怎么会让他们轻易的死去? 他想要的,是他们长长久久的陪伴着她。 这一点,陶月儿听得分明。 第284章 灵华仙主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图南喃喃问。 陶月儿指了指脚下:“自然,与申屠在一起。” 申屠家的人也曾是陶月儿的徒弟,他被常瑜扔进了洪荒的裂缝之中。或许是运气好,又或者是意志力顽强,再者莲华仙主教导有方,曾说起过假如去了洪荒,该如何自救。他最终还保留了一些残破的躯体,只是四肢被啃噬吃掉。 他被花伶找回来,重新安放在清净殿后,为的,就是有一日莲华能回来,能重现当年五人一起读书学习的景象,让莲华安心和快乐。 花灵想了这么多年,也只能想明白这一点,他唯一得罪了莲华的地方,便是如此。 他毁了莲华的安稳,才让她失去了生机,从此天人五衰,老态龙钟。于是他将他们全部都找了回来。至于为什么要演这一出戏?那自然又是为了唤起陶月儿心中的杀意。 常瑜为了最后能拿到仙主的位置,必定会和陶月儿展开一翻殊死较量,陶月儿会感受到人性本恶,不会再像上一辈子那样,待所有人亲和。 她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就不会如此天真。 可花伶没想到的是,比起知道他们心中的恶,她更在意的,是他。 她一直思考着的,是这世界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计划着这一切。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精准的踩在他布置的局里,每一步都稳准狠。除了最后一步,陶月儿没有理会这一场屠杀局,没有思考凶手是谁,而是通过一系列的直觉反应,认定了这就是一场游戏,而幕后布局的人,就是那一双她一直隐隐约约觉得存在的大手,却从没有真正出现过的人——花伶。 也就是灵华仙主。 恢复记忆以前,陶月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只隐约猜到自己与洪荒少年的那个神女塑像有关。恢复记忆之后,她就完全都想明白了。对陈秋碧他们的下落,就更加的明晰了。 “去把他们带出来,我要见他们。”陶月儿转头,对花伶说。 花伶没有反对,勾了勾手指头,前方私塾院子的地面便陡然下沉,出现了一个阶梯。那阶梯之内,隐约有火光透出。 不,与其说是火光,不如说是阳光。就好像地下是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里,如今正是阳光明媚、灿烂的另一天。而不是像清净殿似的,已近黄昏。 很快,楼梯上便走上来几个人,正是惨死的陈秋碧、季寒羽、白相景。甚至,还有全身都被包在白纱布中的申屠。他扭动着身躯,爬上了阶梯,在看到陶月儿的那一瞬间,眼眶便湿润了。 “仙上……”申屠看着陶月儿,虽然称呼没怎么改变,但是眼神明显的不同了。因为他知道,她已经不是之前的她了。 如今的她,是记忆中,高高在上又云淡风轻的莲华。 季寒羽、白相景、陈秋碧几人见了陶月儿,却没有任何上一辈子的记忆。他们只认为她是陶月儿,别无其他。只因常瑜的尸身存放在苍山之上,那石棺中的女子便是沉睡的她。 花灵做到了他所承诺的,没有让常瑜死去。可她也几乎等于生不如死。 他拿走了她的一缕魂魄,让她以常瑜的身份,在人间受刑,受百世轮回之苦。直到遇到陶月儿,她这一生,才终于从那生不如死的死循环中解脱出来,回到了自己的仙位之上。 如今他们五人看似还是当年的五个人,可实际上,也早已不是那五个人了。 申屠和常瑜变得不再对仙主之位感兴趣,甚至连活着,都觉得如履薄冰。 过去他们面对莲华和花灵,还有着仙族贵族的骄傲,想着自己身后多少有所依仗。而如今,他们一个残废,一个半仙,真身还被扣在石墓之中。而他们身后的五族,也早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幻影,遥远的几乎看不见。 他们没有一星半点的依仗,在灵华和莲华先后当过仙主的他们面前,不论有多少的不甘心、多少的悲愤,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无奈。 打不过的。 他们如今所求,不过一个“好死”。 而季寒羽、白相景、陈秋碧就更加疑惑了。 “月儿,你怎么……”陈秋碧怔怔地望着陶月儿,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来一个合适的词语,倒是季寒羽率先接道:“你怎么变得不大一样了……好像,更强了。” 陶月儿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反问他们:“你们还好吗?” “像做了一个梦一样……”季寒羽和白相景记得陈秋碧死亡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却不大了解。 而当他们在地下见到陈秋碧的时候,二人都吓了一跳。反而陈秋碧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他们身边,一直来来回回爬来爬去的申屠也只会在他们身边一个劲的呢喃:“像……太像了……” 自然是像他的同门。只不过他们只是时空缝隙中,偶尔流露出来的那么一星半点的气泽,记忆碎片所组成的。空有其表,却毫无记忆。 申屠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也依然觉得很是感动。 他们曾经无话不谈,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只不过后来都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伤害。 最终,他们也都没有赢。 赢家是那个他们从来都看不起的花灵。 他隐忍那么多年,扮猪吃老虎,将他们所有人都踩在脚底。就连他们的父母先辈,也都在他的手中灰飞烟灭。 申屠悔,也恨。可最终,与常瑜一样,他除了认命,什么都做不了。 “请各位回到了各自的房间休息,明日,将举行仙主继任大典,请准时参加。”一直没有说话的花伶缓缓开口。 陶月儿有些发愣,图南和长佩也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听花伶的。 毕竟如今两人站在一起,究竟谁才是仙主,还不大好说。 季寒羽、白相景、陈秋碧盯着花伶,都似乎有千言万语积压在胸口,说不清道不明。充满了好奇,又不敢问。 所有人都看着陶月儿,陶月儿这才缓缓道:“就按灵华说的办。” 陶月儿这一句,便是向三人说明了花伶的身份。 高高在上的灵华仙主,就是一直陪伴在他们身旁,那个高冷清俊的少年。 第285章 消失 当晚,所有人都没睡好。除了申屠和常瑜。 申屠和常瑜算是彻底的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也没有了念想,往后余生随便怎么度过,他们也都没有什么所谓了。 而图南将军、长佩帝姬,季寒羽、白相景、陈秋碧,都觉得很是不真实。 花伶,怎么复活了? 怎么还成了上一任的蓬莱仙主? 陶月儿又是怎么成了现任的蓬莱仙主? 他们不明白,也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能做的,只是接受。 可有些事情就算已经是现实,也依然接受不了,于是只能睁着眼睛到天明。 而陶月儿,自然也是如此。 她再一次的躺在了清净殿的大床之上,头顶,是无垠夜空,可空中一丝风都没有,她只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观看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只要她愿意。 然后,她就看到了花伶。 花伶同她一样,躺在一块巨型岩石大床之上,睁着眼睛,望着天空。 陶月儿的头顶,是世界上唯一一处可以看到他人生活的地方,叫无垠之幕。跟听到他人心底的声音一样,也是仙主才有的特权。 而花伶现在躺着的,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在他还是花灵之时,被五族排挤的时候,他独自一人生活在清净殿外,一处很像雁荡山的地方。一躺就是百年。百年里,为了不给莲华找麻烦,他都老老实实的以个人待着。也跟如今一样,一个人痴痴的望着天空。 他是不是知道,她现在正在看他,所以才会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天空,造成了二人似乎四目相对的假象? 陶月儿这样想着,却发现花伶突然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 他没有跟她一样睡不着,他淡定地沉睡过去。 陶月儿突然觉得更生气了。 在重逢的夜晚,虽然有那么多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可她记得最清楚的,依然是和花伶在人间的那六年。 六年里,他们形影不离,睡在同一幢房子里。他们有无数次的机会在一起,她甚至每晚都想抱着花伶入睡,可是碍于身份的原因,她不敢冒犯花伶。 如今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普通,她爱的人比她要更深切的爱着自己。她恨不得立马就冲到他的面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像当年他曾经想对她做的那些一样。 她想将他绑到自己的宫殿里来,朝朝暮暮,缠缠绵绵,不舍昼夜。 而这种想法,在他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更是达到了顶峰。 她一定会这样做的。 临近天明,陶月儿才沉沉睡去。于是翌日的继任大典,她也迟到了一会儿。就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造成了让她悔恨终身的事情。 清净殿内,一扫之前的颓丧阴郁,却而代之的,是满殿金黄璀璨,喜气洋洋。大红的绸缎宛如要举行婚礼一般。 假如这时候花伶在店内,还能听见陶月儿的心声的话,他一定能够听见,陶月儿的心,发自真心的,不论是莲华,还是陶月儿,还是李青竹,都在为花伶而跳动。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几世纠缠,到这一刻,已经分不清是谁欠了谁,谁先爱了谁,只知道到了这时候,什么都罢了,过去种种昨日休,未来,该携手走得更好、更远才是。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陶月儿却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花伶呢?”陶月儿问图南将军。 图南说:“刚刚还在这里,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您没来,他就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图南毕恭毕敬的回答,可在陶月儿听来,却觉得极为刺耳。 “你身为蓬莱将军,一个大活人去哪了,不知道?”陶月儿盯着他问。 “我真不知道……”图南瑟缩地回答:“他就那么陡然的消失了。” “我在问你的时候,就是希望你通过你的手下人去竭尽全力的寻找,然后准确的告诉我在各处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而不是简简单单一句不知道。” 陶月儿这时候突然发火,其实并不是真的对图南有什么不满,只是她自己慌了。 她发现自己神识范围以内,根本寻不到花伶一星半点的气息。甚至,她将神力下放到人间,也没有任何的一草一木能够回答她,花伶去了哪里。 她的内心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在她一步步孤独的登上御座之后更加明显。 台下是一个个熟悉的人,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最初。 花伶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不可能不来参加她的继任大典。就算她迟到了,他也会等。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导致他消失,那就是——他不得不离开。 陶月儿意识到这一点,立即省去了大半的繁文缛节,直接飞奔下神坛,去到了人间。 她的神识告诉她,花伶不在蓬莱。 而她站在云端,虽然人间也没传回来花伶的消息,但她想着可能是因为距离,导致没有那么的准确。 她身穿大红色的衣甲,陡然出现在景国的大街上。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们在蓬莱待的那些光景,已经让人间不知道换了多少的春秋。如今又是一年三月三,洛水河边,满是参加三月花会的男男女女。 陶月儿一身红装铠甲,是她自己挑的登基服饰。 过去她喜欢装女神,衣饰总是挑素色的,就连首饰都不怎么戴。成日就戴一只花灵自己做的木簪子。 那会儿倒不是真的喜欢,而是其他的首饰会夺了她本人的光彩,一根木簪子,倒是将她的气质衬托得无与伦比。集中的凸显了她个人。可落在旁人的眼里,反倒成了她不喜俗物,博得了一个美名。 然而如今,她却并没有过去那样的自信了。 虽然依然很喜欢花灵亲手雕刻的那根木簪子,可是如今的她,在花伶的教养下,陡然觉得,衣着华丽一些、让人有距离感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她本来就衬得上这世上最好、最美丽的一切,她为什么要刻意收敛了光芒? 五名徒弟,人人都在她诞辰之际,送了一枚礼物。而只有那一根木簪子,是她成日戴着的。也就因为这样,花灵对她更加尊重和爱戴了。 可是她重生之后,花伶却再也不敢让她佩戴。 第286章 花伶没了 花伶第一次将盒子递给她的时候,便让她日日戴着那金黄夺目的四件珠宝。后来她告诉他:“我最喜欢的,是这支木簪子。” 花伶的眼神明显是有过动容的。只可惜,一闪而过。 他似乎拼命的想要将陶月儿快速的塑造成一个仙主该有的模样,于是揠苗助长,用最快的速度将陶月儿送到了蓬莱。而后将那一切一股脑的塞在了她的世界里。 花伶这样做,的确像在做一件有着时间节点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显然在今日,已经到达了最后的终点。 三月花会上人来人往,人人都望着陶月儿。 见着她背影的,被她清俊挺拔的背脊所吸引。见着她容颜的,被她无双的五官所惊艳。渐渐的,她的身边,有人来给她送柳枝。甚至有一些女子见了她,也忍不住向她抛媚眼。满脸娇羞的低头。 男男女女都逃不过被她吸引。这在陶月儿的意料之中,可她此时并没有心情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只觉得越来越冷。 人间,也没有花伶的身影。甚至,连听过他名字的人,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花伶彻彻底底的不见了。 陶月儿不敢相信的回到蓬莱,很想当这是一场梦。可她知道,这不是一场梦。 清净殿的大床头顶,那无垠夜空中,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花伶,可始终是一片虚无缥缈。 “花伶究竟去哪里了?”陶月儿找来图南和长佩。 图南上午被陶月儿一质问,立刻发动了手底下所有人去各方寻找,但跟陶月儿的结果一样。没有一个人听说过,他去了哪里。 长佩帝姬也一问三不知。 陶月儿想要大发脾气,做她从前从未做过的事情,可她也知道,花伶若想离开,大概率也是不会让旁人找到的。 “你们走吧。”陶月儿让图南和长佩离开。 而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出来。 蓬莱之中,因陶月儿而开的花,很快就凋谢了。四周一片死气沉沉,天气也越来越冷。就在蓬莱又纷纷扬扬开始飘雪的时候,陶月儿看着窗外的雪花,这才惊觉自己这些天有多么的废物。 她找不到花伶,甚至守护不了蓬莱。 陶月儿急忙走出寝宫,和陈秋碧他们聚首,想要一起做一点快乐的事情,让这场雪停下。 可是人群中的她发现她想要的,不是他们,只有花伶。 她还有太多的话没有和花伶说。 蓬莱的雪越下越大了。 这一刻,陶月儿才知道,为什么蓬莱会终年积雪。 只因花伶的内心,和那冰封的雪国一样,早已连绵飞雪,一片荒芜。她感同身受。 季寒羽、陈秋碧、白相景都留在了蓬莱之中,他们说,要和申屠、常瑜一起,重建五族。 陶月儿没有任何为难,全然允准。 每个人都看出来,陶月儿很难过,甚至会因为陶月儿的难过,也发自内心的、真诚的为花伶感到难过。 只有长佩,是一个例外。 对于花伶的离开,长佩帝姬似乎是不难过的,于是一行人之中,长佩帝姬的心声,与其他人不大相同。 陶月儿看着她,很是不解,问她:“你与灵华相处的时间最长,为什么,你都不难过呢?” “因为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已经有预感了。”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灵华仙主与您的纠葛,但我一直都知道,他一生奋斗的目标就是要你回来。而你回来之后,上一任仙主的他,自然就会不在了。” “这一条例不是在他上位之后,已经破除了吗?”所以陶月儿从未担心过,花伶会离开自己。 “条例是破除了,可是有一些事情,他或许不得不完成吧。比如说……洪荒。” 长佩帝姬道:“为了给您一个一世长安的治下环境,他这些年没少往洪荒跑。” 长佩帝姬说到这里,陶月儿突然来了精神,那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也在这一刻陡然停下。 对啊,她怎么把洪荒给忘记了! 洪荒虽然有重重封印,外人难入其内,可这些年随着他们的进入,洪荒封印早已破败大半,她还没有去洪荒找过,或许花伶就在那里! 陶月儿想到此处,长佩帝姬也想到了。 她急忙道:“我劝您还是不要去。” “为什么?”陶月儿问。 “洪荒的封印,是上古时期,历经五族共同的力量才得以封印完成。而灵华仙主灭了五族之后,洪荒的封印变得不甚牢固,如今已经没有旁人可以去帮他修复封印。我想,洪荒封印的破除就在一夕之间,您这一去,若洪荒覆灭,该怎么办?” “倘若灵华仙主在洪荒之中也就罢了,若不在呢?您受得了灵华消散,洪荒封印破灭的结局吗?” “您是仙主,不是陶月儿。” …… 长佩帝姬的话每一句都戳在了陶月儿的心尖上。 花伶这些年,没少跑洪荒,在洪荒之中,一片一片的收集了她的气泽,这才让她有了重生回归的可能。 而她如今若再以这样的方式去寻找花伶,那就是置天下人于不顾。 “可我还是要去。” 陶月儿道:“哪怕不做这个仙主,我也要去。” 陶月儿说完,其他人更加疑惑了。 “不做仙主,你在洪荒,不是顷刻间便被人吃干抹净分尸了吗?” “不,你们没有去过那里,你们不知道洪荒的规则。” 在洪荒之中,力量是其次。大家比拼的,是生生不息的希望,以及绝不放弃的内里。 他们想要离开洪荒的心越迫切、想要的东西越多,他们越是力量强大。 就像当年,洪荒之中,力量最强的,是想要和花灵在一起的她。 假如她以仙主的力量去到洪荒,会因为外力的反噬惊扰整个洪荒大陆,那她作为一个普通人,褪去一身仙力,在绝不会引起洪荒封印反噬的情况下,是不是就能去了呢? 陶月儿来不及细想,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走到御座之上,抠下额头的眉心玉,而后便拿出七宝琉璃长命锁,抚摸锁心,心中心心念念的,是洪荒。 华光闪过,睁眼闭眼之间,她已经身处一片白茫茫之中。 正是她熟悉的地方——洪荒大陆。 第287章 再探洪荒 此时的洪荒,于陶月儿记忆之中,有些不大一样。 记忆里,这里一片雾蒙蒙,但空气里总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而此时,这股子血腥味,却消散了。 陶月儿没有带着属于仙主的力量降临洪荒,于是在洪荒之中,还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陶月儿仅仅依靠着花伶赐予她的力量,一步一步的往里走。越往里走,烟雾便渐渐消散了。 陶月儿看清了前路,原本以为会是一片血腥,却不想脚下的枯骨堆里,却长出了花儿来。 一路上,百花开遍,虽然还不甚茂密,却已经有了雏形。 陶月儿一路寻找,走遍了洪荒,才终于找到当年那座有着神女雕像的高山。 高山之上,百花开遍,花团锦簇,绿意盎然到直接掩盖了泥土地上的枯骨。让整座山看上去,生机勃勃。且看年岁,已经长出来好一阵子了。 陶月儿伸手摸了摸,发现它们都是真的。不是石头雕刻的。 洪荒大地长出了鲜花,这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莲……华?”陶月儿的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很是不可思议的样子。 陶月儿整个人也震住了。 她没有想到,她还能听见这个声音。 虽然她一直在寻找花伶,一直在思念他,可是从蓬莱飞雪的景象就能知道,其实陶月儿的内心,早已经认定他死去了。 他一定去了她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来洪荒,也根本没有什么把握,只是她觉得自己不能不来。 她到底要再见到花伶,跟他说出自己的心迹,才算自己没有白活。 她以为自己没有机会了,却不想这么快,她就能够在百花开遍的地方,再次见到他。 陶月儿转身,见到了花伶。 与其说是花伶,不如说是花灵。 陶月儿所认识的花伶,是掌控一切,世界都为他所有的蓬莱仙主,所以他的气质清俊冷艳、不染凡尘,还高高在上对所有人冷漠。 但花灵,却是一个无依无靠又无助的孩子。 他从第一次降生于羽族,便一生坎坷,小心翼翼。而后被她诓骗去了洪荒,没了性命,被她救回,带回蓬莱,便又辗转五族,是无根的飘萍,随波逐流。受尽了冷眼。 眼前的他,一身粗衣麻布,看得出来都是这周边的桑树叶上吐丝的蚕所制。一切都很简朴,却又充满了生活气息。 他是花灵,不再是花伶了。 “莲……”花伶还要开口,但见了陶月儿如今的模样,他也再无法称呼她是莲华。 他们一个放弃了自己的仙位,成为了陶月儿,溜进了洪荒。一个在洪荒之中种树种花,养鱼农桑。都不是过去的他们,可过去,却并没有消失。 “陶月儿,你怎么来了?”花伶的惊讶不比陶月儿少。 陶月儿道:“你不告而别,礼貌吗?” “我……我以为你不想见我。”花伶黯然道。 这一刻,独属于陶月儿的那份自卑仿佛调换了个儿,全都换到了花伶的身上。 在陶月儿的面前,花伶万分无助。 “当你想起来一切,一定觉得我很卑劣吧?我毁了蓬莱,也毁了你,我想尽办法弥补,可最终,似乎依然没有做好……我……” 花伶还没说完,只觉得一个柔软的身躯撞入了自己的怀里,而后,那人温热又柔软的双手,就环抱住了他的腰。 “你做得很好,我一点都不怪你。更加不会觉得你卑劣。” 虽然陶月儿想起来了一切,可是这一切的一切,根源在自己。 “过去太久远了,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救了我的命,给了我一个希望,让我活下去的愿景。也是在无数人欺辱我的时候,你永远坚定的站在我的身后。” “可那些磨难都是我带给你的……”他故意想要陶月儿成长,所以人为的设置了许许多多的障碍。 “但那些障碍并没有真的让我难受。我唯一难受的,是与你分离。”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陶月儿再也管不了什么脸面、什么尊严,她只知道,她想要和花伶在一起!不管他是花灵、还是琼奇。抑或是别人,她都无所谓。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花伶全身僵硬,听着陶月儿在自己的怀里,说着他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听到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花伶愣了好一会儿,又问她。 陶月儿睁开眼睛,从他的怀中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回答他:“你可以叫我李青竹,我也是莲华,更是陶月儿。你不要怀疑,我想起来了一切。哪怕我记得过去的一切,我也依然喜欢你。” “不,不止是喜欢,我爱你。一直都爱着你。” “那为什么……”花伶不理解。 假如她这样喜欢他、爱他,又为什么会在他夺得仙主之位后,迅速的天人五衰了呢? “因为无法掌控。” 陶月儿道:“我害怕了。” “怕什么?” “怕把自己的人生,交到旁人的手里,哪怕这个人爱我、敬我、臣服于我,也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这一刻的爱是真的,可是下一刻呢?往后呢?人生那么长,我不想有一日,会后悔我曾经爱过你。” “所以你根本不打算开始,甚至还没有开始就判了我死刑。”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陶月儿道:“我问你,假如,我说假如,你发现你喜欢的我,不是真实的我,而是一个虚妄的我,你还会喜欢我吗?” 陶月儿的眼睛晶晶亮,花伶低头,望着她担忧、害怕的眉眼,在这一刻,他突然相信,陶月儿说的是真的了。 她也是爱着他的。 比他想象得还要爱。 “用你的话来回答你。”花伶道。 “嗯?” “不论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我爱的,就是你,只有你。你在我的面前,不需要伪装、不需要说谎,但就算有伪装、说过谎,我也愿意去相信。因为,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每一个样子,我都喜欢。” 第288章 我要你的未来 陶月儿突然就释怀了。 “我要告诉你,我的全部经历。”陶月儿握住花伶的手腕,想要将他的手掌,贴近自己的心。 如今的他们,都已经失去了属于仙主的力量。他们平等的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却比之前要更加贴近。而不像过去那样,他读着她。她又俯视着他。 如今的他们,是完全平等又相爱的。 所以陶月儿觉得,她了解花伶的前世今生,可花伶并不了解她,这对他不公平,不是一对情侣应该做的。 他们就应该开诚布公、坦诚相待。 然而花伶却抽回了手,并不想看那些水晶球上的记忆,他笑了下,揽住陶月儿的肩膀,像他无数次幻想中的那样,以一个男人的模样,搂住自己的女人,带着她向山上走去。边走边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陶月儿没有反抗,任由他揽着,索性还将自己的头和腰都靠了上去,一副弱不禁风地样子,柔柔道:“这一路我可辛苦了。鞋子都走破了好几双。” 陶月儿带着妆匣,特地将里头被她走破了的鞋子拿出来,在花伶的面前摆了摆。 花伶有些不适应。 若单纯只是陶月儿,陶月儿举止有礼,进退有度,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而莲华,则更是高洁孤寡,断不可能在他面前撒娇。 如今这顶着陶月儿的外表,内里住着莲华的她,却在自己面前撒起娇来,着实是……诡异。 “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花伶问陶月儿。 陶月儿说:“没有。我只是回到原本的最初的模样了。”一开始的她,就是这样全身心的去相信一个人、爱着一个人的。 她只是兜了一个大圈子,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真正理解了上一任仙主对她说过的话。 找回她爱人的能力。 这比什么都重要。 二人很快来到山顶,山顶之上,有一方小木屋。比照着他们的花房来建造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花房怎么在你这?不对呀,我也还有!” 陶月儿从妆匣中拿出了花房,两间一模一样的房子便坐落在山头。 “能够支撑我安安稳稳待在洪荒的,便是这座房子了。只要这座房子还在,我总会幻想,告诉自己,你不是走了、我们也不是再也不会见面了,只是刚好,我每次种花回来、砍柴回来、打猎回来,你都也恰好有事出去了。” “你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我们只是恰好都忙着手头的事情,见不到面而已。” 花伶说着说着,陶月儿的眼睛就有些红了。 “你这么想我,这么想念这间花房,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陶月儿带着一丝怨怼问他。 这一刻,多少委屈都萦绕在了心头。 他们都是如此的想念着对方,也没有不能见面的理由,可他却忍心一个人住在洪荒,把她丢在外面。饱受思念煎熬。 “因为我不能离开。”花伶认真道:“洪荒因我而乱,我在带你的魂魄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和它们做了交易。总有一天,我要回到洪荒,要永生永世留在这里,陪伴它们。” “它们?”陶月儿疑惑,问:“谁?” “那个少年,你见过他。” 花伶看向山下的那棵大树,正是在那里,她被那个少年摁住,刺了青。从此拥有了力量。 “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都需要交易。而我,就是那个交易的本体。”花伶缓缓道:“我答应它们,只要它们放过你,让你回去,总有一天,我会回到洪荒,用自己来祭奠整个洪荒众生。” “后来呢?” “后来的一切你都看到了。他们把我留在洪荒,我把它们全杀了。然后在它们的尸骨之上种了花。”花伶轻描淡写的说着那些血腥往事。陶月儿听着,觉得虽然他说得轻巧,可过程一定不容易。 陶月儿抚上他的面颊,道:“以后你不会一个人了。我会留在这里,陪着你。” “可这里是洪荒!”花伶有些着急。 “洪荒又如何?毫无生机的洪荒在你的手里能够开出花来,与外界又有什么不同?难道我在意的是外面的花花世界吗?那世界上那么多人,可真正与我有关系的又有几人?” “一个都没有。” “如今我的世界,我真正关心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人罢了。”陶月儿说完,像是要给花伶定心丸似的,从妆匣里又拿出了一套跟花伶差不多的粗织麻布的衣裳,当着他的面换上。 “你看,这样,我是不是就更像你的娘子了?” “你说什么?”花伶眼睛一瞪,像是没听清似的。 陶月儿道:“你的娘子。” 陶月儿半点儿害臊都没有,可花伶的脸却红透了。 “你不要拿看女神的目光来看我,我跟你想象中的也截然不同,不信你自己看!”陶月儿再一次的抓住了花伶的手,想让他看一看她胸口那一颗,他赠予的水晶球。 他若看上一眼,都会知道,她根本不是他想象之中的模样。 他也不必如此毕恭毕敬,将她奉若神明。也就不会有他出走的这一遭了。 可花伶却又再一次的收回了手,拒绝了陶月儿。 他认认真真地说:“让你想起来一切,并非我所愿,是不得已而为之。然而我并不想知道你的过去。你所说的那些阴暗、那些过往,都不重要。我在乎的,只是我面前的这个你。我要你的未来,不问你的过去。所以,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我希望,我永远也不要知道你的过去。因为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 “过去的阴暗、艰难的过往,成就了你的后来,我不曾参与的那些悲伤和痛楚,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我唯一想做的,是让你过得开心、幸福。让我参与你的未来,不理会那些过去了,好不好?” “你不后悔?”陶月儿问他。 “绝不。” “那好,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他想将她一辈子当作女神供着便供着吧。 他不看那些过去便不看吧。 反正未来的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告诉他,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陶月儿道:“往后余生,请多指教。” 花伶笑了下,认认真真地作揖,回礼道:“娘子,有礼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