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兄你就安心的去吧》 第1章 信王由检 天启七年,八月十一。 虽然已是深夜,但位于京师城东的信王府依旧灯火通明,十数位官员皆是不谋而合的聚集于此,虽然身上官袍颜色各异,但人人脸上都是涌现着凝重,不算宽敞的偏厅内,气氛近乎于冷凝。 默默立于角落处伺候的宫娥,内侍也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免得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少数机灵些的望着身前的这群官员,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约莫在三个月前,当今天子朱由校携带着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公公与\"奉圣夫人\"客妈妈于西苑游船,但不想意外落水。 虽然天子被第一时间救起,但仍受了极大的惊吓,回到深宫之中便是一病不起。 本以为天子正值壮年,兼之有太医院的太医们精心照料,不日便能痊愈,却没想到天子的病情却是越来越重,从此再未临朝,身体状况成迷。 现如今,这些于朝野中挥斥方遒的衮衮诸公深夜齐聚信王府,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想到这里,一个有些骇人的念头突然于这些小太监的心中浮现,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难道说,市井之中那些关于天子病重的谣言并非空虚来风,而是确有其事? 强压住心中的不安,默默立于角落的小内侍们下意识的将惊疑的目光投向紫禁城的方向。 这大明,莫不是要变天了? ... ... 王府正堂中,虽是深夜,但不知是何等原因,并未点起宫灯,仅有上首的桌案上点着两只烛火,将案牍后面的少年脸色映衬的隐晦不明。 借着有些昏暗的烛火,隐隐约约可以看清这名身型有些消瘦的少年身穿四团龙袍,眉眼之间与当今天子朱由校竟是有着三分相似,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在其对面,则是一名身穿麒麟补服的老人,虽然发须皆白,但却精神十足,一双虎目更是炯炯有神。 \"老国公,宫中的消息可是为真。\" 沉默了少许,居于上首的少年不由得沉声问道,许是心情过于紧张,其修长的手指在毫无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 \"殿下\",坐在少年对面的老人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了些许迟疑之色,但最终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是皇后娘娘派人送出来的消息,怕是做不了假。\" \"皇嫂?\" 闻言,案牍之后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一抹茫然之色,微微眯起了眼睛,用七零八碎的记忆碎片,自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妇人模样。 虽然\"穿越\"过来已是有几天时间,也逐渐适应了\"信王\"的身份,但他对传说中的\"皇嫂\"和\"皇兄\"仍是没有太大印象。 记忆中,他在一次车祸中意外身亡,最后的画面则是停留在货车司机那张大惊失色的面庞,但不曾他的灵魂却是横跨数百年,落在了因为忧心\"国事\"而晕厥的信王朱由检的身上。 谁也不知晓信王府中,近些天来一直闷闷不乐,不时便是长吁短叹,说着一些令人一头雾水的话语的\"信王\"已然桃代李僵。 许是因为正堂中的光线有些昏暗,对面的老人并没有留意到信王脸上的迷茫,只是一脸愁容的点了点头。 \"正是。\" 当今天子年幼继位,不喜国政,唯独酷爱木工之事,放任自己的心腹太监魏忠贤权倾朝野,民间将其称之为\"九千岁\"。 如今天子病重,但其膝下却是没有子嗣,依着\"皇明祖制\"中规定的\"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规矩来看,这大明的皇位怕是就要落到面前这位面容白皙的信王爷身上了。 只是那逆裆魏忠贤权倾朝野,上至内阁辅臣,下至宫中普通的小太监,皆是他的心腹和眼线,面前这名势单力薄的少年,真的能够顺利继位吗? 魏忠贤,本名李进忠,因为与\"奉圣夫人\"客氏\"对食\",继而得到了朱由校的信任,自此开始了飞黄腾达之路。 短短数年的时间里,魏忠贤便是由惜薪司的一名普通太监升迁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领提督东厂,麾下心腹遍布朝野,时人称之为\"九千岁\"。 想到这里,老人的脸上不由得涌现了一抹嘲弄之色,一名阉人竟是能够左右皇权更低这等大事。 也不知道,大明历代先帝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老国公,京营士卒可能战否?\" 正当老人在心中长吁短叹的时候,少年人有些清冷的声音于正厅中悠悠响起。 闻言,老人便是有些错愕的抬起了头,布满褶皱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信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他是大明第七代英国公张维贤,万历二十六年袭爵,承蒙万历皇帝赏识,奉命执掌京营,护卫京师。 \"殿下,您..?\" 沉默了少许,满头白发的英国公张维贤颤颤巍巍的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难道信王想要\"兵变\"不成? \"老国公误会了,孤只是唯恐为奸人所害。\" 许是猜出了面前老人的心中想法,脸色有些阴沉的少年缓缓于案牍后起身,自顾自的行至窗柩面前,望着眼前的茫茫夜色,意有所指的说道:\"风欲静,而风不止。\" 这是他\"穿越\"以来,想到的唯一对策。 自己的皇兄朱由校继位的时候,便是面前的这位英国公张维贤领兵入宫,稳住了乱作一团的宫中局势,并拥护朱由校于奉天门继位。 一想到自己即将对上赫赫有名的\"九千岁\",朱由检心中着实没有把握,下意识的便是想到了提督京营的英国公张维贤。 若是能够得到京营十万将士的效忠,纵然紫禁城是刀山火海,他也有勇气去闯上一闯。 只是很遗憾,朱由检脸上好不容易涌现的些许锐气便是随着英国公接下来的话语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怅然。 \"让殿下失望了..\" \"京营积弊多年,早已是名存实亡,实在是不堪大用,遑论老臣仅仅是统领京营,并无调兵之权...\" 苦笑一声后,英国公张维贤有些苦涩的开口,本是苍老的面容在烛火的映衬下竟是有些可怖。 \"哎..\"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听得英国公张维贤如此言说,朱由检仍是不免有些失望。 许是知晓身前的信王心情不佳,一脸苦涩的英国公张维贤也没有继续在劝,只是悻悻的抿了抿嘴巴,默默的看向紫禁城的方向。 为今之计,只能盼望宫中的那些\"读书人\"还能有些良心,知晓这大明江山是谁家的,不要闹出旧唐的荒唐事来。 相顾无言半晌,少年信王终于受不了正厅中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作势便要开口,但还不待其做声,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外间响起,一道令人心跳加速的声音也是于茫茫夜色中,骤然响起。 \"圣谕,召信王朱由检进宫面圣。\" 第2章 进宫 紫禁城。 巍峨的宫城下,十数名小太监簇拥着信王朱由检脚步急促的行走在有些湿冷的青石砖上,目的明确的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 虽然\"前身\"自幼便在这紫禁城中长大,但自穿越过来,朱由检还是第一次踏足\"大明中枢\",故而下意识的打量着周边的一切,眼眸深处有惊叹,有茫然,也有忌惮... 领头的太监瞧上去五十余岁,身着一身大红袍服,许是近些天没有休息好,白皙的面容上竟是涌现着浓浓的疲态,眉眼深处更是不时闪过一抹惊慌之色。 \"信王爷,厂公待您如何?\" 见得四下无人,行走在最前方的老太监终于沉不住气,猛地停住了脚步,近乎于有些咄咄逼人的朝着身后的少年信王问道。 听得此话,本是簇拥在朱由检身后的小太监们猛地跪倒在地,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少年信王闻言也是一愣,脸上涌现出一丝不解,有些狐疑的打量着面前的宦官。 \"公公何出此言,厂公对本王一向恭谨。\" 不多时,少年人有些清冷的声音于幽静的宫路上悠悠响起,清晰的传入了身前老太监的耳中。 话音刚落,朱由检便是清楚的感觉到身前\"咄咄逼人\"的老太监气势猛地一滞,刚刚还挺直的腰脊瞬间佝偻了下来,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讨好的笑容:\"殿下说的是,厂公一向敬重您。\" 许是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回答,老太监眼眸深处的些许忧色瞬间消散不见,本有些沉重的步伐也变得轻盈起来,再度躬身于前方领路。 见得这老太监如此反应,信王朱由检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将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忌惮隐去,旁若无事的跟在老太监身后,脚步同样是轻盈了许多。 感受到身后再度传来的脚步声,为首的老太监自嘴角涌现了一抹自得的笑容,心中的些许担忧彻底消失不见。 他叫涂文辅,乃是\"九千岁\"魏忠贤的铁杆心腹,奉张皇后之命,出宫接信王朱由检进宫面圣。 临行之际,魏忠贤特意将他叫到一旁,令他试探一下信王的态度。 虽然自信凭借着\"阉党\"的势力,身后的信王朱由检即便是顺利继位也要向他们妥协,但终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够不撕破脸皮最好。 眼下瞧得信王对厂公态度不似做伪,兼之信王此前留给众人的印象也不过是一个贪玩的少年,涂文辅便是彻底放心下来。 \"殿下,咱们还是快些,莫要让厂公久等了。\" 许是着急向魏忠贤\"报喜\",涂文辅竟是回头催促起身后的信王朱由检,话里话外之间,全然没有将这位大明的\"嗣皇帝\"放在眼中。 闻言,朱由检的眉头便是一挑,这老太监好大的胆子,竟是只字不提自己的皇兄和皇嫂,反而将魏忠贤放在首位。 \"公公说的是。\" 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汹涌的杀意和不满强行压下,朱由检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竟是直接越过了身前的老太监,朝着远处的茫茫夜色而去。 见状,老太监先是一愣,随后脸上便是一喜,倘若信王爷是这个态度,这大明纵然是换个皇帝,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 ... 乾清宫。 望着不远处紧闭的乾清宫大门,一袭红袍的内阁首辅黄立极眉头紧锁,眼眸深处尽是忧愁之色。 今日早些时候,天子曾令其入殿觐见,对其面授机宜。 虽然天子瞧上去还算精神,但身体却是虚弱不堪,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呕吐了数次,看的黄立极心情肉跳。 自殿中而出后,于宫中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便是将其偷偷叫到一旁,询问天子的身后之事。 虽然魏忠贤没有多说,但话里话外却是露出了打算效仿昔年的嘉靖皇爷,从宗室中为天子过继一个\"嗣子\",立为大明皇帝。 他与魏忠贤乃是同乡,又因为附拥\"阉党\"这才得到了魏忠贤的赏识,继而于天启五年入阁,并在去年夏天,成为内阁首辅,这是大明无数读书人穷极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的位置。 虽是知晓自己这辈子怕是难以摆脱\"阉党\"的骂名,但首辅黄立极也不愿继续\"助纣为虐\",故而意正言辞的拒绝了魏忠贤的提议。 \"天子虽然无后,但信王尚在。\"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乃是天经地义,谈何过继之事。\" 魏忠贤权倾朝野多年,一向无所顾忌,岂容他人反对,估计待到天亮之后,朝中的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便会得到魏忠贤的授意,继而对自己这位内阁首辅展开弹劾。 如今,只希望魏忠贤能看在同乡的份上,能不网罗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让自己能够得逞所愿的回乡终老吧。 一想到自己堂堂大明首辅,生死荣辱却是由一名阉人决定,黄立极的嘴角便是浮现了一抹苦笑。 \"信王爷来了!\" 正当黄立极心灰意冷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突然传来了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使其刚刚闭上的眼睛瞬间睁开。 信王爷? 除了首辅黄立极面露惊诧之色之外,聚集在乾清宫外的达官勋贵们皆是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 天子病重,信王进宫探视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信王爷怎么来了?\" \"厂公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情况有变?\" 些许的错愕过后,乾清宫外便是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更是对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信王指指点点,对于自己的声音没有半点掩饰。 兴许是外间闹出的动静惊扰了殿中人的休息,本是紧紧关闭的乾清宫大门突然被缓缓内开,从中走出了一名面沉似水的中年人。 此人瞧上去五十余岁,面白无须,身着一身蟒袍,虽是一言不发,但身上却是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势,一眼便知是常年身居高位。 见得此人出现,本是窃窃私语的众人瞬间闭上了嘴巴,竟是不约而同的朝着此人躬身行礼:\"见过厂公。\" 无视了耳畔旁传来的恭维声,\"厂公\"微微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夜色中越来越近的队伍,着重在为首的少年人身上停留了片刻。 片刻之后,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于乾清宫外的众人耳畔旁响起:\"天子有旨,召信王朱由检觐见。\" 第3章 兄弟情深 乾清宫正殿内,灯火通明,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皆是默默跪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竟是隐隐让人作呕。 大殿后方,年仅二十三岁的天启皇帝朱由校神色安详的躺在御榻之上,如若不是其面色蜡黄,骨瘦如柴,几乎看不出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或许是知晓自己的丈夫即将不久于人世,大明皇后张嫣瘫坐在御榻一侧,无视了有些阴冷的地砖,披头散发的默默啜泣。 张嫣身后的几名嫔妃也是犹如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双眼空洞无神,默默的注视着躺在御榻上一动不动的天启皇帝。 御榻的另一侧,则是跪着几名年岁不一的太监,同样是满脸悲色,但更多的则是一抹愁色。 不知是为天启皇帝的身后事忧愁还是为他们自己的\"后半生\"忧愁。 \"沙沙沙...\" 寂寥闻声的宫殿内,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刺耳,引得跪在御榻身前的几名太监纷纷下意识的抬头望去,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 \"皇嫂,由检来了。\" 无视了身前冲其露出讨好笑容的几名太监,信王朱由检默默的跪在皇后张嫣身后,有些悲戚的声音于大明皇后的耳畔旁响起。 \"由检?\"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魂不守舍的皇后张嫣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猛地将眼角的泪水隐去,朝着身后望去。 瞧着眼前与自己丈夫面容有三分相似的少年人,张嫣才刚刚止住的泪水再度涌出,但为了不惊扰才刚刚睡下的丈夫,依旧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皇嫂,由检来迟了。\" 望着躺在御榻上一动不动的\"皇兄\",饶是心中早有了些许准备,但信王朱由检心头仍是涌现了一抹悲戚。 或许是\"血脉相连\",或许是为情绪所感染,信王朱由检的眼角竟是也闪过几滴晶莹,顺着其高耸的鼻梁而下。 听得此话,皇后张嫣脸上的悲色更甚,如若不是顾忌病重的丈夫,她真想放声大哭。 正当朱由检打算出声安慰一下面前这位不知哭了多久的皇嫂的时候,便见得刚刚随他进殿的\"厂公\"自顾自的越过众人,行至御榻之前,轻轻的为天启皇帝掖了掖被角,在其耳畔旁轻轻叮咛:\"皇爷,信王爷来了..\" \"唔...\" 或许是\"厂公\"的声音具有魔力,或许是天启皇帝本就没有睡着,听到耳畔旁传来的声音后,竟是缓缓张开了双眼。 见状,张嫣顾不得身后的\"小叔子\",忙是膝行两步,紧紧握着自己丈夫骨瘦嶙峋的双手,脸上的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与一脸悲戚的皇后相比,\"厂公\"此时倒是显得镇定无比,不待病重的天子吩咐,便是轻轻的将其搀扶而起,斜靠在御榻上。 虽然整个过程都是小心翼翼,但天启皇帝朱由校的脸上仍是涌现了一抹痛色,仿佛这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考验。 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出涌现的痒意强行咽下,天启皇帝朝着跪在皇后身后,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皇弟\"自惨白的脸颊上挤出了一抹笑容。 \"吾弟,多日不见,竟是消瘦了。\" 谁也没想到,行将就木的大明天子再见到自己的幼弟之后竟是会这般反应,既没有\"托孤\"也没有\"诘问\",反而是关心起幼弟的身体。 \"皇兄,臣弟..\" 听得此话,信王朱由检眼眶便是一红,饶是\"两世为人\",心智早已成熟,但眼见得天启皇帝如此言语,仍是心底发酸,懊悔不该因为忌惮\"厂公\",而一直避免与眼前的\"皇兄\"见面。 \"吾弟,莫哭。\" \"我朱家男儿,有泪不轻弹。\" \"为兄的这官,要给你当当了。\"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幼弟,憔悴不堪的朱由校竟是兴致大发,开起了面前幼弟的玩笑。 听得此话,殿中所有人皆是以头伏地,不敢言语,就连跪在御榻旁的\"厂公\"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惊诧。 虽然知晓天子此次令信王进宫,应当便是\"托孤\",但也没有料到天子对于信王的感情竟然如此之深。 好在自己平日里对信王也算恭谨,一直对其以礼相待,如今看来,倒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病榻上的朱由校自然不清楚\"厂公\"的心中想法,一语作罢,不待身前的幼弟有所反应,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追忆之色。 七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正值壮年的父皇猝然长逝,身为皇长子的他被众臣拥戴,于乾清宫继位称帝。 彼时年仅九岁的幼弟,曾经仰着头,一脸天真的问他:\"皇兄,这皇帝是个什么官,我能当当吗?\" 虽然已是过去了七年,但朱由校仍记得当时自己幼弟一脸童真的模样,以及他当时的回答:\"吾弟莫急,待为兄当几年,便让你当。\"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七年的时间弹指一挥过,当时的一句戏言竟是一语成谶。 现如今,这大明江山真的要托付到自己幼弟的手上了。 沉吟了少许,自知时日无多的天启皇帝朱由校微微摇了摇头,隐去了脑海中的万千思绪,转而看向身前满脸悲色的幼弟,唇齿轻启。 \"吾弟自幼聪敏,日后当为尧舜。\" 如果说朱由校刚才的那一句还算一句\"戏言\"的话,如今这句\"当为尧舜\"几乎等同于托孤,明确了信王朱由检当为大明\"嗣皇帝\"的事实。 \"皇兄为此言,臣应万死!\" 话音刚落,信王朱由检便是以头伏地,脸上涌现出些许惶恐,声音也是隐隐有些发颤。 见状,病榻上的朱由校幽幽一叹,若是他没有记错,面前的幼弟应是与他当今继位的时候一样,都是十六岁。 将这千疮百孔的大明帝国交到面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人身上,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为兄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吾弟,这大明日后便托付给你了。\" 一语作罢,偌大的乾清宫暖阁鸦雀无声,只有天启皇帝朱由校有些虚弱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旁回荡。 大明的天,要变了。 第4章 托孤 乾清宫暖阁中灯火通明,大明天子朱由校斜靠在软榻上,刚刚的几句话语令其胸腔中好不容易方才压下去的痒意再度涌现,不由得胸口不断起伏,剧烈的咳嗽起来,额头上冷汗直流。 跪坐在御榻一侧的皇后张嫣见状膝行两步,自怀中掏出绸绢,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自己丈夫额头上的汗水,眼眸深处闪烁的晶莹也是缓缓坠落。 \"陛下,歇息片刻吧。\" 望着自己丈夫愈加惨白的面孔,张嫣不由得悲痛出声,许是因为宫殿中过于安静的缘故,其清婉的声音竟是在众人耳畔旁回荡了许久,平添了几分悲切。 \"东厂提督\"此时也是面露关切之色,阴霾的目光中难掩哀伤,轻轻的摩挲着大明天子的后背,希望能够让其舒服一些。 \"咳咳..无妨。\" \"朕时日无多..\" 冲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脸色已是有些蜡黄的大明天子吃力的摆了摆手,声音比之刚才更加虚弱。 闻言,皇后张嫣脸上的悲色更甚,微不可闻的啜泣声再度在幽静的乾清宫暖阁中响起;其余伺候的宫人内侍更是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就连\"厂督\"也是微微低下了头颅。 \"吾弟,近前来。\" 不多时,大明天子有些虚弱的声音自软塌上响起,憔悴不堪的脸上更是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歉意。 这些年,他一直沉迷木工之事,既疏于政事,导致辽镇局势日渐萎靡;也没有尽好一个兄长的责任,看顾好面前这个有些稚嫩的幼弟。 眼下更是要将内忧外患的大明交到面前这个少年人的手上。 也不知道等到了九泉之下,自己的父皇和皇爷爷会不会怪罪自己。 \"皇兄..\"眼眶通红的信王朱由校闻言抬头,膝行了两步,使得大明天子有些枯槁的双手能够触碰到自己的身躯,心中的酸涩也是愈发浓郁:\"皇兄还是好生休养才是。\" \"痴儿..皇兄不行了。\" 天子朱由校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吃力的摆了摆手,止住了两侧正欲起身的皇后张嫣和\"厂督\",声音愈发虚弱:\"吾弟,当为尧舜。\" 一语作罢,不待面前的幼弟有所反应,御榻上的朱由校便是有些吃力的扭动了一下身子,一脸不舍的望着梨花带雨的皇后张嫣说道:\"中宫配朕七年,常正言匡谏,获益颇多。今后年少寡居,良可怜悯,吾弟当善事中宫。\" 哗! 刚刚还在低声啜泣的皇后张嫣闻言便是放声大哭,直令得暖阁内默不作声的宫娥内侍都是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轻轻拍了拍自己结发妻子的柔荑,朱由校转而扭头看向另一侧,始终一言不发的老太监,脸上露出了一抹思虑之色,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良久,气若游丝的朱由校微微一叹,在\"厂督\"有些错愕的眼神中,朝着颇有些\"不知所措\"的信王由检说道:\"吾弟,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 轰! 大明天子的话语虽然虚弱,但在\"厂督\"听来却是犹如惊雷一般,令其多日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 \"陛下隆恩,奴婢惶恐。\" 话音刚落,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便是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直令得暖阁中上好的苏州方砖都是隐隐作响。 待到其有些艰难的抬起头后,脸上的泪痕赫然映入众人眼帘,脸上的褶皱也是在轻轻的抖动着。 他自幼进宫,于宫中沉沦多年,也不过是紫禁城中众多籍籍无名的内宦之一。 是凭借着眼前这位行将就木的少年天子的信任,他方才能够由一名\"天子家奴\"一跃成为大明的\"九千岁\"。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如今,少年天子即将撒手人寰,却依旧不忘为其安排\"后路\",怎能不令其心神激荡。 \"趁着朕今日精神尚好,让阁臣们进来吧。\" 已是行将就木的朱由校精神早已不济,但望着身前不知所措的幼弟,其心中罕见的浮现了一抹\"担当\",强撑着朝着身旁眼含热泪的厂督吩咐道。 或许是知晓天子已是\"强弩之末\",正在默默啜泣的厂督也顾不得再\"惺惺作态\",草草的冲着天子行了一礼之后,便是转身朝着远处乾清宫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而去。 见状,皇后张嫣也是默默的停住了哭泣,一脸悲切的望着自己面如枯槁的丈夫。 而朱由校也像是猜到了自己结发妻子的心事一般,有些艰难的伸出了枯瘦的手臂,与张嫣递过来的玉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臣,黄立极,李国普,张瑞图,施凤来,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多时,鸦雀无声的乾清宫暖阁中便是响起了一道刻意被压低了声音的山呼声。 正在闭目养神的天启皇帝有些疲惫的睁开了眼睛,望着跪在床榻前的四名文官,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诸位爱卿来了。\" 闻言,跪在正中的内阁首辅黄立极便是膝行了两步,好似准备进言,但却被朱由校摆手拒绝。 \"朕时日无多,长话短说。\" \"吾弟自幼聪敏,日后当为尧舜,还望诸位爱卿尽心辅佐。\" 轻轻的拍了怕自己幼弟的臂膀,大明天子朱由校目视着面前的几名阁臣,声音虽是微弱,但却不容置疑。 \"臣等,遵旨。\" 稍微的错愕过后,暖阁中的四位阁臣便是躬身称是,早在刚刚进到信王进宫的时候,他们便是猜到了这种结果,只是没有料到天子的决心竟然如此之大。 \"吾弟,为兄怕是时日不多了,也来不及册封你为皇太弟了,莫要见怪。\" 闻听此话,信王朱由检脸上的悲伤更甚,声音中更是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哭腔:\"皇兄..\" \"好了,这几天便在宫中歇着吧。\" \"莫要望了为兄对你的叮嘱。\" 将一切都交代完成以后,御榻之上的朱由校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也不待面前的幼弟和不远处的阁臣有所反应,便是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见状,信王朱由检强忍住心中的悲切,默默的躬身行礼之后,便是在身旁宦官的带领下,步履蹒跚的朝着外间走去。 许是心神过于激荡,朱由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前为他引路的,乃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第5章 试探 \"信王殿下,近些时日,您且在此安歇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在魂不守舍的朱由检的耳畔旁响起,令其不由自主的止住了脚步,下意识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虽然早在天启二年的时候,朱由检便是被自己的皇兄册封为\"信王\",但或许是因为兄弟情深的缘故,彼时已经十一岁的朱由检并未即刻出宫开阁,而是继续居住在紫慈庆宫后面的勖勤宫。 一直到了去年十一月的时候,他才正式搬离紫禁城,前往居住朱由校为他营建的\"信王府\",因此对于紫禁城极为熟悉。 \"这是何地?\"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已晚,兼之前方小太监手持的火把有些昏暗的原因,朱由检竟是没有第一时间认出眼前的这座宫殿,不由得皱着眉头,看向眼前领路的太监。 \"殿下,此地乃是勖勤宫。\" 闻声,为其引路的太监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讶色,好似对于身后信王竟然没有认出眼前这座宫殿而颇为诧异。 \"竟是厂公当面!\" 正当朱由检轻咳一声,打算随便找个由头将此事遮掩过去的时候,却是发现一路上为其躬身引路的太监竟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不由得惊呼一声,心中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奴婢惶恐..\" 闻声,魏忠贤也是自脸上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没有将朱由检刚刚的\"异样\"放在心中,权当做是其魂不守舍所致。 \"厂公勿怪,皇兄病重,小王实在是无心他顾,竟是劳烦厂公为小王引路,实在是罪过..\" 没有理会一脸笑意的\"九千岁\"魏忠贤,一袭亲王袍服的朱由检竟是微微躬了一下身子,颇有些急切的解释道。 见得面前少年人如此模样,魏忠贤的眼眸深处不由得浮现了一抹自得,下意识的挺直了稍有些弯曲的脊梁。 但一想到刚刚发生在乾清宫暖阁内的种种,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忙是摆了摆了手:\"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能为殿下引路,乃是奴婢的福分。\" 虽然刚刚天子已然留下\"遗命\",但生性多疑的魏忠贤仍是放心不下,故而才屏退了其余内侍,亲自为朱由检引路,意图试探这位大明\"嗣皇帝\"对他的态度。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表面上风光无限,乃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上至内阁首辅,下至地方总督,皆要仰其鼻息而存在,但魏忠贤深知,这一切的\"风光\"皆是来源于朱由校的默许。 正是有了朱由校的\"默许\",他才能够大权独揽。 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每当权利交接的时候,朝野便是不免发生些许动荡,遑论似他这等依附皇权而存在的\"天子家奴\"。 说句不好听的,他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执掌生杀大权,但只需要朱由校的一句话,便可将其从云巅打至地狱,尽管朱由校即将不久于人世。 如今看来,朱由校是不打算令自己\"殉葬\",到下面接着去伺候他,那便只差眼前这位信王的态度了。 \"厂公此言差矣。\" \"厂公乃是我大明基石,岂可妄自菲薄。\" 正当魏忠贤心乱如麻的时候,却见得面前的信王突然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一脸正色的说道,声音无比凝重。 闻言,魏忠贤先是一愣,随后便是猛地跪倒在地:\"殿下厚爱,奴婢惶恐。\" 话虽如此,但魏忠贤的眼中却是闪过一抹狡黠,更是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只觉心中的一颗巨石就此落地。 \"厂公快快请起。\" 见状,信王朱由检忙是伸手搀扶,脸上更是充斥着一抹不知所措,好似没有料到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竟是就这样跪倒在自己的眼前。 \"多谢殿下。\" 有了朱由检给的台阶,魏忠贤自是得下,双手稍一用力,便是在身后小内侍的搀扶下自地上起身。 虽说已是八月,纵然是深夜,温度也是热人的很,没有半点寒意,但这湿冷的地砖终究不像铺有上好丝绒地毯的乾清宫暖阁,跪久了仍是有些不舒服。 二人又是寒暄了片刻,\"志得意满\"的九千岁魏忠贤方才随便找了个由头,领着几个小太监,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而去,很快便是消失不见。 与来时的\"步履蹒跚\"相比,此时的魏忠贤可谓是\"脚下生风\",没用多久功夫,便是消失不见。 见得魏忠贤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立在原地的信王由检也是默默眯起了眼睛,仔细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脸上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九千岁,好大的名头。 ... \"殿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朱由检的耳畔旁响起,将其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顺着声音寻去,发现自己的贴身太监王承恩此时正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声音夹带着一丝关切。 虽然同为太监,但王承恩这位信王府总管太监与魏忠贤这位\"东厂提督\"自是不可相提并论。 从始至终,王承恩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无妨,先让人收拾一下这勖勤宫吧。\" 闻言,王承恩忙是朝着身后跟随而来的小太监们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先行进殿。 这些随侍而来的小太监虽然不清楚刚刚乾清宫暖阁内发生的一切,但却是知晓身为天子幼弟的信王此时出现在紫禁城中意味着什么。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这些最会见风使舵的小太监们见状忙是争先恐后的朝着前往大门紧闭的勖勤宫而去,用意不言而喻。 \"殿下,您在看些什么?\" 迟疑了少许,王承恩终是没忍住心中的疑惑,朝着再度对着茫茫夜色发呆的朱由检问道。 约莫从一个月前开始,自己的这位主子便是变得有些\"神神秘秘\",时常一个人发呆,口中说着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语。 闻言,朱由检抬头瞧了瞧夜空,发现东方已是隐隐涌现了一抹肚白,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是会彻底大亮。 \"没什么,大明的天要亮了。\" 掸了掸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衫,信王朱由检率先朝着身前的勖勤宫而去,留下王承恩一脸不解的楞在原地。 天要亮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大明的天,什么时候不会亮? 第6章 美人计 八月十二,卯时三刻,勖勤宫。 天色尚未大亮,勖勤宫也笼罩在晨雾之中,但满脸疲态的信王朱由检却在心腹大伴王承恩的催促下,睡眼惺忪的于床榻之上起身,行至正厅中。 待到朱由检行至官厅后,瞧清楚正端坐上首之人的面容后,残存的些许睡意瞬间一扫而空,心头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他来干什么? \"厂公这是还没休息?\" 轻咳了一声,信王朱由检自嘴角挤出了一抹笑容,快走了几步,坐在了魏忠贤的侧翼。 听得耳畔旁传来的动静,正在闭目养神的魏忠贤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皮笑肉不笑的朝着信王点了点头:\"倒是老奴扰了殿下的清梦。\" 话虽如此,但魏忠贤的脸上却是不见半点愧疚之色,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身行礼。 \"厂公这是哪里的话。\" \"不过是少睡些功夫,算不得什么大事,倒是厂公要注意身体,免得我大明群龙无首。\" 闻言,朱由检便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脸上没有半点不耐之色,言辞中带着一丝小心。 见得朱由检如此表现,魏忠贤平淡如水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心中的些许猜疑也是随之消失。 此时此刻的魏忠贤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两年大明天子朱由校将其视为心腹内臣,令其权倾朝野;现如今大明\"嗣皇帝\"也对他推崇有加,只觉得心中满是得意,令得本是有些憔悴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光彩。 七年前,自己只是惜薪司中的一名小太监,如今却是接连被大明两位\"天子\"推崇有机,这是何等的荣耀? 放眼整个大明朝乃至历史长河,有几人如他这般? 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盅,魏忠贤将其一饮而尽,来掩饰嘴角那抹掩饰不住的笑容。 虽然心中对于朱由检的态度十分满意,但魏忠贤也没有忘记今日来此的目的。 轻轻的将茶盅放回之前的位置,魏忠贤装作无意间环顾了一圈颇为空旷的正堂,一脸愧色。 \"昨夜走的仓促,倒是怠慢了信王殿下,忘记了殿下仓促进宫,身边没有人伺候。\" \"奴婢便斗胆,自作主张的给殿下选了几位还算瞧得过去的,伺候殿下的饮食起居。\" 魏忠贤微微一笑,随后便给了身旁侍立的绯袍宦官一个眼神,那太监见状便是心神领会,脸上带笑,默默的朝着外间拍了拍手。 不多时,便见得几名身穿长裙的宫女轻轻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下鱼贯而入,跪倒在朱由检的身前。 见状,朱由检先是一愣,随后他的眼神便是不由自主的放在了身前这几名宫女的身上。 自\"穿越\"以来,为免露馅,他便终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对于\"原身\"的几名妻妾都是避而不见,眼下见到身前这几名容貌丝毫不亚于\"后世\"明星的宫娥自是一阵失神,呼吸也是为之急促了起来。 魏忠贤见状面色虽然不变,但眼眸深处却有一抹鄙夷一闪而过,不愧是父子,这信王果然跟先帝一般,都是一路货色。 \"殿下,这段时间便委屈您了,待到此间事了,老奴定为殿下多选几个可心的。\" 过了一会,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自官厅中响起,也将仍处于失神状态中的朱由检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厂公的好意,孤心领了。\" \"只是眼下皇兄龙体欠佳,孤哪里还有寻欢作乐的心情。\" 又是\"恋恋不舍\"的瞧了瞧身前的几名宫娥,信王朱由检方才有些艰难的将目光移到了身旁太监的身上,一脸为难的说道。 大明以孝治天下。 现如今天子朱由校病重,随时可能撒手人寰,他这位\"嗣皇帝\"却是在勖勤宫中寻欢作乐,一旦被外间的那些朝臣知晓,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或许不敢指责魏忠贤这位\"罪魁回首\",但却断然不会放过自己。 听得此话,魏忠贤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讶色,这位信王对于自身的处境倒是认识的颇为清楚。 不过朱由检给出的理由倒是也颇为合理,竟是让他找不到反驳的点,不由得轻轻一叹,有些不甘的说道。 \"殿下所言甚至,倒是奴婢有些唐突了。\" 轻轻的摆了摆手,默默跪在朱由检身前的\"莺莺燕燕\"便是不约而同的起身朝着外间走去,只留下尚未散去的香气在官厅中弥漫。 闻言,朱由检便是面色一整,十分认真的朝着身旁的魏忠贤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这是哪里的话,厂公为我大明操劳,劳苦功高,小王佩服的很。\" 许是朱由检的语气颇为真诚,竟是令得权倾朝野的魏忠贤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半晌过后,方才醒过神来,自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殿下谬赞了,这都是奴婢应该的...\" 直至现在,生性多疑的魏忠贤才终于放松了警惕,他确认面前的信王对他没有半点\"戒备\"之心,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 \"委屈殿下,这几日就先在这勖勤宫歇息,天子那边若有什么指示,奴婢即刻唤人来寻殿下。\" 又是寒暄了片刻,魏忠贤自座位上起身,冲着身亲的朱由检拱了拱手,便领着身旁的一众随从朝着外间走去。 \"厂公好走。\" 见状,正襟危坐的朱由检也是忙不迭自座位上起身,朝着魏忠贤的背影说道。 随着魏忠贤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帘之中,信王朱由检方才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若有所思。 这位九千岁,好高明的手段。 美其名曰派人照料他的饮食其余,但顺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只怕才是魏忠贤的真实目的。 还好被他灵机一动,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拒绝魏忠贤。 如今只希望他刚才拙劣的演技能骗过魏忠贤的那双毒辣的眼睛,放松对他的警惕吧。 不愧是赫赫有名的\"九千岁\"果然不是那般好对付的。 第7章 勿食宫中食 日上三竿。 正当朱由检准备用早膳的时候,便听得勖勤宫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一名脸上残存着些许惊慌之色的小太监便是闯了进来:\"信王殿下,天子召见。\" 顾不得多想,朱由检忙是丢下眼前一桌子的珍馐美味,领着自己的随侍太监王承恩便是步履匆匆的朝着乾清宫暖阁赶去。 时候已是不早了,初升的红日已是遍布整个紫禁城,但这一路上仍是静悄悄的,偶尔遇到几名宫娥内侍也是远远的朝着其躬身见礼之后便是退到一旁,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紫禁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待到朱由检等人赶至乾清宫暖阁之后,却是发现此处早已人满为患,就连昨夜曾与他在信王府中单独见面的英国公张维贤也是赫然在列。 \"见过信王殿下。\" 虽然只过了一夜的功夫,但朱由检的待遇却是犹如天壤之变,在场的每一个人皆是争先恐后的冲他行礼,完全不像昨夜那般无人问津。 \"呱噪。\" 兴许是外间的声音惊扰了殿中人,紧密的宫门被由内而外缓缓推开,九千岁魏忠贤微皱着眉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望着脚下一脸敬畏之色的朝臣,魏忠贤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随后便是快速行至朱由检的身旁,有些急切的抓住了其臂膀,压低了声音,低喃道:\"殿下,且随奴婢来。\"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度,朱由检心里便是一惊,看样子自己的皇兄怕是又有状况。 轻轻的点了点头,权倾朝野的魏忠贤与信王朱由检便在周遭众人复杂的眼神中,迈进了大明天子的寝宫。 ... ... 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被缓缓推开,朱由检与魏忠贤蹑手蹑脚的走进了朱由校的寝宫之中。 兴许是自己的错觉,朱由检只觉暖阁中的中药味竟比昨日还要刺鼻,同时伴随着一丝若有如无的血腥味道。 抬眼望去,发现除却皇后张嫣之外,昨夜得见的那些妇人都已消失不见,想来是已然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不远处的御榻上,面色蜡黄的大明天子朱由校好似陷入了沉睡,一动不动,倒是一旁的张嫣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脸上妆容不在,眼角还挂着泪痕,看样子刚刚才哭过。 \"陛下,陛下..\"不顾皇后张嫣几乎想要杀人的眼神,魏忠贤忙是跪倒在朱由校的床榻之前,轻轻的呼唤:\"信王到了,您有什么要嘱咐奴婢的吗?\" 闻听到耳畔旁传来的声音,满脸疲惫之色的朱由校缓缓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的说道:\"不用,让由检先歇着吧。\" 见到皇帝\"转危为安\",魏忠贤的老脸上也是微不可查的涌现了一抹揪心,约莫在半个时辰以前,皇帝突然晕厥,朦朦胧胧中留下一句:\"令由检来见我。\" 自从进了八月之后,天子晕厥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身子也是肉眼可见的衰弱了下去。 这群庸医! 一念至此,魏忠贤的眼中便是涌现了些许狠辣之色,压低了声音,朝着身旁的心腹吩咐道:\"叫太医院的太医们来见我。\"随后便是起身,朝着侧面的偏殿而去。 不多时,偌大的乾清宫暖阁除却在角落伺候的随侍宦官以及陷入沉睡的朱由校之外,便只剩下了默默啜泣的皇后张嫣,以及一脸不知所措的信王朱由检。 \"由检,你近前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朱由检的耳畔旁响起,令他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正跪在御榻前的\"皇嫂\"张嫣已然止住了啜泣,冲他点头。 \"皇嫂?\" 没有半点迟疑,朱由检便是膝行了两步,虽然与面前的张嫣仅在昨夜有\"一面之缘\",但朱由检心中却是清楚,眼前的皇嫂不会害他。 \"那魏裆给你安排到哪里住了?\" 虽是哭的眼睛都肿了起来,但张嫣仍是强打着精神,关心起面前的\"小叔子\"。 \"皇嫂,昨夜由检在勖勤宫歇息的。\" 听得此话,张嫣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嘴角也涌现了一抹不屑的笑容。 自己的丈夫行将就木,魏忠贤自是会百般讨好面前的\"小叔子\",将其安置在昔日的\"浅邸\"也在情理之中。 \"魏裆可在你身边安排人了?\" 兴许是知晓机会难得,张嫣顾不上对面前的\"小叔子\"解释什么,便是一脸急切的追问道。 \"回皇嫂,今日早些时候,魏裆曾借口由检入宫仓促,身边无人,想要塞给我几名婢女,被我找了个由头搪塞了回去。\" 此时的朱由检多少猜到了自己\"皇嫂\"的用意,心头不由得泛起一抹暖意,除却自己的皇兄之外,这位皇嫂对自己也是关怀备至。 \"由检长大了...\" 闻言,张嫣也是一愣,随后便是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曾经那个只会跟在她后面喊皇嫂的孩童已然长大了,即将替代自己的丈夫,成为这大明新的主人了。 \"那你可吃勖勤宫中的东西了?\" 抬头瞧了瞧四周,确定远处的随侍宦官应当听不清与朱由检的话语,张嫣方才一脸忧心的说道。 虽然昨夜早些时候,自己的丈夫已然向内阁下达圣谕,明确了朱由检\"储君\"的位置。 但这紫禁城从上到下,尽是魏忠贤的人,谁也不知晓他会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 \"回皇嫂,还不曾。\" 闻听此话,朱由检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后怕之色,颇有些庆幸自己还未曾用早膳,便被叫到了这乾清宫中。 \"那就好,那就好。\" \"切记不要食用勖勤宫中的任何东西。\" 听闻朱由检并没有食用宫中的食物,张嫣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释然,紧张的神色也是舒缓了许多。 \"这里有些糕点,你且去将就一下。\" \"本宫稍后会派人去给你送些吃食。\" 握着手中几块精致的糕点,朱由检的目光既哀伤又迷茫,在张嫣的影响下,他终于感受到了紫禁城中若有若无的杀机。 但这杀机,并不仅仅局限于脚下的皇城,还有在东北方向虎视眈眈的女真人。 第8章 一蹶不振? 辽东,沈阳城。 这座昔日的辽东重镇,自辽沈之战后,便是落入了女真人的手中,经过了几年的修缮,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便是力排众议,将\"大金\"的国都由兴建于山岗之上的赫图阿拉迁都至沈阳,并改名为盛京,不过无论是女真鞑子亦或者汉人包衣都更习惯用沈阳这个名字。 眼下大明中枢的\"风雨\"虽然没有波及到眼下的大金国都,但如今沈阳城中的气氛也是颇为冷凝,无论是女真鞑子亦或者汉人包衣,无不惊骇异常。 虽然已是过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但心高气傲的女真鞑子仍是没有接受一向百战百胜的女真勇士竟是在\"宁锦之战\"中损兵折将的事实。 如果说去年正月的时候,老汗努尔哈赤亲征宁远不利还能归咎于准备不充分,那两个月前的\"宁锦之战\"可是举全国之力,依旧折戟沉沙,无功而返,创下了自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反明以来,伤亡最为惨痛的一场败仗。 基于此等原因,\"大金\"国内也不免多了些质疑的声音,虽然矛头没有对准亲自领兵的皇太极,但一些牢骚却是不可避免。 显然城中多了不少风言风语,但皇太极的心情却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此刻正于汗宫中与国内的文武众臣议事。 ... ... \"明廷传来消息,小皇帝行将就木,明廷上下乱作一团,眼下正是我大金的机会。\" \"尔等是何意见?\" 身材有些肥胖的皇太极端坐于汗位之上,面上看不出半点\"颓色\",声音掷地有声,犹如一头饿狼,冷冷的注视着殿中众人。 本想着举全国之力,一蹴而就拿下\"宁锦\",彻底稳固自己的位置,却不曾想一向畏敌如虎的明军竟在那袁崇焕的率领下展现出了顽强的斗志,面对着八旗勇士凌厉的攻势也是死守不退,逼得他不得不无功而返。 现如今,明廷小皇帝行将就木,明廷内部自顾不暇,辽东唯一令他忌惮的袁崇焕也因为不满战后封赏愤而离职。 看样子,摆在他们女真人面前的一切掣肘都被肃清。 \"大汗,那袁崇焕虽然去值,但其麾下部将仍在,兼之明廷才刚刚取胜,士气正旺。\" \"倒不如让儿郎们且先休整一段时间,来年再战?\" 见得人头攒动的汗殿中一时无人做声,一向被皇太极视为臂膀的济尔哈朗不由得硬着头皮,在皇太极有些不解的眼神中,涩声说道。 \"是啊大汗,和硕贝勒言之有理。\" \"大汗,我大金人困马乏,的确该休养一段时间。\" 见到济尔哈朗挑起了\"大梁\",殿中冷凝的气氛瞬间消融,一众文臣争先恐后的冲着上首的皇太极拱手说道,其中尤以站在首位的范文程情绪最为激动。 \"你们三位,是什么意见?\" 见到群臣反对,端坐于上首的皇太极只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但脸上仍是没有露出半点表情,反而朝着与其并肩而坐的三人说道。 昔日老汗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曾封赏自己的子侄为四大贝勒,并定下了四大贝勒\"当值\"的制度,即四人轮流处理国中大小事务。 眼下皇太极虽然在代善等人的拥护下继位为汗,但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依旧在国内享有特殊的地位和待遇,就连与国内文武议事的时候,也能与其并作,只是位次稍微落后。 \"能有什么意见,儿郎们前不久才在宁远和锦州折戟沉沙,士气正是低迷的时候。\" \"若是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我大金可就危险了。\" 闻言,一向不满皇太极的莽古尔泰便是撇了撇嘴,略带讥讽的说道,昔日便是皇太极力排众议,强行出兵宁远和锦州,希望凭借着一场大胜,稳固自己的位置。 却不曾想,皇太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儿郎们损伤惨重不说,就连他和济尔哈朗都是身受重伤,勉强捡了一条命回来。 \"老八,还是在等等吧。\" 莽古尔泰的话音刚落,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大贝勒代善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朝着脸色有些难看的皇太极说道。 不同于性格暴戾的莽古尔泰,大贝勒代善不但军功最重,更是努尔哈赤的\"嫡子\",而且与其子岳托共同握有镶红旗和正红旗的兵权,说话的分量不知比莽古尔泰强上多少。 \"还是等等吧。\" 见得代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二贝勒阿敏也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望向济尔哈朗的眼神中有着一丝关切。 虽然济尔哈朗从小就不与他这位兄长亲近,但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眼见得济尔哈朗身受重伤,他也是忧心的很。 \"既然如此,那便先休养一段时间罢。\" 眼见得殿中文武众口一词,脸色有些阴沉的皇太极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暂缓了心中关于继续功伐明廷的机会。 自从父汗努尔哈赤将国都自赫图阿拉迁到了这沈阳城以后,皇太极的心中便是突然滋生出了\"入主中原\"的野心,他已然不满足在辽东称王称霸。 \"大汗英明!\" 眼见得皇太极让步,殿中的文武均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与皇太极并肩而坐的三人也是先后起身,朝着外间走去。 在殿中有些欢快的气氛中,却是没有人注意皇太极望向离去三人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他越来越不满意这种被人\"掣肘\"的感觉。 他才是女真的大汗,所有人都应对他俯首听令,就如同明廷的小皇帝一样。 想到这里,皇太极便是不由自主的望向京畿之地,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揶揄。 听说明廷实行\"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也不知那位毫无根基的\"信王\"能否顺利继位。 依着他对明廷的了解,怕是这位毫无根基的\"信王\"顷刻间便会沦为明廷那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文官的\"傀儡\"吧。 一念至此,皇太极本有些郁闷的心情也是稍有缓解,就凭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拿什么来抵挡他们女真人的铁骑。 不自觉的,皇太极自嘴角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 第9章 天子有恙(上) 八月二十,勖勤宫。 天色尚未完全大亮,沉闷的钟声才刚刚响彻整个紫禁城,勖勤宫中便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信王朱由检忙是快走两步,扶起了眼前正冲着自己躬身行礼的英国张维贤:\"老国公,何须如此多礼。\" 这几日的功夫,他一直被\"软禁\"在这勖勤宫中,除了终日伺候他的那几个奴婢之外,便只是魏忠贤曾来见过他一次,却不曾想今日竟是见到了这位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大明的英国公。 \"殿下,事出突然,老臣长话短说。\" \"昨夜天子突然晕厥,太医们抢救了整整一夜,方才令天子转危为安。\" 虽然对于朱由校的身体状况心中多少有些猜测,但万没想到竟是一夜之间崩坏到如此程度。 听说魏忠贤前两天才刚杀了一批为天子诊治的太医,看样子这新从外朝招纳的\"野郎中\"也是一丘之貉。 \"什么,皇兄病重?\" 闻言,信王朱由检的心便是紧了起来,他这几天一直待在勖勤宫中,根本没有渠道了解外间的情况,自然也不知晓朱由校的身体状况。 \"请殿下做好准备,只怕就这几日了...\" 张维贤的老脸上满是惊慌之色,一夜未睡的他才刚刚进宫便直奔信王朱由检所在的勖勤宫。 虽然此举有可能会引得魏忠贤的不满,但眼下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太多了。 他终究是世袭罔替的英国公,乃是历经万历,泰昌,天启三朝的老臣,更是大明勋贵之首,即便是魏忠贤也不敢拿他怎样。 \"好,老国公的教诲,由检记下了..\" 受张维贤的情绪所感染,朱由检的情绪也不免低沉了下来,一方面是忧心自己的处境,另一方面则是担忧自己皇兄的身体。 \"信王殿下不必过于忧虑,天子已然下令在京勋贵及六部九卿尽皆入宫,殿下只需撑过这几日,便是万事大吉。\" 虽然此话多少有些\"违逆\"之意,但张维贤已是顾不得许多,忙是朝着面前明显消瘦了许多的信王叮嘱了一句。 大势所趋吗?朱由检面沉似水,面朝着乾清宫的方向,沉默不语。 因为事情紧急,英国公张维贤也不敢在此多做耽搁,又是简单叮嘱了有些失神的朱由检两句,便是转身朝着外朝走去。 像是突然响起了什么,才刚刚走出不远的张维贤便是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含忧虑的朝着身后的信王说道:殿下,魏裆势力深厚,若是来日登临大宝,切记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他没有将话说的太明白,但他知晓身后这个自幼聪慧的信王定然知晓他是什么意思。 早在前段时间,朱由检深夜在书房中召见他,问他能否率兵进宫平乱的时候,他便是知晓了面前这位信王心中对于魏忠贤的真正态度。 迎着张维贤有些担忧的眼神,朱由检重重的点了点头,并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他十分清楚,张维贤在担心什么。 七年前,他们兄弟二人的父皇泰昌皇帝朱常洛猝然长逝,皇兄朱由校身为皇长子在东林党人的拥护下登临大宝,成为大明皇帝。 凭借着\"从龙之功\",东林党人也彻底结束了自万历中期开始,持续了二十余年的\"党争\"。 朝野上下尽是出身\"东林\"的官员,时人称之为\"众正盈朝\"。 或许是感受到自己的\"皇权\"受到了威胁,亦或者是真的无心理会繁重的国事,自己的皇兄还是不断提拔心腹宦官魏忠贤,并放任他\"陷害忠良\",大肆排除异己。 自天启三年魏忠贤正式掌握东厂开始,短短四年的时间里,上至内阁首辅,下至地方总督,皆是他的心腹走狗。 面对着权倾朝野的魏忠贤,自己便如同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随意挣扎,只会为自己引来灾祸。 虽然已是八月下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朱由检只觉自己的额头已然渗出了不少冷汗。 ... 沉吟了少许,朱由检愈发觉得风雨欲来,近些年魏忠贤在朱由校的默许下,冤杀了无数忠臣良将,早已闹得天怒人怨。 此时皇帝身体大坏的消息传出,只怕有不少勋贵朝臣打算趁此良机\"拨乱反正\"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的眉头便是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朝着身旁脸色早已惨白的心腹太监王承恩吩咐了一句:\"这两天你就待在孤的身旁,哪也不要去。\" \"是,殿下。\"此时的王承恩也是一脸惊慌之色,他早年间曾隶属于曹化淳门下,受他赏识才进了信王府,伺候眼前的信王,哪里经历过眼下这等\"大场面\",此时不免呼吸急促,双腿发软。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朱由检又忙是叮嘱了一句:\"皇嫂上次送来的糕点还有不少,这两天节约点吃。\" 王承恩闻言忙是点头应是。 对于乾清宫暖阁中那名对他关怀备至,却又即将撒手人寰的\"皇兄\",朱由检的心中着实有些不忍,但他又是有心无力,只得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日后定要勤加锻炼身体,掌权之后也要及时肃清宫禁。 虽然自己的皇兄都亲口承认过,几个月前的\"落水\"乃是一次意外,但这未免有些太过匪夷所思。 堂堂大明皇帝,吃穿用度及享受的医疗条件都是这个世代最好的,又是正值壮年,却因为一次落水,便落了个\"药石难医\"的下场? 再一想到昔年的武宗皇帝朱厚照,朱由校的呼吸更是粗重了不少,那位\"不似人君\"的武宗皇帝可是能够亲自领兵,上阵杀敌的主,却依然因为一场意外的\"落水\",撒手人寰。 想到此处,朱由检的心中便是一惊,脸上也是露出了些许惊骇之色,昔年的武宗皇帝竟是与自己的皇兄有诸多\"共同点\"。 皆是希望\"重振\"皇权,苛待\"文官势力\",并且均没有子嗣留下,更要紧的居然均是正值壮年,却又\"意外落水\"。 \"殿下,殿下。\" 急促的呼唤声打断了朱由检的沉思,令其将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殿下,魏公公刚刚派人来见,说是来探望陛下,请殿下做好准备..\"王承恩的声音中充斥着一丝不安,但更多的则是兴奋。 显然,他也清楚这所谓的\"准备\"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10章 天子有恙(下) 自勖勤宫而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可行至位于文华门后的文渊阁,此地便是大明内阁所在的\"内阁直书房。\" 文渊阁分为上中下三层,坐北朝南,两山墙青砖砌筑直至屋顶,简洁素雅。黑色琉璃铺满瓦顶,绿色琉璃瓦剪边,喻意黑色主水,以水压火,以保藏书楼的安全。 阁的前廊设回纹栏杆,檐下倒挂楣子,加之绿色檐柱,极具地方特色的彩画,使其具备了典型的园林建筑风格。 若是闲暇时候,解决完了国事的衮衮诸公们便会手持一杯香茗,漫步在羊肠小道之中,欣赏着围绕着文渊阁而建的假山游廊,倒也颇为惬意。 但眼下,几位朱袍玉带的阁老们显然没有这般雅兴,此时正分列而坐,面色冷凝,气氛颇为\"剑拔弩张\"。 身旁伺候的吏员们也是闭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免得触了霉头,蹑手蹑脚的送上香茗之后,便是小心翼翼的退下。 自从进了八月之后,天子的身体便是每况愈下,昏厥的频率也是越来越高,纵然太医院们的太医使劲浑身解数,天子的身体却是没有半点起色。 昨夜乾清宫中更是传来消息,天子晕厥多时,险些就此撒手人寰。 虽然最终凭借着昔年朝鲜太祖李成桂进贡的人参抢了一条命回来,但那些浑身瑟瑟发抖的太医们却也是侧面点出了一个令人噤若寒蝉的事实,天子的身体已然药石难医,怕是撑不了太久了,只怕就在这两日了。 最令人提心吊胆的便是,辽东方面日前来奏,三个月前才刚刚\"无功而返\"的女真人再度蠢蠢欲动起来,恐有再度来袭之嫌。 眼下辽东经略袁崇焕辞官回乡,辽东正面临着\"群龙无首\"的尴尬局面,若是天子在这个当口撒手人寰,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明顷刻间便会陷入\"内忧外患\"的艰难处境。 望着周遭心思各异的同僚,阁臣李国普终是忍不住出声道:\"元辅,太医院那边怎么说,陛下的圣体...\" 如今的内阁共有阁臣四人,分别是首辅黄立极,次辅施鳯来,阁臣张瑞图以及李国普。 闻听此话,首辅黄立极这才抬起头,满面愁容的说道:\"太医们只是一个劲磕头请罪,陛下只怕药石难医了...\" 或许是忧心天启皇帝的身体,亦或者知晓自己的\"首辅\"之位即将不保,首辅黄立极竟是比前几天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仿佛又老了几岁。 次辅施鳯来以及阁臣张瑞图也是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神色复杂,虽是没有说话,但眉眼之间的愁色却是更浓。 不同于一身正气的李国普以及与\"九千岁\"拥有同乡之谊的首辅黄立极,他们二人均是靠着依附于魏忠贤,成为其爪牙,方才位列阁臣。 若是天子有个三长两短,或许\"信王\"短时间内看在九千岁的面子上不会对他们有所惩处,但假以时日,他们二人定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毕竟这几年的时间里,他们可没少帮助魏忠贤陷害忠良,不知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 只是眼下天子病重,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大势所趋之下,\"信王\"继位已成定局。 他们二人纵然心中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陛下圣体违和,前段时间虽是口谕日后令信王继位,但终究未曾起草遗诏。\" \"还请首辅看在大明的两百余年的基业上,领着群臣探视。\" 听得朱由校的身体已经到了药石难医的程度,李国普的心中也是一惊,但仍是紧锁着眉头说道:\"莫忘了昔年的旧事...\" 七年前的这个时候,继位不到一个月的泰昌皇帝就因为\"淫乐过度\"撒手人寰,遗命令皇长子朱由校继位,并立宠爱的李选侍为太后。 彼时的李选侍在福王朱常洵生母郑贵妃的挑唆下,赖在乾清宫中不走,并扣押了皇长子朱由校,不准群臣探视。 后世将此等闹剧称之为\"移宫案\",与发生在万历末年的梃击案以及导致泰昌皇帝毙命的\"红丸案\",并称为明末三大案。 听到此话,首辅黄立极像是受到了何等惊吓一般,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不可思议之色:\"应当不止于此吧..\" 话虽如此,但首辅黄立极不断起伏的胸口以及微微颤抖的身躯却是说明了其内心的惊慌。 尤其是联想到\"李选侍\"早间年曾养育过信王朱由检,黄立极的内心更是不安。 如此局面下,若是魏忠贤伪造一封依照,重提\"过继\"一事,又有\"李选侍\",\"郑贵妃\"等前朝太妃为其站台,信王朱由检能否顺利继位还未尝可知。 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黄立极迎着书房中其余三人复杂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天子才刚刚睡去,待到晚些时候,我等便领着群臣入乾清宫暖阁探视,请下遗诏...\" 闻听此话,李国普作势便要出声,天子眼下身体状况成迷,如若不抓紧时间,随时会有变故发生。 \"国普兄稍安勿躁,眼下魏公尚在。\" 还未等到李国普做声,首辅黄立极便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目光中夹杂着一丝茫然。 \"魏公\"二字就像是具备着某种魔力一般,令得已然起身的李国普也只得强压住已然涌至喉咙的话语,悻悻的坐了回去。 至于施鳯来和张瑞图二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好似漠不关心一样,但他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却是说明了一切。 轻轻的叹了口气,首辅黄立极没有在说话,有些贪婪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一朝天子,一朝臣。 待到\"信王\"继位之后,这想象着大明最高权力中枢的\"内阁直书房\"怕是就没有自己的位置了罢。 或许是错觉,首辅黄立极只觉得窗外本是艳阳高照的天,突然阴沉了下来,好似被乌云笼罩,就如同眼下大明的局势一般。 风雨欲来。 第11章 吾弟当为尧舜 八月二十一,诸事不宜。 已是日薄西山,即将到了宫城落锁的时候,但位于内廷的乾清宫外仍是人头涌动,在京的勋贵以及有资格入宫听政的朝臣皆是齐聚于此。 或许是担心惊扰了天启皇帝的休息,乾清宫外的众人竟是发出半点声音,仅有少许几名身穿红袍的老臣在窃窃私语,脸上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不多时,便见得紧闭的乾清宫大门被由内而外缓缓推开,一名绯袍太监从中走出,先是环顾了一圈在场的众人,随后方才扯着嗓子喊道:\"传圣谕,召内阁及六部九卿并英国公张维贤入内。\" 话音刚落,乾清宫外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顿时大了起来,不少老臣都是面露忧色。 紫禁城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天子朱由校的身体状况早已不是秘密,就连京中的市井百姓都是有所耳闻,遑论他们这些朝臣。 想到这里,乾清宫外的窃窃私语声便更大了。 ... ... 待到首辅黄立极领着身后的众臣蹑手蹑脚的行至乾清宫暖阁之后,其眉头便是微不可查的皱了起来。 非但阁中的\"中药味\"愈发浓郁,就连一些颇为喜庆的装饰也被人为的撤下,周遭伺候的宫娥内侍也是神情肃穆,唯有位于暖阁深处的御榻依旧\"惹眼\"。 御榻之上,气若游丝的天启皇帝朱由校强打精神,勉强睁开了眼睛,此时他已然无法像前段时间依靠在床榻上,脸色蜡黄的吓人。 平日里气焰嚣张的\"九千岁\"魏忠贤也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力气一般,低垂着头,挺拔的腰背也是佝偻了下来,整个人无精打采,甚至不曾抬头看一眼进殿的众人。 没有像往常那样山呼海啸,黄立极等人只是默默的冲着床榻上的天子叩首行礼,但每个人的动作都是一丝不苟,比往常认真了不知多少,就连最为严苛的礼部官员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待到众人叩首行礼之后,黄立极等人便是默默的立于朱由校的床榻前,等候着天子发话,虽是一言不发,但暖阁中的空气却仿佛停滞了一般,令人呼吸困难。 \"由检呢...\" 不多时,气若游丝的朱由校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自唇齿之间挤出了几个字,虽然声音有些微弱,但还是清晰的传入了黄立极等人的耳中。 \"陛下,已然令人去请信王了,稍后便到。\" 听得此话,始终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的魏忠贤终于做声,其沙哑的声音也是在众人的耳畔旁响起。 闻言,床榻上的天启皇帝像是卸下了某种包袱一般,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 \"朕的寿宫可选好了?\" 好半晌,朱由校的声音才再度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令得众人本就紧绷的心弦更是一紧,这岂是能讨论的事情。 首辅黄立极忙是跪倒在地:\"陛下千秋万载,龙体康健,不日便可痊愈。\"在场众人也是纷纷下跪。 跪坐在御榻另一侧的皇后张嫣闻言脸上悲戚之色更甚,瞬间便有几滴泪珠自眼眶滑落,嘴中发出呜呜声。 唯有\"九千岁\"魏忠贤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茫然之色,百密一疏,竟是将天子的身后事给忘了。 虽然自古以来,新继位的皇帝便有着手给自己修\"帝陵\"的习惯,但天启皇帝正值壮年,身体又从未出现过任何状况,朝臣自是不敢在这个犯忌讳的问题上多言。 待到朱由校落水之后,其身体状况便是被魏忠贤严密封锁,包括首辅黄立极在内的朝臣都不了解具体情况。 直到进了八月之后,朱由校的身体每况愈下,这才将实情告知给内阁朝臣。 或许是知晓无法在这个事情上得到确切的答复,朱由校也没有深究,只是一脸疲态的闭上了眼睛,好似刚刚那几句话已然用尽其全身的力气。 见状,众人也不敢多言,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免得惊扰到身前的天子,唯有阁臣李国普下意识的朝着身后紧闭的殿门望去。 天子随时可能撒手人寰,但身为\"继承人\"的信王朱由检此时却不在御榻前伺候,这不免让他心中生出几分担忧。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微不可闻的推门声自暖阁中响起,引得在场众人均是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尤其是李国普,脸上的急切溢于言表。 待到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这位一袭红袍的阁臣终于露出了一抹使然,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许是察觉到殿中气氛的改变,双眼紧闭的朱由校竟是再度睁开了双眼,虚弱的声音也是悠悠响起:\"可是由检来了?\" 闻言,信王朱由检迎着殿中众人的注视,便是快走了两步,径自跪倒在朱由校的御榻前:\"皇兄,臣弟来了。\" \"好,好。\" 或许是错觉,气若游丝的朱由校只觉近日以来,愈发沉重的身躯竟是轻便了不少,脑海中的浑浑噩噩也是散去不少,朝着身旁的魏忠贤试了个眼神,便在暖阁中众人惊愕的眼神中,挣扎着起身,斜靠在御榻上。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感觉精神愈发好了,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指着身前的朱由检说道:\"吾弟自幼聪敏,来日当为尧舜。\" \"希望众卿家日后能够兢兢业业,辅佐教导由检,使其成为我大明的中兴之主。\" 因为自幼便是缺乏父亲关怀,兼之母亲早丧的缘故,朱由校格外重视亲情,故而始终对于同病相怜的幼弟关怀备至,令其在宫中居住,方便时刻召见。 \"陛下洪恩,臣等肝脑涂地。\" 深知眼前的天子已然进入了\"回光返照\"的状态中,首辅黄立极以及阁臣李国普没有半点犹豫,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余下反应过来的臣子也忙是出声附和。 御榻上的朱由校没有多言,微微侧过身,恋恋不舍的盯着早已哭红了双眼的皇后张嫣,随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着黄立极吩咐了一句:\"首辅起草遗诏吧,朕大行之后,当由信王由检继位,执宰大明。\" \"臣,遵旨。\" 黄立极深知此时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一个头磕在地上,便是将此事应了下来。 \"你们下去吧,朕要和宝珠待会。\" 许是心中的一块巨石就此落地,朱由校再度变得气若游丝,声音也是微不可闻。 默默的行了一礼之后,朱由检与首辅黄立极便是领着殿中众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乾清宫暖阁,不在打扰帝后。 出了乾清宫之后,朱由检简单的与首辅黄立极等人寒暄了片刻,便是脚步沉重的往勖勤宫而去。 余下的朝臣则是步履匆匆的朝着宫门而去,所有人都知晓,今晚定会发生些什么。 ... 上谕信王:吾弟,当为尧舜。 --《熹宗实录》 第12章 帝崩 八月二十二,勖勤宫。 寅时三刻,紫禁城尚且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紫禁城的上方便是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钟鸣声,一股悲伤,迷茫的气氛随之在皇城中弥漫。 伴随着经久不息的钟鸣声,昏昏欲睡的信王朱由检也是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望向乾清宫的方向,表情有些复杂。 不多时,书房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样是一夜未睡的王承恩缓缓推开紧闭的朱门,脸上的表有些悲戚,但更多的则是溢于言表的兴奋。 \"殿下,乾清宫中传来消息,陛下驾崩了。\"许是怕信王瞧见自己脸上的异样,王承恩忙是跪倒在地,尽量表现得悲戚一些。 \"唔..\" 闻言,朱由检只是一怔,对于这个结果没有半点意外,耳畔旁经久不息的丧钟便是说明了一切。 自己的皇兄终究还是撒手人寰了,大明这个\"烂摊子\"看来还是要落到自己的身上了。 也不知自己能否力挽狂澜,挽大夏于将倾? 一念至此,朱由检的心情便是愈发沉重,只觉得肩头的压力瞬间便是重了起来。 \"殿下?\" 见到朱由检迟迟没有反应,心中着急的王承恩偷偷抬起了头,只见得信王朱由检眼神焕然,脸上满是迷茫之色,只是冲着乾清宫的方向失神。 \"殿下,魏公公已经派人来催了,要殿下即刻赶赴乾清宫。\" 眼见得朱由检依旧无动于衷,下首的王承恩便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起身,准备搀扶明显已是\"六神无主\"的信王前往乾清宫。 就在王承恩即将碰到朱由检臂膀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自书房中悠悠响起:\"走吧,莫要九千岁等久了。\" 听得此话,王承恩便是一愣,虽然心中隐隐约约猜到信王对于\"九千岁\"心中怀有诸多不满,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信王这般称呼魏忠贤。 不敢多想,王承恩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 已然起身的朱由检没有理会面色大变的王承恩,深吸了一口气,意有所指的说道:\"大伴,一朝天子,一朝臣呐。\" 王承恩闻言便是不可思议的抬起了头,随后脸上涌现了一抹毫不掩饰的激动之色,只觉已然清楚了信王的言外之意,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愿为殿下效死。\" 听得此话,朱由检面色不变,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步伐有些沉重的朝着外间走去。 王承恩见状忙是起身,小心的跟在后面,心中却是陷入了一阵翻江倒海,信王是打算对九千岁动手了? ... ... 乾清宫暖阁内,灯火通明,宫人内侍跪倒一地,令人悲戚的啜泣生不绝于耳,但多数人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悲戚的脸上没有一滴眼泪。 年仅二十三岁的天启皇帝朱由校一动不动的躺在御榻之上,宛若睡着了一般。 大明皇后张嫣瘫软在地上,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哭花,此时正双目无神的注视着御榻之上的丈夫,眼泪都好似哭干了一般。 权倾朝野的魏忠贤也像是被人抽去了全部的精神一般,同样是瘫坐在朱由校的御榻旁边,往日笔直的腰背也佝偻了下来,头上更是多出了不少白发,宛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信王殿下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悠长的呼声自乾清宫外空旷的广场上响起,也令得乾清宫暖阁内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双眼无神的魏忠贤闻声下意识的抬起了头,随后又是低下了头,好似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参见信王殿下。\"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乾清宫暖阁中的宫娥内侍争先恐后的朝着面沉似水的信王朱由校磕头行礼。 就连一向与魏忠贤同流合污的王体乾,李永贞、涂文辅等大太监也是忙不迭自朱由校的御榻前起身,跪倒在朱由检的面前。 迎着殿中众人殷切的眼神,面沉似水的朱由检没有任何反应,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便在王承恩的簇拥下,朝着不远处的御榻而去,那里躺着他的皇兄。 \"皇兄,皇兄...\" 眼见得暖阁内的装饰尽皆被换上了素色,朱由检只觉心头一阵酸涩,双腿一软,跪倒在皇后张嫣的身旁:\"皇嫂,由检来了。\" 闻言,一直冲着朱由校默默流泪的张嫣缓缓抬起了头,怔怔的盯着面前与自己丈夫有三分相似的\"小叔子\",半晌不发一言。 好半晌,满脸苦色的朱由检抬起了头,声音颤抖的问道:\"魏公公,太医们已然确定皇兄驾崩了?\" 虽然魏忠贤平日里排除异己,不知残杀了多少忠良,但此时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中,除了自己的皇嫂之外,只有这位老太监的脸上挂着泪滴。 一直默默陪伴着朱由校的魏忠贤闻听信王发问,抹着眼泪,痛苦的点了点头。 \"王承恩,派人火速出宫,告知在京的勋贵并六部九卿,皇兄已然殡天的消息,令他们即刻进宫。\"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酸涩,朱由检朝着身旁一脸不知所措的王承恩吩咐了一句。 闻听此话,魏忠贤便是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信王殿下自幼性格懦弱,一直到今年正月才出宫开府建衙,从未有过如此果决的时刻,遑论还是在皇帝猝然长逝的当口。 一旁的皇后张嫣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讶色,但很快便是被\"欣慰\"所替代,自己的\"小叔子\"已然长大了,自己的丈夫倘若泉下有知,定会满心欢喜。 \"大行皇帝的身后事便交予魏公公操持了。\" 不待暖阁中众人有所反应,朱由检便是自顾自的说道,目光坚定的在每一个人身上掠过,令得王体乾,李永贞等大太监都是下意识的低下了透露,不敢与其锐利的眼神对视。 朱由检的声音铿锵有力,目光如有神,包括九千岁魏忠贤在内的人都被震住,只觉朱由检的声音穿透耳膜,直穿心灵深处。 \"奴婢遵旨。\" 不多时,一道沙哑的声音自朱由校的御榻旁响起,九千岁魏忠贤不知何时已是直起了身子,冲着信王朱由检躬身行礼。 或许是错觉,魏忠贤只觉得昨日才刚刚见过的信王竟然一夜之间长高了不少,身上更是散发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气势。 第13章 新天子 卯时刚过,红日出声,巍峨的朱红色宫门被缓缓推开,紫禁城再一次开始迎来送往。 早在一个时辰前,沉闷的丧钟声笼罩在整个紫禁城上方的时候,身着官服,外间披着缟素的朝臣们便是不约而同的聚集于宫门外。 眼见得宫门打开,便是争前恐后的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有茫然,有担忧,有无奈... 往日的尊卑分明在此时已是失去了意义,朝臣们没有半点停留,脚步急促,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及至众臣行至乾清宫外,混乱的队伍方才逐渐恢复了秩序,内阁首辅黄立极领着余下三名阁臣,并六部尚书及英国公张维贤走在最前。 \"是信王殿下...\" 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声令得正在低头赶路的几名众臣眉头一皱,下意识抬头望去,却是发现信王朱由检此时正立于上首的汉白玉阶之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众人。 兴许是没有料到信王竟然会出现在此处,众人皆是一愣,半晌之后方才如梦初醒,冲着上方的信王叩首行礼。 依着众人的想法,天子殡天这等滔天大事,宫中即便不是乱作一团,也不会如此平静,起码性格\"孱弱\"的信王不会出现在此地,应当是在大行皇帝的灵柩前痛哭流涕才是。 悄悄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想象中的那道身影没有出现,众人便是一沉,尤其是次辅施鳯来以及阁臣张瑞图,更是如坠冰窖,呼吸急促。 只有一身麒麟补服的英国公张维贤若有所思,回想起与信王在书房中单独奏对的那一夜,信王所展现出来的从容和淡定。 难不成此前的信王一直是在藏拙,其表现出来的\"孱弱\"只是为了自保以及麻痹魏忠贤? 一念至此,英国公张维贤的心中便是一惊,望向朱由检的眼神也是愈发复杂。 本以为风雨飘摇的大明会因为朱由校故去而变得愈加摇摇欲坠,但不曾想一向\"孱弱\"的信王竟是带给了他惊喜。 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首辅黄立极,嘴角更是微不可查的向上一挑,昔日可是他\"据理力争\",坚持\"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才令魏忠贤下定决心,迎信王进宫。 凭借着这份\"从龙之功\",即便是日后清算\"阉党\"的时候,自己应当也能置身事外了罢。 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本就背负着\"阉党走狗\"的骂名,自己正好可以趁势急流勇退,不用担心日后\"东林党\"的反扑了。 \"诸为大人随孤进殿吧。\" 扫视着下首神色各异的众臣,身形有些消瘦的朱由检微微一叹,肃清朝野,任重而道远呐。 此时乾清宫暖阁内已是缟素一片,大行皇帝朱由校一动不动,任由宫娥内侍小心翼翼为其带上\"金丝翼善冠\"。 见到犹如木偶人一般的天启皇帝,众臣不管心中作何感想,皆是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三跪九叩,诸如张维贤这等三朝老臣眼角还隐隐挂着泪光。 瞥了一眼跪倒在朱由校御榻前一动不动的\"九千岁\"魏忠贤,首辅黄立极自地上起身,自怀中掏出了已然用过印的皇帝遗诏,朗声说道:\"大行皇帝殡天,臣等悲痛万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臣黄立极奉先皇遗诏,请殿下顺应天意,遵先皇遗志,早登大宝。\" 一语作罢,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气氛为之一紧,空气都仿佛停滞了一般,宫娥内侍更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次辅施鳯来和阁臣张瑞图不由自主的便向跪坐在朱由校御榻之前,默不作声的魏忠贤投去求助的眼光。 若是信王继位,他们二人的政治生命便是正式进入了倒计时,这对于嗜权如命的二人来说,无异于最大的打击。 但令他们二人失望的是,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九千岁\"闻言非但没有出声反对,反而是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第一个做出了回应:\"请殿下早登大宝。\" 听得此话,殿中众臣纷纷如梦初醒,忙不迭的附和:\"请殿下早登大宝。\" 朱由检也没有料到\"九千岁\"魏忠贤竟是如此态度,不由得深深瞧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老太监。 这名权倾朝野的权宦,似乎是因为朱由校的离去一蹶不振,被抽去了全部的精气神,苍老了十岁不止。 依着往常的规矩,纵然是有先帝的遗诏,面对着群臣的劝进,储君也要经历\"三辞三让\",方才能够登临大宝。 但眼下大明\"内忧外患\"不断,非但辽东建奴虎视眈眈,西南土司\"奢安之乱\"也闹得沸沸扬扬,更要紧的是陕北大地出现了\"农民起义\"的苗头,朱由检实在是没有心情与这些朝臣惺惺作态。 但他的皇位终究是来源于自己的\"皇兄\",即便是为了照顾自己\"皇嫂\"的情绪,一些该有的仪式也是不能少,故而微微摇头:\"皇兄尸骨未寒,由检实在是没有心情。\" 兴许是猜出了朱由检的心中所想,首辅黄立极忙是上前一步:\"请殿下以国事为重,早登大宝。\" \"由检,当以国事为重。\" 还未等到朱由检有所反应,便听得一道沙哑的声音自暖阁中响起,顺着声音寻去,发现不知何时已然换上了一身缟素的皇后张嫣正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自偏殿而入。 \"皇嫂。\" 见状,朱由检忙是躬身行礼,但此时的张嫣却是微微一闪,避开了\"小叔子\"的礼节,神情恍惚的说道:\"你皇兄的遗愿就是希望你带领着大明中兴,不要令他失望。\" 见到皇后张嫣出声,暖阁中的朝臣心中便是一喜,忙是趁热打铁的说道:\"请殿下以国事为重,登临大宝。\" 沉吟了少许,脸色有些悲戚的信王终是缓缓点头,上前一步,扶起了一脸正色的内阁首辅黄立极:\"日后还请诸位先生教我。\" \"臣等万死不辞。\" 暖阁中众臣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中蕴藏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皇兄的身后事便交由魏公公安排了。\" 微微侧过了神,朝着一脸魂不守舍的魏忠贤点了点头,朱由检清冷的声音在暖阁中悠悠响起。 闻言,魏忠贤先是一怔,随后便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冲着朱由检躬身应是。 始终默不作声的信王府总管太监王承恩闻言却是难掩脸上的激动之色,他的主子即将成为大明第十六位皇帝。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检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北侧,他可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让煌煌大明终结于一棵歪脖子树上。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第14章 天子鹰犬 八月二十五。 因为\"事急从权\",信王朱由检已于昨日于在百官的劝进下,在皇极殿正式继位,年号定为\"崇祯\",成为大明第十六位皇帝。 大行皇帝朱由校的梓宫已然被搬到了专门停放皇帝灵柩的仁智殿,朱由检便是名正言顺的\"入主\"象征着大明最高权力的乾清宫中。 此时的朱由检正斜靠在颇为宽大的龙椅上,盯着手中的一封奏本,表情若有所思。 奏本乃是内阁所上,事关大行皇帝朱由校的身后事,请谥天启皇帝为\"熹总\"皇帝。 事关自己皇兄的身后事,朱由检这两日倒是下过不少功夫,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从未有皇帝用过\"熹\"这等谥号。 但\"熹\"与\"僖\"同音,旧唐那名引得黄巢起义,王仙芝起义,令得唐王朝支离破碎的皇帝李儇最后便是得了个\"僖\"的谥号,史称唐僖宗。 回想起自己皇兄党争的这几年,外有辽镇局势日渐崩塌,内有土司乱上作乱,甚至就连白莲教也是不甘示弱,于天启二年在山东揭竿起义,其教首徐鸿儒更是自称中兴福烈帝。 天启一朝,的确称得上是\"内忧外患\"不断,自己皇兄最终能够落得\"熹\"这个中谥勉强也算可以向自己的皇嫂交代了。 幽幽一叹,朱由检拿起朱笔,自内阁的奏本上盘桓了少许,终是落笔,随后将其搁置在一旁,脸上的表情有些深邃。 \"陛下...\" 见得朱由检心情不佳,心腹太监王承恩本是不愿打扰,但一想到天子的交代,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低声呼唤。 \"嗯?\" 闻言,朱由校缓缓睁开双眼,扫视着身旁这个与自己一同\"殉国\"的老太监,眼神有些复杂。 崇祯十七年,闯王李自成率领农民军攻克明廷首都北京城,走投无路的崇祯皇帝最终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终结了自己的性命,彼时陪同他一同赴死的只有这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 \"陛下,魏公公到了...\" 虽然随着朱由检登基,自己这位信王府的总管太监也是随之\"水涨船高\",但面对着权倾朝野的魏忠贤,王承恩仍是觉得气势不由自主的便矮了一头。 \"传吧。\" 见得王承恩如此反应,朱由校便是眉头一皱,难怪后世曾有学者认为王承恩\"忠心有余,能力不及忠贤万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由检渐渐意识到了\"东林误国\",故而开始如同他的皇兄一般,扶持\"宦官势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开始对宦官委任军事大权,让他们提督京营并且坚决统兵。 只是终崇祯一朝,在未出现能力可与魏忠贤比拟的宦官。 坊间甚至曾有传闻,大顺军破城前夕,崇祯皇帝曾派人收敛魏忠贤的遗骨。 不多时,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面色憔悴了不少的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步伐沉重的迈进了乾清宫暖阁。 或许是错觉,朱由校只觉得暖阁中的空气都随着魏忠贤的到来而随之一滞,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们更是两腿发软,呼吸急促。 \"奴婢魏忠贤,见过皇爷。\" 沙哑的声音在暖阁中悠悠响起,也将朱由校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见状,朱由检便是一惊,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竟是比前两日愈发苍老,用风烛残年形容,毫不为过。 \"皇爷洪恩,奴婢请辞东厂提督一职,请皇爷开恩允准。\" 还未等到案牍之后的朱由检所有反应,魏忠贤便是缓缓抬头,目视着上首的年轻皇帝,声音中满是落寞,但其眼眸深处却有一抹忧心一闪而过。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这两年仗着朱由校的宠信,不知残杀了多少忠臣良将,各地官员为了巴结自己,更是为自己建立生祠。 魏忠贤深知,案牍之后的天子无论是为了稳固自己的皇权亦或者为了\"肃清吏治\"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自己虽然权倾朝野,但已然改变不了\"天子家奴\"的事实,只需要案牍后面的天子一声令下,自己便会身首异处。 思来想去,魏忠贤决定主动向皇帝\"投诚\",希望性格一向\"孱弱\"的新天子能够看在大行皇帝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昔日天启皇帝病重的时候,他便同自己的心腹,兵部尚书崔呈秀商议\"狸猫换太子\",却被其意正言辞的拒绝。 而后他又找到内阁首辅黄立极,商议自宗室中给天启皇帝\"过继嗣子\",仍是遭到了拒绝。 百般无奈之下,魏忠贤只得在皇后张嫣的催促下,自信王府迎接朱由检进宫。 换句话说,早在迎接信王朱由检进宫的那一日,他便是预料到了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如同眼下这般,跪在朱由校的面前。 为此,他不止一次的试探朱由检对他的态度,每一次都让他\"满载而归\",但前几日朱由检在乾清宫中所展现出来的\"临危不乱\"及\"果决\"还是令得魏忠贤意识到了信王此前的\"孱弱\"都是在藏拙。 \"辞去东厂提督?魏伴伴,何出此言?\" 面对着魏忠贤的\"率先发难\",案牍之后的朱由检没有露出半点意外之色,反而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身前的桌案。 听得暖阁中悠悠响起的声音,魏忠贤心中便是一叹,心道信王此前果然是在藏拙,不由得膝行了两步,一脸悲戚的说道:\"回皇爷,老奴近些年愈发觉得精力有限,不堪重任,请皇爷开恩。\" 若是眼前一幕被外人瞧见,定会惊掉下巴,堂堂\"九千岁\"此时竟宛如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一般,跪倒在朱由检面前,让人心中竟是升起了几分同情。 眼见得魏忠贤如此言语,朱由检的心中也是一动,依着\"后世\"的经验来看,没有了魏忠贤的掣肘,那些自诩为君子的东林朝臣非但未能令得病入膏肓的大明起死回生,反而愈发不堪。 朱由检心中清楚,作为\"天子鹰犬\"的魏忠贤断然是不能杀的,他还需要这条疯狗为其冲锋陷阵。 但究竟如何使用面前的魏忠贤,也是一个令人深思的难题。 一念至此,朱由检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暖阁中的空气也仿佛停滞了一般,让人有一种窒息之感。 第15章 意外? 眼见得身前的\"九千岁\"全然没有了昔日的精气神,朱由检的神情也是随之阴沉了起来。 自己虽然已于皇极殿继位,但终究\"毫无根基\",反观面前的魏忠贤,可谓是权倾朝野,纵然自己一搬进乾清宫暖阁之后,便是换了一批新的随侍宦官,但只怕也有不少是魏忠贤的人。 这魏忠贤为何如此惧怕自己,难道是\"以退为进\"亦或者故意而为之?史书上记载魏忠贤随着权势滔天,已然不满足\"九千岁\",而是要做\"万岁\",乃是天启皇帝落水的幕后真凶。 可如此荒诞的言论,只要稍作推敲,便知晓是无稽之谈,区区阉人,如何\"自立为帝\",更别提魏忠贤的权利尽皆来自于朱由校,他应当是整个大明,最希望朱由校长寿之人才是。 自古以来,史书便是由胜利者书写,谁也不知晓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皇兄的落水,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轻飘飘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魏忠贤的耳畔旁响起,惊得其猝然抬头,虽是八月下旬,但额头上却是瞬间涌出了冷汗,面色也是惨白无比。 \"皇爷明鉴,奴婢岂敢加害大行皇帝!\" 听得朱由检的言语,犹如风烛残年的魏忠贤就像是凭空受了天大的污蔑一般,猛地起身,其身上骤然散发出来的气势竟是令得始终默不作声的王承恩下意识的挡在朱由检的身前:\"放肆!\" 话虽如此,但朱由检却是注意到了自己心腹大伴尖锐的声音中掺杂的颤抖。 \"奴婢死罪。\" 瞧得一脸局促之色的王承恩,魏忠贤便是一惊,随后如同丧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但脸上仍是涌现了一抹不甘。 他魏忠贤坏事做绝,但从不曾做出半点加害朱由校之事。 \"魏伴伴,你与朕说实话,皇兄的落水究竟是不是一场意外?\" 轻轻的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王承恩,朱由检缓和了一下语气,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仍是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老太监,仿佛能透过其血肉,窥视其内心。 \"回皇爷,奴婢事后曾审查了当日随行的全部宫娥内侍,甚至连造船的工匠也是一并拿到了南镇抚司。\" \"但最终却是没有半点发现,应当是一场意外。\" 魏忠贤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昔日的画面,脸上露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许是觉得魏忠贤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朱由检心中的怀疑也是稍稍消散了些许,但脸上仍是面无表情:\"那客氏呢?\" 依着后世的记载,当日陪同朱由校于南苑游船的时候,随侍在侧的除了面前这名老太监,还有那名\"奉圣夫人\"。 闻言,魏忠贤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他与客氏一样,一身荣辱皆是系于朱由校,断然没有加害朱由校的动机,遑论那客氏仅限于在后宫中\"肆意妄为\",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加害朱由校。 \"起来说话吧。\" 轻轻的点了点头,朱由校微微坐直了身子,心中对于魏忠贤的怀疑进一步消失。 或许是没有料到朱由检竟会对他如此态度,下首的魏忠贤先是一愣,随后方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起身。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案牍之后的朱由检会借口\"谋害天子\",将其革职查办。 \"魏伴伴,皇兄临终之前,曾叮嘱我,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在魏忠贤愕然的眼神中,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于耳畔旁响起,但还不待其磕头谢恩,天子的声音便是再度响起:\"朕在浅邸的时候,曾听市井百姓讨论,大明只有九千岁,没有万岁。\" 如此诛心之言,令得脸上才刚刚涌现了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的魏忠贤猛地跪倒在地,呼吸急促,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不敢做任何争辩。 \"朕欲肃清吏治,中兴大明,不知魏伴伴有何教我。\" 正当魏忠贤以为今日当命丧于此的时候,便听得天子听不出喜乐的声音在暖阁中响起。 迫不及待的抬头望去,发现天子已然不像刚刚那般面无表情,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但眼神依旧冰冷。 \"皇爷开恩,奴婢愿为陛下手中的一柄利刃,斩尽一切逆臣。\" 闻言,朱由检破烂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若有所思的盯着下首不知所措的老太监。 \"朕听说,魏伴伴不但心腹遍布大明的每个角落,还大肆封赏自己的家人,就连处在襁褓之中的侄孙都受封安平伯。\" 在魏忠贤惊骇的眼神中,上首的朱由检缓缓自案牍之上拿出了一封奏本,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虽然他才刚刚继位,朝野之中便已然有\"不畏强权\"的六道言官上书弹劾权倾朝野的魏忠贤了。 \"奴婢死罪。\" 没有半点犹豫,魏忠贤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中有苦涩,有惊慌,但更多的则是急切。 前段时间,借着\"宁锦大捷\"的缘故,他大肆封赏自己的党羽,并且\"蒙荫\"自己的族人。 自己的侄子魏良卿因功被封为\"宁国公\",另一个侄子魏良栋为东安侯,甚至就连尚在襁褓之中的侄孙也被安了一个\"安平伯\"。 \"东厂提督的位置,朕给你留着。\" \"一些不属于魏伴伴的,便辞了吧。\" 约莫半炷香过后,朱由检清冷的声音自暖阁中再度响起,令得始终默不作声的王承恩都是面露惊诧之色。 听天子这意思,是打算饶过面前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了,但只怕外朝那些迫不及待准备\"拨乱反正\"的朝臣们不答应呐。 \"奴婢,叩谢皇爷天恩!\" 魏忠贤也没有料到自己今日竟是能够从乾清宫暖阁全身而退,而且还保住了最为煊赫的\"东厂提督\"的位置,声音中满是铿锵,同时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 \"去吧。\" 轻轻的摆了摆手,朱由检示意魏忠贤先行离去。 默默的冲着上首的天子行了一礼之后,身躯有些佝偻的老太监缓缓朝着外间而去。 与来时的步履蹒跚相比,此时的魏忠贤步伐竟是有些轻快。 望着逐渐消失在眼帘之中的背影,案牍之后的朱由检脸上露出了一抹茫然,口中喃喃自语:\"皇兄的死,真的是一场意外吗?\" 第16章 御马监提督 刚进九月初,肆虐京畿之地数月之久的燥热便是一扫而空,空气中多出了一抹寒意。 十多天的时间过去,生活在京师脚下的百姓们也逐渐走出了大行皇帝殡天的\"阴霾\"中。 大街小巷谈论的也不再是先帝的\"杂闻趣事\",而是讨论起了与其脾气秉性截然不同的新天子,望向紫禁城的时候,脸上也满是殷切之色。 与终日躲在深宫之中钻研木工的天启皇帝不同,这位新上任的天子才刚刚继位便是展现出了与其年龄十分不符的成熟,才刚刚继位,便是起复了几名在天启朝\"失势\"的老臣,引得朝野一片称赞之声。 更令人啧啧称奇是便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竟是主动上书请辞,以精力不济为理由,辞去身上所有差事。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天子浅邸时期的旧人王承恩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仍任\"东厂提督\"。 除此之外,魏忠贤还主动上书请辞包括\"宁国公\"魏良卿在内的所有魏家人的官职和爵位。 不管是真心亦或者假意,魏忠贤的这一连串举动落在朝臣的眼中,无疑变成了天子即将对\"阉党\"清算的政治信号。 这两日,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奏本如同雪花一般涌入乾清宫暖阁之中,在天子的案牍上堆成了小山。 本以为天子会趁势拿掉魏忠贤这个在天启朝权倾朝野的大太监,为\"新朝\"注入生机,但不曾想深宫之中的天子却是对此展现出了耐人寻味的态度,对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奏本纷纷留中不发,只是下令停止为魏忠贤营建生祠。 因为一时闹不清天子的真实目的,近两日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声音倒是小了不少,不过仍有一众出身东林的官员在四处奔走,准备\"拨乱反正\",肃清朝野。 话里话外,俨然以\"大明的救世主\"自居,只有他们东林党当政,才可挽救大明于水火之中。 外间的漫天喧嚣全然没有影响到大明天子朱由检的心情,此时他正在王承恩和魏忠贤的陪同下,于暖阁中接见自南京而来的\"不速之客\"。 ... ... \"奴婢曹化淳,见过皇爷。\" 官厅之中,跪着一名身着蓝袍,瞧上去约莫三十余岁的太监,此时正一脸激动的望着上首的年轻天子,许是因为心情过于激动,其声音竟是微微颤抖,胸口也是不住的起伏着。 他叫曹化淳,自幼净身进宫,因为天资聪慧,聪敏好学继而得到了当时的司礼监太监王安的赏识,被安排至信王朱由检身旁,伺候信王。 待到天启皇帝继位之后,因为魏忠贤及其党羽谋求司礼监秉笔之位,故而害死了王安。 受此牵连,他也被逐出北京,发配留都南京戴罪,与信王朱由检南北相隔。 \"曹伴伴,你回来了。\" 望着身前一脸激动之色的太监,案牍之后的天子神色也是颇为复杂,脑海之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后世\"对于曹化淳的诸多记载。 许是因为受到王安的影响,为人忠厚的曹化淳也是极为敬重读书人,并与诸多出身东林的官员交好。 \"甲申之变\"发生时,时年五十五岁的曹化淳已然居家六载,待到满清顺治皇帝移驾北京之后,曹化淳赶赴京师上疏,请妥善处理崇祯皇帝及皇后陵寝。 但曹化淳却是没有想到,他的如此举动却是遭到了当时投向满清的一众文官的攻讦,指责其\"开门迎贼\",为卖国乱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声,一脸激动之色的曹化淳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中更是夹带了一丝哭腔。 虽然知晓朱由检继位之后,十有八九会将其召回京师,但曹化淳也没有料到他日思夜盼的\"起复\"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身前的太监起身,朱由检眼眸中涌现了些许阴霾之色。 近些天,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皇兄的\"落水\"当是一场阴谋,尤其是有\"武宗\"皇帝的前车之鉴在。 武宗的正德朝有\"立皇帝\"刘瑾,自己皇兄的天启朝有\"九千岁\"魏忠贤,二人皆是希望重振皇权,并且为此采取了诸多手段,且都是在正值壮年的时候,因为一场\"落水\"而撒手人寰。 更要命的是,二人皆没有子嗣留下,这就意味着后续的皇帝不会对他们的死因揪着不放。 如若自己皇兄的落水当真是一场人为的阴谋的话,那幕后黑手的身份便是呼之欲出了。 定是外朝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 一想到身为大明皇帝,安危却是得不到保证,朱由检心中的心情便是有些沉重,这也是他急于将曹化淳自南直隶召回的原因所在。 \"曹伴伴一路辛苦。\" \"日后朕便将御马监交给曹伴伴了,朕的安危也全交给你了。\" 正当曹化淳激动的心情无处发泄的时候,便听到天子的声音如炸雷一般在其耳畔旁响起,令其先是一滞,随后脸上便是涌现了狂喜之色。 大明共有十二监,宫中地位最为显赫的自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一向由天子贴身太监担任,俗称为\"内相\"。 除此之外,便属御马监提督太监地位最为显赫,几乎可以与司礼监秉笔分庭抗礼。 司礼监代皇帝审批阁票,与内阁对柄机要,实为“内相”;而御马监则是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 除此之外,御马监还要监管大明的草场及皇庄,与户部分理财政,曾经两度设立的\"西厂\"也由御马监提督。 更重要的是,御马监提督手中握有一支被称为\"腾骧四卫\"的禁军,代替名存实亡的\"京营\",护卫京师。 兴许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暖阁中的曹化淳竟是迟迟没有动静,只觉得连日以来的舟车劳顿一扫而空。 见状,刚刚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不由得轻咳两声,令得脸色涨红的曹化淳自失神中醒转了过来。 \"奴婢为皇爷效死。\" 闻言,朱由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用心办差就是了,不要让朕失望。\" ... 天启七年九月,曹化淳提督御马监。 <<思宗本纪 第17章 正人君子 已是快到了下值的时候,残阳的一抹余晖洒满了整个京畿之地,各个府衙的官员们都在寒暄道别,从旁伺候的吏员们也是纷纷躬身行礼,琢磨着等一会下值之后,晚上去哪喝两杯小酒,气氛好不热闹。 但位于文渊阁中的内阁直书房气氛却是颇为剑拔弩张,两位身着红袍的阁臣对面而坐,神情冷肃。 许是受不了此间压抑的气氛,略显焦躁的阁臣李国普终是忍不住的说道:\"元辅,天子年幼,许是被奸人所获,不声不响中便是自南直隶召回了一名浅邸的阉人。\" 宫中已是传来消息,那名叫做曹化淳的太监才刚刚返京,便是被天子委以重任,直接擢升为御马监提督,成为宫中权势排在第二的大太监。 更要命的是,曹化淳才刚刚就任,便是马不停蹄的去了豹房,那里曾是武宗皇帝\"纵情声色\"之所,更是现如今腾骧四卫驻地。 年近六旬的首辅黄立极闻言,抬头瞧了瞧另外两位已然消失在视线之中的阁臣,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国普兄,天子即位,召回自己浅邸时期的旧人也在情理之中,算不得什么大事。\" 话虽如此,但首辅黄立极的眼中却也是露出了一抹狐疑。 显然,他也闹不清天子如此迫切的召回一名浅邸时期的太监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借机向外朝释放某种政治信号。 闻言,李国普便是连忙说道:\"元辅此言差矣,眼下我大明内忧外患不断,如若天子仍旧如先帝那般,信重权宦,我大明危矣!\" 本以为随着新帝继位,贯穿整个天启朝的\"权宦\"便会就此成为历史的云烟,却不曾想天子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对\"九千岁\"赶尽杀绝,依旧令其提督东厂。 \"唔..\"闻言,首辅黄立极便是微微一愣,眼神略微复杂的瞧了一眼身前的李国普,前两天的时候,他已然向天子上了\"乞骸骨\"的奏本,这个时候着实不愿再招惹是非。 \"国普兄稍安勿躁,迄今为止天子除了召回一名阉人值得商榷外,便是再无过失。\" \"据我了解,天子已是连发多道奏本,召回了前朝被迫致仕回乡的毕自严,王在晋,袁可立等人。\" \"国普兄一心为国,自是值得称赞,但却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犹豫了片刻,首辅黄立极终是微微颔首,意有所指的说道。 随着天子继位,本已是被\"阉党\"打击的销声匿迹的\"东林党\"再度有了卷土重来的架势。 他可是听说,身旁这位一向以为官清廉,敢于\"直谏\"闻名朝野的阁臣的府邸,近些天可谓是\"车水马龙\",前来拜访他的官员几乎将府邸的门槛踏平了。 听得此话,李国普的神情便是一滞,随后脸上便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半晌,反应过来的李国普冲着面前的首辅黄立极颇为郑重的拱了拱手:\"国普受教。\"随即也不待黄立极有所反应,便是朝着外间走去。 \"呵\",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李国普,首辅黄立极自嘴角浮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这些东林党官员真是\"死而不僵\"呐,先帝殡天尚不足半月,便是迫不及待的打算\"拨乱反正\"了。 只是当今天子对于朝野中弹劾\"阉党\",起伏\"东林\"的声音始终巍然不动,反而出其不意的召回了几名\"无党\"的失意老臣。 要知道无论是曾经官至南京兵部尚书的王在晋,亦或者户部左侍郎毕自严,包括一手创建了登莱镇的袁可立,可都是真真正正的能臣,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不知强上多少。 当今天子可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呐。 ... ... 山西,蒲州。 此地姓韩的人家不少,但是若提到\"韩府\",当地百姓便会不由自主的看向城东方向,脸上露出敬畏之色。 蒲州的百姓都知晓,位于城东的\"韩府\"乃是被迫致仕辞官回乡荣老的韩鑛,韩阁老的家。 天启初年,东林骨干\"众正盈朝\",这位韩阁老官至内阁首辅,为了朝廷大事呕心沥血,后来因为朝中有奸人作祟,方才不得不辞官回乡。 尽管如此,韩阁老依旧在山西蒲州乃至整个大明朝廷享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凡是当地官员上任,第一件事均是要到蒲州来拜访韩阁老。 就连沿途路过的官员也会特意绕路,来拜访这位前任内阁首辅,聆听东林大佬的教诲。 尤其是前段时间,北京城中传来消息,年仅二十三岁的天启皇帝因为\"药石难医\"于乾清宫暖阁驾崩,遗诏由皇弟信王由检继位。 此间消息传回到山西蒲州之后,前来拜会韩阁老的人便是愈发多了,令得当地官府都不得不派出兵丁,维持秩序。 几乎所有人都知晓,随着新帝继位,接下来的便是\"肃清朝野,拨乱反正\",年逾六旬的韩阁老被\"起伏\"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京中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韩府的书房中,一头白发的韩鑛眉头紧锁,死死盯着京师的方向,略有些不满的朝着身旁的老管家问道。 \"老爷,还没有...\" 闻言,一旁的老管家便是小心翼翼的回答,生怕惹得老爷不满。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韩鑛便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昔日曾对他毕恭毕敬的毕自严,王在晋,袁可立等人都已然被天子起复委以重任,唯独他这位东林大佬始终毫无动静。 \"那就给京中去消息,让他们的动作再热闹些。\" 窗外突然刮进来的一阵秋风,依旧难以消除韩鑛心头的焦虑,大明官场如何能少的了他韩鑛。 没有他韩鑛宰执天下,大明如何\"众正盈朝\"? 至于以前声名不显的新帝朱由检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中,尤其是新帝居然还\"自寻死路\",主动自南京召回了一名浅邸时期的宦官,这无疑是在那些朝臣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呐。 这可不是为君之道呐,天子年幼,正是需要自己这等老臣用心辅佐的时候。 想到这里,韩鑛的脸上便是不由自主的涌现了一抹笑容,有些浑浊的眼眸中也是猛然射出了一道精光,死死盯着京城的方向。 第18章 女真愁云 沈阳城。 自天启元年,老奴努尔哈赤率领女真铁骑攻占了这座昔日梦寐以求的城池之后,便是着手在城中修建皇宫,并于天启五年正式迁都。 待到四贝勒皇太极继任为汗后,更是强征辽东汉民农夫,扩建沈阳城,并且修建盛京八门。 与兴建于山岗之上的\"赫图阿拉\"相比,这座昔日的辽东重镇无论是规模亦或者地理位置都远胜昔日\"旧都\",尤其是随着大汗皇太极亲征朝鲜,逼迫朝鲜国王李倧不得不同意向大金开市并且缴纳岁币之后,沈阳城便是愈发兴旺。 蒙古人,女真人,朝鲜人随处可见,甚至就连大明的商人也是随处可见,将朝廷三令五申的\"禁止与女真通商\"当做耳旁风。 已是九月中旬,地处辽东的沈阳城中已是有了一丝寒意,城中人烟寥寥,反倒是位于城中的汗王宫\"人声鼎沸\"。 ... ... 此时位于沈阳城中的汗宫中,年仅三十五岁的女真大汗皇太极端坐于汗位上,目光睥睨的扫视着殿内的众人。 因为常年身居高位的缘故,皇太极身上不由自主的便是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在加上与努尔哈赤有三分相似的面容,此时的皇太极竟给殿中众臣一种\"老汗\"复生的错觉,令人下意识的屏气凝神,不敢作声。 此时的皇太极目光阴狠,如野狼一般的目光,在殿中众人身上掠过,眉眼之间满是怒火。 此时此刻,明廷皇位更迭,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本就是他大金的机会,只不过碍于几个月前的\"宁锦之战\",他才不得不向国内众人妥协,准备来年再战。 但今时不同往日,自明廷京师之中传回的一则消息却是令皇太极再也坐不住了,这才召集国内重臣准备卷土重来,却不曾再度遭到了包括自己心腹在内的所有重臣的一致反对。 \"大汗,还请三思而后行,我大金眼下当以休养生息为主啊。\"地上的\"大金智囊\"范文程全无昔日的睿智形象,磕头如捣蒜一般,冲着上首面沉似水的皇太极说道。 兴许是察觉到皇太极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与其并肩而坐的三大和硕贝勒皆是沉默不语,无动于衷的盯着近些年\"声名鹊起\"的范文程。 早在万历四十六年,他们大金尚未取得\"萨尔浒之战\"的时候,有功名在身的范文程便是与其兄主动投奔了他们大金,并未受到了努尔哈赤的接见。 此后数年里,范文程为他们大金出谋划策,筹备粮草,立下了不少功劳,故而渐渐成为大金国内\"汉官之首\"。 此时此刻跪在地上的范文程,脑海中满是疑惑,他与大汗皇太极相识已久,深知其貌不扬的皇太极并非穷兵黩武之人,应当知晓此时的大金当以休养生息为主,为何却是如此着急兴兵? 许是觉得自己\"一意孤行\"无法像殿中皆是面露狐疑之色的重臣交代,汗位上的皇太极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明廷传来消息,小皇帝刚刚起复了几名前朝老臣。\" \"其中便是包括了前任登莱巡抚袁可立。\" 话音刚落,本是鸦雀无声的汗宫中便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不少人的脸上皆是露出了惊疑之色,就连始终无动于衷的三大贝勒也是不由自主的直起了身子,有些错愕的看向身旁的皇太极。 袁可立这个名字在他们大金国内可谓是如雷贯耳,丝毫不亚于昔日的辽东总兵李成梁。 明廷能臣良将无数,但能被他们大金放在心中,并且引为心腹大患的不过寥寥。 这前任登莱巡抚袁可立便是其中之一。 前些年,敛都御史袁可立巡抚登莱,与地处海外孤岛的\"东江镇\"互成掎角之势,令得他们大金苦不堪言。 所幸明廷小皇帝昏庸无道,听信谗言,将袁可立召回京师,自此他们大金再无后顾之忧,一路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一直到袁崇焕巡抚辽东之后,方才令得大金的步伐稍有停滞。 好在袁崇焕也因为明廷内部斗争,愤而辞官,他们大金拿下的障碍已然被完全肃清,只需休养一段时间,便可卷土重来。 万没想到,还未等到他们大金重整旗鼓,竟是等到了登莱巡抚袁可立被起复的消息。 \"大汗,消息可是为真?\" 迟疑了少许,年岁最长的大贝勒代善有些苦涩的出声,许是因为心情沉重,并没有如同往日那般直呼其名,而是口称大汗。 \"山西送来的消息,当是错不了假。\" 闻言,皇太极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阴冷的声音自汗宫中悠悠响起。 话音刚落,殿中众臣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面面相觑,殿中的气氛比刚刚还要冷凝。 能够位列汗王宫听政的,均是大金的文武众臣,自是清楚大汗口中的\"山西\"代指何人。 这两年他们大金四处功伐的背后,可是多亏了那些\"山西商人\"在背后默默相助。 他们送来的消息,自是值得相信的。 \"李永芳,京师那边可安排好了?\" 不多时,皇太极有些粗粝的声音便是在汗宫中再度响起,引得殿中众臣先是一愣,随后纷纷看向另一侧的\"驸马\"李永芳。 \"回大汗,奴才已是安排人前往京师散播谣言,并且设法走通那些东林党人的门路。\" \"明廷新帝继位,那些东林官员自是不甘寂寞,准备拨乱反正,毫无根基的小皇帝想必只能任由文官摆布。\" \"只要东林执政,纵然小皇帝召回了那些朝臣也是英雄没有用武之力。\" \"驸马\"李永芳闻言,便是侧身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了一抹恭谨之色。 他本是明廷参将,因为\"识时务\",主动投向努尔哈赤,后迎娶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女,成为大金\"驸马。\" 闻言,皇太极脸上的阴霾消散了少许,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明廷最善内斗,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既然如此,那索性就在等上一段时间,坐山观虎斗吧。 第19章 东林发力 九月十九,阴。 酉时已过,日头逐渐西沉,位于乾清宫暖阁中的崇祯皇帝负手而立,盯着外间阴沉的天空,一动不动,心情不佳。 因为朱由检继位,继而\"鸡犬升天\"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也是眉头紧锁,眼见得皇帝迟迟没有反应,终于是蹑手蹑脚的俯下身子,将被天子丢置在地摊上的奏本逐一捡起,搁置在案牍上,免得惊扰了魂不守舍的大明天子。 随着自己的\"恩主\"曹化淳升任御马监提督,并于豹房整饬腾骧四卫,天子与朝臣的\"蜜月期\"便是彻底结束。 这几天,本是有所收敛的六道言官们卷土重来,弹劾\"阉党\"的奏本如雪花一般涌进乾清宫暖阁之中。 更有甚者竟是将矛头直接对准了继位不足月余的天子,\"当远离权宦\",\"拆毁豹房\",\"肃清朝野\",\"迎前首辅韩鑛入京辅政\",言辞犀利,寸步不让,看的王承恩是提心吊胆。 长叹了一口气,于窗柩前默默发呆的朱由检再度回到案牍之后,望着小山一般的奏本,脸上的表情若有若思。 饶是知晓自己的\"恣意妄为\"定会惹来朝野中的非议,但朱由检也没有料到来自朝臣的\"反扑\"竟然如此之大。 唯一令他感到意外的便是,包括首辅黄立极在内的四位阁臣始终倒是无动于衷,即便是一向以\"忠厚\",\"直谏\"着称的李国普也是没有半点动静。 如若说这些六道言官的奏本只是\"小打小闹\",那么三天前始于\"阉党\"的内讧便是彻底点燃了\"肃清朝野\"的高潮。 九月十六,阉党成员南京通政使杨所修参劾兵部尚书崔呈秀,指责其勾结权宦,多行不法之事,当即刻交予三法司会审。 崔呈秀官至兵部尚书,乃是\"九千岁\"魏忠贤的铁杆心腹,时人称之为\"阉党五虎\"之首。 当日,又有督查院御史上奏,弹劾首辅黄立极,指责其附拥阉党,\"诬杀\"辽东经略熊廷弼,有负首辅之责。 一时之间,朝中人心惶惶,\"阉党\"人人自危,而\"东林党\"则是精神抖擞,大有恢复昔日\"众正盈朝\"的趋势。 许是觉得\"结交权宦\"并不能让新帝意识到局势的紧急,昨日又有风闻奏事的御史上书,言明辽东局势危急,女真建奴恐有卷土重来之势,当即刻起复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坐镇辽东。 ... 不过是十余天的功夫,才刚刚继位的崇祯皇帝朱由校便成为了\"众矢之的\",弹劾\"阉党\"以及起复\"东林\"的声音不绝于耳。 尤其是随着深宫之中的天子无动于衷,权倾朝野的\"魏忠贤\"也没有半点动作之后,这种趋势便是愈演愈烈,甚至影响到了京中署衙的正常办差。 眼下市井百姓茶余饭后最时兴的话题不再是讨论京中某个富户的\"风闻趣事\",而是变成了讨论\"国策\"。 \"皇爷,您且喝口热茶吧。\" 脸上满是忧心之色的王承恩自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茗,轻轻搁置在朱由校的身前,小心翼翼的说道。 终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虽然权势及耳目远远无法与昔日的\"九千岁\"相比,但他多少也听到了些许风声,近些天京师之中对于天子的苛责究竟有多么不堪入耳。 为此,就连\"自顾不暇\"的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都是主动求见天子,征询天子是否需要\"安静\"一些。 盯着眼前如同小山一般堆积的奏本,案牍之后的朱由检终是轻轻一叹,朝着身旁的心腹太监吩咐道:\"大伴。\" 闻言,王承恩便是一惊,忙是躬身应是:\"奴婢在。\" \"朕听说,外朝的那些朝臣们终日在外奔走,已然耽误了日常办差?\" 倒吸了一口凉气,王承恩有些艰难的抬起了头,迎着天子审视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回陛下,是有些朝臣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新帝继位,朝臣四处奔走,本在情理之中,但竟是影响到了日常办差,便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王承恩没有料到,天子连这等\"隐秘\"的消息都知晓。 \"呵,还真是着急呐。\" 少年天子的眼神有些阴冷,一字一句的说道,难怪\"后世\"有不少人认为\"东林误国\",这些一门心思想着排除异己的朝臣,终日以\"大明忠臣\"自诩,但却连为臣的本分都忘了。 一念至此,少年天子的心情愈发阴郁,唇齿轻启,朝着身旁一脸苦色的心腹太监吩咐道:\"兵部尚书崔呈秀多行不法之事,交由三法司会审。\"他倒要瞧瞧,这本就复杂的局势,是否会因为这一颗石子,再度激起涟漪。 闻言,王安心中便是一惊,崔呈秀可是魏忠贤的铁杆心腹,乃是\"阉党五虎\"之首,天子如此之举,莫不是在释放某种政治信号? 只怕本就复杂的局势,会因为天子的入场,而愈发扑朔迷离啊。 \"陛下,这些奏本?\" 看了一眼堆成小山一般的奏本,王承恩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道,虽然这些奏本有一多半都是弹劾\"阉党\"成员,但多是些不入流之辈,唯有那南京通政使杨所修冒一人弹劾崔呈秀。 沉吟了少许,朱由检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留中不发。\" \"阉党\"成员遍布整个大明朝野,绝不可\"一视同仁\"。 他也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倘若没有了\"阉党\"的掣肘,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明便会被那些\"东林\"官员折腾的乌烟瘴气,最终在十七年后轰然倒塌,结束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听得此话,王承恩心中便是一惊,但也只得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继续留中不发只是权宜之计,只怕外朝关于天子\"怠政\"的声音会越来越大。 但一瞧得端坐在案牍后,目光坚定的少年天子,他的心中突然凭空多了几分信心。 他清楚的记得,先帝弥留之际,曾亲口对着众臣叮嘱:\"吾弟,当为尧舜。\" 如若堪比尧舜,那么眼下的这些乱局对于天子来说,便算不得什么难事了吧。 第20章 腾骧四卫 九月二十三,秋分。 三日之前,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微风,一则令人噤若寒蝉的消息也是席卷全城,被称为\"阉党五虎\"之首的兵部尚书崔呈秀于夜间在牢中自缢身亡。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伴随着崔呈秀的伏诛,本就跃跃欲试的朝臣就像是嗅到腥味的猫一般,愈发癫狂,弹劾\"阉党\"的奏本越来越多,更有甚者直接将矛头对准昔日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就连\"阉党\"内部也是出现了内讧,互相攻讦。 面对着如此愈发复杂的局势,内阁首辅黄立极一日连上三道诏书,请求\"乞骸骨\",回乡终老。 经过一番\"拉扯\"后,与\"阉党\"关系颇深的黄立极\"如愿以偿\"卸任内阁首辅的位置,草草的收拾了随身的行李,便领着家眷老小在一队官兵的护送下于昨日离开了京师,堪称有明以来,卸任最为\"寒酸\"的首辅。 如若说崔呈秀的\"自缢\"拉开了\"肃清朝野\"的序幕,首辅黄立极的\"乞骸骨\"无疑是将其推上了高潮。 偌大的大明官场,无一人可以置身事外,就连此前默不作声的阁臣李国普也是被迫下场,余下的阁臣施鳯来以及张瑞图也是主动向天子递交了辞呈。 出乎众人的意料,身处舆论核心的天子并未躲在深宫之中\"茫然无措\",而是在心腹太监王承恩的陪同下,出现在宫城西侧的西华门外。 大明文官\"闻之色变\"的豹房便是修建于此。 ... ... 此时的大明天子朱由检一身甲胄,高居于高头大马之上,在一众身身穿飞鱼袍服骑士的簇拥下,缓缓而行。 因为天子才刚刚学会骑马,尚不能疾驰,故而一行人的速度并不算快,不过对于从未有过此等经历的朱由检来说仍是觉得畅快无比。 \"这豹房乃是武宗皇帝所建,世人皆言说是其纵情享乐之所,但朕也听说,武宗曾在此处理朝政乃至于视察军队?\" 双腿夹紧胯下的骏马,朱由检有些笨拙的举起了手中的长鞭,指着不远处略显破旧的宫殿说道。 闻言,同样是一身甲胄打扮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便是连忙颔首:\"回陛下,昔年武宗皇帝曾在此检阅军队。\"言罢,脸上还涌现了些许神往之色。 自武宗皇帝之后,这大明皇帝便是连\"出宫\"都成了奢望,遑论御驾亲征这等骇人惊闻之事。 虽然不曾亲眼得见武宗皇帝的意气风发,但是仅凭曹化淳的三言两语,朱由检便是自脑海中浮现了些许画面。 \"随朕来。\"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朱由检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略微加快了速度,朝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校场而去。 周围的骑士见状,忙是拍马扬鞭,紧跟在朱由检的身后。 约莫半炷香过后,旌旗招展的校场便是映入众人的眼帘,喊杀声,马蹄声也是清晰入耳。 迫不及待的翻身下马,少年天子作势便要朝着校场而去,脸上满是向往之色。 只是还未等到朱由检等人走出太远,便见得几道身影自校场的方向而来,扬起了漫天扬尘。 及至近前,众人方才看清来人的面容,乃是前不久才刚刚被天子擢升为御马监提督太监的曹化淳。 在其身旁,则是近些天身处舆论核心的\"九千岁\"魏忠贤。 不自觉的,簇拥在朱由检身旁的骑士脸上均是露出了些许不自然的神色,外朝不是传言这位声势煊赫的大太监已然失势,不日便会被天子处死吗,怎么瞧这架势,仍为天子所用。 看其所处的位置,就连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都是隐隐落后其一个身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有理会神色各异的骑士,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及御马监提督太监猛地跪倒在地,冲着一身甲胄的少年天子叩首见礼。 \"起来吧。\" 微微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九千岁\",许是受近些天\"舆论\"的影响,魏忠贤竟是比前些天还要消瘦不少,本是白皙的面庞也是黑了不少,不过精神倒是尚可。 闻言,魏忠贤及曹化淳谢恩起身,自动的行至朱由检的右手边,领着天子往校场而去。 \"陛下,早在永乐朝,便有御马监提督禁军的先例,但一直到正德年间武宗皇帝重组腾骧四卫,才将练兵的操练地点定在了此处。\" 随着一行人渐渐深入,朱由检的耳畔旁也是响起了曹化淳的介绍声,令其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 外间不是传闻,武宗皇帝在豹房纵情声色,圈养猛兽,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么,眼前这一片开阔的校场可是与传闻中的豹房大相径庭呐。 一见朱由检的神色,曹化淳便猜到了这位天子心中所想,不过终究是才刚刚回归\"中枢\",摸不清天子的态度,倒是不敢大放厥词。 不多时,一行人便是行至校场,此间早已用夯土和碎石搭建了一座临时的高台,供天子检阅。 深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的登上高台,约莫三千余人的队列便是映入朱由检的眼帘之中,令其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视力不错的他已然清楚的看到,除却前排的士卒穿戴还算齐整,后方的士卒无论是身上甲胄,亦或者身型都远远无法于前几排的士卒相比。 饶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知晓大明军户废弛许久,但朱由检也没有料到身为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竟然也\"崩坏\"至此。 许是感受到朱由检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不满,一脸苦色的曹化淳忙是跪倒在地:\"奴婢办事不利。\" 事实上,他继任御马监提督太监不过月余,能有眼前如此规模已然算是\"用心办事\"了,但此中\"艰难\"自是无法与天子言说。 \"曹伴伴,认为这腾骧四卫该如何整饬?\" 不多时,朱由检的声音在高台之上悠悠响起,令得曹化淳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 瞧了瞧面面无表情的天子,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终是心中一沉,硬着头皮说道:\"只要足额发饷,将占役者自兵册中划出,日日操练,至多旬月,便可大为改观。\" 一语作罢,曹化淳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苦笑,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那些文官一向将\"军权\"看的比命都重要,如何肯足额发饷,而且那些占役者多是京中各家勋贵的门生故旧,哪里是那么好除的。 想到这里,曹化淳便是打算出声\"补救\",但不曾想天子的声音如炸雷一般自他耳畔旁响起。 \"准了。\" 第21章 整饬亲军 \"准了。\" 天子有些清冷的声音如炸雷一般自在众人的耳畔旁响起,令得御马监提督太监面色大变的同时,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以及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也是呼吸一促,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腾骧四卫兵册几何?\" 没有理会身前面色大变的众人,朱由检微微眯起了眼睛,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校场之中的\"亲军\"。 他能够感觉到,眼下校场之中的这些士卒们对他也是好奇的很,也不知这支曾经令得蒙古人闻风丧胆的亲军,有多久没有上过战场了。 \"回陛下,腾骧四卫于宣德六年定额,兵册足额当为六千五百人。\" 瞧得天子语气不似玩笑,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朝着一脸深邃之色的天子说道。 闻言,朱由检虽是面无表情,但心中却是掀起了一阵滔天海浪。 眼前校场之上的这群士卒,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千人,其中还有不少肉眼可见的\"老弱病残\",一瞧便知是被曹化淳找来,滥竽充数的。 本以为腾骧四卫作为天子亲军中的亲军,\"崩坏\"的程度应当会好一些,却没想到也是这般不堪。 如此推断,如今大明卫所边镇究竟废弛到什么程度,便是不难推断了,只怕除了集结重兵的辽镇稍好一些之外,各地卫所皆是\"名存实亡\"吧。 \"腾骧四卫不足的军饷自朕的内帑中出,曹伴伴尽快发放下去,给朕操练起来。\" \"至于京中勋贵占役的问题,朕也会尽快解决。\" 不多时,朱由检听不出喜乐的声音便是在高台之上响起,引得在场的几名老太监身躯一震,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 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自是喜不自胜,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奴婢遵旨\",声音中满是惊喜。 万没想到,天子今日驾临豹房,窥得腾骧四卫的现状之后非但没有惩处他,反而给予了他莫大的支持。 想到这里,曹化淳便是在心中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勤勉办事\",从而不辜负天子的信任。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则是微微张大了嘴巴,脸上涌现着浓浓的不可置信,昔日在浅邸的时候,天子从未表现出半点对于\"军事\"的兴趣,为数不多的爱好便是将自己锁在书房中读书,从而在朝野之中享有\"贤王\"的美名。 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算是几人之中最为镇定的一个,除了呼吸略有急促之外,在未有任何反应。 昔日先帝在世的时候,沉湎\"木工\"技艺,对于朝政没有半点兴趣,从而给了他权倾朝野的机会。 但任凭他如何\"权势滔天\",肆意扶持亲信,乃至于在军中安插眼线,也难以将\"军权\"自那些文官的手中夺回。 万没想到,年仅十六岁的天子才刚刚继位便是有如此远见,没有急于\"大刀阔斧\"的改革,而是自身边的\"腾骧四卫\"开始下手。 一念至此,魏忠贤便是有些释然,难怪天子刚刚继位,便是将与自己素有\"嫌隙\"的曹化淳自南京召回,并委以重任。 只怕\"制衡\"反在其次,天子的真实目的乃是以\"腾骧四卫\"为起点,继而一步步重掌军权吧。 \"魏伴伴,皇兄给朕留下的内帑可还充盈?\" 正当魏忠贤暗自失神的时候,朱由检的声音便是在其耳畔旁悠悠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回陛下,近些年边镇吃紧,四川土司犯上作乱,辽东军费连年上涨,兼之先帝重修三大殿,内帑存银怕是不足百万两...\" 闻言,魏忠贤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脸上涌现了些许苦色,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自高台之上响起。 世人皆传他魏忠贤权倾朝野,敛财无度,但唯有他自己知晓,他的确通过种种手段获得了不少钱粮,尤其是从南方那些世家大族的身上榨取了不少钱粮,令得他声名狼藉,但均被他用在了辽东的战事上。 除此之外,天启元年九月,四川永宁土司奢崇明起兵造反,自号梁王,次年二月,水西土司安邦彦自贵州起兵附和,令得明廷帝国西南边陲又起狼烟。 为了保证西南边陲的稳定,朝廷为此付出了无数人力物力,丝毫不亚于屡战屡败的辽东。 故而终天启一朝,非但将万历朝留下的\"内帑\"挥霍一空,还\"负债累累\",至今仍有军队欠饷。 如若他真的将搜刮所得的钱粮用在个人的\"声色犬马\"之上,先帝岂会容他? \"什么,不足百万两?\" 原本正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下首士卒的朱由检闻言也是猛地转身,脸上满是错愕之色。 虽然知晓明朝末年财政紧张,但朱由检也没有料到竟会严重到如此程度,甚至\"内帑\"不足百万两。 \"皇爷明鉴..\" 兴许是觉得面前的天子不信,魏忠贤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脸上露出了些许悲戚。 \"且先起来吧。\" 沉吟了少许,朱由检自失神的状态中醒了过来,眼神略微复杂的点了点头。 依着\"后世\"的记载,伴随着崇祯皇帝的一道诏令,权倾朝野的魏忠贤自阜城南关客氏旅店结束掉了自己的生命。 事后清查魏忠贤的家产却是发现其家财仅有数千两,与传闻中的\"富可敌国\"大相径庭。 基于此,后世有一部分学者认为,魏忠贤通过各种手段横征暴敛多得的钱财俱是被他用到了辽东战事及西南战事上。 从始至终,权倾朝野的魏忠贤便是\"深居幕后\"的天启皇帝手中的敛财工具而已。 \"无妨,腾骧四卫不足的兵饷由内帑补齐,后续朕会来想办法。\" 幽幽一叹,朱由检有些凝重的声音自高台之上响起,他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谢陛下。\" 提心吊胆的魏忠贤闻言便是一喜,知晓自己身上的\"嫌疑\"已然被洗刷,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此时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也恰逢时机的挺直腰背,朝着校场之上的士卒高声喊道:\"为陛下效死!\" \"为陛下效死!\" 整齐划一的山呼声,令得高台之上的朱由检先是一愣,随后便是面露殷切之色。 他喜欢这种感觉。 第22章 京中勋贵 已是深夜,一轮月圆高挂于空中,偌大的北京城漆黑一片,唯有位于长安大街的英国公府灯火通明。 位于后宅的书房中,人头涌动,往来伺候的家丁婢女小心中带着谨慎,免得惊扰了面前的诸位勋爵。 望着不约而同聚集于此的诸位勋爵,位于上首的英国公张维贤脸上露出了一抹疲惫之色,心中百感交集,有心不理会这些杂乱事,但京中勋贵牵扯本就千丝万缕,他又身为勋贵之首,断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国公,宫中传出消息,今日天子驾临西苑太液池,于豹房检阅腾骧四卫,听说天子悻悻而归..\" 眼见得周围勋贵到的差不多了,位置靠前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忙不迭的起身,一脸急切的冲着上首的英国公张维贤说道。 听得此话,本是有些嘈杂的书房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一众身着华服的勋贵皆是下意识的止住了声音,目光炯炯的盯着上首的张维贤。 初代英国公乃是靖难功臣张玉长子张辅,于永乐四年随成国公朱能南下征讨安南,并于次年灭亡胡朝,改安南为交趾,设交趾布政司。战后因功受封英国公,世袭罔替。 当代英国公张维贤于万历二十六年袭爵,备受万历皇帝信任,并于三十七年统领后府,执掌京营,又有拥立先帝的\"从龙之功\",乃是在京勋贵之首。 \"天子自浅邸时期便勤奋好学,心中自有一番宏图大志,眼见得腾骧四卫积弊严重,悻悻而归也在情理之中...\" 眼见得抚宁侯朱国弼率先\"发难\",案牍之后的英国公张维贤沉吟了少许,终是点了点头,声音不悲不喜。 闻言,抚宁侯朱国弼不由得在心中怒骂一声,腾骧四卫占役严重,不足四成,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出自他抚宁侯府,他如何能坐的住。 \"国公此言差矣,天子继位不足月余,便自南京召回了浅邸时期的旧人,并擢升为御马监提督。\" \"今日更是亲临豹房,检阅腾骧四卫,听说还授意曹化淳那阉人整饬腾骧四卫...\" 事关自家切身利益,抚宁侯朱国弼也顾不上与书房中众人虚与委蛇,直接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许是怕书房中众人置身事外,对他\"见死不救\",朱国弼自眉眼之间涌现一抹厉色,肃声道:\"腾骧四卫兵册足额不过六千五,如若天子铁了心要整饬,本侯舍了些许利益也就是了。\" \"但只怕天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整饬腾骧四卫只是一道开胃菜,其最终目的乃是兵册四十万的京营..\" 一语作罢,书房中众人均是面面相觑,更有不少勋贵倒吸了一口凉气,书房中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些许。 抚宁侯朱国弼的话语径自戳破他们的心事,永乐年间京师三大营兵册四十万。 虽然自土木堡之变后,兵部便是发饷不足五成,但京营也当有二十万在册兵丁,只是如今的京营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兵丁,还多是\"老弱病残\"。 至于剩余的十五万\"兵役\"自是在经年累月间落到了在场众人的口袋之中,家家有份。 \"诸位,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迄今为止,天子除了下旨清缴兵部尚书崔呈秀之外,便是再无动作,甚至魏忠贤还兼着东厂提督的位置。\" \"我等断然不能坐以待毙!\" 话到最后,抚宁侯朱国弼的脸上涌现了一抹狞色,其近乎于大逆不道的说辞,也是令得书房中不少勋贵暗自皱眉,眼神不善的盯着颇有些癫狂的朱国弼,心中涌现了一抹了然。 天启年间,抚宁侯朱国弼曾因为琐事得罪了权倾朝野的魏忠贤,继而被天子下令停俸,至今没有恢复。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抚宁侯朱国弼有如此反应,便是不难理解了。 至于抚宁侯话语中提及的兵部尚书崔呈秀也是令得众人心中一惊,脸上涌现了些许骇然之色。 如今朝野上下最大的声音莫过于\"起复\"东林,但幽居于深宫之中的天子就好似充耳不闻一般,没有半点反应,反倒是出其不意的自陪都南京召回了曾任南京兵部尚书的王在晋及兵部右侍郎袁可立。 如此说来,崔呈秀的\"伏诛\"并不是因为清除\"阉党\",而是为了\"腾出\"位置,方便安置这两位干臣。 \"抚宁侯,大胆!\" 闻言,英国公张维贤便是狠狠的一拍案牍,注视着面色癫狂的抚宁侯朱国弼,眼中涌现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他自是听出了抚宁侯话里话外的威胁,但他英国公一脉向来忠于皇室,岂容抚宁侯大放厥词。 眼见得英国公张维贤发怒,正在夸夸其谈的抚宁侯朱国弼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悻悻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不敢面对张维贤的怒火,但其略带挑衅的眼神,却是在身边众人的身上掠过。 见状,众多勋贵也是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神色复杂,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 京营积弊多年,占役者大多出自他们各府,如若天子真的想要整饬,无疑是触及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他们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但天子终究是大明之主,他们又该如何\"奋起反抗\"? 见到书房中众位勋贵脸色隐晦不明,英国公张维贤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他自是感受到了书房中悄然变幻的气氛。 \"诸位稍安勿躁。\" \"待到明日宫门大开,本国公就进宫面见天子,刺探虚实。\" 瞧了瞧书房中表情不一而足的各位勋贵,案牍之后的英国公张维贤轻轻摆了摆手,一脸凝重的说道。 此话一出,众位勋贵先是一滞,随后纷纷面露喜色,拱手称是,书房中本是有些冷凝的气氛也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瞬间热切了起来。 见状,一脸不忿的抚宁侯朱国弼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下意识的瞧了一眼始终默不作声的成国公朱纯臣。 京中勋贵传承两百余年,已然瞧不出先祖的半点勇武和果断,一个个均是胆小如鼠,唯有成国公朱纯臣颇为不凡。 更重要的是,成国公府在京营中的\"占役\"当为勋贵之首,只怕这位与沉默不语的国公也如他一般,不甘心将府中的利益拱手让出。 想到这里,抚宁侯朱国弼目光愈发坚定,日后当与成国公朱纯臣多走动走动才是。 第23章 英国公面圣 九月二十四,沉闷的钟声才刚刚于紫禁城中响起,一身麒麟补服的英国公张维贤便在身前太监的簇拥下,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 或许是为时尚早,寻常随处可见的宫娥内侍竟是肉眼可见的少了不少,壮观巍峨的皇极殿广场也是略显空旷,令得英国公张维贤的心情愈加忐忑。 一边是世代效忠的\"皇室\",另一边则是京中勋贵,双方无形之中施加的压力,令得一夜未睡的张维贤,竟是苍老了不少。 \"国公爷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兴许是察觉到身后老人的异样,一直在前面默默引路的太监不由得微微停住了脚步,一脸关切的说道。 他近些天终日陪伴在朱由检身边,自是知道这位四朝老臣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偶尔提及,天子的脸上满是敬色。 闻言,张维贤忙是稳住了心神,朝着身前一脸关切之色的太监拱了拱手:\"倒是让王公公见笑了,人一旦上了年纪,觉便少了。\" 以他四朝元老的身份,寻常宦官自是不得他如此态度,但面前这一身红袍的太监分明是如今崇祯朝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新任司礼监太监王承恩。 张维贤也没有料到,自己不过是请求入宫面见天子,竟是惊动了天子大伴,吃惊的同时,心头也不免一热,知晓这是天子对他的礼遇。 \"国公爷一定要注意身体,早在浅邸的时候,皇爷就没少跟我们这些奴婢唠叨,国公乃是我大明柱石,功不可没。\" 寒暄了片刻,众人再度起程,但张维贤脸上的表情却是愈加纠结,天子对他如此礼遇,倒是让他生出了一丝愧疚,不知一会该如何面对天子。 ... \"国公爷..\"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自张维贤的耳畔旁响起,抬眼望去发现乾清门已过,一行人已然行至乾清宫脚下。 大明天子朱由检一身常服,正在几名小太监的簇拥下,于白玉阶梯上等候。 见状,张维贤心中便是一惊,忙不迭的快走了几步,登上白玉阶,跪倒在地:\"参见陛下。\"除了司礼监秉笔亲自引路之外,大明天子竟然也是亲自出迎。 \"国公不必多礼。\"朱由检微微摆了摆手,随后便在张维贤有些惊愕的眼神中,伸出了手,似要搀扶其起身。 感受到臂膀上传来的力量,张维贤心中暖意更甚,忙不迭的起身,再度躬身行礼。 \"前些天一直优于国事,朕实在是脱不开身,本想着这几日找时间与老国公见上一面,老国公今日便来了,实在是巧。\" 朱由检一边引着英国公张维贤往深处的暖阁而去,一边装作无意间的说道。 \"老臣惶恐。\" 闻言,张维贤的脸上纠结之色更甚,饶是四朝老臣,兼之对先帝又有\"从龙之功\",但终天启一朝,他也没有过如此礼遇。 \"国公一早进宫,可是有要事?\" 才刚刚行至乾清宫暖阁,尚未等到朱由检行至案牍之后,便是突然转过身,朝着颇有些魂不守舍的张维贤说道。 \"臣是为京营..\" 猝不及防之下,本就六神无主的张维贤直接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待到其意识到端倪的时候,发现天子已然坐于案牍后,一脸笑意的盯着自己。 事已至此,张维贤索性\"破罐子破摔\",自脸上露出了一抹颓色,声音苦涩的拱手说道:\"臣听闻陛下整饬腾骧四卫,自知罪不可赦,特来请罪。\" 虽然腾骧四卫乃是由御马监提督的天子亲军,但近些年也离不开京中勋贵的\"上下其手\"。 张维贤心中清楚,天子来势汹汹,自己本就\"势弱\",刚刚又脱口而出,已然失去了先机,索性干脆利落向天子服软就是。 同时心中也笃定主意,倘若真的事不可为,自己说什么也要将英国公府近些年在京营的\"占役\"尽皆吐出,绝不可与天子作对。 闻言,案牍之后的朱由检脸上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国公先坐。\" 早有准备的司礼监秉笔闻言,忙是自随侍宦官的手中接过木椅,亲自搁置在暖阁正中,请张维贤落座。 此时的英国公张维贤方才反应过来,冲着身旁的太监微微一笑,颇为忐忑不安的落座。 亏自己历经万历,泰昌,天启三朝,也算资历丰厚,如今却是在继位不足月余的天子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国公,如今京营可战之兵几何?\" 待到随侍的官宦为英国公送上一杯热茶,案牍后的朱由检方才唇齿轻启,但其话语却是令得暖阁中所有人心神为之一紧。 \"陛下赎罪,京营积弊多年,眼下可战之兵不足五万余。\" 沉默了少许,迎着朱由检殷切的眼神,一脸苦色的张维贤跪倒在地,胸口不住的起伏。 听得此话,嘴角含笑的朱由检也是为之一愣,饶是早就知道大明京营\"名存实亡\",但也没有料到竟然腐朽至此。 只怕张维贤口中的\"五万余\"兵丁还有不少老弱病残吧。 一念至此,朱由检心中关于\"整饬\"京营的决心便是愈发坚定,无论是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危,重振皇权亦或者为了避免辽东将门\"拥兵自重\",朝廷中枢手中都必须握有一支百战精兵。 \"我大明边镇积弊多年,护卫京师的蓟镇边军也因为戚少保的离职而一蹶不振,整饬京营已是势在必得。\" \"朕有心自北直隶及周边几省选拔精装,重现京营往日之荣光。\" 曾几何时,大明三大营曾追随成祖朱棣数次北征,深入大漠,杀得蒙古人闻风丧胆。 但在土木堡之战中,彼时大明最为精锐的军队,因为\"瓦剌留学生\"朱祁镇的迷人操作而落了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自此之后,掌握天下军权的五军都督府便是\"名存实亡\",军权自皇帝手中落到了文官的手中,重建的\"京营\"再也未能恢复昔日的巅峰,反倒是沦为了京中勋贵敛财的工具。 图穷匕首见! 天子果然有意整顿京营,张维贤猛然抬头直视案牍后的天子,目光惊疑不定。 京中那些勋贵视财如命,以他们的性子,如何肯将口中的利益吐出来,这可是昔日\"九千岁\"魏忠贤都没有做到之事。 第24章 慑之以兵 许是瞧出了张维贤脸上的惊愕,案牍之后的天子微微一笑,似有所指的说道:\"国公不必忧心,朕心中有数。\" \"眼下朕根基尚浅,不会轻举妄动。\" 听得此话,英国公张维贤脸上的惊愕之色更甚,脸上的褶子也是因此挤到了一起。 眼下根基尚浅,不会轻举妄动? 那就是等到\"羽翼丰满\"之后,会有所动作了。 张维贤一面为天子对他如此\"开诚布公\"感到感激,另一方面又为天子的\"大胆\"而忧心。 自土木堡之变后,京营便成为了京中勋贵的\"自留地\",重掌军权的文官对此也是报以默许的态度,只是通过发放军饷的方式,控制着京营士卒的人数。 至于这些勋贵们拿这笔不菲的军饷\"中饱私囊\"亦或者\"操练士卒\"则完全不在朝野中那些衮衮诸公的考虑范围之内。 换句话说,朝野上的那些文官们可以默许京中勋贵\"贪墨\"军饷,将护卫京畿之地的京营弄得乌烟瘴气,但决不允许大明天子重掌军权。 如此一来,文官和勋贵这两势力,便是天然的站到了天子的对立面,纵然他英国公府\"弃暗投明\"也是无济于事。 \"陛下,兹事体大,还请三思而后行..\" 半晌过后,英国公张维贤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自乾清宫暖阁中响起,短短七年的时间里,大明接连三位天子撒手人寰。 除了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之外,继位不足月余便撒手人寰的光宗皇帝以及年仅二十三岁便因为一场落水而要药石难医的先帝,背后都充斥着一抹阴谋的味道。 如若面前这位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怕是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顷刻间便会轰然倒塌。 \"国公放心,朕心中有数。\" \"不知国公对石柱宣抚使秦良玉,了解多少?\" 不多时,大明天子朱由检的声音再度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 许是涉及到了那位青史留名的\"忠贞侯\",案牍之后的脸上敛去了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面容严肃了不少,话语中满是敬意。 秦良玉,四川忠州人,其丈夫乃是四川石柱宣抚使马千承,行军治兵,号令严明,所领军队号称\"白杆兵\",远近闻名。 马千承病故之后,其妻秦良玉代领夫职,继续对大明尽忠职守。 泰昌元年,建州女真吞并浑河,来势汹汹,朝廷抽调天下精锐赴辽,秦良玉没有半点推辞,其兄长秦邦屏以身殉国。 而后永宁土司奢崇明起兵造反,围困成都之际,当地土司皆是按兵不动,唯有秦良玉与其子击鼓西征,击溃叛军。 \"满门忠烈!我大明奇女子!\" 迎着朱由检有些好奇的眼神,下首的英国公张维贤也是敛去了脸上的愁容,一脸郑重的说道。 许是觉得如此形容,不足以表达心中对于那名奇女子的敬重,张维贤竟是又补充了一句:\"若我大明土司皆如秦妇人这等忠心为国,奢安之流岂敢犯上作乱。\" 嘶。 闻言,案牍之后的朱由检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有料到眼前的英国公竟是对那名\"忠贞侯\"评价如此之高。 难怪自秦皇统一华夏以来,秦良玉是历史上唯一一位作为王朝名将被单独立传记载到正史将相列传里的巾帼英雄。 兴许是想到了什么,张维贤突然心中一动,面露不可思议之色,有些迟疑的问道:\"陛下,莫不是征召了秦夫人还朝?\" 如今大明内忧外患不断,西南土司听调不听宣,辽西将门拥兵自重,各地边镇又是名存实亡,唯一能称作精兵,又对大明朝廷忠心耿耿的怕是只有远在四川的\"白杆军\"了。 \"不错。\" 迎着张维贤不敢置信的眼神,案牍之后的朱由检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四川的方向,对于那名青史留名的\"忠贞侯\"他也是好奇得很。 只不过这一世,他断然不会让这位将一生都风险给大明的奇女子,于四川愤懑而亡。 \"陛下,虽然四川叛乱已然被基本肃清,但水西安邦彦尚在,若是将秦夫人召回京师,前线战事是否会因此生变?\" 终究是世代执掌京营的英国公府,与其他纵情声色的勋贵还是有所差别,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张维贤便意识到了将秦良玉及其麾下白杆军召回京师所带来的风险。 自天启元年开始,永宁土司奢崇明起兵造反以来,西南大地便是饱受战火的肆虐,叛军攻城掠地,战无不克,甚至一度兵围四川府城成都。 直到朝廷委任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为四川巡抚,总督四川,贵州,云南,广西四省军务后,愈演愈烈的叛军声势方才得到了遏制。 截止到天启三年,四川巡抚朱燮元彻底平定奢氏之乱,其妻安氏、弟弟奢崇辉被俘,其长子奢寅也在天启六年死于内乱,仅剩下奢崇明\"寓居\"贵州水西。 眼下四川巡抚朱燮元因父亲去世而离职服丧,改由兵部尚书张鹤鸣接替,负责\"招抚\"水西土司安氏。 \"无妨,朕已然传令浙江绍兴府,夺情起复朱燮元,令其即刻赶赴四川,依旧总督四省军务。\" 望着一脸忧色的英国公张维贤,上首的天子微微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征召石柱宣抚使秦良玉率兵进京,及夺情起复为父服丧的前任四川巡抚朱燮元是首辅黄立极去职还乡之前,向朱由检做出的妥协。 如若不是因为此等原因,黄立极岂能走的如此干脆。 \"吾皇圣明...\" 沉默了少许,下首的张维贤深深的瞧了一眼嘴角挂笑的天子,有些苦涩的拱了拱手。 虽然天子在浅邸时一向以\"聪敏\"闻名,但他也没有料到\"帝王心术\"竟然也运用的如此熟练,这一番安排滴水不漏,没有半点纰漏。 \"国公放心,都是我大明勋贵,朕不会轻举妄动。\" \"还请国公替朕传达,过去种种,朕一概既往不咎,只希望日后众勋贵能看在大明正值风雨飘摇之际的份上,尽心为国。\" \"若有必要,朕当以宗室联姻...\" 在英国公张维贤一脸错愕的眼神中,案牍之后的朱由检微微一笑,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古人云:慑之以兵,怀之以德,他已然释放了自己的善意,接下来就看京中那些勋贵们作何抉择了。 没有理会失魂落魄的英国公张维贤,朱由检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四川,算算时间,只怕\"忠贞侯\"已然收到自己的旨意了吧。 第25章 四川秦良玉 四川夔州府,石柱宣慰司。 已是深夜,这座近些年才刚刚修筑的小城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城中的宣慰司衙署灯火通明。 天启元年,为了表彰石柱宣抚司秦良玉忠心为国,经由皇帝朱由校亲自下令,将宣抚司擢升为宣慰司。 行至宣慰司正厅,四周的陈设虽然简单,但却与中原大相径庭,反倒是一副传统夷族装扮,就连角落悬挂的刀兵也是造型独特,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刀剑,而是上首带刃的长杆。 正厅上首做着一名身着传统夷族服饰的妇人,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常年的领兵作战令其皮肤黝黑,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噤若寒蝉。 此时官厅中气氛颇为冷凝,除却的上首妇人之外,还有几名汉子并肩而坐,惊疑的目光中带着一抹忧色。 兴许是受不了官厅中愈发压抑的气氛,一名面容与上首妇人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终是忍不住拱手说道:\"母亲,我石柱土司忠心耿耿,天子有诏自是当应诏进京,只是水西尚有强敌窥伺,不可掉以轻心。\" \"若是没有母亲于四川坐镇,只怕老贼安邦彦闻讯之后便会卷土重来,我等数年的努力一朝便会浪费一空。\" \"不若由母亲坐镇石柱,儿子奉旨进京,向天子当面阐明我等难处,相信天子也不会过于苛责。\" 兴许是心中着急,青年说话的声音竟是比往常时候大上不少,四川当地官兵及贵州官兵也没有被其放在心中,话里话外颇有些不屑一顾之意。 听得此话,其余几名汉子也是下意识的颔首,纷纷出声附和:\"姑母,兄长言之有理,眼下贵州局势未定,姑母不可轻举妄动啊。\" 瞧了瞧官厅中的几名子侄,坐在上首的妇人满脸欣慰之色,只不过仍是在众人失望的眼神中,摆了摆手:\"我秦家世受皇恩,天子有诏,岂可坐视不理。\" \"遑论先帝猝然长逝,新帝正是左右无助之时,我秦家更不能置身事外。\" 一语作罢,才刚刚有些热切的官厅再度安静了下来,刚刚出声附和的几名汉子脸上涌现着毫不掩饰的忧色,唯有坐于上首的妇人脸上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接到的诏书可不是仅代表着皇帝一人意愿的中旨,而是经由内阁\"披红\"的圣旨。 天子在圣旨中清清楚楚的写明,令四川宣慰司秦良玉领麾下白杆军进京面圣。 眼下西南战事已然告一段落,辽镇又刚刚取得了\"宁锦大捷\",看似风雨飘摇的大明似乎呈现了\"中兴\"之像,京师之中的天子是如何说服那些文官,令自己率兵进京呢? 想到这里,年逾五旬的秦良玉便自嘴角涌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眼神也是变得深邃许多,这位幼龄即位的天子手段当真不凡。 如此看来,皇位更迭对于风雨飘摇的大明来说非但不是一桩祸事,反而有可能是\"中兴\"的苗头。 \"既如此,儿子这就下去安排,顺便派人与四川巡抚知会一声。\" 眼见得自己的母亲主意已决,最先出声的青年便是微微一叹,作势便准备离去。 只不过当提及到四川巡抚的时候,其眼眸深处却是闪过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厌恶之色。 因为前任巡抚朱燮元要回乡给父亲服丧的缘故,朝廷自中枢派遣兵部尚书张鹤鸣为新任四川巡抚,总督四省军务,负责招抚水西安氏。 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大势已定,这位张大人刚一到任,便是推翻了前任巡抚朱燮元定下的诸多计策,对于水西土司的招抚也由招抚贼酋安邦彦父子变成了招抚水西宣慰使安位,对于幕后主使安邦彦只字不提。 基于此等原因,本是准备向朝廷投诚的\"水西安氏\"再度蠢蠢欲动起来,偏偏这个当口天子征召他们秦家入京面圣,而且点名要白杆军随行。 \"吾儿稍安勿躁。\" 不过是一个愣神的功夫,自己的长子便是走出好远,秦良玉不由得唤住了自己的长子,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自己的这个儿子,忠武皆是不亚于自己,唯独这性格太过于急促,还需要打磨。 \"母亲?\" 听得身后传来的声音,马祥麟便是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有些不解的看向坐在上首的母亲。 难道母亲不打算向那位自视甚高的巡抚大人知会?这是否值得商榷,毕竟没有了他们白杆军从旁坐镇,那些卫所官兵如何能稳住局面。 \"天子虽然远在京师,但却运筹帷幄,没有半点纰漏,已然传令传令浙江绍兴府,起复朱燮元大人,再任四川巡抚,不日便到。\" 轻轻的举起了被小心放置在一旁的圣旨,秦良玉的脸上涌现了一抹敬色,不由自主的看向京师。 早在浅邸时期,天子便以\"聪敏\"闻名,如今看来,果然名副其实。 听得上首传来的声音,一脸不解之色的马祥麟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下意识的与官厅中几位堂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瞧出了对方脸上的愕然。 那名远在三千里之外的天子,思维竟然如此缜密,安排的如此滴水不漏,居然夺情起复朱燮元? 如若朱燮元重回四川,接管四省军务,恐怕蠢蠢欲动的水西土司便会瞬间\"安静\"。 \"算算时间,至多两天的功夫,朱大人便回重回四川,届时我等去拜见一番,在进京不迟。\" 冲着官厅中一脸惊愕之色的子侄点了点头,秦良玉不容拒绝的声音自官厅中悠悠响起。 她多少猜到了天子继位不足月余,便是命她秦良玉领兵入京的原因所在,十有八九是因为天子\"根基薄弱\",急需一支效忠于他的军队稳住局面。 虽然清楚进京之后,等候自己的便是来自百官的压力以及各方的掣肘,但秦良玉的目光依旧坚定。 食君禄,当为君分忧,她们秦家满门忠烈,岂可坐视大明天子被心怀不轨的朝臣\"玩弄于鼓掌之间\"。 大明,还有忠臣尚在。 第26章 大朝会(上) 九月二十六,晴。 许是昨夜下过一场小雨的缘故,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湿润,配合着不时刮起的晨风,令得不少白发苍苍的老臣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但巍峨的宫门外却是人影绰绰,凡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在京官员皆是齐聚于此,等候着晨钟响起的那一刻。 许是朝中关于起复\"东林\"的声音越来越大,始终留中不发的天子终于不堪其扰,于昨日传出口谕,于今日举行天启朝的第一次大朝会。 约莫感到今日便是自己参加的最后一场大朝会,站在首位的次辅施鳯来以及阁臣张瑞图脸上满是落寞之色。 首辅黄立极已于前几日辞官回乡,虽然走的有些狼狈,但从眼下愈发诡谲的朝野中顺利脱身,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想到这里,二人便是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自首辅去职还乡之后,他们二人也三番两次的上书天子\"乞骸骨\",但这些奏本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想到这里,二人的心情便是愈发沉重,望向宫门的目光也满是忧愁,也不知今日能否\"顺利脱身\"。 除了这两位面露忧色的阁臣之外,稍微落后几个身位的六部堂官们也是人人自危,面色阴沉。 自天启三年以后,在天启皇帝朱由校的默许下,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权倾朝野,上至内阁首辅,下至地方总督皆是其心腹。 作为帝国重要组成部分的六部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故而眼下六部堂官皆是\"阉党\"。 前短时间,紫禁城中的天子毫无征兆的下旨查办身为\"阉党五虎\"之首的兵部尚书崔呈秀,令得\"阉党\"损失一员大将。 消息一出,举朝皆震,本就不是铁板的\"阉党\"也开始互相碾压,自谋生路。 但当\"阉党\"自乱阵脚,互相攻讦,\"东林\"乘胜追击的时候,深宫之中的天子却是再度\"销声匿迹\",令人猜不透其心中真实想法。 与这些面色阴沉的六部堂官们形成强烈对比的便是位置靠后的言官御史们,窃窃私语声响成一片,脸上涌现着毫不掩饰的喜色。 \"阉党五虎\"之首的崔呈秀已然被伏诛,首辅黄立极也是不堪重负,去职还乡,听说次辅施鳯来以及阁臣张瑞图也是向天子上了辞呈。 唯有一向以\"忠厚\",\"正直\"着称的阁臣李国普地位还算稳固,没听说朝中有弹劾的声音。 想到这里,这些脸上涌现着兴奋之色的六道言官们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面色平静,正闭目养神的李国普身上。 眼下大明时局艰辛,\"忠厚\",\"正直\"可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往常阉党权势滔天的时候,留着也未尝不可。 可现如今\"阉党\"人人自危,这大明阁臣还是当由东林充任才是,唯有\"众正盈朝\"方才能拯救大明于水火之间。 一想到自己今日便有可能在大朝会上\"大放异彩\",这些身着青袍的六道言官们便是呼吸急促,望向宫门的眼神也带上了一抹急切。 嗡嗡嗡。 不多时,沉闷的钟声自远处的钟楼上响起,令得宫门外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在众位官员殷切的眼神中,朱红色的左右掖门缓缓开启,右掖门供武官将校,值守侍卫出入,左掖门则是供文臣出入。 下意识的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衫,心思各异的众臣便在上官的带领下,缓缓移动,队伍虽是寂静无声,但空气中却是悄然充斥着一股名为\"躁动\"的气氛,所有人都知晓,今日的大朝会必然有大事发生。 有人,迫不及待了。 ... ...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心思各异的众臣便是越过金水桥,行至偌大的皇极殿广场。 一个月前,信王朱由校便是在此地受百官\"劝进\",登基称帝,成为大明第十六位天子。 望着前方雄伟的宫殿,次辅施鳯来和阁臣张瑞图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 没有理会一脸落寞的施鳯来和张瑞图,发髻间浮现了几缕白发的李国普面色如常的朝着前往巍峨的宫殿而去,留下在原地长吁短叹的二人。 \"肃静!\" 正当次辅施鳯来和张瑞图面面相觑的时候,自身后传来的一道厉呵声却是打断了二人的沉思,将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顺着声音望去,发现一名鸿胪寺官员正一脸严肃的站在几名面带笑意的御史面前。 许是知晓自己\"惹了众怒\",那几名面带笑意的御史不敢与鸿胪寺官员有半点争执,一脸肃然的点了点头。 \"迫不及待了吗?\" 望着那几名身穿青袍的御史,次辅施鳯来不由自主的低喃道,纵然在\"阉党\"权势最为熏天的时候,\"东林党\"依然牢牢把持着督查院这个清贵的衙门,令得无数御史心甘情愿的为他们奔走。 眼下大朝会还没开启,这些风闻奏事的御史们便是喜形于色了,显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来势汹汹呐。 深吸了一口气,瞧了瞧前方已然与自己拉开一定距离的李国普,次辅施鳯来及阁臣张瑞图有些迟疑的迈开了双腿,步履蹒跚的朝着前方的皇极殿而去。 在鸿胪寺当值官员的注视下,稍微停滞的队伍再度开始缓缓移动,喜形于色的御史及六道言官们不敢在闹出动静,皆是老老实实的往前而去,但其不断起伏的胸口却是出卖了他们急切的内心。 不过盏茶的功夫,规模庞大的队伍便是踏进了皇极殿,此时殿中早已灯火通明,与外间尚有些朦胧的天色形成强烈对比。 在鸿胪寺官员的催促下,文武官员按照官职高低,在御道左右依次而立,原本有些嘈杂的大殿也是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了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钟鼓司奏乐声响起,引得众臣纷纷止住了心中的思绪,不由自主的朝着上方的高台望去。 在殿中众人的注视下,大明天子朱由检在几名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落座。 皇帝到了。 第27章 大朝会(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略微停滞了少许,整齐划一的山呼声自皇极殿中响起,众臣在次辅施鳯来的带领下,冲着高坐于御座之上的天子叩首行礼。 \"众卿平身。\" 不多时,少年天子清冷的声音自御座之上响起,在皇极殿中悠悠回荡,清晰的传入殿中众臣的耳中。 伴随着次第响起的谢恩声,文武百官依次起身,即便是几名动作迟缓的老臣也是强咬着牙,勉强起身,不愿在新天子面前失仪。 待到众人起身站好之后,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御座之上的天子,神色复杂。 或许是错觉,众臣只觉得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上首瞧不清面容的天子竟是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 上个月天子在此地受百官劝进,登基称帝的时候尚有些不知所措,此时却有些\"不动如山\"的沉稳,完全不像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人。 轻咳一声,鸿胪寺卿自队列中起身,冲着上首的天子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赴任官员的名单,这是历来的规矩。 倘若天子有兴趣召见,便可令其入殿瞻仰圣颜,聆听圣谕;如若天子不见,便可在午门外跪谢天子,自行赴任。 轻轻的瞧了一眼站在御道上奏报的鸿胪寺卿,次辅施鳯来心中一叹,等其奏报完毕之后,重头戏怕是就要来了。 也不知天子会如何处理自己? ... ... \"众臣可有本奏?\" 待到鸿胪寺卿汇报完毕,御座之上的天子轻轻点头示意其回班之后,刚刚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王承恩便是上前一步,向殿中众臣喊道。 许是因为第一次参加大朝会,内心颇为激动,这位自浅邸时期便一直陪伴在天子身边的太监脸色涨红,声音也是微微有些发颤。 \"臣有本奏。\" 司礼监秉笔的话音刚落,便见得一名青袍官员自队列中出列。 \"臣,工部主事陆澄原参奏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蔑视帝后,搬弄兵权,克削藩王封爵,目无圣人,滥加爵赏...\" \"陛下当对其处以极刑,以慰人心。\" 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这名自称为陆澄原的工部主事脸色竟是有些涨红,一连指出了魏忠贤的十条罪状方才住口。 此话一出,皇极殿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包括一些出身东林的官员在内脸上都是露出了惊疑之色。 截止到目前为止,除了兵部尚书崔呈秀伏诛,首辅黄立极辞官回乡之后,天子还未表达过对\"阉党\"的不满,魏忠贤依旧是东厂提督太监,此人居然敢将矛头对准魏忠贤。 闻言,上首的天子也是一愣,许是没有料到才刚刚开场,气氛就如此\"剑拔弩张\"。 \"臣,附议。\" \"魏忠贤不死,不足以平民怨。\" 稍微的错愕过后,又有两名官员依次拱手出列,望向陆澄原的眼神也是略微复杂。 陆澄原在朝野中颇为\"另类\",既不阿谀阉党,也不奉承他们\"东林\",颇为特立独行。 却没想到,今日的大朝会竟是由这名\"孤臣\"吹响了第一声号角,直接将大朝会推上高潮。 本就脸色惨白的次辅施鳯来闻言只觉心中一颤,哆哆嗦嗦回头的回头瞧了瞧满脸坚毅之色的陆澄原,脸上满是绝望。 \"次辅如何说?\" 不多时,大明天子的声音自皇极殿中悠悠响起,令得\"满脸不忿\"的御史们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脸上满是自得之色。 天子虽然在浅邸时期便以\"聪敏\"着称,但终究过于年少,面对着如此时局,只怕早已是焦头烂额了吧。 下一步,便是趁热打铁将罪魁祸首魏忠贤处以极刑,对其亲手提拔的一众党羽也要\"赶尽杀绝\",肃清朝野。 \"陛下,臣有话说。\" 出乎众人的意料,身躯剧烈颤抖的次辅施鳯来并未如想象中跪地请罪,反而是有些迟疑的开口。 \"讲。\" 没有理会焕然一片的众臣,天子听不出喜乐的声音自御座之上响起,令得东林官员不由自主的敛去了脸上的笑容,转而微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御座之上那道有些瘦弱的身影。 \"回陛下,魏太监被先帝引为心腹,兢兢业业,一心为国,所谓蔑视帝后从何谈起?\" \"所谓搬弄兵权更是无稽之谈。\" \"自天启元年开始,辽镇局势便是愈发萎靡,我大明连失辽沈两座重镇,又于天启二年痛失广宁城,令我无数大明百姓流离失所。\" \"是非曲折,请天子明鉴。\" 哗! 次辅施鳯来的话音刚落,皇帝殿中便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私语声,本是面如死灰的\"阉党\"官员皆是神情一震,浑浊的眼眸中焕发了些许光彩;反观斗志昂扬的东林官员则是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脸上写满了茫然。 神宗末年,大明龙虎将军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以父祖留下的十三副铠甲起兵,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并赢得了\"萨尔浒之战\",彻底在辽东站稳了脚跟。 待到天启皇帝继位之后,大力提拔在\"移宫案\"中出力甚多的东林官员,并在他们咄咄逼人的劝谏下,撤掉了万历皇帝亲自委任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改由出身东林的袁应泰接任。 正当东林官员沉浸在\"众正盈朝\"的喜悦中的时候,虎视眈眈的建州女真于天启元年三月攻克沈阳,顺势拿下辽东首府辽阳城,辽东巡抚袁应泰自杀殉国。 消息传回京师,举朝皆震,天启皇帝起复熊廷弼,官复原职,收拾辽东惨剧,但东林官员并没有引以为戒,而是再度上书天子,由东林大佬叶向高的得意门生王化贞出任辽东巡抚,希望\"卷土重来\"。 但王化贞到任之后,却是与熊廷弼\"意见相左\",继而导致了朝廷在\"广宁之战\"中再度惨败,彻底丧失了在辽东战局的主动权。 许是被人戳到了痛处,一些东林官员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面露狰狞之色,但却迟迟想不到理由反驳,只得任由次辅施鳯来的声音在皇极殿中回荡。 霎时间,殿中本是一边倒的局势再度回到了平衡之中,\"劫后余生\"的阉党官员也是重拾了几分斗志。 但一些心思机灵的却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御座之上的天子,为今之计便只能看天子的态度了。 是杀是留,皆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第28章 大朝会(下) \"陛下,臣有话说。\" 不多时,始终沉默不语的阁臣李国普终是在殿中众臣复杂的眼神中向着御座之上的天子微微躬身,引得正在窃窃私语的众人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巴。 无论次辅施鳯来立场如何,其终究是内阁首辅,身份尊贵,寻常御史言官可没有资格与其\"针锋相对\",如今只能指望这位一向以\"忠厚\"着称的阁臣了。 万历三十五年,年仅二十二岁的李国普进士及第,被授予翰林院编修的身份,并得到了时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赏识,继而于万历四十年调任太子府的属官右春坊,与战战兢兢的太子朱常洛有了更多的接触。 因为有了这段\"香火情\",太子朱常洛刚刚继位,便是将李国普提拔为礼部右侍郎,对其委以重任。 虽然李国普并非出身\"东林\",但无疑也与\"东林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即便在魏忠贤权欲熏天的时候,这位阁臣也曾屡屡违背他的意愿,甚至公开驳斥。 见得李国普亲自下场,本是有所颓势的东林官员纷纷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眼眸深处涌现着一抹疯狂;而好不容易才鼓起些许斗志的\"阉党\"官员却是如丧考妣,难不成大势已去? 不需要鸿胪寺官员维持秩序,偌大的皇极殿顷刻间便是安静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李国普侧身出列,动作虽然迟缓,但却坚定无比,令得皇极殿中本就诡谲的气氛愈发凝重。 默默的行礼过后,李国普眼神坚定的看向御座之上的天子:\"陛下,如今我大明内忧外患不断,正值风雨飘摇之际,绝不可坐视\"党争\"再起。 \"当以陛下圣谕,乾纲独断。\" 言罢,也不待御座之上的天子有所反应,他便是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全然不顾周遭脸上满是惊愕之色的袍泽。 自天子继位以来,他位于长安大街的府邸便是人满为患,每日前来拜见他的官员不知几何,但这些人的目的却是异常统一,希望能够说服他这位阁臣一同\"拨乱反正\"。 首辅黄立极尚未离任的时候,便是曾提点过后,切勿被有心人蛊惑,刚刚工部主事陆澄源及次辅施鳯来针锋相对的言论更是令其下定了决心,如今的大明绝不可重蹈神宗末年党争的覆辙。 如今的大明已是经不起折腾了。 攘外必先安内,唯有保证内部的统一,大明才有中兴的希望,倘若魏忠贤一倒,几乎可以预见到一场有明以来,规模最大的清洗便会于崇祯朝上演。 届时,不知有多少人会借着这个当口排除异己,谋取私利。 至于魏忠贤是否会再度作恶,则完全不在李国普的考虑之中,当今天子虽然年幼,但其政治手段却比想象中成熟许多,全然不像是未曾接受过半点帝王教育的闲散宗室。 在李国普看来,少年天子的手段即便是与御极四十八年的神宗皇帝相比也是相差不大了。 尤其是想到正在星夜兼程赶赴京师的三名老臣,李国普望向天子的眼神便是愈发敬畏。 对内,自南直隶召回浅邸时期的旧人,执掌御马监提督,掌握禁军腾骧四卫,与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分庭抗礼。 对外,起复前兵部尚书王在晋坐镇京师,户部左侍郎毕自严入内部,执掌财政大权,登莱巡抚袁可立当重回登莱,掣肘建州女真。 更别提天子已然下诏四川石柱宣慰司秦良玉率兵进京,坐镇京畿之地。 如此缜密的安排,全然不像是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人的手段,令得老谋深算的李国普都是有些汗颜。 哗! 约莫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大殿中再度哗然,人人脸上皆是涌现着惊愕之色,好一个\"忠厚\"的李国普。 万万没想到,李国普既没有偏向东林对阉党赶尽杀绝,也没有为阉党仗义执言,而是选择做了\"帝党\"。 东林官员眼眸中涌现的疯狂瞬间消散,一败涂地! 一直端坐在御座之上的朱由检闻言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讶色,许是没有料到李国普这位\"直臣\"竟会作此决策。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讶色便是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欣慰之色,望向李国普的眼神也是柔和了许多。 李国普的话正好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中,如今的大明已然经不起折腾了,他不会,也不准\"党争\"再起。 轻轻的点了点头,环视众臣:\"李卿所言不差,如今我大明内忧外患不断,还请诸位卿家尽心做事。\" \"至于魏忠贤...\" 停顿了些许,迎着殿中众臣的复杂的眼神,朱由检朗声说道:\"交由锦衣卫南镇抚司查办。\" 无论如何,他都要给这些满脸不忿的官员一个交代,至于这些人是否会对这个交代满意,便不再他的考虑之中了。 闻言,本就因为一连串变故而导致心力交瘁的众臣更是瞠目结舌,只觉得嘴唇有些干涉。 那锦衣卫自创建之处,便是\"天子鹰犬\",只效忠天子一人,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更是魏忠贤的心腹爪牙。 天子将魏忠贤交予锦衣卫南镇抚司查办,其袒护之意未免有些过于明显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御座之上的天子又悠悠说道:\"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贞,李朝钦,王体乾肆意妄为,多有不法之事。\" \"念在伺候先帝多年的份上,给先帝守墓去吧。\" 正当殿中众臣一时无语的时候,天子清冷的声音再度于御座之上响起,引得垂头丧气的众人不由自主的抬头,脸上涌现着惊疑之色。 与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一样,这几名大太监也是魏忠贤的爪牙,在宫中权势仅次于魏忠贤。 天子此举何意? \"奴婢遵旨。\" 错愕了少许,目瞪口呆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方才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的冲着身旁的天子躬身应是。 与殿中人满为患的朝臣不同,这些权势熏天的太监不过是天子的家奴,只需天子的一句话,便可决定他们的命运。 \"吏部尚书周应秋卖官分贿,证据确凿,交由三法司会审。\" 正当众臣以为今日的大朝会即将以\"阉党\"大获全胜而告终的时候,朱由检清冷的生意再度于皇极殿中响起,并起身朝着殿后而去。 见状,鸿胪寺官员顾不得心中掀起的滔天骇浪,忙是大喊:\"今日事毕。\"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天子有些消瘦的身影便消失在皇极殿深处,只留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众臣,以及面色惨白,冷汗直流的吏部尚书周应秋,其脚下还有一摊若隐若现的水渍。 隐隐约约间,殿中的空气涌现了一抹尿骚味... 第29章 辽东毕自肃 十月初一,易出行。 寅时三刻,沉睡的紫禁城尚且笼罩在深秋的浓雾之中,巍峨的宫门外已然出现了一名身着绯袍的中年人。 望着紧闭的朱红色宫门,瞧上去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眼神愈发深邃,呼吸也是微微急促起来。 他叫毕自肃,乃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历任定兴县令、礼部主事、宁前兵备道参议,因为\"宁锦大捷\"的缘故,被封为太仆寺少卿。 前段时间,自关宁城收到朝廷的诏书,令其回京述职。 一想到即将与天子单独奏对,毕自肃的胸口便是微微起伏,望向紫禁城的眼神也是愈发敬畏。 早在广宁城的时候,他便知晓继位不足月余的天子下旨起复了三名在天启朝因为\"党争\"而不得不致仕的老臣。 其中便包括他的兄长,曾经官至户部左侍郎的毕自严。 一念至此,毕自肃的心情便是愈发激动,若是兄长为自己在朝中斡旋,定然能令自己在辽东如履薄冰的处境缓和不少。 虽然前不久才刚刚取得了\"宁锦大捷\",但辽东巡抚袁崇焕却是因故离职,令得军中本是高昂的士气低迷了不少。 更令毕自肃提心吊胆的便是驻扎在宁远附近的辽东军已有数月不曾按时发饷,令得军中士卒颇有微词。 长此以往,只怕是个不小的隐患。 只希望这位素未闻面的天子能够知晓辽东的重要性,给予他足够的支持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若是无法按时足额的保证辽东军饷,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处施展。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在临行之际,他收到消息,不知何等原因,前段时间厉兵秣马打算卷土重来的女真人突然安静了不少。 辽东,还有时间。 ... \"毕大人,请随奴婢来吧。\" 正当毕自肃暗自失神的时候,巍峨的宫门缓缓开启,身着红袍的司礼监秉笔领着几名随侍宦官行至毕自肃身前,冲其微微躬身。 \"劳烦王公公了。\" 听闻身前传来的动静,毕自肃不敢有半点怠慢,忙是躬身行礼,虽然面前的太监有些面生,但其身上所传的红袍却是证明了其司礼监秉笔的身份。 想到这里,毕自肃心头便是微微一热,对于素未谋面的天子平添了几分好感,对于一会的奏对也是多了不少把握。 先帝尚在的时候,似他这等\"地方官\"可没有这等待遇,居然惊动司礼监秉笔亲自引路。 管中窥豹,相信天子对于辽东也是重视的很。 忙不迭的摆了摆手,王承恩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领着这位面容满是沧桑之色的文官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 虽然身后的这名文官与\"宁锦大捷\"的直接领导人袁崇焕相比有些声名不显,但王承恩却是不敢有半点轻视。 且先不提其兄长便是被天子起复的几名重臣之一,单是其自身的履历便容不得旁人生出半点不敬。 在\"宁远之战\"中,彼时为宁前兵备道参议的毕自肃被袁崇焕委以重任,坚守宁远城,令得来势汹汹的皇太极铩羽而归。 一想到前两日刚刚上书主动请辞的辽东督师王之臣,司礼监秉笔的心中便是一惊,眼眸深处涌现了些许骇色,难不成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便是天子心中属意的下一任辽东督师? 想到这里,王承恩的脑海中便是灵光一现,回想起天子对于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耐人寻味的态度。 自前些天大朝会结束以后,朝野中有些\"诡谲\"的局势缓和了不少,自知无力回天的东林官员不再执着于\"众正盈朝\",而是上书天子,请求起复辽东巡抚袁崇焕,重回辽东战场。 在众人看来,起复袁崇焕乃是水到渠成之事,毕竟自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起兵之后,\"宁锦大捷\"乃是明廷首次在辽东战场取得胜利。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起复袁崇焕这件事上,年轻的天子再度展现出了耐人寻味的态度,依旧留中不发,并且传来辽东广宁,召回了升任太仆寺卿的毕自肃。 私底下,王承恩也曾小心翼翼的就此事问询过天子,毕竟在他看来,与朝野上那些互相攻讦的朝臣不同,袁崇焕乃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虽然时隔多日,但王承恩每每想起当时天子的反应仍是有些不解,他清楚的记得天子当时只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口称:\"袁大忽悠。\" 许是因为心中有事,本是有心互相熟络的二人皆是闷声不语的朝着乾清宫暖阁而去,令得随侍的小宦官不由得面面相觑。 刚刚出宫的时候,王太监还特意叮嘱他们不要对这位毕大人不敬,却没想到眼下竟是这等情况。 \"毕大人,您看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疾步而行的司礼监秉笔突然止住了脚步,微微侧过身,神色有些莫名的朝着身后的毕自肃说道。 闻言,毕自肃便是一惊,忙是抬头,发现已然越过了偌大的皇极殿广场,行至乾清宫外。 顺着王承恩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一道颇为消瘦的身影已然立于白玉阶上,正面带笑意的盯着他们。 顾不得许多,毕自肃手忙脚乱的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衫后,便是快走了几步,一脸郑重的跪倒在地:\"臣,太仆寺少卿,奉旨回京面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这位即便是女真建奴兵临城下也依旧不假辞色的文官此时脸色涨红,声音更是微微颤抖,令得本就心中怀有敬意的朱由检眼神愈发柔和。 \"爱卿一路辛苦。\" 犹豫了少许,朱由检终是没有亲自走下白玉阶,将跪倒在地的毕自肃亲自搀起,而是朝着王承恩点了点头。 见状,司礼监秉笔忙是微微躬身,亲自搀起了缓缓起身,脸上满是激动神色的毕自肃。 深吸了一口气,在上首天子一脸笑意的注视中,太仆寺少卿毕自肃步伐坚定的踩在白玉阶上,眼神坚毅而肃穆。 第30章 辽东难 待到一行人行至乾清宫暖阁落座之后,朱由检方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堪称有史以来最为\"憋屈\"的辽东巡抚。 如若沿着原本的历史轨迹,面前的太仆寺少卿会在两个月后因\"宁锦大捷\"之功升为辽东巡抚并整饬辽东军,任上也算兢兢业业,与士卒同吃同住,兴利除弊,合理制定和修改规章制度,颇有建树。 但是崇祯元年刚过,宁远城中的局势便是为之一变,士卒与官员的关系骤然紧张起来。 彼时的朝廷正处于清除\"阉党\"的关键时刻,\"众正盈朝\"的东林官员正忙于排除异己,无暇顾及辽东战场,导致户部数月不曾按时发饷,继而在崇祯元年七月爆发了对整个辽东局势产生重大影响的\"宁远兵变\"。 因为长期拖欠军饷,加上一些官员腐败等缘故,一些士卒便是自发聚集起来,将辽东巡抚毕自肃和辽东总兵朱梅捆了起来,对他们拳打脚踢。 后来经由兵备副使郭广从中斡旋,又从当地富户的手中拆解了不少银子,先行拨发了些许军饷,这才将两位文武官员自哗变的士兵手中\"赎\"了回来。 经此打击,辽东巡抚毕自肃自觉辜负天子的信任,继而自缢而死,与十余年后\"甲申国难\"中那些望风而降的文官形成强烈对比。 虽是一身读书人打扮,但因为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毕自肃的皮肤有些黝黑,兼之魁梧的身材,反而更像是一名武将。 案牍之后的朱由检微微颔首,一脸满意的问道:\"毕卿家一路辛苦,不知辽东眼下形势如何?\" \"回禀陛下,儿郎们眼下士气正旺,悍不畏死,无一不想早日平定辽沈,收复故土。\" 闻言,毕自肃忙是自座位上起身,一脸郑重的说道,自古以来君臣相疑便是边镇最大的隐患之一。 眼下建州女真势大,辽东好不容易才取得了一次胜利,自是应抓紧这个机会,将辽东形势悉数告知给案牍之后的天子。 唯有中枢稳定,前线战士们才敢放心搏杀。 \"好,好,爱卿劳苦功高。\" 望着眼前一脸刚毅之色的文官,朱由检脸上的欣赏更甚,眼神也是愈发柔和。 \"陛下谬赞,全仰仗袁大人统率有方,微臣不敢鞠躬。\" 没有半点的迟疑,毕自肃便是微微摇头,侧面点出了一个令得乾清宫暖阁气氛为之一凛的名字。 感受到暖阁中悄然变幻的气氛,毕自肃便是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莫不是说了某些犯忌讳的话? \"毕卿可有信心坐镇辽东,统筹全局?\" 正当毕自肃心乱如麻的时候,便听到天子清冷的声音自暖阁中悠悠响起,令其不敢置信的抬起了头。 虽然心中也曾设想过,天子或许会对其委以重任,但即便是不考虑如今尚未离职的辽东督师王之臣,也有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挡在他的前面。 \"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错愕和惊喜,毕自肃一脸郑重的冲着案牍之后的天子叩首行礼,但目光仍是有些忐忑。 天子如此轻易的就将辽东巡抚之位交付于他了? \"袁崇焕虽有大才,但为人倨傲,与辽东诸将多有不和。\" \"朕虽然不通行伍之事,但也知晓将帅不和乃是大忌。\" 许是猜出了眼前文官心中所想,案牍之后的天子先是沉吟了少许,随后方才在其愕然的眼神中冲其解释道。 侍立在一侧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闻言不由得微微侧目,这位毕大人好大的面子,竟然令得天子冲其解释前因后果。 \"吾皇圣明!\" 听到朱由检的解释后,毕自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随后便是心悦诚服的郑重行礼。 显然他也知晓天子口中的\"将帅不和\"所谓何事。 辽东总兵满桂幼年从军,但因为出身微末的缘故,年近三十都没有得到一官半职,所幸后来得到蓟辽总督王象乾的赏识,先后提升他担任石塘路游击、喜峰口参将。 待到大学士孙承宗出任边帅的时候,便提拔满桂当了副总兵,此后屡立战功,成为辽东赫赫有名的武将。 待到袁崇焕出任辽东督师之后,因为一些琐事,兼之满桂性格粗鲁,渐渐不为袁崇焕所喜,二人之间的矛盾愈发尖锐,甚至惊动了朝廷。 如若朝廷起复袁崇焕为辽东督师,那么在\"宁锦之战\"中居功甚伟的满桂势必要被调回关内,这对于如今的辽东来说,无异于自断一臂。 一个是兢兢业业,壮烈殉国的武将,另一个则是眼高手低,只会纸上谈兵的\"袁大忽悠\"。 孰轻孰重,朱由检分的很清楚。 \"爱卿有什么需要朕做的?\" 轻轻摆了摆手,朱由检转而朝着面前的文官温言问道。 事关重大,毕自肃也顾不得推辞,稍作沉吟便是有些迟疑的说道:\"启禀陛下,如今辽东儿郎士气正旺,但军饷却是不能按时发放。\" \"长此以往,微臣怕是一个隐患...\" 言罢,毕自肃便是目光忐忑的望着案牍之后的天子,毕竟先帝才刚刚犒赏了辽东士卒,自己便是再度讨饷,实在是有些不知进退。 听得此话,天子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眼中的欣赏更甚。 如若毕自肃瞧不出如今辽东的隐患所在,他才反而担心。 \"大伴。\" 轻轻的侧过身,朝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招呼了一声。 \"奴婢在。\" 闻言,王承恩忙是躬身应是,心中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前些时日,查抄崔呈秀,周应秋及李永贞,王体乾等人府邸的时候,搜罗出不少银两吧。\" 大朝会结束以后,本以为在劫难逃的王体乾,李永贞等太监知晓天子对他们的处置之后,纷纷痛哭流涕,口称天子洪恩。 不等锦衣卫上门,便是主动将近些年贪墨所得,主动上呈至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之处,而后干脆利落的去给天启皇帝守墓了。 \"回陛下,自李永贞,王体乾,李朝钦三人处共查抄白银八十余万两。\" \"崔呈秀及周应秋二人的府邸处,共查抄白银一百三十万两。\" 听到天子的声音后,王承恩的心中便是一动,暗道果然如此,但表面上却不敢有半点迟疑,忙是毕恭毕敬的答道。 \"拿出五十万两,给毕卿带走。\" 轻轻的点了点头,朱由检转而看向一脸愕然的毕自肃,有些歉然的说道:\"朝廷百废俱兴,爱卿且先用着,容朕一些时间,在为爱卿筹措。\" \"吾皇圣明!\" 听得此话,毕自肃终是反应了过来,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中满是激动。 因为过于用力,其磕头的声音竟是清晰可闻,令得暖阁中的地砖都是隐隐作响,看的朱由检连连点头。 如若大明臣子皆如此,何惧外邦蛮夷。 第31章 何去何从 十月初六,寒霜。 秋风萧瑟,北京城的落叶已是微微泛黄,原本热闹喧哗的长安大街也是\"冷清\"了不少,只剩下养家糊口的小贩还在挑着扁担不知疲倦的叫卖着。 不算拥挤的街道上,工部主事陆澄源茫然无措的独自游荡着,瞧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自那一日大朝会结束后,他便是变成如此模样,每日不等下值便是自署衙之中离开,上官见状也不责难他,只是怜悯的摇了摇头。 几乎人人都知晓,这位率先吹响\"拨乱反正\"的工部主事的仕途怕是逐步于此了。 天子对于魏忠贤的袒护简直不加掩饰,只是撤去了其全部官职,一句交由锦衣卫南镇抚司查办便草草了事。 虽然眼下还没有人为难陆澄源这位工部主事,但只要魏忠贤有卷土重来的那一天,等待他的定然是狂风骤雨的报复。 这一幕,在天启朝上演了太多次了。 \"为何会这样?\" \"阉党没有倒,东林也没有卷土重来...\" 眼神空洞,陆澄源一边手舞足蹈,一边自言自语,如若不是因为其身上穿着的青色官袍,怕是已然有人对其破口大骂了。 忽然一阵风起,径自垂向陆澄源的面门,令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也从失神的状态中醒转过来。 瞧了瞧四周的环境,陆澄源猛然一跺脚,忙不迭的朝着自己的宅子而去,脚步匆匆。 天子的态度耐人寻味,\"九千岁\"魏忠贤并未彻底失势,如若不抓紧时间去职还乡,待到其卷土重来之日,便是自己身首异处之时。 想到这里,陆澄源有些茫然的眼神便是坚定起来,脚下的步子又是快了几分。 ... ... 京师之中如陆澄源这等上书请辞的官员不在少数,皆是因为十日之前的那场大朝会过后,大明官场可谓是经历了一场地震。 大朝会结束当日,\"出尽风头\"的次辅施鳯来便以精力有限为由再度上书,请求回乡终老。 这一次,天子没有像寻常一样留中不发,而是干脆利落的同意了这位\"阉党\"骨干的去职。 次日,阁臣张瑞图也是上书请辞,给出的理由同样是\"精力有限\",请求回乡终老。 没有半点意外,深宫之中的天子同样是同意了这位阉党成员的\"乞骸骨\"。 见得先后两名阁臣去职,本是心灰意冷的\"东林官员\"再度欢欣鼓舞,隐约间好似有了新的气象。 但很快,紫禁城中传出的一系列圣谕便是令他们如丧考妣。 二十七日,宫中传出消息,以时局艰难,当扩大阁臣数额为由,起复原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孙承宗。 次日,又以辽东军事紧张为由,紧急起复右敛都御史李邦华。 无论是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亦或者右敛都御史李邦华都是名闻朝野的\"能臣干吏\",极为排斥党争。 倘若这两人还朝,东林再无\"众正盈朝\"之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没过两天,宫中再度传出消息,内阁对朝野中众位官员关于起复前东林大佬韩鑛一事重新进行了票拟,言说韩阁老才具天下,兼有旷世之才,可为阁臣,唯恐身体不适,难以当此大任,唯请陛下圣裁。 首辅黄立极早已离京,次辅施鳯来及阁臣张瑞图又于大朝会结束那两日先后离职,彼时的内阁仅剩下李国普一人。 换言说,是否起复韩鑛只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次日清晨,众多一夜未眠的东林官员等来了让他们心碎不已的消息,宫中有言:\"韩阁老当以身体为重,待到身体大好之日,方可将其召回京师辅政。\" 但圣谕中却没有对所谓的\"身体大好\"做详细的说明,也没有官员自讨没趣的去追问。 更令东林党人绝望的便是,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袁崇焕也没有\"起复\"的动静。 天子已然下旨,以\"宁锦大捷\"之故,升任太仆寺卿毕自肃为辽东巡抚,提督辽东军务,并发内帑白银五十万两,以犒赏边军士卒。 至此,朝中讨论的最为热烈的\"辽东局势\"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终日被东林官员挂在嘴边的袁崇焕再也无人提及。 除了东林官员如丧考妣之外,\"阉党\"官员也是人人自危,不知所措。 首辅黄立极,次辅施鳯来及阁臣张瑞图的先后离任便是宣告了\"阉党内阁\"的告终。 除此之外,素有六部尚书之首的吏部尚书周应秋也被天子交由三法司查办,若是在加上最先伏诛的兵部尚书崔呈秀,朝野上的重要位置均是被天子收回。 感受到天子近乎于咄咄逼人的态度,刑部尚书薛贞,工部尚书薛凤翔,户部尚书冯嘉会几人在同一日上书天子请辞。 一时间,朝野为之一颤。 不知是为了安抚这些六部堂官,亦或者天子本就无心\"赶尽杀绝\",对于几人的请辞天子并未应准,反而派人好言安慰。 天子如此态度,令得自诩见多识广的朝臣们也是有些摸不到头脑,不敢在小觑紫禁城中的天子,一些常年抱病在家的朝臣也是主动走出了自家的府邸,前往府衙当值。 一时间,北京城中的吏治倒是为之一清,令得城中百姓啧啧称奇,望向紫禁城的眼神也是愈发敬畏。 天子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倒是对得起先帝的那句\"吾弟当为尧舜。\" ... ... 数日以后,当北京城中的\"风雨\"传至山西蒲州的时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阁老韩鑛倒是罕见的发了脾气,令得府中伺候的下人纷纷噤若寒蝉。 本以为新帝继位,又有众人为其奔走,自己当顺理成章的起复,入京辅政,重新执宰天下,却没想到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许是觉得如同粗鄙之人一般的发泄有些不符合自己东林大佬的身份,韩阁老竟是将自己关到了书房之中,数日不曾见客。 此后数天,前往全国各地的书信自山西蒲州寄出。 ... ... 七年十月,帝以时局艰难为由,召承宗入京辅政。 《熹宗实录》 第32章 厂卫 随着时间的流逝,\"喧嚣\"多日的北京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各个衙署有司也逐渐忙碌起来,其中尤以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最为\"兢兢业业\"。 即便是在北京城最为\"风雨飘摇\"的时候,在天启朝呼风唤雨的田尔耕仍是一丝不苟的巡查北镇抚司及南镇抚司,不敢有半点松懈。 自新帝继位以来,这位被民间百姓称为\"大儿田尔耕\"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早出晚归,不是视察各处卫所,便是操练缇骑,甚至还亲自过问了一些\"冤假错案\",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近些天,随着朝中\"阉党\"及\"东林党\"尽去,京中竟是渐渐有了起复前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声音。 锦衣卫上下都知道,在天启朝仗着\"九千岁\"的庇佑,肆意为非作歹的\"大儿田尔耕\"怕是即将成为\"昨日黄花\"了。 话虽如此,在天子没有明确旨意下达之前,田尔耕仍是锦衣卫指挥使,故而锦衣卫众人也只敢在暗地里发些牢骚。 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也算出身\"官宦之家\",他的祖父乃是万历朝官至兵部尚书的田乐,祖荫锦衣卫千户。 因为与\"九千岁\"魏忠贤之侄魏良卿交好,田尔耕逐渐得到了魏忠贤的重用,并在天启四年正式取代骆思恭,成为锦衣卫指挥使,手掌生杀大权。 但随着先帝殡天,新帝继位,田尔耕的日子便是愈发难过了。 尤其是前段时间的大朝会,自己的靠山\"九千岁\"更是被免去了东厂提督之职,更令田尔耕如丧考妣。 近些天朝中关于起复前任指挥使骆思恭的声音,他也有所耳闻,更是令其萌生退意。 他知晓,自己继续执掌锦衣卫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纵然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凭借着魏忠贤的帮助,自己也算在锦衣卫中站稳了脚跟,但与前任指挥使骆思恭相比,仍是不值一提。 与\"半路出家\"的他不同,前任指挥使骆思恭出身锦衣卫世家,祖上乃是嘉靖皇爷浅邸时期的旧人。 更重要的是,骆思恭可谓是\"有勇有谋\",曾经亲自出征朝鲜,搜集战报,立下赫赫战功,被万历皇帝视为肱股之臣。 放眼整个锦衣卫,不知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也不知有多少人翘首以盼,等着骆思恭奉诏回京。 基于此等原因,田尔耕近些天一心都扑在锦衣卫上,整饬兵册,甚至还硬着天启朝的\"余威\",前往各家勋贵府上清退\"占役\"。 一切努力都是希望新天子看在他如此知趣的份上,能够让他如同首辅黄立极那等,能够全身而退;而不是像兵部尚书崔呈秀,吏部尚书周应秋那样,身死族灭。 如今,自己终于等到了新帝继位以后的第一次召见,只希望这段时间的\"兢兢业业\"能为换来些许回报。 ... ... \"臣,锦衣卫指挥使田尔畊,叩见陛下。\" 幽静的乾清宫暖阁中,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声音有些颤抖的冲着案牍之后的新天子叩首见礼。 因为没有得到天子的允准,这位在天启朝呼风唤雨的指挥使大人始终低垂着头,不敢有半点动作。 \"起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有些清冷的声音自暖阁中响起,令其紧绷的心弦松了少许。 \"谢陛下。\" 规规矩矩的叩首行礼之后,提心吊胆的锦衣卫指挥使缓缓起身,早在刚进乾清宫暖阁的时候,他便是一眼瞧见侍立在天子两侧的分别是新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以及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 至于自己的靠山\"九千岁\"魏忠贤则是不知所踪,不由得令其心中咯噔一声。 前些时日,大朝会的时候,天子曾下令免去魏忠贤\"东厂提督\"一职,并交由南镇抚司查办。 作为锦衣卫的最高长官,他自是清楚这不过是天子对百官的一个交代罢了。 从始至终,魏忠贤都不曾踏进南镇抚司一步,天子也没有再次过问,仿佛默认了这个事实。 本以为自己的靠山应当仍是简在帝心,只不过天子迫于群臣的压力,这才将其冷藏,但眼见得其并没有出现在乾清宫暖阁,田尔耕内心不由得一惊,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不安。 \"这段时日,东厂先由曹化淳兼管。\" 许是瞧出了田尔耕脸上的错愕,不待其有所反应,天子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响起。 听到兼管二子,田尔耕心中便是一动,但面上却是不敢有反应迟疑,忙是躬身:\"卑职见过厂公。\" 国朝初建,作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与东厂\"平起平坐\",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东厂\"便是一跃而上,开始节制锦衣卫。 \"田大人客气,都是为陛下办差。\" 出乎田尔耕的意料,刚刚\"提督\"东厂的曹化淳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只是不可知否的点了点头,好似这等\"炙手可热\"的职位对其没有半点吸引力。 见到身旁面色如常的曹化淳,案牍之后的朱由检默默颔首,这太监倒是\"知进退\",知晓自己不可能同时将东厂及腾骧四卫交到他的手上。 \"听说爱卿这段时间一直在整饬锦衣卫?\" 不多时,朱由检听不出喜乐的声音在暖阁中响起。 \"臣惶恐,锦衣卫积弊日久,卑职有负陛下厚望。\" 没有半点迟疑,田尔耕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颇有些\"情深意切\"的说道,声音也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哭腔。 \"眼下我大明内忧外患不断不断,锦衣卫作为朕的亲军,朕当有大用。\" 皇帝的声音虽然依旧听不出息怒,但田尔耕却是心中一动,从中嗅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天子开恩,卑职自知精力不济,能力有限,愧对天子厚爱。\" 心中揣摩圣意,但田尔耕的声音却是丝毫不慢:\"恳请辞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请天子允准。\" 言罢,便是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的望着案牍之后的天子。 是生是死,皆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既如此,便准了吧。\"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天子的声音终是在暖阁中响起,令得此间冷凝的气氛瞬间消融。 \"谢陛下!\" 深吸了一口气,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重重的朝着案牍之后的天子磕头行礼,全然没有注意到天子眼中有些深邃的眼神。 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这等重要的位置,定然要换上自己的心腹党羽。 第33章 京营(上) 十月初八,宜出行。 京师中,\"皇位更迭\"的紧张气氛已是渐渐散去,接连三位阁臣的去职非但没有影响到中枢的正常运转,反而比以前更加有条不紊。 如此局面下,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的离任就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辰时刚过,甲胄在身的天子便在众多锦衣卫的簇拥下自西华门而出,纵马行至位于西山的校场,视察京营。 许是因为近些日忙于整饬腾骧四卫,御马监提督曹化淳满脸倦容,不时便与一旁的司礼监秉笔交换眼神,脸色有些难看。 腾骧四卫作为亲军中的亲军,在役的士卒尚不足兵册上的五成,遑论败絮其中的京营? 自土木堡之变后,曾经令得蒙古人闻风丧胆的京营自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恢复元气,偌大的京营也逐渐沦为了京中勋贵敛财的工具。 此前也有数位天子励精图治,打算重振京营,但均因为内部势力错综复杂,最后落了一个不了了之的下场。 想到这里,御马监提督脸上的愁容更甚,也不知前段时间天子召见英国公张维贤之后会不会令那些勋贵有所收敛,起码做做样子,也不至于令天子悻悻而归。 没有理会身旁一脸愁容的太监,高居于玄马之上的天子目光坚毅,略微笨拙的催动着胯下的战马,朝着城外的校场而去。 寒风凛冽。 ... ... 位于西山的大校场上,以英国公张维贤为首的一众勋贵们已然等候多时,除了惠安伯张庆臻面色如常之外,其余的勋贵们脸色皆是有些不太好看,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也是不时在有些凛冽的寒风中响起,其中尤以抚宁侯朱国弼脸色最为阴沉。 \"国公爷,您身体不适,为何不在府中休养?\" 眼见得身旁的英国公张维贤轻咳,抚宁侯朱国弼心中一动,有些艰难的迈开步子,主动凑了过来。 因为今日天子要视察京营的缘故,一众领兵的勋贵皆是不情不愿的穿戴上了有些沉重的甲胄。 这对于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勋贵们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负担,令得不少人都是暗自叫苦。 除非年少袭爵的时候曾穿过一次这沉甸甸的甲胄之外,他们已是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像这般穿戴整齐了。 \"咳咳..\" \"天子视察京营,我等身为臣子,岂可推却?\" 又是轻咳了一声,脸颊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张维贤涩声说道。 前段时间进宫面圣之后,他便是将天子释放的\"善意\"主动告知了身后的一众勋贵们。 但除却惠安伯张庆臻不声不响的将府中在京营中的\"占役\"尽皆让了出来之后,其余勋贵们皆是无动于衷。 为此,惠安伯张庆臻还招惹了不少非议。 \"呵,天子年富力强,自是精力旺盛,但却苦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了,一把年纪还要陪着受这罪。\" 闻言,抚宁侯朱国弼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讥笑,话里话外满是对天子的不满。 闻声,英国公张维贤的脸色便是阴沉了下来,深深的瞧了一眼面前这位面容白皙的抚宁侯。 \"每逢新帝继位都会视察京营,没什么打紧的。\" \"相信随着天子日理万机,便是无心理会了吧。\" 眼见得众位勋贵的脸上均是或多或少的露出了些许不满,英国公张维贤目光一紧,不动声色的说道。 许是觉得张维贤此话颇有道理,众位勋贵难看的脸色均是有些缓和,气氛也没有刚刚那般冷凝。 唯有抚宁侯朱国弼依旧面沉似水,紧盯着京师的方向,若有所思。 又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便见得远处的天际线上突然出现了一抹黑影,随后便觉得脚下的大地隐隐有些发颤。 众人见状,先是对视了一眼,随后便是默不作声的整理起身上崭新的甲胄。 \"天子驾到。\" 不多时,便见得一群身披甲胄的骑士纵马行至众人面前,其中为首之人轻轻的挽住了缰绳,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面前的诸多勋贵。 天子居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身披甲胄,亲自纵马而至! 顾不得惊叹天子的\"以身作则\",众位身着甲胄的勋贵在英国公张维贤的带领下冲着玄马之上的天子微微躬身,口呼万岁。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寒风凛冽兼之地形空旷的缘故,诸位勋贵的山呼声竟是显得\"有气无力\"。 见状,朱由检面色如常,但眼神却是凛冽了不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诸位免礼。\" 不等身旁的骑士搀扶,朱由检便是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与为首的英国公张维贤寒暄了片刻,随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里间的校场而去。 不知是不是与新皇有些陌生,一众与国同休的勋贵们竟是刻意放缓了步伐,与前方的天子保持了一定距离,唯有英国公张维贤及惠安伯张庆臻亦步亦趋,跟在天子左右。 望着前方与天子谈笑自如的英国公张维贤及惠安伯张庆臻,抚宁侯朱国弼突然停住了脚步,似有所指的说道:\"吾辈之耻。\" 闻言,周遭众位勋贵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皆是涌现了一抹骇色,忙不迭的看了一眼前方的天子,一脸急促的说道:\"抚宁侯噤声,当心祸从口出。\" 自从天子有意整饬京营的消息传出之后,在场勋贵皆是\"愤愤不平\",但众人也没有料到朱国弼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 不少胆小的勋贵面色惨白,深深的瞧了一眼抚宁侯便是步履匆匆的朝着前方的天子而去。 少数与抚宁侯交好的则是与其寒暄了片刻方才离去,但脚步依旧急促。 听得周遭传来的安抚声,抚宁侯朱国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但眼眸深处的阴霾却是愈加浓郁。 \"稍安勿躁。\" 正当抚宁侯朱国弼平复好心情,朝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众人追去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耳畔旁响起。 迫不及待的侧过了身,面无表情的成国公朱纯臣映入眼帘。 第34章 京营(下) 京师京营又称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明初隶属于大都督府,而后于洪武十三年改属五军都督府。 成祖朱棣迁都之后,分设京师京营和南京京营,规制渐臻完备,三千营在嘉靖年间改称神枢营。 因为京营身负守卫京师的重担,其规模之大,驻地之广皆是位列明廷诸军翘首。 许是因为今日朱由检要来视察京营的缘故,校场之中已然搭建了一个高台,与周遭有些破落的旌旗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朱由检在身后随从的簇拥下缓缓登上高台,将校场之上的士卒尽收眼底。 常言道,人马过万,无边无岸。 校场之上的士卒何止数万,虽是一言不发,但犹如蚁群一般的黑影仍是带给高台之上的天子莫大的压力,一股窒息之感油然而生,令朱由检的呼吸为之急促了起来。 见状,早有准备的御马监提督司礼监太监忙是上前一步,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天子的后背,缓解其有些紧张的气氛。 曹化淳的小动作自是没有瞒过身后众位勋贵的眼睛,不少人的脸上都是露出了一抹失望,本以为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的天子会更加不堪,如此反应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冲着身旁的太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碍,转而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脚下的军阵。 与此前视察腾骧四卫一般,站在前排的官兵还算\"有模有样\",甲胄齐整,身材魁梧。 但视线往后移动,朱由检的脸色便是为之阴沉了下来,后排的军阵不但肉眼可见的稀疏了不少,而且士卒多是\"缺斤少两\",要么手中空空如也,要么身上衣衫褴褛,就连少的可怜的战马也是瘦骨嶙峋。 如若不是因为身处西山校场,兼之前排有一群还算像样的官兵,即便是说这些人乃是自陕北逃难而来的难民,怕是也会有人相信。 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检将目光自身前的士卒身上移开,转而朝着四周瞧去,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陛下,您?\" 见得朱由检如此动作,随侍在侧的张维贤不由得上前一步,面露不解之色。 \"神机营呢?朕怎么没有瞧见神机营的影子?\" 神机营,乃是京师三大营之一,是明朝军队中专门掌管火器的特殊部队,曾跟随成祖朱棣远赴大漠,立下赫赫战功,曾是大明军中最为骁勇善战的一支军队。 听到\"神机营\"三字,英国公张维贤眉毛不由得一挑,露出了一抹苦笑,脸上的褶子也是随之挤到了一起,答非所问的说道:\"陛下,神机营驻地并不在此。\" 听得此话,朱由检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脸色愈发阴沉,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开始演武吧。\" 闻言,英国公张维贤忙是点了点头,朝着身后的亲卫点了点头,大声喊道:\"陛下有旨,演武开始。\" \"陛下有旨,演武开始!\" 不多时,伴随着不断飞舞的令旗以及层层传递的号令声,朱由检的命令终于传达至校场的士卒耳中。 \"为陛下演武!\" 零零散散的山呼声自校场之中响起后,密密麻麻的军阵终于开始缓缓变换,喊杀声,战马疾驰声不一而足,令得此间气氛热闹了不少。 但如此一幕落在英国公张维贤的眼中,却是令其脸色愈发难看,就连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也是面色阴沉,不发一语。 朱由检虽然不通行伍,但也知晓眼前这些犹如难民一般的士卒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 莫说上阵杀敌,恐怕就连\"剿匪\"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饶是经历了腾骧四卫的\"教训\",朱由检心中已是有了些许准备,但也没有料到京营竟然没落至此,但仍是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扭头问向身旁的英国公张维贤:\"今日京营实到如何?\" 早些天,英国公张维贤主动进宫的时候,曾向他透露过京营在册士兵不过五万有余。 如今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那些勋贵会作何抉择,是否接受他主动释放的善意。 闻言,英国公张维贤便是面皮一抽,犹豫了片刻,终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回陛下,今日实到六万五千余人。\"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任凭他百般劝说,但各家勋贵皆是无动于衷,全然没有将天子的\"整饬京营\"的意图放在心上。 百般无奈之下,英国公张维贤只得授意府中,主动撤出了英国公一脉在京营中的\"占役\"。 当日乾清宫奏对的时候,他清楚的从天子身上感受到了一抹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戾气。 出乎他的预料,此前声名不显的惠安伯张庆臻倒是做出了如他一般的选择,也是舍弃了府中在京营之中的利益。 闻言,朱由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声音如常的问道:\"老国公,京营兵部造册,兵力当为几何?\" 此话一出,在场的勋贵脸色均是有些难看,这京营缺编本就是心照不宣之事,自古如此。 天子却是不管不顾的点出问题所在,未免有些令得众人下不来台,不少勋贵的脸色都是有些难看。 \"回陛下,当为四十余万...\" 深吸了一口气,英国公张维贤有些迟疑的回答道,这个问题早在昔日乾清宫奏对的时候,天子便是向他问询过。 此时\"旧事重提\",多半也是为了敲打这些勋贵。 \"陛下,话不能这么说,自土木堡之变后,兵部便再也没有足额下拨过军饷。\" 还未等到英国公张维贤将话说完,抚宁侯朱国弼便是上前一步,一脸不忿的说道。 见到有人出头,本是默不作声的勋贵皆是暗暗点头,还有人小声应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兵部不发军饷,他们到哪里去招人? 闻言,朱由检微微颔首,在众多勋贵有些愕然的眼神中缓缓说道:\"既如此,朕会传旨内阁,重新核查兵册。\" \"半月之后,朕会再来京营,届时以实到人数为主。\" 许是怕周遭的众位勋贵不信,朱由检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届时饷银不足,朕会自内帑补足。\" 一语作罢,朱由检便是丢下了面面相觑的众多勋贵走下了高台,对于校场上犹如难民一般的饿兵,他实在没有心情理会。 大明已然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了。 第35章 心怀不轨 待到朱由检的圣驾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线上,高台之上的众位勋贵方才如梦初醒,纷纷向张维贤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本以为天子整饬京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待见得京营现状以及知晓最关键的\"缺饷\"的问题后,便会知难而退。 却没想到天子的决心竟是如此之大,宁肯自内帑中补齐饷银,也要整饬京营。 这是在逼他们呐。 \"诸位,自求多福吧。\" 冲着周遭面色复杂的勋贵幽幽一叹,英国公张维贤自身后家丁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高台。 许是因为年龄的缘故,近两年他愈发觉得身体不佳,精力有限,心中知晓怕是没有几天好活了。 京营积弊多年,早已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了,他正好借着这个缘由,将\"英国公\"府重新绑在天子的战车之上。 为此,他才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府中在京营之中的全部利益,一门心思的帮助天子整饬京营。 几十年前,京营还没有这般不堪,甚至还拥有不俗的战斗力,虽然无法与戚少保的\"戚家军\"相比,但也算是可圈可点。 但由于万历年间那场旷日持久的\"国本之争\",导致了君臣关系紧张,万历皇帝幽居深宫,不理朝政,京中勋贵们便开始大肆贪墨军饷。 几十年的时间弹指一挥过,亲眼见证了京营落寞之路的英国公张维贤心中也是极为不甘。 既然天子有心整饬,他便帮上一把。 毕竟算算时间,四川宣慰司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估摸着也快到北直隶了。 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呼喊声,英国公张维贤缓缓离开了西山校场,留下面面相觑的勋贵在原地发呆。 ... ... 深夜,成国公府。 已是夜深人静,整个成国公府也是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后宅的偏厅内亮起点点灯火。 此时偏厅的桌案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酒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桌案背后的几名勋贵却是始终无动于衷,像是提不起来兴趣。 \"成国公,您得拿个主意呐,这天子好似是要来真的。\"沉默了少许,抚宁侯朱国弼终是忍不住出声,朝着上首的成国公朱纯臣说道。 朱纯臣,大明第十二代成国公,祖上为靖难名将朱能,地位比之英国公张维贤毫不逊色。 \"哼,怕什么,这大明天子也不是一次两次想要整饬京营了,可哪一次成功过?\" 闻言,不待上首的成国公朱纯臣做声,便见得一名容貌仍残留着些许蒙古人特征的汉子说道。 他叫吴汝胤,祖上是投诚明廷的蒙古人,因功被封为\"恭顺侯\",世袭罔替。 两百余年的传承,令得他这名\"异族\"已是完全融入大明,与京中勋贵皆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尔等当天子是不知天高地厚吗?\" 过了半晌,坐在上首的成国公朱纯臣终于做声,眼神深邃,一脸凝重,对于恭顺侯吴汝胤及抚宁侯朱国弼近乎于大逆不道的言论没有半点反应。 \"公爷,此话何意?\" 闻声,朱国弼脸上的笑容便是为之一僵,将手中高举的酒盅缓缓搁置,一脸不解的问道。 小皇帝不过是沾了先帝无嗣的光,这才\"白捡\"了一个皇位,早些时候不过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罢了。 纵然用了些许手段,逼迫首辅黄立极等人先后去职,稳住了乱作一团的时局,但在朱国弼看来,也不过如此。 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不是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文官,而是真真正正握有统兵之权的勋贵。 虽然没有朝廷的诏令,无法光明正大的调兵,但私底下做些\"小动作\"却是算不了什么难事。 \"尔等当真是天天在府中寻欢作乐,半点朝局的动静都不关心。\" 见得下首一脸不解之色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上首的朱纯臣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前段时间,天子已然传令四川,令石柱宣慰司秦良玉领兵入京。\" \"天子这是有备而来。\" 在二人有些错愕的眼神中,成国公朱纯臣一脸凝重的将些天没有放在心上的消息缓缓道出。 当初本以为天子调兵入京是为了稳定人心惶惶的朝局,如今看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些白杆军,乃是冲着他们而来。 \"什么,小皇帝好大的胆子!\"在酒精的刺激下,本就是心怀不轨的朱国弼勃然变色,口中也是愈发没有遮拦:\"这个小崽子,想干什么?\" 见状,上首的朱纯臣微微皱眉,这朱国弼如此沉不住气,怕是难以成事,但一想到自家府上那些不干不净的生意,尤其是关于山西那边的,朱纯臣便是压住心头不快,一脸愤懑的点了点头:\"天子此举着实有些寒了咱们这些勋贵的心。\" 不同于状若疯癫的朱国弼,此时的恭顺侯吴汝胤脸色煞白,呼吸也是为之急促了起来。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们虽然能够凭借在京营中的影响,在私底下做些小动作,亦或者蛊惑一些人心,但终究上不得台面。 如若天子毫无准备,或许还能够起到奇效,但天子已然召白杆军入京,他们勋贵赖以生存的底气便是荡然无存。 朝廷上的那些文官们究竟是在做什么,眼下边镇无事,大明四海升平,为何会同意秦良玉领兵入京。 \"软的不来,我等只能来硬的了。\" \"联合其余心怀不满的勋贵,一同放出风去,鼓动士卒聒噪,就说天子对京营不满,要裁减京营,让他们去讨饷...\" \"届时我等在出面平乱...\" 说到最后,朱纯臣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令得一脸不忿的抚宁侯朱国弼喜形于色。 就连脸色煞白的恭顺侯吴汝胤也是缓缓抬起了头,自眼中射出两道精光,重拾了些许信心。 \"两位,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没有理会一脸狰狞的抚宁侯朱国弼,成国公朱纯臣着重将目光放在了祖上是蒙古人的吴汝胤身上。 因为出身蒙古的缘故,京营中的蒙古人大多投靠在恭顺侯吴汝胤的门下,虽然人数远远无法与抚宁侯\"圈养\"的家丁相比,但胜在可靠... \"全听公爷安排。\" 沉默了少许,终于做出决定的吴汝胤缓缓点了点头,眼神刚毅异常。 第36章 后发制人 同一时间,乾清宫暖阁内也是灯火通明,角落处还立着几个火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为初秋的深夜增添了一丝暖意。 \"回陛下,今日众位勋贵自西山校场之外散去后大多归家,唯有恭顺侯吴汝胤及抚宁侯朱国弼前往成国公朱纯臣的府上,迟迟没有散去。\" 乾清宫暖阁中,一名约莫六十余岁的锦衣卫跪倒在丝绒地摊上,规规矩矩的冲着案牍之后的天子禀报。 如若有朝臣瞧得此人面容定会惊诧出声,这名年过六旬的老人竟是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的骆思恭。 这位在天启四年便是辞官回乡的\"天子鹰犬\"居然真的被天子再度启用,再回锦衣卫。 \"皇爷,不若奴婢领兵?\" 骆思恭话音刚落,立于朱由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便是面露狰狞之色,冲着身旁的天子做了一个手势,语气有些阴森。 这些目无王法的勋贵,好大的胆子,贪墨军饷,公器私用也就罢了,至此敏感时刻,还敢私下串联? 他们想要做什么? 一念至此,曹化淳的呼吸便是愈加急促,今日他随侍朱由检在侧,将校场之上的京营将士尽收眼底。 今日那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饿兵\"恐怕才是京营将士的真实面目,至于那些身材魁梧,甲胄齐整的前排士卒,估计都是各家勋贵的\"家丁\"。 因为被提前告知,天子今日于校场视察京营演武,这才有了些许准备,如若天子突然袭击,只怕连那些\"家丁\"的面都见不到。 \"他们还能犯上作乱不成?\" 朝着一脸不忿的御马监提督轻轻摆了摆手,少年天子脸上没有半点惧色,反而若有所思的盯着面前才刚刚被起复的锦衣卫指挥使。 他就不信,这位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的\"四朝老臣\",会不清楚那些勋贵的手段。 \"回陛下,犯上作乱他们自是不敢。\" \"但对京中勋贵来说,私底下搞些小动作总是不难。\" 许是知晓这是面前天子对于自己的考验,暖阁中的锦衣卫指挥使没有半点迟疑,便是自顾自的拱手说道:\"京营积弊多年,少有的可战之士尽皆沦为各家勋贵的家丁,余下的皆是滥竽充数之辈,不值一提。\" \"卑职猜测,这些勋贵或许会放出风去,言说陛下会裁减京营,蛊惑那些依靠这份军饷为生的饿兵,令他们心怀不满,继而在挑唆这些饿兵行不轨之事...\" 此话一出,暖阁众人均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身上有些发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仿佛空气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今日他们都随侍在侧,亲眼瞧见了京营现状如何,除却一万多士卒还算瞧得过去,剩下五万多名士卒,有一个算是一个,皆是些衣衫褴褛的饿兵。 可以想象,被勋贵及军中将校层层克扣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军饷便是这些人赖以生存的根本。 如若\"天子裁减京营\"的谣言被这些勋贵传出,一场令人望而生畏的\"兵变\"便是不可避免。 \"乱臣贼子!\" 错愕了少许,始终默不作声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终于反应了过来,目视着外间茫茫夜色,一脸愤恨。 \"陛下,为了京中安危,不若由奴婢带人,先诛首恶?\" 勉强咽下一口唾沫,呼吸急促的御马监提督一个头磕在地上,向案牍之后的天子请旨。 腾骧四卫不比那些被京中勋贵\"圈养\"的家丁,战力十分有限,人数也远远不及。 如若那些勋贵铁了心要\"犯上作乱\",仅凭远远没有恢复元气的腾骧四卫,断然阻拦不住那些\"饿兵\"。 \"先诛首恶?\" \"曹伴伴,咱们可没有半点证据呐。那些人可是世袭罔替的勋贵,就连魏忠贤在时,都不敢轻举妄动呐。\" 闻言,朱由检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心动之色,不过很快便是微微摇头,在曹化淳有些失望的眼神中,否决了这个提议。 他本就\"势单力薄\",好不容易才凭借一些小聪明稳定了人心惶惶的朝局,缓解了朝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值此关键时刻,若是在毫无征兆的诛杀几名与国同休的勋贵,怕是顷刻间便会导致时局的崩塌,将文官势力及武勋势力通通得罪一遍。 届时,他恐怕便会追随自己皇兄的\"后尘\",同样落一个\"意外身亡\"的下场。 听得此话,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也是逐渐隐去了脸上的蠢蠢欲动,正如天子所言,不同于那些彼此\"碾压\"的文官,经历了两百余年的传承,京中勋贵可谓是铁板一块。 如若肆意妄为,定会惹得惴惴不安的勋贵们\"被迫下场\",倒是反而更难收场。 \"皇爷,难道就任由这些乱臣贼子肆意而为吗?\" 许是知晓无法\"先下手为强\",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的脸上涌现了浓浓的不甘。 堂堂大明天子,面对几名\"声色犬马\"的勋贵,竟然会有一种无力感。 \"无妨,朕今日特意说半月之后再度视察京营,就是为了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只要在等上两日,破局的关键也就到了。\" 言罢,朱由检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像是胜券在握一样。 御马监提督先是一愣,随后便是面露狂喜之色,重重的点了点头,眼见得王承恩仍是没有反应过来,忙是轻轻的提醒了一句:\"白杆军。\" 没有理会喜形于色的两名心腹太监,朱由检转而看向下首的锦衣卫指挥使,眼神有些深邃,像是能够穿透其血肉,直抵内心。 \"骆卿家觉得这三名勋贵如此抗拒的原因是什么呢?\" 沉吟半晌,天子悠悠的声音在暖阁中响起,令得曹化淳及王承恩脸上的笑容为之一僵。 天子此话何意,难道不是因为天子要整饬京营,这几名勋贵才如此抗拒吗,难不成背后另有原因? \"恕臣愚钝,还望天子解惑。\" 暖阁中的骆思恭也是一愣,他昨日才刚刚抵京,今日便能走马上任,知晓京中勋贵动向已是颇为不易。 \"无碍。卿家好生办差就是。\" 见得下首的老人错愕的表情不似作假,案牍之后的天子轻轻摆了摆手,将此事揭过,但犀利的眼神却是不由自主的看向茫茫夜色。 京中勋贵不知凡几,皆是与京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除却这三家勋贵之外,其余勋贵虽然也是不满,但除了发发牢骚之外,在没有其余动作。 反观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成国公朱纯臣反应却是如此强烈,倒是令人生疑。 他总觉得,这背后另有原因。 第37章 风雨雨来(上) 南直隶,金陵城。 早在战国时期,楚威王熊商于石头城筑金陵邑,自此便有了金陵之名,三国时期吴大帝孙权又在此建都,金陵城从此崛起,成为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作为历史上,多个南方政权的国都,金陵城汇集了南方腹地精华,待到本朝太祖朱元璋于此地建国称帝之后,更是数次修缮城垣,令得本就规模壮丽的金陵城愈发宏伟。 此时天色已是暗沉,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突然出现在金陵城外,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令得在城门外当值的守城士卒直皱眉头。 这是从哪来的\"北蛮子\"? 正欲出言讥讽两句,便见得骑士自怀中掏出一枚堪合,随意的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口中念念有词:\"抚宁侯府谴使拜会魏国公府。\" 哗! 城门外顿时一片哗然,脸上挂着轻视之色的守城士卒连忙咽了几口唾沫,手忙脚乱的接过骑士递过的堪合,草草的看了一眼,便是毕恭毕敬的将其递了回来。 随后,也不待骑士有所反应,领头的士卒便是迫不及待的转身,疏散着堵在一起的行商走卒。 不多时的功夫,人群便是\"自发\"的让开了一条道路,士卒见状正欲转身与骑士\"寒暄\"两句,便见得骑士猛地一挥手中的长鞭,便是朝着城池而去。 \"切,神奇什么!\" 见得骑士如此不识抬举,几名士卒纷纷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面露鄙夷之色,一个北蛮子,居然敢跑到他们南直隶来耍威风? 虽然心中如此所想,但几名士卒也仅限于发几句牢骚,毕竟那骑士可是自抚宁侯府而出,所拜会的对象更是城中的魏国公府。 一念至此,在场的几名士卒都是面露敬畏之色,自从太祖于此地建国称帝起,魏国公府便是大明勋贵之首。 后来虽然因为\"靖难之变\",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魏国公府的地位。 甚至因为没有了掣肘,魏国公府便成为了金陵城中的\"土皇帝\",但凡能与其沾上半点关系的,放眼金陵城乃至整个南直隶,那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只是不年不节,北京城中的抚宁侯为何会谴派使者来拜会魏国公呢?瞧那骑士\"势单力薄\"的模样,也不像是送礼而来。 想到这里,几名士卒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城中的魏国公府,这抚宁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 ... 作为大明的勋贵之首,魏国公府自然坐落在金陵城中最为繁华的地带,即便是距离大明天子的\"行宫\"也不过半炷香的路程。 虽然天色已是有些晚了,但魏国公府中的丝竹之声却是不断,当代魏国公徐弘基正眯着眼睛,聆听府中下人新排练出来的小曲,手掌也是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面上满是惬意。 虽然已是年近五旬,但因为保养极好的缘故,脸上倒是看不出半点苍老之色,配合着其身上的长衫,任谁也想不到这位便提督整个南直隶大营的\"军将\"。 早在万历二十三年的时候,他便子承父业,袭爵魏国公,佥书南京军府,更于三十五年的时候担任南京守备,统率南直隶十万京营。 一曲作罢,魏国公徐宏基缓缓睁开了双眼,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唱得不错,赏。\" 听得此话,跪在官厅中的众人忙是磕头谢恩领赏,一旁的老管家也是快走两步,将众人领了出去。 待到众人逐渐走远的时候,魏国公徐宏基方才将自己刚刚搁置在桌案的信件再度打开,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信件是自北京城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抚宁侯朱国弼在信件中言说,继位不久的天子准备整顿京营,准备效仿昔日的汉武帝,在勋贵中行推恩之法。 希望自己能够看在大家同为勋贵的份上,在南直隶闹出些\"动静\",令小皇帝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天子一旦整顿了北京城外的京营,南直隶的南京大营自是不会\"置身事外\"。 轻轻的捋了捋有些发白的胡须,魏国公徐宏基不屑的一笑,将手中的信件随手扔到了不远处的火盆之上,看着其烧为灰烬。 他魏国公府乃是大明勋贵之首,即便是在昔年的\"靖难之役\"中都是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反观这些北京城中的勋贵,稍有点风吹草动便是一惊一乍。 推恩令? 呵,那也要北京城中的诏书能够到的了南直隶再说。 望着外间愈发漆黑的天色,魏国公徐宏基懒洋洋的自长椅上起身,打了个哈欠,就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居然惹得北京勋贵人人自危? \"来人,安排车马,本公要夜游秦淮河。\" 随意的摇了摇头,将抚宁侯朱国弼刚刚的信件忘于脑后,徐宏基在众多婢女的搀扶下,走出了官厅。 许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徐宏基突然停住了脚步,望向北京城的方向,微微摇头。 天子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可怜虫,就连收回些许军权都要使用推恩令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拙劣手段\"。 反观他徐宏基,在金陵城中说一不二,就连城中那些\"养老\"的六部官员都要对他言听计从,这是何等的惬意快活? \"老爷,已经安排好了。\" 愣神的功夫,便见得魏国公府的大管家去而复返,在周遭下人敬畏的眼神中,行至徐宏基身旁,规规矩矩的躬身禀报。 \"嗯,走吧。\" 对于面前这些人毕恭毕敬的态度,徐宏基早已是习以为常,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便是率先朝着外间走去。 听说秦淮河那边,又新来了几个清倌人,一直在等着他去瞧,今日得空,索性赏下一个面子吧。 \"公爷夜游秦淮河!\" 见状,大管家忙是吆喝了一声,随后便跟在徐宏基身后小心的伺候着,自有下人飞奔上马,前方秦淮河畔安排一切。 望着眼前为他奔走的众人,徐宏基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只觉得心情愈发美好。 天子可怜呐,他能玩些什么呢? 第38章 山雨欲来(下) 大明西南边陲,贵阳城。 永乐十一年,成祖朱棣设置贵州承宣布政使司,正式建制为省,以贵州为省名。废思州宣慰司与思南宣慰司,保留水东土司与水西土司,同属贵州布政司管辖。 自贵阳府城而出,向西而行两百余里,越过鸭池河,便是水西土地的管辖地。 作为贵州境内历史最为\"悠久\"的土司之一,水西土司追远可以追溯到蜀汉时期,其始祖济济火,因助诸葛亮南征有功,被封为“罗甸王”。 在千余年的传承中,无论中原王朝如何更迭,却是丝毫没有影响到远在边陲之地的\"水西土司\"。 ... 水西土司的官寨内,年逾五旬的水西宣慰同知安邦彦身着一身黑袍,面色阴沉的居于上首,紧盯着角落处默默燃烧的火盆,迟迟不发一语。 官厅之中,另有一名三十余岁的壮年男子,面容与上首的安邦彦有三分相似,此时正局促不安的扭动着身躯,官寨中的气氛犹如冷凝。 \"朱燮元已经到任了?\" 半晌,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自官厅中响起,脸上满是不安之色的安邦彦终于开口。 \"阿爹说的是。\"面容与安邦彦有三分相似的壮年男子闻声忙是坐直了身体,有些急切的说道:\"贵阳那边已是派人来见了,张鹤鸣已然被明廷调走了。\" 这大明朝廷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居然将\"履历丰厚\"的张鹤鸣调任了,夺情起复为父丁忧的朱燮元。 须知,与\"眼高手低\"的张鹤鸣不同,那朱燮元可是真正的狠人,令得风头一时无两的\"梁王\"奢崇明只得避居他们水西,曾经波及四川,贵州,云南三省的战事被其逐渐平定。 如若不是忌惮己方在贵州传承前年,势力深厚,远非奢崇明那等\"新秀之辈\"可以比拟,怕是明廷的大军早就打了过来。 \"朱燮元怎么说,是战还是和?\" 沉默少许,安邦彦终于问出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阴沉的眸子也是放在自己长子安武功的身上,这朱燮元的态度关系到他们父子二人的身家性命。 \"阿爹,朱燮元倒是松了松口风。\"安武功阴沉的脸色也是缓和了些许:\"只要我等交出奢崇明,上书请罪,便可宽恕我等的罪责..\" 早在他们\"奢安联军\"第一次兵败的时候,时任四川巡抚的朱燮元便是主动派人来见,准备招抚他们水西土司。 毕竟那奢崇明在起兵造反之后,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自称\"梁王\",这等僭越的行为,无疑是触碰到了明廷的底线。 反观其父安邦彦便是聪明许多,只是\"起兵响应\",自号四裔长老,算是保留了一分退路。 \"唔..\" 闻言,安邦彦的脸色也是缓和了些许,朱燮元如此态度倒是令其颇为满意,起码有了商榷的余地。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接替朱燮元成为四川巡抚的张鹤鸣眼高手低,居然大言不惭的要\"犁庭扫穴\",闭口不提招抚他们水西一事,逼得安邦彦再度厉兵秣马,以应付明廷随时会越过鸭池河的大军。 \"阿爹\",不待上首的安邦彦有所反应,其长子安武功便是若有所思的说道:\"儿子听到消息,秦三娘娘领着其麾下的白杆军入京觐见明廷小皇帝去了,已然不在川中了。\" 啪! 话音刚落,便见得安邦彦右手一松,被其握在手中的茶盏便是猛然坠落在地,化作一地碎片。 \"你说什么?\"安邦彦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声音更是微微颤抖;秦三娘娘便是石柱宣慰司秦良玉。 \"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进京了?\" 放眼整个云,贵,川三省,唯一能够被安邦彦视为心头大患的军队,便是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 也正是因为有了秦良玉的鼎力相助,朱燮元方才能够如鱼得水,逐渐收复失地。 其余卫所兵,虽然人数更多,但在安邦彦看来,不过是滥竽充数之辈,不值一提。 如若秦良玉及其白杆军进京,那这局势可就有意思了... 想到这里,安邦彦的心中便是生出了一抹异样的心思,他本就不甘心\"束手就擒\"。 依着朱燮元的意思,即便是饶恕他们父子二人的罪责,但也会剥夺其身上水西同知的官职。 需知,他虽然在族中一言九鼎,但水西土司名誉上的首领另有其人,乃是宣慰使安位。 自己不过是仗着安危年幼的缘故,将其幽禁,摄取了大权,若是就此向明廷投诚,朝廷定然会顺势扶持安位重掌大权。 届时,即便他们父子二人没有惨死在明廷的铁蹄之下,也要死在安位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手中。 \"再给朱燮元去信谈判,拖延时间。\"安邦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思虑之色,随后又缓缓说道:\"同时放出风去,言说明廷起复朱燮元便是为了将我等赶尽杀绝,尤其是乌撒府那边。\" 自从奢崇明兵败之后,水西族中也渐渐出现了异样的声音,族中不少长老都是打算与明廷\"和谈\",尤以乌撒府土官安效良态度最为殷切。 乌撒府位于云贵川三省交界之处,地势较为平坦,如若明廷再度自云南调兵,这乌撒府便是必经之路。 唯有断了其心中\"投诚\"的念想,才可令安效良与他们父子二人一条路走到黑。 既然已经上了这艘大船,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是,阿爹!\" 安武功自然知晓自己父亲心中在打着何等注意,忙是重重点头,事关他们父子二人的身家性命,他自是不会掉以轻心。 闻言,安邦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目光也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京师的方向,本来他都已然认命,准备\"束手就擒\"。 却没想到明廷的小天子\"横加干涉\",将他最为忌惮的秦良玉将白杆军召回了京师,使得已然盖棺定论的局势猛然出现了一抹生机。 听说前段时间,明廷刚刚在辽东取得\"宁锦大捷\",极大的振奋了人心,值此关键时刻,他愈发不能\"出头\"。 如今的关键,便是看辽东的女真鞑子能否\"卷土重来\",为他分担明廷的注意力了。 第39章 蓄势待发(上) 虽然早在前些天,紫禁城中便是传出圣谕,委任毕自肃为辽东巡抚;夺情起复朱燮元为四川巡抚,将年近七旬的张鹤鸣召回京师,但近些天京师的大街小巷中突然多出了不少非议。 有传言说女真建奴蠢蠢欲动,辽东毕自肃不堪大用,也有人说贵州土司不过假意投诚,若没有张鹤鸣从川中坐镇,定会再度兴风作浪。 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些传言竟是发酵的越来越凶,除了街头巷尾的百姓议论纷纷之外,就连朝野中的一些官员都是面带忧色。 值此关键时刻,朝中便有不少官员上书天子,暂缓整饬京营,将有限的\"辎重\"尽数倾注到辽东战场与西南边陲。 只是出乎群臣的意料,并未接受过\"帝王教育\"的新天子并未因为这些谣言而停止对于京营的\"整饬\",依旧每日派人向兵部询问进展。 所幸前兵部尚书崔呈秀因为\"畏罪自缢\",在一些勋贵的授意下,群龙无首的兵部倒是寻了一个\"积弊日久,需要徐徐图之\"的借口来搪塞天子。 对此,深宫之中的天子虽然没有过多的表示,但在京的勋贵们却是知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并且由于京师勋贵的影响力终究有限,兼之前南京兵部尚书王在晋已然正式返京,虽然还没有顺理成章的入主兵部,但迫于天子施加的压力,兵部的吏员们也是在勋贵不情不愿的眼神中,开始核验兵册。 ... ... 乾清宫暖阁之中,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负手而立,一脸敬畏的盯着案牍之后的天子。 虽然自出仕以来,也算是见多识广,更是曾经亲自赶赴朝鲜战场,行走于龙潭虎穴之中,但骆思恭此时却仍紧皱着眉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在他看来,在京的勋贵们虽然已然被养废了,但却架不住他们手中积累了无数财富,继而\"圈养\"了无数家丁。 偌大的京营,也不知有多少士卒受过这些勋贵的恩惠,这一切的背后可是传承百年不止的\"恩情\",关系盘根错节。 只是天子的意愿他却半点不敢违背,毕竟这锦衣卫本就是天子亲军,而自己又不甘心就此\"终老\",故而只得硬着头皮,调查这群看起来胸无大志,犹如猪狗一般的勋贵。 \"回陛下,抚宁侯朱国弼还是老样子,这些天始终闭门不出。\" \"倒是恭顺侯吴汝胤这两日小动作不断,借着给其妻祝寿的由头,宴请了不少京营中的将校士卒。\" \"其中,多是蒙古人...\" 说到最后,骆思恭的声音已是微不可闻,他清楚的知晓吴汝胤如此之举,在这个敏感的当口意味着什么。 有些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骆思恭缓缓抬头,小心翼翼的偷瞧着案牍之后的天子。 \"还有呢?抚宁侯始终闭门不出,他府中的下人也没动作?\" 闻言,案牍之后的天子没有露出半点意外之色,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听不出喜乐的声音自骆思恭的耳畔旁响起。 \"回陛下,抚宁侯虽是闭门不出,但京中却是流传出朝廷将要在勋贵实行推恩之法的谣言,京营中更是出现了朝廷或将裁减京营的无稽之谈..\" \"臣虽然还没有掌握确实的证据,但这些谣言事十有八九便是自抚宁侯处传出...\"骆思恭忙是恭谨的回答道,全然没有注意到天子身旁的御马监太监猛地皱起了眉头,脸上涌现着一抹毫不掩饰的杀意。 \"继续盯着,朕到要悄悄这些人,能忍到何时。\" 见得天子没有多余的吩咐,心神高度紧张的骆思恭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躬身退下。 许是上了年纪,骆思恭只觉得案牍之后的天子带给他的压力,竟然比昔日御极四十余年的万历皇帝还要大。 ... ... \"腾骧四卫那边操练的如何了?\" 见得骆思恭走远,案牍之后的朱由检方才轻轻侧过了头,冲着一脸狞色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问道:\"如若那些勋贵铤而走险,可有把握将他们拿下?\" 距离曹化淳升任御马监提督已是过于一月有余,他这些时日虽然不曾驾临豹房亲自观瞧,但听王承恩跟他说,曹化淳倒是颇为兢兢业业,每日早出晚归,一门心思扑在腾骧四卫之上,非但补齐了兵额不说,士卒操练的也是\"有声有色\",与以前大不相同。 闻言,曹化淳先是思考了片刻,方才重重点头:\"还请陛下放心。\" 实话实说,虽然腾骧四卫这段时间大为改观,但相比较各家勋贵府上那些自京营亦或者九边重镇选拔而出的精锐亲兵还是有所不足;但除却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之外,其余的勋贵们最多私底下发发牢骚,倒没有胆大到行不轨之事。 以腾骧四卫满额的兵力,又占着\"大义\"的名分,扑杀这两家勋贵府上的亲兵应是问题不大。 \"皇爷,奴婢只担心勋贵们会唆使京营士卒,使其哗变。\"见得天子不为所动,曹化淳忙是紧接着说道:\"如若京营哗变,仅凭奴婢手中的腾骧四卫,怕是难以稳住局面...\" 虽然此语会给天子一种自己\"无能\"的错觉,但事关重大,涉及到皇城安危,曹化淳也只得\"斗胆直谏\",希望天子能够被天子重视。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紫禁城中的戍卫便是由锦衣卫缇骑和御马监中的四卫营拱卫。 寻常的时候,自是可保无虞,但值此关键时刻,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毕竟那些锦衣卫缇骑可是指望不上。 \"难不成那些乱军士卒还能打进来?\" 虽然曹化淳没有将话说完,但朱由检却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自脸上露出了一抹异样的笑容。 \"皇爷明鉴,奴婢也是为了皇爷的安危着想。\" 感受到天子有些戏谑的目光,曹化淳猛地跪倒在地,目光如炬,一脸正色。 那些勋贵在京中传承两百年不止,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有何等手段,尤其这紫禁城本就\"处处漏风\"。 毕竟,死因成谜的大明天子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第40章 蓄势待发(下) \"曹伴伴先起来。\" \"你的意思,宫中会有人对朕不利?\" 沉默了半晌,天子有些低沉的声音自暖阁中响起,案牍之后的朱由检第一次变了颜色。 如若不是曹化淳提醒,他竟真的将一些潜在的敌人忽略不计,忘记了这看似波澜不惊的紫禁城实则\"深不见底\"。 \"奴婢不敢。\" 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御马监提督曹化淳方才在朱由检的示意之下,自地上缓缓起身。 \"曹伴伴所言不无道理,是朕忽略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朱由检本打算将腾骧四卫安插在皇城之外,如若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真的铤而走险,欲行刺王杀驾之事,当由腾骧四卫将其镇压。 但听曹化淳如此言说,朱由检本是颇为坚定的内心,不由得开始动摇了些许。 \"若是伴伴随侍宫中,只怕那些乱军便会愈发放肆了。\" 相顾无言片刻,朱由检皱了皱有些发酸的太阳穴,终是将自己的担忧说出。 虽然腾骧四卫无法对抗整个京营,但只要驻扎在皇城之外,便能让那些摇摆不定的勋贵心生忌惮,也能对\"乱军\"起到震慑的作用。 \"陛下若是放心不下,奴婢便领部分人马随侍在侧,其余兵马交由参将黄得功统率,坐镇皇城外。\" 近些天,他奉皇命整饬京营,对于腾骧四卫中的诸位将校也是有所了解,其中名为黄得功的这名参将最得他的欣赏。 为人勇武不说,领兵的才干也是可圈可点,算是一块埋没在腾骧四卫中的瑰宝。 \"黄得功?\" 闻言,案牍之后的朱由检先是一愣,随后便是面露恍然之色,他近些天一直忙着\"站稳脚跟\",倒是忘了这位战功显赫,为大明尽忠职守一生,最终以身殉国的\"靖国公\"正是出身御马监勇卫营。 \"天子也知晓此人?\" 见得朱由检如此神情,曹化淳也是面露狐疑之色,天子近些天并没有驾临豹房,如何得知这声名不显的黄得功。 \"从兵册上见过..\" 轻轻的摆了摆手,朱由检面色不改,但声音中却是充斥着一抹掩饰不住的惊喜。 见天子这般言说,曹化淳也是微微颔首,天子近些天令兵部核验兵册,自然也是瞧过腾骧四卫的兵册,只是没想到这黄得功居然\"简在帝心\",倒是好大的福气。 \"如此,便依着伴伴安排吧。\" \"纵然那些勋贵真的铤而走险,唆使京营士卒哗变,朕也不惧。\" 许是为了安抚面前的御马监提督,刚刚还愁眉苦脸的天子忽然洒脱一笑,身上的些许颓势也是一扫而空。 \"陛下?\" 见状,曹化淳却是将眉头皱的更紧,有些不理解天子的信心来源于何处。 虽然承天门高耸,皇城外又有护城河,在没有攻城器械的情况下,那些乱军定然难以越过鸿沟,历代军中哗变,也没有进到皇城的先例,但只怕万一呐。 \"曹伴伴不好奇,早就应该进京的白杆军为何突然没了动静?\" 一瞧曹化淳的脸色,朱由检便猜出了其心中所想,不由得微微一笑,一脸神秘的说道。 嘶! 此话一出,御马监提督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盯着上首的天子,难怪他近些时日总觉得疏漏了什么。 此刻经由天子提醒,才猛然意识到,依着时间来算,秦良玉的白杆军早就应当到了京师才是。 迎着曹化淳有些愕然的眼神,案牍之后的天子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无比。 眼下大明内忧外患不断,他必须抓紧时间,速战速战,尽快重掌兵权,否则西南土司安邦彦一旦卷土重来,朝廷的威信力便是会遭到进一步的打击,届时定然愈发难以撼动这些拥兵自重的勋贵。 至于地方边镇,也需要中枢有一支强而有力的军队震慑,否则便会出现\"后世\"尾大不掉的尴尬局面。 朝廷斥资无数,打造的关宁铁骑及辽东军最后居然沦为了辽西将门的\"私兵\",对于朝廷的诏令也是听调不听宣,继而令得大明这头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最终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结束了自己的统治。 如今辽沈已失,诸如祖大寿这等辽西将门已然有了\"拥兵自重\"的趋势,他断然不会重复\"后世\"的悲剧。 整顿京营,操练亲军,乃是势在必行之事。 ... ... 长安大街的恭顺侯府上,乔装打扮的抚宁侯朱国弼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秘密进入了府中,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吴汝胤迎入了书房之中。 \"这小皇帝愈发过分了,居然派那些番子来盯着本侯爷,这是逼着我等兵变呐。\" 才刚刚踏进书房,不等落座,抚宁侯朱国弼便是气急败坏的说道,对于紫禁城中的天子没有半点敬意。 \"这小皇帝的确是有些过了。\"想起聚集在自己府外的锦衣卫,吴汝胤的脸色也是阴沉了下来,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他们勋贵何曾这么憋屈过。 与眼前的朱国弼不同,他在京营中的\"占役\"虽然不多,但他却有自己的难处。 毕竟以天子咄咄逼人的态度来看,定然是要翻后账的,届时自己做的那些\"龌龊事\"便是无处躲藏,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想到这里,吴汝胤的目光便是坚定了起来。 \"南直隶那边有消息吗?\" 沉吟了少许,吴汝胤眼中狞色一闪,悠悠问道,终究是与中枢作对,底牌越多越好。 魏国公府执掌南京十万大营,若是能够从旁遥相呼应,定然能令小皇帝自乱阵脚。 \"石沉大海。\" 迎着吴汝胤失望的眼神,抚宁侯朱国弼缓缓摇了摇头,那魏国公府本就与他们京中这些勋贵关系不近,除了同出一脉的定国公府外,几乎没有人与魏国公府有交情。 \"既如此,那便只靠我们自己了。\" 猛地拍了拍桌子,吴汝胤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不过是侥幸捡了皇位的幸运儿罢了,只要吓他一吓,让他见见血,便会知晓轻重了。 闻言,抚宁侯朱国弼也是微微颔首,眼神冰冷,京中的谣言已是人尽皆知了。 眼下就看天子如何抉择了,究竟是见好就收,还是步步紧逼呢。 第41章 哗变 十月十三,深夜。 许是因为近些天京中谣言愈发喧嚣的缘故,本是应在京营中当值的诸位勋贵皆是回府\"养病\",已是数日不曾来营中巡视,就连名义上提督京营的英国公张维贤也只是在白日里与兵部官员虚与委蛇一番,便草草了事,不敢在营中久待。 诸位领兵勋贵耐人寻味的态度,以及营中愈发纷乱的谣言自然影响到了京营中的士卒,令得人人自危。 一些与京中勋贵\"沾亲带故\"的士卒反应还淡定一些,心中自信即便是朝廷裁减兵员也影响不到他们,但众多依靠着这份微薄军饷养家糊口的兵丁却是乱作一团。 不少忠于朝廷的将校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其中便包括神枢营参将周遇吉。 ... 因为已是深夜的缘故,神枢营地中篝火处处,不少将校不由自主的聚在位于营地中央的大帐之中,面色焦虑的盯着上首的参将周遇吉。 \"将主,难道朝廷真要裁减京营了?\" 沉吟半晌,终是有名校尉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有些迟疑的点出了近些天在营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话题。 先是天子亲自视察京营,而后便是英国公张维贤陪同兵部官员核查造册,一些勋贵更是主动交出了府中的兵额。 这一连串的举动,无疑证明着近些天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此话一出,本是有些嘈杂的营帐顿时鸦雀无声,气氛也是为之一紧,不少将校的脸上都是露出关切之色。 以他们在军中的位置,自是不担心日后的\"裁减\",但手底下那些没有门路的\"苦哈哈\"却是指望着这份被层层克扣的军饷养家。 如若朝廷真的裁减京营,岂不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闻言,神枢营参将周遇吉也是面色一沉,近些天兵部官员来营中点验兵册的时候,他也明里暗里的问过那些官员,虽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复,但从那些官员扭扭捏捏的态度,也是隐隐猜出了答案。 京师三大营兵册满额四十万,但经过这么多天的核查,加上英国府张维贤和惠安伯张庆臻尽数将府中的\"占役\"让了出来之外,其余勋贵们只是象征性的让出了些许兵额,做了做样子。 依着周遇吉估计,即便是将这些勋贵们让出的兵额全部算上,兵部官员至多也就登记了十万余人,距离满额的四十万仍是相差甚远。 虽然早在嘉靖年间,因为户部及兵部便已然不能足额下发军饷,导致这\"四十万\"兵额名存实亡,但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亏空居然高达七成不止。 这背后的水分与牵扯究竟有多深,怕是不言而喻。 周遇吉心中也清楚,京营已是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只是却没有想到幼龄即位的天子态度竟然如此强硬。 周遇吉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心中也知晓,近些天军营中的一系列谣言怕是都出自那些勋贵之手。 蛊惑人心,挑唆士卒哗变,继而给天子施加压力,恐怕才是那些勋贵的真实目的。 \"告诉手底下的兄弟们,安心做事就是了。\" \"天子亏待不了我等。\" 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上首的周遇吉目光深邃,在帐中众多校尉惊喜的眼神中,缓缓说道。 京师三大营势力错综复杂,大致可分为\"勋贵派\"与\"平民派\"。 顾名思义,前者自然是与京中勋贵沾亲带故,在军中挂名领饷的\"关系户\",后者则是出身微末,实打实靠被层层克扣的军饷度日的普通士卒。 如今聚在周遇吉帐中的这些将校,均是出身微末,靠着一把子力气,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这才侥幸混了个一官半职。 至于那些\"关系户\"向来眼高于顶,从来不屑于跟他们这些\"泥腿子\"打交道,平日里也不会宿在营中,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 \"将主说的是,卑职就觉得朝廷不会为难我等。\" \"那些关系户一年到头不见得来营中当值一次,这军饷却是从来不曾缺过。\" \"朝廷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本是如冰雪一般冷凝的营帐瞬间消融,帐中校尉均是争先恐后的附和道,脸上涌现着一抹释然。 天子只要不是昏庸无道,定然能清楚造成如今京营\"缺兵短将\"的乱象的根源是那些为非作歹的勋贵。 如若真的要整饬京营,裁减兵额,也是那些勋贵首当其冲,顿然影响不到他们这些普通士卒。 对于这等浅显的道理,不少将校都是心中有数,只不过架不住手底下心腹亲兵终日唠叨,这才难免有些迟疑。 此时听得周遇吉出言,心中的迟疑顿时一扫而空。 一片欢笑的气氛中,却是没有人注意到居于上首的周遇吉仍是有些愁眉苦脸,眼眸深处更是有着浓浓的担忧之色。 他深知,以那些勋贵\"视财如命\"的性子,定然不会甘心将手中的利益尽数让出,近些天营中愈发喧嚣的谣言便是最好的证明。 周遇吉总觉得,京中的勋贵们另有打算。 一念至此,周遇吉便是心中一沉,他猛然回想起,自己刚刚巡视军营的时候,便有几名将校眼神不对,也不敢与其对视,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关系户\"也是出现在军营之中。 以那些\"关系户\"的性子,即便是偶尔来营中当值,也不过是来领个军饷,露个面就走,夜间断然不会宿在营中。 倒吸了一口凉气,周遇吉浑身上下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这可不是那些\"关系户\"的脾气秉性。 他们突然来营中当值,定是另有所图。 不好,事情不对! 许是为了印证周遇吉心中所想,还不待其做声,便听得本是鸦雀无声的军营中突然鼓噪声大作,火光冲天。 \"皇帝要裁减京营啦!\" \"我等不能坐以待毙!\" \"去讨个说法!\" 不多时,营地中便是响起了令众位将校面色大变的喧嚣声,隐隐约约还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及喊杀声。 神枢营,哗变了。 第42章 犯上作乱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神枢营参将周遇吉便是快速反应了过来,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朝着帐中不知所措的众位将校招呼了一声:\"随本将平乱\"。 言罢,也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便是直愣愣的冲出营帐,朝着火光冲天的方向而去。 不过盏茶的功夫,偌大的营地中已是人满为患,隐约可见有几人正立于高台之上,状若疯癫的挥舞着双手。 因为营地嘈杂,加之有些距离,周遇吉倒是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但想来也不过是蛊惑人心的话语罢了。 \"孙应元,传本将军令,即刻令士卒回营。\" 瞧得已然乱做一团的营地,周遇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忙是朝着身旁的副将知会了一声,随后不待其有所反应,便是紧接着补充道:\"危言耸听者,杀无赦!\" 自古以来,军中哗变都是一人牵头,万人应,越早将\"刺头\"镇压,越容易平息兵变。 闻言,官至神枢营右掖把司的孙应元便是一愣,眼下军中士卒人心惶惶,将主不好声安抚,反而血腥镇压,不怕将事闹大吗,这营啸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见参将周遇吉神情严肃,不似玩笑,也只得重重的点了点头,躬身应是:\"卑职领命。\" 见得孙应元转身离去,周遇吉又忙是朝着身后紧追而来的一众校尉们吩咐了几句,示意即刻关闭营门,并且多点燃几个火盆。 他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谁在军中大言不惭,蛊惑人心。 ... \"速速关闭营门。\" 没有急于扑灭营中的\"火光冲天\",神机营参将周遇吉领着几名亲兵迫不及待的行至营门,朝着楞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士卒吼道。 借着周遇吉亲兵手中的火把,在营门处当值的士卒认清了说话之人的面容,纷纷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忙不迭的点头应是,关闭营门。 瞧了瞧已然漆黑一片的天色,神枢营参将周遇吉不安的内心稍微平复了些许,虽然不清楚那些勋贵唆使这些士卒哗变,意欲何为,但想来也不过是为了给天子施加压力。 这个时辰,紫禁城怕是早已关门上锁,纵然有些许\"贼兵\"先行逃窜出营,只怕也掀不起太大的动静,至少不会惊扰到天子。 只是这营中的祸乱,该如何平息? 自己不过是神枢营参将,不提相隔不远的五军营,便是这营地中都有数人与自己平起平坐,若是待会那些人率兵赶到,强行出营,自己又该当如何? 仅凭自己麾下的这些人马,怕是拦不住这些蓄谋已久的\"乱军\"。 正心乱如麻的时候,便听得营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还伴有盔甲碰撞的声音。 迫不及待的抬头望去,却是发现茫茫夜色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队披甲持刃的骑士,为首之人更是身穿大红斗牛服,腰佩绣春刀。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到了。 ... \"发生何事?\" 虽然营地中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和喧嚣声已是令骆思恭心中清楚发生何事,但他仍是面不改色,隔着营门,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拥堵在营门附近的将校,声音中没有半点慌乱。 \"卑职神机营参将周遇吉见过指挥使大人。\" 虽然此前从未与锦衣卫打过交道,但周遇吉从为首之人身上所穿的斗牛服便是快速判断出了其身份,忙是单膝跪地:\"神枢营士卒哗变,卑职为防不测,特令关闭营门。\" 闻言,高居于玄马之上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深深的瞧了一眼面前毫不起眼的神机营参将,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奉圣谕,静肃神枢营,诸将士无诏不得出营。\" \"违令者,格杀勿论。\" 在周遇吉有些愕然的眼神中,高居于马上的锦衣卫指挥使自怀中掏出一封明黄色卷轴,其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悠悠回荡,与营地中逐渐减弱的骚乱声形成强烈对比。 \"呼!\" 在场将士闻言神色均是一凛,天子莫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如今这般局面,提前做了准备。 不过骆思恭的话语却是让周遇吉等将校心中大定,天子既然有圣谕降下,待会即便是其余参将领兵至此,也能名正言顺的拒绝他们出营。 想到这里,周遇吉等将校的眼神也是恢复了往日的坚定,颇为忐忑的内心也是慢慢安稳了下来。 \"卑职遵旨。\" 一个头磕在地上,神枢营参将周遇吉便是骤然起身,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背对着营门,冷冷的注视着营地中若隐若现的队列。 其余将校亲兵也是目光坚定,紧握刀柄,有了天子的圣旨,他们心中的底气便是大上不少。 许是知晓营门外来了\"硬茬子\",营地中的喊杀声和喧嚣声愈发凌厉,给予营门附近众人一股窒息之感。 不多时,神枢营右掖把司孙应元领着少许兵马赶至营门外,与一脸严肃的周遇吉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便是默默立于一旁。 见状,营门外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也是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这名为周遇吉的参将反应已是迅速,知晓第一时间控制营门,免得将事态扩大,算是一个知兵之人。 瞧其镇定自若的样子,又有天子的圣谕,相比能够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一念至此,骆思恭本是紧绷的心弦也不由得松了下来,朝着身旁的心腹耳语了几句,便是领着部分人马,拍马扬鞭,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些勋贵手眼通天,麾下亲信遍布京营,眼下神枢营已然出了乱象,那五军营自然也不会\"置身事外\"。 当务之急,他要即刻赶至五军营主持大局,毕竟谁也不知晓,五军营是否也有将校临危不乱,关闭营门。 仓促之间,无论是神枢营参将周遇吉亦或者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都无暇理会趁乱率先逃窜出营的乱兵。 \"也不知乱兵几何..\" 低喃了一句,骆思恭便是不由自主的看向紫禁城的方向。 那些勋贵府中本就圈养了不少心腹家丁,若是在加上数量不明的乱兵,只怕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第43章 讨饷(上) 宵禁过后,本是漆黑一片的京城突然涌现了点点灯火,也不知这些灯火从何而来,总之却是不约而同的汇聚在一起,声势骇人。 或许是有人刻意引导,在火光达到顶峰的时候,嘈杂的队伍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有人扯着嗓子,在静谧无声的街道上嚷嚷道:\"兄弟们,朝廷不给我们活路。\" \"裁减兵额不说,竟然还对我等刀兵相向,这是要将咱们兄弟逼上绝路呐。\" 随着人群的情绪愈发高昂,为首之人的话语也是愈发\"违逆\",只见得其挥舞着手中的火把,火上浇油的喊道:\"皇帝富有四海,却舍不得咱们这三瓜两枣。\" \"既然朝廷不给,那咱们就自己去讨,今日不见皇帝不罢休!\" 一语作罢,众人本就高昂的情绪愈发癫狂,不少士卒都是下意识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抒发着心中的激动之情。 回想起平日里的\"唯唯诺诺\",心中怨气更是,眉眼之间满是戾气,全然忘记了正站在高处喊话之人,正是平日里一年到头见不得一面的\"关系户\"。 \"走,去紫禁城讨饷!\" \"不见皇帝不罢休!\" 一时间,脚步声,狞笑声,喊杀声,喧嚣声于漆黑的街道上骤然响起,火光冲天。 在如此声势的映衬下,街道两旁的府邸都有些\"瑟瑟发抖\",大门紧闭,往日巡夜当值的士卒家丁都是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或许是觉得声势已然足够骇人,亦或者知晓迟则生变的道理,正在高处喊话之人突然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率先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见状,精神亢奋的士卒们没有半点犹豫,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兵刃,一路吆喝的朝紫禁城城而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群中已是有不少士卒逐渐冷静了下来,面露茫然之色,他们的上官只说带他们来讨饷,为何却是朝着紫禁城而去? 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却是发现刚刚还待在身边的\"上官\"已是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众面色亢奋的袍泽。 见状,这些士卒便是心里一惊,默默的放缓了步伐,随后趁着没人注意,便是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他们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也知晓深夜无故扣阙,那是杀头的罪过,更别提他们手中还握着兵刃。 这是要造反呐! ... ... 承天门的城楼上,一身戎甲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负手而立,紧皱着眉头,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不出所料,这些勋贵果然动手了,倒是好大的胆子,居然真的挑唆士卒哗变,继而兵临承天门外。 这与造反何异? 抬头观瞧城外人数众多,但却颇为规整的队伍,曹化淳心中戾气更甚,居然还知道排列军阵,这是打算攻城吗? \"传令,若是叛军犯上作乱,靠近承天门,即刻射杀。\" 借着城楼上的点点灯火以及头顶皎洁的月色,实力不错的曹化淳清楚的看清脚下的乱军队伍中居然出现了劲弩这等凶器。 \"是,公公。\" 城楼上当值的侍卫及隶属于锦衣卫的大汉将军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微微颤抖的声音透露了他们紧张的心情。 眼下拥堵在城楼外的叛军瞧上去至少也有数千人,又携带着长刀利刃,谁也不知晓这些精神亢奋的乱军是否会采取进一步的动作。 毕竟人的精神若是亢奋到了极点,便会下意识的无视一切律法,脑海中只剩疯狂。 瞧得御马监提督如此镇定自若,城楼上惴惴不安的众人也是安心了不少,一些心思机灵的侍卫更是若有所思,这腾骧四卫虽然整饬不过月余,但也不至于只有这点人马,剩下的却是不知所踪。 不过此等念头也是一闪而过,毕竟腾骧四卫多是才刚刚招募不久的兵丁,与城外这些状若疯癫,手持兵刃的乱军相比自是不值一提,估计听说此地的状况之后便是被吓得浑身颤抖,不敢来此了。 随意的摇了摇头,将万千思绪自脑海中抹去,转而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死死的盯着城外的乱军,心中盘算着若是一会打起来了,可千万得寻个安全的地方,不能惨死在乱军的箭雨之上,毕竟乱军手中那明晃晃的弩弓可是骇人的很。 ... ... 乾清宫暖阁中,迟迟未曾睡去的天子朱由检站在窗柩旁,望着茫茫夜色,脸色冷凝。 约莫在半个时辰前,他便是收到了京师三大营哗变的消息,传旨令骆思恭尽快平乱之后,便是静静坐在暖阁之中,任由宫中乱做一团,也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他终究是\"势单力薄\",倒不如趁着这个由头,将宫内和宫外的\"隐患\"一并解决,倒是要瞧瞧这些勋贵究竟有什么样的手段,是否真的能将手伸到自己的紫禁城中。 一想到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诸多后手,朱由检本是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是舒缓了不少。 \"皇爷,曹公公派人来见,言说约莫五千叛军携带着兵刃已至承天门外,请皇爷示下。\" 不多时,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打破了暖阁之中的宁静。 闻言,朱由检先是沉吟了少许,随后便是在暖阁中众人惊恐的眼神中吩咐道:\"随朕去承天门。\" 虽然心中自信凭借着秦良玉的白杆军,能够轻易扑杀承天门外的乱军,但事到临头,朱由检的心中却是有些不忍。 都是他大明的好男儿,无非是受了那些勋贵的蛊惑,却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未免有些太过于残忍了。 \"陛下!\" 听得朱由检的吩咐,暖阁中便是响起了一声惊呼,司礼监秉笔猛地跪倒在地,脸色惊恐的说道:\"皇爷,刀剑无眼,您万一有个闪失...\" 虽然天子继位不过月余,但手腕却是颇为强硬,兼之一系列强而有力的谋划,已是让市井之中隐隐出现了\"中兴之主\"的声音。 \"怕什么,朕是大明天子,自当亲自去瞧一瞧。\" 暖阁之中,朱由检不容置疑的声音悠悠响起,令得司礼监秉笔心神为之一颤,只觉得身前的天子竟是那般的陌生。 天子在位,大明当兴。 第44章 讨饷(下) 茫茫夜色之中,本是漆黑一片的紫禁城,因为朱由检的一声令下而陆续出现了点点星火,无数面色惊慌的宫娥内侍颤颤巍巍举起火把,点燃宫灯,照亮了宫城。 架不住王承恩等人的苦苦哀求,朱由检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穿戴整齐,身着甲胄,腰佩长刀,领着一众侍卫朝着奉天门而去。 随侍在侧的侍卫们虽然身躯微微颤抖,但眉眼之间却夹杂着一丝兴奋,这可是在天子面前表现的好机会。 一念至此,不少侍卫们都是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目光坚定,沉闷的脚步声在深夜的紫禁城骤然响起。 不过是盏茶的功夫,以大明天子朱由检为首的一行人便是行至奉天门,没有理会城楼上如临大敌,跪倒一片的众人,朱由检直接向身旁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问道:\"这些士卒想要干什么?\"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但当朱由检亲眼瞧见城外密密麻麻,犹如蚁群一般的乱兵,仍是不免心头一紧。 借着乱兵手中的火把,他也是清楚的看到了阵列前侧,闪烁着寒芒的弓弩箭矢。 \"回皇爷,这群乱兵受人蛊惑,只说不满天子裁减京营,前来讨饷。\"闻言,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便是面色难看的回道,虽然知晓以那些勋贵的手段,定然不会坐以待毙,但他也没有料到眼下承天门外竟然聚集了如此多的人马。 \"陛下不必多虑,贼兵虽然人多势众,却是不足为虑。\"许是瞧出了天子脸上的惊忧之色,曹化淳连忙补充了一句。 闻言,朱由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虽然不通行伍之事,却也清楚定然还有乱兵趁着夜色祸乱他处,惊扰百姓。 \"告诉他们,朕不会裁减京营,让他们即刻回营,不要受奸人所蛊惑。\" 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检心情有些沉重的冲着身旁的曹化淳说道,本是保家卫国的士卒,此时却被\"有心人\"所蛊惑,兵临紫禁城,这是何等的讽刺。 听得此话,曹化淳眉眼之间的狞色也是稍稍缓和了些许,他自是听出了天子的言外之意。 只要士卒回营,便是打算既往不咎了? 天子还是心软呐。 虽然心中百感交集,但曹化淳却不敢有半点迟疑,忙是朝着身旁的侍卫们嘱咐了几句,并主动上前一步,将朱由检护在身后。 刚刚队伍中倒是有不少人闹换着要面圣,谁也不知晓他们是为了\"伸冤\"亦或者\"刺王杀驾\"。 不多时,寂静的城楼上便是响起了呼喊声:\"陛下在此,诸将士不要执迷不悟,受奸人所惑。\" 此话一出,承天门外的乱军气势顿时为之一滞,本是有些嘈杂的队伍也是瞬间安静了下来,不少人的脸上都是露出了茫然之色。 天子居然真的到了? \"陛下,我等为国尽忠职守,全家老小指望这点微薄的军饷,还望陛下开恩,收回成命。\" 沉默了半晌,承天门外的乱军便是发生了\"内讧\",不少面黄肌瘦的士卒都是毫不犹豫的将兵刃随手一丢,猛地跪倒在地,冲着城楼不住的叩首,其充满悲戚的声音在夜色之中悠悠回荡,久经不息。 听得此话,朱由检先是一愣,随后汹涌的杀意便是自心中涌出,这些勋贵该死。 \"诸将士,朕不会裁减京营。\" \"尔等受奸人所惑,当即刻回营,不要酿成大错。\" 猛地推开了拦在身前的曹化淳,神色有些复杂的天子便是快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朝着下方乱作一团的乱军们吼道,其充满了愤怒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城下乱军中有人气急败坏的喊道:\"这是假的!兵部那些人日日察验兵册,你我都看在眼中。\" \"天子受奸人所获,我等今日便要清君侧!\" 听得此话,一直默默立于朱由检身后的曹化淳便是面色大变,不待朱由检有所反应,便是一把将其拉了回来。 嗖! 正愣神的功夫,便见得原本立于城垛前喊话的侍卫应声倒地,随后便是响起了痛苦的哀嚎声,一抹刺鼻的血腥味也是在城楼上涌现。 \"放肆!\" 城楼上的侍卫顿时乱做一团,有人连忙将朱由检护在身后,也有人弯弓拉箭,等候天子指示。 朱由检此时也只觉得大脑充血,心中的杀意几乎快要压制不住,一旁的御马监提督更是面色癫狂,不由分说便是示意身旁的亲兵点燃了一个烟花。 那是他与黄得功提前约定好的信号。 \"乱臣贼子,胆敢行刺天子!\" 御马监提督太监愤怒又惊恐的声音在城楼上响起,幸亏他眼疾手快,否则天子说不定便会为流矢所伤。 此话一出,承天门外的乱兵再度安静了下来,人人脸上皆是涌现着不可思议之色。 他们只是想跟着自己的上官来讨饷,即便是日后朝廷裁减了京营,他们也算有些\"遣散费\",可从来没有想过行刺天子。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事已至此,纵然神经最为大条的士卒也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落入了有心人的圈套。 想到这里,大多数士卒不由分说的便是跪倒在地,冲着城楼叩首,唯有少数人依旧立于原地,脸上涌现着癫狂之色。 自古以来,行刺天子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眼下安抚他们回营,天亮以后,朝廷也会\"秋后算账\"。 \"朕乃大明天子,尔等即刻回营,朕便既往不咎。\" 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残存着惊惧之色的朱由检挣脱了曹化淳等人的保护,眼神冰冷的朝着脚下的乱军喊道。 刚刚曹化淳已然点燃了烟花,若是在任由城外的乱军蛊惑人心,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届时,整个京师都会血流成河。 \"吾皇万岁!\" 本就从众的士卒闻听朱由检那道充斥着愤怒的声音之后忙是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讨饷了,忙是争先恐后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生怕走的慢了,便会为冠以\"谋逆\"之罪。 不多时,乌泱泱的乱军便是各自散去,有人朝着京营而去,也有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不知所踪。 纵然有人心中不甘,但眼见得事不可为,也只得恨恨的摇了摇头,混入人群中,四处散去。 眼见得一场一触即发的\"兵变\"竟是被天子三言两语化解,城楼上众人只觉得心中血气上涌,不由分说便是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色中的紫禁城,山呼声震耳欲聋。 第45章 不眠夜 同一时间,位于长安街上的抚宁侯也是灯火通明,占地颇大的宅院内人影绰绰,往日里\"偷鸡摸狗\"的家丁已是穿戴整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约莫在半个时辰前,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便知晓了位于京师西侧的京营\"哗变\",乱军士卒涌至承天门的消息。 他们两家勋贵在京营中\"占役\"最多,受过他们恩惠的士卒校尉不知凡几,对于今夜的\"闹剧\",他们二人没有半点意外。 美中不足的便是,自神枢营而出的士卒人数寥寥,远不如隔壁的五军营,哗变士卒远没有抚宁侯想象中多,倒是颇为可惜。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谋划也算\"有惊无险\"的顺利进行,抚宁侯朱国弼心中的得意便是压抑不住,不由得与身旁的恭顺侯对视了一眼,脸上满是笑意。 \"纵然哗变人数未达到你我二人的预期,但也有五千之数,足够那小皇帝喝一壶了。\" 将手中把玩的匕首搁置于桌案上,抚宁侯朱国弼不由得目视奉天门的方向,声音中满是轻蔑。 \"不错,算算时间估计也差不多了,该你我兄弟领兵平乱,奉天门外救驾了。\" 恭顺侯吴汝胤的脸上也涌现了一抹狞笑,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京营中的蒙古人便是隶属于他们恭顺侯府一脉。 两百年的时间里,京营中的蒙古士卒早已与恭顺侯府密不可分,言听计从之下,做些\"小动作\"在轻松不过。 只是可恨京中其余勋贵唯唯诺诺,迟迟不敢下场,就连被他们二人寄予厚望的成国公朱纯臣态度也是暧昧不明,否则今夜的北京城上还有热闹数倍不止。 \"行了,准备一下,免得真出了什么岔子。\" 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抚宁侯自座位上起身,朝着身旁的吴汝胤招呼了一声,便是自顾自的往院中而去。 终究是五千余名\"被蛊惑\"的乱兵,若是时间久了,难免真的生出什么意外,若是真的伤到了那小皇帝,便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一念至此,恭顺侯也是连忙自座位上起身,准备招呼院落中的亲兵往奉天门而去。 \"兄弟们,随本侯救驾!\" 手举着火把,一身戎甲的抚宁侯朱国弼狞笑一声,冲着院落中的\"家丁\"招呼了一声,作势便要朝府外而去。 \"救驾!\" 院落中本就状若疯癫的\"家丁\"们听闻朱国弼如此言语,脸上的疯狂之色更甚,手中的兵刃散发着骇人的寒芒。 砰! 正当抚宁侯朱国弼志得意满,准备领着院落中的一众\"家丁\"御前救驾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传来了一阵猛烈的撞击声。 随后冲天的喊杀声及尖叫声便是自前院传来,令得在场的众人气势为之一滞,脸上涌现了些许惊疑之色。 站在队列后方的抚宁侯朱国弼也是下意识的与身旁的恭顺侯吴汝胤对视了一眼,心中涌现了些许不安。 不多时,前院中的喊杀声便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沉闷的脚步声,令得院落中所有人心底都是一沉。 \"列阵!\" 终究是领兵的勋贵,少许的错愕过后,朱国弼便是声音颤抖的朝着身旁不知所措的\"家丁\"们招呼了一声。 闻声,乱作一团的\"家丁\"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忙不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一脸急促的盯着远处,静静等候着脚步的主人。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一队队穿戴整齐的甲士自夜色中走出,映入众人的眼帘。 为首的武将约莫三十余岁,身着文山甲,手持长枪,见到院落中的\"刀兵\"没有露出半点意外之色,反而一脸释然的点了点头。 他叫黄得功,奉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之命,率四卫营士卒扑杀意图犯上作乱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 \"放肆,尔等何人,深夜擅闯抚宁侯府?\" \"莫非想要犯上作乱?\" 一见这群甲士的穿戴,抚宁侯朱国弼便是心中一沉,但仍故镇定,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闻声,黄得功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冷冷的挥了挥手,随后便见得漫天箭雨自身后倾斜而下,瞬间便是射倒一片。 \"奉圣谕,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图谋不轨,欲行刺王杀驾之事,予以镇压。\" \"跪地请降者免死。\" 说话的功夫,又是一轮箭雨倾斜而下,原本严阵以待的\"家丁\"们顿时乱作一团,喧嚣声大作。 有胆小的,当机立断的便是丢掉了手中的兵刃跪地请降,也有悍勇的,竟是咬着牙,举刀来砍,更有人见势不妙,转身便是四散而逃。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厚实\"的军阵便是一泻千里,看的黄得功暗自摇头。 早知这些勋贵及其\"家丁\"如此不堪,他早就可以领兵将其镇压,何至于惊扰了天子。 \"放肆!\" \"我等勋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尔等好大的胆子!\" 被几名亲兵紧紧护在身后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纵然肝胆欲裂,但仍不死心的咆哮着,其状若疯癫的模样在黄得功看来却是异常的可笑。 \"天子圣谕,迷途知返者,既往不咎。\" \"执迷不悟者,杀!\" 见得身前的士卒面露迟疑之色,黄得功不由得自怀中抽出一封黄色卷轴,在众人面前一晃,声音铿锵有力,响彻整个院落。 黄得功手中的明黄色卷轴无异于成了压倒院落中家丁的最后一根\"稻草\",除少数执迷不悟者惨死在漫天箭雨之下,其余人皆是跪倒在地,一脸死寂。 终究是领兵的勋贵,心中倒是还残存着一丝血性,眼见得大势已去,不忍受辱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不由得对视一眼,作势便要自刎。 但还未等到二人有所动作,便觉得臂膀一疼,手中的长刀顺势掉落在地。 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亲兵放下弓弩,黄得功缓缓上前,望着一脸不甘的两位侯爷微微摇了摇头,肃声道:\"两位侯爷,鼓动京营鼓噪,冲击承天门,刺王杀驾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就这么一死了之,未免有些太简单了。\" 一语作罢,黄得功便是示意身旁亲兵将瘫坐在地上,如遭雷击的抚宁侯及恭顺侯绑了起来。 不多时,抚宁侯府邸便是渐渐安静了下来,黄得功微微一笑,望着茫茫夜色一阵失神,只怕今夜有不少人睡不着了。 第46章 京中事(上) 次日清晨。 已是辰时三刻,笼罩在京畿之地上方的晨雾已是完全散去,往常这个时候北京城早已\"门洞大开\",但今日却是没有半点动静,就连位于城中的紫禁城也是宫门紧闭。 本应热闹非凡的街道上人烟寥寥,纵然一夜过去,空气中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不时便能自街道上见得点点血渍。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沉闷的钟声终于自紫禁城中响起,早已准备多时的五城兵马司及锦衣卫北镇抚司\"倾巢而出\",自北京城外更是涌进了一群面容严肃,手持兵刃的士卒。 若是有人细细观瞧,便会发现这群自北京城外涌进来的士卒不但手持的兵刃颇为怪异,就连长相也是与汉人有些许的差异,还操着一口外人听上去晦涩难懂的方言。 有稍微懂行的百姓见到这些手持着怪异兵刃的士卒后便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子这是将四川石柱宣慰司的\"白杆军\"调来了。 ... 许是因为有了\"圣谕\",往日里在京中颇为憋屈的五城兵马司衙役终于\"神气\"了一会,先是在承天门外集合,而后便在上官的带领下,四散而开。 虽然昨夜承天门外的\"哗变\"因为天子朱由检的临危不惧而化险为夷,但并非所有士卒都乖乖的回到了北京城外的京营驻地,仍有不少心怀不轨的乱军士卒趁着茫茫夜色,肆意制造混乱。 诸如自幼在北京城中长大,侥幸得了恭顺侯府中管家的赏识,继而披上了一层官衣的泼皮刘二。 早些天的时候,他便是自相熟的上官那里探了探口风,知晓恭顺侯,抚宁侯等勋贵怕是会\"纵容\"京营士卒哗变。 果不其然,昨晚才刚刚入夜,五军营的士卒便是哗变,心思机灵他的留了个心眼,提早溜了出来,但并未随同大部队一同前往承天门外\"讨饷\"。 他可是恭顺侯府大管家眼前的红人,自是看不上那点\"三瓜两枣\",他也十分清楚,这\"讨饷\"一个闹不好,便是刺王杀驾,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抱着此等想法,刘二便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拿着腰刀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朝着他已是觊觎许久的一户富商而去。 虽然凭借着恭顺侯府的关系,平日里也算\"吃喝不愁\",但对于\"胸怀大志\"的刘二来说,如此低的标准自是无法令他满足。 如此,他便将主意打到了位于北京城东,经营着一家酒楼的\"王掌柜\"身上。 最重要的是,那\"王掌柜\"只是一个人在京中生活,家眷老小,父母妻儿都是在老家生活,平常的时候也不宿在酒楼中。 ... 行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望着一队队神情冷峻的锦衣卫,刘二不由得吧唧了一下嘴,暗道多亏自己留了个心眼,没有在\"王掌柜\"家久待,一会只需要混出城去,便是万事大吉。 至于京营那里,随意找个由头搪塞过去就是,刘二对此有十足的把握。 等到风声过去了,自己再溜回城里,将提前埋好的金银细软取出,顷刻间便能\"腰缠万贯\"。 想到这里,刘二便是自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口中也是不自觉的哼起了小曲,暗叹自己\"高瞻远瞩\"。 许是因为刘二身材矮小,随身又没有带着任何辎重,一连数名锦衣卫都是对其视而不见,没有上前核实。 就在刘二即将行至永定门的时候,耳畔旁传来的一声厉呵却是让其如坠冰窖:\"站住!\" 瑟瑟发抖的转过了身,发现身后不远处正立着几名身穿飞鱼服的番子,手中的绣春刀已是出鞘。 \"几位差爷,有什么事吗?\"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刘二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冲着为首的番子说道。 \"干什么的?这么急不可耐的出城?\" 为首的番子面露狐疑之色,上下的打量了刘二一番,方才微皱着眉头说道。 \"回差爷,小的家住北京城外,是来给家中老母抓药的。\" 言罢,刘二便是自怀中掏出了一个手绢,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些许药材便是映入众人的眼帘。 见状,几名番子脸上的怀疑之色尽去,作势便要转身离去,指挥使大人可是有言在先,今日每多缉拿一个\"乱兵\"便有额外的赏赐,自是不愿平白浪费时间。 \"几位差爷慢走。\" 见得几名锦衣卫转身离去,刘二自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鄙夷之色,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诚惶诚恐的点了点头。 本以为就此逃过一劫,但还未等到刘二转身离去,便觉得膝盖一痛,猛地跌倒在地,耳畔旁更是响起了让其绝望的话语:\"拿了他。\" 闻听到上官吩咐,已是走出几步远的番子连忙折回,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的上官,如此敏感的当口,上官还敢\"以良冒功\"? \"看不出来他的衣衫不合身?而且手上虎口处还有茧子?\" 见得几名属下面露迟疑之色,为首的锦衣卫番子不由得没好气的说道,手指着刘二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衣衫说道。 闻言,几名番子纷纷面露恍然之色,忙不迭的自怀中掏出绳子,将地上的刘二捆住。 此时的刘二全然没有了挣扎的心思,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任由几名锦衣卫将其捆绑。 他千算万算,却是忘记了身上这明显不合适的衣衫。 昨夜行凶的时候,凭借着手中的兵刃,他轻而易举的制服了身材高大的\"王掌柜\",但所穿的衣衫却是浸满了鲜血,不得不寻了一件\"王掌柜\"的衣衫穿在身上。 本以为如此微末的细节,应当不至于引人注意,刘二却是没有料到,在他即将出城的时候,仍是被人发现。 无视了周围几名属下的阿谀奉承,为首的锦衣卫颇为不耐的挥了挥手,便是转身朝着远处而去。 天子已然将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召回京师,并且重新将锦衣卫交其掌管,这是摆明了要继续重用锦衣卫,并且与\"东厂\"划分界限。 如此关键时刻,他自当用心做事,不敢有半点马虎。 所谓的\"阉党走狗\"他早就做腻了。 第47章 京中事(下) 同一时间,乾清宫暖阁内气氛也是\"剑拔弩张\",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均是负手而立。 昨夜京营\"哗变\",乱军趁着夜色围困承天门,闹得宫中人心惶惶,宫更少许心思不干净的内侍趁乱私藏了不少物件,已然被秉笔太监下令杖毙。 \"宫中可是都收拾干净了?\" 半晌,天子听不出喜乐的声音自暖阁中悠悠响起,引得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晨不由得一惊,忙是躬身回道:\"皇爷放心,昨夜趁乱闹事的,手脚不干净的,奴婢都已经解决了。\" 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但天子却是放任宫中\"生乱\",未曾没有借机清洗一下宫中不稳定\"因素\"的意思。 但让王承恩及曹化淳略微安心的便是,除了少许手脚不干净的宫娥内侍之外,倒是没有酿出更大的祸事。 料想那些勋贵的手,还没有伸到紫禁城中。 闻言,朱由检微微颔首,有些泛白的面容上涌现了一抹释然。 \"城中乱兵收拾的如何了?\"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检有些迟疑的问道,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局促,好似有些不敢面对。 昨夜光是涌至承天门外的乱军便是五千有余,这些人断然不可能尽数归营,定然有心怀不轨之人趁着夜色之乱,只怕城中有不少百姓遭殃。 闻言,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忙是上前一步:\"回陛下,今日宫门大开之后,五城兵马司及锦衣卫已是扑杀了数百名乱军,城外京营也在紧急点验兵册,核查人数,定然不会让乱军逍遥法外。\" 听得此话,朱由检冷凝的脸色缓和了少许,乱军的人数比他想象中少上一些,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自朕的内帑中出银子,给遭殃的百姓家好好补偿一番,那些乱军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自古以来,\"营啸\"及\"哗变\"都是只诛首恶,余下从众者只是略施惩戒,免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他昨夜已是有言在先,即刻回营者既往不咎,但这些乱军仍是不识好歹,趁着夜色生乱,那就怪不得他了。 \"皇爷说的是。\" 少许的错愕过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忙不迭的点头,姑且不提这些人趁着夜色祸乱百姓,光是昨夜\"挑衅\"天子权威,刺王杀驾的行为便足够他们身首异处了。 \"兵部那边如何说,可有动静?\" 沉吟少许,朱由检再度看向锦衣卫指挥使,目光灼灼,声音中蕴杂着一丝愠怒。 昨夜闹出这么大的事,除了罪魁祸首抚宁侯,恭顺侯首当其冲之外,掌管天下军马的\"兵部\"也是难辞其咎。 京营这么大的窟窿,兵部定然\"涉事其中\",只怕有不少人与勋贵沆瀣一气,这才闹到如今这般地步。 闻言,骆思恭的面皮便是一紧,见得上首的天子面色不善,这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道:\"回皇爷,今一大早,兵部武选司,职方司,武库司的郎中便是自缢身亡..\" 嘶。 话音刚落,暖阁内众人便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不可置信的看向锦衣卫指挥使,就连早有准备的朱由检神情也是一滞,愤怒的目光中带着些许错愕。 大明兵部下属四个清吏司,武选司负责武将的军功和考核,评定每一位武官的品秩升降;职方司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武库司掌管军中器械;车架司负责后勤粮草押运一事。 负责掌管三司的郎中虽然官阶只有五品,但却是典型的\"位卑权重\",接连三位实权官员自缢身亡,这是摆明了要\"断臂求生\"。 幽幽叹了口气,朱由检涩然的摆了摆手:\"就查到这些人为止吧。\" 虽然知晓这几名郎中的背后定然还有大鱼,但对于根基薄弱的朱由检来说,一切当以维稳为主。 如若将那些躲在幕后之人逼得急了,倒是有些得不偿失。 \"是,皇爷。\" 闻言,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也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缓和了少许,纵然沉稳如他,在听说这等骇人听闻的消息之后也是不免有些提心吊胆。 当大明勋贵与在京官员沆瀣一气的时候,这背后的关系网该有多么恐怖。 \"京营那边伤亡如何?\" \"朕听说神枢营那边昨夜有人表现不错?\" 不多时,案牍后的天子突然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他已是从王承恩的口中知晓了昨夜发生在神枢营的变故。 \"回陛下,正是。\" \"神枢营参将周遇吉临危不乱,关闭营门,约束兵丁,当以嘉奖。\" 少许的错愕过后,骆思恭忙是躬身应是,将昨夜发生在神枢营的一幕尽数汇报给案牍后的天子,心头升起一抹艳羡。 如若他所料不差,那名叫做周遇吉的神枢营参将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果不其然,骆思恭的话音刚落,还未等到他喘息片刻,便听得天子不容置疑的声音自暖阁中响起:\"京营遭此变故,领兵勋贵皆是难辞其咎,擢升神枢营参将周遇吉为神枢营总兵。\" 虽然朱由检的这道旨意还没有经过内阁,兵部的签发,但在场众人皆是知晓,无论是仅剩李国普一人的内阁亦或者\"人去楼空\"的兵部都不会驳斥朱由检的这封旨意。 有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的吴汝胤前车之鉴在,纵然是风闻奏事的六道言官们此时也不会凑上来找不痛快。 一念至此,乾清宫暖阁中不少人都是脸色晦暗不明,自心间羡慕起那个简在帝心的神枢营参将, 没有理会暖阁中心思各异的众人,案牍后的朱由检清了清嗓子,将众人自失神的状态中唤醒,眼神寒冷的冲着骆思恭紧接着问道:\"勋贵那边作何反应?成国公那里?\"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昨夜的\"乱象\"怕是由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一手主导,并没有其余勋贵涉事其中,但朱由检仍是有些不甘。 他总觉得,成国公朱纯臣没有这般简单。 \"回陛下,京中勋贵约莫从两天前便是闭门不出,也没有在恭顺侯和抚宁侯府上搜到可疑的书信。\" \"至于成国公朱纯臣那边也没有半点动静..\" 听得此话,朱由检不由得微微闭上了眼睛,自嘴角涌现了一抹讥笑,倒是个老狐狸,见势不妙便是藏了起来。 许是因为昨夜睡得有些迟的缘故,案牍后的天子顺势便是假寐起来,直到约莫一炷香后,一道有些急促的声音自暖阁中响起,令得天子瞬间睁开了双眼。 \"陛下,四川石柱宣慰司秦良玉携子马祥麟,奉旨见驾。\" 第48章 总督京营戎政 紫禁城。 一身戎甲的秦良玉及其子马祥麟正在几名小太监的引领下,有些局促的朝着位于内廷深处的乾清宫暖阁而去,母子二人心中满是疑惑。 早在宫门口的时候,这几名小太监便是诚惶诚恐的解释,声称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正随侍在天子身边,未能亲迎,特意派他们向秦夫人解释缘由,万望秦夫人见谅。 虽然已是数年未曾进京,兼之川中远离中枢,但秦良玉也清楚这信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可是新天子的心腹大伴,乃是浅邸时期的旧人。 自己与其素不相识,又没有半点交情,对方为何会释放如此强烈的\"善意\"? 久经人情世故的她,自是清楚这司礼监秉笔太监所释放的\"善意\"从某种程度上便是代表了天子对她的态度,这不由得让她愈发疑惑。 怀揣着这种疑惑,秦良玉一路上也是无暇理会沿途巍峨的宫殿,于脑海中思索着,天子令远在川中的自己领兵觐见,眼下又如此礼遇,这为的是哪般呢? ... \"秦夫人一路辛苦。\" 一道温和的声音自秦良玉的耳畔旁响起,令这位脸上满是风霜之色的女将军自失神的状态中醒来,忙不迭的躬身冲着案牍之后的天子抱拳行礼,口称不敢。 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案牍之后的天子居然领着宫中的一众大裆亲自行至乾清门迎接她们母子二人,这种荣耀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没有在意秦良玉母子二人的\"失议\",朱由检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司礼监秉笔送上一杯热茶,为二人定定心神。 见状,秦良玉及其子马祥麟忙是起身接过,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便是将其搁置在身旁的桌案,低垂着头,等候着天子的问询。 此时的朱由检脸上满是笑意,静静的打量着身前颇为局促不安的二人:秦良玉年过五旬,因为常年征战,风吹日晒的缘故,竟是比应有的年纪沧桑许多;其子马祥麟身着一身银铠,面容刚毅,倒是对得起其\"小马超\"的称号。 沉吟半晌,见得秦良玉脸上的局促不安稍有缓解,案牍之后的朱由检方才缓缓出声:\"秦夫人离川之际,四川那边的战事可有进展?\" 闻言,秦良玉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愕然,难道天子诏令自己进京,只是为了知晓前线的状况? 她心中升起了些许荒唐,但仍是恭谨回答道:\"好叫陛下得知,臣离川之际,朱燮元大人已然到任,有朱大人坐镇四川,当万事无忧。\" \"安邦彦可还老实?\" 听得天子此话,秦良玉更是坚定了其心中的想法,脸上的表情也是有些怪异:\"回陛下,安邦彦父子手握重兵,蠢蠢欲动,眼下虽然迫于我大明天威,主动请降。\" \"但依臣愚见,怕是日后仍会反叛。\" 许是怕案牍之后的天子意识不到安邦彦父子的危害性,秦良玉又连忙补充道:\"如今奢崇明大势已去,只得寄人篱下,水西土司内部又并非铁板一块。\" \"为了维护己身的地位,微臣斗胆猜测,安邦彦定会抓紧时间,休养生息,图谋将来,还请朝廷做好准备。\" 经历了数年的攻伐,朝廷在四川已是收复了全部失地,自号\"梁王\"的奢崇明逃窜至贵州,投奔安邦彦。 水西土司在贵州传承千年,势力远非奢崇明可比,兼之朝廷联军也是人困马乏,故而朱燮元提出了\"招抚\"之策。 但秦良玉作为领兵的大将,自是清楚这\"招抚\"不过是权宜之计,安邦彦需要在朝廷咄咄逼人的攻势下苟延残喘,朝廷也要借机休养生息。 如若没有意外,纵然安邦彦接受了朝廷的招抚,日后怕是也会再度起兵反叛。 \"爱卿真知灼见,倒是与朕想到一块去了。\" 案牍之后的天子闻言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依着\"后世\"的经验来看,安邦彦父子的确始终\"不甘寂寞\"。 \"昨夜的事情,爱卿当是有所耳闻了吧。\" 不多时,案牍后的天子突然话锋一转,声音猛地变得有些阴冷,令得暖阁中的众人都是心头一紧。 闻言,秦良玉也是露出了一抹苦笑,昨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京中谁人不知,更别提她早早就接到了天亮之后,接管北京城防的圣谕。 \"回陛下,臣知晓。\" 秦良玉缓缓点头,但心中却是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也涌现了一抹激动,其子马祥麟也是瞳孔猛地一缩,刚毅的面容上隐隐约约带上了一抹期待之色。 \"京中勋贵无能,令得京营败絮其中,朕召夫人进京,便是希望夫人能够为朕解忧,整饬京营。\" 许是怕秦良玉拒绝,案牍之后的天子又是连忙补充道:\"朕会授意户部和兵部补齐军饷,足额发放。\" \"若有不足,便从朕的内帑出。\" 虽然眼下朱由检还不清楚恭顺侯及抚宁侯二人身家几何,但好歹也是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勋贵,又是在京营中\"占役\"颇多,相信其府中财富断然不会让他失望。 闻言,秦良玉有些浑浊的眼眸中猛然涌现了些许光彩,这一路上虽然揣测过天子召她进京的用意,但她多是往辽东的方向思考,却没有想到天子居然将整饬京营这等大事交到自己的手上。 \"臣,遵旨。\" 虽然知晓京营积弊多年,纵然勋贵不敢染指,但整饬起来也会有诸多麻烦,但对于秦良玉来说,为君分忧本就是臣子的本分,更别提天子还会为她撑腰。 \"那朕就将京营交给夫人了。\" 朱由检的脸色愈发和善,心中满是感慨,放眼朝野上下,怕是只有眼前的\"忠贞侯\"才能无视一切魑魅魍魉,迎难而上吧。 一语作罢,不待秦良玉有所反应,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将目光放到了始终默不作声的马祥麟身上,嘴角涌现一抹笑意:\"能者多劳,马将军便入主五军营吧。\" \"臣,遵旨。\" ... ... 晌午过后,紫禁城中传出旨意,以英国公年老体衰为由,免了其\"总督京营戎政\"一职,改由军中名将秦良玉担任,其子马祥麟升任五军营总兵。 消息传出,朝野一片哗然,京中勋贵人人自危,所有人都知晓,他们为非作歹,贪墨军饷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第49章 断臂求生? 十月十五,寒露。 因为\"轻而易举\"便是平定了恭顺侯及抚宁侯二人掀起的叛乱,兼之昨日秦良玉已顺利入主京营的缘故,朱由检的心情很是不错,今天早早的便是自睡梦中醒来,随意用过早膳之后,便是在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的陪同下,行至乾清宫南书房中。 此地相比较乾清宫暖阁,占地更大,朱由检已是授意将房中悬挂了\"大明疆域图\",并且布置了沙盘等物,方便日后使用。 没有理会案牍上堆成小山一般的奏本,朱由检径直走向悬挂在墙壁之上的大明疆域图,紧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 此时的大明疆域图已是从红笔着重表明了几个地点,仔细看去,正是位于东北方向的\"奴儿干都司\"。 自万历四十六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明廷在辽东屡战屡败,先后丧失了辽沈,广宁等重镇,百万辽东百姓为之哀嚎。 直到好几个月前,继位不久的皇太极不顾国内众人的反对,力排众议的攻伐宁远和锦州。 凭借着辽东巡抚\"袁大忽悠\"的指挥,以及城头上安置的红夷大炮,明廷终于在萨尔浒之战后,第一次在与女真人的交锋中取得了胜利。 \"陛下\",司礼监秉笔的声音在朱由检的耳畔响起,将其目光自\"奴儿干都司\"收回。 \"英国公张维贤来了..\" 见得天子抬头,司礼监秉笔太监忙是躬身应道,只是其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虽然前天晚上的\"祸事\"朱由检并没有降罪\"总督\"京营的英国公张维贤,但在王承恩看来,这位袭爵多年的国公也是难辞其咎。 值此敏感的时刻,这位在京勋贵之首却是主动进宫面圣,莫不是打算为抚宁侯和恭顺侯二人说情不成? 闻言,本就心情沉重的朱由检脸色愈发不善,心中思量着张维贤此时进宫的用意所在。 \"请进来吧。\" 沉吟了少许,朱由检微微颔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些勋贵的确要给他一个交代才是。 朱由检可是听说,不过是两天的功夫,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恭顺侯和抚宁侯便在北镇抚司番子的\"照顾下\",主动吐露了不少令人骇人听闻的事情。 ... ... \"臣张维贤,见过陛下。\"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伴随着朱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一身麒麟补服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是迈入南书房中,冲着案牍之后的天子躬身见礼。 许是自己的错觉,朱由检只觉得不过是几天的功夫,跪在下首的英国公张维贤竟是苍老了十岁不止,不仅发须皆白,就连行礼的动作都是颤颤巍巍,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见状,朱由检心中也是一软,对于英国公张维贤的不满也是敛去了少许,朝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使了个眼神,朗声说道:\"老国公平身吧。\" \"老臣不敢。\" 跪在青石砖上的张维贤没有理会天子的好意,反而是再度叩首,令得脚下的青石砖都是隐隐作响。 \"京营前日哗变,臣身为京营总督难辞其咎,特来请罪。\" 迎着上首天子有些愕然的眼神,面色沉重的英国公张维贤涩然说道,声音中满是懊悔。 虽然知晓抚宁侯和恭顺侯二人私底下在搞些小动作,但张维贤也没有料到这二人竟然胆大包天至此,纵容京营士卒哗变不说,居然还蛊惑这些乱军士卒趁着夜色,兵临奉天门讨饷,惊扰了圣驾。 没想到此处,张维贤都是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倘若天子有半点闪失,他张维贤便是大明的罪人。 自成祖朱棣以来,他们英国公一脉便是\"不结党,不营私\",这才被历任天子所倚重,成为大明勋贵之首。 约莫在成化年间,大明天子便有了以京中勋贵提督京营的习惯,继而避免士卒糜烂,待到嘉靖时期,更是将勋贵在京营中的地位骤然提升,借以与朝野中的文官\"分庭抗礼\"。 他张维贤承蒙万历皇帝信任,才刚刚袭爵不久便是提督京营,更是先后拥立了\"泰昌\",\"天启\"两位大明天子。 但张维贤却是没有料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竟是险些将朱由检置于险境。 闻言,案牍后的天子面色如常,只是不置可否的问道:\"依着国公看,抚宁侯和恭顺侯二人该如何处理?\" 朱由检心中知晓,面前的英国公之所以昨日没有即刻进宫请罪,十有八九便是召集京中勋贵商议对策,眼下这是协调好了各方的利益,故而进宫。 \"恭顺侯和抚宁侯二人身为大明勋贵,却是纵容士卒哗变,图谋不轨,罪无可赦,自当法办!\" 闻听朱由检发问,下首的张维贤便是猛然抬头,毫不犹豫的说道,随后也不待天子有所反应,便是紧接着补充道:\"老臣私下认为,京营积弊多年,已是不破不立,还请天子将京营中的萌官一并处理。\" \"唔..\"沉默不语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不由得面露一抹讶色,这些勋贵倒是好大的手笔。 之前天子整饬京营,也仅仅是为了让京中勋贵将\"占役\"尽数让出,对于军中的\"萌官\"却是只字未提。 许是觉得如此\"代价\"并不足以平息天子的怒火,跪在青石砖上的张维贤自脸上涌现了一抹果决,毫不犹豫的说道:\"陛下,眼下我大明时局艰难,内忧外患不断。\" \"我大明勋贵世受皇恩,自当为国出力。\" \"请允准我等勋贵如皇庄一般,一并课税。\" 大明优待读书人,凡是取得了功名的读书人,便是拥有一定的特权,诸如\"土地免税\"等政策。 读书人尚且如此,遑论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自成祖之后,挂靠在各家勋贵手中的土地便是再也没有交过税。 与主动交出\"占役\"及取消京营中的\"萌官\"相比,勋贵一并纳税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老国公有心了。\" 沉默半晌,天子有些清冷的声音自南书房中悠悠响起,令得惴惴不安的张维贤心中一松,知晓此次怕是\"逃过一劫\"了。 第50章 谜团 \"老国公与恭顺侯私下可有交情?\" 正当张维贤长吁短叹的时候,突然听到天子听不出喜乐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令其不由得再度将心提了起来,有些错愕的看向案牍之后的天子。 莫不是恭顺侯在狱中胡乱攀咬,牵扯到了自己? \"回陛下,近些年老臣身体抱恙,常是在家中养病,与恭顺侯私下并没有太多往来。\" 迎着天子有些戏谑的眼神,面色大变的张维贤忙是躬身说道,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瞧得张维贤如此紧张,上首的朱由检不由得摆了摆手:\"老国公不必多心,朕没有别的意思。\" 依着\"后世\"的经验来看,崇祯十七年,闯王李自成进京之后,世受皇恩的大明勋贵们皆是望风而降,唯有英国公,惠安伯等少许勋贵以身殉国,算是真正诠释了\"与国同休\"。 正是基于此等原因,朱由检才没有过于\"苛责\"面前的英国公张维贤。 \"朕只是有些纳闷,恭顺侯在京营中的占役最少,远不如其余勋贵,但为何还要与抚宁侯行如此不轨之事呢?\" 半晌过后,朱由检的声音再度于南书房中响起,眼神也是变得有些深邃,脸上更是涌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听得此话,张维贤也是一愣,这两日他一心忙着与其余勋贵\"斡旋\",倒是没有思考这二人的动机。 正如天子所说,那抚宁侯在京营中\"占役\"最重,起码也有万余人,铤而走险行此不轨之事还情有可原。 可恭顺侯吴汝胤因为出身蒙古的缘故,在京营中的\"影响\"远不如其余勋贵,为何也要上了抚宁侯的贼船呢? 想到这里,张维贤的老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愕然,额头上也有点点冷汗渗出,难道这背后还有隐情? 咕噜。 有些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张维贤颤颤巍巍的看向案牍之后的天子:\"老臣愚钝..\" \"朕说了,老国公不必紧张,朕只是有感而发。\" 见得下首的张维贤如此惊颤,朱由检不由得苦笑一声,忙是又安抚了一句,示意司礼监秉笔将其搀起,并且送上一盏热茶,稳定心神。 待到张维贤的状态稍有好转的时候,朱由检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听说这次哗变的士卒中,有不少都是蒙古人?\" 虽然距离那场\"兵变\"已是过去了三天,但朱由检仍是心有余悸,依着锦衣卫传来的消息,北镇抚司的抚宁侯朱国弼一口咬死,从来没想过\"刺王杀驾\",只是想借着军中哗变,给自己施加压力,继而停止整饬京营。 除了朱国弼之外,其余几个被锦衣卫查到的\"刺头\"也是言辞灼灼,声称抚宁侯从未下达过\"刺王杀驾\"的命令,只是让他们蛊惑士卒讨饷。 既然朱国弼没有下达\"刺王杀驾\"的命令,那恭顺侯吴汝胤的嫌疑便是大了起来,毕竟那一夜如若不是曹化淳眼疾手快,自承天门外而来的箭矢便是要扎到自己身上了。 只是朱由检有些想不通,就连满腔怨气的抚宁侯朱国弼都不曾想着\"刺王杀驾\",在京营中\"占役\"最少的恭顺侯吴汝胤又为何想要致自己于死地,他在怕什么? \"回皇爷,据老臣所知,因为抚宁侯出身蒙古的缘故,京营中不少蒙古士卒都是主动拜倒在他门下,就连各地经商的蒙古商人也是主动寻求他的庇护。\" 此时的张维贤也意识到恭顺侯涉事其中怕是另有原因,不由得皱着眉头,回忆着与吴汝胤为数不多的交集。 \"蒙古商人?\" 本是低头沉思的朱由检听得此话,猛地抬起了头,嘴中念念有词,只觉脑海中一抹灵光闪过。 自太祖朱元璋北伐成功,于南京建国称帝之后,草原上的蒙古人便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攻中原\",为此双方刀兵相向两百余年。 一直到隆庆年间,大明朝廷册封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为顺义王,开放了十一处边境贸易口岸,使得明蒙双方紧张的关系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基于此等诱因,天性逐利的\"旅蒙商人\"便是应运而生,他们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将大明的物资贩卖到草原上,赚取差价。 此后朝廷对蒙古的\"互市\"政策虽然常有改变,但诸如\"兵刃\",\"铁器\"等物始终是朝廷的禁忌。 眼下经由张维贤提醒,朱由检脑海中便是灵光一现,莫不是恭顺侯私底下贩卖朝廷三令五申的\"禁忌\",故而做贼心虚,生怕朝廷趁着整饬京营的当口,顺藤摸瓜,发现他私底下的勾当,这才反应如此激烈? 朱由检越想越觉得有理,忙是扭头朝着一旁同样是面色大变的司礼监秉笔吩咐道:\"告诉骆思恭,让他给朕彻查吴汝胤。\" \"是,陛下。\" 知晓事关重大,司礼监秉笔不敢有半点犹豫,忙是躬身应是,便是急匆匆的朝着外间而去。 望着逐渐消失在眼帘之中的王承恩,朱由检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如此便能说得通这恭顺侯吴汝胤为何反应如此强烈了。 但成国公呢? 许是刻板偏见,朱由检总觉得成国公朱纯臣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尤其是此前锦衣卫曾向他汇报,抚宁侯朱国弼最先找上的就是成国公朱纯臣。 只是不知道后来因为何故,朱纯臣并未涉事其中,倒是让朱由检颇为失望。 \"国公放心,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望着一脸惊容的英国公张维贤,朱由检忙是出声安抚了一句,经过这场变故,京中勋贵只怕已是惊弓之鸟,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令他们人人自危。 \"吾皇圣明。\" 终究是袭爵多年的四朝老臣,少许的功夫,英国公张维贤便是面色如常,躬身应是。 虽然与天子接触不多,但他却是看的清楚,案牍之后的天子手腕强硬,此时腾骧四卫,京营尽入其手,更有四川白杆军在京中听令,若是京中的勋贵仍有不服者,怕是立刻就会\"涉及谋逆\",身死族灭。 又寒暄了片刻,英国公张维贤起身行礼,在几名小太监的护送下,告退而去。 此时他贴身的衣衫,已然尽数被冷汗浸透。 第51章 人头滚滚 十月十七,主杀戮。 距离奉天门外的那场\"哗变\"已是过去了几天,纷扰了许久的京师终于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好似一切没有发生过,唯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以及\"严肃\"了不少的京师大营证明着前些天曾发生过一场骇人听闻的祸乱。 天色尚未大亮,沉闷的钟声才刚刚响起的时候,穿戴整齐的天子朱由检便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下往北京城外的京师大营而去。 与前些时日不同,如今的京营已是\"严肃\"许多,早已接到命令的京营士卒们于校场内排列整齐,严阵以待。 在京的勋贵无论心中作何感想,皆是列于高台之上,面色冷凝的注视着为首的大明天子。 一阵风来,将校场四周的旗帜吹起,旌旗猎猎,朱由检凝望着下首的京营士卒,微微颔首。 不过是几天的功夫,京营士卒的精神面貌无异于天差地别,无论是身上的兵刃甲胄,亦或者\"厚实\"了不少的军阵,都比前些天\"规矩\"了数倍不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失神的功夫,校场之中便是响起了直冲云霄的山呼声,抬眼望去,一身戎甲的\"总督京营戎政\"秦良玉正单膝跪地,领着身后的众将士冲着高台之上的天子叩首见礼。 虽然相隔甚远,但朱由检也能隐隐瞧出这位\"忠贞侯\"脸上涌现的激动之色。 从不受中枢待见的\"土司\"一跃成为总督京营,其中的差距犹如鸿沟,纵然沉稳如秦良玉,也是不免心潮澎湃。 听得耳畔旁骤然响起的山呼声,高台之上的勋贵们脸色愈发难看,呼吸也是急促起来,面面相觑之下,眼中满是落寞。 从此以后,京营的军权便是尽数落到天子的手中了。 \"国家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尔等皆是我大明好儿郎。\" \"当保家卫国,忠于大明!\"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动之情,朱由检有些颤抖的声音终于自高台上响起。 闻声,高台之上随侍左右的锦衣卫番子们便是异口同声的高声呐喊,将朱由检的话语传递至校场之上每一个士卒的耳中。 \"朕当夜有言在先,即刻回营者既往不咎。\" \"不听诏令,趁夜色屠戮平民,袭扰百姓者,斩。\" 沉默了半晌,面色冷凝的天子再度开口,经由番子们的传递,如同炸雷一般,在京营士卒的耳畔旁响起。 哗! 虽然心中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命运,但千余名跪伏在地的士卒聆听此话仍是剧烈的颤抖起来,纵然嘴中早已被碎布堵上,但仍呜呜渣渣叫个不停。 \"呱噪。\" 闻声,京营总督秦良玉便是眉毛一皱,转过身朝着身后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将校们训斥了一句。 这都是怎么办事的? 许是知晓挣扎无用,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校场便是再度恢复了\"平静\",被层层捆绑的乱军士卒们坦然在地,脸上满是绝望之色,空气中还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望得校场上的\"乱象\",高台之上的朱由检没有半点动摇,明廷正值风雨飘摇之际,中枢的权威必须树立,否则便是无力震慑日后可能会出现的\"军阀\"。 跪在最前方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也是一脸绝望之色,知晓自己怕是被勋贵们\"放弃\"。 不同于一脸呆滞,仿佛认命的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仍不死心,竟是猛地直起了腰脊,一双愤怒的眸子在高台上众多勋贵的身上掠过,好似在寻找什么人似的。 \"行刑。\" 不待恭顺侯有所反应,一道让其彻底绝望的声音便是在高台之上响起,面色有些苍白的天子挥了挥手,下达了命令。 \"是,陛下。\" 闻听天子下令,面色如常的京营总督秦良玉忙是躬身应是。 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多时的白杆军士卒们行至叛军之后,待瞧得京营总督颔首之后,便是将手中闪烁着寒芒的刀刃高高抬起,随后猛地向下一挥。 噗噗噗! 不多时的功夫,浓郁的血腥味便是充斥整个校场,一具具腔体无力的栽倒在地。 如此恐怖景象,就连常年在外平乱的白杆军士卒也是微微变色,紧握兵刃的双手微微颤抖,遑论\"外强中干\"的京营士卒。 不少人都是面色惨白,双腿微微发软,如若不是有身旁袍泽搀扶,怕是早已跌倒在地。 寻常士卒尚且如此,一向养尊处优的勋贵们更是不堪,除却英国公张维贤,惠安伯张庆臻等少数人之外,大多数勋贵皆是面色大变,也顾不得君前\"失议\",匆匆走下高台,便是哇哇大吐。 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呕吐声,高台之上的朱由检强忍住心中不断翻腾的感觉,声音冷凝的说道:\"众将士为国出力,朕身为大明天子,自是不能吝啬。\" \"自此以后,京营士卒足额发放。\" \"今日便将历年拖欠的军饷一并补齐。\" 哗!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校场之上的士卒便如被狂风掠过一般,人人脸上皆是涌现着愕然,原本颇为整齐的军阵也是混乱了起来,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不绝于耳。 见状,秦良玉便是不由得眉头一皱,下意识的便想要出声训斥,但见得高台之上的天子微微摆手,这才将已然涌现至喉咙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不待校场之中的士卒有所反应,便见得高台之上的朱由检轻轻颔首,一众身穿飞鱼服的缇骑们便是自校场西侧而入,手中抬着规格统一的箱子,瞧他们吃力的神情,便是知晓箱子怕是不轻。 砰! 箱子落地,整齐划一的在高台之下排列整齐,引得无数京营士卒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发饷。\" 迎着校场之中数万京营士卒殷切的眼神,天子微微颔首,其清冷的声音再度如惊雷一般在众人耳畔响起。 此时已是无人理会校场前列的一摊血污,人人脸上皆是涌现着疯狂和愕然。 发饷,多么陌生的词汇。 许是有人刻意引导,亦或者发自内心,不多时校场之中便是响起了地动山摇的山呼声,声势比之刚才强烈数倍不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52章 财政枯竭(上) 已是十月下旬,喧嚣了半月不止的北京城终于慢慢安静下来,无论是奉天门外的那场\"哗变\",还是四川白杆军奉召坐镇京师,亦或者一连多位前朝老臣终于姗姗来迟,进京辅政等趣闻都渐渐消失在市井之中。 京师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许是因为前段时间辽东才刚刚取得了\"宁锦大捷\",兼之天子一上台便委任了毕自肃为辽东巡抚的缘故,眼下京师的百姓们相比较前些年倒是\"安心\"了不少。 如若没有意外,想必今年终于能过个好年了。 约莫从神宗末年开始,辽镇局势日益紧张,朝廷在辽东屡战屡败,无数辽东难民纷纷逃难,哀鸿遍野,着实冲淡了\"年节\"的喜庆。 ... 如恢复往日平静的北京城,\"热闹\"的朝廷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朝臣们已是从先帝殡天的\"阴霾\"中走出,习惯了新天子的存在。 细细想来,天子年仅十六岁,又没有接受过\"帝王心术\"的教育,但其展现出来的政治手腕却是丝毫不亚于御极多年的帝王。 非但有惊无险的\"化解\"了如日中天的\"阉党\",更是令蠢蠢欲动的\"东林党\"一无所获。 除此之外,就连牢牢被勋贵把控百年不止的军权也被天子重新拿了回来,让人叹为观止。 不少朝臣私底下都在议论,当今天子或许真的是大明的\"中兴之主\",说不定真的能令苟延残喘的大明\"起死回生\"。 现如今,\"中兴之主\"朱由检却是无心理会案牍上如小山一般的奏本,只是面带愁容的望着眼前的老臣。 毕自严,万历二十年的进士,初授松江推官,后因为善于综理复杂的经济事务,于泰昌元年升任太仆寺卿,位列九卿。 天启年间,因辽镇战事吃紧,奉命巡抚天津,与登莱巡抚袁可立互为犄角,整饬海防,修战船、建水军,曾先后镇压河北、山东的白莲教起义。 后因不满魏忠贤专政,公开反对其\"专制\",被迫辞官还乡。 \"卿家的意思是,九边缺饷严重?\" 沉默了少许,案牍后的朱由检终于从失神的状态中醒转过来,声音略微苦涩的问道。 虽然知晓崇祯朝内忧外患不断,国库空虚,九边军饷拖欠严重,但朱由检也没有料到自己皇兄留给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如若不是及时起复毕自严,召其回京中辅政,怕是其中\"隐患\"至少要拖到数月之后才能解开。 听得天子问询,暖阁中颇有些局促不安的毕自严不敢怠慢,忙是声音急切的回道:\"陛下有所不知,自神宗末年开始,九边重镇便是连年欠饷,辽沈之变后,辽东军费更是与日俱增。\" \"前段时间的宁锦之战也是斥资无数。\" 一语作罢,乾清宫暖阁中只剩下毕自严的声音在悠悠回荡,令得一旁默默伺候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都是微微动容。 他虽是一名阉人,但也清楚军队连年欠饷意味着什么,试问边军士卒连肚子都填不饱,拿什么保家卫国。 难怪辽镇连年失利,根源原来在这里。 许是怕天子不信,一袭红袍的毕自严忙是自怀中掏出一封奏本,双手呈递:\"陛下,这是户部和兵部历年下拨的军饷以及九边重镇的兵册,还请陛下核对。\" 一旁的王承恩见状忙是快走两步,小心翼翼的接过毕自严手中的奏本,将其搁置在朱由检面前。 \"陛下,老臣在入京的路上,便是听说您委任臣弟为辽东巡抚,并开内帑补齐军饷。\" \"前几日,又将京营士卒历年所拖欠的军饷一并补齐。\" \"但眼下眼瞅着年关将近,边镇将校却是毫无所获,老臣只怕厚此薄彼,会闹出些乱子来...\" 趁着朱由检翻阅奏本的当口,下首的毕自严又忙是拱手说道,脸上涌现了一抹为难。 犒赏有功士卒,补齐士卒历年被拖欠的军饷本是能够有效树立\"皇权\"的手段,但若是\"厚此薄彼\",便容易导致人心不稳,尤其是在年关将近这等关键时刻。 闻言,朱由检将目光自手中的奏本中收回,颇为沉重的点了点头,他听懂了面前老臣的言外之意。 九边重镇的士卒本就被拖欠军饷,人心浮动,若是听说中枢\"厚此薄彼\",将一直在京中\"养尊处优\"的士卒军饷补齐,却是对他们不闻不问,定然会心生怨气。 若是再加上\"有心人\"从中蛊惑,怕是即刻便会闹事哗变。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校已是认清其中的厉害,忙是向下首的毕自严投去了求助似的眼神:\"爱卿可有良策?\" 在兼领天津巡抚的那几年,毕自严始终不忘身上户部侍郎的差事,一门心思的为朝廷筹措军饷,保证了辽饷的供应,或许会有良策。 沉默了少许,毕自严面露难色,有些迟疑的说道:\"为今之计,臣请陛下在开内帑。\" 虽然户部尚书冯嘉会尚未\"辞官回乡\",但也终日抱病在家,毕自严已是成为了实际上的户部尚书。 这几天,他也梳理了一番这两年的财政情况,知晓国库早已空虚,纵然心中有诸多改革税收,缓解财政枯竭的良策,但短时间内却是难以建功。 眼下,最能立竿见影,起到效果的便是皇帝的\"私房钱\"。 闻言,朱由检便是吧唧了一下嘴,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虽然万历皇帝素有\"贪财\"之名,但其留下的千余万两白银却是被自己的\"父兄\"挥霍一空,留到自己手上的尚不足百万两。 前段时间,毕自肃赶赴辽东上任,令其带走了五十万两白银,几乎便是令内帑为之一空。 好在后来通过\"抄家\"获得了百余万两白银,这才让朱由检重拾了些许底气。 但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这些钱还没捂热乎,就又要送出去了? 一时间,君臣二人皆是沉默不语,乾清宫暖阁内的气氛也是颇为冷凝,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次第响起。 第53章 财政枯竭(下) \"陛下,国事为重..\"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自暖阁中响起,将案牍之后的朱由检自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奉天门外哗变历历在目,还请陛下引以为戒。\" 擦拭了一把额头上隐隐渗出的冷汗,发须皆白的毕自严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冲着上首的天子说道。 虽然知晓自己的话语可能会引来天子不满,令其回忆起些许不好的经历,但为了大明的\"国本\",毕自严仍是毫不犹豫的出声劝谏。 \"爱卿误会了。\" 见状,朱由检忙是从案牍上起身,面露关切之色,伸手在空中虚浮了一下。 他并非舍不得内帑中的那些银两,他只是有些震惊,如今大明太仓库中,每年的岁入约莫四百余万两白银,可九边的军饷却是高达九百万两白银。 这其中的\"猫腻\"未免有些太大了。 甚至这九百万两的白银中还没有包括名存实亡的卫所,难怪后世有学者戏称\"明廷官兵不满饷,饷银不可敌。\" 朝廷内忧外患不断,需要士卒保家卫国,却是连人家的肚子都填不饱,却是有些说不过去。 士卒的军饷尚不能保证,至于其手中的甲胄兵刃,战马火炮便是无需多想,只会更加短缺了。 唔。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检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冲着颇有些局促不安的毕自严摆了摆手:\"爱卿放心。\" \"朕的内帑中还有些许银两,抚宁侯和恭顺侯那边又有不少进项,当是可以缓解燃眉之急。\" 此时案牍后的天子突然有些庆幸,若是抚宁侯和恭顺侯在自己咄咄逼人的\"试探中\"主动服软,将京营中的\"占役\"主动交出,自己到哪里去筹措银两。 \"吾皇圣明!\" 闻言,颇有些忐忑不安的毕自严忙是长舒了一口气,猛地跪倒在地,若是有了天子的支持,九边重镇应当不会乱起来了。 这些天,他在梳理九边重镇饷银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令其触目惊心的事实,自从自己于天启六年去职还乡之后。 朝廷竟是再也没有向除了辽镇之外的军镇拨发过军饷,这是何等恐怖的一个事实。 没有理会如释重负的毕自严,案牍之后的朱由检心中突然一动,忙是紧接着追问道:\"爱卿,这些军饷可能如实发到士卒的手中?\" 如若军中贪墨严重,将校沆瀣一气\"喝兵血\",那任凭中枢如何努力,也不过是徒劳,全都会落入军中将校的腰带中。 闻言,毕自严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讶色,许是没有料到如此天真的问题竟会从天子的口中而出。 沉默了少许,迎着天子一脸期待的眼神,毕自严缓缓说道:\"回陛下,九边重镇终究远离中枢,其军中具体人数早已不可考究,若是按照兵册发放,这饷银还要翻上数倍不止。\" \"每次发饷,京中都会自户部和兵部中选拔能臣干吏,亲自去边镇核查人数。\" 闻言,朱由检面露一抹颓色,有些无助的依靠在身后的龙椅上,他听懂了面前老臣的意思。 虽然军中将校贪墨军饷,喝兵血的事实肯定存在,但朝廷也是\"下有政策,尚有对策。\" 每次都从京中派出能臣干吏前往军镇核实人数之后,再度发饷。 说起来,造成边镇\"名存实亡\"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朝廷财政紧张,不能足额发饷军饷,这才导致了边军士卒越来越少。 某种程度上,这便是自成化年开始,大明将校开始流行\"豢养\"亲兵的原因所在。 朝廷无法提供足够的军饷,自是要将有限的银两集中在自己的亲兵身上,继而保证军队的战力,维系自己的地位。 诸如在民间极具争议的辽东总兵李成梁便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 在李成梁担任辽东总兵,坐镇辽东半岛的时候,凭借着麾下的\"辽东铁骑\",无论是深山老林之中的女真人亦或者磨难草原上的蒙古人皆是不敢扣边犯境。 但麾下犹如私兵一般的\"辽东铁骑\"无疑也助长了李成梁的野心,令其心中逐渐萌生了拥兵自重的念头。 或许无心,或许有意,李成梁开始扶持建州女真,并且坐视建州女真一步步做大。 待到朝中大臣意识到日益壮大的建州女真对辽东带来的威胁后,却是突然意识到,除却李成梁之外,无人能调动其麾下犹如私兵一般的\"辽东铁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因为朝廷无法足额保证边镇的军饷,继而导致了一些将校将有限的军饷用以\"豢养亲兵\",维系自己的地位,继而导致局势愈发糜烂。 眼见得天子心情不佳,\"能言善辩\"的毕自严也不由得沉默不语,但脸上的忧色仍是没有半点缓解,心中犹豫是否要在开\"辽饷\"。 万历末年,为了剿灭已然建国称汗的努尔哈赤,常年不问国事的万历皇帝亲自下令争取\"辽饷\"。 自万历四十六年开始,除了贵州,四川,云南都少数州县之外,平均每亩土地多征收九厘的税银。 截止到万历四十八年,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共征收白银五百余万两,尽数用于辽东战场。 但今日不同往日,约莫从去年开始,常年遭灾的陕北便是出现了\"农民起义\"的苗头,听说声势颇大。 若是再加辽饷,恐怕会将已然不堪重负的百姓逼上绝路,届时辽镇战事未平,内乱又起。 一想到这里,毕自严的心情便是有些沉重。 \"爱卿所言,朕心中有数。\" \"朕的内帑中还能拿出白银一百五十万两,尽数交给爱卿筹措。\" 正当毕自严心乱如麻的时候,便听到天子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 抬眼望去,刚刚还有些颓色的天子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臣,定然不负陛下众望。\" 深吸了一口气,毕自严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说道,他自是清楚这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恐怕就是天子能够拿出来的全部了。 一念至此,纵然常年沉沦宦海,毕自严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第54章 端倪初现 \"毕卿家在户部可还顺利,是否遇到了麻烦?\" 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让身旁的司礼监秉笔为面容激动的老臣送上一杯热茶,平复一下其心情。 \"回陛下,尚可。\" 轻轻的抿了一口热茶,将其搁置在一旁的桌案上,心情平复了不少的毕自严方才拱手说道。 受迫于天子的\"威势\",户部尚书冯嘉会知趣的\"抱病在家\",令毕自严顺利入主户部。 除此以外,与他一同被起复的南京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毫无阻碍的入主兵部。 一想到前任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登莱巡抚袁可立,右敛都御史李邦华等人也将不日还朝,毕自严刚刚还有些沉重的心情便是舒缓了不少。 \"爱卿提出的裁汰冗兵、兴复屯田,朕深以为是。\" \"但朕也知晓冰冻三日非一日之寒的道理,爱卿不用有压力,缓缓图之即可。\" \"朕也需要些许时间。\" 冲着下首的毕自严缓缓点了点头,朱由检将特意搁置在一旁的奏本举起,脸上露出了一抹愧色。 听得此话,毕自严连忙起身:\"臣惶恐。\" 奏本是他亲自所书,他清楚自己阐述的一系列赋税改革争议太大,涉及到了多方利益,自是不能操之过急。 许是为了不忍打消天子的积极性,毕自严未等到朱由检继续出声,便是连忙补充道:\"臣听说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代表在京勋贵,联合上书,请求将名下土地一并课税。\" \"吾皇圣明,有了勋贵带头,日后朝廷推行这一并课税的政策便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闻言,案牍之后的天子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笑容,那些勋贵们能有如此\"觉悟\"也是超出他的想象,的确算是意外之喜。 眼下他根基不稳,贸然选择对传承多年的宗室藩王及关系错综复杂的南方士族动手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只能将主意放在已然被时间磨平棱角,只知声色犬马的勋贵们的身上了,所幸\"收获\"颇丰,没有让他失望。 又是寒暄了片刻,见得已然上了些许年纪的毕自严面露疲色,已是有些精力不济,朱由检便是中止了今日的奏对,朝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知会了一声:\"大伴,替朕送毕卿家出宫。\" 听得天子发话,一旁垂手而立的王承恩忙是点头应是,暖阁中的毕自严也是起身向天子告辞,行礼而退。 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毕自严,案牍之后的天子也是起身立于窗柩旁,幽幽一叹,脸上的表情有些深邃。 本以为将青史留名的\"忠臣良将\"尽数召回京师,便能令得大明面临的一系列难题迎刃而解。 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有些天真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若最根本的财政无法保证,无法打破束缚大明多年的枷锁,纵然有一众良臣武将从旁辅佐,只怕他也无力回天,充其量就是为摇摇欲坠的大明多续上几年罢了,仍是摆脱不了其轰然倒塌的命运。 眼瞅着就要崇祯元年了,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小冰河时期\"也即将粉墨登场,并且成为未来几十年的主角,朱由检便是心情沉重,只觉得时间愈发不够用。 如若他所料不差,此时的女真大汗皇太极在\"宁锦之战\"失败后,应当正忙于巩固自己的位置,趁着明廷无力他顾的当口,攻伐蒙古部落,为以后的\"满蒙联盟\"打基础。 不同于自视甚高的努尔哈赤,阴险狡诈的皇太极比其父更为难缠,才刚刚继位便是兴兵讨伐了明廷在辽东重要的臂膀,朝鲜。 作为明廷两百余年的宗属国,朝鲜一直是大明忠心耿耿的\"小弟\",虽然多数时候\"出工不出力\",对待建州女真的态度也有些耐人寻味,但总的来说也是\"利大于弊\"。 但皇太极才刚刚继位便是兴兵朝鲜,逼迫朝鲜与其达成\"兄弟之盟\",展露了其心中毫不掩饰的野心。 朱由检深知,皇太极的难缠程度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绝不可掉以轻心。 ... ... \"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旁微微响起的一道轻呼声将朱由检自假寐的状态中唤醒。 抬眼望去,发现正是去而复返的司礼监秉笔王安,正小心翼翼的盯着自己。 眼见得天子抬头看来,司礼监忙是躬身回道:\"陛下,锦衣卫那边刚刚传来消息,骆指挥使自恭顺侯府发现了些许端倪。\" 闻言,本是有些困顿的天子瞬间醒转过来,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这可真是困了,有人送枕头。 他正愁财政紧张,骆思恭那边便给了他一个惊喜,不愧是掌管锦衣卫二十余年,并能在魏忠贤当权时全身而退的\"聪明人\",当真有些手段。 \"仔细讲来。\" 迫不及待的坐回了案牍,脸上满是惊喜之色的朱由检便是朝着身旁的心腹太监追问道。 \"回陛下,骆指挥使按照您的吩咐,彻查恭顺侯府中书信,尤其将重点放在了那些与他往来的商人身上。\" \"这么一查,倒还真有些发现,这些与恭顺侯交好的商人大多出身山西,其贩卖的财货虽然都是稀疏平常的日用品,但这些人平常活动的范围却是极其统一,都在一个地方。\" 迎着天子有些殷切的眼神,王承恩便是忙不迭的将刚刚得知的消息告知给案牍之后的天子。 刚刚他送毕自严出宫的时候,正巧碰上风风火火准备进宫面圣的锦衣卫番子。 追问之下,方才知晓奉命彻查恭顺侯吴汝胤的骆思恭那边取得了重大进展。 恭顺侯本人虽然已然被天子下令斩首,但其家眷老小,门生故旧仍在,以骆思恭的手段,自然能够查出端倪所在。 \"什么地方。\"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检死死的盯着身前的心腹大伴,脸色已是有些狰狞,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伺候朱由校多年的王承恩显然没有料到天子竟然如此激动,不由得错愕了少许,但很快便是反应了过来,迎着朱由检审视的眼神,有些迟疑的突出了几个字:\"张家口堡。\" 第55章 张家口堡 自京城西安门而出,向西而行不过四百余里便可行至九边重镇之一的\"宣府镇\"。 宣府镇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兵争之地,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宣府镇更是与互成掎角之势的大同镇承担了保卫精度,防御蒙古鞑子的重任。 早在洪武年间,魏国公徐达便是奉命在此地修筑长城,待到宣德年间更是在距离宣府不足十里的地方修筑城堡,将其命名为张家口堡。 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张家口堡一度成为长城防线上的重要军事驻军城堡,以“武城”之誉而雄冠北疆。 但随着北方丝绸之路\"张库大道\"的兴起,张家口堡的军事地位逐渐被商业贸易功能所取代。 待到隆庆年间,朝廷与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和议之后,张家口堡便是当仁不让的成为了第一批被允许\"互市\"的地点。 此后朝廷对蒙古的\"互市\"政策虽然屡有变动,但却丝毫没有动摇张家口堡的地位,富庶异常。 也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早在国朝初年,此便有不少天性逐利的商人在此与蒙古人做生意,并且在此定居。 其中尤以\"范家\"声名最为煊赫,即便是城中遍布\"旅蒙商人\"的时候,其超然的地位也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尤其是前些年,朝廷决定\"闭市\",停止与蒙古部落贸易之后,城中\"范家\"的声势跟上了一层楼。 偶尔有初次行至张家口堡,见得其规模明显逾越的府邸,纷纷面露讶色,私底下向本地百姓打探,得到的也是模棱两可的答案,本地百姓皆是对其发家史讳莫如深,不敢深究。 问的人多了,倒也有好事的百姓小心翼翼的解惑,城中的\"范家\"早在国朝初年便是在张家口堡生活,传至现任家主范永斗的手上已是第七代了。 范永斗早年间也读过书,但却没有考取半点功名,成年之后便开始处理家中生意。 凭借着家中遍布整个山西乃至关外的生意,纵然是宣府城中的老爷们对其也是以礼相待,尤其是近些年,辽镇建奴声势愈发惊人,范永斗在张家口的地位也就愈发超然。 当好事的行商走卒追问道,为何范永斗的地位会与辽镇建奴相挂钩,在场的本地百姓无不变色,在行商走卒不解的眼神中,匆匆离去,不敢久留。 现如今,在张家口堡声名煊赫的范永斗正面带忧色的坐在书房中,迟迟不语。 ... ... \"三拔,书信你也看了,你怎么看?\" 沉默少许,案牍之后的范永斗轻咳一声,抬头看向面容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长子,疲惫不堪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安。 纵然沉沦商海多年,又能在多方势力中游走,令得家族势力扩大数倍不止,但面对着眼下的局面,范永斗仍是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寄希望于身前的长子,希望他能够给出些许真知灼见。 毕竟眼前的长子虽然不学无术,但从小便是展露出\"睿智\"的一面,自己的一系列手段都是离不开自己长子的\"提点\"。 \"父亲不必多虑。\" \"我介休范家结交将官无数,这山西境内不知有多少人受过我范家的恩惠,即便真的有些许风吹草动,也瞒不过我等。\" 闻言,被称为\"三拔\"的浪荡公子哥不由得将手中把玩的匕首放下,自脸上涌现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 \"纵然那些锦衣卫的番子真的查到些许蛛丝马迹,也不过是那些旅蒙商人狗胆包天罢了,与我范家有何关系?\" 眼见得自己的父亲仍是有些不安心,公子哥忙是补充了一句。 他们介休范家的势力可不局限于山西,就连京中都有不少关系,更别提他们身后还有七家富商与他们共进退。 包括他们范家在内,整个山西境内还有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家宾、田生兰、翟堂、黄永发等几位豪绅富商,背景身后,手眼通天。 若是真将他们逼得急了,只需稍微用些手段,便可令得中枢\"颤动\",毕竟如今的大明在某种意义上,可是格外倚重他们这些商人。 自明朝中期,朝廷取缔\"折中法\"之后,朝廷便是改用折色银招募士卒,支付军饷。 但有了军饷并不意味着能够换取吃喝,大军仍需大批的粮草供应,为了减少途中的折损,这粮草输送的重担便是落到了各地商人的身上。 只要他们愿意,便可令\"粮草短缺\",届时那动静可就大了... 听得此话,范永斗脸上的不安之色稍有缓解,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正如自己长子所说,莫提刚刚继位,根基不稳的小皇帝,就连昔年权倾朝野的魏忠贤不也未能拿他们有半点办法吗? \"话虽如此,但还是要往京中对派些人手。\" 沉吟了少许,范永斗缓缓点头,与生俱来的谨慎令他不敢有半点懈怠,毕竟自家做的买卖可是经不起深查,稍微走漏些许风声,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虽然认为自己的父亲有些杞人忧天,但公子哥仍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谨慎行事\"乃是他们介休范家传承至今的关键所在。 \"过段时间,你跟我亲自走一趟辽东,听说大汗要对察哈尔部动手了,这可是我们范家的机会。\" 没有理会自己的长子,案牍之后的范永斗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朝着自己的长子吩咐了一句。 闻言,公子哥便是一愣,眼瞅着就要十一月了,这天寒地冻的赶路,未免有些太过辛苦了。 \"就这么定了。\" 没有理会不情不愿的长子,范永斗猛地提高了声音,脸上的神情不容置疑。 \"是,父亲。\" 虽然心中满是不甘,但迎着自己父亲有些凌厉的眼神,公子哥也只得悻悻的点了点头。 那辽东天寒地冻,地产贫瘠,实在是没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唯有那颇为旷野的女真侍女和蒙古侍女让其念念不忘。 罢了,那便走一趟辽东吧,山珍海味吃多了,也该换换口味了。 想到这里,公子哥的呼吸便是有些粗重,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淫邪的笑容。 第56章 风浪越大,鱼越贵 深夜的紫禁城万籁俱寂,一钩残月,几点零星。 面色有些惊慌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步履匆匆,在几名小太监的簇拥下朝着紫禁城深处而去。 作为锦衣卫的最高行政长官,他自是清楚\"深夜扣阙\"意味着什么,但一想到自己怀中的几封书信,骆思恭有些恍惚的眼神便是恢复了往日的坚定。 如若不是亲眼得见,骆思恭定然不会相信传承两百余年,与国同休的勋贵私底下竟会行如此勾当。 自太祖朱元璋自南京建国称帝起,大明宗室藩王在民间的声明便算不上好,欺压良善,蔑视律法,草菅人命的事情常有发生,骆思恭早已见怪不怪。 但作为同样世袭罔替的大明勋贵,在民间百姓的\"形象\"却是好上不少,每逢天灾人祸,一些心善的勋贵甚至还会设厂施粥,赢得朝野内外一片称赞声。 想到这里,骆思恭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鄙夷之色,各地的宗室藩王或许在侧面动摇大明的国本,但胆大包天的勋贵却是在直接\"啃食\"大明的国本。 ... ... \"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见过陛下。\" 望着身披长袍,脸上残存着惺忪睡意的大明天子,骆思恭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叩首见礼。 \"免了。\" 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朱由检示意身前惴惴不安的骆思恭自行落座,一旁的王承恩早已为其搬来座椅。 \"谢陛下。\" 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之后,骆思恭方才有些拘谨的坐了下去,心头庆幸案牍之后的天子没有\"起床气\"。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前几年因为辽镇战事吃紧,他不得不深夜扣阙面圣,继而被睡眼惺忪的天启皇帝一通训斥,罚俸三月。 案牍之后的朱由检虽然不清楚骆思恭的心中所想,但瞧得骆思恭晦涩不明的脸色也多少猜到了些许,不由得直接问道:\"爱卿深夜扣阙,所为何事?\" 好歹也是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的老人,骆思恭不会不清楚\"深夜扣阙\"对深宫之中的天子意味着什么,这是犯忌讳的事情。 如若不是边镇战事吃紧,亦或者事关谋逆之外,纵然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到天亮之后,不能惊扰了天子的休息。 想到这里,朱由检心中便是一惊,残存的些许睡意也是瞬间一扫而空,死死的盯着身前的骆思恭。 难不成,骆思恭又有了新的发现? \"臣奉圣谕,彻查恭顺侯吴汝胤涉及谋逆一案。\" \"今日早些时候,微臣发现与恭顺侯吴汝胤交好的商人俱是生活在张家口堡。\" \"但经过臣的仔细核查之后,发现这些旅蒙商人的生意除却分布在张家口堡之外,还集中在一个地方。\" 许是知晓事关重大,骆思恭也没有卖关子,一边自怀中掏出几封信件,一边声音急促的说道。 \"何地?\" 闻言,案牍之后的朱由检便是连忙追问道,许是因为心情过于激动,其声音竟是微微有些颤抖。 \"大同!\" 嘶。 骆思恭的话音刚落,乾清宫暖阁中便是响起了倒吸凉气的声音,默默于角落处伺候的随侍宦官们纷纷面露惊骇之色,随后便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但心中却是掀起了一番滔天骇浪。 大同,那可是九边重镇之首,素有\"大同士马甲天下\"之名,地理位置比宣府更为重要。 更要紧的是,大同城也是首批获准与蒙古\"互市\"的地点,还是代王的封地。 自洪武二十五年,太祖十三子朱桂受封代王就藩大同府之后,代王一脉在大同城已是传承两百余年。 此时朱由检的神色也因为愤怒而有些狰狞,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恐怖。 虽然骆思恭没有将话说完,但仅凭\"大同\"二字,他便是迅速理清了其中一切。 无论是大同城亦或者张家口堡,都是明廷曾经设立\"互市\"的地点所在,自是会吸引部分商人驻扎。 这些人因为朝廷与蒙古的\"互市\"应运而生,骤然而富,积累了不菲的身家,自是不甘心朝廷\"闭市\"。 基于此等原因,恐怕便有些许黑心的商人将主意打到了\"走私\"上,或许出身蒙古的恭顺侯吴汝胤便是在那个时候与这些商人产生了瓜葛。 眼下听得骆思恭汇报,怕是大同城中的那位代王也与其脱不开干系,至少有一个\"失察\"的罪名。 试问代王府坐镇大同城两百余年,什么样的商人能够在没有代王府的默许下,无视朝廷三令五申的\"闭市\",私下向蒙古鞑子乃至女真鞑子走私钱粮。 \"可有证据?\"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愤怒,案牍之后的朱由检一字一句的追问道,声音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令得暖阁中所有人心神为之一颤。 \"回陛下,尚没有切实证据。\" 闻言,骆思恭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难色,迎着天子不善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说道。 涉及宗室藩王,又是代王这等坐镇九边的\"塞王\",一旦走漏半点风声,便会引来朝野动荡,没有朱由检的默许,纵然是他,也不敢轻易涉事其中。 \"给朕查。\" \"无论涉及到谁,一个都不要放过。\" 沉默半晌,天子有些阴冷的声音在暖阁中骤然响起,本以为恭顺侯吴汝胤便是\"幕后黑手\",却没想到背后居然还站着代王这条大雨。 这倒是映衬了一句话:风浪越大,鱼越贵。 \"臣,遵旨。\" 闻听天子没有怪罪他无故\"中伤\"宗室亲王,忐忑不已的骆思恭便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虽然手中眼下尚未有切实的证据,但常年办案所积累的经验以及与生俱来的直觉却是告诉他,奉天门外的那场哗变或许真的像天子所说,背后另有隐情。 大明勋贵和宗室藩王沆瀣一气,私通蒙古鞑子以及女真鞑子? 想到这里,骆思恭的心中便是不由得升起一股荒诞之感,但抬头瞧得脸色铁青的天子,便是微微颔首。 任重而道远呐。 第57章 代王朱鼎渭 山西,大同府。 因为地处盆地中心,黄土高原边缘的缘故,大同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为全晋之屏障、北方之门户,素有\"九边重镇之首\"的美誉。 已是午时三刻,大同城中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城东的代王府仍是灯火通明,丝竹管乐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如若从高处望去,这座占地超过三百亩的代王府几乎是一个缩小的\"紫禁城\",只是规格稍有逊色。 进到王府中,位于内廷的长春宫更是热闹异常,虽然已是十月下旬,但往来的宫娥婢女仍是身穿朦胧的素纱,赤裸着脚踝,伴随着悦耳的弦乐,尽情的摇曳着身体,只求让居于上首的中年人满意。 许是因为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这名中年人瞧上去不过五十余岁,但脸色却是有些病态的惨白,此时正微眯着眼睛,伴随着悦耳的节拍,轻轻的敲击着自己的手指。 不多时,一曲终了,气喘吁吁的宫娥婢女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忙是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盯着上首的中年人。 因为中年人默不作声,殿中的所有人也是沉默不语,只是低垂着头,不敢闹出半点声响,唯有角落处的火盆,不时发出霹雳声。 \"不错,赏。\"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代王朱鼎渭缓缓睁开了双眼,虽然袭爵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但其在府中的\"威势\"却是比其父强上数倍不止。 听得此话,原本如冰雪一般冷凝的大殿瞬间消融,一旁屏气凝神的红袍太监也是忙不迭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为王位上的朱鼎渭谄笑倒酒:\"王爷别怪奴婢多嘴,这些教坊司调教出来的歌姬们,的确比咱们府里之前的那些清倌人强上不少。\" \"这些歌姬,能够被殿下您瞧上,入了咱们代王府,可算是上辈子积德了。\" 闻言,代王朱鼎渭便是阴冷一笑,令其脸上的些许褶皱都是挤到了一起:\"咱们代藩替朝廷坐镇这九边重镇,劳苦功高,还不让本王享受享受了?\" 言罢,也不待身旁的老太监有所反应,便是紧接着朝着跪在地砖上的乐手和歌姬们说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教坊司虽然是朝廷有司,但在他眼里,无异于自家的\"后花园\"一般,随意进出。 眼见得代王朱鼎渭心情不错,老太监不由得心中一动,小心翼翼的说道:\"王爷有所不知,这两天京中可是热闹的很。\" \"听说京营士卒哗变,一度打到奉天门外呐。\" 太祖朱元璋在皇明祖训中明确规定,宗室藩王无诏不得擅离封地,违者视同谋逆。 故而对于宗室藩王来说,枯燥无聊的生活在,最大的\"乐子\"莫过于见得朝廷中枢\"自乱阵脚\"。 \"呵,那小皇帝如他的父兄一般,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罢了。\" 代王朱鼎渭闻言,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甚,好歹也是大明的天子,居然让一群饿兵将\"家\"给围了,实在是有些贻笑大方。 \"殿下说的是,这小皇帝的确有些不近人情,居然还将为首的抚宁侯和恭顺侯处死了。\" \"现如今,京中对于天子不满的人越来越多了。\" 眼见得代王朱鼎渭来了兴趣,老太监便是自顾自的说道,全然没有注意身旁的朱鼎渭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过来半晌,老太监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不由得扑腾一声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问道:\"王爷?\" \"你刚刚说,小皇帝将谁处死了?\" 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代王朱鼎渭的面庞突然有些扭曲,声音也是寒冷的吓人。 \"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 \"外间早就传开了。\" 虽然不解眼前的代王为何反应如此剧烈,但老太监仍是不敢有半点迟疑,忙不迭将其中\"内幕\"告知给脸色铁青的代王。 砰! \"好大的胆子!\" 在老太监惊恐的眼神中,代王朱鼎渭重重的拍了拍身下的王座,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狰狞的咆哮道。 殿中正在奏乐起舞的乐手和歌姬们虽然不知朱鼎渭为何突然大发雷霆,但也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以头伏地,不敢在发出半点声响。 一旁的老太监此时倒是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自觉多少猜到了些许朱鼎渭如此愤怒的原因所在。 自靖难之后,作为与国同休的勋贵们便是罕有\"动荡\",除却在夺门之变中,曾有少许勋贵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之外,其余勋贵皆是得以\"世袭罔替\"。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些世袭罔替的勋贵们与遍布各地的藩王们乃是\"共同体\"。 如今天子对京中的勋贵举起屠刀,说不定日后便会对宗室藩王动手。 \"王爷息怒。\" \"那小皇帝却是有些刻薄寡恩,不近人情了。\" 觉得摸清了朱鼎渭\"命脉\"的老太监忙是膝行了两步,将朱鼎渭重新搀回了王位上,一脸谄媚的劝道。 闻言,王位上的朱鼎渭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但脸上的惊惧之色却是不减反增,甚至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惊恐。 \"近些天,府中的生意先停一停。\" \"尤其是关外的那些商队,先不要放出去了。\" 沉默了半晌,代王朱鼎渭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在身旁老太监有些不解的眼神中吩咐道。 代王身为坐镇九边的\"塞王\",府中名下生意遍布全国各地,若是停了,那该有多大的损失? 而且那些往来关内和关外的商队,向来是极懂\"规矩\"的,无论每趟顺利与否,这该有的\"孝敬\"从来没有短缺过,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不就是两名勋贵因为\"谋逆\"被天子处死了吗,何至于令代王如此大惊失色? 许是老太监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其心中想法,代王朱鼎渭一脚将其踹了个跟头,不容置疑的说道:\"按本王说的做。\" \"是,是,奴婢遵命。\" 身上传来的剧痛将老太监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忙是不住的磕头请罪。 没有理会身旁的老太监及殿中的乐手歌姬,王位上的朱鼎渭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紫禁城的方向,望着茫茫夜色,喃喃自语:\"你发现了什么呢?\" 第58章 花落谁家 十月末,北京城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才刚刚散去不久,一则自辽东而来的消息再度让京畿之地紧张了起来,尤其是兵部及户部更是人满为患,往来的官吏皆是面容严肃,步履匆匆。 前两日,辽东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呈递至京师,女真大汗皇太极于沈阳城外擂鼓聚将,蠢蠢欲动,女真人这头战争机器一触即发。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除了辽东的女真人厉兵秣马之外,就连近些年\"老实\"了不少的蒙古人居然也开始虎视眈眈,宣府和大同两地皆是有军报呈递,言说关外蒙古恐有移动。 如此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才刚刚\"安静\"不久的北京城再度沸腾了起来,更让朝臣感觉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前些时日的\"哗变\",兵部三位职司郎中自缢身亡,如今兵部正是\"群龙无首\"的局面。 ... ... 乾清宫暖阁内,气氛也是颇为\"剑拔弩张\",往来伺候的宫娥内侍皆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谁也不敢轻易去触天子的\"霉头\",毕竟前段时间的那场\"哗变\"还历历在目。 看上去一脸随和的天子,是真的敢杀人的。 \"陛下,兵部尚书已然空悬许久,还请陛下乾纲独断,从而稳定人心。\" 轻咳一声,一袭红袍的阁臣李国普蹑手蹑脚的自座位上起身,面带忧色的冲着上首的天子说道。 按照以前的规矩,似涉及到\"六部堂官\"这等重要官职的选拔,当由吏部尚书提议,内阁召开\"廷议\",选择出几名候选人,将名单报给天子,由天子做出最后的决断。 但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兼之天子起复前任南京兵部尚书王在晋的\"用意\"已然人尽皆知,故而阁臣李国普便是省去了这繁琐的程序,直接交由朱由检决断就是了。 除了王在晋之外,朝中还有资格担任兵部尚书的还有一人,便是刚刚被朱燮元接替了四川巡抚一职的张鹤鸣。 约莫一年多以前,总督三省军马,负责\"平乱\"的四川巡抚朱燮元收到了老家传来的消息,其父亲病故。 考虑到当时的局势已然逐渐稳定,兼之为父丁忧乃是人之常情,天启皇帝同意了朱燮元的请求,并从京中派遣了一名重臣接替朱燮元的位置。 作为彼时的兵部尚书,张鹤鸣当仁不让的成为了新任四川巡抚,接替朱燮元坐镇川中,总督三省军马。 现如今,朱燮元已然被天子\"夺情\"起复,张鹤鸣正在归京的路上,不日便能抵京。 辽东战事若起,定然又是一场\"动荡\",兼之如今的陕北已然出现了\"民乱\"的苗头,兵部当由一名\"老成持重\"的臣子坐镇。 无论是资历深厚的张鹤鸣亦或者备受万历和天启两位皇帝赏识的王在晋显然都具备这等资格。 只是前任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也被天子起复,正在来京的路上,以孙承宗的身份,定然是直接入阁,而他又与王在晋颇为不和... 想到这里,李国普的脸色忧色更甚,如今的辽东建奴可谓是天下瞩目,牵扯大明无数人的神经,这兵部尚书的位置实在重要。 \"阁老的意思呢?\" 沉吟少许,朱由检的声音在乾清宫暖阁中悠悠响起,目光也在堂中众人身上的掠过,将众人不一而足的神情尽收眼底。 \"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闻言,李国普便是吃力的自座位上起身,这\"举贤\"向来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若非天子点到他的名字,他实在不愿意亲自下场。 见到案牍之后的天子微微皱眉,李国普便是心中一动,略作迟疑的拱手说道:\"张大人资历深厚,德高望重,自是担任兵部尚书的不二人选。\" \"但张大人终究年近八旬,远在四川的时候便是有些精力不济,如今辽东战事吃紧...\" 此话一出,暖阁中不少人都是面露愕然之色,李国普这话就差明说\"张鹤鸣虽然资历深厚,但能力却是差强人意\"。 这话要是传说去,定然会被张鹤鸣怀恨在心。 闻言,案牍之后的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思虑之色,像是陷入了两难的选择一般。 暖阁中众臣也不敢打扰天子,如今只能等待天子乾纲独断了。 \"既如此,还是求稳些为好。\" \"便由王在晋入主兵部,恩赏张老大人,阁老以为如何?\" 不多时,案牍之后的天子方才轻轻一叹,像是做出了选择一般,声音中也是带上了一丝征询。 虽然依着\"后世\"的记载来看,王在晋与孙承宗关于辽东的\"战略\"的确存在着一定的分歧,但在朱由检看来,两位朝臣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力挽狂澜\",为大明续命,也不用比个高低上下。 更重要的是,那张鹤鸣可是\"东林骨干\",朱由检更不会让其身居高位,而且还是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 闻言,阁臣李国普紧绷的心弦便是为之一松,任命官员本就是天子的权利,何况他一向不喜\"党争\",自然也不愿意看到张鹤鸣重回京师。 \"陛下圣明。\" 有了李国普带头,暖阁中的其余臣子也是纷纷敛去了脸上的惊愕之色,忙不迭的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一时间,不少官员的眼中都是涌现了一抹清明,张鹤鸣出京就任四川巡抚之前,便是高居兵部尚书一职。 彼时正值\"东林党\"和\"阉党\"互相斗法的关键时刻,这位老大人不忍京中的纷纷扰扰,主动出京\"避难\",这才给了崔呈秀上位的机会。 如今天子继位,\"阉党\"尽去,可张鹤鸣仍然不能\"官复原职\",看来这\"东林党\"当真是昨日黄花,翻不起风浪了。 没有理会暖阁中脸色隐晦不明的众臣,案牍之后的朱由检歇靠在身后的软塌上,脸上涌现了一抹好奇。 在\"后世\"的某些学者口中,王在晋可是被推崇到了极点,希望他能够带给自己一些惊喜吧。 第59章 王在晋 午后,被众多小太监簇拥在中间的王在晋无心理会身旁巍峨的宫城,呼吸急促,眼神深邃。 他年少得志,年仅二十五岁便得中进士,初授中书舍人,开始了自己的仕途,并且逐渐得到了万历皇帝的赏识,主政一方。 到了天启朝,他依然\"简在帝心\",被天启皇帝召回京师,并且得以在孙承宗去职之后,入主兵部。 但是好景不长,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便是迫于\"党争\"的压力,愤而辞官。 就在他觉得此生都难以重回中枢的时候,便是收到了天启皇帝殡天的消息,与其接憧而至的,便是新天子召其回京辅政的圣谕。 才刚刚行至京师,天子便对其委以重任,令其率核查兵册,整饬京营,现如今更是让其重新入主兵部。 纵然沉稳如他,也不免心绪难平,无心理会身旁小太监争先恐后的恭维声。 ... ... \"京中风雨,爱卿当是有所耳闻了,关外蒙古蠢蠢欲动,爱卿有何看法?\" 待到身前臣子落座拱手行礼落座之后,案牍之后的朱由检便是有些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闻言,王在晋便是有些愕然的看向案牍之后的天子,他万没想到天子向他问询的第一个问题,既不是整饬多时的京师大营,也不是日渐萎靡的辽镇,反而是近些年愈发老实的蒙古。 沉吟少许,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思绪,王在晋不由得抬头正视天子:\"回陛下,依臣愚见,这些蒙古鞑子不过是认为我大明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虚张声势罢了。\" \"哦?\" 闻言,朱由检倒是到了兴趣,这王在晋倒是敢说,在辽东的建州女真崛起之前,草原上的蒙古鞑子一直是明廷最大的敌人。 怎么到了王在晋嘴中,却好似有些\"不值一提\"? 须知,万历末年,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还曾领兵攻伐广宁,引得朝野为之震动。 只是随着努尔哈赤的崛起,蒙古大汗为了暂避锋芒,这才不断领着麾下的察哈尔部\"西迁\",极大缓解了明廷边镇的压力。 许是知晓自己的言语有些\"危言耸听\",不待案牍后的天子有所反应,王在晋便是紧接着说道:\"自隆庆和议之后,草原上的蒙古人便是逐渐失去了昔日的狰狞,虽然偶有扣边犯境,但威胁却是大大降低。\" \"现如今,辽东建奴如日中天,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远遁青海,与我大明接壤的内喀尔喀部又一向恭谨。\" \"关外蒙古蠢蠢欲动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空穴来风。\" 言罢,王在晋便是小心翼翼的看了案牍之后的天子一眼,他自是清楚他的这样一番言论若是放在外朝,会掀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纵然他一向以\"直言\"着称,但此时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 \"朕听说边镇卫所名存实亡,些许将校更是无视朝廷禁令,与那些旅蒙商人沆瀣一气,走私兵刃铁器,却不知是真是假?\" 不多时,天子听不出喜乐的声音在暖阁中悠悠响起,但其内容却是令得阁中众人猛然变色。 大明传承两百余件,边镇废弛,户所名存实亡早已是不争的事实,但\"私通蒙古\"可是等同谋逆的大罪,这可玩笑不得。 \"朕自恭顺侯府搜到了些许证据..\" 不待其有所反应,天子的话语又起,王在晋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天子此话何意,莫不是京中勋贵私底下\"私通蒙古\"? 一时间,王在晋只觉得内心满是荒诞之感,平日里颇为能言善辩的他,也不由得沉默了起来。 \"自京中派出些许人马,坐镇宣府和大同可否?\" 见得王在晋沉默不语,朱由检也没有为难面前这位明显已是有些乱作一团的兵部尚书,转而换了一个话题。 \"陛下,宣府和大同互成掎角之势,护持京师,以京营坐镇自无不可,只是其主帅?\" 言罢,王在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自太祖建国以来,便是以文制武,由武将坐镇一方,着实有些不合规矩。 \"不若起复左都督杨肇基?\" 迎着王在晋有些愕然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缓缓自空中吐出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杨肇基曾任大同总兵,并于天启二年与山东巡抚赵彦共同剿灭了起兵造反的白莲教首徐鸿儒。 此后数年,杨肇基先后坐镇登莱和延绥镇,屡立战功,并于今年早些时候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兼管粮饷,升为左都督。 现如今,杨肇基正赋闲在家。 \"全凭天下乾纲独断。\" 迟疑了少许,王在晋缓缓点头称是,他自是听说过这位威震九边的悍将,加上杨肇基此前便曾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坐镇宣大也算有\"先例可循\",但他的目光中仍是充斥着惊疑之色。 天子将这样一位威震九边的悍将调任宣大,无疑是从侧面证明了对于宣府和大同两地将校的\"怀疑\"。 难道地方上的那些官员真的胆大包天至此,竟是私底下与蒙古鞑子亦或者蒙古鞑子互通有无,甚至就连京中的勋贵都是涉事其中? \"眼下时局艰难,爱卿的当务之急,还是好生整顿兵部,尤其京营那边,要多费些功夫。\" 闻言,王在晋便是敛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规规矩矩的拱手称是:\"臣遵旨。\" 君臣二人又是寒暄了片刻,见得天子脸上露出了些许倦色,王在晋便是知趣的拱手告退。 目送着新任兵部尚书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案牍之后的天子脸色依旧凝重,眼下大明内忧外患不断,无论是辽东的建奴亦或者西南边陲的土司,都急需大笔钱粮。 国库早已告罄,内帑也是空空如也,朱由检唯一的\"念想\"便是那些真正躲藏在水底的大鱼。 勋贵,宗室藩王,亦或者后世赫赫有名的\"八大晋商\"? 无论是哪条大鱼,都能极大的缓解朱由检的燃眉之急。 现如今,朱由检唯一要做的便是等鱼上钩,避免打草惊蛇。 第60章 大金驸马 京师的\"风雨飘摇\"虽然没有影响到四百里外的九边重镇,但生活在宣府的百姓们也是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近些天城中突然多出了些许生面孔。 这些人虽然顺利通过了守城士卒的盘查,但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袍之中,偶尔有所交谈,也是操着一口十分蹩脚的话语,唯有其领头的首领倒是汉人模样,如此怪异的队伍让人不免心生疑惑。 好在这些人并未在宣府城中逗留太久,不过是两日的功夫,便出了府城,往城外的张家口堡而去。 有少许心思机灵的百姓瞧着这些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小声揣测:\"莫不是草原上的鞑子?\" 前些年朝廷与蒙古关系颇为和睦的时候,作为与草原接壤的宣府镇也生活着不少蒙古鞑子,但近些年却是愈发的少了,这群来历不明的汉子着实在城中引发了一番非议。 不管宣府城中的百姓作何感想,他们口中的\"蒙古鞑子\"此时正身处张家口堡城中的\"范家\"府邸。 ... ... \"范家主,这眼瞅着就要到了交易的时候了,可你这边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大汗那边可是有些不高兴了。\" 范家的书房内,一名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中年汉子当仁不让的坐在上首的位置上,目光阴霾的盯着面前的范永斗父子,声音有些阴冷。 往日里在张家口堡乃至整个宣府都算作大人物的范永斗在此人面前竟是有些唯唯诺诺,面对着盛气凌人的汉子不敢有半点不满,反而一脸讨好的说道:\"驸马爷放心,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不日便能抵达沈阳。\" 他本就打算亲自带着自己的长子前往辽东一趟,却没想到还未动身,这\"不速之客\"便自行上门了。 闻言,上首的男子脸上的阴霾缓和了少许,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这范永斗的确有几分本事。 这几年,大金与明廷打生打死,耗费了无数钱粮,整个辽东已然被扫荡一空,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粮食,全靠这些张家口堡的富商们提供些粮食,方才能缓和一下国内日益紧张的粮食问题。 这些年,靠着战无不胜,扫荡明廷城池,劫掠明廷物资,大金内部的日子虽然过的苦了些,但也算坚持了下来。 可今年却是有些不同,大汗皇太极亲自领兵,却是在宁远城下折戟沉沙,损耗了不少钱粮不说,还让不少女真勇士丢了性命。 这眼瞅着就要到冬天了,依着历年的经验来看,又会饿死,冻死一批人,若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自是不用多说,但若是饿到了国内的勇士们,怕是顷刻间便会闹出不小的乱子。 他作为皇太极的心腹之一,自是清楚如今皇太极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故而主动请缨,一路长途跋涉,自辽东而来,亲自来见\"介休范家\"范永斗。 \"驸马爷,倒是有个情况,想要报予驸马爷知晓。\" 见得上首的\"驸马爷\"心情不错,范永斗不由得心中一动,将近些天自京中知晓的消息,告知给面前的男子。 \"京师小皇帝对恭顺侯动手了,怕是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两日,大同那边也有消息传来,那些旅蒙商人的商队也被代王那老儿禁止出城了。\" \"如此关键时刻,我等是不是暂缓行事?\" 闻言,\"驸马爷\"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惊恐之色,猛地一拍身前的桌案,目视北京城的方向咆哮道:\"小皇帝,好大的胆子。\" 他叫李永芳,曾经官至抚顺游击,乃是明廷第一个投降大金的将领,被努尔哈赤\"千金买马骨\"予以重用,令其迎娶了自己的孙女,成为了大金的驸马。 作为大金的驸马,他无比希望大金能够所向披靡,剑指中原,继而洗刷身上的\"汉奸\"之名,但是眼下听得明廷小皇帝对恭顺侯动手,不由得又惊又恐。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驸马\"李永芳的心情方才慢慢平复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狰狞的看向身前的范永斗:\"是否会影响到我们?\" 虽然知晓面前的范永斗手眼通天,就连北京城中都是有他的关系在,但小皇帝已然对恭顺侯动手,难免顺藤摸瓜查到他们的身上。 \"驸马爷不必多虑,那些旅蒙商人多是走的大同代王的路子,还影响不到我等。\" 闻言,范永斗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自得的笑容,话语中更是充斥着毫不掩饰的自豪。 作为早在国朝初年便在边塞进行贸易的家族之一,他们介休范家可谓是声名远播,也是最早与建州女真进行贸易的商人之一。 大同那些\"旅蒙商人\"还在与循规蹈矩,与草原上的蒙古鞑子\"互通有无\"的时候,他们范家已然将生意做到了辽东。 对此,范永斗有足够的自信,纵然明廷小皇帝顺着恭顺侯的这条线一路追查到底,也查不到他们范家的身上,顶不济就是日后对大同和宣府管控的更严格一些。 但这对他范家来说,却是没有半点影响。 上至巡抚,下至堡中将校,甚至自中枢而来的巡按御史,哪个不被他们范家被银子喂得饱饱的。 \"既如此,那便继续。\" 沉吟少许,驸马李永芳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厉色,大汗皇太极正准备大展宏图,功伐蒙古各部,正是需要粮草的关键时刻。 若是他能够多弄些粮草回去,定然会让其在大金国内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抬头瞧了瞧始终沉默不语的范三拔,李永芳心中一动,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些许淫色:\"前段时间大汗攻伐朝鲜,带回了不少朝鲜女子。\" \"临行之际,大汗特意赏赐了几名,让我带到宣府,交予三拔公子处置。\" 闻声,范三拔便是猛地抬起头来,有些惊喜的拱手说道:\"多谢大汗,多谢驸马爷。\" \"哈哈哈\",李永芳一脸桀骜的点了点头:\"假以时日,待到我大金入主中原,便是那明廷皇帝的侧妃,三拔公子也可随意挑选。\" \"多谢大汗!\" 本是闷闷不乐的范三拔闻听此话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淫笑,书房中的气氛也是瞬间热烈起来。 第61章 新线索 已是十一月了,往常这个时候,北京城中的官员们便是开始\"优哉游哉\",张罗着准备过年的应用之物,无心办差。 但今年却是有所不同,天子才刚刚上台,便是展现出了与其年龄严重不符的政治水平,凭借着\"拉拢分化\"竟是在短时间内迅速解决了朝中\"乌烟瘴气\"的局面。 尤其是进了十月之后,天子的动作便是愈发\"频繁\",委任辽东巡抚,起复前朝老臣,整饬京营,诛杀犯上作乱的勋贵。 与这些动辄便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动作相比,天子起复锦衣卫前任指挥使骆思恭,并同样令其执掌锦衣卫大权这件事便是有些微不足道。 按理来说,骆思恭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受过他恩惠的番子不知凡几,此次被天子起复,应当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入主\"锦衣卫。 但近些天的骆思恭着实有些焦头烂额。 恭顺侯吴汝胤伏诛之前,锦衣卫从他的府上搜到了一些与商人往来的书信。 以吴汝胤昔日的地位,巴结他的商人不知凡几,有这些书信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经验老到的骆思恭却是从中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些与恭顺侯吴汝胤交好的商人均是生活在张家口堡,其名下生意也大多分布在宣府和大同两地。 须知,无论是宣府亦或者大同皆是京师门户,承担着护持京师的重担,更是朝廷此前设立\"马市\"的交易地点所在。 顺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骆思恭便是得到了一个令其如坠冰窖的消息,这些商人好像还与大同城中的代王朱鼎渭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事关宗室藩王,又是坐镇九边的\"塞王\",骆思恭不敢有半点马虎,深夜扣阙,将其中巨细报于天子知晓,请天子定夺。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称帝以来,中枢便是\"厚待\"宗室藩王,给予了他们诸多特权。 待到成祖朱棣靖难成功之后,为了维系自己的地位,也为了自己的名声,更是对各地宗室藩王采取了\"养猪\"的政策。 一般来说,只要宗室藩王不主动\"起兵造反\",纵然闹得天怒人怨,朝廷也不会过多干涉,充其量就是罚俸训斥。 可现如今,大同城中的代王朱鼎渭却是隐隐约约与那些不法商人扯上了关系。 这两日,骆思恭也逐渐掌握了一些证据,这些受恭顺侯庇护的商人的确私底下从事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诸如,与女真鞑子\"互通有无。\" ... ... \"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叩见陛下。\" 强压住心中的错愕,骆思恭不动声色的冲着案牍之后的天子躬身见礼。 刚刚踏进暖阁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曾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竟是与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一左一右的立于天子身旁。 这位曾经让无数朝臣闻风丧胆的\"九千岁\"终究还是没有失去圣眷,被天子\"放了\"出来。 前段世间,他重新入主锦衣卫的时候便是被告知,东厂提督太监一职由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兼任。 但曹太监掌管腾骧四卫,又兼着为天子整饬亲军的重担,一直无心理会东厂的事情,故而才让他锦衣卫在勋贵哗变的事件中\"独领风骚\"。 如今\"九千岁\"魏忠贤重新出山,怕是会有人睡不着觉了。 \"东厂日后还是由魏伴伴管着,骆卿用心做事就是。\" 不待骆思恭多想,案牍之后的天子便是唇齿轻启,听不出喜乐的声音自暖阁中悠悠响起。 \"卑职见过厂公!\" 闻言,骆思恭不敢有半点怠慢,忙是冲着一脸堆笑的魏忠贤拱手行礼。 昔日天启皇帝在位的时候,他也曾与其同朝为官,而后见得魏忠贤势力越来越大,便是主动请辞,倒是保留了一份\"和气\"。 今日相见,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骆大人客气了。\" 经历了各种波折的魏忠贤自是不会因为重新\"入主\"东厂而产生半点情绪波动,不平不淡的点了点头,便是默不作声的退回到朱由检身旁。 他心中十分清楚,朱由检能够留他一命在,都是看在他\"识时务\"的份上,能够死里逃生已然算是天大的造化,自是不敢多做念想。 ... \"交代你的事,有眉目了?\" 过了半晌,案牍后的天子缓缓将手中的奏本搁置在一旁,起身伸了个懒腰,居高临下的望着下首的锦衣卫指挥使,声音依旧听不出喜乐。 \"回陛下,倒是有了些许发现。\"骆思恭不敢有半点耽搁,忙是回道。 \"好叫陛下知晓,臣这些天仔细审问了恭顺侯府上的家丁和婢女,意外从他们口中知晓,恭顺侯生前府中曾有一名异族婢女,乃是那些商人所赠。\" 这些天,为了让天子满意,他可谓是\"呕心沥血\",终日待在北镇抚司中,力求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的努力下,还真有些许新的发现。 闻言,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眉头便是一皱,有些不解的盯着下首发须皆白的锦衣卫指挥使。 恭顺侯出身蒙古乃是人尽皆知的原因,一些商人投其所好,送上一名蒙古婢女,也算不上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昔年太祖的后宫中,莫说蒙古族,就连出身朝鲜的后妃都有好几位。 就连\"九千岁\"魏忠贤也是面露狐疑之色,难道骆思恭\"黔驴技穷\",开始胡乱攀咬了? 这不是他惯用的伎俩吗。 倒是案牍之后的天子眼珠一动,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的低喃了一句:\"异族?\" 以吴汝胤昔日的身份,府上出现几名蒙古族的婢女也算不得什么\"犯忌讳\"的事情,但这一句\"异族\"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回陛下,那婢女后来因为些许琐事被吴汝胤杖毙,现如今倒是无法与其对质。\" \"但根据吴汝胤府中的那些家丁回忆,那名婢女的长相和口音都有些怪异,恐怕不是出身蒙古。\" \"彼时府中有些传闻,那婢女怕是出身辽东..\" 后面的话,骆思恭没有说完,他相信案牍后的天子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第62章 魏忠贤出山 半晌,乾清宫暖阁中迟迟没有天子的声音传来,跪在丝绒地毯上的骆思恭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抬头,观瞧着案牍后的天子。 只一打眼,骆思恭心中便是咯噔一声,终日将淡笑挂在嘴角的天子已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脸色铁青,因为愤怒,面庞隐隐有些扭曲的天子,吓得其忙是低下头,不敢有所动作。 暖阁中的随侍宦官们也感受到了天子身上随时会爆发的怒火,忙是屏气凝神,跪倒在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霎时间,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只有角落处火盆熊熊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以及天子粗重的呼吸声。 \"骆思恭!\"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 \"臣在!\" 反应过来的骆思恭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他竟是隐隐有种直觉,面前这位登基不足三月的天子所带给他的压力,竟是丝毫不比昔日御极四十余年的万历皇帝少。 \"你亲自去张家口堡。\" \"给朕好好查,谁也不要放过!\" 此时的朱由检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字一句的朝着身前的锦衣卫指挥使吩咐道。 感受到天子扑面而来的压力,暖阁中众人只觉温度仿佛都下降了些许,浑身上下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臣,遵旨。\" 满对着暴怒的天子,骆思恭忙是躬身应是。 随着调查的深入,骆思恭也是愈发心惊,纵然早知晓这些道貌岸然的勋贵与各地为非作歹的宗室藩王皆是一丘之貉,但他也没有料到,就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还有勋贵居然敢与辽东建奴扯上关系。 \"魏忠贤!\"话音刚落,天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知何时已然跪倒在地上的\"九千岁\"魏忠贤也是一个头刻在地上:\"奴婢在。\" \"你走一趟大同,也给朕好好查。\" 电光火石之间,朱由检便是做出了决断。 骆思恭终究上了年纪,又是刚被起复,涉及到宗室藩王,总会心有顾忌,做起事来定然会有些迟疑。 既如此,便将魏忠贤这条\"疯狗\"派遣出京,相信以他的手段,定然能将笼罩在整个大同镇上方的\"乌云\"查个水落石出。 \"奴婢遵旨。\" 闻言,魏忠贤没有任何犹豫的磕头领旨,全然没有因为涉及到宗室藩王而有半点迟疑。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激荡的内心,朱由检转而拿起了刚刚被他搁置在一旁的奏本,装作无意的说道:\"朕听说,陕北灾民遍地,甚至有宗室都饿死在街头了?\" 实际上,朱由检手中的那封奏本并非来自陕北,奏疏的内容也与陕北无关,他只是借题发挥。 闻声,骆思恭和魏忠贤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由得一紧,自成祖朱棣\"靖难\"成功之后,朝廷便是将宗室如同养猪一般,\"圈养\"在城中,除却没有自由之外,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就怕被人说\"刻薄宗室\"。 先帝朱由校不过是迟迟没有允准几名皇叔出京就藩,便落了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陕北近些年连年遭灾,民不聊生,纵然有些许落魄的宗室遭灾也在情理之中。 但如此\"祸事\",地方官员居然没有藏着掖着,而是主动呈递中枢,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至少礼部那边,怕是不会太好受了。 骆思恭一边揣摩圣意,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皇爷,陕北远离中枢,条件匮乏,或许会有少许上了岁数的宗室身体出现了问题,病倒在街头。\" 病死与饿死虽然一字之差,但其中含义却是大为不同,至少能够护得皇室颜面。 \"呵,朕还以为天下宗室皆是如同代王这般,吃喝不愁呢,却不想有人落魄至此。\" 不待暖阁中众人有所反应,天子便是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的盯着下首的锦衣卫和东厂提督:\"有的人,就是吃多了,才会没事找事。\" \"你们日后,可要好生照看宗室才是。\" 闻言,骆思恭和魏忠贤心中便是猛地一惊,不由自主抬头看向案牍之后的天子。 陕北有宗室饿死在街头,天子的第一反应既不是问责陕西当地官员,也不是追究礼部,而是意有所指的让他们日后\"看顾宗室\"? 不同于身旁已然上了年纪,心思难免有些迟缓的骆思恭,此时的魏忠贤心中已然掀起了一番滔天骇浪。 这些天,他虽然不在天子身旁伺候,但也知晓天子一连串的动作,更知晓天子先后两次拨发内帑,发饷辽东和京营。 作为曾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他十分清楚先帝留给幼弟的内帑甚至不足一百万两。 如此花钱如流水的情况下,天子让他们日后好生\"看顾宗室\",而且还将要将他派到大同,大同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罢休的架势。 如此说来,天子莫不是要对宗室动手? 想到这里,魏忠贤心中便是一惊,昔年他当权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从勋贵身上做文章。 为此,他专门授意礼部官员,暂缓对于宗室的袭爵,希望从这些人手上获取一些进项。 起初的时候,他的确为此获得了不少银两,但很快意识到不对的宗室们便是联合到一起,同时上书天启皇帝。 迫于宗室联合施加的压力,前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魏忠贤便是打消了这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些与国同休的宗室们,皆是一毛不拔之辈,想从他们的身上要银子,难如登天。 \"下去收拾吧,今日便出京。\" 不待魏忠贤继续深想,便听得天子的声音再次于耳畔旁响起。 闻言,骆思恭和魏忠贤忙是躬身行礼退下。 ... 眼见得魏忠贤和骆思恭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朱由检的眼神也是愈发刚毅。 本以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八大晋商\"至多不过与京中的某些勋贵沆瀣一气,竟没有料到就连与国同休的宗室藩王都是涉事其中。 如此也好,这也给了他对宗室动手的理由。 毕竟如今他虽然初步站稳了脚跟,并将京营握在手中,但风险最低,见效最快的仍是整顿宗室。 毕竟,时间不等人呐。 第63章 忠臣良将 十一月初五,立冬。 约莫从上个月开始,持续了数月的燥热仿佛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京畿之地的温度便是骤然下降,使得城中不少百姓都是提前穿上了过冬的衣衫。 紫禁城中,巍峨的宫墙下,倒是有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仅仅身穿着一件贴身的长衫,倒是与身旁穿的结结实实的小太监们显得格格不入。 已是许久未曾入宫的左都督杨肇基无心欣赏沿途的鎏金红瓦,也无心应付身前小太监的恭维声,只是微眯着眼睛,思索着新天子紧急将其从家中召至京师的原因所在。 因为为人耿直,兼之不适应已然乌烟瘴气的朝野环境,他在平定了山东徐鸿儒起义之后,便主动上书请求坐镇延绥,钦差军务。 这一待便是数年的时间,直至上个月他才刚刚于陕西延绥镇回到山东沂州老家休养。 却没想到,还未等他\"偷得浮生半日闲\",几名自京中而来的\"不速之客\"便是打破了他颇为惬意的\"退休生活\"。 ... \"臣,杨肇基奉旨见驾。\" 案牍之后的天子还未来得及打量眼前的山东大汉,便听得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乾清宫暖阁中骤然响起。 \"爱卿平身。\" 许是因为面前的魁梧军将\"青史留名\"的缘故,案牍之后的朱由检虽是初次与其相见,便是不自觉的带上了三分好感。 \"谢陛下。\" 闻言,魁梧军将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规规矩矩的谢恩行礼之后方才于地砖上起身。 早有准备的司礼监秉笔已然亲自为其搬来一把座椅,搁置在暖阁正厅,请其落座。 趁着这个当口,案牍之后的朱由检暗自打量着面前的魁梧壮汉,其年纪瞧上去约莫四十出头,脸上有着浓浓的风霜之色,想必是多年的军旅生涯所致。 其身材魁梧,骨节粗大,身着胸前绣着狮子的红色官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不愧是平定白莲教首起义,坐镇延绥镇,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宿将,朱由检暗自点头,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 \"爱卿来的比朕想象中快了许多。\" \"一路辛苦了。\" 朱由检一边闻声说道,一边朝身旁的司礼监秉笔使了个眼神,示意其为身前的军将送上一杯热茶。 \"臣惶恐!\" \"天子有诏,臣自当奉旨,一路日夜兼程,不敢耽搁半分时间。\" 闻言,坐在椅子上稍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军将作势便要起身,待见到上首的天子轻轻摆手之后,方才腰背直挺,拱手说道。 他叫杨肇基,祖籍山东沂州,承蒙祖上余荫,承袭武职,历任征东平西防倭三镇总兵,提任沂州卫正指挥,经屡次提升之后,任大同总兵。 待到平定山东白莲教首徐鸿儒掀起的起义之后,他更是以四十出头的年纪升任正二品的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加右都督衔,并且得以在天启朝\"党争\"最为激烈的时候,置身事外,坐镇延绥,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护卫帝国边陲。 本以为新天子继位,似他这等\"前朝老臣\"便会被搁置一旁,却没想到,仅仅在家赋闲不到月余的功夫,起复他的诏书便由几名风尘仆仆的锦衣卫送到他的手上。 天子如此厚爱,实在是皇恩浩荡。 案牍后天子点点头,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闻声问道:\"爱卿久在陕西坐镇,当是对陕西情况了如指掌。\" \"朕听说陕西已然有些百姓不堪重负,揭竿起义,却不知是真是假?\" 呼。 闻言,杨肇基心中便是一惊,稍微有些放松的心弦瞬间紧绷了起来,略作迟疑的说道:\"不敢隐瞒陛下,的确有少许灾民处境堪忧,闹出了一些事端...\"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天子突然问起陕西军务,莫不是觉得他办事不利,特意将其召至京师,当面训斥? \"爱卿不必多心,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案牍后的天子面色如常,轻轻的敲击了一下身前的案牍,一脸诚恳的盯着眼前的军将。 朝廷武备废弛,九边重镇连年欠饷,杨肇基能够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整饬西北军镇,抗击蒙古已然算是\"忠臣良将\"。 至于陕北那些官员沆瀣一气,贪墨民脂民膏,欺压百姓,继而导致百姓不堪重负,揭竿起义,与面前的军将却是没有半点关系。 轻轻摇了摇头,朱由检先将这些烦心事自脑海中删去,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宣府和大同等地的\"通敌案\"。 只有将那些不法的商人以及勋贵,甚至宗室藩王绳之以法,大明早已告罄多时的国库才会有新的进项,从而援助陕西。 \"朕听说爱卿曾任大同总兵,也曾在宣府任职,却不知这两地可用之兵几何?\" 不多时,朱由检的声音再度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军将,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这位史书上\"忠勇\"一生的军将是否会实话实说。 \"陛下...\" \"实话实说。\" 不待杨肇基将话说完,朱由检有些清冷的声音便是如同惊雷一般在众人的耳畔旁响起,暖阁中的气氛猛然\"剑拔弩张\"起来。 噗通。 少许的沉默过后,膝盖重重着地的声音于暖阁中响起,身材魁梧的杨肇基重新跪倒在地,有些苦涩的拱手说道:\"不敢隐瞒天子,宣大两地兵册十六万。\" \"除臣就任大同总兵时,曾整饬数千名可战之兵外,余者皆是老弱病残,不值一提。\" \"至于宣府,则更为不堪,或许仅有千余名?\" 杨肇基的声音满是苦涩,眼眸深处更是充斥着一抹惊惧。 本以为,新天子紧急召见自己,当是要继续对自己委以重任,但杨肇基却没料到,天子连续两个问题都是直戳他的内心。 虽然知晓实话实说或许会引来天子震怒,但日积月累的\"忠君\"思想却是不容他对案牍之后那名年轻的天子说谎。 话音刚落,偌大的乾清宫暖阁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天子粗重的呼吸声在暖阁中回荡。 厅中稍有缓解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第64章 宣大总兵 伴随着天子沉默不语,乾清宫暖阁中众人心情愈发沉重,就连出身浅邸的司礼监秉笔也是不敢轻举妄动,唯有一旁的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略不安的看了一眼脸色隐晦不明的天子。 宣府和大同作为京师门户,承担着护持京师的重任,但其可战之兵却是仅有可怜的几千人? 须知宣大两地兵册十六万,即便是按照卫所\"十不存一\"的规矩来看,应当也有将近两万人,更别提大同一向享有\"九边重镇之首\"的美誉,除却辽镇之外,便数大同镇的军饷发的最多。 而眼前的杨肇基竟然声称宣大两地可战之兵居然仅有寥寥数千人,那余下的兵员去了哪里? 须知,宣府和大同两地的士卒与败絮其中的京营相比,可重要的多,那可是坐镇边镇,护持京师的边军。 这也就是隆庆和议之后,草原上的蒙古鞑子老实许多,罕有扣边犯境的时候。 如若蒙古鞑子扣边犯境,就靠这几千人来护持京师吗,这将天子的安危至于何地? 再往深了说,余下的士卒都去了哪里,虚报瞒报的文官武将该有多么大的胆子。 而且这些被瞒报的士卒,究竟是沦为这些文官武将的私兵,还是成为了这些人敛财的工具? 这杨肇基的寥寥几句话,却是将大明的天,捅出了一个窟窿。 \"爱卿不必惊惧,这不是你的过失。\" \"朕想知道,余下的士卒呢?\"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怒火,案牍之后的朱由检面沉似水的朝着身前武将问道。 这段时间一直被整饬的京营虽然同样\"占役\"严重,但在册的士卒都是为京中勋贵所\"裁减\",贪墨了这些军饷,中饱私囊。 可大同,宣府这等九边重镇向来是军中将校的\"自留地\",那些军中将校如若自是贪墨军饷尚还好些,若是他们\"拥兵自重\"? 想到这里,朱由检的眼睛便是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眼中满是寒冷。 \"回陛下..\"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杨肇基方才断断续续的说道:\"九边军镇常年欠饷,屯田又早已废弛,世代为军中将校经营..\" 嘶。 未等杨肇基将话说完,御马监提督便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杨肇基还真敢说,这是真的要将大明的天捅破。 天子刚一上台,便是粉碎了朝中一些官员关于\"众正盈朝\"的野心,得罪了一批读书人;而后整饬京营,又将京中勋贵得罪了个遍。 前两日,又将东厂提督魏忠贤秘密派到了大同,十有八九要对宗室动手,若是眼下在对军中将校动手,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明,岂不是顷刻间便要颠覆? 曹化淳的面色有些惊疑不定,准备待会即便拼着天子震怒,也要劝谏天子不要\"意气用事\"。 \"唔..\",沉吟了半晌,面色铁青的天子总算有了动静,长叹一声过后,朝着眼前局促不安的杨肇基摆了摆手:\"爱卿起来吧。\" 此话一出,暖阁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松缓了不少,司礼监秉笔和御马监提督也是对视了一眼,皆是瞧出了对方脸上的如释重负。 \"爱卿威震九边,本应让你休养些时日,但如今国事艰难,还望爱卿不辞辛苦,重回宣大。\" 不多时,平复了心情之后的朱由检自脸上涌现出一抹愧疚,在杨肇基有些惊愕的眼神中,冲其微微颔首。 依着\"后世\"的记载来看,面前这位\"忠勇\"一生的武将因为常年的军旅生涯,兼之呕心沥血整饬军营,耗费了全部的心神,年仅五十一岁便猝然长逝。 以长远的角度来看,杨肇基此时最需要的是在京中休养,但眼下时局艰难,他也只能令其重新\"出山\",坐镇宣大了。 \"臣,惶恐!\" \"愿为陛下效死。\" 反应过来的杨肇基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直令得膝下的青石砖都在隐隐发颤。 本以为如实相告之后,即便不会\"铃铛入狱\",也是一个\"削职为民\"的下场,却不料天子非但没有追究他的罪责,还对他好言安慰,更是对其委以重任。 如今宣大总督空悬,宣大总兵名义上可统辖两镇军马大权。 不同于陕西延绥,宣府和大同乃是京师门户,天子竟然将如此显赫的位置交付他手,这是何等的信任与荣耀。 一时间,杨肇基只觉得心中激荡不已。 \"宣大积弊多年,爱卿倒不必急于求成,缓缓图之即可。\" 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一脸激动的杨肇基重新落座,案牍之后的天子好似不放心的冲其叮嘱着。 今时不同往日,他本就授意御马监提督和锦衣卫指挥使彻查宣大\"通敌\"一事,难免会走漏些许风声。 若是杨肇基就任之后便是\"大刀阔斧\"的改革,难免会刺激到那些人敏感的神经,恐有异变。 \"臣,遵旨。\" 杨肇基闻言先是愕然,随后便是一脸郑重的拱手行礼,他早就听说天子虽然年幼,但其\"政治水平\"却是及其成熟。 如今亲眼得见,不由得微微感叹,不愧是\"中兴之主\",这一次市井之中的那些传闻倒是不假。 迟疑了少许,朱由检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又补充了一句:\"爱卿坐镇陕西多年,如今宣大早已今非昔比,城中恐有些许商人私下通敌,朕已授意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彻查此案。\" \"爱卿到任之后,也可敲打一下军中将校,但不要弄巧成拙。 一语作罢,杨肇基的呼吸便是为之一促,随后脸色猛地涨红,他不过才离开宣大几年,这些城中的商人便胆大至此? 甚至有可能,即便是自己昔日坐镇大同的时候,这些商人便已然\"通敌\",只不过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被一群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杨肇基便是猛然挺直了腰脊,身上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 这群乱臣贼子,该杀。 \"臣,遵旨。\" 第65章 胜券在握 十一月初六。 距离京师四百余里的宣府镇在立冬这一天竟是下起了绵绵细雨,持续了整整一夜的功夫,一直到天亮时分方才逐渐停歇,使得空气中的温度又下降了不少。 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张家口堡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挑着扁担叫卖的商贩也是有气无力,唯有走到些许高宅大院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听着耳畔旁若有如无的丝竹管乐之声,暗自猜测,这些老爷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呢? 虽然心中想入非非,但却不敢在宅院外侧久留,免得被府中的家丁们驱赶,尤其是位于城中东北角的\"范家\"更是这些商贩们心中的禁地。 约莫从上个月开始,本就规矩森严的\"范家\"竟是将安保措施又上了一个台阶,非但在府邸附近巡视的家丁增加了不少,就连平日里往府中送菜的货郎们也不允许进府了。 如此森严的措施,不由得让城中百姓暗自揣测,莫不是有大人物到了\"范府\"? 可范家的家主范永斗即便是放在宣府镇乃至整个山西,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究竟是何人能让他这般重视呢? ... ... \"父亲,儿子瞧那李永芳是不打算走了啊。\" 书房中,面容有些白皙的范三拔一边把玩着手中精美的玉佩,一边若有所思的朝着上首的范永斗说道。 因为李永芳率先投靠\"大金\"的缘故,他被明廷\"通缉\",开出的赏格仅次于女真大汗皇太极及其余几名和硕贝勒。 为了\"掩人耳目\",李永芳每次都是乔装打扮之后,才敢潜至宣府张家口堡,但每次也不敢久待,至多停留两日,便匆匆赶回辽东。 可是这一次\"大金驸马\"李永芳却是一反常态,已然在他们范家居住了多日,并且绝口不提返回辽东之事,如此态度倒是颇有些耐人寻味。 \"无妨,他愿意住,就让他住好了。\" 闻言,案牍之后正在假寐的范永斗也是缓缓睁开了双眼,不置可否的朝着面前的长子说道。 依着他们范家所掌握的情报来看,自老酋努尔哈赤病逝之后,\"抚顺额驸\"李永芳在大金的处境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虽然皇太极依旧信重与他,但已然无法与努尔哈赤在世时相提并论,这李永芳恐怕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不顾自身安危于张家口堡逗留,目的就是希望通过筹措粮草,重新在大金朝廷站稳脚跟。 \"不管他,交代你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沉吟半晌,范永斗转而朝着自己的长子问道,近些年他愈发感觉到精力有限,如若不是时局有些\"敏感\",他早已将这偌大的家业交予自己的长子。 \"父亲放心,儿子已然往京中派了不少人马去打探消息。\" \"唯一可惜,韩阁老没有顺利起复回京,不然我等就不至于如此被动了。\" 闻听父亲问话,范三拔忙是将手中的玉佩搁置于一旁,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正色,但当提到\"韩阁老\"的时候,声音却是有些沮丧。 他口中的\"韩阁老\"乃是前任内阁首辅,东阁大学士,眼下正在山西蒲州老家荣养的韩爌,韩阁老。 如若这尊大人物能够被顺利起复,召至京师,借着\"同乡之谊\"的幌子,他们范家行事会省去无数麻烦。 \"嗯,韩阁老那边自然要使劲,但也别忘了走走小皇帝的路子。\" 迎着自己儿子有些不解的眼神中,沉沦商海多年的范永斗表情深邃,幽幽说道。 \"父亲,此言何意?\" 冥思苦想了片刻,范三拔仍是不解自己父亲的用意,不由得在其有些失望的眼神中,忐忑问道。 \"小皇帝登基不久,便将其正妃册封为皇后,听说其父周奎早间年不过是苏州府的落魄小厮,以占卜行医维持生计,为人最是贪婪。\" \"吾儿可以在其身上,做些文章。\" 见到自己儿子面露恍然之色,范永斗是声音也是愈发缓和,脸色也是越来越放松:\"多做些准备,总是无碍。\" \"父亲所言甚至,儿子受教了\",范三拔忙是起身,朝着案牍后的范永斗躬身行礼:\"明日儿子便亲自入京一趟,定然不叫父亲失望。\" 他们范家这些年之所以能够在张家口堡\"横行无阻\",一方面是因为这整个宣府的文官武将都被他们范家用银子喂饱了,另一方面便是朝中有人。 眼下皇权更迭,他们范家本就要重新下注,更别提京城中已然闹出了\"勋贵通敌\"的动静,他们范家自是要掌握第一手的情报。 闻言,案牍后的范永斗轻轻颔首,虽是面无表情,但却长舒了一口气,他们范家与\"大金\"牵扯过深,无论是粮草,铁器亦或者甲胄,随便一项翻出来,都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早在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他们范家的命运便已然与大金牢牢绑在一起,密不可分。 更何况,自家人知自家事。 自家在生意上的对头,不知有多少是借着蒙古鞑子和女真建奴的手给灭了。 现如今大金已然占据整个辽东,就连朝鲜已是被迫向大金\"求和\",明廷内部自身也是纷争不断。 西南土司尚未平定,陕北那边又闹出了\"民乱\",此情此景放在历朝历代都是王朝更迭的迹象。 大明这艘本就摇摇欲坠的巨船,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天轰然倒塌,沉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届时如果\"大金\"真的能够顺利入关,问鼎中原,他们范家究竟能够煊赫到何种程度? 届时,说不定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都会载入史书。 想到这里,范永斗的呼吸便是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惊疑不定的目光也恢复了往日的坚定。 他们范家以及堡中其余七家商人掌握着宣大军营五成以上的粮草,就算那明廷小皇帝想要\"掀桌子\",也要掂量一二。 这一场与小皇帝的交锋,他们范家已是胜券在握。 第66章 大明国丈 京师长安大街。 国朝传承两百余年,京畿之地寸土寸金,其中尤以位于城东的长安大街最为\"煊赫\",能够在此居住的无不是达官显贵,每逢空出一个宅院,都会引来无数人的疯抢。 现如今,长安大街一处许久无人\"入主\"的宅院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宅院不大,规格也一般,并且因为常年无人居住的缘故,显得有些荒凉,杂草丛生,院落中有不少下人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 有少许路过的豪绅富商及官员见得此间府邸有人\"入主\",纷纷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上前打探。 对于这些\"空悬\"许久的宅院,他们这些富可敌国的商人可是觊觎许久,只是碍于身份低微,与其无缘。 经过府中下人小声的提醒,往来的商人和官员皆是精神一震,毕恭毕敬的送上拜帖,希望能够与府邸主人相见。 这便是\"新立\"的周府,现如今\"大明国丈\"周奎的府邸。 ... 约莫在上个月的时候,周奎终于等来了令其\"望眼欲穿\"的旨意,自己的\"皇帝女婿\"将其召至京师,并赏赐府邸以及使唤的下人若干。 依照大明的祖制,凡新帝继位,定会封赏\"外戚\",倘若\"岳父\"在世,一般都会授予伯爵之赏,而且允准世袭。 虽然未能等来皇帝女婿封赏爵位的诏书,但周奎仍是欣喜若狂,他早年间不过是南直隶苏州府的一名落魄\"士子\",以占卜和行医为生,现如今却是骤然居于高位,如此天差地别,实在是让其心情激荡。 这段时间里,每日来拜访他的豪绅富商和官员络绎不绝,甚至就连一些往日里他只在说书先生嘴里听到的\"大人物\"也是主动设宴款待他。 周奎知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生了一个好女儿,现如今已然被天子册封为皇后的女儿。 ... 府邸正堂中,一袭绫罗绸缎的周奎面色涨红,浑身微微有些颤抖,不知是激动亦或者愤怒;其长子周绎与其并肩而坐,同样是面色涨红。 \"父亲,这些官老爷出手可真是大方。\"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国舅爷\"周绎声音急切的朝着自己的父亲说道。 他们一家七口早年间在苏州府艰难求活,全靠着自己父亲在外\"坑蒙拐骗\",这才能勉强维持生计,不过也常是饥一顿,饱一顿。 一直到去年五月,他们周家的命运方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花容月貌的小妹被宫中的刘昭妃一眼瞧中,钦点为信王的朱由检的信王妃。 哪曾想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先帝便因为药石难医,撒手人寰,由信王朱由检继位,自己的小妹也成为了大明的国母,连带着自己也成为了大明的\"国舅爷\"。 \"呵,这点钱算什么?\" \"眼光放长远点,昔年弘治朝的时候,孝宗皇帝的两个小舅子先后都被进封为侯。\" \"那才是真正的富贵。\" 周奎虽然面色不显,但声音中却是难掩激动,纵然距离\"皇帝女婿\"继位已是过于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但他们父子仍是没有能够很好的适应眼下的身份。 要知晓,除却京中的这些官员之外,就连远在山西老家的韩爌韩阁老都主动派人送来书信,称赞其风流儒雅。 那可是曾经执宰天下的内阁首辅,无数读书人心目中的精神象征。 虽然心中知晓,这不过是素未谋面的韩阁老的客气话,但对于一向自诩为读书人的周奎来说,仍是莫大的惊喜。 \"是,是,父亲教训的是。\" \"咱们周家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听得自己父亲提起在弘治朝以及正德朝赫赫有名的两名外戚,周绎也是一脸的向往之色。 \"对了父亲,宣府那边有富商派家丁过来,给咱们送了点东西..\" 不多时,周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如同献宝一般,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了面前的父亲。 见状,周奎的眉头便是微微一皱,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 每日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来到府邸之外,恭恭敬敬的等候他的召见,这宣府的商人竟然如此不懂事,只派了个家丁过来敷衍了事? 许是瞧出了自己父亲脸上的不满,周绎忙是补充道:\"此背后主人乃是宣府的范家,愿意献上几家粮铺的些许干股,每年得利或许可得几万两。\" 嘶。 话音刚落,一旁的周奎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涌现了不可置信之色,几万两的干股,说送就送了? 这宣府范家,好大的手笔。 虽然觊觎这触手可及的滔天财富,但心中残存的些许谨慎,还是令周奎有些不放心的问道:\"这范家没什么问题吧,这礼可是有些太重了。\" 这些天,也有不少来自南直隶的富商来拜访他,出手也算戳阔,但多是些古董字画,虽然名贵,但终究不如黄白之物来的实在。 却没想到这宣府范家,竟然一出手就是几万两白银? \"父亲放心,儿子已然私下打听过了,这范家一直是山西晋商魁首,已然传承百年不止,与京中各方势力均是关系密切。\" \"听说就连宫中乃至于大同的代王,都有范家的关系在。\" 闻言,面色有些涨红的周绎忙是声音激动的朝着自己的父亲说道,眉眼之间闪过一抹贪婪,话语中却是下意识的隐去了市井之中关于范家的一些\"传闻\"。 咕噜。 周奎勉强咽下了一口唾沫,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贪婪:\"好,好,好。\" \"人家态度如此诚恳,我等也不能不识抬举,那便收下吧。\" 周奎心中知晓,那宣府范家献上如此厚礼,定然会拿他\"大明国丈\"的身份做些文章,但与唾手可得的数万两白银相比,些许麻烦算的了什么。 他可是大明国丈,当今天子的岳父,谁敢来找他的麻烦,更别提范家还有大同代王,乃至于宫中的关系。 这钱,收了。 第67章 神机营 十一月初七,易出行。 往常这个时候,京城中的各部署衙有司都是逐渐\"松懈下来\",为即将到来的年关做准备,但今年因为皇权更迭的缘故,京中官员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愈加忙碌。 尤其是掌管天下军马大权的兵部,才刚刚整饬好京营,蒙古鞑子蠢蠢欲动的消息便自宣大两地传来,令得才刚刚入主兵部不久的王在晋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今日,他要和前些天才刚刚进京的右敛都御史李邦华一同陪着天子视察京师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 一脸凝重之色的敛都御史李邦华满脸倦容,看着身旁神采奕奕的天子暗自叹息,怕是待会到了南海子之后,天子的好心情便会消失不见吧。 南苑又称南海子,乃是元明清三代皇家苑囿。因为远离京城,兼之地广人稀,神机营便是驻扎于此。 神机营作为京师三大营之一,曾是大明军中最为骁勇善战的一支军队,成祖朱棣数次北伐,都将神机营都在身边。 凭借着\"神机营居前,马队居后\"的作战原则,大明军队无往而不利,自视甚高的蒙古鞑子甚至不敢正面相抗,纷纷望风而逃。 可以说,被朱棣寄予厚望的神机营曾经是大明,乃至当时世界上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也是最能体现降维打击的一支火器部队。 只是很可惜,土木变之变中,彼时大明最为精锐的三大营全军覆没,此后虽然重建,但神机营却是再也没有恢复元气,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 ... 南海子中的校场之外,早已得到命令的五军营指挥使马祥麟以及神枢营总兵周遇吉皆是等候于此,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这段时间,他们趁着兵部整饬京营的当口,也过问了些许关于神机营的消息,自是清楚这支曾经如日中天的火器部队的现状究竟有多么不堪。 许是心情有些沉重,近些天相处颇为融洽的周遇吉和马祥麟二人也没有了交谈的兴致,只是默默的盯着远处的天际线,气氛有些冷凝。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旁终于响起久违的马蹄声,远处天际线上的一抹黑影也是映入众人的眼帘。 见状,二人不敢马虎,忙是下意识的整理起了身上的衣衫,其身后的亲兵们也是有模有样,学着自家将主的动作。 不多时,身穿甲胄的大明天子朱由检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下行至近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身前被自己亲手提拔的两名心腹臣子。 \"臣等,参见陛下。\" 因为甲胄在身的缘故,校场之外的士卒们仅仅是躬身行礼,但口中的山呼声却是有些震耳欲聋之感,惊得空中盘旋的几只飞鸟都是尖叫一声。 望着一脸激动之色的马祥麟以及周遇吉,玄马之上的天子轻轻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不必多礼。\" 又是寒暄了片刻,大明天子朱由检在御马监提督曹化淳的搀扶下,翻身下马,在众人的随侍下步入校场。 校场之中,早已如同北京城外的京师大营一般,已然提前搭建起了高台,以供朱由检视察。 待到一行人于高台之上站立后,位于正中的朱由检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校场之中的士卒。 虽然心中已是提前有了准备,但仅仅是一眼,朱由检嘴角的笑容便是瞬间消失,眼眶微微收缩,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校场之上站着一支约莫五千余人的队伍,虽然阵型还算齐整,但这些人的穿着却是犹如北京城中的乞丐一般,衣衫褴褛,唯有站在队伍前列的几名将校身上还穿着已然褪色的甲胄。 这哪里是曾经令得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的精锐军队,这分明是一群行尸走肉,朱由检能够清楚的从他们的脸上看出麻木和绝望。 \"荒唐,荒唐..!\" 错愕了少许,反应过来的朱由检开始愤怒的挥舞着手臂,再也不复往日的从容,脸上的表情已然有些癫狂。 见状,兵部尚书王在晋不由得和身旁的李邦华对视了一眼,脸上皆是涌现了一抹苦笑,异口同声的拱手说道:\"陛下息怒..\" 对于这些人的境况为何如此不堪,王在晋和李邦华心中十分清楚,怕是这群士卒的俸禄早已被原先兵部的官员以及京中勋贵分润的干干净净,任由这些人在南海子自生自灭。 闻言,朱由检的呼吸便是为之一滞,难怪昔日视察京营的时候,他问询神机营近况的时候,那群勋贵的反应如此唯唯诺诺。 \"先自朕的内帑中出钱,给眼前的士卒补齐一年军饷再说。\" \"朕要让神机营重现昔日之光辉。\" 迎着身旁心腹臣子有些错愕的眼神,年轻的天子强压住心中的愤怒,一字一句的说道。 \"臣,遵旨。\" 闻言,未等到兵部尚书王在晋有所反应,一脸激动之色的敛都御史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忙不迭的躬身行礼。 眼见得校场之上的士卒如此境况,高台之上的朱由检也没有了\"视察\"的兴致,步履蹒跚的下了高台,只留下在原地面面相觑的兵部尚书和敛都御史。 \"任重而道远呐。\" 望着天子逐渐远去的背影,敛都御史李邦华幽幽一叹,他虽然善于练兵,整顿兵政,但这火器一道,却并非他所擅长。 若是想要让神机营重现昔日之光辉,除了让士卒恢复战力之外,这手中的火铳也是重中之重。 可如今的大明,谁最精通火器一道呢? 想到这里,李邦华只觉得脑海中灵光一现,心中有了些许思路,草草的与身旁的王在晋打了个招呼,便是迫不及待的下了高台。 他要尽快写几封书信,邀请自己的昔日故交返京,一同打理这神机营一事。 诸如现如今赋闲在家的徐光启,亦或者曾经官至顺天府丞的毕懋康,这两人皆是朝中稍有精通火器一道的干臣。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请两位故交好友重新\"出山\"才是,李邦华一边赶路,一边悠悠的想着。 第68章 山西会馆 十一月初十,晴。 京师西侧,崇文门外有一处门楣毫不起眼,实则占地颇广的宅院,门匾上书写着\"山西会馆\"四个大字。 此地原本是万历年间,兵部左侍郎的贾仁元的府邸,其致仕之后,便将自己在京的府邸改造为\"山西会馆\",作为在京的晋籍士人聚会场所。 历经几十年的发展,此间\"会馆\"已然由当初的几间瓦房逐渐扩大为占地数亩的高大宅院,布局中轴对称,装修富丽堂皇。 数十年的时间里,\"山西会馆\"迎来送往了十数位\"主人\",直到万历末年,被一位来历神秘,出手阔绰的山西富商重金购得。 越过人声鼎沸的前院,行至后宅的一间厢房中,几名小厮模样的中年人在手忙脚乱的整理着文书,不时交头接耳,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被屏风阻隔的单间内,一身华服的范三拔微眯着眼睛,斜靠在床榻之上,白皙的面容上涌现着些许不耐,其身旁有一名中年文士,在小声的低喃着什么。 \"这么说来,周奎那边已经收了我们的银子?\" 沉默半晌,范三拔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脸若有所思的盯着身旁的中年文士,脸上的表情有些深邃。 \"少爷神机妙算,周奎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贪财,稍作推辞之后,便是收下了咱们范家的重礼。\" 闻言,中年文士便是一脸敬畏的说道,他深知面前的少爷近些天究竟掀起了何等的\"风浪\"。 不仅拜访了京中的一些官员以及勋贵,就连眼下崇祯朝最为炙手可热的\"国丈\"那边也是攀上了关系。 如此说来,他们范家岂不是会更加煊赫? 一念至此,中年文士的神情便是有些亢奋,呼吸也是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 \"宫中那边没有动静?\" 与面前神情颇为激动的中年文士不同,范三拔的神情倒是颇为淡然,眉眼之间还夹杂着一丝惊疑。 不管那周奎为人如何贪财,其终究是\"大明国丈\",一举一动都会被锦衣卫上奏给小皇帝。 \"是,少爷。\" 中年文士不敢有半点耽搁,忙是拱手回道。 \"唔..\"听得此话,范三拔才算安心不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如此看来,恭顺侯那边的案子并没有波及到他们范家。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自从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之时,他们范家便是当机立断,断绝了与蒙古人的\"藕断丝连\",转而将宝押在了女真人的身上。 \"韩阁老那边呢,可有回信?\" 沉吟了少许,范三拔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转而追问道。 韩阁老乃是他们山西同乡,虽然未等顺利起复回京,但在朝野之中仍是享有莫大的影响力。 此次他亲自入京,除了为他们范家打探消息之外,另一个目的便是为了\"起复\"韩阁老而努力。 如若韩阁老能够顺利回京辅政,他们范家行事会方便不少。 \"回少爷,倒是没有..\"听得范三拔提起韩爌,中年文士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迟疑,随后小心翼翼的说道:\"但是却将银子收下了。\" \"不起烂山!\"范三拔闻言,便是重重的拍了拍身下的软塌,自口中骂了一句山西方言,白皙的脸上猛然涌现了一抹阴沉:\"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丘之貉,银子没少收,事是一点都不办。\" 听得此话,中年文士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下意识的朝着四周望去,好似担心隔墙有耳,待到看清周遭皆是他们的心腹家丁之后方才放下心来。 床榻之上的范三拔将中年人士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自脸上涌现了一抹不屑的笑容:\"怕甚,现如今关外蒙古鞑子蠢蠢欲动,朝廷不敢拿我等怎样。\" 他的声音中满是自信,像是胜券在握一般,他们范家虽然仅仅是商人,但却是帝国中枢都不敢忽视的存在。 \"少爷说的是..\"中年文士先是犹豫了一下,待想到自家老爷的手段以及传闻中与蒙古鞑子以及女真建奴的关系,不由得重重点头。 \"小皇帝,前两天去视察了神机营?\" 相顾无言片刻后,范三拔有些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转而扭头朝着身前的中年人问道,声音中有些揶揄。 虽然他们范家久在山西张家口堡,少在京师,但对于神机营的现状也是略有耳闻。 \"是,少爷,听说悻悻而归。\"中年文士连忙点头称是,脸上涌现了一抹讨好的笑容。 如若不是小皇帝非要整饬京营,继而将恭顺侯吴汝胤揪了出来,他们范家何必这般被动,乃至于担惊受怕。 \"呵,小皇帝信重武人,没有半点人君之相。\"范三拔的嘴角挤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眼神有些冰冷。 \"罢了,派人给父亲送信吧,京中一切尽在我范家的掌握之中,小皇帝没有发现端倪。\" 不待身前的中年文士有所反应,范三拔便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作势便要自床榻上起身。 这京中虽好,但他却有些不适应,远不如在宣府那般自在,如若不是大金那边催的厉害,逼得他们范家不得不在这个风口浪尖之上继续\"走私\"粮草,他是断然不会来京中打探消息的。 这天寒地冻的,在家搂着两名大同婆姨饮酒作乐岂不自在? \"是,少爷。\" 闻言,中年人忙是匆匆点头离去,虽然已是习惯了自己少爷的\"悖逆\"之语,但此地终究不是他们范家的宣府。 与中年文士一同离去的,还有厢房中几名手忙脚乱的小厮,草草的整理了一番手上的文书,朝着范三拔躬身行了一礼之后便是匆匆离去。 见状,范三拔的眼中涌现了一抹淫邪之色,自顾自的行至桌案前,将一杯已然准备许久的药水一饮而尽。 才刚刚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范三拔的耳畔旁便是响起了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香风,两名京中颇有艳名的歌姬缓缓走进了厢房之中,行至范三拔的身前。 不待两名歌姬有所反应,范三拔便在二人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其揽入怀中。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才是。 第69章 布局宣府 同一时间,位于京师西山的京师大营。 没有理会京中的\"暗流涌动\",大明天子朱由检在用过早膳之后,便在四卫营骑士的簇拥下,自西华门而出,行至京师大营所在的校场。 因为已然提前交代过,不要搞得大张旗鼓,故而校场之外除了往来巡视的兵丁之外,便只有一袭红袍的文官领着几名武将在人群中等候。 待到一行人行至辕门近前,红袍官员以及几名武将早已跪倒在地,山呼声不断。 \"臣王在晋,秦良玉,马祥麟,周遇吉参见陛下。\" \"诸位卿家免礼。\" 不待身后的御马监提督有所反应,朱由检便是自行翻身下马,同时朝着面前的几名臣子说道。 \"李卿家今日不在?\" 环顾了一圈前来迎接的众人,朱由检略微不解的问道,前日\"视察\"神机营的时候,敛都御史李邦华还随侍在侧,今日便\"抱病\"了? \"回陛下,孟暗兄正在南海子整饬神机营,听说已然派人去请其故交好友,力求尽快重振神机营往日之光辉。\" 听到朱由检问起李邦华,兵部尚书王在晋忙是上前一步,为李邦华出声解释了几句。 \"哦?李卿还请人了?\" 闻言,朱由检倒是来了兴趣,那李邦华可是如今朝中少有的能臣干吏,能与其交好的定然也不是庸庸碌碌之辈。 \"昨日孟暗兄倒是跟臣提起过,一人是颇为精通西学的徐光启,一人是曾经官至顺天府丞的毕懋康,这二人都是颇为精通火器一道..\" 王在晋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观瞧着朱由检的脸色,毕竟谁也拿不准,这位少年天子对于那些晦涩难懂的\"西学\"究竟是何等态度。 虽然早在万历年间,便有一名叫做利玛窦的传教士于京中传教,并且得以觐见天子,但万历和天启两位皇帝都是\"兴致恹恹\",没有将其放在心中。 大明官场更是将\"西学\"视为毒瘤,对于\"西学\"报以排斥的态度,这也导致了徐光启的仕途颇为不顺。 \"徐光启,毕懋康?\" 出乎王在晋的预料,身旁的天子听闻这两个名字之后非但没有露出半点不耐之色,反而一脸兴奋,就好像早有耳闻一般。 \"朕倒是将这二位给忘了。\" \"大伴,回宫之后,记得提醒朕发圣旨起复这两位卿家。\" 在王在晋以及一众武将有些欣喜的眼神中,朱由检一脸急切的朝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吩咐了一声。 \"是,皇爷。\" 闻言,司礼监秉笔忙是躬身应是,将这两个略有些陌生的名字记在心中,如若没有意外,这两位素未谋面的大人怕是也要如同眼前的兵部尚书一般,成为天子的肱股之臣了。 又是与身前的武将寒暄了两句,朱由检方才在身后众人的簇拥下,朝着校场之中的高台走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整饬,京师大营倒是肉眼可见的\"规整\"了不少,往日破烂不堪的旌旗已是消失不见,稍显破旧的校场也是刚刚翻新完成。 待到京营士卒\"演武\"完毕之后,朱由检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这京营总督秦良玉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士卒的精神面貌皆是焕然一新。 \"不错,卿家这段时间辛苦了。\" 与身旁的御马监提督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朱由检自脸上涌现了一抹笑容,朝着身旁稍有些忐忑的\"忠贞侯\"秦良玉轻轻颔首。 \"陛下谬赞,臣惶恐。\" 听得此话,秦良玉眼眸中的些许慌乱一扫而空,腰板也是不自觉的挺直了些许。 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呕心沥血,吃住都在京营之中,唯恐辜负天子的厚望,但京营终究积弊多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有太大的改观。 故而在昨日知晓,天子将要视察京营,检阅士卒的消息之后,秦良玉便是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天子不满。 \"现如今,京营之中以及四卫营中可战骑兵几何?\" 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身前的秦良玉不必多礼,朱由检便是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凝重的说道。 听得此话,高台之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冷凝,仿佛温度都是下降了不少。 纵然知晓天子今日轻车简从而来,定然有什么机密要事要吩咐,但众人也没有料到天子的问题竟是如此尖锐。 \"回陛下,\"不待身前的一众武将有所反应,一阵甲胄的御马监提督便是率先说道:\"除却于宫中值守以及休沐的,四卫营现可调用两千余名骑兵。\" 天子才刚刚继位,便是将其从南京召回,并将其委任为御马监提督,授意其整饬\"腾骧四卫\"。 经过这段时间的操练,营中士卒的精神面貌早已焕然一新,虽说不敢与辽镇的那些野战骑兵相提并论,但也勉强具备一定的战力。 \"陛下,京营积弊日久,此时能够堪当大任的骑兵仅有两千余人...\" 说到最后,秦良玉的声音便是不自觉的小了下去,神枢营和五军营的基数比宫中的四卫营大上不少,可享有一战之力的骑兵却是相差不多。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已然算是她的失职。 \"无妨,京营积弊多年,爱卿不必自责。\" 朱由检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忙是摆了摆手,出言宽慰了身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几名武将:\"依几位爱卿之见,营中骑兵几时可出京,又需要几日能够到宣府张家口堡。\" 哗! 天子的话音刚落,高台之上的众人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下\"四海承平\",天子却是突然要往宣府调兵,其用意已然不言而喻。 再一联想到前些时日于京师大营伏诛的恭顺侯吴汝胤以及京城中那些流传颇广的流言蜚语,众人只觉得心中升起一股荒谬之感。 难不成,传言为真,宣府张家口堡的那些商人真的与关外鞑子眉来眼去,互通有无? \"回陛下,如若日夜兼程,旬日便到。\" \"若是需要掩人耳目,或许需要十天的功夫。\" 与身旁的几名武将对视了一眼,京营总督秦良玉眼神有些阴冷的说道,声音中没有半点感情。 \"既如此,便辛苦几位爱卿走一趟了。\" 咚! 高台之上的几位武将猛然跪倒在地,异口同声的说道:\"愿为陛下效死。\" 闻言,天子微微颔首,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宣府的方向,这群商人在宣府势力深厚,当以雷霆手段除之。 他的大明,容不下这群吃里扒外之辈。 第70章 收网 是夜,紫禁城。 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天子朱由检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下赶回了紫禁城,没有在京营中留宿。 眼下北京城中局势本就颇为诡谲,若是朱由检未回宫禁的消息为外朝知晓,怕是短时间内就会在有心人的运作下,演变为\"天子在外眠花宿柳\"。 大明的官员向来\"宽于律己,严于待人\",虽然朝廷三令五申禁止官员狎妓,但此条禁令早已名存实亡,劳什子扬州瘦马,大同婆姨备受官员们的追捧。 唯独历代大明天子,被条条框框,牢牢锁在在紫禁城中。 ... \"皇爷,皇后娘娘谴人送来了些许吃食..\" 趁着朱由检翻阅完一封奏本的当口,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忙是微微躬身,颇有些忐忑的朝着身旁的天子说道。 自从身旁的天子继位之后,便是一心扑在朝政之上,已有多日不曾迈入后宫一步。 这段时间,宫中已然渐渐有了\"皇后\"失宠的流言蜚语。 \"唔..\" 闻听到耳畔响起的声音,朱由检的身形为之一滞,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一些记忆碎片迅速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妇人模样。 \"既然是皇后送过来的,便呈上来吧。\" 沉吟了少许,朱由检的声音于暖阁中悠悠响起,自从\"穿越\"以来,他一直下意识的避免与自己的\"结发妻子\"见面,唯恐被其瞧出些许端倪。 此时闻听王承恩提醒,方才猛然意识到在这深宫之中,还有一名妇人在苦苦挂念着自己。 不多时,乾清宫暖阁的门被缓缓推开,几名小太监在司礼监秉笔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几道精美的餐食摆在朱由检的案牍之前。 嗅着扑面而来的香气,朱由检食指大动,也不待一旁的司礼监秉笔有所反应,便在其惊愕的眼神中大快朵颐起来。 纵然是皇后送来的餐食,也当由尚膳监的奢员给皇帝试菜才是。 ... \"皇后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 奔波了一天,朱由检着实有些饿了,不多时的功夫便风卷残云般将面前的几道餐食一扫而光。 \"回皇爷,皇后娘娘这段时间除了日日去给慈宁宫的刘昭妃请安之外,便是待在翊坤宫中,没什么大碍..\" \"倒是国丈爷三天两头往宫里跑,很是忙碌..\" 说到最后,司礼监秉笔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身前的天子,以他天子家奴的身份,倒是不好过于评判。 \"哦?京中怕是不少人想走国丈的门路吧。\" 闻言,朱由检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讶色,这本就在清理之中,国丈的身份无论放到哪朝哪代,都是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皇爷明鉴,这些天国丈的府外的确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眼见得朱由检淡然的表情不似作假,本是提心吊胆的司礼监秉笔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敢隐瞒皇爷,甚至有人走门路找到了奴婢,想要将些许生意挂靠在奴婢名下。\" 司礼监秉笔一边为身前的皇帝斟上一杯热茶,一杯配笑着说道。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眼前的少年人登临大宝,他们这些亲信近臣的地位也是随之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 莫说是民间的那些富商豪绅,就连朝野中的衮衮诸公也挖空心思,想要与宫中沾上些许关系。 \"哦?谁这么大本事,竟然能找到你?\" 闻言,朱由检也是来了兴趣,王承恩终日在他身边伺候,一向不离半步,这人倒是好大的本事。 \"奴婢也不清楚,听说是山西那边的商人,好像也找上了国丈爷。\" 闻听朱由检发问,司礼监秉笔忙是躬身说道,全然没有注意到天子嘴角的微笑已然瞬间消失。 约莫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司礼监秉笔终于意识到了身旁天子脸上的异样,不由得扑腾一声跪在地上,面色惨白。 \"山西那边的商人?\"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阴冷的声音在暖阁中响起,令得暖阁中的随侍宦官们均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回皇爷,好像是山西宣府的商人,其家主叫...叫范永斗。\" 砰! 话音刚落,便见得案牍之后的天子猛然将手中的茶盏丢至于地上,化作一地碎片,其脸上的表情已是有些狰狞。 咚咚咚! \"请陛下责罚。\" 虽然不清楚天子为何这般大的反应,但司礼监秉笔仍是重重的叩首,涕泪纵横。 \"与你无关。\"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检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犹如惊雷一般的声音在司礼监秉笔的耳边炸响。 \"范家的人,可在京中?\"天子的声音冰冷依旧,但听在王承恩的耳中却是如蒙大赦一般。 \"回皇爷,其长子范三拔现在京中山西会馆。\"王承恩犹如即将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一般,忙不迭的说道,心中满是恨意。 他早该想到,天子近些天厉兵秣马,先是将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及魏忠贤派往了山西,又委任了宣大总兵,定然是要对山西采取动作。 \"狗胆包天呐。\" 朱由检面沉似水,声音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这些晋商好大的本事,竟是将手伸到了宫中。 \"明日便派人将山西会馆给朕围了,将范三拔拿了。\" \"再给杨肇基传信,可以对宣府动手了。\" 不多时,朱由检的声音在暖阁中再度响起,不愧是\"青史留名\"的晋商,倒是好敏锐的直觉,仅从他对恭顺侯动手,便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奴婢遵旨。\" 此时的王承恩哪里还不清楚,天子先前的一系列手段,其真实目的便是为了这宣府范家。 只是这范家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竟是需要天子如此重视,甚至今日还特意轻车简从前往京营,当面对军中将校面授机宜。 没有理会脸上残存着惊疑之色的司礼监秉笔,朱由检自顾自从案牍后起身,行至窗柩面前,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一阵失神。 这一世,他不会重蹈覆辙。 第71章 风雨欲来 十一月十三。 立冬已过,空气之中已是夹杂着一丝寒意,尤其是距离京师四百余里的张家口堡更是一片萧条,人影稀少。 张家口堡上方乌云层层,雾气灰蒙蒙一片,凛冽的寒风将堡墙外的尘土卷的漫天遍野。 自张家口堡往北而行不到百里,越过野狐岭要塞,便是一望无际的塞外草原,自古以来便是游牧民族的保留地。 如此恶劣的天气下,非但塞外草原杳无人烟,就连张家口堡城门处的守城士卒也是不见了踪影,唯有城头上还有几面残破的日月军旗于寒风中旌旗招展。 正因如此,生活在城中的百姓丝毫没有注意到昔日车水马龙的范家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大门紧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进到府中庭院,面带惊惧之色的下人们穿梭不断,将手中的珍馐美味小心翼翼的放置在数十名魁梧的汉子面前。 这些汉子已然褪去了终日带在头上的冠帽,露出光秃秃的头顶,仅在脑后留有些许黑发,像是一条老鼠尾巴,格外丑陋。 这群汉子脸上满是不屑之色,操着一口有些晦涩难懂的话语,趾高气扬的指挥着身旁的范家下人,好不热闹。 与前院的\"觥筹交错\"不同,位于后宅的书房倒是显得颇为\"剑拔弩张\",府邸主人范永斗居于下首,嘴角挂着一抹有些牵强的笑容,颇为拘谨的盯着案牍之后的\"大金驸马\",迟迟无人说话。 \"范家主\",沉默半晌,案牍之后的大金驸马终是坐不住,脸上涌现了些许不安,低沉的声音在书房中悠悠响起:\"这动静不太对呐。\" 此话一出,书房中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是低沉了不少。 \"驸马爷,何出此言呐?\"范永斗忙是自嘴角挤出一抹笑容,颇为忐忑的冲着身前的李永芳拱手说道:\"小儿前两日不是才刚刚有书信送来,言说京中一切无碍。\" 许是怕身前的李永芳不信,脸上堆笑的范永斗忙是又补充了一句:\"就连那国丈周奎都是收了我范家的礼,小皇帝那边..\" \"这话不对吧,\"不待范永斗将话说完,李永芳便是眉头一皱,将其打断:\"临行之际,咱们不是跟三拔公子说好了,书信日日不断吗?\" 此时的大金驸马一改往日的阴沉模样,微眯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富商。 听得此话,范永斗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但仍装作没事人一般说道:\"驸马爷多心了,怕是犬子贪恋京中繁华,有所疏漏..\" 话虽如此,但范永斗心中却是怨气满满,临行之际,自己对长子千叮万嘱,无论京中形势如何,书信都要日日不断。 眼下莫说身前的大金驸马李永芳坐立不安,就连他都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再联想到近些时日宣府城中突然多出了不少生面孔,在刀尖上\"行走\"多年的范永斗心中更是忐忑。 啪! \"范永斗,你好大的胆子!\" \"事到如今,还要胡搅蛮缠不成?\" 案牍之后的大金驸马勃然变色,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朝着地上一摔,厉声喝道:\"尔等晋商莫不是欺我大金在大同无人?\" 话音刚落,紧闭的书房大门便是由外而内,被人狠狠的推开,几名脸上充斥着戾气的粗壮汉子手持着利刃冲了进来,院落中也是响起了哭天喊地的尖叫声。 \"朝廷委任杨肇基为宣大总兵,已然到了大同,整饬军营,尔等当我大金不知道吗?\" 李永芳的脸上满是狞色,因为情绪举动,胸口也不住的起伏着,唯有声音中出现了些许颤音,透露出其内心的不安。 \"驸马爷息怒!\"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此时的范永斗再也不复往日的镇定模样,斗大的汗珠自其额头上滑落,他清楚的感受到身后几名鞑子身上传来的杀意。 \"一切听从驸马爷吩咐..\" 虽然自家在宣府\"根深蒂固\",城中的那些将校官兵都被自己用银子喂饱,但毕竟远水接不了近火,更别提书房中的\"龌龊\"是断然不能为外间知晓的。 范永斗此时已是心乱如麻,起初的时候一切顺风顺水,朝廷没有露出半点异样,就连国丈都将银子收下。 可不曾想风云突变,非但自己的长子音讯全无,朝廷那边也起复曾经总督陕西军务的杨肇基为宣大总兵,整饬军备。 似他这等人物,自是清楚\"事出反常即为妖\"的道理,更别提自家做的是\"通敌\"的杀头买卖。 \"趁着朝廷的屠刀还未落到尔等的头上,还是尽早疏远粮草,随我回辽东去吧。\" 见到面前的商人服软,李永芳的语气也是缓和了些许,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书房中的几名鞑子退去。 \"如今我大金已然称霸辽东,明廷已然是昨日黄花,这一点,范家主应当心中有数。\" 案牍后的李永芳面沉似水,声音有些低沉,本指望这些晋商能够多为大金筹措一些粮草,但以眼下的形势来看,风向怕是不对了。 京城中的小皇帝恐怕已然从恭顺侯吴汝胤的身上察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委任杨肇基为宣大总兵便是最好的信号。 当务之急,还是让张家口堡的这些商人尽快脱身,多年的刀口舔血,已然让他有了一种犹如野兽般的直觉。 这些晋商手中掌握了宣府军镇近乎五成的粮草,若是就此一走了之,定然能在明廷内部引发一阵骚乱。 届时,说不定就是他们大金的机会。 \"范家主可不要心存侥幸..\" 兴许是瞧出了范永斗脸上的不甘,大金驸马李永芳自案牍后缓缓起身,在其耳畔低喃了一句,随后不待其反应,便是径自离开了书房。 眼下风向有些不对,他也要和麾下的鞑子们商议一番,如若这些晋商\"不知进退\",他也要早做打算。 毕竟他可是大金驸马,还有光明的前程,断然不能葬送在这张家堡城中。 第72章 八大晋商 \"来人。\" 望着李永芳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背影,六神无主的范永斗终于重拾了昔日的镇定,像是做出某种决定一般,自脸上涌现了一抹狠辣。 \"老爷。\"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一名中年人出现在书房之中,小心翼翼的冲着身前的范永斗躬身行礼。 以他范家大总管的身份,自是清楚院落之中的那些粗豪汉子的真实身份,刚刚也将书房中的吵闹尽收耳底。 \"持我名帖,去其余几家的府上,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请他们速来府中一见。\" 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身前总管有些惊疑的眼神,范永斗一脸凝重的吩咐道。 正如刚刚李永芳所说,若是朝廷知晓了他们范家与建州女真\"互通有无\",那纵然他们范家在宣府手眼通天,也难以与朝廷对抗。 事关家族的身家性命,容不得他有半点侥幸,一切当以\"求稳\"为主。 \"老爷..?\" 管家刚刚将书房中的吵闹听得清清楚楚,自是清楚范永斗口中的\"要事\"意味着什么。 他们范家在宣府传承两百余年,难不成如今要远走塞外,与那李永芳一般,落一个\"汉奸\"的骂名? \"快去。\" 强压住心中的不舍,范永斗咬牙切齿的吼道,他何尝不知晓远走塞外对于他范家意味着什么。 背负一个汉奸的骂名暂且不提,主要是家族在宣府传承多年,麾下生意遍布山西各地,岂是短时间内就能变卖的。 一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心血一朝成空以及被自己视为\"继承人\"的长子杳无音信,纵然是沉沦商海多年,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范永斗也不免有些呼吸急促。 \"是。\" 眼见得范永斗已然笃定主意,书房中的管家不敢有半点迟疑,草草的行了一礼之后,便是匆匆朝着院落中走去,安排府中下人前往其余几家府邸去请人。 虽然刚刚范永斗没有言明具体去请谁,但他作为范家的大总管,对于府中做的是何营生一清二楚,也明白范永斗的言外之意。 不多时,便见得范家紧闭的大门匆匆开启,十数名脸上充斥着惊疑之色的家丁盯着漫天风沙,步履匆匆的朝着堡中其余几家富商的府邸而去。 在这张家口堡中,还有七家势力势力深厚的家族,一向与他们范家共进退,双方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 ... \"世兄,从此急匆匆的将我等召来,可是有何要事?\" 带到书房中众人尽皆落座之后,便有一名年岁约莫四十上下的汉子,迫不及待的朝着上首的范永斗问道。 这些天,堡城中乃至整个宣府隐隐有些不对的局势自是被他们敏锐的察觉到,刚刚闻听范永斗派人来请,纷纷不顾外间的漫天黄沙,匆匆赶到。 \"是啊世兄,究竟发生何事?\" \"是不是大汗有什么新的指示。\" \"这段时间,城中的局势可是隐隐有些不对呐。\" 见到有人带头,书房中的豪绅富商纷纷争先恐后的朝着案牍之后的范永斗问道。 若是这一幕被外人看到,定会让无数人惊掉下巴。 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这张家口堡早就不姓\"朱\"了,已然沦为书房中这些商人的地盘。 这些人往日里随便单拎出一个,都是跺跺脚便会令得堡城震上一震的大人物,何曾有过如此慌乱的一面。 \"诸位稍安勿躁。\" 轻咳一声,范永斗朝着面前这群表情不一而足的商人摆了摆手,眉眼之间涌现了些许不耐。 见得范永斗做声,刚刚还嘈杂无比的书房顷刻间便是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于房中次第响起。 面前这范永斗不但生意做的最大,与大金关系也是最为密切,乃是昔日老汗努尔哈赤钦点的\"代言人\"。 大金每有\"使者\"至张家口堡,必然宿在范家的府邸之中。 \"想必诸位都知晓了,近些时日,宣府城中突然涌现了些许生面孔,朝廷也委任了宣大总兵一事。\" 迎着书房中众人殷切的眼神,范永斗缓缓开口,但其声音中却是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楚。 \"是啊,这好端端的,朝廷怎么想起来整饬宣大了?\" \"难不成走漏了风声?\" 话音刚落,原本鸦雀无声的书房再度嘈杂起来,人人脸上均是涌现着不安的神色,更有两名已然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瞒诸位,犬子前些天去京中打探消息,已有三日没有书信传回了。\" \"怕是京中有变了...\" 迟疑了少许,范永斗终是缓缓将范三拔\"失联\"的消息告知给书房中众人,脸上充斥着毫不掩饰的痛楚,声音更是剧烈的颤抖。 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的长子亲自前往京师打探消息,令其羊入虎口。 \"什么,三拔失联了?\" \"朝廷不怕宣府生乱吗!\" 本就惴惴不安的众人闻听范三拔\"失联\"的消息之后更是如坠冰窖,书房中的气氛如同寒冬一般冷凝。 \"驸马的意思,是让我等早做取舍,免得落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毕竟恭顺侯吴汝胤便是我等的前车之鉴...\" 虽然有些艰难,但范永斗仍是颤抖着将刚刚与李永芳谈论的内容告知给眼前众人,其眼眸深处也隐隐涌现了一抹疯狂。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自己的长子怕是真的遇到了些许不测,不然绝不至于杳无音信。 毕竟就算范三拔贪恋京中繁华,将自己的嘱托忘在脑后,可那山西会馆皆是自己的人,为何同样音讯全无。 既然朝廷已然撕破脸皮,那便怪不得他了,毕竟自己的长子断然不能枉死。 一时间,偌大的书房中无人说话,只剩下范永斗颤颤巍巍的自座位上起身,朝着京师的方向一阵失神,眼眸深处充斥着毫不掩饰的疯狂。 这一次,倒要让京师的小皇帝知晓,这张家口堡不姓\"朱\"。 第73章 风起云涌(上) 十一月十八,宣府。 约莫从三天前开始,素有\"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美誉的宣府镇忽然风起云涌。 端倪自张家口堡开始,先是城中的粮店突然毫无征兆的歇业,并迅速影响到了宣府镇的其余几座城池。 在这种恐慌情绪的影响下,各地百姓纷纷乱做一团,掀起了哄闹争抢的风潮,甚至险些闹出人命。 更耐人寻味的是,在张家口堡乃至整个宣府镇享有莫大号召力的八家晋商却是对此等\"异样\"保持了沉默,非但没有及时派人稳住市场局势,反而将府中其余生意也是纷纷关闭。 如此形势下,各地市面一片萧条,恐慌的情绪愈演愈烈,黑市上的粮价飞速上涨,不知发生何事的百姓叫苦连天。 除了城中的百姓之外,这种不安的情绪还影响到了驻扎在各地堡城的官兵,军中已然出现了官兵抱怨买不到柴米油盐的声音,虽然还未闹出乱子,但终归是个隐患。 ... ... 宣府城中一处不起眼的酒楼中,有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立于二楼的露台之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的神情有些肃穆。 \"查清楚了,确定闭市是从张家口堡先开始的?\" 半晌,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自为首的汉子口中而出,瞧其面容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他奉圣谕,彻查宣府富商\"通敌\"一案,已然到此多时了。 \"回大人,正是。\" 闻言,一名锦衣卫番子先是扫了一眼明显冷清了许多的街面,方才一脸凝重的说道。 或许是自知末日将近,张家口堡城中那些富商竟是半点没有掩饰,毫无征兆的关闭了粮店,仿佛丝毫不惧怕官府日后的追究。 \"城中的粮食可还够?\" 听得耳畔旁传来的声音,骆思恭本就阴沉的脸色不由得难看了些许,倒是他小瞧了这些商人的手段。 闻听上官发问,露台之上的几名锦衣卫不由得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些许难色,随后方才在骆思恭阴沉的眼神中拱手说道:\"据卑职私下调查,怕是支撑不了几日了..\" 张家口堡的那几家富商总共掌握着宣府镇近乎五成的粮草供应,骤然闭市,对于市场的冲击是不可想象的。 如若不是他们锦衣卫亮明身份,威逼利诱,令得宣府城中的一些粮店继续营业,怕是这宣府早就乱作一团。 纵然如此,这城中的粮价相比较之前也是上浮三成不止,而且在百姓哄抢的风潮下,存粮已然呈现了告罄的局势。 如若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怕是用不了几天,城中的粮食便是会哄抢一空。 \"大人,可需要从大同等地在筹措些粮食?\" 早在他们锦衣卫意识到张家口堡那些商人的真实意图之后,他们锦衣卫便紧急从大同等地筹措了些许粮食,虽然仍是杯水车薪,但终究聊胜于无。 如今这宣府的乱局已然避不可免,怕是用不了几日便要波及到军中,届时可就不是哄抢粮食这般简单了。 若是手中能有粮食,终是有备无患,说不定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听得此话,骆思恭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心动之色,但少许的思考过后,便是缓缓摇了摇头。 大同距离宣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起码三天内走一个来回,是断然来不及的。 既然这乱局已然避不可免,倒不如坐视不理,且要看看张家口堡中的那些商人究竟还有什么手段,反正自京中而出的骑兵不日便能抵达宣府。 早在数日之前,他便是接到消息,天子已然自四卫营及京营各抽调两千精骑,由几名武臣领衔,日夜兼程,朝着宣府而来。 如今他们锦衣卫轻举妄动,还有可能打草惊蛇,刺激到张家口堡城中那些商人敏锐的神经。 这些边镇的豪绅富商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私通建州女真,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大人,卑职只怕军中哗变..\" 见得骆思恭摇头拒绝,几名锦衣卫不由得小心翼翼的说道,同时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城头,脸上有些许不安。 视力不错的他们已然能够清楚的瞧到,往日里好歹还有几名兵丁值守的城头已然空无一人。 依着他们锦衣卫这些天的摸爬滚打,已然知晓这宣府城中的将校均是与张家口堡城中的那些豪绅富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虽然新任的宣大总兵杨肇基才刚刚上任,便是借口\"换防\"将驻扎在张家口堡外的几名将校调到了大同,但这宣府仍有不少将校与那些商人互成一体。 \"放心,在那些商人逃离张家口堡之外,宣府还乱不起来。\" 闻言,骆思恭深邃的面容上涌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最是了解人性。 那些商人一生的心血皆是集中在张家口堡,岂是那般容易舍弃的,不到最后一步,他们断然不会\"背井离乡\"。 更别提他们自信整个张家口堡乃至宣府皆是他们的眼线,即便是朝廷真的有所动作,他们也有时间,从容面对。 故而在城中粮食彻底告罄,亦或者他们下定决心逃离张家口堡之外,这宣府还乱不起来。 \"盯紧城中的那些商户,尤其是粮店。\" \"若是敢哄抬粮价,即刻拿了。\" 又是瞧了瞧冷清的街面,骆思恭肃声下令,京中距离宣府不过四百余里,纵然那些铁骑为了掩人耳目,刻意放慢了速度,但最迟后日便能到了。 只要这些骑兵一到,这宣府的乱局便会瞬间***定,届时便是那些商人的死期。 想到这里,骆思恭的眼神便是凌厉了不少,这些商人竟是敢私通建奴,啃食大明的国本,罪无可赦。 沉吟少许,骆思恭又将目光移到了大同,张家口堡的那些商人仅仅是一个开始,而非结束。 真正的大鱼,还在大同城中。 比如世袭罔替的代王。 第74章 风起云涌(下) 就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窥伺大同的时候,代王朱鼎渭也在诸多内侍的簇拥下,登上了府中的高楼,眺望着宣府的方向,仿佛能一眼千里。 自从知晓恭顺侯吴汝胤伏诛之后,出于与生俱来的谨慎,代王朱鼎渭便是下令停掉了府中一切\"见不得光\"的声音,为此招致了代藩一脉中,其余两名藩王的非议。 毕竟代藩一脉荣辱与共,代王府中的生意一停,也会影响到他们应有的分红。 但随着王在晋入主兵部,四川秦良玉率兵入京,这些不满的声音便是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尤其是杨肇基突然就任空悬许久的\"宣大总兵\"一职,并且顺利坐镇大同之后,这些质疑和不满的声音更是化作追捧,宗室中纷纷盛赞朱鼎渭\"目光长远\"。 在这些宗室看来,他们与京中的天子一般,同为太祖高皇帝后裔,身份尊贵无比,纵然做了些\"犯忌讳\"的生意,但也不得什么打紧的事。 更别提他们已然\"迷途知返\"。 ... \"那杨肇基,近些天在忙些什么?\" 盯着宣府的方向沉吟半晌,面容白皙的朱鼎渭又将目光投向城外,那里应当是军营所在。 自从杨肇基\"空降\"到大同之后,便终日待在军营之中,对城中的\"宣大总兵\"府视而不见,也没有前来他的府上拜会。 更令代王朱鼎渭不安的是,那宣大总兵杨肇基可不是简单人物,曾坐镇陕西多年,威震九边,于军中影响力十足,更别提其早年间本就担任过宣大总兵。 依着自己的掌握情报来看,杨肇基才刚刚就任宣大总兵一职,便有不少将校主动前去拜见,其中还包括不少被自己重金笼络的对象。 \"王爷,杨总兵终日里待在军营之中,咱们的人实在接触不到...\" 闻听身前的王爷发问,一名身着红袍的老太监不由得面露些许难色,主动上前一步,有些迟疑的说道。 眼见得朱鼎渭面露不满之色,忙是扑腾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做任何争辩。 面前的这位\"代王\"虽然在今年二月才刚刚袭爵,至今不足一年,但其\"手段\"却是令得府中宫娥内侍噤若寒蝉。 若是有人触怒于他,轻则一顿训斥,重则一顿鞭打,生死皆系于其一念之间。 \"行了,起来吧,好歹也跟了本王那么多年,孤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见得匍匐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老太监,朱鼎渭不由得眉头一皱,有些不满的说道。 他虽然暴虐,但还不至于因为这等小事,便将自幼陪同自己长大的心腹太监置于死地。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虽然朱鼎渭话说的轻巧,但老太监却不敢放松,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之后,方才有些艰难的起身。 \"殿下,咱们的人虽然未能打探到杨总兵近些天的动向,但却查到了宣府那几名将校的下落...\" 眼见得朱鼎渭脸上充斥着失望之色,才刚刚起身的老太监不由得心中一动,想到了今天早些时候才刚刚知道的消息。 \"哦?\" 闻言,朱鼎渭的身形便是一滞,止住了作势便要朝着远处走去的脚步,若有所思的盯着身前的老太监。 前些时日,杨肇基入驻大同之后,便是下达了一条令人颇有些摸不到头脑的军令。 他借口\"换防\",将驻扎在宣府张家口堡外的几名将校召回了大同,转而以自己昔日的几名心腹取而代之。 彼时大家都以为杨肇基此举是为了\"立威\",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安插心腹乃是再常见不过的手段,不值当大惊小怪。 \"那几名将校一入大同,便是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音讯。\" \"依着咱们在军中的探子私下猜测,这些自宣府而来的将校怕是被杨总兵给软禁了...\" 轰! 待到老太监将话说完,代王朱鼎渭只觉得脑海中轰鸣一声,随后便是双腿发软,险些无法站立,幸得身旁的随侍宦官们眼疾手快,这才没有瘫软在地。 \"确定被软禁了?\" 强行吞咽了一口唾沫,胸口不断起伏的代王朱鼎渭忙是哆哆嗦嗦的看向身旁一脸惊慌之色的老太监,声音中充斥着掩饰不住的不安。 \"回殿下,探子是这么说的...\" 迎着朱鼎渭审视的目光,老太监一脸惊恐的点了点头。 闻言,面容本就白皙的朱鼎渭更是惨白了些许,斗大的汗珠也是自额头上滑落。 他能够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在这代王府中竖立起丝毫不亚于其父的威信,自然不是蠢人。 他深知这些将校被软禁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虽然他与宣府的那些商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也深知那些商人与宣府的将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杨肇基才刚刚到任,便是将那些将校召至大同并且软禁了起来,这分明是朝廷即将对宣府动手的前兆。 他虽然坐镇大同,但也清楚宣府那些商人背地里究竟做着何等营生,更是或多或少的与那些商人打过交道。 昔日他尚还是\"代世子\"的时候,便亲眼见过自己的父王宴请那些自称来自张家口堡的商人,知晓他们与千里之外的女真建奴\"关系密切\"。 如若选择对宣府那些商人动手,定然是掌握了他们\"通敌\"的证据,借着这股东风,很有可能追查到自己的头上。 毕竟自家虽然不似宣府那些商人那般狗胆包天,私下与建奴\"互通有无\",但也曾借着\"互市\"的便利,与草原上的蒙古鞑子眉来眼去,也曾给宣府那些商人提供过些许便利。 顺着这个思路想,朱鼎渭瞬间便是想通了,难怪杨肇基就任宣大总兵之后便是马不停蹄的整饬军营,扶持亲信,这分明是奉旨行事。 虽然是久违的大晴天,但代王朱鼎渭却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冷汗直流。 第75章 人在屋檐下 十一月十九,张家口堡。 自从前些天,宣府忽然开始风起云涌之后,本就戒备森严的张家口堡愈发\"剑拔弩张\"。 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货物运抵张家口堡,一时间令得这座已然\"落魄\"不少的堡城再度焕发了新的生机。 待到城中百姓瞧清楚那些马车上独特的标志之后,纷纷面露恍然之色,这皆是城中那几位大当家的营生。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那些腰缠万贯的老爷们莫不是将遍布山西各地的营生尽皆停了,一并运回到张家口堡? 再联想到宣府近些时日颇为\"诡谲\"的局势,不少百姓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莫不是要有大事发生? ... ... 如前些天一般,位于城中西北角的范家人满为患,数十名粗豪的汉子于院落中大排宴宴,放浪形骸。 及至到后宅的书房中,吵闹声方才安静了不少,大金驸马李永芳当仁不让的坐于上首,面色桀骜的扫视着书房中的众人。 \"诸位东家,如此当机立断,大汗得知,定然喜不自胜。\" 沉吟半晌,李永芳低沉的声音自书房中响起,令得书房中面色隐晦不明的众人有些勉强的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 \"驸马爷谬赞了。\"强压住心中的落魄与怅然,范永斗拱手说道:\"明廷腐朽不堪,我等本就有弃暗投明之心,\" \"还望之后到了辽东,驸马爷能够多多提携我等。\" 作为一个沉沦商海多年的老狐狸,范永斗深知自己之所在能够在大金享有\"超然\"的地位,便是因为自己能够为那些女真人筹措粮草。 但若是自己失去了筹措粮食的本事,怕是在大金的地位便会一落千丈,届时莫说维系超然的地位,只怕生死都要仰仗那些女真人的鼻息。 现如今,朝廷已然露出爪牙,之所以还未动手,估计就是忌惮在做众人于宣府莫大的影响力,唯恐生乱。 涉及身家性命,他们只得\"背井离乡\",离开生养他们的故土,一同前往千里之外的辽东。 这些天,源源不断运往张家口堡的那些物资便是他们日后在辽东立身的关键。 \"好说。\"李永芳眉头微微一皱,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不屑,但很快就被其掩去,若有所思说道:\"本驸马也曾在明廷军中效力,自是清楚几位当家的手段远不止于此。\" \"若是宣府边军生乱,想必大汗会更加高兴。\" 话音刚落,偌大的书房中便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人人脸上皆是充斥着惊惧之色,他们皆是听懂了李永芳的言外之意。 李永芳想要让宣府的乱军,也乱起来... 啪! \"怎么,诸位东家不愿意?\"刚刚还和颜悦色的大金驸马骤然翻脸,重重的拍了拍身前的案牍,厉声喝问道:\"尔等莫非不是真心投靠我大金!\" 听得书房中传出的吵闹声,院落中正在大快朵颐的粗豪汉子们也是猛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狞笑一声,便是拿起了手中的刀剑,紧闭的房门也是被人粗暴的推开。 咕噜。 感受到身后汉子身上那毫不掩饰的杀气,书房中几名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是不由得面露惊恐之色,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驸马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无论他们在外究竟是何等意气风发,但终究摆脱不了其商人的身份,面对着刀兵权势,天然的便会心生畏惧,遑论日后还要\"寄居人下\"。 \"几位东家,可不要心存侥幸。\"见得身前众人服软,李永芳的脸上方才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这些商人还当是以前,能够与他讨价还价?\"我看这局势也差不多了,让边军乱起来吧,我等也好回大汗那里交差。\" 哗! 此话一出,书房中众人的脸色愈发惨白,面面相觑之下,满是惊恐,胸口也不住的起伏。 纵然他们在张家口堡乃至整个宣府都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更是掌握着宣府边军的命脉,但真到了与朝廷撕破脸皮这一步,他们仍是有些迟疑。 若是日后大金胜了还好说,如若明廷继续苟延残喘下去,他们这些人头上\"汉奸\"的名声就永远洗刷不下去了。 见到书房中几人的脸色隐晦莫名,李永芳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许戾气,不由得冲着后方的汉子们点了点头。 \"啊!\" 就当书房中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得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自他们耳畔旁响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是迅速充斥整个书房。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名中年人正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胸腔,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剧烈的挣扎了几下过后,便是没有了动静。 \"驸马爷!\" 见状,纵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范永斗也不由得胆裂魂飞,下意识的尖叫出声。 这李永芳竟是一言不合,就令人拔刀伤人。 \"范东家莫慌,这人的财货全归你了。\" 无视了身前大惊失色的众人,李永芳缓缓自案牍后起身,行至范永斗身前,轻轻拍了拍其臂膀,低喃道:\"朝廷不知何时便会动手,时间不等人呐。\" 言罢,李永芳便领着书房中刀剑出鞘的汉子们,大摇大摆的朝着远处而去,只剩下书房中六神无主的七名富商,以及一名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 刚刚那名富商的生死,完全不在李永芳的考量之中,这些人已然无法在明廷立足,源源不断的为他们大金筹措粮草,其利用价值已是大大降低。 只要他们大金在辽东屹立不倒,总能在找到新的\"代言人\",毕竟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投机倒把之辈。 \"范家主,我等?\" 眼见得李永芳带人离去,书房中\"劫后余生\"的几名富商方才缓过了神,纷纷向范永斗投去了求助的眼神,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诸位,我等还有选择吗?\" 闻言,范永斗便是苦笑一声,随后也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便是颤颤巍巍的自座位上起身,背影瞧上去颇为落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呐。 第76章 宣府乱(上) 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稀薄的晨雾正笼罩在整个宣府镇,一道凄厉的喊叫声却是打破了此地的祥和。 \"兄弟们,我等家中已无存粮,抢他娘的!\" \"先下手为强!\" \"发财的时候到了!\" 嘈杂的嚎叫声于宣府城外的军营中骤然响起,随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声音便是直冲云霄,脸上涌现着疯狂的士卒们手持着兵刃,推开了营地外的栅栏,朝着不远处的城池而去。 像是早有预谋一般,似这等乱象竟是在宣府镇各地同时上演,其中尤以距离张家口堡最近的\"万全右卫\"反映最为激烈,卫所中的士卒几乎\"倾巢而出\",在将校的带领下,毫无阻碍的越过营门。 但这群手持着兵刃的士卒却\"舍近求远\",无视了最近的张家口堡,直扑更远一些的宣府城。 更加令人耐人寻味的是,从城外军营哗变,到这些士卒消失在远处的天际线,张家口堡城中的守备衙门始终\"无动于衷\",没有半点反应。 ... ... 距离宣府城数里的军营之中,气氛同样剑拔弩张,几名将校互相恶狠狠的盯着对方,他们身后的亲兵刀剑已然出鞘,只等上官一声令下,便会一拥而上。 \"尔等放肆,想要犯上作乱不成?\" 对峙少许,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将瞧了瞧周遭正在偷偷溜出军营的士卒,不由得主动上前一步,怒目圆睁的咆哮道。 瞧其身上的穿着,应当便是这军营中的千总。 \"刘千总,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对面的武将也是毫不示弱:\"你们乃是宣大总兵的心腹爱将,自是不差这一口吃的,可我等兄弟的家中老小还饿着肚子呢。\" \"听说前些天紫禁城中的那些京营士卒也闹过这么一回,转天皇帝就发饷了。\" \"兄弟们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话虽如此,但武将的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一抹鄙夷,这姓刘的千总仗着曾经给杨肇基当过亲兵,\"空降\"到宣府之后,便终日里扶持亲信,不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中。 如今却要看看,这姓刘的能有几分本事。 \"刘千总,给兄弟们一个活路吧。\" \"千总开恩..\" 己方本就人多势众,听得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更是喧闹不已,令得那名姓刘的千总脸色愈发深沉,他身后的亲兵也是不由得面面相觑,无形之中声势便是减弱了几分。 见状,那名带头的武将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眼眸深处的鄙夷之色也是越来越明显,此地终究是宣府,那杨肇基的手,还伸不到这里。 军营中的士卒本就或多或少心存些许\"恶念\",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愈发亢奋,聚集在武将身后的士卒也是越来越多。 \"尔等放肆,难道不知晓那些乱军最后的下场吗?\" \"袭扰百姓者尽皆身首异处,无一幸免,尔等想要重蹈覆辙不成?\" 眼见得局势马上就要失控,姓刘的千总忙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直愣愣的指着身前与其\"针锋相对\"的武将,神色狰狞的咆哮道。 纵然前些天上任之前,宣大总兵杨肇基曾对他们这些人面授机宜,言说宣府将校或许心怀不轨,但他也没有料到此人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堂而皇之的蛊惑军中士卒,冲击府城。 哗! 此话一出,本是\"跃跃欲试\"的士卒们瞬间老实了不少,涌动的人群也是随之安静了下来,人人脸上皆是涌现着惊疑之色。 前段时间,发生在紫禁城奉天门外的那场\"哗变\"早已人尽皆知,其背后隐藏的真相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不时提起。 见得人群安静了不少,刘千总的心中一喜,忙是高声呼喊:\"兄弟们莫要自误,即刻回营!\"他身后的亲兵们也顺势高声厉呵。 \"刘千总此言差矣,我等可不会袭扰百姓,我们只是想去城中的粮店买些吃食,这粮价可是越来越离谱了!\"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刘千总,领头的武将却是依旧不肯退让,与其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形象大相径庭,令得一些与其相熟的士卒都是有些瞠目结舌。 \"放肆!\" 眼见得已然被自己控制的局势,隐隐有些失控的迹象,姓刘的千总心中一发狠,猛地将手中高举的兵刃重重落下,随后便见得一阵血雾升腾而起,刚刚还一脸狰狞的将校轰然倒下。 \"啊!\" 见得这姓刘的千总竟然真的敢动手杀人,于此地围观的士卒皆是下意识的尖叫出声,目光惊疑不定,心中一阵翻腾。 刚刚被他斩杀的将校可是出身张家口堡,更隐隐与堡中的范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竟然就这样横死当场? \"诸位兄弟各自回营,切勿中了小人的奸计。\" 见得马上就要失控的局势重新被自己握在手中,姓刘的千总不由得松了口气,但面上却是不敢有半点放松,忙是紧接着说道:\"本将向诸位兄弟保证,粮草问题至多三日便可解决。\" 他深知杀人立威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要平息面前这群士卒的\"愤怒\",还是要解决最为紧要的粮食问题。 回想起自己临行之际,宣大总兵杨肇基那高深莫测的眼神,刘千总的心中便是平添了几分底气,朝廷此次可不会坐视不理。 听得此话,刚刚还嘈杂无比的人群渐渐散去,虽然仍有些\"刺耳\"的声音不时响起,但绝大多数士卒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到了自己的营房。 只是姓刘的千总知晓,这群士卒不过是暂时摄于自己刚刚的\"勇武\"兼之京营乱军的前车之鉴,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到了营房。 若是无法将粮草问题彻底解决,只怕用不了几日,这军营中还要再度生乱。 届时,可不是他斩杀一名带头的武将便能解决的。 想到这里,刘千总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身后的宣府城,城外的乱局已然被他控制住,却不知城中形势如何。 第77章 宣府乱(下) 宣府城。 一处没有悬挂招牌的酒楼露台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背负着双手,面沉似水的盯着街道上乱作一团的百姓,以及少许身着鸳鸯战袍的明军士卒。 早些时候,城外突然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嘈杂声,随后不待骆思恭等人有所反应,便见得数十名身着鸳鸯战袍,手持兵刃的士卒大摇大摆的闯入城中。 与想象中\"烧杀抢掠\"不同,这群明显是\"哗变\"的士卒,竟然没有将刀剑对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而是整齐划一的朝着城中的粮店而去。 凭借着手中明晃晃的兵刃,这群士卒轻而易举的便是获取了粮店中所剩不多的粮食,令得城中本就人心惶惶的百姓愈发绝望。 所有人知晓,那群粮食是宣府城中最后的存粮,也是他们得以苟延残喘的关键。 可面对着士卒手中明晃晃的兵刃,人多势众的百姓也不敢有所反应,只得将这群士卒团团围住,任凭为首的将校百般叱喝,就是不肯让出道路。 从始至终,往日那些吆五喝六的差役巡检都不曾露面,被百姓们寄予厚望的老爷们也是没有半点反应。 双方人马就这样彼此对峙,谁也不肯让步,空气中充斥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骆思恭知晓,这种看似平衡的局面随时有可能打破,毕竟城中百姓虽然人多势众,可对方却是手持着兵刃的士卒,更别提他们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 就当骆思恭打算表明身份,强行\"入场\"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城外军营的哗变止住了!\" 不多时,便见得一名脸上充斥着惊喜之色的番子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骆思恭面前,将刚刚探听到的消息告知给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 兴许是消息过于重大,纵然沉稳如骆思恭也不免错愕了少许,方才反应了过来,随后便一脸惊喜的朝着身前的番子问道:\"此言当真?城外军营的哗变止住了?\"其声音中满是激动,胸口也在微微起伏着。 \"卑职岂敢胡言乱语。\" \"军中刘千总临危不乱,杀人立威,平息了军中的哗变。\" 事情紧急,那名番子顾不上跟自己的上官解释太多,只得简单扼要的将来龙去脉讲明。 听得此话,骆思恭的脸上方才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难怪距离脚下的这群士卒进城已有一段时间,可想象中的\"援军\"却是迟迟未到,竟是城外军营的哗变被解决。 对于自己心腹口中提到的\"刘千总\",骆思恭心中也有些许印象,知晓其曾是宣大总兵杨肇基的心腹亲兵。 杨肇基于大头赴任当天,便借口\"换防\"之名,将宣府镇的几名将校调离,改由其几名心腹担任。 如今看来,杨总兵这是有前车之鉴呐。 \"好,好。\" 知晓脚下这群\"乱军\"士卒没有了援军,骆思恭的心中便是平添了不少底气,默默估算了一下自己麾下番子的人数,盘算着待会\"入场\",胜算会有几何。 正在此时,又是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猛然于众人身后的酒楼传来,犹如一记重锤,重重的敲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回头望去,发现几名锦衣卫番子正簇拥着一名骑士,神色匆匆的上了二楼露台。 \"大人,奉圣谕出京的精锐骑兵到了,已然行至宣府城外十里,等候指挥使大人吩咐。\" 为首的番子一边说着,一边将身旁的骑士引荐给骆思恭,那名骑士也是赶忙自怀中掏出一枚堪合,递给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 闻声,骆思恭先是一愣,随后便是迫不及待的接过了身前骑士递过来的堪合,草草的扫视了一眼,便是一脸迫切的说道:\"快,将此间消息告知给城外的周总兵,让他们即刻领兵进城平乱。\" 前些天的时候,他便接到了京中消息,言说神枢营总兵周遇吉以及在紫禁城\"哗变\"中立下表现抢眼的黄得功各领两千骑兵,不日便能赶至宣府。 虽然天子的旨意是让这群骑兵在城外震慑,方便他锦衣卫查案行事,但以眼下的形势来看,军营哗变的乱象定然不会单单发生在宣府城外,若是再不当机立断采取措施,怕是局面就没有办法收拾了。 更何况,这群士卒竟敢堂而皇之的哗变,其背后定然有\"大人物\"撑腰,更别提脚下这群士卒目的如此明确,对于城中的其余店铺皆是无动于衷,直指几家粮店中所剩不多的存粮,这些人是想要整个宣府搅乱。 \"是,大人。\" 听得骆思恭的命令,周遭的几名番子没有半点迟疑,转身便是朝着身后的楼梯而去,步履匆匆。 反应过来的骑士也是草草的冲着骆思恭行了一礼,便消失在其视线之中,他也要返回军中复命。 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众人,骆思恭有些苍老的面容也是露出了一抹狠辣之色,那群躲在幕后的商人当真是狗胆包天。 不但随意闭市,惹得百姓人心惶惶,还打算蛊惑军营哗变,令得宣府镇彻底大乱。 这些商人是狗急跳墙了? \"儿郎们,随我平乱。\" 望着街道上正在紧张对峙的双方,骆思恭不由分说的便是脱去了罩在身上的黑袍,露出了身上御赐的斗牛服,其腰间的绣春刀也是瞬间出鞘。 露台上的锦衣卫见状也是有模有样,将藏在腰间的绣春刀出鞘,露出了崭新的飞鱼服。 ... 正当街道上乱军士卒逐渐心生不耐,面露凶光,打算给面前这群不知好歹的百姓一个教训的时候,一道令他们终生难忘的声音于其耳畔旁响起:\"锦衣卫,奉旨平乱!\" 顺着声音寻去,便见得远处数十名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在一名面白无须的老人的带领下,自不远处的酒楼中鱼贯而出,声势骇人。 天光已然大亮,发生在城中的这场闹剧也随之划上了句号。 第78章 女真犯边? 同一日,距离宣府镇足有两千里之遥的宁远城同样气氛凝重,新任辽东巡抚毕自肃在城中一众文武的簇拥下登临城头,居高临下的望着远处天际线上若隐若现的黑影。 自从辽东重镇沈阳城和辽阳城先后落入女真建奴之手后,明廷便是彻底丧失了辽东战场的主动权,开始由攻转守。 待到广宁城也被努尔哈赤攻克之后,朝廷在辽东的统治便基本宣告结束,反观女真人则是顺势将政权范围推到了辽西,并凭借着自广宁城中掠夺的粮食和物资,稳住了国内岌岌可危的局势。 现如今,朝廷在山海关以东仅剩下锦州和宁远两座重镇。 低垂的穹顶下,伴随着凛冽的寒风,远处天际线上的黑影越来越多,若有如无的喧嚣声也是传至城头上众人的耳畔。 女真鞑子再度兴兵! 或许是为了给城中明军施加压力,远处建奴的行军速度并不快,但却给了城头众人更大的压迫感,密密麻麻,犹如蚁群一般。 耳畔旁偶尔响起的号角声和嘶吼声更是令众人如坠冰窖,尚未从几个月前的死战中恢复元气的宁远城,莫非又要遭逢劫难了吗? \"督抚,\"一名身材魁梧,面容与汉人有些许迥异的武将面露惊疑之色,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些建奴是疯了?\" 他叫满桂,祖上乃是被明廷招抚的蒙古人,世代居住在宣府,前些年因为得了\"帝师\"孙承宗的赏识,被其带到辽东,如今已成长为辽东屈指可数的悍将。 \"是啊,莫非那女真大汗皇太极自觉在宁远城外丢了面子,一定要捡回来不成?\"未等到毕自肃搭话,一旁的副总兵祖大寿便是附和了一句。 与城头上的这些\"外来户\"不同,他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早在宣德五年,宁远城筑成当年,其先祖便是携带家眷老小迁居至此,世代繁衍。 经过将近两百年的传承,他们祖家已然成为宁远城乃至整个辽东首屈一指的\"将门世家\",地位斐然。 \"怕甚,跟他们拼了就是。\" \"这一次,定要让皇太极有来无回。\" 或许是前些天的\"大捷\"尚在历历在目,亦或者前段时间随同辽东巡抚一同运至宁远城的军饷起了作用,城头上众人的士气倒是不低,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建奴此时兴兵的动机所在。 ... 沉吟了少许,始终沉默不语的辽东巡抚毕自肃终是沉声问道:\"城外的探子,可是提前汇报了女真鞑子倾巢而出的消息?\" \"回督抚,不曾。\" 总兵满桂闻声便是连忙拱手说道,他与毕自肃在辽东共事多年,自是清楚这位文官胸中的才干伟略比前段时间风头一时无两的\"袁崇焕\"不知强上多少。 \"唔..\" 闻声,辽东巡抚毕自肃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其面上惊疑不定的神色也是缓和了少许,好似有些放下心来。 \"那这群鞑子是想干什么?\"一旁的祖大寿闻声也是低喃了一句,脸上仍是充斥着浓浓的不解之色。 此时远处天际线上的黑影已然完全映入城头众人的眼帘之中,建奴军阵算不上\"厚实\",充其量也就将将过万,阵型分布的还有些散乱,颇有些乌合之众的感觉。 自努尔哈赤迁都沈阳之后,其麾下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八旗便是自赫图阿拉倾巢而出,驻扎在辽阳城和沈阳城这两座辽东重镇。 至于邻近的广宁城,则是由少许女真精锐率领着近些年不断收编的蒙古鞑子以及自辽东大地搜罗的汉民把守。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城外这群突然出现在宁远城外的黑影恐怕便是驻扎在广宁城中的\"乌合之众\"。 想清楚其中关键之后,城头上众人便是陆续恢复了胆气,只要不是女真鞑子倾巢而出,那他们便可仰仗城头上的火炮高枕无忧,不至于太过于被动。 没有理会身旁传来的低喃声,毕自肃扫视了一圈城头上严阵以待的众将士,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城外建奴不过万余,但我等也不可掉以轻心,命令全军严阵以待,以防生变。\" 终究是敌军来犯,虽然无论是数量亦或者战力都远远无法与昔日皇太极亲自率领的那批女真精锐相比,但也不可太过放松。 \"众将士,各司其职。\" \"速速派人将此间消息快马呈递至京师。\" 又是观瞧了一下城外的\"乱象\"之后,辽东巡抚毕自肃的脸上猛然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迫切的朝着身后的亲兵吩咐了一声。 \"是,大人!\" 闻言,城头上的亲兵不敢怠慢,重重的点了点头便是转身朝着身后的阶梯而去。 \"大人?\" 毕自肃脸上刚刚一闪而出的急切自然没有瞒过身旁祖大寿的眼睛,不由得阴阳怪气的问道。 自从号称\"东李\"的李成梁家族覆灭之后,他们祖家便是隐隐成为了辽东将门之首,尤其是辽沈失陷之后,历任辽东巡抚和辽东经略都对他祖家多有倚重。 尤其是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更是对其\"推心置腹\",将其视为心腹爱将,却不想被身旁这名其貌不扬的文官\"抢\"了位置。 眼下有机会见到文官\"吃瘪\",祖大寿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谁让其刚刚上任,便是着手整饬军备,并借着发饷的当口在军中大肆宣扬\"忠君爱国\",令他有苦说不出。 不知不觉间,祖大寿的心中已然升起了些许不为人知的野心,隐隐的将驻扎在宁远和锦州两地的精锐铁骑视为自己的\"私兵\",不容别人染指。 \"呵,怕是宣府那边有人坐不住了。\" 迎着周遭众将士有些不解的眼神,辽东巡抚毕自肃猛然将目光投向宣府,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眼下女真鞑子来势汹汹,与千里之外的宣府有何关系,又是何人会坐不住? 第79章 欲盖弥彰 十一月二十四,北京城。 许是昨夜才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的缘故,街道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往日里沿街叫卖的行商走卒也是不见了踪影,颇有些冷清的味道。 除了天气不佳之外,近些天不断传来的\"噩耗\"也是导致城中茶楼酒肆生意不好的原因之一。 约莫在十天之前,于北京城中声名显赫的\"山西会馆\"突然被锦衣卫下令查抄。 还未等到城中百姓有所反应,一道令所有人为之错愕的消息便是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山西会馆的幕后主人私通辽东建奴,被锦衣卫人赃俱获。 此间消息传出之后,才刚刚安静不久的朝野再度沸腾起来,尤其是一群出身山西的官员更是人人自危,自觉大难临头。 毕竟那\"山西会馆\"虽然门楣朴实,但在朝野中却是赫赫有名,凡是山西出身的官员,逢年过节都会受到其幕后东家的\"孝敬\",故而不少官员都是对其\"关爱有加\"。 除此之外,西边的宣府近些天又是祸事接连不断,先是城中商户无端\"闭市\",而后各地军营更是陆续出现了哗变的苗头,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这一连串的\"噩耗\"自是令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不少商户甚至连生意都不做了,安安稳稳的躲在家中,琢磨着先\"避避风头\"。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城中众人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投向了南边的紫禁城,希望天子能够\"临危不乱\",尽快化解这一场牵动人心的祸事。 ... ... 位于内廷的乾清宫暖阁因为没有掌灯的缘故,光线略显有些昏暗,数名身着红袍的臣子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有些拘谨,房中的气氛很是低沉。 天子朱由检身着常服,面沉似水的居于案牍之后,修长的手指毫无节奏的敲击着面前桌案上的奏本,迟迟不发一语。 如\"后世\"所记载的一样,这群生活在张家口堡的\"晋商\"果然与辽东建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却没有料到这两千里之外的建奴竟拥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提前陈兵宁远,牵扯朝廷的注意力,这皇太极果然难缠。 轻轻的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隐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天子转而看向身前一众面色凝重的臣工,缓缓出声:\"毕自肃的奏本诸位卿家已然看见了,眼下这个形势,朝廷该如何应对。\" 言罢,朱由检便是不由自主的扭头看向辽东,不愧是\"满清\"的开创者,远在千里之外,还能与宣府的那群商人里应外合,为朝廷施加压力。 \"陛下,依老臣愚见,攘外必先安内,整饬宣府势在必行。\"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暖阁中一名年过六旬的老臣便是不假思索的起身说道,瞧其所在的位置,竟是比阁臣李国普还要靠前半个身位。 此人正是前不久才刚刚奉召还京的东阁大学士,曾经督师辽东,修筑宁锦防线的\"帝师\"孙承宗。 \"阁老的意思是?\" \"陛下,宣府乃九边之一,事关重大,当以雷霆手段,即刻将涉事官员一并拿下。\"孙承宗面色凝重,声音急切,其犀利的话语也是令得身旁几位朝臣脸色有些隐晦不明。 大明立国至今已是两百余年,除却中枢稍好一些之外,地方早已积弊重重。 如今建奴来势汹汹,只要明显人都能够瞧出其中\"猫腻\",这是逼迫朝廷不敢两处用兵。 俗话说,两害取其轻,如今大明最为要紧的对手便是愈发强势的女真建奴,宣府则是相对\"轻松\"了不少。 既然张家口堡城的那些商人私通建奴,将他们尽皆拿了也就是了,若是将事态扩大到所有涉事官员,那影响可就太大了,毕竟在京的山西官员,有几个没受过那\"山西会馆\"的恩惠。 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宣府镇的那些手握兵权的将校可不是京中那些被养废的勋贵可比,更别提此事的背后隐隐还有宗室的影子。 若是态度如此强硬,只怕宣府再无宁日,稍微有些差池,这九边重镇还是否姓\"朱\"都不好说了。 轻轻的点了点头,朱由检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表情,不置可否的问道:\"兵部的意思呢?\" 闻声,暖阁中的不少人脸色都是变得有些耐人寻味,户部尚书毕自严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眸深处充斥着些许不安。 在场众人都知晓,早在天启朝的时候,孙承宗与王在晋二人便是\"不合\",时常意见相左,甚至一度无法同朝共事。 现如今,孙承宗以及表明\"攘外必先安内\"的态度,却不知掌管天下军马大权的王在晋又会有何等高见。 须知,建州女真已然陈兵宁远,若是同时对两边用兵,稍有不测,便是滔天祸事。 现如今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陛下,\"听到天子点到自己的名字,身材不算高大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缓缓起身,有些迟疑的说道:\"建奴数月前才刚刚于宁远城外折戟沉沙,眼下又眼瞅着入冬,臣觉得这群鞑子怕是在虚张声势...\" 涉及到边镇军事,即便是沉稳如王在晋也难免有些迟疑,这毕竟是他正式就任兵部尚书以来,第一次面临如此重要的\"抉择\"。 听得此话,朱由检微微颔首,虽然王在晋没有明确回答自己的问题,但却从另一个角度给出了答案。 宁远城外的那群鞑子不过是虚张声势,为宣府城中的那些富商亦或者官员争取时间。 毕竟就算张家口堡的那几家晋商\"伏诛\",只要女真建奴尚在关外虎视眈眈,宣府官员依旧高枕无忧,随时会有一批新的\"商人\"重新取代范永斗等晋商之前的位置和作用。 想到这里,朱由检的目光便是慢慢坚毅起来,心中做出了决断。 \"传朕军令,命宣大总兵杨肇基即刻赶赴宣府平乱,惩戒依照先例,乱兵归营且未曾袭扰百姓者,既往不咎。\" \"户部调拨一批钱粮赶赴宣府,以安民心。\" \"传令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让他带人将张家口堡的那些商人给朕全都拿了,涉事官员尽皆拿下!\" 不多时,天子清冷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如惊雷一般骤然响起,令得厅中众人心神一震,目瞪口呆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此时,几盏宫灯突然亮起,在灯火的映衬下,天子的面容显得格外坚毅,目光有如实质。 第80章 平乱(上) 十一月二十六,深夜。 午时已过,偌大的张家口堡城漆黑一片,好似万籁俱寂一般,唯有角落处不时传出的几声狗吠,方才为这座近些天局势愈发诡谲的军堡注入些许生机。 因为这两日沸沸扬扬的\"闭市\",城中不少商户都是关门歇业,街道上冷清了不少,驻扎在城外的边军更是\"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堡城之中,其手中所持的刀剑更是为本就诡谲的气氛平添了一分肃杀之气。 从始至终,城中的守备衙门皆是无动于衷,似乎默认了这群边军士卒入驻堡城,接管城防。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这群手持刀兵的边军士卒除了时不时去城中\"窑子\"寻欢作乐之外,便是终日徘徊在城中几家富商的府邸之外,像是在防备什么人似的,其中尤以城中西北角的范家防备最为森严。 此时的范家府中灯火通明,大金驸马李永芳睡眼惺忪,一脸不满的盯着身前一脸局促不安的范永斗:\"范家主,无故扰人清梦可不是好习惯...\" 这半夜三更的,也不知何事,突然将自己唤醒。 随着宣府镇的局势愈发诡谲,他的精神状态便是愈发不佳,即便是市井之中的百姓也能感受到,如今的宣府镇在城中几家富商的\"操持\"下,已然隐隐有了与朝廷\"叫板\"的趋势,遑论他这位罪魁祸首。 这几天,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即便是好不容易入睡,也因为时常梦到自己被刀剑加身,身首异处而从睡梦中惊醒。 如若不是范永斗不止一次的向他保证,宣府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加上他有心多筹措一些粮草,以方便日后向皇太极交差,他怕是早就领着自己的随从,跑回辽东了。 这宣府镇,终究不是大金的地盘,对于他这位\"大金驸马\"来说,风险太大了。 \"驸马爷见谅,奴才实在是有些魂不守舍呐。\" 许是知晓自己赶赴辽东已成定局,范永斗对自己日后的处境认知的十分清楚,说话间已然自动代入了日后在辽东的身份。 听得范永斗的自称,李永芳脸上的不耐缓和了少许,心头有些好笑,不愧是趋利避害的商人,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当真了得。 曾几何时,这范永斗可是努尔哈赤以及皇太极两位大汗都要以礼相待的人物,尤其是在大金迁都沈阳之前,范永斗这些商人更是被大汗奉为座上宾。 为表诚意,努尔哈赤甚至好几次亲自出城迎接这些颇具能量,能够为大金筹措粮草的商人。 时光境迁,这不可一世的范永斗也开始对他\"卑躬屈膝\"了。 轻轻的抿了一口已然有些发凉的茶水,李永芳目光睥睨的望着身前惴惴不安的范永斗,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范家主言重了,您可是我们大汗的座上宾呐。\" 闻声,范永斗的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戾气,他自是听出了李永芳对他的挖苦,但他深知眼下还不是与其翻脸的时候,不由得强压住心中的火气,小心翼翼的说道:\"驸马爷,我瞅这局势可是越来越不对了,宣府城外可是凭空多出了不少军马,虽然眼下还未朝着宣府而来,但不怕一万,只怕一万呐。\" 前几日,经由他范家挑头,联合张家口堡城中的其余几家富商,联手策划了\"闭市\",并趁机将自家在山西其余各地的营生关闭,紧急撤回张家口堡。 本以为此举应当能够令得李永芳满意,却不想其依旧不肯善罢甘休,在李永芳的逼迫下,他只得联合他人,一同对边军\"施压\",蛊惑士卒哗变。 凭借着这些年在军中的影响力,他们倒是也成功的蛊惑了不少士卒哗变,甚至一度波及到宣府城。 只是还未等他们高兴太久,便是收到消息,言说宣府城外突然出现了一支军马,轻而易举的平定了城中的乱局,稳定了局势。 除此之外,宣府镇其余府县也是陆续传来消息,一起起由军中将校掀起的哗变被平定。 初次闻听此间消息的时候,包括李永芳在内的众人几乎肝胆欲裂,险些出逃。 如若不是李永芳垂涎城中尚未来及的运走的物资以及宣府镇的兵马未曾有调动的迹象,范永斗等人怕是已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辽东了。 不过纵然宣府镇一切照旧,仿佛前些天的哗变从未发生过一样,但范永斗等人这两日仍是有些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呱噪,你不是说宣府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那群不知是何来历的军马也仅仅驻扎在宣府城外,未有其他动作吗?\" 听得范永斗旧事重提,李永芳才刚刚隐去的不耐再度涌上心头,终究是一群未曾见过刀兵的商人,被朝廷的军马稍一吓唬,便是乱作一团。 自大明开国以来,朝廷对于\"乱民\"和\"乱军\"何曾硬气过,更别提这些商人还掌握着宣府镇五成以上的粮草。 那些驻扎在宣府城外,却始终未有动作的军马便是最好的证明。 许是觉得刚刚那般理由不足以说服面前脸色惨白的范永斗,李永芳不由得耐着性子,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有些没好气的递给了眼前的商人:\"范家主放心,本驸马已然收到消息,大汗已然陈兵宁远城,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不愧是料事如神的大汗,已然实现猜到明廷或许会发现端倪继而采取手段,这才提前兴兵宁远城,营造出一副随时可能会兴兵的假象,令得明廷忌惮。 想到这里,李永芳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沈阳城,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敬畏。 \"呼,不愧是大汗。\" 草草的扫视了一圈手中的书信,范永斗便是如释重负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其实他也舍不得自己打下的这一片家业。 虽然迟早要逃亡辽东,但多逗留一日,他便能多筹措些钱粮,方便日后在辽东安身立命。 不过正在此时,茫茫夜色之中骤然响起的脚步声却是令得厅中二人心中咯噔一声,心头升起了些许不妙。 \"家主不好了,城中的守备衙门突灯火通明。\" 不多时,一名脸上满是惊疑之色的家丁慌慌张张的闯入了正厅,其说出来的话语更是令得范永斗和李永芳二人如坠冰窖。 第81章 平乱(中) 半个时辰前。 茫茫夜色之中,位于张家口堡城中的守备衙门中突然迎来了几名不速之客,竟是惊得已有半月不曾\"见客\"的守备大人舍弃了身旁两名小妾的娇躯,睡眼惺忪的在两名亲兵的陪同下,行至正厅中。 \"不知骆大人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沉默了半晌,打着哈欠的张家口堡守备王大人终于压住了心中翻腾的睡意,有些倨傲的开口,其手中还把玩着一枚制作精细的腰牌,好似仍是有些不相信眼前几人的身份。 尤其是面前那名其貌不扬的老人,竟然便是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辅佐四代天子的骆思恭?似这等大人物,居然会屈尊来到自己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 想到这里,居于上首的王守备眼神便是犀利了不少,大有一言不合便将面前几人一举拿下的冲动。 至于刚刚被自己把玩的腰牌,不过是一枚制作精良,堪称能够以假乱真的\"赝品\"罢了。 许是感受到自家主将身上猛然散发出来的些许气势,官厅之中面色冷凝的几名亲兵也是不由自主的将手中紧握的刀兵出鞘,狠狠的盯着眼前几名好似完全不为所动的锦衣卫。 听得身前守备近乎于咄咄逼人的审问,纵然是见多识广的骆思恭也不由得哑然失笑,目光愈发阴沉。 虽然经历了两百余年的传承,曾经令朝臣人人自危的锦衣卫早已沦为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但寻常文官见了仍是战战兢兢,唯有边镇这些自持手中握有军权的将校才会视作无物,但他乃是锦衣卫的最高长官。 以他的身份,即便是昔日\"九千岁\"魏忠贤权倾朝野的时候,尚对其以礼相待,面前这名小小的张家口堡守备竟敢在自己面前拿大。 一念至此,骆思恭心中汹涌的杀意便是几乎压制不住,这些地方将校莫非真觉得天高皇帝远,手中握有些许军权,便能肆意妄为? 亦或者有人向他们透露\"实情\",辽镇建奴虎视眈眈,朝廷定然不敢对他们动手? 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骆思恭面上却是始终没有半点表情,唯有眼眸深处有一抹厉色一闪而过。 想到天子的叮嘱,骆思恭终是沉声说道:\"近些天宣府镇乱作一团,唯有张家口堡始终安然无恙,王守备可谓是治军有方...\" \"依着情报来看,王守备手下的士卒怕是不得过千了吧。\" 依着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地方上的千户守备所能节制的军马至少也有千余,但国朝传承两百余年,地方上积弊重重,千户手中能够节制数百军兵已然算是\"治军有方\"了。 听得骆思恭的话语,王守备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自得之色,自己手下的千余名人马可是自己在张家口堡安身立命的关键所在,虽然其中不少都是城中那些富商安插的\"家丁\",但终究名义上归自己节制不是。 虽然不知道骆思恭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但王守备还是笑容可掬的点了点头,与宣府其余府县的守备相比,自己可是\"兵强马壮\"。 \"半个时辰过后,会有铁骑入城。\" 没有理会一脸自得之色的王守备,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拢了拢有些花白的胡须,不置可否的说道,声音不容拒绝。 闻听此话,王守备便是一脸不屑的摇了摇头:\"本官看你当真是老糊涂了,这好端端的,哪里来的...\" 还未等到将话说完,其脸上的不屑以及自得便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惊惧,不由得重复了一句:\"哪里来的军马..\" 虽然语气仍是质疑,但其声音却是越来越低,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魁梧的身躯更是剧烈颤抖起来。 迎着骆思恭有些凌厉的眼神,王守备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像是找到了某种破绽一般,强挣扎着说道:\"骆大人久在京中伺候,可是忘了这军中的规矩?\" \"没有兵部和城中总兵的调令,这深夜无故开城可是大忌,尔等可不要哄骗本官。\" 说到最后,王守备的声音猛然提高了不少,像是在为自己壮胆一般,作为张家口堡的\"地头蛇\",他定然不会轻易\"改弦易张\"。 见得面前状若疯癫的王守备,锦衣卫骆思恭轻轻一叹,像是早就料到这一幕一般,不平不淡的点了点头:\"王守备放心,兵是京营的骑兵,自然有兵部的调令,城中杨总兵的调令也是有的。\" 沉默了少许,骆思恭也是猛然起身,恶狠狠的盯着面前已然有些局促不安的守备:\"遑论本官手中还握有天子的圣谕,尔等想要抗旨不成!\" 扑通。 兴许是骆思恭身上猛然散发出的气势过于骇人,亦或者王守备心中有假,待到听闻骆思恭是奉圣谕而来,其竟是扑通一声,瘫软在地。 见状,骆思恭的眼眸之中也涌现了一抹鄙夷,似这等酒囊饭袋之辈,也敢学别人\"拥兵自重\"? 不过面前这守备终究是握着\"开城门\"的权利,骆思恭此时也不好发作,只得缓和了一下语气:\"宣府豪商私通建奴欲行不轨之事,王守备临危不乱,约束麾下士卒有功,这可是大功一件...\" 锦衣卫指挥使充满蛊惑的声音在正厅中悠悠响起,令得瘫软在地的王守备猛地抬起了头,本就惨白的脸色在昏暗灯光的阴沉下,显得愈发隐晦不明。 本以为面前这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虚张声势,但没想到其不但手续齐全,更携带着天子的圣谕,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着,朝廷此次的决心以及准备。 仅凭他麾下那千余名\"养尊处优\"的人马,如何能与朝廷大势相抗,更别提面前这锦衣卫高官的随从可是有不少,绝非一时半刻便能拿下。 但王守备深知,一旦令得城外大军进城,对于城中那些富商以及他自身意味着什么。 这阖镇上下,哪个将校没有受过范家的\"孝敬\",若是朝廷真的发起狠来,没有人能够脱离干系。 霎时间,官厅中便是安静下来,仅剩下王守备粗重的呼吸声萦绕在众人的耳畔旁... 第82章 平乱(下) 昏暗的灯光下,映衬出王守备晦暗不定的面色,其双目失神,瘫软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朝廷好快的反应速度! 本以为张家口堡的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却没想到传说中的锦衣卫高官竟然深夜上门,不但手续齐全,还携带着圣谕而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没有将大军\"拒之门外\"的道理,可若是放大军入城,姑且不论这些年从范家那里收受的银子,光是他\"喝兵血\"的罪责便够他喝一壶了。 可若是命令麾下亲兵,将眼前这群锦衣卫尽皆拿下,他又没有这个勇气,如此种种,不免让他很是挣扎。 一旁默默饮茶的锦衣卫指挥使将身前守备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对于这些\"龌龊\"事再清楚不过,自是能猜到眼下武将心中所想。 尤其是这宣府镇闹到如今这地步,眼前的武将和城中那些豪绅富商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时犹豫不决,无非是担心被牵连,事后被\"清算\"。 \"锦衣卫密奏,张家口堡城中豪绅通敌,意图犯上作乱,王守备率兵镇压,当居首功。\"就当武将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颇为蛊惑的声音于官厅中悠悠响起。 此话一出,王守备便是猛然抬起了头,他自是听懂了身前锦衣卫高官的言外之意。 刚刚是约束士卒有功,现在直接变成了镇压城中试图犯上作乱的豪绅,缉拿女真建奴,这可是滔天之功。 不待其有所反应,锦衣卫高官的声音又起:\"距离大军入城还有一段时间,王守备刀兵在手,可要把握住。\" 依着锦衣卫的情报来看,眼前这武将虽然与城中范家的关系颇深,但倒是没有参与到\"通敌\"之中,不过是仰仗着手中的权利喝些\"兵血\"罢了。 地方积弊多年,这种事情早已算不得什么稀奇,甚至不值得大动干戈。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王守备便是想清楚了其中的是非曲折,他虽然是武人,但也明白身前锦衣卫高官的意思。 距离大军入城还有一段时间,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抹去那些与范家等豪商勾结的证据。 \"全凭骆大人吩咐。\" 他与城中那些豪商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虽然私底下也清楚那些人做的什么勾当,但看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看来,多亏他没有涉事其中,这才能够捡得一条性命。 \"骆大人稍坐,下官的府中或许还有些心怀不轨之人,卑职这就派人将他们拿了。\" 他麾下人马过千,其中有不少都是那些富商豪绅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内应\"。 平常的时候,双方倒也相干无事,不过眼下这个时局,他自是要主动\"表现\"一下。 言罢,王守备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朝着身旁伺候的两名亲兵点了点头,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王守备这就开始立功了。\"见状,骆思恭稍微紧绷的心弦也是放松了不少,一脸随和的点了点头,他的嘴角也是涌现了一抹笑容,补充了一句:\"只要别耽误皇爷的大事就成。\" \"不会,不会。\"王守备也是连忙摆手,那些富商豪绅安插在他身边的\"内应\"虽然尽是些逞凶斗狠之辈,但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些土鸡瓦狗之辈,上不得台面。 闻听此话,骆思恭脸上的笑容更甚,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王守备也收起了刚刚的倨傲,毕恭毕敬的陪坐末席。 官厅中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其乐融融,彼此对峙的士卒和锦衣卫也是放松了不少。 不多时,漆黑的夜色之中便是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令得厅中正在谈笑的二人身形为之一滞,不过转瞬间便是一笑而过,当做无事发生。 不过还未等二人谈笑太久,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外间的茫茫夜色之中传来。 顺着声音寻去,发现刚刚侍立在王守备身旁的亲兵去而复返,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将主,让两个人给跑了...\" 啪! 骆思恭及王守备下意识的起身,二人怒目圆睁,脸皮狂抽,其中王守备许是因为过去慌乱,竟是将手中的茶盏不慎打碎。 这茫茫夜色,自己突然对府中的\"内应\"痛下杀手,就算是傻子也知晓事情有变,遑论那些比猴子还精的商人。 才刚刚放松下来的王守备双肩瞬间垮了下来,不由自主的看向身旁的锦衣卫,这要是出了差错,他就可就没办法洗刷身上的嫌疑了。 \"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带着你手下可用之人,速速将那些豪绅富商的宅子给本官围了,不要让任何人走脱。\" 骆思恭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武将竟然如此昏聩,在自己的府上,还能让人走脱了。 \"是,是,大人教训的是。\" 听得身旁锦衣卫的咆哮,王守备忙不迭的点头应是,作势便要跟着堂中的亲兵一同离去。 \"慢着,城门那边都是你的人吗?\" 还未等到王守备转身离去,便听得一道深邃的声音与其耳畔旁响起,使其脸色瞬间惨白,身躯也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约莫十天之前,看守西门的校尉换成了范家的人,其余三处城门都是卑职的人..\" 此时的王守备已然意识到其中的凶险所在,如今这个局势,若是真的被城中那些商人乃至于建奴走脱,自己身上的罪责可就再也洗刷不清了。 \"废物!\" 此时的骆思恭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怨气,不由得怒骂出声,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般,恶狠狠的盯着面前惴惴不安的武将。 \"赶紧带着人,将范家给本官围了!\" 依着情报来看,城中那些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不速之客尽皆住在了范家。 当务之急,也只得先将城中的范家控制住了。 \"大人,那西城门那边,咱们就不管了?\" 迟疑了少许,王守备终是哆哆嗦嗦的问道,凭借着他麾下的人马,控制住城中的乱局倒是不难,但只怕那些商人和建奴趁机逃窜出城呐。 \"那便不是你操心的问题了。\" 没有理会一脸局促不安的武将,骆思恭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眼神深邃的望向外间的茫茫夜色。 纵然京营一分为四,分在每个城门外也有五百之数,应当能够拦住那些鞑子吧? 第83章 黑吃黑 城中的乱局明显超过了王守备及骆思恭的想象,纵然是刀兵在手,但也足足耗费了将近两炷香的功夫,才将府中那些被各家豪绅富商安插在军中的\"内应\"扑杀。 守备府中的喊杀声自然是惊动了城中不明所以的百姓以及些许知晓内情的商户,一时间家家灯火通明,不少人都躲在门缝后,观瞧着街道上被紧急集合的兵丁以及一脸血污之色的王守备。 \"传我军令,城中戒严,任何神色可疑之人,即刻拿下!\" 望着身前匆忙集结而来的数百名士卒,一脸狼狈的王守备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的底气,与身旁的锦衣卫高官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是领着众人马不停蹄的赶往位于西北角的范府。 望着远处隐隐升起的火光,王守备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隐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将脚下的步伐再度加快了些许。 此时他终于明白,前段时间范家为何突然向其送上重礼,甚至将两名与\"扬州瘦马\"平齐的\"大同婆姨\"送至他的府上,只为了将把守西门的校尉换成范家的人。 此时看来,那范永斗分明是未雨绸缪,猜到了朝廷或许会对他们采取动作,这才提前\"下注\"。 ... ... 范家距离守备衙门不算远,加上众人心中有事,几乎用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是赶到了往日里戒备森严的范府。 此时的范府已然火光冲天,大门敞开,府中下人乱作一团,哭喊声和号角声不绝于耳,后宅中还升起浓浓的黑烟。 \"派人将范府给本官围了,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不等身旁的骆思恭吩咐,自知犯下弥天大错的王守备便是忙不迭的朝着身旁的亲兵们吩咐道。 他久在张家口堡,自是清楚城中这些商人,尤其是范家与辽东建奴的关系有多密切,甚至就连他们窝藏\"奸细\"也是有所耳闻,但在真金白银的\"攻势下\",只当做不知道,可眼中这却成为了足以要他性命的\"把柄\"。 \"是,大人!\" 周遭的亲兵虽然不清楚自家主将为何突然与城中的豪绅富商\"掀桌子\",但瞧其惊恐的脸色以及周边陪同的锦衣卫高官,也知晓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自是不敢怠慢。 一声声厉呵过后,拥挤在街道上的士卒们便是私下散开,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将火光冲天的范府团团围住。 \"锦衣卫所有,随本官来。\"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惧,骆思恭猛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迈步便是朝着火光冲天的府邸而去。 恍惚之间,已然发虚皆白的骆思恭响起了昔日纵横朝鲜战场的\"辉煌岁月\",彼时的他,深入敌穴,探听虚实,为大军赢得了宝贵的情报。 虽然如今的他已然不再年轻,但他宝刀未老,仍是大明皇室手中最为锐利的\"鹰犬\"。 \"保护大人!\" 周遭的锦衣卫闻言也是纷纷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如临大敌一般将骆思恭护在中间。 女真建奴的凶名早已人尽皆知,虽然此地乃是大明的底盘,并非那穷山恶水的辽东,但众人心中仍是有些迟疑。 此时的范府已然一片狼藉,空气中也是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入目尽是倒在血污之中的尸首。 越往里走,骆思恭等人的心情便是愈发低沉,眼前的景象用人间炼狱来形容都毫不为过,不少家丁模样的下人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翻滚着。 一些侥幸生存的下人见得院中突然又涌进了一群手持刀兵的汉子,不由得愈加惊慌,呼喊声和求饶声也是不绝于耳。 \"锦衣卫在此,肃静!\" 眼见得乱作一团的下人,骆思恭身后的一名锦衣卫不由得上前一步,高声厉呵,止住了眼前还在四处逃窜的下人。 或许是身上的飞鱼服起到了作用,亦或者刚刚的那声厉呵令众人吓破了胆,院落中的呼喊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此地响起的啜泣声。 环顾了一圈,发现没有找到令自己满意的\"目标\",骆思恭便是朝着后方的内宅走去。 \"家主,家主!\" 才刚刚行至内院,便听得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耳畔旁响起,快走了两步,只见得一名身穿华服的老人倒在了血泊之中,不少下人都是跪倒在其身旁,毫无意义的哀嚎声。 骆思恭虽然从未亲眼见过那劳什子\"范永斗\",但从此人身上的穿着,以及众人对他的称呼来看,还是瞬间知晓了此人的身份。 虽然不知晓府中的那些女真鞑子为何突然对多年的\"合作伙伴\"痛下杀手,但想来也不过是刚刚守备府中的动静被这些鞑子知晓,继而怀疑是范永斗走漏了风声罢了。 不愧是杀人不眨眼的女真鞑子,倒是杀伐果断。 草草的扫了一眼那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骆思恭便是没了兴趣,似这等吃里扒外之辈,就这么简单的死了,便宜他了。 \"本官不管尔等何等方法,明日天亮之前,本官要见到这范家通敌的罪证。\" 冲着身旁一众跃跃欲试的锦衣卫吩咐了一句,骆思恭便是领着身边一脸惊愕之色的王守备转身离去。 这张家口堡城中,似范家这样的晋商还有其余几家,这些人同样不容放过。 就在骆思恭即将迈出院落之前,他突然转过身,扫视了一圈脸上充斥着兴奋之色的属下,有些阴沉的补充了一句:\"些许黄白之物,拿了也就拿了。但涉及到建奴的东西,可不要伸手。这个规矩就不用我在教你们了吧。\" 这可是他重新执掌锦衣卫以来,天子交付他的第一件大案,他势必要办的漂漂亮亮。 至于麾下的那些小心思,他如同明镜一般,也不会过于\"苛刻\"。 此时提点一句,只是怕有人因为贪心,将范家私通建奴的\"罪证\"以及与那些勋贵往来的\"证据\"贪墨,耽误了天子的大事,那就不美了。 \"大人放心!\" 留在院落之中的锦衣卫闻声忙是躬身应是,心中也是收起了才刚刚涌现的些许贪念。 正如指挥使所说,这可是天子亲自过问的大案,稍有不妥,便要掉脑袋的。 第84章 螳螂捕蝉(上) 吱呀! 伴随着一声低吼,张家口堡紧闭的西城门被人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一个缝隙,借着头顶皎洁的月色可以看清,在这城门内侧约莫有百余名汉子,皆是有些不安的扭动着身躯,人人脸上皆是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慌乱之色。 即便是放在白天,由百余名汉子组成的队伍也是颇为碍眼,遑论这些人皆是高居于战马之上,手中还握有明晃晃的兵刃,不少人的身上甚至还有未曾来得及擦拭的血污。 可城门处的官兵们就好像视而不见一般,在上官的催促下,不断的推动着城门,尽管动作有些迟缓。 \"驸马爷,怎么不见我们家主?\" 迟疑了少许,在城门处指挥的校尉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他已然看清远处的火光冲天。 \"本驸马也不瞒你,城中已然生变,范永斗已然被本驸马手刃。\" 回头瞧了瞧身后的茫茫夜色,确定暂时还未有追兵赶至,端坐于战马之上的李永芳轻轻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鞭,有些居高临下的说道,面容上隐隐有些后悔。 此时的他已然理清了头绪,知晓城中生变定然不是与他们大金\"生死相依\"的范永斗所为。 但彼时的他血气上涌,哪里会想那么多,故而不待范永斗出言解释,便是一刀将其结果。 \"什么?!\" 闻听到范永斗已然身死,城门处的校尉不由得尖叫出声,其身后的几名士卒也是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惊又恐的盯着一脸桀骜之色的李永芳。 \"叫什么,朝廷已然注意到了宣府,尔等继续留在张家口堡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随本驸马赶赴辽东。\" 眼下城门处聚集的士卒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十人,高居于马上的李永芳也不怕这些人\"反水\",索性实话实说,话语之中还夹杂着一丝蛊惑。 出了这张家口堡,不过数十里地,便是无边无际的塞外草原,那里可是蒙古人的地盘,自己这\"大金驸马\"的身份在草原上可吃不开。 虽然身后皆是以一当十的女真勇士,但谁又会嫌自己手中的\"本钱\"多呢?更别提眼前这群官兵常年坐镇张家口堡,与塞外的商队和蒙古人都是打过交道。 说不定这一路上,还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 \"驸马爷,辽东虽好,可小人们尚有妻儿在啊。\" 正如李永芳所料,眼前的这群官兵并未太过于纠结范永斗的生死,反而是露出了心动之色,只是话语间仍是有些迟疑。 \"荒谬,大丈夫何患无妻!\" \"尔等留在此处,死路一条,若是随本驸马赶至辽东,必定前程无忧,日后将家中老小接回辽东就是了。\" 一语作罢,城门处的官兵脸上皆是涌现了心动之色,尤其是为首的校尉更是呼吸急促,满脸渴望。 他久在宣府,又与城中范家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多少也知道辽东努尔哈赤\"千金买马骨\"的故事,更是知晓眼前这劳什子\"大金驸马\"早年间不过是抚顺的一个游击将军罢了,官阶比他高不到哪去,不过是因为主动投诚努尔哈赤,这才一步登天。 有此等先例在,他自是不会太过于担忧日后在辽东的\"前程\"。 正犹豫间,便听得身后的茫茫夜色之中突然响起了微不可闻的喊杀声,令得高居于马上的大金驸马脸色大变。 \"还犹豫作甚,快开城门!\" 听得耳畔旁骤然响起的惊呼声,愣在原地的校尉也是如梦初醒,忙是朝着身后的亲兵招呼了一声,甚至亲自动手去推城门。 片刻之后,在众人的协作之下,厚重的城门终于被推开,以李永芳为首的汉子们便是马不停蹄的挥舞着手中的长鞭,朝着城外扬长而去。 留在城门处逗留的守城士卒对视了一眼之后,也是纷纷笃定主意,朝着城外跑去。 虽然知晓李永芳所言多少有些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他们仍是决定\"背井离乡\",毕竟范家尚在的时候,他们还能仗着身份之便,捞些外快,但以眼下的形势来看,这等美差日后怕是不用想了,说不定还有牢狱之灾。 许是觉得逃出生天,马上能够回归安全之地,李永芳阴沉的脸色也不由得缓和了几分,朝着身后一众显得有些恋恋不舍的汉子们,安抚了一句:\"弟兄们,这大明已然没有你们范家的容身之处了,唯有辽东才是你们的归宿。\" 这身后的百余人队伍除了随他而来的女真鞑子之外,还有将近一半是范府的\"家丁\"。 那范永斗口口声声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就连锦衣卫突然何时进到城中都不知晓。 如若不是有两名死里逃生的士卒赶回来报信,只怕他今日便要化作锦衣卫的刀下亡魂了。 想到这里,李永芳便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的脖颈隐隐有些发冷。 \"多谢驸马爷提携。\" 似乎是想清楚了一切,为首的汉子不由得微微躬下了身子,脸上也涌现了一抹讨好的笑容,引得身旁的女真鞑子怪笑出声。 \"好说,待我等到了辽东,本驸马便将你引荐给大汗。\" 话虽如此,但李永芳的眼中却是闪过一抹莫名的神色,自从皇太极继位之后,他在大金国内的地位便是日渐衰弱,尤其是眼下范永斗晋商轰然倒塌,只怕他会更加不受待见。 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够成功回到辽东,自己终是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想清楚了一切的李永芳心神也是随之放松了下来,不急不慢的催动着胯下的战马。 只是还未等到队伍行出太远,便听得一声厉呵自耳畔旁响起,一名鞑子操着有些不太流利的喊话,不可置信的说道:\"明狗?!\"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远方的天际线上,竟是猛然出现了层层叠叠的身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瞧其森严的队列,分明是等待多时了。 没来由的,李永芳突然自心中冒出了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官兵这是螳螂捕蝉? 第85章 螳螂捕蝉(下)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猛然于寂静的黑夜之中响起,如同惊雷一般,在每个人的耳畔旁响起,尤其是大金驸马李永芳,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如坠冰窖。 在他们队伍的前方,约莫有数百骑兵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借着头顶皎洁的月色,以及那些官兵手中所持的火把,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身上所穿的甲胄。 与宣府镇那些游兵散勇不同,眼前的这群士卒不但甲胄齐全,更是各个身材魁梧,手中紧握的长枪也是闪烁着寒芒,虽然人数仅有数百,但却声势骇人。 如此精锐的队伍,莫说放在这\"无人问津\"的宣府镇,即便是千里之外的辽镇,也算是精锐之师。 \"杀!\" 未等李永芳有所反应,前方的夜色之中便是传来了伴一声凄厉的长啸,远处的骑兵骤然提速,急促的马蹄声每次响起都能像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在他们的心头之上,也让在场众人脸色愈发惨白。 \"杀明狗!\" 许是受不了扑面而来的压力,李永芳身后的女真鞑子纷纷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催动着胯下的战马,朝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官兵而去。 过去数年在辽东的经历给予了他们足够的自信,纵然是面前的官兵比他们多上数倍,他们仍拥有必胜的把握。 纵然眼前这群官兵甲胄齐全,但也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不值一提。 \"大金铁骑,天下无敌!\" 不似人声的咆哮声于旷野之上骤然响起,令得李永芳身旁不少肝胆欲裂的汉子重拾了些许信心,止住了作势便要转身离去的动作,哆哆嗦嗦的看向身旁的李永芳:\"驸马,这些官兵..\" 此时的李永芳再也不复往日的镇定自若,脸上充斥着不可置信,哆哆嗦嗦的低喃着:\"明廷何时有这等精锐的骑兵了,莫不是辽东的关宁铁骑到了?\" 前段时间,辽东战场风云突变,锦州和宁远城中突然多出了一支精锐骑兵,号称\"关宁铁骑\",令终日里自诩天下无敌的女真鞑子吃足了苦头。 想到这里,这位平日里也算\"有勇有谋\"的大金驸马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精气神一般,对于耳畔旁响起的惊呼声充耳不闻,只是惊骇的盯着远处的战场。 他久在辽东,自是知晓女真人鼓吹的\"满万不可敌\"不过是一句笑话,起码前段时间才刚刚初露峥嵘的\"关宁铁骑\"便是不容小觑。 \"大明万胜!\" \"有我无敌!\" 恍惚之间,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直冲云霄,惊得六神无主的李永芳猛然抬头,对面那犹如惊涛骇浪一般的军阵仿佛不可战胜一般,将几十名负隅顽抗的女真鞑子团团围住... 见得眼前一幕,才刚刚萌生了些许战意的汉子瞬间改变主意,忙不迭的调转马头,朝着远处的茫茫夜色,狼狈而逃。 不知是眼前的官兵过于精锐,还是因为远处的那些女真鞑子有些\"外强中干\",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十名悍勇的女真鞑子便是被官兵斩于马下,无一幸免。 有不少鞑子及至临死之前,仍是怒目圆睁,满脸的不解,好似没有想通,往日里如猪狗一般的明军,何时拥有了如此彪悍的战力。 \"大明万胜!\" 待到解决了战场中的女真鞑子之后,远处的那些骑士没有半点迟疑,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一边朝着李永芳所在的地方而来。 见状,几名被李永芳视作心腹的亲兵再也坐不住,下意识的便要纵马逃窜,却发现双手已然颤抖的无法握紧缰绳,只能呆呆的望着前方的骑兵越来越近。 视力不错的李永芳甚至能够看清为首的明军主将脸上涌现的狞笑以及盔甲上的血污。 \"慢着,我是大金驸马李永芳,我降!\" 到了最后,李永芳终于反应了过来,双手颤抖的自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将其高高举高头顶,希望自己的\"身份\"能够为自己赢得些许的喘息之机。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只是这一切终究是李永芳的美好幻想,待到他表明身份之后,他便是有些惊愕的发现,前方的将校竟是再度加速。 ... ... 望着满脸不甘,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为首的神枢营总兵周遇吉不由得面露鄙夷之色,狠狠的拖了口唾沫:\"呸!\" 好端端的汉人不做,非要去给女真人当狗。 \"总兵,\"不多时,一名终日跟在周遇吉身边的亲兵策马赶到,一脸兴奋的点了点头:\"都解决了,没有一人走脱。\" 边说,那亲兵还不忘举起手中满脸血污的头颅,无论是其脑后的金钱鼠尾亦或者其明显与汉人迥异的面容,都说明了此人乃是女真鞑子的身份。 \"做的不错。\"闻声,周遇吉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笑容,大明立国以后,为了避免\"杀良充攻\",都是以首级记功,其中尤以蒙古人的赏格最高。 待到万历末年,努尔哈赤领着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并且建国称汗之后,朝廷便是将女真人的赏格提升到了与蒙古人同一高度的水平。 这遍地狼藉的战场上,即便是不算那些助纣为虐的汉人,起码也有数十名女真鞑子,更别提还有一条\"大鱼\"。 刚刚被他亲手斩杀的\"大金驸马\"李永芳可是曾经惊动了万历皇帝的大汉奸。 \"即刻将李永芳的首级和搜到的身份令牌送回京师,报予天子知晓。\" 虽然心中对李永芳不齿,但其终究是\"大金驸马\",乃是努尔哈赤的孙女婿,也算是一个大人物了,值得大书特书。 \"动作快些,我等先进城。\" 虽然精神亢奋,但周遇吉却是没有忘记天子交付给他的任务,今夜势必要将张家口堡中那几家通敌的晋商连根拔起。 \"将主放心。\" 闻声,身旁的亲兵忙是咧嘴一笑,又是朝着周遭的袍泽们招呼了一声,草草的打扫了一下战场,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是朝着不远处的城池而去。 如天子所料,他们果然在城外有所\"斩获\"。 第86章 问罪代王(上) 同一时间,就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领着人挨个拜访城中商户的同时,远在四百里外的大同镇也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寅时刚过,天色尚未拂晓,漆黑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位于城西的代王府有点点灯火,外间更有数百名身披甲胄的士卒在来回走动,瞧他们紧张冷凝的神色,怕是一旦发现可疑之人,便会瞬间将其拿下。 行至府中,位于内廷的长春宫外更是一片肃杀,往日里早就该出现的宫娥内侍皆是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众甲士。 从第一任代王朱桂开始,这长春宫便是成为了历任代王的寝宫所在,如同紫禁城中的乾清宫一般。 眼下正值深夜,虽然殿中铺有火龙,角落处也有熊熊燃烧的火盆,但端坐于上首的代王朱鼎渭仍是身躯微微颤抖,其白皙的面容上满是惊惧,哆哆嗦嗦的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魏公公,\"沉默少许,上首的代王朱鼎渭终是忍不住出声,其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和愤怒:\"尔等擅闯无故擅闯王府,究竟意欲何为!\" 许是因为心情有些激动,朱鼎渭有些消瘦的脸颊都是一抽一抽,显得颇为滑稽。 若是寻常人,面对着代王近乎于凌厉的质问,早就吓得匍匐在地,但此时殿中被称为\"魏公公\"的老人就像是充耳不闻一般,没有半点反应,甚至就连眼皮都不曾抬起,仿佛身前那位气急败坏的中年人并非是身份尊崇的代王。 \"魏忠贤,你到底要做甚!\" \"本王是高皇帝子孙,别人怕你,本王可不怕!\" 见得殿中老人迟迟没有反应,上首的代王朱鼎渭又惊又恐,猛地拍了拍身下的王位,声音也是猛然提高了不少。 此话一出,殿中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是紧张了不少,默默立于代王朱鼎渭身旁的两名小太监忙是跪倒在地,跟在魏公公身后的几名番子也是默默低下了头。 人的名,树的影。 纵然皇权已然更迭,但面对着\"九千岁\"魏忠贤,代王朱鼎渭也不由得心里发虚,只得凭借着毫无意义的咆哮,掩饰心中的不安。 自从进了这长春宫便一直没有作声的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听得朱鼎渭的话语后,终是缓缓抬起了头,脸上涌现了一抹讥讽的笑容:\"高皇帝子孙?奴婢还以为代王殿下忘了呢。\" \"放肆!\" 本就情绪激动的朱鼎渭听得此话,更是怒火中烧,其低沉的声音在幽静的长春宫中悠悠回荡,经久不息。 没有理会已然有些癫狂的代王朱鼎渭,一袭红袍的魏忠贤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自顾自的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一边把玩着身旁的茶盏,一边装作无意的说道:\"张家口堡范家私通建奴,代王殿下可知晓?\" 哗! 此话一出,殿中气氛顿时为之一滞,不但宫殿中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们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声响,就连魏忠贤身后的番子们也是脸色大变。 至于上首的代王朱鼎渭就像是被人戳中心事一般,气势猛地一滞,脸色写满了愕然,好半晌都没有做声。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代王朱鼎渭勉强坐直了身子,强挣扎着说道:\"本王久在大同,那张家口堡的范家与本王有何瓜葛。\" 许是觉得此话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强势,代王朱鼎渭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本王可警告你,不要胡乱攀咬,否则本王定然要去天子那里,讨个公道。\" 虽然朱鼎渭的声音掷地有声,但其不断起伏的胸口却是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尤其是其紧绷的身体,更是显出他内心的不安。 \"王爷确定吗?\" \"奴婢瞧这天色,怕是已然寅时了,张家口堡的那些商人们应当已经被抄家了。\" \"殿下身份贵重,奴婢自是不敢随意攀咬,但只怕那边查出什么物证,对王爷不利呐。\" 轻轻的将手中的茶禅搁置在一旁,魏忠贤缓缓起身,打量起长春宫的陈设,但其话语却是字字诛心。 \"放肆!\" \"你魏忠贤竟敢威胁本王!\"不知是不是觉得眼前的太监冒犯了自己,代王朱鼎渭竟是勃然大怒。 \"王爷稍安勿躁,近些天来宣府镇商户闭市,百姓人心惶惶,地方军营哗变,这一切都是范家等商人从中作祟。\" \"也不瞒王爷,锦衣卫和东厂已然掌握了范家通敌的证据,天子那边也是知道的。\" \"更何况,恭顺侯那边和王爷只怕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吧。\" 此话一出,代王朱鼎渭再也不复刚刚的盛气凌人,浑身瘫软在身后的王位之上,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私通建奴?\" 张家口堡的那些商人们不是在塞外做生意的吗,怎么与千里之外的辽东扯上了关系,那恭顺侯吴汝胤也是口口声声向自己保证,不过是仗着大同镇的地理优势,从塞外做些生意罢了。 虽然知晓这些商人大多是不老实的,但在代王朱鼎渭看来,这些人至多是与草原上的蒙古人\"勾勾搭搭\",即便是有些不妥,但借着\"互市\"的名义也能搪塞过去。 但若是涉及到了千里之外的辽东,这事情可就不对了。 瞧了瞧身前正在端详周边环境的老太监,代王朱鼎渭愈发慌乱,他们代王一脉坐镇大同两百余年,府中生意自然是做到了塞外,但也从来没想着与那些穷凶极恶的女真人产生些许瓜葛啊。 想到这里,代王朱鼎渭不由得面色发苦,似他这等身份,除却\"谋逆\"这等大罪,即便是京城的天子也难动他分毫,可偏偏这\"私通建奴\"是最犯忌讳的,等同谋逆。 尤其是北京城中那小皇帝虽然年龄不大,但却\"心狠手辣\",继位不久便是借着整饬京营的名义,将两名与国同休的勋贵处死。 若是那范家真的与建奴扯上关系,谁也不敢保证那小皇帝会不会顺势对自己下手。 一念至此,代王朱鼎渭身躯便是剧烈的颤抖起来,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自己团团围住。 第87章 问罪代王(下) 面对着已然明显乱作一团的代王,面容白皙的魏忠贤并未选择步步紧逼,而是伸了伸懒腰,重新回到了位置之上。 他深夜来此,可不是单单为了与眼前的代王逞口舌之辩,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天子还有额外的指示。 \"本王久在大同,不知晓那范家背地里为何与女真人有所牵连,这其中的事与本王无关,本王一概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代王朱鼎渭急促的声音于殿中骤然响起,其眉眼之间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显然,他已然清楚若是己身与那范家沾惹上关系,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何等下场。 \"王爷稍安勿躁。\" 对于朱鼎渭的这番说辞,魏忠贤早有预料,不急不躁的拱了拱手,声音柔和。 天子让自己深夜来此的用意,可不是为了对眼前身份尊崇的代王\"赶尽杀绝\"。 毕竟天子根基浅薄,虽然凭借着一些手段,掌握了些许军权,并且稳住了朝野的局势,但诛杀勋贵也让其落了一个\"刻薄寡恩\"的印象。 若是再将屠刀对准与国同休的宗室藩王,只是顷刻间便会惹得朝野动荡,只怕在有心人的\"翻云覆雨\"下,重现昔日\"靖难\"。 虽然天子没有明确交代,如何处置眼前的代王,但魏忠贤却是知晓,至多不过敲打一番,令其吐出些许\"利益\"也就足够了。 毕竟如今大明的财政,实在是枯竭的厉害,只能指望这些富得流油的\"亲戚们\"了。 想到这里,魏忠贤便是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眼前这代王朱鼎渭虽然袭爵尚不足一年,但其自幼便是养尊处优,早早的就被立为代世子,却被自己随意的几句话,便吓得原形毕露,丑态尽出。 反观紫禁城中的天子,数月之前,还是一个才刚刚开府建衙的\"闲散宗室\",但掌权之后,却是展现出与其年龄毫不相符的成熟,甚至偶尔还能\"未卜先知\",令人咋舌。 正相顾无言的时候,只听得茫茫夜色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顺着声音望去,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正领着几名亲兵步履匆匆的行至殿中。 待到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本是毫无精气神的朱鼎渭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忙是坐直了身子,一脸喜色的朝着来人招呼道:\"麻总兵,这魏忠贤污蔑本王与宣府那些通敌的商人纠缠不清,你可要为本王作证。\" 眼前的武将乃是大同总兵麻承恩,其家族乃是能够与辽东李成梁家族相提并论的麻家,时人称为\"东麻西李\"。 尤其在这大同镇,麻家更是说一不二。 若是麻承恩\"力挺\"自己,莫说眼前的魏忠贤,即便是京城的小皇帝也要掂量一二。 没有理会一脸殷切之色的代王朱鼎渭,戎甲在身的麻承恩径直朝着东厂提督走去,微微躬身:\"魏公公,自府中长史和总管太监的住处搜到一些书信,其中大多数都是来自张家口堡范家以及京中勋贵。\" 武将顿了顿,迎着上首代王有些惊恐的眼神,嘴角露出了一抹鄙夷之色,补充道:\"二人也招供,代王朱鼎渭曾为这些人在塞外的生意打过不少招呼。\" 哗! 刚刚还犹如冰雪一般冷凝的大殿瞬间一片哗然,就连跪倒在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们也是一脸惊恐,虽然心中多少已经猜到了些许,但眼下人证物证皆在,岂不是坐视了代王朱鼎渭\"通敌\"的罪行。 这若是宣扬出去,定然会将大明的天捅出一个窟窿,堂堂世袭罔替的宗室藩王,却是无视朝廷法律,私下与辽东建奴勾勾搭搭,这与\"谋逆\"有何区别。 此时的代王朱鼎渭也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猛地瘫软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一脸惊恐的盯着身前的红袍太监。 难道天子要将他处死?不然为何令这\"声名狼藉\"的老太监深夜前来。 朱鼎渭越想越是害怕,本就消瘦的身躯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瞳孔已然有些涣散。 罪有应得! 望着眼前犹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的朱鼎渭,东厂提督面露不屑之色,这些被养废了的勋贵竟是如此鼠目寸光,为了些许利益,居然敢与辽东建奴勾勾搭搭。 \"劳烦麻总兵将那二人处理了吧。\" 又是不屑的瞥了一眼已然完全失去分寸的朱鼎渭,魏忠贤转而朝着身旁的武将吩咐了一句。 \"得令。\" 闻言,大同总兵赶忙躬身称是,黝黑的脸庞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急切,瞧那架势竟比魏忠贤还着急三分。 他麻家世受皇恩,一连三代皆是坐镇九边,这是何等的荣耀,可在他的治下,竟是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通敌案。 纵然代王身份尊贵,一手遮天,可他身为大同总兵也是难辞其咎。 可眼下却是得了这个差事,便是表明天子那边非但没有降罪的意思,反而依旧信任,这是天大的福分。 虽然今夜种种宣扬出去以后,自己便只能与天子站在一起,对京中那些文官勋贵敬而远之,但麻承恩仍是没有半点迟疑。 \"主动上书请罪,自请削去王位,改由世子接任,罚没代王府在张家口堡的所有生意,并献出良田万亩,冲入内帑。\"就当朱鼎渭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魏忠贤有些阴冷的声音在殿中骤然响起。 本以为在劫难逃的代王闻听此话,猛地抬起了头,一脸不敢置信的说道:\"此言为真?\" 没有理会一脸殷切的代王,魏忠贤不紧不慢的起身,自怀中掏出了一枚明黄色卷轴,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圣谕,准庶人朱鼎渭出城行走。\" 一语作罢,刚刚还有些嘈杂的大殿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代王朱鼎渭瘫坐在地上,双目圆睁,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朱鼎渭终于缓过了神,其急切又颤抖的声音在殿中骤然响起:\"本王答应,本王答应!\" 许是怕身前的老太监反悔,朱鼎渭又忙是补充了一句:\"本王愿献出大同周边良田两万亩!\" \"不,三万亩!\"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允准庶人朱鼎渭出城行走,天子居然给予了他\"自由\"的权利。 自出生以来,便始终被困在\"大同\"这座牢笼之中的朱鼎渭,太渴望这份自幼了。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真的想去看看。 第88章 结案(上) 十二月初一。 再过几天便是大雪,京畿之地的温度相比较上月又是下降了不少,但纵然寒气逼人,但坊市中仍是一片热闹景象,尤其是城中的茶楼酒肆,更是人满为患,完全没有冬天应有的\"萧瑟\"之感。 造成京城如此\"热闹\"的原因,便是前两天刚刚自山西传回来的,足以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消息。 曾经声震宣府,乃至于在整个山西大地都声名显赫的几家豪商竟然私通建奴,官商勾结,试图以\"闭市\"对抗朝廷。 幸得尚未弱冠的天子有先见之明,提前自京中派出了铁骑四千,非但将张家口堡城中的建奴奸细一并拿下,更是将被万人唾骂的\"大金驸马\"李永芳斩于马下。 还未等到京师中的百姓从此间消息中醒转过来,一则来自大同的消息又将本就\"喧嚣\"的京城平添了一把火。 世袭罔替,坐镇大同镇二百余年的代王主动上书请罪,言说有失察之罪,未能及时发现这些豪商的\"真面目\",故而自请削去王爵,改由世子袭爵。 消息传回京师,上至朝野中的衮衮诸公,下至市井之中的行商百姓,无不啧啧称奇。 自太祖朱元璋在南京建国称帝之后,中枢一向\"优待\"宗室,尤其是这些世袭罔替的宗室亲王,除却\"谋逆\"之外,几乎可以算是不闻不问。 上一位被废去王爵,废为庶人的宗室亲王还要追溯到嘉靖年间的伊王朱典楧。 这位伊王在其掌权的二十年间,无恶不作,仗着其宗室亲王的身份,欺压百姓,殴打朝廷官员。 随着时间的推移,伊王朱典楧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一心修仙的嘉靖皇帝也不得不从深宫中走出,做出了对伊王罚俸的处罚。 但不知是伊王朱典楧横行霸道惯了还是什么原因,竟是丝毫没有将嘉靖皇帝的旨意放在眼中,公然抗旨。 消息传回京城,嘉靖皇帝为之震怒,下令将朱典楧废为庶人,伊王一脉也就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还未等到锦衣卫及东厂的番子们将宣府的涉事官员以及军中将校一并拿下,辽东那边又传回消息。 前些时日陈兵宁远城的女真鞑子突然无故退军,从始至终没有采取任何攻势。 这则又辽东巡抚毕自肃亲自手书的奏本,无疑是坐实了张家口堡那些豪商与女真鞑子通敌的罪行。 这两天,即便是先前指责天子无事生非的勋贵和御史言官也纷纷闭了嘴,生怕与这桩\"通敌案\"沾染上半点关系。 倒是前不久才刚刚奉命总督京营的秦良玉在闲暇时候会忍不住暗自琢磨,天子令自己率兵进京,除了震慑那些京中勋贵之外,是不是也提前做好了对宣府豪商动手的打算? 如此说来,天子岂不是未卜先知? 每每想到这里,秦良玉的脸上便是露出敬畏之色,目光也是不由自主的投向紫禁城的方向。 ... ... 紫禁城。 因为这些天气温下降的缘故,本就铺设了地龙的暖阁中更是在角落处增加了几个火盆,令得阁中颇为\"燥热\",但此时在阁中伺候的宫娥内侍却是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得天子震怒。 案牍之后,一身常服的朱由检面沉似水,不动声色的翻阅着手中的奏本,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及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一左一右的从旁伺候,下首则是满堂绯袍。 除了阁臣孙承宗,李国普,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这些\"帝党\"之外,还有一位生面孔。 大理寺卿,陈扬美。 相比较\"六部堂官\",大理寺卿的存在感颇低,他的主要职责是复核案件,平凡冤狱,一般只有在三法司会审的重大案件中才会出席。 \"这么说,张家口堡那些豪商通敌的来龙去脉已经查的水落石出了?\" 不多时,天子朱由检犹如惊雷一般的声音在乾清宫暖阁内炸响,引得心思各异的朝臣心中一惊,忙是起身,冲着上首的天子躬身行礼。 \"回陛下,臣等以锦衣卫和东厂的密奏以及在范永斗等八家晋商府中搜到的书信为证,在结合那范三拔的证词,基本可以断定...\" 说到此处,这位一向以\"直谏\"闻名朝野的大理寺卿刻意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天子之后,方才朗声说道:\"宣府豪商通敌多年,最早可以追溯到万历末年,历任宣府巡抚均是难辞其咎,城中兵备道更是无一例外,涉事其中。\" 或许是此案过于骇人惊闻,令得大理寺卿陈扬美颇有些找到了自身存在价值的缘故,其黝黑的面容上满是刚毅,胸口也不断的起伏着,说出来的话语更是令得阁中众人脸色大变。 啪! 精美的茶盏被重重的丢弃于地上,化作了一地碎片,天子朱由检的脸上满是阴霾。 \"陛下息怒。\" 见状,众臣连同阁中伺候的宫娥内侍皆是躬身请罪,但却无人反驳大理寺卿的说法。 \"涉事之人,该如何惩处,众臣可有本奏。\" 沉默了少许,天子阴沉的脸色缓和了少许,心中怒气也是稍减,斜靠在身后的龙椅上,目视着眼前的众臣。 趁着还没有臣工答话的功夫,一旁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忙是自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一杯热茶,轻轻的将其搁置在朱由检面前。 毕竟朱家皇帝一向\"体弱多病\",天子可千万别气出个好歹。 但在低头的当口,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却是有些意外的看到了天子那一脸深邃,毫无波澜的眼神。 近段时间的种种也不由得在他脑海中浮现,天子继位不久,便是令四川石柱土司秦良玉领兵进京,并且马不停蹄的开始\"整饬\"京营。 待到后来恭顺侯吴汝胤及抚宁侯朱国弼蛊惑军中士卒哗变,兵临奉天门的时候,他只觉得天子\"高瞻远瞩\",提前将秦良玉召至京师,这才稳住了局势。 但是眼下来看,天子正是靠着整饬京营,这才从恭顺侯吴汝胤的身上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进而查到了宣府豪商以及大同代王的身上。 这一切的一切,好似都在天子的预料之中,并且采取了最为正确的应对措施? 嘶。 他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已然打湿自己贴身的衣衫。 第89章 结案(下) \"回陛下,宣府巡抚李养冲虽继任不久,但仍有失察职责,当去职;城中兵备道赵臣通敌建奴,当斩首弃市;其余涉事官员皆交由三法司会审。\" 沉默了少许,阁臣李国普有些苦涩的声音终是在暖阁中响起,纵然他一向以\"孤臣\"闻名朝野,此时也有些孤军奋战的落寞之感。 这件\"通敌案\"涉及到的官员太多了,若是刚刚的言论宣扬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这些涉事官员谁没有个门生故旧,同窗好友,自己今日之举,日后定然为人诟病。 话音刚落,还不待暖阁中众人有所反应,便见得坐在首位的孙承宗缓缓起身:\"陛下,李阁老所言不差。\" \"乱世当用重典,这些涉事官员绝不可轻易放过。\" 哗! 此话一出,暖阁内顿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低语声,这位才刚刚起复不久的\"帝师\"竟然如此心狠? 要知晓,即便是天子力排众议,乾纲独断,将其召回京师辅政,但朝野之中仍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宣府镇及大同镇涉事将校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群蛀虫绝对不能继续留在军中。\" \"至于代王那边,准其所请,削去其王爵,府中事物暂由世子综理,暂缓袭爵。\" 本以为李国普及孙承宗二人的\"态度\"已然足够坚决,但不曾想天子心中的怒火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更大,对于已然主动上书请罪的代王都没有丝毫怜悯,全然不顾\"亲情\"。 沉默了少许,暖阁中终是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附和声:\"臣等遵旨。\" 虽然觉得天子对于宗室的态度有些太过于\"苛刻\",但眼下这个当口,谁敢去触天子的眉头,毕竟代王朱鼎渭的罪状往大了说已然可以算是\"谋逆\"。 不同于面色沉重的李国普和孙承宗,一直沉默不语的兵部尚书王在晋及户部尚书毕自严二人脸上均是不由自主的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释然。 眼下大明时局艰难,外有建州女真大兵压境,内有四川土司虎视眈眈,军事及财政压力极大。 虽然他们眼下尚不知晓,朝廷此次从那些富可敌国的商人身上究竟抄得多少银两,但想来也不会太少,足以缓解大明财政枯竭的燃眉之急。 想到这里,王在晋便是不由自主的和身旁的毕自严交换了一个眼神,琢磨着是不是找个机会,跟天子\"哭哭穷\"? 毕竟按照惯例,锦衣卫和东厂联合办案,抄家所得皆是不经户部,直接送往专供天子挥霍的\"内承运库\"。 见到天子好似没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了,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便是领着身后的臣子躬身行礼之后,缓缓退出了暖阁。 不用朱由检吩咐,一旁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见状忙是快走几步,引着众臣出宫。 ... 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臣子们,朱由检脸上的阴沉和怒意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双毫无波澜的眸子。 \"皇爷,臣从张家口堡那八家商户的府邸中共搜出白银一千两百万两,田地一万两千亩,古玩字画不计其数,已然尽数充入内帑。\" 不等天子出声询问,人老成精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上前一步,主动自怀中掏出一本文册,规规矩矩的交给了身前的天子。 \"除此之外,还在那些商人的家中搜出不少与朝中官员,勋贵,乃至于宗室藩王往来的书信...\" 骆思恭的声音虽然越来越低,但其眼中却是充斥着恨意,这些个吃里扒外的废物! \"烧了吧。\" 轻轻颔首,朱由检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意外之色。 这些人在宣府镇传承多年,定然是根基深厚,纵然是刚刚在暖阁中的那些朝臣,也不敢保证自家与那些豪绅富商没有半点瓜葛。 有些事,还是点到为止的好,如若真的一查到底,怕是大明这艘本就摇摇欲坠的破船,顷刻间便要沉没。 \"代王那边拿出了三万亩的土地?\" 沉吟少许,朱由检转而看向一旁的沉默不语的东厂提督,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自古以来,无论是普通的庄稼汉亦或者富可敌国的豪绅富商都对土地有一种近乎于执拗的渴望,本朝的这些宗室藩王也不例外。 依着朱由检的底线,代王朱鼎渭能够主动\"献出\"五千亩土地,他便知足,但却没有料到那朱鼎渭竟然主动献出了三万亩土地。 他终究是低估了这些自幼被束缚在高墙之中的宗室藩王心中对于\"自幼\"的渴望程度。 \"回皇爷,不但代王府那边主动拿出了三万亩土地,就连太原的晋王府以及潞州的沈王府都是各拿出了五千亩土地。\" 魏忠贤的声音中也满是意外和惊喜,这两家王府与大同的代王府一般,皆是自国朝初年,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对于中枢一向\"不冷不热\",此次却是一反常态,主动\"割肉\"。 \"嗯,到此为止吧。\" 朱由检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终于露出了一丝涟漪,虽然骆思恭刚刚说的比较隐晦,但他也清楚,估计晋王和沈王那边也收了这些人的银子。 毕竟张家口堡那些富商在山西传承多年,以他们到处押宝的性子,怎么可能只与大同的代王\"互通有无\"? 不过朱由检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即便是他借着\"通敌\"的罪名,将代王朱鼎渭废为庶人,都会在宗室中引来一番遮挡。 若是\"乘胜追击\",继续对晋王和沈王下手,只怕朝野和民间的舆论便会将他压死。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心中虽然仍有不甘,但脸上却是不敢露出分毫,忙是毕恭毕敬的躬身应是。 深吸了一口气,案牍后的天子没有说话,只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辽东。 此次在宣府的确\"收获颇丰\",如此多的进项足以赶上大明两年的财政收入,足够自己\"挥霍\"许久了。 除此之外,自己还顺势将军中老将杨肇基委任为宣大总兵,替自己把守京师门户,也将宣府的蛀虫铲除,更将与辽东李成梁家族相提并论的\"麻家\"拉到了自己的战车之上。 但这些努力还远远不够,他真正的敌人还在辽东。 第90章 各方反应(上) 河南,洛阳城。 午时已过,城中已是漆黑一片,静谧无声,唯有几乎占据了洛阳城一半规模的福王府仍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正厅中,一众宫娥内侍正小心翼翼的立于角落处,大气也不敢喘,免得触了福王爷的霉头。 福王爷全名叫朱常洵,乃是万历皇帝最宠爱的皇子,甚至一度有机会染指皇位,自幼娇生惯养,喜怒无常。 自从彻底无缘皇位,就藩洛阳以来,福王朱常洵便暴露出了其\"暴虐\"的本性,对于府中下人轻则训斥,重则打骂,引得人人自危。 因为铺有\"地龙\"的缘故,虽然外间寒风凛冽,但殿中却是\"温暖如春\",十数名面容姣好的歌姬赤裸着双脚,在朱常洵面无表情的注视中翩翩起舞,后方还有一众乐手伴奏,很是壮观。 而身材废肿的福王朱常洵则是半躺在专门被改造过,犹如一张大床一样的\"王位”上,双眼无神,不知所想。 虽然殿中歌姬舞姿优美,乐手的伴奏也是悦耳动听,但\"王位\"上的朱常洵却是面无表情,甚至对于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的婢女也没有半点兴趣,看上去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不多时,一曲终了,气喘吁吁的歌姬和提心吊胆的乐手们顾不得太多,简单擦拭了一下头上的汗渍之后,便是忙不迭的跪倒在地,等候着福王的吩咐。 \"本王今日心情不佳,散了,散了。\" 许是心中有事,一向\"醉情声色\"的朱常洵也没有了继续寻欢作乐的兴致,一脸不耐烦的朝着殿中忐忑不已的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 闻声,无论是面容姣好的歌姬亦或者靠手艺吃饭的乐手们均是如释重负,眼眸深处更是涌现了一抹惊喜。 这福王虽然喜怒无常,但却出手阔绰,是个\"讲究人\",只要能从其府中\"全身而出\",无论福王满意与否,每人至少十两的赏银是不会少的。 不一会的功夫,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大殿便是人去楼空,福王朱常洵斜靠在\"王位上\",他怀中的婢女颤抖的愈发厉害,但却不敢推开在其身上不断游走的大手。 一旁伺候的老太监自是知晓福王心情不佳的原因所在,不由得轻了口气,勉强自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为福王倒了一杯酒,小心翼翼的劝解道:\"殿下不必过于惊扰,那代王私通建奴,被废为庶人乃是罪有应得,小皇帝不敢对您如何的。\" 福王朱常洵闻言,也是下意识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本王自是知晓这个道理,本王只是没料到,那小皇帝竟然真的敢对宗室下手。\" 约莫三天以前,北京城传回消息,坐镇大同的代王朱鼎渭因为\"失察\",被废为庶人,改由其世子综理府中事务,暂缓袭爵。 消息传出之后,天下皆震,市井之中的百姓都在感叹天子的心肠竟然如此之狠,惩戒力度如此之大,他们这些宗室藩王,更是人人自危。 福王朱常洵一连多日,都是有些茶饭不思。 \"可不,听说皇贵妃娘娘也是吓坏了,特意让奴婢嘱咐殿下,这小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个狼崽子,小觑不得。\"老太监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惧色,一脸认同的点了点头。 闻听此话,福王朱常洵顿时没好气的唾骂了一句:\"这个狼崽子,拢共没有念过几天书,却是白捡了一个皇位。\" 许是觉得还不解气,不待身旁的老太监有所反应,他又紧接着说道:\"他爹死的不明不白,他那个大字不识一个,只知道躲在宫中弄些木匠活的兄长也是死的不明不明。\" \"依我说,要是他继续这般折腾下去,怕是也要步了他父兄的后尘。\" 低沉的话语中,充斥着浓浓的怨恨,其因为肥胖而满是赘肉的脸上也满是狰狞之色。 如若不是朝中那些终日里自诩为\"国家栋梁\"的朝臣从中作梗,如今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就应该是他朱常洵,而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令得其怀中的婢女颤抖的越发厉害,但一旁的老太监却像是充耳未闻一般,毫无反应,又为朱常洵倒了一杯酒,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小皇帝的确不近人情,不但罚没了代王府在张家口堡乃至整个宣府的铺子,还让代王府吐出了三万亩土地..\" 说到最后,老太监也是有些咂舌,如此大的数目,放眼整个大明,也没有几家王府拿的出来。 \"呵,那代王还真舍得..\" 闻言,朱常洵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鄙夷,有些没好气的说道,好似觉得朱鼎渭向朝廷\"服软\",有些失了宗室的面子。 虽然这三万亩土地听上去骇人,但身为宗室一份子的朱常洵却是知晓,除却分封在兰州,甘肃那些偏远地区的亲王之外,任何一家王府名下拥有的土地都比其多上十倍不止。 但他们宗室向来\"只进不出\",只有朝廷给他们送钱的份,哪有把钱送回朝廷的道理。 \"王爷有所不知,此事还有些许后续...\" 望着身旁一脸不屑的福王朱常洵,老太监数次欲言又止,迟疑再三,终是缓缓出声。 \"何事?\" 朱常洵眉头一皱,有些不满的问道,这老太监自幼伺候其长大,一向极有分寸,怎地今日却是这般没有眼力见,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许兴致。 \"殿下有所不知,代王朱鼎渭虽然被削去王位,废为庶人,但并未参照嘉靖年间伊王的旧例,没有押回凤阳囚禁,依然让其居住在大同。\" \"甚至..圣旨中还特意交代了一句,允其自由行走..\" 啊! 老太监发音刚落,便听得殿中传来了一声尖叫,躺在朱常洵怀中瑟瑟发抖的婢女因为承受不住突然用力的大手,而下意识的出声。 如若往常时候,朱常洵定然会好好\"教训\"一番怀中的婢女,使其知晓何为\"规矩\",但此时他就像被人抽去全身力气一般,哆哆嗦嗦的盯着身前的老太监,脸上满是不可自信。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自由行走? 咕噜。 一时间,只剩下福王朱常洵吞咽口水的声音,其细细的眼睛中,充斥着狐疑和渴望。 第91章 各方反应(下) 沈阳,曾经是明廷在辽东大地最为重要的几座军镇之一,曾经是辽东巡抚的驻地,也是无数女真人心心念念的梦想之地。 但随着辽镇局势不断崩塌,这座辽东重镇也终于在天启元年,落入女真人之手。 经过数年的修缮和扩建,出于方便维系自身统治的目的,经由努尔哈赤乾纲独断,将大金汗国的都城由才刚刚使用不久的\"萨尔浒城\",迁都至沈阳。 待到皇太极继位为汗之后,又在沈阳原有的基础上,继续扩建,并在范文程等文臣的建议下,修建皇宫。 前后不过十年的时间,女真大汗所在的\"汗宫\"便由昔日赫图阿拉城中的\"蒙古包\"转变为如今占地颇广的宫殿群。 虽然皇太极推行汉化,但事关自己的权利,他仍是授意保留了不少\"女真传统\"。在宫殿的墙壁上悬挂了不少弓弩兵刃,尤其是正中的十三副锈迹斑斑的铠甲,极为抢眼。 大汗皇太极端坐于汗位之上,身旁则是三位\"和硕贝勒\",一众文武大臣分列两旁,人人脸上皆是充斥着一抹惊怒,尤其是一些爱新觉罗家族的成员,更是义愤填膺。 虽然\"抚顺额驸\"李永芳从来没有被他们真正接受过,但他也是名副其实的\"大金驸马\",勉强也算与他们沾亲带故,却没想到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许久,殿中都没有做声,上首的皇太极也是沉默不语,与其并肩而坐的三位和硕贝勒皆是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没有理会殿中神色各异的臣子,皇太极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下意识的看向北京城的方向。 他才刚刚继位,便是推翻了自己父汗\"远攻近交\"的政策,一边派遣二贝勒阿敏领兵功伐朝鲜,将一向\"蛇鼠两端\"的朝鲜捆在了他们大金的战车之上;另一边便是亲自领兵征讨一向与他们大金不和的扎鲁特部及巴林部。 待到将有可能会对自己形成掣肘的因素尽数解决之后,他便是马不停蹄的领着国内勇士,亲自攻打锦州和宁远,希望凭借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彻底奠定自己的位置。 须知,自从广宁沦为他们大金的囊中之物之后,明廷便只能凭借着所谓的\"宁锦防线\"苟延残喘。 若是能够将这条被大明引以为傲的防线砸开一个缺口,他们大金便能长驱直入,拥有角逐中原的资格。 只可惜,一向顺风顺水的他却是在宁远城下折戟沉沙,城头上那些凌厉的火炮以及城中突然冒出来的精锐骑兵,令他吃足了苦头,也让百战百胜的女真勇士第一次尝到了战败的苦涩。 但这点小挫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角逐中原\"的野心,他的目标仍是将\"宁锦防线\"打穿,那些孱弱的汉人实在是不配拥有富庶的中原。 唯一可惜便是近些年辽东大旱,汗国的日子着实有些不太好过,前段时间征讨朝鲜和蒙古都消耗了不少粮草,本以为能在宁远和锦州得到补充,却没想到落了一个折戟沉沙的下场。 本指望\"抚顺额驸\"李永芳能够在宣府镇为他们大金多筹措一些粮草,方便来年的大战,却没有料到落了如此下场。 区区一个李永芳,自是不值得他如此郑重,但张家口堡城中的那些商人们与他们大金\"互市\"多年,此时被明廷一网打尽,对他们大金来说也算是伤筋动骨的一次打击了。 国内的存粮即将告罄,毗邻的蒙古部落又早已臣服,尤其是那科尔沁部更是对他们大金唯首是瞻,这周边已然没有他们大金能够劫掠的对象了... 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心乱如麻的皇太极逐渐收回心绪,将目光放在\"大金智囊\"范文程的身上,沉声问道:\"情报准确吗,那么多商人无一幸免?\" 虽然心中对于那些眼中只有利益的晋商十分不屑,但皇太极却是清楚这些商人背后的\"能量\"究竟有多大。 上至地方巡抚,下至军中将校,皆是有他们的人,甚至就连他们大金都多次仰仗这些商人在京中的\"人脉\",散播谣言,使用反间计。 以这些晋商的本事,竟是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便被明廷一网打尽?未免有些太过于不可思议。 \"回大汗,依着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是明廷小皇帝亲自下的令,从京中派的兵,没有惊动地方,加上驸马希望多筹措一些粮草,没有及时脱身,这才...\" 作为皇太极最为信任的几名心腹之一,范文程自是清楚这些晋商对于他们大金意味着什么,也知晓这些人被明廷一网打尽之后,他们大金要付出何等的代价,才能重新扶植出一批新的\"合伙伙伴\",故而此时脸上满是落寞之色,声音也有些颤抖。 \"哼!\"闻声,皇太极不满的哼了一声,心中残存的侥幸也是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廷小皇帝亲自下的令?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为何能够知晓这些商人与他们大金之间的勾当,甚至还有能力,将这些根基深厚的晋商一网打尽。 \"往宁远和锦州派流民的计划呢,进展的如何了?\" 自从在宁远城折戟沉沙之后,皇太极便是痛定思痛,反省了自己兵败的原因。 前些年,他们大金之所以能够无往而不利的攻城掠地,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在城中拥有内应,提前掌握了明廷的动向。 见得范文程迟迟不语,皇太极的眼神也是凌厉了几分,不满的追问道:\"嗯?\" \"大汗息怒,那新任的辽东巡抚毕自肃与那袁崇焕大相径庭,将城门看的极严,非但没有让蒙古流民进城,就连来历不明的汉人也是不准进城..\" 许是自己\"办事不利\",一向镇定自作的范文程也不免得有些惴惴不安,眼眸深处也是涌现着恐惧,他深知面前的皇太极究竟有多么\"杀伐果断\"。 若是真的怪罪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皇太极并没有理会瑟瑟发抖的范文程,只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对于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 那京城的小皇帝,看起来怕是没有想象中简单呐。 第92章 展望辽东(上) 已是腊月中旬,喧嚣了半年有余的京城终于慢慢沉寂下来,无论是京营士卒哗变,兵临奉天门亦或者引得朝野人人自危的\"通敌案\"都渐渐从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消失。 往常的这个时候,纵然是最为\"兢兢业业\"的官员也难免心思浮躁,提前下值,走街串巷,购置些家中应用之物;至于那些\"清水衙门\"的官员更是早就活跃起来,为自己来年的仕途而努力。 但因为这段时间,北京城中一系列的变故,官员们都是\"勤勉\"了不少,虽然心不在焉,但至少日日当值,不敢像历年那般放肆,免得被人握住把柄。 官员们虽然有些怨声载道,但市井之中的百姓们却是难掩喜悦,毕竟今年的辽东非但没有像往年那般,节节败退,引得辽民逃难,甚至还取得了\"宁锦大捷\"这样前所未有的胜仗。 继位不足半年的天子虽然也无法像戏文中的\"明君\"一般,日日开早朝,但也不像先帝那般不理朝政,而且还凭借着一系列手段,收回了部分军权,平息了朝中有些诡谲的局势。 如此种种,倒像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中兴之主\"的事迹。 总的来说,京城之中一片祥和,人人都在期盼着来年,朝廷能够在辽东多打几个胜仗,西南的战事也能够彻底解决。 ... ... 此时喧嚣了数月之久的朝廷也渐渐安稳下来,自从\"通敌案\"一出,朝中关于起复东林大佬韩鑛的声音便是戛然而止;一些踌躇满志,准备一举将所有\"阉党\"清除出京的御史言官也是偃旗息鼓,不再作声。 反倒是分散在各地的宗室藩王们\"热闹\"了起来,不少藩王都是一改历年的\"高冷\",主动给宫中递了折子,给天子问安。 坐镇河南开封的周王甚至接连上了两封奏本,请求入京面圣,恭聆圣训,虽然最终没有得到天子的允准,但开封府的周王仍是借着\"国事艰难\"的由头,主动向朝廷捐献了十万两白银,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所有人都知晓,这些一向无法无天的宗室藩王之所以如此\"乖巧\",皆是因为年前的那道圣谕,允准代庶人朱鼎渭自由行走。 纵然各地宗室\"群情激奋\",但紫禁城中的天子也没有理会,他眼下的心思并不在于这群富可敌国的\"亲戚\"身上。 乾清宫暖阁中,满堂绯袍,六部九卿皆是齐聚于此,默默的等候着案牍之后的天子发话。 得益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朱由检的威势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纵然不少人心中有些焦躁,但表面上也不敢露出半点异样,只是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半晌,面上波澜不惊的天子终于查阅完最后一封奏本,将其轻轻搁置在一旁,见得身前一众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臣子,不由得微微一笑:\"诸位爱卿久等了。\" 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暖阁的朱门被缓缓推开,几名小太监鱼贯而入,将热乎乎的参茶放在众位红袍身前,惊得众人忙是起身,口中连称不敢。 心情不错的朱由检微微摆手,待到众人落座之后,方才脸上带笑的问道:\"朕听说,辽东那边形势不错?\" 自从崇祯朝的第一次大朝会结束以后,本就名存实亡的\"早朝\"便是被变更为每月初一举行,政务皆是交由内阁及天子批阅,朝臣若有要紧事汇报,便可直接入宫面圣。 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有些御史言官私下攻讦天子不似人君,既信重武人,又荒于政事,但随着天子令四川秦良玉领兵进京,并顺势将京营彻底握在手中之后,这些声音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涉及边镇军事,兵部尚书王在晋不敢怠慢,赶忙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起身拱手说道:\"回陛下,辽东巡抚毕自肃呈奏,辽镇将士收到历年拖欠的军饷之后,皆是感激涕零,山呼万岁不止,恨不得即刻纵马收复辽东...\" 虽然知晓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言辞多少有些夸大其词的嫌疑,但暖阁中众人却是没有人不合时宜的出声质问,皆是一脸笑意的默默颔首。 多少年了,朝廷终于打了一次像样的胜仗,前不久还在宣府镇抓获了\"大金驸马\"李永芳,狠狠的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 闻言,朱由检脸上的笑意更浓,目光也是不由自主的从王在晋的身上移开,看向了一旁的户部尚书。 看到天子的目光看来,许是知晓天子心有所想,掌握大明钱袋子的户部尚书毕自严也是赶忙起身:\"回陛下,除却辽镇之外,其余边镇拖欠的军饷也陆陆续续发放到了士卒的手中。\" 这眼瞅着年关就要来了,士卒们手中有了饷银,也能为家中妻子添置件衣衫,为家中购买些应用之物,也能过个过年。 \"唔..\" 朱由检轻轻吐了口气,有些紧绷的身体也是放松了不少,这年头的士卒可没有太多的\"忠义\",更多的则是拿钱卖命。 这眼瞅着就要年关,朝廷又刚刚给辽镇发了军饷,若是对其余边镇不闻不问,难保士卒心生怨气,闹事哗变,尤其是陕西三镇。 朱由检可是清楚的记得,依着\"后世\"的记载来看,那场浩浩荡荡的农民起义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席卷整个陕西大地,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是当地军镇的士卒不堪重负,纷纷选择\"弃暗投明\"。 眼下靠着从几位不法的大太监及恭顺侯和抚宁侯府中搜刮出的钱粮,倒是将这个\"隐患\"暂时抹除。 虽然仍是无法在根源上,令得那场浩浩荡荡的\"农民起义\"消失不见,但起码不至于过于骇人,能够给他反应和处理的时间。 \"那,东江军那边呢?\" 沉默了少许,年轻天子有些清冷的声音终是在乾清宫暖阁中悠悠响起,令得阁中不少朝臣脸上的笑容都是为之一僵,才刚刚的心神又是再度紧绷起来。 东江军这三个字,可是有些敏感。 第93章 展望辽东(下)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中,众臣皆是屏气凝神,不敢出声打扰,唯有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凛冽的寒风次第响起。 天启元年,辽沈接连失陷之后,游击将军毛文龙奉辽东巡抚王化贞之命,率领一百余名勇士,深入女真敌后,先后收复两千余里沿海岛屿,并取得了振奋人心的\"镇江大捷\"。 待到天启二年六月,袁可立正式接任登莱巡抚一职后,便是上奏朝廷,将毛文龙任命为平辽将军总兵官,开镇东江。 至此,毛文龙领着其麾下的军民以皮岛为根据地,招募辽东难民,逐渐发展成一支海外劲旅。 起初的时候,毛文龙及其麾下的\"东江军\"的确忠心耿耿,与登莱巡抚袁可立配合密切,于后方牵扯女真人的注意力,屡有战功。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兵强马壮的毛文龙也逐渐展露了自己的野心,仗着皮岛远离中枢的缘故,不但公然拒接朝廷的\"监军\",更是对朝廷委派的官员威逼利诱,使东江军沦为了他自己的\"私兵\"。 现如今,偏于一隅的毛文龙及其麾下的\"东江军\"已然逐渐有了尾大不掉之势,渐渐有了\"海外天子\"的野心。 依着后世的一些记载来看,东江军主帅毛文龙便是在天启七年十一月,趁着皇权更迭的时候,第一次派遣使者出使大金,私下与女真大汗皇太极议和。 一直在盯着皇帝脸色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似乎没有料到深宫之中的天子对于千里之外的辽东战场,竟然也了如指掌,不由得面色发苦的说道:\"陛下,东江毛文龙请饷百万...\" 言罢,脸色发苦的毕自严便是不由自主的和身旁的兵部尚书王在晋对视了一眼。 自从天启二年六月,毛文龙正式开镇东江以来,毛文龙便始终对其麾下兵力讳莫如深,始终不肯让朝廷自中枢派遣能臣干吏,核查兵册。 相反,东江军的军饷连年增长,由天启二年的五万九千两,增长到天启七年的三十三万两。 啪! 案牍后的天子将手旁的茶杯丢置于地上,毫无涟漪的脸上涌现了一抹狞色,又气又急的咆哮道:\"毛文龙好大的胆子!\" 一方面拒绝朝廷的\"监军\",一方面又是大肆索要钱粮,这毛文龙是明晃晃的仗着偏于一隅,有恃无恐。 百万军饷,亏他说的出口! \"陛下息怒。\" 见得天子发怒,暖阁中的朝臣忙是跪倒在地,其中尤以才刚刚被起复不久的袁可立心情最为复杂。 昔年他就任登莱巡抚的时候,对于偏居海外孤岛的毛文龙大加赞赏,不止一次上书天启皇帝为其请功,并保证了东江军的粮草供应。 可以说,东江军拥有眼下这般规模,与他昔日的力挺脱不开关系。 他只是没有料到,前后不过数年的时间,那毛文龙便是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非但对朝廷\"听调不听宣\",更是隐隐有了拥兵自重的架势。 \"罢了,是朕有些失态,诸位爱卿有何高见。\"朱由检拍了拍案牍上的奏本,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东江镇位置险要,不可等闲对待,稍有不慎,便会引来祸端,毕竟那场极大动摇明廷统治的\"己巳之变\"便是最好的教训。 崇祯二年六月,辽东巡抚袁崇焕借阅兵为名,渡海来到皮岛,并趁机将毛文龙擒获,取出尚方宝剑将其斩首。 毛文龙被处死之后,东江军群龙无首,军心大乱,继而给了女真皇太极可乘之机。 短短三月之后,女真大汗皇太极便是亲自领兵,率领女真铁骑,避开宁远和锦州,兵分三路从蓟镇突入关内,兵临北京城下,史称\"己巳之变\"。 这场突如其来的\"己巳之变\"不但彻底暴露了明廷边镇防守空虚的弊端,更是极大的动摇了明廷的统治,也滋生了女真人图谋中原的野心。 \"陛下,眼下建奴势大,还是不易大动干戈..\" 沉默了半晌,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终是缓缓起身,一脸凝重的说道。 \"唔..\" 闻言,案牍后的朱由检不置可否,他自是听出了\"帝师\"的言外之意,纵然那毛文龙拥兵自重,但从大局出发,还是不易与其\"撕破脸皮\",只能缓缓图之。 见得身前众臣好似都是无计可施,朱由检也没有为难众人,毕竟毛文龙及其东江军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绝非一人之过。 \"既如此,便交由户部和兵部共同商议个章程出来吧。\" 百万两饷银是断然不可能给的,估计那毛文龙也没有指望真的能够得到这样一笔天文数字,只是借机狮子大张口罢了。 \"臣等遵旨。\"虽然前不久才刚刚取得了\"宁锦大捷\",但对于辽东局势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还需要毛文龙的东江军在后方牵扯。 没有理会身前一众如释重负的心腹,朱由检轻轻的揉着有些发酸的太阳穴,只觉身上的担子愈发重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虽然从宣府镇的那些豪商身上抄得不少钱财,但也无法供他任意\"挥霍\"。 尤其是眼下大明积弊重重,除了辽东建奴之外,西南土司也是蠢蠢欲动,陕北那边更是民不聊生,岂容懈怠。 更要紧的是,现如今正处在漫长的\"小冰河\"时期,各种各样的天灾将会轮番登上历史的舞台,时局会越来越艰难。 \"年关过后,袁卿便重回登莱吧。\"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天子清冷的声音在暖阁中骤然响起,令得面色有些隐晦不明的袁可立猛然抬起了头,呼吸有些急促。 案牍后的天子刚一继位,便是同时起复了几位前朝老臣,诸如已然入主兵部的王在晋,掌管大明财政的毕自严。 就连由敛都御史李邦华也是被委以重任,与新任的京营提督秦良玉一同整饬军备,唯独他始终\"孑然一身\"。 本心来讲,登莱镇乃是自己亲手\"创建\",能够重回登莱,遏制建奴自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他只是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纵容\",毛文龙才一步步做大,继而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但天子仍是这般信任他。 如此洪恩,纵然沉稳如他,也不免有些心神激荡,声音颤抖:\"老臣,自当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 ... 天启七年,帝以袁公为抚,令其重回登莱。 <<明史 第94章 崇祯元年 明日便是正旦了,纵然是最为兢兢业业的朝臣也是无心做事,皆在悠悠盼着一年中,为数不多的休沐。 约莫从十天前开始,京城中便不时有爆竹声响,人人的脸上皆是涌现着笑容。 得益于\"宁锦大捷\",京城中的百姓终于过了一个踏实的年节,不用像历年那般提心吊胆,唉声叹气。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来年,已然腐朽不堪的大明能够在新天子的带领下,重新焕发些许活力,多打几个胜仗,早日收复辽东故土。 ... 与外间的寻常百姓一般,紫禁城中也是张灯结彩,已然被朱由检上尊号为\"懿安皇后\"的张嫣更是罕见的从宫殿中走出,亲自与中宫皇后周氏一同犒慰宫娥内侍,已然逐渐从\"丧夫\"的阴霾中走出。 乾清宫暖阁内,身着一身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检不紧不慢的翻阅着案牍上的奏本,眉眼之间隐隐有些不耐。 与往常不同,这些天通政司呈递上来的奏本,多是京中乃至全国各地官员敬上的贺表,虽是文采斐然,但却味同嚼蜡,没有什么意义。 此时伺候在朱由检身旁的,除了终日不离半步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还有两位身穿红袍的官员。 分别是近些天\"低调\"不少的东厂提督魏忠贤以及\"宝刀未老\"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不知怎的,二人脸上的神色皆是有些疲惫,尤其是锦衣卫指挥使,眼眸深处更是夹杂着一抹不加掩饰的担忧。 不多时,案牍后的天子将手中的奏本随意一放,斜靠在身后的鎏金龙椅上,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又是些陈词滥调,这些分封在各地的宗室藩王们态度倒是\"虔诚\",纷纷上书贺表,但却没有些\"实际动作\"。 唯有河南开封的周王,着人进京,送上了一份不大不小的贺礼。 似是想起了什么,朱由检微微抬头,朝着身旁的两位心腹问道:\"差事办得如何了?\" 虽然已是除夕,朝野文武大多无人做事,但锦衣卫和东厂乃是\"天子鹰犬\",自是不会一视同仁。 听得此话,本就心神不定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更是心里发苦,有些苦涩的说道:\"陛下放心,臣已授意各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缇骑也已经上路..\" 见到天子面露满意之色,一旁的魏忠贤也是不甘寂寞,同样不假思索的说道:\"皇爷,东厂的番子们也已经准备就绪,等候皇爷差遣。\" 他深知自己能够在天子的\"清算\"中留有一命的原因所在,故而对于朱由检的命令,从不敢有半点迟疑。 这些天,为了天子交代下来的差事,他更是日日夜夜待在东厂之中,整饬人马。 他知晓天子的意思,分封在各地的藩王们即便不像大同的代王那般\"私通建奴\",但也有各种各样的不法事。 寻常时候,民不举官不究,只要不惹得天怒人怨,朝廷也是懒得理会,但眼下却是不同,天子已然将主意打到了那些富可敌国的\"亲戚\"身上。 为此他们这些天子鹰犬便要提前做足准备,一方面是为了寻找证据,方便日后\"动手\";另一方面便是得提前派人盯着王府中的金银财货,毕竟日后那都是天子的\"进账\"。 宦官在历朝历代都能够为天子倚重自是有其道理,不待案牍后的天子出声,一袭红袍的东厂提督便是忙不迭的补充了一句:\"洛阳那边,奴婢亲自交代过了,出不了差错。\" 轰! 此话一出,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觉得脑海轰的一声,呼吸也是为之急促了起来。 虽然知晓天子有意\"整饬\"宗室,但他也没有料到,天子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直接盯上了洛阳的那位。 洛阳,那可是福王朱常洵的封地。 朱常洵,乃是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曾一度问鼎皇位,又因百官阻挠而失败,于万历二十九年被封为福王,万历四十二年就藩河南洛阳。 许是觉得\"无缘皇位\",有些亏欠自幼被自己捧在手掌之中的朱常洵,万历皇帝便在经济方面大肆弥补这个儿子。 光是营造洛阳王府便是用去白银二十八万两,超过了原有规格的十倍,而这只是万历对福王诸多赏赐中的沧海一粟。 万历皇帝颇为\"贪财\",曾经自宫中派遣税使和矿使赶赴全国各地网罗奇珍异宝,而这些奇珍异宝大多被其交给了福王朱常洵。 而后更是不顾\"皇明祖训\",要赏赐福王田地四万顷,这个天文数字吓得朱常洵都是主动推辞不受,后改为两万顷。 但遍寻河南,也找不出两万顷土地,故而又划拨了山东和湖广的部分土地,其中还包括了大学士张居正的祖产。 时人称之为\"洛阳富于大内\"。 更要紧的是,福王朱常洵的母亲郑贵妃尚还健在,并且就居住在仁寿宫中,虽无太后之名,却有太后之实。 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人曾受过郑贵妃的恩惠,若是天子真的要对福王\"动手\",那定然会引来朝野动荡,甚至影响国本。 \"做的不错,先盯着吧,不要轻举妄动。\" 沉默多时,天子的声音终是在暖阁中响起,也让颇有些提心吊胆的魏忠贤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他没有猜错,天子果然有对宗室\"动手\"的念头,毕竟大明向来\"护短\",对于\"代庶人\"朱鼎渭的惩处严格来说,已是有些重了。 \"对了,开封周王那边,也可以聊聊。\" \"奴婢遵旨。\"魏忠贤的心中有些古怪,但面上却是不懂分毫,忙是点了点头。 这是要千金买马骨吗? \"行了,退下吧。\" 听到耳畔旁逐渐响起的脚步声,朱由检便是止住了话题,朝着二人摆了摆手。 算算时间,外朝的那些朝臣也该进宫贺喜了。 \"是,陛下。\" 知道规矩的魏忠贤及骆思恭忙是躬身行礼,赶在朝臣到达之前,默默退了下去,只留天子若有所思的盯着紧闭的宫门。 不多时,整齐划一的山呼声自朱由检耳畔旁响起,也将他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望着跪在身前的一众朝臣,朱由检默默颔首,今夜午时一过,他便将拥有自己的年号。 崇祯。 第95章 郑贵妃 午时已过,此时已然算是崇祯元年,但仁寿宫中却是气氛冷凝,丝毫没有过年的意思,于角落处伺候的宫人内侍更是战战兢兢,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这位曾经独宠整个万历朝的皇贵妃,自从丈夫撒手人寰之后,便是终日阴沉个脸。 尤其是在\"移宫案\"被杨链等一众大臣破解之后,不得不搬到仁寿宫中之后,更是喜怒无常,时常有宫娥内侍被她杖毙,宫中气氛也比他处冷凝不少。 放眼整个天启朝,纵然是\"方正守礼\"的皇后张嫣,来仁寿宫请安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现如今,这位已经年余六旬的妇人就像是被人抽去全身力气一般,浑身无力的斜靠在软塌之中,满是褶皱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封书信。 \"这么说,那代王朱鼎渭被废为庶人以后,真的能够自由行走了?朝中没有人提出异议?\" 半晌,老妇人有些浑浊的眼眸中突然泛起一抹精光,像是即将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有些急切的追问道。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的胸口不断的起伏着。 \"回娘娘,正是如此,如今代王府中的事务由代世子管着,听说代庶人已经出城好几次了。\"一旁同样有些上了太监的老太监不敢怠慢,忙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心中同样翻江倒海。 他叫崔文升,乃是身前妇人的贴身太监,明光宗朱常洛继位之后,升为司礼监秉笔,掌御药房。 恰逢光宗有疾,不通医术的他胡乱用药,导致光宗病情加剧,被朝臣弹劾认为是受郑贵妃指使,谋害天子。 待到先帝朱由校继位之后,将其贬谪至南京,本以为此生难以重回京师,他却是没有料到,\"九千岁\"魏忠贤得势之后,将其重新启用,甚至令其总督漕运兼管河道。 约莫半年之前,知晓先帝病重,恐怕药石难医之后,他便是留了个心眼,借口\"身体有恙\"辞掉了身上的差事,重新跑回了京城。 彼时的\"九千岁\"魏忠贤忙于天启皇帝的\"后事\",也无暇理会他,于是他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重新回到了郑贵妃身边,一连数月都是提心吊胆。 毕竟,当今天子朱由检和先帝朱由校都是光宗的亲生子嗣,先帝对其网开一面,可不意味着新天子也对其\"不闻不问\"。 \"常洵,我的常洵..\" 闻言,老妇人的眼中渐渐失神,口中也是忍不住喃喃自语,自从先帝继位之后,她已然有整整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 这两年,她愈发觉得身体不适,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唯一的念头便是能在有生之年,再见自己的儿子一面。 但受限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皇明祖训\"以及与先帝朱由校有些敏感的关系,她始终不敢将这个念头托付出口。 可是代庶人朱鼎渭的例子,却是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娘娘,奴婢只是怕朝中有小人作祟,离间皇家亲情呐..\" 见得一脸惆怅之色的老妇人,惴惴不安的大太监崔文升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借机试探天子\"态度\"的办法。 大明天子向来\"护短\",无论是世袭罔替的宗室亦或者与国同休的勋贵,除却\"谋逆\"之外,一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新天子刚刚继位,便是借着整饬京营的当口,处死了京中两名勋贵,甚至波及到了大同的代王。 若是放在往年,莫说大同的代王,就算是与京中勋贵沾染上半点关系,这案子也不会继续查下去了。 崔文升可是知晓,被自己看着长大的福王在这几年在洛阳可是\"声色犬马\",虽然与历代的藩王相比,没有半点出格之事,但谁知乾清宫中的天子会不会借题发挥。 \"放肆,谁敢!哀家要了他的命...\" 事关自己的儿子,老妇人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饿虎,猛地炸起了毛,但除了最开始的怒吼还算颇有气势之外,其声音便是越来越低。 自家人知自家事。 这些年她虽然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但往来的书信却是从不间断,多少也知晓些自己儿子在洛阳的\"恶行\"。 如若换一个天子,亦或者换一个宗室藩王,这等\"恶行\"自是不值一提,但谁让当今天子乃是光宗的子嗣,而朱常洵又是自己的儿子。 那朱由检才刚刚继位,便敢调兵入京,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去了京营中领兵的勋贵,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 莫说与他死在女人肚皮上和只知道躲在深宫之中做些木匠活的父兄相比,就算放眼整个大明朝,除却开国的太祖,以及靖难的成祖,哪位天子有这般杀伐果断。 一念至此,本就有些六神无主的老妇人将心揪的更紧,无情的岁月已然磨平了她的棱角,再也没有昔日独宠后宫的霸道和自信。 \"娘娘,奴婢听说天子本来是想要以谋逆的罪名处死代王朱鼎渭的,后来见代王主动捐献出了三万亩土地,这才改变了主意,将其废为庶人,甚至给了他自由行走的权利..\" 崔文升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却清晰的传入了郑贵妃的耳中,也让其猛地抬起了头,听懂了老太监的言外之意。 是了,乾清宫中那位年仅十六岁的小皇帝与她的丈夫一样,都是颇为爱财的性子。 朱由检下令整饬京营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节省些许开支,继而一步步波及到了京中勋贵以及大同的代王。 财货,她这个幽居于深宫的老妇人虽然不多,但她就藩洛阳的儿子却是应有尽有。 \"哀家听说开封的周王给天子送来了不少贺礼,常洵那边呐..\" 理清了其中头绪的郑贵妃只觉得看到了希望,一脸急切的朝着身旁的老太监问道。 \"回娘娘,福王爷那边...\" 未等将话说完,老太监崔文升便是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心道郑贵妃有些自欺欺人。 那朱常洵是何等性子,你这个当娘的还能不知道。 \"糊涂!糊涂!\" 闻言,郑贵妃便是重重的锤了锤身下的床榻,随后便是挣扎着起身,命身旁的宫娥为其拿端来了纸墨笔砚。 一番龙飞凤舞之后,郑贵妃便是忙不迭将墨迹未干的书信交给了一旁的老太监,叮嘱了一句:\"快将书信给常洵送去,让他上书请罪!\" \"快去!\" 望着老太监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背影,郑贵妃方才缓缓回到了自己的软塌之上,其苍白的面颊也是涌现了一抹血色。 只要能够让她们母子二人再见上一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财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96章 番薯阁老 正月初三。 虽然天色才刚刚大亮,稀薄的晨雾笼罩在整个京畿之地,但长安大街上已是人满为患,入目尽是一片喜庆。 尤其是街道两侧坊市上的皑皑白雪更是与屋檐上的大红灯笼和春联交相辉映,平添了几分热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传来推着小车的商贩的叫卖声以及孩童的欢笑声,此起彼伏,使人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漫步在人群之中,有一名瞧上去尚有些青涩的少年满脸笑意,仍不住低喃了一句,他的身旁则是立着一名稍显的有些局促不安的中年人。 少年人虽然只是寻常读书人打扮,身上的衣衫也不甚起眼,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有一种不凡的气质,引得不少人侧目。 在二人身后,则是两名管家打扮的老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二人身后,炯炯有神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周围的一切,瞧上去倒是颇为警惕。 偶尔有百姓靠近这两名管家打扮的老人,便会嗅到其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稍微错愕过后,便是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 自幼生活在皇城脚下的百姓或多或少的都与宫中内侍打过些许交道,仅凭那淡淡的香气便知晓这两名气势不凡的老人十有八九便是宫中的内官。 待到理清头绪,再度抬头望去的时候,便有些惊恐的发现,在这群人的四周还有十数名身材魁梧的汉子隐隐围成一个圈,将这些人围在其中,并努力分离着四周的百姓,而且腰中鼓起,一眼便知藏有利刃。 如此大的排场,自是令得不少百姓想入非非,刚刚那名读书人打扮的少年究竟是何来头,竟然能惊动两名内官随侍左右,又有身材魁梧的侍卫开道... ... ... 在身后两名老人有些担忧的眼神中,少年人一口咬掉了最后一颗糖葫芦,有些囫囵不清的说道:\"徐先生,松江府的年节也是这般热闹吗?\" 少年人的脸上满是喜色,眼前的景象,比\"后世\"年节,热闹喜庆了何止十倍。 \"回皇..朱公子\"许是有些拗口,看上去颇为精明能干的中年人竟是迟疑了少许,方才说道:\"虽然各有春秋,但还是京城更热闹些许。\" 中年人好像与少年人颇为陌生,言罢之后便是一脸紧张的盯着身旁的少年人。 \"徐先生不必紧张,你这样倒是弄得我有些不自在了。\" 轻笑一声,少年人伸出手在中年人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为其掸去了肩头的灰尘。 \"公子说的是。\" 许是察觉到身旁年轻人释放出的善意,中年人的脸上也涌现了一抹笑意,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许多。 他叫徐光启,南直隶松江府人氏,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及第,授予翰林院编修,但仕途却是颇为坎坷。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战败之后,他便是多次上疏万历皇帝,请求练兵。 后因种种琐事,愤而辞官回乡,一直到天启元年才被重新启用,提出应当重视火器,积极购买西方火炮等思想。 但因为不满\"九千岁\"专政,他又一次辞官回乡,而辽东战场正是凭借着他采购的红夷大炮,才取得了前不久的\"宁锦大捷\"。 前不久,他在老家接到自己同窗好友李邦华的书信,邀他进京一同整顿神机营。 没有半点迟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礼,带着两个随从,便是马不停蹄的乘船赶到了京城,甚至连年都没有在家乡过。 本以为今次进京,应当仍是重归\"老本行\",继续练兵,整饬火器,但他却没有料到,与其素不相识的天子在知晓他进京之后当即令他\"面圣\",而地点就在这人头攒动的长安大街。 似是无意间提起,少年人脸上带笑,缓缓问道:\"我听说,徐先生在老家的时候,一直在种甘薯?\" 闻声,被称为\"徐先生\"的中年人便是一愣,心道这东厂的番子竟然如此厉害了?竟然连自己闲暇时候所干之事,都掌握的一清二楚。 虽然心中疑惑,但\"徐先生\"却是不敢怠慢,忙是回道:\"回朱公子,这些年在家无事,闲暇之余倒是种了一些。\" 番薯这东西传入大明已是有一段时间了,虽然亩产丰富,但因为得不到官府的重视,兼之口感相比较传统农作物略有不足,故而始终没能大面积推广,唯有福建等沿海地区偶有种植。 \"收成如何?\" 本以为是一件闲谈趣事,却没想到身旁少年人竟然问的如此细致,徐先生不由得面色有些古怪,但仍是一脸认真的说道:\"收成当数倍于稻米..\" 这是最为直观的回答,除非牙牙学语的孩童,恐怕所有大明的百姓都知晓,数倍于稻米意味着什么。 \"能否大规模耕种?\" 话题越来越深入,徐先生也收起了刚刚的\"随意\",知晓这恐怕便是天子对他的\"考核\"了。 \"回朱公子,北方不比南方,气候适宜,雨水颇多,种植颇为不易,但近些年随着经验的增加,倒是容易了不少。\" \"即便是北方,也可耕种。\" 谈到此处,\"徐先生\"也是兴奋了起来,声音也是大了不少,引得往来的百姓纷纷侧目,心道这名中年人发什么疯。 此时他已然将仕途的不顺抛之脑后,也顾不得同窗好友邀其进京的初衷乃是共同整饬神机营。 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得到身旁少年人的支持,在这北方大肆种植\"番薯\"充当粮食,便可多救活一些百姓。 毕竟现如今的陕北,已然民不聊生多年,百姓们难以度日。 \"好!\" \"不愧是徐先生!\" 此时的少年人也是难掩兴奋之色,顾不得仍在大街之上,便是大吼出声,只觉心中激荡不已。 虽然继位仅有数月,但他却是终日如履薄冰,觉得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困扰大明的除了逐渐枯竭的财政便是收成越来越少的粮食。 推广农政,种植番薯,解决困扰大明多年的粮食问题已是迫在眉睫,恰好身旁的中年人便具备这般的本事。 \"休沐结束之后,徐先生先委屈一下,任工部郎中,全权负责这农政一事。\" \"第一步就先从朕的农庄开始。\" 随后,也不待\"徐先生\"拒绝,少年人便是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山西代王那边也拿出了不少土地,也可以种植番薯。\" 此话一出,一直沉默不语的两名老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之下,皆是瞧出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难怪天子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对宗室和藩王下手,其真实目的既不是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也不是为了他们手中的钱粮,而是遍布全国各地,从不交税的土地。 天子的心思,竟然深沉至此。 第97章 抛砖引玉 正月初六,乾清宫暖阁。 因为外间寒风凛冽的缘故,暖阁内门窗紧闭,角落处也放着不少火盆,使得厅中气温颇为宜人,几名身穿红袍的臣子正在小声的低喃着,脸上的表情颇为惬意。 为期五天的休沐弹指一挥过,今日便是崇祯朝当值的第一天。 按理来说,新年新气象,天子当在皇极殿中举行大朝会才是,不过昨日晚些时候,宫中便是传来消息,特意叮嘱\"一切照旧\"。 所谓的\"照旧\"便是新天子才刚刚继位便定下的规矩,规定每月初一才会举行一次早朝。 \"默承兄,可喜可贺。\" 简单的寒暄过后,便见得坐在首位的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缓缓起身,行至坐在右边末尾的老臣面前,一脸喜色的拱手说道。 面前这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与他一样,皆是历经万历,泰昌,天启三朝的老臣。 若是加上如今的崇祯朝,便是不折不扣的四朝元老了。 \"稚绳兄,言重了。\" 闻听耳畔旁传来的声音,正在低头沉思的老臣忙是抬头,见得说话之人乃是与其相熟的孙承宗以后也是赶忙起身,挥手还礼。 他叫刘鸿训,曾经与眼前的孙承宗同在翰林院为官多年,因为年龄相仿的缘故,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天启年间,因为不满\"九千岁\"魏忠贤专政,二人一前一后的辞官回乡,如今再度于乾清宫暖阁相见,自是喜不自胜。 闻言,孙承宗正欲再说些什么,便听得耳畔旁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便是止住了话语,简单的点了点头,便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身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检领着身后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及御马监提督曹化淳踏进暖阁之中。 \"臣等,见过陛下。\" 阁中众臣在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的带领下,缓缓向刚刚坐于案牍之后的天子行礼,声音颇为激动。 \"几位爱卿不必多礼。\" 都是自己的心腹臣子,朱由检忙是在空中虚浮了一把,示意众人不必拘礼。 \"刘先生到了吗?\" 清了清嗓子,于暖阁中扫视了一圈,朱由检便是有些急切的问道,对于传说中的\"金筷相国\",他也是好奇的很。 \"臣,刘鸿训,见过陛下。\" \"陛下圣躬金安。\" 话音刚落,便见得刚刚与孙承宗交谈的老臣缓缓于座位上起身,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衫过后,毕恭毕敬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躬身见礼。 \"好,好,刘先生一路辛苦,朕尚且年幼,日后还要劳烦先生多加指教。\" 对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金筷相国\",朱由检天然的对其抱有一丝好感。 \"臣,愧不敢当。\" 刘鸿训知晓今日的\"主角\"不是自己,又是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之后,便是默默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的朱由检连连颔首。 \"诸位卿家,朕今日倒是有一事想与诸位商议。\" \"前两日的时候,朕鱼龙白服,微服私访的时候,见得民间百姓阖家欢乐,欢聚一堂便是不由得想到了后宫中的那些太妃们。\" \"太妃们都已上了年纪,虽是衣食无忧,但在深宫之中也是孤零一人,难免孤寂..\" 一番话语过后,乾清宫暖阁内鸦雀无声,人人脸上皆是涌现了一抹愕然,下意识的与身旁同僚交换眼神。 天子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前朝太妃孑然一身,独处深宫之中,有些孤寂? 可自古不都是这样,从未有过任何例外呐。 \"老臣愚钝,还请天子解惑。\" 沉默了少许,与\"帝师\"并肩而坐的李国普缓缓起身,问出了在场众人都想知晓的问题。 \"朕想着,太妃一人在宫中孤苦无依,未免有些可怜了,若是家中子侄尚在,倒不如让其接回家中,安享晚年,也是朕的一分孝心..\" 石破天惊! 一番高谈阔论过后,本就鸦雀无声的乾清宫暖阁气氛更是冷凝,一众老臣颇有些\"滑天下之大稽\"之感。 放眼历朝历代,除却少数得宠的贵妃在得到皇帝的允准之后,可以短暂回家\"省亲\",余下的时候便是只能在深宫中度过,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 天子虽然仁孝,但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在,岂可与民间百姓混作一谈。 迟疑了少许,李国普再度起身,先是斟酌了一下言辞,随后方才拱手说道:\"陛下仁孝,但此举..\" \"李卿,朕也知晓此举颇为不妥。\" 不待李国普将话说完,便见得案牍之后的天子摆了摆手,含笑出声,将其话语打断。 \"但朕终究是个晚辈,实在架不住皇叔苦苦哀求呐..\" 苦笑一声,案牍后的天子装作有些为难的开口,但其眼眸仍是没有泛起半点涟漪,宛若后世的影帝一般。 \"放肆,福王岂敢!\" \"福王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暖阁中便是响起了争先恐后的怒吼声,不少朝臣都是面带愠色,怒发冲冠。 虽然朱由检没有明说,但放眼整个大明,能够被其成为皇叔,而且尚有母妃在世的,只剩下那位就藩洛阳的福王朱常洵了。 万历年间,这福王朱常洵仗着万历皇帝对他的宠爱,迟迟不肯就藩,屡屡坏了规矩,眼下竟然还敢提出如此非分的要求。 \"诸位先生息怒,诸位先生息怒。\" 许是知晓自己惹了众怒,天子朱由检忙是自案牍后起身,朝着众人摆手,平复众人的心情。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应当即刻下旨训斥福王。\" 见得天子并没有如同想象中一意孤行,暖阁中的众臣方才松了一口气,有些难看的脸色也是缓和了不少。 \"朕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前两日朕从徐先生那里知晓了一个消息,或许有利于我大明,这才有些拿不定主意,前来与众位先生相商。\" 见得身前朝臣群情激奋,朱由检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果不其然,经过这一打岔,众人的注意力被朱由检成功的带偏,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异口同声的说道:\"请陛下告知。\" \"朕或有一法,可救活大明无数百姓。\" 第98章 祖制? \"朕或有一法,可救活大明无数百姓。\" 天子清冷的声音在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中悠悠回转,令得不少作势便要开口的老臣愣在原地,脸上惊怒不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加掩饰的错愕。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年纪尚且不到十七岁的天子声称有办法救活大明无数百姓? 须知,眼下大明看似\"四海承平\",除却辽镇岌岌可危之外,其余地方还算安稳,但暖阁中在座的朝臣们作为大明的\"船长\",自是清楚大明这艘航行了两百余年的巨轮已然到了随时有可能沉没的程度。 \"请陛下为臣等解惑。\"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阁臣李国普强压住心中的荒诞,朝着案牍之后的天子躬身行礼,有些迟疑的说道。 如若天子在刚刚继位的时候,提出这等\"荒诞\"言语,在座的朝臣自然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可案牍之后的天子早已用事实证明,其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尤其是颇有\"远见\",或许天子没有再开玩笑呢? \"朕曾听说,南洋有一神物,名为甘薯,口感比之传统粟米虽然略有不足,但一亩地的收成,却是高于粟米数倍不止。\" 迎着身前朝臣有些惊疑不定的眼神,朱由检缓缓自案牍的奏本下面,拿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植物\",交给了身旁的司礼监秉笔,示意令众臣传阅。 或许是巧合,暖阁中的朝臣大多出身北直隶,还是第一次听说\"甘薯\"这等有些拗口的名字,唯有曾在南直隶生活过几年的兵部尚书王在晋脸上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陛下,此物收成若是可数倍于稻米,为何迟迟不见?\" 终究是大明最顶尖的一批\"聪明人\",简单的交换了一下意见之中,众人便发现了朱由检话语中的漏洞。 若是\"甘薯\"真的拥有如此奇效,大明那些靠着庄稼吃饭的朴实百姓怕是早就大规模耕种了,何至于如此\"不闻不问\"。 涉及到大明的未来,仅凭一个在家赋闲多年的徐光启可无法说服暖阁中的衮衮诸公,朱由检只能改变思路,授意司礼监秉笔王恩,谎称这甘薯乃是皇庄中所种,增添一丝说服力。 不待朱由检出声提醒,便见得一直垂手而立的司礼监秉笔上前一步,陪着笑容,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此物虽然收成颇多,但口感却是有所不足,食多了又会有胀气之症,兼之价格低廉的缘故,民间百姓倒是少有种植..\" \"就连宫里,也仅仅在皇庄中种了些许,偶尔给宫里的贵人们换换口味。\" 闻声,李国普等朝臣便是下意识的眉头一皱,他们在和天子商议国政,区区一个阉人,岂敢插嘴。 但一想到刚刚说话的太监乃是天子的贴身大伴,兼之这几个月来对他们也算恭敬有加,没听说做出过何等出格的事,便勉强将心中涌现的不满咽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如若价格低廉的话,百姓应当更乐于种植才是..\" 说话的是\"帝师\"孙承宗,他赋闲在家的时候,倒是也曾亲自动手耕种过几种蔬菜。 \"帝师,一条鞭法...\" 话音刚落,不等朱由检出声解释,便见得户部尚书毕自严缓缓起身,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此话一出,暖阁中的朝臣均是恍然大悟,帝师孙承宗更是面露愧色,苦笑一声,便是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自从\"大明脊梁\"张居正主持变法,实行\"一条鞭法\"之后,朝廷便是只收银钱,不收粮食。 这劳什子\"甘薯\"口感本就不如传统的粟米,加上价格低廉,卖不了多少银子,自然无人愿意耕种。 闻言,暖阁中的朝臣不由得面面相觑,皆是瞧出了对方脸上的苦涩,如此说来,这\"甘薯\"岂不是犹如鸡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或许这\"甘薯\"收成真的能够数倍于传统粟米,但百姓之中无人愿意耕种,仅凭皇庄那点所得,又能够救活多少百姓? 见得众人上钩,朱由检心中一动,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朗声说道:\"朕深知仅凭朕的微薄之力,难以拯救大明的亿万百姓,唯有群策群力,才能共渡难关。\" \"代王府那边,给朕拿出了三万亩土地,晋王府和沈王府也各自拿出了五千亩土地,这加起来便是四万亩。\" \"如若各地宗室藩王均将甘薯种植在名下的王庄,便可积少成多,拯救我大明亿万子民于水火之中。\"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内鸦雀无声,即便是刚刚态度最为坚决的李国普及孙承宗也是面露心动之色。 正如天子所说,仅凭皇室一家之力自是杯水车薪,但若是全天下的宗室藩王尽皆如此,这累加起来的数目可就不容小觑了。 \"陛下,福王府那边?\" 沉默少许,绕了一个弯,终于反应过来的李国普缓缓起身,欲言又止的问道。 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仿佛掉进了天子的圈套,但天子许下的\"大饼\"实在是令人心神向往。 \"朕也不瞒诸位爱卿,皇叔愿献出白银一百万两,土地一万五千顷,以求接太妃出宫。\" 哗! 乾清宫暖阁一片哗然,纵然知晓福王朱常洵富可敌国,但众人也没有料到,其\"手笔\"竟然如此之大。 昔年朱常洵就藩河南洛阳,万历皇帝搜刮了整个北直隶,也才勉强为其凑足了两万顷土地。 纵然这几年,朱常洵靠着亲王的身份,巧取豪夺了一部分土地,但想来也不会太过于夸张。 这一出手,便是大半身家,倒是好大的气魄。 许是觉得如此\"筹码\"还不足以令得身前的朝臣们打破他们口中所谓的\"祖制\",朱由检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开封的周王也愿意效仿大同的代王,为朝廷慷慨解囊..\" 那开封的周王,可是自国朝初年便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其名下土地遍布整个北直隶,比之河南的福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这两位王府牵头,朝廷便有了借口令河南其余王府同样种植这\"甘薯\"。 \"为天下亿万苍生,臣以为可!\" 简单的思索过后,帝师孙承宗便是猛然起身,颇为急切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说道。 \"臣,以为可!\" 见得帝师表态,不多时,暖阁中便是响起了争先恐后的附和声,天子许下的\"大饼\"实在是让人心动。 没有什么所谓的\"祖制\"是一成不变,太祖朱元璋及成祖朱棣还严令宦官读书呢,这条规矩不也是形同虚设。 大明的祖制太多了,也不差这一条了。 第99章 福王抉择 洛阳,福王府。 已是深夜,但身材庞大的福王朱常洵却是一改往日的\"兴致\",身旁既没有妖艳的歌姬伺候,也没有靡靡之音,身旁仅有一名自幼看着他长大的老太监,正拿着一封书信,毕恭毕敬的向他汇报着什么。 \"你是说,母妃要本王向京城中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低头,主动上书请罪?\" 不带老太监讲话说完,朱常洵便是有些粗暴的将其打断,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 自己的母妃在深宫中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换了性子,这哪里是昔日独宠后宫二十余年的皇贵妃。 \"是的殿下,娘娘在信中让您即刻上书请罪,并且不要吝惜府中的黄白之物,如此或许还有母子相见之日,\" 许是知道朱常洵不信,老太监一边说着,一边将字迹有些凌乱的书信递给了他。 迫不及待的接过书信之后,只是打眼一扫,朱常洵便是知晓这定然是自己母妃的真迹,没有作假。 但一向心高气傲的母妃为何突然传信,要让自己向京城中的小皇帝请罪,而且还要\"慷慨解囊\"? \"殿下,奴婢听说,娘娘这两年的身体愈发不适了..\" 见得身旁的福王有些失神,老太监便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忧心。 他进宫不久,便是被派到了郑贵妃身旁当差,兢兢业业的伺候了多年,因为不放心自己的儿子,他才奉郑贵妃之命,随福王朱常洵一同到了洛阳。 算算时间,他也有十多年没有见过郑贵妃了。 \"母妃..\" 听得此话,朱常洵肥胖的身子也是抖了一抖,脸上露出追忆之色,不由自主的方向紫禁城的方向。 他可是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在这洛阳城说一不二,身旁有美人相伴,也有子嗣承欢膝下,每日好不快活。 倒是自己的母妃,只能幽居深宫之中,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殿下,奴婢多少倒是猜到了娘娘心中所想..\" 望着一脸魂不守舍的福王朱常洵,老太监突然心中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迟疑的说道。 \"快讲!\" 如同即将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滚木,福王朱常洵的脸上涌现了狂喜之色,迫不及待的朝着身旁的老太监问道。 \"殿下应该还记得,奴婢曾跟殿下说过,那代王朱鼎渭被废为庶人之后,天子允其自由行走,已然出城多次了。\" \"奴婢心底想着,娘娘是不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自从知晓\"代庶人\"朱鼎渭获得了所有宗室藩王梦寐以求的\"自由\"之后,朱常洵便将此事记在了心中,此时经由老太监一提醒,顿时茅塞顿开。 那代王府好歹也是自明初便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更守着大同这等要塞之处,出手却是这般吝啬,区区三万亩土地也好意思往外拿。 \"快,给京城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上书,就说眼下时局艰难,本王作为皇室宗亲,也当为国出力。\" \"自愿捐出三万亩..\" \"不,五万亩土地。\" 此时的福王朱常洵踌躇满志,他府中财货虽然不比传说中拥有点石成金术的蜀王府,也比不坐拥武昌府的楚王,但抡起名下土地却是丝毫不亚于这两家老牌王府。 区区五万亩土地,对他来说,无异于九牛一毛。 \"是,殿下。\" 闻声,老太监作势便要转身离去,只是其刚刚迈出殿门,便像是见到了鬼一般,先是猛然朝后退了几步,便是双腿一软,瘫坐在阴冷的地砖上。 \"嗯?\" 老太监闹出的动静自然引起了福王朱常洵的主意,不由得缓缓抬头,将眉头皱到了一起。 这老太监看着他长大,做事一向极有分寸,平日里最注重规矩,尤其讨厌毛毛躁躁的宫娥内侍,怎么今日却是\"马失前蹄\"? 正欲出声询问,朱常洵的瞳孔便是为之一缩,只见一名身着红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进入到正殿之中。 只一眼,便让福王朱常洵的身躯剧烈的颤抖起来,虽然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但深夜扣阙,而且还没有惊动自己,定然来头极大。 许是知晓福王朱常洵心中所想,那为首的老太监只是简单的环顾了一圈殿中的陈设,便是不平不淡的拱手说道:\"奴婢魏忠贤,见过福王爷。\" 轰! 朱常洵只觉得脑海轰的一声,随后便是眼前一黑,险些从\"床\"上跌倒,他虽然就藩洛阳多年,但\"九千岁\"魏忠贤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即便是他身为宗室藩王,也是下意识的打颤。 \"魏公公,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朱常洵自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 \"福王爷,奴婢奉圣谕,特来问询殿下。\" 此话一出,朱常洵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小眼睛眯到了一起,额头上更是冒出了冷汗,心中不断盘算着,最近都做了哪些出格的事,竟是惊动了这位老太监。 \"殿下不用紧张,皇爷是让奴婢来问问殿下,是否愿意接太妃出宫。\" 正当朱常洵心乱如麻的时候,便听得老太监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使其猛地一滞。 \"公公,莫不是在玩笑?\" 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朱常洵小心翼翼的问道,但眼眸深处却是猛然涌现了一抹精光。 \"殿下只需要回答,想与不想。\" 仿佛早已料到了朱常洵的反应,东厂提督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脸上挂着一抹淡笑。 \"本王自然是想的。\" 见得老太监的神情不似玩笑,朱常洵便是直起了身子,一脸迫切的说道。 \"天子仁孝,不忍太妃一人在宫中终老,倒是有意让福王将太妃接回洛阳,安享晚年。\" \"唯有朝中那些朝臣咄咄逼人,不肯让步,提出了一系列苛刻的条件。\" 闻言,朱常洵的神情更为激动,他福王府\"富可敌国\",大不了多花些银子就是了。 \"白银一百万两,土地一万五千顷。\" 还不待老太监将话说完,福王朱常洵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的确是苛刻的条件。 \"除了太妃可回洛阳颐养天年之外,殿下也可自由行走,不必削去王位。\" 一语作罢,魏忠贤也不待朱常洵有所反应,便是缓缓起身,领着身旁的几名番子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朱常洵及其身旁的老太监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第100章 军器局 崇祯元年,正月十三。 除夕已是过去多日,市井中的百姓在欢庆之余,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近些天,北京城中却多了一则趣事,引得百姓们津津乐道,为他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些许乐趣。 就藩河南洛阳府的福王朱常洵上书天子,请求将自己的母妃接回洛阳荣养,以全孝道。 起初的时候,无论是朝野亦或者民间皆是不以为意,心道福王朱常洵这是发什么疯。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称帝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这等先例。 本以为紫禁城中的天子会毫不犹豫的将这封奏本驳斥,但出乎所有人预料,天子却是将其留中不发,态度有些耐人寻味。 不知怎地,就连朝野中那些终日里将\"祖制\"挂在嘴边的御史言官们对此也保持了诡异的沉默,没有就此事攻讦福王朱常洵。 为此,市井中的百姓议论纷纷,皆是在揣测天子的用意所在... ... ... 深处舆论核心的朱由检自是无暇理会京城中的\"风云\",此时他正在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和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的陪同下,领着一众骑士,朝着北京城外的西山而去。 昨日晚间,奉命整饬神机营的右敛都御史李邦华上奏,言说已然为军器局选好新址。 一行人纵马行驶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越过了大片田亩,终于行至南麓山脉脚下的一处山谷处,此地三面环山,与世隔缘,仅有一个出口,已然有不少锦衣卫番子等候在此。 没有理会向其躬身行礼的番子们,朱由检纵马行至附近的一处缓坡,登高望远。 原本人迹罕至的山谷已是\"别有洞天\",非但人畜喧嚣,扬尘漫天,还有不少手持兵刃的士卒在此戒备。 瞧他们身上的穿着,竟是承担着护卫京畿之地重任的京营士卒,而非北京城中的五城兵马司。 早在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时,便在南京设立了军器局,专门负责制造火器与冷兵器。 待到成祖朱棣靖难成功,迁都北京之后,也在北京城设立了军器局,承担生产火器的重任。 受限于明廷独特的\"匠人制度\",军器局的匠人越来越少,制造火器的重担便逐渐转移到了\"王恭厂\"。 因为火药乃是国之重器,故而王恭厂在选址的时候便是刻意的建在北京城中,方便管理。 但或许是年久失修,疏于管理,亦或者有人刻意放火等原因,\"王恭厂\"这个火药桶终是在去年五月被点燃,史称\"天启大爆炸\"。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除了令得京城百姓死伤甚重之外,还使得王恭厂中储存的大量火药和火器化为灰烬,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官兵的战斗力。 故而在右敛都御史李邦华整饬神机营的时候,朱由检便授意其重建军器局。 \"曹伴伴,这军器局建好要多久?\" 望着眼前偌大的山谷,高居于马上的朱由检踌躇满志,豪气陡生,这里即将成为大明的\"军工厂\"。 大明在辽东战场节节败退,纵然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也从侧面体现了女真鞑子的战斗力。 为了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最大程度的缩短与女真鞑子战斗力的差距,朱由检只能寄希望于\"人人平等\"的火器。 \"回皇爷,依着李大人和徐大人的估计,只要还要两三个月..\" 闻言,御马监提督便是不假思索的说道。 虽然天子已然自内帑中专门划出了一笔银子用于建造军器局以及支付顺天府征集民夫的费用,但这新建的军器局规模比之前的王恭厂大上十倍不止,自然不是短时内可以完成的。 \"银钱可还够?\" 虽然觉得速度有些慢,但朱由检也知晓不能强求太多,毕竟如今的大明可不是后世的\"基建狂魔\"。 \"回陛下,目前来看筹措这军器局自是够的,就是日后采购火炮,招募工匠怕是还要些银两..\" 此话一出,一直默不作声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便是不由得吧唧了一下嘴,面露心疼之色。 为了筹措这军器局,天子大笔一挥就是一百万两,但听曹化淳这意思,怕是还打不住? 虽然凭借着张家口堡的那些豪商富绅抄家所得,天子目前的内帑还算\"充盈\",但也要节省些才是。 不过朱由检对此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这新建的军器局在某种程度上,可是关乎着日后大明的未来,马虎不得。 \"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监秉笔的轻呼声在朱由检的耳畔旁响起,使其目光从远处的山谷中拉了回来。 \"臣等见过陛下。\" 眼见得天子转过了神,一袭红袍的敛都御史李邦华及前些天才刚刚与朱由检单独奏对的徐光启同时上前躬身行礼。 在二人身后,还有两名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一同见礼。 \"爱卿不必多礼。\" 反应过来的朱由检忙是上前一步,亲自将两人搀扶而起,眼神却是不由自主的看向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好似在责怪不早点提醒他。 \"不知这两位?\" 与李邦华和徐光启寒暄了片刻,朱由检便是将目光放在了他们身后,一直垂手而立的两名中年人身上。 朱由检知晓,这二人能够跟在李邦华和徐光启的身后,定然不是易于之辈。 \"草民毕懋康,孙元化见过陛下。\" 见到天子的目光看向自己,一直垂首而立的两名中年人便是面露激动之色,规规矩矩的朝着朱由检躬身行礼。 许是怕天子不认识眼前二人,李邦华忙是给朱由检介绍:\"陛下,毕兄曾官至顺天府丞,最是精通火器之道;孙元化则是徐兄的弟子,对于铸炮颇有研究。\" \"好,好,好。\" 李邦华话音刚落,便见得身前的天子一脸欣喜之色,好似听过这二人的名字一般。 \"两位先生,暂且委屈一段时间..\"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检目光殷切的朝着有些忐忑的孙元化和毕懋康说道,没有直接\"封官许愿\"。 虽然这二人皆是赫赫有名的火器专家,但眼下寸功未立,倒是不好直接擢升,免得坏了规矩。 轻轻摆了摆手,止住了身后二人的谢恩声,朱由检重新将目光放到了前方的山谷中,望着眼前的\"热火朝天\",他不由得豪情万丈。 能臣良将尽在他手,未来可期! 第101章 皮岛毛文龙 辽东,皮岛。 此时节的辽东最是寒冷,大雪漫天,寒风凛冽,本就泥泞不堪的道路满是积雪。 除却土生土长的辽人之外,很少有人能适应这等严寒天气,即便是崛起于深山老林之中的女真鞑子也是缩在辽沈当中,不愿动弹。 但孤悬于海外的一座孤岛上,此时却是一幅热火朝天的模样,不少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士卒正在紧张有序的操练着,喊杀声直冲云霄。 此地便是传说中的\"皮岛\",曾为朝鲜王朝的牧场,岛上盛产良马,\"镇江大捷\"之后,彼时尚未游击将军的毛文龙便以此地为根基,招募辽东难民,遏制建州女真。 但凡稍微精通辽镇的都清楚,女真鞑子最喜欢在初春时节发起进攻,去年女真大汗皇太极在宁远城下折戟沉沙,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怕用不了太久,下一轮攻势便会来到。 此时位于皮岛正中的总兵衙门内,来往进出的吏员士卒源源不断,脸上的表情皆是有些凝重。 进至府中,只见得一名身高六尺,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武将坐于上首,面不改色的听着麾下吏员的奏报。 听其内多,大多是士卒训练内容之类。 良久,待到府中吏员皆是汇报完成之后,中年武将默默颔首,示意众人退去。 几个呼吸的功夫,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官厅便是\"人去楼空\",仅有中年武将及其几名心腹仍旧待在原地。 见得左右皆是自己的心腹,中年武将方才缓缓开口:\"小皇帝那边给批了多少军饷?\" 提起大明皇帝,但中年武将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敬畏,话语中更是充斥着毫不掩饰的蔑视,好似全然没有将其放在心中。 如今的皮岛早已今非昔比,岛上军民十万不止,放眼整个辽东也是一股不容任何人忽视的势力,他也不再是昔日微不足道的游击将军。 如今的他,乃是平辽总兵官,官拜左都督,更是这皮岛上说一不二的\"海外天子\"。 \"义父,朝廷那边依着往年的惯例,批了三十六万两军饷..\" 许是觉得数字跟毛文龙心中所想察觉有些大,一名年岁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武将不由得小心翼翼的说道,瞧其对中年武将的称呼,二人竟是\"父子\"关系。 \"呵,倒是不傻。\" 闻言,中年武将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冲着北京城的方向嗤笑了一声。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大金和明廷皆是\"皇权更迭\",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京师中那个默默无闻的\"信王\"都比不上大金有勇有谋的\"四贝勒\"。 现如今明廷内忧外患不断,眼瞅着就要轰然倒塌,反观辽东的建州女真倒是一幅冉冉升起的景象。 他毛文龙作为这皮岛之主,也要\"多方下注\"了。 \"给女真那边的信,可有回复了?\" 沉思少许,毛文龙突然话锋一转,不再纠结明廷提供的军饷,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声音有些急切。 虽然建州女真前不久才在宁远城下折戟沉沙,但与其打了多年交道的毛文龙却是知晓,这点损伤对于兵强马壮的大金来说没有半点影响。 只怕开春之后,新的攻势便会来临。 \"回义父,还是没有消息...\" 迟疑少许,官厅中的几人对视了一眼之后,终是由刚才那名年轻人涩声说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眉眼之间也夹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忧愁。 他们身为大明的武将,却是私下联系女真大汗,若是宣扬出去,这便是无可争议的\"通敌\",是要掉脑袋的。 前段时间,张家口堡的那些商人便是前车之鉴。 \"哼!\" 听得此话,始终不动声色的毛文龙终是露出了一抹愠色,他早在十一月初便拍遣使者前往大金,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却仍是没有消息。 不用问,定是被皇太极杀了。 \"义父,手底下的探子来报,袁大人回到登莱了...\" 这皮岛毗邻朝鲜,与登莱镇隔海相望,消息传递颇为迟缓,依着时间来算,只怕袁大人已然就任多时了。 \"哪个袁大人?\" 闻言,毛文龙便是眉头一皱,下意识的追问道。 他如今虽是拥兵数万,麾下势力不容小觑,但皮岛终究孤悬海外,无法\"自给自足\",岛上物资全靠登莱及天津筹措。 \"袁可立,袁大人..\" 青年武将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表情也是有些耐人寻味,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追随毛文龙的时间却是不断,多少也知道这位\"袁大人\"和自己义父之间的关系。 早些年,自己义父便是靠着这位袁可立大人的保举方才一跃成为平辽总兵官。 换言之,这位袁大人对自己的义父可是有着知遇之恩。 \"袁可立...\" 正如青年武将所猜测的那般,自己的话音刚落,身前的义父便是身躯一震,脸上露出了些许错愕,显然没有料到这位因故去职的\"老领导\"竟是重新出山。 \"无碍。\" \"继续派人去给皇太极送信,就说本官要与其共商大事。\" 终究是拥兵数万的一方枭雄,少许的错愕过后,毛文龙便是快速的镇定下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深邃。 如今辽东的局势,不是一个袁可立能够左右的,大势所趋之下,谁也无法阻挡。 莫说只是昔日的\"老领导\"重新出山,就算自己的父亲起死回生,也无法动摇自己的决心。 \"是,义父。\" 见得毛文龙心意已决,厅中几人也只得抱拳应下,不敢出声反对,但眉眼之间的忧色却是更甚。 听说明廷小皇帝已然自内帑中划拨了一笔银子,给辽东军补足了军饷,同时起用了一批郁郁不得志的能臣干吏,还将京营的军权握在了手中。 如此种种,倒是有了一丝\"中兴之主\"的苗头,或许这辽东局势也会因此发生些许变化。 \"行了,下去忙吧。\" 毛文龙自是将身前几人脸上的异像尽收眼底,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他有绝对的把握,大明这艘巨轮已是摇摇欲坠,支撑不了多久了。 第102章 纷至沓来 虽然还在正月,但京畿之地却是颇为罕见的下起了毛毛细雨,为此间天地平添了一丝寒意。 虽然寒意逼人,但就藩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却是\"热情高涨\",这些天不断上书天子,请求荣养自己的母妃,态度一次比一次虔诚,言辞一次比一次真挚,到了最后,甚至惊动了名义上掌管宗室,已然垂垂老矣的\"宗人令\"。 许是福王\"金钱开路\",朝野中原本对此事噤若寒蝉的御史言官们也开始下场。 只不过这些人非但没有指责福王\"违制\",而是在强调\"大明以孝治天下\",称赞福王一片孝心。 虽是没有直截了当的表明立场,但其态度却是昭然若揭,甚至就连一些礼部官员都是亲自下场。 除了外朝议论纷纷之外,紫禁城中也是暗流涌动。 作为曾经独宠后宫多年,万历皇帝最为心爱的女人,郑贵妃在后宫中的地位极高,并且历经泰昌,天启两朝依旧屹立不倒。 尽管后世上赫赫有名的\"明末三大案\"都与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郑贵妃仍是安然无恙的待在后宫之中。 在外朝舆论发酵的最为热切的时候,这名年逾六旬的老妇也是在几名老太监的陪同下,亲自来到乾清宫面圣。 这位仅在登基大殿上见过一面的神宗宠妃,才刚刚见面,便对朱由检口称有罪,声称朱常洵并未有意破坏祖制,令天子为难,只是受了小人蛊惑,她已然派人去训斥朱常洵了。 如此拉扯了数日之后,或许是迫于舆论的压力,亦或者为福王的孝心所感动,紫禁城中的天子终是在正月的最后一天,就郑贵妃出宫一事召集六部九卿及阁臣廷议,并于次日发布了旨意,允准福王朱常洵进京面圣,接先皇贵妃郑氏出宫,颐养天年。 ... 乾清宫暖阁中,一身常服的朱由检端坐于案牍之后,面带喜色的翻阅着手中的奏本,心情很是不错。 谋划了多日的\"计谋\"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也让朱由检对日后的\"乱局\"增添了些许信心。 大明积弊多年,许多国朝初年定下的制度已是名存实亡,朱由检想要重振皇权,势必要触碰到这些既得利益者手中的利益。 两害取其轻,面对着内忧外患不断的大明,朱由检只能暂时将目光锁定在那些富可敌国的\"亲戚们\"身上。 \"陛下,辽东巡抚毕自肃呈奏。\" 见得朱由检心情不错,才刚刚踏进暖阁不久的司礼监秉笔忙是自怀中掏出了一封奏本,小心翼翼的交给了身前的天子。 由于天子特意叮嘱过,凡是自辽东和西南而来的奏本定要第一时间呈递,故而通政司便直接令人送到了他的手中。 \"唔,呈上来吧。\" 闻听乃是自辽东而来的奏本,朱由检也隐去了挂在嘴角旁的笑容,顺手将王承恩手中的奏本接了过来。 信中内容不多,除了向朱由检汇报已然将军饷尽数发到了辽东军士卒手中之事后,便是向京师示警,怀疑来年开春之后,建州女真或有异动。 其给出的理由,便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宁远城外和锦州城外的蒙古流民及衣衫褴褛的汉人百姓突然增多。 良久,朱由检将手中的奏本轻轻搁置,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纵然知道此战避不可避免,但他是有些紧张。 毕竟辽东的那些女真鞑子可不是他近些天才刚刚收拾的勋贵和宗室可比,这些野猪皮气候已成。 更令朱由检有些苦涩的是,他发现自己除了静静等待女真鞑子兴兵之外,竟是\"无能为力\"。 放眼整个大明,上至九边军镇,下至地方卫所均是积弊重重,士卒战力有限,唯有辽镇的士卒对上女真鞑子,才能有些许胜算。 在北京城外坐镇的白杆军虽然乃是川中精锐,也能有过赴辽作战的经验,但朱由检眼下根基尚浅,还需要这些人坐镇京师,以震慑一些宵小。 至于京师三大营,神枢营和五军营还在重建之中,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神机营更是\"名存实亡\",还在整饬之中。 如此种种,朱由检有些悲哀的发现,开春之后的这一战,自己怕是帮不上任何忙,只能指望辽东自己了。 \"给袁卿那边知会一声,看看皮岛毛文龙会作何反应罢。\" 沉默少许,朱由检怅然一叹,将手中的奏本搁置在一旁,靠在身后的龙椅上,有些疲惫的朝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说道。 前段时间,毛文龙上书中枢,为他麾下的东江军士卒请饷百万,被其拒绝。 经过兵部和户部商议过后,最终批复了三十六万两的军饷,虽然与其索要的百万军饷相比仍是有巨大的缺口,但也比去年多了两成不止。 现如今天寒地冻,天气恶劣,道路阻塞,对于女真的骑兵极其不利,只怕他们短时间内不会有所行动,应当还有一段时间才是。 若是身处女真腹地的东江军如同前些年那般\"忠心耿耿\",定然能够加大的牵扯女真鞑子的注意力,为毕自肃的正面战场分担压力。 只是不知道那野心勃勃的毛文龙,是否会俯首听令呢? 想到这里,朱由检的眼神便是有些阴冷,修长的手指毫无节奏的敲击着身前的桌案。 \"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涉及辽东军事,一旁的司礼监秉笔不敢有半点怠慢,转身朝着身后的随侍宦官们吩咐了一句之后,便是急匆匆的朝着外间走去。 待到王承恩走远之后,心情已是平复许多的朱由检才拿起了已然有些发凉的参茶,扭头看着寒风凛冽的窗外。 用不了太久,这天气便要暖和起来了,辽东建奴已然有了异动,这头蠢蠢欲动的野兽已然露出了他的爪牙。 \"毛文龙,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望着辽东方向,朱由检声音低沉的喃喃自语,仿佛能够一眼千里,直穿那位\"海外天子\"的内心。 第103章 辽东祖大寿 二月的辽东,虽然仍是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但由于蠢蠢欲动的建州女真,驻扎在宁远城和锦州城中的官兵们也只得紧咬牙关,在上官的催促下,奔赴前不久才刚刚修缮完成的军堡之中,以防不测。 好在年关之前,继位不久的天子自内帑中专门拨了一笔银子,用于支付辽东士卒的军饷,不但将\"宁锦大捷\"应有的赏赐如实发放,更是将历年拖欠的钱粮全部补齐。 怀中沉甸甸的银钱虽是冰冷,但将士们的内心却是颇为温热,心道这个新天子倒是不错,起码不拖欠他们的军饷。 当兵打仗,为的不就是这碎银几两吗。 与士气昂扬的普通士卒不同,前不久才刚刚于\"宁锦大捷\"中立下战功,崭露头角的副总兵祖大寿却是心情不佳。 ... ... 宁远城中,辽东巡抚毕自肃才刚刚结束了一次军事会议,副总兵祖大寿便是面色隐晦不定的走出了巡抚衙门,径自朝着不远处的祖家府邸而去。 他们祖家在这宁远城中传承了两百余年,乃是地地道道的\"主人\",府邸占地比刚刚那个由兵备道衙署改建的巡抚衙门大上数倍不止。 祖大寿前脚进府,后脚大门便是重重的关上,将街道两旁附近的百姓吓了一跳,心道这位\"祖大爷\"又发脾气了。 府中的下人们却是早已习惯了祖大寿的喜怒无常,只是战战兢兢的伺候着,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自从上一次女真鞑子陈兵宁远城,而后铩羽而归之后,自家大爷便是变得有些焦虑,就连在锦州驻守的\"乐少爷\"都被其随意找了个由头,叫回了宁远城。 \"兄长回来了。\" 见得祖大寿回来,早已在正厅中等候多时的祖大乐忙是起身,朝着身前脸色阴霾的堂兄颔首。 \"唔。\" 终究是自己的堂兄弟,倒是不好像对待普通下人那般,故而纵使心情不爽,但祖大寿仍是点了点头,语气低沉。 \"兄长,可是京城又来了旨意?\" 见状,祖大乐便是心中一动,忙是追问了一句,他们祖家可是这宁远城的\"无冕之主\",巡抚衙门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嗯,京城小皇帝让辽东戒严,决计不可令蒙古流民及形色可疑的汉人入城,以防混入内应。\" 还是老一套的说辞,祖大寿的语气中满是不耐,就这点事还值当三番两次召集他们开会? \"那蒙古鞑子,又去城外的军营了?\" 随意的发了几句牢骚之后,祖大寿的眼中便是涌现了些精光,声音也是阴冷了起来。 作为祖大寿的铁杆心腹,祖大乐自是知晓自己堂兄口中的蒙古鞑子指的乃是近些年屡立战功的辽东总兵满桂。 \"兄长所言不差,这些天他几乎夜夜宿在军营之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祖大乐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身旁的堂兄。 \"这个毕自肃!\"祖大寿闻言便是不由得咬紧牙关,恨恨的锤了锤身旁的茶几。 那满桂不过是一个破落户出身,侥幸得到了帝师孙承宗的赏识,并且打了几场胜仗之后才崭露头角,但却深得历任辽东巡抚的赏识。 无论是一手策划\"宁锦大捷\"的袁崇焕亦或者现任的辽东巡抚毕自肃都是对其信任有加。 尤其是毕自肃,对于满桂\"染指\"军权的行为几乎是视而不见,甚至隐隐有些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意味。 祖大寿知晓,辽东巡抚这是忌惮自家在宁远城乃至于整个辽东军拥有的影响力,故而方才授意满桂\"染指\"军权,以此与他祖家分庭抗礼。 \"兄长不必忧虑,那满桂顶了天也就是与那些普通士卒打成一片,关宁铁骑那边,却是有心无力..\"见得自己兄长心情烦闷,祖大乐忙是出声打趣了一句。 自从辽沈失陷以后,朝廷在辽东的局势便是由攻转守,有生力量几乎被一网打尽。 待到广宁城也落入女真鞑子之手后,朝廷上下更是如考丧妣,朝中甚至一度出现了放弃辽东土地,退守山海关的声音。 值此关键时刻,幸亏他们祖家\"临危受命\",领着麾下\"忠心耿耿的家丁\"打了几场不大不小的胜仗,这才逐渐稳住了局势。 他们祖家坐镇宁远多年,麾下势力错综复杂,上任家主祖承训更是官至辽东副总兵,乃是李成梁的心腹爱将。 待到李成梁\"功成身退\"之后,他们祖家便继承了李成梁留下的所有政治遗产,以及硕果仅存的\"辽东铁骑\"。 机缘巧合之下,硕果仅存的\"辽东铁骑\"并未在萨尔浒之战中参战,继而幸运的保留了下来,并且逐渐成为了他们祖家的\"私兵\"。 待到袁崇焕就任辽东巡抚,上奏朝廷准备训练一支精锐骑兵之后,手中本就握有不少骑兵的祖大寿便顺理成章成为了这支骑兵主帅,时人称之为\"关宁铁骑\"。 对于\"关宁铁骑\",祖大寿看的很严,他深知这支骑兵是他们祖家在辽东,乃至于整个大明安身立命的关键。 但他却是没有料到,紫禁城中的小皇帝以及上任不久的辽东巡抚好似猜到了他的小心思一般,主动补齐了军饷不说,还终日里宣扬所谓的\"忠君爱国\"。 要知晓,他们祖家之所以能够掌控那支\"关宁铁骑\",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这些士卒被朝廷拖欠的军饷,皆是由他们祖家自己掏\"腰包\"补齐。 \"等到开春,积雪融化之后,估摸着女真鞑子就要来了。\" \"到时候,便要让给京师的小皇帝一点颜色看看,居然还想染指我祖家的军权?\" \"若没有我祖家,这宁远和锦州早就没了!\" 祖大寿的声音猛然高昂,情绪也异常激动,说出来的话语更是令旁人变色。 言罢,祖大寿便是不由自主的看向沈阳城的方向,没有理会一脸惊愕之色的堂弟。 相比较从前,他突然格外期待女真兴兵。 唯有在战时,才能体现出他们祖家的重要性,也才能令京师的小皇帝投鼠忌器。 万历年间,辽东总兵李成梁拥兵自重,养寇自重,奠定了自己辽东将门之首的位置。 到了这崇祯朝,他祖大寿也想体会一下,辽东将门之首究竟是何等滋味.. 第104章 京营观兵 二月初的京城已然有了些许暖意,城外的积雪也渐渐开始融化,泥泞的道路也通畅了不少。 趁着今日天气正好,大明天子朱由检早早的便领着一众心腹,越过恢宏的宣武门,直奔城外的京师大营。 这几日,来自辽东的奏本接连不断,虽然阐述内容各不相同,但总结起来无外乎几个字:辽东建奴蠢蠢欲动,战事将起。 如此剑拔弩张的局势下,朝野中的衮衮诸公们迅速从年节的喜庆气氛中走出,开始全身心的备战。 在朱由检的影响下,大明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时隔半年有余,再一次将重心放在了千里之外的辽东战场。 京城诸多有司衙门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由王在晋和毕自严分别坐镇的兵部和户部,但因为\"军器局\"的筹建,原本在六部中存在感颇低的工部也开始发力,终日人满为患。 朝中臣子尽忠职守,朱由检也没有放松,每日处理完奏本之后,便是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下移驾城外京营,检阅军队。 ... \"大明万胜!\" \"杀!\" 旌旗猎猎的校场中,士卒们骤然响起的喊杀声猛地打破了此间天地的宁静,也将在空中盘旋的飞鸟惊飞。 早已搭建好的高台之上,大明天子朱由检一身戎甲,手中还紧握着一柄短剑,望着校场中嘶吼的士卒,面露满意之色。 秦良玉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忠贞侯\",在她的整饬下,短短数月的时间里,原本犹如散沙一般的京营士卒便猛然焕发了新的生机。 虽然知晓校场中的这几千名士卒定然是自神枢营和五军营中刻意选拔出来的精锐,但这声势的确颇为骇人。 朱由检虽然不通行伍,更没有上过战场,但在秦良玉,曹化淳等人的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有了些许见识,知晓眼前的这群士卒已然具备了一丝战力。 至少与数月前的\"游兵散勇\"相比,已然算是难得的精锐了。 \"日后有时间,还是要多来京营才是。\" 望着校场中猛然变换阵型的士卒,高台上的朱由检暗自颔首,在心中打定主意。 早在五代十国的时候,便有人喊出了那句影响了后世无数人的至理名言: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 虽然此话有失偏颇,但细想之下却也颇有道理,朱由检不愿也不甘重蹈\"前世\"的覆辙。 观武许久,许是被校场中士卒的情绪所感染,一向沉稳的大明天子竟是豪气陡生,猛然将手中紧握的短剑高高举起,朗声吼道:\"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高台之上随侍的几名武将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阵气血上涌,转而重复道:\"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高台之上的校尉们也忙是传话,一时间旌旗猎猎的校场中,只剩下了\"大明江山永在\"的回音在众多士卒的耳畔旁回荡,经久不息。 沉默了少许,原本寂静的军阵好似巨浪来袭一般,猛然嘈杂起来,最后化为一声地动山摇的呐喊声:\"大明万胜!\" 无需上官的吩咐,军阵中的士卒们皆是下意识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继而发泄心中的激动。 望着校场中一张张激动的脸庞,高台之上的朱由检也是将手中高举的短剑缓缓落下,肆意的呼啸声:\"大明万胜!\" \"万胜!\" 阳光下,地动山摇的嘶吼声令得天地为之变色。 ... ... 演武过后,志得意满的朱由检并未选择即刻拍马回宫,而是在众多将校惊喜的眼神中,行至位于营地中的\"指挥所\"。 此地陈设颇为简单,除了应有的桌椅等物之外,便数在墙上悬挂的\"大明疆域图\"最为抢眼,其中还有几个被用红笔特意标注的地方。 瞧其在地图上所处的位置,应当便是早已名存实亡的\"奴儿干都司\"。 待到随行众人皆是落座之后,位于上首的朱由检缓缓颔首,开口称赞:\"秦夫人劳苦功高。\" \"微臣职责所在。\" 闻言,已然有些上了年纪的秦良玉便是猛然起身行礼,眉眼之间很是激动。 自从她就任京营提督之后,紫禁城中的天子便是给予了她绝对的信任,提供了足额的军饷,令其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虽然觉得有些犯忌讳,但秦良玉仍是不止一次在深夜里与自己的长子感叹,如若天子早生二十年,大明何至于此。 区区土司蛮夷,弹指可灭! \"辽东建奴来势汹汹,朕只怕这京城中也有人会不甘寂寞,届时朕的安危便靠诸位了。\" 随意寒暄了几句,朱由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话锋一转,眼神也是变得犀利许多。 \"臣愿为陛下,清缴一切乱臣贼子。\" 没有丝毫的犹豫,京营提督猛然跪倒在地,清冷的声音在偌大的官厅中骤然响起。 \"愿为陛下效死力!\" 官厅中其余的将校们也是反应了过来,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之后,便是异口同声的说道,声音同样是有些激动。 \"无碍..\" 轻轻的摆了摆手,朱由检示意身前众人起身,辽东形势不定,他自是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如若毕自肃打赢了,那自是不用多说,但若是辽东有失,只怕自己才刚刚树立起来的些许威信便是会瞬间一扫而空,地方上本就蠢蠢欲动的将校更是会拥兵自重。 唯有将京营牢牢握在手中,才能为他增添些许安全感。 轻轻摇了摇头,隐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朱由检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黄得功,朗声吩咐:黄将军,辽东形势不定,还望做好准备,随时等待朕的命令。\" 自从周遇吉和黄得功自宣府\"满载而归\"之后,朱由检便将腾骧四卫中的骑兵与京营中硕果仅存的骑兵整合,尽数交给了黄得功统率。 \"卑职万死不辞。\" 黄得功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脸激动的应道,全然不像寻常的武将那般,听到辽东二字,便是黯然失色。 \"好。\" 重重的拍了拍身前武将的肩头,朱由检便是不由自主的朝着辽东的方向看去。 算算时间,只怕那女真大汗皇太极也要开始动起来了吧? 第105章 蠢蠢欲动的皇太极 就在朱由检视察京营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太极也在汗王宫中召集国内重臣议事,气氛很是凝重。 相比较京畿之地,辽东的天气更为恶劣一些,故而殿中的角落处放着不少火盆,正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散发着一丝暖意。 大汗皇太极当仁不让的端坐于上首,左右乃是与其并肩而坐的三位\"和硕贝勒\";年纪最长的大贝勒代善此时正眉头紧锁,好似在为什么事忧愁一般,反观二贝勒阿敏及三贝勒莽古尔泰则是一脸淡定。 沉默许久,大汗皇太极及三大和硕贝勒均是无人做声,令得殿中本就有些冷凝的气氛愈发窒息,除却一些爱新觉罗的宗室贝勒之外,不少朝臣已是开始隐隐流汗。 皇太极虽然继位时日尚短,但其所显现出来的手段以及城府却是丝毫不亚于昔日的老汗努尔哈赤。 如若不是国内尚有代善等三大和硕贝勒对其形成掣肘,只怕他们这些朝臣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此时的女真大汗眼神冰冷,呼吸急促,眉眼之间满是戾气,虽是一言不发,但却不怒自威。 半年前在宁远城下无功而返本就令其威信下降不少,前段时间\"大金驸马\"李永芳伏诛,更是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实话实说,他本就不是努尔哈赤生前指定的\"接班人\",不过是凭借着大贝勒代善等人的拥戴,方才做到了这个位置。 如若不是代善及其子岳托力挺,并且以\"老汗遗言\"为由强行逼死了大妃阿巴亥,只怕这\"女真国主\"的位置十有八九要落在那多尔衮的身上。 正因如此,皇太极才迫切的想要做出些\"成绩\",却不曾想接连失利,损兵折将不说,还让大金好不容易扶持的\"晋商\"被明廷一网打尽。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兴兵宁远,将自己失去的\"威信\"重新夺回来。 沉吟少许,皇太极将目光投向站在文臣首位的范文程,有些不满的问道:\"多罗特部,还是不愿与我大金结盟?\" 这多罗特部乃是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死忠,一向与他们大金不和,皇太极早就想要将他们铲除。 见大汗的目光投向自己,已是站立多时的范文程有些艰难的侧身出列,迎着皇太极凌厉的眼神,拱手回道:\"大汗,多罗特部还是老样子,对我大金派去的使者不假辞色。\" 这个多罗特部当真不识抬举,就连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都因不愿与他们大金交恶,主动北迁。 反观这个多罗部,非但数次拒绝他们大金的招揽和结盟,还与明廷打的火热。 上一次\"宁锦之战\"的时候,这多罗部虽然没有直接出兵相助明廷,但也是颇为活跃,其目的不言而喻。 \"呵..\"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皇太极仍是被气得嗤笑一声,眼神愈发凌厉:\"明廷那边没有动作吧?\" 许是有些心虚,一向能言善辩的范文程竟然罕见的沉默了几秒,最后方才硬着头皮,有些迟疑的说道:\"回大汗,明军不过是缩头乌龟,终日躲在军堡之中。\" 虽然皇太极没有直说,但追随其多年的范文程早已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恐怕在兴兵宁远之前,皇太极打算先将这多罗部顺手解决,一是为了提升士气,二是为了消除一些后顾之忧。 如此情况下,驻扎在宁远城中的官兵便成为了重中之重,若是明军趁着他们大金讨伐多罗特步的当口闹出些事端,定然会令他们大金分身乏术。 只是那辽东巡抚毕自肃将宁远和锦州看的极严,任凭他百般努力,也难以像往常那样,将内应安插进城。 但如此难言之隐断然不能被皇太极知晓,免得被其治罪下狱,毕竟相比较老汗努尔哈赤,皇太极这位新汗,更加冷酷无情。 不知是不是对范文程的回答不满,端坐于上首的皇太极好半晌没有做声,令得殿中众人均是不由得为范文程捏了一把汗。 良久,皇太极生冷的声音终是在殿中响起:\"老十四,你领兵走一趟吧。\" 聪慧如他,如何看不出范文程的心虚和言不由衷,但面前这奴才终究追随他多年,而且肚子里的确有些许墨水,倒是不好随意处置。 既如此,便让被自己视为心腹大患的多尔衮走一趟吧,自己则是坐镇沈阳。 \"是,大汗。\" 不多时,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自殿中响起,年仅十六岁的多尔衮自角落处行至大殿中央,脸色平静的朝着上首的皇太极躬身行礼,全然没有面对\"杀母仇人\"应有的仇恨和激动。 \"早去早回,不要让我失望。\" 随意的点了点头,皇太极便是将目光自身前的多尔衮身上收了回来,区区多罗特部还不足以令他重视。 与其并肩而坐的三位\"和硕贝勒\"也好似完全不在意皇太极的\"独断专行\",从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 倒是范文程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面露迟疑之色,再三犹豫之后,终是拱手说道:\"大汗,皮岛毛文龙又派人来了..\" \"嗯?\" 闻言,端坐于上首的皇太极便是眉头一皱,目露不可思议之色,就连一直毫无反应的三位和硕贝勒也是下意识的惊诧出声,脸上的表情皆是有些意外。 自从这毛文龙领着少许残兵败将在皮岛开镇建军之后,可是让他们大金吃足了苦头。 如若不是毛文龙从后方牵扯,他们大金何至于在攻陷了广宁之后,整整数年的时间都没有再度开疆扩土。 去年深秋的时候,这毛文龙便派人与他们大金接触过,只不过被彼时正心烦意乱的皇太极下令斩杀。 时隔数月,这毛文龙竟是又派人来了?想到这里,殿中不少朝臣都是面露深思之色。 \"找个时间,让他来见我。\" 无视了身旁猛然急促了不少的呼吸声,皇太极微微眯起了眼睛,一脸深邃的说道。 那毛文龙可是明廷的平辽总兵官,却是三番两次的派人与自己这位女真大汗接触? 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太极猛然自嘴角涌现了一抹冷笑,心中豪情万丈。 第106章 各方角逐(上) 朝鲜,汉城。 明朝初年,高丽大将李成桂发动兵变,一举推翻了高丽王朝的统治之后,在众臣的拥戴下登基为王,并接受明太祖朱元璋的敕封,改国号为\"朝鲜\",定都汉城。 在两百余年的时间里,朝鲜表面上对于大明毕恭毕敬,背地里却是小动作不断,始终希望\"翻身做主人\",但始终被大明强压一头。 尤其是万历中期,朝鲜一度被野心勃勃的日本攻克王京汉城,幸得大明出兵,前后历经七年,这才帮助朝鲜\"复国\"。 受限于大明强盛的国力,历代朝鲜国王只得将心中的野心死死压住,不敢展露分毫,直到\"萨尔浒之战\"。 万历四十七年,为了解决日渐强盛的建州女真,万历皇帝下令自全国各地抽调精锐赶赴辽镇,准备一战平定女真,并征召朝鲜官兵参战,史称\"萨尔浒之战\"。 虽然包括万历皇帝在内的君臣从来就没有指望过朝鲜官兵能够在此战中发挥出多大的作用,但也没有料到朝鲜官兵望风而逃,未战先怯,继而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战局。 自此以后,明廷与朝鲜的关系便是骤然降到了冰点,直到朝鲜国内爆发了\"仁祖反政\"。 因为不满朝鲜国王李珲的统治以及对大明的态度,宗室李倧便在朝中大臣的推举下发动政变,将李珲流放,自己则是取而代之成为朝鲜的国王,史称\"仁祖反政\"。 李倧上位之后,吸取了李珲的教训,着力改善与明廷的关系,听从明廷吩咐,陈兵鸭绿江畔,牵扯建州女真的兵力,并为驻扎在皮岛的毛文龙提供粮草。 只是随着半年前\"丁卯胡乱\"的发生,朝鲜和明廷好不容易才修复了些许的关系,再度破裂。 ... \"大王,大王,辽东出事了。\" 寂静的深夜中,一道有些急促的呼喊声自德寿宫外响起,只见得一名约莫六十余岁的文官正在几名侍卫的陪同下,步履匆匆的朝着宫殿而来。 许是来人身份贵重,殿外伺候的宫娥内侍们皆是不敢阻拦,反而卑躬屈膝的为其引路。 \"开门!\" 见得殿中迟迟没有传来回应,已是等候多日的文官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自脸上涌现出一抹坚决之色,朝着身旁的内侍们吩咐道。 \"是,左议政。\"殿外值守的内侍们虽是面露苦色,但却是不敢有半点迟缓,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是缓缓的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放肆,何人?\" 许是开门的动静有些大,殿中终于传来了一道有些充斥着惊惧和不安的声音。 殿外的文官闻言便是面露喜色,也不待身旁的内侍们有所反应,便是猛然跪倒在地,高声说道:\"王上,老臣是金瑬。\" 此话一出,殿中之人明显错愕了少许,而后便听得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晦暗不明的灯火也骤然亮起。 \"金公进来吧。\" 约莫半炷香过后,殿中主人略显局促的声音终是在茫茫夜色之中响起。 才刚刚行至殿中,发须皆白的金瑬便闻到了殿中充斥的男欢女爱的气息,但其却是没有半点反应,径自朝着衣衫显得有些凌乱不堪,此时正坐在床榻边缘,一脸不安的男子躬身行礼:\"臣金瑬,见过王上。\" \"金公不必多礼。\" 话音刚落,男子有些急促的声音便是殿中响起,同时双手也在空中虚扶了一下,但终是没有起身,反而将身后的床褥又掖了掖。 \"王上,辽东急奏,女真鞑子恐有异动。\" 许是知晓此地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老臣也没有推三阻四,直截了当的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简明扼要的点出了要点。 \"什么?!\" 闻声,被称为王上的男子便是面露惊恐之色,身体也是下意识的颤抖了起来。 去年正月,一向与他们朝鲜\"井水不犯河水\"的建州女真骤然兴兵,在大金二贝勒代善的带领下,一路势如破竹,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接连拿下多座城池,逼得他不得不在闻讯的当天便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跑到觉华岛避难。 自此,继日本入侵朝鲜二十余年之后,朝鲜的国都汉城再一次被外敌攻陷。 \"王上勿慌,女真人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见得男子面露惊恐之色,金瑬忙是出言安慰了一句,面前这男子便是被他扶持上台的朝鲜国王李倧。 李倧继位之后,倒也算\"知恩图报\",对待他们这些拥戴之臣毫不吝惜,大肆赏赐。 对于自己更是信任有加,除了收缴了部分军权之外,一应国家大事尽数托付于自己。 \"唔,金公日后勿要这般吓寡人。\" 闻听女真鞑子不是冲着自己而来,朝鲜国王李倧不由得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有些埋怨的朝着身前的朝臣摇了摇头。 见状,老臣也只得苦笑一声:\"王上恕罪。\" 自从体验了一次\"丧家之犬\"的感受过后,原本也算有勇有谋的李倧便如同被吓破胆一般,一听到\"女真鞑子\"四字便是如临大敌。 \"既不是朝着我朝鲜而来,何至于劳烦金公深夜进宫。\" 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理清了头绪的李倧转而有些迟疑的问道,面前这老臣可不像自己一样,对女真人\"谈之色变\"。 \"老臣收到消息,皮岛毛文龙近些天好似往沈阳城派了不少人..\" 迎着朝鲜国王李倧有些不满的眼神,老臣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中响起。 \"什么?!\" 闻言,李倧便是猛然起身,一脸错愕的盯着面前的老臣,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虽然他迫于女真鞑子的压力,不得不答应与他们结盟,但却颇有些\"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仍奉明廷为正朔。 反观那东江毛文龙拥兵数万,却在去岁女真入侵他们朝鲜的时候坐视不理,毫无反应。 如若面前老臣所言为真,岂不是说明那东江毛文龙早有反心,这才故意见死不救? 茫茫夜色,偌大的寝殿之中,只剩下了朝鲜国王李倧和金瑬粗重的呼吸声次第响起。 君臣二人,心思各异。 第107章 各方角逐(下) 二月十九,阴。 辽东低垂的穹顶中乌云密布,凛冽的寒风肆虐着此间天地,本就寒冷的空气中平添了一分萧瑟与肃杀。 站在宁远城高大的城头上,辽东巡抚毕自肃负手而立,周遭是一众脸色凝重的武将。 约莫从三天前开始,宁远城外的\"气氛\"便是骤然紧绷起来,原本成群结队的\"蒙古流民\"一夜之间便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除此之外,就连城外那些衣衫褴褛的汉人百姓也\"消失\"了大半,周遭星罗棋布的村寨中也是\"人去楼空\",仅剩下一座\"孤立无援\"的宁远城立于生冷的旷野上,于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无须更多的证据,凡是稍微知晓辽镇军事的都清楚,只怕驻扎在沈阳城中的女真鞑子已然开始蠢蠢欲动了,一场血战已然一触即发了。 沉默少许,一身戎甲的满桂终是忍不住的朝着身旁文官问道:\"督抚大人,也不知锦州情形如何了?\" 自朝廷在辽东先失辽沈,再丢广宁之后,朝廷在辽东便只剩下了锦州和宁远这两座重镇,形势岌岌可危。 幸得\"帝师\"孙承宗自请出关,并上奏天启皇帝允准,举倾国之力,驻守于山海关外修建了一条\"宁锦防线\"。 历经数年,这条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纵贯两百余里的\"宁锦防线\"终于建造完成,除了主城池之外,周边都建成多个堡垒和关隘,以防女真。 其中,宁远城居于\"宁锦防线\"中间,而锦州城则是\"宁锦防线\"的前哨。 \"勿慌,这不过是女真鞑子的试探罢了,他们怕是要对蒙古兴兵,提前震慑我等,如同昔日宣府那次。\"辽东巡抚毕自肃眼神犀利,斩钉截铁的说道。 三日之前,宁远城外及锦州城外的\"蒙古流民\"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则是亲自领兵三千驻扎在锦州城外,虎视眈眈。 现如今驻扎在锦州城的主帅便是在半年前的\"宁锦大捷\"中屡立奇功,力保锦州城不失的左都督赵率教。 微微眯起了眼睛,毕自肃不由自主的朝着锦州城的方向看去,仿佛能够看清几十里外的情况。 女真大汗皇太极才刚刚继位,便是展现出了丝毫不亚于努尔哈赤的\"雄才伟略\",并且不顾众人的反对,兴兵朝鲜,与其达成了同盟,使得朝廷在辽东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臂膀。 依着现在的形势来看,只怕那皇太极是痛定思痛,打算将大明在辽东战场的另一个盟友,一并铲除,从而使其日后兴兵宁远的时候,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早在努尔哈赤于辽东逐渐崭露头角的时候,明廷便已然联合了叶赫女真及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共同应付冉冉升起的建州女真。 将近十年的时间过去,随着努尔哈赤一统女真诸部,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北狩\",朝廷在辽东的盟友仅剩下了鸭绿江对岸的朝鲜人以及苦苦支撑的多罗特部。 其余蒙古部落,诸如科尔沁部,内喀尔喀部落,早已与女真人沦为\"一丘之貉\"。 朝鲜已然\"鼠首两端\",多罗特部也岌岌可危,只怕朝廷在辽东的局势会越发困难。 如此说来,怕是只能效仿昔日的\"宁锦大捷\",凭借着城头上的火炮坚守,待到女真鞑子粮草不济,亦或者待到女真鞑子久站疲敝的时候,再与锦州城中的官兵\"里应外合\",一举将进犯的女真鞑子剿灭了。 想到这里,毕自肃的心中便是一惊,猛地想起了前段时间才刚刚收到的密旨,天子言说东江毛文龙恐有不臣之心,务必小心谨慎。 如若东江毛文龙始终按兵不动,朝鲜及多罗特部又无法出兵相助,女真人岂不是再无半点后顾之忧? 沉思少许,毕自肃眼神一冷,扭头朝着身后的武将吩咐道:\"满桂!\" \"卑职在。\"闻声,面容与汉人有些许迥异的魁梧武将便是悍然应声,脸上闪过一抹急切。 \"擂鼓聚将,一个时辰之后随我前往锦州。\" 锦州城乃是\"宁锦防线\"的前哨,不容有失,当以重兵把守;至于宁远城则居于\"宁锦防线\"的中间,后方还有山海关为援。 \"卑职遵旨。\" 没有丝毫的迟疑,躬身行礼之后,一身戎甲的满桂便是领着几名亲兵朝着身后的城楼走去。 纵然他与驻扎在锦州的赵率教曾因\"宁锦之战\"产生过些许分歧,但在国家安危面前,个人的恩怨却也可以忽略不计。 望着满桂的背影,毕自肃的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但心弦却没有就此放松下来,仍继续吩咐道:\"祖大寿!\" \"卑职在!\"闻听辽东巡抚点到自己的名字,祖大寿心中也是一惊,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高声应是。 \"本官移驻锦州,这宁远便交给你了。\" 早在袁崇焕就任辽东巡抚的时候,毕自肃便觉得这些世代居住在宁远和锦州的辽东将门野心不小,也曾建议过袁崇焕不要过于倚重这些人。 但眼下大战将起,朝廷也无力继续从他处调兵,他也只得暂时继续与这些辽东将门虚与委蛇。 自己亲自前往锦州坐镇,除了担忧女真重兵来犯之外,也是为了\"释放善意\",反正军中的那些骄兵悍将对他也是爱答不理,向来以祖大寿马首是瞻。 \"督抚放心,卑职定当死守宁远!\" 虽然不知晓面前这文官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想要移驻锦州,但祖大寿心中却满是欢喜。 若是没有了辽东巡抚毕自肃从旁掣肘,这宁远城几乎便是他祖大寿的\"一言堂\"。 \"多筹措些粮草,本官要一并带走。\" 祖大寿眼角闪过的窃喜自是没有逃过毕自肃的眼睛,但他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不置可否的吩咐道。 虽然锦州城中已然储备了不少粮食,但大战将起,多筹措些粮草总是有备无患,更何况他隐隐有种直觉,这一战只怕不会轻松。 忽然一阵风起,凛冽的寒风中还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哭嚎声,所有人都知晓,大战将起。 第108章 登莱巡抚 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建州女真恐有移动,辽东大战将起的消息便如同一道飓风一般,席卷到千里之外的京畿之地。 不仅朝野中的官员忧心忡忡之外,就连市井之中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稍有些冷清的茶楼酒肆再度人满为患,坊间最为时兴的话题也是辽东。 基于此等原因,茶楼酒肆中的说书先生们皆是口沫横飞,将去岁的\"宁锦大捷\"说的活灵活现,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在他们的口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满桂,赵率教,祖大寿等人宛如三头六臂的怪物,拥有万夫不当之勇。 但作为\"宁锦大捷\"的发起者,涉及到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的篇幅却是寥寥,被刻意的一笔代过。 在京师中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中,紫禁城中的天子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反应一般,仍是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奏本,没有丝毫懈怠。 闲暇的时候,仍不忘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下前方城外的京营视察,亦或者赶往西山脚下的\"军器局\",令得不少打算看天子笑话的勋贵们啧啧称奇。 但与身心放松的天子朱由检不同,才刚刚上任不久的登莱巡抚袁可立却是压力巨大,一边处理上任登莱巡抚遗留下来的政务,一边与随他一同上任的登莱总兵周遇吉一起,加班加点的核查兵册,检阅前些年由他亲自组建的\"登莱军\"。 在登莱巡抚袁可立的高压之下,已是散漫惯的登莱官员们只得咬牙坚持,不敢搪塞。 毕竟袁可立才刚刚到任,便是毫不犹豫的斩杀了几名贪墨士卒军饷的将校以及一名怠政的文官。 对此,京师之中的天子非但没有任何叱责,反而还令锦衣卫送来了不少钱粮,以表示对袁可立的支持。 ... ... 登莱镇的巡抚衙门中,新上任不久的登莱总兵周遇吉脸色凝重,静静的等待着上首文官的吩咐。 此时他的神情,远比昔日平定神枢营叛乱以及奉圣谕赶赴宣府镇缉拿女真奸细的时候紧张许多。 毕竟这登莱镇与辽东隔海相望,身上承担的压力也是不可同日而语,遑论在出京之际,天子还隐隐授意要提防驻扎在皮岛之上的东江军主帅毛文龙。 须知,那毛文龙不比从前,如今已然成长为拥兵数万的\"海外天子\",于辽东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引来一场巨变。 如若\"东江军\"哗变,那对于辽东来说,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昔日由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主导的那场\"兵变\"远远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更要紧的是,若是被毛文龙察觉到朝廷的\"针锋相对\",继而投向女真,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但天子对他有知遇之恩,先是将他由神枢营参将提拔为神枢营总兵,而后又擢升为登莱总兵。 如此迅速的升迁速度,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就连自己昔日的一些袍泽,都是有些\"阴阳怪气\"。 如此鸿恩和重压之下,他只得兢兢业业的小心做事,方才不辜负天子对他的信任和倚重。 \"周将军,咱们的人已经派到皮岛了吗?\" 沉默半晌,登莱巡抚袁可立有些疲惫的声音终是在官厅中响起,发须皆白的文官斜靠在身后的座椅上,声音中有些迟疑。 \"回督抚大人,咱们刚刚抵达登莱,卑职便派人前往皮岛,告知了您重回登莱的消息..\" 闻声,周遇吉忙是身躯一震,小心翼翼的朝着上首的文官汇报着近些天的\"撑过\"。 见到袁可立不为所动,方才继续说道:\"五天之前,卑职又按照您的吩咐,派人前往皮岛,请毛帅回登莱一叙..\" 听得此话,正在闭目养神的袁可立猛然睁开了眼睛,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精光,声音也是有些急切:\"他怎么说。\" \"毛帅言说女真鞑子蠢蠢欲动,大战将起,他身为东江军主帅不易轻动吗,如若督抚有紧急军务,自可前往皮岛一见..\" 说到最后,周遇吉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愠色,这毛文龙果然怀有异心,对于昔日的\"老领导\"也是不假辞色。 \"呵..\" 出乎周遇吉的预料,案牍之后的袁可立没有露出半点愠色,反而像是早有准备一般,除了讥笑一声之外,再没有反应。 \"督抚?\" 袁可立如此反应倒是让周遇吉有些摸不到头脑,虽然毛文龙从来都没有让朝廷往皮岛派遣\"监军\",对于麾下士卒人数也是讳莫如深,但根据天津及登莱向皮岛输送的物资推算,毛文龙麾下至少也有狼兵五万。 如此多的士卒,远超如今残破不堪的\"登莱军\",更可以轻而易举的左右一场战场的走向。 现如今女真大汗皇太极不日便要兴兵宁远的意图几乎人尽皆知,这毛文龙的态度至关重要。 \"无碍,按照陛下的吩咐,先尽快整饬登莱军,打造战船吧。\" 迎着周遇吉有些忧愁的脸色,案牍之后的老臣微微一笑,好似全然没有将心怀异心的毛文龙放在心中。 过去几年他虽然不在朝中,但对于自己一手创建的登莱镇以及辽东仍是关心的很,十分清楚这毛文龙便是因为\"宁锦防线\"的出现,而逐渐展露野心。 随着\"宁锦防线\"的构成,原本岌岌可危的辽东局势也逐渐稳定,朝廷和建州女真僵持不下。 如此局势下,手握重兵的毛文龙便成为了破局的关键,估计那毛文龙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有恃无恐\",对于朝廷也逐渐开始\"听调不听宣\"。 有\"宁锦防线\"在,只要辽东巡抚毕自肃能力保锦州和宁远不失,随着登莱军逐渐恢复昔日的盛况,驻扎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的处境便会愈发不堪。 曾几何时,那毛文龙不过是王化贞麾下的一名微不足道的游击将军,得到他的赏识之后方才逐渐有了如今的权势。 现如今自己重回登莱,且看那毛文龙在日后的战事中作何抉择吧,如若还敢拥兵自重,按兵不动? 一念至此,身躯有些单薄的文官猛然发出了一股气势,令得一旁的周遇吉都是有些喘不过气,脸上更是有些骇然。 这位督抚大人,好浓郁的杀意。 第109章 面圣 二月二十三,晴。 天色尚未大亮,紫禁城尚未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热闹繁华的长安大街也是人烟寥寥,仅有少数勤快的小贩正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吃食,等待着一会的食客。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钟声,京师城门被缓缓打开,早已等待多时的行商走卒自城外鱼贯而入,刚刚还有些\"空虚\"的街道,瞬间热闹了起来。 就在钟声响起的同一时间,朱红色的宫门也缓缓开启,一名身着红袍的太监在身后随从的簇拥下从中走出,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似的。 此时巍峨的宫门外,早已有一名身着红袍的文官等候多时,待见得宫门打开之后忙是上前几步,冲着为首的太监微拱手问礼。 \"卢大人?\" 兴许是没有见过此人,细细的打量了两眼之后,红袍太监有些不太确定的出声问询,声音中隐隐约约的夹杂着一丝讨好。 他久在天子身边伺候,对于这位\"卢大人\"的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十分清楚这位应当从未与天子见过面的\"卢大人\"在天子心中拥有何等重要的位置。 \"下官正是,敢问公公?\" 规规矩矩的还礼之后,年纪瞧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但已然身穿红色官袍的文官也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放眼整个大明朝,似他这般身穿红色官袍的文官不知凡几,但身穿红色袍服的宦官却是寥寥。 尤其是今上登基以后,便以清除\"阉党\"为名,以雷霆手段拿下了多名在天启朝呼风唤雨的大太监。 如今这崇祯朝,可没有几名能够身穿红袍的太监了。 \"奴婢王承恩..\" 见得身前文官正是天子心心念念的\"卢大人\",红袍太监脸上的敬畏之色更甚,说话之时甚至隐隐低下了头。 \"见过王公公。\" 闻言,文官先是一愣,随后便一脸正色的重新见礼,他虽然自出仕以来便在地方为官,但也清楚面前这自称为\"王承恩\"的太监乃是天子在浅邸时期的贴身宦官,更是这崇祯朝的司礼监秉笔,宫中大裆。 \"不敢,不敢..\" 又是寒暄了片刻之后,司礼监秉笔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朝着身后的皇城指了指,领着\"卢大人\"朝着紫禁城深处而去。 虽然在文官面前颇为\"谦卑\",但在紫禁城中,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便是仅次于天子及后宫中诸位娘娘的显赫人物,这一路上所遇到的宫娥内侍皆是规规矩矩的向其行礼。 如此以来,与其并肩而行的\"卢大人\"便是令得沿途中的宫娥内侍侧目不已。 这文官瞧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白皙,身躯瞅着也有些单薄,但臂膀却是颇为宽大,其身上绯色官袍绣着\"鸳鸯\"的补子,想来是正四品的官员了。 理清头绪之后,宫娥内侍对于文官的身份愈发好奇,这区区四品的地方官竟然能够得到天子的召见,而且还惊动了司礼监秉笔亲自相迎? \"卢大人\"自是不知晓沿途这些宫娥内侍对他的讨论,即便是知晓了,他也无心理会。 此时的他颇有些心乱如麻,不断琢磨着天子召其进京的用意所在。 他生于南直隶常州府,家中倒是也有几亩薄田,在当地勉强也算个\"士绅\"。 天启元年,彼时彼时不满二十岁他的于南直隶应天府中举,并于次年得中进士,获同进士出身,于兵部观政。 天启四年,他外放出京,授户部贵州司主事,因\"办差得力\",连续三年在吏部的考核中授予\"上等\",受到朝廷的嘉奖。 去年三月,他升任户部山西司员外郎,并于同月改任大名知府至今,并在上个月的时候,用计擒获了在大名府为祸多年的“巨盗”马翩翩。 难道天子是因为此事,召自己入京面圣? 思来想去,\"卢大人\"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身份清楚,当今天子虽然年幼,但政治手段却是颇为老辣,区区一个\"盗匪\"怎么可能惊动一国之君? 难不成自己如同京中的那些武将,得蒙天子垂青,即将平步青云? 不知怎地,\"卢大人\"突然自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颇为荒诞的念头,令他自己都是不禁哑然失笑。 \"卢大人?\" 或许是听到了身旁传来的动静,正在规规矩矩引路的司礼监秉笔缓缓停住了脚步,有些迟疑的朝着一旁的文官问道。 \"公公赎罪,下官只是有些紧张。\" 见状,\"卢大人\"忙是告罪一声,听说宫中的这些公公们最是喜怒无常,若是得罪了他们,不说仕途到此为止,至少也会坎坷不少。 毕竟从古至今,这些终日陪伴在天子身边的太监们便是天子最为信任的心腹,一言一行都能影响到\"皇权\"。 \"卢大人不必紧张。\" 听得此话,司礼监秉笔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他倒是忘了,身旁这位文官乃是第一次面圣,有些紧张在正常不过。 简单的安慰了一句之后,许是为了与身旁的文官打好关系,司礼监秉笔便在文官有些错愕的眼神中补充了一句:\"是好事,皇爷这些天可没少念叨您..\" 一语作罢,司礼监秉笔也不待文官有所反应,便是自顾自的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 留在原地的文官错愕了少许之后,也是连忙跟了上去,只不过其步伐却是显得有些急促,眉眼之间也充斥着一抹若有如无的兴奋之色。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巍峨的乾清宫终于出现在众人的眼帘之中,司礼监秉笔也恰到好处的停住了脚步,轻轻的提醒了一句:\"卢大人,乾清宫到了。\" 心情激动的卢大人闻听此话,忙是朝着身旁的内侍拱手致谢,低头整理了一番衣衫过后,方才微微颔首。 司礼监秉笔见状,也是嘴角带笑,领着身旁的文官迈过白玉阶之后,微微躬身,朝着紧闭的殿门扬声道:\"陛下,卢象升大人到了。\" \"宣。\" 伴随着一道清冷的声音,紧闭的朱红色殿门被缓缓推开。 第110章 卢象升! \"臣,大名知府卢象升,奉旨面圣。\" 铿锵有力的声音于乾清宫暖阁中骤然响起,震得不远处半开的窗柩都是隐隐有些作响。 \"爱卿平身。\" 沉默了半晌,天子朱由检急切的声音也是悠悠响起,他的眼神中满是赞许,目视着身前一脸激动之色的文官。 卢象升此人允文允武,忠于大明,在诸多不利的条件下,一手创建了赫赫有名的\"天雄军\",并为自己赢得了\"卢阎王\"的绰号。 \"谢陛下。\"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卢象升坐于司礼监秉笔亲自为其搬来的座椅之上,静静的等待着天子的问询。 此时的大明天子朱由检一改往日的沉稳,神情微微有些恍惚,好似在想些什么。 现如今京中有秦良玉及京营坐镇,山西宣大有杨肇基坐镇,唯有另一道门户\"蓟镇\"群龙无首,无人坐镇。 近些天,得益于建州女真来势汹汹的缘故,朝野中对于\"蓟镇总督\"这个肥缺的争论倒是告一段落。 但朱由检知晓,待到女真鞑子退军之后,朝中定然要为蓟辽总督这个位置掀起一番新的\"腥风血雨\"。 依着万历年间定下的规矩,蓟辽总督下辖三个巡抚,分别是顺天巡抚,保定巡抚,以及辽东巡抚。 时至如今,由于辽东战事吃紧的缘故,辽东巡抚改由朝廷直接统辖,但蓟辽总督仍管辖顺天巡抚及保定巡抚。 可以说,蓟辽总督这个位置,比之坐镇宣府的宣大总督还要显赫,还要重要。 自年关结束以后,朝中关于设立蓟辽总督的争论便是接连不断,其中呼声最高的乃是曾与袁崇焕共同巡抚广宁的喻安性。 虽然从履历上来看,其人也算一名允文允武的干臣,但朱由检终是对其不甚了解,更愿意相信\"后世\"的经验。 \"爱卿对蓟镇如何看?\"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的声音在乾清宫暖阁中炸响,令得颇有些忐忑的卢象升身躯一震。 虽然他升迁速度已然算是\"匪夷所思\",但也不过四品的地方知府,天子居然就蓟镇之事问询自己? 要知晓,蓟镇可是京师的最后一道门户,乃是重中之重,除却朝野中的衮衮诸公,谁有资格在这个话题上高谈阔论。 沉吟半晌,见得天子的表情不似作假,卢象升方才有些谨慎的拱手说道:\"回陛下,臣远在大明为官,对于京中事物不甚了解,但我大明军镇积弊多年,想必蓟镇也是败絮其中。\" \"若有可能,还望天子整饬蓟镇,重现昔日戚少保之光辉。\" 他虽是文官出身,但自幼喜爱军事,尤其因为天生神力的缘故,可是没少与军中的那些\"兵痞子\"打交道,并且极为崇拜那位\"百战百胜\"的戚少保。 \"唔..\" 闻言,案牍之后的天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中加以讨论,而是紧接着问道:\"爱卿对辽东局势如何看?\" 辽东局势,自万历末年开始便是朝廷中经久不衰的话题,就连会师的\"考题\"中也有涉及。 \"回陛下,臣未曾去过辽东,不敢高谈阔论。\" 出乎朱由检的预料,身前的文官并未如同朝野中的那些衮衮诸公一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反而坦言没有去过辽东,本就对卢象升抱有好感的朱由检对其更是满意。 \"辽西走廊自古以来便是北方游牧民族问鼎中原的要道。\" \"纵然雄伟如成吉思汗面对着地形狭窄的辽西走廊也是束手无策,不得不谋求他路。\" \"却不知爱卿是否知晓,成吉思汗走的是哪条路?\" 略微沉思了少许,朱由检便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声音中隐隐有些迫切,这位赫赫有名的\"卢阎王\"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 \"成吉思汗三次围攻金中都(北京)都是舍近求远,放弃了地形狭窄的辽西走廊,转而翻越燕山山脉..\" 如此冷门的问题,换了寻常文官或许便会在天子面前出丑,但卢象升自幼喜好军事,对此倒是不算陌生,一边自脑海中搜寻记忆碎片,一边斟酌着言辞。 但很快,其脑海中便是灵光一现,胸口剧烈的颤抖着,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昔年有成吉思汗领兵翻越燕山山脉兵临北京城下,难不成辽东建奴也会舍弃辽西走廊,围困京师? 如今女真鞑子已然迁都沈阳,朝廷在辽西走廊仅剩锦州和宁远这两座孤城。 虽是有些\"孤立无援\",但凭借着耗费巨资打造的\"宁锦防线\",也能令得女真鞑子铩羽而归,去年的\"宁锦大捷\"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女真鞑子如今气候已成,自然是不甘心单单于辽东称王称霸,若是久攻宁远和锦州无果,十有八九便会效仿昔日的成吉思汗,翻越燕山山脉,直扑蓟镇。 自\"戚少保\"去职还乡之后,曾经如日中天的\"戚家军\"便是迅速没落,曾被他精心整饬的蓟镇也是不堪重负,名存实亡。 如若女真鞑子真的翻越燕山山脉,千里突袭蓟镇,就凭眼下的蓟镇,如何抵挡女真鞑子的攻势。 更要紧的是,女真大汗皇太极已于去年批驳鸭绿江对岸的朝鲜与其达成同盟,毗邻的蒙古部落也是被其先后征服。 如若蒙古鞑子真的选择千里奔袭,卢象升竟是有些悲哀的发现,朝廷除了下旨令地方勤王之外,竟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除非天子有大气魄,面对着女真鞑子兵临城下的危局也巍然不动,强令辽东巡抚出兵沈阳,与女真人\"换家\"。 可稍微有些见识的人便能知晓,如此荒诞的决策定然难以施行,毕竟这北京城外的田地,农庄皆是有主之物。 朝堂中的那些朝臣,如何肯坐视女真鞑子围困北京城? \"朕有意令爱卿坐镇蓟镇,替朕把守京师门户。\" 没有理会脸色大变的卢象升,案牍之后的天子缓缓起身,眼神真挚,声音诚恳。 \"臣,定然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闻言,卢象升便是扑腾一声跪在地上,他十分清楚天子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心神激荡之下,他竟是连额头传来的隐隐痛楚都没有注意到,只觉得掩藏在丝绒地毯之下的地砖好似有些凹凸不平 第111章 辽东暗涌 漠南草原。 此地是蒙古多罗特部驻地,自从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率领着其麾下的察哈尔部\"北狩\"之后,多罗特部便成为了唯一与建州女真接壤,但始终不为其听命行事的蒙古部落。 太阳才刚刚升起,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天地之中,但颇为刺骨的晨风却是难以吹散空气中的血腥味道。 抬眼望去,视线可及之处皆是一片狼藉,血污之中满是尚未来及的处理的尸首,营地中仍有点点火苗在燃烧,女人的啜泣声,婴孩的啼哭声,鞑子的狞笑声不绝于耳。 营地外侧,有一群穿戴整齐的骑士端坐于马上,眼神冰冷的注视着营地中的\"废墟\",面上没有一点表情,显得毫无人性。 冷凝森严的军阵中,还有一名身形消瘦的武将居于正中,在头顶不算毒辣的烈阳中,被周遭的将士簇拥在中间,地位傲然。 但颇为引人注目的是,这名身形消瘦的武将瞧上去有些稚嫩,眉眼之间还夹杂着一丝稚气,凝神观瞧着不远处犹如人间炼狱一般的营地,目光思虑不定。 好半晌,这名武将方才清了清嗓子,朝着周遭的骑士们吩咐道:\"大汗有令,多罗特部不尊号令,无论男女老幼,尽灭其族,降者免死。\" \"贝勒放心。\"闻言,周遭的骑士们纷纷躬身应是,脸上满是敬畏之色,全然没有因为身旁武将还是一名\"少年人\"而有半点轻视。 \"记住,凡是不肯归附我大金的青壮尽皆处死,绝不可让他们投入明廷的怀抱。\"被称为贝勒的少年人轻轻颔首,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郑重补充了一句。 待见到周遭骑士躬身应是之后,方才领着身后的几名亲兵,不紧不慢的离开此地。 这名少年武将便是老酋努尔哈赤的第十四个儿子,年仅八岁便与自己的两个嫡亲兄弟受封\"和硕额真\"的多尔衮。 在老酋努尔哈赤生命最后的几年中,他甚至无限接近\"女真大汗\"那个位置,但终究因为年纪尚小,兼之大贝勒代善的拥戴,最终被八哥皇太极\"抢走\"了汗位。 更要命的是,自幼将其视为掌中明珠的母妃阿巴亥也被皇太极假传父汗遗命,勒令自尽。 多尔衮永远忘不了母妃被逼自缢前,对他们三兄弟恋恋不舍的眼神。 换言之,自己的\"八哥\"皇太极不但抢了自己的女真大汗之位,又是自己的\"杀母仇人\",双方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 但得益于父汗临死之前,已然令他们三兄弟掌握了部分军权,兼之皇太极心中有愧等缘故,他们三兄弟倒也\"安然无恙\",自己还得了征讨多罗特部的差事。 他们大金以武立国,最重军功,自身的权势与地位都要于战场之中亲自去挣。 这也是皇太极才刚刚继位不久,便先后征讨朝鲜和明廷的原因所在,他需要无可比拟的军功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贝勒,您还好吗?\" 眼见得距离刚刚的营地已然有一段距离,一直与多尔衮并肩而行的几名亲兵忙是对视了一眼,迫不及待的翻身下马,将看似毫无反应的多尔衮扶了下来。 不管多尔衮刚刚在众人面前表现的如何淡定,但其终究是一名尚不足十六岁的少年人,此前又从未领兵出征,刚刚那犹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战场已然足以将寻常人吓破胆子。 多尔衮能够在众人面前强装镇定已然殊为不易。 \"无妨。\" 出乎众人的预料,被众人小心翼翼搀扶下马的多尔衮除了面色有些惨白之外,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也没有如他们昔日初次经历战事那般,恶心干呕。 \"儿郎们损伤如何?\" 深吸了几口气,将心中最后的不适尽数咽下,多尔衮扭头朝着身旁的亲兵问道。 虽然父汗临死之前,将自己执掌的两黄旗军权分给了他们三兄弟,但皇太极终究是女真大汗,如若他表现不佳,亦或者儿郎损伤过大,便会被其找到\"把柄\",借机拿掉他手中的军权。 反观若是他表现\"勇武\",带领麾下的儿郎们取得了一场毫无争议的大胜,他便会一举打破国内对他的诸多\"质疑\",继而稳固他的位置,就算皇太极也不敢轻易对他下手。 皇太极比他大了整整二十岁,他有足够的时间来筹措心中那个疯狂的计划。 \"贝勒放心,我等趁着夜色发起突袭,多罗特部毫无反抗之力,儿郎们的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听得多尔衮问询,周遭几名亲兵先是对视了一眼之后,方才一脸兴奋的说道。 依着他们的建议,是打算趁着士气正旺的时候一蹴而就拿下多罗特部,毕竟耽搁的时间越久,变故越大。 但在多尔衮的\"独断专行\"之下,他们最终还是等到了深夜,果然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女真八旗纵横辽东多年,战力自是不用多说,兼之事发突然,多洛特部几乎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便被他们八旗勇士的铁骑踏平。 虽然多罗特部实力远远无法与明廷亦或者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察哈尔部相比,但如此战果,即便是大汗在位时期,也不多见。 待到大军回返沈阳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数之不尽的赏赐。 \"唔..\" 听到麾下儿郎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多尔衮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抹涟漪,眉眼之间也涌现了一抹喜色,但终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方向沈阳的方向。 这多罗特部不过是一道\"开胃菜\",只是为了清扫他们大金后方的一切障碍,待到来日兴兵明廷的时候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估计待到他领兵回到沈阳之后,早已迫不及待的大汗便会兴兵锦州和宁远,一雪前耻了罢。 这辽东真正的战场,还在宁远和锦州,至于自己所在的漠南草原,不过是\"开胃菜\"罢了。 多尔衮目光如炬,呼吸急促,死死的盯着宁远和锦州的方向,那里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扬名立万\"的战场。 第112章 建州犯边 二月二十五,锦州城。 自从出了正月之后,整个辽东便陷入了\"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之中,尤其是辽东巡抚毕自肃在总兵满桂的护送下,亲自到了锦州之后,城中更是戒严多日。 位于城中的巡抚衙门外,往来巡视的兵丁士卒神情冷凝,手中兵刃已然出鞘,眼神警惕的盯着周遭每一个可疑之人。 进至府中,偌大的官厅中人影绰绰,一众辽东文武齐聚一堂,静静的等候着上首的辽东巡抚发号施令,气氛很是冷凝。 迎着众人复杂的眼神,端坐在上首的辽东巡抚毕自肃终是唇齿轻启,有些凝重的说道:\"现已探明,女真鞑子已三贝勒莽古尔泰为先锋,领兵三千渡过辽河,已然屯兵大凌河城。\" \"当务之急,我锦州文武当以逸待劳,不可轻敌冒进。\" 一语作罢,毕自肃有些冷凝的眼神便是在身前的一众武将身上掠过,其中着重在满桂及赵率教二人的身上停留时间最长。 自辽沈失陷之后,这二人便成长为历任辽东巡抚在辽东的\"左膀右臂\",屡立战功。 早些时候,二人配合默契,令女真鞑子吃足了苦头,但在\"宁锦大捷\"之上却是因为战机选择,而产生了些许争执。 \"督抚放心。\"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满桂及赵率教二人终是气势稍坠,规规矩矩的冲着身前的毕自肃行礼。 去岁夏天,女真大汗皇太极起全国之力,倾巢而出也没有撼动锦州和宁远,区区三千铁骑,无异于痴人妄想。 但经验丰富的二人却是知晓,这三千人恐怕只是女真人的\"开胃菜\",如若所料不差,只怕皇太极已然将多罗特部解决,这才迫不及待的陈兵大凌河。 闻言,面带满意之色的辽东巡抚毕自肃微微颔首,其实他并不担心女真鞑子的这次\"试探\",自辽沈和广宁先后失陷之后,朝廷便举倾国之力,向辽东倾泻了无数物资,终是打造了一条贯穿锦州,宁远和山海关的\"宁锦防线\"。 去年夏天的时候,他们便是凭借着这条坚不可摧的\"宁锦防线\"挫败了女真鞑子的进攻,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要知晓,自辽沈和广宁先后失陷之后,朝廷在辽东损兵折将无数不说,还将地形优势一手葬送。 万马齐喑之时,\"帝师\"孙承宗临危受命,出师辽东,并筑城屯田,着手修建\"宁锦防线\"。 此后历任辽东巡抚虽然\"政见不同\",但对于以倾国之力打造的宁锦防线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 至此,岌岌可危的辽东局势终是有所缓解,所有人都寄希望于这条\"宁锦大捷\"能让苟延残喘的大明起死回生。 轻轻摇了摇头,将心中的万千思虑压下心头,辽东巡抚毕自肃一脸欣慰的看着官厅中\"求战心切\"的诸多武将。 上有圣天子在位,下有悍不畏死的武将,麾下士卒又刚刚发了军饷,士气正值巅峰,倒是要瞧瞧那女真大汗有几分本事! 怀揣着心中的豪气,毕自肃的目光径自投向东北... ... ... 大凌河城,女真将士颜色各异的汗帐整齐有序的驻扎在城中的废墟上,许是知晓此次兴兵以\"试探\"为主,营地中的女真鞑子并没有往日的亢奋,反而稍显的有些沉默,但碍于女真森严的军纪,仍是规规矩矩的行事,只是心中却不免发些牢骚。 毕竟这大凌河城本就是明廷修建到一半的城池,并没有完工,又饱经战火的摧残,很是荒凉。 尤其是眼下二月底的辽东虽是有了一丝暖意,但早晚的寒风仍是刺骨异常,于此地屯兵,实在是一桩苦差事。 没有理会周遭神情有些低落的女真鞑子,三贝勒莽古尔泰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行至一处缓坡,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锦州城。 虽然知晓以身后的大军想要踏平眼前的城池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向来桀骜,眼高于顶的莽古尔泰仍是有些心动。 但一想到,临行之际,皇太极的千叮万嘱,他也只得将心中的蠢蠢欲动压下,一脸狰狞的朝着身后的亲兵问道:\"皇太极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虽然皇太极已然继位为汗,但莽古尔泰仍是对其直呼其名,话语间没有丝毫敬意,其周遭的亲兵也是习以为常,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 \"旗主,听说多尔衮取得了一场大胜,已然领兵回到沈阳。\" \"恐怕永不了多久,大汗便会擂鼓聚将,兵发锦州了。\" 草草的对视了一眼,便有一名鞑子上前一步,一脸恭敬的答道,令得莽古尔泰狰狞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许。 早在努尔哈赤还未建国称汗之前,他们建州女真内部便是最为注重军功及尊卑规矩。 莽古尔泰身为大金三贝勒,老汗嫡子,更是手握重兵的正蓝旗主,自是有资格对女真大汗皇太极直呼其名,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却是要对皇太极怀有足够的敬意。 \"呵,老八也是病急乱投医。\" \"为了掣肘我跟阿敏的势力,竟然开始扶持多尔衮那头狼崽子了?\" 闻言,莽古尔泰便自脸上涌现了一抹不屑的笑容,望向沈阳的方向也有些鄙夷。 旁人不知道内情,但他身为手握重兵的正蓝旗主,自是清楚的知晓父汗努尔哈赤病亡那一天,大金内部的权利交接过程。 虽然父汗去的突然,没有具体制定继承人,但以其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动作来看,应当是有意令他和大妃阿巴亥之子,多尔衮执掌汗位。 虽然多尔衮三兄弟手中皆握有军权,但架不住其过于年幼,又没有军功傍身,还是在与皇太极的争锋中败下阵来。 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皇太极得到了大贝勒代善的支持,这才坐上了女真大汗的宝座。 想到这里,莽古尔泰脸上的鄙夷之色更甚,皇太极之所以才刚刚继位便迫不及待的兴兵朝鲜和明廷,便是想要通过一场场胜利来奠定他的位置,却不想在锦州和宁远城外折戟沉沙。 现在看来,这皇太极是学聪明了,知晓扶持多尔衮那头狼崽子,来与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和硕贝勒分庭抗礼了。 就是不知道,多尔衮那头狼崽子是否真的有培养的价值? 第113章 女真兴兵 就在三贝勒莽古尔泰眺望沈阳城的时候,他口中的\"狼崽子\"正笔直的立于汗王宫中,面色平静的接受着周遭众人的注视。 自从最为疼爱他的父汗和母妃先后离世之后,他已然许久没有这般出过\"风头\"了。 \"吾弟,果然不负众望。\" 端坐于上首的女真大汗皇太极像是完全察觉不到周遭众人异样的眼神一般,大笑着起身,一脸欣慰之色的拍了拍多尔衮的臂膀,随后不容置疑的朝着周遭众人说道:\"此次领兵大胜而归,令我大金威名远扬,当封赏墨尔根戴青。\" 哗! 此话一出,本是鸦雀无声的汗王宫中顿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就连一直面不改色的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也是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诸如阿拜,塔拜,德格类等爱新觉罗家族成员更是身躯剧烈的颤抖着,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与皇太极并肩而立的多尔衮脸上也满是意外之色,稍微错愕了少许,便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汗厚爱,臣弟愧不敢当。\" 在他们女真人的语言中,墨尔根戴青的意思是\"英明的统帅\"(汉语后来意译为睿亲王),更重要的是,这个称号一旦出现,便意味着只属于多尔衮一人,再也没有人能够染指。 虽然多尔衮领兵多罗特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了一场令人津津乐道的大胜,但仅凭这些军功,仍是无法享有此等尊号。 \"是扶持,还是捧杀?\" 无视了周遭愈演愈烈的哗然声,站在文官首位的范文程快速理清了头绪,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场中看似\"兄友弟恭\"的二人。 \"放肆!\" 许是觉得周遭愈演愈烈的议论声已然算是挑衅自己的权威,前一秒嘴角还挂着微笑的女真大汗皇太极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冷冷的注视着身旁的众人,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女真大汗,就算手握重兵的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也不敢轻易挑衅他的权威,遑论一众\"闲散宗室\"。 面对着犹如一头雄狮一般的皇太极,纵然心中满是不甘,但阿拜,塔拜,德格类等人也只得缓缓低下头颅,不敢与其锐利的眼神对视。 见状,皇太极方才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心中略有些紧绷的心弦也是放了下来。 他知晓,局势已经被自己掌控住,接下来便是要\"分蛋糕\",继而抹去众人心中的不满。 \"去岁我大军疲惫不堪,这才从锦州和宁远城外折戟沉沙,明军捡了一个便宜。\" \"经过一个冬天的修整,儿郎们也该动起来了!\" 重新回到汗位之上的女真大居高临下的汗睥睨众人,踌躇满志,心中满是豪情。 去岁虽然征讨明廷不利,但他却逼迫\"墙头草\"朝鲜与他们大金皆为兄弟同盟,不敢再朝三暮四。 现如今,多尔衮也领兵得胜归来,将一向不听他们大金号令的多罗特部铲除。 放眼整个辽东,再也没有人能够对他们大金形成掣肘,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兴兵明廷了。 当然,他更大的底气还是来源于怀中的那封书信。 就在五天之前,驻扎在皮岛之上的东江军主帅毛文龙再度派人来见。 正如皇太极心中所揣测的那般,手中握有重兵的毛文龙果然怀有二心,毛文龙已然不甘于充当名副其实的\"海外天子\"。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他终是授意范文程与那几名来访的使者达成一致,至少在即将到来的这一战中,手中握有重兵的毛文龙会坐视不理。 但似此等密辛,就不用告诉殿中的众人了,毕竟在场的虽然都是他大金的文武重臣,但终究人多眼杂,容易走漏风声。 沉默了少许,皇太极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范文程,略带不满的问道:\"蒙古科尔沁部,内喀尔喀联盟仍是不愿随我大金出征?\" 听到大汗点到自己的名字,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范文程满是上前一步,有些惶恐的拱手说道:\"回禀大汗,去岁冬天白灾严重,科尔沁部和内喀尔喀联盟损伤惨重,冻死了不少部众。\" \"此役怕是无法随我大金冲锋陷阵,只能派些勇士从旁摇旗呐喊,以助声势了。\" 此话一出,皇太极的眼神便是一冷,什么白灾严重,部众损伤无数,都是搪塞他们大金的借口罢了。 只怕是去年的那场\"宁锦之战\"将这些蒙古鞑子吓破胆了吧,居然连白灾严重这种无厘头的借口都扯出来了。 难道他们大金没有渡过那个隆冬,没有经历漫天的大雪吗? 但心情不错的皇太极终是没有发作,反正他从始至终也没有真的指望过那些蒙古鞑子替他们大金开疆扩土。 \"春天到了,儿郎们该动起来了!\" \"传本汗诏令,各牛录立刻召集手下勇士,自备粮食,兵刃,战马,半个月内齐聚沈阳城外。\" \"半月之后,本汗亲自领兵,征讨锦州城!\" 去岁的那场失利丝毫没有动摇他的野心,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实在没有资格占据那富饶的山河。 待到马踏锦州和宁远之后,他便会挥师\"西进\",也去体验一下,\"天下共主\"是何等滋味。 \"对了,将那些包衣奴才尽皆带上。\" 未等殿中众人有所反应,皇太极又忙是补充了一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 \"是,大汗!\" 听到皇太极决定兴兵明廷的命令之后,殿中众人不管刚刚心中作何感想,皆是身躯一震,用尽全身力气,怒吼着回应。 此时的他们,不再是大金国内说一不二的宗室贝勒,而是一群即将要捕食的猎人。 屹立在辽东,于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锦州城和宁远城便是他们的猎物。 殿中众人情绪高涨,大贝勒代善和二贝勒阿敏也没有例外,脸上同样充斥着兴奋之色,好似全然不在乎皇太极的乾纲独断一般。 在兴兵明廷这件事上,他们的态度总是出其的一致。 第114章 厉兵秣马 三月初一,晴。 京师之中,年关喜庆的气氛已然慢慢退去,有司衙署已然开始渐渐忙碌起来,尤其是前两日随着一封来自辽东的奏报入京,兵部和户部等重要的衙门更是人满为患,往来的吏员络绎不绝,脸上的表情皆是有些凝重。 虽然去岁才刚刚取得了一场举国同庆的\"宁锦大捷\",但大明在建奴的身上吃过的亏太多了,没有人敢对来势汹汹的女真鞑子持以乐观的态度。 尤其是天子继位之后,在起复了诸多能臣干吏之后,却是忽略了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 虽然碍于天子整饬京营,诛杀勋贵等一系列的雷霆手段,无人敢公开抱怨,但私底下却是不免议论纷纷。 尤其是前两日,辽东八百里加急的军堡呈递进京,诸如起复袁崇焕的声音便猛然多了起来,好似没有人认为被天子亲自委任的毕自肃能够代替他的\"老领导\",守住岌岌可危的辽东。 ... ... 乾清宫暖阁当中,兵部尚书王在晋难掩倦容,其身旁的户部尚书毕自严也是心事忡忡,至于身前的三名阁臣更是眉头紧锁,阁中气氛很是冷凝。 沉默少许,案牍之后的朱由检终是轻咳一声,打破了阁中有些令人窒息的沉默,扭头朝着一旁的司礼监秉笔问道:\"马世龙还在路上?\" 王安此时的神情比天子刚刚继位,便决定要对勋贵\"动手\"的时候还要紧张。 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辽镇的女真鞑子都远比京中那些\"狐假虎威\"的勋贵凶神恶煞。 尤其是根据辽东巡抚毕自肃所奏,一向与他们大金交好的多罗特部已然被大金吞并,朝廷在辽东再无助力。 \"回禀陛下,依着东厂和锦衣卫的情报来看,马将军已然过了陕西,进入河南境内,不日便能抵京了。\" 马世龙,陕西宁夏卫人氏,由世职武举中试,历任宣府游击,三屯营总兵官等职位。 天启二年,帝师孙承宗出镇辽东之时,令马世龙随行,担任山海关总兵,屡立功勋。 孙承宗被朱由检起复回京之后也没有忘记这名得力干将,故而上奏朱由检,将其一并召回京师。 \"唔..\" 听得此话,案牍之后的朱由检也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宁夏卫距离京师三千里有余,在加上传旨的锦衣卫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这马世龙居然如此短时间内便已然行至河南境内,已然算是神速。 管中窥豹,便能知晓这位同样青史留名的武将是何等\"勤勉用事\"。 稍作沉吟之后,朱由检又紧接着问道:\"登莱镇袁卿那边如何说,可与东江毛文龙取得联系?\" 此话一出,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几名朝臣也是纷纷睁开了眼睛,面带殷切之色。 与\"势单力薄\"的马世龙相比,手握重兵的东江军主帅毛文龙无疑拥有决定辽东局势的作用。 他的态度,将直接决定一触即发的辽东战局最终会是何等走向。 \"回陛下,袁大人这几日没有新的信件呈递至京...\" 许是想到了某种不好的事情,王承恩的声音变得微微有些颤抖,同时不安的看向身旁的天子。 \"毛文龙放肆!\" 此话一出,还不待案牍之后的天子有所反应,便见得一袭红袍的刘鸿训猛然起身,一张充满褶皱的老脸上满是怒色,冲着皮岛的方向咆哮。 虽然已是上了年纪,但老人的声音仍是中气十足,直震得众人耳膜隐隐有些发疼。 \"阁老息怒,这毛文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见得刘鸿训怒发冲冠,案牍之后的朱由检倒是露出了一抹无奈之色,连忙示意身旁的司礼监秉笔上前安抚一下。 暖阁众人,数刘鸿训年纪最长,最近又是颇为心力交瘁,心神激荡之下,可千万别被气出个好歹。 早在天启五年开始,手握重兵的毛文龙便逐渐开始\"出工不出力\",数次按兵不动,错失战机。 尤其是去年正月,女真大汗皇太极以二贝勒阿敏为先锋,征讨朝鲜,值此关键时刻,毛文龙依旧按兵不动,坐视朝鲜惨遭女真铁骑践踏,不足月余的功夫,便被女真人攻陷了国都,使得朝廷在辽东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臂膀。 \"毕自肃亲自去了锦州?\" 见得刘鸿训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朱由检又继续问道,声音也是微微有些触动。 万没想到,那个身材有些消瘦,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竟然有如此胆识。 竟是舍弃了更为稳妥的宁远城,仅带着少许士卒便亲自前往锦州坐镇,倒是出乎他的意外。 要知晓,去岁女真鞑子兴兵的时候,首当其冲的目标便是锦州城,见得强攻无果之后,这才去了宁远城。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女真人定然会在锦州城外投入更多的兵力,毕自肃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但其依然赶赴锦州坐镇,倒是胆识过人。 除此之外,朱由检倒是多少猜到了毕自肃如此之举怕是还有一层别的用意。 无论如何,他都是辽东的最高行政长官,如若锦州真的被围困,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也不敢真的见死不救。 反观若是毕自肃于后方坐镇,谁也不知晓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是否会为了保存实力,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搪塞出兵。 \"不错。\" 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朱由检却是将其牢牢记在心中,一个是手握重兵却无动于衷的武将,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却敢前往前线坐镇的文官。 孰是孰非,高下立断。 \"给黄得功知会一声,令其随时做好准备,等候朕的命令。\" 又朝着身前的兵部尚书吩咐了一声之后,朱由检在身旁司礼监秉笔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在众人殷切的眼神中行至暖阁另一侧。 他早已命人在这里悬挂了一张辽东地图,闲暇的时候便时常冲着其发呆,诸如宁远,锦州等险要之地更是因为多次的摩擦,已然有些褶皱。 锦州,宁远? 低喃了一声过后,朱由检将手指缓缓放在了宁远城所在的地方,虽然锦州才是战场核心,但他隐隐有些直觉,只怕破局的关键还在此地。 第115章 兵临城下(上) 三月初十,主杀戮。 与过去数日的好天气不同,今天的辽东乌云密布,寒风凛冽,好似大雨倾盆一般。 锦州城外,密密麻麻的蒙古鞑子分布在城外三里的平原之上,入目尽是令人心悸的黑色,犹如黑色的蚁群,一眼望不到头。 自从女真大汗皇太极下令兴兵明廷之后,在一个个牛录额真的召集下,无数蒙古鞑子自辽东的村寨中汇集到沈阳城外的军营。 得益于\"萨尔浒之战\",\"辽沈之战\"等足以改写大金国运的重要战役,无论是他们手中所持的兵刃,亦或者身上所穿戴的铠甲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依稀记得,老汗努尔哈赤刚刚建国称汗的那段时间,国内大部分士卒宛如茹毛饮血的野人一般,手中的兵刃都不齐整,身上所穿的\"甲胄\"也都是以动物的皮毛制造而成。 虽然相比较前些年,国势旺盛了不少,国内也多了不少汉人工匠,但终是无法像汉人那般能够自给自足,故而还有不少身材消瘦的鞑子手中所持的兵刃,皆是历年从蒙古部落和明廷手中掠夺所得。 又要兴兵征讨明廷了,去岁的小挫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犹如野兽一般的斗志,他们根本不考虑死亡和失败。 毕竟每一座明廷的城池都意味着无数的财富,堆成小山一般的粮食,以及温顺如绵羊一般的汉人小娘,当然也有唯唯诺诺的汉人奴才。 ... 队伍前列,女真大汗皇太极骑着一匹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的黑色战马,周遭是一众面色兴奋的女真将校,目光睥睨的盯着前方清晰可见的锦州城。 时隔半年有余,他再一次兵临城下,这一次定然不会重蹈覆辙,兵败垂成。 皇太极的不远处,则是聚在一起的代善和阿敏等人,尽是一脸凝重的盯着远处的城池。 他们已然从莽古尔泰的口中得知,早在他领兵赶到锦州城外的时候,这座孤城便已然戒严,像是早有防备一般。 尤其是此前百试百灵,令蒙古流民混入城中的计划也是被明廷识破,没有丝毫进展。 不知怎地,远处那座孤零零的城池竟给了几人一种屹立不倒的感觉,尽管周遭皆是他们国内如狼似虎的女真铁骑。 \"大贝勒!\" 正恍惚之间,忽然听得皇太极有些粗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对视一眼过后,几人纵马缓缓行至皇太极身旁,周围的女真将校纷纷主动让开身位,将几人让了进来。 \"大贝勒,依你之见,我大金何时能攻克眼前的城池?\" 回头瞧了瞧身后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边的黑色军阵,全身上下都塞在甲胄之中的女真大汗野心勃勃。 去年五月,他之所以狼狈收兵,除了麾下儿郎死伤惨重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天气逐渐炎热,军中不少士卒都是中暑得病,大量减员,士气也萎靡到了低点,故而方才下令撤军,回返沈阳。 现如今时节正好,明廷在辽东的两个臂膀也已然被切断,只剩下眼前这座孤零零的锦州城了。 至于稍远一些的宁远城,则暂不在皇太极的考虑范围之中,毕竟去年他可是在宁远城下吃足了苦头,城头上那些匪夷所思的火炮令其记忆尤深。 那些攻势凌厉的火炮完全颠覆了他对明军火器\"不堪大用\"的认知,令他麾下儿郎死伤无数,甚至就连他的汗帐都被炸毁,自幼与其长大,被他视为心腹的济尔哈朗更是被火炮炸成重伤,险些命丧当场。 潜意识里,皇太极就不想去面对宁远城头的那些火炮。 \"大汗,只怕要有足够的耐心呐。\" 沉默了少许,大贝勒代善有些迟疑的说道,前军的岗哨已然探明,锦州城外已然挖出了不少壕沟,纵横交错,深不见底。 对于以骑兵见长的大金来说,这无异于天大的噩耗,好在他们裹挟了不少汉人百姓... 想到这里,代善的脸上也涌现了一抹狞笑,眉眼之间更是隐隐有些期待,倒是要瞧瞧城中的官兵是否会坐视不理..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战马之上的皇太极微微颔首,他虽然不比身旁的代善军功卓越,但也算经验丰富,自是知晓\"倍则攻之,十则围之\"的道理。 眼下大金虽然拥兵数万,身后又有不少蒙古鞑子\"摇旗呐喊\",但城中的官兵也是不容小觑,双方兵力不容小觑。 尤其是有了去年的教训之后,皇太极更是清楚的知晓,以传统的手段,恐怕不好破城。 好在他兴兵之前,便已然提前想好了对策,兼之已然再无后顾之忧,倒是有足够的时间与明廷拉扯。 \"传我号令!\"低垂的穹顶之下,女真大汗皇太极粗厉的声音骤然响起:\"明日清晨,大军攻城!\" 此话一出,本就犹如野兽一般的女真鞑子更是亢奋,纷纷下意识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自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眉眼之间满是癫狂。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大军攻城更令他们兴奋的事情了。 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作安静,皇太极便在众人殷切的眼神中,又下达了一道军令:\"城破之后,军功翻倍!\" 哗! 少许的错愕过后,愈发狂野的吼叫声响彻在锦州城外,地动山摇的欢呼声直冲云霄,令得在空中盘旋的飞鸟都是尖叫出声。 感受到身上主人的亢奋,原本默不作声的战马也开始嘶吼起来,马蹄更是下意识的扭动着,激起漫天烟尘。 大金国内最终军功,一切荣华富贵皆要靠自己争取,密密麻麻的女真鞑子均是狂吼乱叫,面色潮红。 无视了身旁狂野的嚎叫声,女真大汗皇太极端坐于战马之上,目光睥睨的盯着眼前的城池。 这座摇摇欲坠的锦州城,究竟能在他们大金勇士凌厉的攻势下,坚持几日呢? 第116章 兵临城下(下) 城头之上,一身戎甲的辽东巡抚毕自肃也在周遭一众武将的簇拥下,神情冷凝的打量着城外的军阵。 不愧是令朝廷吃足了苦头的女真八旗,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色军阵中除却刚刚的嚎叫声之外,竟是只有战马的嘶吼声,军容严整,气势正盛。 无形之中,便给众人莫大的压力。 刚刚城外建奴犹如野人一般的嚎叫声传来,仿佛地动山摇,令得天地为之变色,就连城中一些早已见识过女真军阵的武将也不免有些脸色发白。 悍将满桂及赵率教一左一右的立于毕自肃身后,同样也是脸色凝重,他们本就经历过\"宁锦大捷\",自是瞧出了城外这群女真鞑子怕是倾巢而出。 而远处刺着\"海东青\"的黑色大纛更是让人心头的压力更大,凡是稍微知晓辽镇的人都清楚,这黑色大纛意味着什么。 女真大汗皇太极,亲自到了。 瞧了瞧城外令人心悸的黑色军阵,一旁的满桂终是忍耐不住,朝着沉默不语的毕自肃拱手说道:\"督抚,女真鞑子初来乍到,状态不值巅峰。\" \"卑职请命,出城迎敌,挫其锋芒。\" 去岁\"宁锦大捷\"的时候,他奉辽东巡抚袁崇焕之命,自宁远城领兵五千驰援锦州,曾在锦州城外与女真鞑子正面接触,一番搏杀过后,双方各有损伤。 虽然算是一场\"平局\",但这次野战却给满桂平添了不少信心,什么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是一句笑话。 闻言,辽东巡抚毕自肃微微皱眉,扭头看了看身旁跃跃欲试的悍将,心头有些无奈。 他多少猜到了满桂心中的底气何在,无外乎于去年在锦州城外的那场\"野战\"罢了。 可彼时的女真鞑子已然围城多日,伤亡惨重,士气萎靡,反观满桂领衔的辽东军士卒士气正旺,甲胄齐整,取得一场\"平局\"说明不了什么。 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终究是忠心为国的武将,毕自肃沉吟了少许,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方才缓缓说道:\"哀兵必胜,女真鞑子来势汹汹,誓要报去岁之仇,我等当以逸待劳,挫一挫鞑子的锐气。\" 此话一出,周遭的文臣武将纷纷颔首,就连跃跃欲试的满桂也是点头称是。 征战沙场多年,他自是知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倘若他领兵出城野战,若是胜了自然万事大吉,但若是输了,对于城中士气的打击将是不可想象的,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到这场战事的走向。 瞧了瞧周遭仍是有些惊疑不定的文臣武将,辽东毕自肃脸上涌现了一抹果决之色,朗声道:\"诸君,国仇家恨不能忘,不敢忘。\" \"今次,唯死方休!\" 女真鞑子劫掠辽东,百万汉民哀嚎遍野,山河陷落,凡是心中稍微有些血性的,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收复旧土。 此话一出,城头上本有些冷凝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无论是身着官袍的文官亦或者手持兵刃的武将,心神都是定了下来,望向城外女真鞑子的眼神也坚定了许多。 建州女真的崛起建立在辽东无数同袍的血肉之上,鼎盛在数典忘祖的汉奸手上。 他们不愿也不能让大好山河尽皆落入鞑虏手中,今次唯死方休! 狭路相逢勇者胜,见得周遭将士的情绪已然被自己调动起来,辽东巡抚毕自肃的本有些凝重的脸色好看了不少,紧绷的心弦也是缓和了些许。 \"传本官令,城中将士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抬头瞧了瞧已然有些西沉的日头,巡抚毕自肃微微颔首,天色已晚,只怕女真鞑子今日不会攻城了。 许是为了印证毕自肃心中的猜想,正当城头上众人凝神观瞧城外军阵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清脆悠长的鸣金声在城外响起。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静若磐石的女真军阵便开始有条不紊的转换起来,大军开始缓缓后撤。 为了防止锦州城中的官兵追击,从始至终都有万余名骑兵在远处掠阵,瞧上去很是规整。 \"嘶。\" 眼见得女真鞑子就连撤军都这般严谨,刚刚还跃跃欲试的满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眸深处满是忌惮。 与天生便会骑马射箭的女真鞑子不同,自辽沈之后,朝廷在辽东的野战骑兵便少得可怜,多以步卒为主。 虽然近两年,在大学士孙承宗及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的建议下,朝廷又斥巨资训练了约莫由万余名老卒组成的\"关宁铁骑\",但其军权却是被辽东的那些将门世家牢牢握在手中,平日里一直驻扎在相对安全的宁远城。 虽然在赵率教的\"筹措\"下,这锦州城中也有千余名野战骑兵,但与城外一望无际的女真鞑子相比,仍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不能轻易损耗。 没有理会身旁一脸凝重的武将,辽东巡抚毕自肃将目光从城外女真鞑子的身上掠过,转而移向更远的东北。 在他看来,今次女真鞑子倾巢而出,来势汹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锦州城恐怕都是一座孤城了。 如此一来,驻扎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及宁远城中那些将门世家的态度便至关重要。 东江军主帅毛文龙拥兵数万,又身处女真腹地,一举一动都能影响到女真鞑子的攻势;辽东将门的手中握有足以改写战局的\"关宁铁骑\",同样不容小觑。 只要这两方\"势力\"一心为国,毕自肃有足够的把握,凭借锦州的坚城利炮以及周遭悍不畏死的将士,再度令女真大汗皇太极折戟沉沙。 正恍惚的时候,耳畔旁突然又响起了阵阵惊呼声,迫不及待的抬头瞧去,毕自肃却是有些揪心的发现犹如蚁群一般的女真鞑子已然在距离锦州五里的地方缓缓停住了脚步,并开始安营扎寨。 如此近的距离,这是笃定他们锦州是孤城一座,不会有援军来救了。 城楼之上,巡抚毕自肃的眼神愈发凝重。 第117章 重新下注? 同一日,满浦。 此地位于朝鲜半岛,乃是朝鲜国内最东边的城池,与对岸的女真鞑子隔江相望。 天启三年七月,趁着努尔哈赤兴兵辽南的时候,东江军主帅毛文龙便以满浦为起点,领兵三万深入女真腹地牛毛寨,取得了振奋人心的\"牛毛寨大捷\"。 经此一战,毛文龙及其麾下的东江军名声大噪,老酋努尔哈赤则是再也不敢倾巢而出。 一时间,辽东本是岌岌可危的局势,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时隔数年,毛文龙\"旧地重游\",再度领兵来到了位于朝鲜东北的边陲小城。 ... ... 低矮的城墙下,东江军主帅毛文龙有些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唇齿轻启,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与往日\"神采奕奕\"的形象不同,如今的毛文龙满脸胡须,身上的衣衫也有些凌乱,眉眼之间更是有一抹倦色,像是多日没有得到过好好的休息。 自从知晓自己的\"老领导\"袁可立重回登莱,并且邀他回登莱一见之后,往日里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中的毛文龙终是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作为被袁可立一手扶持起来的\"军阀\",他深知自己的\"老领导\"那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中藏有多大的能量。 思来想去之后,毛文龙终是打消了此前\"坐山观虎斗\"的想法,趁着冰雪消融之际,亲自领兵乘船过海,来到了这座曾经令他名动天下的边陲小城。 由不得他紧张,实在是京师小皇帝继位以来的种种手段着实让其瞠目结舌,先\"逼反\"勋贵,整饬京营,重掌兵权,而后一连起复多位在前朝失意的\"能臣干吏\",并发内帑,犒赏全军。 如此局面下,毛文龙实在不敢像前些时日那般\"拥兵自重\",对倾巢而出的女真鞑子熟视无睹。 尽管他私下已然派人与女真大汗皇太极\"和谈\"成功。 \"义父,儿子回来了。\" 正愣神的功夫,便听得一道有些不屑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抬眼看去,发现自己的\"义子\"不知何时行至自己的身旁。 \"有德回来了,城中的朝鲜官员如何说?\" 轻轻摇了摇头,将心中的万千思绪隐去,毛文龙若有若思的朝着眼前的年轻人问道。 面前这年轻人叫孔有德,乃是辽东盖州卫人氏,算是第一批投奔他的\"辽东难民\"。 因为其孔武有力,办事得当兼之对自己忠心耿耿,便将其收为\"义子\",如今已成长为自己麾下的得力干将。 \"义父所料不差,那朝鲜国王李倧果然被吓破了胆子,勒令朝鲜各地官兵不准相助明廷。\" \"儿子有十足的把握,只怕咱们前脚刚走,城中的官员便会将我等的行走上报至朝鲜国王,继而报予女真人知晓。\" 见得毛文龙挥手示意,孔有德又是躬身行了一礼之后与其席地而坐,见刚刚自朝鲜官员口中得知的消息报予自己的义父知晓。 听得此话,毛文龙先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这些朝鲜人当真是记吃不记打。 虽然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没有领着麾下的东江军士卒倾巢而出,但周遭的士卒也足有三千余人。 只要他愿意,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拿下身后的边陲小城,届时无论是明廷亦或者朝廷的反噬,都奈何不了他。 如若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乃是根据辽东局势尽快\"站队\",仅凭那些朝鲜官员居然敢下令关城门,不让他们进城修整的行为,他便能纵兵踏平了这座小城。 这些蛇鼠两端的朝鲜人,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女真鞑子,便是卑躬屈膝的奴才;面对着他们汉人,便又开始趾高气扬了? \"义父,朝廷能打赢吗?\" 作为毛文龙的铁杆心腹,孔有德自是知晓他们这一行人彼此辛苦,星夜兼程行至此地的原因所在。 如若建奴取胜,他们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皮岛,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但若是朝廷胜了,他们便会复刻昔年的\"牛毛寨大捷\",趁着女真鞑子倾巢而出的当口,深入女真腹地,制造混乱。 如此一来,他们东江军仍是大明在辽东的\"定海神针。\" \"或许吧。\" 沉默了半晌,毛文龙缓缓吐出了口中的\"狗尾巴草\",面上的表情有些深邃。 虽然之前与皇太极打的交道不多,但与生俱来的直觉却是告诉他,这位新任的女真大汗却是比努尔哈赤更难缠的对手。 果不其然,皇太极继位不久,面对着国内杂乱不堪的局势,出人意料的选择了\"矛盾转移\",同时对朝鲜和蒙古兴兵。 对外,皇太极采取了\"远攻近交\"的政策,拉拢毗邻的朝鲜和蒙古部落,切断明廷在辽东的\"左膀右臂\"。 对内,皇太极则是展现出了与其父汗努尔哈赤截然不同的态度,开始扶持汉人,推行汉化,着重消除女真人和汉人之间的\"隔阂\",而不是像努尔哈赤那样采取残酷无情的血腥镇压。 对毛文龙来说,皇太极继位之后,他最直观的感受便是,逃难的辽东汉民越来越少。 如此变化,或许北京城中的那些衮衮诸公们不以为意,但毛文龙却清楚的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正因如此,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毛文龙才决定趁着自己还算\"兵强马壮\"的时候,选择与皇太极\"和谈\"。 但自从当今天子继位之后,本是一潭死水的辽东却好似突然泛起了些许涟漪,逼得毛文龙也不得不重新\"下注\"。 \"那义父,我等?\" 纵然追随毛文龙已有多年,但孔有德仍是猜不出自己这位义父心中的真实想法。 在他来看,等到朝廷真的在锦州城挡住了女真鞑子的攻势,他们在象征性的出兵也不迟,何至于跑到这满浦城吹冷风。 \"多派些人手,一旦有消息,即刻来报。\" 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毛文龙起身朝着不远处的满浦城门而去,声音听不出息怒。 无论何时何地,\"雪中送炭\"都比\"锦上添花\"意义重大。 第118章 锦州城外(上) 崇祯元年,三月十一。 天色才刚刚大亮,笼罩在锦州城上方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但辽东巡抚毕自肃,总兵满桂,赵率教等文武已然登上锦州城头,面色凝重的盯着城外犹如黑色蚁群一般的军阵。 初升的晨曦下,沉闷的脚步声,战马的嘶吼声以及清晰耳闻的嚎哭声变随着急奏猛然急促的战鼓声,犹如惊雷一般,在锦州城众将士的耳畔旁炸响。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远处无边无际的黑色军阵仍是给予众人莫大的压力。 建奴,要攻城了。 或许是为了给城中将士施加压力,一向以骑术见长的女真大军可以放缓了行军速度,前后不过五里的距离,却足足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 到了最后,沉闷的战鼓声猛然消失,女真大队也在距离锦州城两里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不待城头众将士有所反应,便听得一道悠长的号角声响起,而后女真军阵便是一分为二,露出了身后数百具攻城云梯以及瞧上去颇为杂乱的\"盾车\"。 在这些攻城器械旁边,还有数以千计,身着统一服饰的士卒,在为首将校的带领下,如同一群饿狼,冷冷的窥伺着不远处的城池。 见得眼前一幕,锦州城头上便是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他们久在辽镇,自是知晓女真鞑子虽然不善攻城,但也有三大法宝。 分别是死兵,盾车,以及悍不畏死的\"白甲巴牙喇\"。 眼下战事还未开启,女真人便直接将\"死兵\"和\"盾车\"派了出来,这是打定主意要困死锦州城。 听得周遭不断响起的私语声,辽东巡抚毕自肃不由得自嘲一笑,打趣了一句:\"皇太极这是打算速战速决呐..\" 此话一出,城头上本有些冷凝的气氛便是缓和了不少,不少文官难看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女真鞑子死守锦州城,令得宁远的援兵不敢来救。 如若这些鞑子想要\"速战速决\",那倒中了他们的下怀,毕竟为了应付这场对明金双方都势在必得的战事,他们可谓是做足了准备,比去岁那场\"宁锦大战\"充分许多。 \"督抚大人所言正是,倒是要瞧瞧这些鞑子如何应对城外的壕沟..\" 为了应对以骑兵为主的建州女真,锦州城中将士早早就在城外两里的地方挖掘了不少壕沟。 倘若女真鞑子强行攻城,恐怕不等城头上的火炮逞凶,充当先锋军的女真鞑子便会命丧壕沟。 \"不错。\" 闻言,辽东巡抚毕自肃也是面露微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到了锦州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视察了城外的险境,对此倒是颇有信心。 呜呜呜! 正当众人谈笑的时候,便听得城外军阵突然传来了一道悠长的号角声,而后静谧无声的女真军阵便出现了些许骚动,女真将校的厉呵声以及鞑子的嘶吼声骤然响起。 \"来了!\" 许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一名文官下意识的尖叫出声,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兴奋。 毕自肃等人也是纷纷屏气凝神,死死盯着城外那些身着统一服饰的\"死兵\",仿佛已然看到待会人仰马翻,血流成河的末日景象。 又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城外女真鞑子终于在城头文武翘首以盼的眼神中缓缓移动,只不过却并未他们想象中的\"万马驰骋\",而是约莫数千步卒缓缓行至阵前。 \"这帮杂碎!\" 待到看清这些\"步卒\"的面容之后,锦州城头上的文官武将均是一脸狞色,唾骂出声。 这群\"步卒\"分明是衣衫褴褛的汉人百姓,在周遭女真鞑子的驱赶下,犹如蝼蚁一般,哭嚎着朝着不远处的壕沟而来。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知晓了女真鞑子的用意所在,他们早已探明了锦州城外的壕沟,并想出了对策。 他们要用这些汉人百姓充当蝼蚁,填充城外的壕沟,使得身后的女真铁骑能够如履平地的冲到锦州城下。 自辽沈失陷之后,辽东的汉民便是死的死,逃的逃,即便是故土难离的百姓也大多居家迁移到了锦州亦或者宁远居住,罕有人从城外的村寨中居住。 尤其是大战来临之前,毕自肃特意派人在城外搜寻了一番,将周边所剩不多的汉人百姓尽皆转移到了锦州城中,又将蒙古流民驱散。 而眼前这群数以千计的汉人百姓,无疑是建奴自赫图阿拉开始,便四处搜捕了罢。 这便是皇太极的\"善待汉民\"? 纵然锦州城头官员义愤填膺,但终是影响不到城外的女真鞑子,在数百手持兵刃的建奴骑兵的裹挟下,亦步亦趋的朝着壕沟而来。 虽然大多数人都是衣衫褴褛,甚至有人衣不遮体,但都扛着或大或小的土块,看样子是打算以此填平壕沟。 \"督抚!\" 眼见得已然有百姓将土块扔进了壕沟之中,一旁的赵率教便是不由得叫出声来,其余的将校们也是面露迟疑,局促不定的看向身旁的毕自肃。 若是任由这群百姓凭借着土块填平壕沟,那众将士耗时多日打造的第一道防线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忍。\" 凝神观瞧了片刻,毕自肃紧咬牙关,强止住心中翻滚的杀意与冲动,止住了命令骑兵出城野战的冲动。 纵然从红夷人及佛郎机人手中购得的红夷大炮相比较传统的虎蹲炮,佛朗机炮在射程上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但也达不到两里的程度。 如若想要组织这些汉人百姓填平壕沟,无疑需要官兵出城野战,但周遭那些严阵以待的女真骑兵却是令毕自肃打消了这个\"趁火打劫\"的念头。 ... 见得锦州城头从始至终没有半点反应,一直立于大纛之下的女真大汗皇太极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看来城中那新任的辽东巡抚也不是易于之辈。 一念至此,皇太极的脸色便是不由得凝重了些许,全然没有在意身旁将校的哄笑声。 这名不见经传的毕自肃,怕是没有想象中简单。 第119章 锦州城外(下) 许是知晓城头的官兵不会\"为难\"自己,本是步履蹒跚的辽东难民在身后女真骑兵的催促下,猛然加快了脚步。 前后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官兵耗时多日的壕沟便被这些人用碎石和土块填平,令得静谧无声的女真军阵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眼见得壕沟已然被填平,负责压阵的牛录额真也是心中一喜,如此轻易的便完成了大汗交付于他的任务,着实出乎他的意外。 \"继续前进!\" 虽然心中欣喜,但手中的动作却是没有丝毫迟缓,将高举的长鞭重重的落下,朝着周遭局促不定的汉民吼道。 虽然壕沟已然被填平,但锦州城头上那些火炮却是让他记忆尤深,趁着周遭尽是汉人百姓,便让这些人去探明城头火炮的落点。 毕竟,与这些孱弱的汉人相比,他们女真勇士的性命可是宝贵的很,岂可白白葬送。 \"呜呜呜..\" 见得这些身后的女真鞑子在让他们填平了壕沟之后仍不知足,汉民百姓的哭嚎声更大了。 他们心中十分清楚,或许城中的官老爷或许会出于怜悯之心亦或者其他原因,坐视他们填平壕沟,但却绝不会让他们轻而易举的抵达锦州城下。 \"后退者,死!\" 见到这群温润如绵羊一般的汉人百姓居然开始骚乱起来,后方压阵的女真鞑子不由得面露狞色,为首的牛录额真更是将手中的长鞭一丢,顺势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将几名停滞不前的汉人当场格杀。 感受到身后女真鞑子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停滞不前的队伍终于开始缓缓移动,但哭嚎声却是更大了。 \"不要杀我!\" \"官爷,我是被逼的!\"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成群结队的流民百姓扛着土块和碎石等物,步履蹒跚的朝着锦州城而去。 ... ... \"督抚!\" 见得心中最担心的事情终是发生,不少文官都是脸色惨白,不知所措;而一众武将则是急切的看向身旁的辽东巡抚,等候着他的命令。 城外的汉人百姓何止数千,如若任由他们走到锦州城下,凭借他们手中的碎石和沙块,女真鞑子便能迅速的堆积成向上攀爬的夯土。 \"放!\" 如满桂及赵率教心中所猜测的那般,辽东巡抚毕自肃虽然面露不忍之色,但动作却是没有丝毫迟疑。 此话一出,早已等候多时的一名将校连忙躬身应是,周遭的文官武将也是不由松了一口气,但眼眸深处均涌现了一抹不忍。 \"放炮!\" 伴随着将校的厉呵声,早已等候多时的炮手忙是有条不紊的操持着手中的火炮,其中还有不少\"夷人\"在这些炮手身后指挥着。 砰砰砰! 又过了片刻,沉寂多时的锦州城终于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怒吼,城头上的红夷大炮肆无忌惮的宣泄着能量。 除了城头上的火炮在肆意逞凶之外,还有漫天箭雨倾斜而下;城外衣衫褴褛的汉人百姓犹如风吹麦浪一般,成群的倒下,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锦州城外的土壤便被鲜血浸透,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浓郁到了极点,令人隐隐有些作呕。 一时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及求饶声竟是隐隐刺穿了火炮声,响彻城外的旷野,入目尽是残肢断臂以及倒在血泊之中的汉人百姓。 望着眼前犹如人间炼狱的末日景象,纵然是心硬如铁的武将们也是面露不忍之色,至于那些身躯单薄的文官早就双腿颤栗,不能自已。 辽东巡抚毕自肃虽然同样面色惨白,但却是瞧上去最为\"淡定\"的一个,望着黑烟弥漫的战场,终是缓缓摆了摆手。 见得主帅下令,本就有所迟疑的炮手们忙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任由城外浓郁的黑烟渐渐散去。 霎时间,刚刚还喧嚣的正面战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凄厉的哀嚎声在众人耳畔旁回荡,而辽东巡抚毕自肃则是死死的盯着城外犹如末日一般的战场,好似在期盼着什么。 \"快跑!\" 等候多时,终于是听得几道凄厉的喊叫声自黑烟弥漫的战场中响起,随后便见得数十名百姓犹如丧家之犬一般朝着锦州城门而来。 见状,辽东巡抚毕自肃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释然之色,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一旁的辽东总兵满桂也瞬间领悟了自家巡抚的用意所在,连忙拽过身旁的副将,朝其耳语了两句。 或许是没有料到锦州城头的火炮会突然停止轰鸣,亦或者没想到竟然有汉人百姓能够从火炮凌厉的攻势下逃出生天,一直到那数十名百姓逃至锦州城下,继而钻进了露出一条缝隙的城门之后,远处的鞑子方才反应了过来,后知后觉的想要发起冲锋。 但随即而来的,便是锦州城头上红夷大炮新一轮的轰鸣。 ... ... 锦州城外两里的女真军阵中,大纛之下的皇太极望着眼前的尸山血海,除了吧唧了一下嘴,用力的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之外,便是再无反应,甚至眉眼之间还隐隐有些享受的意味。 周遭的女真鞑子也是面色肃然,这些汉人百姓的生死全然不被他们放在心中,不过是一群毫无利用价值的猪狗罢了,能够为大金勇士探明锦州城头火炮的落点,已然算这些人死得其所了。 \"大汗,明狗城头官袍攻势凶狠,还是不易强攻...\" 许是担心皇太极\"报仇心切\",去岁在官兵手中吃过大亏的济尔哈朗忙是策马赶到,一脸忧心的朝着皇太极说道。 虽然凭借着刚刚那群汉人流民已然填平了锦州城外的壕沟,也为大金勇士探明了城头火炮的落点,但眼下官兵士气正旺,若是就此强攻,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嗯,按计划行事。\" 望着远处再度沉寂的锦州城头,皇太极微微颔首,他虽然推行\"汉化\",但也知晓,唯有他们八旗勇士才是大金得以称霸辽东的关键所在。 既然汉民都打光了,那便让其余\"奴才\"顶上去就是了。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静谧无声的女真军阵再度传来了骚动,只见得万余名士卒在身后女真鞑子的催促下,有些迟疑的朝着远处的城池而去。 与刚刚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不同,这群士卒手中均握有兵刃,甚至不少人身上还穿着甲胄。 若是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人脑后并没有丑陋的\"金钱鼠尾\",口中喊的号子也是汉语.. 第120章 降军 咚咚咚! 伴随着沉闷的战鼓声,自女真阵中走出的万余名士卒在身后女真鞑子的催促下,悍不畏死的朝着巍峨的锦州城而来。 \"督抚,是汉奸!\" 锦州城头上,视力不错的满桂已然瞧出了这些人的\"身份\",不由得咬牙切齿的说道。 如今的建州女真之所以能够在辽东翻云覆雨,除了麾下骁勇善战的女真八旗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离开不这些数典忘祖的汉奸的帮助。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在宣府张家口堡被周遇吉擒获的\"大金驸马\"李永芳。 早年间,李永芳乃是抚顺的一名游击将军,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努尔哈赤,手握重兵的他不战而降,成为了第一名投降女真人的明朝官员。 在李永芳的帮助下,努尔哈赤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抚顺\"这座重要城池,并得以在未来不久,先后拿下了铁岭,开原,清河等辽东重镇。 努尔哈赤虽然对麾下的汉人百姓采取残酷的血腥统治,但是对于这些投降的官兵却采取\"怀柔\"的政策,将他们编排成军,在国内的地位仅次于女真鞑子。 望着脸上闪烁着狰狞,没有丝毫迟疑的朝着锦州城而来的降军,毕自肃眼神冰冷,没有丝毫迟疑的挥手下令:\"放炮!\" 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多时的炮手们纷纷操持着着身前的火炮,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再度响彻锦州城外。 几乎是瞬间,锦州城外便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穿透了火炮的轰鸣声,传入锦州城头众人的耳中。 可颇为讽刺的是,这些降军面对着女真鞑子唯唯诺诺,不敢生出半点反抗之心,可面对着昔日的\"旧主\"却是犹如天神下凡一般,悍不畏死。 耳畔旁袍泽的惨叫声丝毫没有动摇他们冲锋的军心,无需身后女真将校催促,场中的降军们便刻意避开了火炮的落点,踩着同伴的尸首,朝着越来越近的锦州城发起了冲锋。 轰轰轰! 又是一轮火炮的轰鸣,锦州城头硝烟弥漫,城外已然坑洼一片的沙石地再度被炸出一个个大坑,但降军冲锋的步伐却是没有丝毫停滞。 与刚刚那群衣衫褴褛的汉人百姓相比,他们本就接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知晓红夷大炮火炮笨重,精度堪忧的特点。 至于更为轻便一些的佛朗机炮则是射程有限,几乎与箭矢的射程比肩,奈何不了他们。 望着场中悍不畏死的降军,一直在紧张观瞧着局势的皇太极也是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甚至有心情与身旁的将校谈笑起来。 说来也怪,这群汉人奴才面对着他们麾下女真勇士的时候唯唯诺诺,但面对着昔日旧主所展现出来的\"悍武\"却是让那些蒙古鞑子都是自叹不如。 前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锦州城头的轰鸣声便是逐渐低沉,包衣奴才和降军组成的军阵终是绕过了城外的壕沟,越过了一片血腥狼藉的正面战场,扛着身后的沙石土块抵达了锦州城下。 \"巨石,滚木!\" 见到这些人行至锦州城下,毕自肃目光一紧,朝着身旁的满桂点了点头,满脸络腮胡子的武将也是躬身领兵,应声而去。 伴随着次第响起的呵斥声,城垛处的炮手们纷纷后撤,已然准备多时的士卒忙是将堆在身前的巨石,滚木等物朝着城外扔去。 霎时间,才刚刚停滞了少许的喊杀声,惨叫声,火炮声再度响彻云霄,城头空气的血腥味道又浓郁了几分。 眼见得前军已然冲至锦州城下,后方的降军更是士气大振,胡乱将身后的沙石土块一丢,便是抬着攻城云梯,朝着锦州城门呼啸而去。 在这些降军悍不畏死的攻势下,终是有人仗着身披重甲,瞅准空隙,踩着已然有些高度的夯土,朝着锦州城头爬去。 不过这些降军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为\"炮灰\"的命运,等待他们的不是云梯被推翻,自空中跌落化作一滩肉泥,就是被巨石打到,生死不知的下场。 虽然仍有少数机灵的降军攀登至城头之上,还不待其有所反应,便会被几杆长枪同时刺穿,哀嚎声跌落。 在辽东总兵满桂的指挥下,城外悍不畏死的降军虽是对锦州城头造成了些许混乱,但终是有惊无险。 在城头官兵有条不紊的攻势下,城外降军的数量也在急剧减少,惨叫声愈发凄厉。 如此拉扯了一炷香的功夫,悍不畏死的降军和汉人包衣好似终于意识到了锦州城乃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不再执着于一蹴而就,而是躲在袍泽的尸首后方,朝着城头的官兵放箭。 在几名老卒的指挥下,这些得以幸存的降军刻意保持了与锦州城头的距离,令得城头的火炮与巨石滚木失去了作用,只能靠弓弩手与他们对射。 虽然城头的官兵有着地形优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头的伤亡也渐渐多了起来,原本井然有序的城头也逐渐产生了些许骚乱。 \"督抚,卑职请战!\" 望着不断中箭倒下的士卒,一旁的满桂目眦欲裂,终是不顾身旁武将的阻拦,朝着脸色同样有些难看的辽东巡抚说道。 城外的降军死伤惨重,如此情况下,他只需领着骑兵出城冲杀,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这些数典忘祖的汉奸尽数扑杀。 \"不行。\" 闻言,辽东巡抚毕自肃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身旁武将的建议,眼神隐隐有些骇人,直看的满桂有些发愣。 见状,始终默不作声的左都督赵率教终是在满桂一脸不解的眼神中拽了拽他的衣角,将手指向西北方向。 只一打眼,满桂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背更是渗出了些许冷汗。 原来女真鞑子竟是不知在何时悄然发生了变化,约莫数千人正集结在西北方向,蓄势待发。 瞧那架势,只怕自己前脚才刚出城,那群鞑子便会瞬间冲杀过来,届时自己便会被女真鞑子团团包围,最终力竭而死。 \"卑职孟浪。\" 电光火石之间,满桂便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忙是朝着沉默不语的辽东巡抚躬身请罪,他险些犯下弥天大错。 像是有心事一般,辽东巡抚并没有理会一脸愧疚之色的武将,只是死死的盯着城外军阵。 他还是有些不理解,皇太极让这些降军白白送死的用意所在,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消耗他们城中的物资? 第121章 用意所在 残阳如血。 随着时间的推移,锦州城外本就所剩不多的降军和包衣损伤愈发惨重,原本令人心悸的惨叫声也是小了不少,而高居于马上的皇太极却是充耳不闻,只死死的盯着锦州城头的上方,好似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大汗?\" 一旁的济尔哈朗多少猜到了皇太极心中所想,但其脸上仍是露出了一抹迟疑之色。 大汗以汉人包衣和蒙古流民混入锦州城中充当内应的计划不是失败了吗,为何还要这般\"固执\"? 刚刚降军已然对锦州城头的官兵造成了些许混乱,若是命令八旗勇士一拥而上,未尝没有一蹴而就,拿下锦州城的可能。 可眼下这般,除了白白浪费汉人包衣和降军的性命,还有什么意义? 与那些拥兵自重的和硕贝勒不同,身旁的济尔哈朗自幼便与自己交好,一向以自己马首是瞻,故而皇太极对其并没有任何隐瞒,毫不犹豫的将心中真实想法托盘而出:\"国内的巴图鲁们快要吃不饱饭了...\" 此话一出,济尔哈朗的身形便是一滞,脸上的不解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错愕。 纵然他早就知晓自己的\"八哥\"乃是丝毫不亚于老汗努尔哈赤的雄主,但也没有料到皇太极竟然如此果决,心性如此之狠。 他竟是打算借助官兵之手,将这些汉人包衣和降军\"灭口\",从而缓解国内日益严重的粮食问题。 难怪场中的那些汉人包衣皆是些近两年才刚刚投向他们大金的\"新卒\",而不是那些随同李永芳一同投向大金的\"老卒\"。 朝着自己的心腹微微一笑,皇太极转而向目光重新放到了战场之中,他虽然存着借助战争,消耗人口的目的,但却不能坐视这些汉人奴才全军覆没,否则其余的奴才们闹腾起来,也是一桩麻烦事。 \"传本汗号令,杀!\" 过了半晌,眼见得战场之中的降军处境愈发艰难,始终沉默不语的女真大汗皇太极终是在周遭将校有些惊喜的眼神中将长刀高高举起,下达了攻城的号令。 \"呼哈!\" \"杀!\" \"女真铁骑,天下无敌!\" 没有丝毫的迟疑,犹如野人一般的嚎叫声便是在静谧无声的军阵中响起,随后便见得一向自诩为\"大金第一勇士\"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亲自领兵上阵,领着麾下的女真勇士,朝着锦州城呼啸而去。 正在锦州城外困兽犹斗的降军和汉人包衣听得身后传来的动静也是身躯一震,重新焕发了斗志。 大汗,并没有放弃他们! ... ... \"儿郎们,随本贝勒杀!\" \"拿下锦州城,三日不封刀!\" 望着越来越近的锦州城,正在马上疾驰的莽古尔泰不由得面露癫狂之色,下意识的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角。 耳畔旁骤然响起的火炮声以及空气中近乎浓郁的血腥味道都让其兴奋异常。 在他眼中,没有城池可以阻挡他们大金勇士的铁蹄,城中的官兵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杀!!!\" 听得三贝勒莽古尔泰许下的封赏,本就亢奋的女真鞑子愈发癫狂,纷纷自口中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咆哮回应着莽古尔泰。 这些真正的女真鞑子完全没有理会骤然响起的火炮声,他们的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 ... \"来了!\" 见得城外呼啸而来的女真鞑子,城头上的文官武将们均是下意识的惊诧出声,面上的凝重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知晓,无论是最初的流民百姓亦或者城外的汉人包衣都不过是\"配角\"罢了,真正的\"主角\"才刚刚登台。 \"众将士,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国仇家恨,皆系于我等之手!\" 望着呼啸而至的女真鞑子,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辽东巡抚先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周遭局促不定的将校们吼道。 \"皇爷有旨,此役军功翻倍!\" 毕自肃久在边镇任职,他自是知晓除了这些所谓的\"壮志豪言\"之外,白花花的军饷更能打动这些士卒。 果不其然,本就因为毕自肃的言语而被调动起来情绪,战意盎然的士卒在闻听\"军工翻倍\"之后更是兴奋异常,不由自主的便将手中的兵刃握的更紧。 话音刚落,便见得一名身材魁梧的女真鞑子面带狞笑的攀登至锦州城头,只是还不待其有所反应,便被眼疾手快的总兵满桂一枪插进胸腔之中,将其推了下去。 \"众将士,随本将杀敌!\" 一声厉呵过后,城头上的官兵终是反应了过来,眼神凶狠的盯着城头,手中的长枪朝着刚刚冒头的女真鞑子,毫不留情的辞去。 女真鞑子能够在辽东称王称霸,自战力自然不是刚刚那群降军可比,故而前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十数架云梯便被驾到了锦州城头,源源不断的女真鞑子攀登而上。 虽然官兵士气正旺,身上的甲胄也算齐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力的差距仍是体现了出来,官兵的伤亡越来越大,甚至女真鞑子已然能够短暂的在锦州城头驻足少许。 得益于城头狭窄,兼之官兵准备充足,在满桂,赵率教等武将的领衔下,被撕开的口子迅速得到了补充,战场的主动权始终被官兵牢牢握在手中。 ... ... 将近半个时辰,任凭女真勇士前仆后继,但锦州城头飘扬的日月军旗始终屹立不倒,皇太极平淡如山的眼眸中终是泛起了一抹涟漪。 终究是他想多了,想要一蹴而就拿下锦州城,还是有些天真了。 半晌,皇太极扭头朝着一旁的济尔哈朗吩咐道:\"鸣金收兵吧,让莽古尔泰他们撤回来吧。\" 女真勇士的性命其实那些汉人包衣可比,定然不能平白浪费。 闻言,早就迫不及待的济尔哈朗忙是朝着身后的将校挥了挥手,鸣金声瞬间便是响彻锦州城外。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一直悍不畏死,朝着锦州城攀登而上的女真建奴也是如释重负。 如若不是女真军纪森严兼之三贝勒莽古尔泰亲自压阵,他们怕是早就像那些汉人包衣一般踟蹰不前了。 第122章 战后事 黑色大纛之下,见得锦州城中的官兵面对着落荒而逃的汉人包衣以及女真勇士仍是\"镇定自若\",并没有选择出城追击,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 \"大汗?\" 一旁的济尔哈朗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自从辽沈失陷之后,官兵对他们大金勇士几乎达到了\"畏敌如虎\"的地步,自是不会轻易上当,出城追击。 用一群流民百姓及汉人包衣的性命填平了锦州城外的壕沟,探明了锦州城头的落点,这笔买卖不亏。 \"无事。\" 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有些复杂的心情,皇太极掉准马头朝着身后的军营而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济尔哈朗分明瞧到一向沉稳的皇太极眼眸深处充斥着忌惮,肥大的身躯也在隐隐颤抖着。 当当当! 不多时,刺耳的鸣金声再起,密密麻麻的女真军阵开始缓缓的朝着身后的营地而去,虽然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小挫,但全然没有影响到女真鞑子的士气,整个撤退过程仍是井然有序。 ... ... 待到锦州城外的女真军阵犹如退潮一般完全散去之后,锦州城头上方才爆发出了地动山摇的欢呼声。 所有官兵皆在用力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有些贪婪的想象着充满血腥味道的空气,就连面色惨白的文官们也被周遭士卒的情绪所感染,肆意的挥舞着手臂。 \"督抚,我等守住了!\" 肆意庆祝了片刻,城头众将士终是想起了被他们忽略的辽东巡抚,不由得异口同声的说道。 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守城,但对于人心惶惶的锦州城仍是意义非凡,至少临危受命的毕自肃表现出了丝毫不亚于前几任辽东巡抚的指挥才干,也让城中一些惊疑不定的将校彻底放下了心。 不愧是天子钦点的辽东巡抚,当真不同凡响。 \"传令下去,犒赏三军。\" 耳畔旁响起的惊喜声终是将望着城外狼藉战场暗自失神的毕自肃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使其面色轻松的朝着周遭的副手们吩咐道。 \"是。\" 一语作罢,几名文官便是面带喜色的转身离去,得益于天子的鼎力支持,如今的辽东可谓是\"物资充足\"。 \"只可恨那些辽东将门拥兵自重,不肯为我所用。\" 望着渐行渐远的女真鞑子,辽东总兵官满桂不由得恨恨的拍了拍身前的城垛,一脸不甘的说道。 以他的见识,自是瞧出了刚刚那些落荒而逃的女真鞑子心中已然没有了半点战意,若是锦州城中有一支精锐骑兵突然杀出,定会令女真人的损伤大上数倍不止。 闻言,毕自肃及身旁几名将校脸上的笑容均是一滞,随后便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自\"萨尔浒之战\",明廷九边精锐尽皆葬送之后,这些辽东将门便逐渐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尤其是辽沈和广宁先后失陷之后,以祖家为首的将门世家更是拥兵自重,历任辽东巡抚都要对他们妥协。 \"无妨,这些人嚣张不了太久了。\" 在场周遭尽是自己的心腹亲信,毕自肃说话间也没有太大的顾忌,冲着宁远的方向微微一笑,便是信心十足的说道。 以天子即位以来所表现出来的一系列手段,足以说明天子乃是一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雄主,自是不会允许这些将门世家再度嚣张下去。 \"大人说的是。\" 见毕自肃这般言说,满桂也只得将已然涌至喉咙的话语重新咽了下去,但其眼眸深处仍是充斥着一抹忧色,一旁的左都督赵率教也是脸色凝重。 \"去吧,将赏格给将士们分发下去。\" 抬头瞧了瞧身后的城楼,见得几名文官已然领着一众士卒抬着几口大箱子去而复返,毕自肃便是不置可否的说道。 虽然充当攻城主力的多以流民百姓及汉人包衣为主,但到了最后关头,仍是由货真价值的女真鞑子充当了\"主角\"。 凭借着守城一方的优势,一场厮杀下来,官兵的损伤远比毕自肃想象中小,反观女真鞑子至少伤亡数百。 大明以武立国,以首级记军功,在建州女真崛起之前,一直以蒙古人的\"赏格\"最重。 待到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之后,万历皇帝便将女真人的赏格提升到了与蒙古人一样的高度。 及至到如今的崇祯朝,斩杀一名女真鞑子的\"赏格\"几乎等同于两名蒙古鞑子,赏赐甚重。 虽然这些\"赏格\"对应的官职常常无法实现,但相对应的赏银却是能够及时发送,就连军中那些欺上瞒下的将校也不敢做太大的手脚,免得惹来众怒。 正因如此,战事频繁的辽镇士卒相比较其余承平日久的九边重镇还保留有难能可贵的战斗力。 纵然在刚刚的战事中,官兵乃是毫无争议的\"胜利者\",但仍有不少士卒永远的倒在血泊之中,儿郎们的士气多少受到了影响,此时正需要这些白花花的赏银振奋人心。 都是沉沦沙场多年的宿将,前后不过几个互相的功夫,满桂等将领便想清了毕自肃的用意所在,冲其郑重的点了点头,便是转身朝着身后的阶梯而去。 约莫半炷香之后,紧闭的锦州城门突然由内而外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总兵满桂亲自领着少许儿郎从中而出,神色警惕的打扫起一片狼藉的战场。 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锦州城外,尽是残肢断臂,血肉横飞,但真鞑子却是不多,绝大多数都是脸色狰狞的汉人包衣和降军。 \"呸!\" 冲着这些死相难看的汉奸吐了一口唾沫,满桂的脸上满是鄙夷之色,如若没有这些数典忘祖的汉奸助纣为虐,辽东局势何至于如此毁坏。 都是些征战沙场的老卒,打扫起战场也极为麻利,至多不过两炷香的功夫,这群官兵便鱼贯而入的回到了锦州城。 此时天色已然偏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入目尽是残肢断臂。 锦州城外,已是一片人间炼狱。 第123章 范文程的毒计 夜色已深。 距离锦州城外五里的大金军营中,人头攒动,炊烟袅袅,刚刚布置完营地的女真鞑子开始生火做饭,有些心急的索性就聚在篝火旁大快朵颐。 瞧他们神色自若的样子,好似全然没有因为白天的\"小挫\"而受到影响,也丝毫不担心粮食的储备。 倒是少许瞧上去是将校模样的女真鞑子显得有些\"茶饭不思\",大汗一回到营地之中,便将军中将校及诸位领兵的贝勒召进帐中议事,起码也有两个时辰了。 不过是一场\"小挫\",为何大汗会如此\"大动干戈\"?怀揣着此等疑惑,众人便是不约而同的望向位于营地正中的汗帐。 位于黑色大纛下的女真汗帐戒备森严,往来巡视的侍卫们皆是刀剑出鞘,警惕的盯着周遭并不存在的\"奸细\"和\"内应\"。 或许是错觉,这些侍卫只觉得大纛上的\"海东青\"都没有白日里的\"盛气凌人\",而是变得有气无力。 进至帐中,今日亲自领兵上阵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低头沉吟不语,脸色铁青;其身旁的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也是面色微微发白,喉咙不断的耸动着。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低沉,位于上首的皇太极不由得轻咳一声,打破了汗帐中的沉默:\"今日佯攻,已然探明了锦州城中的虚实,我大金接下来该当如何?\" 他终究是低估了今日\"小挫\"对于帐中将校及贝勒的影响,也高估了自己对于这些人的\"掌控\"。 自今日撤军之后,帐中的这些人便为此争论不休,有人主张舍弃锦州,围攻宁远,也有人主张继续围困锦州,更有甚者建议舍弃锦州和宁远,直扑坐落于辽西走廊咽喉要道的山海关。 如若不是自己仗着\"女真大汗\"的身份强行震住了场子,只怕这场争论还会无休止的持续下去。 \"范文程,你来说。\" 见得无人理会自己,皇太极胸中心火直冒,但望着周遭神色各异的将校,终是没有做声,转而看向了站在文官首列的范文程。 区别于这些手握重兵,狼子野心的和硕贝勒,以范文程为首的汉人奴才们可谓是忠心耿耿。 \"大汗。\"见得皇太极点出自己的名字,范文程心中叫苦,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迟疑了少许便是拱手说道:\"我大金如今兵强马壮,若是不计代价,拿下一座锦州城自是不在话下。\" \"不过若是为我大金着想,倒是不易兵分两路,毕竟去岁..\" 说到此处,范文程便是悻悻的闭上了嘴巴,没有撕开皇太极的\"伤口\",毕竟去岁的失利已然证明了皇太极想要同时拿下宁远和锦州的策略是错误的。 \"继续说。\" 上首的皇太极倒是面色如常,似乎全然不在乎被范文程提起昔日的\"耻辱\",但其眼神却是愈发深邃,沙包大的拳头也紧握着。 \"如此局面下,我大金倒不如继续围困锦州,坐收渔翁之利。\" 闻言,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便是抬起了头,下意识的想要讥讽。 今日他亲自领兵上阵,尚且无法顺利攻克锦州城,难不成领着国内的勇士在这锦州城外吃一个月沙子,城中的官员便会主动投降吗? 更何况,你范文程当宁远城中的官兵是死人不成,难道他们会坐视锦州被围,而始终无动于衷吗? 他刚要张嘴,便见得上首的皇太极露出了沉吟之色,就连身旁的大贝勒代善和二贝勒阿敏也是若有所思。 \"大汗,宁远的那些将校们心中存着拥兵自重的心思已然不是一天两天,未尝愿意为锦州拼命。\" 此话一出,帐中本是有些冷凝的气氛瞬间热切了起来,不少人都是呼吸急促,微微颔首。 辽东将门与大明朝廷不是一条心乃是辽东人尽皆知的事实,早在熊廷弼就任辽东经略的时候,便说过\"辽人不可信\"这等言论。 甚至严格来说,如若不是早年间的\"辽东王\"李成梁养寇自重,默许他们建州女真一步步做大,哪里有如今称霸整个辽东的大金? 时至如今,即便是辽沈,广宁先后落入他们大金之手,那些将门世家仍是\"蠢蠢欲动\",辽东少有的骑兵多数集中在后方的宁远,而充当主战场的锦州却是骑兵寥寥,便是最好的证据。 女真大汗皇太极面沉似水,仍在思考之中。 锦州和宁远相距不足百里,以他们大金勇士的脚力,无需一天的功夫便可来回,纵然宁远真的有个风吹草动,他们便可瞬间知晓。 如今的朝鲜已然臣服他们大金,不敢在继续助手为虐,驻扎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也与自己议和,不会再后方兴风作浪... \"好,不愧是范先生!\" 几个呼吸过后,理清了头绪的皇太极喜笑颜开,言辞中毫不吝啬对于范文程的夸奖,令得其余几名文官都是忌恨不已。 \"宁远城的那些将门素来与明廷不是一条心,我大金只需要派遣少许骑兵袭扰,便能断了他们出兵驰援的心思。\" \"本汗倒是要瞧瞧,后续无援的锦州城究竟能坚持几日?\" 言罢,不待帐中众人有所反应,范文程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若是让锦州城中官兵知晓我大金出兵袭扰宁远,更会动摇他们守城的决心。\" 自辽沈和广宁失陷之后,明廷在辽东便仅剩下了宁远和锦州这两座重镇,若是宁远城\"停滞不前\",朝鲜和东江军也是无动于衷,没有援兵也没有粮饷的锦州城便会沦为一座孤城。 想到这里,皇太极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狞笑,心中的阴霾也是一扫而空,望向锦州的眼神满是疯狂。 人心惶惶之下,倒是要瞧瞧那劳什子辽东巡抚毕自肃拿什么来守城,听说他的兄长还是被明廷小皇帝委以重任的户部尚书,也不知他那位远在京师的兄长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援助困守孤城的毕自肃。 \"大汗英明!\" 顷刻间,帐中便是响起了殷切的附和声,人人的脸上皆是涌现着疯狂。 第124章 围城 三月十二,晴。 锦州城外,初升的夕阳洒下,驱散了初春的寒意,也令得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消散了不少。 若是寻常时候,纵然是值守的兵丁士卒都会\"磨磨洋工\",慵懒的享受着太阳的抚摸。 但此刻,锦州城头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一众辽东文武如坠冰窖,目瞪口呆的盯着城外缓缓变换的军阵,周遭的士卒也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呼吸急促的吓人。 城外五里,原本静谧无声的女真军阵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哄笑声,只见得大队身披重甲的女真鞑子突然自阵中而出,朝着山海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群鞑子虽然不是倾巢而出,但铺天盖地之下,仍是给了锦州城头众人莫大的压力,有种大厦将倾的窒息感。 ... ... \"督抚,应当还是三贝勒莽古尔泰亲自领兵..\" 沉默了半晌,见得远处逐渐消失在眼帘之中的女真鞑子,辽东总兵满桂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朝着身旁的辽东巡抚毕自肃说道。 在辽东从军多年,他自是清楚这莽古尔泰领衔的正蓝旗虽然不比大贝勒代善统率的两红旗以及女真大汗亲自执掌的两黄旗精锐,但也是女真国内不容小觑的存在,战力非凡。 不算刺眼的阳光下,这位身材魁梧的辽东总兵身躯竟是微微的颤抖着,其身旁的左都督赵率教也是胸口不断起伏,脸色有些难看。 \"唔,估摸着是正蓝旗倾巢而出了。\"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毕自肃微微颔首,一向以镇定自若形象示人的他,此时也压抑不住心中翻腾的忌惮和不安,脸色很是凝重。 \"女真鞑子想要作甚?\" 轻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满桂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狐疑之色,随后不待周边人有所反应,便是自顾自的说道:\"我宁锦防线牢不可摧,仅凭莽古尔泰这几千人能作甚?\" \"女真人想舍弃锦州,直扑宁远?还是位于辽西咽喉的山海关?\" 去岁的\"宁锦大捷\"已然证明,女真鞑子想要同时分兵两地的策略不可取,皇太极已然吃过一次大亏,应当不至于重蹈覆辙才是。 更别提,锦州至宁远这一路上,朝廷修建了不少军堡,虽然不比锦州,宁远这等城池雄伟,但也远非莽古尔泰这几千人便能拔除的。 \"他们想要断了我等的后路,使锦州变成孤城一座...\" 辽东巡抚的声音微微有些发苦,显然没有料到城外的女真大汗竟然如此之快便改变了策略。 与\"大开大合\"的攻城相比,他反而更忌惮女真鞑子\"温水煮青蛙\",对锦州城围而不攻。 \"笑话,宁远城中有重兵把守,就凭就这...\"一旁的辽东总兵下意识的便讥笑了一声,但还不待其将话说完,眼眶便是猛地一缩,像是想到了某件事一般,脸上满是骇然。 \"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可与我等不是一条心..\" 见得满桂没有将话说完,面色凝重的辽东巡抚缓缓转过身,朝着周遭仍抱有些许幻想的文武官员说道。 这些将门世家一向拥兵自重,本就不肯轻易亲自下场,如今女真鞑子派兵袭扰,便又给了他们一个坐视不理的理由。 想到这里,他终是明白了,为何天色尚未大亮,女真营中便是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整军备战之后,却是按兵不动。 这些女真鞑子是故意让锦州城中的士卒百姓见得莽古尔泰领兵大摇大摆的朝着山海关的方向而去,其目的便是为了动摇城中军民的士气。 后路被断,朝鲜和皮岛又是自顾不暇,锦州城便会沦为一座孤城,这对城中士气的打击将是无法想象的。 一语作罢,周遭的文武官员均是如遭雷击,甚至有人双腿发软,直接跌倒在地,比昨日女真鞑子攻城的时候,还要不堪。 \"督抚,卑职请命,亲自领兵出城,给宁远的那些将门下军令。\" 无视了周遭面如死灰的文官,一旁的赵率教脸上涌现了一抹果决之色,朝着毕自肃拱手说道。 闻声,心神不宁的满桂也是来了精神,同样是面露殷切之色,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他们二人都是朝廷敕封的辽东总兵,在军中也享有莫大的影响力,就连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也不敢小觑。 \"两位,你觉得眼下这种形势,女真鞑子会让我等出城吗?\" 毕自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手指着城外仍是铺天盖地的女真军阵,无可奈何的说道。 顺着其手指的方向望去,满桂及赵率教有些绝望的发现,原本驻扎在城外五里的女真大军突然向前推进了不少,并且开始安营扎寨。 瞧那架势,分明是打算彻底的将他们困死。 \"城中粮食可是够用?\" 望着情绪有些低迷的两名心腹,毕自肃勉强打起精神,问询起眼下最为紧要的问题。 如若女真鞑子笃定主意,对锦州城围而不攻,那比拼的就是双方\"后勤\"了。 虽然自己从宁远城筹措了不少粮草,但眼下这个当口,可是不能节省,必须要保障军中儿郎的用度,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城外的女真人会不会突然发起强攻。 \"回督抚大人,城中粮食倒是不缺,起码也能支撑三月...\" 提及此事,赵率教有些低沉的情绪倒是恢复了不少,他奉命整饬锦州的时候,便是吸取了\"宁锦大捷\"的经验,将城中的粮草尽数填满,以备不时之需。 闻言,毕自肃的脸色也是缓和了不少,只要城中粮食充足,在国仇家恨的情绪感染下,锦州城的士气倒是不至于太过于萎靡。 但倘若城中粮食一旦告罄,看似同仇敌忾的锦州城便会生出乱子,只怕城中也会滋生出不少女真鞑子的\"内应\"。 轻轻颔首,辽东巡抚没有再说话,女真鞑子这一招\"围而不攻\"的确让他如鲠在喉,有苦难言。 如此说来,这破局的关键仍系于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了。 第125章 祖大寿的野心 三月十五,宁远。 自辽沈和广宁先后失陷之后,宁远便成为了大明在辽东唯二的\"臂膀\",与一百五十里外的锦州遥相呼应,牢牢扼守着辽西走廊。 早些年,因为有着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掣肘,这些拥兵自重的将门世家还算有所收敛,对于朝廷的态度也算恭敬。 但随着东阁大学士孙承宗去职,继任的辽东巡抚便再也遏制不住这些野心勃勃的将门世家。 尤其是\"袁大忽悠\"袁崇焕就任辽东巡抚之后,为了维系自己的地位,对于这些将门世家大肆笼络,尤其是世代居住在宁远的\"祖家\",更是一跃成为将门世家之首。 在袁崇焕的坚持下,朝廷甚至裁减了宁远城中的\"兵备道\",改由副总兵祖大寿兼任。 换句话说,如今宁远城的军马尽皆受祖大寿节制,就算辽东巡抚毕自肃也无法调动这群野心勃勃的将校。 因为世代居住在宁远的缘故,祖家的府邸比城中的官衙还要大上不少,虽然地处辽东,但府邸亭台楼榭,雕梁画栋,纵然是与南直隶的那些园林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进至府中,辽东副总兵祖大寿神色淡然的居于上首,一脸惬意的享受着身后婢女的抚摸,其身前站着两名身着戎装的汉子,虽是面色焦急,但终是一言不发。 \"城内可是戒严了?\" 半晌,假寐的祖大寿终是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边摩挲着身后婢女的纤纤玉指,一边若有若思的问道。 \"大兄放心,城中一切安然有序,只是城外尚有女真鞑子虎视眈眈,儿郎们倒是有些人心惶惶。\" 见得祖大寿终是出声,与其面容有几分相似的祖大乐忙是松了一口气,有些急不可耐的说道。 三天前,赶在太阳落山之际,他们布置在宁远城外二十里外的岗哨突然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声称女真鞑子大兵压境,转瞬即至。 大惊失色之下,祖大寿忙是下令戒严,将宁远城附近村寨的百姓尽皆赶入了城中,着实引发了一番混乱。 \"无妨,城外的那些鞑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千人,又是轻车简从,没有携带云梯等攻城器械,奈何不了我等。\" 瞥了一眼身前面色焦虑的堂弟,祖大寿微微摇了摇头,不平不淡的说道,好似全然不在乎城外的女真鞑子已然将宁远城外的村寨尽数血洗,那些尚未来得及逃入城中的百姓也化作了这些人的刀下亡魂。 \"大兄,区区几千鞑子,弹指可灭!\" \"弟弟可瞧得真切,那领兵的乃是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 一语作罢,祖大乐脸上的焦急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狂热,呼吸也是沉重了起来。 不提宁远城中的那些步卒,光是隶属于他们祖家的\"关宁铁骑\"便有万余,周边堡寨中还有不少铁骑。 若是能够将城外的女真鞑子围了,这是何等的滔天之功,皆是莫说眼前的堂兄,怕是自己都能捞一个总兵当当。 想到这里,祖大乐的神情更是激动,不由分说的朝着自己的兄长说道:\"兄长,若是能够将莽古尔泰斩杀...\" \"兄长糊涂。\" 不待上首的祖大寿有所反应,一旁与其并肩而立的中年人便是出声将其打断。 \"城外建奴虽然仅有数千,但战力可是不容小觑,除非我等倾巢而出,否则也难以在这群鞑子身上占得便宜。\" \"更何况女真鞑子本就以骑术见长,我等也不见得能追上。\" 一番慷慨陈词过后,祖大乐的神情便是为之一滞,显得有些迟疑,而上首的祖大寿则是微微颔首,面露欣赏之色。 见得祖大寿如此反应,中年人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一般,紧接着说道:\"就算我等能将城外的女真鞑子全歼,我祖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有名无实的辽东总兵?还是毫无意义的封爵?\" 此话一出,官厅中的气氛顿时为之一紧,就连祖大寿好似也没有料到,身前的中年人竟是如此干脆的将他们祖家的\"野心\"公布于众。 \"大乐,吴襄说的对,与城外的鞑子打生打死,对我祖家没有任何意义。\" 见得祖大乐仍是有些迟疑,上首的祖大寿不由得将声音放缓,将其中利害分析给自己的堂弟。 沉默半晌,祖大乐终是悻悻的点了点头,像是受到了某种打击一般,身躯有些佝偻的转身离去,但其低喃的声音仍是传入二人耳中:\"若是日后朝廷追究,该当如何...\" 见得祖大乐逐渐远去的背影,上首的祖大寿微微摇头,好似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们祖家在这宁远城已然居住了将近两百年,如若不是辽沈失陷之后,东阁大学士孙承宗自请出边,并举全国之力打造了这条所谓的\"宁锦防线\",只怕这辽东早就是他祖家的一言堂了。 \"大兄不必挂怀..\" 见得祖大寿的神情有些低沉,被称为\"吴襄\"的汉子忙是上前一步劝道,脸上挤满了堆笑。 他叫吴襄,天启二年得中武进士,因为生的魁梧,侥幸被祖家上任的家主祖承训瞧上,引为了祖家的\"女婿\",开始在祖大寿麾下效力。 \"嗯。\" 轻轻点了点头,祖大寿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锦州,虽然锦州方向未有求援文书到,但以城外形势来看,女真鞑子定然是倾巢而出,令得锦州成为了一座孤城。 \"去,派人杀出城,给锦州那边送个信,就说女真鞑子围城,我宁远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在给朝廷那边去个信,将女真鞑子倾巢而出的实情告知。\" 如此局面下,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朝廷可无法趋势他祖家出兵,毕竟那些关宁铁骑可是他们祖家能够在辽东立足的根本,轻易损伤不得。 \"是,大兄。\" 似乎早就料到了祖大寿会有如此想法,一旁的吴襄没有露出半点意外的神色,重重点了点头之后便是快速转身离去。 ... 元年三月,女真三贝勒兵临宁远,宁远告急。 <<明史 第126章 困守孤城 三月十七,晴。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太阳落山之际,因为一时\"疏忽\",令得数十名自宁远而来的骑兵进至锦州城中的缘故,城外数里的女真鞑子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天色才刚刚大亮,犹如黑色蚁群一般的女真鞑子便在锦州城头众将士忧心忡忡的眼神中集结成军,冷冷的窥伺着在晨雾中瑟瑟发抖的孤城。 \"督抚,昨晚那些人?\" 未曾理会城外大兵压境的女真鞑子,左都督赵率教一脸忧虑的问道,以他的见识,自是瞧出了城外这些鞑子虽然瞧上去来势汹汹,但不过是\"狐假虎威\",不会轻易攻城。 \"宁远来的。\" 迎着周遭将校有些殷切的眼神,辽东巡抚毕自肃缓缓颔首,说出来的话语令得众人先是一滞,随后便是面露狂喜之色。 \"可是祖大寿要率兵来援?\" 虽然觉得那拥兵自重的祖大寿不会如此\"好心\",但一旁的满桂仍是不死心的问道。 \"呵,\"嗤笑一声过后,毕自肃声音***淡的说道:\"建奴来势汹汹,形势不明,恐遭不测,宁远暂无力他顾。\" 虽然心中早就猜到了这些将门世家会做如此抉择,但毕自肃的眼眸深处仍是充斥着浓浓的失望。 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面对着危急的辽东形势,这些将门世家还存着拥兵自重的心思,坐视女真鞑子围城,这是何等的可悲,可笑。 \"放肆!\" \"祖大寿好大的胆子。\" 见得心中最后的希望落空,总兵满桂勃然变色,怒不可遏的说道:\"宁远城中光是关宁铁骑便有上万,而宁远城外的鞑子至多不过五千。\" \"如此拙劣的理由,也亏得他们想得出!\" 前些时候,满桂本就与毕自肃驻扎在宁远城中,对于\"关宁铁骑\"的人数了如指掌,更别提沿途诸多军堡中还驻扎有数量不菲的骑兵,尽皆归祖大寿调遣。 又是胡乱发了一番牢骚过后,满桂终是慢慢镇定下来,这些将门世家存着拥兵自重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朝廷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可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瞧了瞧城外厚实的军阵,满桂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苦笑,如若他所料不差,城外那女真大汗皇太极恐怕也收到了宁远城按兵不动的消息。 依着这个局面来看,只怕距离女真人下一次的攻城不会太原了。 许是为了印证满桂心中的猜想,不过是半炷香过后,城外密密麻麻的女真鞑子便在城头文武的惊呼声四散而去。 瞧他们分散的方向,倒是朝着辽沈及开原,铁岭等地而去。 嘶! 电光火石之间,城头众人便猜出了这些鞑子的用意所在,这些四散而去的鞑子只怕是要去\"打草谷\"了。 前两日的攻城,已然令得流民百姓伤亡殆尽,降军和汉人包衣也是损失惨重。 为了消耗城中的物资,也为了缓解女真国内日益紧张的粮食危机,只怕皇太极定然会大肆\"征兵\"。 十有八九,只怕这些四散而去的女真鞑子会将辽沈,广宁以及抚顺,开原等地掘地三尺,将勉强苟活于世的汉民抓捕到锦州城外。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辽东巡抚毕自肃神色愈发深邃,他深知这些鞑子四散而去意味着什么。 曾经经历了\"宁锦大捷\"的他十分清楚那些降军和汉人包衣在女真国内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女真八旗,但也不至于沦为\"炮灰\"。 但以前些天的形势来看,这些汉人包衣分明在战事的第二轮便沦为了\"炮灰\",这无疑说明了女真国内的粮食危机已然达到了令皇太极都有些束手无策的地步。 他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来间接的控制人口。 这也意味着女真鞑子抓捕起流民百姓来会更加没有负担,下一次的攻势也会愈加疯狂。 \"督抚,不若由卑职派人突围,越过宁远,前往山海关请援?\" 沉默了半晌,左都督赵率教旧事重提,脸上重新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既然宁远将门按兵不动,那他便去寻山海关总兵。 待到事情闹大之后,倒是要瞧瞧众矢之的的宁远将门是否还敢无动于衷,按兵不动。 \"糊涂。\" \"宁远那些将门,会让尔等顺利过去吗?\" 毕自肃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鄙夷,声音愈发冷酷,说出来的话语令得城头的气氛猛然一滞。 \"乱臣贼子!\" 如此直白的话语,纵然是神经大条,向来有些混不吝的满桂也是瞬间领略,不由得朝着宁远的方向愤怒的咆哮着。 \"好了,本官猜那些将门世家也不敢真的按兵不动,起码也要去朝廷知会一声。\" \"毕竟倘若辽东失陷,他们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像是祖大寿等人心中的蛔虫一般,毕自肃轻而易举的便猜出了这些将门世家心中的想法以及真实目的。 他们并非不肯出兵,无非利益不够罢了。 但京师之中的天子真的会如他们所愿,如同往常一样,向他们妥协吗?毕自肃有些怀疑。 \"卑职只怕军中不稳。\" 这几日,虽然女真鞑子并未攻城,但后续无援的压力仍是令得城中的军民有些喘不过气,虽然还没有生出乱子,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毕竟归根结底,这锦州城的将校也有不少\"世家子弟\",根深蒂固,面对着大兵压境的压力,已然有些怨声载道了。 \"按时发放粮饷就是。\" 沉默半晌,毕自肃终是有些无奈的说道,此时的锦州城可经不起\"哗变\"了。 一旁的满桂和赵率教对视了一眼之后也是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就连毕自肃都没有太好的办法,他们这些\"粗鄙\"的武将又能有何对策呢。 \"无妨,让众将士各司其职就是。\" \"朝廷不会坐视我等困守孤城的。\" 眼见得周遭将士情绪有些低沉,巡抚毕自肃突然微微一笑,面向紫禁城的方向,极有信心的说道。 以天子对于辽东的重视程度,怎么可能坐视锦州被围困而无动于衷。 第127章 破局关键 三月二十。 寅时刚过,沉闷的钟声尚在众人的耳畔旁回荡,紧闭的永定门便被打着哈欠的守城士卒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 见状,早已等候多时的行商百姓纷纷精神一震,一边收拾好随身的物品,一边在士卒的引导下排队进城。 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几名守城士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除了不时与相熟的百姓寒暄两句之外便是再无反应,很是倨傲。 唏律律!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远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若隐若现的马蹄声,引得周遭的百姓纷纷扭头望去。 片刻之后,便见得一名骑士催动着胯下的战马,伴随着四散的扬尘,面色急促的朝着此地而来。 \"快,快让开!\" 少许的错愕过后,守城士卒便是忙不迭的指挥起面前的人潮,残存的睡意也是瞬间散去。 因为骑士速度过快,有几名孩童被骑士掠过的冷风吓得嚎啕大哭,但其身后的大人却是无暇理会怀中的孩童,只是下意识的与身旁同伴交换着眼神,面色惊疑不定。 相比较面色惊疑不定的行商百姓,多少知道些\"内情\"的守城士卒则显得更加不堪,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嘴唇也有些发白。 他们已然瞧得清楚,骑士所持的旗帜分明是八百里加急,且方向也是自东北而来,难道辽镇战事又起? 想到这里,众人的呼吸便是不自觉的急促起来,准备去查验堪合的动作也有些迟疑,好似有些不敢接受这个现实。 守城士卒动作不急不缓,但战马之上的骑士却是一脸急促,也不待身前的士卒发问,便是自怀中掏出一枚堪合,朗声说道:\"辽东军情,速速放行。\" 此话一出,纵然士卒心中早有准备,也不由得咯噔一声,草草接过骑士递过来的堪合,瞥了一眼之后,便犹如\"烫手山芋\"一般将其还了回去。 周遭的行商百姓也早已经为其让开了一条道路,虽然不少人的表情都是欲言又止,但终是默不作声。 望着骑士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场众人均是心中一紧,只觉得才刚刚安歇了不久的京师,怕是又要喧嚣起来。 ... 正如永定门外的百姓心中所猜测的那般,就在那名骑士入城不久,辽东生变的消息便犹如星火燎原一般,迅速的传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投向了紫禁城,也不知那位深宫中的天子会如何面对。 ... ... 乾清宫暖阁中,一身常服的朱由检立于案牍之后,面沉似水,身前的桌案上胡乱散着一封有些凌乱的奏本。 虽然心中知晓,辽东建州女真定然不敢善罢甘休,但当其真的兵临锦州城下的时候,朱由检的心情还是尤其沉重。 更令其惊怒的是,案牍上的奏本并非辽东巡抚毕自肃所呈递,而是驻扎在宁远的副总兵祖大寿所奏。 奏本中的态度虽然虔诚,但话里话外除了汇报辽东战事之外,还隐隐有些\"威胁\"。 \"诸位卿家如何看。\" 见得身前众人已然将奏本传阅完毕,朱由检终是压住了心中的不安和惊怒,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的沉声说道。 \"陛下,宁远城高池深,区区几千建奴就敢自不量力的袭扰我大明中重镇,实在是取祸之道。\" 与周遭几名袍泽交换了一个眼神,掌管天下军马大权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率先起身,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说道。 虽然那祖大寿在奏本中对于锦州城的情况\"轻描淡写\",刻意夸大了宁远城所面临的危机,但区区几千建奴,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越过雷池。 只是这锦州被围,而宁远又是\"自顾不暇\",长此以往,终究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陛下,只怕锦州城军民人心惶惶..\"话音刚落,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也起身拱手说道:\"宁远那些将门世家一向野心勃勃..\" 如此诛心之言,令得不少朝臣都是勃然变色,就连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向\"帝师\"投去了愕然的眼神。 天子当面,如此言论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应当不至于此..\" 见得阁中气氛冰冷到了极点,阁臣李国普最先反应了过来,但其语气仍是有一丝迟疑。 显然,他对于那些拥兵自重的\"军阀\"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不要指望那些将门世家。\" 不多时,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自暖阁中响起,引得众人纷纷抬头望去,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复杂。 兵部尚书王在晋数次欲言又止,但终是悻悻的摇了摇头,未发一言,但其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了。 女真鞑子倾巢而出,宁远将门按兵不动,朝鲜和皮岛又指望不上,难不成中枢就坐视锦州被围而无动于衷? 如若锦州有失,那便是将整个辽东尽数送予建奴了,朝廷举倾国之力打造的宁锦防线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从长远出发,或许向宁远的那些将门\"妥协\"一次,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瞧天子如此坚决的态度,王在晋也不敢出声劝谏,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前的三位阁臣。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注视,\"金筷相国\"刘鸿训轻咳一声,作势便打算起身进言,却不想案牍之后的天子率先发声:\"登莱袁卿家那边如何说?\" 袁可立就任登莱巡抚已然有一段时间了,又有悍将周遇吉从旁辅佐,虽然短时间内难以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想必也有了一丝眉目。 \"回陛下,袁大人的几艘战船已然启航,前往旅顺,旬日便到。\" 听到天子问询起袁可立的近况,兵部尚书王在晋忙是起身拱手说道,但脸上的愁容不减。 自辽沈及广宁先后失陷之后,旅顺便成为了大明在辽东最为重要的\"粮仓\",明廷在此设下重兵。 但旅顺等地的官兵也多以步卒为主,并无太大的野战能力,这破局的关键还在于宁远城中的骑兵。 案牍之后的天子好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的些许殷切随之隐去,满脸愁容。 第128章 山海关总兵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中,天子面沉似水,铁色铁青,厅中的众臣也是不敢打扰,唯有司礼监秉笔蹑手蹑脚的行至窗柩前,将其轻轻关上。 初春的天气说变就变,清晨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如今却是乌云密布,窗外寒风愈发凛冽,瞧上去大雨将至。 旅顺等地的官兵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东江军及朝鲜又是不堪大用,这破局的关键还在宁远城中那些将门世家身上。 难道真的要向他们妥协,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瞧着天子愈发深邃的脸色,下首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终是忍不住起身,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自左都督赵率教移驻锦州之后,山海关尚无人坐镇...\" 此话一出,暖阁中众臣均是为之愕然,唯有东阁大学士孙承宗面露恍然之色,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呼吸为之急促了起来。 辽沈及广宁先后失陷之后,朝廷曾一度想要舍弃关外土地,将军民百姓尽皆撤到关内,凭借着素有\"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遏制建州女真。 孙承宗坐镇辽东,着手修建的\"宁锦防线\"中,除了锦州及宁远,位于后方的\"山海关\"也是重要一环。 宁锦大捷之后,因为满桂及赵率教二人之间的\"间隙\",朝廷曾令满桂坐镇山海关,兼任统领关外四路及燕河、建昌等地的驻军。 待到朱由检继位之后,以毕自肃为辽东巡抚,满桂也随之移驻宁远,故而山海关总兵的位置已然空悬了数月之久。 稍作思考之后,阁臣李国普便欲起身举荐,却不曾想被其身旁的孙承宗抢了先:\"启禀陛下,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素通军事,又曾总督辽东,正是坐镇山海关的不二人选。\" 一语作罢,便是躬身行礼,面上涌现了一抹殷切。 正所谓举贤不避亲,虽然当今知晓面前的天子隐隐有些不喜那袁崇焕,但值此关键时刻,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昔年那袁崇焕能够以区区\"兵部主事\"的身份,骤然经略辽东便是离不开的赏识与提拔,当然那袁崇焕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刷领辽东军民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锦大捷\",着实给他长了不少脸面。 女真鞑子倾巢而出,锦州城已然岌岌可危,如若不安置一名\"老成持重\"之辈,怕是难以力挽狂澜。 更重要的是,那袁崇焕就任辽东巡抚的时候,与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时间相处的颇为融洽,若是由其坐镇山海关,想必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也不敢继续无动于衷。 如此一来,锦州之危可解。 闻声,一旁的刘鸿训也是缓缓出声道:\"回禀陛下,袁崇焕曾经略辽东,才智双全,或为山海关总兵不二人选...\" 虽然山海关总兵一职向来由军中悍将担任,但值此关键时刻,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先将锦州危局解了才是要紧事。 \"陛下,前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已至京师..\"不多时,兵部尚书王在晋不***不淡的声音在暖阁中响起,他的眼眸深处隐隐掺杂着一抹不屑。 虽然袁崇焕经略辽东的时候,也算\"兢兢业业\",还取得了\"宁锦大捷\"这样举国欢腾的胜仗,但在他的默许下,本就野心勃勃的辽东将门也迅速壮大己身,这才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这些辽东将门之所以有底气拥兵自重,那袁崇焕至少要负三成责任。 尤其是朝廷举倾国之力打造的\"关宁铁骑\"几乎尽数沦为了祖家的\"私兵\",仅凭这一点,便可侧面反映出袁崇焕的无能。 若是由其出任山海关总兵,谁知道他会以\"临时决断之权\"对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许以何等许诺,从而换取那些将校的出兵。 本以为袁崇焕出任山海关总兵乃是水到渠成之事,但孙承宗及刘鸿训都没有料到,竟是被兵部尚书给否决了,二人脸色不免有些尴尬,尤其是孙承宗更是目露精光。 军国大事,岂容掺杂个人感情,但这王在晋竟然还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的\"间隙\"而怀恨在心。 孙承宗作势便要出声,但见得案牍之后的天子面露沉思之色,方才悻悻的摇了摇头,不再作声。 刚刚还有些\"剑拔弩张\"的乾清宫暖阁,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这已经不是朱由校第一次听说\"袁大忽悠\"的名字了,他没有想到那袁崇焕竟然有如此魔力,竟是令得孙承宗及刘鸿训二人皆是为其背书。 或许真的是明廷在建奴手上吃的亏太多了,故而这\"宁锦大捷\"方才显得如此来之不易,连带着\"袁大忽悠\"也被无限神话。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检将心中汹涌的心思压下,不容置疑的朝着身前的朝臣们说道:\"传朕旨意,以马世龙为山海关总兵,吏部及兵部尽快办理相关事宜。\" 与满桂,赵率教等为国捐躯的名将一般,这马世龙也对大明忠心耿耿,最终病故在任上,青史留名。 \"是,陛下。\"见得天子主意已决,孙承宗及刘鸿训对视了一眼,声音有些发苦的说道。 天子继位不过数月之久,但这威势却是愈发重了。 \"自左都督赵率教移驻锦州之后,山海关兵员便是有些不足,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闻言,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有些愕然的抬头看去,他本以为天子此时令马世龙出任山海关总兵是为了\"敲打\"宁远的那些辽东将门,随后在许以些许\"利益\",换取他们的出兵。 但瞧天子这意思,好似是不打算对那些将门世家\"妥协\",这是打算强行令他们就范吗? \"陛下圣明。\" 对于此等提议,无论是孙承宗亦或者刘鸿训都没有太大意见,天子有心整饬辽东,自是再好不过。 但眼下大明边镇已是有些不稳,已然没有余力\"调兵遣将\"驰援辽镇,若是想要整饬山海关,唯有自京中出兵。 想到这里,暖阁中众臣脸色便是微微有些异样,天子之举究竟是为了整饬山海关,护持京师还是向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施压呢?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众臣粗重的呼吸声次第响起。 第129章 蓄势待发 三月二十二,宜出行。 辽东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已然传回京师两日,女真鞑子倾巢而出,锦州城岌岌可危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 原本安静祥和的紫禁城再度陷入了肃杀的气氛之中,穹顶上低垂的乌云更是令人心生烦躁,只觉得山雨欲来。 在茶楼酒肆说书先生的添油加醋下,如今的辽东宛如一滩死水,任凭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在其中掀起风浪。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压抑,竟是有些年幼无知的少年人一脸懵懂的问道:\"或许天子会御驾亲征?\" 在他们听过的戏文中,但凡皇帝御驾亲征,均能水到渠成的取得一场大胜。 面对着懵懂无知的少年人,倒是无人去取笑他们的\"无知\",只是脸色有些复杂的摇了摇头。 大明天子上一次\"御驾亲征\"怕是还要追溯到\"不似人君\"的正德皇帝吧? 自此之后,莫说\"御驾亲征\",大明天子就连走出紫禁城这个牢笼都已然成为了一种奢望。 虽然心中对此等言论嗤笑不已,但京中的六部衙门及城外京营的确十分\"热闹\",不由得令人想入非非,难不成紫禁城中的天子真要御驾亲征? ... ... 对于京中的纷纷扰扰,大明天子朱由校自是无暇理会,此时他正在御马监提督及京营众将士的簇拥下登临观武台,脸色肃然的检阅着脚下的军阵。 因为昨日才刚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的缘故,京师的空气仍是有些湿润,但阳光却是正好,令人心旷神怡。 晌午的阳光下,京营的校场中喊杀声直冲云霄,入目尽是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官兵。 得益于朱由检的\"慷慨解囊\"及忠贞侯秦良玉的兢兢业业,如今的京营士卒与半年前简直天壤之别。 不但甲胄齐整,就连士卒也肉眼可见的\"精神\"了许多,面上涌现着红光,眼神也是犀利许多。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我大明,万胜!\" \"有我无敌!\" 一阵沉闷的战鼓声过后,各式各样的号角声自校场中响起,这地动山摇的呼喊声令朱由检豪气徒生的同时也惊飞了在空中盘旋的飞鸟。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震人心神的喊杀声终是慢慢消散,微微喘着粗气,脸上挂着汗珠的副总兵黄得功行至朱由校身前,躬身行礼:\"陛下!\" \"黄将军神武!\"心神激荡的朱由检上前一步,在身旁众多内侍有些愕然的眼神中亲自将跪在面前的武将搀扶而起,脸上满是欣赏之色:\"朕甚是满意。\" 感受到臂膀上传来的力量,副总兵黄得功呼吸愈发气促,黝黑的面庞上也满是激动神色:\"臣,谢陛下!\" 正所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他早些年不过是军中一名平平无奇的将校,仗着有把子力气,兼之立下了些许军功,这才被调至京中。 彼时的他,定然想不到,前后不过数年的时间,他便由一名默默无闻的游击一跃成为神枢营副总兵,并且奉圣谕,统率数千铁骑。 现如今,天子更是当着数万将士及一众官员的面,亲自将其搀扶而起,这是何等的荣耀!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的动作自是没有逃过校场之中众将士的眼睛,心神激荡之下,便是异口同声的吼道,所有人均是下意识的挺胸抬头,高声嘶吼,借以抒发心中的激动。 听得耳畔旁如炸雷一般响起的山呼声,朱由检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只觉得数月以来的坚持终是有了回报。 \"黄将军,后日起程赶赴山海关的士卒可是准备妥当?\" 轻轻的朝着校场上的士卒摆了摆手之后,朱由检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身旁的武将身上,颇为紧张的问道。 自左都督移驻锦州之后,山海关这等咽喉要地便是群龙无首,军中势力也是错综复杂。 \"京营众将士,愿为陛下效死。\" 闻声,黄得功便是单膝跪地,不假思索的说道,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这位悍将的声音竟是微微有些颤抖。 \"为陛下效死!\" 除了黄得功纸外,观武台上其余知晓\"内情\"的将校也是纷纷单膝跪地,面色振奋的说道。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自天子继位之后,他们这些人便从无人问津的\"臭丘八\"一跃成为周边百姓眼中的\"香饽饽\"。 谁不知晓,他们京营士卒的吃穿用度及军饷待遇均是远胜诸军,如今辽东告急,便到了他们回馈天子隆恩的时候了。 \"好,一切准备妥当,大军明日出发,尔等直扑宁远。\" 面对着自己的一众心腹,朱由检再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真正\"意图\",他从来没有想过向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妥协。 他倒要瞧瞧,大势所趋之下,宁远城中那些将门世家是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拥兵造反。 虽然早就猜到天子此时委任马世龙为山海关总兵,并自京营中出兵整饬山海关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朱由检的这番言论仍是令得随侍在侧的诸位官员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一身戎甲的御马监提督身子还微微摇晃了一番。 眼前这群士卒虽然士气正旺,甲胄齐整,但终究还算是一群\"新卒\",没有见过血,如何能是宁远城中那些\"兵痞子\"的对手。 要知晓,祖大寿等人手中的\"关宁铁骑\"可是朝廷举倾国之力,耗费了无数钱粮方才勉强凑出了万余人,堪称眼下大明最为精锐的野战部队。 \"臣,定然不负重望。\" 不同于周遭脸色莫名的文官,一身戎甲的黄得功反倒是一脸坚决,他虽然久在京师,但也知晓那些臭名昭着的将门世家的\"野心\"。 但天子如此隆恩,莫说区区一个宁远,纵然刀山火海他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见状,朱由检微微颔首,目光也不由得飘向了辽东,心中情绪很是复杂。 依着\"后世\"的经验来看,辽东那些将门世家与朝鲜那等墙头草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些吃软怕硬的怂货。 自己以京营坐镇山海关,重兵直扑宁远,大势所趋之下,倒是要瞧瞧宁远城中那些\"军阀\"是否还敢摇摆不定。 阳光漫天,大明天子面色冰冷,眼中一片肃杀。 第130章 辞陛赴任 次日清晨。 寅时刚过,笼罩在紫禁城上方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沉闷的钟声也在皇城中悠悠回荡,紧闭的朱红色宫门缓缓开启,露出了其中身着一袭红袍的司礼监秉笔。 \"马总兵。\"越过宫门,见得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司礼监秉笔忙是上前了一步,微微拱手说道。 \"见过王公公。\" 虽然已然等待了不少时间,但武将心中仍是没有半点不满,黝黑的脸庞上更是充斥着一抹激动之色。 他已然听到风声,紫禁城中的天子\"乾纲独断\",一连否决孙承宗及刘鸿训两位阁臣的提议,坚持以自己为山海关总兵,坐镇辽西走廊。 虽然才刚刚过了自己三十五岁的生日,但他马世龙的履历却是颇为\"抢眼\",即便是比之坐镇宣大的杨肇基也是丝毫不差。 因为出身将门世家兼之由世职举武中试的缘故,他直接便被授予宣府游击,曾在宣府军中历练。 天启二年,又被调回京师,升为永平副总兵,而后又调至蓟镇,升为三屯营总兵。 待到\"帝师\"孙承宗出镇辽东之后,便上奏天启皇帝,将其擢升为山海关总兵,坐镇中路。 又是与身前的武将寒暄了片刻,司礼监秉笔率先朝着宫中走去,心头很是感慨。 自开朝以来,除了太祖与成祖两位皇帝之外,恐怕只有朝臣口中\"不似人君\"的正德皇帝能像当今天子这般,重视武人,并亲自面授机宜。 许是时辰尚早的缘故,笼罩在晨雾的紫禁城中人烟寥寥,唯有少数起早的宫娥内侍望着由司礼监秉笔领衔的队伍躬身行礼,心头琢磨王承恩身旁的武将又是哪位,倒是好大的福分,竟是直达天听。 随着一行人越过偌大的皇极殿广场,身材魁梧的马世龙呼吸愈发急促,双方也是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青筋暴露。 自正德皇帝之后,除却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之外,一半官员的\"陛辞赴任\"都是在皇极殿广场亦或者宫殿中空置一龙椅,由官员高声叩拜即可。 虽然他没怎么来过深宫大内,但从身旁愈发巍峨的宫殿及身旁太监的言语,也知晓己方正在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 天子竟是要在乾清宫中召见自己! 一念至此,纵然是履历丰富,久经战阵的马世龙也不由得心神激荡,脚下步伐也是不知觉加快了几分。 ... ... \"臣马世龙,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饱含激动但又微微颤抖的声音在乾清宫暖阁中骤然响起,令得正在案牍后闭目养神的朱由检缓缓睁开了眼睛。 咚咚咚! 不待天子做声,身高七尺有余的魁梧军将便是以头伏地,其声音清晰可闻,令得前不久才刚刚修缮过的乾清宫地砖又是隐隐发颤,看的一旁的司礼监秉笔有些无奈,微不可查的吧唧了一下嘴,但眼中却满是赞赏之色。 前段时间,天子召见那卢象升的时候,这乾清宫的地砖便是遭过一次\"罪\",这还没几天,又来了一个马世龙。 \"赐座。\" 待到身前武将有些拘谨的落座之后,案牍后的天子已然隐去残存的睡意,开始细细打量着身前的武将。 依着\"后世\"的记载来看,\"己巳之变\"之变过后,朝廷将辽东巡抚袁崇焕下狱,其麾下大将祖大寿便在女真鞑子尚未完全退兵的情况下,擅自领兵退回到关外,将京师置于危难之中。 值此关键时刻,幸得孙承宗运筹帷幄,兼之马世龙领兵赶至京师,大势所趋之下,方才令得祖大寿回返,解了京师之危。 待到调任宁夏总兵之后,马世龙仍是兢兢业业,数次击退来犯的蒙古鞑子并在任上病故,乃是一位从始至终都对明廷忠心耿耿的武将。 \"此去辽东,马总兵可是准备妥当?\"沉吟了少许,朱由检终是出声问道,虽然知晓身前武将远非宁远城中那些拥兵自重的\"军阀\"可比,但他仍是有些放不下心。 \"请陛下放心,末将定当鞠躬尽瘁。\" 闻声,甲胄在身的马世龙忙是起身拱手说道,声音中充斥着一抹坚决。 眼下女真鞑子倾巢而出,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拥兵自重,而自己统率的军队也不过是自京营及腾骧四卫选拔而出的几千铁骑,但这却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决心。 \"马总兵当如何做?\" 片刻之后,朱由检的声音再起,令得马世龙的脸上涌现了一抹愕然,似这等军国大事,向来由天子及朝野上的衮衮诸公决定,何时轮得到他们这些领兵的武将置喙? 但见得天子面色不似玩笑,马世龙也敛去了心中的杂念,略微沉吟了少许方才拱手说道:\"末将赶至山海关之后,便令黄得功领兵驰援宁远,末将则在后方坐镇,操练各路人马,整饬边镇。\" 就凭随军的那几千铁骑还无法令得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就藩,还需要他于后方整饬边军,施加压力。 但如此之举虽然稳妥,却是会耗费些时日及钱粮,也不知天子是否会满意他的计划。 想到这里,马世龙便是微微摇头,目光有些忐忑的看向上首的天子,心弦也是随之紧绷了起来。 随侍在侧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也是微微皱眉,女真鞑子倾巢而出,锦州城危在旦夕,而面前这武将还打算拖延不进,这与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有何区别? 一时间,偌大的紫禁城暖阁为之安静了下来,十数道掺杂着各种心思的目光均是投向了案牍之后的天子。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案牍之后的天子终是在马世龙有些惊喜的眼神中缓缓颔首:\"准了。\" \"多谢陛下。\" 强压住心中的惊喜,新任的山海关总兵马世龙起身郑重行礼。 ... ... 望着马世龙逐渐远去的背影,朱由检缓缓靠在身后的龙椅上,轻轻揉着有些发酸的太阳穴。 虽然辽东战局远在千里之外,但其战果却关系着自己在大明这滩脏水中的处境。 呼。 轻呼了一口气,朱由检便是将目光投向宁远的方向,算算时间,怕是宁远城中那些将门世家也当知晓紫禁城中的\"变动\"了罢。 第131章 大势所趋 三月二十九,春分。 虽然女真鞑子\"围城\"已有多日,但得益于城中祖家的\"运筹帷幄\",人心倒是颇为安稳,气氛也算安详,任由女真鞑子在城外叫嚣,城门也依旧紧闭。 说来也怪,除了宁远城\"按兵不动\",城外鞑子也仅仅是狐假虎威,除了终日在城外叫嚣之外,便再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想象征性的攻城都没有尝试过。 祖家此举虽是保全了城中军民,但仍有少许上了年纪的老人忍不住私下发牢骚,城外那些鞑子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若是祖家铁了心\"杀虏\",城外的鞑子怕是早就哀鸿遍野了。 但不管怎么说,宁远城中的气氛倒是颇为祥和,丝毫没有\"战时\"的紧张与肃杀,与百十里外的锦州城形成强烈对比。 与城中安静祥和的气氛不同,位于城中的\"祖家\"却是因为昨日深夜十数名自京师而来的骑兵如坠冰窖,一向镇定自若的祖大寿更是大发雷霆,令得府中下人均是战战兢兢。 这才一大早,天色甚至还没有完全大亮,一向被祖大寿视为左膀右臂的祖大乐及吴襄便是先后进入府中。 \"马世龙及黄得功已然动身了?\"官厅中,一身常服的祖大寿面沉似水的问道。 许是因为一夜未睡的缘故,祖大寿的眼袋有些发黑,眼眸也充斥着血丝,但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戾气仍是让人颇为心悸。 \"大兄说的是,已然快到山海关了。\" 吴襄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依着情报来看,那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及副将黄得功日行百里不止。 若是仅有他们二人也就罢了,毕竟都是些军汉,多少有些功夫傍身,但其麾下的骑兵为何也能有如此速度。 更要命的是,京中隐隐有些风声,马世龙及黄得功此行目的并非是边关要塞山海关,而是他们所在的宁远城... \"小皇帝欺人太甚!\" 闻言,祖大寿便是怒不可遏的拍了拍身旁的桌案,脸色狰狞的咆哮道;小皇帝早不整饬山海关,晚不整饬山海关,却偏偏在这个当口派遣大军出京,其目的不言而喻。 \"大兄还是要早点做个决断才是,听说登莱巡抚那边的战船也已然到了旅顺...\"一旁的祖大乐也是上前一步,有些紧张的说道。 此话一出,祖大寿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自辽沈和广宁先后失陷之后,朝廷对于他们这些将门世家便是不断妥协,何曾有过这等强硬的时候。 \"大兄,根据京中传来的消息,马世龙随行的那几千骑兵声势颇为骇人,远非昔年的那些游兵散勇可比..\" 像是没有察觉到祖大寿愈发难看脸色似的,吴襄又是紧张的说了一句,眉眼之间满是忌惮之色。 莫说京城的小皇帝继位尚不足半年,就连昔日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不也对他们客气有加,从不敢颐指气使。 \"别慌,朝廷不敢拿我等怎么样。\"见得身旁的妹婿及堂弟均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祖大寿不由得开口说道,随后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又补充了一句:\"再说我等又没有做错什么。\" 城外女真鞑子虎视眈眈,自己出于稳妥起见的目的,这才\"按兵不动\",自己何错之有? 话虽如此,但祖大寿的呼吸却是愈发急促,双手也是微微颤抖了起来,仗着手中\"兵强马壮\"的缘故,他不断的向朝廷展露自己的野心,并一次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这一次,天子的态度竟是如此\"强硬\",莫不是打算跟自己撕破脸皮,要收拾自己了? 城中那些骑兵虽然皆受自己统率,对自己也算忠心耿耿,但马世龙等人可是代表朝廷而来,若是自己真的选择\"负隅顽抗\",难保城中的\"关宁铁骑\"会临阵倒戈。 祖大寿越想越是心惊,京中小皇帝才刚刚继位便是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强行整饬京营,并\"逼反\"了两名领兵的勋贵,前段时间更是派兵强势弹压了试图犯上作乱的宣府镇将校。 种种迹象表明,深宫中的那位天子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其手段之狠辣,即便是与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将门相比都是不遑多让。 难道自己真的要学那受万人唾骂的\"李永芳\"一般,舍弃大好前程不要,去做女真人的狗? 想到这里,祖大寿本是摇摆不明的目光逐渐坚定,扭头朝着周遭的妹婿和堂弟吩咐道:\"传我军令,整军备战!\" 听得此话,吴襄便是脸色一边,下意识的低吼道:\"大兄三思呐!那山海关岂是那么好打的。\" 那山海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乃是辽西走廊的咽喉之地,就算城中士卒尽皆听从号令赶赴山海关,只怕也难以有所建树。 \"蠢货!\" 本就心情暴躁的祖大寿顾不得许多,一脚便是将面前的吴襄踹倒在地,在其惊恐的眼神中咆哮道:\"点齐兵马,将城外的鞑子剿了,听从马总兵吩咐。\" 马世龙等人来势汹汹,若是自己还敢\"按兵不动\",只怕一顶\"谋反\"的大帽子便会被扣在自己的头上。 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趁着马世龙等人尚未赶到的时候,先将城外的鞑子剿了,多少有个交代。 不过他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选择即刻驰援锦州,毕竟那锦州城外可是有数万鞑子虎视眈眈,仅凭他麾下的这万余名骑兵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一切还是等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到了再说。 \"大兄说的是!\" 顾不上身上传来的剧痛,吴襄便是起身应道,见得上首的祖大寿微微颔首之后,方才急匆匆的朝着外间走去,同时不忘收拾一番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 待到其行至院落中间的时候,吴襄方才停住了急匆匆的脚步,脸色阴寒的朝着身后的官厅望去,目光中满是嫉恨。 祖大寿不想给女真人当狗,可他吴襄也不想给祖大寿当狗,这次山海关总兵马世龙领兵至宁远,恐怕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第132章 危局 同一时间,锦州城。 天光大亮,稀薄的晨雾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城外的土壤已然被鲜血浸透,入目尽是尚未来得及收拾的残肢断臂。 城外一片狼藉也就罢了,城中的街道上也隐隐有干涸的血渍,随着女真鞑子攻势的愈发凌厉,这锦州城中渐渐多了些\"乱民\"及鞑子的\"内应\"。 锦州终究不比宁远,对于流民百姓及蒙古鞑子的盯防没有那般严苛,故而这城中还是不可避免的多少了不少数典忘祖的汉奸。 虽然还未等到这些\"乱民\"在城中掀起太大的风浪,便被早已准备的官兵扑杀,但仍是令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军民守城的决心。 尤其是身后的宁远迟迟未有发兵救援的迹象,更是令城中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胡乱的用了几口早饭过后,一身戎甲的辽东巡抚毕自肃便在几名士卒的簇拥下行至锦州城头,一脸凝重的盯着城外。 总兵满桂及左都督赵率教早已在城头上督战,听得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由得回头望去,见是毕自肃来了,纷纷躬身行礼。 \"鞑子今日可有动静?\" 随意的摆了摆手,毕自肃便是径自行至城垛前,全然不顾城垛上还挂着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头,面不改色的朝着身旁的两名军将问道。 \"大人,以眼下的形势来看,估计今日鞑子不会攻城了。\" 听得毕自肃发问,满桂下意识的与身旁的赵率教交换了一个眼神,略作迟疑之后方才拱手说道。 放在前些天,女真鞑子怕是早已在城外集结完毕,不似人声的号角声也早已响彻锦州城外,但今日却是毫无反应,想必女真人也打算休整一日了。 一连多日的攻城,除了令城中官兵损兵折将之外,城外的鞑子也是伤亡惨重,原本密密麻麻的军阵竟是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些许。 尽快如此,满桂及赵率教二人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比前几天还要凝重。 这两日女真鞑子虽然在锦州城外损兵折将,数次攻城无果,但绝大多数都是自辽东各地搜刮而来的流民百姓充当\"主力\",真正的女真鞑子并没有折损太多。 尤其是曾经被老酋努尔哈赤亲自称赞为\"立国之本\"的红黄鞑子更是从未登场,始终在远处虎视眈眈,宛如一群准备觅食的饿狼。 \"城中火炮还有多少能用?\" 闻听到女真鞑子今日不会攻城,毕自肃紧张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些许,但其声音仍是充满苦涩。 虽然在辽沈及广宁先后失陷之后,朝中便有不少朝臣上书天启皇帝,想要从红夷人及佛郎机人的手中采购火炮,借此整饬城防,防备女真。 但此等看似合情合理的建议却是在京师惹来了非议,甚至险些再度酿成\"党争\"。 虽然大明早已不值巅峰,国力日渐衰弱,但朝中仍有不少人以\"天朝上国\"自居,向来不喜红夷人及佛郎机人,自然也不愿从那些人手中采购大炮。 所幸在一些朝臣的据理力争之下,天启皇帝终是下定决心,自红夷人的手中采购大炮,但因为路途遥远兼之火炮笨重等缘故,仅有寥寥几门被运抵辽东,分别安放在锦州及宁远城头。 除了这几门\"红夷大炮\"之外,锦州城头余下的火炮皆是军器局那些粗制滥造的\"仿制品\"。 毕自肃虽然并不精通火器一道,但也清楚以眼下大明的工艺及酿造水准,城头上的这些火炮都算是\"消耗品\",时不时便会炸膛。 \"督抚,城中巨石滚木虽是还有一些,但城头火炮却是不多了,怕是不足十门了。\" 不待满桂及赵率教做声,便见得一名面容黝黑的武将主动上前一步,声音苦涩的说道。 他叫尤世禄,乃是天启二年的武进士,也曾随同大学士孙承宗出边,虽然威名不及身旁的满桂及赵率教,但也算作辽东有名的悍将。 \"唔。\" \"将其集中起来,务必要将城外女真鞑子的回回炮打坏。\" 闻言,毕自肃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结果他心中早有准备,还有十门能用的火炮,已然出乎他的预料了。 \"是!\" 闻言,尤世禄忙是一脸坚决的点了点头,随后也不顾身前的文官乃是他的顶头上司,便是恨恨的骂道:\"这皇太极实在狡猾,一直利用自各地裹挟而来的百姓消耗我锦州城的弹药,待到我等攻势稍缓的时候,便用这回回炮攻城。\" 言罢,一脸愤懑之色的尤世禄便是心有余悸的瞥了瞥周遭的城墙,原本巍峨挺拔的城墙已然有些崩坏,这些均是拜女真鞑子的\"回回炮\"所赐。 \"呵,这女真鞑子若是这么好对付,我辽东百万汉民何至于哀鸿遍野。\"轻轻的摇了摇头,毕自肃便是声音阴冷的说道。 \"对了,提前准备找城中富商借粮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毕自肃的脸上涌现了一抹复杂的神情,不置可否的朝着身旁的几名武将说道。 听得此话,满桂等人脸上的神情均是有些不自然,面面相觑之下,终是抱拳应是。 自辽沈及广宁先后失陷之后,凡是家中尚有些余财的辽东汉民尽数逃亡了关内,纵然有些\"故土难离\"的,也大多选择在后方的宁远城中安歇,谁又愿意在这饱经战火的锦州城中逗留。 如今这锦州城中的百姓大多数都是城中士卒的亲眷家属,哪里有所谓的\"富商\"。 没有理会身后武将传来的窃窃私语声,毕自肃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了八百里之外的紫禁城。 以他对天子的了解,那位瞧上去弱不禁风的天子,定然不会坐视锦州城命悬一线。 但纵然他这些天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天子究竟会用何等手段,令得宁远城中那些\"军阀\"出兵,从而缓解锦州城的燃眉之急呢。 \"陛下,锦州坚持不了几日了..\" 不知过了多久,微不可闻的低喃声自毕自肃的口中发出。 第133章 忠君爱国毛文龙 就在辽东巡抚毕自肃凝神眺望京师的时候,混不吝的东江军主帅毛文龙正搂着一名瑟瑟发抖的朝鲜歌姬,百无聊赖的欣赏着在他看来\"乏善可陈\"的舞蹈。 \"将军。\" 许是觉得身后的武将有些心情不佳,容貌还算说得过去的歌姬壮着胆子,哆哆嗦嗦的将酒盅递至毛文龙身前,颇有些唯唯诺诺的说道。 她虽然不清楚这\"东江军主帅\"究竟是个多大的官职,但仅从城中那些官员唯唯诺诺的模样便能知晓,这自称为\"毛文龙\"的武将定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自己以前的\"恩主\"在这满浦城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在毛文龙的面前,却卑躬屈膝的像一名永远挺不直腰板的太监。 \"唔。\" 感受到怀中妇人不断扭动的身躯,睡眼惺忪的毛文龙缓缓睁开了眼睛,随手接过妇人递过来的酒盅,仰头将其一饮而尽。 这满浦城实在是有些破落,即便是与他那孤悬海外的皮岛相比都是远远不如。 故而这些天他几乎是\"醉生梦死\",如若不是麾下的几名义子不时向他来\"请安\",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待在满浦的初衷。 沙沙沙。 正当毛文龙心头火热,打算去睡个回笼觉的时候,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官厅外响起,同时还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议论声。 \"消息可靠吗?\" \"朝廷此次怎么变了性子?\" \"马世龙重新出山了?\" 只是一瞬间,毛文龙残存的睡意便是一扫而空,宛如鹰隼一般的双眸死死的盯着门外,身上猛然散发出来的气势令得怀中的歌姬下不自觉的跌倒在地。 \"滚进来!\" 许是知晓门外来人会有所忌惮,毛文龙索性大喊一声,眼眸深处充斥着惊疑。 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便被人有些急切的推开,只见得几名身着甲胄的汉子鱼贯而入,径自行至毛文龙身前。 \"义父,出事了。\" 虽然地上尚有一名衣衫有些凌乱的歌姬,但几人却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忽视,只是有些紧张的盯着上首的毛文龙。 听得此话,毛文龙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但其终究是拥兵数万的一方诸侯,养气功夫远非面前这些\"义子\"可比,故而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只是冷哼了一声:\"怎么回事,好好说。\" 深吸了一口气,在毛文龙诸多义子中,年纪最长的耿仲明便是当仁不让的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义父,岛上来信,经由兵部尚书王在晋提议,天子起复马世龙为山海关总兵,领兵数千,直扑宁远,日行百里不止。\" 啪! 此话一出,毛文龙手中的酒盅便是跌落在地,残余的些许酒水径直溅到了歌姬的脸上,但其却是敢怒不敢言。 \"朝廷以马世龙为山海关总兵,并调兵出京了?\" 许是此事过于骇人,纵然耿仲明的声音清晰可闻,但毛文龙仍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听说是自京营及腾骧四卫中凑出了五千铁骑,阵势颇为骇人。\" 耿仲明的脸上也满是狐疑之色,声音中充斥着不可置信,自辽沈失陷之后,朝廷对于辽东这些拥兵自重的将门世家便是多以妥协为主,何曾有过如此\"强硬\"的时刻。 当然,相比较那些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他们东江军的地位更为超然,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也更为\"殷切\"。 \"朝中那些朝臣就这么坐视小皇帝胡闹?难道他们不怕逼反了宁远城中的那些将校?\" 见得身前义子给予了自己肯定的回答,毛文龙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瘫软在身后的位置上,一脸不可置信的低喃道。 \"义父,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除此之外,刚刚自皮岛而来的骑士还带来了一个令人如遭雷击的消息。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藏着掖着!\" 见得身前义子唯唯诺诺的模样,毛文龙罕见的冲其发起了脾气,这个耿仲明一向最得他赏识,今日却是如此婆婆妈妈,让人生厌。 \"义父息怒。\" \"岛上传来消息,登莱巡抚袁可立已然派遣战船运送将士赶赴旅顺。\" 许是怕毛文龙察觉不到这里面潜藏的\"杀机\",耿仲明又是惊恐的补充了一句:\"我皮岛的后勤供应一向由旅顺负责,袁大人如此之举,实在是有些...\" 接下来的话语耿仲明没有说完,他已然注意到坐在上首的义父宛若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随时有失控的危险。 \"小皇帝!你好大的胆子!\" 正如耿仲明所料,上首的毛文龙忽然将身前桌案推倒,摇摇晃晃的起身,朝着京师的方向,恶狠狠的咆哮着。 这小皇帝哪里来的底气,难道他就不怕他毛文龙及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同时临阵倒戈,投向女真人? \"锦州呢,锦州那边形势如何了?\" 像是即将溺水之人猛然抓到了一根浮木一般,毛文龙状若疯癫的朝着自己的义子问道。 若是锦州形势危急,他便能够继续无动于衷;若是锦州沦陷,自己的地位也会愈加显赫。 \"没有消息..\" 迎着毛文龙有些殷切的眼神,耿仲明有些复杂的摇了摇头,周边几名汉子也是面露失望之色。 这锦州城没有消息,便意味着女真鞑子尚未破城,辽东局势仍是岌岌可危,他们东江军仍是涉事其中。 深吸了一口气,毛文龙强压住心中的不安,缓缓回想起京师小皇帝继位以来的所作所为。 调兵入京,逼反勋贵,镇压兵变,捉拿女真内应.. 这一桩桩事迹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在毛文龙的心头之上,让其有些喘不过气,只觉得泰山压顶。 \"传我军令,全军备战,明日随我渡江!\" 终究是一方枭雄,前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毛文龙便是猛然睁开了眼睛,身上的颓势也是一扫而光,心中已然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大势所趋之下,他决定再赌一把。 他要用实际行动来击溃过去数年的\"流言蜚语\",他要让朝野上的衮衮诸公尽数闭嘴。 他毛文龙,忠君爱国! 第134章 危在旦夕(上) 锦州城。 女真鞑子围城已是半月有余,锦州城约莫三丈高的城墙尽是坑坑洼洼,城垛外悬挂着数百颗头颅,尽是些狰狞的面容,有的血迹已干,有的还在隐隐渗着鲜血,瞧上去颇为可怖。 不算宽阔的城墙上,已是支起了数个大锅,黑烟滚滚的同时,其中液体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纵然周遭士卒尽数握住了口鼻,但仍是有不少人面色苍白,哇哇大吐。 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七,倾巢而出的女真鞑子已然围困锦州城半月有余,攻势也愈发凌厉。 辽东巡抚毕自肃一身甲胄立于城头,皮肤又是黝黑了不少,配合其魁梧的身躯,全然瞧不出这是一名\"进士及第\"的文官,反倒像是领兵多年的武将。 \"满总兵。\"凝神瞧了瞧城外令人心悸的黑色军营,毕自肃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城楼上响起:\"过去两天的攻城中,女真鞑子已然将搜刮而来的流民百姓消耗殆尽了吧。\" 或许是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兼之终日大吼的缘故,毕自肃的声音除了沙哑之外,还隐隐有些干涩,听上去颇为令人不适。 听得此话,随侍在侧的文官们也纷纷扭头朝着一身甲胄,脸色凝重的满桂瞧去,脸上的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督抚大人所言不差。\" 沉默了半晌,满桂终是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脸上的忧色更甚。 在过去的几天中,城外的女真鞑子突然向疯了一般,裹挟着自各地搜刮而来的流民百姓攻城。 虽然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并没有能力威胁到锦州城,但其仍是将城中本就不多的弹药消耗了不少,而且城外的夯土也堆积了不少,最高的地方甚至有一人多高。 城垛上那些状若疯癫的人头,便是这两日偶尔有\"兴起\"的女真鞑子强行攻城所留下的。 更要紧的是,女真鞑子视若珍宝的盾车以及云梯还有大部分未曾\"参战\",只是冷冷的堆积在几里之外的营帐中。 无形之中,便给予了毕自肃等人更大的压力。 除了这些女真鞑子之外,还有少许人头瞧上就是寻常汉人模样,只不过血迹已干,脸上的神色也多以惊恐和不甘为主。 这些人多是在城中\"兴风作浪\"的女真内应及乱民,被早有准备的毕自肃下令斩杀之后,将其头颅悬挂于锦州城头,继而警戒城中军民百姓。 \"督抚大人不必惊慌。\"听得周遭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满桂的声音又起,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希望能够安抚一下周边众人不安的情绪:\"如今我锦州城上下一心,朝廷那边也知晓了锦州的危局,想必援军不日便至。\" 一语作罢,辽东巡抚毕自肃便是面露无奈之色,苦笑了一声过后便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就在三天前,本就危机重重的锦州城又迎来了一个令人如坠冰窖的消息,原本消失不见的数千女真八旗突然出现在锦州城外,瞬间令得女真鞑子本是有些\"稀薄\"的军阵再度充实起来。 毕自肃等人皆是知晓,这些女真鞑子便是昔日自锦州城外耀武扬威,直扑宁远而去的鞑子。 虽然不知何故,这些鞑子突然自宁远城回返,回到了锦州城外,但瞧他们毫发无伤的样子,便知晓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定是按兵不动。 \"督抚,或许事不至此。\" \"女真鞑子定然不会无故退军,想必是朝廷已然有了对策,这才令得宁远城外的鞑子回到了锦州。\" 相比较混不吝的满桂,一旁的赵率教倒是显得\"老成持重\",斟酌了一下用词之后,便是在众人有些惊喜的眼神中缓缓说道。 这些女真鞑子向来目中无人,自视甚高,如若不是在宁远城外遭受到了\"阻碍\",岂会灰溜溜的回到锦州? \"左都督所言甚是。\" \"朝廷定然不会坐视我锦州被围。\" \"想必援军已然在路上了...\" 赵率教的说法无疑很好的安抚了城头上众人不安的情绪,令得不少人都是面露殷切之色,争先恐后的说道。 辽东巡抚毕自肃闻言也是微微颔首,他也认为城外的女真鞑子定然不会无故退军,想必是宁远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宁远城的援军终究还没有动静,反倒是锦州城外又凭空多了数千甲胄齐整,养精蓄锐多时的女真鞑子,自己肩上的担子反而更重了。 \"督抚,女真鞑子的回回炮已在前些天的攻势中毁的七七八八,城中的儿郎们又都见过血了,纵然女真鞑子全力攻城,我锦州也有一拼之力。\" 见得周遭低沉的情绪得到了些许缓解,一旁的尤世禄忙是上前一步,趁热打铁的说道。 自老酋努尔哈赤的时代起,建州女真就不善于攻城,所凭借的无非是回回炮,盾车,云梯以及悍不畏死的女真鞑子... 放眼朝廷在辽东失陷的诸多重镇,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女真鞑子提前在城中派遣了不少内应,里应外合之下方才破城。 负责任的说,倘若没有那些数典忘祖的汉奸从中作祟,只怕女真人至今还困守在深山老林之中的赫图阿拉,谈何兵临城下。 \"尤参将说的是。\" 冲着身旁的武将轻轻颔首,毕自肃目光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坚定,自己承蒙天子恩典,奉命于危难之间,整饬辽东,自是当为君分忧。 如若真的事不可为,也断然不可能委身从贼。 瞧了瞧周遭一张张惊疑不定,但又眼神凝重的面孔,毕自肃微微颔首,如若大明士卒尽是如此,辽东局势何至于此。 只是却不知道,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最后又能剩下多少,亦或者尽数殉国? \"传我军令,整军备战。\" 不多时,毕自肃清冷的声音自锦州城头响起,他坚定的目光重新投向了远处黑色的营帐,双手不自觉的紧握。 第135章 危在旦夕(下) 锦州城外的天空低垂,乌云密布,自女真大汗皇太极亲自领兵倾巢而出之后,数万女真八旗便在城外五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自努尔哈赤时期起,女真人的扎营便颇有章法,冬则立栅,夏则掘壕,一顶顶形态类似于\"蒙古包\"的帐篷错落分布,虽是显得有些混乱,但营地中的\"规矩\"却是极为森严,无人敢随意走动,高声喧哗。 辕门附近的空地上,零零散散堆积着自锦州城周边数里砍伐而来的木头,这些大多是打算制造攻城器械。 虽然围城已有半月有余,局势始终僵持不下,但营中\"热火朝天\"的模样却是从未断绝。 所有女真鞑子都坚信,在大汗皇太极的领导下,锦州城告破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约莫三天前,随着三贝勒莽古尔泰领着数千名士卒如丧家之犬一般悻悻而归之后,营中本是高昂的情绪便有所消减。 虽然三贝勒刷领的大军伤亡不大,但瞧他们脸上那又惊又恐的神情,纵然是粗鄙的士卒,也知晓宁远城外定然是发生了大事。 这一点,从大汗皇太极突然下令将岗哨的勘测范围扩大到了周边二十里便可略见分毫。 \"大明万胜!\" \"虽死犹荣!\" 还是清晨,远处的城池便传来了直冲云霄的高呼声。 这等动静令得营地中的女真鞑子面面相觑,心道这锦州城倒是块难啃的\"骨头\",比之昔日的辽沈还要难以攻克,也不知,大汗他们是否想到新的对策了。 想到这里,众多鞑子便是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营地正中的黑色大纛,那栩栩如生的\"海东青\"正在风中瑟瑟发抖... ... \"大汗,范文程求见。\" 森严的汗帐外,数名女真鞑子簇拥着脑后留有丑陋金钱鼠尾的\"大金智囊\",规规矩矩的朝着紧闭的营帐行礼。 自三贝勒在宁远城\"功败垂成\",无功而返之后,营中的气氛便是紧张了不少,就连范文程这等心腹重臣,也要经过通报之后方才能够得以进入汗帐。 \"滚进来!\"不多时,一道厉呵自帐中响起。 轻轻的朝着周遭的女真鞑子点头示意之后,范文程整理了一番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是缓缓迈进了营帐。 \"奴才参见大汗。\" 行至帐中,顾不得打量太多,范文程便是跪在有些湿冷的地面上,规规矩矩的叩头行礼。 虽然帐中角落放着不少火盆,但因为门窗紧闭的缘故,光线倒是有些黯淡,上首的皇太极也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我大军已然围城半月有余了,至今却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我大金该当如何!\" 沉默片刻过后,皇太极略显焦躁和不安的声音自帐中响起,听得范文程心头为之一紧。 整整半个月了,本以为大兵压境之下,凭借着城中的\"内应\"及乱民,大金应当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锦州城,继而扫清宁锦防线上的障碍。 但是皇太极怎么也没有料到,看似岌岌可危的锦州城却始终屹立不倒,犹如猪狗一般的官兵竟然也颇为悍勇,面对着他们大金勇士的攻势都丝毫不慌,应对的井井头条。 尤其城中那新任的辽东巡抚,亲自坐镇锦州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上阵杀敌,这哪里是文曲星下凡的官老爷? 更让他不安的是,原本被他派遣至宁远城下,牵制城中将门世家的莽古尔泰忽然率军回返。 细问之下,方才知晓,原本驻扎在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不知何故,突然倾巢而出,险些将他们包了饺子,一路追出宁远城外三十里地。 虽然以眼下的形势来看,宁远城中的那些拥兵自重的军阀们除了出兵驱逐了莽古尔泰之外,未曾表现出要驰援锦州的意向,但这终究是个不小的隐患。 大军连日攻城无果,虽然伤亡多以流民百姓为主,但也对麾下儿郎的士气造成了一定影响。 若是在焦灼下去,待到明廷援兵赶到,里应外合之下,难保他们大金又要在锦州城外铩羽而归。 届时,自己这位女真大汗该如何自处? \"大汗,\"沉默了少许,见得皇太极暴躁的情绪缓和了不少,范文程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依奴才愚见,锦州城中的官兵不过负隅顽抗罢了。\" \"近些天,锦州城头的攻势已然明显减弱,城外夯土也是越堆越高,相信只要我大金勇士齐心协力,定然能一举拿下锦州城。\" 像是拥有魔力一般,范文程的话语虽然并没有掺杂什么\"真知灼见\",但却让皇太极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不少,身上的戾气也是消减许多,目光重新恢复了昔日的柔和。 \"起来吧。\" 轻轻的摆了摆手,皇太极示意一直跪在地上的范文程起身。 \"谢大汗!\" 又是规规矩矩的行礼过后,范文程方才缓缓起身,默默立于营帐中,接受着皇太极的审视。 瞧着范文程恭谨的模样,皇太极的脸上也是泛起了一抹满意之色,旁人不知晓这奴才的本事,但他却是清清楚楚,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奴才心中其实藏有大智慧。 更重要的是,这奴才对他大金,对他皇太极忠心耿耿。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大金全力攻城,锦州城可破?\" \"旬日可破!\" 听得皇太极问询,下首的范文程便是不假思索的说道,眉眼之间涌现了一抹自信。 \"唔..\" 轻轻的点了点头,皇太极心中暗自思索,他们大金可不似明廷那般重视\"规矩\",向来是谁的拳头大谁做主。 如若自己迟迟拿不下锦州城,恐怕女真大汗这个位置,也要不保,毕竟无论是大贝勒代善亦或者三贝勒莽古尔泰甚至多尔衮那头狼崽子,都有继承汗位的资格。 想到这里,皇太极的脸上便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朝着营帐外侧喊道:\"来人,召众将来汗帐议事!\" 无非是拿麾下儿郎的性命去填罢了,这锦州城他势在必得! 第136章 功败垂成(上) 三月二十七。 春分已过,纵然是辽东这等苦寒之地也有了暖意,徐徐微风吹散了有些稀薄的晨雾,一抹红色的晨曦自东方升腾而起。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锦州城头的将士们下意识的扭动身躯,想要让自己已然有些僵硬的身子尽快放松下来,但更多的士卒却是不由自主的看向远处不断集结的女真军阵。 锦州城外两里,越过一片血腥狼藉的正面战场,隐约可见得黑色大纛之下有数十名甲胄齐整的将校正簇拥着女真大汗皇太极,不急不缓的行至军阵之前,目光桀骜的打量着远处岌岌可危的城池。 数十名将校及为首的皇太极不时冲着锦州城头指指点点,而众人身后犹如蚁群一般的军阵却是鸦雀无声,显得军纪森严。 如若有人能够近距离观瞧便会发现,女真大汗掩藏在眼眸深处的一抹得意,自己力排众议强行征讨蒙古和朝鲜的作用终于在这个时刻显现出来。 距离自己领兵行至锦州城下已然过去整整半个月了,但除却宁远城中那些拥兵自重的将门世家曾短暂出兵驱逐了城外虎视眈眈的莽古尔泰之外,偌大的辽东战场再无人理会被自己围困的锦州城。 号称屹立不倒的锦州城已然在自己大军的围剿之下成为了一座孤城。 经过半个月的\"围剿\",城中火炮已然被消耗已空,巨石滚木也所剩无几,官兵已然黔驴技穷。 如此看来,这锦州城倒也不过如此,所谓的\"宁锦防线\"在他们大金勇士的攻势之下,也摆脱不了变作一团废墟的命运。 近乎于贪婪的吸了一口尽是血腥味道的空气之中,女真大汗皇太极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享受之色,猛地抽出了腰刀,朝着身后的鞑子们吼道:\"儿郎们,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 经历过十数天的\"围而不攻\",女真鞑子心中汹涌的战意已然高涨到了极点,此时听得皇太极的话语,纷纷是下意识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自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 \"呜呜呜!\" \"嘿哈!\" \"杀!\" 伴随着直冲云霄的喊杀声,令人心悸的战鼓声以及女真独有的号角声也是骤然响起,刺破了愈发稀薄的晨雾。 \"杀!\" 将手中挥舞的兵刃种种落下,皇太极的脸上涌现了一抹残忍之色,这座岌岌可危的锦州城已然势在必得了! 皇太极的话音刚落,便见得一名全身上下笼罩在盔甲之中的将校自阵中冲出,脸上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疯狂:\"儿郎们,随本贝勒杀!\" 如此变故,让高居于马上的皇太极也是微微一愣,随后便是不知可否的摇了摇头。 这个莽古尔泰,莫不是觉得亲自领兵上阵便能戴罪立功,洗刷自宁远城外灰溜溜逃回来的败绩? 微微摇了摇头,望着莽古尔泰逐渐远去的背影,皇太极的目光愈发深邃。 凡是挡在他前进路上的敌人,无论是何身份都会被其慢慢除去,诸如面前的锦州城以及越来越远的莽古尔泰... ... ... \"鞑子来了!\" 锦州城头,不知是谁终于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压力,自空中发出一声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尖叫,但此时却无人理会此人的事态,包括辽东巡抚毕自肃在内的将校均是朝着城外望去。 呜呜呜! 伴随着沉闷的号角声,只见得远处密密麻麻的蚁群宛若巨浪一般,刺破了稀薄的晨雾,在为首将校的率领下,向锦州城而来。 如若说刚刚的大兵压境还只是让锦州城头的众将士腿脚发软,那么眼下的这一幕无疑让人如坠冰窖,心头升起绝望之感。 整整半个月的\"围而不攻\"已然耗尽了城中所有的火炮弹药,用于守城的巨石滚木也是所剩不多,反倒是城外的女真鞑子已然养精蓄锐多时。 从始至终,受苦受难的都是被女真人自辽东各地搜捕而来的流民百姓以及令人不齿的汉人包衣。 真正的女真鞑子,伤亡寥寥。 \"嘶。\" 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心中多少有了些许准备,但见得女真鞑子呼啸而来,辽东巡抚毕自肃仍是身躯微微一颤,面色惨白到了极点。 以他的眼光如何瞧不出来,城外的女真鞑子怕是准备一蹴而就,拿下这锦州城了,而自己苦苦等候的\"援军\"却是依旧迟迟不见踪影... \"放炮!\" 终究是沙场经验丰富的悍将,就在辽东巡抚毕自肃微微失神的时候,总兵满桂以及左都督赵率教已然反应了过来,几乎是同时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轰轰轰!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便是在锦州城上方响起,对于与这等步骤,城头上的炮手早已是游刃有余,但不同于前些天的\"声声作响\",城头上可供使用的火炮已是所剩不多,城外传来的惨叫声在冲天的喊杀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长枪手,备战。\" 眼见得火炮并没有如前些天那般\"发挥神勇\",满桂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但其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径自从身后亲兵的手上接过了已然血渍斑斑的长枪,身先士卒的走到城垛身前。 城外的夯土大多已然一人多高,还有的地方几乎与锦州城头平齐,以女真鞑子的身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攀登而上。 敌我双方战力差距有些悬殊,只能将城外的鞑子放上来了,借希望于地形狭窄的城投,与女真鞑子展开最为原始的肉搏战了。 几乎心有灵犀一般,与不远处的左都督赵率教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皆是瞧出了对方脸上的坚决。 \"保护督抚大人!\" 扯着早已沙哑的嗓子嘶吼了一句,已然年仅六旬的赵率教不顾身后亲兵的阻挠,在满桂有些诧异的眼神中,同样是紧握手中的兵刃,亲自行至城垛前。 见得两位将主皆是亲自上阵,锦州城头本是有些不安的士卒也渐渐镇定下来,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口中低喃着近些天重复过无数次的口号:\"大明,万胜!\" 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 国仇家恨,便在今日。 第137章 功败垂成(中) 咚咚咚! 伴随着愈发急促的鼓点声,锦州城外的女真鞑子距离锦州这座摇摇欲坠的城池也是越来越近。 前后不过两里的距离,纵然是寻常人赶路也用不了太长时间,遑论是本就以骑术见长的女真鞑子。 几乎是瞬息之间,数千女真鞑子便在三贝勒莽古尔泰的领衔下,一马当先的行至锦州城外。 凭借着多年作战养成的经验和默契,最先冲至锦州城下的女真鞑子毫不犹豫的翻身下马,举起了在身后背负的藤牌,手脚并用的朝着身前的夯土攀爬而上。 经过十数天的\"试探\",他们已然摸清了锦州城的底细,官兵已经黔驴技穷,为数不多能够对他们造成杀伤的手段也失去了效果。 这座锦州城,已然没有手段能够阻止他们大金勇士去征服他! 想到这里,本就亢奋的女真鞑子动作愈发急切,全然没有注意到刚刚还有炮火轰鸣的锦州城头已然鸦雀无声,宛如一座空城。 眼见得已然有\"袍泽\"不费吹灰之力便要登上锦州城头,不少刻意放缓了脚步,躲在盾车后方观瞧的\"聪明人\"也是着了急,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弓丢掉,随意在地上寻了一柄兵刃,也不管其顺不顺手,便是面色狰狞的朝着锦州城头而去,心中隐隐泛起了些许得意。 锦州城头如此安静,想必是城中的官兵见得守城无望已然弃城而逃了罢,这倒是省区了他们不少的功夫,只是这逃得未免有些太迟了,锦州城已然被他们大金勇士团团围住,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心中虽是唏嘘万千,但众人手中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毕竟他们大金以武立国,最是重视军功,对于拔得头筹的勇士的赏赐可不是一般的丰厚。 即便是无法拔得头筹,成为第一个登临锦州城头的勇士,那混个\"先登录之功\"也是好的。 以大汗对于锦州城的重视,只怕自己便会凭借这\"先等之功\"成为军中头目,日后便不用像眼下这般亲自拼命搏杀了。 \"大金铁骑,天下无敌!\" \"芜湖~\" \"太酷辣!\" 许是觉得锦州城已然势在必得,本是有些小心谨慎的女真鞑子纷纷原形毕露,争先恐后的朝着身前的夯土而去,像是全然没有嗅到空气中残存的硝烟味道一般。 亲自领兵上阵厮杀的莽古尔泰见状也是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锦州城如此轻易便放弃了抵抗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些功夫,却没想到这胜利来得竟是如此容易。 有了这\"先登之功\",想来便能抵消掉自己在宁远城外落荒而逃的\"败绩\"了,纵然是皇太极也没有理由来找自己的麻烦。 不知是不是被触动了心事,尽快锦州城唾手可得,但高举于马上的莽古尔泰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笑意,眼眸深处尽是冰冷。 父汗努尔哈赤尚在的时候,那皇太极终日唯唯诺诺,瞧不出半点\"雄主\"的样子,待到其侥幸继位为汗之后,便是逐渐露出了他的爪牙。 那皇太极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庶子,侥幸捡了女真大汗的尊位还不知足,竟然想染指他们这些和硕贝勒的军权,打算对他们下手。 虽然皇太极还没有采取措施,但生性敏感的莽古尔泰却是能够敏锐的察觉到皇太极释放的敌意。 他要想个办法才是... ... \"啊!\" 城头上骤然响起的惨叫声打断了莽古尔泰的沉思,引起了他的注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锦州城头仍是毫无反应,但刚刚的惨叫声又是从何而来? 细细的观瞧了片刻,莽古尔泰终是意识到了端倪所在,脸上涌现了一抹惊恐的深情。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便有十数名身手矫健的鞑子在周遭袍泽羡慕的眼神中率先登上了锦州城头,但想象中的欢呼声以及呐喊声却是没有出现,反倒是有十数道微弱的惨叫声响起。 在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中,这惨叫声近乎微不可闻。 \"放肆!\" \"官兵有诈!\" 气急败坏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刀,莽古尔泰一脸狰狞的朝着周遭前仆后继的女真鞑子厚道。 只是其看似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周遭喊杀声的衬托下,宛若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激起任何反应。 \"放箭,放箭!\" 簇拥着莽古尔泰的亲兵们也是着了急,赶忙将手中的长刀放回腰间,转而拿起背后的弓弩,也不待瞄准,便是朝着锦州城头而去。 如此又折腾了好一会过后,锦州城外悍不畏死的女真鞑子方才逐渐察觉到了不对,一边招呼着身旁的袍泽,一边朝着看似空无一人的锦州城头弯弓射箭。 作为生长在深山老林之中的女真鞑子,骑马射箭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事,是老汗努尔哈赤口中引以为傲的\"立国之本\"。 当零零散散的箭矢越过城垛,本是\"空无一人\"的锦州城头终是响起了惨叫声。 见状,高居于马上的莽古尔泰脸上狰狞之色更甚,这些官兵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竟然还不知死活,试图殊死一搏? \"弓弩手继续放箭!\" 无非是多费些功夫,多浪费些箭矢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莽古尔泰却是有种被人\"玩弄\"的愤怒。 他本就是\"戴罪之身\",相信后方大营知晓此间战场的变故之后定然会嗤之以鼻,而他身为领兵的先锋说不准便会被虎视眈眈的皇太极抓住把柄。 \"城破之后,屠城!\" 莽古尔泰越想越气,随后便是在身旁亲兵有些惊恐的眼神中下达了\"屠城\"的军令。 自老汗夺取了辽沈之后,为了方便日后的\"攻城掠地\",动摇官兵守城的决心,便是严令禁止\"屠城\",免得激起守城军民的反抗之心,对大金勇士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但三贝勒这道军令,却... \"屠城!\" 没有理会身旁将校的欲言又止,莽古尔泰又是面色狰狞的重复了一句,眼神中满是疯狂和仇恨。 这些守城的军民竟然还戏弄于他,定然要其鸡犬不留! 第138章 功败垂成(下) 晌午已过,锦州城外一片血色。 黑色大纛之下,一身戎甲的女真大汗皇太极已然在众多将校的簇拥下,面色桀骜的盯着前方摇摇欲坠的城池。 距离莽古尔泰亲自领兵上阵已然过去大半个时辰了,但任凭其麾下勇士前仆后继,可锦州城终是屹立不倒,甚至城头上那面有些碍眼的明黄色日月军旗都还在空中飘扬。 \"派人去告诉莽古尔泰,若是再拿不下锦州城,本汗便要换人了..\"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戾气,女真皇太极语气平淡的朝着身旁的亲兵吩咐道。 \"是,大汗。\" 闻声,便见得一名鞑子快速催动着胯下的战马,径自越过血腥狼藉的正面战场,朝着不远处高居于马上的莽古尔泰而去。 \"大汗?\"见得骑士逐渐远去的背影,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大贝勒阿敏不置可否的扭动了一下身躯,面上涌现了一丝征询:\"不若让我领着儿郎们试上一试?\" 自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便是正式创建了八旗制度,其中尤以两黄旗及两红旗最为精锐,被努尔哈赤称作\"建国之本\"。 作为努尔哈赤实际上的\"嫡长子\"以及\"废太子\",大贝勒代善当仁不让的握有镶红旗及正红旗军权。 虽然因为功高震主及一系列变故,其手中握有的镶红旗兵权被努尔哈赤强行分割,但他手中所握有的兵权仍是大金国内最重的。 至于更为精锐的镶黄旗及正黄旗则是由努尔哈赤亲自掌管,非紧要关头,不会轻易上场。 在努尔哈赤最后几个月的生命中,两黄旗兵权被其逐渐分割给多铎,多尔衮及阿济格三兄弟。 \"唔..\"听得代善的话语,皇太极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心动之色,显得有些犹豫,但思虑再三之后,终是缓缓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大贝勒稍待,或许不至于此。\" 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相比,他们大金勇士的性命无疑是宝贵的,但在他们大金国内,又数红黄勇士性命最为值钱,绝不可轻易浪费。 听得此话,大贝勒代善虽是欲言又止,但也没有故作坚持,便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城池。 见状,皇太极的眼眸深处不由得闪过了一抹狡黠,莽古尔泰向来对其虎视眈眈,眼下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够削弱其麾下实力的机会,自是不容错过。 至于身旁的代善,其在军中的势力实在是过于深厚,如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倒是不可随便动手,甚至就连敌意都不能流露分毫。 咚咚咚! 正思绪间,便听得本就急促的战鼓声再度变换节奏,令得皇太极忙是敛去了心中的思绪,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城池。 许是因为皇太极的\"威胁\",本是在马上压阵的莽古尔泰竟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翻身下马,在十数名亲兵的保护下,疾步朝着锦州城外的夯土冲去。 瞧那架势,是打算亲自上阵攻城了。 \"这个老五,倒是有些本事..\" 见得莽古尔泰如此悍不畏死,与皇太极并肩而立的代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赏之色,不顾皇太极有些难看的脸色,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老汗尚在的时候,老五便终日自诩大金第一勇士...\" 不待皇太极有所反应,同样是甲胄齐整的二贝勒阿敏便是出声附和,语气也是以调侃为主。 作为大金国内地位仅次于代善的二贝勒,其在军中势力同样深厚,手中握有的镶蓝旗又是仅次于红黄勇士的精锐之师,自是不用给皇太极太多面子... 见得身旁两位贝勒一唱一和,皇太极本就有些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握紧缰绳的右手已是不自觉的用力,尽管手指已然有些发白。 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杀意,皇太极疯狂的在心中咆哮:\"假以时日,本汗定要尔等在地上匍匐...\" 自家人知自家事。 无论是身旁手握重兵的代善亦或者场中亲自领兵厮杀的莽古尔泰,都是父汗昔日的\"嫡子\",又占着年龄的优势,在军中享有莫大的号召力,远非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大汗能比。 至于平素沉默寡言的阿敏虽然瞧上去还算老实本分,但皇太极却是知晓这名\"堂兄\"心中藏着多大的野心。 作为努尔哈赤的侄子,阿敏断然没有染指汗位的可能,故而其从始至终便将目光放在了与大金毗邻的朝鲜半岛。 去年征讨朝鲜的时候,如若不是有济尔哈朗从旁掣肘,只怕阿敏已然\"自立为王\",成为朝鲜国主了。 除却想要\"自立为王\"的阿敏之外,手握重兵的代善及莽古尔泰同样是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将其取而代之。 正是基于此等原因,皇太极方才迫切的想要通过接连不断的胜仗来奠定自己的地位,并通过扶持阿济格,多尔衮及多铎那三兄弟来与三位手握重兵的和硕贝勒分庭抗礼。 想到这里,皇太极的心中便是一动,转身朝着身后的多尔衮招呼了一声:\"如若三贝勒久攻沈阳不下,便由你亲自领兵上阵..\" \"是,大汗。\" 闻言,位置稍微靠后的多尔衮便在马上躬身称是,随后便在皇太极满意的眼神中纵马离去。 身旁传来的动静自然是没有逃过代善及阿敏的耳朵,待到瞧清楚多尔衮远去的背影之后,二人脸上的笑容皆是黯淡了下去,不由分说的看向面色不变的皇太极,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忌惮。 这锦州城经过他们大金勇士十数天的\"围而不攻\"早已岌岌可危,又有莽古尔泰亲自上阵厮杀,随时有可能轰然倒塌。 皇太极这道军令,是摆明想要将\"破城\"的军功送给多尔衮那头狼崽子。 \"杀!\" \"呜呼!\" \"贝勒威武!\" 未等二人做声,远处城池便是传来了冲天的喊杀声,只见得一身戎甲的莽古尔泰已然在众多亲兵的护持下登上锦州城头,与一名身穿文山甲的将校厮杀在一起。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代善及阿敏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锦州城头,只要莽古尔泰能够顺利拿下这锦州城,皇太极想要\"分庭抗礼\"的愿望便是落了空... 第139章 无功而退 锦州城头,惨烈的肉搏战已然白热化,还算\"厚实\"的官兵阵型在女真鞑子凌厉的攻势下,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城楼上青石灰色的地砖已然被鲜血浸透。 身穿甲胄的辽东巡抚毕自肃已然记不清自己挥动了多少次兵刃,他的眼神愈发冷凝,心中一片肃杀。 在刚刚形势最为紧急的时候,那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甚至险些将摇摇欲坠的军旗折断,幸得总兵满桂飞身来救,这才保住了军旗,令得城头士卒心中的信仰没有崩塌。 历经十余天的厮杀,宛如一座孤城的锦州城仍是屹立不倒,实在是不易,但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了.. \"儿郎们,死战不退!\" 正当毕自肃咬紧牙关,强挣扎着准备在一片血污之中起身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颤抖但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在锦州城头响起。 顺着声音寻去,发现年纪六旬的左都督赵率教正痛苦的捂住臂膀,朝着周遭惊疑不定的官兵吼道。 许是为了回应赵率教的吼叫,不远处的女真阵中也传来了气急败坏的咆哮声:\"给本贝勒杀了他!\" 此时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披头散发,浑身上下尽被鲜血浸透,脸上还有伤口正在咕咕冒着鲜血。 \"保护大人!\" 不待毕自肃做声,便见得一名同样是满脸血污之色的将校上前一步,将摇摇欲坠的赵率教护在身后,不远处的满桂也在努力杀来。 受到周遭将士情绪的感染,又有几名面色惨白的将校自胸中涌起一抹豪气,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高声呼道:\"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锦州锦州!\" 逐渐西沉的日头下,锦州城头的喊杀声直冲云霄,不算宽阔的城楼上尽是残肢断臂,令得天地间为之变色。 ... ... 锦州城外的黑色大纛之下,女真大汗皇太极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不时吧唧一下嘴,好似是对空气中的恶臭及血腥有些不适。 这个莽古尔泰为人虽是有些桀骜,但其一身勇武却是做不得假,在其凌厉的攻势下,锦州城头的官兵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 这锦州城,终是要拿下了! 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后蠢蠢欲动的多尔衮稍安勿躁,胜利的天平即将向大金倾倒,若是此时\"临阵换将\",难免会给予城中军民一丝可乘之机,徒增些许变故。 在踏平锦州城的\"诱惑\"面前,皇太极心中想要掣肘莽古尔泰的小心思也可以暂且搁置片刻。 只要踏平这锦州城,明廷所谓的\"宁锦防线\"便会被自己砸开一个缺口,稍远一些的宁远城也将沦为一座孤城,唾手可得。 想到这里,皇太极的呼吸便是为之急促起来,眼神也是有些迷离,经此一役,怕是无人敢质疑自己大汗的位置了吧。 唏律律! 正当皇太极陶醉在日后\"指点江山\"的美妙畅想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是将其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令其不由自主的朝着身后的军阵望去。 哪个奴才这般不懂事,竟是敢在如此关键的时候于军中纵马,莫不是找死不成? 不多时,便见得一名骑士冲破层层封锁,及至皇太极身前数丈方才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一脸惊恐的拱手说道:\"大汗,西边突然发现官兵大队骑兵!\" 言罢,骑士便是惊疑不定的看向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皇太极,脸上的慌乱之色溢于言表。 哗! 此话一出,不待皇太极有所反应,簇拥在其身旁的将校便是一阵哗然,满脸的不可置信。 西边突然发现官兵的大队骑兵,莫不是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出兵了? 一念至此,在场不少将校的脸色便是有些难看,昔日\"宁锦大捷\"之中,那支所谓的\"关宁铁骑\"着实给他们大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令人印象深刻。 经历了少许的错愕,皇太极终是恢复了些许理智,强压住心中的不安,追问道:\"大队骑兵是多少,有多少人马?\" 前些天莽古尔泰灰溜溜的自宁远城下逃回来的时候,皇太极也曾派兵警戒,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迟迟没有发现明廷援军的迹象,便逐渐放松了警惕。 \"大汗,约莫有两万余人...\" 沉默了少许,跪在地上的鞑子方才有些迟疑的说道。 \"什么,两万余人,官兵哪里来的这般多骑兵?\" 话音刚落,一旁的代善便是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其话语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诧。 \"大汗!\" 又是一声尖叫声响起,只见得一名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汉人纵马行至皇太极身前,颇有些急切的说道:\"暂且鸣金收兵吧。\" 来人正是\"大金智囊\"范文程。 虽然眼下局势尽在大金的掌控之中,但城头上那面摇摇欲坠的日月军旗始终屹立不倒,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动作也有些迟缓,好似已然在刚刚的乱战之中负伤,眼下的日头又已经西沉,用不了多久便会天黑。 如若到了天黑,这锦州城头仍是久攻不下,胜利的天平又会逐渐倾斜回官兵那一方,如若远处的骑兵在顺势杀到,只怕大金的损失会愈发大。 \"鸣金收兵!\" 本就有些迟疑的皇太极听得范文程的声音后便是迅速的做出了决定,朝着身旁的济尔哈朗点了点头,下达了收兵的军令。 \"大汗?\" 周围将士闻言皆是一阵哗然,尤其是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更是满脸不可置信,这锦州城眼瞅着就要拿下了,何至于退兵? 就算官兵有两万骑兵来援也不足为虑,己方身后的骑兵仍是数倍于官兵,他们大金仍是毫无争议的拥有主动权。 见得皇太极首肯,一脸急切的范文程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朝着周遭局促不定的将士吼道:\"尔等没听见大汗的命令吗?莫不是想要抗命不成!\" 此话一出,在场的将校像是终于缓过了神一般,瞅了瞅沉默不语的代善及阿敏,便是先后纵马而去。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清脆的锣声便是在锦州城外响起... 第140章 援军至 \"督抚,鞑子退了!\" \"鞑子退了!\" 锦州城头,浑身上下已然被鲜血浸透的尤世禄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状若疯癫的低吼着。 因为力气已然用尽的缘故,他几乎无法直立,只能凭借着手中的长枪,方才让身躯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退军了...\"辽东巡抚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双目圆睁,声音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震惊。 周遭的士卒闻言也是不由得紧握着手中的兵刃,小心翼翼的朝着不远处的城垛而去,紧张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不安。 待到这些士卒行至城垛前,便发现了让他们此生难忘的一幕:原本犹如蚁群一般的女真鞑子正在缓缓朝着身后的军营而去,徒留下遍地狼藉的正面战场。 除却仍有千余骑兵留在尸横遍野的锦州城外,就连象征着女真大汗身份的黑色大纛也在缓缓移动,逐渐走远。 见状,劫后余生的士卒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不安和惊惧,确定城外女真鞑子是真的撤军了,他们又坚守了一日。 \"呜呜呜!\" \"鞑子退军了!\" \"锦州!\" 不多时,各式各样的声音便在血流成河的锦州城头上响起,有的士卒肆意的挥舞着早已力竭的手臂,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有的士卒再经历了最初的错愕过后,便是倒在血泊之中嚎啕痛哭;还有的士卒则是一言不发的瘫坐于地上,众人反应不一而足。 大明以武立国,尤以擒战女真鞑子的军功最重,眼下这锦州城外的女真鞑子尸首怕是上千,可是城楼上这些劫后余生的将士却是没有心情去\"收割\"这些触手可及的军功,皆是在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发泄着心中的情绪。 \"为何会退军..\" 少许的沉默过后,毕自肃的脸上不由得涌现了一抹狐疑之色,望向城外女真军阵的眼神也是愈发深邃。 刚刚形势最危急的时候,他已然做好了\"殉国\"的准备,甚至提前知会过尤世禄,如若事不可为,便将这锦州城付之一炬,断然不给女真鞑子留下半点物资。 \"莫不是女真内部生变?\" 此时的左都督赵率教也是敛去了脸上的激动,在身旁亲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行至毕自肃面前,颇为不解的说道。 \"赵大人,你的伤?\" 耳畔旁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毕自肃的沉思,使其一脸紧张的看向身旁这个年近六旬的武将。 那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不愧是\"满洲第一勇士\",前后不过几个回合,便硬生生撕破了锦州城楼众将士的封锁,杀进了长枪阵中。 如若不是左都督赵率教硬生生顶住了莽古尔泰的攻势,只怕这锦州城早已易主。 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臂膀,但像是触碰到了伤口似的,刚刚还面色如常的赵率教突然痛苦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日后怕是提不动刀了..\" \"将军神武!\" 在短短两个呼吸的功夫里,辽东巡抚毕自肃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则是长叹了一口气,一脸复杂的冲着身旁的赵率教拱了拱手。 \"督抚,鞑子是真的退了。\" 正当毕自肃不知道如何安慰身旁武将的时候,便见得一身是血的辽东总兵满桂手握着一柄早已卷刃的长刀自不远处的城楼而来,声音颇为复杂的说道。 闻言,众人忙是朝着城外瞧去,发现原本停留在锦州城外,负责压阵的千余名骑兵也已然开始移动,激起漫天扬尘。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些女真鞑子定然不会无故退军,一定是发生了些许他们不知晓的变故。 许是为了回应满桂的低喃,才刚刚安静了片刻的锦州城外突然又响起了若有如无的马蹄声。 近乎于本能反应一般,刚刚还瘫坐在地上恢复体力的士卒瞬间起身,紧握着手中的兵刃,一脸紧张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呵,原来如此..\" 静静观瞧了片刻,辽东毕自肃脸上的紧张之色褪去,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嘴角也涌现了一抹苦笑。 援军终于到了。 ... ... 锦州城外,伴随着沉闷的马蹄声,一抹令人心悸的红色洋流突然出现在西边的天际线上。 明黄色的日月军旗之下,甲胄齐整的万余名骑兵一字排开,踩着夕阳的余晖,缓缓漏出了身影。 或许是军纪森严的缘故,这支突然出现在锦州城外的骑兵阵中除却战马的嘶吼以及粗重的呼吸声之外竟是再没有半点杂音,无形之中增添了些威势。 \"马总兵,可要卑职率兵冲阵?\"沉默半晌,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辽东副总兵祖大寿语气有些复杂的问道。 瞧得出来,远处那座摇摇欲坠的城池早已到了水尽山穷的地步,如若不是女真鞑子突然退兵,只怕他们这些人便要坐视锦州易主了。 尽管如此,自己日后怕是也要背上一个\"延误战机\"的罪名。 \"解围即可,无需与女真鞑子缠斗。\" 与身旁的黄得功交换了一个眼神,高居于马上的山海关总兵马世龙终是摇了摇头,否决了祖大寿的提议。 \"唔..\" 像是有些失望似的,副总兵祖大寿低喃了一声,便是默默的退回到马世龙身后,将主位让了出来。 自从知晓马世龙自领兵出京,直奔山海关而来之后,他便是领着宁远城中的骑兵将莽古尔泰等人驱散。 但出于维护己身利益的目的,他没有即刻率军驰援锦州,而是在宁远停滞不前,美其名曰听候朝廷吩咐,却不想这锦州仍是在\"苟延残喘\",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大明万胜!\"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正愁眉苦脸的时候,便听得声嘶力竭的欢呼声自不远处的城池传来,众人身后的士卒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均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马世龙与黄得功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喜色,不急不缓的催动着胯下的战马,朝着远处有些残破的城池而去。 像是得到了指挥一般,刚刚还\"巍然不动\"的关宁铁骑纷纷纵马而行,在祖大寿有些难看的脸色中,跟在马世龙及黄得功身后,眉眼间满是迫切。 \"大明万胜!\" 锦州城外,地动山摇的欢呼声终是汇聚在一起,令得天地为之变色。 第141章 军议(上) 赶在太阳落山之际,密密麻麻的女真鞑子终是如退潮一般回到了身后的营地之中。 与清晨\"跃跃欲试\"的情绪不同,此时的女真营地中士气有些萎靡,不少鞑子都是面露不解之色。 明明锦州城已然唾手可得,但大汗为何却是下令鸣金收兵,难道就因为刚刚进驻锦州城中的那两万余名骑兵? 要知晓,这锦州城本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眼下又迎来了援军,这胜利的天平怕是又要重新倾斜了。 纵然心中满是不忿,但众多女真鞑子也不敢不满呈现于脸色,只得规规矩矩的安营扎寨,生火做饭,近乎于贪婪的享受着手中的吃食。 相比较将性命丢在锦州城外的\"袍泽\",他们无疑是幸运的。 ... 入夜的女真营地灯火点点,不时便有手持兵刃的士卒往来巡视,像是在提防锦州城中官兵袭营一般,气氛颇为紧张。 但位于营地之中的女真汗帐却是人影寥寥,就连把守的士卒都下意识的躲远了些许,唯恐触了本就心情不佳的大汗的眉头。 进至帐中,本还算宽阔的\"蒙古包\"中灯火昏暗,与营地中其余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将女真大汗皇太极本就阴晴不定的脸色映衬的愈发难看。 此时的皇太极宛如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瘫软在汗位之上,豆大的汗珠自其额头上滑落,纵然角落处立有几个火盆,但其肥大的身躯仍是忍不住微微发抖。 鬼迷心窍! 一向自诩为能文能武的他,竟是在锦州城即将告破的危急关头听信了范文程的\"谗言\",将大好局面拱手认出。 如若不是自己\"鬼迷心窍\",怕是这锦州城头已然沦为他们大金的囊中之物,国内关于自己的一切\"质疑\"也会一扫而空,自己还能顺势奠定女真大汗的威严。 砰! 或不甘,或愤怒的情绪交织之下,皇太极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猛地拿起了手边的茶杯,将其重重摔在地上。 \"范文程,你要给本汗一个交代!\" 如同炸雷一般的声音在汗帐中骤然响起,令本就匍匐在地上的范文程身躯一震,只觉帐中的温度都好似下降了不少。 \"大汗..\"迟疑了少许,范文程膝行了两步,终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奴才有话说。\" \"讲!\"皇太极的声音愈发惊怒,如若不是知晓面前这奴才心中的确有几分本事,自己何至于将其留到现在。 \"大汗,\"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范文程迎着头皮说道:\"奴才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如何会被明廷的那些骑兵吓退..\" \"奴才是怕事情有变,后方不稳...\" 此话一出,皇太极的身形便是一滞,脸上的惊怒表情也逐渐收敛,目光有些深邃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奴才,心头突然涌现了些许不安。 自从他领兵先后征服了朝鲜及漠南蒙古之后,唯一有能力在后方对他们大金形成掣肘的便剩下了驻扎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及其麾下的东江军。 但那毛文龙不是已然派遣信使,与他们大金\"和谈\"了吗,难道还会临阵倒戈? 想到这里,皇太极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晴不定。 \"继续说。\"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皇太极死死的盯着跪在身前的范文程。 \"大汗应当还记得,三贝勒领兵自宁远城外回返的时候曾说,城中的官兵仅仅是象征性的追杀一番,便止住了攻势..\" \"此后数天,宁远城中的官兵便是在无任何反应,为何今日却是突然出兵..\" 迎着皇太极审视的眼神,范文程努力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的说道。 此话一出,本就气氛紧张的汗帐更是\"剑拔弩张\",侍立在皇太极身旁左右的侍卫均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旁的济尔哈朗也是双目圆睁,满脸不可思议。 \"宁远那些将门终归是明廷麾下,出兵也在情理之中吧...\" 此时的皇太极已然大概猜到了范文程想要说些什么,但其仍是下意识的否定着。 \"但宁远城中可没有那般多骑兵..\" \"明廷定然是从别处抽调了精兵良将,令宁远城中那些将门感受到了压力,这才妥协出兵..\" 未等皇太极将话说完,范文程便是壮着胆子,有些粗暴的将皇太极的话语打断。 \"那又如何,不过是两万余骑兵,我大金仍是弹指可灭!\"皇太极仍是不死心,再做最后的挣扎。 \"袁可立已然就任登莱巡抚,重新入主登莱,并且派遣了战船前往旅顺。\" 沉默片刻,范文程又是丢出了一个\"杀手锏\",全然不顾上首女真大汗愈发难看的脸色。 在他们大金,\"袁可立\"这个名字可谓是一个禁忌,即便是昔日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没有这般让皇太极等爱新觉罗家族的成员咬牙切齿。 在袁可立就任登莱巡抚的那几年,着实让他们大金吃足了苦头,时常在正面战场与稳固后方大本营做抉择,疲于奔命。 \"所以呢?!\" 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皇太极的声音又是低沉了不少,身躯颤抖的比刚刚还要剧烈。 \"大汗明鉴!\" 像是感觉不到皇太极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一般,范文程竟是又膝行了两步方才一脸认真的说道:\"那毛文龙本就是墙头草,在明廷及大金之间来回徘徊。\" \"如今明廷在正面战场强势出兵,并有登莱巡抚从旁掣肘,只怕那贪生怕死的毛文龙早已忘记了与我大金的约定...\" 哗! 范文程的话语刚落,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便是在汗帐中响起,济尔哈朗的脸色也是瞬间惨白,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身旁的皇太极。 此时的皇太极也不复刚刚盛气凌人的模样,转而跌坐在汗位上,口中喃喃自语:\"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大汗,我大金此时是倾巢而出,后方空虚...\" 见得皇太极仍是有些不死心,范文程忙是把心一横,在皇太极惊恐的眼神中补充了一句。 与明廷一样,他们大金也正值\"内忧外患\",每走错一步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第142章 军议(下) 同一时间,女真腹地。 东江军主帅毛文龙斜靠在一颗参天大树之下,一脸凝重的听着麾下亲兵的奏报:\"大帅,牛毛寨中守军数百,还有不少汉人包衣,怕是不好贸然动手...\" 此话一出,周遭的将士尽皆变色,如若不是怕闹出太大的动静,惊扰了十里之外的守军,恐怕唾骂声早已不绝于耳。 这些女真鞑子,口口声声愿与他们东江军\"重回于好\",共同进退,但依然在后方留有重兵,这摆明是在提防着他们。 \"义父,怎么办?\" 一旁的耿仲明下意识的出声,脸上的表情有些愠怒。 这牛毛寨乃是距离满蒲最近的女真堡寨,被女真视为\"福地\",并在饲养马匹,算是女真国内较为重要的一处军事要塞。 天启年间,毛文龙便曾率领着他们强渡鸭绿江,血洗了牛毛寨,取得了震惊天下的\"牛毛寨大捷\",继而开阵东江,自成一方。 时隔数年,他们\"重回旧地\",但牛毛寨中的守军却是比昔日多上数倍不止。 更要紧的是,这牛毛寨距离女真人的\"龙兴之地\"赫图阿拉也不过百八十里,纵然这辽东腹地尽是些泥泞难走的山路,但以女真铁骑的速度,怕是也用不了太久便能赶到。 纵然那女真大汗皇太极起全国之力,倾巢而出围剿锦州,但以其阴险狡诈的性子,定然也在赫图阿拉留下守军。 如若他们被牛毛寨中的女真鞑子发现踪迹,继而被拖住脚步,待到女真大队赶到,他们唯有死路一条。 \"容我想想..\" 迎着周遭众人殷切的眼神,毛文龙缓缓吐出了口中叼着的野草,脸上的表情有些深邃。 朝廷已然委派马世龙为山海关总兵,并自京中抽调铁骑随其赴任,其用意不言而喻。 宁远城中那些将门世家虽是手握重兵,但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比之昔年的\"辽东王\"李成梁差了不知多少。 那马世龙本就曾总督辽东军务,在辽东军中威名颇高,祖大寿,祖大乐等人皆是其麾下旧部。 大势所趋之下,只怕宁远城中那些将门世家就算心有不甘,也只得一同出兵。 如此一来,岌岌可危的锦州局势便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纵然无法令得女真鞑子就此退军,但也能拖住他们的脚步。 如此一来,破局的关键便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可偏偏京中天子在整饬辽镇的时候,还起复了自己的老领导袁可立,仍让其提督登莱。 毛文龙心中清楚,自己虽是拥兵数万,孤悬海外,堪称\"海外天子\",但岛上一切物资皆需要天津及登莱筹措。 如若朝廷真的狠下心,断了自己这东江军的\"补给\",只怕岛上军民即刻变会哗变。 到了那时,姑且不论有多少人愿意跟着自己倒向大金,成为女真人的走狗,只怕自己在女真人心中的价值也会直线下降。 想到这里,毛文龙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狠辣之色,目光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坚定。 \"富贵险中求!\" \"牛毛寨中满打满算不过数百鞑子,即便是加上那些汉人包衣也不过千余人,而我等可是领兵数千..\" \"明日清晨,便随我夺城!\" 自己为了能够快速抵达女真腹地\"建功立业\",一路上轻车简从,甚至就连粮食都没有携带太多。 如若再不当机立断,只怕不等女真人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自己便会因为饥饿闹出乱子。 见得毛文龙已然拿定主意,周遭的几名将士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随后便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异口同声的说道:\"明日夺城!\" 他们东江军已然沉积多年,无论是千里之外的北京城亦或者毗邻的女真人怕是都忘了他们的本事。 辽人士兵,几乎人人都与女真鞑子有血海深仇,遑论他们东江军士卒本就多以逃难的辽人组成。 该报仇了! ... ... 次日清晨。 几乎一夜未睡的毛文龙等将校领着少许亲兵蹑手蹑脚的行至密林深处,神色警惕的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心头微微有些庆幸。 多亏了身后的这枝叶繁茂的密林,否则他们如何能够安然无恙的行至此地,距离前方的堡寨不足两里。 望着远处那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堡寨,毛文龙的嘴角涌现了一抹不屑的笑容,暗自鄙夷。 纵然这些女真人曾在几年前吃过大亏,但仍是没有长记性,为了方便牧马迟迟未曾将密林砍伐一空,真当那鸭绿江是绝境,一点防备也没有。 要知晓,女真人外出\"打猎\"的时候,岗哨派遣到五里之地都是常有之事,甚至有时候能达到十里。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啊...\" 见得远处城池始终紧闭,城外也出现了零零散散准备排队进城的汉人百姓,一旁的耿仲明下意识的抬头瞧了瞧头顶的晨曦,随后抱怨道。 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是令得毛文龙脸色大变,本就急促的呼吸愈发沉重,双手也不由得握紧拳头,目露不可思议之色。 难道女真人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亦或者皇太极早就猜到了他们东江军或会\"临阵倒戈\",故而提前做了准备? 见得毛文龙猛然绷紧了身体,周遭的将士也是瞬间紧张了起来,不少人的额头甚至隐隐渗出了冷汗。 能够被毛文龙看重,引为心腹的没有人是蠢货,几个呼吸间便意识到了潜藏的杀机和危险。 \"义父..\" 强压住心中的不安以及作势要转身逃跑的冲动,耿仲明朝着身躯微微颤抖的毛文龙低喃了一句。 \"再等等!\" 毛文龙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一边故作镇定的说道,脑海中不断回忆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 除了昔日趁着夜色渡江的时候曾闹出些许动静之外,他们这一路上可谓是昼伏夜出,应当没有人察觉才是。 而且他也不相信那皇太极乃是诸葛复生,可以提前预见到未来。 如此说来,唯一的解释便是牛毛寨中那些鞑子散漫惯了,根本不是准时开城门,一切皆由他们的性子来。 像是为了印证毛文龙心中所想一般,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突然在众人惊喜的眼神中门洞大开... 第143章 东江逞凶 \"杀鞑子!\" 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东江军主帅毛文龙紧握着长枪,身先士卒的自密林之中冲出。 许是\"承平日久\"亦或者还未睡醒的缘故,及至毛文龙等人即将行至牛毛寨城外的时候,城门处零零散散打着哈欠的鞑子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由得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此地深处辽东腹地,西边有\"龙兴之地\"赫图阿拉充当屏障,东边又有鸭绿江这等天堑,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官兵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敌袭!\" \"东江军!!!\"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终是有鞑子反应了过来,一边扭头朝着身后的城池跑去,一边声嘶力竭的厚道。 虽然距离昔日的\"牛毛寨大捷\"已然过去数年的时间,但那些宛若自地狱走出来的魔神一般的官兵仍是给昔日幸存的女真鞑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就像梦魇一般,始终未曾自脑海中离去。 见得城门处的女真鞑子皆是望风而逃,毛文龙的脸上不由得涌现了一抹鄙夷之色,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牛毛寨位于女真腹地,凡是稍微悍勇些亦或者有\"上进心\"的尽皆被编入了\"女真八旗\"随同皇太极征战四方,何至于待在此地\"碌碌无为\"? 这些鞑子除了脑后那令人作呕的金钱鼠尾之外与寻常的青壮没有半点区别。 甚至毛文龙的余光还发现,有几名鞑子行动的颇为迟缓,用\"一瘸一拐\"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尽是些老弱病残。\" 一脸狠辣的点了点头,毛文龙心中豪气陡生,脚下的步伐又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 或许是事发突然,或许是\"群龙无首\",及至毛文龙等人杀至城门外的时候,这些女真鞑子也没有组成像样的阵型,轻而易举的便被一拥而上的东江军士卒乱刀砍死。 与反应\"迟钝\"的女真鞑子不同,城门外零零散散的汉人百姓早就四散逃开,瑟瑟发抖的躲在一旁,观瞧着这支宛如从天而降的明军。 \"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见得城外本就不多的女真鞑子尽数被扑杀,毛文龙脸上的狠辣之色更甚,手指着身前被关到一半的城门,肆意狞笑道。 \"杀!\" 空气中骤然浓郁的血腥味道令得东江军士卒愈发亢奋,身体中的荷尔蒙也是迅速分泌,无需将校吩咐,便是鱼贯而入的涌进了城门之中。 霎时间,喊杀声愈发惊人。 \"娘,儿子给您报仇了!\" \"杀!\" \"阿姐,小妹,你们看到了吗!\" 伴随着各式各样的怒吼声,东江军士卒的情绪达到了顶点,令得本就无心恋战的女真鞑子愈发惊恐。 在东江军士卒的扑杀之下,城中数百鞑子甚至没有组织起一次像样的防守便被一拥而上的官兵逐个击破,甚至还有宿醉未醒的鞑子在睡梦中便沦为了官兵的刀下亡魂。 除了这些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女真鞑子之外,往日里耀武扬威的\"汉人包衣\"也是肝胆欲裂,不由分说的便是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恳求身前手持着兵刃的东江军士卒念在\"同袍\"的份上绕他们一命。 只是这些汉人包衣的恳求非但没能让他们逃过一劫,反而让东江军士卒脸上的不屑之色更深,手起刀落之下,便见得血雾升腾而起。 同为辽人百姓,同样有国仇家恨的血海深仇,面对着残暴不堪的女真鞑子,有人选择卑躬屈膝,充当女真人的奴才;有人选择渡江过海,愤而从军。 这便是人性的选择。 ... ... \"一切按照上次的规矩来,除却妇孺之外,尽皆扑杀。\" \"凡是带不走的,皆给老子烧了!\" 行走在血流成河的街道上,毛文龙颇为急切的朝着周遭的几名义子吩咐道。 此地终究是女真鞑子饲养马匹的要害之地,难保有漏网之鱼趁乱逃出生天。 赫图阿拉距离此地不过百八十里,沿路上还有诸多堡寨,女真鞑子的援军随时有可能杀至此地,不易耽搁太长时间。 \"义父?\" 不同于往日的\"唯命是从\",一旁的耿仲明倒是显得有些迟疑,好似欲言又止。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犹犹豫豫!\" 见得自己最为信任也最为欣赏的\"义子\"竟是露出了这等姿态,毛文龙不由得恨其不争的咆哮道。 \"义父易怒,\"眼见得毛文龙发火,耿仲明忙是躬身认错,随后斟酌了一番用词,便是小心翼翼的说道:\"义父,皇太极领着女真主力倾巢而出围困锦州,国都也早已迁徙至沈阳,纵然这赫图阿拉留有援军,想必也不会太多。\" \"这牛毛寨尚有不少战马,若是儿郎们纵马疾驰,怕是费不了多大的功夫便能行至赫图阿拉..\" \"若是我等将赫图阿拉也给剿了..\" 后面的话,耿仲明没有说完,但其脸上却是涌现了一抹殷切之色,周遭的将士也是纷纷屏住了呼吸,眼神不由自主的望向赫图阿拉。 不愧是大帅最为信任的\"义子\",这野心着实不小,他们只想着尽快脱身,可耿仲明竟是将主意打到了赫图阿拉。 要知晓,作为女真人心目中的\"龙兴之地\",那赫图阿拉在女真国内享有超然的地位,若是他们真的能够将其踏平,这是何等滔天的军功... 想到这里,周围的将校身躯均是微微的颤抖起来,喉咙不断的吞咽口水。 与踏平赫图阿拉相比,他们东江军此前取得的一切战果都会黯然失色。 \"呵,仲明你是想将我东江军数万军民置于死地?\" \"姑且不论我等能否踏平赫图阿拉,纵然是真的将其踏平,我东江军拿什么抵挡女真人的怒火?\" \"难不成你以为我皮岛能像锦州那般屹立不倒?\" 迎着耿仲明有些失望的眼神,东江军主帅毛文龙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魄。 一语作罢,不待众人有所反应,毛文龙便是自顾自的加快脚步,朝着城中的马圈而去,但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徘徊:赫图阿拉?来日方长! 第144章 女真退军(上) 三月三十,诸事不宜。 晌午已过,黑色大纛之下,数千女真鞑子簇拥着女真大汗皇太极,神色凝重的盯着残破不堪的锦州城头。 自从前几天因为一念之差\"功败垂成\"之后,痛定思痛的皇太极便一改昔日\"围而不攻\"的态度,一边授意麾下勇士对于面前摇摇欲坠的城池展开强攻,一边派遣快马返回辽沈,打探后方的消息。 及至今日清晨,皇太极更是重整旗鼓,非但将堪称建国之本的\"红黄勇士\"尽皆派出,就连功勋卓着的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也是亲自披甲执刃,冲锋上阵。 但整整一个上午的功夫过去了,任凭麾下二郎悍不畏死,攻势一次比一次凌厉,但始终未能占领摇摇欲坠的锦州城头。 尤其是那早已残破不堪的日月军旗,皇太极已然不止一次的看到其跌倒在地,却又一次次被官兵重新竖起。 最紧要的时候,大贝勒代善甚至已然登临城头,明军已然呈现败迹,但又被那些如猪肉一般的官兵,硬生生的用身躯给挡了回来。 因为距离迫近,兼之皇太极视力不错,他几乎是眼睁睁的望着锦州城头那几名身穿文山甲的将校犹如自地狱走出来的魔神一般,虽是力气早已告竭,步履蹒跚,但却始终屹立不倒... \"大汗..\"有些不安的瞥了瞥前方异常焦灼的战场,被皇太极倚为心腹重臣的范文程终是有些迟疑的开口:\"儿郎们的损伤已是有些大了..\" 不同于前些天的\"驱民攻城\",从昨日清晨开始,攻城的主力便换成了国内最为精锐的八旗勇士,眼下场中的主力更是红黄鞑子。 在女真勇士凌厉的攻势下,城头官兵本是\"厚实\"了不少的军阵,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但女真勇士同样是损伤不少。 \"聒噪。\" 皇太极心情本就不好,听得这等消息更是暴躁异常,冷冷的瞥了一眼范文程,便是不满的说道。 听得此话,在场的将校均是面面相觑,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不愧是大汗最为倚重的汉人,如此\"直言劝谏\",竟然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训斥。 若是换了他们,最轻也免不了皮肉之苦。 \"大汗!\"迎着皇太极愈发不善的眼神,范文程犹豫再三,终是开口,并且加重了一下语气:\"这锦州已然被我大金围困半月有余,城中物资应当早已消耗一空...\" \"付出如此之多的代价,却仅仅得到一座空城,着实有些不太划算呐...\" 言罢,范文程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宁远,虽说依着大金岗哨的探查,宁远城除了将城中骑兵尽数排除之外便是再无动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难保会有新的变故产生。 而且范文程越想越是忧心,他始终觉得那野心勃勃的东江军主帅毛文龙不会\"善罢甘休\",毕竟大汗为了一雪前耻,可谓是倾巢而出,非但将驻扎在辽沈及广宁周遭的勇士尽皆带到了锦州,就连萨尔浒的守军都一同随军。 如此形势下,那毛文龙一旦出兵,便可长驱而入,直抵他们女真腹地,亦如前些年一般。 此话一出,沉默不语的皇太极终是有了反应,像是如遭雷击一般,身子晃了一晃,面上涌现了一抹颓色。 虽然自他继位以来,心中便是不可避免的滋生了\"入主\"中原的野心,但其国内勇士却是仍抱着\"发财\"的念头。 他深知这些如狼似虎的鞑子心中并没有所谓的\"忠诚\"与\"悍勇\",这些鞑子心中只想着破城之后的荣华富贵以及汉人小娘。 但若是没有这些,就连努尔哈赤生前,都无法\"驱使\"这些勇士\"白白送死\",遑论是根基本就不稳的他。 一念至此,本是心思坚定的皇太极也不免有些动摇,望向锦州城头的眼神也是愈发憎恨。 如若说去年在锦州城外折戟沉沙还能归咎于国内根基不稳,后方空虚,但这一次他可谓是做足了准备,却不想仍是毫无建树... 正恍惚间,突然听得战马疾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引得在场众人纷纷侧目而视。 几乎是一瞬间,皇太极便和身旁的范文程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皆是瞧出了对方脸上的惊恐,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 \"不要拦他,令其过来!\" 见得远处疾驰而来的骑士被不远处的亲兵拦下,不待身旁的女真大汗有所反应,一向注重\"规矩\"的范文程便是越庖代俎的吼道,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和惊恐。 \"噤声!\" 待到骑士行至皇太极身前,范文程又是抢先一步的说道,目光在周遭显得有些局促不定的将校身上不断掠过。 经过范文程的\"提醒\",女真大汗皇太极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轻咳了一声,朝着簇拥在自己身旁的将校们微微颔首:\"尔等先退下。\" \"是。\"对视了一眼过后,心思各异的女真将校缓缓催动了胯下的战马,在远处亲兵不解的眼神中,退到了一旁。 \"何事!\" 见到周遭仅剩下寥寥几名心腹,皇太极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一脸急切的说道。 刚刚他瞧的清楚,面前这骑士乃是自辽沈方向而来,而且瞧其风尘仆仆的模样,十有八九是星夜兼程,昼夜不休。 如此种种,不由得令皇太极心中一紧,呼吸也是随之急促了起来。 \"回大汗,老寨急报!\" \"前日清晨,东江军主帅毛文龙突然领着其麾下明狗神兵天降出现在牛毛寨之外,血洗我大金堡寨之后扬长而去,下落不明。\" 翁! 只一句话,皇太极便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如若不是身旁的济尔哈朗眼疾手快,竟是险些从战马之上跌落。 终是一语成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野心勃勃的毛文龙果然\"临阵倒戈\",继续助纣为虐。 深吸了一口气,皇太极便是下意识的看向身旁同样脸色愕然的范文程。 眼下这等形势,他大金该当如何? 第145章 女真退军(下) \"马总兵,今日我锦州怕是危矣。\" 望着身后愈发\"稀薄\"的军阵,一向\"刚毅\"的辽东巡抚终是承受不住四肢传来的虚弱感,在周遭亲兵惊恐的眼神中跌倒在地,朝着身旁同样是面露凝重之色的马世龙说道。 \"这些女真鞑子,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听得此话,簇拥在毕自肃身旁的一众文武均是面色惨白,少许几名将校甚至险些没有握紧手中的兵刃。 不待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马世龙有所反应,毕自肃又扭头看向一盘惊疑不定的祖大寿:\"祖总兵,如若我锦州告破,便请统率麾下铁骑,一路突围至锦州,勒令城中将校出兵。\" 女真鞑子已然围困锦州半月有余,无论是体力亦或者状态都不在巅峰,兼之这两天近乎于疯癫一般的攻城,女真鞑子也是损兵折将严重。 如若此时宁远出兵来救,定然能给予正值虚弱期的女真鞑子沉重打击,说不定还能顺势将锦州城重新给夺回来。 只要\"宁锦防线\"不丢,大明便永远在这辽东享有喘息之地,可以将女真鞑子牢牢锁死在关外。 \"督抚..\" 饶是祖大寿心性坚毅,但听得毕自肃这充满殉国之意的话语,也是不免失声,心头涌现了些许酸涩。 作为李成梁家族之后的\"将门世家之首\",他自幼便在军中长大,放眼整个辽东,也没有几人能比其经验丰厚。 如今锦州城中一切物资早已告罄,城头的火炮也是派不上太大用场,并且这锦州城四周尽是女真大军,自己麾下的铁骑也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 如此种种之下,这锦州城已然是一座\"死城\"。 \"卑职身为辽东副总兵,岂能弃城而去。\" 许是为毕自肃的情绪所感染,亦或者为了维系最后的体面,一向拥兵自重的祖大寿竟是拒绝了辽东巡抚的\"好意\",颇为意正言辞的表达了要与锦州共进退的决心。 闻声,毕自肃也没有理会于他,转而继续将目光投向远处沉默不语的山海关总兵马世龙。 锦州一旦告破,他作为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自是要\"以身殉国\",但这并不意味着城中军民也要与他一同\"殉国\"。 女真鞑子在这锦州城外损兵折将无数,正是一个削弱其元气的大好时机,定然不能做过。 \"督抚放心。\" 感受到毕自肃近乎于恳求的眼神,始终沉默不语的马世龙终是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坚毅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敬佩。 面前这名其貌不扬的文官竟是有着丝毫不亚于他们这些武将的悍勇及忠义。 \"杀!\" 耳畔旁的喊杀声愈发凄厉,倒在血泊之中的官兵也是越来越多,城外的女真鞑子甚至已然舍弃了云梯等攻城器械,仅凭城外早已堆积的一人多高的夯土便可轻而易举的攀登上城。 \"儿郎们,死战不退!\" 见得城外女真鞑子的攻势愈发凌厉,毕自肃顾不上浑身上下传来的酸痛,凭借着手中紧握的长枪,硬挣扎着自血泊中起身,行至一处城垛前,近乎于肌肉记忆般将手中的长枪刺出。 他已是有些记不清,这是近些天来,他用过的第几柄长枪,只是依稀记得身上的甲胄已是换了三次。 轰轰轰! 又是一阵破空声响起,本就残破不堪的锦州城头又遭重创,只见得团团黑影自城外宛如蚁群一般的军阵中袭来。 数块巨石轻而易举的便将城垛砸开一个缺口,其后来不及躲闪的士卒甚至不待发出一声惨叫,便是沦为一滩肉泥,令得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又是浓郁了些许。 \"保护督抚大人!\" 见得城外的女真鞑子重新架起了\"回回炮\",不知从何地冒出来的满桂又惊又恐的吼道,随后便是快步行至毕自肃身前,与几名亲兵将其护在身后。 轰轰轰! 任凭锦州城头上的官兵喊杀依旧,可城外女真鞑子\"回回炮\"的攻势却是没有丝毫停歇,原本巍峨的锦州城头已然被这些自空中而来的巨石砸的残破不堪,墙皮也逐渐开始脱落,露出了一道道缝隙。 许是觉得锦州城即将告破,城外女真鞑子的攻势也是欲加凌厉,不似人声的吼叫声更是地动山摇。 杀戮,成为了此间天地的主旋律。 \"锦州完了!\" 伴随着城墙微微的震动,一道近乎于绝望的声音在城头众将士心中响起。 \"陛下,微臣辜负了您的众望..\" 原本悍不畏死的辽东巡抚此时也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一般,重新瘫软在血泊之中,朝着京师的方向喃喃自语。 至于一直在奋力搏杀的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同样是身躯一震,随后咬牙挣扎了半晌,便是头也不回的朝着不远处的城楼而去。 既然这锦州告破在即,他便要听从毕自肃的军令,尽量保存这锦州的有生力量,突围回宁远。 城外鞑子已是损兵折将无数,只要他率领大军\"卷土重来\",便能狠狠的重创这些女真鞑子,说不定还能将锦州给重新夺回来。 \"督抚,今日便是我等殉国之日了。\" 不知何时,受伤严重的左都督赵率教已然登上了锦州城头,并在毕自肃的对面坐下,一脸轻松的说道。 \"我等身负皇恩,守土职责,本就该与锦州同在..\" 见得\"故人\"出现,毕自肃也自脸上涌现了一抹苦涩的笑容,黄泉路上倒是有伴了。 此时锦州城中百姓的惊呼声已然清晰可闻,城中深处甚至有黑烟升起,女真鞑子的嚎叫声也是愈发癫狂。 \"这些数典忘祖的汉奸..\" 望着身后升腾而起的黑烟,毕自肃不由得愤怒的挥舞着臂膀,本以为城中心怀不轨之辈早已被自己斩杀,却不想仍有漏网之鱼。 \"来人,将这些汉奸给本官杀了!\" 虽然大势所趋之下,锦州城的告破已然势不可挡,但这些数典忘祖的汉奸却是不配继续苟活于世。 \"是!\" 慌乱之中,也不知晓究竟是谁领了军令,只听得一道坚毅的声音在耳畔旁响起。 轻轻点了点头,毕自肃像是了却一桩心事一般,逐渐闭上了眼睛,他已是不眠不休多日,实在是太困了。 便让他与这锦州一同沉睡吧。 当当当! 正当毕自肃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近乎于刺耳的鸣金声突然在锦州城头上方众人的耳畔旁响起。 第146章 劫后余生 入夜的锦州城灯火通明,青石街道上也陆陆续续出现了熙熙攘攘的行人百姓,持续半月有余的\"战时\"状态仿佛瞬间消失。 有人互相搀扶,步履蹒跚的朝着锦州城头而去,准备收敛家中阵亡亲人的尸首;也有人将家中所剩不多的粮食拿出,自发的送到城中的巡抚衙门。 随着城外黑压压的女真大军犹如退潮一般散去,笼罩在锦州城上方半月有余的乌云也是随之消失不见。 虽然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仍是浓郁的令人作呕,街道两旁的坊市也不时瞧见令人心情沉重的白帆,但仍是掩饰不住城中军民心中的喜悦。 总而言之,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锦州城在夜幕降临的一刹那,重新焕发了生机。 ... 位于锦州城中央的巡抚衙门内,已然洗漱完毕的辽东巡抚毕自肃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衫,当仁不让的居于上首,身旁的案牍还放着一杯正在冒着热气的香茗。 其下首边,则是城中一众文武官员,就连身受重伤的左都督赵率教也是没有缺席。 或许是危机解除的缘故,纵然官兵中并没有点起太多灯火,但众人的情绪仍是颇为轻松,全然不像今日清晨那般压抑,唯有坐在角落处的副总兵祖大寿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其阴沉的脸色在身旁火盆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隐晦不明。 兵贵神速! 本以为自己领兵驰援锦州应当能够\"力挽狂澜\",拯救锦州军民于水火之中,继而\"功过相抵\",洗刷之前按兵不动的罪责。 但祖大寿却是没有想到,纵然他和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合兵一处,并且领兵赶至锦州,依然没有动摇女真人势在必得的决心,他还是低估了那女真大汗皇太极对于锦州的执念。 退一万步说,如若锦州真的就此失守也就罢了,他只需要率兵突围回到宁远,重新点起兵马,便有极大的把握将残破不堪的锦州给重新夺回来。 毕竟女真人行军打仗,无非是为了\"升官发财\",一座残破不堪的城池对于他们没有任何意义,皇太极也不过是想要凭此军功奠定他在国内的地位和统治,并非真的想要一座毫无意义的废墟。 只要他能够率军将锦州重新夺回来,便能重新立于\"不败之地\",届时非但朝廷无法斥责于他,这辽东一应军马大全也要尽皆落入他手。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就在锦州即将告破的关键时刻,女真鞑子又一次\"功败垂成\",皇太极勒令收兵,并且态度比上一次还要坚决。 这些死伤惨重的女真鞑子竟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是朝着辽沈的方向而去,瞧其慌不择路的架势,就好似国中除了什么大事一般。 如此局面下,他的处境便是变得有些\"诡谲\"。 \"唔..\" 心中惊恐,不安诸多情绪交织之下,祖大寿竟是下意识的低喃出声,全然忘记了此地并非他的宁远城。 \"诸君,我锦州转危为安,全赖众将士奋勇杀敌。\" \"本官以茶代酒,敬诸君!\" 像是没有察觉到祖大寿闹出的动静一般,上首的辽东巡抚忽然举起了身旁的茶盏,面色凝重的换股了一圈厅中将校之后,方才一脸坚毅的说道。 面对着倾巢而出的女真鞑子,锦州城能够坚守半月有余,除却城中将士上下一心,死战不退之外,天子提前拨发内帑,给众将士补齐军饷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但眼下这等场合,提及这\"铜臭\"未免有些太煞风景,故而毕自肃直接将功劳推到了城中将士的身上。 \"督抚大人谬赞。\" \"卑职等人,职责所在!\" 闻言,蛮贵,赵率教,尤世碌等将校皆是下意识的起身,拱手说道,眼眸深处充斥着一抹溢于言表的激动之色。 如果说去年的\"宁锦大捷\"还能说是沾了皇太极刚刚继位,国内局势动荡的光,但他们这一次,却是光明正大的粉碎了皇太极想要一蹴而就拿下锦州的阴谋。 这持续半月有余的战役虽是让锦州城中将士损伤惨重,但同样也对女真鞑子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更重要的是,也让城中这些侥幸得以存活的军民心中平添了些许豪气和自信。 什么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过是一句令人啼笑大方的荒唐话。 那女真大汗皇太极倾巢而出,麾下红黄勇士争先上阵,不依旧未能奈何他们锦州城分毫吗? 长此以往,凭借着大明无与伦比的国力,他们早晚能够收复旧土,将这些崛起于深山老林之中的女真人自大明的版图中抹去,复刻昔年的\"成化犁庭\"。 \"督抚,下官有一事不明..\" 又是一番寒暄过后,待到官厅中的气氛逐渐热切起来的时候,远道而来的山海关总兵马世龙自脸上涌现了一抹不解,有些迟疑的拱手说道。 \"马总兵是想问城外的鞑子为何无故退军?\" 像是拥有窥视人心的本事一般,上首的毕自肃微微一笑,便是猜出了面前武将心中所想。 \"督抚所言甚是。\" 轻轻的点了点头,马世龙脸上的狐疑之色更甚。 纵然女真鞑子已是退军有数个时辰,但其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女真鞑子何时变得这般容易\"半途而废\"? 听得此话,官厅中文武官员皆是止住了窃窃私语声,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上首的毕自肃,就连心神不宁的祖大寿也是一脸殷切之色。 他也想知道,这些女真鞑子为何无故退军。 \"诸君,如若本官所料不差,怕是天子出手了..\" 迎着官厅中众人有些殷切的眼神,毕自肃忽然幽幽一叹,脸上涌现了一抹深邃的神情,不由自主的看向京师。 \"天子?\" 闻言,马世龙便是一愣,他便是自京师而来,为何不清楚天子另有安排? 许是知晓自己的话语有些云里雾里,不待官厅中将校追问,毕自肃便是再度出声:\"登莱。\" 在场众人都是领兵的将校,自是没有蠢人,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是明白了辽东巡抚口中的登莱代表着什么,不由得下意识的点头。 难怪锦州城外的女真鞑子无故退军,想必是登莱巡抚袁可立出手,令那拥兵自重的东江军主帅毛文龙察觉到了压力,这才出兵袭扰女真后方,逼迫其狼狈退军。 吧唧了一下嘴,官厅中众人便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京师,心中升起一抹敬畏。 如此说来,这一切的根源还真是千里之外的天子.. 第147章 捷报至(上) 四月初三,晴。 如若放在前几年,北京城中早就一片\"欢欣向荣\",人人都在准备两日后的\"清明踏春\",但受限于辽东战事的缘故,此时的北京城气氛倒是颇为压抑,就连城中买卖都是冷清了不少,人人都在迫切等候着辽东的消息。 如往常一样,天色尚未大亮,京师上方的空气尚还有些湿润的时候,永定门外已然人满为患,拎着大包小包的行商走卒以及熙熙攘攘的京师百姓令得此地生意盎然,冲淡了辽东战事迟而未决的阴霾。 又过了半晌,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钟声,紧闭的城门在众多百姓殷切的眼神中,终是被由内而外的推开,自中走出了不少手持兵刃的士卒。 \"往后退,往后退!\" 许是因为没有睡醒的缘故,几名士卒显得有些不耐烦,不断地推搡着身前的百姓,心中尽是不满。 这辽东战事吃紧与他们这些小吏有什么关系,深宫之中的天子也不知是不是没有事情干,竟是要整顿\"吏治\"? 非但严格要求他们这些守城士卒准时开关城门,更是要对进城的百姓严格查验身份,不可令任何一名身份可疑之人进入京师。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也曾在私底下讨论,紫禁城中的那位年轻天子虽是继位不久,但从种种手段来看,也算是\"有勇有谋\",怎地这才不到半年的时间,便是变得如此贪生怕死? 这北京城可是大明首都,每日人来人往无数,若是要对每个人严加核查,他们就算在长出几个脑袋,也是分身乏术。 话虽如此,可干该的事还是要办,谁让他们一家老小就指着这点微博的俸禄生活呢? 与辽东那些将姓名提在裤腰带上的袍泽相比,他们这些守城士卒无疑是幸运的,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进城做生意的站左边,进城寻亲访友的站右边,本地人士站中间!\" 见得身前队伍仍是乱糟糟的,为首的士卒不由得面露不满之色,下意识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兵刃,恶狠狠的说道。 经过最初的\"不适\"过后,他们倒是总结出了一些经验,也多少明白了天子此举的用意所在。 别的不说,至少在过去的半个多月里,他们便是发现了数名身份可疑之人。 交由五城兵马司审问之后方才得知,尽是些昔年的\"江洋大盗\",官府始终寻而不得。 为此,他们还得到了些许赏赐,虽是算不得丰厚,但终是聊胜于无,故而心中的抵触之心也没有昔日那般强烈。 毕竟他们的上官曾无意间向他们透露过,天子此举的用意所在是为了甄别女真人的\"内应\"。 毕竟女真人之所以能够在辽东攻城掠地,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其麾下那些数典忘祖的汉奸。 \"唏律律!\" 正当城外队伍逐渐井然有序的时候,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的官道上响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而视。 只一瞬间,数位守城士卒便敛去了心中各式各样的杂念,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惊疑不定的盯着远处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 口中抱怨归抱怨,但谁又不愿意朝廷能够在辽东打个漂漂亮亮的胜仗呢? \"吁!\" 不多时,便见得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自管道上冲出,在道路两旁百姓的注视下,行至城门面前。 许是心中激动终是有了发泄的机会,不待身前士卒发问,一脸风霜之色的骑士便是翻身上马,声嘶力竭的朝着周遭的同袍吼道:\"锦州大捷!\" \"女真大汗皇太极倾巢而出,围困锦州半月有余,再度折戟沉沙!\" \"辽东大捷!大明万胜!\" 哗! 只一瞬间,城门外的百姓商人便是一阵哗然,人人的脸上皆是充斥着惊喜之色! 时隔一年有余,大明再一次令得女真鞑子折戟沉沙,而且还是女真鞑子那皇太极亲自领兵,这是何等的幸事! 议论纷纷的同时,簇拥在周遭的百姓便是下意识的将道路给一脸激动之色的骑士让了出来,守城士卒也是连忙将手中的堪合递了回去,同样是激动的不能自已:\"好,好!\" 终究是职责在身,那骑士将堪合重新放入怀中,匆匆的朝着众人拱了拱手之后,便是再度翻身上马,在众人殷切的眼神中消失在城池之中。 \"他二哥,你先替我看着摊子!\" 心神激荡之下,有不少小贩竟是连做生意的心思都没有了,胡乱交代一番,便是转身朝着家中跑去,想要尽快将这天大的喜讯告知给亲朋故友。 如星火燎原一般,辽东取得大胜的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京师的大街小巷。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本是人影寥寥的茶楼酒肆却是瞬间\"爆满\",人们一边等待着通政司的消息,一遍不厌其烦的听着说书先生重复着\"宁锦大捷\"的故事。 除此之外,一些自辽东逃难而来的百姓更是痛哭流涕,一会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叩首,一会朝着辽东的方向叩首。 本以为此生再难回到那片心心念念的土地,但朝廷又一次取得了大捷的消息却是让这些\"辽民\"增加了不少信心。 或许有生之年,他们还能重新回到生养他们的土地之上。 伴随着这些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街道两旁的坊市中还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人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大捷。 被誉为\"中兴之主\"的天子再一次展现出了他的\"运筹帷幄\",用实际行动粉碎了一切质疑他的声音。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提及有勇有谋的\"袁崇焕\",人们热切讨论的皆是此前名不见经传的毕自肃。 至于更为知晓\"内情\"的百姓,则是将目光投向了登莱,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只怕那登莱巡抚袁可立也在这\"锦州大捷\"中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罢。 第148章 捷报至(下) 巍峨的宫城下,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右手紧握着通政司刚刚呈递上来的军报,一脸急促的领着身后的小太监,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暖阁而去。 \"快些,再快些..\" 顾不得理会道路两旁,忙不迭冲着其躬身行礼的宫娥内侍,一向好脾气的司礼监秉笔步履匆匆,脸上满是急切之色。 为了能够尽快跟上身前司礼监秉笔的脚步,几名身材不高的小太监甚至用手提着袍服。 乾清宫位于紫禁城深处,距离宫门也有一段距离,但一行人仅仅用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偌大的宫殿群便已然映入眼帘。 急匆匆的喘了一口粗气,简单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并低头整理了一番有些凌乱的衣衫,司礼监秉笔便是急匆匆的踏上白玉阶,朝着紧闭的宫门而去。 \"陛下,锦州大捷!\" \"辽东大捷!\" 还不待宫门开启,司礼监秉笔近乎于颤抖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前的空地上响起,引得值守的宫娥内侍纷纷侧目不已。 作为天子身旁的\"内相\",王承恩平日皆是以\"阴狠沉稳\"的面目示人,罕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吱呀! 几乎是话音刚落,紧闭的宫门便是被由内而外缓缓推开,伴随着一抹刺眼的阳光,隐约可见得一名身材消瘦的年轻人正立于案牍之后,有些急切的朝着宫门望来。 \"陛下,锦州打赢了!\" \"女真鞑子铩羽而归!\" 不待上首的天子发问,司礼监秉笔便是上前一步,主动将手中已然有些褶皱的奏本呈递至天子手中。 不知怎地,一向镇定自若的朱由检突然觉得手中奏本竟是重若千斤,令其隐隐有些抵触。 \"呼!\"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万千思绪,朱由检缓缓打开了手中的奏本,随后便是一目十行,将不算冗杂的内容尽皆阅尽。 \"好!\" \"不愧是毕自肃,不愧是袁可立!\" 朱由检的脸上满是狂喜之色,其兴奋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乾清宫暖阁内瞬间响起。 声音颤抖的同时,其眼眸深处更是隐隐有晶莹闪烁。 作为朱由检在浅邸时期的\"旧人\",王承恩从未见过天子有如此失态的一幕,令其心中啧啧称奇的同时,下意识的将头垂的更低。 \"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没有让朕失望。\" 天子毫不吝啬的惊叹声又是在王承恩的耳畔旁响起,使其不由得心头涌现一抹狐疑。 虽然并没有仔细阅读过天子手中的那封奏报,但他也依稀记得建奴退军,应当与东江军主帅毛文龙分不开关系,但不知天子为何对其未置一词,甚至就连宁远城中的\"关宁铁骑\"也是只字不提。 心神激荡的朱由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太监的异样,下意识的行至窗柩前,死死盯着辽东的方向,呼吸愈发沉重。 虽然自继位以来,便是通过些许手段稳住了朝中近乎于诡谲的局势,并且握有一定军权,但朱由检却是知晓,大明的心腹大患仍是辽东的女真人。 为此,他近乎于殚精竭虑,使出了浑身解数,只求维系辽镇的稳定,如今终于是得偿所愿。 紧握着手中的军报,感受着窗外微风拂面,朱由检心中豪气陡生,他终是坚信历史的轨迹可以在自己的手上发生改变。 不管是\"留头不留发\",亦或者所谓的\"割地赔款\",一切都将消失在历史的云烟之中。 \"王承恩!\" 好半晌过后,朱由检逐渐恢复镇定的声音终是在暖阁中响起,令得司礼监秉笔不由得隐去了心中的思绪:\"奴婢在。\" \"即刻将军报发往内阁,令兵部及吏部派遣能臣干吏核查战果,并让内阁提前草拟封赏。\" \"阵亡士卒的抚恤,也尽快给朕一个章程,朕要亲自过目!\" 听得此话,王承恩心中便是一动,按照往年的规矩,这有功将士的封赏都要由兵部及吏部核实完战果,确定无误之后,方才由内阁草拟。 可听天子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对军报中的内容深信不疑,打算在第一时间便将赏赐分发下去,而且就连阵亡士卒的抚恤都要亲自过问,这是生怕有人在其中做手脚呐。 \"奴婢遵旨。\" 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之后,司礼监秉笔便是双手接过了天子递过来的军报,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辽东,皇太极?呵..\" 感受到微风拂面,一身常服的朱由检朝着辽东的方向低喃了一声,只觉得心中的一块巨石终是落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 ... 位于紫禁城东华门内的文渊阁中,三名正襟危坐的阁臣接过奏报之后,均是重重的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尤其是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更是喜不自胜,双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朝着辽东的方向一阵失神。 昔日辽东遭逢大难,他作为\"帝师\"自请出边,而后便是不顾朝野非议,近乎于\"乾纲独断\"的修建了贯穿山海关至锦州的\"宁锦防线\",为此,近乎于掏空了大明本就捉襟见肘的国库。 如今大明再一次凭借锦州这座孤城,挡住了女真鞑子凌厉的攻势,不由得令其心神激荡。 不过在经历了最初的狂喜之后,孙承宗倒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现任的辽东巡抚并非自己力挺的\"袁崇焕\",而是此前名不见经传的\"毕自肃\"。 至于李国普及刘鸿训两名阁臣倒不像孙承宗这般\"心事忡忡\",皆是兴奋异常。 在自己任内,朝廷对于如日中天的女真鞑子竟有胜绩,着实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喜事。 而且历经朝事的两名阁臣心中更是隐隐有些揣测,当今天子继位不过半年有余,便是狠狠挫败了女真鞑子的锐气,并且令得犹如一盘散沙的辽东战场隐隐呈现了\"中兴\"之象。 如此说来,朝廷岂不是有了平定女真,收复旧土的希望? 第149章 议辽东(上) 次日清晨,沉寂了多时的紫禁城中终是传出消息,内阁票拟以及令兵部和吏部即刻派遣能臣干吏前往辽东核查战果的旨意随之下发。 虽然尚不清楚天子具体会如何封赏辽东有关将士,但各种各样的传言便是不胫而走。 有人说天子或许会再开内帑,拨发百万两白银借以犒赏辽东将士;有人说朝廷有意对辽东一众将领许以\"封爵\"之赏;更有人说天子或许会封禅泰山,告慰在辽东死难的军民百姓。 不过最后一种说法实在是过于荒谬,响应的人不多,尤其是一些\"内行人\"更是对其嗤之以鼻。 关于泰山封禅的起源,向来没有定论,但普遍的说法却是认为,早在华夏部落联盟刚刚形成的时候,便已然开始了泰山封禅的活动,诸如炎帝、黄帝、以及一系列上古帝王都有泰山封禅的记载。 及至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泰山封禅便像是一场近乎于奢华的\"典礼\",能够有资格成为其主角的,无一不是建立了千秋功业的君主。 但是随着宋真宗赵恒\"封禅泰山\"之后,这场典礼便是瞬间跌下神坛。 总而言之,本是有些\"阴郁\"的京师瞬间陷入了一片欢庆之中,民间百姓皆是为之欢腾。 ... ... 就在市井百姓热切讨论,天子究竟会如何封赏辽东将士的时候,乾清宫暖阁内也正进行着一场\"剑拔弩张\"的军议。 三名阁臣均是面色涨红,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争吵一般,兵部尚书王在晋及户部尚书毕自严四处相对,眉头紧锁。 整个乾清宫暖阁,唯有位于案牍之后的天子显得颇为淡然,修长的手指毫无节奏的敲击着身前的奏本,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诸位爱卿,这锦州封赏之事,还是再议议吧。\" 见得身前众人气势终是有所削减,面色如常的朱由检不由得轻咳一声,不置可否的说道,声音中听不出喜乐。 饶是他心中提前有了些许准备,但也没有料到朝野上的衮衮诸公们未曾想着乘胜追击,反倒是对于辽东封赏一事争论不休。 而这,还是他已然将\"东林君子\"尽数排挤出中枢之外的结果。 \"陛下,辽东副总兵祖大寿或有拥兵自重之嫌,但其终究在辽东势力深厚,不易轻动呐。\" 瞧了瞧案牍之后的天子,又瞥了一眼满脸不忿的兵部尚书,一袭红袍的孙承宗缓缓起身,有些语重心长的拱手说道。 自\"辽东王\"李成梁家族覆灭之后,世代居住在宁远城中的祖家便是将其取而代之,一跃成为辽东将门之首。 除却手中本就握有的军权之外,就连朝廷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打造的\"关宁铁骑\"也尽数被其握在手中。 眼下朝廷好不容易才在辽东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令得诡谲的辽东局势安稳了不少,可天子却是想要对拥兵自重的\"祖家\"动手,着实算不上理智。 \"建奴退兵,全赖天子运筹帷幄,辽东将士死战不退,与宁远祖家没有半点关系。\" \"如若宁远与锦州守望相助,辽东局势也不会这般危急。\" 闻声,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针锋相对\"的拱手回道,他的眉头皱的更紧,目光也有些复杂。 本以为仗着\"锦州大捷\"的缘故,朝廷能够顺理成章的拿回\"关宁铁骑\"的兵权,但却没有料到朝中仍是有不少同僚瞻前顾后,徒增波澜。 坊间甚至隐隐有了些许传言,言说女真鞑子退军皆赖祖大寿等人及时率军赶到,动摇了女真鞑子的军心,这才有了\"锦州大捷\"。 如此啼笑大方的言论竟是得到了一些御史乃至于朝臣的支持,着实令人细思极恐。 那些辽东的将门世家,竟是已然将手伸到了京师? 见王在晋竟是毫不留情的将\"实情\"讲出,孙承宗的气势不由得一滞,但仍是不死心的说道:\"倘若不是宁远城中精锐尽出,女真鞑子也不会狼狈收兵,退守辽沈。\" 早在他坐镇辽东的时候,便在朱由校的支持下,自辽东军中选取精锐士卒,训练了一支野战骑兵,这便是\"关宁铁骑\"的雏形。 无论是出于私心亦或者公心,他都不愿意见到这支朝廷好不容易方才打造而出的精锐之师就此土崩瓦解。 毕竟依着他对于那些将门世家的了解,他们定然不会甘心将军权拱手让出。 如若朝廷执意如此,难保会适得其反。 \"女真鞑子退军,东江毛文龙功不可没,但其也有拥兵自重的嫌疑..\"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迎着孙承宗有些躲闪的眼神,王在晋再度起身,毫不示弱的说道。 无论是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亦或者驻扎在皮岛之上的东江军,在此役之中皆是有着拥兵自重的嫌疑。 \"话虽如此,可我大明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沉默了半晌,孙承宗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有些失魂落魄的低喃道。 他又何尝不知晓那些\"军阀\"心中的野心,但以眼下大明的实力,实在是不易与他们翻脸。 \"不若派遣能臣官吏,巡抚宁远?\" 见得阁中局势再度\"剑拔弩张\"起来,始终沉默不语的户部尚书毕自严不由得缓缓起身,有些迟疑的拱手说道。 因为辽东巡抚毕自肃是其胞弟的缘故,他一直在保持沉默,但见得众人始终争执不休,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唔...\" 此话一出,原本\"斗志昂扬\"的朝臣均是露出了深思之色,就连案牍后的天子眼眶也是猛地一缩,呼吸急促了不少。 宁远城中那些将门世家在此役中所表现出来的\"野心\"近乎于人尽皆知,如若自己不采取任何措施,难保会动摇朝廷好不容易在积攒出来的些许权威。 但\"帝师\"孙承宗所言也颇有道理,如今的大明已是经不起折腾了,若是将这些将门世家逼急了,也是一桩祸事。 相顾无言间,乾清宫暖阁的气氛再度变得热切起来。 第150章 议辽东(中) \"朝中可有合适人选,巡抚宁远?\" 沉默多时,天子清冷的声音终是在暖阁中响起,将众臣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如今朝廷在山海关外仅剩下宁远及锦州这两座重镇,但宁远城中那些将门世家仗着手握重兵的缘故,一向不将朝廷的号令放在眼中,对于其手中军权更是看的极重,不容他人染指。 如此局面下,朱由检自是不会坐视这些\"军阀\"进一步做大,继而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陛下,张鹤鸣老大人自从卸任四川巡抚之后,已是赋闲在家多日,不若由其出镇宁远...\" 简单与\"帝师\"孙承宗交换了一个眼神,素以\"直言\"闻名朝野的李国普便是缓缓起身,在朱由检有些错愕的眼神中,有些迟疑的拱手说道。 宁远事关重大,关系到辽镇安危,其巡抚人选定然要慎之又慎,非朝中重臣不能胜任。 张鹤鸣曾官至兵部尚书,并在辽沈及广宁先后失陷之后,自请出关,经略辽东,与宁远城中那些拥兵自重的\"军阀\"也打过不少交道,算是巡抚宁远的不二人选。 \"唔..\" 听得此话,阁中本是\"斗志昂扬\"的众臣皆是露出了深思之色,就连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轻轻颔首,不再像刚刚那般\"针锋相对\"。 虽然觉得张鹤鸣年事已高,其手段也不见得能够震住宁远城中那些拥兵自重的军阀,但所谓\"巡抚\"宁远仅仅是传达中枢的态度,并不需要其\"指手画脚\"。 以张鹤鸣的身份和资历,的确是\"巡抚\"宁远的最佳人选。 \"陛下?\" 见得主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也是微微颔首,没有像刚才那般冷嘲热讽,李国普不由得心中大定,下意识的看向案牍后的天子。 \"张老大人年事已高,辽东又路途遥远,朕实在是担忧张老大人的身体,还是在商议一番吧。\" 沉默半晌,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巡抚\"宁远的重任即将落在赋闲在家多日的张鹤鸣的身上的时候,案牍后的天子却是出人意料的表示了反对。 虽然天子话语之中尽是对张鹤鸣的关切之意,但其反对的态度却是展露无疑,也让阁中衮衮诸公心头不由得一动。 天子这是笃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肯让\"东林\"重回朝堂。 \"还请陛下示下..\"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李国普再度起身,神色颇为复杂的朝着上首的天子拱手说道。 虽然心中知晓天子不喜\"东林\",但在李国普看来,天子并非一杆子打死,只是单纯的不喜误国误民的\"党争\",在国事面前,应当还是能够保持基本的理智,但眼下天子这般坚定的态度,却是让其有些失望。 放眼朝野,除却张鹤鸣之外,谁又有资格代替中枢,并且还能震慑住宁远城中那些野心勃勃的将门世家? \"朕曾听闻,前任辽东巡抚周永春于任上兢兢业业,并受过先帝的表彰,不知可有此事。\" 在一众心腹错愕的眼神中,案牍后的天子突然话锋一转,提起了一个颇有些陌生的名字。 许是知晓身前众臣需要时间先消化一番,朱由检便径自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司礼监秉笔。 待感受到天子的注视之后,始终沉默不语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便是不假思索的躬身应是,脸上露出恭敬之色,规规矩矩的说道:\"皇爷所言甚至,周都堂巡抚辽东期间兢兢业业,就连昔日熊经略都对其赞不绝口。\" \"万历皇爷曾下旨表彰周都堂,并敕封周都堂的父母和妻子。\" 作为朱由检浅邸时期的旧人,王承恩几乎是瞬间便领略了身旁天子的言外之意。 虽然对于口中\"周都堂\"的了解仅限于刚刚的只言片语,但王承恩却是十分合格的履行了自己天子家奴的职责。 果不其然,听得王承恩如此言说,案牍之后的天子不由得面露满意之色,嘴角也是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 \"吾皇圣明。\"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见得兵部尚书王在晋猛然起身,有些兴奋的冲着朱由检拱手说道。 他虽然没有与周永春一同在辽东共事,但却十分清楚,这位前任辽东巡抚心中之才干远非张鹤鸣那等庸碌老臣可比。 昔年\"萨尔浒之战\",周永春便不止一次向辽东经略杨镐提出了反对意见,但并没有得到其重视,最终于后方负责粮草物资及兵马的转送任务。 因为物资筹措得到,转送及时的缘故,在一众将校皆是因为\"萨尔浒之战\"而被论罪下狱的时候,周永春却是被升任为副经略元帅,继续负责辽东事务。 只是由于其母亲在不久后病逝,周永春便不得不回乡守制,此后再未出仕。 \"既如此,便由内阁尽快替朕拟旨,起复前任辽东巡抚周永春,令其替朕巡抚宁远。\" 见得有人支持自己,而且还是负责掌管天下兵部大权的兵部尚书,案牍后天子不由得趁热打铁的说道,根本不给身前几名阁臣反应时间。 与出身\"东林\"的张鹤鸣相比,那周永春可谓是一介\"孤臣\",又赋闲在家多日,与朝中大臣没有过多的牵连,正是\"巡抚\"宁远的不二人选。 辽东副总兵祖大寿拥兵自重,对于锦州见死不救,不若不是山海关总兵马世龙率军及时赶到,只怕其仍会按兵不动。 如此\"罪责\"面前,他不趁机发难,夺去其手中兵权也就罢了,怎么可能派遣与其有旧的\"东林\"重臣前往宁远。 这些将门世家可谓是深谙为官之道,其之所以能在天启年间迅速做大,除了辽沈局势日渐崩塌,朝廷不得不倚重他们的缘故,只怕与朝中那些\"众正盈朝\"的东林君子脱不开干系。 远的不提,因为\"广宁之战\"而被论罪下狱的王化贞可是不折不扣的东林出身,就连身前的\"帝师\"孙承宗勉强也能算作东林。 呼。 见得身前朝臣皆是沉默不语,司礼监秉笔也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他虽是不同行伍之事,但作为天子的心腹近臣,自是清楚知晓天子对于那\"祖家\"究竟有多么忌惮和防备。 第151章 议辽东(下) \"陛下,登莱巡抚袁可立为皮岛毛文龙请功..\" \"事关重大,臣等不敢妄自决断,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不知过了多久,阁臣李国普有些苦涩的声音再度于暖阁中响起,令得本就正襟危坐的朝臣皆是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心道\"重头戏\"终是来了。 昨日晚些时候,一封自登莱而来的军报也是紧随辽东军报而来,新任登莱巡抚袁可立亲自为\"东江\"毛文龙部请功。 宁远将门如何掣肘,东江毛文龙所部如何封赏便是今日\"军议\"争论不休所在。 现在辽东形势已然明朗,起复前任辽东巡抚周永春,改由其巡抚宁远已是板上钉钉,剩下的便是东江毛文龙部如何封赏的问题。 如此局势下,朝廷若是要对辽东一众文武嘉奖,便避不开亲自领兵,直捣女真腹地的东江军主帅毛文龙。 虽然眼下\"舆论\"尚未起势,但以毛文龙平日间的行事风格来看,如若朝廷对其不闻不问,只怕其不会善罢甘休。 更令阁中朝臣觉得有些棘手的是,自从辽沈及广宁先后失陷之后,孤悬于海外的毛文龙便逐渐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野心疯狂滋生的同时,毛文龙也逐渐开始无视辽东巡抚及朝廷的军令,地位愈发超然。 此役过后,毛文龙虽是依旧未曾提及让朝廷于东江派遣\"监军\"一事,但却十分罕见的离开了皮岛,亲自前往登莱镇面见登莱巡抚袁可立,大有重回袁可立帐下的意思。 尤其毛文龙刚刚立下赫赫战功,实在是不好像对待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一般\"严苛\",不然登莱巡抚袁可立也不会上书,亲自为毛文龙请功。 \"几位阁老的意思呢?\" 沉吟半晌,朱由检重新将\"皮球\"推给了面前的三名阁臣,涉及辽镇军事,如非必要,他不会亲自下场。 \"毛文龙所部袭击女真的确功不可没,但登莱水师稳固后方,接应大军同样不容小觑...\" 彼时对视了一眼过后,另一名阁臣刘鸿训缓缓起身,故作迟疑的说道。 只要是明眼人,都知晓女真鞑子之所以在锦州城外狼狈收兵,孤身深入的毛文龙至少要占上五成功劳,但其往日行事着实\"桀骜\",故而在不清楚天子态度的时候,他也不敢随意\"高谈阔论\",只得从军事角度出发,委婉的分析。 \"既如此,便自内帑拨银,犒赏东江有功将士吧。\" 眼见得刚刚还\"人声鼎沸\"的乾清宫暖阁再度沉默,案牍后的天子先是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声,随后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陛下,\"话音刚落,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下意识的颔首,脸上充斥着一抹毫不掩饰的惊疑:\"是不是先派兵部及吏部核查一番战果再说..\" 那毛文龙一向拥兵自重,近两年更是将胸中的\"野心\"毫不掩饰的展现了出来。 虽然东江军此役的确功不可没,但一味向其妥协,难免会助长毛文龙的嚣张气焰。 \"右敛都御史李邦华老成持重,整顿兵政颇有成效,擢升其为天津巡抚,护持京师。\" 没有理会忧心忡忡的兵部尚书,案牍后的天子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将众人思绪于千里之外的辽东,带到了与京师毗邻的天津。 霎时间,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便是在鸦雀无声的乾清宫暖阁中次第响起,不少朝臣都是面面相觑,心道天子莫不是病急乱投医,怎地又扯到天津去了? 万历二十七年,因为日本侵略朝鲜,明帝国为了加强海上防卫,护持京城,特设立\"天津巡抚\"一职,但仅仅两年后便是撤销。 一直到天启元年,女真鞑子先后攻克辽沈,为防止女真鞑子从海上攻入,遂重新设立\"天津巡抚\",专饬海防。 历经数年的发展,天津水师已是颇见成效,与登莱水师一同承担着保证辽东战场后勤的重任。 尤其是孤悬于海岛之上的东江军一切物资,更是尽皆仰仗着登莱水师及天津水师。 嘶。 一念至此,沉沦宦海多年的朝臣们便是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也出了惊骇之色,天子这招\"釜底抽薪\"可是高明的很呐。 \"吾皇圣明!\" 仍然是兵部尚书王在晋最先反应过来,近乎于急切的朝着案牍之后的天子说道。 天启年间,因为\"党争\"及一系列缘故,天津巡抚一职已是空悬许久,至今没有合适的人选走马上任。 而早已通过整饬神机营证明过自身能力的李邦华无论是身份亦或者资历都足以升任这等显赫的位置。 天津巡抚及登莱巡抚尽是\"天子肱骨\",纵然那东江军毛文龙有天大的本事,也要就此蛰伏。 \"大伴,自内帑中给天津及登莱各拨银五十万两..\"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朱由检脸上的表情愈发深邃,他丝毫不担心此举会\"逼反\"东江毛文龙。 或许前些时日,毛文龙心中或有各种各样的野心,也曾与女真大汗皇太极暗通款曲,但随着他领兵踏入女真腹地的那一刻起,他便正式结束了与建州女真的\"暧昧期\"。 女真大汗皇太极阴险狡诈,睚眦必报,此次在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如何肯善罢甘休? 仅凭毛文龙及其麾下东江军,如何能够抵挡女真大汗的怒火? 估计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这毛文龙才会\"不计前嫌\",主动前往登莱面见昔日的\"老领导\",而袁可立也顺理成章的为其上书请功。 现如今,被动的一方反倒是曾经拥兵自重,不将朝廷放在眼中的毛文龙了。 \"呼。\" 见得争议多时的话题终是有了定论,朱由检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无力的靠在龙椅之上,冲着辽东的方向一阵失神。 大明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尚且争论不休,也不知再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的皇太极回到辽沈之后,又会面临何等局面? 第152章 受挫的皇太极(上) 四月初,远在京师千里之外的沈阳城宛若秋风落叶一般,城中一片萧瑟,气氛凝重。 无论是悍不畏死的女真勇士亦或者忠心耿耿的汉人包衣,均是提心吊胆,下意识的避免提及前些时日围攻锦州的战事。 自四贝勒皇太极继位为汗之后,已是先后两日在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并且伤亡一次比一次大。 如若说第一次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还就归咎于老汗新丧,国内局势不稳以及大汗同时对宁远和锦州拥兵,这才导致了功败垂成,但今次却是倾巢而出,并且就连那一向\"墙头草\"的朝鲜及蒙古均是按兵不动。 回忆往昔,自从老汗于赫图阿拉凭借父祖留下来的十三副铠甲起兵之后,一向如日中天的大金何曾遭遇过如此败绩? 更要紧的是,这两次于锦州城外功败垂成皆是大汗亲自领兵,反观征服朝鲜以及踏平蒙古,却是由国内贝勒领兵。 两相对比之下,高下立断。 不知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沈阳城中近些天竟是凭空多出了一种新的声音,声称老汗努尔哈赤临终之前属意的接班人乃是多尔衮贝勒,不然为何将象征着老汗权威的两黄旗军权皆是交由其三兄弟手上,甚至皇太极才刚刚继位为汗,便是迫不及待的\"处死\"了大妃阿巴亥。 当然,这种声音却是下意识的忽略了,此次大金在锦州城外的伤亡依然多以\"汉人包衣\"为主的事实,并且不断强调多尔衮贝勒的功绩。 对于沈阳城中突然多出来的声音,女真大汗皇太极就像是未曾听说一般毫无反应。 ... ... \"宁远和锦州互成掎角之势,我大金或可另辟蹊径,尔等可有异议?\" 高居于汗位之上的皇太极努力的将背脊挺直,全然不顾身旁三大和硕贝勒异样的眼神,近乎于\"独断专行\"的朝着殿中一众文武说道。 许是因为三大和硕贝勒皆是没有表露态度的缘故,殿中虽是人头攒动,但却无人做声,气氛显得颇为压抑。 \"范文程,你说!\" 见得众人沉默不语,皇太极不由得心头火起,但受迫于根基不稳,只得暂且将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压下,转而朝着自己的心腹说道。 \"大汗!\"听到皇太极点出自己的声音,站在文臣首位的范文程忙是侧身出列,有些迟疑的拱手说道:\"明廷斥巨资,耗时数年方才将宁远和锦州连成一线,的确易守难攻。\" 见得上首的皇太极及身旁的和硕贝勒均是微微颔首,范文程方才继续说道:\"另辟蹊径的确不失为一条妙计,只是我大金眼下正是人困马乏,倒不如休养些时间,以逸待劳。\" 一语作罢,不待坐在首位的皇太极有所反应,于大金国内功勋最重的大贝勒代善便是率先做声:\"范先生言之有理..\" 闻言,下首的范文程先是一愣,随后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的磕头谢恩。 大贝勒代善跟随老汗努尔哈赤南征北战多年,一向\"直来直往\",平素对于他这等擅使\"阴谋诡计\"的文臣一向不假辞色。 在范文程的印象中,这还是代善第一次如此和颜悦色的对他说话。 \"本贝勒觉得也是,老五你的意思呢?\" 稍作迟疑,与大贝勒代善并肩而坐的阿敏同样是微微颔首,转而看向一旁的三贝勒莽古尔泰。 \"哼。\" 见得众人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一身戎甲的莽古尔泰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毫不在意的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正如他所料,才刚刚回到沈阳城,身旁的皇太极便是借着\"战事不利\"的由头将其叱责了一番,虽是没有干涉其手中的镶蓝旗军权,但仍让莽古尔泰觉得颜面尽失。 论身份,他莽古尔泰是努尔哈赤的嫡子;论年纪,他是皇太极的兄长;论军功,他领着女真鞑子冲锋陷阵的时候,皇太极还只配躲在后方,押送粮草。 虽然只是不轻不重的几句训斥,但仍让心高气傲的莽古尔泰觉得颜面尽失。 \"请大汗明鉴!\" \"大汗,大贝勒言之有理,我大金应以休养生息为主。\" 见得三名和硕贝勒已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殿中众臣纷纷争先恐后的拱手说道。 原本犹如冰雪一般冷凝的大殿瞬间消融,众人只怕说的迟了,会被打上\"大汗\"死忠的烙印。 四贝勒虽是继承汗位一年有余,但国内局势仍是错综复杂,除却范文程这等汉人奴才之外,谁也不敢轻易站队。 甚至就连一向以皇太极唯首是瞻的济尔哈朗也是进言劝谏:\"还请大汗三思而后行。\" 自从老汗迁都沈阳之后,他们大金便是在辽东彻底站稳了脚步,前段时日又刚刚征服了朝鲜及蒙古,摆在他们面前的敌人便只剩下了\"死而不僵\"的大明。 经过老汗十数年的谋划及功伐,如今苟延残喘的大明早就没有了一战决定他们大金生死的能力,只能龟缩在城池之中,凭借着那些令人厌恶的火器,一次次阻挡着他们大金勇士凌厉的攻势。 虽然他们大金先后两次在锦州城外折戟沉沙,但对大金来说,仍是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战场的主动性仍是被他们大金牢牢握在手中。 与龟缩在锦州城中的官兵相比,倒是那\"临阵倒戈\"的毛文龙更加让人憎恨,竟是出尔反尔,趁着他们大金倾巢而出的时候突袭牛毛寨,袭扰大金后方。 如若不是那毛文龙\"贪生怕死\",不知晓他们女真国内的具体形势,只怕就连\"龙兴之地\"赫图阿拉都有危险。 见得殿中众臣皆是众口一词,皇太极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眼神也是越来越冰冷。 自己可是名正言顺的女真大汗,这些人却是愈发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城中竟还有人拿多尔衮那头狼崽子与自己相提并论? 难不成真以为自己软弱可欺? \"既如此,那便先休养一番。\" 沉默少许,皇太极终是微微颔首,引得殿中众臣纷纷躬身应是,但却无人发现其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狰狞。 第153章 受挫的皇太极(中) \"大汗英明!\" 见得皇太极并没有固执己见,一脸忐忑的范文程也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这几年辽东接年大旱,白灾严重,国内形势已是有些剑拔弩张,此次功伐锦州无果,又将本就不多的存粮消耗一空,国内百姓早已不堪重负。 如若皇太极不管不顾,强行攻伐明廷,恐怕瞬间便会令得大金国内生乱,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毛文龙所部出尔反尔,毁我女真堡寨,屠戮我女真百姓,敢问大汗如何看?\" 就在殿中气氛\"欣欣向荣\"的时候,一向看皇太极不顺眼的莽古尔泰便是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将大金的\"伤疤\"揭开。 听得此话,包括范文程以及济尔哈朗在内的一众心腹,均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其余朝臣更是不堪,惊疑不定的盯着上首的大汗。 早些时候,驻扎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遣使来见,商议\"和谈\"一事,令得皇太极喜不自胜,认为大金从此在辽东再无后顾之忧。 在皇太极的坚持下,就连代善等功勋卓着的和硕贝勒也是逐渐放松了警惕,认为那毛文龙是摄于他们大金兵威,继而\"迷途知返\"。 只是还不待他们高兴太久,便被毛文龙给予了当头一棒,就在他们围困锦州,战事最为焦灼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毛文龙领兵突袭牛毛寨的消息。 为了确保后方\"龙兴之地\"万无一失,皇太极只得放弃唾手可得的锦州城,领着一众惊疑不定的将校回到了沈阳。 直至大军回返沈阳之后,国内众臣方才知晓了发生在后方的\"祸事\",在同仇敌忾将毛文龙赶回皮岛之后,国内的矛头便渐渐对准了皇太极。 如若不是大汗\"乾纲独断\",轻信了那毛文龙的片面之词,他们大金何至于有如此横祸,说不定就连锦州都已然沦为他们大金的囊中之物了。 \"毛文龙出尔反尔,屠戮我大金百姓,罪该万死。\" 深吸了一口气,皇太极缓缓自汗位上起身,在殿中众臣惊疑不定的眼神中,缓缓说道。 随后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又自顾自的说道:\"此次是本汗疏忽,轻信了毛文龙的一面之词,这是本汗的责任..\" 一语作罢,皇太极便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重新瘫软在汗位之上,胸口不断的起伏着。 这莽古尔泰杀人诛心呐,自己身为女真大汗,却是被逼着下\"罪己诏\",这是在挑衅他的权威呐。 无视了耳畔旁响起的惊诧声,皇太极肥大的身躯瘫在汗位之上,本就阴沉的脸色在殿中不算明亮的灯火映衬下显得愈发难看。 他下意识的将双拳紧握,心中汹涌的杀意几乎压抑不住,饶是早就知晓莽古尔泰会就此事\"发难\",但也没有料到这\"报复\"竟是来的如此之快。 良久,深吸了一口气,皇太极方才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殿中惊疑不定的文武大臣,呼吸沉重。 这便是自己\"根基浅薄\"的弊端呐,纵然大贝勒代善迫于种种原因,选择拥立自己继位,但他却始终无法得到所有人的效忠。 远的不说,身旁二贝勒阿敏以及三贝勒莽古尔泰所释放的敌意几乎人尽皆知,令他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请大汗下令,多尔衮愿领兵功伐东江毛文龙,为我大金儿郎报仇雪恨,令其血债血偿!\" 正思绪万千间,便听得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在殿中角落处响起。 抬眼望去,发现才刚刚\"崭露头角\"的多尔衮已然在众臣惊疑不定的眼神中行至大殿中央,有些青涩的脸庞上满是坚毅之色。 \"请大汗下令!\" 见皇太极的目光往来,多尔衮\"毫不怯场\",又是重复了一遍。 他虽是年纪不大,但却清楚如今国内局势错综复杂,大汗皇太极与其余三位和硕贝勒\"貌合神离\",为了权利互相倾轧。 为了能够给自己被逼\"殉葬\"的母妃报仇,多尔衮只得压下心中汹涌的杀意和怨恨,选择力挺皇太极,继而壮大己身。 皇太极对于三位和硕贝勒的忌惮,他看的清清楚楚,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 如若昔日父汗病逝的时候,自己在国内的势力已然比肩三大和硕贝勒,皇太极是否还敢逼迫自己的母妃殉葬? 不敢! 多尔衮无数次的在心中呐喊,那皇太极无非是欺凌自己三兄弟根基薄弱,唯恐自己有着母妃的帮助,威胁到其地位,故而选择逼迫母妃殉葬。 见得多尔衮竟是出言为皇太极\"解围\",正打算看戏的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均是眉毛一挑,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 本以为多尔衮是一头不堪大用的羊羔,但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只怕他们倒是小瞧了这名沉默寡言的\"墨尔根戴青\",这分明是一头狼崽子! \"大汗,切勿冲动!\" \"我大金水师孱弱,不易轻举妄动呐。\" 见得上首的皇太极沉默不语,对其忠心耿耿的范文程不由得上前一步,一脸忧心的说道,生怕大汗被怒火冲昏了理智。 他们大金勇士虽是纵横辽东多年,攻城略地如履平地,但\"水师\"却是孱弱无比,至今也仅有从汉人百姓手中\"截获\"的几艘渔船。 莫说与毛文龙麾下的战船相比,就连与朝鲜水师相比,他们大金都是远远而不及,这也是毛文龙始终能够在皮岛上逍遥法外的原因。 缺少战船的帮助,他们实在是难以\"远渡重洋\",抵达孤悬于海外之上的皮岛。 听得范文程如此言说,三贝勒莽古尔泰脸上的狞笑也是黯淡了些许,显然他也想到了大金水师孱弱的事实。 \"毛文龙所部劫掠我大金百姓,罪恶深重,本汗定要其血债血偿。\" \"但眼下我大金人困马乏,还是暂且修整片刻,待到入冬之后,再与毛文龙算账!\"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皇太极本就不大的眼睛猛然泛起了一抹精光,下意识的朝着皮岛的方向凝神说道。 暂且让那毛文龙在苟延残喘片刻。 第154章 受挫的皇太极(下) 待到偌大的汗殿人去楼空之后,脸色扭曲的皇太极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猛然将其汗位旁的三把交椅踹倒在地,令得本就阴沉的汗殿愈发死寂。 \"主子息怒..\" 小心翼翼的惊呼声于汗殿角落处响起,瑟瑟发抖的婢女们均是惊恐的盯着上首状若疯癫的女真大汗。 自从大汗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回到沈阳城之后,脾气便是变得愈发暴戾,时常一言不合便是将下人处死。 这段时间,已是有多名下人惨遭毒手。 \"嗯?\" 闻听到耳畔旁响起的惊呼声,皇太极不由得将眼睛微微眯起了一条缝,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匍匐于地的下人们。 感受到皇太极身上猛然散发出来的戾气,瑟瑟发抖的下人们愈发惊恐,磕头如捣蒜一般:\"大汗息怒。\"声音已是有了哭腔。 \"来人!\" 微微失神片刻,皇太极猛然自嘴角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只觉某种异样的情绪于心中作怪。 他本就领兵征讨明廷不利,回到沈阳之后,又有莽古尔泰等和硕贝勒对其\"冷嘲热讽\",令其烦不胜烦。 与这些\"庞然大物\"相比,这些宛如蝼蚁一般的下人们倒是更容易拿捏,令其每次\"发泄\"之后,心情都会舒畅许多。 \"主子...\" 未等到皇太极做声,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汗殿外响起,而后未等人影进入,急切的话语便是传入殿中。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皇太极便是不由得眉头一皱,将已然涌至喉咙深处的话语重新咽下,有些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何事?\" \"主子,蒙古喀喇沁部派人与明廷接触了...\"及至殿中,未等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去,范文程便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放肆!\" 闻言,皇太极先是一愣,随后便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双腿先是一软,随后身躯便是重重的砸在身后的汗位之上。 \"除却喀喇沁部,就连内喀尔喀联盟也...\"范文程的声音愈发颤抖,他\"效忠\"皇太极多年,自是清楚这些蒙古部落对大金有何等重大的意义。 昔日老汗在位的时候,一心只想着\"攻城掠地\",对于毗邻的朝鲜及蒙古部落皆是没有太大的兴趣。 直至皇太极继位为汗之后,方才着手\"改善\"与周遭蒙古部落的关系,并通过种种手段,将毗邻的蒙古部落尽皆拉倒他们大金的战车之上。 放眼偌大的漠南草原,除却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亲自统率的察哈尔部之外,其余部落尽皆\"臣服\"他们大金。 也正因如此,皇太极方才敢肆无忌惮的倾巢而出,围困锦州,但不曾想他才刚刚兵败返回沈阳,便是知晓了如此噩耗。 \"主子,可是要派兵问罪?\" 见得皇太极迟迟没有反应,范文程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抬头,一脸惊慌的问道。 皇太极的汗位本就不稳,若是这些蒙古部落\"反叛\"的消息也宣扬出去,势必会造成更大的动荡。 \"不可!\" 没有丝毫的迟疑,皇太极尖锐的声音便是在殿中响起,内喀尔喀联盟及喀喇沁部可不是昔日多尔衮领兵征讨的多罗特部可比,均是漠南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强大部落,轻易不可\"翻脸\"。 \"行了,你退下吧,此事先不要声张。\" 又沉默了半晌,失魂落魄的皇太极终是恢复了些许神志,冲着惊疑不定的范文程摆了摆手。 于角落处瑟瑟发抖的宫娥内侍虽是没有太听清范文程与皇太极的奏对,但却能明显感受到皇太极情绪的变故,故而颤抖的愈发厉害。 本以为待到范文程走远之后,大汗便会如同寻常一般大发雷霆,拿他们这些宫娥内侍发泄心中的怨气,但却不曾想迟迟没有动静传来。 彼时对视了一眼,宫娥内侍终是小心翼翼的抬头,观瞧上首的女真大汗。 此时的皇太极宛如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臃肿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还在哆哆嗦嗦的低喃着什么。 无论是势力错综复杂的蒙古部落,亦或者孱弱的朝鲜,都是他\"问鼎\"中原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皇太极深知,纵然明廷内忧外患不断,但其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仅凭\"大金\"自己,仍是难以抗衡大明,故而他才刚刚继位为汗,便是一改努尔哈赤\"不闻不问\"的态度,着手处理与朝鲜及蒙古部落的关系。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自己竟是先后两次在锦州城外折戟沉沙,损兵折将倒在其次,主要是令得他好不容易才拼凑出来的\"金蒙联盟\"有了分崩离析的趋势。 如若喀喇沁部及内喀尔喀联盟尽数倒向明廷,只怕看似如日中天的大金便会瞬间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还是要想个办法才是! 恍惚之间,皇太极便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阴霾的目光便是不由自主的望向京师。 他终究是小瞧了明廷斥巨资打造的\"宁锦防线\",纵然这锦州及宁远远不如早已被大金攻克的辽沈宏伟,但经过层层加固以及西洋火炮的加持,仍让悍不畏死的女真勇士望而却步。 思来想去,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们大金勇士本就以骑术见长,既然奈何不了这\"宁锦防线\",倒不如另辟蹊径,直扑明廷京师。 自从他们大金于赫图阿拉崛起之后,明廷便将所剩不多的精锐尽皆调往辽镇,其余边镇异常空虚。 皇太极坚信,只要他能够领兵出现在北京城外,便能一蹴而就\"直捣黄龙\"。 届时,就算那辽东巡抚毕自肃拥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济于事。 只是这等\"锦囊妙计\"却是因为阿敏及莽古尔泰等人的掣肘而付之东流,实在是可惜! 想到这里,皇太极的眼神便是恢复了往日的坚毅,\"攘外必先安内\",当务之急还是将国内的种种\"龌龊\"事妥善解决才是。 也不知阿敏等人知晓蒙古部落\"反叛\"之后,会作何反应。 第155章 阿敏的野心 夜幕降临,二贝勒阿敏所在的府邸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因为今日见得皇太极\"吃瘪\",二贝勒阿敏的心情着实不错,非但多吃了些东西,甚至还饶有兴致的观赏起歌舞来。 虽然辽东地广人稀,不似明廷那般富庶,但却架不住阿敏乃是大金国内仅次于皇太极及代善的三号人物,故而其府上也养着些许\"歌姬\"。 尤其是去年正月,他亲自领兵征讨朝鲜,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便是打到了朝鲜国都汉城脚下,一路上攻城掠地,斩获无数。 与他们大金一样,偏居一隅的朝鲜也是颇为贫瘠,除却那奇形怪状的\"野山参\"之外,最大的\"特产\"便是美貌艳丽,比汉人奴才还要乖巧的婢女。 \"阿玛...\" 见得阿敏心情不错,从一旁陪坐的爱尔礼不由得躬身为自己的父亲倒上了一杯酒,凑趣的说道:\"儿子今日可是瞧见了,大汗那脸色阴沉的吓人。\" 听得此话,阿敏脸上的笑容更甚,将目光自前方那些歌姬的身上移开,蛮不在乎的冲着自己的长子说道:\"呵,昔日老汗在位的时候,莽古尔泰便是与皇太极互相看不顺眼。\" \"今次皇太极再度功败垂成,那莽古尔泰自是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前些年,因为努尔哈赤尚且在世的缘故,纵然莽古尔泰与皇太极背地里\"针锋相对\",但表面上却是勉强维持着和平。 但是随着努尔哈赤撒手人寰,皇太极继位为汗,二人之间的\"间隙\"便是瞬间放大,皆是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皇太极虽是占着女真大汗的名分,莽古尔泰手中却是握有骁勇善战的正蓝旗,故而也轻易奈何不了。 \"可不,儿子可听说了,就连那些蒙古部落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其用意不言而喻。\" \"这一次,皇太极的颜面是彻底扫地喽..\" 他作为阿敏的长子,阿敏始终对其严格要求,终日板着一张脸,爱尔礼已是有些记不清,自己的阿玛究竟有多久没有用这般和蔼的语气与自己说话,故而语气隐隐有些兴奋。 啪! 话音刚落,便见得刚刚还笑容满面的阿敏瞬间变色,其手中紧握的酒杯也是化作碎片,一双阴冷的眸子更是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咕噜。 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爱尔礼便是有些惊恐的盯着自己的父亲,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说错话了。 \"你刚刚说什么?\" 正如爱尔礼心中所猜想的那般,阿敏粗粒的声音在官厅中骤然响起,令得前方\"兢兢业业\"的歌姬都是下意识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望着父子二人。 \"阿玛,儿子刚刚说皇太极的颜面要扫地喽...\" 迟疑片刻,迎着阿敏近乎于凌厉的眼神,爱尔礼终是涩声说道,但心中仍是颇为不解。 虽然自己的言语有\"违逆\"之嫌,但据他了解,自己的阿玛虽然不似三贝勒莽古尔泰那般,与皇太极\"水火不容\",但关系绝对也称不上和睦。 毕竟自己的阿玛可是大金二贝勒,无论是军功亦或者军权都在莽古尔泰其上,而那皇太极虽是继位不久,但其野心却是展露无疑。 看上去其貌不扬的皇太极竟是想学汉人皇帝,将众人手中的军权逐步收回,而这无疑触及到了诸位领兵贝勒的底线。 基于此,爱尔礼方才有些不解,阿玛应当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违逆\"之言便怪罪自己才是。 \"不是这句,上一句...\" 果不其然,阿敏丝毫没有在乎自己长子口中的\"违逆\"之言,莫说只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密探,就算当着皇太极的面高谈阔论,也没什么打紧的。 \"儿子刚刚说,原本臣服我大金的蒙古部落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其用意不言而喻。\" 瞬息之间,爱尔礼便是猜到了自己阿玛心中所想,便将刚刚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并着重加重了语气。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沉默半晌,一向以阴沉形象示人的阿敏便是开怀大笑,眉眼之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阿玛?\" 见得自己父亲如此得意忘形,爱尔礼心中的疑惑更甚,那些蒙古部落向来是\"墙头草\",有如此之举也在情理之中,何至于此。 \"尔等先退下。\" 望着一脸不解之色的长子,阿敏逐渐隐去了脸上的笑容,并朝着前方惊疑不定的歌姬们摆了摆手。 待到众人走远之后,阿敏的脸上方才涌现了一抹深邃之色,在自己长子惊恐的眼神中,一字一句的说道:\"吾儿,你愿意久居于人下?\" 嘶。 下意识的,爱尔礼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饶是知晓以自己阿玛的\"雄才大略\",其心中定然有些许不甘,但他也没有想到,阿玛的野心竟然如此之大。 难不成,自己的阿玛也对\"大汗\"之位颇有想法? \"阿玛不是老汗亲子,这女真大汗之位,定然与你我父子无缘。\" 许是猜出了自己长子心中想法,阿敏便是苦涩一笑,颇为自嘲的说道。 虽然他们大金不似明廷那般重视\"嫡庶\"及出身,但女真大汗之位定然轮不到他这位\"侄子\"染指。 \"阿玛,您的意思是?\" 不知不觉间,爱尔礼的呼吸便是急促了起来,嘴唇也是干涩许多,他隐约猜到了自己阿玛心中的想法。 \"女真大汗虽然与你我父子无缘,但这朝鲜国主的位置,却是可以谋划一番...\" 迎着长子近乎于惊恐的眼神,阿敏第一次将心中潜藏多年的\"野心\"托之于口。 他虽然自幼被努尔哈赤养在身边,但他却是舒尔哈齐之子,注定不可能染指大金汗位,故而他便将主意打到了毗邻的朝鲜。 去年正月,他奉命征讨朝鲜,为了方便日后\"入主\"朝鲜,他刻意下令速战速决,方才进展神速。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便是打到了汉城脚下,逼得朝鲜国王李倧出逃,并不顾皇太极的命令,数次破坏与朝鲜的\"和谈\"。 虽然最后由于阿拜等将校的掣肘,他不得不领兵回返,但其\"入主\"朝鲜的野心却是丝毫没有浇灭。 如今蒙古部落蠢蠢欲动,只怕\"心向大明\"的朝鲜也不甘寂寞,他又有了对朝鲜兴兵的借口... 第156章 宣大总兵进京 清明已过,京师的雨水也渐渐的多了起来,令得本是有些干燥的北直隶湿润了不少。 因为昨夜才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京师偏西朝阳门外的青石砖上尚有点点水渍,偶有着急赶路的行商百姓路过变会被打湿裤脚。 及至巳时,突然有数名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中年人自城中而出,立于城门附近,脸上皆是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虽然这几名中年人皆是身着常服,其身旁簇拥的家丁下人也称不上\"凶神恶煞\",但排队进城的行商百姓仍是刻意的避开,不敢凑近上前。 相比较些\"外地人\",这些自幼在皇城脚下长大的百姓们自是知晓,今日乃是朝廷的\"休沐\",远处那些言笑晏晏,气势不凡的读书人十有八九便是朝廷命官,哪里是他们能够招惹的。 正如这些百姓所猜测的一般,待见得朝阳门外本是井然有序的队伍因为这几名读书人的出现而显得有些混乱的时候,平素\"趾高气扬\"的守城士卒却像是瞎了一般,毫无反应。 \"如今辽东有此转机,实在是我大明之福呐。\" 许是实在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一名面容有些黝黑的中年人下意识的低喃道。 \"正是,正是。\" \"我大明人心所向,女真鞑子嚣张不了多久了。\" \"这些蒙古部落迷途知返,倒是颇为不易..\" 见得有人打开话题,几名中年人不由得先后出声,声音中均是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敬意,饱经沧桑的眸子更是下意识的望向辽东。 老天待大明不薄呐,终于迎来了一位\"中兴之主\"。 自当今天子继位之后,本是岌岌可危的国内局势瞬间得到了控制,人心也安定了不少。 新天子除却在朝野之上\"挥斥方遒\"之外,于边镇战事也是\"胸有成竹\",先是近乎于未雨绸缪般将山西通敌的晋商一网打尽,而后又力排众议的委任毕自肃为新任辽东巡抚。 而被天子寄予厚望的毕自肃也没有让众人失望,面对着倾巢而出的女真鞑子,其亲自坐镇锦州,力保城池不失,令得朝廷既\"宁锦大捷\"之后再一次 面对女真人取胜。 现如今,就连曾被女真鞑子强行捆上战车的蒙古部落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主动遣派使臣来见,表达了\"和谈\"的意向。 虽然这所谓的\"和谈\"仅仅停留在表面,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但依然令得大明朝野为之动荡,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更是眼含热泪,不能自已。 自神宗末年,建州女真于深山老林崛起之后,曾经如日中天的大明便像是一头垂垂老矣的雄狮,终是露出了掩藏在表面之外的颓败。 将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就连对大明\"忠心耿耿\"的朝鲜都被迫与女真人签订了\"城下之盟\",再也没有人理会大明。 值此风雨飘扬之际,这些主动遣使来见的蒙古部落就像是一针强心剂,令得无数朝臣为之欢欣鼓舞,也让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到,朝廷剿灭女真,平定辽东的可能性。 自辽沈及广宁先后沦陷之后,大明在辽东的态度便是\"由攻转守\",面对着穷凶极恶的女真鞑子,纵然是最为激进的\"主战派\",也不敢妄言复土,而是寄希望于凭借着辽西走廊这一天然关隘,将女真鞑子牢牢锁死在关外。 正因为绝大多数朝臣都抱有这样的态度,帝师孙承宗所坚持的\"宁锦防线\"方才能够如此顺利的建成。 大明虽是积弊多年,地方上腐烂不堪,但若是各大利益\"集团\"均是达成一致,其所能爆发出来的行动力仍是十分惊人。 \"来啦!\" 又是寒暄了片刻,人群中突然有人手指着前方官道上出现的黑影,惊喜出声。 在城门外等候多时的众人忙是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纷纷举目望去,发现刚刚还空无一人的管道上已然出现了数十匹快马,除却为首之人未曾披甲之外,其身旁的侍卫均是甲胄齐整,面容冷凝。 \"不愧是行伍出身,竟然未曾乘车马。\" 人群中有人下意识的惊叹道,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慢,纷纷的下意识整理起身上的衣衫来。 许是知晓城门外这些读书人是为自己而来,骑士队伍中领头之人安安稳稳的停住脚步,翻身下马。 \"宣大总兵一路辛苦,皇爷可是盼你多时了。\" 无须确认身旁的下人随从确认身份,仅从来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杀意及鼓起的太阳穴,几名读书人便知晓自己等候多时的正主到了,来人正是奉旨进京的宣大总兵杨肇基。 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一般,本是沉稳有度的中年武将待到身旁随从为其介绍了身前读书人的身份之后,忙是躬身见礼:\"阁老言重了,竟是劳烦阁老远迎。\" 虽是知晓自己奉旨回京面圣应当会受到\"礼遇\",但杨肇基也没有料到,以帝师孙承宗东阁大学士的身份,竟是屈尊来迎接自己这粗鄙的武夫。 有明一朝,虽是不似前宋那般\"重文轻武\",但也改变不了\"文贵武轻\"的本质。 这自己这宣大总兵虽然也算是\"位极人臣\",手中更是握有军权,但与\"执宰天下\"的内阁朝臣们相比,仍是相形见绌。 如若不是场合不对,杨肇基真想问问随行的幕僚,自太祖于南京建国称帝以来,大明可有内阁朝臣亲自迎接武将的先例? 这待遇,着实有些太高了。 \"皇爷料想太初你会星夜兼程的赶路进京,故而特意叮嘱过,暂且休整一夜,明日在进宫面圣不迟。\" 为表亲切,帝师孙承宗便是在杨肇基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称呼起了其表字。 \"皇恩浩荡!\" 闻言,杨肇基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声音微微颤抖的冲着紫禁城的方向躬身行礼,令得孙承宗等人暗自颔首。 大明积弊多年,似杨肇基这等心怀\"忠义\"的武将却是不多了,尤其是与辽东那些拥兵自重的军阀相比,高下立判。 第157章 互市 次日清晨,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钟声,紧闭的朱红色宫门被众多内侍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沉睡了一夜的紫禁城开启了今日的迎来送往。 因为不是\"大朝会\"的缘故,于宫门外等候的朝臣并不算多,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人,但若是有人能够越过层层把守的兵丁,变会发现这十余人尽是身着红袍的重臣,官服胸前绣的补子更是多以孔雀为主。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终是在青石砖道响起,引得正在低声谈笑的朝臣们均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目光灼灼的盯着来人。 \"让诸位大人久等了,实在是奴婢刚刚来时的路上摔了一跤,耽搁了些许时间。\" 才刚刚迈出宫门,便见得为首的内侍在众人有些错愕的眼神中连连作揖,声音颇为急切。 \"王公公言重了。\" 闻言,几名为首的朝臣便是上前一步,继而有些关心的说道:\"王公公可是无碍?\" 此时他们已是能够清楚看到,面前内侍有些擦破的手掌,以及满是泥泞的袍服。 \"劳烦阁老挂牵,奴婢无事,就是让诸位大人久等了。\" 胡乱整理了一番有些凌乱的衣衫,又是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之后,内侍方才朗声说道。 \"不碍事,不碍事。\" 见状,为首的几名朝臣连忙摆手,口中客气不已,心中若有若无的些许不满也是随之烟消云散。 本以为是这司礼监秉笔故意\"摆谱\",原来是事出有因,倒是错怪这太监了。 \"多谢诸位大人体谅。\" 像是心中的巨石落地一般,司礼监秉笔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而后又是躬身行礼之后,便在身旁小太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朝着紫禁城深处而去。 瞧得出来,王承恩刚刚这一跤摔得颇狠,远不是他口中那般所描述的那般风轻云淡。 望着王承恩越走越远的背影,于原地逗留的朝臣们也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虽然当今天子如先帝一般,信重宦官,但这位王太监却是颇为不同... ... ... 乾清宫暖阁之中,一身常服的大明天子静静等待着身前朝臣传阅军报,脸上的表情有些深邃,远不像想象中那般兴奋。 隆庆年间,大明趁着草原上蒙古部落互相倾轧的当口,利用\"互市\"等手段与彼时最强盛的蒙古部落土默特部达成和解,史称\"隆庆和议\"。 自此,大明与蒙古部落结束了彼此将近两百余年的对峙状态,土默特首领也被明廷敕封为\"顺义王\"。 此后虽然偶尔也有蒙古部落犯边,但总的来说,多数蒙古部落皆是心向明廷。 所求的,便是所谓的\"互市\"。 早在秦汉时期,便有所谓的\"互市\"一说,向来是中原王朝控制边陲蛮夷的重要手段。 毕竟在这个交通不便,物资匮乏的时代,中原王朝的物资及技术皆是边陲蛮夷求而不得之物。 远的不提,就连在辽东兴风作浪的努尔哈赤,其崛起也是仰仗着辽东总兵李成梁对他的扶持,给予其独家专营的敕书。 朱由检倒是没有怀疑这些蒙古部落想要与大明\"互市\"的想法,他只是有些疑惑。 虽然女真大汗皇太极先后两次于锦州城下折戟沉沙,但总的来说,并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以蒙古部落见风使舵的特性,岂会如此轻易的便\"改换门庭\",那皇太极又岂会坐视不理。 \"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见得身前众臣已是将军报传阅完毕,案牍后的朱由检不由得缓缓出声,眼眸深处平淡如水,毫无波澜。 同为\"君主\",他多少能猜到女真大汗皇太极如今的处境,其本就根基不稳,又在锦州城外接连失利,只怕国内势力愈发混乱。 值此情况下,无论是为了维系自身的威望,亦或者平衡国力势力,他都会选择出兵蒙古,杀人而立威。 但偏偏皇太极选择按兵不动,此举却是有些让他捉摸不透。 但若是对这些蒙古部落所释放的\"善意\"不闻不问,又有些可惜,毕竟如今的大明在辽东战场可谓是\"势单力薄\",就连朝鲜这等忠心耿耿的\"小弟\"也是渐行渐远。 虽然不指望这些犹如墙头草一般的蒙古部落帮助他们抗衡如日中天的女真鞑子,但只要不落井下石,便足够了。 倘若像原本的历史上那般,皇太极仅用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将漠南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尽皆降服,并且逼得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远遁,变会令局势更加恶化。 \"陛下,辽东事关重大,臣请重开互市。\" 不多时,身材魁梧的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便是起身拱手说道,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坚决:\"我大明需要千金买马骨。\" 女真鞑子虽是在辽东战场所向披靡,但其在草原上并非没有敌手,至少由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亲自统率的察哈尔部便是其绕不开的强敌。 只是可惜那林丹巴图尔并未\"庸碌无为之辈\",其一心想要效仿昔日的成吉思汗,恢复黄金家族的荣耀,故而秉持着\"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对于日渐强盛的建州女真始终采取避而远之的态度。 天启初年,彼时的辽东巡抚王化贞曾想通过拉拢察哈尔部,共同抗衡女真鞑子,并向蒙古大汗许下颇高的赏格,甚至还上书为蒙古大汗请赏。 但野心勃勃的蒙古大汗并不甘心沦为明廷的\"马前卒\",故而并没有采取太多有效的手段,仅仅是以蒙古大汗的身份,对努尔哈赤\"口头警告了\"一番,继而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广宁的失陷。 因此变故,明蒙双方之间本是颇为\"和睦\"的关系瞬间恶化,持续多年的\"互市\"也是为之中断。 正因如此,张家口堡的那些商人们才会利欲熏天的想要\"通敌\",毕竟朝廷取消了\"互市\"之后,草原上的蒙古贵族们便是傻了眼,这背后所潜藏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第158章 祸福难料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之中,案牍之后的朱由检低头沉思,脸上的表情有些深邃,余下的朝臣均是不敢打扰,只静静的等待着。 拉拢漠南蒙古共抗建州女真自是上策,但这些心怀不轨的蒙古鞑子真的会诚心归顺吗? 且不说建州女真并未伤筋动骨,光是最近才刚刚崛起的科尔沁部便足以\"震慑\"与其毗邻的内喀尔喀联盟以及喀喇沁部。 要知晓,不同于这些迫于女真威势,才被迫达成同盟的蒙古部落,那科尔沁部可是早在老酋努尔哈赤尚未正式起兵之前,便与其共同进退,双方关系十分密切。 待到建州女真逐渐于辽东站稳脚步之后,努尔哈赤便\"投桃报李\",不断派兵帮助科尔沁部,使其迅速崛起。 尤其是随着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领着麾下察哈尔部不断西迁之后,得到女真人扶持的科尔沁部便逐渐有了漠南草原第一强部的影子。 要知晓,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已然西迁,辽东官兵虽是前后两次挫败女真攻势,但也无法影响到草原上的局势。 如若建州女真与科尔沁部起兵问罪,怕是喀喇沁部及内喀尔喀联盟又会瞬间倒戈。 如此一来,非但不会对辽东局势有丝毫缓解,反而会影响到大明军民的士气。 但正如帝师孙承宗所言,大明眼下正需要\"千金买马骨\",对于这些蒙古鞑子所释放的善意也不好视而不见。 可若是重开\"互市\",其地点又将选在何处? 沉默半晌,朱由检微皱着眉头,缓缓问道:\"如若朝廷重开互市,当以何处为宜?\" 如若从现实角度出发,与塞外草原毗邻的大同镇及宣府镇毫无疑问是最佳的互市地点。 只不过有\"范永斗\"这些晋商的前车之鉴在,朱由检下意识的不想选择宣大。 听得天子话语好似有松动之意,暖阁中的朝臣们均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终是由户部尚书毕自严起身拱手说道:\"陛下,如若重开互市,或以张家口堡为宜..\" 似乎是知晓天子不喜此间地点,故而户部尚书的声音有些迟疑,面色也是微微发苦。 宣德年间,彼时的大明天子朱瞻基对于宣府一带的防务十分重视,曾亲自率兵于洗马林一带巡视,并于宣德四年在距离张家隘口南七里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军报,将其称之为张家口堡。 自张家口堡落成之后,便以\"武城\"之誉而雄冠北疆,并且因为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迅速成为了北方丝绸之路上的中转地,其承载的军事功能也逐渐被商业贸易所代替。 隆庆和议之后,张家口堡便与大同镇一起成为了第一批\"互市\"的地点所在,热闹异常。 \"张家口堡毗邻塞外,人员错综复杂,朝廷管理起来也是颇为困难,于此地重开互市怕是效果不甚理想,爱卿可还有良策?\" 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朱由检在毕自严有些失望的眼神中微微摇头,终是没有同意户部尚书的提议。 虽然杨肇基已是就任宣大总兵,于\"通敌案\"中涉事的巡抚,兵备道等官员也尽是被撤职查办,但朱由检仍是有些放心不下。 见朱由检如此言说,纵然心中早有准备,毕自严也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但也只得无奈的拱手说道:\"既如此,或以大同镇为备选..\" 作为京师的重要门户,大同镇素有\"九边重镇之首\"的美誉,其关外隘口同样是热闹异常,至今仍有\"旅蒙商人\"往来于此。 \"唔,朕知晓了,且容朕再想想。\" 又是沉默了半晌,案牍之后的朱由检缓缓颔首,但波澜不惊的声音仍是令人猜不透其心中想法。 似这等边镇要事,除了要征询朝中大臣以及宣大总兵的意见之外,还要与辽东巡抚商议一番。 在没有确切的答案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望着身前稍显的有些失望的朝臣,朱由检也是微微一笑,知晓这些朝臣也是一片好意,但这\"互市\"实在事关重大,并且与地方牵连过甚,不宜操之过急。 \"是,陛下。\" 与身旁的几位阁臣交换了一个眼神,毕自严终是拱手说道,眼眸深处却是有抹忧色一闪而过。 帝师孙承宗数次欲言又止,但瞧得天子镇定自若的模样终是没有开口说话,但面色却是又苦涩许多。 大明在辽东挖的坑实在是太大了,己方明明挫败女真攻势,士气大振,令得摇摆不定的蒙古部落都是心生退意,但却因为过往的\"前车之鉴\"而束手束脚,实在是让他既无奈又不甘。 \"陛下,辽东巡抚毕自肃上奏,请留京营副总兵黄得功所率四千铁骑,否则难以震慑宁远将校..\" 轻咳一声,兵部尚书王在晋缓缓起身,在周遭朝臣果然如此的眼神中,朝着案牍之后的天子拱手说道。 \"锦州大捷\"虽是已然告一段落,但宁远城中的将门时间却是不甘\"坐以待毙\",不断派人于京中活动,四处拜访朝臣,其用意不言而喻。 如若不是知晓天子对于那些拥兵自重的将校怀有戒心,只怕在座的朝臣中都会有人对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大开方便之门。 \"准了。\"没有丝毫的迟疑,朱由检便是重重点头。 依着锦衣卫及东厂的消息,前任辽东巡抚周永春已经从家乡启程,不日便将赶至辽东宁远赴任。 无论是为了给这位老臣\"造势\"亦或者为了增加辽东兵力,黄得功所统率的四千铁骑继续留在辽东都在情理之中,但黄得功本人还是要回到京师。 毕竟周遇吉已然调任蓟镇总兵,朱由检还是需要一个\"忠心为国\"的心腹近臣护持京师。 \"祸福难料呐。\"或许是被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话语牵动了心思,朱由检又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辽东。 虽然今日所商议的重点一直是\"互市\",但其最终目的还是千里之外的辽东战场。 这些蒙古鞑子大张旗鼓的向朝廷释放善意,其背后的真是目的却是不为人知。 第159章 整饬宣大 晌午。 待到朱由检用过午膳之后,宫中内侍匆匆而出,将已是等待多时的宣大总兵杨肇基召进了乾清宫暖阁。 待到其躬身见礼,入座之后,朱由检才开始缓缓打量起这位坐镇宣大,负责把守京师门户的武将。 距离上一次奏对已是过去五个多月了,身前武将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面容也是愈发黝黑,看的朱由检暗自点头。 宣府及大同作为京师门户,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关外蒙古扣边犯境的第一选择。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土木堡之变\"以及\"庚戌之变\"这两次足以影响明王朝命运的战役,均是绕不开宣府及大同。 此次令宣大总兵杨肇基回京述职,除了就蒙古部落\"互市\"一事征询其意见之外,朱由检还想过问一下宣大边镇的具体情况。 在朱由检浅薄的历史知识中,他依稀记得,建州女真虽然从始至终都没有攻破辽西走廊,但却通过其他路径不止一次的入关劫掠。 除了选择燕山山脉,直扑蓟镇之外,还曾绕道蒙古,于山西一带兴风作浪。 甚至就在建州女真如日中天的时候,曾被迫西迁的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也曾不止一次的扣边犯境,甚至险些攻克大同。 如此种种,使朱由检不由得不将仅次于辽东的注意力及精力放在宣府及大同。 \"爱卿想必也知晓朕此次召你回京的用意所在了,不知爱卿认为该如何应对?\"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清冷的声音终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令得宣大总兵本是有些紧绷的心神微微一松,僵直的身体也是放松了许多。 早在接到天子令其回京面圣的旨意之后,他便是大概猜出了朱由检的用意所在,故而一路上也提前做了些许准备。 \"回陛下,蒙古喀喇沁部与内喀尔喀联盟虽是派人来见,但依臣愚见,却是不可掉以轻心,免得因小失大..\" 迎着朱由检审视的眼神,宣大总兵先是斟酌了一番用词,随后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众人耳畔旁响起,引得沉默不语的司礼监秉笔都是为之侧目。 这杨肇基还是一如既往的\"敢说\",如此言论若是被早上那些朝臣知晓,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包括三名阁老在内的六部九卿们都在认真严肃的讨论\"互市\"的地点所在,甚至就连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参与其中,但这宣大总兵却是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哦?爱卿详细说说..\" 像是早就预料到杨肇基会有如此言语一般,案牍后的天子没有露出半点意外之色,毫无王承恩想象中的愠色,甚至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丝欣喜。 \"回陛下,\"见天子丝毫没有怪罪自己的模样,杨肇基心中的包袱尽去,忙是拱手说道:\"喀喇沁部及内喀尔喀联盟虽然昔年皆是臣服我大明,也是最晚投靠女真的蒙古部落,但其部落驻地却是毗邻女真,与我大明毫无接壤。\" \"尤其是那女真大汗皇太极前不久才刚刚派兵征讨了多罗特部,足以看出其对蒙古部落的重视,自是不会坐视喀喇沁部及内喀尔喀联盟倒向我大明。\" \"更重要的是,我大明实在是没有余力帮助他们分担女真鞑子的压力..\" 到了最后,杨肇基的声音中也是夹杂着一抹酸涩,魁梧的身躯也在微微的颤抖着,其满是老茧的双手更是下意识的紧握着。 瞧得出来,这位投身行伍二十余年的悍将此时心情颇为激动。 此话一出,未等案牍之后的天子有所反应,一旁的司礼监秉笔便是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他虽然不及朝堂中那些衮衮诸公们学识渊博,但也不是民间那些愚昧无知的老农可比,自是听出了杨肇基话语中潜藏的危险。 如若杨肇基所言为真,岂不是意味着这些蒙古部落所释放的\"善意\"对于大明来说非但没有丝毫益处,反而杀机无限? \"爱卿所言甚至,朕没有看错人。\" 没有理会身旁大惊失色的司礼监秉笔,案牍之后的天子突然重重拍了拍身前的案牍,在杨肇基受宠若惊的眼神中,毫不吝啬的表达了对其的支持,脸上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 不愧是于边镇任职多年的军中悍将,瞬间便察觉了这些看似美好的消息背后所潜藏的危险。 刚刚那些朝臣只顾着\"互市\"为大明所带来的利益,却是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些野心勃勃的蒙古鞑子或许不会真心归顺的事实。 亦或者他们心中知晓,只是下意识的不想去相信。 \"陛下谬赞,微臣职责所在!\" 经历了最初的错愕过后,杨肇基便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微微颤抖的说道,只觉得数月以来所遭受的辛苦及委屈尽数不值一提。 他杨肇基寸功未立,却是得天子如此信重,实在是皇恩浩荡! \"爱卿所遭受的委屈,朕心中有数。\" \"辛苦爱卿了。\" 未等杨肇基在身旁内侍的搀扶下起身,朱由检愈发凝重的声音便犹如惊雷一般,在其耳畔旁响起。 大明积弊多年,地方卫所早已名存实亡,军中将校贪墨成风,势力错综复杂,作为京师门户的宣府及大同更是首当其冲。 依着锦衣卫及东厂的情报来看,自己擢升的这位宣大总兵即便是有自己也支持,也没少受\"委屈\",毕竟其整顿行伍,便避不开免的触碰到了那些既得利益者最为核心的利益。 远的不提,光是大同城中的代王府就没少和杨肇基\"打交道\",如若不是有宣府八大晋商的前车之鉴在,只怕阻力还要大上不少。 \"为皇爷效死!\" 伴随着地板振动的声音,杨肇基有些哽咽的声音于暖阁中重重响起,令得司礼监秉笔在感叹身前武将\"忠心\"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心疼。 这乾清宫暖阁的地砖,怕是又要换了。 第160章 东林又起(上) 四月十三,晴。 自从进了四月之后,沉寂了多时的大明便是一扫数月以来的阴霾,捷报接连而至。 先是辽东毕自肃力保城池不失,取得了振奋人心的\"锦州大捷\",而后漠南草原又传来消息,不甘寂寞的蒙古人派人来见,请求互市。 自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大明已是有多年未曾像眼下这般\"举国同求\"。 除了民间百姓沉浸在朝廷的\"盛世\"中不能自拔之外,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宗室藩王也是主动上书庆贺。 尤其是此前被天子废为\"庶人\"的前任代王朱鼎渭更是主动上书,请求进京面圣,并主动送上了不少礼物。 就藩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兴许是终于\"得偿所愿\",竟然也是一改吝啬的本性,再度\"捐献\"了不少土地。 在福王朱常洵的感染下,同样是就藩河南的周王府与潞王府亦是纷纷慷慨解囊。 一时间,京师的茶楼酒肆均是人满为患,说书先生终日里都是唾沫横飞,受人追捧。 有人愿意听辽东战事,有人愿意听这些宗室藩王的\"风闻趣事\",也有人愿意听朝野间的风吹草动... 起初的时候,这些说书先生倒是也颇为提心吊胆,毕竟大明虽是风气开放,但终是涉及到了身份尊贵的宗室藩王,难免会有些犯忌讳,故而尽捡些好听的说。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说书先生发现并没有人来寻他们的麻烦,甚至五城兵马司的差役有时还会维持秩序便是彻底放下心来,谈论的内容也是愈发大胆,着实赚的盆满钵满。 造成眼下如此\"盛况\"的原因除了大明一向风气开放,不以言论获罪之外,还有部分原因便是拖延了多时的辽东封赏终于广发天下。 如众多百姓心中所预测的一样,本就信重武人的天子再开内帑,对于有功将士大肆封赏,对于阵亡的将是也是抚恤有加。 至于百姓最为关心的辽东巡抚毕自肃倒是出人意料的并未继续封官,仅仅是赏赐了些许白银,追封其父母,令人大跌眼镜。 至于有\"拥兵自重\"之嫌的辽东副总兵祖大寿同样是赏赐些许金银了事,与天子亲自下旨赞赏的满桂与赵率教形成强烈对比。 甚至就连此前不为人知的参将尤世禄都被擢升为副总兵,与宁远祖大寿平起平坐。 更令百姓津津乐道的是,朝廷在对宁远祖家\"不闻不问\"的同时,又起复了前任辽东巡抚周永春,并令其巡按宁远。 据朝野中流传出来的不可靠消息,这位周部堂才刚刚抵达宁远,便是毫无迟疑的入主城中已是空悬许久的\"兵备道\"衙门,并开始核查兵册。 除却辽东局势变幻莫测之外,就连远在千里之外,孤悬于海外的皮岛也是\"风云变幻\"。 \"宁锦大捷\"中,皇太极于锦州城外狼狈退军,东江军主帅毛文龙可谓是居功甚伟。 按理来说,朝廷应对其大肆封赏,但东江军主帅毛文龙除了一个名不副实的\"平辽总兵官\"之外便是再无所得。 议论纷纷之下,天子发内帑赏赐东江将士,右敛都御史李邦华就任天津巡抚自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至于京营副总兵黄得功回京听任,其麾下四千铁骑尽皆留在辽东就更加没有人关注了,反倒是前些天\"低调\"回京的钱龙锡引得在京\"士林\"一片哗然。 不少人都在私底下惊呼,怕是东林不甘寂寞。 要知晓那钱龙锡虽是官职不高,但其却是毫无争议的东林大佬,于\"东林党\"中的地位甚至能够与前任内阁首辅韩鑛相提并论。 更重要的是,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之所以能够以兵部主事的身份被多次擢升,最终主政辽东,除却得到了帝师孙承宗的赏识之外,更离不开钱龙锡的大力支持。 在钱龙锡的影响下,彼时朝中的一众\"东林君子\"尽皆对其赞不绝口,最终令得天启皇帝下定决心,以其为辽东巡抚。 此后钱龙锡虽是因为\"党争\"的缘故被迫辞职,但其举荐的袁崇焕却是继续留任,并于后续取得了\"宁远大捷\"。 值此\"举国欢庆\"的时期,曾经力荐袁崇焕成为辽东巡抚的东林大佬悄然回京无疑在平淡如水的湖面上投入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一片涟漪,惹得不少朝臣都是私下议论纷纷。 虽是知晓天子不喜\"东林\",但仍有少许朝臣在下值乔装打扮之后,主动前去拜见。 毕竟在这崇祯朝,\"东林党\"虽然不似天启朝那般\"众正盈朝\",但仍应有莫大的影响力。 一时间,本是兢兢业业的官员也是难免分心不少,皆是揣测着钱龙锡此时进京的用意所在。 除却朝野官员想入非非之外,就连市井之间的百姓也是议论不止,他们久在京师生活,自是见多识广,对于朝中\"风云变幻\"再熟悉不过。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似这等前朝失意老臣重回京师在寻常不过,倒也没什么打紧,但这一次却是颇为不同,毕竟事关天下瞩目的\"辽镇\",实在是让人津津乐道。 无独有偶,就在东林大佬钱龙锡入京的这些天,京师的大街小巷之中竟是又凭空多出了不少关于辽东将门世家\"忠心为国\"的声音。 虽然字里行间丝毫没有提及紫禁城中的天子,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声称天子多疑,胡乱猜忌边镇领兵的将帅。 自古以来,将帅不和便是大忌,遑论君臣相疑? 在这些声音的影响下,竟是有少许风闻奏事的六道言官开始上书天子,请求天子\"收回成命\",将巡抚宁远的周永春召回京师.. 据一些\"内幕人士\"的消息,除却这些御史之外,就连一些致仕多年的老臣也是纷纷上书劝谏天子,甚至国子监以及一些书院的书生也是\"义愤填膺\"。 这些人虽是没有一官半职,但在\"士林\"中的影响力却是不小,如今同时发生,着实让人瞠目结舌。 群情激奋之下,市井中的百姓便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紫禁城,也不知那位年幼的天子,会如何面对这般诡谲的局面... 第161章 东林又起(下) 受京中\"舆论\"的影响,虽然并非是朝廷休沐的日子,但长安街道上仍是人满为患,不少国子监亦或者书院的学生皆是在各府下人惊恐的眼神中来回徘徊。 偶尔有五城兵马司差役想要上前阻拦,便会被这些士子模样的读书人大声呵斥,全然没有寻常百姓面对差役的懦弱模样。 因为迟迟没有上官的命令,兼之这些士子除了来回梭巡之外,并没有更多\"出格\"的举动,故而也没有不开眼的士卒主动去驱散这些士子。 待到晌午过后,往日人烟冷清的长安街道愈发拥挤,群情激奋的士子宛如串通好一般,大多堵在大门紧闭的\"孙府\"门外,令得府前零星几名下人为之瑟瑟发抖。 进到府中,官拜东阁大学士的孙承宗像是对府外\"乱象\"完全不知情一般,正饶有兴致的与几名同窗故友于府中花园品茗赏花。 \"帝师,\"沉吟半晌,一身常服的刘鸿训缓缓将手中的茶盏搁置在一旁,忧心忡忡的说道:\"这钱龙锡入京可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除却那些东林官员之外,就连朝中一些官员也是私下前往拜访。\" 对于近些天京中沸沸扬扬的\"东林入京\",紫禁城中的天子虽是毫无反应,但并不代表他们这些\"帝党\"能够熟视无睹,心中自是焦急。 闻言,神态自若的孙承宗也缓缓隐去了嘴角的淡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饱经沧桑的眸子中涌现了一抹凝重。 若是严格说来,他勉强也算\"东林\"的一份子,只不过因为其与天启皇帝的师生之谊,这才免于被昔日权倾朝野的魏忠贤\"清洗\"。 作为昔日\"众正盈朝\"的一份子,孙承宗深知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背地里是何等面目,也知道若由这些人重新\"执政\"将会意味着什么。 如若说早期的\"东林党\"还是一群心怀国家,希望能够整顿吏治的能臣干吏的话,现如今的\"东林党\"早就演变成了一群只知晓排除异己,继而满足个人仕途欲望的\"乱臣贼子\"。 远的不提,就比如近些天\"舆论\"背后的始作俑者,那钱龙锡于仕途平平无奇,个人能力也是一般,但其之所以力排众议,举荐名不见经传的袁崇焕担任辽东巡抚,其根本原因便是为了让\"东林\"介入辽镇。 \"萨尔浒之战\"过后,久居深宫不出的万历皇帝便是紧急启用熊廷弼,并以其经略辽东。 彼时的熊廷弼于辽镇任职多年,有勇有谋,可谓是经略辽东的不二人选,但因为其出身\"楚党\"兼之身旁无人掣肘他的缘故,朝中\"东林党\"便一同发力,批驳其辞官回乡。 纵然在辽沈失陷之后,天启皇帝重新启用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但朝中东林官员仍是不甘寂寞,以彼时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得意门生王化贞为辽东巡抚,继而掣肘熊廷弼。 因为经略与督抚不和的缘故,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女真鞑子,作为辽东重镇的广宁近乎是不设防一般,便被女真鞑子攻克。 自此之后,天启皇帝终是意识到了\"东林误国\",开始驳斥曾经扶持其上台的东林官员。 自此,东林党便逐渐退出了辽东战场,直至袁崇焕上台。 \"稚绳兄\",见得孙承宗沉默不语,一旁的李国普又是紧接着说道:\"听说南直隶那边也有朝臣开始为东林党摇旗呐喊了。\" \"若是南直隶乱起来,这后果..\" 后续的话,李国普没有说完,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大明两京十三省,但绝大多数赋税皆是源自南直隶,毫不夸张的说,南直隶近乎于掌握了大明的经济命脉。 更要紧的是,南直隶向来是那群豪绅富商的\"自留地\",更是东林官员的大本营。 这些\"东林党\"一方面是挥斥方遒的朝廷命官,另一方面又是腰缠万贯的世家大族。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南直隶便被这些世家大族牢牢握在手中,就连朝廷也并没有太强的掌控力。 若是\"南直隶\"发力,纵然当今天子不喜东林,但出于长远角度出发,只怕也要重新考虑\"东林入京\"了。 毕竟,这些根深蒂固的东林官员可不似昔日那些权势滔天的宦官内侍,可以随意抹杀。 \"天子当有所感才是..\"良久,孙承宗终是幽幽一叹,但声音中仍是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虽然天子聪慧,其政治手段又颇为成熟老辣,眼下更是通过\"锦州大捷\"奠定了一定的威信,但对上南方那群传承百年不止的世家大族,恐怕仍是有些势单力薄。 \"这些东林党,倒是会挑时候。\"冷哼一声,刘鸿训不由重重出声,言辞中满是对东林党的讥讽。 昔日辽东局势紧张的时候,这些东林官员不敢轻易入场,如今见得朝廷取得了大胜,便是跳出来准备任润功绩了。 \"或许形势没有这般严峻..\"李国普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苦涩开口:\"毕自肃运筹帷幄,周永春老成持重,谁人能够代替。\" \"锦州大捷\"全仰仗天子的运筹帷幄,对于一众将校的封赏也是\"有理有据\",可这钱龙锡却是选择在这个如此微妙的当口,大张旗鼓的入京,无疑从侧面彰显了\"东林党\"的态度。 若是在往深处想,辽镇那些将门世家十有八九已然\"投靠\"了这些东林官员,这才令得钱龙锡出面,为其摇旗呐喊。 \"稚绳兄,不若我等劝谏天子,派遣能臣干吏,巡按南直隶!\"凝望着有些六神无主的东阁大学士,刘鸿训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深知,他们三人虽是\"简在帝心\",但无论是威望亦或者根基都不够,远不足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东林官员。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手段。 闻言,孙承宗不由得大惊失色,下意识的看向身旁一脸坚毅之色的同僚,喉咙上下耸动。 巡按南直隶,这是将要天捅破个窟窿呐! 第162章 孙传庭 两日过后,兴许是受迫于京城愈发喧嚣的\"舆论\",紫禁城中的天子终是做出了反应,传出圣旨。 起复于天启年间被削职的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令其官复原职。 消息传出,京中瞬间一片哗然,有人对天子的\"软弱\"大失所望,一些好事的百姓更是以先帝继位时的旧例举例,暗讽天子识人不明。 当然,众多东林官员则是喜不自胜,于京中肆虐多日的\"舆论\"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按理来说,似钱龙锡这等前朝失意老臣被起复之后应当前往乾清宫暖阁谢恩,但据宫中传来的消息,听说这位东林大佬于乾清门等候多时,也没有见上天子一面。 对于宫内外流传甚广的\"流言蜚语\",深宫之中的天子自是有所耳闻,但却始终无暇理会,因为其注意力始终放在昨日刚刚至京的前任吏部郎中,孙传庭。 对于这位青史留名的\"大明脊梁\",曾经有人给予其\"传庭死,而明亡\"的高度评价。 在大明风雨飘摇之际,受任于危难之间的孙传庭用其可歌可泣的一生诠释了何为\"大明脊梁\"。 每每想到这里,朱由检的呼吸便是为之急促起来,也让其对一会的奏对,愈发期待起来。 ... ... 此时的孙传庭正在几名内侍的簇拥下,步履蹒跚的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来,脸上满是思虑之色,全无半点欣赏沿途宫城精致的兴致。 他是山西代州人氏,因为祖上接连有人中举,在当地倒也勉强算个\"世家大族\",自己也于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及第。 因为\"殿试\"的成绩不错,兼之其相貌堂堂,故而其仕途的起点颇高,直接被外放为河南永城知县,而后又调任为商丘知县。 因为出身\"士族\"的缘故,孙传庭十分清楚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治理地方,故而其上任之初,便是与当地的豪绅富商打好关系,并在这些人的帮助下,使得当地的吏治为之一肃,颇受当地百姓的爱戴。 因为政绩斐然,兼之于天启年间防备山东白莲教徐鸿儒起义有功,孙传庭便被召回京师,升为吏部郎中,可谓前途无量。 但因为性格耿直,不喜彼时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专权,遂愤而辞官。 本以为此生再难于仕途上有所斩获,但几名自称为\"锦衣卫\"的不速之客却是令孙传庭已然逐渐熄灭的\"野心\"重新燃烧起来。 直至自己已经漫步在巍峨的宫城之中,待会便能与传说中的\"中兴之主\"单独奏对,但孙传庭仍是有些荒谬之感。 他虽然辞官回乡,但并非对朝局一无所知,自是知晓天子在过于半年中的所作所为。 无论是\"逼反\"勋贵收拢军权;还是调兵入京,***定朝局;亦或者乾纲独断,布局辽镇都足以说明这位新天子的不***凡。 似这等\"中兴之主\",起复一些有真才实干,于前朝不得志的老臣自是在情理之中,但似他这等\"庸碌之人\"又是如何被天子所知晓的? 自己虽是在任上政绩斐然,但也不至于被彼时尚为闲散宗室的\"信王\"所知晓,并且熟知于心。 孙传庭沉默不语的同时,其身旁的内侍也是在想入非非,身后这文官虽是相貌堂堂,身材魁梧,颇有些\"能文能武\"的模样,但其此前最高的官职也不过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 放眼整个大明朝,自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之后,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里,恐怕都没有正五品的官员单独在乾清宫面圣过。 如此说来,身后这文官岂不是比昔日那正四品的大名知府卢象升还要\"简在帝心\"? 想到这里,领路的内侍便是心中一动,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如若不是司礼监秉笔王承恩正在天子身旁伺候脱不开身,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又忙于整饬宫禁,怕是这迎接\"新贵\"的美差还落不到他的头上。 \"孙大人,您小心脚下..\"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领头的内侍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前因后果,脸上也挤满了讨好的笑容,言辞之中更是夹杂着一丝小心。 \"公公客气..\" 耳畔旁突然响起的声音也将失神的孙传庭唤醒,少许的错愕过后,便是受宠若惊的拱手说道。 他虽是进士及第的朝廷命官,但此前\"人微言轻\",远没有达到能够与这些\"天子家奴\"打交道的高度。 \"不敢,不敢..\" 见状,几名小太监忙是侧身躲过,不敢受孙传庭的还礼。 他们久在宫中伺候,对于天子的\"脾气秉性\"自是颇为了解,尤其是对于官员的\"升迁\"更是颇有心得。 如先帝一般,当今天子也有些\"怠政\",除却每月初一的大朝会之外,寻常若有解决不了的政事,便会单独令朝臣进宫面圣。 自朱由检继位之后,凡是能够单独入宫面圣的朝臣,无一不是\"简在帝心\"的朝廷重臣,例如现任京营总督的秦良玉亦或者代天巡狩,总督辽东的毕自肃。 现如今,既大名知府卢象升之后,怕是又要有一名朝臣即将冉冉兴起,成为这崇祯朝的新贵了。 因为怀着讨好的心思,簇拥在孙传庭身旁的内侍们便是刻意的放缓了脚步,不断介绍着沿途的宫城精致。 在这些内侍的影响下,孙传庭原本颇为紧张的心情也是舒缓了不少,不知不觉间便越过了巍峨的乾清门,抵达了乾清宫。 \"孙大人,快到了..\" 耳畔旁响起的轻呼声使得孙传庭隐去了嘴角的淡笑,忙是下意识的朝着前方望去,只见得一座雄伟的宫殿已然映入眼帘,匾额上书\"乾清宫\"三个大字。 轻轻的冲着身旁内侍点头道谢,孙传庭便是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整理起有些凌乱的衣衫。 待到呼吸***稳之后,孙传庭便在为首内侍的带领下,缓缓踩在白玉阶上,朝着每一个大明官员都梦寐以求的宫殿而去。 第163章 大明脊梁 \"臣孙传庭,奉旨面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朱由检殷切的眼神中,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孙传庭终是亦步亦趋的迈入乾清宫暖阁之中,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也是在众人的耳畔旁响起。 \"唔..\"闻声,朱由检的呼吸便是一滞,随后便是下意识的打量起面前这位能文能武的\"大明脊梁\"。 与许多青史留名的忠臣良将一般,孙传庭一生都对大明忠心耿耿,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在诸多不利因素之下,竟是敢向\"权贵\"下手,破天荒的实行\"清屯充饷\",为已然病入膏肓的大明注入些许生机。 \"后世\"曾有不少学者认为,如若崇祯皇帝给予孙传庭足够的信任及时间,或许苟延残喘的大明还有一线生机。 毕竟在孙传庭兵败殉国之后,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大明这艘腐败不堪的巨轮便是彻底沉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爱卿免礼。\" 少许的失神过后,朱由检便是反应了过来,一边冲其微微摆手,一边朝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点头示意。 与卢象升不同,孙传庭终究是赋闲在家的\"闲散官员\",其仕途最高的官职也不过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 似这等身份,若是都由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亲自迎接的话,对于孙传庭来说便是不折不扣的\"捧杀\"。 \"孙大人,请。\" 王承恩于是朱由检浅邸时期的老人,不过是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天子心中所想,忙是快走两步,亲自从随侍宦官的手中接过了座椅,放在暖阁中央,请孙传庭落座。 \"谢陛下。\" 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及不安,身材高大的孙传庭躬身行礼之后,方才略显局促的坐了下来。 天子这般礼遇,实在是让他有些茫然无措。 兴许是瞧出了身前文官的拘谨,案牍之后的天子微微一笑,缓缓出声:\"爱卿可是心中疑惑?\" \"臣惶恐..\"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孙传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些许,但惊疑不定的目光却是下意识的投向案牍之后的天子。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身前的天子却是不按常理出牌,竟是主动关心起他的感受? \"圣主若虚前席待,愿将血泪洒丹墀..\"迎着孙传庭惊愕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自顾自的说道:\"爱卿的雄心壮志,朕在浅邸时期便是有所耳闻。\" 孙传庭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呼吸便是为之急促起来,魁梧的身躯也是微微的颤抖着。 天子刚刚陈述之语乃是昔日他就任商丘县令之时,忧心辽东战事,心有所感,所创作的诗句。 一念至此,孙传庭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恍然,难怪天子将会知晓他这等\"人微言轻\"的闲散官员,竟是因为听说过自己的\"雄志壮志\"。 \"臣惶恐..\" 不多时,孙传庭明显颤抖许多的声音于暖阁中响起,令得案牍后的天子暗自颔首。 还不待孙传庭将话说完,天子的声音便是于乾清宫暖阁中再度响起:\"孙卿,对西南土司如何看?\" 闻言,孙传庭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于脑海中细细回想,自从四川永宁土司奢崇明起兵叛乱之后,历经数年的\"围剿\",朝廷已大致取得了胜利,收复叛军失地,仅剩贼首奢崇明及其子奢安逃窜至贵州水西,寻求水西土司安邦彦的庇护。 身亲天子继位不久,便\"夺情\"起复前任四川巡抚朱燮元,令其重回四川,负责平乱,统率五省兵马。 按理来说,有朱燮元这等国之栋梁坐镇西南,那些野心勃勃的土司当\"安分守法\"才是,但听天子这意思,好似仍有些放不下心? \"西南土司盘根错节,贼首奢崇明虽是兵败,但水西土司安邦彦尚在,其贼心不死。\" 迎着孙传庭惊疑不定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缓缓颔首,随后便是将桌上的一封奏本轻轻抬起。 见状,一旁的司礼监秉笔赶忙双手接过,随后快走了两步,小心翼翼递给了呼吸急促的孙传庭。 谢过身前的太监之后,孙传庭方才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四川巡抚朱燮元上奏,水西土司安邦彦趁着女真鞑子围困锦州的时候,突然陈兵赤水卫..\" 望着手中奏本寥寥无几的字眼,孙传庭不由得喃喃自语,随后双手便是一颤,险些将奏本跌落于地。 如此说来,水西土司安邦彦并非真的\"乞降\",其仍是贼心不死? \"启禀陛下,西南土司本就不服王化,还请陛下早做准备..\" 斟酌了一番用词,孙传庭小心翼翼的说道,本来以他的身份,断然没有资格对这等军国大事\"指手画脚\",但他实不愿西南百姓再遭战火的肆虐。 听得此话,朱由检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与身前的孙传庭一般,他对于那些\"世袭罔替\"犹如土皇帝一般的土司从来不曾放下过戒心。 似四川石柱秦家这等忠心耿耿的土司,在整个大明朝的历史上都不多见。 \"朕有意令爱卿就任贵阳知府,以防不测...\" 自贵州巡抚王三善兵败殉国之后,贵州巡抚一职便空悬许久,省内军马大全皆受五省总督节制。 以孙传庭的身份,骤然擢升为贵州巡抚自是天方夜谭,但退而求次,升为正四品的知府倒算不得逾越。 毕竟,似贵州那等远离中枢的边陲之地,一直令大明官员心中望而却步。 如若太平时节倒还好些,眼下西南局势岌岌可危,自是无人愿意就任那事务繁杂的贵州知府。 \"臣当为陛下效死。\" 深吸了一口气,孙传庭便是起身冲着案牍之后的天子躬身行礼,声音中充斥着一抹肃杀。 虽然知道此行\"生死难料\",但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当中,天子以\"国士\"待之,他自当为国尽忠。 更何况,四川巡抚朱燮元手握重兵坐镇永宁,麾下精兵强将无数,自己又有天子为后盾。 若是那奢安之辈贼心不死,他自当横刀立马,为国出力。 第164章 皇叔就藩 次日清晨,紫禁城中传出消息,擢升前吏部郎中孙传庭为贵州知府,使得本就不平静的朝堂愈发波涛汹涌。 许是因为贵州自古以来便是不服王化的边陲之地,兼之天子才刚刚\"起复\"东林大佬钱龙锡,故而朝中对于孙传庭就任贵州知府一事并未出现太多的反对声音。 虽然有少许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对此提出异议,但在大势所趋之下,自是无人在意他们的想法。 随着东林大佬钱龙锡正式官复原职,一众\"虎视眈眈\"的东林官员犹如嗅到腥味的野猫一般,再度开始蠢蠢欲动。 尤其是随着前任内阁首辅韩爌的长子入京,北京城中的风云愈发变幻莫测,不少人都在摩拳擦掌,等候着下一次的交锋。 兴许是觉得自己承担了\"东林\"重新入京的重担,才刚刚入主詹事府的钱龙锡便是迫不及待的给深宫中的天子提出了一道\"难题\"。 为了给其造势,各式各样的奏本犹如雪片一般飞到了朱由检的案牍前,也让朱由检第一次见识到了东林党的真正\"实力\"。 ... ... \"詹事府钱龙锡上奏,督请端王,惠王,桂王三位皇叔出京就藩,诸位爱卿是何看法。\" 乾清宫暖阁中,一身常服的朱由检面无表情的敲击着身前的桌案,声音中听不出喜乐,使人猜不透其心中想法。 虽然知晓\"东林\"入京定然会带来些许麻烦,但出于维系朝局稳定的角度考虑,他还是令钱龙锡官复原职。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东林党\"竟然如此急切,亦或者他们的野心竟是如此之大。 钱龙锡才刚刚官复原职,便是急不可耐的向其\"发难\",偏偏其所上奏的内容正是其所负责。 话音刚落,人头攒动的乾清宫暖阁顿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人人的脸上都是充斥着惊疑。 昔年的万历皇帝除却夭折的子嗣之外,共有五子活到成年。 除却登基不足月余便撒手人寰的\"泰昌皇帝\"朱常洛以及提前就藩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之外,尚有三个儿子未曾就藩,一直居住在京师的\"十王府\"中。 按照\"皇明祖训\"的规定,大明皇子在成年之后当即刻出京就藩,以免造成\"国本不稳\"。 万历年间,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万历皇帝常年幽居深宫之中,既不册封太子,也不分封诸子为亲王,借以表达对朝臣的不满。 虽然最后迫于群臣以及李太后的压力,终是封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三子朱常洵为福王,余下的三个儿子分别为端王,惠王,桂王,但除却福王朱常洵顺利就藩洛阳之外,这端王,惠王,桂王却始终居于京师之中。 按理来说,万历皇帝殡天,安排端王,惠王,桂王出京就藩的担子便是当仁不让的落到了新皇朱常洛的头上。 只可惜朱常洛\"命薄\",继位不足月余便是撒手人寰,根本还没来得及安排自己的三个弟弟。 待到天启皇帝朱由校继位之后,或许是因为沉湎于木匠之事,将三位皇叔忘在了脑后,亦或者辽东战事紧张,国库吃紧的缘故,仍是迟迟没有提及此事。 心照不宣之下,这三位早已成年的\"皇叔\"便一直居住在冗杂的\"十王府\"中,成为京师中的\"透明人\"。 但现如今,钱龙锡的这封奏本,却是打破了保持多年的\"默契\",令得朱由检进退两难。 如今舆论已起,若是选择对其\"留中不发\",便难免被冠上\"不孝\"的名声;若是捏着鼻子同意,让\"东林\"重新站稳脚跟倒在其次,主要是劳民伤财。 \"陛下,\"沉默半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终是由天启朝留任至今的李国普缓缓起身,拱手说道:\"三位王爷已是居京多年,的确是有些不妥...\" 后面的话,李国普没有说完,因为其余光已然敏锐的发现,天子刚刚还毫无波澜的脸色已是铁青。 \"阁老,\"粗暴的摆了摆手,朱由检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朕又何尝不知晓令皇叔始终居于京中颇为不妥,但眼下我大明时局艰难。\" \"辽东建奴大兵压境,西南土司虎视眈眈,就连东南沿岸的那些红夷人也是在窥伺我大明。\" \"内忧外患之下,朕实在是进退两难。\" 一番激昂慷慨的陈词过后,刚刚还窸窸窣窣的乾清宫暖阁已是鸦雀无声,本是欲言又止的朝臣均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脸上露出了思虑之色。 就连位列乾清宫暖阁听政的两名礼部侍郎也是沉默不语,眉眼之间同样充斥着一抹忧色。 与\"东林\"同朝为官多年,在座的这些朝臣自是清楚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的真正意图,也知晓朝中那些为其摇旗呐喊的六科言官心中所想。 包括那钱龙锡在内,几乎无人与十王府中的三位\"闲散宗室\"有半点瓜葛,眼下\"东林\"这般群雄汹涌,所图的不过是重新在朝中夺回一席之地。 在天子的\"乾纲独断\"之下,如今的\"东林\"官员在朝中可谓是势单力薄,远不如昔日的\"众正盈朝\"。 值此情况下,东林党人自然而然便将注意打到了宗室的头上。 放眼整个大明朝,能够对紫禁城中的天子造成影响的除了挥斥方遒的朝臣之外,便是这些苗红根正的\"皇室宗亲\"。 \"眼下我大明的财政情况,诸位爱卿不是不知晓..\" \"纵然毕卿家殚精竭虑,也是有些入不敷出,就连朕的内帑也是所剩不多,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呐。\" \"倒不如暂且搁置些日子,皇叔那边,朕会亲自去说。\" 眼见得身前朝臣的情绪有些\"低落\",案牍后的天子又是趁热打铁的说道,同时不忘向一袭红袍的户部尚书毕自严投去求助的眼神。 \"咳,阁老..\"只一个眼神,毕自严便明白了天子心中所想,不由得缓缓起身,在周遭袍泽的注视中,有些\"难为情\"的朝着李国普等人拱手说道:\"眼下户部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饷..\" 听得此话,李国普不由得和身旁的孙承宗及刘鸿训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的躬身行礼:\"臣遵旨。\" 他们三人作为\"执宰\"天下的阁臣,却是未能起到\"匡扶\"天子的作用,只怕瞬间便会被那些东林官员\"群起攻之\"。 想到这里,李国普等人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只怕钱龙锡等\"东林\"此次发难并不是针对案牍后的天子,而是冲着他们而来... 第165章 图穷匕首见 四月二十。 既与天子\"商议\"无果之后,朝中重臣齐聚吏部衙署,就\"宗室\"出京就藩一事展开廷议。 春季的天,说变就变。 今日早些时候还是艳阳高照,眼下却是大雨滂沱,令得逐渐有些\"燥热\"的京师清凉了不少。 只是外间的大雨倾盆却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吏部衙署,官厅中的气氛十分\"热切\",身穿各式各样的朝臣反应不一。 有人面无表情,事不关己;有人横眉冷对,面露讥讽;更多的人则是脸色涨红,呼吸急促,像是才刚刚经历过一场争吵。 许是知晓衮衮诸公们心情不佳,往来伺候的吏员小厮也是下意识的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实在迫不得已,要为厅中朝臣端茶送水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触了这些朝臣的眉头。 厅中的\"争吵\"已是持续了一个晌午,但却始终没有个定论,今天这场关于是否令\"宗室\"出京的廷议,仍是无果。 所谓\"廷议\",一般是大明抡选要吏之法,规定由内阁及六部九卿的官员出席,针对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命展开讨论,并讨论出几名\"候选人\"交由天子做最后的定夺。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廷议\"除了抡选要吏之外,也渐渐肩负起其他的作用。 例如似眼下\"宗室\"出京这等悬而未决的事务,便可交由\"廷议\",做最后的定夺。 按理来说,\"廷议\"当由\"天官\"吏部尚书主持,但自从上任吏部尚书周应秋被天子论罪下狱之后,掌握官员升迁要职的显赫之位便是空悬至今。 故而今日之廷议便是由三位内阁朝臣主持。 见得争执多时仍是没有定论,兼之已然到了下值的时间,故而坐在首位的三名内阁大学士便是不约而同的起身,不置可否的朝着周遭同僚点头示意之后,便是在吏员的护送下,告辞而去。 虽然今日\"廷议无果\",但三人终究是\"执宰\"天下的内阁大学士,故而厅中朝臣不管心中作何感想,纷纷起身相送,唯有刚刚入朝的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不动如山的坐于原位,望着三位阁老逐渐远去的背影面露得意之色。 除却钱龙锡之外,还有几名身穿青袍的官员同样是在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会心一笑。 他们虽是官职不高,但却是\"清流\"的翰林,乃是未来大明的中流砥柱。 须知,自成祖朱棣迁都之后,大明便形成了\"无翰林,不入阁\"的潜规则。 自\"宁锦大捷\"之后,朝廷关于辽东将门以及东江毛文龙的封赏便是争议不休,虽是经过天子的\"力排众议\",终是有所决断,但在不知晓\"内情\"的百姓眼中,朝廷此举却是有些卸磨杀驴。 想到这里,钱龙锡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如若不是周遭尚有兵部尚书王在晋等人在侧,怕是他已然轻笑出声。 既然当今天子乃是\"中兴之主\",似这等赏罚不公的牢骚便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三名大学士的身上。 眼下\"宗室出京\"又是廷议无果,风雨交织之下,这三名阁老\"碌碌无为\",\"主政无方\"的印象便落实了。 那\"帝师\"孙承宗是他们东林出身;刘鸿训又刚刚被天子\"起复\",不好轻动,但从天启朝留任至今的李国普怕是要引咎辞职了。 现如今,礼部及吏部尚书空缺,督查院向来是他们东林的\"大本营\",倘若李国普引咎辞职,他东林便可一举夺回失地。 到了那时,他钱龙锡便会当仁不让的入主\"内阁\",执宰天下。 他们东林,缺席这崇祯朝多时了。 ... ... 前后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廷议\"无果的消息便被呈递至宫中,报予天子知晓。 因为知晓天子心情不好的缘故,故而司礼监秉笔王晨恩的动作颇为小心翼翼,触怒了天子。 \"有消息了?\" 司礼监秉笔蹑唯唯诺诺的模样自是没有逃过天子的眼睛,随手将奏本搁置在一旁,不置可否的问道。 \"回皇爷,有了..\" 迎着天子审视的眼神,王承恩有些迟疑的说道。 \"未能达成一致罢..\" 闻言,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微微一笑,像是心有所感的说道。 此话一出,王承恩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心头酸涩异常,虽是未发一语,但其反应却是说明了一切。 自古以来,能够选做伺候皇子的内侍便没有蠢人,遑论朱由检已然继位半年有余,王承恩在耳需目染之下,自然也是\"成熟\"许多。 如今的他,自是知晓这些来势汹汹的\"东林\"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针对面前的天子,而是直指朝中三位阁老。 尤其是联想到以前那些\"东林\"的作派,王承恩更是面色发苦。 曾经\"众正盈朝\"的东林官员为了排除异己,不仅对政敌大肆攻击,使其下台,更是要让这些人身败名裂,再无入朝的可能。 如今的大明朝好不容易才\"安稳\"些许,这些\"乱臣贼子\"便是跳出来搅风搅雨。 想到这里,王承恩脸上的苦色更甚,如若他有昔日\"九千岁\"的五分果决,便会在京中舆论愈发喧嚣的时候,径自出手干涉。 如若他\"果决\"些,岂会有眼下之乱局。 \"无妨。\" \"朕倒是要瞧瞧,这些人还能有什么花样..\" 与王承恩想象中不同,案牍后的天子没有露出丝毫颓色,反而涌现了一抹不屑的笑容。 沉吟半晌,朱由检自案牍后起身,缓缓推开窗柩,坚定的眼神径自看向远方。 曾经于崇祯朝搅风搅雨的\"党争\"终是不期而至,但他却不会如历史上那般,毫无反应。 在司礼监秉笔惊骇的眼神中,朱由检缓缓伸出手,任由窗外滂沱的大雨打湿了脸庞,而后用仅有自己一人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起风了。\" 第166章 东林叛徒? 四月二十一,晴。 虽然今日不是休沐,但近些天于京中\"搅风搅雨\"的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却是没有去当值,而是一早便知会了府中下人去告假。 兴许是近些天心情不错的缘故,赋闲在家的钱龙锡正身着一身常服,神色自若的躺在摇椅之上,颇为惬意的享受着身后婢女的按摩。 如今京中形势已是十分明朗,那李国普面对着自己的\"凌厉攻势\"没有半点招架之力,只怕用不了多久变会\"黯然离场\",引咎辞职。 虽然选择在眼下这般\"国泰民安\"的当口发难未免有些\"落井下水\"的嫌疑,但钱龙锡却是顾忌不了太多。 他们东林已是缺席崇祯朝多时了。 \"斟茶来..\" 舒服的闷哼了一声过后,钱龙锡轻轻摆手,微眯着眼,朝着身旁的管家吩咐了一声。 闻言,从旁躬身而立的管家像是受惊一般,匆匆行礼之后忙是转身离去,其急促的脚步声令得钱龙锡有些不悦的睁开了眼睛,这管家跟着自己也有一段时间了,怎地今日却是这般毛手毛脚。 但一想起自己的\"谋划\"即将成真,钱龙锡心中的些许不满便是随之烟消云散,尤其是耳畔不时响起远处花园中的蝉鸣鸟叫,更令其心情放松。 不多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钱龙锡的耳畔旁响起,同时还伴随着一道小心翼翼的轻呼声,令得假寐的钱龙锡重新睁开了眼睛:\"老爷,钱先生来了..\" \"唔..\" 错愕少许,钱龙锡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管家口中的\"钱先生\"是何许人也,不由得面露沉吟之色。 放眼如今的大明,能够有资格被身前管家称之为\"钱先生\"的也唯有于东林党中挥斥方遒,被誉为下一任\"东林魁首\"的钱谦益了。 眼下这般形势,钱谦益主动来见,恐怕也是为了帮助自己\"摇旗呐喊\"才是。 \"让其在官厅稍待。\" 在身后婢女小心翼翼的搀扶下,钱龙锡缓缓自摇椅上起身,闲庭信步般朝着前院而去。 ... \"恩师。\"已是等待多时的钱谦益见得钱龙锡身影忙是自座位上起身,主动迎了上去,颇为急切的躬身行礼。 他虽然与这钱龙锡并没有实际上的\"师生情谊\",但二人均为东林骨干,兼之钱龙锡年纪稍长,于\"东林\"资历更为深厚,故而平日相处的时候,其多执弟子礼。 \"受之来了。\"钱龙锡仍是一副淡定模样,一边示意身旁的管家送上香茗,一般在钱谦益的搀扶下于主位落座。 此时的钱龙锡多少找回了些许昔日于\"东林书院\"中讲学的感觉,彼时无数士子均是向其执弟子礼,并先后成为其左膀右臂。 \"恩师,大事不好!\" 顾不得于面前的钱龙锡寒暄,一脸惊慌之色的钱谦益便是迫不及待的说道,令得正在为二人斟茶的管家都是动作一僵。 \"慌什么!\" 闻言,钱龙锡的眉头便是一皱,如今局势尽在他掌握之中,李国普\"黯然下场\"指日可待,他们东林势头正盛,说什么丧气话。 \"恩师,您今日没去当值,朝中出事了!\" \"今日一大早,昔日东林叛徒阮大铖便上书弹劾京中首善书院妄议国政,请予禁毁灭。\" 像是没有察觉到钱龙锡脸上的不满一般,钱谦益忙是神色惊慌的补充道。 啪! 钱龙锡才刚刚拿起的茶盅瞬间掉落于青石砖上,尚有些温热的茶水也是顺势打湿了钱龙锡的衣衫,但其就好像感受不到一般,只是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门生\"。 \"竖子好胆。\" 沉默半晌,钱龙锡终是恢复了些许神志,其咬牙切齿的声音也是在官厅中悠悠响起。 钱谦益口中所谓的\"东林叛徒\"阮大铖昔日曾是他们东林党的中流砥柱,但因为\"分赃不均\",故于天启年间转投\"九千岁\"魏忠贤门下,继而对东林官员大肆打压报复。 随着新帝继位以及\"阉党\"失势,阮大铖也自然而然的退出了朝堂,却没想到其竟在今日重新跳了出来,至于其弹劾的\"首善书院\"更是直指他们东林。 所谓\"首善书院\"乃是昔日东林大佬御史邹元标以及副都御史冯从吾于宣武门内创建的书院,彼时高攀龙,叶向高等\"东林魁首\"都曾于此讲学。 天启年间,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便曾以首善书院妄议国政为借口,想要将其禁毁,幸得一众朝臣据理力争,这才幸免为难。 本以为眼下局势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却没想到这阮大铖竟是突然跳了出来。 一时间,惊恐,不甘及愤怒等多种情绪于钱龙锡的心中翻腾,使其下意识的看向眼前的钱谦益:受之以为如何? 钱谦益闻言便是一阵,眼前\"恩师\"虽是在东林党中资历深厚,但其性格却是颇为懦弱,时常退缩。 不然何至于\"东林六君子\"尽是死于魏忠贤之手,偏偏眼前的\"恩师\"能够苟活至今。 \"恩师,事不宜迟,应即刻联络朝臣,共同上书天子,奏请宗室出京并请端王,桂王等宗室亲自下场..\" 虽然不知晓那\"东林叛徒\"阮大铖为何会选择这个当口跳出来,但钱谦益却是顾不得太多。 当今天子虽是继位尚不足半年,但其\"野心\"已是展露无余,没有半点\"垂拱而治\"的模样,不然何至于刚刚继位便是\"夺回\"京营的军权并调兵入京。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眼下三名阁臣尽是天子心目中的\"帝党\",时间耽搁的越久,天子\"破局\"的可能性越大。 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不安,钱龙锡转而看向身前的\"门生\",瞧其镇定自若的模样,难不成是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 心思一转,钱龙锡又开口说道:\"我东林在京中终是势单力薄,只怕天子会置之不理..\" 倘若那李国普不顾士林中的非议,兼之天子挽留,就算他们东林党当\"舆论\"闹得人尽皆知,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还请恩师传出南直隶..\" 迎着钱龙锡有些错愕的眼神,钱谦益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们\"东林党\"本就崛起于南直隶,更是南方世家大族的\"代言人\",若是铁了心要与天子\"打擂\",只怕天子也要退避三舍。 \"我知晓了。\" 沉默多时,钱龙锡迟疑的终是声音于官厅中响起,这\"党争\"向来是你死我活。 一旦入场,便没有中途退出的说法。 第167章 利益交换 就在钱龙锡及钱谦益于府中\"密谋\"的时候,处于舆论核心的三名阁臣也是不约而同的行至巍峨的皇城外,求见天子。 或许是知晓自己即将\"黯然退场\",走在首位的李国普竟是显得有些\"步履蹒跚\",一双浑浊的眸子更是不住的朝着周遭打量,像是想要将眼前的景致尽皆记在心中。 李国普的异样自是没有逃过身旁刘鸿训及孙承宗的眼睛,二人有心相劝,却又不知从何提起,只得苦涩的摇摇头,将万千思绪压在心间。 与心情忐忑的三位阁臣不同,负责引路的司礼监秉笔倒是显得\"兴致勃勃\",不仅主动给心情低落的朝臣讲些宫中趣事,甚至还有心情冲着沿途碰到的宫娥内侍点头示意。 因为心中有事,纵然司礼监秉笔不断挑起话题,李国普也是\"意兴阑珊\",唯有孙承宗及刘鸿训偶尔附和两句。 自己本是\"前朝旧臣\",得蒙天子信任,这才留任至今,纵然真的\"急流勇退\"也没有什么可惜的,但那\"东林\"实在是欺人太甚,令人生厌。 \"阁老..\" 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监秉笔的轻呼声于李国普的耳畔旁响起。 闻声,心神不宁的李国普忙是抬头望去,发现雄伟的乾清宫已然映入自己眼帘,一袭常服的天子更是立于白玉阶上,面带微笑的眺望着自己。 \"参见陛下。\" 顾不得整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李国普忙是快走几步,声音急切的冲着身前的天子行礼,余下两位阁臣也是同样跪倒在地。 \"三位爱卿平身。\" 伴随着天子清冷的声音,三名心思各异的朝臣自湿冷的地砖上起身,跟在天子的身后,朝着深处的暖阁而去。 ... \"三位爱卿同时来见,可是有何要事?\" 才刚刚进入乾清宫暖阁,不待角落处的内侍送上香茗,身材单薄的天子便是突然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盯着为首的李国普说道。 \"老臣来向陛下请辞..\" 许是心中巨石终于落地,许是猝不及防,沉沦仕途多年的李国普竟是没有丝毫迟疑,便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暖阁中众人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刘鸿训及孙承宗均是面露苦涩。 他们二人均是经历过天启年间的\"党争\",深知那些东林党人的脾气秉性,故而对于眼下的朝局十分珍惜。 只是如今京中\"舆论\"纷扰不休,他们虽然并未被\"东林\"针锋相对,但也能想象到李国普身上所承担的压力。 \"哦?爱卿此言从何而出?\" 像是完全不知晓京中\"纷扰\"一般,已然坐在案牍之后的天子微微一笑,神色如常的问道。 \"唔..\" 在入宫之前,李国普也曾想过天子究竟会有何等反应,但也没有料到竟是如此\"淡定\"。 稍作迟疑过后,李国普脸上的愕然之色稍稍退却,声音苦涩的拱手朝着天子说道:\"宗室出京就藩仍是廷议无果,臣请陛下乾纲独断,并降臣无能之罪...\" 李国普深知,如今京中\"舆论\"的重点早已不是那三位宛若透明人的宗室能否出京就藩,而是直指自己\"庸碌无为\"。 \"如若廷议无果,不若将其搁置,暂且不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国普等人逐渐失去耐心,以为天子即将雷霆大怒的时候,其清冷的声音终是在乾清宫暖阁中悠悠响起。 此话一出,暖阁众人便是一愣,眼下京中舆论已是\"纷乱不休\",倘若天子效仿万历旧事,将其置之不理,只会助长东林党人的嚣张气焰,令得朝局愈发混乱。 \"宗室出京一事,朕自有定夺。\" \"恰好三位爱卿同至,朕同样有一事相商...\" 在李国普等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案牍后的天子突然话锋一转:\"蓟辽总督已是去职多年,但蓟镇护持京师实在要紧,松懈不得。\" \"不若自京中派一干吏,巡抚蓟镇,整饬行伍?\" 哗! 只一愣神的功夫,乾清宫暖阁中便是哗然一片,尤其是李国普等人突然于心中有了一种图穷匕首见的感觉。 难怪天子始终对于京中\"舆论\"毫无反应,其竟是另有想法。 \"敢问陛下,有意令谁整饬蓟镇。\" 涉及军国大事,在场的阁臣均是不敢大意,纵然知晓天子此举是在与他们进行\"利益交换\",继而保住李国普的宰辅之位,但东哥大学士孙承宗仍是急切的问道。 \"大名知府卢象升政绩卓越,颇通行伍,可堪大任。\" 没有丝毫的迟疑,天子铿锵有力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响起,令得孙承宗等人都是下意识的颔首。 天子果然早有此意,这是\"有备而来\"。 闻言,孙承宗等人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心道天子还不算\"荒谬\",至少那大名卢象升乃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出身,任上又有\"剿匪\"的政绩,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臣以为大名知府治地有方,素有知兵之名,可堪大用。\" 稍作迟疑过后,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响起,令得朱由检微微颔首,面露满意之色。 他知晓,孙承宗这是在用实际行动洗刷与京中那些\"东林\"的关系,换取自己的信任。 \"臣附议。\"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后知后觉的李国普便是连连颔首,他如何不知晓天子的言外之意。 见得身旁两位同僚皆是点头同意,始终沉默不语的刘鸿训也终是缓缓点头。 他虽然对大名知府卢象升不甚了解,但好在蓟镇毗邻京师,若是发现其\"名不副实\",还能补救的可能。 但若是坐视李国普去职,令那些只会排除异己的\"东林\"重新入朝,便会瞬间扰乱大明的朝局。 两害取其轻,纵然是拼着整饬蓟镇不利的风险,刘鸿训也要堵死那些东林重回朝局的可能。 第168章 阮大铖 四月二十二,烈日当空。 因为昨日朝局\"风云突变\"的缘故,达官显贵云集的长安街道上也是颇为冷清,偶尔方才见得几名稀稀拉拉的行人,神色急促的赶路。 不多时,自街道的角落处,突然钻出了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人,其面色晦暗不明,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跌跌撞撞的走着。 如若有朝臣在此,便会发现这名六神无主的官员便是昨日朝局\"风云突变\"的罪魁祸首,官至太常寺卿的阮大铖。 作为昔日\"东林魁首\"高攀龙的得意门生,阮大铖曾是东林党中风头一时无两的顶梁柱。 天启四年,因为吏部都给事中出缺,其同乡左光斗通知其来京递补,但其恩师高攀龙及杨涟等人因为与左光斗发生内讧,遂原本属于他的职位授予他人。 愤愤不平之下,阮大铖转而投向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正式与东林党决裂。 本以为随着\"阉党\"覆灭,新帝继位,自己的仕途也该随之画上句号,但阮大铖却是没料到,其就像是一个透明人一般,没有人理会于他。 就这样,阮大铖战战兢兢的继续留任太常寺卿,直至前些天... 回想起前些天的那场\"偶遇\",阮大铖本是有些低沉的心情便是猛然亢奋起来,呼吸也是粗重起来。 老天待他阮大铖不薄,\"九千岁\"魏忠贤虽是黯然退场,但于崇祯朝独领风骚的\"大裆\"却是找上了他。 患得患失中,阮大铖只觉得面门一疼,抬头望去竟是与迎面而来的百姓撞个满怀。 \"你..\" 下意识的,对面的百姓便要叫骂出声,但见得阮大铖身上所穿之官袍后,已然涌现至喉咙的话语又被重新咽了回去。 讪讪一笑之后,便是落荒而逃,生怕阮大铖追究。 直至那名百姓走远,于原地驻足的阮大铖方才反应了过来,先是瞧了瞧身上崭新的官袍,随后便是自嘲一笑。 身上这四品官袍对于平民百姓自是莫大的\"威慑\",但放在朝野之中却是算不得什么。 他今年才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的志向远不止于此。 ... 步履蹒跚了小半个时辰,心神激荡的阮大铖终是行至长安街上一处毫不起眼的宅院。 抬头瞧了瞧周遭的陈设,再三确认之后,阮大铖方才整理了一番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恭恭敬敬的上前叫门:\"下官阮大铖求见。\" 瞧其脸上殷切的态度及近乎于颤抖的声音,全然想不到这是曾经于朝野中挥斥方遒的\"东林骨干\"。 好半晌,紧密的院门后终是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令得阮大铖忙是收敛心神,恭敬以待。 吱呀。 有些腐朽的院门被人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发出有些刺耳的响声,一名面白无须的老人缓缓探出头来,上下观瞧了一番眼前的阮大铖之后,终是缓缓点头。 见状,阮大铖只觉心中的一块巨石终是落地,强忍住双腿间传来的酥麻感觉,亦步亦趋的跟在老人身后,朝着府邸深处的书房而去。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书房中正立于案牍后的中年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奏本,有些白皙的面庞上涌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不置可否的问道:\"阮大人?\" \"下官阮大铖,见过曹公公。\" 闻言,阮大铖忙是规规矩矩的躬身见礼,声音中掺杂着小心和殷切,其眼眸深处更是充斥着狂喜及如释重负。 面前这中年人便是他前些天在一场\"偶遇\"中意外结识的\"新靠山\",如今宫内显赫一时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 \"阮大人上书的奏本,咱家看过了。\" 轻轻颔首之后,曹化淳转而将刚刚搁置在案牍上的奏本在阮大铖有些意外的神色中,递至其手中:\"写的不错。\" \"多谢公公夸奖。\" 少许的错愕过后,阮大铖的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喜色,忙是恭敬中夹杂着一丝谄媚的说道。 他赌对了。 \"呵,\"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曹化淳转而打量起眼前年纪与其相仿的文官。 不愧是昔日\"东林魁首\"高攀龙的得意门生,一出手便是\"杀招\",直指与东林关系密切的\"首善书院\"。 \"首善书院之事,阮大人还要多费些功夫..\" \"皇爷那边,也是关切的很..\" 见眼前文官面露激动之色,曹化淳不动声色间又为其画了一个\"大饼\",使其本就急促的呼吸愈发沉重。 \"卑职定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没有丝毫的迟疑,阮大铖便在曹化淳若有所思的眼神中,弯下了自己的脊梁,面色潮红的说道。 早在天启年间正式与\"东林\"撕破脸皮的时候,阮大铖便知晓自己与东林已是势同水火,如若任由\"东林\"势大,怕是此生都难以消停。 \"下官斗胆提醒公公..\"沉默半晌,阮大铖的脸上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小心翼翼的冲着身前的太监拱手说道:\"东林党人一向不达目的不罢休,首善书院之事虽是能令其自乱阵脚,但对宗室那边却是没什么影响...\" 此话一出,书房中的气氛便是为之一紧,曹化淳更是面露讶色,不愧是昔日的\"东林骨干\",的确是个人才。 \"这些事便用不着阮大人操心了..\" 轻轻拿起手边的茶盏,小酌一口之后,曹化淳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卑职逾越了..\" 见得眼前太监如此\"风轻云淡\",阮大铖不由得面色一喜,此事稳了。 \"这些天的奏本,记得多送一份,交由司礼监过目。\"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曹化淳突然在阮大铖惊喜的眼神中叮嘱道。 \"卑职明白!\" 顾不得思考太多,阮大铖忙是连连点头,他自是听出了面前太监的言外之意。 这司礼监可谓是宫中最为显赫的内监,司礼监秉笔太监更是终日陪伴在天子身边的心腹近臣。 一念至此,阮大铖便是不能自已,只觉得自己的仕途生涯即将焕发新的光彩... 第169章 宗室皇叔 望着阮大铖逐渐远去的背影,案牍后的曹化淳也终是敛去了脸上的淡笑,不置可否的朝着书房中始终沉默不语的老人喃喃道:\"还有宗室那边呐..\" \"公公想必已是有了主意。\" 闻声,沉默不语的老人终是缓缓点头,饱经沧桑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涩然。 所谓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朝中那些\"东林\"自由阮大铖等人对付,至于那些世袭罔替的宗室亲王,便交由他们这些\"天子家奴\"来解决了。 一念至此,曹化淳便是缓缓自案牍后起身,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奏本便是朝着前院走去。 事已至此,便该去十王府中与那三位\"皇叔\"见见了。 ... ... 自成祖迁都北京之后,为了方便\"宗室\"回京面圣,便着手于王府井大街修建了十座王府,作为其临时住所。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十王府\"便逐渐成为未成年皇子出宫之后,等待外出就藩的临时住所。 及至万历二十九年,万历皇帝同时将自己的成年皇子尽数封王之后,桂王朱常灜,惠王朱常润,端王朱常浩便正式搬出了紫禁城,居住在\"十王府\"中,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起初的时候,这三位亲王倒也\"兴致勃勃\",终日期盼着出京就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等\"雄心壮志\"也逐渐泯灭。 尤其是\"长兄\"朱常洛继位不足月余便是撒手人寰之后,三位亲王便是彻底熄灭了\"出京就藩\"的念头。 果不其然,继位的天启皇帝像是将他们三位\"皇叔\"彻底忘在脑后一般,终天启一朝,都没有提及此事。 就当三人以为此生都要在京师\"十王府\"中度过的时候,刚刚被天子起复的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主动找上了他们。 对于\"东林党\",三位亲王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知根知底\",他们作为\"国本之争\"的旁观者,可谓是亲眼见证了\"东林党\"的崛起与兴盛。 ... ... 王府正堂中,三名身穿四团龙袍的中年人随意而坐,面色微微有些涨红,像是才刚刚经历过一场争吵。 正堂角落,十数名战战兢兢的宫娥内侍一言不发,生怕闹出半点动静引得三位心情不佳的亲王责罚。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满,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桂王朱常瀛终是出声问道:\"五哥,刚刚钱谦益来见,我等为何称病不出?\" 他是万历皇帝的第七个儿子,受封桂王;其口中被称为\"五哥\"的则是端王朱常浩;至于另一名面容与其有三分相似的,则是其同母兄长,惠王朱常润。 他们三兄弟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童年时期的关系也称不上和睦,但在这十王府中共同居住了二十余年,多少也积攒了些许\"兄弟之情\",虽是无法与民间那些手足兄弟相提并论,但相比历朝历代的\"兄弟残杀\"却是强上无数。 \"是啊,五哥。\" \"凭什么朱常洵能够在洛阳潇洒自在,甚至还将其母妃接了回去,我等却要在京师蹉跎时光!\" \"难道五哥舍不得这冗杂的十王府了?\" 闻言,惠王朱常洵也是有些没好气的说道,言语之间更是充斥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嫉恨。 自己父皇在世的时候,便是对朱常洵百般宠爱,甚至一度想要立其为太子。 虽是受到群臣阻挠,不得不令其出京就藩,但仍强行留其在京中居住了十余年,并将富饶的洛阳府作为其封地。 反观他们三人,虽然同为万历皇帝亲子,但无论是身份待遇亦或者宗室地位均是天差地别。 他们在这冗杂的\"十王府\"中蹉跎了二十余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因为\"东林党\"的关系看到了一丝出京就藩的希望,却不料眼前的\"五哥\"突然半途而废,称病不出。 多年希望落空,使得桂王与惠王二人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不顾与端王二十余年的\"邻里情\",大吵了一架。 \"两位贤弟,难道不知晓昨日京中突然风云突变?\" 像是听不出朱常润及朱常瀛话中的挖苦一般,被他们称为\"五哥\"的端王朱常浩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说道。 \"额..\" 闻言,朱常瀛的气势便是一滞,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同母兄长朱常润。 \"不过是昔日的东林叛徒罢了,纵然能闹得一时风雨又能如何,难不成五哥觉得那阮大铖能够凭一己之力,面对整个东林?\" 沉默少许,朱常洵略带讥讽的声音响起,他们三人作为\"国本之争\"的旁观者,深知那满口仁义道德的\"东林君子\"究竟藏有何等恐怖的力量。 莫说当今天子不过是继位不足一年的\"皇侄\",纵然是彼时御极二十余年的万历皇帝对上这些\"东林党\"也是败下阵来。 \"六弟,你却是忘了,二十余年的时间过去了,东林党早已今非昔比。\" \"昔年的东林众正盈朝,就连父皇都要退避三舍,可如今这崇祯朝呢?除却那刚刚被起复的钱龙锡之外,还有何人?\" 轻叹一声,端王朱常浩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微微颤抖的声音透露着其不平静的内心。 \"这...\" 听得此话,惠王及桂王像是如遭雷击,面色瞬间惨白,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绝望。 他们自然不是蠢人,之所以相信那钱龙锡的一面之词,也不过是将其当做溺水之前捡到的一块浮木罢了。 此时听得朱常浩无情的点出\"事实\"真相,打破其心中幻想,不由得感到一阵绝望。 如此说来,难道他们就要一直在十王府中蹉跎时光了? \"我们恐怕都是小瞧了紫禁城中的那位皇侄。\" \"本王心中隐隐有终预感,东林党恐怕嚣张不了几日了。\" 迎着桂王及惠王满脸不可置信的眼神,面色隐晦不明的端王朱常浩喃喃自语,神色复杂。 仿佛是说好了一般,朱常浩的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是在众人耳畔响起,只见得一名面色惊慌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在几人错愕的眼神中回禀道:\"启禀殿下,宫中御马监提督曹公公求见。\" 第170章 突然发难 第170章突然发难 四月二十五。 天色才刚刚大亮,稀薄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京师玄武门内一处门楣朴实的府邸外已是人满为患。 此地往日间虽然不似长安大街那等人烟稀少,但也是\"往来无白丁\"的清净所在,何曾像今日这般\"热闹\"。 要知晓,这\"首善书院\"可是昔日东林大佬所创建,不知有多少官员曾在此讲学。 纵然\"首善书院\"已然不负昔日\"众正盈朝\"的热闹景象,但其\"底蕴\"尚在,平日里仍有不少士子于此高谈阔论。 尤其是随着前任\"东林魁首\"钱龙锡正式入朝还京,聚集于此的士子便是愈发多了。 但一些心细的百姓却是发现,往日里\"趾高气扬\"的士子们均是立于门外,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恐,好似发生了某种变故。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得数十名五成兵马司衙役小心翼翼的推开围观的人群,在众多士子愤懑的眼神中,默不作声的为其贴上封条。 哗! 见得这群士卒竟是敢真的查封底蕴深厚的\"首善书院\",围观的百姓不由得一片哗然。 毕竟,这短时间京师中的\"风云变幻\"可谓是人尽皆知,纵然是神经最为大条的百姓也嗅到了一丝不对,知晓紫禁城中的天子隐隐在和\"声名鹊起\"的东林官员在打擂。 一念至此,刚刚还在肆意谈笑的百姓均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惊疑不定的眼神不时在前方五城兵马司差役及其身旁士子身上的略过。 一边是自万历中期迅速崛起,至今都在朝中拥有不菲影响力的\"东林党\";另一边则是继位不足年余便令得大明焕然一新的天子。 这两位神仙互相\"斗法\",可千万别伤及他们这些无辜。 着急忙慌的将手中封条张贴完毕之后,十数名五城兵马司差役便是头也不回的逃离了此地,远处那些士子的眼神实在是过于骇人。 院门外,一袭青色官袍的大理寺卿阮大铖微眯着眼睛,志得意满的盯着眼前这群满脸不甘的士子,只觉心中畅快无比。 争执多日,紫禁城中终是传出消息,下令\"查封\"首善书院,他便是迫不及待的前来,充任\"监工\"。 近些天一直于此地\"独领风骚\"的钱谦益已是不见了踪影,其余的士子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料想是提前受到了叮嘱。 虽然知晓面前这群士子完全影响不到京中局势,但阮大铖仍是横眉冷对,一脸期待之色。 依着宫中大裆的意思,先以\"首善书院\"做反击,挫败京中东林的嚣张气焰,而后在缓缓图之。 几日之前,准备充分的他以\"妄议国政\"的罪名上书天子,弹劾\"首善书院\",令得气焰嚣张的东林官员为之一滞。 猝不及防之下,就算一向\"能言善辩\"的东林也是手足无措,任由局势愈发喧嚣。 待到此事闹大,直至惊动天子之后,就连\"东林魁首\"钱龙锡也只得上书请罪,声称交由\"朝廷法度\"办理。 没有丝毫的意外,伴随着天子一句\"交由大理寺查办\",最近\"声名鹊起\"的首善书院便是走向了终点。 瞧了瞧逐渐四散而去的\"东林士子\",阮大铖面色狰狞的讥讽一笑过后,便是在众多百姓敬畏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 ... 就在京中百姓议论纷纷的时候,位于长安大街西侧一处刚刚被修缮完成的府邸也是人头攒动。 十数名于首善书院\"负气而走\"的东林士子不约而同的聚集在府邸外,准备拜会府邸主人。 只是还不待他们上前叫门,便见得紧闭的府门被人由内而外缓缓的推开一道缝,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从中钻了出来。 不待众人发声,那中年人便自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涩声说道:\"诸位小友,我家老爷身体抱恙,今日便不见客了。\" 只一句话,便将众多士子心中的千言万语噎到了嘴边,只觉心中愈发不甘。 本以为\"东林魁首\"会站出来为他们主持大局,却没想竟是如此态度。 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众多士子,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缓缓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心事重重的朝着府邸而去。 万万没想到,天子的态度竟是如此尖锐,令得局势本就不稳的\"东林\"瞬间风雨飘摇起来。 ... \"门外的士子都打发了?\"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就在闭目养神的钱龙锡缓缓睁开了眼睛,不置可否的朝着去而复返的管家说道。 \"老爷放心,都打发了。\" 闻言,管家忙是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拱手说道。 \"哎..\" 沉闷的点了点头,钱龙锡的脸上涌现了一抹复杂的神色,下意识的看向紫禁城的方向。 虽然知晓随着阮大铖上书,紫禁城中的天子定然会做出反应,但钱龙锡也没有料到天子的\"报复\"竟是来的如此之快。 那\"大理寺\"一向以办事迟缓而着称,何曾有过如此\"高效\"的时候,遑论还涉及到了他们东林党。 无须多问,定然是天子的态度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老爷,钱先生刚刚也投了拜帖,声称晚些时候前来拜访。\" 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管家迎着钱龙锡有些不满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拱手说道。 与外间那些毫无功名的士子不同,钱谦益终究是\"东林骨干\",更与钱龙锡有些许\"师生情谊\",他自是不敢将其下人拦在门外。 \"唔..\"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钱龙锡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意外,对于钱谦益心中所想,他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劝他继续给南直隶\"施压\",继而与天子继续打擂。 但钱谦益却是不曾想过,南直隶终是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间,可他们\"东林\"眼下最为缺少的便是时间。 \"首善书院\"一案已是让他们东林寸步难行,若想要继续与天子打擂,只能靠十王府中的那三位亲王了。 但那三位被岁月磨平棱角的亲王,真的愿意替他们东林摇旗呐喊吗? 想到这里,钱龙锡的心情便是越发复杂,觉得\"东林\"突然变得命运多舛... 第171章 杀手锏 四月二十七。 晌午已过,紫禁城中已是有一丝闷热,尤其是后世被称作御花园的宫后苑中不时传来知鸟的鸣叫声,更是令得宫人内侍心中躁动不已。 与略显焦躁的宫人内侍不同,乾清宫暖阁中的天子倒是显得颇为淡然,面上不时涌现一抹淡笑,瞧上去心情颇为不错,好似全然没有受到近些时日\"风云变幻\"的影响。 \"陛下,\"不多时,一身红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缓缓行至案牍前,小心翼翼的说道:\"东厂和锦衣卫传来消息,近些时日的钱府虽是门可罗雀,但前两日却有不少快马自钱府而出,应当是朝着南直隶而去..\" 言罢,王承恩便是撇了撇案牍已然堆积如山,却始终没有被天子翻动的奏本,面上的神情微微有些复杂。 \"呵,\"一声不屑的冷笑过后,朱由检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京中这些\"东林\"瞧得风向不对,便着急忙慌的传信南直隶寻找帮手,打算向他\"施压\"了。 自太常寺卿阮大铖上书弹劾首善书院,并且由大理寺下令将其查封之后,原本风头正盛的\"东林党\"好似被扼住了喉咙,再也无人上蹿下跳,就连那\"东林魁首\"钱龙锡也是闭门不出,告病多日了。 虽说朝中仍有些\"不知趣\"的御史言官为\"首善书院\"叫冤,为\"东林党\"摇旗呐喊,但在朱由检看来,不过是互相攻讦罢了。 近些天的纷纷扰扰,随着明日\"廷议\"的结束,便会同时画上句号,对此朱由检拥有绝对的把握。 \"曹大伴可是去过十王府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天子缓缓将手中尚未来得及翻开的奏本搁置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朝着身前的心腹太监问道。 \"正要跟皇爷回。\"闻言,司礼监秉笔忙是躬身应道:\"曹公公已是去过十王府了,与三位王爷也是见过面了..\" \"哦?他们如何说?\"朱由检也是来了兴趣,那三位\"皇叔\"于十王府中居住多年,始终无人问津,如今突然成为京中\"风云\"的主角,他还真有些好奇自己的\"皇叔\"会作何反应。 \"皇爷放心,三位王爷天潢贵胄,自是站在皇爷这边..\"沉默少许,司礼监秉笔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迎着天子似笑非笑的眼神,缓缓说道。 \"大伴,连你都要哄骗朕了?\" 只一瞬间,朱由检的脸色便是阴沉了下来,其单薄的身躯更是猛然散发出了一股骇人的气势。 \"奴婢不敢..\" 见得天子这般反应,司礼监秉笔噗通一声便是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慌乱之色。 与外朝那些挥斥方遒的朝臣不同,似他这等\"天子家奴\",一身荣辱皆是来源于天子的信任。 远的不提,\"九千岁\"魏忠贤于天启朝近乎于权倾朝野,但到了这崇祯朝,还有几人提及? \"曹公公说,三位王爷中,端王朱常浩反应最为淡然,声称一切尽由天子安排,\"停顿了少许,见得朱由检没有太大反应,司礼监秉笔方才硬着头皮说道:\"桂王与惠王则是有些怨言,但在曹公公及端王的说服下,仍是决定与东林党划清关系..\" 随着泰昌皇帝及天启皇帝先后撒手人寰,朱由检在这世上的\"直系亲属\"便只剩下了远在洛阳的福王朱常洵以及于十王府中无人问津的三位\"皇叔\"。 为了维持住朱由检所剩不多的\"亲情\",王承恩刻意斟酌了一番用词,省略了些许内情,却不想竟是被天子不留情面的点破。 \"唔..\"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微不可查的一声低吟终是在暖阁中响起,他自是知晓身前太监口中的\"说服\"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涉及\"出京就藩\",自己那三位蹉跎了二十余年时光的皇叔如何肯半途而废,想必其中定然有一番\"唇枪舌剑\",或许用\"威逼利诱\"来形容都不为过。 \"皇爷..\"见朱由检的脸色没有刚才那般难看,司礼监秉笔方才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说道:\"如若只是三位王爷沉默不语,恐怕还是难以抵消京中的舆论呐。\" \"毕竟那些东林党多得是门生故旧...\" 后续的话,司礼监秉笔没有说完,他相信身前的天子定然能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仅凭眼下这些手段,怕是难以令\"东林\"铩羽而归,毕竟这些人的真正目标从来不是所谓的\"宗室出京\",而是趁此机会向阁臣李国普发难。 纵然此事强压被天子压下,只怕李国普\"碌碌无为\"的名声也会在士林中传播开来。 长此以往,李国普还是要\"引咎辞职\",东林党最终还是能够达成目的。 \"无碍..\" 轻轻点了点头,朱由检便是将目光投向案牍的另一侧,那里摆放着两份刚刚自河南而来的奏本。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司礼监秉笔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愕然之色,随后便是双眼放光,呼吸也是为之急促:\"陛下,这些..\" \"不错,福王府,潞王府,周王府同时上书。\" \"晚些时候,大同代王府和太远晋王府的奏本估摸着也要到了。\" 迎着司礼监秉笔惊疑不定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重重点了点头,脸上也涌现了一抹笑容。 自从知晓了京中那些东林想要借助\"宗室\"占领舆论高地之后,他便是想出了应对之法,近些天始终\"沉默不语\"也只是在等待这些王府的奏本罢了。 如若不是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提醒,他如何会知晓于朝野中近乎于透明人一般的阮大铖。 从始至终,他的杀手锏便是分布于各地的\"宗室亲王\",而不是眼下为其冲锋陷阵的阮大铖。 \"吾皇英明!\" 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波涛汹涌,司礼监心悦诚服的叩首说道,纵然在过去半年中,他已是逐渐习惯天子的\"高瞻远瞩\",但仍是忍不住感叹。 不愧是\"中兴之主\",此番帝王心术,只怕那位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没有理会身旁太监的吹捧,朱由检径自将目光投向窗外,心中对于明日的\"廷议\"期盼不已。 第172章 再次廷议(上) 四月二十八,宜出行。 已是巳时,位于京师长安街南侧的吏部衙门官厅中人满为患,厅中官袍颜色各异。 因为知晓今日之廷议涉及到未来\"东林\"于朝中的地位,凡是有资格列席听政的官员皆是齐聚于此,就连已是\"告病\"多日的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也是提早到场。 瞧其隐晦不明的面色倒是不免让人心中怀疑,难不成其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满堂朱袍中,三位阁臣当仁不让的居于上首,其对面则是\"东林魁首\"钱龙锡以及前不久才刚刚被起复的督查院左都御史曹于汴。 对于钱龙锡能够将曹于汴\"拉拢\"到东林阵营,三位阁臣先是露出了一抹愕然,稍作思考之后,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这曹于汴乃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一向以任人唯贤和直言敢谏而着称,虽然不是出身东林,但却曾先后数次担任会试的主考官,门生故旧无数。 远的不提,光是近些天于京中\"搅风搅雨\"的钱谦益便是出自其门下,故而钱龙锡能够将其拉拢至同一阵营,也在情理之中。 除却泾渭分明的两波人马之外,兵部尚书及户部尚书等人倒是显得轻松许多,随意落座,但望向李国普的眼神仍是夹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 受官厅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所影响,往来伺候的吏员也是显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送上香茗之后便是忙不迭退至角落处,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诸位同僚,\"与身旁的刘鸿训及孙承宗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近些天处于\"舆论\"核心的李国普缓缓起身,在官厅众人复杂的神色中拱手说道:\"今日之廷议,除却商讨三位宗室出京就藩事宜之外,另有工部侍郎,礼部侍郎,及蓟镇总兵三处出缺。\" 哗! 只一瞬间,官厅中便是哗然一片,面面相觑之下,不少人的脸上都是涌现了一抹惊疑之色。 按照规矩,廷议所商讨的\"出缺\"均要提前几天告知,哪有临时通知的,遑论涉及到蓟镇总兵这等负责护持京师的显赫职位? \"蓟镇总兵及工部侍郎事关重大,今日廷议是否有些仓促?\"少许的沉默过后,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缓缓起身,声音中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意。 老天待他们东林不薄呐,事到临头,这李国普竟是\"自乱阵脚\",进一步坐实其主政无方,碌碌无为的形象。 闻言,兵部尚书王在晋及户部尚书毕自严等人便是下意识的眉头一皱,这钱龙锡近些天可是有些\"跋扈\"的过分了。 \"既然宫中有了旨意,我等自是要奉旨行事,不若先商议一番蓟镇总兵的人选?\" 许是瞧出了众人脸上的不满,督查院左都御史曹于汴忙是轻咳一声,起身打起了圆场,但其眼神却是不由自主的投向对面的李国普,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狐疑。 李国普为官多年,岂会犯下如此\"细枝末节\"的小错,唯一的解释,便是宫中临时来的旨意。 想到这里,曹于汴脸上的复杂之色更甚,只觉得今日之\"廷议\"好似隐隐有些不简单。 不多时,钱龙锡的声音便是自官厅中响起:\"蓟镇总兵,我举荐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其素来知兵,又曾总督辽镇,可担此大任。\" 上一次,他们东林便想强推袁崇焕\"巡抚\"宁远,却不想被\"老成持重\"的周永春给抢了过去。 既然东林暂时无法\"干涉\"辽镇,那退而选其次,蓟镇便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附议。\" 少许的沉默过后,稀稀拉拉的声音自官厅中响起,甚至一些身穿红袍的重臣都是下意识的颔首。 放眼大明,能够比袁崇焕有资格出任蓟镇总兵的人选,怕是不多了。 没有理会\"胜券在握\"的钱龙锡,李国普径直将目光投向兵部尚书王在晋,轻声问道:\"本兵以为如何?\" 涉及军国大事,兵部尚书的意见尤为重要。 闻言,眉头紧皱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缓缓起身,稍作沉默之后方才拱手说道:\"蓟镇积弊多年,当以能臣干吏治之...\" 嘶。 霎时间,官厅众人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其身旁的户部尚书毕自严也是眼皮狂跳,侧目而视。 王在晋此话几乎是在明着说袁崇焕既不通行伍又不懂民生吗?要知晓,那袁崇焕除了与东林关系密切之外,更是\"帝师\"孙承宗的的得意门生。 此番言论除了令\"东林\"颜面扫地之外,还将孙承宗给得罪了啊。 但兵部尚书就像是听不到耳畔旁的议论声一般,只是朝着面色稍稍尴尬的\"帝师\"拱了拱手之后,便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之上,眼神仍是坚毅无比。 与东林心中的\"国之栋梁\"不同,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在其眼中不过是不断向辽东将门世家妥协的\"幸运儿\"罢了。 天启年间,彼时尚为福建知县的袁崇焕受到侯勋的赏识与提拔,继而进入兵部听政。 待到其奉命出关,经略辽东的时候,也曾对袁崇焕委以重任,令其率军驻扎在前屯。 但彼时尚没有一丝边镇经验的袁崇焕竟是将他的命令当做儿戏,置之不理,甚至为此直接上书内阁首辅叶向高。 无论是从私情亦或者国事的角度出发,王在晋对于袁崇焕都没有一丝好感。 \"咳,王本兵所言不无道理,蓟镇积弊多年,整饬行伍倒在其次,当务之急乃是治理民生。\" 正当气氛有些诡谲的时候,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突然于官厅中响起,引得众人纷纷扭头看去。 待到看清说话之人的面容之后,官厅中稀稀疏疏的议论声更甚,钱龙锡及几名列席听政的言官们则是脸色难看的吓人。 说话的竟是与李国普及孙承宗同为\"阁臣\"的刘鸿训。 涉及军国大事,似他这等詹事府官员本就话语权不重,眼下兵部尚书及刘鸿训又先后表明了态度,李国普的态度自然也不用多说,只怕由袁崇焕出任蓟镇总兵一事便成为了一句笑话。 在\"蓟镇总兵\"的这场交锋中,他们东林率先败下阵来。 第173章 再次廷议(下) \"既如此,不知何人可为蓟镇总兵?\" 不知过了多久,钱龙锡充满着不甘及愤懑的声音自官厅中响起,引得一旁的曹于汴暗自皱眉。 这\"东林魁首\"未免有些太过于失态了。 \"大名知府卢象升政绩卓越,治地有方,可为蓟镇总兵。\" 望着脸色有些狰狞的钱龙锡,坐在其对面的李国普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快意,只觉心中痛快无比,但其声音仍是平淡如水,没有一丝涟漪。 \"唔?\" 许是\"卢象升\"的名字有些陌生,官厅中的不少人脸上都是涌现了一抹茫然之色。 \"附议。\"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阁臣刘鸿训的声音便是适时响起,嘴角更是涌现了一抹意味难明的淡笑。 \"附议。\" 兵部尚书王在晋的声音中也是此地响起,引得官厅中传来了一阵惊呼。 放眼朝廷,对\"蓟镇总兵\"一职最有发言权的四人中,已是有三人先后表明了态度,这结果已是板上钉钉。 \"卢象升可为蓟镇总兵。\" 很快,沉默不语的孙承宗的也终是出声,但并非为钱龙锡想象中的\"仗义执言\",而是同样选择支持卢象升。 电光火石之间,事关京畿安全的\"蓟镇总兵\"一职便被定了下来,甚至还不待官厅众人消化,李国普的声音又是悠悠响起:\"既如此,便开始商议工部侍郎及礼部侍郎之缺。\" 话音刚落,便见得户部尚书毕自严缓缓起身,在钱龙锡等人惊愕的眼神中拱手说道:\"礼部侍郎空缺,可由徐光启出任;工部侍郎则由军器局毕懋康出任。\" 言罢,毕自严便是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如遭雷击的钱龙锡等人,过于的小半个月里,这些东林可谓是\"上蹿下跳\",闹得京师人心惶惶,不少官吏都是无心办差。 兴许是察觉到了毕自严所释放的敌意,钱龙锡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阴沉,心中苦涩不已。 这毕自严主管户部,乃是大明的\"钱袋子\",本就位置显赫,其一母同胞弟毕自肃又官至辽东巡抚,刚刚立下\"锦州大捷\"。 他于朝野中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对面三为正襟危坐的\"阁臣\"。 \"却不知其余大人意下如何?\"冲着缓缓落座的毕自肃缓缓点头,李国普的声音又起,但其眼眸深处的得意之色却是更甚。 \"咳咳,\"见得官厅中诸位同僚只是目光交错却无人说话,一向于\"九卿中\"地位颇为尴尬的通政使崔尔进缓缓起身,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缓缓说道:\"听闻徐光启近些天刚刚献上了新历法,倒是大功一桩..\" \"至于毕懋康整饬军器局有方更是不用多说..\" 望着周边一向\"中立\"的袍泽均是先后出声支持即将\"失势\"的李国普,东林魁首暗恨不已,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又是等待了片刻,见得官厅中迟迟没有反对的声音响起,李国普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不置可否的说道:\"既如此,便将人选报于陛下圣裁了。\" 他知晓,无论是蓟镇总兵卢象升还是礼部侍郎徐光启亦或者工部侍郎毕懋康均是天子心中属意的人选。 \"敢问阁老,三位宗室已是居京多年,于理不合,出京就藩一事可是有了章程?\" 许是觉得\"处境\"愈发艰难,钱龙锡忙是迫不及待的使出了\"杀手锏\",眉眼之间更是涌现一抹不屑。 纵然你李国普\"简在帝心\",也抵不过士林的声讨,倒是瞧瞧你该如何破局。 \"咳..\" \"通政司昨日接到三位殿下的奏本,声称眼下大明时局艰难,财政紧张,请暂缓出京..\" 就当钱龙锡志得意满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令其如坠冰窖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转过身,正好对上曹于汴有些复杂的脸色。 呼。 少许的错愕过后,吏部官厅中又是响起了一阵惊呼声,不少列席听政的御史言官更是心中发紧。 他们\"东林\"还在前方为十王府中的三位亲王摇旗呐喊,却不想\"正主\"已然于后方偃旗息鼓,这无异于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东林魁首\"钱龙锡更是觉得胸口发闷,眼前一片漆黑,如若不是身旁的通政使眼疾手快,只怕其已然跌倒在地。 \"三位宗室体恤国事,但我等身为朝臣,却是不可熟视无睹..\" 沉默多时,钱龙锡强压住心中的惊恐和不安,不死心的朝着周遭具举足无措的朝臣说道。 \"河南周王府,潞王府,福王府同时上书,以国事艰难为由,请辞五百石俸禄。\" \"山西代王府和晋王府一同请辞..\" 没有理会状若疯癫的\"东林魁首\",坐在上首的李国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自怀中掏出两封奏本,搁置在身旁的桌案,示意众人传阅。 地方宗室主动上书请辞俸禄,京中宗室自请暂缓出京,倒是要瞧瞧\"东林\"还要如何固执己见。 哗! 如同狂风掠过一般,官厅中所有朝臣的脸上均是涌现了骇然之色,就连一旁的孙承宗及刘鸿训也是目露讶色。 这便是天子的\"杀手锏\"吗,难怪其在过去的小半个月时间里始终不闻不问。 \"若如此,宗室出京就藩一事,或可耽搁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通政使曹于汴终是缓过神来,目光也是不由自主的看向神色自若的三位朝臣。 他虽是与\"东林\"关系密切,但也并非不能割舍,眼下局势如此明朗,他自是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可。\" 与身旁的孙承宗交换了一个眼神,刘鸿训面露满意之色,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暂缓三位宗室出京就藩,都是大明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善政。 即便是放在大明国力鼎盛时期,宗室出京就藩也是劳民伤财之事,遑论\"内忧外患\"不断的现在。 只片刻的功夫,争前恐后的附议声便是在官厅中响起,但不少人的脸色均是有些复杂。 他们心中自是知晓,地方宗室一向爱财如命,这五百石俸禄虽是不值一提,但却代表着宗室的态度。 如若不是天子出面干涉,地方宗室如何肯这般让步? 想到这里,众臣的心情更加复杂,身前三位阁老倒向天子的趋势几乎是昭然若揭,眼下地方宗室又是态度殷切,如此岂不是意味着大明天子\"垂拱而治\"的惯例即将成为过去? 怀揣着种种异样的心情,官厅中朝臣零零散散的走出了吏部衙门,只留下如遭雷击的钱龙锡及一众御史言官留在原地。 廷议虽是结束,但\"东林\"的噩梦怕是才刚刚开始... 第174章 明哲保身 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位于长安街西侧偏西的\"钱府\"便是聚集了数十名读书人模样的士子,正一脸急切的盯着紧密的府门。 受\"首善书院\"影响,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已是抱病多日,连带着府中下人也是深居简出,府外也是一扫前些天的\"车水马龙\",变得安静许多。 但今日却是不同寻常,一众士子顾不得\"避嫌\",自发的聚集于钱府外,希望能够等到\"东林魁首\"的召见。 昨日\"廷议\"虽是结束,但其中\"内情\"却尚未流传出来,恰逢今日又是朝廷休沐的日子,无法从朝廷的邸报上得知,故而只能寄希望于昨日的\"当事人\"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聚集在钱府外的士子越来越多,喧哗声也越来越大,许是引起了邻近朝臣的不满,亦或者提前得到了通知,只愣神的功夫,便见得数十名穿戴整齐的五城兵马司衙役自街道尽头而出。 与平日里的\"怯弱\"不同,今日的五城兵马司衙役在面对这些\"高谈阔论\"的士子的时候,却是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强硬\",非但口中厉呵不止,手上更是有颓丧的动作,令得不少士子都是愤恨不已。 \"尔等放肆!\" 终于,有\"心高气傲\"的士子忍受不了身前差役口中对其若有若无的嘲讽,一脸惊怒的吼道。 他们这些人虽是没有一官半职,但多少都有些\"功名\"傍身,平日里莫说这些粗鄙的衙役,就算其上官见了他们,也要以礼相待,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不要理他们..\" 不待身前的五城兵马司衙役有所反应,一旁的士子便是连忙扯了扯最先出声士子的臂膀,目光交错不定之下,愤恨离开。 见状,十数名差役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露出了一抹可惜的神色。 这些士子平日里仗着\"功名\"傍身,可是没少对他们呼来唤去,刚刚若是那士子还敢\"闹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拿下,好好出一口恶气。 因为有了五城兵马司的干涉,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刚刚还人声鼎沸的长安大街便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剩下钱府外凌乱的脚印在告诉偶尔经过的路人,这里曾发生的变故。 ... ... 自钱府而出,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是通政使曹于汴的府邸。 因为今日休沐的缘故,曹于汴并未当值,而是一身常服的坐于官厅之中,其对面便是\"受人瞩目\"的钱龙锡及其得意门生钱谦益,二人脸色均是阴沉的吓人。 \"自梁兄,事情已是没有任何缓解的余地了吗?\"好半晌,詹事府少詹事终是忍不住,一脸不甘的问道,其声音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惊怒。 闻言,曹于汴的嘴角涌现了一抹苦笑,冲着自己的多年好友,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沉吟少许,于心中默默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方才目视对方说道:\"宫中已是来了旨意,同意内阁所请。\" \"擢升徐光启为礼部侍郎,毕懋康为工部侍郎,大名知府卢象升为蓟镇总兵...\" 听得此话,钱谦益脸上的惊恐之色更甚,不由得下意识的出声打断道:\"吏部天官空悬半年有余,纵然天子有了旨意,没有吏部的文书,也是不合规矩。\" \"的确不合规矩..\"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曹于汴轻轻一叹,稍作沉默过后,又在钱龙锡及钱谦益二人错愕的眼神中补充道:\"天子已是下旨,以阁臣李国普为首辅,次辅刘鸿训。\" \"吏部事宜,暂由首辅兼管..\" 啪! 茶盏破碎的声音响起,刚刚还勉强维持镇定的钱龙锡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恐,失魂落魄的盯着对面的老友,口中念念有词。 天子这是要对他们东林赶尽杀绝呐,竟是将吏部尚书这等主管官员升迁的显赫职位交到了李国普的手中,虽然只是兼管,但其中意味却是在明确不过。 以眼下\"东林\"在京中惹出的麻烦,莫说南直隶那边还未发力,纵然已是\"涉事其中\",只怕也会及时抽身,毕竟他们\"东林\"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 \"如此说来,内阁三位朝臣,两位都是与我东林有隙..\"好半晌,钱龙锡有些苦涩的声音方才于官厅中响起,其脸色已是白皙的有些吓人,没有半点血色。 除却天启朝\"九千岁\"魏忠贤当权的那段黑暗岁月,他们\"东林\"何曾被这般打压过? 至于另一名阁臣孙承宗虽然也是出身\"东林\",但其一向不喜党争,轻易指望不上。 \"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新晋的两位侍郎,均是天子心腹..\"望了望犹如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的钱龙锡,坐在其对面的曹于汴又是杀人诛心般补充了一句。 天子继位不过半年有余,但其手段却是\"愈发\"成熟,不动声色间便将\"诡谲\"的朝局改写,甚至利用\"东林\"于京中掀起的闹剧,提拔了自己的两名心腹。 想到这里,曹于汴的心头便是有些苦涩,如若说钱龙锡是久不在京师,\"政治嗅觉\"不及从前还算情有可衷的话,但自己的反应却是迟钝的吓人。 天子明明年纪不大,却给了自己一种御极多年的高深莫测之感,举手投足之间,便将众多自诩为聪明人的\"东林\"玩弄于股掌之间。 \"悔之晚矣!\"钱龙锡终是反应了过来,眼中满是悔恨之色,如若不是自己迫不及待的向李国普发难,朝中局势岂会恶化到这种程度。 心神激荡之下,钱龙锡有些单薄的身躯也是下意识的颤抖着,就在半个多月前,他还在做着\"众正盈朝\"的美梦,怎地眼下就到了这种程度? \"自梁兄,你我怕是无法继续同朝为官了..\"不知过了多久,钱龙锡颤抖的声音又起。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曹于汴便听懂了自己多年好友的言外之意,有些失落的点头过后,涩声说道:\"来日方长..\" 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下风向已是不对,继续留在京中,只怕便会成为朝臣攻讦\"东林\"的靶子,钱龙锡致仕已是在所难免。 但自己呢? 粗重的呼吸声中,曹于汴心乱如麻,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要不要\"明哲保身\"。 第175章 风云变幻 五月初一,晴。 与前些天的乌云密布不同,今日的京师却是艳阳高照,天色才刚刚大亮,空气中便有了些许燥热感。 巍峨的工程下,一袭红袍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亦步亦趋的跟在司礼监秉笔身后,因为身上官袍有些厚重的缘故,其额头已然隐隐渗出汗珠,但兵部尚书此时却无暇理会,心情颇为沉重。 在过去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帝国的朝局宛如这天气一般,风云变幻不止。 先是\"东林魁首\"钱龙锡入京,引得士林一片哗然,继而天子不得不迫于\"舆论\"压力将其起复。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众正盈朝\"即将于崇祯朝重现的时候,天子却皆\"首善书院\"一案,狠狠的给东林党人浇了一盆冷水,令得朝野一片哗然。 前后不过数天的功夫,天子又借\"东林\"攻讦阁臣李国普之机,将徐光启晋升为礼部侍郎,毕懋康为工部侍郎,大名知府卢象升为蓟镇总兵。 除此之外,紫禁城中的天子更是正式传出旨意,擢升阁臣李国普为内阁首辅,刘鸿训次之。 举手投足之间,天子便是反败为胜,逼得\"东林魁首\"钱龙锡不得不一日连上三道辞表,请求回乡终老。 东林党悬在首辅头上的利剑一夜之间,便是消失不见。 呼。 伴随着耳畔猛然响起的微风,兵部尚书也是忧心忡忡的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天子\"高瞻远瞩\",不动声色间便将朝局稳定,避免了互相倾轧的\"党争\"。 只是却不知为何眼下\"东林\"失势,天子既没有选择召见首辅,对\"东林\"赶尽杀绝,也没有选择召见出身东林的\"帝师\"孙承宗宽慰人心,而是选择召见自己这位兵部尚书? 想到这里,王在晋的心头便是一紧。 ... ... \"臣王在晋,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万岁。\" 耳畔旁响起的问候声,使得正在案牍后闭目养神的朱由检缓缓睁开了眼睛。 轻轻摇了摇头,抹去脑海中残存的零星睡意,朱由检一边朝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试了个眼神,一边双手于空中虚浮:\"爱卿平身。\" 见状,司礼监秉笔忙是快走了两步,自角落处随侍宦官的手中接过一把座椅,亲自搁置在王在晋面前,请其落座。 及至宫娥送上香茗,与王在晋寒暄了几句的天子方才于案牍上拿起一封奏本交由身旁的王承恩,示意身前的重臣翻阅。 见状,王在晋忙是起身接过。 \"爱卿以为如何?\"趁着王在晋翻阅的功夫,朱由检不辨喜怒的声音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 \"陛下\",稍作迟疑过后,王在晋便是拱手说道:\"奢安之辈虽是请降,但其终究未死,又休养生息数年,不可不防。\" 手中的奏本他早已瞧过,乃是提督五省兵马的四川巡抚朱燮元所书,内容还是强调奢安的野心,请朝廷做好继续\"平乱\"的准备。 只是眼下辽东大战刚平,虽是取得了\"锦州大捷\",但城中官兵也是损伤颇多,自然没有多余的人马驰援西南。 遑论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以及驻扎在皮岛之上的东江军已然展露了\"野心\",正是需要重兵震慑的时候,辽东大军轻易动弹不得。 见得身前的兵部尚书也认为奢安之辈贼心未死,案牍之后的天子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轻轻颔首之后,方才缓缓说道:\"朕有意令京中石柱将士归川..\" 涉及兵马调动,又是自京中赶赴川中这等千里行军,除却天子首肯,内阁同意之外,兵部的堪合也是必不可少。 \"陛下?\" 闻言,王在晋心中便是一惊,眼下四川,贵州,湖广等五省军马尽皆受四川巡抚朱燮元节制,还需要于京中调兵? 要知晓,京中距离西南贵阳府三千里不止,姑且不论这几千白杆军能否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光是这一路上对于地方的侵扰就不知多大。 \"有备无患。\" 迎着王在晋惊疑不定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重重点了点头,隐隐约约间有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若是秦总督回川,这京营的事由?\" 沉默半晌,兵部尚书终是适应了天子的\"强势\",有些迟疑的拱手说道。 秦良玉总督京营之后,取得的效果斐然,虽说战力仍无法与辽东精锐其及麾下白杆军相比,但与昔年相比,无异于天差地别。 \"秦良玉仍任京营总督,由其子马祥麟领兵回川。\" 没有丝毫的迟疑,朱由检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中悠悠响起,引得王在晋下意识的抬头,心道天子怕是早有此意。 \"陛下,这大军沿途的花费?\" 像是响起了什么似的,兵部尚书突然又拱手说道,声音颇为急切。 自\"土木堡之变\",大明军权收归兵部之后,涉及到地方大军开拔的时候,出征花费都是由沿途府县负责一半,朝廷中枢负责一半。 昔日秦良玉率军进京的时候,便是由地方府县承担了一半的花费,如若不是彼时内阁空虚兼之天子才刚刚继位,只怕会惹来不少的非议。 \"一切自朕的内帑出。\" 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士卒满打满算不过五千余人,即便是按照\"京营\"远胜诸军的待遇来对待,至多也不过二十万两白银。 眼下他的内帑还算充盈,对此花费还负担的起。 \"臣遵旨。\" 像是解决了心头大患一般,兵部尚书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冲着案牍后的天子躬身应是。 若是由天子的内帑出资,兼之白杆军本就出自四川石柱的缘故,此番\"行军\"对于地方上的惊扰倒是小上不少,也不至于惹来非议。 \"辛苦爱卿了。\" 轻轻摆了摆手,天子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如若面前的兵部尚书不同意,此事便会麻烦许多。 \"陛下言重,臣的分内事。\" 王在晋自是听出了天子的言外之意,但心中却是没有太大的感觉,他身为主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兵书,本就该对天下兵事\"未雨绸缪\",自是不能让天子亲自下旨,要求调兵回川。 更何况,他对于苟延残喘的奢安之辈也是始终放心不下,知晓那些西南土司\"畏威而不怀德\"。 第176章 稳固辽东 不过是一夜的功夫,天子有意令京中白杆军回川,重新归于四川巡抚朱燮元麾下的消息便是传遍了整个京师。 出乎于朱由检及兵部尚书王在晋二人的预料,此则消息非但没有在朝野中引起半点非议,反而是一片称赞之声。 稍作思考之后,紫禁城中的天子便是面露恍然之色,嘴角也是浮现了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 不同于驻扎在西山,势力错综复杂的京营,这些远道而来的白杆军不但战力彪悍,更是一支\"孤军\",只受秦良玉及朱由检调遣。 这样一支\"孤军\"留在京中,对于所有希望天子\"垂拱而治\"的朝臣都是一种无形的震慑。 眼见得天子竟是\"自断其臂\",朝野中的衮衮诸公们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上书劝阻? 不说旁人,就连已然被冠上\"帝党\"的首辅李国普及次辅刘鸿训都没有任何异议,迅速的同意了兵部所请,其批复速度令人咋舌。 但此时,紫禁城中的天子却是无暇理会朝野中的议论纷纷,他的注意力正放在身前风尘仆仆的辽东巡抚毕自肃身上。 ... ... \"陛下,臣请继续督建辽东骑兵。\" 虽然不知晓案牍后的天子为何会突然失神,但辽东巡抚的心思却是依旧缜密。 作为\"锦州大捷\"的领导者,毕自肃心中十分清楚,此役如若不是东江毛文龙\"临阵倒戈\",突袭女真牛毛寨,只怕锦州仍是岌岌可危。 更重要的是,朝廷耗费巨资打造的\"关宁铁骑\"仍是被宁远祖家等将门牢牢握在手中。 天子虽是将京营及腾骧四卫中选拔而出的数千铁骑留于锦州,但面对着动辄倾巢而出的女真八旗,仍是远远不足。 饶是他早就知晓宁远祖家将\"关宁铁骑\"视为自家私兵,但仍是耐着性子,对其笼络有加,可依旧毫无用处。 如若不是天子及时起复马世龙,令其整饬山海关,逼迫宁远祖家出兵,只怕锦州危矣。 迎着辽东巡抚有些殷切的眼神,案牍后的朱由检轻轻颔首,脸上若有所思。 早在神宗朝,辽东重镇便有了\"军阀\"的雏形,彼时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养寇自重,一人把持辽东军政大权,继而一定程度导致了建州女真的崛起。 似这等边陲军镇,断然不能将\"军权\"尽数托付给当地将门,否则便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稍作沉吟过后,天子有些清冷的声音于毕自肃的耳畔旁响起:\"袁卿初回登莱,李卿又刚刚就任天津巡抚,整饬兵备,打造船只均是花费不小。\" 兴许是听出了天子的言外之意,辽东巡抚下意识的便要起身奏对,仅凭锦州城中那不足万余的骑兵,拿什么抵挡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女真鞑子。 要知晓,那女真大汗皇太极可不是庸碌之辈,有了这次的教训之后,下一次定会有所防备。 \"陛下,臣请在开内帑。\" 虽然知晓,一直盯着天子的\"私房钱\"有些不妥,但想起自己临行之际,众多辽东将校那殷切的眼神,毕自肃也只得肃声说道。 他的亲兄长毕自严便是户部尚书,他心中清楚如今国库空虚,已然无力驰援辽东。 \"周永春已是正式就任宁远兵备道,天津巡抚李邦华及登莱巡抚袁可立也正在紧急打造船只,整饬兵备。\" \"马世龙也回到了山海关。\" 此话一出,本是欲言又止的辽东巡抚便是下意识的闭上嘴巴,惊疑不定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虽然天子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的\"威胁\"之意却是溢于言表,天子竟是毫不掩饰对于宁远将门的\"忌惮\"与\"厌恶\"。 这一系列的手段,均是为了掣肘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 \"朕倒是要瞧瞧,那些将门世家究竟有几分本事。\" 朱由检的声音猛然提高了不少,语气也是激昂许多,眼神更是不由自主的看向辽东。 前后包夹之下,他倒是真的好奇,以将门世家欺软怕硬的性子,是否真的敢\"叛出\"大明。 \"唔..\" 见得情绪高昂的天子,辽东巡抚的气势倒是为之一滞,依着天子这近乎于滴水不漏的布置来看,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的确掀不起丝毫风浪。 长此以往,无论是迫于朝廷的压力亦或者供养大军的\"后勤\"压力,这\"关宁铁骑\"早晚都会重新落入朝廷手中。 倘若\"关宁铁骑\"能够俯首听命,锦州的力量倒是能够充实不少,毕竟宁远城中那些将门世家手中除却这\"关宁铁骑\"之外,还握有数量不菲的骑兵。 \"内喀尔喀联盟及喀喇沁部可是没有了后续?\" 不待身前的辽东巡抚消化,朱由检又是目光灼灼的追问道。 \"吾皇圣明..\" \"女真大汗皇太极本就根基不稳,此役于锦州毫无所得,其国内已是怨声载道,故而皇太极稍作蛰伏之后,待见得我大明毫无反应之后,方才派遣多尔衮出使喀喇沁部及内喀尔喀联盟。\" 闻言,朱由检轻轻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那内喀尔喀联盟及喀喇沁部或许真的产生过动摇,但以皇太极的性子,如何肯让这些蒙古鞑子\"改换门庭\"? \"眼下国朝时局艰难,财政实在紧张,朕的内帑也不能轻动,只能先委屈爱卿一段时间..\" 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朱由检突然缓和了语气,有些\"愧疚\"的朝着身前显得有些落寞的辽东巡抚说道。 虽然仅仅是小半年没见,但毕自肃却是肉眼可见的沧桑了不少,发髻更是隐隐有些斑白。 无需多问,其在辽东定然是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臣惶恐..\" 稍作错愕过后,毕自肃有些颤抖的声音便是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他饱经风霜的脸颊微微扭曲,眼眸深处更是隐隐有晶莹渗出... 只一句话,毕自肃便是觉得过去数月间所遭受的\"委屈\"与压力均是不值一提。 一切,都值了。 第177章 剑指西南 送走了心神激荡的辽东巡抚,口干舌燥的朱由检顾不上休整片刻,便是在在御马监提督及一众骑士的簇拥下,马不停蹄的出了皇城,直奔驻扎在京师西山的京师大营而去。 此时晌午已过,日头已是隐隐有些毒辣,好在朱由检一身常服打扮,倒是轻快不少。 因为提前接到了命令的缘故,京营外侧早已有了甲胄整齐的锦衣卫及京营士卒来回巡视。 梭巡之间,兵刃已是隐隐出鞘,眼神警惕的盯着来往一切可疑之人,身后的校场之中更是隐隐有喊杀声传来,令得附近的贩夫走卒均是心中一动,知晓定然是有了不得的人物要来这京营了。 至于一些知晓其中\"内情\"的行商更是下意识的将身前的摊位在众多士卒如释重负的眼神中诺远了一些,原本还在\"高谈阔论\"的市井百姓也是默默立于一边,静静等待着\"大人物\"的到来。 他们久在此地居住,自然是知晓一些\"内情\",自从当今天子继位之后,并命令远道而来的秦良玉整饬京营之后,便是会时不时来此\"观武\"。 尤其是平定了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的\"叛乱\"之后,天子来京营的次数便是愈发频繁。 但动辄便兴师动众戒严的行为非但没有令于此地摆摊做生意的商贩叫苦不迭,反而满心欢喜。 毕竟自从天子继位之后,这京营的\"秩序\"便是肉眼可见的强上数倍不知,以前那些蹭吃蹭喝的将校几乎一夜之间便是消失不见,就连成凶斗狠的士卒都是收敛了许多。 得益于天子整饬京营,足额发放军饷的缘故,此地酒肆饭铺的生意都是强上不少。 每逢休沐的时候,这些腰间明显鼓了不少的大头兵们便会三三两两的来改善一次伙食,救活了不少濒临倒闭的酒肆饭铺。 逆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心思各异的行商百姓默默立于道路两旁,眼神敬畏的盯着官道,等候着年轻天子的到来。 ... ... \"臣秦良玉,见过陛下。\" 营门之外,一身戎甲的秦良玉领着军中一众将校,朝着正在御马监提督搀扶下,翻身下马的天子,躬身见礼。 \"诸位不必多礼。\" 轻轻摆了摆手,朱由检笑呵呵的朝着身前十数张颇为眼熟的面孔说道。 因为重视\"中央军\"的缘故,除却朝中那些心腹重臣,就数面前这些将校与朱由检打的交道最多。 对于身前这些眼神狂热的将校,朱由检虽是做不到如数家珍,但也能认个七七八八。 \"秦夫人,朕这次怕是要夺你所爱了..\" 随手将手中的长鞭交予一旁的御马监提督,朱由检便是语气轻松的朝着一脸坚毅之色的秦良玉说道。 闻言,年近五旬的秦良玉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受宠若惊般应道:\"陛下言重。\" 作为朱由检的铁杆心腹之一,她已是提前多日便被宫中大裆告知,天子有意令白杆军归川,由其独子马祥麟统率,归四川巡抚朱燮元节制。 贵阳距离京师三千里不止,这一来一回最快恐怕也要小半年的功夫,但秦良玉心中却是知晓,这更加证明了天子对于她们秦家,对于她们母子二人的信任。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朱由检便是在秦良玉等人的簇拥下,漫步朝着营地中的校场而去。 望着校场中气宇轩航的士卒以及其身上焕然一新的甲胄兵刃,朱由检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 \"敢叫天子知晓,自京营铁骑尽数留于锦州,归属辽东巡抚毕大人统率之后,空出的缺额已是填补完毕。\" 瞧着天子心情不错,一旁的司礼监秉笔也是连忙上前一步,凑趣的说道,脸上挤满了笑容。 他虽然不通行伍,但也知晓民间百姓对于\"从军\"一事有多抗拒,军户的地位有多低,不然何至于被冠以\"丘八\"之名。 但今日不同往日,自从天子继位,并且大力整饬京营之后,京畿之地的百姓对于\"京营\"的印象早已大为改观,更何况又有着足额发放军饷以及\"天子亲军\"的噱头加成,京营中空缺出来的几千兵额几乎被附近的顺天府,河间府,保定府等地青壮争得头破血流。 不同于以往的征兵,此次选拔的标准颇为怪异,并不注重士卒是否能够\"成凶斗狠\",反而是注重其平日里的脾气秉性,但凡是有过些许\"恶名\"的,无论其本领如何,一概不要。 此番怪异的选拔标准不但令得市井百姓议论纷纷,就连军中将校也是有些莫名,但当听说这标准是天子亲自定下的,些许质疑声便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马祥麟,黄得功!\" 凝望着校场中队列整齐,士气昂扬的士卒,一身常服的朱由检猛然抽出腰间的长剑,扬声吩咐道。 \"末将在!\"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便见得两名身材魁梧的武将自队伍中出列,单膝跪倒在天子身前,异口同声的说道。 \"此次赶赴西南,沿途务必令行禁止,不要惊扰地方百姓。\" 五千白杆军沿途花费虽然俱是由朱由检的内帑负担,但沿途仍是需要不断的采购粮草,自然免不了与当地官府及百姓打交道。 \"末将遵旨!\" 彼时对视了一眼过后,马祥麟便是和身旁的黄得功神色激动的应道。 他们二人虽是不似那些读书人那般\"睿智\",但也清楚天子自诸多将校中选中他们二人,无疑代表着对他们的信任与倚重,这是何等的荣耀。 \"为陛下效死!\" 不多时,校场之中也是传来了地动山摇的呼喊声,但不同于寻常京营士卒的口音,这呼喊声倒是微微有些方言。 \"众将士,此次赶赴西南平乱,赏格比肩建州女真!\" 迎着众多殷切的眼神,朱由检又是抛出了一个\"杀手锏\",在众多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许下了与女真鞑子等同的赏格。 哗! 宛若狂风掠过,偌大的校场之中便是传来了一身惊呼,虽是碍于森严的军纪,阵型并未出现混乱,但惊呼声却是迅速传遍四周,令得其余京营士卒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大明以武立国,诸多赏格之中,为数蒙古鞑子及女真鞑子最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像是没有听到耳畔旁响起的山呼声一样,朱由检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西南。 只盼今次能够顺利解决野心勃勃的奢崇明及安邦彦,令其有足够的精力来应付大明眼下的\"内忧外患\"。 阳光之下,朱由检仗剑而立,豪气冲天。 第178章 眺望西南 五月初七,宁远。 相比较\"风云变幻\"的京畿之地,远在千里之外的宁远城则是显得安静无比,但城中百姓却是隐隐有些陌生之感。 自从\"锦州大捷\"之后,城中那些\"飞扬跋扈\"的将校便是收敛了不少,就连隐隐以辽东将门之首自居的祖家都是\"乖巧\"了不少。 酉时已过,已是下值时间,一脸疲倦之色的祖大乐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水,随意抓起案牍上的茶盅便是将其一饮而尽。 好半晌过后,祖大乐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在自己兄长若有所思的眼神中瘫软在座位之上。 自从那周永春\"入驻\"宁远,并强势接管城中兵备道之后,便是每日都要点卯检阅军队,着实有些累人。 一念至此,祖大乐便是不由自主的看向身旁的堂兄,一向不将朝廷放在眼中的堂兄此时也是一身戎甲,无需多问,想必自己的兄长也是刚刚于军中回来。 说来也怪,那周永春不愧是曾经与\"熊蛮子\"共事的狠人,不但对行伍之事信手拈来,就连对军中的些许\"龌龊\"事也是了如指掌。 在过去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周永春几乎夜夜宿在军营之中,即便是休沐的时候,也是领着亲兵于营中巡视,令得曾经颇为松懈的军纪,肉眼可见的强上了不少。 咕噜。 舒服的打了个饱嗝之后,脸色有些深邃的祖大寿终是出声,若有所思的朝着自己的堂弟问道:\"大乐,山海关那边送来的钱粮还是仅够营中半月消耗的?\" 兴许是最近的操练有些耗费精神,祖大寿的声音中竟是夹杂着浓浓的疲惫,本就黝黑的脸庞也是沧桑了不少。 \"唔..\" 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一般,祖大乐稍作迟疑过后,方才涩声说道:\"连半月都不到了,现在我宁远的粮草物资,绝大多数都由天津水师及登莱水师供应..\"言罢,祖大乐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落魄之感。 在\"锦州大捷\"之前,他们宁远的物资尽数由身后的山海关供应,凭借着祖家的名声及数之不尽的银子喂着,那些掌管钱粮的吏员何曾为难过他们一次? 可眼下倒好,军中悍将马世龙于后方坐镇山海关,登莱巡抚袁可立及天津巡抚李邦华互成掎角之势,再加上百十里外的锦州,隐隐约约间竟是将他们宁远围在了中间。 想到这里,祖大乐脸上的落魄之色更甚,他自是知晓眼下他们\"祖家\"落到如此境地的根本原因,无外乎是因为身前的兄长存着\"拥兵自重\"的心思,朝廷已是毫不掩饰对他们祖家的忌惮及不满了。 虽然心中有数,但祖大乐还是不甘的吧唧了一下嘴巴,这朝廷的\"报复\"未免来的也太快了些。 虽然心中已是有了些许准备,但听得自己堂弟如此言语,祖大寿本就阴沉的脸色仍是又难看了些许。 这小皇帝好高明的手段,难道他就不怕用力过猛,将他们祖家彻底\"逼反\"吗? \"军中形势如何?\" 稍作沉默之后,祖大寿话锋一转,关心起军中形势。 毕竟他们祖家之所以能够成为辽东将门之首,甚至隐隐能够与朝廷分庭抗礼,所依仗的便是麾下那些宛如私兵的辽东军士卒以及辽东唯一能够与女真鞑子野战的\"关宁铁骑\"。 \"不太妙..\"祖大乐的脸色也是不太好看,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恨色:\"那周永春终日宿在军营之中,已有不少老卒主动凑了上去..\" 这些宁远将校之所以能够沦为他们祖家的\"私兵\",根本原因便是其军饷并非由朝廷直接发放,而是经过了他们祖家的手。 现如今这周永春入驻宁远,粮草物资又是由山海关,天津及登莱三方共同供应,心中有想法的将校自是不在少数。 更要紧是,那周永春早在萨尔浒之战前便是辽东巡抚,于辽东军中威望过甚,又有朝廷为其撑腰,麾下已是聚拢了不少将校。 隐隐约约间,已是能够与他们祖家的\"私兵\"分庭抗礼。 虽然最为核心的\"关宁铁骑\"还没有受到染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想必也是迟早的事。 \"兄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祖大乐的脸上猛然涌现了一抹惊慌之色,颤颤巍巍的说道:\"朝廷莫不是打算对我等赶尽杀绝?\" 借着\"锦州大捷\"的秋风,辽东有十数名将校受到了擢升,唯有他们祖家以及孤悬于海外的毛文龙仅仅得到了几句毫无营养的夸赞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金银赏赐。 \"不会!\"没有丝毫的迟疑,祖大寿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但很快其脸上也涌现了一抹茫然之色,用仅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至少现在不会。\" 女真大汗皇太极先后两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心中定然怨气满满,兼之东江毛文龙突袭牛毛寨,想必女真国内定然是一片肃杀。 如若不出意外,待到皇太极腾出手将蠢蠢欲动的蒙古部落尽皆\"安抚\"之后,便会将矛头对准孤悬于海外的毛文龙。 届时,就算朝鲜和毛文龙捆在一起,也不是女真人的对手,唯有自己麾下的\"关宁铁骑\"方才拥有扭转战局的可能。 想到这里,祖大寿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狞笑,心中刚刚涌现的些许不安及惊恐被其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其满是老茧的右手轻轻摩挲着案牍上的一封文书。 依着京中的消息来看,前几日的时候,朝廷突然毫无征兆的令\"白杆军\"归京。 此举虽然没有在京中掀起太大的波澜,但老成持重的祖大寿却是瞬间嗅到了其背后的意味。 无需多问,想必是此前于西南犯上作乱的土司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吧? 那些西南土司于当地传承千年不止,手中狼兵无数,而当地官兵精锐早已因为建州女真的崛起,被抽调赴辽。 不然仅凭那永宁土司奢崇明及水西土司安邦彦如何能够在朝廷五省兵马的围剿之下,坚持数年而始终未曾伏诛? 且看看吧,若是西南乱起,京师的天子就是对他们祖家百般不满,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清楚其中\"内情\"的祖大寿只觉得身心舒畅,一双虎眸不由自主望向西南。 第179章 贵阳知府 就在京中风云变幻及辽东将校\"改换门庭\"的时候,距离京师四千二百里的贵阳府也是\"热闹异常\"。 贵阳府此处黔中山原丘陵中部,乃是贵州府城,位于四川,湖广,广西,云南四省中间,素有\"西南之奥区\"的美誉。 自永乐十一年,正式建立\"贵州省\"之后,贵阳府便成为了西南重镇,牢牢扼守着西南大通道。 已是五月下旬,纵然是偏居一偶的贵阳府也难免有些闷热,兼之近些年雨水稀少的缘故,故而纵然是当地土生土长的百姓也是叫苦不迭。 若是放在前些年,贵阳城中的汉人员外亦或者\"土司老爷\"早就入川避暑亦或者前往云南滇池纳凉,但因为前两年\"奢安之乱\"的缘故,原本以富庶闻名西南的贵阳府饱受重创,迟迟没有恢复元气。 稍微有些钱财的汉人员外早已拖家带口的前往他处避难,如今还留在贵阳城中的都是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穷苦百姓。 不过令城中百姓有些啧啧称奇的便是前两日才刚刚到任的贵阳知府好似完全感受不到闷热天气一般,稍作修整之后,便是一心扑在城外的军营之中,甚至公开募兵。 这位据说有大来头的知府大人身材魁梧,面色也是有些黝黑,举手投足之间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架子,反倒像是投身行伍多年的宿将。 不过本地人经过最初的错愕过后,便是将其抛在脑后,丝毫没有放在心中。 毕竟自从四川永宁土司奢崇明及贵州水西土司安邦彦起兵叛乱之后,朝廷便是源源不断往西南派兵,\"大人物\"也来了不少。 奢安叛乱势头最盛的时候,甚至围困贵阳数月有余,并于混乱之中俘获了贵州巡抚王三善,就连被称之为\"西南武将之冠\"的三省总理鲁钦也是兵败殉国。 两相对比之下,城中据说有大来头的知府大人自然便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新到任的贵阳知府显然没有心思理会城中的\"风言风语\",此时他正眉头紧皱,目光凝重的盯着昨日才刚刚招募而来的两千\"新兵蛋子\"。 ... ... \"杀!\" \"大明万胜!\" 听着耳畔旁有些杂乱无章的喊杀声,一身常服打扮的孙传庭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眼眸深处涌现了些许不满。 \"孙大人,\"兴许是瞧出了身旁文官的一样,一名武将打扮的中年人忙是上前一步,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些青壮几日之前还是些手握锄头的庄稼汉,还是要给他们些时间。\" 言罢,中年武将的嘴角便是涌现一抹苦笑,如若不是身旁的\"知府大人\"来头极大,兼之足额发放军饷,莫说身前这两千青壮,怕是连城外卫所官兵的面都见不到。 \"唔..\" 听得身前武将的解释过后,被称为孙大人的文官轻轻颔首,但脸上的表情仍是颇为凝重,好似有些恨铁不成钢。 虽然知晓川贵精锐尽数被抽调一空,余下可战精兵也尽皆在四川巡抚朱燮元麾下听令,但\"孙大人\"也没有料到这贵阳城作为贵州府城,又经历过\"奢安乱军\"围城的教训,其卫所官兵还能如此疏于操练。 回想起前两日刚刚到任之后,视察城外卫所官兵的那一幕,\"孙大人\"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若不是亲眼得见,他定然不会想到,那群慵懒不堪,眼中毫无半点精气神的游兵散勇竟会是贵阳本地的卫所官兵。 要知晓,官兵虽是已然收回永宁失地,但贼首奢崇明至今还在逍遥法外,于水西土司安邦彦麾下寻求庇护。 与\"势单力薄\"的永宁土司奢崇明不同,那水西土司可是于贵州本土传承千年不止的大土司,其祖上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蜀汉时期的\"罗甸王\"。 想到这里,\"孙大人\"的目光便是愈发坚毅,他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开展\"清屯充饷\"。 顾名思义,所谓\"清吞充饷\"便是直接对贵阳城中的这些卫所将校下手,将他们历年来所侵占的土地尽数吐出,追缴历年所拖欠的钱粮。 他已是命令麾下亲兵四处打探过,这贵阳城经历了\"奢安围城\"之后,大量豪绅富商出逃,导致城外土地尽数落入这些将校的手中。 虽然知晓自己的这番举动会惹来城外将校不满,但\"孙大人\"却是顾不得太多。 昨日晚些时候,他已是接到四川巡抚朱燮元的\"密函\",信中详细向其告知了原本还算乖巧的\"水西土司\"安邦彦近些天愈发蠢蠢欲动。 依着那位总督五省兵马的巡抚大人推测,最迟不过月余的功夫,这贼心不死的安邦彦便会领兵卷土重来,届时,战场的核心便由四川转移到贵州,而贵阳城作为贵州的府城,定然会沦为水西土司的\"眼中钉\"。 深吸了一口气,\"孙大人\"仿佛能够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肃杀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继续足额兵饷招募儿郎,至少也要招到五千人。\" 迎着身前武将有些为难的眼神,\"孙大人\"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新的军令,其声音中充斥着不容抗拒。 \"这..\"舔了舔有些干涉的嘴唇,迎着\"孙大人\"近乎于骇人的眼神,中年武将终是缓缓颔首,心中连连感叹。 这知府大人不愧\"背景深厚\",虽然贵阳军备废弛,但你才刚刚到任便敢这般大肆募兵,也不怕惹来中枢及四川巡抚大人忌惮。 随着中年武将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孙大人\"转而将目光移到了不远处正在奋力搏杀的\"新兵蛋子\"身上。 贵阳府久经战乱,城中官员又都是粗疏胆怯,难堪大任,刚刚那名中年武将虽是有些\"庸碌\",但比那些\"喝兵血\"的将校却是强上不少。 轻轻一叹,\"孙大人\"便是在众多\"新兵蛋子\"敬畏的眼神中捡起了搁置不久的长枪,伴随着沉闷的战鼓声一同操练起来,眼神坚毅无比。 蠢蠢欲动的水西土司安邦彦随时有可能发难,他孙传庭作为贵阳知府,守土有责。 第180章 西南乱局 自贵阳城向西而行,不过二百余里,越过鸭池河,便到了水西土司的辖地。 此时日头已是偏西,伴随着瑟瑟微风,温度倒是下降了不少,尤其是陡坡峭壁的山林中气候更是宜人,山林中隐隐传来野兽的嚎叫声。 往常这个时候,纵然是经验最为丰厚的猎人也早已\"金盆洗手\",不敢于山林中逗留,免得夜晚降临之际,为山林中的野兽所袭击。 但今日却是有些许不同,悬崖峭壁的山脚下,只见得数十名身穿黑衣的汉子正面色急促的踩在盘山小道之上,好似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一般。 若是有人走进观瞧,便会发现这数十名汉子虽是身材有些瘦弱,但目光却是异常坚毅,腰间甚至还配着长刀。 在结合他们衣衫上所绣的图腾以及口中所说的异域方言,这些人的身份便是呼之欲出。 这数十名急匆匆赶路的汉子,便是当地的夷人。 ... \"天黑了,稍微歇歇!\"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有一名为首的夷人抬头瞧了瞧几乎已然完全擦黑的天色,在身后族人惊喜的眼神中,下达了暂且整修的命令。 闻声,本是鸦雀无声的队伍中顿时传来了一片欢呼声,数十名夷人也顾不得观察周围环境,随手将腰刀搁置于一旁便是席地而坐。 咕噜。 痛痛快快的将手中水囊一饮而尽之后,一名瞧上去二十余岁,尚有些青涩的汉子随意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水渍,便是有些不解的朝着为首的汉子问道:\"大兄,大长老的命令为何来的如此突然?\" 今日早些时候,他们还在与村中的汉人一同种地,待到晌午便是接到了组中的消息,大长老要求他们即刻赶回老寨。 似他们这些\"外姓人\",虽然同为水西族人,但终究不姓\"安\",自是不可能居住在老寨之中,平日的时候大多分散在各地。 \"我也不知道..\" 被称为\"大兄\"的汉子闻言明显犹豫了片刻,随后方才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但其脸上确实有一抹愁容转身即逝。 \"鲁巴,都是自家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见得为首的汉子欲言又止,队伍中顿时便有人不愿意了,眼下正是春耕的关键时刻,可他们要\"背井离乡\",前往老寨听命,这家中的农活可怎么办?难道要指望家中的妇孺? \"就是,鲁巴大哥你快说吧。\" \"反正咱们到了老寨也要知道的..\" 霎时间,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便是于山脚下的盘山小道上响起,引得山林中的咆哮声愈发明显。 \"这..\" 迎着众人殷切的眼神,被称为\"鲁巴\"的汉子又是犹豫了片刻,终是涩声说道:\"只怕与新任的贵州知府有关..\" 言罢,鲁巴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落魄之色,随后便是眼神复杂的瞧了瞧身前的众人。 作为村中少数念过两年书的\"夷人\",他多少猜到了族中大长老紧急召集他们的用意所在。 无非是感受到了那新任贵州知府所带来的的威胁,故而打算\"先下手为强\"罢了。 鲁巴心中更是知晓,虽然自家大长老于天启六年在贵阳城外大败而回,但其野心却是从不曾熄灭,尤其是在知晓石柱土司\"秦三娘娘\"领兵进京面圣之后,更是志得意满。 经过两年多的休整,族中已是恢复了不少元气,听说\"梁王\"奢崇明也重新聚拢了不少人马,近些天蠢蠢欲动的很。 这是又要打仗了。 想到这里,鲁巴的心情便是愈发复杂,作为前两年于贵州城外侥幸捡得一条命的\"幸运儿\",他深知四川巡抚朱燮元的厉害。 其麾下官兵虽是不如他们这些自幼生长在山林之间,与野兽搏杀的\"狼兵\"悍勇,但架不住官兵手中的火器攻势凌厉。 如若不是因为念过两年书,自己的名字已是被\"老寨\"中的大长老所知晓,鲁巴说什么也不愿意打仗。 就留在那个与世无争的村中,老老实实的种些庄稼,闲暇的时候便进山打猎不好吗? 虽然日子苦了些,但起码能够留有一命,总比不明不白的死在官兵的火器之下强得多。 只是鲁巴也知晓,自己的这番念头着实有些\"天真\",毕竟族中的\"老爷们\"为了逼迫麾下夷人参军,对他们\"剥削\"的愈发厉害。 他们辛辛苦苦一年所得,却要被族中的\"老爷们\"拿去六成不止;反观村中的汉人,虽然整日抱怨官府贪婪,但却只交一成多的皇粮。 两相对比之下,竟是族中\"老爷们\"压迫他们夷人,压迫的最厉害。 \"鲁巴大哥,是要打仗了吗?\" 正当鲁巴心乱如麻的时候,便听得一道兴奋的声音在耳畔旁响起,顺着声音望去,正是最开始出声的那名年轻人。 \"太好了,只要战事一启,我等哪里还用得着辛苦种地?\" \"听说贵阳城中那些汉人可是富庶的很。\" 不同于心事重重的鲁巴,从未上过战场,见识过生死的年轻夷人倒是显得兴奋异常,其声音微微颤抖着,清澈的眼神中满是狂热与向往。 \"或许吧..\" 面对着众人的注视,鲁巴只得重重的点头,将一切忧愁重新咽回肚中。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些走吧。\" \"说不定咱们去得早,族中老爷还能赏咱们一顿饭吃。\" 不同于刚才的死气沉沉,知晓了\"战事将启\"的夷人们肉眼可见的兴奋了许多,甚至不顾尚还有些酸痛的四肢,强挣扎着自地上起身,下意识的便要朝着山路小道尽头而去。 正如那年轻夷人所说,他们若是去的早了,还有可能吃顿饱饭;可若是吃了,族中老爷怪罪下来,那皮肉之苦的滋味... 咕噜。 一时间,吞咽口水的声音自静谧的山路上次第响起,所有夷人的脸色都是微微一白,更有甚者身躯更是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就连心事重重的鲁巴也是连忙捡起了地上的腰刀,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朝着看起来不算远的山路尽头赶去。 第181章 水西安邦彦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待到鲁巴领着数十名夷人赶至位于群山之中的水西老寨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说是\"老寨\",或许用城池形容更为恰当,水西土司于此地传承千年不止,经过历朝历代的修缮,水西老寨早已是一座丝毫不亚于寻常府县的城池。 虽说无法与贵阳府城相提并论,但也相差不多,尤其周边更有诸多夷人村落簇拥,雄伟异常。 正如鲁巴等人所猜测的那般,因为及时赶到的缘故,族中的\"老爷们\"大发慈悲,着实令他们吃了一顿饱饭。 感激涕零的同时,鲁巴也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老寨深处,也不知那位代行\"宣威使\"大权的大长老在忙些什么。 ... ... 老寨深处,便是汉人所谓的\"宣慰司\"署衙,现任\"宣慰司\"名叫安位,因为年幼,故而族中大权便落到了其叔父安邦彦的手中。 因为夜深的缘故,老寨其余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唯有宣慰司署衙灯火通明,占地颇广的官厅角落离着不少火盆,正噼里啪啦的闹出声响。 走近观瞧,这座\"宣慰司\"署衙无论是陈设亦或者建筑风格都与中原大相径庭,奇形怪状的图腾及兵刃随处可见,墙上还挂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兽皮。 官厅正中端坐着一名瞧上去五十余岁的夷人,身穿传统夷人服饰,正微微眯着眼睛,摸索着手中的葫芦,脸上满是惬意之色。 其身旁则是离着一名青年,面容与主位上的夷人有三分相似,神情却是颇为敬畏,微微弓着身子。 \"这么说,已然有儿郎先行赶到老寨了?\" 不多时,上首的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颇为满意的朝着自己的长子说道,眉眼间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 闻言,青年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一抹潮红,有些兴奋的拱手说道:\"父亲说的是,邻近村落的儿郎已是赶至老寨,听候父亲诏令。\" \"纵然稍远些的儿郎,估摸着再有两日也能到了。\" 他们水西土司于此地传承千年不止,自是有一套自成的体系,令行禁止之下,这\"征兵\"的效率比汉人不知墙上多少。 \"不错。\"轻轻点了点头,上首夷人脸上的满意之色更深,嘴角也是涌现出一抹自得的笑容。 他安邦彦虽然不是水西土司的\"宣威使\",但架不住其父祖\"经略有方\",于族中影响力与日俱增,继而令其顺理成章的借着\"宣慰试\"安位年幼的当口,掌握了族中大权。 现如今,他安邦彦,便是这水西土司的\"话事人\"。 \"那新任的贵州知府在忙些什么?\" 稍作沉默过后,安邦彦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贵阳城中才刚刚到任不久的文官。 虽然在过去两年的\"蛰伏\"中,水西土司已是恢复了不少元气,但依着他最初的念头,并没有打算眼下就与官兵撕破脸皮,起码还要在斡旋些日子。 但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明廷小皇帝才刚刚继位,便是将其视为心头大患的石柱\"秦三娘娘\"及其麾下白杆军召至京师,令其喜出望外。 再加上自己的\"盟友\"奢崇明一直在其各边呱噪,以及曾经击败自己的四川巡抚朱燮元重回四川,安邦彦本是坚定不移的心也不由得动摇了起来。 如若说以上这些因素仅仅是令安邦彦有些动摇,那么前些天刚刚到任的贵州知府便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其彻底下定决心。 那据称有大来头的贵州知府孙传庭才刚刚就任,便是迫不及待的开始整饬军备,甚至公开募兵。 眼下这川贵承平多日,毫无战事,而贵州知府仍要征兵,其深意自是不言而喻,朝廷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他的\"监视\"。 \"还是终日操持那些新兵蛋子..\" 提及此事,作为安邦彦长子的安武功便是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眉眼之间满是癫狂之色。 依着他们族中的消息来看,贵阳城中满打满算也不过那几千新兵蛋子,而他们水西眼下尚有狼兵数万。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至于远在四川永宁的朱燮元大军及毗邻的贵州卫所则是完全不在其考虑范围之中。 前次他们父子之所以在贵阳城外功败垂成,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朱燮元集结了官兵主力,又有秦良玉领兵相助,这才大败而归。 如若仅凭贵州卫中那些疏于操练的官兵,这贵阳城早就是他们水西安家的囊中之物了。 沉默少许,安武功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只是可恨那女真皇太极竟是在锦州城外丢些盔甲,不然朝廷还要在川中抽调兵马,兵力或许会更加稀缺。\" 如若旁人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纵然是在\"皇权不负\"的川贵地区也要被吓得噤若寒蝉,但上首的安邦彦却是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反而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当真是虎父犬子,这新任的女真大汗皇太极的确不如其父努尔哈赤,竟是先后两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听说就连一向墙头草的蒙古鞑子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父亲,不要在犹豫了,耽搁的时间越久,贵州知府手上的兵力便是越多。\" \"而且安位那头狼崽子...\" 见得安邦彦迟迟沉默不语,本是跃跃欲试的安武功也不由得沉不住气的说道。 眼下大明和他们水西安家虽是还没有撕破脸皮,但对于彼此的意图,皆是心知肚明。 那四川巡抚朱燮元之所以陈兵永宁,迟迟不曾进兵,一方面是在积蓄力量,另一方面便是不想率先破坏\"和谈\",落人口实。 只是大明等得起,他们父子却是等不起呐。 毕竟自己的父亲\"得位不正\",只是仗着宣威使安位根基薄弱的缘故,这才摄取了族中大全。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少不更事的安位也逐渐成熟起来,族中更是隐隐有了异样声音出现。 若是在按兵不动,只怕不等官兵来\"寻仇\",他们父子二人便会沦为安位的刀下亡魂。 良久,安邦彦终是做出了决定,脸上狠辣之色一闪,重重的点了点头,朝着自己的长子吩咐道:\"给奢崇明传讯,令其出兵。\" \"我等,反了!\" 夜色之中,安邦彦的咆哮声悠悠回荡,久经不息。 第182章 梁王奢崇明 作为贯穿川贵的\"母亲河\",乌江是长江上游南岸最大的支流,自古以来便是贵州最为重要的水上通道。 其中,乌江又有两源,南源为三岔河,北源六冲河,二水合一化作鸭池河,穿山东行,辟出峡谷天险。 鸭池河水流最为湍泷的地方,有一石柱拔地而起,状若剑筒,时人称之为天柱峰,岩滩上生活着不少夷人。 自天启六年,兵败贵阳之后,曾经的四川大土司奢崇明便是与其麾下的残兵败将退至此地,休养生息,至今已是两年有余。 虽说此地\"平原\"狭窄,其余地方多为地势陡峭的丘陵山坡,但凭借着独特的地理优势,明成祖朱棣正式设立贵州布政司之后,仍于此地设置毕节卫,隶属贵州省。 若是赶在天气晴朗的时候,登上天柱峰顶,便能隐约瞧见与此地仅一江之隔的贵阳府城。 ... ... 寻常时候,天柱峰顶皆是人满为患,好不热闹,今日却是\"冷清\"异常,仅有\"中年丧子\"的永年土司奢崇明在几名心腹的陪同下,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贵阳府城。 天启元年,奢崇明正式起兵反明,自称\"梁王\",巅峰时期麾下兵力十万有余,曾先后攻克泸州,叙州等川中重镇,一度兵临成都。 但在明廷大军围剿之下,其麾下的\"狼兵\"仅仅支持了一年多的时间,便是作鸟兽散,其本人也不得不逃窜至贵州水西,寻求\"盟友\"安邦彦的庇护。 经过数年的休整之后,他们\"奢安乱军\"再次点燃了狼烟,自鸭水河而出,兵分三路,直扑川贵重镇。 只是任凭他们麾下狼兵悍不畏死,却依然敌不过官兵手中那凌厉的火器,他们再一次于贵阳城外兵败垂成。 这一次,就连一向被其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奢寅\"也是死于乱军之中,仅剩下数千残兵败将陪他逃窜至天柱峰脚下。 兴许是觉得身旁\"梁王\"兴致不佳,一名身着甲胄的将校默默斟酌了一番用词,主动上前,凑趣的说道:\"梁王,水西老寨已是传来消息,邀我等一同出兵。\" \"据可靠消息,秦三娘娘已是领兵回京,贵阳城中仅有数千新兵蛋子,我等同仇敌忾之下,定然能够一蹴而就将其拿下,为太子报仇!\" 作为亲近之人,他自是知晓奢寅的死,对身旁\"梁王\"的打击有多大,如若不是心中存着复仇的念头,只怕心灰意冷的\"梁王\"早已投了鸭池河。 \"唔..\"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声音,奢崇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作为继承人的长子死于乱军之中,几乎令其丧志理智。 如今支撑他继续\"苟活\"于世上的动力,便是为自己的长子复仇。 至于自己一生心血所缔造的\"梁国\"早已化作过往云烟,除却他们这些残兵败将之外,再也找不到半点存在的证据。 甚至那四川巡抚朱燮元为了\"杀人诛心\",更是公然将重兵集结在永宁城,其目的便是为了震慑川贵其余蠢蠢欲动的土司。 一念至此,奢崇明便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呼吸也是猛地急促起来,眼眸深处涌现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安邦彦可是已经出兵了?\" 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翻腾的情绪,奢崇明故作镇定的朝着身旁的将校问道。 与躲在水西老寨舔舐伤口的安邦彦不同,他们\"梁国\"非但饱受重创,更是陈兵鸭池河畔,若是\"祸起西南\",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这些残兵败将。 虽说经过两年多的休整,凭借着\"永宁土司\"的号召力,又陆陆续续吸纳了不少狼兵,但与\"梁国\"巅峰时期相比,仍是相形见绌。 倘若那安邦彦\"坐山观虎斗\",任由他们\"梁国\"冲锋陷阵,恐怕那贵州知府都用不着向坐镇永宁的四川巡抚朱燮元求援。 \"梁王放心,大长老麾下的狼兵已是出了织金关,直奔遵义而去..\" \"大长老另外派遣了两万狼兵助我等围困贵阳,不日便将抵达。\" 闻言,另一名将校脸上便是狞色一闪,声音颇为急促的朝着身前惊疑不定的奢崇明说道。 遵义府南临贵阳府,北倚重庆府,隶属于四川承宣布政使司,世代为播州土司所掌控。 万历二十四年,播州土司杨应龙公开反明,待到其兵败身亡之后,其家族世代掌控的土地便被朝廷一分为二,分别设立遵义府以及平越府。 作为连接贵州及西川的门户,遵义府的重要性自是无需多言,故而安邦彦选择出兵遵义,便从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其决心。 \"好..\" 听到安邦彦麾下的狼兵已是出了织金关,直奔遵义而去,奢崇明终是放下了最后的\"警惕\",眼眸深处的些许清明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恨意与癫狂。 回想起兵之初,他\"梁国\"攻城掠地,战无不胜,曾经不可一世的汉人在他麾下的狼兵面前,毫无半点抵抗之力。 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是拿下了重庆府,遵义府等川中重镇,甚至领兵数万向成都进发。 只不过随着明廷升朱燮元为四川巡抚,原本屡战屡胜的\"梁国\"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有掀起任何风浪,甚至连其\"大本营\"永宁城都被官兵夺去。 \"梁王,趁着官兵还没有防备,我等趁着夜色出兵吧!\" 迎着奢崇明满是恨意的眼神,一名将校不由得上前一步,颇为意动的说道。 织金关虽然始终被安邦彦握在手中,但朝廷同样是在其外侧留有少许驻军。 若是安邦彦领兵强出织金关,明廷定然能够收到消息,若是传到贵阳府,令那新任的知府有了防备,多少也会增加些许麻烦。 \"不急,等安邦彦麾下的两万狼兵到了在说..\" 在众多将校失望的眼神中,奢崇明面色不断变换之后,终是缓缓摇头,否决了心腹趁着夜色强行渡江的念头。 \"梁王..\" 闻言,那名将校下意识的便想要反驳,但当其看到奢崇明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之后,便是将话语重新咽了回去,心中满是无奈。 梁王老了。 第183章 血染西南(上) 以天柱峰为起点,顺着乌江向东北方向一路而行,不过二百余里便可抵达万历年间才刚刚设立的\"遵义军民府\"。 因为此地曾为播州土司的辖地,境内势力错综复杂,百姓多以夷人为主,朝廷虽然在此设立卫所,但因为万历末年,朝廷抽调川中精锐赶赴辽镇以及\"奢安之乱\"的缘故,遵义府麾下的两个卫所早已名存实亡。 今日天气不错,一袭红袍的知府大人极为罕见的自城中衙门而出,领着少许几名随从行至千疮百孔的城墙之上,饶有兴趣的盯着城外平畴沃野的景象。 自古以来,川贵地区便是远离中原的边陲之地,无论是经济亦或者文化都远远不足,尤其遵义府近些年饱经战乱,城中自是没有太多的\"赏花游玩\"之地供知府大人取乐。 故而闲暇时候,行至城墙之上,一边观瞧着城外熙熙攘攘的百姓,一边懒洋洋的晒个太阳,变成了知府大人所剩不多的\"乐趣\"。 \"大人,\"眼见得知府大人心情不错,一名瞧上去师爷打扮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凑趣说道:\"那新任的贵阳知府孙传庭终日与那些丘八厮混在一起,还要搞什么清屯充饷。\" \"听说已是闹到朱燮元大人那里去了...\" 作为身旁知府的贴身师爷,他自是清楚自家大人心中对于\"贵州知府\"的渴望与殷切。 天启年间,因为\"东林\"与\"阉党\"彼此倾轧的缘故,一些官职时常空闲许久而无人就任,遑论川贵这等饱经战乱的边陲之地。 虽然遵义知府与贵阳知府同为正四品,但贵阳乃是整个贵州省的核心所在,地位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今年虽说并非朝廷的\"考核\"之年,但自家大人仍是对于贵州知府的位置心心念念许久,四处派人活动,却不曾想被一名从天而降的\"京官\"给抢了位置。 要知晓,遵义府虽是地理位置极为险要,但却直面水西土司的辖地,仅有\"织金关\"一道天堑所阻隔。 倘若那水西土司贼心不死,首当其冲的便是遵义府。 无论是为了自身安全,亦或者未来仕途着想,调任贵州知府都是重要一环,如今多年夙愿落空,身旁的知府大人自是黯然神伤,已是无心理会政事多日了,今日方才有心情出来\"踏青\"。 \"呵..\"闻言,知府大人嘴角的淡笑为之隐去,脸上则是涌现了一抹毫不掩饰的恨意与癫狂,不屑的说道:\"本官派人打听过了,那孙传庭早些年不过是河南的一名县令,而后调任京中,从未来过川贵地区。\" \"似这等自视甚高之辈,能懂得什么,若是将那些土司得罪狠了,怕是不等上官怪罪,便会灰溜溜的辞官回乡..\" 话虽如此,但知府大人的语气便是难掩酸涩,多年以来的\"夙愿\"落空,他自是失望不已,只等着看孙传庭的笑话。 \"对了,\"像是突然响起了什么似的,师爷稍作犹豫之后,方才拱手说道:\"城中的守备大人已是抱病多日了,大人要不要去瞧瞧...\" \"嗯?\" 闻言,知府大人的眉头便是一皱,他虽然没有如愿调任贵阳知府,却依旧是这遵义府的最高行政长官。 以他的身份,竟然要\"屈尊\"亲自去瞧那粗鄙不堪,甚至无法流利讲得一口官话的武夫? \"大人息怒..\" 见状,师爷忙是讪讪一笑,在知府大人有些不满的眼神中岔开了话题,但其眼眸深处却是充斥着忧愁之色。 早在身旁大人就任遵义知府之初,作为贴身师爷的他便是将城中诸多\"势力\"打探的明明白白。 虽然大明文贵武轻,但架不住遵义城中\"守备武将\"世代沿袭,不提其手中握有最为关键的兵权,光是于遵义城中的影响力便不是身旁的知府大人能够比拟的。 更让其忧心的是,这遵义府早年间乃是播州土司的辖地,遵义城中的\"守备武将\"也并非汉人,更是土生土长的彝族人,听说与水西土司安氏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一念至此,师爷眼眸深处的惊骇之色便是更甚,自身旁文官就任遵义知府以来,城中那\"守备武将\"虽然终日宿在城中的烟花场地之所,但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突然\"抱病\"多日。 咕噜。 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师爷便是小心翼翼的朝着身旁文官说道:\"大人,小人总觉得近些时日川贵地区的形势有些诡谲..\" \"怎么说?\" 闻言,遵义知府便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的问道,往日这师爷也算\"精明能干\",怎地今日却是这般婆婆妈妈。 \"朝廷自从起复了朱燮元大人为四川巡抚,并驻兵永宁以后,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招降一事便是再也无人提及..\" \"就连水西土司那边也是没有了动静..\" 师爷一边观瞧着文官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免得刺激到其敏感的神经。 \"你想说什么!\" 遵义知府的语气愈发不耐,眉眼之间也是涌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骇色,声音更是微微颤抖起来。 \"知府大人不若给朱燮元大人修书一封,求些援军..\" 沉默半晌,师爷猛地一咬牙,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在遵义知府骤然惨白的脸色中缓缓说道。 \"不至于此吧?\" 没有理会周边几名呼吸骤然急促的随从,遵义知府只是不可置信的低喃着,宛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 \"大人,有备无患呐。\" 师爷越想越觉得有理,那新任的贵阳知府虽说是\"京官\",但也曾在地方上任职,听说还出自\"世家大族\",自是不可能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但其仍是\"力排众议\"的清屯充饷,并且一门心思的扑在行伍之中,整饬军备,招募新兵。 毫不疑问,这新任的贵阳知府定然知晓些许内情,不然何至于\"从天而降\",坐镇群龙无首的贵州省? \"快快快,那还愣着干什么,随本官回府!\" 此时的遵义知府再也不复刚才的镇定自若,甚至不待身旁随从有所反应,便是急匆匆的朝着身后楼梯而去。 性命攸关呐! 第184章 血染西南(下) 待到遵义知府领着身后随从回到位于城中的知府衙门之后,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便见得数匹快马在城外众多百姓的窃窃私语声中,四散而去。 瞧其方向,除了前往四川永宁以及邻近的织金关外,还有往贵阳城方向而去的。 待到解决完这桩\"心事\"之后,知府大人人没有彻底放下\"戒心\",甚至不顾城中的非议,在众多莫名的眼神中,亲自屈尊前往\"守备武将\"的府上,慰问那名已是抱病多日的酒色之徒。 待到亲眼瞧见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守备武将\"之后,遵义知府才算彻底放下心来,甚至还耐着性子,于\"守备武将\"寒暄了多时,一直到太阳落山之际,方才回到了自己知府衙门。 ... \"师爷,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本官危矣,遵义百姓危矣。\" 灯火通明的官厅中,一身常服的知府大人与其幕僚席地而坐,杯觥交错间,一道含含糊糊的声音自官厅中响起。 \"大人谬赞!\" 闻言,已是有了三分醉意的师爷忙是精神一震,规规矩矩的起身,双手接过文官递过来的酒盅之后,方才谦虚道。 早在面前文官初次于地方任职,二人便是开始\"合作\",距今已是十年有余,对于其脾气秉性自是十分了解。 \"唔..\" 见得眼前的师爷没有居功自傲,仍是如往常一般恭敬,文官的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满意之色。 倘若没有面前师爷的\"鼎力相助\",他断然无法在短短十余年的时间里,便由一名微不足道的县令,一跃成为代天巡狩的地方知府。 一念至此,知府大人心中便是一动,有心与身前师爷说些\"心里话\",继而抒发近些天的苦闷心情,却不曾想一道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于茫茫夜色之中骤然响起:\"走水了!\" 砰! 手中的酒盅骤然落地,稍作迟疑过后,文官便是下意识的自地上起身,些许酒意瞬间散去,一双惊疑不定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 好端端的,如何会走水? \"保护大人!\" 正愣神的功夫,便见得身前的师爷急匆匆的朝着外间跑去,声音急促的招呼声应当于外间当值的侍卫和差役。 一语作罢,师爷及文官想象中的\"纷涌而至\"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愈发凄厉,甚至还伴随着喊杀声与哭喊声。 \"贼人进城了!\" 咕噜。 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师爷便是下意识的瞧向身旁面色惨白的文官。 二人虽然未曾经历任何刀兵之事,但却清楚于耳畔旁骤然响起的喊杀声以及哭喊声意味着什么。 这遵义城虽然不比贵阳那般城高池深,但城墙仍是高两丈不止,纵然是水西土司领兵来犯,也没有如此轻易破城的道理。 但很显然,纵然是\"智勇双全\"的师爷此时也无法为身旁的文官解答其心中疑惑,只是绝望的听到夜色之中传来的喊杀声及哭喊声越来越大,甚至府衙中都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 ... 遵义城西门内。 瞧着火光冲天的城池,一名脸色有些稚嫩的夷人满脸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大兄,这遵义城如此轻易的便落入我等手中了?\" 各式各样的声音中,稚嫩夷人脸上充斥着亢奋及贪婪,其眸子死死的盯着街道两旁的坊市以及四散而逃的百姓。 饶是知晓在\"大长老\"的带领下,他们水西大军定然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如此轻易的攻破遵义重镇,仍是令其喜出望外,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战争\"的认知。 原本应是静谧无声的夜色中,女人的哭喊声以及族人狠辣的狞笑声显得格外刺耳,令其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唔..\"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手中同样着紧握着兵刃的鲁巴也是为之一滞,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依着族中\"老爷们\"的说法,他们已是提前在遵义城中安插了不少内应,但鲁巴也没有料到,这\"内应\"竟然是守城的士卒。 到了约定的时辰之后,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厚重的城门便是由内而外被缓缓推开,带头的竟然是身穿汉人甲胄的\"守备武将\"。 \"大兄,这城池归咱们了!\" 对于鲁巴脸上的异样,年轻夷人自是没有将其放在心中,只是兴奋的盯着四周,表情愈发凶狠,像是一头准备觅食的饿虎,死死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归咱们了!\" 感受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鲁巴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野心\",猛然将长刀于空中一挥,下意识的朝着街道身穿跑去。 见状,簇拥在其身旁的几名夷人像是得到了某种指示一般,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自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之后,便是各自寻了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不是第一批进城的狼兵,后面还有\"大长老\"的亲兵打扫战场,动作还要麻利些才是。 呜呜呜! 伴随着沉闷的嚎叫声,夜色之中的遵义城火光冲天,入目尽是狼藉,哭喊声及求饶声不绝于耳,曾经颇为安详的川贵重镇,已是化作一片人间炼狱。 火光之中,除了身着少数民族服饰的狼兵之外,甚至还有少许身穿大明鸳鸯战袍,同样说着\"方言\"的彝族士兵,也在各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其手中明晃晃的兵刃,因为沾染了血迹的缘故,在火光之中显得格外骇人。 火光之中,血色漫天。 ... 崇祯元年五月下旬,水西土司安邦彦自号\"四裔大长老\",领狼兵数万自织金关而出,趁夜色抵达遵义城外,并在城中内应的帮助下,不费吹灰之力夺城。 消息传出,川贵大震,天下大震。 <<明史 第185章 遵义事 五月十七,节在小满。 已是卯时三刻,笼罩在清晨薄雾之中的遵义城遍地狼藉,入目尽是断壁残垣以及倒在血泊之中,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尸首。 虽然距离趁着夜色\"突袭\"遵义城已是过去两日有余,但城中仍有烟尘未曾散去,刺鼻的浓烟以及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城中央,原本威严肃静的\"知府衙门\"已是沦为\"四裔大长老\"安邦彦的临时住所,周边尽是面色狰狞的狼兵,其出鞘的兵刃上充斥着鲜血干涸之后的血渍。 不多时,在众多狼兵敬畏的眼神中,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志得意满的领着几名心腹自府衙深处而出,身上穿着一件与其有些不太合身的红色官袍,配合其挂在腰间的长刀,显得不伦不类,宛若戏文中的\"混世魔王\"。 站在安邦彦身后的,除却面容与其有三分相似的长子之外,还有一名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武将。 若是有知晓\"内情\"的百姓在此,便会认出这名武将便是\"抱病\"多日的千户守备,此时正一脸淡定的与身旁的安武功谈笑着。 \"吾儿,儿郎们都聚集的差不多了吧?\" 抬头瞧了瞧逐渐稀薄的晨雾,几乎一夜未睡的安邦彦神色癫狂的朝着身后长子招呼道。 闻言,安武功忙是止住了与身旁武将的谈笑,主动上前一步,颇为殷切的点了点头:\"父亲所言甚是,儿郎们已然尽数到遵义了。\" 前些天他们水西狼兵自织金关而出的时候,关外负责\"看守\"他们的数百名官兵甚至不曾做丝毫的抵抗,便是四散而逃。 一些彝族官兵甚至毫不犹豫的\"临阵倒戈\",直接加入了他们水西狼兵的大军。 经过这两日的\"打猎\",纵然是之前有所迟疑的士卒也是卸去了全部的防备,不仅面色红润了许多,眼神更是犀利异常。 对于麾下狼兵的改变,安武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精通行伍的他知晓,唯有经历过生死磨炼的狼兵,才能算作\"精锐之师\"。 眼前这群见过血的狼兵,虽说无法与族中的那几千老卒相比,但也成长了不少。 起码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兵相比,已是可堪大用。 \"好,奢崇明那边呢?动手了吗?\"沉默少许,安邦彦亢奋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旁响起。 遵义虽是连接川贵的重镇,但仅凭一个遵义,是断然无法令其满意的,此地前些年便曾被他纳入囊中,但因为\"势单力薄\"的缘故,在官兵的围剿之下,仍是不得不退守水西。 此次他蛰伏数年,定然要一雪前耻,但安邦彦深知,仅凭一己之力,断然无法对抗由四川巡抚朱燮元领衔的官兵,他需要有人从旁为其分担压力。 正因如此,他才力排众议,将族中两万狼兵派遣至奢崇明麾下,令其围困贵阳。 \"估计也就是这两日了..\" 闻言,安武功脸上的狞笑稍稍黯淡了些许,在自己父亲有些凌厉的眼神中,小心翼翼的说道。 那奢崇明虽然曾为四川永宁土司,但其麾下精锐早已损伤殆尽,就连其视为继承人的长子也是死于乱军之中。 种种打击之下,奢崇明已是变得\"贪生怕死\",怕是只有他们水西安氏攻克遵义的消息传递至天柱峰下,奢崇明才会领兵过江。 \"哼!\" 虽然心中多少有了些许准备,但安邦彦仍是颇为不满的冷哼一声,眉眼之间满是不耐之色。 曾几何时,奢崇明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甚至敢自称\"梁王\",兵锋所指,无往而无不胜。 前后不过几年的时间,奢崇明却是变得如此\"贪生怕死\",实在是有些令人感慨。 \"父亲放心,那奢崇明满脑子都是为其长子复仇,只要我等攻克遵义的消息一到,不用我等催促,其便会迫不及待领兵过江。\" 稍稍整理了一番措辞,同样是一夜未睡的安武功便是\"兴致勃勃\"的说道,至于奢崇明是否能够顺利拿下贵阳城,与他们汇合,则完全不在其考虑范围之中。 他们\"奢安\"大军势头最盛的时候,曾经围困贵阳城一年有余,几乎令其成为一座死城。 虽说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贵阳城已然恢复了些许元气,但远远无法与巅峰时期相比。 不说城中百姓,就说其城外的两个千户卫所中的官兵,只怕已是\"十不存一\"。 虽说依着族中的情报来看,那新任的贵阳知府孙传庭已是招募到不少新兵,又将地方上的一些老卒尽数召集至贵阳,但安武功完全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好,速速派人前往天柱峰,催促奢崇明出兵。\" \"你我父子亲率大军,直扑平越府。\" 万历二十九年,播州土司杨应龙兵败身亡之后,朝廷便是将其家族世代掌控的土地一分为二,前为平越府,后为遵义府。 与遵义府一同,生活在平越府中的百姓也多以土生土长的\"夷人\"为主,仅有少许流官。 安邦彦有足够的自信,只要他们父子领兵行至平越府,便能令得城中军民百姓望风而降。 待到其将平越府纳入麾下之后,便可出峩黎山,兵峰直指奢崇明昔日之故地永宁,将战火蔓延到川中。 \"是,父..大长老!\" 兴许是有些不习惯,安武功最后也没有将自己父亲那颇为拗口的\"四裔大长老\"的名讳叫出,只是称其为大长老,但其心中却是隐隐有些不以为意。 昔日那奢崇明起兵造反的时候,都敢自称为\"梁王\",而自己父亲作为传承了千余年的水西安氏的\"话事人\",却仅仅自称为\"罗甸大王\",今次更是将旗号便更为更加拗口的\"四裔大长老\",听上去仍是土司内部的称呼。 这还不算,自己的父亲身上竟是还穿着遵义知府的官袍,这算怎么回事? \"大长老放心,我水西大军定然马到成功!\" \"明军不过土鸡瓦狗,一触即溃。\" 不同于欲言又止的安武功,其余的夷人将校则是满脸狞笑,言辞之中便是对官兵的不屑。 石柱土司秦良玉及其麾下白杆军已然离川赴京,这一次倒是要瞧瞧,朱燮元拿什么抵抗他们水西狼兵! 第186章 各方反应(上) 就在安邦彦父子踌躇满志,准备兴兵讨伐平越府的时候,新任的贵阳知府孙传庭正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岗哨\",脸色阴沉的吓人。 \"遵义已是尽数落入叛军手中,还请府尊大人早做准备..\" 迎着孙传庭骇人的眼神,一名寻常百姓打扮的中年人颤颤巍巍的说道,官厅中的气氛宛如冰雪一般冷凝。 近些时日颇得孙传庭重用的王守备也是身躯剧烈的颤抖着,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就算那水西安邦彦倾巢而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拿下一座川贵重镇,可眼前这几名\"岗哨\"都是追随他多年的心腹,断然不会蒙骗他们.. \"尔等示警有功,战事过后,本官自有赏赐,先下去歇着吧。\"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与惊惧,孙传庭故作镇定的朝着几名脸色惊慌不定的\"岗哨\"摆了摆手。 这川贵局势果然如天子所料,贼心不死的安邦彦还是反了,甚至轻而易举的便是夺下连接川贵的遵义城,情况远比他想象中糟糕。 与连接川贵的遵义相比,自己坐镇的贵阳城乃是贵州核心,精华所在,更像一柄尖刀,悬在水西辖地身前。 那安邦彦若是想要将战火弥漫到整个川贵地区,自己坐镇的贵阳城定然是其目标之一。 一念至此,孙传庭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凝重,水西土司于贵州地区传承千年不止,麾下势力错综复杂,谁也不知晓那安邦彦究竟藏有何等的底牌。 \"奢安之辈,贼心不死..\" 不同于故作镇定的孙传庭,一身戎甲的王守备见得官厅四下无人,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惊恐之情,直接扑在前几日布置好的沙盘前,死死的盯着遵义城所在的位置,状若疯癫的低喃着。 嘶! 一句无心之前,却是点醒了微微失神的孙传庭,令其同样是快步行至沙盘前,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奢崇明!\" 半晌过后,孙传庭的眸子先是涌现了一抹精光,随后便是手指着与贵阳城一江之隔的天柱峰,急切的说道。 难怪安邦彦并没有选择率先兴兵由自己坐镇的贵阳城,而是选择了自织金关而出,直扑遵义城。 自从就任贵阳知府以来,他便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水西土司的身上,却是将昔日的\"梁王\"奢崇明给忘在脑后。 \"王守备,即刻封闭城门,点燃狼烟!\" 电光火石之间,孙传庭便是做出了决定,声音急切的朝着尚还在喃喃自语的武将说道。 \"府尊大人?\" 耳畔旁犹如惊雷一般的声音终是将武将自失神的状态中,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作为近些天颇得孙传庭倚重的亲随,他自是知晓身旁文官前些天曾下达过一道令人有些匪夷所思的命令。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得府城狼烟一起,贵阳府麾下诸县城即刻将县中库房清空,并且全力疏散百姓,县中官员及士卒也可自行\"撤退\"。 要知晓,此举不单单\"劳民伤财\",对于众位县城官员来说,更是\"失土之责\"。 无论日后战果如何,这些官员都有可能被扣上\"未战先怯\"的帽子,而孙传庭作为下达此道命令的\"始作俑者\",更是首当其冲。 \"快去,你想我大明百姓惨死不成!\" 见得身旁武将面露迟疑之色,一身常服打扮的孙传庭又气又怒,将声音也是提高了不少。 如若他没有猜错,驻扎在天柱峰脚下的奢崇明之所以没有及时\"兵临城下\",便是在等待安邦彦的消息。 现如今他已是知晓遵义沦陷的噩耗,想必望眼欲穿的奢崇明也很快便会做出反应。 虽然尚不清楚奢崇明麾下兵力几何,但也绝不是仅靠各县之力便更抗衡的。 唯一的\"胜算\"便是将各府县\"精锐\"尽数集中到府城,凭借着贵阳城高池深的地理优势,与奢崇明斡旋。 只要贵阳不丢,\"奢安\"乱军便无法将战火蔓延到整个川贵地区,仅靠安邦彦一己之力,纵然能够攻克遵义以及毗邻的平越府,也难以对抗驻扎在四川永宁的朝廷大军。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亲自坐镇的贵阳城都拥有足以改写战局的重要性。 一念至此,孙传庭便是有些庆幸,还好他自到任之初,便是力排众议的招募新兵,整饬兵备,更借着\"天子心腹\"的关系,从四川巡抚朱燮元那里\"借\"来了不少甲胄。 \"嗯?王守备莫不是要抗命?\" 就当孙传庭准备前往城门视察的时候,其余光却是意外的发现王守备仍是于原地驻足。 \"府尊大人误会了,卑职是怕狼烟一起,城中的商户趁机哄抬物价,令得百姓人心惶惶..\" 闻言,王守备忙是躬身说道,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恐,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孙传庭身上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哪里是饱腹经纶的读书人,这分明是沉沦沙场多年的悍将。 \"倒是提醒本官了,派人将城中商户物资全部收缴,另外将城外的船只尽数看管起来,不方便看管的就一把火烧了。\" \"犯上作乱者,直接拿了!\" 孙传庭自是知晓身前武将的担忧不无道理,更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定然会被朝中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弹劾。 但眼下西南狼烟已起,他个人仕途在十数万百姓的安危及大明社稷面前却是一文不值。 贵阳城中的物资每多上一些,坚守的时日便能长上一些。 \"是!\" 终究是武将出身,见得孙传庭的脸色不似玩笑,王守备也收起了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疾步朝着官厅外跑去。 见状,孙传庭也是自墙上拿起了昔日离京之前,天子亲自赠与的\"尚方宝剑\",疾步朝着城头而去。 此时此刻,他格外庆幸自己招募了数千新兵,虽然无法与朱燮元麾下的老卒相比,但比起城中那些惊慌不定的青壮却是强上不少。 兴许是心中有事,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孙传庭便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行至贵阳城头,此时数道狼烟已是于空中升腾而起。 感受到身旁亲兵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孙传庭也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只觉得山雨欲来,泰山压顶。 西南乱事将启。 第187章 各方反应(中) 第187章各方反应(中) 五月十九,永宁。 国朝初年,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后,考虑到川贵地区自古以来便是远离中枢的边陲之地,境内土司林立,错综复杂,故而在朝臣的劝谏下,对其实行羁縻制度。 其中,隶属于四川泸州管辖的永宁宣抚司便由当地土司\"奢氏家族\"自治,其巅峰时,就连遵义,平越等川贵重镇都由永宁宣抚司管辖。 天启四年,随着\"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兵败,逃窜至贵州水西之后,曾经威名远扬的\"永宁宣抚司\"便被取消,其领地划入四川叙州府管辖。 待到天启六年,\"奢安叛军\"自贵阳城外折戟沉沙之后,四川巡抚朱燮元便将\"督抚衙门\"临时迁徙到永宁城,麾下大军也尽数驻扎于此。 自此,这座曾经饱经战火的小城便是彻底安定下来,城中百姓也逐渐忘记了那段曾经被战火笼罩的噩梦。 只是昨日早些时候,一道骇人听闻的消息突然自城中蔓延开来,蛰伏多日的水西土司安邦彦卷土重来,已然领兵踏平连接川贵的遵义城,不日便将抵达永宁。 宛若星星燎原一般,惊惶不安的气氛瞬间便是在城中蔓延,有人趁机闹事,也有人携带家眷出逃,更多的百姓则是不惜将家中仅有的些许积蓄,尽数换成了粮食。 乱世之中,手中粮食充足,便能多一些活下去的把握。 在四川巡抚朱燮元的干涉下,城中的粮价倒没有出现太大范围的波动,但仍止不住人人抢购的热潮,为此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站在城楼上,望着脚下人心惶惶的川中百姓,四川巡抚朱燮元不由得微微失神,他依稀记得,前两年他领兵行至永宁的时候,城中百姓也是这般反应。 饶是朝廷已然数次于正面战场击溃\"奢安叛军\",但百姓仍是对前些年的战乱心有余悸。 望着乱糟糟的人群,朱燮元面色沉重的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永宁城少数还算镇定的,便是他身后的众位文武官员。 除此之外,就连远处那些手握兵刃的士卒都是面色微微发白,脸上的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作为代天巡狩的四川巡抚,五省军马大权仅在其手,朱燮元深知自己肩负着何等重担。 朝廷亦或者说紫禁城中的天子从来都没打算与水西土司安邦彦\"和谈\",唯有强而有力的镇压,才能令得川贵地区这些野心勃勃的土司\"忠于王事\"。 已是领兵多年,心中对此结果又早有预料,故而朱燮元的反应倒是颇为淡定,脸上也没有太多的慌乱之色,轻轻转过身,迎着面前众人惊慌失措的眼神,缓缓说道:\"一大早,给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便是发出。\" \"水西安邦彦来势汹汹,诸位有何良策?\" 作为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其守土有责,断然不可能像昔年那些庸碌的川贵官员一样,弃城而逃,遑论其麾下尚有数万大军,尽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老卒。 \"督抚大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一名身着文山甲的武将上前一步,主动拱手说道:\"川贵五万精锐尽数驻扎在永宁城外,卑职请战!\" 今时不同往日,曾经如日中天的\"奢安叛军\"在面前文官的运筹帷幄之下,实力已是大不如前。 虽说那安邦彦麾下仍有狼兵数万,但养精蓄锐多时的官兵战力也是不可小觑,此役胜算不小。 \"唔..\" 出乎武将的意外,一袭红袍的朱燮元并未肯定其提议,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仍是有些深邃。 见状,几名跃跃欲试的武将均是下意识的将已然涌现至嘴边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面面相觑之下,只觉得有些莫名。 \"依着军报来看,安邦彦父子领兵五万,已然踏平了遵义,只怕平越府也是沦陷。\" \"眼下叛军士气正旺,我大军若是贸然迎上去,只怕正中安邦彦的下怀..\" 迎着身前众人不解的眼神,四川巡抚朱燮元缓缓说道。 作为川贵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朱燮元深知前两次官兵之所以能够令得\"奢安叛军\"铩羽而归,并非麾下士卒骁勇善战,也不是自己\"指挥有方\",而是凭借着城高池深的便利以及城头火炮的压制.. 毕竟安邦彦麾下的狼兵若是放下刀兵,便是终日与山林猛兽生死搏杀的猎人,战力有目共睹。 正面野战,永宁城外那些官兵纵然能够凭借着身上甲胄的优势,与安邦彦麾下的肉搏战中取胜,只怕也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如此战果,虽是能够将水西土司平定,但只怕其余素有野心的土司又会蠢蠢欲动起来。 为了保证川贵地区的稳定,他要努力将\"战损\"降到最低,如此才能够震慑那些拥兵自重的地方土司。 从始至终,朱燮元都没有放下对其余‘‘坐山观虎斗’’的土司的戒心。 毕竟似石柱秦良玉这等忠心耿耿的土司在整个国朝的历史上都不多见。 \"督抚大人的意思是?\" 都是领兵多年的宿将,前后几个呼吸的功夫,几名身材魁梧的武将便理解了朱燮元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心中一动,颇为急切的问道。 \"诱敌深入!\" 沉默半晌,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自众人耳畔旁响起,他经略永宁已是两年有余,自可占据有利地形。 安邦彦虽是来势汹汹,但他为此已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现如今他最为担忧的,反倒是三百里外的贵阳府。 最为贵州的核心所在,贵阳城可谓是重中之重,若是其落入叛军之手,定会令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继而动摇大军士气。 只可惜川中最为精锐的白杆军已然被天子召至京师,不然令其驰援贵阳,便能平添不少胜算。 眼下这等局势,只能寄希望于贵阳城中那位新任的孙知府力挽狂澜。 一念至此,朱燮元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贵阳的方向。 第188章 各方反应(下) 第188章各方反应(下) 与此同时,云南省昆明府城中的巡抚衙门内,才刚刚上任不久的云南巡抚谢存仁也正在召集城中的文武官员紧急议事,脸上的表情凝重无比。 自从今日早些时候,收到了水西土司安邦彦\"卷土重来\"的时候,他便是将城中总兵召集至署衙议事。 在众多身着甲胄的武将当中,一名面容有些白皙的年轻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其人仅仅是一身常服打扮,但却坦然坐在众人首位,毫无血色的面容之上满是慌乱之色,胸口不住的起伏着。 \"黔国公,您的意思呢?\" 兴许是年轻人闹出的\"动静\"太大,正在与身前武将低声交谈的云南巡抚谢存仁突然停住了话语,转而将目光投向正在大口呼吸的年轻人,面沉似水的问道。 \"唔..\" 微微错愕了半晌,面色白皙的年轻人方才意识到,上首的云南巡抚是在与自己交谈,不由得断断续续的说道:\"我黔国公府世受皇恩,坐镇云南两百余年,自是不会对安邦彦这等乱臣贼子坐视不理。\" \"一切皆由督抚大人做主。\" 言罢,年轻人便是在官厅中众位武将失望的眼神中止住了话语,只是瘫在身后的椅子上,大口的呼吸着,好似刚刚的言语用尽了其全部的力气。 瞧见年轻人\"原形毕露\",上首的云南巡抚谢存仁不由得微微摇头,眼眸深处露出一抹鄙夷之色。 自西平侯沐英开始,其家族世代镇守云南地区,至今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历代黔国公均是\"有所建树\"。 只是似这等显赫的家族,也终究抵不过\"风水轮流转\"的历史定论,曾经堪称西南地区\"定海神针\"的黔国公府,也终于出了一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面前这年轻人名为沐启元,乃是当代黔国公,自幼不学无术,在昆明作威作福,毫无其父祖之风。 虽然就任云南巡抚一职至今不足年余,但谢存仁却是深刻见识到了面前这位\"黔国公\"的本事,平日里深受其苦。 ‘‘报!’’未等上首的云南巡抚做声,便听得一道有些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自官厅外响起。 只一瞬间,本就气氛冷凝的官厅愈发沉寂,人人都将惊慌不定的眼神投向外间。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士卒闯了进来,在官厅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颤颤巍巍的说道:‘‘王弄山土司派人来见,请命入贵平乱。’’ 哗! 官厅瞬间一片哗然,本以为等来的是某个‘‘噩耗’’,却不曾想等来的是‘‘土司请命’’。 要知晓,随着建州女真于辽镇崛起,朝廷不断自川贵抽调精锐赶赴辽东平乱,这些拥兵自重的地方土司几乎毫不掩饰心中的野心。 前些年,上一任黔国公沐昌祚尚且在世的时候,凭借着多年以来的积威,云南这些土司还不敢过于放肆。 沐昌祚年少袭爵,曾多次亲自领兵平定战乱,于整个云南境内都享有不菲的名望,狠狠震慑着境内的诸多势力。 但是随着沐昌祚离世,黔国公府后继无人,朝廷对于云南境内这些手握重兵的土司几乎没有半点震慑可言。 在过去的几年中,这些土司莫说主动请命‘‘平叛’’,就连沐启元继任黔国公,谢存仁入主云南布政司这等重要时刻,这些土司都不曾派使来见。 无须多言,王弄山土司沙氏在这等关键时刻主动跳出来‘‘请命平乱’’,其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恐怕‘‘平乱’’为假,趁机兴风作浪才是真。 ‘‘此举不可。’’稍作沉默过后,便见得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自座位上起身,微微颤抖的声音中满是不安。 ‘‘督府大人,王弄山土司别有用心!’’ ‘‘大人三思而后行呐。’’ 不多时,各式各样的附和声便自官厅中响起,令得脸上才刚刚涌现了些许惊喜之色的沐启元又重新低下了头。 作为代替朝廷,世代镇守云南的‘‘黔国公’’,历代黔国公身上都担着镇南将军的差事。 眼下川贵战事一起,他作为现任的‘‘镇南将军’’,便是在场众多将校中领兵出征的不二人选。 若是‘‘纵情声色’’,沐启元自认还有些‘‘见解’’,但若是领兵出征,他可是一窍不通。 战场,那可是会死人的! ‘‘唔…’’在众人如释重负的眼神中,云南巡抚谢存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这等浅显的道理,履历丰富的谢存仁自然知晓,他久在地方任职,自是不会被这等微末伎俩所哄骗,只是如何‘‘安抚’’这些土司的情绪,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传本官令,王弄山土司忠于王事,其心可嘉,令其整饬兵备,无诏不得轻举妄动。’’ 沉默半晌,谢存仁有些苦涩的声音在官厅中响起。 事发突然,此等应对手段虽然算不上‘‘高明’’,但也是最符合眼下局势的权宜之计。 ‘‘诸君,即刻约束各自麾下将士,务必保证昆明府的稳定。’’ 那水西土司于川贵地区传承千年,麾下势力错综复杂,就连堪称云南咽喉之地的乌撒府也是水西安氏的管辖范围。 眼下川贵形势尚不明朗,这些云南土司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展露其心中野心,谢存仁岂敢掉以轻心。 闻声,已然被酒色掏空身体的黔国公沐启元猛然抬头,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他虽然不理解上首的云南巡抚为何不肯让王弄山土司出滇平乱,但只要不让他亲自领兵便足够了。 毕竟他自幼在祖父的宠爱中长大,莫说领兵出征这等苦差事,就连稍微重些的体力活都不曾干过。 尤其是袭爵黔国公之后,更是终日流连于昆明城中的烟花之地,对于城外的军营,不曾有一日驻足。 此时能够继续待在昆明城中‘‘养精蓄锐’’他自是喜出望外,他可不想与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司狼兵打交道。 第189章 石破天惊 五月二十八。 卯时刚过,笼罩在京畿之地上空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永定门外的官道上已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令得睡眼惺忪的行商百姓均是不由得精神一震,下意识的退到官道两旁。 \"八百里加急,闲人躲避!\" 伴随着一道有些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几名骑士在城门外众多百姓惊疑不定的眼神中自远处官道的晨雾中冲出。 \"八百里加急!\" 少许的错愕过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便是在人群中响起,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面露惊恐之色,呼吸为之急促。 自国朝建立之初,唯有边镇告急亦或者地方出现\"谋逆\"的时候,才可动用这\"八百里加急\",尤其这骑士竟是自京师西南方向而来。 一念至此,一些\"懂行\"的百姓便是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不成才刚刚安歇了几年的\"川贵\"又起波澜,那\"奢安叛军\"卷土重来了? 顾不得理会周边百姓的议论声,为首的骑士着急忙慌的自怀中掏出一枚勘合,递到了几名脸色同样局促不定的守城士卒手中。 \"快,让开!\" 只一打眼,几名守城士卒便是脸色大变,随后双手下意识的挥舞着,指挥着已然有些骚动的人群。 原本还有些惊疑不定的百姓见得如此一幕,均是下意识的和身旁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面面相觑之下,均是瞧出了对方眼眸深处的惊恐。 西南果然有大事发生! ... ... 卯时三刻,天色尚未大亮,乾清宫暖阁中忽明忽暗的宫灯,将案牍后天子本就有些阴沉的脸色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 与案牍的天子一样,暖阁中的六部九卿们也是沉默不语,默默传阅着手中有些褶皱的奏本,脸上的表情均是凝重中夹杂着惊惶。 饶是早就知晓这些西南土司从来不曾熄灭心中的野心,但在场众人也没有料到,朝廷前不久才刚刚于辽东打击了一下建州女真的嚣张气焰,这\"奢安叛军\"又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大明拢共才安歇几日? \"水西安邦彦卷土重来,朱燮元可是能迅速将其平定?\" 见得身前朝臣已是将军报传阅完毕,天子听不出息怒的声音终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 在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看来,这位才刚刚于睡梦中惊醒的天子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但其眼眸深处却是毫无波澜,甚至隐隐有些释然。 \"陛下..\"闻言,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率先起身,在身旁众多同僚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拱手说道:\"四川巡抚朱燮元于永宁屯兵数万,总督五省兵马,白杆军也不日便将抵达川中,料想朱督抚定能如昔日一般,顺利将叛军镇压。\" 哗! 宛如一阵狂风掠过,乾清宫暖阁顿时一片哗然,包括内阁首辅李国普在内,众位执宰天下的朝臣均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如若不是兵部尚书王在晋提醒,他们竟是将白杆军奉命归川一事给忘在脑后。 在往深处想,天子已于早些时候,趁着\"东林\"于京中兴风作浪的时候,力排众议擢升前吏部主事孙传庭为贵阳知府。 如今看来,难不成天子早就料到\"奢安乱军\"会卷土重来,这才提前做了准备? \"唔..\" 没有理会神色各异的朝臣,案牍后的天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看上去对兵部尚书的答案并不是太满意。 眼下大明内忧外患不断,不提辽东蠢蠢欲动的建州女真及蛇鼠一窝的蒙古鞑子,光是陕北大地日益言重的\"民乱\"便令朱由检分身乏术。 虽然依着陕北各地的奏报来看,此次来势汹汹的\"民乱\"尚未波及到九边重镇,暂无士卒哗变。 但朱由检深知,眼下\"局势\"之所以可控,全是他年前在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建议下,重开内帑,给九边众将士补足了军饷的缘故,但造成\"民乱\"的根本原因仍是没有解决。 如若对陕北\"民乱\"置之不理,只怕在原本历史上浩浩荡荡的\"农民起义\"仍会不可避免的登上历史舞台。 值此情况下,西南战事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大明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这些野心勃勃的土司。 \"陛下,为支持川贵战事,臣请对川贵增兵派饷。\" 兴许是察觉到了天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满,坐在众臣首位的内阁首辅李国普当即起身,拱手说道。 四川巡抚朱燮元屯兵所在的永宁乃是川贵交界的咽喉之地,只要扼守永宁不丢,此役便不会波及到川中。 听得此话,户部尚书毕自严便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他虽然不似身旁的兵部尚书王在晋那般知晓行伍之事,但也清楚这西南的稳定,对于如今的大明有多重要。 若有可能,他也想驰援西南战场,只是如今国库空虚,就连辽东众将士的犒赏都是自天子内帑而出,哪里有多余的银子驰援西南? 更别提京师距离川贵三千里不止,沿途花费无数,若是在算上自四处筹措的时间,只怕待到粮饷运抵川贵,战事已是结束多时。 就在户部尚书毕自严忧心忡忡的时候,一道令其惊喜交加的声音宛如惊雷一般,在其耳畔旁响起:\"传至四川成都蜀王府,令其先行为大军颠覆粮饷,战后朝廷自有补偿。\" 嘶,书房中再度传来众臣倒吸凉气的声音,天子此番言论着实有些\"骇人听闻\",这是直接向宗室藩王下手了? 兹事重大,就连被朱由检亲手提拔的内阁都是沉默不语,不敢轻易表态,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四川成都向来以富庶闻名,于成都传承两百余年的蜀王府更是在民间享有\"天下藩王,唯蜀府最富\"的名声。 以蜀王府的财力,负担永宁数万将士的粮饷绰绰有余,只是此事太过敏感,一旦宣扬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东厂及锦衣卫,也给朕动起来。\" 迎着众位朝臣惊疑不定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坚定的点了点头,其充斥着肃杀之意的声音更是令人心中一惊。 天子好强烈的杀意。 第190章 东林不死? 次日清晨,京师天色才刚刚大亮,街道上除却挑着扁担叫卖的小厮之外,行人寥寥;位于长安街东侧的通政司衙门外却是人满为患,周围甚至还有些手持兵刃的五城兵马司差役维持秩序。 人群中,除了准备将今日\"邸报\"发往大明各府县的吏员之外,绝大部分人竟是些管家亦或者随从打扮,其中还包括不少京中各大茶楼酒肆的店小二。 这般闹哄哄的场面自然令得等候于此的吏员皱眉不止,但见得上官都是沉默不语,便只得强压住心中的不满,领了差事之后,匆匆离去。 早在前宋的时候,民间便专门出现了一些抄录邸报,继而售卖牟利的商人,一些身份不足列朝听政的官员为了\"紧跟时事\",纷纷自掏腰包去购买这些邸报。 待到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之后,更是专门设立了负责出版\"邸报\"的通政司衙门。 随着大明天子逐渐\"怠政\",由通政司出版的邸报便成为了民间百姓唯一了解朝中局势的渠道。 经过一夜的发酵,京中百姓上至行将就木的老人,下至牙牙学语的孩童,均知晓昨日川贵有八百里加急进京,但是对于朝廷究竟会如何面对,却是一头雾水。 故而一大早,京中尚有些名望的豪绅富商便派了府中的下人来通政司外排队,想要第一时间了解朝廷的动向。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待到十数位提塘官先后离去之后,在府衙外众人翘首以盼的眼神中,终见得一名吏员打扮的中年人领着几名差役自身后的衙门中缓缓走出。 见状,本就嘈杂的人群忙是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令得在周遭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差役口中厉呵不止。 一时间,队伍愈发混乱。 \"肃静!\" 兴许是觉得眼前队伍再度嘈杂下去会引发混乱,被几名差役簇拥在中间的吏员突然眉头一皱,颇为不满的嚷嚷道。 见得效果不佳,随即便是朝着身后的侍卫摆了摆手,示意其手中紧握的刀剑出鞘,周遭的五城兵马司见状也是如法炮制,不断挥舞着手中的棍棒。 如此震慑下,喧闹不已的人群终是慢慢安静下来,令得中年吏员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得意之色。 他不过是通政司中一名\"不入流\"的吏员,平日里无论是面对着咄咄逼人的上官亦或者\"狗仗人势\"的管家小厮,均是陪着笑脸,哪里有像眼前这般\"硬气\"的时刻。 不过他也知晓,这一切皆拜自己身后的\"邸报\"所致,故而也不敢耽搁太多的时间,便是示意开始售卖。 早年嘉靖年间,一心沉醉于修仙的道宗皇帝便是幽居深宫,不问政事,令得通政司\"邸报\"的地位水涨船高。 待到万历年间,神宗皇帝又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同样幽居深宫,使得通政司\"邸报\"在愈发重要的同时,一切都趋于正轨。 尤其是随着\"活字印刷术\"的兴起,通政司更是对邸报的内容和格式有了明确的要求,正规许多。 此时拥挤在通政司府衙外的要么是豪绅富商的管家小厮,要么是茶楼酒肆的店小二,些许邸报钱自是不被他们放在眼里,故而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千余份邸报便是被售罄一空。 直到中年吏员及身旁侍卫返回府衙的时候,还有不少来迟的管家下人在不断挥舞着银钱,高声央求。 ... ... 进到府衙中,刚刚还于外间\"挥斥方遒\"的中年吏员瞬间态度一转,蹑手蹑脚的行至官厅之中,冲着上首正在闭目养神的通政使曹于汴躬身行礼。 \"售罄了?\" 感受到身前传来的脚步声,案牍后的曹于汴缓缓睁开了眼睛,神色有些复杂的问道。 \"回大人,售罄了。\" 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中年吏员规规矩矩的行道,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淡定一些。 他在通政司做事多年,但却从未与位列九卿之易的\"通政使\"打过任何交道,眼下得蒙其亲自召见,自是喜不自胜。 \"哦..\" 闻言,案牍后的通政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没有露出半点意外的神色,昨日自西南而来的骑士在朝阳门外闹出了那般大的动静,但凡心思机灵些的,都会知晓今日\"邸报\"定会有重大消息要颁布。 \"你下去吧..\" 沉吟多时,见得中年吏员仍是规规矩矩的立于案牍之前,曹于汴不由得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望着中年吏员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吏员,曹于汴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不大的眼睛也微微眯起,像是在纠结某些事一般。 作为通政司的最高长官,他不仅对今日邸报所刊登的内容了如指掌,昨日更位列乾清宫暖阁听政,在知晓西南所发生一切的同时,还知晓天子的应对。 饶是天子继位之处,便通过整饬京营,\"逼反\"勋贵展现出其\"薄情寡恩\"的一面,但曹于汴也没料到,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天子心思竟是如此之重,他竟是真的对打算宗室\"动手\"。 放眼国朝两百余年的国祚中,恐怕除却昔日\"靖难之役\",彼时尚为燕王的朱棣曾向地方宗室借兵借粮之外,再也没有哪位天子像当今天子一样,主动令地方宗室负担朝廷战事开支。 虽然此举看似影响不到地方上的普通百姓,但只怕那成都府的蜀王会连本带利的自百姓身上\"找补\"回来。 更令曹于汴惊恐不已的是,此等\"劳民伤财\"的政令,其余的袍泽就像意识不到其危害一般,对其熟视无睹,任由深宫中的天子胡作为非。 想到这里,曹于汴便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拿起身旁的笔墨,开始龙飞凤舞起来。 朝中众臣尽皆对天子的\"劳民伤财\"之举视而不见,但他曹于汴却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令蜀王府暂且垫付大军开支?这根本就不是苛待宗室,这分明是在苛待蜀地百姓。 为今之计,便是给自己昔日的那些同窗好友去信,利用他们于士林中的影响力,令紫禁城中的天子收回成命。 一念至此,曹于汴心中突然一动,回想起昔日\"东林魁首\"钱龙锡狼狈离京之际,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东林,不死。 第191章 望狼烟(上) 漠南草原。 此地距离京畿之地两千里之余,自明太祖于南京建国称帝,逼迫北元皇室\"北狩\"之后,蒙古人便重新入主这片一望无际的塞外草原。 眼下正值春夏交织之际,又赶上大晴天,徐徐微风吹在脸庞之上,令人心旷神怡,空气中都弥漫着青草的微香。 蓝天白云之下,无边无际的营帐拔地而起,令人望而生畏的大纛于空中随风摇曳。 戒备森严的营地中,一队队厉兵秣马的女真岗哨纵马而出,肆无忌惮的驰骋在蒙古人的\"地盘\"上。 早年老酋努尔哈赤刚刚于赫图阿拉建国称帝之后,漠南草原上的科尔沁部便是迫不及待的向其投来了橄榄枝,达成了所谓的\"金蒙联盟\"。 此后数年的时间里,建州女真于辽东攻城略地,战无不胜,令得一些作壁上观的蒙古部落都是主动向其靠拢。 待到皇太极继位为汗之后,更是迫不及待的兴兵漠南草原,逼迫实力最强的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不断\"西迁\"。 一时间,建州女真倒是成为了草原上的\"霸主\",号令众多蒙古部落。 ... ... 营地正中,一顶规制明显特殊许多的\"蒙古包\"内,十数位甲胄齐整的将校正规规矩矩的立于两侧,面色尚有些稚嫩的\"墨尔根戴青\"多尔衮则是当仁不让的居于正中,众人的脸色均是有些隐晦不定。 \"大汗令我领兵回转?\"稍作沉默过后,多尔衮波澜不惊的声音自营帐中响起。 \"是,贝勒。\" 闻言,立于多尔衮身前的女真鞑子忙是躬身应是,同时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毕恭毕敬的交到多尔衮手中。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手将其翻开之后,多尔衮发现皇太极在信中并没有透露太多\"情报\",反倒是以兄长的身份,关心起自己的身体,盼其早日领兵回转。 自\"锦州大捷\"之后,漠南草原上的内喀尔喀等部突然\"蠢蠢欲动\",与明廷开始眉来眼去。 碍于汗国刚刚于锦州城外吃了败仗,国内百姓人心惶惶及内喀尔喀等部势力深厚等缘故,皇太极并未即刻\"征讨\"这些三心二意的蒙古盟友。 一直到皇太极着手解决了国内诡谲的局势,并且发现明廷毫无动作之后,这才令多尔衮领兵\"问罪\"蒙古部落。 依着皇太极的意思,虽然不至于与\"蒙古盟友\"倒戈相见,但也要狠狠震慑他们一番,只是这才几天的功夫,大汗便突然令自己领兵回返,这有些不合常理。 一念至此,多尔衮眼眶便是一缩,有些急切的看向身前的女真鞑子:\"可是明廷那边有要事发生?\" 咕噜。 兴许是没有料到多尔衮如此轻易的便猜出了\"前因后果\",立在帐中的女真鞑子不由得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稍作迟疑之后,方在多尔衮凌厉的眼神中拱手说道:\"依着明国京城传来的消息,西南土司安邦彦及奢崇明又反了。\" 呵。 一声轻笑过后,多尔衮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一边摆手示意鞑子自行离去,一边将目光投向明廷京师的方向。 今日已是六月初一了,依着时间推算,只怕早在五月中旬的时候,那不甘寂寞的安邦彦及奢崇明便是重新举起了反旗。 如此说来,岂不是意味着川贵乱局已是持续半月有余,以明廷卫所的萎靡程度来看,想必安邦彦等人已是在川贵重新站稳了脚跟罢。 以水西土司在川贵的势力,只要站稳脚跟,便能令得其余虎视眈眈的土司揭竿而起。 届时,波及整个川贵地区的战火又将重新点燃。 虽然年仅十六岁,但多尔衮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与其年纪严重不符的深沉模样,周边将校也是一言不发,默默注视着上首的多尔衮。 作为努尔哈赤晚年最为宠爱的\"幼子\",他不但被努尔哈赤亲自养于膝下,更在八岁的时候,便被封为\"和硕额真\",地位显赫无比。 除了被封为\"和硕额真\"之外,努尔哈赤在其生命的最后几年中,更是萌生了立多尔衮为继承人的想法,并将在大金国内象征着\"汗权\"的两黄旗军权交付于他和其同母胞兄阿济格的手上。 但也正因为这两黄旗的军权,才令皇太极心生忌惮,甚至假传努尔哈赤遗诏,逼死了其母妃阿巴亥,而后又用种种手段,将其手中的两黄旗军权收回,转而将镶白旗交到阿济格的手上。 军权是他在大金安身立命的根基,而表面上的沉默不语,隐忍不发则是他在皇太极面前的\"伪装\"。 多尔衮知晓,皇太极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他们三兄弟的警惕,不然何至于一边\"擢升\"自己,一边免去了自己嫡亲兄长阿济格的镶白旗主位置。 就在他奉命领兵\"问罪\"蒙古部落之前,大汗皇太极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免去了阿济格的旗主位置,转而将镶白旗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这种将命运交予他人掌控的感觉令多尔衮心中十分厌恶,但他心中更知晓,眼下他最为需要的便是时间。 早在天启元年,西南土司奢崇明及安邦彦便是先后揭竿而起,战火一度波及到周边多省,明廷不断的向其倾斜资源,也始终未能彻底将其平定。 而他们大金之所以能够在辽东顺风顺水,与西南战事糜烂,不断牵扯明廷精力也有不小的关系。 现如今,西南土司卷土重来,对于近段时间颇为萎靡的大金来说,无异于天赐良机。 倘若西南战事不能迅速解决,明廷便要自辽镇抽调精锐,此消彼长之下,辽镇便会愈发虚弱。 而他只要他能够不断的积累战功,早晚有一天能够取皇太极而代之。 呼。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万千思绪,多尔衮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残忍的笑容,迎着帐中将校殷切的眼神轻轻颔首:\"传令,班师回沈阳!\" \"是,贝勒!\" 没有丝毫的迟疑,众位将校争先恐后的声音便是在营帐中响起,每个人的眼眸深处都是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天助他们大金! 第192章 望狼烟(下) 云南省,王弄山土司府。 此时天色已晚,官厅中又没有点燃烛火,仅在角落处立了几个火盆,故而将坐在上首约莫五十余岁的沙源的面色映衬的隐晦不定。 其身前立着一名身着黑袍的年轻人,面容与其有三分相似,正是其次子沙定洲,此时正欲言又止的盯着他。 \"谢存仁仍是没有应承?\"半晌,沙源终是缓缓开口,其粗粒的声音在静谧无声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还没有..\"提及此事,沙定洲的脸上也难看了起来,愤愤不平的说道:\"不仅如此,昆明府城的戒备也森严了起来,就连那终日沉湎于酒色的黔国公也改了本性,竟是去军营中视察了。\" 自洪武十四年,西平侯沐英击溃北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彻底平定云南之后,其家族便世代于云南昆明坐镇,堪称大明在云南的\"定海神针\"。 任凭中原皇权更迭,但\"黔国公府\"在云南的地位却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历任云南巡抚都要仰仗\"黔国公府\",方才能够于云南立足。 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大明国力的衰弱,曾经如日中天的\"黔国公府\"也不可避免的衰弱下来,不在如国朝初年那般\"横行霸道\",对待境内诸多土司的态度也由强势镇压转为安抚为主。 尤其是上任黔国公沐昌祚,生平最为擅长\"平衡\",不断制衡各方土司势力,使得云南境内土司虽是野心勃勃,但却从未生出大的乱子。 其中,他们王弄山土司沙氏便是被沐昌祚选中的\"幸运儿\",凭借着沐昌祚的扶持,前后不过三十年的时间里,他们沙氏便一跃成为滇南有数的大土司。 尤其是在前两年,\"奢安叛军\"势头最盛的时候,他们沙氏奉前任云南巡抚闵洪学及黔国公沐昌祚的征召,赶赴川贵平乱,令得麾下势力扩大了数倍不止。 不仅是身上的官职及领地急剧膨胀,就连麾下的狼兵也聚拢了两万有余,可谓是兵强马壮。 依着沙定洲的念想,此次\"奢安乱军\"卷土重来,他们沙氏便能趁机积蓄实力,继续壮大己身,只是却没料到云南巡抚及黔国公府均是改了性子,居然对他们沙氏的\"请命\"视而不见。 \"唔..\" 闻言,老农模样的沙源脸上也露出了一抹颓色,其狡黠的眼神在茫茫夜色衬托下显得格外犀利。 与四川石柱土司一般,他们王弄山土司于万历年间数次奉召平乱,在官府那边倒是享有\"忠义\"的名声。 眼下云南巡抚及黔国公对他们的\"请命\"视而不见,应当不是起了猜忌之心,毕竟他沙源\"忠心耿耿\",甚至曾获得过万历皇帝的表彰。 但一想到\"平乱\"所带来的巨大利益,沙源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不甘的神色,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 那永宁土司奢崇明之所以有底气揭竿起义,自号为\"梁王\",不就是因为其家族在\"播州之役\"中出力甚多,得到了明廷的赏赐,继而势力快速扩张吗。 \"阿爸,不若我等强行出兵?\" \"官府那边拦不住我等,事后我等也可推脱为爱国心切..\" 兴许是瞧到了自己父亲脸上转瞬即逝的不安,沉默不语的沙定洲突然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颇为神秘的说道,眉眼之间满是疯狂之色。 嘶。 闻言,沙源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次子,脸上满是复杂之色。 像是没有感受到自己父亲脸上的异样一般,沙定洲又自顾自的说道:\"阿迷州土司普名声那边也是蠢蠢欲动,我两家土司携手,朝廷事后也不敢追究...\" \"不可!\" 没有丝毫的迟疑,沙源有些尖锐的声音便是在夜色之中骤然响起,惊得角落处的火苗都是黯淡了些许。 \"你想害死我等不成?\" 迎着沙定洲有些不解的眼神,沙源气急败坏的自座位上起身,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 眼下大明虽是露出了些许疲态,但仍是一头庞然大物,大势未去,不提\"奢安乱军\"能够在四川巡抚朱燮元的手中支持多久,就连曾经祸乱辽东的建州女真近些天不也是偃旗息鼓,接连吃了败仗吗? 如此局面下,他们王弄山沙氏若是敢不顾巡抚衙门及黔国公府的警告,强行出兵。 只怕待到四川巡抚朱燮元平定\"奢安之乱\"之后,便会将矛头对准他们沙氏。 他们沙氏近些年虽是兵强马壮,但与传承多年的永宁土司相比仍是不值一提,遑论传承千年不止的水西土司? 就连\"奢安叛军\"都不是四川巡抚朱燮元的对手,他们沙氏拿什么抵抗朝廷的王师? 更要命的是,那\"黔国公\"终究坐镇云南两百余年,受过其恩惠的土司不知凡几,谁若是敢跳出来当出头鸟,定然会惹来众怒。 见得沙源反应如此剧烈,一袭黑袍的沙定洲也不由得抿了抿嘴,将心中野心暂且搁置,低头沉默不语。 \"罢了!\" \"我明日再给昆明城中谢大人去信...\" 不知过了多久,沙源有些迟疑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一般,在沙定洲的耳畔旁响起,使其猛然抬头,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自己的父亲这是想通了? 没有理会次子的殷切注视,沙源只是默默将目光投向昆明的方向,心中思绪万千。 眼下大明皇权不振,所谓的地位,官职皆是一文不值,真正重要的便是族中带刀的狼兵。 只要麾下兵强马壮,无论发生何事,自己都能够从容不迫,坐视风云变幻。 当然眼下这般局势,强行\"出头\"自是不可取,但多做些尝试总是无碍,万一昆明城中的巡抚大人看在他们沙氏历来\"忠义\"的名声上,改变了主意呢? 虽然朝廷于辽镇逐渐站稳了脚跟,但沙源心中却是隐隐有种直觉,只怕用不了多久,这\"风云变幻\"便不会仅仅局限于西南地区。 乱世见枭雄! 夜色之中,野心勃勃的沙源便是逐渐将目光投向北方,心中豪气万丈。 第193章 兵临永宁(上) 自从穿过织金关,越过鸭池河之后,安邦彦及其麾下的水西狼兵在将近二十余天的时间里,无往而不利。 无论是被明廷视为扼守川贵咽喉的遵义府亦或者地势险要的平越府,皆是没有半点抵抗之力,任由安邦彦及其麾下的狼兵堂而皇之的行至四川叙州府永宁。 其中遵义府的几座安静祥和的县城更是宛若空城一座。 如若不是安邦彦为了日后\"统治\"考虑,对麾下狼兵的暴行有所约束,只怕沿途的城池早已化为灰烬。 偌大的川贵地区,尽数在安邦彦及其麾下的狼兵脚下颤栗不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 时隔两年有余,四裔大长老安邦彦再度卷土重来,兵临永宁城下。 黑色大纛之下,一身戎甲的安邦彦在众多夷人将校的簇拥下行至阵前,目光睥睨的打量着不远处的城池。 作为\"梁王\"奢崇明昔日的根据地,矗立在山脚下的永宁城虽是位置险要,但无论是规制亦或者占地都远远无法与扼守川贵的遵义亦或者平越相比。 尤其是在城外密密麻麻黑色军阵的映衬下,永宁城竟是渺小了许多,令得安邦彦的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得意之色。 前两日的时候,他曾领兵在距离此地不足二十余里的\"赤水卫\"与永宁城中的官兵有过一场野战。 一切都如他所料,永宁城中官兵果然提前在地势高耸的地方布置了不少火炮,希望凭借着火炮的攻势,阻碍他们大军的脚步。 在蛰伏的两年中,安邦彦吸取过去的教训以及辽东建州女真的经验,提前打造了不少架皮糙肉厚的\"盾车\"。 在数百架盾车的掩护下,明廷本就不堪大用的火炮迅速褪去了昔日的\"光环\"。 没有了火炮相助,明廷那些疏于操练的官兵如何能是他麾下如狼似虎的狼兵的对手? 故而发生在赤水卫的野战没有持续太久,便以官兵丢盔弃甲,狼狈退至永宁城而告终。 依着军中的岗哨及奢崇明传来的消息来看,四川巡抚朱燮元并未分兵驰援贵阳,而是携重兵退守永宁,摆出了殊死一搏的态势。 对于眼下这等局面,安邦彦早有预料,贵阳城虽是位置险要,但城中兵力稀缺,朱燮元若是分兵去救,便会导致永宁空虚。 倘若永宁失守,战火便会瞬间由贵州蔓延至川中,一向谨小慎微的朱燮元定然会想方设法的维持后方稳定,继而像前些年那般,凭借着明廷庞大的国力,不断收复失地。 如此一来,本就兵力稀缺的\"贵阳\"无异于孤城一座,奢崇明及其麾下的狼兵轻而易举便可将其踏平。 待到奢崇明踏平贵阳,与其合兵一处之后,他们便可将永宁团团围住,倒是要瞧瞧城中的四川巡抚拿什么破局。 不过在奢崇明领兵赶到永宁之前,他倒是可以趁着麾下二郎士气正旺的当口,尝试一番。 毕竟永宁城不比贵阳及遵义城高池深,他又提前打造了不少盾车及攻城云梯,未尝没有一拼之力。 \"吾儿,依你之见,这永宁城几日可破?\" 手中长鞭高高举起,安邦彦踌躇满志的朝着身旁的长子问道,前两天的那场\"野战\",令其信心倍增。 除却石柱土司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偌大的川贵地区,没有人是他们水西狼兵的对手。 闻言,安武功也是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狞笑,眼神残忍的应道:\"阿爸,朱燮元仰仗的火炮已是不堪大用,城中官兵更是不值一提。\" \"人心惶惶之下,这永宁小城,旬日可破!\" 自天启元年,\"梁王\"奢崇明起兵反明以来,他们\"奢安\"乱军已是与明廷打了多年交道,对于彼此的战力可谓是\"了如指掌\"。 曾经像一块巨石一般,死死压在他们这些西南土司心头之上大明早已跌下神坛,即便是用不堪一击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若不是他们昔年将战线拉的太长,同时云南还有些\"忠于王事\"的土司认不清形势,奉召平乱,只怕这川贵早就是他们父子二人的了。 尽管如此,川贵滇三省的土司还是认清了大明不堪一击的真实面目,除却石柱土司秦良玉那等\"异类\"之外,再也没有土司响应明廷的征召。 不提旁人,就连在前些年出力甚多的\"王弄山土司\"沙氏这一次也没有出滇\"平乱\",而是老老实实待在云南。 大势所趋之下,只要他们父子能够击溃城中的官兵,一举夺下永宁城,整个川贵便是他们父子的囊中之物。 闻言,安邦彦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麾下儿郎士气正旺,兵强马壮,反观城中官兵人心惶惶,他甚至听到了远处若有若无的哭喊声。 啪! 狠狠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鞭,安邦彦在众多将校殷切的眼神中朗声下令:\"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攻城!\" 虽然在蛰伏的两年中,为了应付官兵的火器,他提前打造了不少盾车,但也不可轻易浪费。 他们这一路上裹挟了不少汉人百姓,明日便可排上用场,先行试一试城中官兵的虚实,顶不济也能探明火炮的落点,消耗城中弹药。 \"芜湖!\" \"呼哈!\" \"尊令!\" 霎时间,陪同在安邦彦身旁的将校皆是面露狞色,自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顺着徐徐微风,飘至远处的城池。 ... 永宁城头,四川巡抚朱燮元已然卸去了平日所穿的官袍,转而穿戴起了甲胄,居高临下的望着远处士气正旺的叛军。 虽然城中兵力充足,但瞧得远处黑压压的身影,仍是有不少士卒脸色惨白,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叛军来势汹汹,川中最为精锐的白杆军又被天子征调至京,他们这些人真的是远处那些如狼似虎的狼兵的对手吗? 城垛前,几名甲胄齐整的将校屏气凝神,下意识看向不远处沉默不语的四川巡抚,虽是胸口微微起伏,但终是没有作声。 只有他们几人才知晓,前些天发生在赤水卫的那场\"野战\"并非是为了\"诱敌深入\"而故意为之的\"佯败\"... 第194章 兵临永宁(中) 次日清晨。 天色才刚刚大亮,沉闷的脚步声便是在永宁城外冷硬的平地上响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 往日里稠密的人烟此时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远处的山林以及空中盘旋的飞鸟不时传来几声啼叫。 咚咚咚!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密密麻麻身着黑衣的狼兵在各自将校的指挥下于永宁城外排列成阵。 与远处城头上甲胄齐整的官兵不同,这些狼兵仅仅身着一层不知由何种动物皮毛构成的软甲,手中的兵刃也是多种多样。 被众多夷人将校簇拥至阵前的安邦彦踌躇满志,先是睥睨的望了一眼远处瑟瑟发抖的城池,而后又瞧了瞧身后密密麻麻的军阵,心中豪气万丈。 大明已是昨日黄花,这永宁城,唾手可得! 沉默少许,安邦彦便是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自空中挥舞了一圈,迎着众多将校癫狂的眼神,高声下令:\"儿郎们,攻城!\" 呜呜呜! 霎时间,悠长的嚎叫声便自一望无际的军阵后方响起,数十辆造型独特的战车自阵中缓缓驶出,目的明确的朝着远处城池紧密的城门而去,身后则是数以千计的衣衫褴褛的汉人百姓。 虽然没有刻意\"搜寻\"汉人百姓,但川贵的百姓何止百万,故而安邦彦麾下的狼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在距离永宁不远的几个村寨中,搜寻了数千名汉人百姓。 此时此刻,这些宛若流民一般的百姓正抬着碎石,夯土等物,在身后狼兵的催促下,跌跌撞撞的跟在盾车周围,朝着永宁城门而来,眼神已然有些麻木,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督抚!\" 饶是早就知晓城外的安邦彦心狠手辣,但永宁城中的些许官员也没有料到这夷人竟是如此\"卑劣\",竟打算用汉人百姓附蚁攻城。 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卒也是手心发汗,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永宁本就是兴建于山脚下的一座边陲小城,若是任由城外百姓近前,其手中所持的碎石及夯土轻而易举便能为叛军铸造一条向上攀爬的捷径。 像是没有听到耳畔旁响起的尖叫声一般,被城头众人视为主心骨的四川巡抚朱燮元只是死死盯着脚下越来越近的流民百姓,口中念念有词。 川贵这等边陲之地,不比京师及辽镇,除却官兵手中所持的火铳之外,城头火炮大多是年久失修的\"老古董\",其中甚至有几门曾经参加过\"播州之役\"。 城外叛军来势汹汹,想要将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尽数救下无异于天方夜谭,他只能尽他所能,给予这些百姓一些存活的可能... \"放炮!\"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亲自立于城垛前的四川巡抚像是受惊一般,其犀利的声音如同一道炸雷,在永宁城头上响起。 闻声,等待多时的炮手忙是手忙脚乱的操持着一切,但不知是过于紧张亦或者什么原因,震耳欲聋的火炮声比朱燮元想象的推迟了些许。 轰轰轰! 顾不得城头上瞬间升起的硝烟以及耳畔旁骤然响起的惨叫声,朱燮元迫不及待的将目光向远处投去。 在他的计算下,城头火炮的齐射没有丝毫意外的将城外叛军的步伐稍稍阻碍了些许,火炮落点多集中在乱民后方。 \"再放!\" 顾不得观察身旁火炮究竟有几门\"炸膛\",心中焦急的四川巡抚朱燮元忙是下令继续射击。 实力不错的他已是清楚的观察到,原本稍稍停滞的乱民队伍在后方\"督战队\"的催促下,再度开始了行动。 轰轰轰! 又是一轮齐射,有了刚刚的\"经验\",这一次官兵的命中率似乎提升了不少,城外的惨叫声愈发凄厉。 经过两轮的齐射,城外百姓延绵不绝的队伍总算被撕开了一个缺口,后方一片狼藉,残肢断臂,反倒是队伍前方一脸麻木的百姓得以幸存。 经过少许的错愕过后,终于有机灵些的百姓反应了过来,胡乱将手中的碎石及夯土一丢,便是四散而逃。 见状,四川巡抚朱燮元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许,但眼中仍是涌现了一抹不忍,顾不得太多,又是急匆匆的朝着身旁的官兵下令:\"再射!\" 轰轰轰! 伴随着愈发呛鼻的硝烟,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次第响起,令得叛军阵中数十甲\"盾车\"支离破碎,即便偶有幸存的,也大多停滞不前。 见得局势瞬间改写的正面战场,亲自压阵的安武功不由得又惊又恐,手中长刀挥舞,毫不犹豫的砍在一名慌不择路的百姓身上,朝着周遭茫然不定的狼兵吼道:\"愣着作甚,顶上去!\" 闻言,围在安武功身旁的狼兵纷纷隐去了脸上的迷茫之色,手中刀剑齐出,不断朝着停滞不前以及四散而逃的百姓身上砍去。 在死亡的威胁下,停滞多时的队伍再度开始行进,但状若疯癫的狼兵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的于火炮射程范围之外停住了脚步,只是不断用手中弓箭,射杀着四散而逃的百姓。 在永宁城头火炮及夷人弓箭手的双重攻势下,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数以千计的百姓便是\"消耗一空\",除却少许幸运儿逃过一劫之外,其余尽皆倒在血泊之中,亦或者痛苦翻滚。 正当安武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锣声,不可置信的朝后瞧去,正好看到了传讯兵不断挥舞的旗帜。 \"退!\" 安武功终究不敢违背自己父亲的意志,死死的瞧了瞧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之后,便是在身旁狼兵如释重负的眼神中挥手示意。 听得此话,早就迫不及待的狼兵纷纷调转马头,甚至不待安武功有所反应,便是朝着身后的军阵而去。 顷刻间,密密麻麻的乱军及少许苟活的青壮百姓便犹如退潮一般散去,徒留下遍地狼藉。 第195章 兵临永宁(下) \"阿爸,在坚持些许,我水西狼兵便能摸到永宁城脚下了..\" 已然回到阵中的安武功,望着远处摇摇欲坠的小城,终是有些气急败坏的朝着身旁巍然不动的安邦彦说道。 \"嗯?\" 闻言,正在默默打量远处狼藉战场的安邦彦不由得自唇齿之间挤出一声冷哼,一双凶狠的眸子也是放在了自己的长子身上。 终究是积威许久,不过是一个眼神以及一声冷哼,便令安武功脸上的不满瞬间隐去,乖巧般的低下了头颅。 \"吾儿,你想的有些太简单了。\" 沉吟半晌,安邦彦终是缓缓开口,其粗粒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 虽然知晓身前的长子仅仅是\"庸人之资\",但安邦彦的语气仍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这等本事,如何能在他百年之后,代替他执掌水西安氏? \"我水西狼兵虽是于赤水卫杀得官兵丢械盔甲,但官兵主力尚在,尤其朱燮元经营永宁数年,岂是那般好打的?\" 未等到安武功开口,高居于马上的安邦彦便是颇为怅然的开口,这番言论既是说给自己的长子,也是说给身旁的心腹将领听。 相比较偏居一偶的水西安氏,执掌天下的大明实在是太强大了,纵然其已然不值巅峰,但也不是他们水西安氏能够轻易拿捏的。 大明官僚虽是腐败不堪,但却架不住仍有些兢兢业业的\"能臣干吏\",例如永宁城中的四川巡抚朱燮元。 昔日他们水西狼兵刚刚起兵的时候,杀得四川血流成河,官兵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但随着朱燮元被明廷紧急擢升为四川巡抚之后,形势瞬间发生了变化,凭借着石柱土司秦良玉的帮助,朱燮元迅速扭转了局势,并在贵阳城外大败他们\"奢安叛军\"。 昔日的阴霾尚且历历在目,安邦彦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话音刚落,安武功便是迫不及待的说道:\"阿爸,永宁扼守川贵核心,若是我大军对其置之不理,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呐..\" 虽然今日战事不利,但死伤的都是些如猪狗一般的汉人百姓,他们麾下的狼兵却是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而且他们还顺势探明了城头火炮的落点,只需要军中盾车齐出,定然能够顺利杀到永宁城下。 \"糊涂!\" 见得自己的长子仍是不解其意,安邦彦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下意识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鞭,指着远处的城池没好气的说道:\"你想用我麾下狼兵的性命去填一座微不足道的小城吗?\" \"若是我族中儿郎损伤殆尽,拿什么抵挡官兵的援兵?\" 嘶。 此话一出,安武功的脸色便是一白,一些簇拥在安邦彦身旁的武将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如安邦彦所说,若是他们不计损伤,任由麾下狼兵攻城,的确能够如愿拿下永宁城,但定然是一场惨胜。 此番战果下,不说他们是否还能约束麾下只想着\"发财\"的狼兵,就算仍是能够继续驱使这些狼兵,也无力抵抗官兵后续的援兵。 毕竟四川巡抚朱燮元虽是将川贵精锐尽数集中在永宁城,但并意味着明廷在川贵再无兵力。 就算那些卫所官兵疏于操练,兵力也是十不存一,但\"痛打落水狗\"这事,历朝历代都是屡见不鲜。 更别提,还有极大的可能,或许明廷都不用派遣援兵,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土司便会一拥而上,将他们水西狼兵碾碎,让水西安氏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安营扎寨吧,容我想个对策..\" 又是沉默少许,安邦彦勉强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朝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长子说道。 \"是,阿爸!\" 闻言,安武功便是身躯一震,迫不及待的点头应是之后,便是调转马头,匆匆离去。 没有理会逐渐远去的长子及身旁将校的低语,安武功只是死死的盯着远处的城池,脸上的表情有些深邃。 他已是数次摆在朱燮元的手中,这一次定然不会重蹈覆辙。 ... ... 就在安邦彦举目眺望永宁城的时候,一身戎甲的朱燮元也在几名将领的簇拥下,居高临下的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军阵,表情凝重。 虽然今日轻而易举的便是击溃了叛军的攻势,并且救下了些许流民青壮,但朱燮元紧绷的心情非但没有放松些许,反而愈加沉重。 他与城外的\"四裔大长老\"已是打过多年交道,深知其手段,今日裹挟流民百姓攻城,恐怕只是为了摸索城头火炮落点,继而探明城中虚实。 在那安邦彦的眼中,汉人百姓的性命完全不在其考虑之中,纵然损伤再多也不会令其有丝毫心痛,故而今日\"退军\"倒是颇为蹊跷。 \"林兆鼎,即刻领亲兵出城,将城外尸首尽数烧了,余下的盾车也尽数毁了。\" 不多时,朱燮元的声音于永宁城头骤然响起,令得一些正在暗自庆幸今日得以存活的士卒心中一惊。 话音刚落,便见得一名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武将自队伍中出列,躬身应是之后,便毫不迟疑的朝着身后的城楼下去,引得一阵窃窃私语声。 虽然今日战事以官兵的胜利而告终,城外宛如蚁群一般的乱军也后退几里安营扎寨,但此时出城打扫战场,仍是一件颇为危险的苦差事。 这林兆鼎不愧是朱燮元亲自提拔的四川总兵,的确勇武异常,颇有昔年号称\"西南武将之冠\"的鲁钦的影子。 像是没有听到耳畔旁响起的私语声一般,朱燮元仍是将目光死死放在远处叛军的营地,水西狼兵精锐没有受到丝毫损伤,但城头火炮的落点已是被其探明。 这场足以改写整个川贵局势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又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只见得四川总兵林兆鼎领着少许亲兵,自永宁城而出,旁若无人般打扫起战场,引得城头官兵为之欢呼。 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朱燮元下意识的瞧了瞧身后仍在空中猎猎作响的日月军旗,面色有些隐晦不明。 第196章 贵阳事(上) 同一时间,距离永宁城六百余里的贵阳府城。 今日是六月初三,距离\"梁王\"奢崇明领兵度过鸭池河,围困贵阳城七日有余。 连日以来的功伐使得贵阳城本就遭受重创的城墙愈发不堪,墙皮已是有些脱落,一些城垛更是坍塌,城外还堆积着一人多高的夯土,入目尽是残肢断臂,宛如戏文中的人间炼狱。 许是昨日才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缘故,虽然日头已是高高挂起,但城外密密麻麻的叛军却是没有丝毫动弹的模样,令得贵阳城头的官兵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没有理会身后窃窃私语的官兵,贵阳知府孙传庭一身戎甲的立于城垛前,目光睥睨的望着远处的军阵,全然没有理会平原上的遍地狼藉。 因为经历了战事的缘故,孙传庭的眼神愈发凌厉,举手投足间也更具威势,再配合其身上已然被鲜血浸透的甲胄,只怕任谁得见,都会误以为这是一名悍不畏死的武将。 \"王守备,\"沉默半晌,孙传庭沙哑的声音终是在城头上响起,手指着远处\"厚实\"的军阵问道:\"这几天的攻势,只怕那奢崇明没有倾尽全力吧?\" 虽然他此前从未与\"梁王\"奢崇明打过交道,也没有亲眼得见过昔日\"奢安叛军\"的兵峰,但他却是清楚城中官兵的战斗力。 饶是他自就任贵阳知府之后,便将全部精力用于整饬军备,并且通过发足额兵饷的手段,招募了数千名儿郎,但前后不过月余的时间,这些前半生还是庄稼汉的青壮,能具备多高的战斗力? 咕噜。 几名簇拥在孙传庭身旁的亲兵闻言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惊疑不定的望向不远处的千户守备。 \"知府大人所言甚至。\" 沉默多时,王守备终是在身旁众人惊骇的眼神中缓缓点头,脸上的苦涩溢于言表。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些天攻城的狼兵实在是有些不太够看,除了悍不畏死之外,就是连半点军阵都不懂。 如此战果下,便是不难得出结论,这几日攻城的\"狼兵\"只怕都是奢崇明逃窜至石柱峰之后,四处招纳的\"新兵\",既不是其昔日麾下的老卒;也不是水西土司安邦彦引以为傲的水西狼兵。 但尽管如此,在昨日的攻势中,这些不堪大用的狼兵也险些攻至贵阳城头,甚至贵阳城中都是出现了些许\"内应\"。 若不是他早有预料,并提前做了安排,在那些\"内应\"趁机生乱的第一时间将其控制,只怕腹背受敌之下,贵阳瞬间便会岌岌可危。 \"王守备,依你之见,若是城外狼兵精锐齐出,我贵阳城能够坚守几日?\" 深吸了一口气,在几名亲兵惊慌失措的眼神中,孙传庭旁若无人的问道,声音中竟是夹杂着一丝死志。 他终究是低估了这些土司狼兵的战斗力亦或者高估了自己领兵的本事,满打满算不过是一周不到的时间,城中百姓便是人心惶惶。 种种打击之下,纵然孙传庭心性坚定如铁,也不免有些绝望。 \"知府大人!\"下意识的尖叫出声,迎着孙传庭审视的眼神,王守备有些艰难的拱手说道:\"不至于此!\" 许是知晓自己的言语决定着面前文官守城的决心,王守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些许,自顾自的说道:\"城中儿郎们已是见过血了,那些犯上作乱的内应又都被尽数扑杀。\" \"我贵阳城高池深,城中粮草也还算充足,坚守月余时间,不在话下..\" 后面的话,王守备没有说完,经过数天的功伐,他多少也猜到了城外奢崇明的用意。 只怕这\"梁王\"吸取了前些年的教训,不打算强攻贵阳城,而是打算重兵围城,将他们活活困死。 毕竟贵阳城就像一柄尖刀,径自插在\"奢安叛军\"的心脏之上,奢崇明定然做不到置之不理。 而\"四裔大长老\"安邦彦又亲自领兵功伐永宁,没有了后勤补给的贵阳城已是沦为一座\"孤城\"。 待到城中粮草耗尽,城外奢崇明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这座贵阳城纳入麾下。 \"呵..\" 轻笑一声,孙传庭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他自是听出了王守备的言外之意,不过也没有点破。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脑海中猛然回想起将他起复,并擢升为贵阳知府的天子。 那位远在四千里之外的天子,提前数月便预料到了\"奢安乱军\"贼心不死,定然会卷土重来,如何会坐实这些狼兵继续祸乱川贵。 如若他所料不差,只怕永宁城中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也跟他一样,早就收到了天子的诏书,对于今日这局面早有预料。 无论是运筹帷幄的天子亦或者受命于危难之际的四川巡抚,都不会对贵阳城坐视不理。 他只需要在坚持些时间,说不定便会发现破局的关键。 一念至此,孙传庭便是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眼神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坚毅,默默打量着周遭胡乱坐在地砖上的士卒。 得益于前段时间的认真操练,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士卒除却在第一天的时候发生过些许骚乱,并有人临阵脱逃之外,这几天倒是在没有任何异样,尤其是些悍勇的,更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让儿郎们提高警惕,不要给城外狼兵一丝一毫的机会。\" 简单吩咐了一句,孙传庭便是领着身后的亲兵,朝着不远处的楼梯而去,今日奢崇明\"偃旗息鼓\"倒是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让他能够有功夫去\"安抚\"一下城中的百姓及商户。 守住这贵阳城,除了要仰仗这些儿郎之外,城中百姓的支持也是至关重要,最起码要保证城中粮价的平稳。 \"是,大人!\" 及至孙传庭的背影已然逐渐模糊不见,愣在原地的王守备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忙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一丝不苟的巡察起城防来。 守土有责,他虽然不似孙传庭那般\"简在帝心\",但也知晓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更别提,若是这贵阳城告破,以城外那些狼兵的秉性,这城中的百姓岂能落得好? 一念至此,王守备便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脚步也是急促了些许... 第197章 贵阳事(下) 贵阳地处黔中山原丘陵中部,地势西南高,东北低,左右以鸭池河为界,一边为水西土司安氏,另一边为水东土司宋氏。 自从\"四裔大长老\"安邦彦领兵自织金关而出,踏破遵义城的消息传来之后,寄居在天柱峰的\"梁王\"奢崇明便是领着麾下的数千残兵败将及两万水西狼兵,越过鸭池河,于贵阳城外五里安营扎寨。 凭借着兵力的优势,宛若黑色蚁群一般的狼兵将贵阳城团团围住,曾经富饶的川贵重镇,已是沦为人间炼狱。 越过密密麻麻的黑色营帐,一面有些破旧的大纛于营地正中猎猎作响,不远处便是一顶规制明显异于常人的帐篷,周围还有不少刀剑出鞘的狼兵在来回巡视,瞧上去倒是颇为森严。 日头已是高高升起,但帐中仍是迟迟没有动静传来,故而巡视的狼兵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了一抹狐疑之色,但却无人敢上前查看。 昨日大军攻城无果回到营地之后,梁王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将几名追随其多年的将校都是一顿训斥,令得营中本就不算高涨的士气又衰减了几分。 除却营地外围那些依旧逞凶斗狠,寻欢作乐的\"水西狼兵\"之外,但凡是追随奢崇明一段时间的\"永宁老人\"都知晓梁王心情不佳的原因。 天启六年,水西大长老安邦彦与梁王奢崇明集结十万兵马,试图将饱受重创的贵阳城收入囊中,继而将战火蔓延到川中地区,却不曾想四川巡抚朱燮元早有应对,非但令得大军在贵阳城外铩羽而归,梁国\"太子\"奢寅更是死于乱军之中。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梁王自是对贵阳城势在必得,如今一周过去,却是迟迟没有进展,心情不佳也在情理之中。 一念至此,负责在营帐外巡视的狼兵便是不由自主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声不响间便是远离了营帐几分,免得触了梁王的眉头。 \"来人!\" 像是听到了营帐外悄然变换的脚步声一样,沉积了多时的营帐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引得帐外的士卒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无奈的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两名距离营帐最近的狼兵迎着头皮,在周围族人忧心的眼神中,迈进了营帐。 \"梁王!\" 才刚刚掀开营帐的帘子,两名士卒顾不得打量帐中的一切,便是猛地跪倒在地,朝着营帐深处躬身行礼。 \"什么时辰了!\" 因为是白天,故而帐中的门窗均是紧闭,虽然在角落处立有几个火盆,但帐中仍是隐晦不明,只能隐隐约约瞧见在营帐深处,有一名赤裸着上身的壮汉,略显焦躁的坐在床榻之上。 \"梁王,眼瞅着就要巳时了。\" 经过最初的错愕过后,两名侍卫已是嗅到了营帐中充斥的浓郁酒味以及呕吐物所散发出来的腥臭味,很是难闻,但二人却是不敢露出丝毫异样,只是规规矩矩的说道。 \"让人来收拾一下..\" 兴许是没有料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营帐深处的梁王明显愣了少许,好半晌之后方才有些焦躁的说道。 \"是,梁王!\" 闻言,两名侍卫忙是躬身应道,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庆幸,随后便是蹑手蹑脚的朝着营帐之外退去。 终究是\"梁王\",纵然麾下势力早已不值巅峰,眼下又是\"战时\",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伺候\"梁王\"洗漱这等细致活可轮不到他们这些手握刀剑的狼兵,还得是那些肌肤如玉的汉人娘子来才行。 待到两名侍卫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衣衫不整的奢崇明踉踉跄跄的自床榻上起身,随意自桌上拿起了一杯凉茶,便是将其一饮而尽。 宿醉未醒的他,实在是有些口干舌燥,心头也是烦躁的很。 整整一周过去了,兵强马壮的他,竟是拿\"势单力薄\"的贵阳城没有半点办法,任凭他麾下的狼兵亲自上阵搏杀,仍是没有奈何的了贵阳城。 依着他的消息来看,城头那些\"悍不畏死\"的官兵早几个月,不过是些背朝黄图的庄稼汉,眼下却是在几名武将的带领下,兢兢业业的防守起来。 尤其是那新任的贵阳知府孙传庭,竟像一个武将一般,亲自于城头督战,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大明文官的认知。 更让他压力倍增的是,待到他意识到贵阳城不能一蹴而就,继而准备先行将周边县城逐个击破的时候,却是被麾下的狼兵告知,邻近的县城早已\"人去楼空\"。 种种打击之下,让奢崇明骤然意识到,城中那新任的贵阳知府不是昔日那些只知道声色犬马的贪官污吏可比,这是个真正有本事的。 这两天,安邦彦已是先后数次派人来催他进军,要他即刻拿下贵阳城,继而在永宁汇合,可偏偏他也是有苦难言。 虽然他在军中仍以\"梁王\"自居,但安邦彦派来的那两万狼兵却并非对他言听计从,这几日的功伐中也一向是出工不出力。 若是自己不惜代价,任由麾下狼兵死伤殆尽,那些养精蓄锐多时的\"水西狼兵\"自是不会袖手旁观,贵阳城想必也能如愿拿下。 只是麾下精锐死伤殆尽之后,自己这\"梁王\"的位置还能坐得稳吗?自己哪里还有本钱为长子报仇? 灰暗的灯光下,奢崇明的脸色隐晦不明,他比军中任何人都明白贵阳城的重要,若是无法将其拿下,官兵便随时拥有反扑水西领地的可能。 届时无论安邦彦在川中掀起怎样大的风浪,知晓老巢后路被断,也会瞬间领兵回返。 恍惚之间,奢崇明仿佛看到了安邦彦那张扭曲到疯狂的脸庞以及自己长子满是血污的面容,令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罢了,一切当以大事为主,只要自己能够如愿踏平贵阳,领兵进入四川,凭借自己在川中的威望,定能如愿招揽到新的\"勇士\"。 想到这里,奢崇明惊疑不定的眼神便是逐渐坚毅起来,脸上也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 他倒是要瞧瞧,远处岌岌可危的贵阳城,拿什么抵挡他下来的攻势。 第198章 围城? 六月初五,主杀戮。 因为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的缘故,笼罩在永宁城上方的晨雾尚有些寒意,城头的青石砖上也有些积水,不少刚刚于睡梦中醒来的士卒下意识的活动着身子,擦拭着身上的甲胄,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城楼正中,一众文武官员簇拥着一袭红袍的四川巡抚朱燮元,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远处悄然变换军阵的叛军。 若是有人能够近前观看,便会发现这些平日里镇定自若的文武要员此时身躯均是微微颤抖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凝重,好似发生了某种变故一般。 呼哈! 远处骤然响起的嚎叫声,更是令城楼上本就凝重的气氛愈发沉闷,谁也不敢率先打破这份令人心悸的沉默,只是死死的盯着远处的军阵。 \"督抚大人,叛军这是改变策略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川总兵林兆鼎终是沉不住气,微微侧过了身,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此话一出,不待为首的朱燮元有所反应,一些同样是身着官袍的文官便是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骇之色。 他们虽然不比身旁这些将领通晓行伍之事,但久在川贵任职,耳需目染之下,也知晓一些常识,对于城外叛军不断变换军阵的用意,自是隐隐有些揣测。 此时听得林兆鼎此番言论,无疑证实了他们心中的猜测,这些叛军竟是真的打算困死他们。 \"督抚大人,卑职请战!\" 在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突然有一名身着甲胄的武将单膝跪地,冲着面露沉吟之色的朱燮元请命。 虽然朱燮元经略永宁多年,但永宁终究是边陲小城,物资匮乏,城中粮草也仅够大军半月开销而已。 如若不趁着儿郎士气尚且可用与城外叛军决一死战的话,只怕局势会对他们愈发不利。 呜呜呜! 许是为了印证城中官员心中所想,静谧无声的永宁城外突然传来了沉闷的嚎叫声,令得众人忙是敛去了心思,就连朱燮元也止住了话语,迫不及待的朝着远处望去。 伴随着沉闷的嚎叫声,透过逐渐消散的晨雾,只见得密密麻麻的黑色狼兵宛如蚁群,四散开来,阵中的几面大纛显得格外刺眼。 \"督抚!\" 见状,四川总兵林兆鼎的脸色也是难看了起来,下意识的看向依旧沉默不语的朱燮元。 随着距离的拉近,城外军阵的声音已是清晰可闻,凌乱的脚步声,狂野的喊杀声,急促的鼓点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道巨石一般,狠狠的砸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咳..\"纵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四川巡抚朱燮元也难免轻咳一声,心头微微有些发白。 蛰伏两年有余,这安邦彦倒是聪明了不少,比昔日还要难对付的多。 \"众将士,稍安浮躁!\" 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朱燮元仍是深吸了一口气,在身旁众人复杂的眼神中,涩声说道。 水西狼兵来势汹汹,此前又先后告破遵义,平越等重镇,士气正值巅峰,此时不易与其正面相撞。 \"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呐!\" 闻声,又一名武将手指着城外密密麻麻的狼兵,涩声说道,眼眸深处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惊惧之色。 一旁的四川总兵林兆鼎听得此话,也是下意识的点头。 前些天的时候,他奉朱燮元的命令,陈兵赤水卫,打算佯败一场,继而诱敌深入,将叛军主力引至永宁城外。 但他却没有料到,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他所率领的两千精锐便被安邦彦麾下的狼兵击溃,被朱燮元委以重任的火炮所发挥出的效果也是差强人意。 时隔两年有余,这些水西狼兵的战斗力竟是又彪悍了些许,而且军中还多出了数量不菲的盾车及攻城云梯。 无须多问,只怕安邦彦从始至终都没有\"和谈\"的意思,之前只不是迫于形势,这才派人向朝廷请降,继而拖延时间。 \"不要慌!\" 迎着众人惊慌失措的眼神,四川巡抚朱燮元颇为坚定的摇了摇头,声音也是不自觉提高了些许。 安邦彦麾下的狼兵虽然战力彪悍,但他所统率的官兵精锐也不是易于之辈,如若真的生死相搏,孰胜孰负尚未可知。 正所谓\"十倍围之,五倍攻之,倍则战之\",城外叛军的人数虽是比官兵略胜一筹,但也相差不多。 安邦彦摆出如此架势,不过为了造成一种假象罢了,并非真的打算困死永宁,只是为了逼迫城中官兵出城决战。 毕竟安邦彦可不清楚,永宁城中的虚实,也不知晓官兵的援军究竟何时会赶至。 兴许是怕身旁众人理解不了城外叛军的意图,朱燮元又补充了一句:\"安邦彦是故意而为之,逼迫我等出城迎战!\" 哗! 此话一出,宛若狂风掠过一般,城头众人尽皆一片哗然,尤其是几名文官更是大口呼吸,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这安邦彦心性竟是如此狡诈,倘若不是朱燮元于此坐镇,只怕他们早已命令城中将校出兵交战,免得落了一个\"孤城\"的下场。 四川总兵林兆鼎此时也明白了安邦彦用意所在,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朱燮元,脸上满是敬佩之色。 不愧是被天子夺情起复,受命于危难之际的\"西南柱石\",光是这份\"临危不乱\"的本事便够他学习一段时间。 \"众将士各司其职,严阵以待,不要中了叛军的奸计。\" 感受到城头上悄然变换的军阵,默默立于城垛前的朱燮元也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后怕。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就要派人出城迎战了,还好最终没有中计。 \"是!\"沉默了少许,城头众将士便是异口同声的应道,巡抚大人三言两语便识破了城外叛军奸计的本事,令他们安心了不少,对于守城的信心也提高了不少。 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朱燮元继续将目光投向城外的黑色蚁群,也不知那安邦彦会作何应对呐? 第199章 彼此拉扯 永宁城外三里的一处缓坡之中,十数名甲胄齐整的夷人将校簇拥着\"四裔大长老\"安邦彦,神色睥睨的打量着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山间小城。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远处城池除却在最开始的时候传来过些许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 众人脸上势在必得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狞色与暴戾。 \"阿爸,城中的官兵莫不是识破了我等的计谋,始终不为所动?\" \"还是说城中官兵军心涣散,朱燮元已是无力驱使官兵出城与我大军野战?\" 沉默半晌,安武功终是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在身旁众多心腹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小心翼翼的朝着自己的父亲问道。 周遭的将校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城中四川巡抚朱燮元虽是智勇过人,但面对着他们水西狼兵围城的困局,竟然还能如此沉稳? 前些天,大长老亲自领兵行至赤水卫,与埋伏在那里的官兵精锐展开了一场\"肉搏战\"。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装备精良的官兵便在他们水西狼兵悍不畏死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如若不是大长老担心官兵是\"佯败\",刻意下令鸣金收兵,没有强行追剿,只怕能够将那些官兵尽数全歼。 如此人心惶惶的局面下,四川巡抚朱燮元还敢坐视他们水西狼兵围城,究竟是其沉稳有度还是城中官兵军心涣散之下,所做出的的无奈之举? 一念至此,这些逞凶斗狠的夷人将校便是将热切的目光投向为首的安邦彦,川贵官兵主力尽皆在此。 若是他们能够一蹴而就顺势拿下永宁城,这富饶的川贵地区便尽数他们水西之手了! \"哈哈哈哈,川中百姓都鼓吹那朱燮元乃是诸葛复生,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这朱燮元,已是黔驴技穷了!\" 安邦彦的眼眸深处先是闪过一抹忧色,随后便是故作镇定的放声大笑,当务之急,还是要给身旁将校吃一颗定心丸才是。 \"大长老所言甚是!\" 闻言,周遭的将校也是狞笑出声,望向永宁城的眼神也是愈发放肆,他们能够被安邦彦依为心腹,自是有几分本事,即便不曾与官兵交过手,也是颇通行伍之事,自是能够意识到如此局面下,胜利的天平正在不断向他们水西狼兵倾斜。 \"只是可恨永宁城依山而建,倒是易守难攻!\" 众多热切的讨论声中,安武功不由得恨恨出声道,眉眼之间也是涌现了一抹无奈之色。 这永宁城虽然不比遵义,贵阳那等重镇城高池深,但却是昔日\"梁王\"奢崇明的根据地,三面环山,端的是易守难攻。 尤其是经过朱燮元的经营,城头上更是布置了不少火炮,即便是城中官兵人心惶惶,只怕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听得自己长子骤然响起的抱怨声,安邦彦不由自主的紧皱了一下眉头,心道竟是如此没有眼力见,这般紧要的关头,岂可说这等\"丧气话\"。 稍作沉吟过后,安邦彦便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下意识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鞭,扬声道:\"无碍!\" \"趁着城中官兵人心浮动的时候,我大军当全力以赴,给予那朱燮元当头一棒!\" 自古以来,守城一方便是享有\"地利\"的优势,但这并不能成为阻碍他们水西狼兵前进的理由。 现如今明廷在川贵兵力寥寥,所谓的\"精锐\"也是不值一提,唯一被他忌惮的白杆军又远在京师,可以说除却\"地利\"之外,\"天时\"和\"人和\"全被他们水西狼兵占了。 \"谨遵大长老号令!\" 周遭的将校闻言先是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便是异口同声的说道,脸上残存的些许惊疑之色荡然无存。 \"各自下去准备吧!\"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安邦彦志得意满的说道,随后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狠狠的嗅了一口尚有些湿润的空气。 如若不出意外,在未来的几天中,似这等\"芬芳\"的气息怕是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杀戮才是此间战场的主旋律,浓郁的血腥味才是让他麾下狼兵为之着迷的味道。 \"是,大长老!\" 又是一声整齐划一的附和声过后,簇拥在安邦彦身旁的数十名将校便是各自握紧缰绳,催动胯下的战马,朝着不远处的军阵而去。 不多时,静谧无声的黑色军阵中便是传来了阵阵骚动,沉闷的脚步声与将校急促的呐喊声再度响起。 兴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父亲脸上刚刚转瞬即逝的不满,见得四下无人之后,安武功紧握手中的缰绳,主动请命道:\"阿爸,儿子愿戴罪立功!\" 闻言,高居于黑色战马之上的安邦彦缓缓将目光收回,眼神略微负责的打量着被自己视为\"继承人\"的长子,其锐利的目光令得安武功下意识低下了头颅,不敢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先不急。\"良久的沉默过后,安邦彦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方才于安武功的耳畔旁响起,令其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此时的安邦彦已然不负刚刚的\"胜券在握\",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脸色也是颇为凝重。 瞧得出来,这位水西大长老的内心并不平静。 像是没有察觉自己长子脸上的异样一般,安邦彦又是默默打量起远处那座摇摇欲坠的城池。 终究是自己的长子,纵然\"资质愚钝\",但也不是那些只会逞凶斗狠的将校可比。 就算城中官兵人心惶惶,但城头那些冰冷的火炮却不是吃素的,城头那些官兵可不会在意安武功的身份。 战事将启,这攻城的重任还是交给麾下的狼兵以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百姓才是。 待到胜利的天平完全倾斜之际,安武功倒是可以顺势\"收割战场\",继而巩固在族中的地位。 毕竟族中不满他们父子二人独揽大权的人可是不在少数。 见得自己父亲\"兴致缺缺\",安武功也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默默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城池,心中惊疑不定。 这永宁城,真是这般好打的? 第200章 攻城(上) 呜呜呜! 伴随着沉闷的嚎叫声,瞧上去无边无际的黑色军阵再度开始了行进,令人心悸的鼓点声以及不似人声的喊杀声像是一道道恶浪,狠狠的砸向矗立在山脚下的永宁城。 \"儿郎们,大长老亲自为我等擂鼓助威!\" 黑色军阵中,甲胄齐整的狼兵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刀兵,一边表情殷切的朝着周遭的狼兵嘶吼道。 \"呜哈!\" 听得安邦彦亲自擂鼓助威,本就状若疯癫的水西狼兵愈加亢奋,宛若朝圣一般,竟是不顾身旁将校的约束,擅自越过前方为他们\"压阵\"的汉人百姓,自顾自的朝着永宁城门冲去。 杀戮成为了此间天地的主旋律,疯狂弥漫在每个狼兵的心头之上,他们的脸色狰狞,瞧不出半点对死亡的恐惧。 虽然相比较甲胄齐整的官兵,这些狼兵可谓是\"衣着寒酸\",但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仍是带给城中官兵莫大的压力。 恍惚之间,天地都是为之变色。 ... ... \"督抚大人!\" 于城头督战的众位将校,见得城外叛军果然像朱燮元所说的那样\"气急败坏\",纷纷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正中的朱燮元,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作为城中文官之首,朱燮元一眼便是瞧出了城外叛军的奸计,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官兵的损伤,但眼下叛军倾巢而出,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瞧得城外宛若\"群魔乱舞\"的水西叛军,一些胆小的文官只觉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哆哆嗦嗦的盯着脚下越来越近的狼兵。 \"督抚大人,快快放炮吧!\" 眼见得城外叛军来势汹汹,终是有一名文官缓过了神,颤颤巍巍的朝着立于城垛前,表情凝重的朱燮元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城外冲在最前的仍是些衣衫褴褛的汉人百姓,但他们身后却是无边无际的水西狼兵,此时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大人,下令吧!\" 一旁的将校们也是下意识的点头,眼眸深处虽然隐隐有些不忍,但很快便被坚毅所取代。 \"放炮!\" 又是几个呼吸过后,迟迟沉默不语的朱燮元终是在城头众人惊喜的眼神中,将高举多时的手臂重重落下。 \"放炮!\" 闻言,早已等待多时的亲兵们忙是手忙脚乱的向城垛前准备就绪的炮手们传达着朱燮元的军令。 因为此前已是有了经验,故而城头上的炮手们相比较上一次,倒是显得游刃有余许多,几乎没费多久的功夫,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便是自城头响起。 砰砰砰!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城头上数十门火炮便是尽皆将能量倾斜给城外来势汹汹的叛军。 但一些有经验的将校脸上却是不敢有半点放松,这川贵不比中原地区,交通极为不便,故而这永宁城的火炮大多是自川中各地\"就地取材\",均是些上了岁数的\"老古董\",仓促之间只怕会不堪重负,继而炸膛。 但不管众多将校心中作何感想,在城头火炮凌厉的攻势下,城外\"群魔乱舞\"的叛军脚步终是稍稍停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是顺着弥漫的硝烟传到了城头之上。 \"再放!\" 浓浓的硝烟瞬间升腾而去,掩盖住了城头众人的视线,立于城垛前的朱燮元不敢有半点放松,忙是朝着身旁的炮手们催促道。 砰砰砰! 又是一轮火炮声次第响起,但城外哭喊声愈发凄厉的同时,城头上也是传来了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迫不及待的抬头望去,只见得一阵混乱中,已有三四名炮手捂着臂膀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翻滚着。 无须多问,定然是年久失修的火炮不堪重负,炸膛了。 \"众将士严阵以待!\" 顾不得去查看那些炮手的伤势,心急如焚的朱燮元不由得声音急切的朝着周遭的将校吩咐道。 城外叛军来势汹汹,定然不会因为这两轮攻势而有所停滞,并且随着距离的拉近,城头火炮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是越来越小。 如若不出意外,只怕最为残酷的\"肉搏战\"便要在今日上演了。 \"大人放心!\"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簇拥在朱燮元身旁的将校纷纷躬身应是,脸上的表情严肃中夹着一抹坚决。 自辽东建州女真崛起之后,朝廷便将川中精锐抽调一空,他们这些人大多是近些年受朱燮元提拔,方才有了如今的位置。 除非知遇之恩外,本就是川中出身的他们,更是守土有责,定然不会向城外这些水西叛军妥协。 ... ... 永宁城外,一直在默默观瞧场中局势的安邦彦见得城头火炮攻势减缓,稍有停滞的狼兵队伍再度开始了冲锋,终是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神色。 他最为担心的就是,城头官兵凭借着火炮凌厉的攻势,对他麾下狼兵造成损伤的同时,还会动摇军心。 现在看来,倒是他有些杞人忧天。 \"让族中精锐顶上去!\" 稍作沉吟过后,安邦彦便在自己长子有些错愕的眼神中朗声下令,视力不错的他已然能够隐隐约约的看清永宁城头的混乱,眼下已是全力攻城的最佳时机。 \"是,大长老!\" 话音刚落,便见得一名夷人亲兵躬身应是,随后便是飞快的拍离去,径自朝着稍远些的军阵而去。 很快,伴随着节奏骤然变换的鼓点声,只见得千余名甲胄齐整的狼兵自阵中而出,催动着胯下的战马,嚎叫声朝着永宁城而去。 听得身后传来的动静,正在场中指挥的将校也纷纷催促起周围的狼兵,不断裹挟扛着夯土的汉人百姓朝近在咫尺的城门而去。 在水西狼兵不计损伤的攻势下,前后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密密麻麻的狼兵便在十书架\"盾车\"的掩护下冲到了永宁城脚下。 一些瞧上去粗制滥造的云梯也被运到了阵前,令得本就疯狂的狼兵们愈发亢奋。 永宁城头,一直面不改色的四川巡抚朱燮元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极为凝重。 今日,怕是难了。 第201章 攻城(下) 晌午已过,高高挂起的烈阳驱散了早些时候空气中残存的寒意,但却无法给予城头众将士一丝温暖。 不算巍峨的永宁城头,数以千计的官兵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的盯着城外密密麻麻的狼兵,唯有不断起伏的胸口以及紧握兵刃,愈发苍白的手指在显示着众人心中的紧张。 随着叛军的临近,城头火炮的攻势已是渐渐停滞,但被众人寄予厚望的火炮非但没有阻碍城外狼兵的脚步,反倒是有不少炮手因为炸膛而倒在血泊之中。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尚在耳畔旁回荡,经久不息。 \"众将士,长枪阵!\" 饶是知晓今日将是一场血战,但四川巡抚朱燮元也没有料到城外水西狼兵的攻势竟会如此凌厉。 顾不得考虑太多,朱燮元忙是扭头朝着身旁呆若木鸡的将校们吩咐道,既然城头火炮已是不堪大用,那便只能将城外的狼兵放上来了,凭借着城头地形狭窄的形势,与其委蛇。 \"列阵!\" 闻言,几名脸色苍白的将校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纷纷下意识的点头应是,随后便是迫不及待朝着周遭仍处于失神状态中的士卒吼道。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训斥声及长鞭挥舞的声音于永宁城头响起,使得本就有些嘈杂的队伍愈发混乱。 此时城外狼兵的狞笑已是清晰可闻,一些悍勇的夷人甚至不顾尚有些摇晃的云梯,径自于盾车后方闪出,眼疾手快的踩着夯土,攀登而上。 噗! 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响起,升腾起的血雾四溅而起,但四川总兵林兆鼎却是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污,声音急切的吼道:\"都愣着作甚,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其身旁最先反应过来的亲兵们便是吃力的抬起早已运至城垛前的巨石滚木,也不用瞄准,直接朝着城外砸去,瞬间便是传来了令人心悸的惨叫声。 见状,呆若木鸡的众多士卒终是缓过了神,有人上前几步,行至城垛前,替换掉刚刚换下来的炮手,不断投掷着巨石滚木;有人在各自将校的催促下,握紧了手中的长枪,默默等候着待会的肉搏战;也有些平日里被当做\"精锐\"培养的弓箭手,不断拉动着弓弦,漫天箭雨铺天盖地。 在永宁城头官兵的殊死一搏下,城外水西狼兵凌厉的攻势终是得到了些许遏制,密密麻麻的队伍也停靠聚集在城池脚下,彼此拉扯。 虽然一边倒的局势稍有缓解,但四川巡抚朱燮元的脸上却是没有半点释然之色,其眉头仍是紧锁着。 永宁城中虽说\"物资充足\",但诸如巨石滚木这等守城利器,终有用完的时候,届时怕是只能靠这些儿郎的血肉之躯了。 也不知今日过后,这些战战兢兢却有眼神坚毅的士卒,还能有多少得以存活。 此时耳畔旁愈发凄厉的惨叫声及呼喊声反倒是没有那般刺耳了,朱燮元只是死死的盯着城外依旧\"厚实\"的军阵,那些瞧上去粗制滥造的云梯及盾车却是这般的碍眼。 ... ... 永宁城外三里,水西大长老依旧居于刚刚的缓坡之上,目光愈发睥睨,嘴角更是涌现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狞笑。 或许是为了最大程度上的打击城中官兵的士气,在安邦彦的授意下,几面粗制滥造的\"军旗\"于空中随风飘扬,旌旗猎猎。 说来也怪,这几面\"军旗\"无论是大小亦或者规制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其中还有两面\"军旗\"瞧上去竟有些像是戏园子中的道具。 只是如此关键的时刻,自是没有人会在意这等细枝末节,在无边无际的狼兵的映衬下,这几面\"军旗\"倒是颇有气势,宛若群魔乱舞。 这永宁城矮池浅,城中兵力虽然称不上稀缺,但人心惶惶之下,实在难指望他们能有何等战斗力。 虽然自己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云梯及盾车眼瞅着就要消耗一空,但只要能够一蹴而就的拿下永宁城,却也算不得什么。 这永宁城可是连接川贵的关键所在,只要将其打通,便能川贵两地其余蠢蠢欲动的土司一同起兵反明。 大势所趋之下,大明在川贵本就岌岌可危的统治又将遭受重创,他们水西安氏即将称王做霸。 \"报!\"不多时,便见得一名身材魁梧,套着与其身形有些许不符的甲胄的夷人将校纵马行至安邦彦近前,声音急切的拱手说道:\"大长老,儿郎们已是准备就绪,可以发起总攻了!\" 顺着夷人将校手指的将校望去,只见得十数架在官兵炮火下得以幸存的盾车及云梯均是被运往永宁城脚下,城外堆积的夯土也足有一人多高,训练有素的狼兵均是躲在盾车亦或者同伴尸首的后面,不断拉动着弓弦,与城头官兵彼此对射。 \"做得好!\"闻言,安邦彦桀骜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在将校殷切的眼神中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朝着身后的亲兵吼道:\"传我军令,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 此话一出,围在安邦彦身旁的狼兵神情肉眼可见的又疯狂了些许,随后便是争先恐后的朝着远处摇摇欲坠的城池冲去。 没有理会先后离去的狼兵,安邦彦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沉默不语多时的长子。 像是猜到了自己父亲心中所想,早已迫不及待的安武功在其欣慰的眼神中重重点了点头,随后便是拍马扬鞭,在众多狼兵的惊呼声中亲自上阵厮杀。 在他们水西狼兵悍不畏死的攻势下,城中官兵明显到了强弩之末的程度,是时候彻底摧毁他们心中的防线了。 \"呼哈!\" \"杀!\" 眼见得安武功亲自领兵上阵厮杀,战场中的夷人情绪再一次被点燃,只觉得筋疲力尽的身体重新注满了能量。 此时此刻,已是没有人在意所谓的军阵和章法,只剩下争先恐后朝着城池攀登的狼兵,唯恐率先登城的头功被别人抢去。 如饿虎扑食,安武功率领着已是癫狂到了极点的狼兵,狠狠的朝着永宁城扑去。 第202章 千钧一发(上) 咚咚咚! 城外叛军的战鼓声愈发急促,配合愈发沉闷的脚步声及癫狂的狞笑声,竟是将令人心悸的惨叫声给掩盖了下去。 眼见得城外狼兵宛如地狱走出来的魔神一般,不顾头顶不断落下的巨石和滚木,悍不畏死的踩在摇晃的云梯上,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登,立于城垛前指挥的四川总兵林兆鼎索性唤回了这些已是气喘吁吁多时,但还在勉强维系的官兵。 \"列阵应敌!\" 如一道惊雷,林兆鼎的声音在城头官兵的耳畔旁猛地炸响,仔细瞧去,在城垛后面几步的位置,数以千计的官兵已是用血肉之躯形成了一道人墙,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最为残酷的肉搏战。 兴许是知晓今日怕是难逃一劫,不少官兵的胸口都是不断起伏,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紧握着兵刃的双手也是微微颤抖着。 但纵然如此,这些官兵也能恪守军令,强忍住心底转身而逃的欲望,听从将校的指挥。 见得身后军阵虽是有些骚动,但最为致命的\"哗变\"却是没有出现,四川总兵林兆鼎及朱燮元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微不可查的长舒了一口气。 往日里的严格操练,终是有了回报。 \"儿郎们,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川贵局势尽皆系于我等手中,本官与尔等共进退!\" 林兆鼎先是瞧了瞧城外稍有些停滞,又马上重新组织攻势的叛军,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厚实\"的人墙,视死如归的吼道。 不知怎的,他本是颇为紧张的心,竟是逐渐镇定了下来。 在此等情绪的感染下,城头士卒忐忑不已的内心也逐渐安稳了下来,眼中也涌现了一抹视死如归。 不少士卒更是趁着身旁的袍泽不注意,悄然擦拭了一把眼角的泪花,随后不自觉的将手中兵刃又握紧了几分,尽管其手指已是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血战要来了。 ... ... 咻咻咻! 铺天盖地的箭雨中,城外情绪高涨的狼兵在身后将校的催促下,重新向身前摇摇欲坠的永宁城发起了冲锋。 此时城外的夯土已是完全被鲜血浸透,其本就一人多高,再加上一些\"血肉模糊\"的尸首,几乎轻而易举的便能借其攀登而上。 但让众多\"眼疾手快\"的狼兵有些没想到的是,永宁城头的官兵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们想象中的巨石滚木均是没有了身影,甚至就连\"挠痒痒\"的箭矢也是寥寥无几。 咕噜。 少许的错愕过后,众多狼兵先是面露不可置信之色,随后便是有些惊喜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莫不是城中的官兵士气涣散,弃城而逃了? 一念至此,这些狼兵便自脸上涌现了一抹狞笑,迫不及待的向鸦雀无声的永宁城头爬去。 官兵弃城而逃,倒是便宜了他们,相信此役过后,他们便能凭借着\"先登之功\"捞一个头目当当,日后倒是不用像今日这般,用命去搏杀了。 怀揣着异样的心情,数十名眼疾手快的狼兵便在身后族人艳羡的眼神中,伸手麻利的爬上了城头。 只是与他们想象中官兵四散而逃,城头已是空无一人的景象不同,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堵厚实的\"人墙\",无数官兵正手持着锃光瓦亮的长枪,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噗! 还未等他们尖叫出声,便见得数杆长枪恶狠狠的刺了过来,径自插在他们的要害之处。 前后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一股困意便是自脑海深处袭来,身体也是迅速变冷。 有心想要尖叫出声,给身后的袍泽提醒,却发现任凭百般努力,喉咙只能无力的发出呱呱声。 噗! 伴随着官兵长枪离开血肉的声音,这些狼兵再也维系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扑通一声倒在血泊之中,眉眼之间满是不甘之色。 他们有些想不通,官兵明明是军心涣散,弃城而逃,为何却又摆出了一副全力以赴的姿态? ... 随着时间的流逝,亲自上阵指挥的安武功终是意识到了些许端倪所在,麾下狼兵源源不绝的攀登至城头,但想象中的欢呼及喊杀声却是杳无音信,反倒是微不可闻的惨叫声会不时响起。 \"官兵有埋伏!\" \"放箭!\" 少许的沉默过后,安武功只觉得脑海中灵光一现,面露惊恐之色,气急败坏的朝着周遭全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的狼兵吼道。 闻言,众多狼兵均是一愣,不理解安武功此言何意,但常年养成的尊卑习惯还是令他们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并且按照安武功的吩咐,拉弓射箭,朝着城头射去。 \"啊!\" 正如安武功所猜测的那般,伴随着漫天箭雨,鸦雀无声多时的城头终是响起了惨叫声。 官兵果然贼心不死! \"继续放箭!\"安武功又惊又恐,甚至在身后亲兵的惊呼声中,一把抢过其手中的弓弩,亲自弯弓射箭。 他虽是不如自己的父亲\"智勇双全\",但对于自身的处境也是有明确的认知。 他们彝族人虽是注重\"尊卑\",但更为注重\"军功\",自己无论是履历亦或者战功,都远远无法令族人信服。 遑论自己的父亲仅仅是仗着水西宣慰使\"安位\"年幼的缘故,强行摄取了族中的大权,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他们父子不满。 若是战事节节取胜亦或者寻常时候,他们父子自是不会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但若是战事不利,这些人便是一个麻烦。 尤其是刚刚局势已然一边倒,偏偏自己亲自领兵上阵之后,官兵又开始了殊死一搏,此等局面,无疑会坐实自己\"无能\"的刻板印象。 一念至此,安武功便是愈发癫狂,不断拉动着手中的弓弩,便朝着周遭的狼兵高声咆哮,重新组织进攻。 咚咚咚! 一直于后方督战的安邦彦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长子的窘境,故而忙是下令再度擂响战鼓,心中隐隐有些后悔。 他还是低估了朱燮元守城的决心和本事。 第203章 千钧一发(下) 残阳如血,空气中的血腥味犹如实质,永宁城外入目尽是残肢断臂,宛若人间炼狱。 城外三里的缓坡上,众多如狼似虎的狼兵簇拥着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立于大纛之下,目光凶狠的盯着远处残破不堪,但却始终屹立不倒的山间小城。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任凭其麾下狼兵前仆后继,甚至还有自己的长子安武功亲自率兵冲锋,却始终未能突破官兵的防线。 视力不错的安邦彦有好几次都清楚的看到,城头官兵的防线明明已然被撕开了一个缺口,却又硬生生被官兵用血肉之躯给堵住。 官兵火器凶狠也就罢了,为何连贴身的肉搏也变得这版悍不畏死,甚至能够令他们水西狼兵的攻势都是有所迟疑? 不知不觉间,缓坡上的气氛已是有些凝重,众多狼兵谁也不敢率先出声,只是惊疑不定的看向为首的安邦彦。 像是没有察觉到身旁众人的异样,安邦彦微微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永宁城外的残肢断臂及城头的呼喊搏杀,心头有些发紧。 虽然不知晓四川巡抚朱燮元在永宁城陈兵几何,但料想永宁城作为其\"大本营\"所在,至少提不上空虚。 若是局势始终僵持不下,这永宁城怕是难以夺下了,遑论麾下儿郎死伤这般惨重,自己是否还有余力维持后续的征战? 若是拼的狠了,只怕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土司会迫不及待的一拥而上,将他们蚕食。 且在坚持片刻。 电光火石之间,安邦彦便是做出了决定,付出如此代价,却是功败垂成,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麾下大军已是将永宁城团团围住,若是能够在日落之前将其攻克,纵然损伤再大上些许,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唏律律! 才刚刚笃定主意,便听得战马的嘶鸣声自身后的军阵中响起,令得安邦彦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脸上尽是不满之色。 战事正是焦灼的时候,些许的风吹草动都会引得大军哗然,遑论在军阵中跑马? 但他终究是经历过些许大风大浪,知晓自己麾下的狼兵一向是\"懂规矩\"的,定然不会无故在军中跑马,故而朝着身旁惊疑不定的亲兵点了点头,示意放远处那个骑士近前来。 \"吁~\" 不多时,便见得一名神色惊慌的骑士纵马行至安邦彦身前,手忙脚乱的翻身下马之后,便是连滚带爬的行至安邦彦身前,颤颤巍巍的说道:\"大长老,军中岗哨在我大军西侧十里发现了官兵的骑兵,正朝着我等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 哗! 霎时间,大纛之下便是一片哗然,簇拥在安邦彦左右的狼兵尽皆露出了惊疑之色,嘴巴微张,不可思议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岗哨。 自建州女真于辽东赫图阿拉崛起之后,川贵精锐便是被朝廷抽调一空,即便是永宁城中的\"精锐\"也多为近些年刚刚征召入伍,哪里有多余的骑兵? 立于马上的安邦彦也是一脸惊诧之色,有心想要训斥身前的岗哨惑乱君心,脑海中却是灵光一现,些许的记忆碎片拼凑出了一支令他闻风丧胆的军队。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安邦彦故作镇定的朝着身前的岗哨问道:\"确定是官兵的骑兵,岂不是其余土司的狼兵?\" 放眼川贵,除却统治力日渐衰弱的大明之外,倒是还有几家实力深厚的土司能够拼凑出些许骑兵。 \"回大长老,千真万确..\" 没有丝毫的迟疑,跪在地上的岗哨便迎着在场众人又惊又恐的眼神中回道,脸上还涌现了一抹后怕之色,好似刚刚看到的一幕有些令他难以接受。 \"他们有多少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藏着掖着,一并说来!\" 岗哨脸上的异样自是没有逃过在场将校的眼睛,故而不待安邦彦做声,一名身材魁梧的夷人便是气急败坏的说道,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惊惧。 \"事发突然,小的不敢确定,但瞧上去怎么也能有个两三千人马,尽皆穿着红色鸳鸯战袍..\" \"军中打出的旗帜..打出的旗帜..\" \"打出的旗帜上刻有\"秦\"字...\" 在众人阴沉的脸色中,岗哨缓缓将刚刚看到的一幕,断断续续的托之于口,脸上满是后怕。 呼! 宛若一阵狂风掠过,缓坡之上的将校脸上均是充斥着惊疑之色,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为首的安邦彦。 放眼整个川贵,麾下养有精锐骑兵,并且还能以\"秦\"字为旗帜的,唯有在川中威名赫赫的白杆军了。 但大长老不是说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已然被明廷小皇帝调至京师了吗,为何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出现于永宁城外十里的地方? 但不管怎么说,这白杆军对他们水西狼兵来说,是敌非友,还是要尽快拿个对策才是。 周围将校的私语声及脸上的异样自是没有逃过安邦彦的眼睛,此时的他已然不再质疑,只是死死的握紧手中的缰绳,他最为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虽然白杆军人数仅有数千,甚至不足他麾下狼兵的零头,但安邦彦却是不敢有半点轻视之心。 毕竟他在白杆军手上吃的亏太多了。 恨恨的瞧了瞧远处岌岌可危但依旧屹立不倒的永宁城,安邦彦终是不甘的挥了挥手:\"鸣金收兵罢!\" 不过十里之地,以骑兵的速度,纵然是在道路险阻的川贵之地,也用不了多久的功夫。 此时他麾下的水西狼兵经过小半天的功伐已是筋疲力尽,若是不管不顾的继续攻城,待到白杆军骑兵一到,前后夹击之下,只怕下场会更加狼狈。 从始至终,安邦彦都没有指望过麾下的狼兵能够稍稍阻碍白杆军的步伐,继而为继续攻城争取些许时间。 人的名,树的影。 若是这永宁土司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没有选择为大明效忠,只怕早在天启元年的时候,他们\"奢安\"叛军便能席卷整个川贵大地,何至于等到今天。 第204章 白杆军 \"还愣着干甚,还不去传达大长老的军令,鸣金收兵!\" 就在安邦彦微微失神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 抬眼望去,只见得一名将校正挥舞着手中的长鞭,居高临下的朝着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传令兵吼道,其声音中满是急切。 \"将军息怒!\" 身体上传来的剧痛终是将几名尚在失神状态中的狼兵拉回到了现实之中,无暇顾及太多,几名狼兵忙是点头应是,随后便是催动胯下的马匹,迅速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见状,几名将校方才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白杆军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了,他们可不愿意做其刀下的亡魂,至于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的心情则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中。 就算战事不利,大军大不了退回鸭池河畔,凭借着易守难攻的天堑继续休养生息。 他们水西狼兵在这片土地上传承了千百年,任凭中原王朝风云变幻,皇权更迭,也没有影响到他们。 至于大长老安邦彦会不会因为战事不利而跌下神坛,继而一蹶不振,这与他们有何关系? 安邦彦本就不是水西宣慰使,他们之所以愿意受其驱使,不过是因为能够从战事中摄取利益罢了。 至于安邦彦失势与否,则完全影响不到他们,就算族中年幼的水西安慰使\"安位\"执掌大权,也要倚重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将校。 恍惚之间,几名心思不定的将校便是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望向安邦彦的眼神也是愈发复杂。 至于一些忠于安邦彦的将校则是不甘心的盯着远处摇摇欲坠的城池,毫无血色的脸庞愈发白皙。 当当当! 又过了片刻,刺耳的鸣金声便是自永宁城外响起,沉闷的战鼓声也是猛然变换了节奏。 听闻身后传来的动静,正在悍不畏死向着永宁城发起冲锋的狼兵们就像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没有丝毫的迟疑,便是慌不择路的朝着身后的军阵跑去。 及至城头上的狼兵尽数退去之后,永宁城头的官兵方才反应了过来,忙是将完全被鲜血浸透的长枪搁置在一旁,手忙脚乱的捡起了弓弩,近乎于身体本能般的拉动弓弦,朝着城外狼兵射去。 \"不要慌,不要慌!\" 终究是经验丰富,亲自上阵厮杀的安武功虽然不解自己的父亲为何会鸣金收兵,但也知晓任凭周围狼兵这般慌不择路的撤军知会造成更大的损伤,故而忙是气急败坏的吼道。 作为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的长子,安武功对于这些扑通的夷人士卒来说无疑是一座大山,故而听闻其话语的狼兵纷纷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下意识的朝着其靠拢,并且组织起军阵。 宛若退潮一般,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密密麻麻的黑色军阵便是朝着身后的营地退去,徒留下遍地狼藉以及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翻滚的狼兵。 轰轰轰! 像是后知后觉一般,已是消失许久的火炮声再度于永宁城外响起,引起阵阵尖叫声的同时,也令一些慌不择路的\"倒霉蛋\"倒在了撤军的路上。 ... ... 永宁城头,四川巡抚朱燮元满脸血污,其身上的甲胄也是被鲜血浸透,只能无力的靠在城垛上,大口的呼吸着,眼眸深处有一抹劫后余生的庆幸。 \"安邦彦退军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川总兵微微颤抖的声音在城头上响起,他的手臂正在汩汩冒着鲜血,原本崭新的甲胄已是破烂不堪,瞧上去极为狼狈。 \"是啊,退军了..\" 少许的沉默过后,朱燮元有些沙哑的声音也是缓缓响起,他眼眸深处的庆幸已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惊疑。 刚刚局势最为焦灼的时候,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甚至一度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性,如若不是诸如四川总兵林兆鼎这些武将死战不退,勉强维系着士卒的士气,只怕局面早就一边倒了。 纵然如此,城头官兵也是损伤惨重,朱燮元甚至已经做好了城破殉国的准备,却不曾想城外水西狼兵在即将成功的时候选择了退军。 \"督抚大人临危不乱,实为我辈楷模。\" 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林兆鼎一边咬着牙,任凭身后的亲兵为其爆炸伤口,一边心悦诚服的说道,脸上满是敬佩之色。 身为城中文官之后,朱燮元不但于城头亲自督战,更敢手持长枪,与众将士共同进退。 正因如此,才给城头士卒平添了不少信心。 \"呵,食君禄,当为君分忧,不过是尽了臣子的本分罢了。\" 像是睡着了一般,林兆鼎等了好久,方才听到朱燮元有些敷衍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 有些狐疑的抬起了头,只见得纵然是狼兵来袭时,也是一副风轻云淡模样的四川巡抚此时身躯正微微颤抖着,死死的盯着城外的方向。 没有丝毫的迟疑,借助抓起搁置在一旁的长枪,林兆鼎在身旁亲兵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着朱燮元所在的方向望去。 咕噜。 只一眼,吞咽口水的声音便是在城头响起。 兴许是怕自己眼花了,林兆鼎忙是擦拭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度凝神望去。 只见得远处天际线上已然出现了一道红色的洋流,隐约间还能见到几面明黄色的日月军旗随风飘扬,旌旗猎猎。 \"督抚?\" 错愕了少许,四川总兵惊喜的声音在永宁城头响起,一些同样是发现了远处异样的官兵也是尖叫出声,脸上满是亢奋之色。 \"呵,天子果然没有忘记我等。\" 重重的点了点头,朱燮元先是自嘲一笑,随后眉眼之间便是涌现了一抹坚毅之色,双手更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虽然已是上了年纪,但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已然能够清楚的瞧到远处红色洋流中所打出的旗号。 他最为倚重的白杆军到了! 第205章 人心散 赶在太阳落山之际,密密麻麻犹如黑色蚁群的水西狼兵终是缓缓褪去,一抹耀眼的红色洋流则在京营副总兵马祥麟的率领下行至残破不堪的永宁城外。 在众多水西狼兵惊疑不定的注视中,四川巡抚朱燮元携带城中一众文武官员亲自出城,将气宇轩航的白杆军士卒迎入城中。 对于这支\"远道而来\"的援军,城中军民均是喜出望外,及至入夜之后,仍不时有欢呼声自永宁城中传来,引得不远处负责值守的水西狼兵面面相觑,下意识的将茫然不堪的眼神投向营地深处的大帐。 自鸣金收兵之后,四裔大长老安邦彦便是召集军中将校议事,眼下数个时辰过去了,营地深处的主帐仍是灯火通明,周围更是遍布刀刃出鞘的狼兵,恶狠狠的盯着偶尔路过的族人,脸上的狠辣之色溢于言表。 进至帐中,借着晦暗不明的灯光,隐约可见得一名些许上了年纪的夷人披头散发的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手中还摸索着一柄精致的匕首,脸色微微有些张红,瞧上去刚刚经历一场争吵。 结合帐中将校对上首夷人的称呼以及其身上所穿着的服饰来看,这名精神萎靡不振的夷人便是水西安氏的\"话事人\",自封为四裔大长老的安邦彦。 距离安邦彦不远的位置,被其视作继承人的安武功面色狰狞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眉眼之间仍不时闪过些许惊慌之色,呼吸也是微微有些急促。 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安武功的身上还穿着今日上阵厮杀的铠甲,已然逐渐干涸的鲜血正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这营帐虽然还算空旷,但此时门窗紧闭,空气并不流通,故而这股血腥味格外刺鼻,引得帐中其余将校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大长老,\"兴许是耐心被耗尽,迎着安邦彦茫然的眼神,终是有一名同样身穿甲胄的夷人将校缓缓起身,目光睥睨的问道:\"今日我水西狼兵在永宁城外功败垂成,儿郎们损失惨重不说,秦三娘娘的白杆军又亲自到了。\" \"今日卑职瞧得清楚,那白杆军中打出的旗号可是素有小马超之称的马祥麟的旗帜。\" \"我水西狼兵何去何从,大长老还要给我等一个说法才是...\" 此话一出,刚刚还鸦雀无声的营帐瞬间便是热切了起来,不少将校都是下意识的颔首,倒是安武功其几名安邦彦的死忠面露愤懑之色。 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一场小挫罢了,就迫不及待的质疑起来了? 轻轻摆了摆手,止住了欲言又止的长子及有些骚动的心腹,上首的安邦彦眼神恍惚,心头有些感慨。 自从他仗着族中宣威使年幼,窃取了水西安氏的大权,并以大长老的身份自居之后,已是有多年不曾有如此待遇,竟然被人反问? \"尔等是何意思?\" 抿了抿有些干涉的嘴唇,披头散发的安邦彦缓缓停滞了腰背,身上散发的些许颓然一扫而空,昔日的盛气凌人再度涌现。 咕噜。 感受到安邦彦情绪的转换,帐中几名将校不由得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眼中露出了些许惊惧之色,一些不堪的回忆也是于脑海上浮现。 染指族中大权多年的大长老可不像他的长子那般有勇无谋,其不但智勇双全,更是杀伐果断。 在过去将近二十余年的时间里,凡是得罪了大长老或者敢于调薪其权威的,早已化作了累累白骨,埋于青山之中。 一念至此,几名将校忙是隐去了心中好不容易才鼓起的些许勇气,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颅,不敢于安邦彦骇人的眼神对视。 至于最先出声的那名将校此时也是后悔不已,但也只得硬着头皮,故作镇定的说道:\"不若撤军回平越府,再做...\" 噗! 未等将校将话说完,便见得一股血雾升腾而起,身材魁梧的将校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脖颈,自口中发出咕咕声,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直至将校轰然倒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帐中在座的将校方才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起身,又惊又恐的朝着上首的大长老吼道:\"大长老,何至于此!\" \"乱我军心者,死。\" 像是没有瞧到在场将校脸上的惊惧之色一般,安邦彦旁若无人的将手中尚还在滴着鲜血的长刀搁置在一旁,声音毫无波澜的低喃了一句,好似全然没有将刚刚那名夷人将校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只不过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喜怒不形于色罢了,并不是\"人老可欺\",时光倒流二十年,他安邦彦便是水西安氏第一勇士! \"尔等想要犯上作乱不成!竟敢乱动刀兵!\" 电光火石之间,安武功的嘶吼声也是自帐中响起,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护在自己父亲身前,其凶狠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帐中几名勃然起身的将校。 \"无碍。\" 轻轻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长子,安邦彦就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自顾自的朝着帐中将校说道:\"今日不过是一场小挫罢了,城中官兵死伤更加惨重,至于小马超麾下的人马满打满算不过两三千人,于大局无碍。\" \"我大军休整暂且休整片刻,待到卷土重来之日,便可一蹴而就的将其拿下!\" 像是拥有某种魔法一般,帐中将校在听闻安邦彦这番言论之后,均是不自觉的松开了手中的兵刃,彼此对视一眼过后,不约而同的冲着安邦彦躬身行礼之后,便是逃一般的离开了此间营帐。 至于倒在血泊之中的那名将校,则是被众人下意识的忘在脑后,无人愿意继续为一具尸首与安邦彦对峙。 待到帐中所有将校尽皆离去之后,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安邦彦就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重新瘫坐在位置上,朝着永宁城所在的方向,沉默不语。 人心已是有些散了,这队伍怕是不好带了。 帐中的血腥味道愈发浓了。 第206章 成都蜀王 同一时间,成都府。 子时已过,偌大的城池已是漆黑一片,但坐落于府城中央的一座府邸内却是灯光通明,隐隐约约间还有丝竹管乐之色传来,好似全然没有受到宵禁及近些天\"奢安叛军\"卷土重来的影响一般。 随着时间的流逝,府中传来的丝竹管乐之色愈发喧嚣,但簇拥在府邸周围的差役及居住在附近的百姓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因这府邸的主人便是现任蜀王朱至澍。 在\"皇权不下乡\"的川贵地区,蜀王朱至澍不但掌握着成都府将近一半的土地,更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对于城中的文武官员都是不假辞色。 城中甚至隐隐有些传言,那总督五省兵马大权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之所以屯兵永宁,而舍弃了更为富庶的成都,便是因为与城中的蜀王不和。 但不管如何,四川巡抚\"负气出走\"却是不争的事实,蜀王朱至澍的萎靡生活丝毫没有受到\"奢安叛乱\",而有半点影响。 一念至此,刻意徘徊在蜀王府外侧的差役们便是将艳羡的目光投向了身后的府邸,也不知今夜蜀王尽兴之后,是否会大发慈悲,将外间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赐下,也好让他们开开眼界。 ... 进至府中,坐落于王府正中的一座大殿内,一名瞧上去不过四十余岁,但却身材异常消瘦的中年人双眼迷离的居于上首,目光淫邪的在殿中众多身穿素纱,正在翩翩起舞的婢女身上掠过,心中琢磨待会究竟要选谁侍寝。 兴许是常年的酒色生活已然掏空了这名中年人的身体,借着殿中晦暗不明的灯光能够隐约看清,这名中年人的脸色呈现了一种病态的白皙。 隐隐瞧去,竟是有种行将就木之感。 \"殿下,朝廷那边新来了旨意...\" 兴许是觉得身前蜀王心情不错,一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不由得自嘴角挤出了一抹讪笑,一边为其倒酒,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唔,又赏赐了什么?\" 闻言,现任蜀王朱至澍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其目光已是锁定了一名身材姣好的婢女,呼吸愈发急促。 像是感受到朱至澍的注视一般,那名正在殿中翩翩起舞的婢女突然脚下一软,跌坐于大殿上,身躯剧烈的颤抖起来。 这成都府人尽皆知,现任蜀王朱至澍除了视财如命之外,最是醉情\"酒色\"。 但偏偏蜀王酒量欠佳,醉酒之后常常拿枕边人寻欢作乐,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婢女惨死在他的手上。 凡是被蜀王瞧中的,极少有能落个好下场的。 \"殿下误会了,朝廷这一次没有赏赐...\" 像是察觉不到蜀王愈发急促的呼吸一般,只见得老太监犹豫片刻之后,又是不合时宜的说道。 \"那你说个甚,别来烦本王!\" 听闻朝廷并没有赏赐降下,蜀王朱至澍便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毫无血色的面容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厉色,心道这老太监愈发不识好歹了。 如若不是看在其看着自己长大,又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早就将其换掉了。 反正这偌大的蜀王府,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老太监的位置。 \"殿下,这一次,怕是有些麻烦..\" 迎着朱至澍不满的眼神,老太监又是拱手说道,其脸上的苦涩之色更甚,引得角落处伺候的宫娥内侍都是为之侧目。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已是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被蜀王朱至澍一脚踹翻在地,惊得殿中正在翩翩起舞的婢女及角落处的宫娥内侍均是跪在地上,面色惊慌的打量着面色狰狞的蜀王。 \"你这老狗,废话愈发多了!\" \"你不是想说吗,本王便给你这个机会!\" 兴许是察觉到了老太监脸上的不甘和失望,朱至澍的声音愈发尖锐,胸口不住的欺负着。 \"殿下,天子已是正式下达了旨意,要求我蜀王府先行为朱燮元的大军垫付粮草军饷。\" \"待到战事之后,朝廷再行补给。\" 不多时,老太监颤颤巍巍的声音便是自鸦雀无声的大殿中响起,引得殿中众人下意识的朝着茫茫夜色望去,将目光透向永宁的方向。 两年前被朝廷击溃,退至水西休养生息的安邦彦再度卷土重来的消息早已于日前传至城中,一度引得城中军民人人自危。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城中军民渐渐发现,虽然奢安叛军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但战场却是集中在贫瘠的贵州地区,至今尚未波及到川中。 至于连接川贵的咽喉重地永宁城,则是有四川巡抚朱燮元携带川贵精锐亲自坐镇。 如此种种,奢安叛军卷土重来的消息仅仅是在成都府喧嚣了两日,便是重归平静。 城中军民对于那位曾经拯救成都府于水火之中的四川巡抚有足够的信心,相信其定然能与前些年一样,再度挫败奢安乱军。 但蜀王府总管太监的这番话却是让人不自觉的将心思重新放在了数百里之外的永宁城,也无情的揭开了被众人刻意隐藏在心中的事实。 永宁叛军尚未溃败,几百里外的永宁城正有无数川娃子,用他们的血肉之躯阻挡着水西狼兵前进的步伐。 \"你这条老狗,莫不是疯了?\" \"要本王先行垫付?\" 正当所有人心乱如麻的时候,便听得蜀王朱至澍气急败坏的声音于殿中响起,只见得朱至澍披头散发,宛如戏文中的混世魔王。 自从他们蜀王一脉于成都府就藩以来,便是\"只进不出\",朝廷竟是想要让他蜀王府先行垫付,这是哪里的道理? \"殿下,国事要紧呐。\" 兴许是猜到了蜀王朱至澍会这般言说,老太监不顾身上传来的剧痛,膝行了两步,眼巴巴的说道。 \"本王哪里去筹措数万大军所需要的开销?\" 在老太监失望的眼神中,蜀王朱至澍狠狠的拍了拍身下的座椅,状若疯癫的说道:\"本王只有一座承运殿,朝廷若是瞧得上,便将其变卖充饷。\" 一语作罢,不待殿中众人有所反应,朱至澍不容人质疑的声音便是在鸦雀无声的殿中响起。 \"接着奏乐,接着舞!\" 第207章 军议(上) 六月六,祭神节。 早在先秦时期,生活在川中的当地百姓便会选择在六月初六这一天祭祀曾经治理滔天洪水的大禹。 若是赶上天气放晴,生活在成都东山一带的百姓们还会自发攀登云顶山,烧香祈福。 但因为近些天\"奢安叛军\"卷土重来的缘故,偌大的川中气氛顿时为之一紧,尤其是被称为扼守川贵咽喉之地的永宁城更是一片肃杀。 辰时刚过,笼罩在永宁城上方的稀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一众身着各色官袍的文官便是自发行至位于城中央的\"巡抚衙门\"。 与平日里威严肃杀的气氛稍有不同的是,今日在街道上负责值守的兵丁则是以白杆军为主,手中紧握的兵刃更是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感。 永宁城作为\"梁王\"奢崇明家族苦心经营多年的根据地,地理位置极为险要,自从四川巡抚朱燮元受命统率五省兵马之后,便将\"巡抚衙门\"驻地由成都府临时迁徙到这座山间小城。 城中百姓也多以士卒的亲眷家属为主,至于城中原本的\"原住户\",早已在奢崇明昔日刚刚\"揭竿起义\"的时候,被其屠戮一空。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街道上白杆军士卒巡察的愈发仔细,更有不少身着甲胄的武将在各自亲兵的簇拥下,大步迈入巡抚衙门。 在周围军民殷切的注视中,只见身着红袍的四川巡抚朱燮元终是在一名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的武将的陪同下,缓缓越过署衙正门,行至府衙正堂。 \"见过督抚大人。\" 早已于官厅中等候多时的文武官员见得四川巡抚朱燮元的身影映入眼帘,忙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约而同的起身,抱拳行礼。 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朱燮元便是将目光放在了与他一同行至官厅中的武将身上,随后便是微微颔首,眼神真挚的说道:\"昨日我永宁危在旦夕,多亏马总兵率军亲至,这才吓退了城外的水西狼兵,保全了我永宁城。\" 言罢,不待官厅中众人及其口中的\"马总兵\"有所反应,朱燮元便是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微微躬身,继续说道:\"本官朱燮元代替城中数万军民,代替川中无数百姓,谢过马总兵。\" 朱燮元口中的马总兵自然便是石柱宣慰司,现任京营总督秦良玉之独子,官至京营副总兵的马祥麟。 早在天启元年,永宁土司奢崇明及水西土司安邦彦携手犯上作乱的时候,秦良玉与马祥麟母子二人便曾响应朝廷征召,率领麾下的数千白杆军奉旨平乱,立下了赫赫战功。 为此,一向疏于国政的天启皇帝甚至亲自下旨册封秦良玉为三品诰命夫人,要求朝臣皆要以礼相待。 \"督抚大人言重,卑职皇命在身,职责所在,岂敢居功。\" 好半晌,一身戎甲的马祥麟方才反应了过来,忙是自座位上起身还礼,颇有些急促的说道。 其身材高大,虽自幼便在军中长大,但皮肤却是异常白皙,相貌过人,又因为其善使用长枪,故而落了一个\"小马超\"的绰号。 \"唔..\" 闻言,坐在首位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 早在天子刚刚继位的时候,石柱宣慰司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士卒便是奉旨入京。 昨日马祥麟突然率军赶到,定然是天子提前预料到了川贵局势,猜想蠢蠢欲动的奢崇明及安邦彦定然不会束手就擒,这才提前做了安排。 一念至此,纵然沉稳如朱燮元也不免呼吸有些急促,目光也是不由得投向京师的方向,心中满是感慨。 当今天子虽然年纪尚小,但这份御敌于千里之外的本事,却是古来罕有。 又过了少许,朱燮元强压住心中对于天子的推崇,转而将目光投向身旁的马祥麟。 永宁城虽说得以保全,但城外数万狼兵仍在虎视眈眈,他们大军何去何从,还是要好好筹措一番,也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天子是否还有新的指示? \"瑞征,昨日水西狼兵退军,尔等居功甚伟,但城外终究尚有狼兵数万,单凭昨日那三千人马,怕是难以建功。\" \"却不知,白杆军大队几何,何时能至永宁?\" 此话一出,官厅中的文臣武将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汇聚在马祥麟的身上,呼吸为之急促。 毕竟城中虽然屯兵数万,而且号称\"精锐\",但在这些天的交手中也是损伤颇多,并且也透露出了正面野战尚有些不足的弱点。 昨日最为危机的时候,这永宁城用岌岌可危来形容毫不为过,此等情况下,朝廷接下来是否还有援军,这些援军究竟何时能够到永宁,便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沉吟半晌,迎着四川巡抚朱燮元殷切的眼神,副总兵马祥麟缓缓摇头,有些艰难的说道:\"短时间内,朝廷怕是不会有援军至此了。\" 川贵精锐尽皆集中于此,地方上的卫所又是形同虚设,不堪大用,至于川贵以外的军队,没有两个月以上的时间整饬,断然是指望不上。 哎。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闻听马祥麟这番言语,众人还是不可避免的露出失望之色,口中唉声叹气不断。 马祥麟麾下的白杆军士卒固然精锐,但也无法以一当十,仍是无法彻底破局呐。 难道还要像此前数次那般,彼此拉扯数月之后,方才能够凭借着大明强大的国力及后勤,以一场近乎于势均力敌的惨胜告终? 起初的时候,朱燮元脸上也是不可避免的涌现了些许失望之色,但当他瞧到马祥麟镇定自若的时候,心中却是一动。 昔日秦良玉追随他四处征战的时候,麾下白杆军士卒便是五千不止,遑论其入京之后,天子定然会大肆赏赐,委以重任,不断扩军。 既然马祥麟麾下的士卒仅有三千,那余下的白杆军士卒又去了哪里呢? 不自觉的,朱燮元便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悬挂的大明舆图之上,死死的盯着用红笔标注起来的贵阳府。 第208章 军议(中) 少许的沉默过后,偌大的官厅中终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四川巡抚朱燮元及京营总兵马祥麟的身上。 朱燮元刚刚的小动作自是没有逃过众人的眼睛,知晓其之所以盯着不远处的大明舆图若有所思,定然是心有所感。 不知过了多久,朱燮元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先是涌现了一抹错愕,随后便是被狂喜所取代,其急不可耐的声音也是自官厅中响起:\"林总兵,如何看待眼下川中局势?\" 嘶。 此话一出,官厅中不少文官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之下,皆是瞧出了对方眼眸深处的震惊。 虽说四川总兵林兆鼎战功赫赫,其表现大伙都有目共睹,但事关川中局势,何时轮得到他们这些\"武夫\"指手画脚。 即便巡抚大人想要大家各抒己见,也应当是征询他们这些文官的意见才是。 怀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官厅中众人便是不约而同的看向沉默不语的四川总兵林兆鼎,就连马祥麟也是微微侧目。 \"督抚..\"兴许是没有料到一向进退有方的朱燮元竟然会在此事上征询自己的意见,沉吟少许之后,四川总兵林兆鼎方才拱手说道:\"昨日水西狼兵已是倾巢而出,其打造的盾车云梯大多被火炮炸毁。\" \"偶有得以保全的,也是不堪大用。\" \"至于被他们裹挟而来的流民百姓也是死伤惨重,下一次攻城怕是便要水西狼兵以命相搏了。\" \"如此看来,城外叛军的威胁倒是稍有下降。\" 在官厅中不少文官惊喜的眼神中,四川总兵林兆鼎微微沙哑的声音终是响起,其话语令得上首的朱燮元也是微微颔首,倒是马祥麟毫无表情,面色沉重。 如此浅显的道理,稍有些经验的\"宿将\"便能瞧出,算不得什么,真正关键的还是这川中局势。 像是猜到了马祥麟心中所想,四川总兵林兆鼎的声音再次响起:\"如今我军民众志成城,又有白杆军士卒从旁相助,水西狼兵想要建功,难于登天。\" \"但卑职却是担心孤悬于鸭池河畔的贵阳城失守。\" \"若是贵阳城落入叛军手中,难保贵州及云南境内其余土司萌生歹意,趁机生乱。\" 一语作罢,刚刚还颇为\"热闹\"的官厅已是鸦雀无声,一些文官更是面如死灰,心情沉重。 重压之下,他们倒是将距离此地五百余里的贵阳城给忘了,忽略贵州境内尚有一支数量同样不可小觑的狼兵。 若是贵阳告破,\"梁王\"奢崇明便可绕道叙州府,如同昔年兵临成都一般,继续大兵压境;也可与永宁城外的安邦彦合兵一处,强攻永宁。 若是贵阳城外的狼兵长驱直入,这川中看似势均力敌的局势便会被瞬间打破。 听得此话,一直毫无表情的马祥麟终是缓缓点头,眼眸深处也涌现了一抹认同。 不愧是被朱燮元亲自提拔的\"宿将\",倒是有几分才干,这战略眼光也是不错,比他沿途路上遇到的那些庸碌的千户守备强上不少。 \"马总兵有何高见?\" 望着镇定自若的马祥麟,上首的朱燮元终是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略作迟疑的朝着这位被天子委以重任的年轻武将说道。 \"不敢隐瞒督抚大人,卑职临行之际,天子曾降下谕旨。\" \"若是想要尽快平定川贵乱局,一方面要逼迫乱军与我官兵主力决战,令一方面则是要切断奢安叛军与贵州土司及云南土司的联系,避免形成星火燎原之势。\" 面对着朱燮元的提问,马祥麟也不在故弄玄虚,忙是从座位上起身,规规矩矩的拱手说道。 虽然已是过去了多日,但每每想起,马祥麟仍是对天子的这番\"高瞻远瞩\"而惊叹不已。 虽然有天启年间的\"经验\"供天子参考,但此等\"高瞻远瞩\"对于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天子来说,仍是难能可贵。 就在马祥麟微微失神的功夫,官厅中的不少武将已是下意识的挤到了悬挂在墙上的大明舆图面前,犀利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贵阳,永宁,水西等地,各式各样的惊叹声不绝于耳。 自古以来,云贵川三省便是边陲之地,境内土司林立,势力错综复杂,对于中枢的态度也是各有不同。 相比较天启元年,朝廷在川中的局势已是大为改观,安邦彦及奢崇明均是从贵州境内起事,安邦彦的行军路线为水西,遵义,永宁;而奢崇明则是由贵阳发兵,想要直扑叙州府,继而兵临川中核心成都府。 若是永宁城能够将叛军主力死死拖住,再有一支精锐军队乘船背上,抵达贵阳城,顷刻间便能令得叛军落入两面夹击的境地。 届时无论是自外省继续抽调精锐军马亦或者步步为营,朝廷都有足够的时间和底气。 换句话说,只要贵阳城屹立不倒,胜利的天平便是向朝廷倾斜了一半。 想到这里,拥挤在大明疆域图面前的武将更为激动,那新任的贵阳知府听说是天子心腹,才刚刚到任便是整饬军备,更从督抚大人手里讨要了不少粮草军饷,想来是知兵之人。 若是余下的白杆军能够抵达贵阳,力保城池不失,这场由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掀起的叛乱便已然奠定了失败的结果。 \"敢问马总兵,余下的白杆军可是往贵阳而去?\" 顾不得官场规矩,四川总兵林兆鼎一脸急切的朝着马祥麟问道,其胸口不住的起伏着。 \"不错。\"在朱燮元等人惊喜的眼神中,马祥麟缓缓颔首:\"余下的三千白杆军马及沿途招募的些许青壮已有京营副总兵黄得功统率,朝贵阳城而去。\" 料敌从宽,事关土司叛乱的大事,历代中枢都不敢小觑,定会派遣重兵,强力镇压,但当今天子却是有所不同,竟敢分兵他处,试图凭借着兵力更为稀缺的侧面战场打破川中僵持的局势。 此等气魄,实在是让人折服。 第209章 军议 (下) 同一日,距离永宁三百里开外的重庆府城。 因为近几年川中干旱少雨的缘故,本就不算清澈的渝水愈发污浊,斑驳的城皮也偶有脱落,一副萧瑟之感。 但此时,位于重庆府背面的校场中,倒是烟尘四起,喊杀声冲天,打破了往日的喧嚣。 \"列阵!\" \"杀!\" 经历了一夜的休整,昨日早些时候乘船抵达重庆府的白杆军士卒已然在各自将校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操练起来。 临时用夯土和碎石搭建起来的高台上,与马祥麟\"分道扬镳\"的京营副总兵黄得功负手而立,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纵然校场中的白杆军士卒声势骇人,但其眉眼之间仍是夹杂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忧色。 按照离京之际,天子的吩咐,他和马祥麟领兵进入川中之后便是分道扬镳。 马祥麟领着三千白杆军直扑永宁,与四川巡抚朱燮元及其麾下的官兵主力汇合;而黄得功则是领着剩余的白杆军乘船背上,绕道重庆府,直奔川贵咽喉所在的贵阳城。 之所以选择在重庆府稍作停留,也是因为重庆府下辖两州十一县,境内更有两个卫所,可以于此招募兵马,补充兵力。 虽然心中早就知晓川贵卫所名存实亡,形同虚设,但黄得功仍是为眼前所见的景象忧心忡忡。 除却打头的三千白杆军士卒以及沿途招募的千余名青壮之外,校场后方的那五千卫所官兵即便是用\"流民\"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早在刚刚抵达四川之际,他便是派遣心腹快马加鞭先行赶至重庆府,将大军即将于此招兵买马的消息告知给当地官府。 按理来说,朝廷从地方选拔将士出征,当以精锐为主,可眼下校场中这五千士卒不但人困马乏,面黄肌瘦,就连刀兵甲胄都不齐整。 隐隐瞧去,这五千官兵勉勉强强,恐怕也只能凑出一半甲胄齐整的,这敷衍了事的意图过于明显了。 \"将主,这重庆府的文官武将,摆明了是在打朝廷的秋风,根本没将天子的旨意当回事呐!\" 又观瞧了片刻,陪同黄得功出京平乱的京营参将孙应元愤愤不平的说道,话里话外满是怨气。 虽然天子有言在先,此次大军出征一应花费尽皆由内帑而出,但沿途官府还是会或多或少提供些许物资,唯有这重庆府官员不闻不问,甚至还用这些\"饿兵\"来搪塞他们,打朝廷的秋风。 如若不是白杆军声势骇人,兼黄得功皇命在身,他们这行人能否顺利入得城中都要打个问号。 闻言,高台之上的黄得功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本就是地方行伍出身,对于天下卫所废弛的程度早已知晓,故而心中对于校场中这些衣衫褴褛的官兵倒算不上惊怒。 他只是有些忧心,校场中这些官兵摆明了是许久未曾操练,仓促出兵,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但眼下朝廷最为需要的就是时间,他哪里有功夫来操练眼前这群宛若流民一般的士卒? 兴许是知晓与城中文武官员\"扯皮\"也没有任何意义,黄得功都懒得与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浪费时间。 依着军中的情报来看,水西大长老安邦彦领狼兵数万,兵临永宁,声势骇人,当为此战主力。 但四川巡抚朱燮元终究不是易于之辈,其经略永宁数年,又将川贵精锐尽数集中于永宁,除非那安邦彦有点石成兵的本事,否则断然难以越过朱燮元的防线。 如此一来,此役的重点便放在了毗邻鸭池河畔的贵阳府城。 因为常年遭受战火的缘故,曾经以富庶和热闹闻名的贵阳城早已破败不堪,城外卫所也是名存实亡。 虽说城中知府孙传庭乃是天子亲自提拔的心腹,并且也招纳了不少青壮编为官兵,但面对上穷凶极恶的狼兵,仍是相形见绌。 尤其是那领兵的\"梁王\"奢崇明对贵阳城可谓是恨之入骨,每耽搁一日的功夫,贵阳城陷落的危险便大上了一分。 如此局面下,黄得功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在重庆府耽搁,更别提从容不迫的操练士卒。 \"内帑的银子到了吗?\" 沉默少许,黄得功轻叹了一口气,朝着自己的副将问道。 \"将主放心,前期所需的军饷已是到了...\" \"但后面..\" 事关大军开拔所需的粮草辎重,孙应元自是不敢马虎,忙是隐去了心中的些许愤懑,一脸正色的答道,只是其断断续续的话语却是说明了此事另有波澜。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早在他们大军抵达四川之前,来自湖广,夔州府的粮饷便是源源不断的运抵至重庆府城,但这些仅够大军前期开拔所需,若是持续作战,却是远远不够。 \"怎么回事?!\" 闻听大军开拔所需的粮草军饷或许存在波澜,黄得功不由得心中咯噔一声,一脸不可置信的朝着身旁的副将吼道。 \"将主,天子此前已是降下谕旨。\" \"要求成都蜀王府先行垫付我大军所需钱粮..\" \"但时至今日,成都方面始终尚未有任何表示...\" 迎着黄得功怒不可遏的眼神,京营参将孙应元苦笑一声,断断续续的将其中的\"隐情\"托之于口。 川贵多为山路,交通不便,故而由湖广等地输送粮草军饷不但耗费时间,沿途损耗更是不小,故而由坐镇成都的蜀王府先行垫付便是一条两全其美的办法。 只是以眼下的形势来看,那位坐镇成都的蜀王爷怕是没有\"慷慨解囊\"的打算,不然迟迟没有表示? \"放肆!\" 闻言,黄得功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朝着成都的方向肆意的宣泄着心中的愤怒和惊恐。 如此军国大事,蜀王竟是敢视而不见,当真好大的胆子! \"传令下去,让军中将校迅速选拔人手,明日大军开拔!\" \"把内帑运过来的军饷尽数分发下去,能招纳多少青壮,就招纳多少青壮,时间不等人!\" 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操练,若是继续在重庆府耽搁下去,后勤又迟迟得不到解决,恐怕他们这辈子都到不了贵阳了。 \"是,将主!\" 见黄得功的表情不似作假,一旁的孙应元忙是急不可耐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转身下了高台。 前后夹击之下,他们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了。 第210章 卷土重来(上) 六月初八,主杀戮。 伴随着几声由山林中传来的啼叫声,清晨稀薄的雾气缓缓飘起,淡淡的笼罩在周边的十万大山之上及矗立在山脚下的永宁城。 经过整整两日的休整,永宁城外的残肢断臂已是被收拾一空,唯有旷野上被鲜血浸透的土壤以及空气中依旧刺鼻的血腥味在诉说着前天的惨状。 随着日头升起,不算刺眼的晨曦非但没有抹去永宁城的肃杀冷寂,反而平添了一丝紧张。 永宁城外,本就不算高大的城墙下入目尽是被鲜血浸透的夯土,最高的地方甚至有一人多高。 如此高度,莫说本就善于攀爬的夷人狼兵,就算是寻常青壮,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攀登而上。 行至城头,破烂不堪的城垛上悬挂着不少鲜血早已干涸的头颅,其中不少人仍睁大着眼睛,好似死不瞑目,隐隐瞧去,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头颅皆是昔日攀登至永宁城头,而后惨死在官兵长枪阵下的\"勇士\",由四川巡抚朱燮元下令,将他们的头颅悬挂在城垛之外,用以威慑城外的水西狼兵。 将目光放至城外,经历了前日的那场血战,宛如蚁群的水西狼兵终是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些许,营地也是颇为混乱,有的地方还在冒着黑烟。 呼。 深吸了一口气,矗立在城垛前的四川巡抚朱燮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收回了目光,转而瞧了瞧身后有些凌乱,但依旧随风飘扬的日月军旗,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不知怎地,今日的朱燮元褪去了昔日所穿的甲胄,转而换上了崭新的红色官袍,但是腰间仍然配着昔日天启皇帝亲自赐下的\"尚方宝剑\",这二者交织在一起,倒是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他的身旁,一左一右分别立着四川总兵林兆鼎及白杆军主帅马祥麟,至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今日却是不见了踪影。 他们早已被四川巡抚朱燮元安排了别的任务,负责于城中统筹粮草等事由。 毕竟前些天的那场攻势中,这些文官不堪的表现尚且历历在目,虽然无人临阵脱逃,但也实在称不上\"忠勇\"。 \"瞧这架势,城外这些狼兵怕是准备于今日殊死一搏了吧。\" 沉默良久,朱燮元有些沙哑的声音于城头响起,令得身旁的两位武将心中一沉,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 \"督抚大人所言不差,估计是了。\" 抿了抿嘴唇,终是由四川总兵林兆鼎缓缓出声,他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眉眼之间更是有着毫不掩饰的惊惧。 身旁的马祥麟已是有言在先,朝廷短时间内怕是不会有援军来此了,今日恐怕又是一场血战。 虽然相比较前些天,城中多了三千在川中所向披靡的白杆军,但这终究是有来有往的攻城战,白杆军士卒发能发挥出的战力极为有限,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 闻听此话,一旁沉默不语的马祥麟已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城外蠢蠢欲动的黑色军阵。 早在天启元年的时候,他便跟随自己的母亲秦良玉,与城外这些水西狼兵打过交道,对于这些夷人的战力也是有所了解。 虽然在正面野战中,安邦彦麾下的水西狼兵远不如他们马家的白杆军,但架不住水西安氏乃是在贵州传承千年不止的土司,势力实在是深厚,狼兵规模远不是他麾下的白杆军所能比拟。 多说无益,他们石柱马家深受皇恩,接连受大明三代天子信重,这份鸿恩胜过一切。 默默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马祥麟的眼神愈发坚毅,今日倒是要瞧瞧,曾经不止一次败在他手中的安邦彦经过两年的蛰伏,又进步了多少? 察觉到身旁武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坚毅,一袭红袍的四川巡抚也是微微颔首,眼底深处涌现了一抹赞赏之色。 不愧是石柱马家,光是这份忠义之心,在大明无数土司中,便是首屈一指。 同样是深吸了一口气,朱燮元也是缓缓将目光投向了城外已是出现了一丝骚动的营地,心道川中乱局能否顺利平定,便看今日之战果了。 在朱燮元等人情绪的感染下,城头士卒均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至于远道而来的白杆军士卒更是满脸疯狂。 对于他们而言,城外的水西狼兵不过是昔日的手下败将,毫无压力可言。 ... ... 咚咚咚! 不多时,一声沉闷的战鼓声打破了此间天地的沉寂,水西狼兵压抑多时的怒吼声也是随之响起,令得在空中不断盘旋,准备伺机而动,啃食腐肉的老鸹都是为之一惊,快速煽动翅膀,远离了这片天地。 伴随着骤然响起的战鼓声,密密麻麻的黑色狼兵自营地中钻出,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于永宁城外的旷野中排列成军。 原本永宁城外还有些许汉人百姓或者当地夷人居住的村寨,但这些百姓早在安邦彦领兵赶到之前便是逃窜一空,他们居住的家园也被一把火烧光。 此时永宁城外,除了密密麻麻的水西狼兵以及倒在血泊之中,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尸首,再没有一丝人烟。 因为永宁城本就修建于山脚下的缘故,故而周边树木林立,林木倒是应有尽有。 在过去两天中,城外的水西狼兵虽然不曾兴兵攻城,但营地中仍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数之不尽的林木被运至营地之中,堆砌在辕门附近的空地上,一架架粗制滥造的云梯及盾车被临时赶制出来。 相比较安邦彦此前精心打造的云梯和盾车,这批粗制滥造的\"残次品\"无论是质量亦或者规制都大不如前,令得负责此事的安武功凝眉不至。 好在安武功也知晓\"事急从权\"的道理,也没有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大动耽搁。 在军中狼兵的前仆后继之下,经过两天的赶制,倒是弄出了不少\"残次品\"。 现如今,便是到了殊死一搏的时候了。 第211章 卷土重来(中) \"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 永宁城外两里的缓坡之上,一身戎甲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目光如炬,眼眸深处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在其身后,则是一众密密麻麻身着各色甲胄的水西狼兵,宛如一头头即将捕食的饿狼,眼神阴冷的窥伺着前方摇摇欲坠的城池。 与前几日前仆后继,惨死在永宁城脚下的水西狼兵不同,这群狼兵不仅身着明显\"厚实\"了不少的甲胄,手中还紧握着盾牌,腰间还别着长弓,一瞧便是军中的精锐。 若是辽东巡抚毕自肃在此,便能一眼瞧出,这些武装到牙齿的狼兵与建州女真麾下的\"死兵\"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女真人的气势更足些罢了。 \"大长老放心,儿郎们同仇敌忾,定然能够一蹴而就,拿下永宁城。\" 不多时,一名夷人将校强行自脸上挤出一抹讪笑,手指着不远处笼罩在晨雾之中的山间小城,眉眼之间满是忌惮之色。 虽然已是过去了整整两夜的功夫,但他仍是对于那场\"哗变\"心有余悸,在端端半炷香的时间中,除却那名因为不满安邦彦\"乾纲独断\",而被其当场斩杀的夷人将校之外,其在军中的心腹亲兵也被尽数诛杀。 安邦彦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众多夷人将校证明了,他依然是水西安氏的\"话事人\",更是这数万大军的独裁者。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挑衅他的权威。 \"永宁..\" 重重的点了点头,安邦彦的眼眸深处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愤怒和惊恐,眼前这座城池已是摇摇欲坠多时,但却始终屹立不倒。 更让他忧心的是,身处后方的奢崇明也是进展不利,面对着仅有数千守军的贵阳城竟是迟迟不能攻克。 要知晓,他们水西安氏的领地与贵阳城仅有一江之隔,若是奢崇明再度于贵阳城外兵败,已是倾巢而出的水西面对着官兵的围剿,可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 贵阳未曾如愿攻克,面前这永宁城便成为了重中之重,唯有尽快将其拿下,自己才好分兵去帮助奢崇明。 区区的山间小城,竟是令自己麾下的大军动弹不得,甚至一度出现了军心不稳的险状。 深吸了一口气,安邦彦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高声下令:\"攻城!\" 咚咚咚! 几乎是话音刚落,安邦彦所在的缓坡上便是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早已蓄势待发多时的水西狼兵纷纷嘶吼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朝着远处的城池而去。 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烟尘,数万状若疯癫的水西狼兵踩着急促的鼓点声行军,脚下的大地仿佛都在颤抖,山林间鸟兽的嘶吼着愈发刺耳。 薄雾已是完全散去。 ... ... 永宁城左右三面环山,地形也颇为狭长,此时数万狼兵冲锋,颇有些遮天蔽日之感。 逆着愈发刺眼的晨曦,踩着愈发急促的鼓点声,早已被杀戮夺去了理智的水西狼兵们宛若一道滔天巨浪,朝着摇摇欲坠的永宁城狠狠砸下。 站在千疮百孔的城头上朝着下方眺望,隐约可见得数万水西狼兵中打头的乃是一众身穿甲胄,手中还紧握着盾牌的\"精锐\",在他们身后则是密密麻麻,手持着各式各样弓弩的弓箭手。 无需多说,战事才刚刚开启,安邦彦便是迫不及待的将其军中的精锐尽数派出。 安邦彦所在的缓坡距离永宁城前后不过两里之地,纵然是寻常人赶路也用不了太久的功夫,遑论是大军冲锋?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立于城垛前的将校们便是清楚的瞧到了打头狼兵脸上闪灼的疯狂与狰狞。 轰轰轰! 没有给予城头将校太多思考的声音,令得天地间为之变色的炮声便是骤然响起,经验十足的炮手们游刃有余的操持着手中的事由,并在身旁袍泽的提醒下,吃力的调整着火炮的方向。 但与前两日火炮齐射所起到的立竿见性的效果不同,城外的这些\"精锐\"明显是有备而来。 不但刻意的避开了火炮的落点,还仗着身上批了一层厚厚皮甲的缘故,就连脚步都是不曾停顿半分,唯有少数倒霉蛋,被炮弹溅起的沙石击中要害,继而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翻滚着。 \"巨石,滚木,金汁!\" 城外水西狼兵来势汹汹,城头的将校们也是手忙脚乱,此时也顾不得官场规矩,纷纷\"越庖代俎\",抢在四川巡抚朱燮元之前,朝着城垛前的官兵下令。 至于四川总兵林兆鼎则更加干脆,直截了当的领着一众长枪手于城垛后方列阵。 瞧那架势,已是提前做好了肉搏战的准备。 在城头官兵使出了浑身解数之后,城外狼兵的脚步终是出现了些许停滞,伤亡也是渐渐大了起来,但这分担没有令得城外狼兵心有余悸,反而是激发了他们心中的血性。 \"呼哈!\" \"城坡之后,三日不封刀!\" 各式各样的咆哮声自水西狼兵的喉咙深处发出,他们一边咆哮着,一边躲在夯土下方,朝着城垛前的官兵射箭。 此时城外入目尽是零零散散的夯土,最高的地方距离残破不堪的永宁城头甚至不到一人多高。 咻咻咻! 兴许是没有想到己方竟是如此轻易便突破了官兵火炮的轰炸,抵达永宁城下,不少狼兵的眼眸深处都夹杂着意外和狂喜,但手中的动作却是没有丝毫停滞,近乎于肌肉记忆的拉动着弓弦,朝着城头的官兵射去。 趁着这个当口,一些粗制滥造的盾车也被缓缓推到了永宁城外,勉强给予了这些狼兵一个\"容身之所\"。 对于自幼生长在深山老林之中,并以打猎为生的水西狼兵而言,弯弓射箭是他们的看家本领,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 此时他们距离永宁城头不过三十步的距离,而城垛前的官兵又急于搬运巨石滚木,阻碍他们前进的步伐,故而这些官兵在他们眼中无异于活靶子一般。 亲自上阵厮杀的安武功更是勇武异常,每拉动一次弓弦,都能使得永宁城头的惨叫声凄厉一些。 第212章 卷土重来(下) \"快顶住!\" \"不要让狼兵上城!\" 见得城头官兵不断跌倒在血泊之中,四川巡抚朱燮元牙呲欲裂,但又无可奈何,只能不断的指挥后方的兵丁将这些受伤的士卒先行运到后方,并让替补上来的官兵堵住空出来的缺口。 城外狼兵来势汹汹并且人多势众,只要城头的攻势稍有停滞,定然会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夷人将校捕捉到,继而不惜代价的强行攀登。 若是如此轻易的便被这些狼兵登上城头,今日的战局怕是难了。 \"啊!\" \"痛死老子了!\" 虽然夷人手中的弓弩质地偏软,但架不住距离如此之近,故而被箭矢集中的官兵虽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也是痛入骨髓,痛苦的倒在城头上,扭动着身躯。 \"白杆军,迎敌!\" 眼见得城头官兵愈发混乱,一直默默观战的白杆军主帅马祥麟与身旁的朱燮元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便是朗声朝着后方等候多时的白杆军士卒吼道。 闻声,城头的官兵们像是卸去了始终压在心中的局势一般,忙不迭的便是将身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城外狼兵攻势如此凌厉,实在是给予了他们一种窒息之感,让他们有些喘不过气。 簌簌簌! 不多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便是在永宁不算宽阔的城头上响起,虽是地形有些狭窄,但好在昨日的时候,城中官兵与白杆军已是提前演练了多次,眼下交替换防倒也算配合的颇为默契。 \"放箭!\" 见得白杆军士卒已是尽数列于城垛前,马祥麟朝着一旁的四川巡抚朱燮元点了点头之后,便是当然不让的抢过了\"指挥权\"。 相比较永宁城中这些还算\"稚嫩\"的官兵,马祥麟麾下的白杆军士卒可谓是身经百战,曾经追随主帅秦良玉,不止一次的在正面战场击溃过被安邦彦视为\"精锐\"的水西狼兵,从心理上便是占据了不少优势。 像是嗅不到空气中充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白杆军士卒均是眼神坚定的拉动着手中的弓弦。 一旁缓过神来的官兵们也是手忙脚乱的抬来了几门较为轻便的虎蹲炮和佛朗机炮,并在闲暇炮手的帮助下,调整炮口,为白杆军士卒分担压力。 城外水西狼兵穷凶极恶,杀人盈城,他们心中的贪念绝不是单单一座永宁城便能够满足,若是任由他们攻破脚下的这座城池,那么偌大的川中都会沦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届时,不仅是自己,就连自己的父母妻儿,亲朋故旧都将惨遭水西狼兵的屠戮,不知多少汉人百姓就要惨死在这些毫无人性的狼兵手中。 一念至此,不少心有余悸的官兵们便是渐渐镇定下来,也不待身旁的将校催促,便是拿起手中的兵刃,行至城垛前,抗击着城外的狼兵。 终究是人的名,树的影,在白杆军士卒尽数接管了城防之后,本是岌岌可危的局势也是渐渐稳定下来,城外狼兵的惨叫声也是愈发凄厉,入目尽是残肢断臂。 但城头的巨石滚木也是快速的消耗一空,就连令人望而生畏的\"金汁\"也是所剩不多。 城外堆积的夯土也是愈发高了,仿佛随时能够一跃而上。 ... ... 城外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中,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安邦彦早已离开了驻足多时的缓坡,并在众多将校的簇拥下行至距离永宁城不过五百步的地方,被众多狼兵视为精神象征的黑色大纛也是被运至此处,于空中猎猎作响。 沉吟半晌,面色狰狞的安邦彦像是全然瞧不到眼前的末日景象一般,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刚刚永宁城头的\"异样\"被他尽收眼底,如若没有意外,应当是被其侍卫心腹大患的白杆军亲自接管了城防,这才令他麾下的水西狼兵损失惨重。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悍不畏死的白杆军士卒也渐渐因为力气用尽而呈现了些许破绽,反观他麾下的水西狼兵仍是人多势众,全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他已是默默观察了多时,永宁城中的弹药像是被用尽了一般,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宣泄过\"能量\",就连沉闷的巨石和滚木出现的频率也是越来越低。 城中的守城之物已是被消耗一空了,城墙下堆积的夯土也是足够了,就连那些粗制滥造的盾车及云梯等物也是尽皆拥挤在城墙下,平添了几分威势。 就是现在了! 重重的点了点头,安邦彦便是高举右手,向前一挥! 见状,簇拥在安邦彦身旁的将校忙是迫不及待向身后的亲兵传达着军令,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呜呜呜! 只片刻的功夫,专属于他们水西安氏的号角声便是于永宁城外响起,本就拥挤在永宁城外,躲在盾车或同伴尸首后方与城头官兵对射的水西狼兵像是得到了某种之令一般,纷纷将手中的弓弩一丢,胡乱自腰间亦或者地上捡起一把腰刀,便是呼啸着朝着城头而去。 他们已是压抑多时,终是能够继续攻城了。 虽然在刚刚的\"拉扯\"中,这些精锐狼兵损伤不少,但数量仍是不可小觑,尤其是手中紧握的兵刃及其脸上未曾干涸的血渍,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已是休整多时的安武功也是自身旁亲兵的手中重新接过了一柄崭新的兵刃,志得意满的点了点头。 自己父亲下令强攻的时机与他预料的相差不大,城头白杆军士卒明显是呈现了颓势,正是一拥而上的最好时机。 若是在耽搁下去,难保刚刚被替换掉的官兵们重新整装上阵,平添没必要的麻烦。 此时永宁城外的狼兵仍是密密麻麻,丝毫没有半点退却的模样,反观眼前的城池倒是摇摇欲坠,千疮百孔。 相信在这些\"狼兵\"精锐的搏杀下,大军至多需要一炷香的功夫,便能成功于永宁城头立稳脚跟。 届时,这座扼守川贵的咽喉要地,便是他们大军的囊中之物了。 遥望着远处的断壁残垣,安武功只觉心中激动异常,握紧兵刃的右手也是不自觉的用力了几分。 第213章 贵阳急报 午时已过,逐渐升起的日头不但抹去了早些时候的寒意,也驱散了稀薄的晨雾,使得永宁城外的人间炼狱愈发刺眼。 地形狭长的平地上,大片的鲜血已是将土壤染成暗红色,入目尽是残肢断臂,血肉横飞。 半个时辰前,还在\"张牙舞爪\"的盾车及攻城云梯在永宁城中官兵的前仆后继之下,终是化为一片狼藉,但白杆军士卒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永宁城外光是胡乱堆积的尸首便足有一人多高,一些悍不畏死的水西狼兵甚至舍弃了近在咫尺的夯土,如履平地的踩着昔日袍泽的尸首,直奔永宁城头。 由四川总兵林兆鼎亲自率领的长枪手早已上阵厮杀,永宁不算宽阔的城头上已是血流成河,不知不觉间便是浸透了官兵的鞋袜。 就像是嗅不到空气中刺鼻的腥臭气味一般,城头的官兵们紧锁着眉头,前仆后继,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填补着一个个被撕裂出来的缺口。 虽然每时每刻都有官兵在一声惨叫过后倒在血泊之中,但很快便有后续的官兵填补上其位置,令得城外的水西狼兵虽是气急败坏,但也无可奈何。 在时间的默默流逝中,水西狼兵的伤亡也渐渐大了起来,本是坚定不移的士气也逐渐出现了一丝变化,凌厉的攻势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 … … 永宁城外用碎石和夯土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之上,水西大长老安邦彦脸上原本势在必得的笑容已是渐渐消失不见,取而待之的则是紧缩的眉头,以及愈发粗重的呼吸。 将近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任凭其麾下的水西狼兵前仆后继,又有自己的长子上阵厮杀,但本就摇摇欲坠的永宁城却始终屹立不到。 因为距离颇近的缘故,安邦彦已是不止一次清楚的看到,永宁城头上有一名身穿银色铠甲的武将几乎凭借着一己之力,先后数次挫败了麾下勇士的攻势,使得其身后破烂不堪的明黄色日月军旗依旧屹立不倒。 \"大长老,要想个办法才是了...\" 沉默多时,一名跟随安邦彦许久的夷人将校终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惧,小心翼翼的朝着身前脸色凝重的安邦彦说道。 作为沙场经验丰富的宿将,他已是能够敏锐察觉到场中士卒情绪的变化以及逐渐放松下来的攻势。 种种迹象已是说明了,朝中奋力搏杀的水西狼兵已是逐渐产生了些许畏战的想法,不再像早些时候那般悍不畏死。 如若不及时做出调整,只怕军心会愈发涣散,就算伤亡在大上一倍,只怕也拿永宁城毫无办法,毕竟远处的官兵瞧上去可没有半点后退的模样,尤其是在城头上不断挥舞长枪的武将,竟好似不知疲惫一般,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露出半点力竭的模样。 就在川贵的他自然知晓,这名身穿银色甲胄,手持长枪的明军武将恐怕便是在军中素有\"小马超\"之称的马祥麟了。 白杆军本就彪悍异常,又有马祥麟亲自压阵,永宁城中的官兵越战越勇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唔..你有什么看法?\" 闻言,脸色凝重的安邦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并未像众人想象中那般大动干戈,而是稍有迟疑的问道。 毕竟远处狼兵的表现被他尽收眼底,伤亡着实有些大了,尤其是被其视为\"精锐\"的心腹士卒们,更是伤亡过半,余下得以幸存的也皆躲在盾车及云梯的背后,不再像之前那般悍不畏死。 \"大长老,眼下官兵士气正旺,不若鸣金收兵,明日再战?\" 簇拥在安邦彦身旁的将校们彼此交转了一个眼神过后,终是由刚刚最先出声的那名夷人缓缓说道,眉眼之间也是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之色。 他们水西狼兵付出如此之代价仍是不能一蹴而就的拿下永宁城,只怕日后夺城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所谓明日再战,也仅仅是一个好听的说辞罢了。 这永宁城,实在是太难打了。 \"明日再战?\"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刚刚还颇为淡定的安邦彦瞬间便是暴跳如雷,手指着前方残破不堪的城池,愤愤不平的说道:\"儿郎们付出如此代价,随时能够一蹴而就,你让本长老鸣金收兵?!\" 此话一出,高台之上的气氛瞬间为之一滞,本是跃跃欲试的将校们均是不自觉的低下了头颅,心中酸涩不已。 所有人都知晓,大长老的心,已是乱了。 眼下这般形势,凡是稍微有些行伍经验的都能够瞧出,胜利的天平已是逐渐向拥有守城优势的官兵倾斜了,遑论浸染水西军政大权多年的安邦彦? 大长老之所以执迷不悟,迟迟不肯下达鸣金收兵的军令,无非是不愿意承担\"折戟沉沙\"的后果。 上一次他们水西大军仅仅是在永宁城外\"浅尝辄止\",便令得一些手握重兵的将校生出了些许异样的心思,遑论伤亡更大的今天? 在场众人几乎都能够预料到,若是安邦彦就此鸣金收兵回到军营之后,定然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毕竟他们水西内部势力错综复杂,那些手握重兵的将校之所以愿意俯首听命,无非是因为大长老安邦彦能够带领他们\"发财\"。 但现在大军被永宁城困住脚步动弹不得,只怕这些将校们不会\"善罢甘休\"! \"报!\" 正当高台之上的气氛为之死寂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自身后的方向传来。 闻言,安邦彦的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阴霾的眼神也是下意识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报!\"气喘吁吁的骑士顾不得太多,飞快翻身下马,跪在有些生硬的旷野之上,迎着安邦彦等人骇然的眼神,颤颤巍巍的说道:\"贵阳梁王急报,明廷发兵数千救援贵阳,大军久攻贵阳不下,特请大长老分兵相助!\" 呼! 一阵暖风吹过,但高台之上的夷人将校们却是没有感受到丝毫暖意,只觉得身上冰冷异常,不自觉的望着贵阳城的方向。 第214章 功败垂成 咚咚咚! 急促的鼓点声猛然于永宁城外响起,令得城头勉强维系的官兵不由得心中咯噔一声,脸色发苦。 如若不是白杆军士卒彪悍异常,极大的振奋了军心,又有四川巡抚朱燮元及四川总兵林兆鼎等官员亲自于城头督战,只怕这岌岌可危的永宁城早已告破。 但现如今,永宁城外急促的鼓点声又响,难不成城外的水西狼兵仍有底牌未出? 一念至此,永宁城头上筋疲力尽的官兵们便是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眼眸深处涌现了些许死意。 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仍是难以改变败局吗,真是有些不甘心。 深吸了一口气,快速隐去了心中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浑身上下已然完全被鲜血浸透的官兵们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准备迎接着水西狼兵接下来的攻势。 但出乎城头众多官兵预料,他们想象中的\"殊死一搏\"并未如约而至,反倒是城外狼兵们自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之后,便不管不顾的朝着后方的军阵而去。 城墙下的狼兵们甚至不顾还在云梯上或者夯土上不断攀登的袍泽,随手将兵刃一丢,便是头也不回的朝着军阵跑去。 哗! 经历了少许的错愕过后,城头的官兵们方才意识到了城外狼兵非但没有掀起愈发凌厉的攻势,反而是鸣金收兵。 兴许是过于突然,一些士卒竟是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如若说上一次水西狼兵突然鸣金收兵还能归功于突然领兵而至的白杆军,令得城外的安邦彦如临大敌,不得不严阵以待的话,那今日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怀揣着各种各样的疑惑,劫后余生的官兵们顾不上欢呼,一边大口的呼吸恢复体力,一边向立于城垛前的马祥麟投去茫然的眼神。 就连四川巡抚朱燮元以及四川总兵林兆鼎也是在身后亲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行至马祥麟身前,脸上的求解之色溢于言表。 \"卑职也不知城外狼兵为何退军..\" 像是猜到了众人心中的想法一般,还不待朱燮元发生,手持银枪的马祥麟便是缓缓摇了摇头,神色复杂的盯着城外宛如丧家之犬一般,不断逃窜的水西狼兵。 依着他掌握的消息来看,除了他们白杆军之外,天子并没有额外调兵遣将,驰援川贵。 至于川中精锐,又尽数归于朱燮元麾下,集结于永宁城中,余下的地方卫所又名存实亡,毫无战力可言,自是不可能令得城外安邦彦鸣金收兵,更何况他们提前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难道是湖广的援军?\" 略作沉吟过后,四川总兵林兆鼎便是缓缓开口,脸上的狐疑之色更甚。 虽说身旁的四川巡抚名义上能够调动五省军马,但抛去川贵的精锐,纵然是距离最近的湖广,想要驰援永宁,应当也需要半月以上的时间,怎会如此之快便做出反应? \"应该不是..\" 在林兆鼎愈发惊疑的眼神中,一袭红色官袍的朱燮元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中夹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疲惫。 早在天启元年,奢安叛军刚刚兴风作浪的时候,他便被紧急擢升为四川巡抚,并被给予总督五省军马大权的重任,对于湖广官兵的战力以及当地官府的反应速度也是有所了解。 虽然他早早的就将求援的消息送了出去,但安邦彦及其麾下的大军围困永宁城满打满算也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湖广那边怎会如此之快的做出反应? \"或许是黄总兵到贵阳了...\" 望着远处混乱不堪的军阵,沉默多时的马祥麟突然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的低喃了一句。 昔日他和黄得功领兵于叙州府分道扬镳,他领着一半军马驰援被水西大军围困的永宁城;而黄得功则是领兵乘船逆流而上,准备直扑位于水西老寨附近的贵阳城。 算算时间,他领兵赶至永宁城已是有几天时间,黄得功及其麾下的士卒应该估计也早到了贵阳城。 \"贵阳!\" 闻言,朱燮元便是猛然瞪大了双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呼吸也是瞬间急促了不少。 仔细回想,城外水西狼兵虽说损失惨重,但以其依旧不管不顾,悍不畏死的攻势来看,那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分明是堵上了一切,不会不知晓此时鸣金收兵,对于士气的影响。 顺着这个角度想,城外的安邦彦定然是知晓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故,这才不得不鸣金收兵。 \"贵阳!\" 沉默少许,四川总兵林兆鼎的脸上也是露出了震惊之色,后知后觉的他已是意识到了城外狼兵退军的\"真想\",心神激荡不已。 万没想到,被他们视为\"孤城\"的贵阳城非但没有落入敌军的手中,反而在关键时刻为他们承担了不少的压力。 \"督抚,叛军士气萎靡,人心惶惶,卑职请求出城野战!\" 没有丝毫的迟疑,林兆鼎便是一脸兴奋的朝着朱燮元说道,只觉本是筋疲力尽的身体重新拥有了不少能量。 经过了整整一个清晨的拉扯,城外水西叛军至少付出了万余名士卒的代价,可谓损失惨重。 虽说官兵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最为精锐的白杆军士卒却是影响不大,而且水西叛军多以步卒为主,此时冲杀出去,定然能够取得更大的战果。 \"不可!\" 几乎是同时开口,马祥麟及朱燮元的声音中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惊疑。 此时城外情况尚未明朗,关于贵阳的一切也仅仅是猜想而已,若是安邦彦见久攻不下,以退为进,刻意鸣金收兵,引诱官兵出城引战,恐怕胜利的天平又会瞬间倾斜。 经过整整一个清晨的厮杀,城中军民已是筋疲力尽,此时强行出城厮杀,反倒不妙。 \"吩咐下去,众将士仍要严阵以待,不可小觑叛军。\" 又是仔细观瞧了一番城外愈发混乱的军阵,朱燮元朝着面露不忿之色的武将缓缓下令,心头有些无奈。 若是水西狼兵真的这般不堪,朝廷何至于耗时数年都始终未能将其彻底剿灭? 第215章 内讧 是夜,一轮圆月高挂于空中。 距离永宁城三里之外的夷人营地中,十数面摇摇欲坠的大纛有气无力的呻吟着,仿佛在诉说着今日狼狈退兵的不甘。 营地外,刀剑早已出鞘的士卒们微微眯起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在茫茫夜色之中若隐若现的山间小城,目光中夹杂着警惕和惊慌。 如若说上一次大军\"功败垂成\"还能归咎于\"小马超\"马祥麟领着白杆军士卒于关键时刻杀到,大长老为了稳妥起见,方才鸣金收兵的话,那今日早些时候又该作何解释? 整整一个晌午的厮杀,狼兵伤亡已是过万,永宁城中的官兵也是勉强维系。 按理来说,大军已是付出了如此之多的代价,以大长老安邦彦往日坚毅的性子,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一鼓作气的将永宁城拿下。 但偏偏,大长老又一次在局势最为关键的时候掉了链子,在官兵没有任何援军的情况下,下令鸣金收兵。 一念至此,这些值守的士卒们便是不由得忧心忡忡,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依旧没能奈何的了永宁城,难道他们大军就要从此止步不前了吗? 越过这些心思各异的值守士卒,进到营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辕门。 辕门附近,密密麻麻堆积着大军前些天自四处砍伐而来的木头以及零零散散,尚未完工的盾车及云梯等物。 上一次,他们大军虽然同样未能如愿,一蹴而就的拿下永宁城,但军中士气却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安营扎寨完成之后,军中的工匠们便是迫不及待的打造攻城器械。 但今日情况却是大有不同,大军狼狈回营之后,大长老便是一头钻进了营地中间的主帐,也没有将校再来催促军中的工匠们继续打造攻城器械。 军中的士气,萎靡到了极点。 ‘‘大明万胜!’’ ‘‘杀贼!’’ 正是寂寥无声的时候,远处笼罩在茫茫夜色之中的永宁城突然传来了官兵若有若无的欢呼声,引得不少刚刚进入梦乡的狼兵猛的起身,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莫不是官兵袭营? ‘‘慌什么,官兵故弄玄虚罢了!’’ 就在营中所有狼兵人心惶惶的时候,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自营地深处传来。 顺着声音寻去,只见得裹着一件长袍的安武功正领着两名亲兵,一瘸一拐的咆哮着。 见得安武功露面,人群中的骚动便是迅速得到了控制,不少士卒都是强压住心中的惊惧,重新钻回了帐篷,免得被面色不善的安武功迁怒。 ‘‘呵,这个时候倒是显着安大公子了…’’ 不多时,一道不合时宜的讥讽声音便是自茫茫夜色之中响起,令得安武功脸上的狰狞为之一僵。 ‘‘图黑,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死死盯着缓缓从夜色之中走出来的夷人,安武功自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忌惮。 面前这夷人不但手握重兵,更是族中少有的,态度模糊不定的实权将领。 这图黑一边对他的父亲俯首听命,另一边又与水西安氏真正的‘‘族长’’安位眉来眼去。 ‘‘呵,我说错了?’’ ‘‘我可是听说了,安大公子亲自领兵上阵,却被永宁城头的官兵吓得停滞不前…’’ ‘‘如若不是你懦弱不无能,我大军已是拿下永宁城多时了!’’ 面对着暴跳如雷的安武功,被称为图黑的夷人没有露出半点惧色,反倒是主动上前了一步,在周遭夷人茫然无助的眼神中,主动挑衅道。 这安武功自持是族中大长老安邦彦的长子,一向盛气凌人,从来不将他们这些‘‘外姓人’’放在眼中。 平日里,他可是没少受安武功的冷嘲热讽,此时听闻安武功于战场畏惧不前,自是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过一番嘴瘾。 ‘‘放肆!’’闻言,安武功便是大叫一声,额头上青筋暴露,手中紧握的刀刃也是瞬间出鞘。 他是何等身份,莫说族中的这些‘‘外姓人’’,昔日他们水西安氏未曾反叛的时候,就连那贵州巡抚也要对其以礼相待。 在贵州这片土地上,他安武功就是仅次于自己父亲的二号人物,谁敢这般嘲讽他。 ‘‘呵,怕你不成?’’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面对着跳脚的安武功,脸上尚且残存着血渍的图黑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是不甘示弱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与其针锋相对。 哐当! 没有丝毫的迟疑,二人身后的心腹亲兵们也是瞬间抽出了长刀,恶狠狠的盯着几个时辰前,还在并肩作战的袍泽。 ‘‘够了!我还没死呢!’’ 就当所有人以为一场‘‘内讧’’即将爆发的时候,一道微微有些颤抖,但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也是自远处的夜色之中传来。 下意识的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借着头顶皎洁的月色及手中火把微弱的光亮,依稀见得一名披头散发的老人正在十数名亲兵的簇拥下,步履蹒跚的朝着此地走来。 ‘‘阿爸!’’ ‘‘大长老!’’ 见得此人出现,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拨人瞬间便是松开了手中的兵刃,眼神复杂的朝着来人躬身行礼。 ‘‘长本事了是不是,要翻天了?!’’ 在众多夷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安邦彦缓缓行至自己的长子身前,恨铁不成钢的吼道,同时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阿爸?’’ 感受到脸颊传来的剧痛,安武功猛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低喃着。 虽然自己的阿爸一向对自己‘‘严格以待’’,扮演着严父的角色,但也不曾这般对待于他。 安武功心中十分清楚,自己阿爸眼眸深处涌现的愤怒及脸上的狰狞并非表演给外人看… ‘‘啸乱军营,该当何罪!’’ 没有机会脸色异常难看的长子,安邦彦又转头朝着一旁的图黑吼道,其凌厉的眼神令得刚刚还色厉内荏的将校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颅,不敢与主宰水西军政大权多年的大长老对视… 霎时间,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众人便是瞬间冷静了下来… 第216章 以退为进 \"都老实了?\" 见得剑拔弩张的局势,轻而易举的便是被自己化解,满脸疲惫之色的安邦彦不由得自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但其话语依旧粗暴,引得在场众人不由得下意识的屏起了呼吸。 \"尔等退下!\" 未等对面的图黑有所反应,脸色铁青的安武功便是没好气的朝着不远处作壁上观的狼兵们吼道。 如今军中士卒已是人心惶惶,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导致这些已是强弩之末的狼兵彻底失去理智,继而引发令人谈之色变的\"营啸\"。 \"尔等也退下!\" 错愕了少许,图黑也是恢复了理智,先是眼神复杂的瞧了瞧安邦彦父子,方才有些犹豫的朝着身后的一众士卒们吼道。 \"是,将主。\" 闻声,簇拥在图黑身旁的狼兵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稍作迟疑过后,方才默默后退,但仍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神色警惕的盯着安武功及其身旁的安邦彦。 自家将主已是与安武功撕破脸皮,那安邦彦向来又是心狠手辣,若是他们退的远了,难保有些意外发生。 感受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图黑也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心中隐隐有些窃喜。 不愧是追随他多年的心腹们,一眼便是瞧出他眼下的境遇,有这些全副武装的心腹在此,他面对安邦彦的底气也能大上不少。 \"行了,没有外人了。\" \"都说说吧,我大军该何去何从!\" 像是没有察觉到图黑的小把戏一般,安邦彦强忍住心中的不甘,微微颤抖的问道。 自天启六年自贵阳城外兵败铩羽而归之后,他便无时无刻不在为\"卷土重来\"而努力。 趁着近些年庄稼收成不好的当口,他利用族中积攒多年的存粮,迅速的招募了一批新的狼兵,兵力更胜往昔。 本以为能够凭着这些明显精锐了不少的狼兵一雪前耻,却是没想到他再一次被朱燮元挫败。 心中将其恨之入骨的同时,却也无可奈何。 形势急转而下,整整两年的\"蛰伏\"一扫而空,甚至极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父子在族中的身家性命,安邦彦还能够强装镇定,没有倒下,已然远超常人了。 \"阿爸!贵阳距离我水西故地仅仅一江之隔,乃是重中之重,绝对不容有失。\" \"既然强攻永宁无果,倒不如率领大军回援,配合梁王将贵阳城攻克,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没有丝毫的迟疑,安武功便是紧握双拳,脖颈青筋暴露的朝着自己的父亲吼道。 \"话说回来,梁王实在不堪重任,竟然连兵力空虚的贵阳城都是打不下来,着实废物!\" 前方战事不利,后方老巢又派人求援,腹背受敌之下,饶是勇武如他,也不由得自心中升起一股无力之感。 眼下这等局势,与他昔日强闯织金关那时的雄心万丈大相径庭。 \"行了!\" \"这个时候说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还有什么用!\" 眼睛通红的安邦彦强忍住心中的惊惧,扭头看向对面的夷人将领,不耐烦的说道:\"图黑,你来说!\" 面前这夷人虽然野心勃勃,但一手行军打仗的本事却是可圈可点,堪称水西族中首屈一指的猛将。 如若不是看在其一身本事上,他岂会对其私底下各种各样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真当他不知晓,图黑私底下与\"水西宣慰使\"安位眉来眼去? \"大长老!\"默默的自心中斟酌了一番用词,图黑缓缓的抬起了头,迎着安邦彦殷切的眼神,拱手说道:\"梁王虽是进展不利,但其终究拥兵数万,想必贵阳城中的官兵短时间内也奈何不了他。\" \"既然如此,我大军倒不如趁着永宁城中官兵死伤惨重的当口,一鼓作气的将其拿下!\" 吧唧了一下嘴,图黑便是深深的瞧了一眼脸色不断变换的安邦彦,补充道:\"永宁城中官兵虽说士气正旺,但也只能困守孤城。\" \"优势在我!\" 一语作罢,图黑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令人心悸的疯狂,眼神也是冰冷的吓人。 他们水西已是堵上一切,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今时不同往日,建州女真刚刚自朝廷的手中吃了败仗,无法像天启年间为他们西南土司分担明廷的注意力。 若是无法一举击溃朝廷大军,反被其喘过气来,他们这些人均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自古以来,犯上作乱便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逆天之举,岂容瞻前顾后? 如若就此退军,岂不是意味着之前的全部努力,尽皆前功尽弃。 \"荒谬!\" 像是被猜到了尾巴的猫一般,安武功瞬间便是跳脚起来,不可思议的吼道:\"水西祖地可是我等安身立命的关键所在,不容有半点闪失。\" \"图黑,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尖锐的声音于茫茫夜色之中骤然响起,引得远处的狼兵们都是侧目而视,安武功魁梧的身躯不住的颤抖着,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恐。 没有理会如此不堪的安武功,图黑不屑的摇了摇头,只是将目光移向身旁的安邦彦。 族中大军伤亡如此惨重,就算顺利回到水西祖地,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要静静等待朝廷恢复元气,重新集结兵马,将他们剿灭吗? 要知晓,光这云贵川三省,便不知有多少土司正在默默观瞧着他们水西大军的一举一动。 只要他们呈现半点颓势,那些土司便会争先恐后的扑上来,蚕食他们的血肉。 \"呼!\" 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隐晦不明的安邦彦狠狠的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一般,斩钉截铁的说道:\"水西祖地乃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明日我等便起兵回贵阳,配合奢崇明,里应外合之下,将贵阳攻破!\" 闻言,安武功便是面带喜色的点了点头,声音急切的说道:\"阿爸放心!\",随后便是趾高气扬的看了一眼图黑,簇拥着自己的父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呵。\" 不屑的摇了摇头,图黑眼神愈发冰冷,心中知晓,曾经那个\"智勇双全\"的大长老已是消失不见。 如今的安邦彦,已是老了。 第217章 京中反应(上) 六月十三。 不同于气候燥热的川贵地区,虽然已是六月中旬,但位于北直隶的京畿之地每到清晨及夜晚,空气中还是夹杂着一丝寒意。 此时天色尚未完全大亮,稀薄的晨雾也没有完全散去,但位于京师西侧的西直门外已是排起了长队。 无论是挑着各式各样货物的行商走卒还是准备进城采买的寻常百姓亦或者踏青归来的富商豪绅均是在睡眼惺忪的士卒指挥下,排成长队,静静的等待着城门的开启。 虽说西南战事悬而不决,始终没有个具体消息传来,但京师百姓的生活状态却没有受到太多影响,城中粮价也始终保持着一个平稳的水平。 这倒不是说百姓心中没有忠义之心,不关心朝廷的战事,实在是不同于\"屡战屡败\"的辽镇,西南这些野心勃勃的土司们已是不止一次的败于朝廷的手中,遑论这一次天子还提前派遣了\"白杆军\"入川,想必定然能够像前两年那样,一举挫败西南土司的野心。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若有若无的钟鸣声自城中传了出来,引得城外不少假寐的百姓们均是精神一震。 只要紫禁城中的钟声一响,这城门便到了开启的时辰了,京师这座帝都也将迎来新一天的迎来送往。 唏律律! 正当巍峨的城门被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的时候,便听得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的管道上传来。 下意识的顺着声音方向寻去,只见得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正不断催动着胯下的战马,口中嘶吼不止:\"八百里加急,闲人闪避!\" 哗! 稍一错愕,人群中便是响起了一片哗然声,经验丰富的百姓们一边自发的让开道路,一边热切的讨论着。 \"八百里加急?这准是自西南来的..\" \"好事还是坏事呢?\" \"好不容易才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可别打输了啊...\" 各式各样的讨论声自人群中骤然响起,但守城士卒却是不敢有半点含糊,忙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主动迎了上去。 \"八百里加急!\" 顾不上与身前的士卒寒暄片刻,马上的骑士急切的自怀中掏出一枚堪合,快速将其递了过去。 \"快,让路!\" 随意的一瞥过后,为首的士卒便是将其还了回去,随后便是手忙脚乱的指挥着身后的袍泽及道路两旁的百姓。 \"谢了!\" 随手将堪合放回怀中,朝着为首的士卒点了点头,骑士便是狠狠的一拍胯下的战马,朝着城中而去。 \"谢了?\" 望着骑士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背影,为首的守城士卒念念有词,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刚刚时间有些仓促,他也没顾得上问,朝廷在西南究竟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但刚刚那骑士还有心情向其道谢,想必战果应该不差?起码没有打输。 一念至此,守城士卒心中才刚刚涌起的些许阴霾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自嘴角挤出了一抹笑容,指挥着道路两旁的百姓:\"排队,都排队!\" \"哎,哎,排队!\" 面对着手持兵刃的士卒,寻常百姓自是不敢造次,口中一边应是,一边将目光投向紫禁城的方向。 估计晌午过后,宫中就应该有消息传出来了吧。 ... ... 巍峨的宫城下,数名身着红袍的重臣神色匆匆的朝着乾清宫暖阁所在的方向而去。 为了加快速度,身材有些矮小的内阁首辅李国普甚至还不忘提起有些宽大的官袍,令得不少宫娥内侍都是为之侧目,心道一向沉稳自重的首辅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本兵,白杆军兵分两路,究竟是好是坏呐..\" 事关军国大事,纵然是内阁首辅李国普也不敢随意置喙,只得下意识的朝着身后紧紧随行的兵部尚书王在晋问道。 闻声,与李国普并肩而立的刘鸿训及孙承宗二人也是刻意放缓了脚步,至于稍微落后几个身位的毕自严,徐光启,毕懋康等人也是竖起了耳朵,脸上的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回首辅,\"听闻李国普点到自己的名字,执掌天下军马大权的兵部尚书先是一滞,快速的于心中整理了一番言辞之后,方才有些迟疑的说道:\"四川巡抚朱燮元经略永宁多年,城中兵多将广,纵然水西狼兵来势汹汹,只怕也有心无力。\" \"相比之下,贵阳城虽说城高池深,但终究城中兵力空虚,又是川贵咽喉之地,地利地理位置极为险要。\" \"若是贵阳城落入叛军手中,奢安之辈便可放心大胆的将战火蔓延到整个川中。\" \"即便强攻永宁无果,也可绕道他处...\"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兵部尚书王在晋用简短的几句话,快速将白杆军兵分两路两路的利弊告知给这些帝国重臣。 都是主政多年的能臣干吏,纵然对于行伍之事不算精通,但经过王在晋的这般分析之后,也对川贵形势有了初步的了解。 \"如此说来,此为上策?\" 迟疑少许,次辅刘鸿训方才不敢置信的问道。 那马祥麟也就罢了,其虽然仍有些青涩,但终究自幼于军中长大,更是秦良玉长子,深得其真传,有如此见地也在情理之中,但那京营副总兵黄得功从军不过数年,侥幸得了天子赏识,方才官至副总兵,竟然也有如此胆识? 领着区区几千人,就敢直扑被数万狼兵包围的贵阳城? \"上策!\" 重重的点了点头,兵部尚书王在晋自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怅然及复杂。 旁人不知晓,但他作为兵部尚书却是清楚的知晓,在马祥麟及黄得功二人出京之前,天子曾对他们面授机宜。 换句话说,这等足以影响整个川贵占据走向的决定,是由千里之外的天子下达的。 每每想到这里,王在晋便是不住的感叹,心中思绪万千,难道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圣天子\"? 不然以天子的年纪,如何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第218章 京中反应(中) \"臣等,见过陛下。\" 耳畔旁骤然响起的山呼声令得案牍之后,正在假寐养神的朱由检缓缓睁开了眼睛,思绪也是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诸位爱卿不必多礼。\"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朱由检伸手自空中做出了一个虚浮的动作,示意众人自行落座。 因为气候已是有些燥热的缘故,暖阁内的门窗均是敞开着,角落处还搁置了几个冰盆,借以消暑之用。 待到众臣按照官职顺序自行落座之后,早已等候多时的司礼监秉笔又是赶忙令角落处的随侍宦官送上了一杯凉茶。 视力不错的王承恩能够清楚的看到,面前这群朝臣的额头上都是有着或多或少的汗水,一瞧便是因为急匆匆赶路而导致的。 \"通政司的军报,诸位爱卿应当是知晓了。\" 趁着众人将凉茶一饮而尽的当口,朱由检随手拿起了显得有些褶皱的奏本,语气略微凝重的说道。 似这等事关军国大事的八百里加急,一向是分成两份,一份先行呈递至通政司,而后报予内阁知晓;令一份则是直接呈递至宫中的司礼监,报予\"内相\"知晓。 \"陛下,臣等已是知晓。\"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坐在首位的内阁首辅李国普先是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之后,方才缓缓起身,拱手称是。 今日早些时候,他们正在内书房当值,便收到了通政司紧急送过来的西南军报。 \"诸位爱卿如何看呐。\"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身着常服的朱由检便是急不可耐的追问道,眼神也是瞬间凌厉了不少。 川中局势果然如\"后世\"所记载的如出一辙,贼心不死的奢安叛军强闯织金关,卷土重来。 而总督五省军马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也没有让他失望,截止到军报传来之前,面对着大军压境的水西狼兵,永宁城依然能够屹立不倒。 与其形成强烈列对比的,则是几乎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的遵义府,平越府等府县。 两相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陛下,水西狼兵本就拿永宁城毫无办法,眼下马总兵又率领白杆军赶到,相信永宁之危,旬日可解。\" \"以朱燮元的本事,待到其重整旗鼓之后,便可挥师南下贵阳。\" 稍作迟疑过后,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缓缓起身,其从容不迫的声音令得暖阁中众人皆是默默颔首,只觉心安了不少。 天子提前一步,擢升吏部主事孙传庭为贵阳知府,令其赶赴西南任职,使得贵阳焕发了不少生机。 至少面对着昔日\"梁王\"奢崇明所率领的狼兵,仍在困兽犹斗。 眼下叛军主力,安邦彦及其麾下大军在永宁城外受挫,待到朱燮元重整旗鼓之后,便可挥师南下,前后夹击之下,一战平定西南乱局。 迅速平贼,不但能最大程度的震慑其余野心勃勃的土司,还能避免朝廷府库\"空虚\"的尴尬。 唔。 轻轻叹了口气,案牍后的朱由检不置可否,无论在哪个朝代,战事开启之后,钱粮会如流水一般,迅速消耗。 从某种程度上来将,两军交战打到最后,拼的就是各自的\"后勤\"。 但如今大明财政紧张,百废待兴,实在没有余力支撑西南战事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反观水西安氏在贵州传承千年不止,于当地势力错综复杂,后勤供应也相对简单。 时间耽搁的越久,局势对朝廷愈发不利。 \"黄得功所部到哪里了。\" 沉默少许,朱由检绕过了西南焦点所在的永宁城,转而关心起另一名宿将的动向。 \"回陛下。\"闻言,兵部尚书王在晋再度起身,先是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三位阁臣,随后低头道:\"黄总兵与马总兵于叙州府分道扬镳,会在重庆府稍作休整,招募士卒,随后便会乘船逆流而上。\" \"眼下,估计已然到了贵阳城外了。\" 不同于拥兵数万的永宁城,贵阳城虽然地理位置极为险要,易守难攻,但终究兵力空虚,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千人。 反观\"梁王\"奢崇明所率领的人马虽然无法与安邦彦麾下的大军相提并论,但也数倍于贵阳城中的官兵,并且经过了十余天的拉扯,料想城中兵力愈发空虚。 如此局面下,贵阳城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哎。\" 闻听战场\"焦点\"转移到了川贵咽喉所在的贵阳城,内阁首辅李国普不由得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眼神愈发复杂。 与四川巡抚朱燮元亲自坐镇的永宁城想必,贵阳城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座\"孤城\",其每坚持一日,都算作意外之喜了。 一时间,刚刚还有些\"热切\"的乾清宫暖阁,瞬间安静了下来。 \"陛下,川中局势有四川巡抚朱燮元独当一面,自是无须担心;但贵州兵力实在空虚;倒不如于云南境内抽调兵力,征召当地土司,共同平乱?\" 眼见得局面有些尴尬,次辅刘鸿训不由得缓缓起身,惊疑不定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说道。 早在成祖朱棣时期,大明对于西南战事便采取了以当地土司为主,官兵为辅的态度。 万历年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播州之役\"不就是靠着永宁土司奢氏家族及石柱土司马氏家族出了大力,方才得以顺利解决吗。 \"万万不可!\" 刘鸿训的话音刚落,便见得一直沉默不语的东阁大学士孙承宗勃然起身,颇为急切的摇了摇头。 兴许是心中情绪过于激动,孙承宗的声音竟是隐隐有些颤抖,胸口也是不住的起伏着。 \"陛下,今日不同往日。\" \"当代黔国公沐启元不学无术,难当大任,实在震不住云南境内那些拥兵自重的土司。\" \"若是随意出兵,难保重蹈奢崇明的覆辙呐。\" 不顾刘鸿训有些难看的脸色,孙承宗便是迫不及待的将心中想法尽数讲了出来。 不同于传承千年的水西土司,昔年的永宁土司不过是四川境内名不见经传的小土司,但因为在\"播州之役\"中居功甚伟,立下赫赫战功,这才被朝廷\"扶持\",继而一步步壮大,最终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眼下云贵川局势本就诡谲,实在不能轻举妄动呐。 第219章 京中反应(下) 都是沉沦宦海多年的能臣干吏,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诸如刘鸿训这等从未染指行伍之事的\"文臣\"便是意识到了刚刚话语中隐藏的风险,脸色也是瞬间难看了起来。 如若不是孙承宗提醒,他们还真意识不到,征调土司平乱的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些弯弯绕绕。 虽说云南位于大明边陲,交通不便,距离大明中枢四千里不止,但在场的众人还是或多或少的听说过当代黔国公沐启元的\"风闻趣事\"。 与其早逝的父亲,和威震云贵川三十余年的祖父不同,当代黔国公沐启元可谓是当之无愧的\"纨绔子弟\"。 前段时间,现任云南巡抚谢存仁走马上任的时候,沐启元竟是因为些许琐事,授意家中奴仆,炮轰云南署衙。 无论放在哪个地方,沐启元的所作所为都是毫无争议的\"谋逆\"之举,但碍于黔国公府镇守云南两百余年,兼之其沐启元膝下幼子尚且年幼,若是将其论罪下狱,黔国公府便会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处境,大明中枢只好对沐启元的胡作非为视而不见。 除了不痛不痒的\"罚俸\"之外,再没有任何惩处。 \"陛下,土司不可轻动,还望三思而后行。\" 就在阁中局势有些僵持不下的时候,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恰到时机的起身,为曾经互相看不顺眼的孙承宗站台。 毕竟永宁土司奢氏便是在播州之役中趁机做大,此等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朝廷实在大意不得。 更何况,眼下贵州的局势虽然不算明朗,但川中的局势却是大为好转,实在不用\"兵行险着\"。 既然如此,便无需使用土司这柄双刃剑。 \"毕尚书,国库可还充盈?\" 见得主管天下军马大权的兵部尚书也是驳斥了\"土司出兵\"的想法,首辅李国普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户部尚书。 大明之所以愿意征调地方土司平乱,除了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之外,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不用负担这些土司的钱粮。 既然无法征调土司入川平乱,那么平乱的重担便落到了官兵的身上,而朝廷也要继续抗住钱粮如流水一般消耗的巨大压力了。 只是,现如今的国库,还撑得住吗? \"朕的内帑还有些银两...\" 不待脸色难看的户部尚书做声,案牍之后的天子便是主动出声,引得身前朝臣下意识的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们这些人作为被朱由校委以重任的心腹重臣,非但无法顺利解决难题,还需要天子持续不断的拿出\"私房钱\",实在是有些汗颜。 \"成都蜀王府那边如何了,可是将钱粮交付到前方士卒的手中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朱由校转而将殷切的眼神投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司礼监秉笔及其身后的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 咕噜。 闻言,王承恩及其身后的曹化淳便是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心中咯噔一声。 \"怎么回事,说!\" 见得二人不断变换的脸色,案牍后的朱由检如何不清楚事情有变,不由得又惊又恐的追问道。 霎时间,阁中众臣的目光也是放在了身着红袍的两位大裆身上,呼吸也是急促了不少。 \"陛下...\"沉默少许,终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缓缓出声,迎着朱由检审视的眼神,声音苦涩的说道:\"依着东厂传来的消息来看,蜀王爷那边毫无反应..\" 哗! 像是被狂风掠过一般,众臣心中虽然从来没有对蜀王府\"慷慨解囊\"报以太大的希望,但此时仍是不可避免的露出些许失望之色。 若是无法按时保证前方士卒的钱粮,恐怕稍有好转的局势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蜀王,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放肆!!!\" 就在阁中众臣为之失神的时候,朱由检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便是如惊雷一般,在阁中众臣的耳畔旁响起,引得阁中的宫娥内侍为之变色,瞬间跪倒一片。 \"锦衣卫何在!\" 还不待李国普等朝臣有所反应,朱由检便是狠狠的拍了拍身前的案牍,眉眼之间涌现了一抹令人心悸的疯狂。 \"臣在!\" 不多时,身材魁梧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步履匆匆的行至暖阁中央,在众臣惊骇的眼神中跪倒在地。 \"即刻出京,赶赴成都蜀王府,全权负责处理川贵战事的后勤供应。\" \"蜀王若是还敢不从,直接将其拿了!\" 兴许是心中愤怒无从压制,案牍后的天子竟是在众臣惊骇莫名的眼神中,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蜀王的不满,甚至厌恶。 大明自太祖开始,向来\"宽待\"宗室,除却\"谋逆\"之外,寻常罪责皆是奈何不得。 但很显然,暴怒之中的天子,已然将蜀王的\"无动于衷\"上升到\"谋逆\"的高度,甚至直接派出了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让魏忠贤也动起来,一起去!\" 兴许是觉得仅凭骆思恭一人还不足以说明中枢的重视,朱由检竟是点出了一个被阁中众臣逐渐忘于脑后的名字。 \"臣,遵旨。\" 正当阁中朝臣为之恍惚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铿锵有力的声音便是骤然响起,随后便是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 水西土司于贵州传承千年不止,于云贵川三省都享有不俗的影响力,实在不容其继续\"苟延残喘\"。 无论从哪个角落来看,朱由检都不打算\"放虎归山\",定然要趁此良机,将其彻底解决。 眼下,只能盼望着黄得功及其麾下的士卒能够为贵阳城中的官兵诸如一针强心剂,自奢崇明的围剿下,多坚持一段时日。 待到四川巡抚朱燮元重整旗鼓,率领大军赶到之后,便是水西土司\"改土归流\"之日。 没有理会阁中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朱由检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西南方向,心头仍是沉重无比。 西南战事,究竟何时,才能够顺利解决呢。 第220章 贵阳形势(上) 六月十九,节在夏至。 稀薄的雾气自鸭池河的江水中缓缓升腾而起,汇聚在低垂的穹顶之中,笼罩在不远处的城池上空。 已是到了一年中最为燥热的时候,纵然昨夜才刚刚下过一场雷雨,但空气中仍是干涩的很,没有半点湿意,为被困将近月余的贵阳城更是一片死寂,毫无生机。 城外密密麻麻的沟渠已是被暗红色的土壤尽数填平,不时便能见得残肢断臂毫无保留的散落在生硬的平地上,给予人莫大的心理压力。 府城外,破烂不堪的盾车及云梯等物零零散散的堆积着,就像是被榨取了最后一丝使用价值的奴仆,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原本巍峨壮观的贵阳城头也是千疮百孔,不少地方的墙皮已是脱落,稍稍靠右的城垛更是被砸开了一个大洞,令人触目惊心。 城墙内外,入目尽是干涸多时的血渍及人体组织碎片,于空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将目光放远,经历了将近月余的\"拉扯\",原本密密麻麻的夷人军阵也终于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营中随意分布的帐篷更是给人一种凌乱之感,就连于空中猎猎作响的大纛也显得有气无力。 \"呜呜呜..\" 不多时,凌乱不堪的营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估摸着又是有身受重伤的夷人狼兵不治而亡了。 虽说此地狼兵围困贵阳城已是将近月余,但事实上,早在十天之前,\"梁王\"奢崇明便下令大军就地驻扎,再也没有尝试过攻城。 贵阳城虽说兵力空虚,但那新到任的贵阳知府孙传庭就像是从军多年的武将一般,竟是日日夜夜宿在城头,给予城中居民莫大的信心,先后数次瓦解了梁王想要强攻贵阳的念头。 数次强攻无果之后,梁王奢崇明只得听从水西将校的建议,一边保存实力,一边快马派人向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求援。 只是天不遂人愿,还不待梁王奢崇明等到安邦彦的援军,却是等来了官兵的援军。 那些身着奇装异服,手持白杆的官兵们就像是神兵天降一般,突然乘船自鸭池河畔登陆,出现在他们的后方。 虽然官兵人数仅有数千,但架不住其养精蓄锐多时,兼之梁王麾下狼兵人心惶惶,军心涣散。 此等形势之下,贵阳城外的两万余狼兵竟是眼睁睁的瞧着那数千官兵在为首将校的带领下,堂而皇之的进了贵阳城。 自此,梁王奢崇明便是彻底熄灭了心中关于一蹴而就拿下贵阳城,为自己长子报仇的野心,终日躲在营帐之中,借酒消愁,静静等待着安邦彦的到来。 他知道,仅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再也没有攻克贵阳城的半点可能了。 ... ... 贵阳城头的日月军旗之下,贵阳知府孙传庭负手而立,如鹰隼一般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城外空中\"有气无力\"的大纛,久久不发一言。 因为许久没有下过城头的缘故,他本就不算白皙的脸庞愈发黝黑,身材也是消瘦了不少,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是愈发沉稳,举手投足间便是散发着一股生人莫近的威势。 与孙传庭并肩而立的,则是奉大明天子朱由检的命令,率领白杆军入川的京营副总兵黄得功。 自从他和马祥麟在叙州府分道扬镳之后,便是马不停蹄的朝着贵阳赶来,仅在重庆府休整了一日。 因为忧心贵阳战事以及重庆卫所官兵不堪大用的缘故,黄得功麾下的士卒除了三千精锐的白杆军以及自京中而来,这一路招募的千余名强壮之外,便只剩下于重庆府\"精挑细选\"的数百名精锐,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余人。 一路上,黄得功最为忧心的问题,便是如何突破夷人狼兵的封锁,顺利入得城中。 但当他领着麾下士卒于鸭池河畔登陆之后,才放心自己之前的想法究竟有多么天真,着实有些杞人忧天。 相比较野心勃勃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不得不寄人篱下的\"梁王\"奢崇明可谓是锐气尽失。 虽然坐拥数万狼兵,但却拿兵力空虚的贵阳城没有半点办法,甚至还令得大军人心惶惶,士气萎靡。 以至于他领着麾下士卒行至贵阳城外的时候,几乎没有费太大的功夫,便是冲破了狼兵的封锁,顺利抵达贵阳城,为城中坚持许久的军民注入一针强心剂。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黄得功心中原本的不屑一顾也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忌惮和凝重。 经过于孙传庭的交谈得知,城外的狼兵在数次强攻贵阳无果之后,便是选择了就地驻扎。 既没有绕道他处,也没有殊死一搏,就这么静静的等待着,好似拥有十足的把握一般。 尤其是他领着麾下士卒进驻贵阳之后,城外的狼兵们更是再也没有半点\"骚动\",除了岗哨愈发活跃之外,其余狼兵均是于营中休整,养精蓄锐。 久经战阵的黄得功知晓,城外狼兵之所以按兵不动,一定是在伺机而动,等候援军,继而以狮子搏兔的态度,一举拿下贵阳城。 川贵战局已是持续月余,就连远在四千里之外的中枢都已经知晓,遑论云贵川三省中,消息流通的各地土司。 但尽管如此,除却云南境内的王弄山土司曾想云南巡抚上书请求平叛被拒绝之后,其余土司均是作壁上观,毫无反应。 毕竟,大明朝廷虽是露出了些许颓势,但仍是一头毫无争议的庞然大物,前不久又刚刚于辽镇挫败了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 基于此等原因,各地土司自是不敢轻易\"下注\"。 如此一来,城外狼兵在等待的\"援军\"身份便是呼之欲出,放眼整个川贵,也唯有屯兵于永宁城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才有实力和动机驰援贵阳城外的奢崇明。 呱呱呱! 于空中盘旋的秃鹫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叫声,随后便见得两三只大鸟扑闪着翅膀,俯冲而下。 贵阳城外的腐肉已是被啃食的差不多了,这些畜生们也是饿的狠了... 第221章 贵阳形势(下) \"黄将军,已是抵达贵阳十日了吧。\" 已经沉默了多时的贵阳知府终于做声,因为多日高声嘶吼的缘故,他的声音已是沙哑的有些吓人,听上去格外引人不适。 \"知府大人所言不差。\" 一旁的黄得功先是瞧了瞧城外怡然自若的黑色军阵,只觉得喉咙深处同样是有些干涸,沉默少许,终是点头应道。 整整十天的功夫过去了,任凭官兵在城头肆意挑衅,城外的狼兵就像是充耳不闻一般,毫无反应。 甚至就在三天前,有感于困兽犹斗的黄得功在征得孙传庭的同意之后,领着麾下三千白杆军士卒出城野战,试图撕破狼兵的缺口,打破沉积多时的平静。 但让城中文武官员有些失望的是,面对着\"势单力薄\"的白杆军士卒,城外的狼兵竟是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一边主动让出了一个缺口,一边严阵以待,以防黄得功率军冲阵。 终究是敌众我寡,纵然白杆军士卒各个都能以一当十,但面对着人多势众的夷人狼兵,黄得功仍是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依着这些狼兵的所作所为来看,只怕屯兵于永宁城的安邦彦不日便会率军赶到,与奢崇明合兵一处。 届时,贵阳城将会陷入最为危机的时刻。 \"至少要再坚持半个月呐...\"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孙传庭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用仅有身旁几人方才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虽然尚不清楚永宁战局如何,但从城外狼兵的举措来看,想必安邦彦那边也是进展不利。 若是安邦彦率军回撤,永宁城中的四川巡抚朱燮元自是不会无动于衷,但永宁终究距离贵阳数百里之距,官兵们在行进的路上,还要提防狼兵沿途设伏,定然会极大放缓行军的时间。 若是再加上四川巡抚朱燮元整饬兵马,调兵遣将的时间,只怕半个月都是往少了说。 孙传庭几乎可以预见到,在未来的半个多月时间里,贵阳城将彻底陷入\"有死无生\"的境地,甚至会有城破人亡的下场。 毕竟与实力深厚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想必,寄人篱下的奢崇明实在是不堪大用。 还有一条不容忽视的原因,贵阳城毗邻鸭池河,与水西安氏传承千年的领地仅一江之隔。 无论是为了维系自身的处境亦或者能够继续\"苟延残喘\",安邦彦麾下的狼兵们都会对贵阳城采取殊死一搏的架势。 唯有将贵阳城踏平,这些野心勃勃的狼兵方才能够安然无恙的退至鸭池河对岸,并凭借着天堑继续苟延残喘。 否则四川巡抚朱燮元一旦率领重兵赶到,并以贵阳城为根据地,这些狼兵便会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退无可退。 \"城中青壮,训练的如何了?\" 又是沉吟了少许,孙传庭转而将目光投向一侧,声音略微复杂的问道。 自城外狼兵围城之后,城中敢于犯上作乱的\"内应\"均被自己下令斩杀,勉强控制住了局势。 但随着战事的焦灼,原本被自己招募的数千青壮也遭受了重大损失,如若不是这些青壮皆是\"本乡本土\",知道城中尚有自己的家眷老小,亲朋故友,只怕军心早已涣散。 饶是如此,最先被编排成军的数千强壮也遭受到了重大损失,孙传庭也只得重新于城中招募青壮,用以守城。 好在黄得功率领白杆军士卒及时赶到,解了其燃眉之急,也让这些\"新兵蛋子\"拥有了更多的训练时间。 \"已然颇具成效了。\" 闻言,稍微落后半个身位的王守备忙是答道,原本孙传庭于城中重新招募了两千青壮,但经过这些天的筛选以及自行溃散,留下的也仅剩一千多人了。 好在功夫没有白费,虽说无法与接受正规军事训练的官兵及身经百战的白杆军士卒想必,但用作守城,却是足够了。 一念至此,王守备便是有些无奈的看向城外\"稀薄\"了不少的黑色军阵,这些个狼心狗肺的,朝廷对这些土司们几乎是有求不应,甚至就连最为重要的赋税都是避而不谈,可这些土司仍不满足,还想要谋求更多! 这也就是大明不复当年巅峰了,若是在往前推,莫说太祖及成祖爷在位时期,就算万历爷在的时候,这水西安氏可是比谁都老实。 \"将弓箭手都派到城头上。\" \"本官估摸着,也就是这两天了。\" 没有理会心事重重的千户守备,一身甲胄的贵阳知府又是斩钉截铁的吩咐道。 贵阳城本就兵力空虚,城中几乎没有像样的弓箭手,无非是仗着城头的几门火炮以及提前收集的巨石滚木,这才挫败了奢崇明头几次的攻势,并将粗制滥造的盾车及攻城云梯尽数破坏。 饶是如此,堆积在贵阳城外的夯土也是与日俱增,几处城垛也是被砸开了一个大坑,好在黄得功及时率军赶到,使得摇摇欲坠的天平重新倾斜了不少。 否则孙传庭真的不知晓,拿什么去抵抗安邦彦麾下那如狼似虎的水西狼兵。 \"大人放心,卑职早已吩咐下去了。\" 闻言,京营副总兵黄得功便是郑重的点了点头,他率军赶到贵阳城已是有整整十天,依着时间来算,只怕永宁城外的安邦彦早已收到消息,并且做出了反应。 纵然其在路上耽搁些许时间,估计也会在这两天顺利抵达贵阳城。 \"黄将军辛苦了。\"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孙传庭面不改色,依旧死死盯着城外的军阵,这贵阳城位于川贵咽喉之地,毗邻鸭池河畔,地理位置自是不用多说。 安邦彦及其麾下的狼兵一旦赶到,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发起猛攻,以免发生变故。 不过如此也好,至少永宁城还在朝廷手中,战事也没有波及到川中地区,以各地土司瞻前顾后的性子来看,只怕也不会轻易下场了。 待到四川巡抚朱燮元整饬兵马,重整旗鼓,率军赶到,这场困扰大明朝廷数年之久的\"奢安之变\"便有希望彻底画上句号。 呼。 长舒了一口气,贵阳知府的脸色愈发凝重。 第222章 人心乱(上) 是夜,遵义府。 虽然不时刮起徐徐微风,但空气仍是燥热无比,令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就连汹涌浩瀚的长江水也无法浇灭众多狼兵心头的烦闷。 巍峨的城池中已是一片漆黑,唯有位于最中央的\"知府衙门\"还是灯火通明,一身传统服饰装扮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大马金刀的坐于官厅上首,身前则是一众领兵的将校。 像是才刚刚发生一场争吵,众人的脸上均是有些难看,气氛也是压抑的很。 自永宁城外撤兵已是有将近一周的时间,虽然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埋伏,但安邦彦仍是心惊肉跳,总是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而这种危机感,在今日早些时候,他领兵进驻遵义府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这座原本在他们控制下的城池,不知何时,城中竟是出现了十数名身材魁梧的\"骑士\"。 依着军中的\"夜不收\"禀报,那十数名汉子在发现大军的踪迹之后,还不待他们有所反应,便是纵马逃窜。 但当安邦彦进驻遵义城之后,却是没有发现那些骑士的蛛丝马迹,询问城中留守的夷人,也是一头雾水,就好像那些骑士从未存在过一般。 官兵果然早有准备,除却自己攻打的永宁城之外,只怕贵阳那边也去了不少援军,否则这些来形色可疑的骑士,从何而来? 坐在首位的安邦彦脸色铁青,眼眸深处涌现着令人心悸的疯狂,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他紧握刀兵的右手,青筋暴露,格外恐怖。 \"大长老!您还是拿个主意吧!\" \"我大军究竟何去何从!\" 不多时,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官厅中的沉默,令得众多不由得侧目而视。 时至今日,这些眼高于顶的夷人将校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雄心壮志,下意识的遗忘了,强壮织金关的意气风发。 如今的他们,只想安然无恙的回到水西祖地,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天堑,像此前数次一样,继续苟延残喘,休养生息。 闻声,安邦彦便是觉得胸口一阵绞痛,他如何瞧不出这些曾经忠心耿耿的将校已是毫无斗志。 不过是十数名来历莫名的骑士,就令得这些平日里自诩\"智勇双全\"的将校勃然失色。 脑海中下意识回想起过去数十年的峥嵘岁月,安邦彦的胸口也是随之不断起伏,呼吸愈发沉重。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人心散了,队伍便不好带了。 \"大长老!\"见得安邦彦沉默不语,官厅中的将校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终是有一名于水西族中资历深厚的将校起身,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大军虽是于永宁城外进展不利,但贵阳城外尚有两万儿郎。\" \"我等合兵一处,又有鸭池河及天柱山这等天堑在,便是官兵也奈何不了我等。\" \"与其平添伤亡,不若舍了贵阳城,直接回水西老寨,如此还...\" \"荒唐!\"还不待将校将话说完,上首的安邦彦便是怒目圆睁,粗暴的将其话语打断。 此时的安邦彦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犀利的眼神恶狠狠的盯着厅中众人。 每一名被其瞧到的将校均是下意识的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若是不将贵阳城踏平,如何弥补大军的士气,大军损耗的钱粮又如何筹措!\" \"要知晓,贵阳城本就毗邻鸭池河,若是朱燮元以此为根据地,经略贵州,我等该如何是好!\" 眼见得身前将校均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安邦彦心中的火气更甚,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嚷嚷道。 望着这些唯唯诺诺,沉默不语的将校,安邦彦心中在惊惧的同时,还觉得有些悲哀。 他知晓,在这些将校看来,自己定然是因为觉得没有拿下永宁城,导致人心惶惶,无法维系在族中至高无上的地位,这才执意要强攻贵阳。 但这些将校却不动动他们的猪脑子想想,若是放任贵阳不理,待到四川巡抚朱燮元整饬兵马赶到之后,他们又将面临着何等窘迫的处境。 以朱燮元的本事,即便是他们水西狼兵能够凭借着残存的实力及得天独厚的天堑,强行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在大明强横的国力面前,仍是无法摆脱败亡的结局。 而这,还是建立在其余土司不会主动跳出来,蚕食他们水西狼兵的血肉的前提下。 呼。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怒,安邦彦惨笑一声,曾经的自己在族中一言九鼎,谁敢质疑自己的决定,何须要向身前众人解释? 所有敢质疑自己的人,早已沉尸鸭池河。 一时间,原本寂寥无声的黑夜之中只剩下安邦彦愤怒的咆哮声在悠悠回荡,经久不衰。 \"贵阳形势如何了!\" 见得无人做声,心情平复了不少的安邦彦转而扭头看向自己的长子,沉声问道。 \"阿爸!\"闻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安武功忙是起身,规规矩矩的应道:\"奢崇明已有多日未曾攻城,声称等着阿爸赶到之后,主持大局。\" \"至于驰援贵阳的官兵,依着奢崇明支支吾吾的言论来看,只怕不少于五千之数,其中恐怕还有不少白杆军士卒...\" 哗! 像是一阵狂风掠过一般,本是垂头丧气的将校们均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夹杂着一抹错愕。 他们听到了什么,怎么又是白杆军士卒? \"唔。\"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上首的安邦彦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他就觉得昔日驰援永宁的白杆军人数不多,原来竟是兵分两路,另一路去了贵阳。 \"给图黑去个信,令他即刻进军,与我等在贵阳城外汇合。\" 随后吩咐了一声过后,安邦彦便是将炯炯有神的眸子投向了茫茫夜色,脸上露出了深思之色。 昔日撤军的时候,图黑借口提防身后追兵,专门领了一支精兵,与其分道扬镳,赶赴平越府。 彼时的他,权当做图黑被官兵吓破了胆子,宁肯多走两日路,也要避开身后的追兵。 但现在,安邦彦心中却是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图黑的动机恐怕不止于此。 第223章 人心乱(中) 同一时间,距离遵义府不过百八十里,快马旬日便到的平越府城同样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厚重巍峨的城门紧闭着,宽敞的街道上则是零零散散的聚集着刀刃出鞘的狼兵,城中气氛很是凝重。 自从前些天,水西大长老安邦彦领着麾下狼兵自织金关而出之后,遵义及平越两座川贵重镇便是落入了叛军的手中。 虽然城中百姓多以夷人为主,但烧杀抢掠自是避不可免,故而城中很是残破不堪,青石砖的街道上残存着没有擦拭干净的血渍,街道两旁的坊市也还不时传来微弱的啜泣声... 整座平越府城,唯有位于正中央的知府衙门还算\"干净\",于此地巡视的狼兵也肉眼可见的\"精锐\"了不少,身上的甲胄也颇为齐整。 越过这些神色各地的狼兵,进到府衙正厅之中,只见得一身戎甲的图黑当仁不让的居于上首,此时正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趣的品尝着手中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茶水。 似这等香茗,在水西老巢的时候,唯有族中大长老安邦彦有资格享用,似他这等\"外姓人\"是万万没有资格染指的。 \"大长老估计到遵义了吧。\" 不多时,图黑将手中的茶盅缓缓搁置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朝着身旁的心腹们问道。 \"回将主,从时间上来看,估摸着今日就能到了。\"一旁的亲兵不敢怠慢,忙是躬身应是,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古怪。 昔日在永宁城外折戟沉沙之后,族中大长老安邦彦下令撤军,回援贵阳,以报后方无虞。 如此局面下,路途遥远的平越府城便失去了其原本存在的价值,已然不值得继续派遣兵力看守。 但不曾想,身前的将主却是力排众议,执意要领着麾下士卒绕道平越府,声称筹措粮草,并为大长老分担明廷的注意力。 有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水西大长老安邦彦自是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得捏着鼻子,默许图黑与其分道扬镳。 但为了保险起见,安邦彦还是将几名忠心耿耿的心腹安插到了图黑的军中,其深意不言而喻。 \"呵,倒是快。\" 闻声,上首的图黑便是自嘴角挤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言辞之间更是对执掌水西大权多年的安邦彦没有半点敬意。 \"军中士气恢复的如何了?\"沉吟半晌,图黑再度开口。 作为沉沦行伍多年的宿将,图黑深知麾下的士卒才是其安身立命的关键所在。 自己的一身荣辱,也皆系于麾下狼兵的手中。 \"额..\" \"儿郎们皆愿追随将主麾下..\" 迟疑了片刻,亲兵的脸色愈发古怪,自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也是吞吞吐吐。 这平越府早些年是播州土司的辖地,万历年间才刚刚分离出来,自是不比贵阳城繁华,大伙又于永宁外吃了败仗,自是不愿意在这平越府中久待。 好在将主下令,纵容麾下士卒\"打猎\",这才让那些\"归心似箭\"的狼兵们满意,萎靡的士气也恢复了不少。 只可惜,这平越府本就被劫掠一空,经过图黑的\"纵容\"之后,愈发破烂不堪。 \"那几名将校呢?\" 深吸了一口气,图黑终是将话题带到了那几名令被安邦彦刻意安插在军中的将校身上。 他虽然功勋卓着,于水西族中享有不俗的地位,但对于尊卑分明的夷人来说,他终究不姓\"安\",或许可以凭借着在军中的威望,做些小动作,但若是直截了当的露出\"反意\",恐怕顷刻间便会被镇压。 \"还跟以前一样,闹嚷着要尽快动身去贵阳,与大长老汇合..\"亲兵先是顿了顿,瞥了一眼图黑愈发难看的脸色,继续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些将校声称明廷没有援军追来,将主这是在故意延误战机..\" 砰! 还不待亲兵将话说完,图黑便是重重的锤击了一番身前的桌案,脸上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惊怒之色。 这些将校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诋毁他,还嫌局势不够乱吗?如若不是他下令在平越府休整,恐怕军心早已涣散了! \"吩咐下去,明日大军便启程!\" 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事,此时的图黑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再也不复往日的镇定自若。 \"将主..\" 出乎图黑的预料,一向对其忠心耿耿的亲兵并未如往日一般躬身领命,而是露出了一抹迟疑之色,留在原地,没有动弹。 \"讲!\" 朝夕相处多年,图黑一眼便瞧出了亲兵脸上的异样,故而强行压住了心中的惊怒,冷冷的朝着身旁的亲兵嚷嚷道。 \"将主,大长老若是在贵阳城外打赢了还好说一些,我等也能继续苟延残喘。\" \"若是打输了,便有人需要当这替罪羊了..\" \"我等终究是外姓人呐..\" 迎着图黑惊疑不定的眼神,身着甲胄的亲兵小心翼翼的说道,其言辞令得厅中本就压抑的气氛愈发紧张,簇拥在图黑身后的侍卫们也是瞪大了双眼,目光警惕。 此言何意,莫不是在劝告将主向明廷投降? \"此言何意..\" 不知过了多久,图黑略显疲惫的声音于官厅中响起,一双囧囧有神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身前的亲兵,胸口不断的起伏着。 \"将主,我等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像是自心中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亲兵狠狠的咬了咬牙,冲着脸色不断变换的图黑说道。 自天启二年之后,曾经如日中天的\"奢安叛军\"便是屡战屡败,先后数次被四川巡抚朱燮元击溃。 连年征战,令得大明举国上下都是苦不堪言,勉强维系,遑论仅仅是\"土皇帝\"的水西安氏。 毫不夸张的将,安邦彦的这几次兴兵,已然将族中的粮草辎重消耗一空,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资本。 如此形势下,自然而然便会滋生出一些特殊的想法。 \"唔..\"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图黑再度眯起了眼睛,但却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心中思绪万千。 眼前的亲兵说的不错,他的确是要为自己找一条新的出路了,至少不能跟着安邦彦一条路走到黑。 第224章 人心乱(下) 永宁城。 \"督抚大人,叛军内部疑似发生内讧,部分狼兵与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分道扬镳,正是我等的机会啊。\" 人头攒动的府衙正厅,一身戎甲的四川总兵林兆鼎面色兴奋的朝着上首的朱燮元拱手说道。 饶是他久经沙场,也没有料到局势竟然变换的如此之快,看似来势汹汹的安邦彦竟然毫无征兆的选择了退军。 瞧其落荒而逃的架势,分明是忧心后方不稳,继而仓促回援。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水西狼兵本就死伤惨重,士气萎靡,但依着军中\"夜不收\"的情报来看,竟然有部分叛军将校与安邦彦分道扬镳,领兵朝着平越府的方向而去。 种种迹象表明,水西叛军中定然是发生了某种不知名的变故,曾经不可一世的安邦彦已然跌下神坛,无力震慑这些心思各异的将校。 听得此话,上首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也是自脸上涌现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瞧上去有些释然,好似心中的巨石终是落地一般。 虽然水西叛军于永宁城外折戟沉沙,损失惨重,但永宁城中官兵的伤亡也是不容小觑,无法即刻驰援贵阳城。 早在永宁之危解除的第一时间,他便是派遣快马,前往成都及湖广等地求援。 一边索要钱粮,一边调集湖广的官兵,力求趁着水西狼兵苟延残喘的当口,给予其沉重一击,最后能够将其彻底击溃,改土归流。 \"大人,永宁之危虽解,但贵阳仍是孤城一座,不可掉以轻心呐。\" 就在厅中气氛愈发热切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响起,令得众人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住。 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只见得前些天才刚刚立下汗马功劳的白杆军主帅马祥麟正缓缓起身,一脸凝重的说道:\"姑且不论逃窜至平越府的狼兵,光是安邦彦麾下的狼兵尚且两万有余。\" \"贵阳知府孙传庭凭借着城中数千兵力,能够在梁王奢崇明的围剿之下,坚持至今,已是极限。\" \"若是安邦彦率兵赶到,卑职只怕,贵阳城破在即呐..\" 像是没有察觉到身前众人难看的脸色一般,白杆军主帅马祥麟自顾自的说道,脸上更是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惊忧。 从表面上看,拥兵数万的安邦彦于永宁城外无功而返,并且落了一个分崩离析的局面,应当算是朝廷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但战场的主动性,仍是被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牢牢握在手中,若是贵阳城最终仍是落到了水西叛军的手中,永宁城外的胜利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毕竟,贵阳城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柄,横插在水西安氏的咽喉要害,令其不敢轻举妄动。 此次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强闯织金关,不就是仗着贵阳城中兵力空虚,以及前任四川巡抚张鹤鸣在任的时候,为了表达\"和谈\"的诚意,并没有在织金关安插太多人手的缘故吗。 相反,若是贵阳城能够始终被朝廷握在手中,朱燮元便可以此为根据地,继续整饬兵力。 如此一来,至多不过几年的功夫,朝廷便可强渡鸭池河,一举将传承了千余年的水西土司彻底平定。 \"马总兵所言甚是..\" 话音刚落,便见得一名缠着厚厚纱布的武将起身应道,眼眸深处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在前些天的\"战事\"中,他身受重伤,虽说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但最为重要的右手却是废了。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武将来说,无异于致命的打击。 眼下,他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复仇这一个念头,他要亲眼瞧着水西土司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只是我大军同样损失惨重,湖广援军又在路上,短时间内到不了啊..\" \"若是强行出城,只怕中了安邦彦的埋伏呐。\" 兴许是知晓四川巡抚朱燮元心中的难处,很快便有一名身穿红色官袍的文官起身,为其解围。 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也是令得场中文武官员下意识的点头,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 若是不救,贵阳城危在旦夕;若是贸然出城,大军又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须知,眼下川中局势皆赖朱燮元苦心经营多年所致,若是城中精锐损失殆尽,朝廷耗费无数钱粮方才拥有的些许成效瞬间便会化为灰烬。 若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永宁城中的精锐官兵无疑比贵阳城这座孤城,更加重要。 但在场众人又是满心不甘,实在不愿坐实贵阳城如此轻易的便落入水西叛军的囊中。 \"督抚大人..\"不知过了多久,白杆军主帅马祥麟稍显复杂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而视:\"不若由卑职领着麾下白杆军士卒,绕道平越府,驰援贵阳城。\" \"平越府的狼兵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万人,并且刚刚于永宁城外折戟沉沙,军心涣散。\" \"卑职凭借及麾下的白杆军士卒,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哗! 霎时间,刚刚气氛还有些沉闷的官厅便是响起了一阵哗然之色,不少将校的脸上都是露出了错愕之色,就连四川总兵林兆鼎也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们听到了什么?马祥麟竟然想要率领麾下的三千白杆军士卒,驰援贵阳城? 就算平越府中的狼兵无法与安邦彦麾下的主力相提并论,但兵力仍是数倍于白杆军呐。 虽然众人表面上沉默不语,但心中却是不约而同的升起了同一个想法,此举实在是以卵击石呐。 \"不妥..\" 在马祥麟有些失望的眼神中,坐在上首的四川巡抚朱燮元缓缓摇了摇头,颇为坚定的否决了马祥麟的提议。 虽然他心中也想救援贵阳,但他更清楚\"病急乱投医\"的危害,自是不会坐实马祥麟及其麾下的白杆军士卒\"羊入虎口\"。 \"督抚大人,犹豫不得啊!\" 沉默少许,还不待马祥麟据理力争,便见得缓过神的四川总兵林兆鼎的脸上也是泛起了一抹急切之色,朝着面前的朱燮元拱手说道。 贵阳城乃是重中之重,他实在不能坐视其落入水西叛军的手中。 更何况,他心中隐隐有些直觉,只怕驻扎在平越府中的狼兵早已没有了半点斗志,不然何至于跟安邦彦的大军分道扬镳? 若是顺着这个思路想,白杆军这支精兵,便是大有可为。 第225章 奢安叛军(上) 六月二十二。 夏至已过,纵然是干涩少雨的川蜀地区也渐渐湿润起来,阴雨天气绵延多日。 也许是因为天气不佳的缘故,位于贵阳城外三里的夷军大营在经历了前日的\"热闹\"之后,也渐渐安静下来。 两天前,水西大长老安邦彦领着麾下的残兵败将,宛如丧家之犬一般,自遵义府逃窜而来。 虽然相比较出征之时,军阵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但仍给予贵阳城外的叛军们莫大的信心。 欢呼雀跃之下,只盼着安邦彦一声令下,大军一蹴而就的将眼前摇摇欲坠的贵阳城踏平,继而发泄心中压抑许久的欲望。 但出乎众人的预料,往日\"不可一世\"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自回到军营之后,除了抚慰了一番儿郎之外,便是再无其余反应,只字不提强攻贵阳之事。 梁王奢崇明细问之下方才得知,原来水西族中屈指可数的悍将图黑前些天领着麾下士卒前往平越府整饬军备,筹措粮草。 大长老安邦彦之所以按兵不动,便是为了与图黑汇合,继而给予贵阳城中的官兵致命打击。 梁王奢崇明虽然觉得安邦彦此举有些小题大做,但终究寄人篱下兼之刚刚兵败,心中自是没有太大的底气,只得闭口不语。 因为大长老安邦彦领兵回援的缘故,本就浩浩荡荡的营地愈发宏伟,此时营门虽然紧闭,但外间仍有不少兵刃出鞘的狼兵也来回巡视,脸上的表情着实有些凶狠。 若是细细观瞧,便会发现这些人举手投足间便散发着些许戾气,明显与前些时日驻扎于此的狼兵有所不同,其中不少人的兵刃上还残存着干涸的血渍。 进到营中,辕门附近零零散散的堆积着不少近些天打造的攻城器械,瞧上去倒是有模有样,与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昔日打造的,没有什么两样。 \"快些走,快些..\" 不多时,一道气急败坏的训斥声自营中响起,只见得一名校尉模样的夷人正催促着身后的狼兵,急匆匆的朝着营外而去。 见状,当值的狼兵也没有上前盘问,只是默默的推开了营门,知晓这些人定然是受了大长老亦或者梁王的吩咐,继续\"搜捕\"汉人百姓,充当炮灰之用。 不过一些明眼人心中却是知晓,这贵阳城附近的村寨早就被梁王奢崇明捣毁,哪里还有多余的汉人百姓? 但这等话语,众人也只敢在心中发泄牢骚,就连私底下都不敢说,毕竟族中大长老安邦彦及梁王奢崇明均是变得有些喜怒无常,这些天已是处死了不少妄言撤军的\"碎嘴子\"。 想到这里,众人便是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颅,甚至不敢两两扎堆,生怕被扣上\"祸乱军心\"的帽子。 唏律律! 不知过了多久,鸦雀无声的营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得几名面色惊慌的骑士不断催动着快下的战马,踩着有些湿润的土壤,急匆匆的朝着营地而来。 站在高台之上的岗哨待到瞧清楚来人面容之后,忙是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旗帜。 见状,营门附近的狼兵们忙是打开了营门,将这几名风尘仆仆的骑士迎了进来。 \"何事这般仓促!\" 顾不上太多,营门附近为首的将校便是径自问道,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狐疑之色。 自从大长老安邦彦于永宁城外无功而退之后,便是一路行至贵阳城外,成功于梁王奢崇明汇合。 现如今,川贵两地的狼兵应当尽数集结于此,这些风尘仆仆的狼兵又是从何而来? 难不成是传闻中驻扎在平越府的官兵?但军中不是传闻,图黑将军麾下的精锐足有数千吗? \"将主,图黑于平越府按兵不动,声称粮草辎重尚未筹措完成,不能及时与我大军汇合。\"简单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为首的骑士便是急不可耐的说道:\"快领我去见大长老!\" \"什么!\" 闻言,营门周围的狼兵们便是一阵哗然,人人的脸上皆是充斥着一抹惊愕之色,身躯更是微微的颤抖着。 作为水西族中有数的悍将,图黑在军中的号召力可谓是无人能及,不然大长老也不会令其前往平越府,整饬军备,筹措粮草。 但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图黑竟然按兵不动,继续在平越府逗留?他想干什么? 须知,昔日图黑与大长老分道扬镳的时候,足足带走了数千狼兵,若是加上本就于平越府\"留守\"的狼兵,只怕近万人。 如此庞大的兵力,足以扭转一场战局的胜负,但图黑却在平越府停滞不前? 营门附近的狼兵们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惶恐,有些胆小的甚至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也是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虽然愚钝,但并不是蠢人,心中隐隐约约已是有些明悟,察觉到了川贵局势的变化,也知晓这胜利的天平已然逐渐向官兵所倾斜。 眼下图黑按兵不动的举动,无疑令得此间局势愈发扑朔迷离。 \"还愣着作甚,还不带我去见大长老!\" 见得营门附近的袍泽们皆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为首的骑士不由得又气又急的嚷嚷道。 永宁城中的官兵随时有可能出现在贵阳城外,每耽搁一日时间,他们的处境便会难上一分。 当务之急,便要将图黑的举动尽快报予大长老知晓,使其尽快做出决断。 \"走,去见大长老!\" 闻言,为首的将校终是反应了过来,忙是示意骑士跟在自己的身后,急匆匆的朝着位于营地伸出的主帐而去。 自从与梁王奢崇明合兵一处之后,生性本就谨慎的大长老愈发\"惜命\",除却其长子安武功及梁王奢崇明等寥寥数人之外,再也没人能够不经通禀,行至帐中。 虽然大长老及其麾下的亲兵口口声声是为了保险起见,以防军中出现\"奸细\",但不少跟随安邦彦多年的将校却是知晓。 安邦彦这是老了,怕死了。 第226章 奢安叛军(下)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将校领着几名神色惊慌的骑士行至水西大长老安邦彦位于营地深处的营帐。 迎着周遭狼兵有些狐疑的眼神,将校忙是上前一步,急匆匆的将消息告知给营帐附近,当值的士卒。 一语作罢,值守士卒的脸色也是瞬间惨白,先是惶恐不安的看了看不远处的几名骑士,随后便是一头钻进了身后的营帐。 兴许是错觉,于营帐外等候的几名骑士只觉得往日于空中猎猎作响的旌旗也有些有气无力。 \"进来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沙哑的声音自门窗紧闭的营帐中响起,引得在场众人心中不由得一紧。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惧,几名骑士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之后,方才一前一后的迈进了营帐。 才刚刚进到营中,一股热风便是扑面而来,令人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帐中的空气着实有些浑浊。 几个呼吸过后,待到几名骑士适应了帐中有些昏暗的光线之后,方才看清帐中的一切。 营帐上方的穹顶已然用帘布遮住,角落处还放有两个火盆,正在噼里啪啦的燃烧作响。 曾经趾高气扬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则是披着一层厚厚的毯子,有气无力的瘫坐在上首的主位上,再也不复一个月前的\"意气风发\"。 稍微落后安邦彦几个身位的则是\"梁王\"奢崇明,此时正瞪大着双眼,死死的盯着立于帐中的几名骑士。 \"怎么回事,仔细说。\" 一声轻咳过后,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沙哑的声音于帐中响起,他已是认出眼前这几名骑士,正是昔日奉他之命,前往平越府催促图黑行军的心腹。 \"大长老!\" \"图黑只说粮草尚未筹措完成,儿郎军心涣散,还需要在休整一段时日..\" 见安邦彦发问,为首的骑士忙是上前一步,迎着帐中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拱手说道。 \"呵。\" 一声讥讽的笑容响起,安邦彦脸上的倦色更甚,嘴唇也是苍白了不少,先是痛苦的闭上了双眼,随后又缓缓睁开。 居然真的被他一语成谶,这图黑果真怀有二心。 时至今日,他领兵抵达贵阳已是两日有余,而图黑仍是在平越府按兵不动,其心中的真实意图,已然呼之欲出了。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激动的心情,安邦彦扭头看向帐中一众将校,朗声道:\"尔等怎么看?\" 本来还指望着图黑麾下的万余人马能够\"雪中送炭\",如今却是指望不上了,甚至还要担心其\"临阵倒戈\"。 闻言,帐中的几名将校不由得面面相觑,眼眸深处的惊恐之色溢于言表。 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川贵局势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坏消息更是接踵而至。 先是他们水西大军强攻永宁无果,威震川贵的\"白杆军\"及时赶到,使得永宁城转危为安。 待到大长老下令\"驰援\"贵阳之后,却是在半路途中被告知,就在几天前,贵阳城也迎来了\"援军\"。 须知,贵阳可不是永宁那等山间小城可比,其距离水西安氏传承千年的领地不过一江之隔,威胁极大。 昨日,军中岗哨又传来消息,言说云南曲靖府发生骚动,隐隐有官兵驻扎的迹象。 如若所料不差,只怕是云南巡抚谢存仁终是下令,准备封锁曲靖府,彻底断掉他们大军的后路。 如此形势之下,摆在他们大军面前便只剩下一条路,便是不惜代价,踏平眼前的贵阳城,如此方才能够拥有喘息之机。 但这两日,军中人心惶惶,甚至出现了逃兵,士气萎靡到了极点,故而大长老方才对平越府的狼兵寄予厚望。 最为雪上加霜的是,留守水西领地的\"水西宣威使\"安位已是派人向云南巡抚谢存仁乞降,并封锁了织金关。 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如日中天的\"水西叛军\"便是落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进退两难。 霎时间,营帐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耳畔旁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以及火盆燃烧的声音,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都觉得我老了啊..\" 恍惚之间,安邦彦的自嘲声响起,其白皙的脸上突然涌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沙哑的声音于营中悠悠回荡。 \"官兵欺我也就罢了,安位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趁机断了本长老的后路...\" 在灯火的映衬下,安邦彦本就扭曲的脸色愈发难看,其阴森的语气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梁王,你的意思呢?\"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安邦彦便将一双鹰隼投向了不远处的奢崇明,脸上古怪的笑意更甚。 \"不死不休!\" 兴许是察觉到了安邦彦情绪的变化,奢崇明的额头也是隐隐渗出了些许冷汗,但仍是故作镇定的说道。 \"不死不休?不错..\"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安邦彦粗暴的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毯子,状若疯癫的咆哮道:\"本长老还没有败!\" \"不死不休!\" 安邦彦自嘴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白皙的面容上突然涌现了病态的潮红,眼神更是狠辣异常:\"传令下去,明日大军攻城!\" 兴许是被安邦彦的疯狂而吓到了,帐中的几名将校显得有些迟疑,但很快安邦彦凌厉的眼神便是扫了过来。 \"谨遵大长老号令!\" 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帐中的几名将校忙是躬身应是,随后便是逃一般的离开了此间营帐,心中泛起了一丝明悟。 大长老怕是疯了,要与决死一战了。 \"呵,按兵不动?封锁织金关?\" 及至帐中将校的背影已是消失不见,安邦彦仍是满脸疯狂,阴森的声音于帐中悠悠回荡。 自己不过是于永宁城外无功而返,这些心怀二心的\"小人\"便是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想要向朝廷表忠心了? 可他安邦彦叱咤川贵三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他岂会如此轻易的倒下? 他的手中还握有数万狼兵,仍是数倍兵力优势于贵阳城中的官兵。 优势,在他。 第227章 川贵苦安久矣 平越府。 \"将主,城外的官兵回信了!\" 脸上满是惊喜之色的夷人士卒急匆匆的闯入了位于城中的知府衙门,打破了官厅中持续多日的平静。 \"快,快拿来!\" 闻言,正半躺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的图黑猛地直起了身子,声音迫切急切的说道。 因为过于激动,平日里也算镇定自若的夷人将校声音已是微微颤抖,黝黑的脸庞上也充斥着惊喜和亢奋。 \"请将主过目!\" 闻声,立在官厅正中的夷人士卒忙是小心翼翼的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如同献宝一般交到了图黑的手中。 官厅中其余将校也纷纷将惊疑不定的投向图黑,争先恐后的凑到了图黑的身前,想要一睹为快。 自己未来的前途和荣华富贵,皆系于这封书信了! 书信的内容并不复杂,满打满算不过几十个字,但图黑却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双手颤抖的厉害。 \"呼!\" 终于,在众多士卒惊慌不定的眼神中,图黑将已然有些褶皱的书信缓缓搁置在面前的桌案,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将主,城外的官兵怎么说!\" 见状,心急难耐的士卒们忙是迫不及待的问道,川贵这等边陲之地不比中原地区,本就没有多少人识字,遑论他们这些夷人? 此时平越城中,除却寥寥几名侥幸逃得一命的\"老夫子\"外,恐怕只有眼前的图黑才认识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 \"城外主帅言说,若是我等临阵倒戈,帮助朝廷平乱,可对我等既往不咎,并许以本将参将之职...\" 微微摆了摆手,止住身旁七嘴八舌的心腹们,图黑微微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的说道。 \"什么,仅仅是一任参将?\" \"将主,我等麾下可是有足足近万人马,朝廷也太没有诚意了!\" \"安邦彦若是倒了,水西大片领地能否归于我等?\" 待到图黑将话说完,各式各样的议论声瞬间于官厅中响起,不少将校的脸上更是露出了愤懑之色,觉得平越城外的官兵太没有诚意。 \"呵,尔等莫不是在川贵作威作福惯了?\" \"城外官兵虽说满打满算不过五千余人,但打头的那三千白杆军,尔等是看不见吗?\" 不多时,图黑的讥讽声于官厅中响起。 像是拥有某种魔力一般,待到图黑将话说完,本是有些嘈杂的官厅瞬间鸦雀无声。 此间将校面面相觑之下,皆是瞧出了对方眼眸深处的不安和惊疑。 自己将主所言不差,虽说平越城中尚有狼兵近万,但多为昔日于永宁城外侥幸捡得一条命的\"残兵败将\",士气着实不敢恭维。 反观城外官兵,即便不算那些威震川贵的白杆军,剩下的官兵也是士气高昂,甲胄齐全,一瞧便是官兵精锐。 就凭平越府中的这些残兵败将,若是真的跟城外的官兵对上,定然是有死无生。 \"将主,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兄弟们不是为了将主的前途着想吗...\" \"毕竟,区区一任参将,着实有些羞辱将主了..\" 不多时,一名追随图黑多年的心腹将校轻咳一声,主动站出来,打起了圆场,令得众人纷纷下意识的颔首。 \"将主,官兵若是兵力充足,岂会跟我等大费周章,我等是不是在跟官兵谈谈?\" 见得图黑紧绷的脸色也是有所缓解,那名心腹将校忙是上前一步,趁热打铁的说道。 时至今日,他们这些人早已知晓族中大长老安邦彦的溃败已是不可避免,就算他能够攻破贵阳,赢得短暂的喘息之机,但也无力面对大明后续的报复。 换句话说,早在图黑领着他们这些人与大长老安邦彦分道扬镳之后,双方便已然站到了对立面。 他们这些\"叛徒\"只剩下了投靠明廷一条路,但正所谓杀官造反受招安,这\"条件\"可得好好谈谈。 如若面前的图黑也仅仅被授予参将之职,他们这些\"小喽啰\"岂不是更加不堪? \"尔等糊涂!\" 重重的拍了拍身前的案牍,图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朝着周遭的心腹们嚷嚷道。 \"朝廷早于安邦彦起兵之前便提前布置了诸多后手,足以说明对于川贵的重视。\" \"如若本将所料不差,只怕朝廷的援军正在源源不断的赶赴川贵。\" \"即便抛开这些不说,永宁城中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便不是好相与的主。\" \"胜利的天平早已向朝廷倾斜,每耽搁一日时间,局势对于朝廷便愈发有利,我等的价值也会越来越低...\" 一番激昂慷慨的陈词过后,偌大的官厅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不少将校的脸色都是为之一白,胸口不住的起伏。 图黑的话语,就像是一道惊雷,狠狠的在他们的耳畔旁炸响,也击碎了他们心中的些许妄想。 \"将主,城外领兵的主帅可是四川巡抚朱燮元,可千万别哄骗咱们,毕竟..\" \"放肆!\"还未等人将话说完,图黑便是粗暴的将其打断,在其惊骇的眼神中咆哮道:\"巡抚大人的名讳,可是你能直呼的?\" \"将主息怒...\" 见图黑如此反应,官厅众人忙是偃旗息鼓,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颅,不敢与其争执。 \"信中署名是京营副总兵马祥麟..\" 见得左右再也没有人敢质疑自己的决定,图黑自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稍稍缓和了一番语气,朝着众多心腹说道。 \"马祥麟,小马超?\" \"京营副总兵?\" 像是被一阵狂风掠过一番,官厅众人的脸上均是涌现了一抹惊骇之色,竟是小马超亲自到了。 \"传令下去,我等义举,迎城外官兵入城。\" \"若是有执迷不悟者,便不用留了..\" 深吸了一口气,图黑的脸上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如此大事,若是有了决断,便容不得拖泥带水,免得夜长梦多。 \"是,将主!\" 闻声,官厅中的将校们便是对视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的躬身应道,他们自是明白图黑的言外之意。 既然决定向官厅投诚,军中那些忠于大长老安邦彦的士卒,自然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望着麾下心腹逐渐远去的背影,图黑忽然自嘴角挤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川贵苦安久矣..\" 第228章 贵阳血战(上) 六月二十三,主杀戮。 辰时刚过,天色尚未完全大亮,如同一柄尖刀横插在鸭池河畔的贵阳城尚且笼罩在一片稀薄的晨雾之中。 咚咚咚! 伴随着沉闷的战鼓声,此间天地维持许久的\"沉寂\"终被打破,在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下,面色惊疑不定的夷人士卒纷纷自营帐中钻出,并在深红色的土壤中,排列成军。 \"快些,再快些!\" \"磨磨蹭蹭的,小心你们的皮肉。\" 虽然众多狼兵的动作已然算是\"迅速\",但气急败坏的嘶吼声仍是不绝于耳,使得阵中的气氛愈发紧张。 至多不过两炷香的功夫,贵阳城外三里入目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狼兵,宛如一群准备捕食的饿狼,冷冷的窥伺着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城池,只是\"狼群中\"时不时便会传来些许骚动声,颇有些不合时宜。 军阵稍微靠前的一处缓坡上,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早已令人用碎石,夯土等物临时搭建起一座高台,以供其\"压阵\"。 高台之上,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梁王奢崇明等一众叛军高层,皆是目光睥睨的盯着前方城池,但众人的表情却是不一而足,有人兴奋,有人担忧,也有人一脸淡定... 放眼放去,位于黑色军阵前列的是由安武功亲自领衔的\"精锐\",虽然人数满打满算不过两千余人,但皆是身材魁梧,甲胄齐全。 在这些\"精锐\"身后,则是瞧上去\"寒酸\"不少的普通狼兵,大多数人仅仅是披着一层不知用何种动物皮毛构成的\"皮甲\",更有甚者索性干脆赤裸着上身,唯有手中的兵刃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着异样的寒芒。 \"大长老。\"高台之上,一名夷人将校先是瞧了瞧远处摇摇欲坠的城池,方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待会战事一起,咱们可就没有退路了。\" 时至如今,曾经如日中天的\"奢安叛军\"已是四面楚歌,些许的风吹草动都会导致麾下士卒的哗变。 若是能够顺利踏平贵阳倒还好说,只怕如前些天一般,依旧铩羽而归,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事关自身的身家性命,这位夷人将校的眼眸深处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不安。 \"事已至此,你还想中途退缩不成?\"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安邦彦面色不变,只是声音突然阴森了不少。 \"永宁城终究被四川巡抚朱燮元经营数年之久,城中又有数万官兵精锐,儿郎们久攻不下,倒也情有可原..\" \"但这贵阳城不过是一座空城,城中兵力寥寥,尔等若是依旧毫无建树,本长老还留着你们作甚!\" 说到最后,安邦彦的声音再度提高了不少,其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及戾气令得周遭将校均是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弦紧绷到了极点。 \"大长老息怒..\" 就在高台局势有些剑拔弩张的时候,梁王奢崇明稍显轻松的声音响起,其眉眼之间同样充斥着疯狂,同时不忘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城中官兵早已弹尽粮绝,坚持不了几日了..\" 自己作为威震川贵的\"梁王\",却是先后数次于贵阳城外折戟沉沙,这一次更是败于名不见经传的\"贵阳知府\"孙传庭之手,实在是奇耻大辱。 眼下他和安邦彦合兵一处,定然要叫城中那些负隅顽抗的汉人知晓他的厉害。 随着奢崇明的\"搅局\",高台上有些冷凝的气氛也是缓和了不少,安邦彦难看的脸色也是舒缓了下来,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他已是从麾下心腹口中得知,贵阳城的确是\"弹尽粮绝\",如若不是那京营副总兵黄得功及时率领白杆军赶到,这怕这川贵重镇早已沦为他们奢安叛军的囊中之物。 眼瞅着笼罩在贵阳城上方的晨雾已是渐渐散去,安邦彦也是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狞笑,先是将右手高高举起,随后又重重放下,其稍显兴奋的话语也是在众人的耳畔旁如惊雷一般炸响。 \"传本长老号令,城破之后,任意打猎三日。\" \"此战,军功翻倍!\" 闻声,早已等候多时的传讯兵们便是急不可耐的转身离去,一众将校脸上的兴奋之色更甚。 呜呜呜! 不多时,沉闷的号角声便是自密密麻麻的黑色军阵中响起,更有数十名传讯兵不断催促着胯下的战马于军阵之中驰骋,传达着安邦彦的军令和封赏。 \"儿郎们,唯有踏平眼前的城池,我等才能回家!\" \"随本将冲杀!\" 军阵前列,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安武功状若疯癫,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朝着周遭面色亢奋的狼兵们咆哮道。 自从大军于永宁城外无功而返之后,军中的士气便是萎靡到了极点,尤其是昨日早些时候,平越府的图黑按兵不动的消息传来之后,更令大军处境雪上加霜。 此等局面下,他们这些人唯一的生路便是踏平眼前的贵阳城,使得官兵分身乏术,才能从容的退到鸭池河的对岸。 寻常时候,他作为安邦彦的长子,自是可安然无恙的待在后方,云淡风轻的看着麾下狼兵打生打死;但眼下大军士气萎靡,他却要身先士卒,领着麾下的两千\"精锐\"率先冲杀,唤醒其余狼兵的斗志。 深吸了一口气,隐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安武功在身旁士卒殷切的眼神中大手一挥:\"杀!\" \"呜呼!\" \"杀!\" 生硬的旷野上,水西狼兵不似人声的咆哮声骤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也是应声而响。 宛若一群脱缰的野马,只见得安武功一马当先,领着身后的心腹狼兵们向着眼前的城池发起了冲锋。 逆着有些刺眼的烈阳,安武功的脸色愈发凶狠,他的眼中没有半点怜悯和犹豫,心中坚定无比。 若是想要平安的回到水西领地,唯有将眼前的城池踏平这一条出路,今日便要让自己的阿爸和族中那些一向心高气傲的将校们瞧瞧,究竟谁才是水西的第一悍将。 那拥兵自重的\"图黑\"与他没有半点可比性。 第229章 贵阳血战(中) 贵阳城作为川贵的精华所在,其在营建之初,便承担着扼守贵州平稳的重担,故而无论是其规模还是占地都足以在云贵川的众多城池位列翘楚,即便是与辽东重镇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咚咚咚! 伴随着愈发急促的鼓点声,只见得数千叛军在为首将校的率领下,状若疯癫的朝着贵阳城呼啸而来。 不过是一个照面的功夫,贵阳城头的气氛便是瞬间紧张起来,不少官兵的角色都是难看到极点。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这些人瞬间便发现了城外这些狼兵与昔日那些‘‘逞凶斗狠’’之辈的差距。 这些狼兵无论是精气神,亦或者身上的甲胄都远胜‘‘梁王’’奢崇明麾下的精锐,一瞧便知晓是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卒。 虽然川贵交通不便,各土司的狼兵多以步卒为主,但城外呼啸而至的叛军中却有不少骑兵,声势十分惊人。 在这些精锐身后,则是密密麻麻的普通狼兵,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断被身后的将校们催促着。 偶尔有夷人走得慢或者面露迟疑之色,便是刀兵相向,使得本就暗红的土壤愈发污浊。 前后不过三里之地,又是晨雾尽去的大晴天,一些视力不错的官兵们几乎能够清楚的看到城外狼兵脸上涌现的疯狂,其口中的咆哮更是在贵阳城头悠悠回荡。 ‘‘桀桀…’’ ‘‘杀光这群官兵…’’ 宛若一道惊雷,这些咆哮声与胯下战马发出的嘶吼声汇合在一起,猛的于城头官兵的耳畔旁炸响,使众人的脸色愈发惨白。 ‘‘大人…’’望着城外越来越近的叛军,脸色惨白的王守备不由得下意识的失声道,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城外军阵。 ‘‘放炮!’’ 贵阳知府孙传庭眉头紧皱,眼眸深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忌惮。 经过前些天的‘‘拉扯’’,城中原本还算富裕的巨石滚木等物均是被消耗一空,倒是制作简单的‘‘金汁’’补充了不少。 但很显然,对于城外这些悍不畏死的狼兵而言,杀伤力有限的‘‘金汁’’明显派不上用场。 眼下也只能指望城头那几门苦苦支撑的火炮了,好在当初找四川巡抚朱燮元索要了不少弹药,不至于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哑火… 话音刚落,便见得几名将校匆匆领命而去,早已等候多时的炮手们也是手忙脚乱的调整着炮口方向。 没有理会贵阳城头上骤然响起的呵斥声,孙传庭只是死死的盯着城外呼啸而至的狼兵,其紧握兵刃的右手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惨白,青筋暴露。 城外这些狼兵不服王化,毫无人性,虽说并没有搜集到太多‘‘流民百姓’’驱民攻城,但仍导致不少百姓流离失所,更让贵阳城中不少家庭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儿子,丈夫。 作为代天巡狩的贵阳知府,这已然算是自己的失职。 轰轰轰! 赶在城外狼兵即将触及到堆积多时的夯土之前,震耳欲聋的炮火声终是在贵阳城头响起。 猝不及防之下,毫无准备的狼兵精锐瞬间便是死伤惨重,不少经侥幸未死的‘‘幸运儿’’则是于血泊之中痛苦的翻滚着。 本就刺鼻的硝烟味道与浓郁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贵阳城头的官兵们不由自主的便是皱起了眉头。 ‘‘放肆!’’ ‘‘奢崇明,你要给本长老一个交代!’’ 距离贵阳城不远的高台之上,一直密切注意着场中局势的安邦彦勃然变色,歇斯底里的质问着身后的奢崇明。 如果不是奢崇明口口声声的保证贵阳城中官兵已是弹尽粮绝,城头的火炮犹如废铜烂铁,没有丝毫作用,他岂会在战事之初,便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精锐尽数派出? 望着视线之中那些痛苦翻滚的儿郎,安邦彦便觉得心在滴血,周遭的将校们脸色也不太好看,均是恶狠狠的盯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梁王’’。 ‘‘大长老…’’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足足愣了好半晌,奢崇明方才反应了过来,磕磕巴巴的说道:‘‘城中官兵使诈,本王上一次功城的时候,城头的火炮分明就是哑火了,从始至终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言罢,颤颤巍巍的奢崇明便向不远处的几名将校投去求助的眼神,这些人皆是安邦彦的心腹,曾在他的麾下效力。 ‘‘大长老息怒…’’迎着安邦彦咄咄逼人的眼神,几名将校在对视一眼过后,硬着头皮的点了点头。 ‘‘好一个孙传庭…’’ 深吸了一口气,安邦彦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杀意,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喃喃道。 本以为众人口中的‘‘贵阳知府’’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的汉人,但眼下看来,却是他有些轻敌了。 这位新任的贵阳知府,好深的心机… 一念至此,安邦彦的脸色便是愈发扭曲,心中对于贵阳城的执念也达到了极点。 此等心腹大患,如何能容他一直待在贵阳? ‘‘继续擂鼓!’’ ‘‘官兵的火炮仅仅能逞一时之勇,不堪大用…’’ 不多时,安邦彦的咆哮声便是在高台之上再度响起,贵阳城外的夯土已是堆积的一人多高,稍稍努力,便可一跃而上。 数倍兵力的差距可不是城头那几门年久失修的‘‘老古董’’可以弥补的。 至于贵阳城外宛若人间炼狱一般的模样,则完全没有被其放在心头之上,只是稍稍感叹了一下。 日后又要费上不少功夫,才能将这些‘‘精锐’’重组了。 ‘‘是!’’ 听得安邦彦的声音响起,高台众人纷纷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忙不迭的躬身应是。 尽管不想承认,但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心中的确萌生了后退的念头。 但经由安邦彦提醒,他们方才猛然意识到,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他们的去处? 咚咚咚! 贵阳城外的鼓点声愈发急促,停滞不前的夷人队伍又开始了缓缓移动… 第230章 贵阳血战(下) 日头升起,残阳如血。 逆着头顶有些刺眼的阳光,密密麻麻的夷人士卒如泰山压顶一般,朝着摇摇欲坠的贵阳城涌来。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震耳欲聋的炮火声,节奏愈发的鼓点声连同场中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的血腥味已是浓郁到了极点。 虽然\"初战告捷\",但城外叛军的军阵以及\"厚实\",兵力更是数倍于城中的官兵,立于城垛前的贵阳知府孙传庭脸色铁青,死死的盯着城外重新组织起攻势的狼兵。 虽说从来没有指望过依靠着城门的几门火炮,便能将城外的狼兵吓退,但见安邦彦如此之快的便稳住了军心,孙传庭的眼眸深处仍是涌现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失望之色。 这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果然比\"梁王\"奢崇明难对付的多,难怪能数次在朱燮元的围剿之下逃出生天。 \"弓弩手!\" 不待心思沉凝的孙传庭下令,早已严阵以待多时的京营副总兵黄得功自脸上涌现了一抹急切之色,将高举的右手重重麾下,示意弓弩手上前。 火炮虽然攻势凌厉,但弹药装填起来却是颇为麻烦,而且也无法及时调整炮口方向,远不如箭矢来的方便。 \"会死人的,会死人的..\" 相比较身经百战的白杆军士卒,沿途路上被黄得功招募的两千余名青壮却是有些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军阵之中也出现了些许骚动。 更有些被吓破胆的,竟是将手中紧握的兵刃胡乱一丢,作势便要朝着身后的城楼跑去! 噗! 伴随着金属划入血肉的声音,一股血雾升腾而起,几名\"哗变\"的青壮还不待做出反应,便是倒在血泊之中。 得益于将校及时做出的反应,稍有些骚乱的军阵瞬间便是平稳下来,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儿郎们,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迎着周遭众多士卒惊疑不定的眼神,一名脸上满是血污的将校高声嘶吼,其手中紧握的兵刃还在汩汩的滴着鲜血。 \"叛军来了!\" 正当城头局势有些僵持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骤然响起,引得众人纷纷敛去了心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城外的叛军。 此时城外狼兵的阵型已是清晰可见,许是知晓没有了火炮的威胁,这些侥幸捡得一命的狼兵们没有丝毫的顾忌,只是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脸上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见状,立于城垛前的孙传庭脸色愈发难看,这些狼兵大多身披甲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城头箭矢的伤害。 若是被这些\"死兵\"稳住阵脚,后方一眼望不到头的狼兵们会轻而易举的冲破城头的防线,彻底踏平众人脚下的城池。 \"大人..\" 望着城外近在咫尺的夷人军阵,立于孙传庭身后的王守备下意识的出声尖叫,眼眸深处的惊惧之色更甚。 就在刚刚一瞬间,他已是敏锐的发现,才刚刚\"沉稳\"不久的军阵再度出现了骚动的迹象。 恍惚之间,孙传庭刚要说话,却不料不远处的黄得功抢先一步,毫无波动的声音于城头上响起:\"杀敌!\" 咻咻咻! 没有丝毫的迟疑,已然弯弓许久的弓弩手们近乎于肌肉记忆般松开了手中的弓弦,箭矢刺破空气的声音也是瞬间响起。 砰砰砰! 伴随着漫天箭雨,贵阳城头上同时响起了零零散散的火铳声,城中还藏有不少火器。 \"再放!\" 没有理会耳畔旁愈发凄厉的惨叫声,京营副总兵黄得功面色平静,眼神异常寒冷。 早在成祖朱棣设立\"神机营\"的时候,军中便开始使用\"三段式\"的设计方式,至今已有两百余年的历史。 砰砰砰! 霎时间,贵阳城头便是被弥漫的硝烟所笼罩,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但城头的官兵们却是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仍是有条不紊的操持着手中的兵刃,朝着惨叫声最为凄厉的方向射去。 虽说视线有些模糊,城头众人瞧不清楚城外的具体情况,但所有人心中都是知晓,城外定然是血肉横飞的炼狱景象。 见得城头官兵逞凶,贵阳知府孙传庭的眼眸深处终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释然,右手也是下意识的锤击了一下身前的城垛。 为了\"示敌以弱\",他刻意命令城中官兵在梁王\"奢崇明\"驱民攻城的时候,不准使用火炮及火铳,营造出一种城中弹尽粮绝的假象。 \"金汁!\" 还不待孙传庭轻松太久,便听得一道急促的声音于城头上响起,一直死死观瞧着城外局势的黄得功猛然上前一步,面上的惊惧之色溢于言表。 也不知城外督战的夷军将校究竟用了何种手段,城外夷军的脚步才稍稍停滞了片刻,便又再度响起。 咻咻咻! 前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城头弥漫的硝烟已是渐渐淡去,城外如同人间炼狱的景象已是映入众人的眼帘。 在上一轮的攻势中,叛军打头的\"精锐\"们犹如风吹麦浪一般,成片的倒下,偶尔有侥幸未死的,也是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翻滚着。 但后续源源不断的狼兵们却是对同伴的哀嚎声视而不见,毫不犹豫的将其越过,迫不及待的扑到夯土上,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 虽说夷人前排\"精锐\"损伤殆尽,但孙传庭及黄得功的神情却是没有丝毫的放松,这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好狠的心,竟是用麾下最为精锐的士卒\"探路\",保证大队狼兵的士气。 不愧是执掌水西安氏三十余年的安邦彦,这份心性果然狠辣。 咻咻咻! 趁着城头官兵装填弹药的时候,终于喘过气的狼兵们终是躲在同伴的尸首后,开始朝着贵阳城头弯弓射箭。 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下,贵阳城头也终是响起了闷哼声,本就兵力稀缺的官兵们也终是出现了损伤。 \"儿郎们,拿下贵阳城!\" 贵阳城外,被众多狼兵护持在中间的安武功状若疯癫,不断的指挥着身旁的弓弩手,目光怨恨的盯着上首的官兵们。 憋屈这么久,终是可以好好发泄一番心中的怨气了。 第231章 死局? 入目尽是残肢断臂的正面战场,无边无际的水西狼兵已是尽数压了上来,箭矢刺破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些狼兵已是被战争蒙蔽了双眼,眼眸深处没有半点惧色,只剩下了令人心悸的疯狂。 凭借着贵阳城墙高大的\"地利\",躲在城垛后方的白杆军士卒们损伤倒是不大,但城外的狼兵们已是稳住了阵脚,一些藤牌手更是行至阵前,死死护持着身后的弓弩手。 因为城外攻势瞬间凌厉起来的缘故,贵阳城头的官兵们已然无法像刚刚那般从容打枪,只能各自散开,瞅准机会,打上一枪,无论是杀伤力亦或者效率都大大降低,至于\"拔得头筹\"的火炮更是无人问津。 \"黄将军,你可有更好的办法?\" 见得场中局势始终僵持不下,始终面色如常的贵阳知府孙传庭终是忍不住,朝一旁的悍将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虽说胜利的天平尚未出现倾斜,但城外狼兵终究兵力充足,若是想不出一个破局之法,看似有来有回的\"平衡\"早晚要被打破。 闻声,脸上满是血污之色的黄得功下意识的擦拭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露出深思之色。 但很快,其便在孙传庭有些失望的眼神中摇了摇头,涩声说道:\"府尊大人,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些夷人心中本就没有半点忠义,只要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这些人便会自行溃败。\" 局势已是焦灼到了极点,又是打开大口的\"攻防战\",哪里有那么多的破局之法。 若是想要在这些夷人的围剿之下存活下去,就要比这些夷人更狠,杀得他们承受不住,自行溃败,这贵阳城便算是包下来了。 \"是了,跟他们拼了就是了。\"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贵阳知府此时也是自脸上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微微有些失神的自嘲道。 倒是他有些天真了,还做着\"神兵天降\"的美梦,这场战争的胜负,皆系于他们自己手中。 ... ... 贵阳城外三里的缓坡之上,高居于马上的安邦彦终是在一片恭维声中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但若是有些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位瞧上去有些憔悴的老人,眼眸深处潜藏的一抹心痛和担忧。 为了能够维持大军士气,唤醒麾下儿郎们心中的\"血性\",他不惜以自己的\"嫡系\"为诱饵,换取大军能够\"安然无恙\"的杀至贵阳城下。 凭借着这些悍不畏死的\"嫡系\",铺天盖地的夷人士卒果然顺利的杀至贵阳城下,并且与城头的官兵们展开了拉锯战。 虽然此时局势尚不明朗,城头官兵尚有一战之力,但高台之上的众人却是颇为放松,紧绷的心弦也是舒缓了不少。 虽说城头这些官兵们负隅顽抗,但其终究兵力空虚,依着眼下的伤亡程度来看,至多需要两个时辰,城头的官兵们便会无力维系,继而自行溃败。 届时,他们水西大军便能顺理成章的\"入主\"贵阳城,狠狠的补充一番粮草。 再然后,就是将这座如同一柄尖刀,横插在他们水西领地咽喉处的城池付之一炬。 没有了贵阳城的牵制,他们便可从容不迫的退回到鸭池河畔,并且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天堑继续苟延残喘。 \"大长老,这贵阳城已是我等的囊中之物了...\" 不多时,一道有些苦涩的恭维声于高台之上响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而视。 \"相信犬子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像是察觉不到众人异样的眼神一般,梁王奢崇明自顾自的说道,脸上的落寞之色更甚。 时隔两年有余,他终是能够如愿踏平不远处那座摇摇欲坠的城池,只可惜被自己视为继承人培养的长子却是再也无缘得见。 不仅如此,就连自己也失去了昔日的\"根据地\",只能如同一根浮萍一般,寄人篱下。 \"梁王不必意气消沉,我等来日方长..\" 先是深深瞧了瞧一旁魂不守舍的奢崇明,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方才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简单的宽慰了两句。 心心念念的贵阳城唾手可得,他也懒得与奢崇明计较其不堪大任,坐拥数万军马,却是拿贵阳城毫无办法的罪责。 尤其是水西\"宣威使\"安位已是日渐年长,逐渐露出了不敢被其压制的\"野心\"。 面前这奢崇明虽然\"根基尽失\",却是水西\"宣威使\"安位的亲娘舅,于他还有大用。 若不是有这层关系在,他岂会收留奢崇明,并让其居住在天柱峰脚下,甚至默许其发展麾下势力。 \"来日方长..\" 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奢崇明猛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眸子里也泛起了一抹精光。 虽说贵阳城告破在即,但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朱燮元却是毫发未伤。 这份血海深仇,可不是一座岌岌可危的贵阳城能够弥补的。 \"擂鼓助威!\" \"让武功尽快将贵阳城拿下,不要拖了。\" 又是静静观瞧了一番场中局势,安邦彦忽然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的朝着身后的心腹们喝道。 眼神毒辣的他,已是意识到场中狼兵本还算凌厉的攻势,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松懈了下来。 虽然安武功此举可能是为了减少损失,但眼下川贵形势尚未明朗,官兵的援兵随时有可能赶至,岂容耽搁时间。 自己的这位长子,着实有些认不清形势。 \"是,大长老。\" 闻声,一名将校模样的夷人忙是快速转身离去,高台之上的其余将校们也是纷纷露出释然之色。 终究是夜长梦多,若是能够尽快拿下眼前的城池,终是好的。 咚咚咚!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本就急促的鼓点声再度变换节奏,才刚刚\"松懈\"下来的狼兵们再度朝着眼前的城池发起了冲锋。 正午的阳光下,城池为之变色。 第232章 临阵倒戈 晌午已过,但高悬于贵阳城上方的烈阳非但没有给予城中军民一丝暖意,反而令他们如坠冰窖。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在水西狼兵悍不畏死的攻势下,看似有来有回的局势终是被逐渐打破,城头已是有了失守的趋势。 百般无奈之下,贵阳知府孙传庭终是下令,放弃毫无意义的\"拉扯\",任由城外的狼兵攀登至城头,继而与其展开惨烈的肉搏战。 在数千白杆军的严防死守下,城外狼兵虽是源源不断,但却始终无法占据战场的主动性,但所有人都知晓,这勉强维系的\"平衡\"终究会在不久的将来被打破。 毕竟,人力终有穷尽时,城外的水西狼兵实在是太多了。 贵阳城外的军阵之中,许是知晓城头官兵已是没有余力操持火炮,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命人在距离城池两百余步的地方,重新搭建了一座高台,此时正与一众心腹,目光睥睨的打量着远处摇摇欲坠的城池。 兴许是知晓胜利的天平已然完全向自己倾斜,安邦彦的脸上满是狞色之色,对于耳畔旁的惨叫声及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都是无动于衷,甚至就连充斥在眼帘中的\"人间炼狱\"也没有太过在意。 只要能够将贵阳城踏平,纵然付出的代价有些沉重,但也可以接受。 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安邦彦志得意满的点了点头,一边享受着身后众人的恭维,一边默默打量着残破不堪的贵阳城头,以及那杆摇摇欲坠的日月军旗。 因为相距不远的缘故,安邦彦已是能够清楚的瞧到,城头官兵本来还算\"厚实\"的军阵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尤其是被其视为心腹大患的白杆军士卒更是伤亡惨重。 \"呵。\" 不屑的摇了摇头,安邦彦的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残忍,心中对于石柱土司秦良玉平添了一分鄙夷。 同为土司,那秦良玉却是铁了心要当朝廷的\"狗\",实在是令其苦不堪言,不过现在好了,白杆军士卒伤亡殆尽。 日后这川贵地区,再也没有人能够与他麾下的狼兵相提并论了。 \"再擂鼓!\" 望着贵阳城头仍在前仆后继,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添补防线的官兵,安邦彦的心头不由得有些烦躁。 他有些想不懂,就连最为悍勇的白杆军士卒都是伤亡惨重,为何其余官兵却仍能维持高昂的斗志,甚至就连瞧上去有些笨拙的青壮都停着长枪上了城头? 微微眯起了眼睛,安邦彦的眼神愈发冰冷,这贵阳城中的军民实在是冥顽不灵。 局势已是如此明朗,这城中的军民还想逆天翻盘不成? 就像是猜到了安邦彦心中的想法一般,残破不堪的贵阳城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引得周遭众人侧目而视。 迫不及待的朝着城头望去,只见得一名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的明廷将校正在振臂高呼,身前的地上则是躺着一具尸首,围绕在其身旁的夷人狼兵皆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无须多问,定然是有一名夷人将校在刚刚的交锋中,命丧于那名明廷将校之手。 \"一群废物。\" 一声愤怒的咆哮过后,安邦彦便欲授意身后的心腹,继续擂鼓助威,力求尽快将贵阳城拿下。 只是还不待心腹转身离去,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的军阵中传来。 唏律律! 虽然与战场之中的喊杀声和惨叫声相比,身后的马蹄声显得有些微不可闻,但高台之上的众人仍是面色大变,下意识的朝着身后望去。 眼下正是战时,无故在军中跑马可是大忌,除非发生了某种了不得的变故... 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此时也是脸色铁青,紧锁着眉头,一双阴霾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骑士,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丝不安。 \"禀告大长老!\"不多时,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便是催动着胯下的战马,行至高台之上,随后也不待众人发问,便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神色惊慌的说道:\"西面突然来了大队人马。\" 言罢,跪在地上的骑士便像是丢了魂一般,六神无主的盯着高台之上的安邦彦。 哗! 经过少许的错愕过后,高台之上顿时一片哗然,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也是瞬间响起。 这所谓的\"大队人马\"究竟是从何而来?贵阳的背面可是遵义府,至今仍有少许夷兵驻扎,若是官兵大举来犯,为何他们提前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偶有心思机灵的将校只觉得脑海中灵光一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现于心间... 甚至不需要安邦彦威慑,才刚刚产生的骚乱便是自行消失的无影无踪,众人将校面面相觑之下,只觉得心中沉重异常。 \"不要慌,究竟有多少人马?\" 心神巨震的安邦彦勉强维系着表面的平静,故作镇定的朝着身前的骑士问道。 眼下他麾下尚有狼兵三万有余,除非四川巡抚朱燮元倾巢而出,否则他依然拥有一丝可战之力。 \"回大长老,隐隐瞧上去,估摸着有万余人。\"跪在地上的骑士像是有所忌惮一般,迟疑了片刻,方才颤颤巍巍的说道。 骑士脸上的异样,自是没有逃过安邦彦的眼睛,其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惊怒,手中紧握的长鞭狠狠抽在骑士的身上,状若疯癫的问道:\"还有什么情况,一并讲来!\" 兴许是没有料到安邦彦竟会暴起伤人,跪在地上的骑士猝不及防之下,竟是被安邦彦一鞭抽倒在地,过了好半晌方才缓过神来。 \"小的隐隐约约瞧着,领头的好似是我夷人将校..\" 图黑! 高台之上的安邦彦只觉得心弦猛地一紧,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怒,正欲破口大骂,却觉得眼前一黑,随后双腿便是一软,无力的朝着后方栽倒。 在晕倒之前,安邦彦心头涌现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大势已去,一向野心勃勃的图黑竟是在最为关键的时候临阵倒戈,向明廷投降。 今日,怕是不好收场了。 第233章 夷人降将 \"尔等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鸣金收兵,列阵应敌!\" 就在安邦彦晕倒,众多将校皆是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于高台上响起。 不过是愣神的功夫,便见得一名瞧上去四十出头的夷人将校跪在地上,神色惊慌的呼唤着晕厥的安邦彦,同时不忘朝着众人发号施令。 \"是,是,是,鸣金收兵!\" 就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不知所措的夷人将校们纷纷下意识的颔首,跪在安邦彦身旁的这名将校可谓是其\"心腹爱将\",于军中的势力不可小觑。 大队人马自西面而来,而是还是夷人将校领头,那定然是留守平越府的图黑了。 十有八九,这图黑已然归降了官兵,不然何至于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贵阳城外,其用意不言而喻。 饶是早就知晓图黑一向野心勃勃,但众人也没有料到其就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临阵倒戈。 麾下的水西狼兵们经过整整一个晌午的厮杀,已是精疲力尽,而图黑麾下的士卒则是养精蓄锐多时。 双方若是碰上,这结果几乎不言而喻。 心中思绪万千的同时,高台之上的众多将校们便是先后离开了高台,各自去约束麾下的将士,列阵应敌。 但在众人当中,倒是有几名将校显得面色隐晦不定,脸上的表情也是若有所思,像是有所触动一般... ... ... 当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刺耳的鸣金声便是在贵阳城外响起,已然被杀戮完全扭曲了理智的夷人士卒们下意识的选择了无视,依旧悍不畏死的向上攀登着。 反倒是贵阳城头苦苦坚持的官兵们闻声皆是士气大振,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劫后余生的惊喜。 城外的狼兵竟然鸣金收兵了? 无需上官的吩咐,早已精疲力尽的官兵们近乎于肌肉记忆一般,毫无感情的推刺着手中的长枪,气势也是为之一变。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前仆后继的夷人士卒们方才在愈发急促的鸣金声及身后将校传来的咆哮声下,逐渐恢复了理智。 后知后觉的瞧了一眼虽是破烂不堪,但依旧雄伟巍峨的贵阳城,这些尚未攀登至城头的夷人士卒们皆是胡乱将手中兵刃一丢,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朝着身后的军阵而去。 虽然仅仅是余光一瞥,但他们却是注意到周遭堆成小山一般的尸首以及无数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翻滚的袍泽。 眼前的一切,比之戏文中的\"修罗地狱\"还要恐怖百般。 肝胆欲裂之下,这些夷人士卒彻底将将校的呵斥以及往日的训练忘于脑后,也不管逃跑的路线是不是贵阳城头火炮的落点,他们只想尽快跑回到身后的营地,远离这片人间炼狱。 与前几个时辰那些前仆后继,惨死在贵阳城头的袍泽相比,这些夷人士卒无疑是幸运的。 城头的官兵们虽然意识到眼下正是\"趁势追杀\"的最佳时机,但却无人做声,皆是瘫坐在血泊之中,近乎于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挥舞着早已消耗殆尽的体力。 错愕了少许,一身狼藉的贵阳知府孙传庭借着手中的长枪,勉强自城头起身,颤颤巍巍的行至城垛前,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城外如退潮一般,迅速散去的黑色污浊。 此时此刻,一向注重\"体面\"的贵阳知府蓬头散发,身上所穿的官袍也是破烂不堪,脸上的血痕甚至还在咕咕冒着鲜血。 自己莫不是在做梦,城外的水西狼兵眼看就要彻底占据城头的主动性,继而踏平贵阳城,却是又一次在关键时刻鸣金收兵? 亦或者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孙传庭下意识的伸出右手,小心翼翼的去触碰身前早在被砸开一个缺口的城垛。 感受到右手传来的触感,孙传庭像是受惊一般迅速抽回了右手,脸上的不可思议之色更甚。 竟然不是做梦,他居然真的挡住了城外水西叛军的攻势。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管那安邦彦究竟是因为何等缘故,下令鸣金收兵,他已然错过了最佳攻克贵阳城的时期。 \"大明万胜!\" 恍惚之间,孙传庭只觉得耳畔旁隐隐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欢呼声,先是一愣神,随后这位身心力竭的贵阳知府便是如释重负的倒在了血泊之中,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他实在是太累了,该好好歇息片刻了,后续的事情,便不用他在操心了。 ... ... 咚咚咚!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一抹凶神恶煞的黑影终是自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虽然军中士卒皆以甲胄\"单薄\"的夷人为主,但数面明黄色的日月军旗却是在空中飞舞,旌旗猎猎。 越过密密麻麻的黑色狼兵,则是一众身着红色鸳鸯战袍,手持白杆的官兵,这些官兵无论是气势亦或者精神面貌都远胜于身前的夷人,其手中奇形怪状的兵刃更是在头顶烈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马将军,咱们来的正是时候。\" 军阵前列,甲胄在身的夷人将校图黑手指着不远处摇摇欲坠的贵阳城,自嘴角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有些小心翼翼的朝着身旁不苟言笑的武将说道。 川中的些许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这素有\"小马超\"之名的马祥麟果然英勇过人。 居然真的敢领着三千白杆军士卒,便堂而皇之的\"招安\"他麾下的近万人马。 \"还不算太迟。\" 见得贵阳的城头上方仍有一面残破不堪的日月军旗随风飘摇,这一路上都有些提心吊胆的马祥麟终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冷若冰霜的脸上也是挤出了一抹笑容,心中大呼惊险。 还好身旁这夷人将校并没有\"负隅顽抗\",轻而易举的便被他招安,而后更是亲自整饬兵马,随他驰援贵阳。 倘若这一路上,随便在哪个环节出现了些许问题,只怕贵阳城都危在旦夕。 \"水西叛军人心惶惶,随本将冲杀!\" \"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兴许是知晓到了\"考验\"自己的时候了,不待身旁的马祥麟出声,一身戎甲的图黑便是自脸上涌现了一抹狞色,一马当先的朝着远处严阵以待的军阵冲去。 似他这等\"降将\",唯有尽心尽力,方才能够换取朝廷的谅解。 第234章 疯狂 整整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勉强维系的夷人军阵仍是嘈乱不断,不时便有将校的呵斥声与士卒惊恐的尖叫声传来。 黑色大纛之下,已然从昏睡中醒来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如坠冰窖的盯着远处天际线上的黑影,心中一片发紧。 早在他看清军阵中飘扬的日月军旗之中,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向与其不对付的图黑居然真的临阵倒戈,领着麾下的士卒投降了官兵,至于他提前安插在图黑军中的心腹们,定然是已经遭遇不测。 随着时间的流逝,远处天际线上的黑影已然尽数映入安邦彦的眼帘,居于军阵中央的,正是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水西狼兵。 在水西狼兵左右两侧,则是身穿红色鸳鸯战袍,手持白杆的白杆军士卒以及同样甲胄齐全的官兵,甚至还有近千名骑兵,正目光睥睨的打量着己方所在的位置。 兴许是为了表明\"临阵倒戈\"的决心,居于军阵中央的夷人士卒们虽然依旧穿着各式各样的甲胄,但手腕上却是系着不同颜色的布条,其中多以黄色和红色为主。 呼。 一阵沉闷的热风吹过,本是有些嘈杂的军阵瞬间安静了下来,这些临阵倒戈的夷人士卒们皆是眼神敬畏的看向两侧的官兵,全然没有在乎己方军阵中响起的唾骂声。 安邦彦知晓,大势已去,这些夷人士卒是铁了心要归降明廷了,他已是无力挽回了。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万千思绪,安邦彦死死打量着远处的军阵,琢磨着今日该如何收场。 仔细观瞧之下,倒还真让他发现了些许端倪。 或许是星夜兼程的缘故,立于军阵两侧的白杆军士卒及官兵们面色皆是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一瞧便知这一路上消耗了不少体力。 而与这些官兵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士气高昂的夷人士卒,他们一边在身后将校的催下调整着阵型,一边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袍泽\"。 瞧那架势,这些投降了朝廷的\"叛徒\"竟然比昔日在己方麾下的时候,还要精锐不少。 \"识人不明,识人不明..\" 兴许是知晓今日已是无法顺利踏平贵阳城,安邦彦的脸上满是绝望之色,全然没有心情理会身旁将校的宽慰声,只是一个劲的喃喃自语着。 心神巨颤的安邦彦甚至没有发现,有几名原本应簇拥在其身旁听命的将校已是不见了踪影。 \"阿爸不必妄自菲薄。\" \"就算是加上图黑麾下的士卒,官兵的援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万余人。\" \"我大军尚有三万狼兵,这些官兵翻不出浪花。\" 望着失魂落魄的安邦彦,同样是有些沮丧的安武功也不由得强打起精神,宽慰起身前的父亲。 说来可笑,此时夷人军阵中最为镇定的竟然是一向只会\"逞凶斗狠\"的安武功,他阴冷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轻蔑。 昨日麾下岗哨才刚刚来报,图黑于平越府按兵不动,今日这些官兵便出现在贵阳城外,就算图黑提前做了安排,刻意营造假象,继而蒙蔽众人的神经,但从远处官兵虚浮的脚步来看,定然是天亮之前,便开始行军。 自家人知自家事,姑且不讨论阵中格外碍眼的三千白杆军士卒,光说图黑麾下的数千名夷人士卒,便无需太过于放在心上。 这图黑一向野心勃勃,对于自己的阿爸也没有太多的敬畏,他们父子岂会毫无准备? 虽说这图黑的确悍勇,并且凭借着彪悍的战功拉拢了一批士卒为其效忠,但其麾下的士卒多以未经沙场考验的\"新卒\"为主。 水西族中凡是稍微上了些年纪的士卒将校,哪个没有受过自己阿爸的恩惠,岂会中途改换门庭。 说一千,道一万,那图黑也是个\"外姓人\",纵然能够凭借着些许手段,威逼利诱的使麾下士卒随其投降,但只要稍稍露出颓势,其麾下的士卒便会再度改换门庭。 一念至此,安武功本是有些忐忑的内心便是平稳了不少,其故意大笑一声,缓解身旁将校的紧张之感:\"这些远道而来的残兵败将,竟敢对昔日恩主妄动刀兵,实在是不自量力。\" \"至于余下的官兵,更是不足为虑,他们怕是忘了被我等在赤水河杀得落荒而逃的时候了。\" 所谓的官兵\"精锐\"究竟有多么不堪,在场的夷人士卒们皆是亲眼所见,他们曾亲手于赤水河杀得官兵大败而归,甚至还缴获了两门火炮。 更何况安武功所言不无道理,远处的官兵们远道而来,状态自是不再巅峰,虽然他们也才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但架不住他们人多。 若是拼到最后,这场战事的胜利,最终仍是归属他们水西大军。 \"吾儿所言不差,儿郎们切勿妄自菲薄!\"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解\",精神萎靡的安邦彦也是重新缓过神来,脸上重新洋溢起了势在必得的笑容,但阴冷的眼神却是没有半点温度。 \"杀!\" 周遭的将校们闻声皆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们与安邦彦父子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里有多余的退路。 心中发狠的同时,便是不约而同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高声振奋着麾下士卒的士气。 虽说今日没有顺利踏平贵阳城,但\"围城打援\"之后,定然能够令得贵阳城中的军民的士气进一步低落,来日便能轻松破城。 \"杀了官兵,我等才能回家!\" 不同于安邦彦等人许诺的\"三日不封刀\",\"任意打猎\"等封赏,安武功的训斥则更加粗暴直接,引得众人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此等言论,一个闹不好,便会引起哗变。 心惊肉跳之下,包括安邦彦在内的众多将校下意识的朝着周遭的军阵瞧去,发现麾下儿郎并没有露出异色之后,方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安武功这等\"破釜沉舟\"的言论,实在是有些骇人。 第235章 见面礼 咚咚咚! 一道急促的战鼓声响起,\"偃旗息鼓\"多时的官兵阵中终是传来了些许骚动,立于阵列前方的图黑目光睥睨,信心十足。 虽说对面的\"叛军\"仍是数倍于己方,但他却笃信,对面精疲力尽,甲胄轻薄的狼兵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便会自行溃散。 \"列阵。\" 一声轻笑过后,图黑示意身后森严的军阵开始调整队形,先是手持藤牌的盾兵行至队伍前列,身后则是手持各式各样兵刃的狼兵。 虽然麾下士卒的步履有些凌乱,不少人的眼眸深处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惊慌,但时局至此,他们这些\"降兵\"已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将主,马总兵下令中军出击。\" 不多时,一名传讯兵气喘吁吁的行至图黑近前,迎着周遭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朝着上首的图黑说道。 闻言,图黑先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脸上露出了一抹狠辣之色,重重的点了点头,朗声下令:\"出击!\" 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多时的夷人狼兵们纷纷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在众多官兵的注视下,朝着对面的\"袍泽\"涌去。 ... ... 望着对面一拥而上的狼兵,于高台之上亲自督战的安邦彦不由得松了口气,颇有些庆幸的握紧了双手。 他果然没有猜错,远处那\"小马超\"对于图黑这等夷人降将并非诚心实意的\"招抚\",心中还存着些许忌惮,不然何至于令这些狼兵充当前锋。 若是由马祥麟及其麾下的白杆军士卒充当冲阵主力,图黑及其麾下的狼兵则从旁掣肘,兴许还真会对他麾下的大军造成不小的麻烦。 迫不及待的举起了手,高台之上顿时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精疲力尽的夷人士卒们也在将校的呵斥下强打起精神,面色惊慌不定的盯着越来越近的\"袍泽\"。 唏律律! 为了振奋人心,心高气傲的安武功甚至不等自己的阿爸吩咐,便是一马当先的行至阵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越来越近的士卒。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安武功眼神发冷,默默于心中估量着距离。 咻咻咻! 随着距离的拉近,对面\"降兵\"的嘶吼声已是清晰可闻,安武功麾下的狼兵们已是有人按耐不住心中的胆怯,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尤其是刚刚于贵阳城外死里逃生的幸运儿更是面色发白,不待将校吩咐,便是弯弓射箭。 虽然知晓如此距离,并非放箭的最佳时机,但这些肝胆欲裂的狼兵们却是顾不上这些细节。 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们几乎是一股脑的便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待到安武功反应过来的时候,前排的弓弩手们已是齐射一轮完毕,正在手忙脚乱的重新准备新的箭矢。 一百步! 同样在死死观瞧场中局势的图黑见状不由得面上一喜,随后不顾身旁亲兵的反对,便是亲自拍马上阵,高声喝道:\"他们已是齐射完毕,冲杀过去!\" 似乎是听到了图黑的喊话一般,水西狼兵这边,在安武功又惊又恐的催促下,终是再度弯弓射箭,漫天箭雨倾斜而下。 但由于这轮齐射过于突兀,不少狼兵甚至没有时间瞄准的缘故,起到的效果颇有些差强人意,除却令少许倒霉蛋倒地不起之外,丝毫没有起到令\"降兵\"脚步停滞的效果。 黑色军阵的高台之上,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牙呲欲裂,整整两轮齐射,非但没有对\"降兵\"造成太大的损伤,反而令己方军阵愈发混乱。 更要紧的是,视力不错的他已然敏锐的发现,冲在对方前列的狼兵们均是身披重甲,而他麾下士卒手中的软弓,可是射不透这些铁甲! 嘶。 反应过来上当的安邦彦瞬间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咬牙切齿的将目光投向了一里之外,巍然不动的官兵军阵。 本来他还以为\"小马超\"马祥麟对图黑麾下的狼兵不管不顾,故意令他们双方\"自相残杀\",但眼下形势来看,却是他有些天真了。 官兵虽然没有第一时间上阵冲杀,却是将身上的甲胄\"借\"给了图黑麾下的狼兵,难怪这些狼兵居然敢悍不畏死的向他麾下的大军发起冲锋。 \"迎上去!迎上去!\" 顾不得太多,高台之上的安邦彦忙是气急败坏的朝着周遭手足无措的将校吼道。 对面的\"降兵\"眼看就要杀到己方阵前了,但那些打头的藤甲兵们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的,竟是迟迟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立于原地,眼睁睁的瞧着昔日的袍泽越来越近。 \"杀!\" 还不待高台之上的将校们做出反应,亲自上阵厮杀的图黑已是领兵赶到,目光寒冷的盯着身前茫然无助的水西狼兵,手中高举的长枪没有丝毫迟疑的刺入了挡在自己面前的狼兵的脖颈之中,瞬间激起了一片血雾。 \"图黑!\"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眼见得图黑亲自领兵赶到,被众多亲兵护持在军阵中央的安武功也是压抑不住心中翻腾的怒火和杀意,重重的拍了拍身下的战马,便是朝着如同天神下凡的图黑迎了上去。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正在肆意冲杀的图黑下意识的抬起了头颅,待到其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先是一愣,随后脸上便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心中一阵发狠。 这安武功仗着其父是水西长老安邦彦,平素的时候可没少欺负他们这些\"外姓人\",时常与其争风吃醋,争夺\"水西第一勇士\"的称号。 看在安邦彦的面子上,他对于安武功多有忍让,但对方却是变本加厉,毫无收敛。 如今在战场上得见,倒是可以好好较量一番了。 \"随我杀!\" 擦拭了一把脸上的血雾,图黑朝着周遭的亲兵招呼了一声,便是朝着安武功的方向主动迎了上去。 新仇旧恨一起算,便让他用安武功的头颅,作为投诚明廷的\"见面礼\"。 第236章 啸营(上) \"胡闹!\" 高台之上,眼见得自己的长子竟是单枪匹马的冲出军阵,欲要与\"叛徒\"图黑拼个你死我活,水西安邦彦不由得又惊又恐。 所谓知子莫若父,对于自己长子的\"本事\",安邦彦心中再清楚不过,或许与寻常狼兵相比,的确可称得上\"悍勇\"二字,但与图黑这等心狠手辣的沙场宿将相比,却是相差甚多。 \"快去,保护武功!\" 经此变故,安邦彦已是彻底失去了分寸,忙不迭的朝着周遭的心腹吼道,唯恐自己也步了奢崇明的后尘。 兴许是心神已乱,爱子心切的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远处巍然不动的官兵已是悄悄绕到两侧。 \"是,大长老。\" 见得安邦彦状若疯癫,高台之上的将校们自是不敢有半点迟疑,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之后便是转身离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梁王\"奢崇明则是心中一紧,对于眼下这等形势,他突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天启六年,他与身旁的安邦彦率领大军围困贵阳城,眼见得强攻无果,便打算领兵回撤。 值此关键时刻,贵阳城中的官兵前来追击,而自己的长子奢寅认为官兵不过是土鸡瓦狗,故而自作主张的领兵与来犯的官兵交手,最终落了一个兵败身亡的下场。 此情此景,与昔日几乎如出一辙。 更要紧的是,作为\"大梁\"太子的奢寅身亡之后,对于军中士气造成了不可想象的打击,麾下儿郎皆是若丧考妣,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力,宛若丧家之犬一般,狼狈逃回了鸭池河畔。 现如今,身为水西大长老安邦彦长子的安武功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单枪匹马的冲出军阵,与夷人将校图黑拼死拼活。 若是胜了,自是万事大吉,也会狠狠的振奋军中狼兵士气;但若是败了,此战怕是难以收场了... 奢崇明越想越是心惊,他已是清楚的看到,因为安邦彦的一声令下,数十名身披甲胄的狼兵已是撕开了己方还算牢固的防线,自顾自的朝着安武功所在的方向冲去。 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自然也没有被悍不畏死的\"夷人降将\"们错过,仗着身上披着重甲的缘故,已然有几名将校领着身旁的亲兵,冲入了水西军阵之中。 若是如此下去,只怕水西狼兵有溃不成军的风险。 \"大长老..\"惊惧交加之下,奢崇明下意识的便想开口相劝,只不过还不待其讲话说完,便对上了安邦彦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使得他将已然涌现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奢崇明强压住心中的惊怒,与身旁的安邦彦一道,死死的盯着远处拼力搏杀的几道身影。 多说无益,只能盼着安武功\"天神下凡\",将\"犯上作乱\"的图黑斩于马下了,否则便是难以收场了。 ... 就在安武功及图黑彼此搏杀的时候,两股黑色的洪流便是狠狠的碰撞在一起,凄厉的惨叫声瞬间便是在人间炼狱的贵阳城外响起。 霎时间,空气中本就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又是浓郁了几分,就在几天前还彼此熟识的狼兵们纷纷开始了最原始的肉搏,彼此厮杀。 夷人将校图黑一身将校,手中紧握的长枪还在滴滴冒着鲜血,在身旁亲兵的簇拥下,与对面的安武功展开了生死搏杀。 与周遭的众多夷人士卒一般,图黑的眼中没有半点怜悯,甚至连想象之中的疯狂与愤怒都没有,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眸子就像是平静的湖水一般,没有半点涟漪。 熟悉图黑的亲兵知晓,自家将主已然将对面的安武功当做了死人,故而方才如此淡然。 \"杀!\" 随意将口中的血沫吐出,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图黑再度挥舞起手中的长枪,催动着胯下的战马,朝着不远处气喘吁吁的安武功杀去。 新仇旧恨一起报,今日便要让尔等知晓,究竟谁才是\"水西第一勇士\"。 \"保护将主!\" 兴许是被图黑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威势所吓到,同样是居于战马之上的安武功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图黑竟是没有半点反应,吓得一旁的亲兵们忙是高升呼唤,将其护在了身后。 但双方相隔本就不远,即便是寻常人赶路,也是眨眼的功夫,遑论是战马冲锋,故而还不待护持在安武功身旁的亲兵们做出反应,图黑已是拍马赶到。 噗! 闪烁着寒芒的长枪狠狠的刺入了亲兵的脖颈,激起了一片血雾,面对着满脸不可置信的狼兵,图黑没有半点迟疑,随手便是将长枪收回。 瞬间,本就摇摇欲坠的狼兵便是栽倒于马下,除了在最开始发出一声惨叫过后,便是再无反应。 \"啊!\" 趁着这个空隙,魂惊胆颤的安武功终是反应了过来,自口中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随后也不待身旁的亲兵们有所反应,便将手中紧握的兵刃一丢,在图黑有些鄙夷的眼神中,纵马逃窜。 \"不自量力。\" 见状,图黑自脸上涌现了一抹不屑的笑容,如此瞻前顾后之辈,也担得起\"水西第一勇士\"之名。 随手接过身旁亲兵递过来的劲弩,图黑便欲弯弓射箭,将纵马逃窜的安武功当场射杀。 只是还不待其松开紧握的弓弦,便觉得耳畔旁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呼唤声,好似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不远处的军阵之中,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台之上,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正冲着自己不断挥舞着手臂,脸上的急切之色溢于言表。 \"呵。\" 朝着高台所在的方向摇了摇头,图黑便是眼神一冷,死死盯着逐渐远去的安武功的背影,随后便是松开了紧绷弓弦的右手。 嗡嗡嗡! 兴许是错觉,围绕在图黑身旁的亲兵们只觉得耳畔旁好似响起了箭矢刺破空气的破空声。 不过这若有若无的破空声很快便被不绝于耳的欢呼声所取代:\"将主威武!\" 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的长子,已是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第237章 啸营(中) \"将主!\" \"安武功倒了!\" 不同于图黑等人的欢天喜地,仍是立于原地的水西狼兵们则是若丧考妣,惊慌失措的尖叫着。 安武功作为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的长子,为人虽然桀骜不驯,但在水西族中的地位却是崇高,其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无数狼兵的心。 尤其是眼下他竟被图黑当场射杀,定会令得水西叛军本就本算高昂的士气愈发萎靡。 而他们这些人作为安武功的亲兵,却是没能护住他的性命,日后定然会被暴怒的大长老追责,甚至就连家中的亲眷都会受到牵连。 \"啊!\" 正当侥幸存活的亲兵们想入非非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只见得图黑如同戏文中的魔神一般,再度开始了杀戮。 \"将主,我等降了!\" \"图黑将主,小人愿降!\" 电光火石之间,赶在图黑的兵刃落在自己脖颈之前,几名侥幸得以存活的狼兵便是迅速做出了决断,毫不犹豫的翻身下马,跪倒在图黑身前。 同为夷人,图黑及其麾下狼兵能够投降明廷,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能。 \"哈哈哈哈哈!\" 闻言,正欲展开杀戮的图黑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哈哈大笑,脸上有鄙夷也有释然。 在生死面前,夷人心中的\"忠义\"几乎不值一提,无论是他亦或者面前这群作为安武功心腹的狼兵。 只要他能够\"戴罪立功\",将不远处困兽犹斗的水西狼兵及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斩于马下,他便不是被众人鄙夷的\"叛徒\",而是大明朝廷亲自敕封的\"参将\"。 孰是孰非,图黑想的很清楚。 \"起来,随我冲杀!\" 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过后,图黑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跪在地上的狼兵起身,随他一同冲杀。 两军交战的时候,没有什么比临时\"策反\"敌军主帅亲兵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是,将主。\" 面面相觑之下,跪在地上的几名水西狼兵便是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因为一时之间找不到红色或黄色布条袭在臂膀处,这几名狼兵便是自作聪明的用鲜血浸透了右手的臂膀,借而表明自己的\"身份\"。 见状,图黑愈发满意,也不再管这几名亲兵,便马不停蹄的朝着安武功倒下的方向杀去。 大明以武立国,为了防止地方将校\"杀良冒功\",太祖朱元璋遂定下了以首级记军功的规矩。 他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了安武功,但终究缺乏有力的\"证据\",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割下安武功的头颅才是。 更何况,有地方主将的头颅在手,还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动摇叛军的士气,继而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就像是猜到了图黑心中所想一般,早在安武功倒在血泊治中的第一时间,水西军阵中便有十数名骑士,径自踩在自家袍泽的身体上,冲破了己方的防线,前来抢夺安武功的尸首。 无论是生前亦或者死后,安武功都是足以左右这场战局的关键人物,其尸首也不能轻易落入官兵的手中。 ... ... \"功儿..\" 就在双方人马为了争夺安武功尸首而大打出手的时候,高台之上的安邦彦就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力气一般,瞬间瘫软在高台之上,幸得身旁的奢崇明眼疾手快,搀扶了一把,方才使其没有从高台之上坠亡。 若是奢崇明的反应稍慢一些,只怕安邦彦便会高空坠亡,从而与自己的长子在九泉之下碰面。 此时的安邦彦再也不复昔日的意气风发,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虽然没有当场晕厥,但也是双眼无神,口中念念有词。 如若不是其身着雍容华贵的服饰,只怕让谁瞧着,都会觉得这名披头散发的老人是一名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传令下去,大军后撤!\" 见得安武功命丧当场,安邦彦又宛如行尸走肉,毫无精神可言,心急难耐的梁王奢崇明只得越庖代俎,朝着高台之上所剩不多的将校们咆哮道。 \"是,梁王!\" 闻听此话,六神无主的将校们纷纷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躬身应是,也不待奢崇明及安邦彦有所反应,便是逃一般的离开了高台。 不过奢崇明终究是一方土司,也曾是拥兵自重的\"军阀\",十分清楚如今的局面意味着什么,故而忙不迭的叮嘱高台左右的亲兵们,即刻召集人马,掩护大长老后撤。 安武功命丧当场,官兵士气正旺,而夷人心中又没有多少\"忠义\"之心,难保这军中的将校们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念头,继续背刺安邦彦。 要知晓,安邦彦执掌水西大权多年,可谓是水西叛军的灵魂人物,他若是出了些许差错,只怕周遭的大军瞬间便会鸟飞石散。 \"呜呼!\" \"杀啊!\" 就在梁王奢崇明及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兵护持着安邦彦后撤的时候,便听得兴奋的喊杀声自己方军阵中响起,瞬间便是引起了一片惨叫之声。 哗! 霎时间,护持在安邦彦身旁的亲兵们便是哗然一片,人人脸上皆是涌现了惊疑之色,至于奢崇明心中更是咯噔一声,面色惨白。 他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军中也有将校眼见得形势不对,选择了\"背刺\"安邦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疑使得大军本就萎靡的士气愈发不堪,但奢崇明心中却是知晓,\"哗乱\"已是避不可免,他已然没有余力阻止。 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收拢残军,尽量保存有生力量,以谋后事。 不管怎么说,水西叛军士卒仍是三万有余,即便是将校\"拨乱反正\",也不能使得大军尽数哗变。 只要安邦彦不死,这大军的\"领导权\"便依旧在他们手中。 \"鸣金收兵,收拢军阵,即刻后撤!\" 电光火石之间,奢崇明便是越庖代俎的做出了决断,战场上最忌讳的便是优柔寡断。 既然溃败已是避不可免,便要将伤亡降到最低,至于冲在战场前方的狼兵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顾不上太多,奢崇明忙是自顾自的朝着军阵后方的营地而去,身后则是数十名狼兵及浑浑噩噩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 这一行人的组合,瞧上去倒是有些不伦不类。 第238章 啸营(下) 一片狼藉的贵阳城头,摇摇欲坠的日月军旗之下,十数名筋疲力尽的文武官员簇拥着贵阳知府孙传庭,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局势瞬息万变的正面战场。 与半个时辰前的满脸绝望不同,此时城头的众多官员脸上满是亢奋之色,胸口更是不断起伏着,仿佛完全嗅不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及恶臭味。 白杆军主帅马祥麟不愧素有\"小马超\"之名,其身披重甲,一杆丈八蛇矛,在众多亲兵的护持下,宛若天神下凡一般,于水西叛军中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知府大人!\"不多时,便见得一脸血渍的王守备突然有些颤抖的举起了手臂,手指着骚乱不已的军阵,一脸不可置信的激动道:\"知府大人,贼酋安武功授首了...\" 言罢,便是兴奋的锤击着身前的城垛,引得城头一种文武纷纷侧目而视,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激动之色。 顺着王守备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得一名夷人将校正高居于战马之上,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肆意冲杀,腰间还系着一颗头颅。 虽然簇拥在夷人将校身旁的士卒满打满算不过几十人,却是令得对面的水西叛军如丧考妣,宛若丧家之犬一般。 立于城头正中的孙传庭闻言也是一愣,随后细细观瞧了一番,方才有些深邃的点了点头,激动道:\"朝廷天威所在,夷人自是望风而降。\" 此时此刻,他们这些人如何瞧不出城外这些悍不畏死的\"援军\"分明就是与安邦彦麾下士卒如出一辙的夷人士卒。 贵州自古以来便是边陲之地,寻常夷人士卒心中更是没有半点\"忠义\"之心。 若是战局顺风顺水,这些夷人自是安邦彦麾下最为\"忠诚\"的勇士,但若是形势不利,这些烧杀抢掠的强盗自会生出反叛之心,亦如当初反叛朝廷一样。 孙传庭只是没有想到,夷人的\"内讧\"竟是来的如此之快,料想应当是城外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于永宁城外进展不利,这才使得麾下士卒人心惶惶,继而导致一些\"审时度势\"的夷人将校向朝廷请降。 \"还不止于此,知府大人往这边看。\" 还未等贵阳知府孙传庭将心中的激动完全消化,便听得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自其耳畔旁响起。 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孙传庭正好与京营副总兵黄得功一双有些深邃的眸子对上。 \"黄将军有何指教。\" 对于这位浴血搏杀的京营悍将,贵阳知府孙传庭潜意识里便怀有一丝亲切和好感。 一方面是他们二人皆为京中天子一手提拔的心腹;另一方面,便是黄得功率领麾下士卒于关键时刻赶到,拯救城中无数军民于水火之中。 正是有了黄得功的援军,他们这些人方才能够坚持到现在。 \"知府大人,往这边瞧。\" 此时此刻,一向不苟言笑的京营副总兵黄得功嘴角也是涌现了一抹淡笑,声音颇为激动的指着偏北的方向说道:\"城外叛军啸营了。\" 闻言,城头众人皆是一愣,随后便是毫不犹豫的舍弃了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迫不及待的朝着城外方向放去。 因为距离稍远的缘故,军阵中的具体情形众人倒是瞧不太清楚,但仔细观瞧一下,也发现了些许端倪所在。 宛若蚁群的黑色军阵之中,象征着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权威所在的黑色大纛正在不断移动,朝着后方而去。 而围绕着黑色大纛,却是肉眼可见的出现了彼此对立的两方人马。 居于阵中的,想要护持着大纛不断朝着后方逃窜,而居于外侧的人马则是想要阻断这些人的去路。 \"天助大明!\" 片刻之后,贵阳知府歇斯底里的声音于城头上响起,引得不少靠在城垛上,大口呼吸,恢复体力的官兵们都是投来了异样的眼神。 这还是刚刚那位即便在形势最为危机的当口,依旧喜怒不形于色的知府大人吗? 没有理会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披头散发的孙传庭满脸激动之色,下意识的挥舞着手臂。 城外这些叛军能够追随水西大长老安邦彦自四川永宁城外退至贵阳城外,足以证明其\"忠心\",当为安邦彦的心腹嫡系。 但如今,这些\"心腹嫡系\"也是爆发了内讧,足以说明城外叛军士气之萎靡。 \"知府大人,城外叛军已是退无可退,不若趁其军心大乱的当口,明日出城决战,不知知府大人意下如何。\" 言罢,京营副总兵黄得功便是有些兴奋的看向不远处的贵阳知府,这位\"简在帝心\"的文官,经此一役过后,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虽然城外\"援军\"士气正盛,又有白杆军主帅马祥麟率领着麾下精锐所向披靡,但水西叛军终究人数众多,恐怕今日难以将其彻底剿灭。 城外援军终究是远道而来,人困马乏,眼下有如此威势已是意外之喜,不易持久作战,免得被城外叛军抓住可乘之机。 \"一切由黄将军做主便是。\" 闻言,贵阳知府孙传庭便是强压住心中的激动,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虽然也想即刻令城外的水西大长老授首,但也知晓如此念头有些异想天开。 眼下城外叛军已是军心大乱,又经逢营啸内讧,令得城池内外的官兵好好休整一夜过后,明日定然能够一蹴而就,生擒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彻底平定肆虐川贵多年的\"奢安之乱\"。 嗡嗡嗡! 就像是听到了贵阳城头一众文武的对话一般,贵阳城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鸣金之声,只见得白杆军主帅马祥麟正在指挥着麾下士卒朝着贵阳城门靠拢。 \"儿郎们,明日便是贼酋授首之日。\" 迎着城头众多士卒殷切的眼神,黄得功猛然将声音提高了不少:\"随本将主,封妻荫子!\" \"封妻荫子!\" \"大明万胜!\"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地动山摇的欢呼声于贵阳城头响起,使得血色大地为之颤抖。 第239章 人心尽失 入夜,水西军阵。 约莫小半个时辰前,低垂的穹顶突然乌云密布,随后便是下起了蒙蒙细雨,虽说浇灭了空气中的燥热,但也使得水西狼兵本就萎靡的士气愈发低沉。 \"快,快跑。\" 急不可耐的低吼声于茫茫夜色之中骤然响起,只见得十数名夷人士卒踩着脚下的雨水,小心翼翼的推开了不算结实的辕门,随后便是仓皇奔走。 对于这些夷人士卒的举动,于营地外徘徊的士卒们看的清清楚楚,但这些本就无心巡逻的士卒权当做没看见,毕竟今日之惨败,着实给了众人当头一棒。 几乎所有人都知晓,曾经势如破竹的\"水西叛军\"已是一去不复返了,至于眼下依旧待在营地中的士卒,倒不全是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的嫡系死忠,势要与其共存亡,也有不少人打着\"临阵倒戈\"的念头,也好积累一份军功... 寂寥无声的深夜里,不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夷人士卒都自心中涌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若是能够将大长老安邦彦生擒了,估摸着怎么也能换个\"游击将军\"当当吧? 但很快,这些痴心妄想的士卒们便是苦笑一声,将此等念头隐去心间,毕竟眼下大长老安邦彦生死不知,其营帐周遭尽是刀剑出鞘的心腹亲兵。 倘若有人随意靠近,无论是谁,即刻斩杀。 又是苦笑一声,想入非非的士卒们便是将思绪缓缓拉回到了现实,琢磨着如何才能缓解一下自身的处境,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却是下意识的朝着安邦彦营帐所在的方向瞧去。 ... ... 水西大长老安邦彦位于营地深处的营帐周围密密麻麻簇拥着百余名兵刃出鞘的亲兵,恶狠狠的盯着周遭一切可疑之人。 虽是一言不发,但脸上紧缩的眉头及微微颤抖的身躯却是出卖了其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兴许是错觉,原本\"趾高气扬\"的黑色大纛竟然也在蒙蒙细雨的\"压迫\"下,毫无反应,给人一种穷途末路的窒息感。 推开营帐紧闭的帘子,躬身钻入安邦彦所在的营帐中,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数个胡乱摆放的火盆,正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虽然帐中暖意袭人,但居于上首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仍是裹着一层厚厚的毯子,六神无主的盯着火盆发呆,口中还念念有词。 细细观瞧,还能发现这位披头散发的水西大长老的眼眸深处还夹着一丝晶莹。 \"梁王,那些犯上作乱的将校已然被尽数斩杀。\" 兴许是知晓安邦彦已然无心主持大局,一名瞧上去有些上了年岁的夷人将校颇有些迟缓的自座位上起身,朝着不远处的梁王奢崇明拱手说道,脸上充斥着浓浓的憎恶之色。 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效仿那狼子野心的\"图黑\",在局势最为关键的时刻临阵倒戈,使得大军伤亡平添了一成多。 如若不是贵阳城外的官兵鸣金收兵,曾经所向披靡的水西叛军险些溃不成军。 \"唔。\"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梁王奢崇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不同于那拥兵自重的\"图黑\",今日临阵倒戈的那几名将校可都是姓\"安\"的,他一个\"外人\",也懒得计较这些了。 本以为能够一蹴而就的夺下贵阳城,为自己的长子报仇雪恨,却没想到他又一次跌倒在贵阳城外。 甚至这一次,就连威震云贵川多年的安邦彦也无力回天,眼睁睁的望着其长子安武功惨死在昔日心腹的手中。 难道真的是时也,命也? \"呼。\" 长舒了一口气,梁王奢崇明先是瞧了瞧失魂落魄的安邦彦,随后方才舔了舔有些干涉的嘴唇,颇为有气无力的说道:\"尔等以为我大军该当如何?\" 说是大军,其实早已无法与\"巅峰\"时期,此时军中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万人,而且还有不少\"出工不出力\"的投机取巧之辈。 局势恶劣至此,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瞧出,胜利的天平已然完全像明廷倾斜,他们已是没有半点胜算了。 但与前些年不一样,此时的他们已然无法顺利于贵阳城外脱身,从容不迫的回到鸭绿江畔休养生机。 前两日,军中已是有岗哨来报,留守水西祖地的\"水西宣威使\"安位在知晓前方战事不利之后,第一时间便派人向云南巡抚谢存仁乞降,并主动派兵封锁了织金关及鸭绿江畔,硬生生的断掉了他们的后路。 正因如此,大长老安邦彦方才不管不顾,强攻贵阳城,希望借此契机,重新夺回水西族中大权。 只不过天算不如人算,他们奢安叛军又一次于贵阳城外折戟沉沙,只不过这一次的对手由昔日的四川巡抚朱燮元换成了贵阳知府孙传庭。 听得奢崇明发问,帐中所剩不多的几名将校皆是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行了,下去早点歇着吧。\" \"我大军已是破釜沉舟,明日便要与官兵决一死战。\" 兴许是知晓如今的局势已是一场死局,奢崇明也没有为难面前的将校,反倒是宽慰了几句,不过依旧下达了决战的命令。 麾下儿郎士气萎靡,只怕贵阳城中的官兵们也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明日,便是彻底决定川贵形势的决战了。 \"是,梁王。\" 沉默多时,有些沙哑的声音于营帐中次第响起,随后几名将校便是一前一后的离开了营帐,背影皆是有些萧瑟。 他们作为安邦彦的死忠嫡系,手中的\"血债\"不知凡几,早已没有了向朝廷投降的可能。 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说不定还能出现些许转机。 \"没了,都没了。\" 待到帐中只剩下安邦彦及奢崇明二人的时候,安邦彦失魂落魄的声音终是响起。 \"功儿没了,水西大军也没了,你我的性命也要没了...\" 像是没有听到安邦彦的话语一般,梁王奢崇明只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旁若无人般整理了一番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自顾自的朝着帐外走去,不过其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一抹怜悯之色。 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他有切实的体会。 第240章 定西南(上) 六月二十四,诸事不宜。 卯时刚过,低垂的穹顶仍是乌云密布,持续了一整夜的淅沥小雨终是接近尾声,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冲淡了不少。 咚咚咚! 伴随着沉闷的战鼓声,令得无数水西狼兵望而却步的贵阳城门洞大开,顷刻间便见得密密麻麻的官兵踩着有些急促的步伐,自城中而出,于城外深红色的土壤上排列成军。 许是存着\"一战定西南\"的心思,贵阳城中军民可谓是倾巢而出,一道足以令人心悸的红色洋流映入水西狼兵的眼帘之中。 往日\"喧嚣\"异常的贵阳城头终是彻底沉积了下来,只剩下几面明黄色日月军旗于空中猎猎飞舞。 将视线移回到城外的军阵,只见得居于阵列前方的,依旧是身着黑衣,但却绑着红黄色的\"夷兵\",其主帅图黑高居于战马之上,目光睥睨的盯着不远处残破不堪的水西军阵,脸上挤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昨日叛军大败而归,夜间更有不少士卒\"临阵脱逃\",相信其军中士气已是萎靡到了极点。 若是自己能够擒获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及其一众心腹,料想朝廷定然不会吝惜赏赐。 昔日四川巡抚朱燮元许诺的参将一职,怕是有些不够看了。 一念至此,图黑脸上的笑容便是愈发灿烂,心中甚至隐隐升起了些许期待之感。 距离这些\"夷兵\"约莫十来步距离的则是由马祥麟及黄得功亲自率领的白杆军士卒,二人各领一部,一左一右的列于夷兵两边。 虽说队伍远没有身前的夷兵\"厚实\",但却没有人敢小觑这些手持异样兵刃的士卒,时不时便有夷兵下意识的回头,向其投去了敬畏的眼神。 夷兵的正后方,则是两千甲胄齐整的官兵精锐,四川总兵林兆鼎及其身旁将校簇拥着贵阳知府孙传庭,脸上皆是挂着一抹淡笑。 呼。 不知不觉间,穹顶淅淅沥沥的小雨终是消失不见,但随即刮起的微风却是令人不寒而栗,使得周遭的军阵中传来了些许骚动。 闻声,贵阳知府孙传庭便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的瞧了瞧身旁的校尉们。 好歹也是川贵最为\"精锐\"的官兵,又是大战将启的关键时刻,竟然被一阵微风惹出了些许骚乱,实在是丢人的很。 反观马祥麟麾下的白杆军士卒,从始至终,这些士卒都是鸦雀无声,队列更是森严无比,没有半点嘈杂之色,两相对比之下,差距实在是有些明显。 \"知府大人..\"兴许是察觉到了身旁文官脸上若有若无的不满,一身戎甲的四川总兵林兆鼎忙是硬着头皮,岔开了话题:\"这些临阵倒戈的夷人,究竟靠不靠得住?可千万别是那安邦彦老贼使得反间计?\" 眼下贵阳城外的官兵一万出头,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临阵倒戈\"的夷兵士卒,若是这些人再度\"反水\",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尤其是眼下城中官兵可谓是倾巢而出,若是真的出了些许岔子,那这后果... \"他们不敢的..\"闻言,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官袍的贵阳知府孙传庭便是有些兴奋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脸上也涌现了一抹深邃之色:\"事已至此,他们就是想要反水,也来不及了...\" 虽然前后不过一个昼夜的功夫,但贵阳城外的局势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不可一世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可谓是众叛亲离,其麾下士卒也是死的死,逃的逃,满打满算也到不了两万人,远远无法与巅峰时期相提并论。 贵州境内虽说土司林立,势力错综复杂,但论影响力及势力,谁也比不过传承千年的水西土司安氏。 倘若今日能够将不远处的\"残兵败将\"尽数剿灭,困扰朝廷多时的西南边患问题便会得到彻底的解决。 一想到肆虐西南大地多年的\"奢安之变\"即将在今日落下帷幕,孙传庭的呼吸便是有些急促。 如此耀眼的\"政绩\",纵然沉稳如孙传庭,也是激动的不能自已。 \"知府大人说的是。\" 四川总兵林兆鼎也是一脸兴奋之色,作为土生土长的\"川娃子\",他心中的激动之情比孙传庭这些\"外来户\"只多不少。 \"大人,黄总兵他们已是准备完毕了。\" 不多时,传讯兵的急切声打断了孙传庭及林兆鼎二人的交谈,使众人思绪重新回到了正面战场。 \"既如此,大军冲锋!\"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及忐忑,孙传庭重重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鞭,声音微微颤抖的说道。 咚咚咚! 几乎是话音刚落,节奏猛然变幻的战鼓声便是自众人身后传来,随后便听得一阵冲天的喊杀声自前方的夷人军阵中响起。 得到指令的夷人将校图黑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自脸上挤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迎着周遭士卒殷切的眼神,近乎于癫狂的呼喊道:\"儿郎们,随本将杀敌!\" \"跟将主搏一个富贵出来!\" 言罢,图黑便是不待周遭众人所有反应,双腿夹紧胯下的战马,一马当先的朝着三里外的夷人军营而去。 \"呜呼!\" \"搏一个富贵出来!\" 少许的错愕过后,众多夷人士卒方才反应了过来,纷纷是下意识的挥舞起手中的兵刃,朝着图黑的背影追去。 三里! 两里! 一里! 待到图黑领着其麾下士卒行至距离水西叛军营地仅剩下两百余步的时候,面前残破不堪的军营仍是万籁俱寂,毫无反应。 这明显不符合常理的一幕,令得众人都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就连图黑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狐疑之色。 不过很快,这转身即逝的狐疑便被狠辣所取代,图黑重重的挥了挥手:\"弓弩手,准备放箭!\" 安邦彦终究执掌水西大权二十余年,其麾下死忠不知凡几,更何苦眼下又是穷途末路,难保这些人在困兽犹斗之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为防夜长梦多,一切当以求稳为主。 咻咻咻! 又是小心翼翼的将军阵推进了百余步,使得前方营地进入到弓弩手的射程范围之中,铺天盖地的箭矢便是毫不犹豫的朝着残破不堪的水西营地射去,而沉寂多时的营地之中也终于传来了惨叫声。 第241章 定西南(中) 咻咻咻! 前后不过几十步的距离,纵然夷人士卒手中所持的弓弩质地有些偏软,杀伤力远不如官兵手中的劲弩,但如此之近的距离,对方又是没有甲胄护身的水西狼兵,几乎是眨眼间,若有若无的惨叫声便是于营地中响起。 嗡嗡嗡! 在万余人的注视当中,夷人军阵中缓缓驶出了几架有些粗制滥造的\"回回炮\",在十数名士卒的操持下,数块巨石瞬间倾斜而出,狠狠的朝着不远处的水西营地砸去。 兴许是\"天佑大明\",这数块巨石竟是准确无误的砸在了营地外侧的寨墙之上,瞬间便将其砸倒,使得营地中的一切毫无阻挡的映入众人的眼帘当中。 见得\"回回炮\"逞凶,冲在前列的夷人士卒们顿时爆发了一阵欢呼之声,唯有图黑还算沉稳,强行止住了身旁作势便要冲锋的将校,示意弓弩手继续放箭。 \"跟这些杂碎拼了!\" \"杀了他们,我等才能回家!\" \"为大长老效忠!\" 兴许知晓继续\"蛰伏\"下去,自己便会沦为万箭穿身的刺猬,面色狰狞的夷人士卒们纷纷推开了营帐,状若疯癫的朝着图黑所在的方向杀来。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刚刚还鸦雀无声的水西营地中便是响起了地动山摇的喊杀声,入目尽是神色狰狞的水西夷兵。 \"放箭!\" 见得水西营地中突然冲出了无数狼兵,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图黑有些不屑的摇了摇头,他就知晓安邦彦不会如此轻易的束手就擒。 只不过此战胜局已定,就算昔日破釜沉沙的西楚霸王项羽复生,也是无力回天,遑论已是众叛亲离的安邦彦? \"随本王杀!\" 像是瞧不见铺天盖地的箭雨一般,残破不堪的水西营地中,梁王奢崇明神色癫狂,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在众多亲兵的簇拥下,亲自上阵,朝着图黑所在的方向杀来。 早在天启六年的时候,被他视作一切的长子及\"大梁\"便是已然烟消云散,而支撑他浑浑噩噩,继续苟活于世的动力便是复仇。 现如今,不可一世的水西安氏也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他也失去了继续苟延残喘的心气。 既然如此,便让他梁王奢崇明的名讳再一次响彻这川贵大地,好叫这些新兵蛋子知晓,昔日他意气风发,起兵反明之时,就连安邦彦也只能在其身后摇旗呐喊! \"杀,杀,杀!\" 立功心切的图黑也是一脸癫狂,催动着胯下的战马,领兵向前冲杀! 前后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局于阵前的弓弩手们甚至还不曾来得及第二轮齐射,梁王奢崇明便是领兵赶到,在这些弓弩手惊恐的眼神中,轻而易举的将其斩杀。 \"梁王威武!\" 见得奢崇明逞凶,紧紧跟在其身后的水西狼兵们顿时传来了一身欢呼,本就昂奋的士气也是高昂了几分,眼眸深处也涌现了些许光彩,不再像刚刚那般浑噩。 ‘‘放肆,不许后退!’’ 见到还算厚实的军阵在奢崇明凌厉的攻势下,顷刻间便是陷入了骚乱之中,正在领兵冲杀的图黑不由得又惊又恐,歇斯底里的朝着身旁不知所措的士卒们吼道。 他可是在贵阳知府孙传庭面前夸下海口,无须官兵出手,便可领兵踏平水西狼兵的残军,但眼下竟是他麾下的士卒在节节败退? 噗! 伴随着图黑歇斯底里的咆哮,于后方压阵的督战队们毫无表情的挥动着手中的兵刃,当场格杀了十数名作势表演转身逃跑的夷人士卒。 听到身后骤然传来的惨叫声,心生退意的夷人士卒们方才逐渐恢复了理智,脸上的惊惧之色也逐渐被狠辣所取代。 ‘‘杀!’’ 自知‘‘擒贼先擒王’’的图黑更是掉转马头,主动朝着奢崇明所在的方向而去。 图黑深知,眼下这群水西狼兵不过是在困兽犹斗,只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奢崇明斩杀,便可令这些水西狼兵彻底失去抵抗的勇气。 另一个方向的奢崇明显然也猜到了图黑的用意,不过这位曾经令得整个川贵为之颤栗的‘‘梁王’’这一次并没有选择退避三舍,而是主动迎了上去。 喊杀声震天动地。 … … 想象中的‘‘一触即溃’’并没有如愿发生,高居于战马之上的贵阳知府孙传庭角色有些难看。 他虽然不如身旁众多将校精通行伍之事,但也能大致瞧得出来,在那所谓的‘‘梁王’’奢崇明的带领下,本是军心涣散的狼兵们竟是愈战愈勇,就连昨日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图黑都是有些应付不来。 ‘‘林总兵,我官兵精锐是不是可以冲锋了?’’有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躯,贵阳知府面色微微有些惊慌的朝着一旁的四川总兵问道。 场中的‘‘夷兵’’终究是个隐患,这些人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忠义之心,定然不会像身后的‘‘川娃子’’,死战到底。 若是这些人‘‘临阵倒戈’’,只怕局势瞬间便会逆转。 ‘‘大人稍安勿躁。’’ 这一次,倒是轮到四川总兵林兆鼎来安慰孙传庭了,随后便是下意识的瞧了瞧仍是巍然不动的白杆军阵,心中涌现了一丝明悟,他多少猜到了那两位天子心腹的用意所在。 安邦彦麾下的狼兵一万有余,虽然仍是两倍于白杆军及官兵,但倘若大军一拥而上,定然能够顺利将其剿灭。 眼下黄,马二人之所以按兵不动,只怕是心中存着‘‘一战定西南’’的想法。 云贵川三省偏居一隅,距离大明中枢三千里不止,交通极为不便,而且境内土司林立,势力错综复杂。 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考虑亦或者经济因素出发,朝廷都无法像对待建州女真那般,向西南大地肆无忌惮的倾注资源。 既如此,倒不如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彻底浇灭这些土司心中的野心,毕竟这些不服王化的土司们,自古以来便是‘‘畏威而不怀德’’。 闻声,贵州知府孙传庭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但眉眼间的愁色却是丝毫不减。 希望一切顺利罢。 第242章 定西南(下) 血色如烟,日头已是逐渐西沉。 遍地残肢断臂的正面战场,半月前还彼此熟识,甚至并肩作战的夷人士卒皆是面色狰狞,手中兵刃毫不犹豫的朝着对方砍去。 夷兵主帅图黑想要\"擒王\"的计划终是落空,他仅仅和\"梁王\"奢崇明缠斗了几个回合的功夫,便不得不领兵回撤,免得麾下士卒被困兽犹斗的\"水西狼兵\"击溃。 就在局势为之焦灼的时候,贵阳城外已是沉寂许久的军阵终于传来了一丝骚动声,只见得军中令旗不断变换,沉闷的脚步声也是骤然响起。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伴随着沉闷的战鼓声,养精蓄锐多时的两千余官兵终是在四川总兵林兆鼎的率领下进入战场。 相比较各自为战的夷人士卒与水西狼兵相比,训练有素的官兵们肉眼可见的\"精锐\"了不少,约莫两千余名官兵始终维持着森严的军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目光凶狠的朝着正面战场而去。 亲自立于阵列前方的四川总兵林兆鼎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宛若人间炼狱的正面战场。 兴许是看到了回家的希望,本就破釜沉舟的水西狼兵在\"梁王\"奢崇明的率领下,竟是爆发出了异于常人的战斗力,令得图黑麾下的士卒节节败退,任凭其百般努力,依旧无法挽回颓势。 \"呜呼!\" \"为大长老效死!\" 突然间,水西叛军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顺着喧闹的方向望去,只见得一座由碎石和夯土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一名身型有些消瘦的老人正奋力敲击着面前的战鼓。 浑浑噩噩一个昼夜的水西大长老终是在局势最为紧张的时候醒转过来,并且亲自擂鼓助威,提升士气。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本就勉强维系的夷人士卒再也抵抗不住,近乎于丧家之犬一般,转身朝着后方跑去。 \"快,迎上去!\" 见状,四川总兵林兆鼎的脸色便是一变,也懒得在心中咒骂曾经夸下海口的图黑,便是大手一挥,示意严阵以待的官兵们主动迎上去。 若是任由对面状若疯癫的水西狼兵冲破防线,难保会导致某种不可预测的变故。 \"结阵,结阵!\" 此时的图黑已是知晓溃败势不可免,但其终究有几分见识,仍在尽力约莫着四处逃窜的夷兵朝着官兵左右方向撤退,免得冲破己方的军阵。 但尽管如此,仍有些慌不择路的夷兵直愣愣的便是朝着四川总兵林兆鼎及其麾下士卒所在的方向逃去。 噗! 没有半点的迟疑,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一股血雾瞬间升腾而起,这些满脸不可置信的夷人士卒们甚至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便是无力的栽倒在地。 对此,众多官兵始终从始至终,眼神都是波澜不惊,没有半点变化,好似完全没有将这些夷人士卒的生死放在眼中一般。 \"抬枪!\" 望着不远处彻底陷入疯狂的水西叛军,林兆鼎也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朝着周遭面色凝重的士卒们吩咐道。 虽然白杆军主帅马祥麟及黄得功没有明说,但他却明白自己身上承担着何等重任。 图黑及其麾下的士卒已是充当了第一波\"炮灰\",极大的消耗了水西狼兵的体力及精力。 而接下来自己所需要做的,便是领着这两千余名官兵士卒挡住水西叛军的攻势,为白杆军士卒发动致命一击,创造机会! 宛若滔天大浪,又是过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状若疯癫的水西狼兵终是彻底冲破了之前的防线,完全暴露在官兵的视线之中。 \"进!\" 瞧着不远处,微微有些错愕的水西狼兵,林兆鼎没有半点迟疑,当机立断的便是领着周遭的士卒向前冲去。 见状,簇拥在林兆鼎身旁的藤牌手们忙是快走了两步,将其护在身后,其余的藤牌手们也是有学有样,忙是用手中厚重的藤牌,死死护住身后的长枪手。 这一面面的藤牌宛若铜墙铁壁一般,竟是给了状若疯癫的水西狼兵一股窒息之感,使得刚刚还浴血搏杀的士卒,纷纷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愣着作甚,冲杀过去!\" \"官兵不敢肉搏!\" 见得麾下的士卒皆是愣在原地,于场中督战的夷人将校不由得气急败坏的咆哮道。 人数最多的\"降兵\"已是被他们击溃,眼前这群官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千余人,就算其养精蓄锐多时,装备精良,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昔日他们在赤水河的时候,曾经堂而皇之的击溃了官兵的主力,彼时的官兵人数至少也在两万以上,不依然拿他们水西狼兵束手无策? \"杀!\" 经过周遭将校的提醒,这些水西狼兵们就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脸上稍稍有所黯淡的疯狂再度涌现,并且迈着已然有些凌乱的步伐,朝着越来越近的官兵杀去。 \"杀光这群官兵!\" 也许是为了给己方壮胆,显得有些局促的声音于水西叛军中响起,冲在前排的夷兵们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口中不断大吼。 反观官兵这边,待见到夷人士卒重新发起冲锋之后,便是选择立定,浑身上下只有眼眸漏在盔甲之外的藤牌手们恶狠狠的盯着汹涌而至的士卒,身后的长枪手们则是将手中紧握的长枪微微收回,架在藤牌之间的缝隙中,随时等候着将校的命令。 一寸长,一寸强。 自从被四川巡抚朱燮元征召入伍,这些四川本地的官兵们每日训练的内容便是突刺,这些川娃子已是记不清究竟抬枪多少次,突刺了多少次。 纵然眼下势单力薄,对面的水西叛军又是士气正旺,但这些官兵们仍是能够保持最够的稳定,从容不迫的等待着叛军的冲锋。 \"儿郎们,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就在双方人马即将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四川总兵林兆鼎歇斯底里的怒吼声于军阵中骤然响起:\"今日,一战定西南!\" 杂乱纷飞的战场中,四川总兵林兆鼎的声音显得是那般洪亮,宛如一块巨石,狠狠的砸在众多士卒的心头之上,也让这些士卒们眼中的坚定之色更甚。 一战定西南! 第243章 局势变幻 \"杀!\"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面色癫狂的水西狼兵已是冲到了官兵的军阵之前,一众面色冷凝的官兵们也是下意识的将手中紧握的长枪刺出。 顷刻间,涌在前排的数百根长枪便是径自朝着对面狼兵的胸腔要害处刺去,扑面而来的血雾瞬间便是升腾而起,撕心裂肺的惨叫神也是次第响起。 \"再刺!\" 像是察觉不到水西狼兵手中闪烁着寒芒的兵刃一般,亲自领兵上阵的四川总兵林兆鼎便是紧接着嘶吼道。 天启元年,时任四川左布政使的朱燮元被临时擢升为四川巡抚,并奉命于当地征召青壮,编排新军。 为了能让这些\"新兵蛋子\"迅速拥有与夷人士卒比肩的战斗力,朱燮元着重约束军纪的同时,还效仿昔年百战百胜的\"戚家军\",大力推行\"长枪阵\"。 眼下,这些官兵手中闪烁着寒芒的长枪除了少数被水西狼兵用盾牌挡住之外,余下的皆是准确无误的刺入了水西狼兵的胸腔之中。 没有丝毫的阻滞,凌厉的长枪轻而易举的便是划破了水西狼兵身上单薄的皮甲,深深的刺入这些夷兵的血肉之中。 偶尔有些\"倒霉的\",还能清楚的听到金属触碰到骨骼的刺耳声音,令人不由自主的便是皱起了眉头。 见到自己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便是令得眼前状若疯癫的水西狼兵倒在血泊之中,本是有些手脚冰凉的官兵们也渐渐平复了急促的呼吸,眉眼之间涌现了一抹必胜之色。 \"刺!\" 又是一声厉呵,数百杆带血的长枪再度刺出,这些被长枪刺中的夷兵们只觉得身体一冷,随后便是直愣愣的栽倒,先是于地上剧烈颤抖了片刻,自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毫无意义的\"咕噜\"声后便是失去了动静。 相比较装填缓慢的火铳及弓弩,长枪手们的攻势可谓是\"眼疾手快\",前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使得涌在前排的夷人士卒们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直至此时,始终悍不畏死的水西狼兵们才终于露出了一丝惊疑之色,本是前仆后继的队伍也渐渐的停滞下来。 \"这还是官兵吗?\" 于场中厮杀的夷人将校们皆是面面相觑,自口中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喃喃声,紧握着兵刃的右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半个多月前,他们还曾在赤水卫光明正大的击溃过官兵的数万大军,但眼下这是何等情况? \"别停,冲杀过去!\" 眼见得身旁众多水西狼兵的眼眸深处逐渐出现了一抹畏惧之色,夷人将校不敢有半点迟疑,忙是高声低吼,示意继续发起攻势。 就算这些官兵有万夫不当之勇,但终究\"势单力薄\",满打满算不过两千余人,反观他们水西大军尚有勇士一万有余。 若是就此停滞不前,之前的所有努力便会前功尽弃;相反若是将身前的这群官兵们击溃,便可在绝境中觅得一丝生机。 \"杀!\"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嘶吼声,面露惊惧之色的狼兵们只得摇了摇头,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朝着不远处的官兵杀去。 望着眼前的\"群魔乱舞\",势单力薄的官兵们倒是愈发沉着平静,虽说刚刚的\"肉搏\"前后不过持续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但却给予了他们莫大的信心。 他们骤然发现,只要己方维持住军阵,躲在藤牌手身后,沉着冷静的抽刺手中的长枪,即便是近身搏斗,也不必惧怕这些自幼于深山老林之中长大的水西狼兵。 纵然有狼兵凭借着手中的盾牌挡住了长枪手第一轮的攻势,但后续的攻势也突破不了藤牌手的防线。 \"刺!\" 四川总兵林兆鼎毫无波澜的声音再度于血肉横飞的战场中响起,但在众多狼兵听来,无异于死神降临的信号。 本就靠着\"逞凶斗狠\"勉强维系士气的水西狼兵们迅速便露出了颓色,逐渐变得有些不敢上前,只是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兵刃。 虽说数百人的伤亡相比较万余人的大军来说不值一提,但近乎于单方面的屠杀,还是令得这些水西狼兵们肝胆欲裂。 此时之所以没有四散而逃,也是因为深知自己已是退无可退。 相比较停滞不前的寻常狼兵,一些身披重甲的\"水西精锐\"们则是咬着牙,勉强支撑,但心中同样是异常苦涩。 这些官兵们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维森的军阵,全然没有\"单打独斗\"的意思,更没有露出半点破绽,让他们找不到半点机会。 在这些\"水西精锐\"的眼中,除却那些身经百战的白杆军士卒之外,曾经被他们当面击溃的官兵们根本不值一提。 但现在,那一面面藤牌就像是一道铜墙铁壁挡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使他们升起了一股无力之感。 若是\"巅峰\"时期,面对着铁桶一般的官兵们,他们尚还可以动用\"骑兵\",强行冲破官兵的防线,但偏偏大长老安邦彦已是众叛亲离,早已拼凑不出一支像样的马队。 \"进!\" 就在水西狼兵惊疑不定,停滞不前的时候,便听得一道如同惊雷一般的怒吼声于耳畔旁响起。 四川总兵林兆鼎的脸上涌现了一抹急切之色,眼眸深处更是有一抹转身即逝的激动之色。 作为领兵的武将,他轻而易举的感受到了局势的变化,也差距到了身前这群狼兵身上散发出来的迟疑。 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杀!\" 一声整齐划一的怒吼声过后,已是停滞不前多时的官兵们突然迈开了脚步,朝着身前的狼兵们主动冲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无疑令得本就惊疑不定的水西狼兵们愈发惶恐,但也激起了一些狼兵心中的血性。 顾不上太多的思考,一些同样是手持长枪的狼兵们便是紧咬牙关,硬着头皮主动迎了上去。 虽说官兵军阵前排有藤牌兵充当\"肉盾\",但在冲锋之下,难免露出了些许破绽。 故而水西狼兵的殊死一搏下,官兵这边也第一次出现了损伤,前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双方各自有不少士卒倒在血泊之中。 第244章 落幕 \"大明万胜!\" \"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我等同生共死!\" 就在双方短兵相接的同时,各式各样的嘶吼声于官兵的军阵中响起,其声势之大,甚至盖过了战场中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装备精良的官兵们还是逐渐占据了主动性,虽说官兵身上的甲胄同样无法挡住水西狼兵的长矛刺入自己的体内,但官兵们只是伤而不死;反观水西狼兵们则是毫无争议的倒在血泊之中。 几个回合下来,双方伤员汩汩冒出的鲜血便是将众人脚下本就暗红色的土壤再度浸透,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是犹如实质。 望着身边的袍泽接连倒在血泊之中,悍不畏死的水西狼兵们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惧,任凭身后将校百般催促,也不肯挪动脚步分毫,只是直愣愣的待在原地,双眼无神的盯着犹如人间炼狱的正面战场。 他们这些人虽然被称为\"水西叛军\",但在族中大长老安邦彦征召之前,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分布在各个村落中的猎人农夫,终日以打猎为生。 虽说的确有些武艺傍身,但心性终究无法与接受过正轨训练的官兵相提并论。 \"再进!\" 还未等水西狼兵们从错愕中醒来,便听得宛若宣判死刑的声音再度于耳畔旁响起。 抬眼望去,只见得一身戎甲的明军将校在十数名士卒的簇拥下行至阵前,正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己方。 也许是事发突然,也许是再也没有了抵抗的勇气,一些手中紧握着弓弩的狼兵们甚至都忘记了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迟迟未曾拉动弓弦。 但愈战愈勇的官兵们却是丝毫没有理会呆若木鸡的水西狼兵,其手中紧握的长枪又一次刺出,使得百余名狼兵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 \"鬼怪!\" \"这些官兵是鬼怪!\" 望着满脸血污,斗志昂扬的官兵们,停滞不前的水西狼兵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惊恐,近乎于疯癫的咆哮着。 虽说他们所有人都清楚,己方已是退无可退,无法像之前那样,从容不迫的退回到鸭绿江畔,但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算日后仍无法摆脱刀剑加身的命运,但眼下跪地请降,起码能够苟活几日,总比毫无意义的惨死在官兵手中来得划算。 他们这种毫无意义的\"肉搏\",与自杀何异? 电光火石之间,这些侥幸不死的水西狼兵们便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有人随手将兵刃一丢,便是跪倒在地;也有些\"死忠\"选择了向身后军阵逃窜。 他们虽然自诩为\"水西勇士\",但面对眼前这群犹如鬼怪一般的官兵,仍是克制不了心中的恐惧。 面对着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心性异于常人的官兵们,这些只会\"成凶斗狠\"的水西狼兵终是彻底崩溃。 \"呵。\"望着眼前四散而逃的水西狼兵,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四川总兵林兆鼎自嘴角涌现了一抹不屑的笑容,随后便是面色一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身旁的副将吩咐道:\"擂鼓助威,白杆军士卒可以..\" 咚咚咚! 未等林兆鼎将话说完,便听得一阵急促的战鼓声于左右两翼响起,迫不及待的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得两道红色洋流不知何时已是出现在叛军的左右两侧,众多白杆军士卒此时正在将校的带领下开始了冲杀。 \"儿郎们,随我杀!\" 稍作迟疑,林兆鼎便是反应了过来,忙是催动着胯下的战马,朝着远处四散而逃的水西狼兵们杀去。 虽说这场战事的\"终结者\"是那些养精蓄锐多时的白杆军士卒,但他林兆鼎可不甘居于人后。 ... ... \"败了..\" \"全完了..\" 用碎石和夯土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之上,身形枯瘦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眼神呆滞,不可思议的低喃着:\"功儿,阿爸怕是不能给你报仇雪恨了..\" 古人有云:哀兵必胜,自从他安邦彦于天启元年起兵响应奢崇明,共同对抗对抗大明之后,已是先后数次于贵阳城外吃了败仗。 这一次,他们水西大军可是穷途末路,退无可退,可胜利的天平依旧没有向他这一方倾斜。 \"哀兵\"也没有能够帮助他力挽狂澜,改写败局。 半个多月前,他领兵自织金关而出的时候,可谓是兵强马壮,麾下士卒何止数万,但但如今却仅剩下了寥寥万余名残兵败将。 甚至就连这些残兵败将也有将近一半跪倒在地,向官兵乞降,余下的也是四散而逃,毫无斗志。 \"奢崇明,奢崇明呐!\"失神间,安邦彦突然自口中发出了一声厉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是窜到了一匹战马之上,高声呼唤着奢崇明的名字。 \"梁王\"奢崇明可是族中\"宣慰使\"安位的亲娘舅,只要他们能够逃到鸭绿江畔,安位定然不会见死不救。 疯癫之中,安邦彦便是摇摇晃晃的催动着胯下的战马,在众多\"死忠\"惊恐的眼神中,朝着鸭绿江畔的方向逃窜。 \"大长老!\" 望着安邦彦逐渐远去的背影,留在原地的亲兵们近乎于疯癫的尖叫声,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之色,只觉得心中的信仰好似轰然倒塌。 在生死面前,就连沉稳自若的大长老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安邦彦逃了!\" 不知过了多久,混乱不堪的军阵中响起了一阵惊慌之声,不少还在困兽犹斗的狼兵们在听得这道尖叫声后先是一愣,便是毫不犹豫的将手中兵刃一丢,要么跪地乞降,要么撒丫子逃跑。 再也没有人愿意为安邦彦以命相搏。 ... \"儿郎们,随本将冲杀!\" 就在水西叛军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京营副总兵黄得功及马祥麟及时率军赶到,各自领着数十名亲兵,便是朝着安邦彦逃窜的方向追去。 虽然骑兵人数全部加起来也没有过百,但却有一种万马奔腾的架势,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一片狼藉的正面战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与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终是逐渐停滞,天地间只剩下了官兵地动山摇的欢呼声。 \"大明万胜!\"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第245章 捷报至(上) 六月二十九,小暑。 已是到了一年中雨水最多的时候,纵然是气候有些干旱的京畿之地,近些天也接连下了几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令得京师内外的百姓们欢喜异常,盼望着这几场大雨能够冲刷掉笼罩在帝国头上月余之久的阴霾。 自从五月中旬,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卷土重来,领兵强渡织金关,一路攻城掠地,接连攻克遵义,平越等贵州重镇,西南的战事已是持续一月之久。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虽说北直隶一切井然有序,辽镇那边也是无事发生,但众多百姓仍是忧心忡忡,不能自已。 毕竟自从天启元年,永宁土司奢崇明自号为\"梁王\",正式起兵反明起,朝廷便在川贵等地倾斜了无数人力物力,但始终不能\"斩尽杀绝\"。 那水西土司经营贵州千年之久,麾下势力不容小觑,又有鸭池河及天柱峰这等鬼斧神工的天堑为屏障,使其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虽说紫禁城中的天子才刚刚继位便\"夺情\"起复了四川巡抚朱燮元,并且近乎于未卜先知的委任了一名贵阳知府,并且将威震川贵的白杆军士卒重新派遣回了川贵,但这仍然消除不了京师百姓心中的惊忧。 毕竟那水西大长老安邦彦若是那么好对付的,如何能够在朝廷的围剿之下坚持数年之久,甚至令得前任贵州巡抚王三善及素有\"西南武将之冠\"称号的三省总理鲁钦为之殉国。 尤其是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西南方面始终没有消息传来,这种\"沉默\"无疑加重了京师百姓心中的不安。 在这种\"不安\"的情绪感染下,北京城这座大明首都显得\"有气无力\",甚至一些府衙中的官差吏员都是无心办差。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关于西南战事的消息。 ... ... 卯时刚过,虽说天色尚未完全大亮,但位于京师西侧的永宁门外已是人满为患,睡眼惺忪的行商百姓们或者闭眼假寐,或者小声的于身旁的同伴交谈着,众人皆在等待着城门的开启。 唏律律! 一声有些突兀的马蹄声响起,只见得有些湿润的官道上被溅起点点雨水,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正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长鞭,一脸兴奋的朝着永定门而来。 见状,睡眼惺忪的行商百姓们顾不上讨论骑士的来历,忙是下意识的退至官道两侧,免得被疾驰的战马冲撞。 随着距离的拉近,一些眼神好的年轻人已是认清了骑士身上插着的旗帜,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是八百里加急?\" \"这个方向,是西南那边来的吧?\" \"西南有消息了?\" 不过是一瞬间,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便在嘈杂的人群中响起,天不亮便等候在此的百姓们纷纷揣测着骑士的来历,眉眼之间夹杂着兴奋之色。 \"西南大捷,快开城门!\" 不多时,风尘仆仆的骑士便在众多百姓殷切的眼神中行至城门脚下,其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的话语更是瞬间点燃了在场百姓的激情。 果然是与西南战事有关的八百里加急,而且是西南大捷?朝廷没有让他们失望,又打了胜仗! \"朝廷王师于贵阳城外全歼水西叛军,贼酋奢崇明,安邦彦父子伏诛,水西宣慰使安位上表请降!\" 兴许猜出了身旁众多百姓心中所想,骑士也没有\"欲盖弥彰\",言简意赅的将最为紧俏的内容托之于口。 \"城外的兄弟且稍待片刻。\" 城门外的骚动自是惊动了于城楼处当值的士卒们,虽说心中同样是激动万分,并且骑士的穿着打扮及其身上所插着的旗帜也足以印证其身份,但规矩就是规矩,城头的士卒们也不敢贸然开门,放其入城。 好一阵慌乱过后,一根被绳子系着的箩筐被守城士卒自城楼处缓缓放了下来。 见状,骑士也没有半点迟疑,在众多百姓敬畏的眼神中翻身下马,自怀中掏出一枚堪合放到了箩筐之中。 \"快,开城门!\" 几乎就在箩筐被拉上城头的一瞬间,一道急切的声音便是响彻永宁门内外。 哗! 像是一道狂风掠过一般,城门附近的百姓们顿时一阵哗然,人人的脸上都涌现着狂喜之色。 担惊受怕一月之久,他们终是等来了西南的消息,而且是如此振奋人心的捷报。 肆虐西南大地数年之久的\"奢安叛军\"终是被彻底解决,非但贼酋伏诛,就连其麾下大军也是伤亡殆尽。 要知晓,水西土司安氏可是在贵州传承千年之久的大土司,其势力纵然是放眼云贵川三省也是屈指可数。 如此强悍的实力,却依旧没有摆脱败亡的命运,这足以说明朝廷的强大及天子远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本事。 嘈杂的人群中,相比较喜形于色的寻常百姓,一些读书人打扮的士子们则更加激动,双手不自觉的便握紧了拳头,下意识的看向了辽东。 要知晓,眼下盘踞辽东大地,看似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几十年前也不过是对大明唯首是瞻的寻常土司罢了。 就连于贵州大地传承千年之久的水西安氏都摆在朝廷的手中,偏居一隅的建州女真又能够坚持不久呢? 不知不觉间,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便是热泪盈眶,口中山呼\"大明万岁\"不止。 作为见证过\"万历三大征\"的当事人,他们真切实际的感受过大明国力巅峰的辉煌时期,虽然不及历史上的\"万国来朝\",但也比前些年的\"屡战屡败\"强上无数倍。 曾几何时,谁能够想到仰仗大明鼻息方才能够存在的建州女真竟敢建国称汗,甚至与大明分庭抗礼。 不过现在好了,随着新帝继位,日渐毁坏的吏治终于得到了解决,混乱的朝局也是稳固了不少,大明时隔多年,终是呈现了\"中兴\"之像。 先是在辽东挫败了倾巢而出的建州女真,眼下又平定了为患西南大地多年的奢安叛军,这一切的根源,皆是坐镇紫禁城的那位年轻天子。 一念至此,不少老人便将敬畏的眼神投向紫禁城的方向。 第246章 捷报至(中) 红砖琉璃瓦的宫城下,一袭红袍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紧握着一封有些褶皱的奏本,步履匆匆的朝着乾清宫所在的内廷而去。 因为步伐过快,这位正值壮年的司礼监秉笔竟是有些气喘吁吁,白皙的面庞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潮红。 相比较气喘吁吁的司礼监秉笔,仅仅簇拥在其身旁的小太监们则是更加不堪,一边要跟在王承恩左右,一边还要躬身伸手,免得王承恩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干爹,您可小心脚下,千万别滑倒了。\" 昨夜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雨,众人脚下的青砖上尚且残存着未曾干涸的水渍。 \"别废话,快点跟上。\" 对于耳畔旁传来的关切声,一向好脾气的司礼监秉笔却是不耐烦的应道,使其身旁的小太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顾不上思考,几名小太监只得强行压住胸腔出传来的酸涩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急匆匆的跟在王承恩的身后,但心中却是愈发狐疑。 自从当今天子继位之后,这位自浅邸时期便追随其左右的大裆便是日渐阴沉,罕有如眼下这般失态的时候。 王承恩上一次如此激动,怕是还要追溯到几个月前\"锦州大捷\"的时候了。 咕噜。 一念至此,几名小太监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涌现了一抹骇色。 难道持续月余之久的西南战事终是有了结果? 怀揣着各式各样的想法,一行人急匆匆的朝着乾清宫所在的方向而去,惹得沿途当值的宫娥内侍侧目不已... ... ... \"陛下,西南大捷!\" \"贼酋尽皆伏诛,水西叛军全军覆没!\" 才刚刚行至乾清宫,王承恩便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微微颤抖的声音已是于宫门外响起。 正在乾清宫暖阁奋笔疾书的大明天子朱由检闻声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下意识的起身,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宫门处,脸上的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因为动作过大,朱由检刚刚紧握的主笔以及身前的奏本都是散落一地,引得几名随侍宦官忙是跪倒在地,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来。 \"陛下,大捷呐!\" 不多时,司礼监秉笔有些消瘦的身影终是出现在乾清宫暖阁之中,狂喜之下的王承恩竟是忘了往日最为注重的\"规矩\",也不待向天子躬身见礼,便是将手中已然有些褶皱的奏本,急匆匆的递了过来。 见状,朱由检也没有怪罪王承恩的\"失礼\",迫不及待的将其递过来的奏本接了过来。 先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朱由检便是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胸口也是剧烈的起伏起来。 奏本的内容并不冗长,满打满算不过百余字,但朱由校却是足足用了半炷香的功夫方才将其恋恋不舍的搁置在案牍之上,有些颤抖的感叹道:\"不愧是朱燮元,不愧是孙传庭!没有让朕失望!\" 言罢,朱由检便是重重的拍了拍案牍,胸口起伏的愈发厉害,距离大明天子最近的王承恩甚至敏锐的发现,天子的眼眸深处竟是隐隐有晶莹在闪烁。 自从被指派为\"信王陪读\"以来,王承恩从未见过朱由检如此失态,甚至比\"锦州大捷\"的时候还要激动。 虽然心中有些狐疑,但王承恩却是不敢多瞧,只是口中不断恭贺道喜,毕竟这\"奢安叛军\"肆虐西南大地数年之久,实在是令得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如今终是得到了妥善解决,也算是了却了朝廷的一桩心事,还能极大的振奋人心,震慑肆虐辽东大地的建州女真。 毕竟这建州女真早些年也不过是\"奴儿干都司\"的寻常土司罢了,其存在的历史远远无法与传承千年的水西安氏相提并论。 似这等历史\"源远流长\"的土司都败亡于朝廷之手,只怕辽东的建州女真也嚣张不了几日了。 又是小心翼翼的陪着天子寒暄了片刻,司礼监秉笔便是趁着天子失神的当口,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如此\"紧俏\"的军报,定然瞒不过于内书房当值的几位阁老大臣们,说不定这些衮衮诸公已然在前来面圣的路上了。 他身为司礼监秉笔,还是要代表天子亲自去迎一迎。 没有理会悄然告退的司礼监秉笔,情绪稍稍平复的朱由检重新拿起了被其搁置在案牍上的奏本,一字一句的摩挲着,就好似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虽然\"奢安之乱\"在后世的名声远不如浩浩荡荡的农民起义及建州女真那般响亮,但其对明帝国造成的影响及负担却是丝毫不差。 在原本的历史上,明帝国向西南大地倾斜了无数人力无力,耗时十余年,直至崇祯十年,才彻底将西南平定。 但就在朝廷忙于平乱西南的时候,本是微不足道的\"农民军\"也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迅速壮大,并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严格来说,倘若没有西南叛军分担明帝国的注意力及资源,陕北的农民军乃至于辽东的建州女真,都不会如此\"顺利\"。 眼下\"奢安叛军\"尽皆全军覆没,对于朱由检及其身后的大明朝廷来说,不单单是结束了当地土司叛乱那么简单,其更意味着大明朝廷重新于西南大地树立威信,维系后方的稳定。 从始至终,朱由检都没有指望着西南土司能够出钱出粮,帮助朝廷平定建州女真,他只是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能够让他从容不迫的对付冉冉兴起的建州女真。 现在来看,四川巡抚朱燮元及贵阳知府孙传庭非常完美的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 如此一来,他便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以对付即将肆虐大明的\"内忧外患\"。 再度将奏本搁置在身前的案牍,朱由检示意身旁的随侍宦官为自己重新斟满一杯凉茶。 嗅着扑面而来的茶香,朱由检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压在心头之上的一块巨石终是落地,心情异常舒畅。 似这等捷报,越多越好。 第247章 捷报至 (下) \"臣等,见过陛下。\" 耳畔旁骤然响起的问候声将正在假寐养神的朱由检自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抬眼望去,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已是去而复返,正恭恭敬敬的立于案牍左侧,堂中则是跪着一地红袍。 \"众卿平身。\" 轻轻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昏沉尽皆抹去,朱由检便是摆了摆手,示意身前的众臣起身。 为表尊敬,朱由检还欠了欠身,于空中做了一个虚扶的手势。 事关边镇,内阁首辅李国普在收到奏本的第一时间,便领着当值的堂官们一同进宫面圣。 现如今,乾清宫暖阁之中,除却三名阁臣之外,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及礼部侍郎徐光启均是赫然在列。 在京的\"帝党\"中,除却工部侍郎毕懋康忙于军器局事物,不能及时赶回来面圣之外,朱由检的诸多心腹们皆是齐聚于此。 \"陛下,\"内阁首辅李国普缓缓于座位上起身,冲着案牍后的天子躬身见礼,主动进言:\"水西叛军全军覆没,水西宣慰使安位已是上书向朝廷乞降,还望天子示下。\" 出乎众人的预料,内阁首辅并没有率先提及最为紧俏的\"论功行赏\",而是讨论起了西南的战后事。 闻言,案牍后的朱由检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 这便是朝中没有\"党争\"的好处,若是放在神宗末年亦或者先帝在位时期,怕是朝中大臣最为关心的并不是如何善后,而是\"论功行赏\"。 \"卿家的意思呢?\" 抿了一口凉茶,朱由检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内本是有些轻松的气氛瞬间便是为之一紧,李国普的呼吸也是为之一促。 他原本想着,既然\"水西叛军\"全军覆没,贼酋奢崇明及安邦彦父子又是尽皆伏诛,\"水西宣慰使\"的位置便不用动了。 毕竟那宣慰使安位年幼无知,过去数年始终没有机会染指族中大权,应与\"谋逆\"之事牵扯不深,而且水西安氏终究于贵州当地传承千余年,势力错综复杂。 若是朝廷顺势将其连根拔起,难免令得其余土司心中升起\"兔死狐悲\"的念头。 但听天子这意思,是打算赶尽杀绝了? 一念至此,李国普便是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两位阁臣以及沉默不语的兵部尚书。 \"陛下,\"犹豫片刻,兵部尚书王在晋终是缓缓起身,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拱手说道:\"西南自古以来便是边陲之地,其境内土司畏威而不怀德。\" \"纵然那水西宣慰使年幼无知,也不可如此轻易将其赦免。\" 言罢,兵部尚书便是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案牍后的天子,毕竟\"播州之役\"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实在是不敢高估这些土司的\"忠义之心\"。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中原王朝都不断的对边陲之地倾注资源,却始终没有显着的效果,境内依旧是土司林立。 此等状况,已然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放任这些土司们\"拥兵自重\"并不是一个明智的法子。 至于如何解决这些反叛土司的善后事宜,历史上同样早已给出了答案,便是\"改土归流\"。 \"此言甚好。\" 就在众臣想入非非的时候,大明天子朱由检斩钉截铁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众人的耳畔旁炸响。 \"已然入川的白杆军士卒便不用回京了,一分为二,分别坐镇永宁及贵阳府。\" \"撤销水西宣慰使,改设水西州,置兵备道。\" \"贵阳知府孙传庭晋升为贵州巡抚,提督贵州军务。\"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中,只剩下朱由检清冷的声音在悠悠回荡,满堂朱袍均是目瞪口呆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迟迟不发一句,就连态度最为\"激进\"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双拳紧握,不置一词。 天子的真实意图已是昭然若揭,并不打算仿照\"播州之役\"的旧例,将反叛土司的领地分赐给当地立功的土司,而是打算由朝廷直接控制。 但是朝廷如此强硬的态度,就不怕激起西南其余土司们的反叛之心吗?更何况以眼下朝廷奢靡的财政,真的还负担的起大军的开支吗? \"众位爱卿的意思呢?\"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其凌厉的眼神在身亲每一名心腹众臣的脸上缓缓掠过,是对方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颅,不敢与天子对视。 \"陛下圣明。\" 不多时,次辅刘鸿训的声音悠悠响起,其余沉默不语的朝臣方才后知后觉般躬身应是,但眼眸深处却是不约而同的涌现了一抹复杂之色。 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天子便由\"势单力薄\"的稚嫩天子成长为\"乾纲独断\"的中兴之主。 这前后反差,实在是过于巨大。 \"陛下,微臣斗胆..\" 就在阁中大臣众口铄金的时候,一道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悄然响起,引得司礼监秉笔勃然变色。 究竟是谁,竟是这般没有眼力见? \"陛下,太仓库实在是空虚的很,怕是无力负担朝廷于西南驻军的开支...\" 迎着朱由检凌厉的眼神,户部尚书毕自严硬着头皮,有些断断续续的说道。 他又何尝不知晓朝廷于西南驻军的意义,但其所掌管的太仓库实在是空虚的很,拿不出多余的钱粮。 毕竟白杆军士卒从某种角度来说,乃是石柱土司秦良玉的\"私兵\",昔日在川中奉召平乱的时候,朝廷也不用负担其军费开支。 但若是朝廷裁撤水西宣慰司,改设水西州,并置兵备道,朝廷便需要给这些士卒发军饷了。 \"无妨,钱粮的事,朕会想办法。\" 像是早就猜到会有如此一幕,案牍后的天子没有露出半点迟疑之色,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瞧其架势,好似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一般。 \"既如此,臣没有异议。\" 闻言,户部尚书毕自严便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便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但其惊疑不定的眸子却与天子一般,下意识的望向西南方向。 作为朱由检的心腹众臣,他多少猜到了了朱由检的底气所在... 第248章 蜀王的抉择(上) 七月初一,成都府。 自从前些天捷报传来,作为千百年来,四川精华所在的\"成都府\"便是陷入了一阵狂欢之中。 虽然对朝廷王师及四川巡抚朱燮元抱有绝对的信心,但是当\"奢安叛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之中,川中百姓仍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毕竟那水西土司可是在贵州传承千年不止,又有鸭池河及天柱峰这等鬼斧神工的天堑依为屏障,其实那般好赶尽杀绝的。 但是朝廷的邸报白纸黑字说的清清楚楚,自是不容城中百姓质疑,遑论昨日太阳落山之前,坐镇永宁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亲自领兵回到了成都,顺理成章的击溃了城中的一切谣言。 ... 卯时刚过,微微泛白的天色被一片稀薄的晨雾所笼罩,城中的街道上已是行人寥寥,倒是占据了城郭将近一半的\"蜀王府\"时不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成都蜀王府始建于洪武十五年,以南京故宫为蓝本,前后历时八年方才建成。 此时蜀王府的外侧,密密麻麻分布着数百名刀剑出鞘的士卒,这些人神情冷凝,警惕的盯着周遭的一切。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梭巡走动的士卒并非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王府侍卫,而是一群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正规军\"。 越过王府正门,府中梭巡走动的\"正规军\"人数丝毫不减,反倒是当值的宫娥内侍及王府侍卫们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一座蜀王府,唯有位于内廷的承运殿灯光通明。 行至承运殿左右,于此地梭巡走动的侍卫们已是被一群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们所取代。 若是眼前一幕被外人所知晓,定会迅速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毕竟锦衣卫在这大明朝意味着什么,可无需多余的介绍。 ... \"放肆,你骆思恭莫不是在威胁本王?\" 承运殿中,一身常服的蜀王朱至澍又惊又恐的咆哮道,殿中雍容华贵的地摊上还散落着茶盏的碎片。 约莫小半个时辰前,他被府中内侍于睡梦中唤醒,随后便是骇然的发现,自己的王府中竟是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由寻常官吏敬而远之的锦衣卫,也有声名狼藉的东厂番子,更有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四川巡抚朱燮元。 \"王爷言重了,卑职不敢。\" 不多时,身穿斗牛服,已是有些上了年纪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的朝着上首的蜀王朱至澍拱手说道,但话语间却是没有太多的敬意。 至于另一侧面白无须的宦官则是更加\"淡然\",面对着盛气凌人的蜀王,竟是连头都懒得抬起,反倒是百无聊赖的吧唧了一下嘴巴。 见得殿中的锦衣卫指挥使态度竟是如此倨傲,于成都府只手遮天的蜀王朱至澍愈加惊怒,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殿中其余两名躬身而立的汉子。 \"朱燮元,林兆鼎,这锦衣卫番子无视朝廷律法,无故深夜擅闯宫禁,罪同谋逆。\" \"你们二人,莫不是打算视而不见?\" 也许是真的于成都府作威作福惯了,蜀王朱至澍对于代天巡狩的四川巡抚及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四川总兵林兆鼎也没有半点敬意,竟是直呼其名讳,宛若呼来唤去的府中下人一般。 闻言,一袭红袍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便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眼眸深处也涌现了一抹厌恶之色。 前些年的时候,这蜀王朱至澍便仗着其宗室亲王的身份,强行将其\"赶出\"了成都府,使其退而求其次,屯兵永宁城。 眼下态度竟是还这般倨傲,难不成真以为他没有半点脾气? \"蜀王爷,好大的脾气呐。\" 赶在四川巡抚朱燮元发声之前,始终沉默不语的黑袍宦官终是上前一步,面带不屑的讥讽了一句。 言罢,不待蜀王朱至澍有所反应,这位宦官便是微微欠了欠身,朝着身旁的四川巡抚朱燮元及四川总兵林兆鼎行了一礼,以表敬意。 旁人不清楚四川巡抚朱燮元于天子心中的地位,但他作为天子的\"心腹近臣\",自是再清楚不过。 至于其身旁的四川总兵林兆鼎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使得川贵无数百姓免遭战火之乱,自然也受的起他这一礼。 \"放肆,你是何人!\" 见到殿中几人对于自己的呵斥竟是当做了耳旁风,甚至这其貌不扬的老人还敢出言讥讽,一身常服的蜀王朱至澍脸上的惊怒之色更甚。 莫说他袭爵蜀王以来,纵然是他尚未袭爵的时候,也没人敢如此轻视于他。 与气急败坏的朱至澍不同,其身旁战战兢兢的蜀王府总管太监心中倒是咯噔一声,本就白皙的面容又是惨白了不少。 虽然与刚刚作声的黑袍人素未相识,但他却是那黑袍人举手投足间的细微动作以及近乎于沙哑的声音,隐隐推测出其身份。 十有八九,这名桀骜不驯的黑袍老人便是与他一般的\"宦官\"。 放眼整个大明朝,有底气讥讽蜀王朱至澍的宦官可谓是屈指可数,日日夜夜陪伴在天子身边的司礼监秉笔自是有这个资格。 但司礼监秉笔是何等身份,自是不可能离开中枢,出现在三千里外的成都府。 除却权势滔天的司礼监秉笔之外,这大明朝有底气对蜀王朱至澍的呵斥视而不见的宦官可就不多了,更别提这宦官还敢主动出言讥讽,甚至其站立的位置,就连四川巡抚朱燮元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都是隐隐以其为首。 一念至此,垂垂老矣的蜀王府总管太监便是面露惊恐之色,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心中涌现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难不成是昔日那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到了? 像是猜到了老太监心中的想法一般,迎着蜀王朱至澍惊怒的眼神,其貌不扬的黑袍老者便是自嘴角挤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唇齿轻启。 \"奴婢,魏忠贤。\" 第249章 蜀王的抉择(下) \"奴婢,魏忠贤。\" 似是一道狂风掠过一般,承运殿中本是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便是为之一冷。 气急败坏的蜀王朱至澍更是身形一滞,下意识的跌坐在身后的王位之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殿中这其貌不扬的老狗竟是昔日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 天子不是登基之后便将其罢黜了么,为何其仍存活于世? 人的名,树的影。 虽然知晓面前的魏忠贤已然不是昔年权倾朝野,执掌生杀大权的\"九千岁\",但一脸惊恐的蜀王朱至澍仍是觉得浑身上下为之一冷,呼吸急促。 过了好半晌,面色隐晦不定的蜀王朱至澍方才缓过了神,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惧,故作镇定的说道:\"就算你是魏忠贤,本王也不怕你。\" \"尔等深夜扣阙,擅闯王府禁地,罪同谋逆,本王要上书天子,将尔等这等不法之徒统统绳之以法。\" 言罢,胸口起伏不定的蜀王便是哆哆嗦嗦的于王位上起身,并在身旁老太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朝着后殿而去。 归根结底,自己也是世袭罔替的宗室亲王,这里又是自己的蜀王府,他就不信身后的那几人还真的敢\"以下犯上\"。 见状,\"九千岁\"魏忠贤脸上的讥讽之色更甚,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鄙夷,他如何瞧不出蜀王朱至澍这是心虚的表现。 但不管怎么说,深夜擅闯王府禁地都是好说不好听,若是真的将此事捅出去,闹到天子那里去,只怕谁都讨不了好。 尤其是自己眼下还是\"戴罪之身\",若是令得天子折了颜面,过去这些天辛苦赶路的辛劳不就打了水漂了吗? \"蜀王殿下。\"赶在朱至澍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视线之中,魏忠贤阴冷的声音悠悠响起:\"奴婢听说王爷无视天子圣谕,延误军机,险些将川贵无数百姓置于危难之际。\" \"也不知这个罪名,王爷担不担得起。\" 虽然成都距离京师三千里不止,但蜀王朱至澍爱财的名声却是远近皆知,莫说手中已是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没有真凭实据,他也敢\"诈上一诈\"。 原本正在急匆匆的朝着后殿而去的蜀王朱至澍闻听此话,身形顿时为之一滞,摇摇晃晃的转了过来:\"什么延误军机,本王不知晓你这阉人在说些什么。\" 蜀王朱至澍的声音虽然还算沉稳,但其不断起伏的胸口及涨红的脸色却是出卖了内心。 如若不是心中不安,似他这等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宗室亲王岂会耐着性子,与这些\"不速之客\"做些口舌之争。 \"没有吗?\" \"奴婢倒是记得,天子应是下了圣谕,要求王爷先行垫付川中士卒的军饷开支..\" \"那估计便是闹了些许误会,奴婢定然会好好侦查一番,还王爷一个清白。\" \"只是奴婢却想提醒王爷一句,皇明祖训可是说的清清楚楚,抗旨不尊等同谋逆...\" 一袭黑袍的魏忠贤微微躬身,言辞虽然不如刚刚那般咄咄逼人,但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却是更甚,令得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都是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昔日\"九千岁\"魏忠贤权倾朝野的时候,就连他这位历经三朝,备受宠信的\"天子鹰犬\"都要退避三舍,主动将手中的权柄让了出来。 如今来看,的确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魏忠贤!你这等人人得而诛之的阉人竟敢恫吓本王?\" 蜀王朱至澍不知晓是惊恐还是害怕,其声音竟是瞬间提高了不少,于幽静的承运殿中悠悠回转,但其身形却是立于原地,脚步再也没有移动分毫。 \"王爷言重了,奴婢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像是听不到朱至澍的训斥一般,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魏忠贤神色依旧如常,只是微微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说道,但眼眸深处却是有一抹杀意转身即逝。 离京之前,天子交代的清清楚楚,若是蜀王朱至澍\"知趣\",便可饶其一命;若是其依旧沉迷不悟,便以雷霆手段将其拿下。 大明立国两百余年,这些如蛀虫一般在蚕食大明国本的\"宗室藩王\"其实没有太多存在的价值了。 见得魏忠贤笃定的神情,面色惨白的蜀王朱至澍不由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口中干涩异常。 若是昔日前来传旨的,仅仅是没有经过内阁\"披红\"的中旨,他还可以找些牵强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昔日那圣旨他瞧的清清楚楚,乃是经由内阁亲自披红的圣旨。 若是严格论起来,他将其视为不见的行为,还真的算是\"抗旨\",更别提圣旨的内容乃是令其先行垫付大军开支,更是将事情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朱至澍越想越是害怕,只觉得好似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前段时间就藩于大同的代王府仅仅是与通敌的\"范家\"扯上了些许关系,便被心狠手辣的崇祯皇帝废黜其王位,贬为庶人。 \"兴许是昔日王爷身体抱恙,府中不懂事的下人自作主张,对于天子的旨意瞒而不报?\" 就在朱至澍心乱如麻的时候,一道沙哑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在其耳畔旁响起。 \"对对对,本王是被下人所蒙骗,没有抗旨不尊的意思。\" 像是即将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了一个浮木一般,朱至澍骤然于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光彩,迫不及待的说道。 \"如此,王爷便是仅仅是失察的罪名了。\" \"上书请罪,降为郡王,罚没白银一百万两及成都府周边两万亩土地,却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微微一笑过后,魏忠贤便是将天子提前交代的\"底线\"托之于口,如若不是天子登基时日尚短,于宗室中的\"地位\"尚有些浅薄,惩罚绝不会如此之轻。 \"何至于此..\" 闻言,朱至澍眼眸深处才刚刚涌现的些许光彩便是迅速黯淡下去,他蜀王府素有\"宗室最富\"的名号,一百万两白银及两万亩土地虽然有些肉疼,但远远达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唯有这\"降为郡王\",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既如此,王爷好自为之吧。\" 见朱至澍面露挣扎之色,魏忠贤也不与其争辩,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便是转身离去,殿中几人也是纷纷跟在其身后。 \"慢着,本王答应!\" 就在魏忠贤等人即将迈出承运殿的时候,朱至澍近乎于哭嚎的声音终是响起。 与自己的性命相比,降爵为郡王便没有那般难以接受了... 第250章 反应(上) 七月初三,距离成都府千里之遥的水西老寨。 低垂的穹顶之下,往日里的热闹景象已是消失不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生冷的街道上,入目尽是刀剑出鞘的水西狼兵,像是目的明确一般,挨家挨户的搜查着什么,不时便有惨叫声传来。 位于老寨深处的\"宣慰使\"衙门中,一名瞧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尚有些青涩的夷人当仁不让的居于上首,脸上不时闪过一抹怅然之色。 因为天色尚未大亮,光线有些昏暗的缘故,官厅的角落处摆放了几个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盆,将上首青年的脸色映衬的愈发隐晦不定。 \"报!\"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官厅中持续多久的沉默,一名面色兴奋的夷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拱手禀报道:\"安邦彦的余孽已是尽数伏诛。\" 闻声,居于上首的年轻夷人便是猛然起身,脸上涌现了一抹狂喜之色:\"好!做的好!\" 自己虽是名正言顺的\"水西宣慰使\",但安邦彦终究执掌水西大权多年,族中死忠不知凡几,如若不趁着其身死伏诛的当口,将这些余孽尽数铲除,日后难免有些麻烦。 又过了少许,官厅中一名明显上了年纪的夷人缓缓起身,先是瞧了瞧位于上首的青年,方才有些迟疑的问道:\"奢社辉呢,可是看管起来了?\" 此话一出,官厅中的气氛便是为之一肃,本是面露激动之色的夷人们皆是屏气凝神,隐去了嘴角的笑容,就连坐在上首的青年夷人也是面色复杂,胸口起伏的厉害。 \"回长老,奢夫人自缢了..\" 先是瞧了瞧面色复杂的青年,跪在堂中的夷人方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道,眉眼之间满是惧色。 哗! 虽然众人心中对于此等结果皆是\"乐见其成\",但表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分毫,毕竟说一千道一万,这奢社辉也是现任水西宣慰使的生母。 \"好生安葬吧...\"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夷人有些颤抖的声音方才于官厅中悠悠响起,使得跪在堂中的夷人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躬身应是之后,便是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兴许是知晓青年心情不佳,官厅中的夷人们也没有出言打扰,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等待着。 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上首的青年夷人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于脑海中默默回想起关于自己母亲的一切。 他叫安位,乃是上任水西宣慰使的嫡子,众人口中的\"奢社辉\"则是他的生母。 但与寻常家庭的\"母子情深\"不同,他的童年记忆中,并没有多少关于\"母亲\"的身影。 因为阿爸去世的早,水西族中的大权便被自己的母亲与水西大长老安邦彦所占据。 自己虽是名义上的\"水西宣慰使\",但待遇却不如寻常的水西族人,就连生命安全都不能得到足够的保证。 约莫在神宗末年,大明辽镇局势崩塌,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正式起兵反明。 消息传来,本就野心勃勃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就像是嗅到腥味的猫一般,瞬间兴奋了起来。 无独有偶,永宁宣抚使奢崇明早有反意,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达成了\"同盟\",而维系这\"同盟\"的纽带,恰恰就是自己。 自己的母亲叫奢社辉,乃是永宁宣抚使奢崇明的胞妹,故而肆虐川贵大地多年的\"奢安叛军\"便是顺理成章的出现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愈发不满安邦彦把控族中大权,但碍于母亲的颜面及安邦彦对族中的掌控程度,只得将这种不满藏在心中。 约莫在一个月前,终是被蛰伏多年的自己找到了机会。 大长老安邦彦出征不利,于永宁城外折戟沉沙,不得不领兵回援贵阳,与自己的\"亲娘舅\"奢崇明困兽犹斗。 消息传回水西老寨之后,安位当机立断的软禁了自己的母亲,并联合族中同样不满安邦彦的族人们迅速封锁了鸭绿江畔,阻断了安邦彦的退路,并且舍近求远,上书云南巡抚谢存仁,向朝廷乞降。 \"既然朝廷已是赦免了我等的罪责,与安孝良那边的书信便尽皆烧了吧,不要留人口舌。\" 约莫半炷香过后,呼吸急促的安位终是平复好了情绪,朝着官厅中的众人吩咐道。 他口中的\"安孝良\"同样是水西安氏的族人,乃是四川乌撒府的土官,虽然其本人早在天启年间便死于乱军之中,但乌撒府仍在其子嗣的掌控之中。 前段时间,安邦彦强闯织金关的时候,便曾主动联系乌撒府那边,并且\"借\"来了不少夷兵。 \"族长放心..\" 闻言,官厅中的夷人们皆是一愣,随后方才后知后觉的拱了拱手,眼神愈发复杂。 自家的\"宣慰使\"这是铁了心要当朝廷的\"忠臣良将\"呐。 \"记得向巡抚大人上书,就说我水西安氏愿意大义灭亲,替朝廷讨伐不臣的乌撒府。\" 兴许是猜到了众人心中所想,安位很快便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缓缓说道,脸上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 \"族长,\"犹豫片刻,一名上了年纪的夷人缓缓起身,有些迟疑的说道:\"我等刚刚投降大明,朱燮元不见得相信我等,让我等出兵呐。\" \"更何况我水西大军死伤惨重,眼下最需要的便是休养生息,不易再动刀兵呐!\" \"放肆!\"位于上首的安位骤然变色,骤然呵斥道:\"巡抚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够直呼的?\" 当真是\"嚣张跋扈\"惯了,这些族人还以为他们水西乃是昔年那个拥兵自重,就连朝廷都不敢与他们交恶的土司? 大明天子的圣旨说的清清楚楚,裁撤水西宣慰司,改设水西州,倘若他们不\"知趣\"些,怕是这初代知州的位置都落不上他们的头上。 \"族长说的是!\" 大惊失色下,刚刚说话的夷人忙是躬身请罪,脸上涌现了一抹骇然之色。 没有理会身旁面色大变的族人们,安位只是将复杂的眸子投向了京师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朝廷真不怕引起西南土司的反弹吗..\" 第251章 反应(中) 与水西老寨的紧张气氛不同,云南境内的昆明府城却是一片欢喜。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犹如百足之虫,始终死而不僵的\"奢安叛军\"并没有像前几次一样,受挫之后,便是从容不迫的退回到水西老寨休养生息,而是在贵阳城外便官兵们尽数全歼。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瞬间便是点燃了昆明府城军民的激情,\"奢安叛军\"的全军覆没不仅保证了云南的安稳,还极大的震慑了云南境内同样拥兵自重的土司们。 这几日,不断有土司派遣使者来觐见云南巡抚谢存仁及黔国公沐启元便是最好的证明。 正因如此,本就热闹异常的云南府城愈发喧闹,城中的茶楼酒肆均是人满为患,肆意庆祝着朝廷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一时间,城中的说书先生倒成了\"抢手货\",引得无数人追捧。 ... ... 日头西沉,夜色已是悄悄降临,但现任黔国公沐启元却是毫无睡意,面色隐晦不定的坐于书房之中,周边的随从们皆是战战兢兢,不敢出言打扰。 作为\"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沐启元可谓是昆明城中最为显赫的人物,就连巡抚衙门内,那位代天巡狩的巡抚大人也是多有不及。 但就是身份如此显赫的黔国公,已是一脸辗转反侧多日,府中的气氛着实有些剑拔弩张。 \"谢存仁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一介酸儒,就敢在本公面前拿大!\" 半晌,面色铁青的沐启元终是开口,微微颤抖的声音中满是愤恨:\"若是放在国朝初年,本公便敢直接拿了他!\" 此话一出,书房中本就凝重的气氛愈发低沉,于角落处伺候的小厮婢女们均是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公爷,慎言!\" 立于沐启元左侧,一名管家模样打扮的中年人闻言便是一惊,先是挥手将书房中的下人屏退,随后方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沐启元口中的\"酸儒\"可是代天巡狩的云南巡抚,似这等封疆大吏,就连京师的天子都不敢轻易将其\"拿下\",自家公爷的这番言辞若是宣扬出去,定然会引来一番轩然大波。 \"怕什么!\" \"我沐家替朱明坐镇云南两百余年,劳苦功高!区区一介酸儒,也敢对本公冷言冷语?\" 不顾中年管家愈发难看的脸色,黔国公沐启元的言辞愈发\"尖锐\",好似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言论的不妥。 \"本国公身上好歹也挂着镇南将军印,这谢存仁竟是敢不与本国公商议,便征调官兵把守乌蒙府!\" 沐启元的脸色愈发狰狞,不顾身前瑟瑟发抖的中年管家,一顿破口大骂。 早在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时,朝廷便没有在云南单独设立总兵,而是以黔国公兼任,悬挂\"镇南将军\"印玺。 就在中年管家战战兢兢,浑身剧烈颤抖的时候,情绪激动的沐启元也渐渐冷静下来,有些惨白的面容上呈现了近乎于病态的潮红,胸口也是不断的起伏。 虽然云南巡抚谢存仁没有明说,但他多多少少猜到了其态度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的原因。 十有八九,只怕是朝廷那边,知晓了自己在\"奢安叛军\"势头正盛的时候,称病在家的举动,继而引得紫禁城中的天子不满,否则谢存仁定然不敢如此\"强硬\"。 现如今,浩浩荡荡的\"奢安叛军\"尽皆伏诛,水西宣慰司安位也是上书向朝廷请降,自己就算是想要\"迷途知返\",也没有了机会。 更要紧的是,朝廷竟裁撤水西宣慰司,将其改土归流,专门设立兵备道衙门,并以白杆军士卒驻守。 如此手段,毫无疑问会极大震慑云南境内的土司,继而保证云南的稳定,但却从一定程度上削减了\"黔国公\"府的威势。 尤其是想到云南巡抚谢存仁对其敬而远之的态度,沐启元便是气不打一出来。 莫提国朝初年,就算是昔日他祖父掌权的时候,朝廷对他黔国公府也是多有依仗,怎么偏偏到了他这里,就开始削减其权势? 不行,他定然不能坐以待毙。 \"来啊,吩咐下去,明日本国公要去军营探视!\" 归根结底,朝廷还是没有免了自己身上的\"镇南将军\",自己仍是云南境内众多士卒名义上的\"顶头上司\"。 两百余年的传承下来,黔国公府对云南境内诸多卫所的影响早已根深蒂固,可不是云南巡抚谢存仁用些小手段就能够抹除的,更别提,他们黔国公府手中还握有一张\"底牌\"。 \"日后再有土司前来拜会,本公亲自宴请。\" 因为一向对\"政事\"不感兴趣,这段时间前来府上拜会的土司使者均被沐启元寻了个由头给打发了。 \"国公!\" 像是受到了极大惊讶一般,本就面色惨白的中年管家瞬间跪倒在地,长大了嘴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视察军营,宴请土司,自家国公要做什么? 尤其是联想到刚刚沐启元大逆不道的言论以及怒气冲冲的态度,中年管家便是如坠冰窖。 难不成自家国公还以为如今的\"黔国公府\"乃是国朝初年,令得周边土司皆是闻名丧胆的存在吗? 随着上任黔国公沐昌祚的离世,\"黔国公府\"对于各地土司的震慑已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近些天土司不断谴派使者来见,也是看在朝廷王师的份上,与他们黔国公府没有半点关系。 见得身前管家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沐启元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反应了过来,又惊又恐的嚷嚷道:\"荒唐,你在想些什么!\" 他刚刚不过是发些牢骚,岂会真的对抗朝廷? 与南京城中那些醉生梦死的勋贵相比,他们黔国公府仅剩下的优势便是朝廷的招牌与\"世镇云南\"的许诺。 言罢,沐启元也没有理会如释重负的中年管家,便是跌跌撞撞的出了书房,用仅容自己一人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大明的天,早就变了...\" 第252章 反应(下) 七月初五,宁远城。 天色才刚刚大亮,位于宁远城最中间的\"祖府\"便是府门大开,现任家主祖大寿领着堂弟祖大乐及几名随从,神色匆匆的朝着不远处的兵备道衙门而去。 一些早起的百姓们见状纷纷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面露不可思议之色,自从广宁陷落,朝廷耗费巨资打造\"宁锦防线\"以来,祖家便是这宁远城中高高在上的人物,何尝将城中的兵备道衙门放在眼中。 就连昔日辽东巡抚毕自肃亲自坐镇的时候,也没见得\"祖大爷\"主动前去拜谒,今天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难不成就因为现任的兵备道乃是前任辽东巡抚周永春?倒是听说这位周大人曾是\"祖大爷\"的顶头上司,对其有提携之恩。 可是这位周大人就任宁远兵备道,巡抚宁远城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没见\"祖大爷\"态度这么殷切啊? 对于城中百姓的疑惑,众人口中的\"祖大爷\"自是无心理会,他只是面色凝重,脚步沉重的朝着兵备道衙门而去,身后的随从手中还提有不少礼物。 ...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在众多百姓敬畏的眼神中,兵备道衙门紧闭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祖大爷\"一行人面色带笑的大步出门,瞧上去心情颇为不错。 但是一些心思机灵的百姓却是敏锐的观瞧到,当身后大门关上的时候,\"祖大爷\"脸上的笑容便是瞬间消失不见。 对于\"祖大爷\"的反常举动,莫说城中百姓摸不到头脑,就连府中的下人也是议论纷纷,琢磨着自家大爷这是什么了。 进到府中,迫不及待的屏退了一众下人,祖大寿方才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意味深长的问道:\"奢安叛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可是真的?\" \"贼酋的头颅不日便将运抵京师,消息早就传开了。\" 与祖大寿面容有三分相似的祖大乐也瞧上去也是有些不太高兴,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本以为有西南土司于当地犯上作乱,能够如往年那般吸引朝廷注意力,他们这些\"将门世家\"的尴尬地位也能够有改善。 哪成想天不遂人愿,这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轰轰烈烈的\"奢安叛军\"便是全军覆没,甚至贼酋奢崇明及安邦彦都是被砍了脑袋。 如若不是朝廷八百里加急做不得假,祖大乐定然会对此等消息嗤之以鼻。 \"居然打赢了...\" 闻言,祖大寿脸上的表情愈发深邃,声音也是有些森严。 如若不是朝廷打了胜仗,他们兄弟二人岂会上赶着前方兵备道衙门给周永春见礼,打听其中细节。 只是这周永春也是个\"笑面虎\",对于他们兄弟二人送上的礼物照单全收,但是具体细节却是只字不提。 \"大兄,这西南土司若是倒了,朝廷的注意力可就尽数集中在咱们这边了..\" 就在祖大寿为之失神的时候,祖大乐有些沙哑的声音也是悠悠响起,脸上的郁闷之色更甚。 以他们祖家在京师的\"门路\",竟是对西南战事的具体细节毫无知情,简直是匪夷所思。 要知晓,这北京城可没有一面不漏风的墙,宛若筛子一般,莫说他们这些手眼通天的\"将门世家\",就连偏居一隅的建州女真在京师都有不少门路。 可这一次却是毫无所得。 \"女真人那边有动静吗?\" 阴沉的点了点头,祖大寿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惊疑不定的问道。 他隐约记得,西南战事刚起的时候,建奴国内也是一片哗然,女真大汗皇太极甚至将征讨蒙古部落的多尔衮一并召回,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 \"安静的不像话。\" 瞥了一眼面色隐晦不明的堂兄,祖大乐声音中的苦涩更甚。 这建州女真虽然已是正式建国,但仍更改不了骨子里的\"强盗\"本性,昔年其攻陷广宁的时候,便是瞅准了\"奢安叛军\"于西南势大,朝廷无力分心的当口。 现如今西南战事如此顺利的解决,这些一向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女真人岂会蠢蠢欲动。 要知晓,女真国内仍是危机重重,皇太极的汗位也不算稳定,哪里有胆子兴兵来犯。 \"唔。\" 不置可否的长舒了一口气,祖大寿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京师所在的方向,他虽然没有打探到西南战事的细节,但也听说紫禁城中的天子提前做了诸多手段,例如擢升一名吏部主事为贵州知府,并提前将身经百战的白杆军士卒派回了川中。 更要紧的是,天子竟是对就藩于成都的蜀王动手了? 一念至此,祖大寿便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惧色。 自太祖朱元璋建国以来,除却建文时期因为削藩,曾对宗室藩王下手之外,历代大明天子都极少对身份尊贵的宗室藩王动手。 但是紫禁城中继位不足一年的那位小天子却是有所不同,就是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前后对代王及蜀王动手。 他这是想要做什么,将天捅一个窟窿出来吗? \"大兄,锦州那边又来信了,声称非战时,不必于后方督战...\" 迎着堂兄有些不善的眼神,祖大乐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道。 锦州距离宁远前后不到百里的功夫,他们能够收到消息,辽东巡抚毕自肃自然也能。 估计也正因为如此,那位巡抚大人的态度方才如此\"强硬\"。 \"呵..\" 出于祖大乐的预料,身前的堂兄闻言并没有雷霆大怒,而是自脸上挤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果真是变天了呐。\" 没有理会一脸疑惑之色的堂弟,祖大寿缓缓于座位上起身,随后便是踉踉跄跄的朝着内宅而去。 如今辽东的局势已是愈发明朗,身后的山海关有马世龙坐镇,身前的锦州有辽东巡抚毕自肃坐镇,就连自己的\"老巢\"也有周永春从旁虎视眈眈。 本以为能够凭借着西南战事,缓解一下自身紧张的处境,如今看来却是有些想多了。 西南犯上作乱的土司已是伏诛,却不知这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第253章 无谷令(上) 同一日,沈阳城。 正是一年中最为燥热的七年,纵然是以\"苦寒之地\"着称的沈阳城也是烈阳高照,日头毒辣的吓人。 但沈阳城中的军民百姓就像是被一盆冷声浇灌全身一般,心情低落的很,不少人的目光中都透露出惊惧,就连一向趾高气扬的\"满洲勇士\"也是唯唯诺诺,不敢闹出半点乱子。 这一切的根源,皆是因为昨日自\"汗王宫\"流传出的一则传闻:大汗皇太极有意重新颁布\"无谷令\"。 所谓\"无谷令\"乃是昔日老酋努尔哈赤在位时期,有感于国内土地兼并严重,粮食危机日益严重,遂采取的一种惨无人道的屠杀方式。 努尔哈赤用粮谷多否的标准来衡量治下的汉民,下令将所有\"五谷\"之人尽皆捕捉,继而大肆屠杀,用以缓解国内的民生问题。 甚至觉得单单屠杀这些\"五谷\"之人尚不足以从根本上解决八旗勇士的口粮问题,努尔哈赤又将主意打到了国内的\"富户\"身上。 就在一年前,努尔哈赤临终之际,还进行了一次屠杀,将国内的\"富户\"尽数搏杀,强行掠夺他们的财富,用以供养八旗勇士以及维持大军的开支。 不过这一惨无人道的政策在皇太极继位不久便是下令取消,继而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女真国内日益紧张的\"满汉\"矛盾。 只是随着皇太极先后两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女真国内本就不富裕的存粮也是随之被消耗一空。 正因如此,有关于\"无谷令\"的传闻自昨日早些时候于沈阳城中出现之后,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是愈演愈烈。 仅仅一个昼夜的功夫,便是闹得人尽皆知,几乎所有人都是为此担惊受怕,目光也是不由自主的投向位于城中的汗王宫。 ... ... \"大汗,国内存粮眼瞅着就要消耗一空,若是再不想些办法,儿郎们便要被活活饿死了。\" 人头攒动的大殿之中,一身戎甲的塔拜面色狰狞的朝着上首的皇太极嚷嚷道,全然不顾周遭响起的哗然声。 他是努尔哈赤的第三子,年纪仅次于因故被赐死的褚英及大贝勒\"代善\",但其地位着实有些尴尬。 莫说与继位为汗的皇太极相比,就连与近些时间初露峥嵘的多尔衮相比也是远远不如。 迄今为止,他身上甚至连一个\"贝勒\"的爵位都没有,这已导致了他对于上首的皇太极怨气满满。 他虽然不比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那等功勋卓着,但好歹也是追随努尔哈赤左右,兢兢业业多年,战功起码要比多尔衮强上数倍不止。 但皇太极继位已是有一段时间了,却依然对他这位\"长兄\"不闻不问,反倒是对初出茅庐的多尔衮大肆赏赐,这不由得他令心生怨恨。 \"怎么,你麾下的巴图鲁们没有东西吃了?\" 闻声,女真皇太极便是冷哼一声,面色不善的讥讽道,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 对于阿拜充当\"出头鸟\"率先向其发难,他没有丝毫的意外,甚至已然猜到了其动机所在。 无非是对自己不满,被人随意挑唆了两句,便选择向自己发难罢了。 只是这阿拜也不仔细想想,若是其\"忠心耿耿\",自己如何会吝惜区区一个\"贝勒\"的爵位,实在是他太不争气。 昔日老汗亡故的时候,爱新觉罗的一众成员齐聚一堂,共同商议老汗的身后事并推举新汗。 彼时有资格继承汗位的不过寥寥几人,最有资格的莫过于大贝勒代善,但在种种因素下,代善主动退出,并推举自己为汗。 但阿拜却是有些认不清形势,认为代善退出之后,数他在众多兄弟之中年纪最长,竟是妄想角逐女真汗位。 甚至就连自己正式继位为汗之后,这阿拜仍是死不悔改,与三贝勒莽古尔泰眉来眼去,不知死活。 \"大汗言重了,奴才只是忧心国事罢了。\"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女真大汗,阿拜先是一愣,随后便是讥笑一声,不紧不慢的说道。 旁人怕他皇太极,可他阿拜可不怕,更何况刚刚他所陈述的又是不争的事实。 国内的存粮实在是即将告罄,大金已是许久未曾打赢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了。 \"大汗,无论如何,绝不可重新颁布无谷令。\" 兴许是猜到了阿拜紧接着要说什么,立于文臣首位的范文程忙是抢先一步,目光忧虑的说道。 虽然已是过去了一段时间,但他对于努尔哈赤时期的\"无谷令\"仍是忌惮不已,其手段实在是过于残暴。 眼下大金的局势本就称不上稳固,外有明廷针锋相对,内有一众爱新觉罗成员虎视眈眈,若是大汗在局势如此微妙的当口颁布\"无谷令\",只怕国内本就饱受压迫的汉民会彻底不堪重负,奋起反抗。 \"呵,说的轻巧。\" \"难道你想要我等麾下的巴图鲁们活活饿死吗!\" 待到范文程将话说完,面色不善的阿拜便是冷冷一笑,随后猛地将声音提高了不少,令得不少人都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面露不满之色。 他们这些人对于大金国内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虽然局势的确称不上乐观,但也到不了\"饿死\"这般夸张。 毕竟光是昔年攻陷广宁城那一次,便让他们大金获得了无数钱粮,令得彼时的老汗努尔哈赤都是兴奋不已,高呼\"天命在金\"。 管中窥豹,便知晓大金从广宁城中获得了多少粮食。 \"不管如何,无谷令万万不可开!\" 面对着气焰嚣张的阿拜,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范文程也是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但很快便是鼓起了勇气,硬着头皮回怼道。 作为范文程作为倚重的几名心腹之一,范文程自是清楚这些\"宗室\"与皇太极之间微妙的关系,故而纵然心中害怕的很,也不敢露出半点惧色。 见范文程态度竟是如此强硬,阿拜也是一愣,胸口不断的起伏,显然没有料到一向唯唯诺诺的汉人奴才,竟然敢与他针锋相对。 第254章 无谷令(下) \"你这狗奴才,竟敢跟本旗主如此说话!\" 少许的错愕过后,恼羞成怒的阿拜便是一脚揣在范文程的身上,口中唾骂不止。 他虽然没有\"贝勒\"的爵位傍身,但手中也握有少许兵权,乃是正白旗的三位\"小旗主\"之一。 兴许是没有料到阿拜竟是敢当着皇太极的面暴起伤人,猝不及防的范文程竟是滚出好远。 \"放肆,阿拜你好大的胆子!\" 见得心腹众臣被如此\"羞辱\",汗位上的皇太极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怒,骤然于汗位上起身,恶狠狠的盯着稍有些不知所措的阿拜。 虽然阿拜一向性格桀骜,但至多从嘴上抱怨两句,寻常的时候皇太极也全当听不见,但是今日阿拜竟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羞辱素有\"大金智囊\"之称的范文程,这无异于在挑衅他身为女真大汗的尊严。 \"大汗息怒!\" 闻听耳畔旁如惊雷一般响起的呵斥声,气血上涌的阿拜也是迅速的冷静了下来,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向着上首面色狰狞的皇太极请罪。 他们大金以武立国,最是注重\"尊卑\",如若今日汗王宫中没有\"外人\"在侧,倒是还好说一些,偏偏今日因为商议国事,一众爱新觉罗家族的成员及大金的文武众臣皆是齐聚于此,眼睁睁看着自己\"行凶\"。 在大金国内,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自诩为\"大金智囊\"的范文程乃是大汗皇太极的铁杆心腹,与济尔哈朗并称为大汗的左膀右臂。 无论是出于维系自身尊严亦或者为范文程撑腰,想必皇太极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一念至此,阿拜便是汗如雨下,身躯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一双惊疑不定的眸子下意识的投向沉默不语的莽古尔泰。 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靠山\"能够为自己美言两句。 \"大汗息怒,都是为了我大金国事着想,不易大动干戈..\" 像是接收到了阿拜传递过来的求救信号,赶在皇太极发声之前,沉默多少的莽古尔泰便是轻咳一声,充当起了\"和事佬\"。 \"呵..\" 闻言,皇太极便是不置可否的讥笑一声,刚刚阿拜咄咄逼人的时候,可不见莽古尔泰这般\"仗义执言\"。 \"阿拜嚣张跋扈,罚府中禁足十日。\" 虽然心中恨不得将身旁的三位\"和硕贝勒\"除之而后快,但皇太极却是知晓,以他现如今的实力,还无法与这三位功勋卓着的和硕贝勒撕破脸皮。 \"多谢大汗!\" 待到听清楚皇太极对自己的惩罚过后,忐忑不已的阿拜忙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不敢出言争辩。 他刚刚瞧得清楚,脸色铁青的皇太极分明自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杀意。 \"大汗,奴才有话说。\" 正当殿中剑拔弩张的局势稍有缓解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生疏的\"满洲语\"于殿中响起。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名同样是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汉人,规规矩矩的自队伍中出列,跪倒在大殿中央。 呼。 见得此人出列,殿中顿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就连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都是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涌现了一抹复杂之色。 像是听不到殿中悠悠响起的议论声一般,跪倒在汗殿中央的汉人先是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方才自顾自的拱手说道:\"如今我大金民生艰难,奴才自愿为内应,前往皮岛游说东江毛文龙!\" 一语作罢,嘈杂的汗殿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于殿中悠悠回荡。 像是没有料到此人竟有如此言论,纵然是能言善辩的女真大汗皇太极一时间也是有些语塞,迟迟不发一语。 跪在殿中的汉人奴才名叫刘兴祚,乃是辽东本地人氏,早在万历三十三年便主动投奔他们女真,并被父汗努尔哈赤委以重任。 待到万历四十三年,努尔哈赤正式设立八旗制度的时候,刘兴祚便隶属于正红旗。 在过去的二十余年中,刘兴祚始终追随在努尔哈赤左右,立下赫赫战功,逐渐成长为大金国内的重要人物,成为仅次于抚顺额驸李永芳和施吾里额驸佟养性的三号汉官大臣。 尤其是随着几个月前,抚顺额驸李永芳阵亡于张家堡之后,刘兴祚无形之间便成为了大金国内的\"汉官之首\",实力不容小觑。 按理来说,刘兴祚资历如此深厚,应当是新汗皇太极急于笼络的心腹重臣,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势单力薄\"的皇太极非但没有笼络刘兴祚,反而隐隐对其有些疏远,逐渐将其排挤出了权利中央。 \"游说毛文龙作甚。\" 沉默半晌,面色隐晦不定的皇太极终是做声,其凌厉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刘兴祚,似乎能够看穿其内心。 \"回大汗,\"又是一番一丝不苟的礼节过后,刘兴祚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毛文龙拥兵自重,一向以海外天子自居,明廷小天子才刚刚继位,便采取诸多手段掣肘于他,料想心高气傲的毛文龙定然心存不满...\" \"奴才愿为内应,游说毛文龙加入我大金。\" 一番激昂慷慨的陈词过后,殿中的文武众臣均是露出了一抹兴奋之色,呼吸也是微微急促,就连与皇太极并肩而立的大贝勒代善也是微微颔首。 这话倒是不佳,随着时间的流逝,驻扎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心中的野心也逐渐滋生了出来,开始对明廷听调不听宣。 种种表现均是证明了这位手握重兵的明廷大将已然不再像前些年那般\"忠心耿耿\"。 \"准了。\" 不知过了多久,皇太极略显沙哑的声音终是于殿中响起,使得众多朝臣脸上的喜色更甚。 \"奴才遵旨。\" 闻言,跪在地上的刘兴祚也没有露出半点异色,仍是一丝不苟的磕头行礼,看的一众爱新觉罗家族的成员暗暗点头。 若是\"汉人降将\"皆如此,中原天下唾手可得。 第255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是夜,万籁俱寂。 已是夜半三更,偌大的沈阳城唯有正中央的汗王宫及寥寥几座府邸还亮有点点灯火,隐隐约约间还有丝竹管乐之声传来。 虽说大金接连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但在辽东这一幕三亩地,大金仍是如日中天,没有露出半点颓色,更别提东边的朝鲜及北边的蒙古皆是已然被他们大金的铁蹄征服。 如此局面下,大金国内的一众贵族们自然称不上紧张,仍是高枕无忧的醉情声色。 但沈阳城偏西,一座不引人注意的府邸内,同样是亮起了点点星火,引得在街上值守的士卒们有些狐疑,心道一向深居简出的刘参将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入睡。 借着有些昏暗的灯光可以看清,这座府邸的正门匾额处悬挂着\"刘府\"二字,而当值士卒口中的\"刘参将\"自然便是白日里于汗王宫主动请命游说毛文龙的刘兴祚。 ... ... 进至府中,位于府邸深处的书房中,今日于汗王宫中\"挥斥方遒\"的刘兴祚面色凝重的居于案牍之后,身前还摆放着一张有些褶皱的地图,地图上还标有不少红圈。 走近一瞧,赫然是\"沈阳\",\"辽阳\",\"锦州\"等辽东重镇。 除却面色凝重的刘兴祚之外,书房中还有一名年纪约莫在四十上下,面容与其有三分相似的中年人,正是其同母胞弟刘兴治。 \"大兄,此等金蝉脱壳之计,真的可行吗?\" 犹豫半晌,书房中的沉默终是被下首的刘兴治打破,其憔悴的面容上满是狐疑之色,胸口也是不住的起伏着。 终究事关阖家上下的身家性命,纵然平日里为人处事也算沉稳,但刘兴治仍是有些手足无措,呼吸急促。 \"不行也得行,我等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闻言,案牍后的刘兴祚便是深吸了一口气,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忌惮之色,话语中满是无奈。 约摸二十年前,他因为不满辽东官府近乎于残暴的统治,愤而投奔声势蒸蒸日上的努尔哈赤,希望在其麾下成就一番作为。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刘兴祚却是渐渐发现了端倪所在,也认清了努尔哈赤看似\"忠诚\"的背后究竟藏着何等恐怖的野心。 果不其然,万历四十六年,统一了女真诸部的努尔哈赤正式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起兵反明。 起事之初,刘兴祚也曾\"忠心耿耿\"的追随在努尔哈赤身旁,为其冲锋陷阵,立下赫赫战功。 只不过随着努尔哈赤逐渐于辽东站稳了脚跟,其骨子里对于汉人的\"蔑视\"便是展露出来。 努尔哈赤不但对麾下的汉民采取高压统治,就连刘兴祚本人也时常遭到代善等贝勒的侮辱。 久而久之,刘兴祚便萌生了投降明廷的念头,并于天启三年付诸行动,派遣一名心腹携带着密信前往登莱,向登莱巡抚袁可立投诚。 只不过还不等他领兵向袁可立投降,风声便是走漏,努尔哈赤亲自赶到复州,将其弟刘兴仁处死。 至此,他便赋闲在家,一向深居简出,直到皇太极继位为汗,方才令其官复原职,但依旧不肯让他执掌兵权。 \"但是大兄,前往皮岛毛文龙处风险实在有些大啊。\" \"早在锦州大捷之前,国内便是有过些许传闻,声称毛文龙主动谴派使者与皇太极议和..\" \"若是那毛文龙真有反心,我等岂不是羊入虎口?\" 也许是觉得说服不了自己的兄长改变主意,刘兴治索性换了一个角度,面色愁容不减。 作为饱读诗书的\"汉民\",他们自是不愿意背上\"汉奸走狗\"的骂名,但毛文龙一向嚣张跋扈,拥兵自重,怕是不会相信他们的\"投诚\",甚至说不定还会将他们当成\"礼物\",重新送回给皇太极。 届时,他们兄弟二人便不会有前些年那般好的运气了,定然会被阖家处死。 \"那你的意思呢?\" 兴许是知晓自己弟弟的担忧不无道理,案牍后的刘兴祚也是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的问道。 \"大兄,听闻袁可立大人已是重新就任登莱巡抚,我等不若设法与其提前取得联系?\" 很快,刘兴治便是眼睛一亮,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早在天启三年,他们兄弟便与登莱巡抚袁可立打过交道,甚至险些就\"投诚\"成功,只不过被小人所破坏。 时隔数年,袁可立重新出任登莱巡抚,岂不是连老天都在帮他们。 \"不妥..\" 在刘兴治有些错愕的眼神中,案牍后的刘兴祚缓缓摇了摇头,脸上的忧愁之色更甚。 \"皇太极不会给你我兄弟那般多的时日,而且登莱距离沈阳路途遥远,岂是那般好联系的?\" \"须知,此地可不是复州!\" 随手抻了抻案牍上的舆图,刘兴祚便是手指着登莱府所在的方向,面色凝重的说道。 思来想去,前往皮岛游说毛文龙,已是他能够想到最佳的脱身方式,纵然有些风险,也值得去闯上一闯。 \"大兄说的是。\" 良久,刘兴治终是将目光恋恋不舍的自舆图中移开,颇为苦涩的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借着前往皮岛游说毛文龙便是他们兄弟仅剩的脱身方式了。 \"不要想那般多了,将鞑子的布防图提前准备出来,只要皇太极的命令一到,你我兄弟便出发。\" 深吸了一口气,刘兴祚自脸上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终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在他赋闲在家的这段时间,他便利用于女真国内的影响力,刻意搜寻女真国鞑子于辽东的兵力部署图。 不同于兵多将广的明廷大军,女真鞑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万出头,自是不可能平均分布在辽东各地,自当有轻有重。 正是手中握有这样一件\"大杀器\",刘兴祚才有足够的自信,朝廷会对他们兄弟二人放下戒心,并接受他们的投诚。 毕竟一封详细记载了兵力分布的布防图即便是放在太平年景也是重中之重,遑论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崇祯年间? 不约而同的,书房中的两兄弟便是将目光投向了京师所在的方向,心中思虑万千。 第256章 中兴之像? 七月十三,诸事顺遂。 距离\"西南大捷\"已是过去了小半个月的时间,京畿之地也逐渐从昔日的欢庆气氛中走了出来,虽然茶楼酒肆仍是人满为患,说书先生唾沫横飞,但寻常的行商百姓已是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因为今日正值朝廷休沐的缘故,虽说头顶的烈阳有些毒辣,但长安大街仍是人满为患,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在一众汗如雨下的商贩中,最受追捧的莫过于售卖\"冰碗\"的小贩,身边挤满了挥舞着银钱的百姓,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 所谓的\"冰碗\",其实就是一种消暑饮品,通常以西瓜汁组成,味道美味的同时价格还颇为低廉,极受百姓们的追捧。 \"邸报,邸报!\" \"建州女真谴派使臣,向我大明乞降!\" 正热闹的时候,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于街道尽头响起,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几名身着皂衣的小厮正挥舞着一份邸报,高声叫卖。 \"什么,女真乞降了?\" \"什么时候的事!\" 闻言,长安大街的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后便是迅速将几名挥舞着邸报的小厮围住,着实引发了一番混乱。 说来也怪,就好像提前预料到了会有如此一幕一般,街道两边的坊市中突然走出了不少手持兵刃的五城兵马司衙役,一脸严肃的维持着秩序,令人啧啧称奇。 若是放在往常时候,似这般毒辣的天气,这些养尊处优的\"大爷们\"早就躲在僻静阴凉的地方避暑,岂会如此\"尽忠职守\"。 虽然心中啧啧称奇,但众多百姓手中的动作却是丝毫不迟,刚刚那小厮可是说得清清楚,于辽东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竟是主动谴派使者,向他们大明乞降了? 一些自辽东逃难而来的老人们更是心神激荡,一边努力向人群中拥挤,一边放声大哭。 多少年了,他们终是等到了女真鞑子\"示弱\"的消息了。 ... 长安大街的一处阴凉地,一名身材有些消瘦的青年正嘴角带笑,一脸笑意的盯着哄抢邸报的人群,手中紧握的摇扇也是下意识的挥舞着。 反应淡然的青年与不远处闹哄一片的百姓们形成了强烈对比,自然也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尤其是青年身上所穿的服饰虽不张扬,但其质地缝线一瞧便是由江南上好的丝绸制成,不是寻常百姓能够穿戴起的。 一念至此,一些游手好闲的\"青皮\"便是目露精光,下意识的朝着青年所在的方向走去。 只是还不等这些青皮流氓靠近青年,便是有些骇然的发现,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更要紧的是,这些汉子在身材魁梧的同时,腰间也是鼓起,一瞧便是藏有利刃。 这些地痞流氓见多识广,一瞧便知晓惹到了\"硬茬子\",忙是讪笑几声,便是调转方向,慌不择路的逃窜。 对于不远处发生的\"骚乱\",立于阴凉地的青年自是毫不知情,亦或者完全没有将其放在心中,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辽东六百里加急的军报昨日便进了京,辽东巡抚毕自肃在军报奏明,女真大汗皇太极遣使来见,商谈\"议和\"一事。 虽然知晓皇太极所谓的\"议和\"不过是虚张声势,但在青年的授意下,通政司仍是连夜将军报印刷出版。 大明百姓已是压抑了太久,也需要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来让他们发泄一番,尽管这个消息有些夸大其词。 \"爷,咱们已是出来一段时间了,眼瞅着就要用午膳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犹豫多时,一名瞧上去年纪与青年相近的\"亲随\"终是硬着头皮,主动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说道。 此话一出,立于青年身后的几名\"随从\"均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不急。\" 微微摆了摆手,青年非但没有即刻转身离去,而是朝着一处酒肆而去,顺着方向寻去,只见得一名说书先生正聚在酒肆门口,唾沫横飞的说着,周遭聚拢了不少百姓。 见状,\"亲随\"先是一愣,随后便是迫不及待的朝着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神。 顷刻间,街道两侧的坊市中便是走出了几名身着皂衣的汉子,抢在青年前面,冲到了酒肆前面,将青年护在了中间。 \"我大明圣天子在上,先平勋贵叛乱,又除通贼的晋商,眼下又是解决了肆虐多年大明的叛乱,足以称得上一句中兴之主!\" \"此言不差,当今陛下虽然年仅十七,却颇有太祖之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我可是听说,西南战事之所以如此顺利的解决,皆赖于天子提前布置的诸多手段,无论是立下赫赫战功的贵州知府亦或者被紧急起复的四川巡抚,这可都是天子的手笔...\" 兴许是谈论到了兴奋处,聚拢在一起的百姓们也是神色兴奋的讨论着,更有甚者在手舞足蹈。 \"可不是说呢,眼下建州女真又是谴使来见,料想这些鞑子也嚣张不了几日了。\" \"说的不错,若是啥时候能将关外的蒙古鞑子们也一并降服了就好了..\" \"这话可说对了,我可是听说了,关外的蒙古鞑子也有意议和..\" 因为涉及辽东战事和蒙古鞑子,在场百姓的本就激动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又高涨了几分,令得青年都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青年突然朝着身后的亲随问道:\"听说蒙古大汗也有和谈之意?\" \"杨总兵倒是上了奏本..\" 瞧了瞧热情高涨的百姓们,面色有些难看的亲随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如此\"紧俏\"的消息,宫中还没有商议个章程出来,民间却是传的沸沸扬扬了,这紫禁城着实没有不透风的墙呐。 \"这是好事,明日让几位阁老好好商议一番。\" 与亲随想象中不同,青年并没有露出不满之色,反倒是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 天启年间,朝廷与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互为彼此利用的关系,双方勾心斗角,却被建州女真捡了便宜。 如今借着平定西南战事的东风,倒是可以与蒙古鞑子好好谋划一番,决计不可让建州女真再度壮大。 第257章 孰真孰假(上) 七月十四,大雨倾盆。 赶在昨日太阳落山之际,伴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惊雷,一团乌云弥漫在京畿之地的上方,随即而来的便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待到天亮之后,持续了整整一夜的消息非但没有停止的迹象,反倒是愈演愈烈,将几位冒雨进宫的众臣们浇的浑身湿透。 因为担忧几位老臣的身体,司礼监秉笔早早的就命人于乾清宫暖阁点燃了几盏宫烛,并准备了几件干净的衣衫。 待到几位重臣重新梳洗完毕,出现在乾清宫暖阁之中的时候,角落处的宫烛已是几乎燃烧殆尽。 随意的摆了摆手,案牍后的天子示意身前的几位朝臣各自落座,并遣人送上一杯热茶。 身前的这一众红袍重臣,除却被自己亲手提拔的王在晋,毕自严,徐光启等人还算年轻之外,首辅李国普及次辅刘鸿训均是上了年纪,发须早已斑白。 \"众位爱卿且先看看吧。\" 待到众人或寻常或拘谨的饮用了一口热茶之后,案牍后的朱由检方才示意身旁的随侍宦官们将案牍上的奏本递给身前的众位朝臣。 奏本的内容并不冗长,拢共只有三份,分别由辽东巡抚毕自肃,宣大总兵杨肇基及总督陕西三边的右都御史武之望所奏。 对于前两位,在场的朝臣们自然不会陌生,皆是由案牍后的天子亲自提拔的心腹重臣,分别坐镇辽东及宣大。 但是对于后一位,除却内阁首辅李国普及次辅刘鸿训还算熟悉之外,其余人均是一头雾水。 武之望,万历十七年的进士,为人刚正不阿,乃是关中鸿儒,但相比较其官员身份,他的另一层身份更为人所熟知。 因为幼年体弱多病,长大成人的武之望一边学习八股,一边学习医术,并且卓有成效,时人称之为\"神医\"。 天启六年八月,武之望改任督查院右都御史兼任兵部侍郎衔,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成为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第一件事,辽东巡抚毕自肃上奏,女真大汗皇太极遣使来见,有意与我大明议和,众位爱卿是何意思?\" 趁着身前朝臣翻阅奏本的功夫,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于暖阁中悠悠响起,令得角落处的宦官们顿时心中一惊。 虽然近些天,宫中内外隐隐有些传闻,声称女真大汗或有和谈之意,但是当他们亲耳听闻天子提及此事,仍是心头一阵骇然。 \"陛下,建州女真狼子野心,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反观我大明兵多将广,士气正旺,与他和谈作甚!\" 没有丝毫的迟疑,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将手中的奏本随便搁置在一旁,一脸急切的冲着案牍后的天子说道。 \"陛下,首辅所言甚至,女真鞑子先后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料想国内一片黑暗,想必贼酋皇太极定然是焦头烂额,这才出此下策。\" 李国普的话音刚落,总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径自起身,同样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所谓\"和谈\",振奋一下百姓的民心士气尚可,若是真的将其当回事,便是有些不妥了。 自萨尔浒失陷之后,朝廷于辽东节节失利,先后丢失辽沈,广宁等重镇,虽然于近些时日先后取得了\"宁远大捷\"及\"锦州大捷\",但仍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辽东问题,更没有复土。 国仇家恨历历在目,试问如何跟那些穷凶极恶的女真鞑子\"和谈\",难不成要学那认贼作父的\"赵构\"? 在兵部尚书王在晋起身之后,暖阁中的其余朝臣也是先后起身,逐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没有丝毫的意外,所有人都不支持所谓的\"和谈\"。 见状,案牍后的朱由检也是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这便是没有党争的好处,举朝上下能够齐心协力,朝同一个方向努力。 若是放在万历朝亦或者天启朝,怕是女真和谈的消息刚刚传出,朝中的朝臣们便会化身嗅到腥味的猫,为了这\"和谈\"的功劳大打出手。 \"既如此,便传令辽东巡抚毕自肃严加戒备,不得相信女真鞑子的只言片语。\" 不多时,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一脸坚决的朝着内阁首辅李国普吩咐道。 \"微臣遵旨。\" 闻言,李国普忙是躬身应是,不敢有半点耽搁。 自古以来,军功便是天子维系自身统治的重要手段,遑论是由天子亲自\"指挥\"的西南战事。 如今举朝上下,怕是没有人敢与天子\"针锋相对\",尤其是在事关边镇的军国大事上。 \"对了,朕听说宁远城的那些将门,主动前往毕自肃麾下听命了?\"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朱由检猛地自眼眸深处射出一道精光,若有所思的朝着一旁的司礼监秉笔问道。 \"回陛下,正是。\" 屏气凝神的司礼监秉笔显然没有料到天子就会在如此重要的场合问询自己,故而足足愣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方才缓过神来。 此等\"细枝末节\",早在数天以前,辽东巡抚毕自肃便是已提前上奏,报于紫禁城中的天子知晓。 \"呵,这些将门世家倒是见风使舵的厉害..\"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朱由检自脸上挤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这些将门世家果真是\"欺软怕硬\"惯了。 见得朝廷势大,轻而易举的平定了\"奢安叛军\"便是马不停蹄的赶往锦州,前往毕自肃麾下听命。 但前些天的时候,却是毫无反应。 \"无妨,议下一件事吧。\" 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朝臣们,案牍后的朱由检干脆利落的结束了关于辽东的话题,转而拿起了案牍上的另一封奏本。 \"下一件事,便议议这蒙古鞑子吧。\" 话音刚落,乾清宫暖阁外便是响起了一道惊雷,骤然闪现的电光更是将殿内的君臣脸色映衬的隐晦莫名。 宛若一阵冷风吹过,阁中朝臣均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不寒而栗。 第258章 孰真孰假(中)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随着大明朱由检的一句话,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众人耳畔旁只剩下窗外愈发凌厉的风雨声。 自从洪武元年,中山王徐达领兵攻陷元大都,元庭皇帝及其大臣\"北狩\"之后,重新回到草原上的蒙古人便成为了大明头号的心腹大患。 纵然蒙古早已不复昔日之巅峰,内部矛盾重重,草原上更是出现了多个拥兵自重的部落,但这些蒙古鞑子无一例外,从未熄灭过心中对于\"逐鹿中原\"的野心。 在建州女真崛起之前,草原上的蒙古人始终是明廷的心腹大患,彼此之间爆发的摩擦和战事接连不断。 太祖于朱元璋建国之后,为了彻底断绝这些蒙古鞑子重新\"入主\"中原地区,不惜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于边陲修建长城,并设立军阵,统称为\"九边重镇\"。 纵然如此,虎视眈眈的蒙古人也从未放弃过染指中原,甚至数次兵临北京城下。 无论是打断了大明脊梁的\"土木堡之变\"亦或者令得嘉靖皇帝为之惊慌失措的\"庚戌之变\",皆是在证明着,这些穷凶极恶的蒙古鞑子从来没有熄灭过染指中原的野心。 直至万历年间,内阁首辅张居正上台,推行\"一条鞭法\",使得大明日渐衰竭的财政焕发了新的生机之后,并通过\"互市\"等手段掣肘草原上四分五裂的蒙古部落,内部矛盾重重的蒙古鞑子方才逐渐\"安分\"下来,明蒙双方彼此对峙了两百余年的紧张关系也就此缓和了不少。 神宗末年,建州女真于辽东半岛迅速崛起,一些睿智的朝臣在意识到建州女真已然无法像昔日那般随意拿捏之后,便是上书万历皇帝,希望达成\"明蒙\"联盟,掣肘日益壮大的建州女真。 天启元年,辽东首府辽阳城及沈阳城先后失陷之后,彼时\"众正盈朝\"的大明朝廷遂派出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得意门生,王化贞出任辽东巡抚,坐镇广宁。 王化贞到任之后,便坚定落实了\"连蒙抗金\"的政策,对于投诚的蒙古流民及分布在广宁城外的蒙古鞑子大肆笼罩,并且对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许以重利,希望借用蒙古人的力量,抵御越战越勇的女真鞑子。 但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王化贞希望借用蒙古人抵抗女真鞑子的念头终是落空。 \"广宁之战\"中,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女真鞑子,自诩为\"蒙古之主\"的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未战先怯,对于重兵围困的广宁城视而不见,仅仅派人给努尔哈赤送去了一封书信,勒令其撤军。 对此,努尔哈赤自是没有理会,被兵部尚书王在晋称为\"辽东咽喉\"的广宁城也在女真八旗的围攻之下沦陷,使得朝廷于辽东的局势愈发恶劣。 正是因为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在\"广宁之战\"中出工不出力的恶劣表现,大明朝廷便对所有蒙古部落采取切断\"互市\"的手段作为报复。 至此,\"蒙古人\"便在大明朝野中沦为禁忌,无人敢提及。 \"陛下,眼下我大明于辽东士气正旺,自是不用理会这些蒙古鞑子无理的要求...\" 不知过了多久,乾清宫暖阁内的沉默终被打破,神色有些复杂的内阁首辅李国普小心翼翼的说道,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可惜。 自从天启二年,朝廷切断了与蒙古部落的\"互市\"之后,包括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亲自统率的察哈尔部等一众蒙古部落在内,无不迫切希望与大明恢复\"互市\"的关系。 所谓\"互市\"就是在双方势力接壤的边界寻一安全地点,互相进行交易,通常以\"盐\"及\"丝绸\"这等中原特有的物资最为抢手。 自古以来,\"互市\"便是中原王朝掣肘边陲之地的土司野蛮的重要手段之一。 坦率来讲,如今的大明虽然于辽东先后取得了\"宁锦大捷\"及\"锦州大捷\"两场振奋人心的胜仗,但并未从根本上改变辽东的局势。 此等局面下,拉拢与建州女真关系日渐紧张的蒙古大汗便成为了重中之重。 只不过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前车之鉴尚且历历在目,谁也不敢轻提拉拢蒙古之事。 \"唔..\" 闻言,案牍之后的朱由检脸色毫无波澜,在众多朝臣惊疑不定的眼神中点了点头,叫人猜不出其心中所想。 \"王本兵,你怎么看,说实话!\" 仅仅两个呼吸过后,大明天子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便是于乾清宫暖阁骤然响起,使得在场的朝臣心中不由得一紧。 天子如此态度,倒是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 \"回陛下,\"见天子点出了自己的名字,同样稍显意外的王在晋也不由得缓缓起身,迎着朱由检审视的眼神,迎着头皮说道:\"女真大汗皇太极自继位之后,便先后征伐朝鲜及蒙古,力求保证后方的稳定。\" \"如此种种,已然证明皇太极心中之野心,远胜其父。\" \"微臣斗胆,\"瞥了一眼朱由检仍是波澜不惊的脸色,兵部尚书王在晋小心翼翼的说道:\"恳请天子恢复互市,以掣肘建州女真。\" 恢复互市,从蒙古人那里换取的战略物资倒是其次,主要是避免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也被皇太极\"降服\",继而使得朝廷在辽东的局势愈发恶劣。 \"帝师,您的意思呢?\" 微微点了点头,朱由检的眼眸深处先是涌现了一抹光彩,随后又朝着东阁大学士孙承宗问道。 在他\"浅薄\"的历史知识当中,他隐隐记得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最终败亡青海草原,其麾下势力尽数投降了皇太极。 \"陛下,或可传令宣大总兵杨肇基,着其见机行事,若是条件允许,的确可以重开互市。\" 稍作思考过后,沉默不语多时的孙承宗也是缓缓起身,在兵部尚书王在晋稍有些意外的眼神中躬身应道。 这孙承宗一向与他不对付,倒是罕有这般\"政见\"统一的时候。 \"准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孙承宗的余音尚且在耳畔旁回荡,案牍后的天子已是做出了决断,其斩钉截铁的声音也是骤然响起。 第259章 孰真孰假(下) 对待蒙古人的事情上,案牍后的朱由检可谓是展露了与天启皇帝截然相反的态度上,甚至还不待次辅刘鸿训等人反应过来,朱由检已是拿起了第三封奏本。 \"第三件事,便议一议陕西的事情。\" 与刚刚淡然自若不同,此时的大明天子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写满了凝重,声音更是微微有些颤抖。 距离朱由检最近的司礼监秉笔更是敏锐的发现,大明天子的眼眸深处分明涌现了一抹忌惮和不安。 区区\"农民起义\"何至于此? 王承恩有些不解,但也不敢高声喧哗,只得将疑惑压在心间,默默的注视着案牍后的天子,但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天子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过于反常... \"陕西总督武之望上奏的饥民叛乱一事,尔等如何看。\"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朱由检迎着众位心腹惊疑不定的眼神,缓缓做声。 百姓叛乱,自古以来便是足以动荡中枢的大事,除却终日沉湎于酒色的亡国之君外,谁也不敢无动于衷。 \"陛下,陕西巡抚胡廷宴日前上奏,声称治下叛乱已是被尽数解决,料想陕西已然恢复秩序...\" 不多时,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再度起身,颇为不解的拱手说道,好似有些不懂天子的反应为何会如此之大。 早在去年七月,天启皇帝病重的时候,陕西总督武之望便曾上书朝廷,声称陕西境内有走投无路的饥民聚众造反,并攻克澄城县,截杀知县及县中富户。 地方有百姓聚众造反,又公然杀害朝廷命官,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足以引起中枢的重视。 偏偏彼时天启皇帝病重,举朝上下皆是无心朝政,\"阉党\"成员忧心忡忡;\"东林党\"则是呼朋唤友,准备迎立新君,恢复昔日\"众正盈朝\"的盛况。 如此局面下,自是无人理会发生在陕西大地的\"饥民起义\",遑论陕西巡抚胡廷宴又上奏声称叛乱已被解决,更加无人理会这等\"微末小事\"。 \"放肆!\" \"他说解决就解决了吗!\" \"究竟他胡廷宴是内阁首辅,还是你李国普才是这大明朝的内阁首辅!\" 还不待李国普将话说完,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出声将其打断,其歇斯底里的声音瞬间便是充斥整个乾清宫暖阁,并且悠悠回荡,经久不息。 \"陛下息怒!\" 噗通一声,刚刚还镇定自若的朝臣们便是跪倒一地,一脸惊恐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谁也不知晓,一向好脾气的天子为何突然\"暴走\",甚至对其一手提拔的内阁首辅李国普都是大骂不止。 \"陛下息怒,臣有罪...\" 少许的错愕过后,李国普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又惊又恐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他们君臣二人已是共事有将近一年的功夫,他自认为对朱由检的脾气秉性也有几分了解。 如若没有要事发生,天子定然不会如此\"雷霆大怒\",在结合刚刚天子一脸凝重的模样,一个不好的念头瞬间便于李国普的心中产生,令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难不成陕西的叛乱从始至终都没有解决,甚至持续至今? \"陛下?\" 就在内阁首辅李国普如坠冰窖的时候,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下意识的出声,其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很显然,他已是意识到了其中端倪所在。 \"东厂和锦衣卫呢,尔等是干什么吃的!\" 没有理会惊诧出声的兵部尚书王在晋,朱由检又将矛头对准了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 锦衣卫和东厂作为大明天子手中最为重要的两个\"杀手锏\",自成立之初便有\"天子鹰犬\"之称,负责为天子打探情报,监视天下。 \"奴婢有罪!\" 不敢有半句争辩,浑身上下剧烈颤抖的司礼监秉笔及其身后的御马监提督忙是磕头不止,脸上汗如雨下。 与同样跪倒在地的朝臣不同,他们这些宦官可谓是\"天子家奴\",无论拥有何等的权柄,只需要天子一句话,便可被轻而易举的拿下。 他们的一身荣辱,皆是来自于天子所赐。 \"陕西饥民愈演愈烈,陕西巡抚胡廷宴与总督武之望意见相左,你们就从来没有当回事过吗?\" 训斥完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及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之后,案牍后的天子仍是没有接气,恨铁不成钢的嚷嚷道。 \"陛下息怒...\" 仍是不敢有丝毫的争辩,暖阁中的朝臣们只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毫无意义的\"陛下息怒\"。 暖阁中的气氛宛若冰雪一般冷凝,跪在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们甚至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有一种窒息之感。 良久,心神激荡的朱由检终是平复好了心情,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先是神色复杂的打量了一番跪在地砖上的朝臣,方才疲惫的摆了摆手:\"起来吧。\" \"臣等不敢..\" \"起来!\" 见朱由检的语气不似作假,暖阁中的朝臣们方才缓缓起身,但面上仍是充斥着浓浓的惊恐。 以他们的智商,早已猜到了天子如此大动干戈的原因,十有八九陕西巡抚胡廷宴口中的\"叛乱已然尽数解决\"乃是弄虚作假。 陕西的情况,只怕不容乐观。 虽然想清楚了来龙去脉,但众位朝臣的眼眸深处也有一抹无奈之色,甚至说委屈。 如若单单是陕西巡抚胡廷宴的片面之词,他们自然不会相信,但陕西巡按吴焕以及延绥巡抚岳和声均是上奏,声称陕西叛乱已是尽数解决,而坐镇于固原的陕西总督武之望又迟迟没有奏本,他们自是下意识的相信\"陕西叛乱已是尽数解决\"。 \"都别愣着了,倘若陕西叛乱非但没有解决,反而愈演愈烈,当如何解决?\" 见得身前朝臣隐晦不定的面色,朱由检便是大致猜出了这些人心中所想,不由得冷哼一声,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 如若不是知晓身前的这些朝臣也是受了\"蒙骗\",他岂会这般简单的将其放下。 毕竟如若没有武之望的这封奏本,就连他都险些将这场动摇大明国本,并最终使其一命呜呼的\"农民起义\"忘在脑后。 第260章 水能覆舟(上) ‘‘倘若陕西叛乱没有顺利解决,反而愈演愈烈,该如何解决?’’ 朱由检的话语虽是令冰雪一般冷凝的乾清宫暖阁瞬间消融,但殿中众臣仍是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如若总督武之望所奏的内容没有夸大其辞,那无疑意味着陕西当地的官僚已经是烂到了骨子里。 上至陕西巡抚胡廷宴,下至自京中都察院而出的巡按均是选择‘‘欺上瞒下’’。 ‘‘陛下,南直隶不日便将押解一笔新的款子进京,可尽数用于陕西,赈济灾民。’’ 稍作沉吟过后,户部尚书毕自严便是缓缓起身,冲着案牍后的朱由检躬身应道。 虽然早在几个月前,关于这笔款子的用途便早已定下,但正所谓‘‘事急从权’’,陕西叛乱乃是重中之重,不可小觑。 更要紧的事,早在去年七月的时候,当地便有灾民揭竿起义,杀官造反。 如今整整一年的功夫过去了,当地官府又是欺上瞒下,谁也不知晓这叛军的队伍已是壮大到了何种程度,陕西当地百姓又在过着何等水深火热的生活。 毕竟如若不是真的生活不下去了,谁又愿意揭竿起义? ‘‘准了。’’ 没有片刻的迟疑,案牍后的朱由检便是点了点头,但眼眸深处的惊惧却是没有丝毫的缓解。 倘若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在整个历史长河中都赫赫有名的‘‘明末农民起义’’正是在崇祯元年七月大规模爆发,并呈现星火燎原之势。 虽然今年早些时候,自己在户部尚书毕自严的提醒下,自内帑中拨发白银,为九边重镇的将士们补发了拖欠数月之久的军饷,应当不至于发生原本历史上的‘‘军队哗变’’,但朱由检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陛下,臣请自京中选派能臣干吏赶赴陕西,全权负责剿匪一事。’’ 在朱由检有些意外的眼神中,兵部尚书王在晋再次起身,紧绷的面容上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声音也是格外坚决。 嘶! 此话一出,暖阁中的朝臣们便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王在晋当真敢说,天子前脚刚同意户部尚书拨款赈济灾民,后脚他就要派兵剿匪? 难不成他就不怕激起流民百姓心中的反叛之心,从而使得局面愈发不好收拾? 没有理会身旁同僚异常的眼神,兵部尚书王在晋只是死死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或许陕西当地的‘‘叛军们’’在起事之初只是迫于生计,但经过整整一年的‘‘发育’’,料想不少人都忘记了‘‘初心’’。 如此局势下,一味的‘‘招安‘’与赈济只会助长这些叛军的嚣张气焰,甚至会让这些叛军借助官府的力量,继续壮大。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考虑,朝廷都要做好两手准备,随时准备以武力,强行镇压。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案牍后的朱由检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 后世种种资料都证实,陕西农民起义在爆发之后,之所以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一方面是因为朝廷反应迟缓,另一方面便是明廷‘‘剿匪’’的态度并不坚决。 彼时的明廷正因为‘‘奢安叛军’’卷土重来而焦头烂额,自是无暇理会这些手无寸铁的流民百姓。 纵然陕西的这些‘‘叛军’’已是成了气候,队伍也壮大到数万人之多,但明廷上下仍没有将其放在心上,最终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依爱卿之见,何人可当此大任?’’ 朱由检十分清楚,对待陕西的叛军,绝不可一味迁就,中枢一定要表现出最后强行的态度。 ‘‘回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奇喻曾巡抚陕西,可为钦差。’’ 迎着朱由检审视的眼神,兵部尚书王在晋面不改色的道出了一个名字。 陈奇喻? 闻言,朱由检才刚刚有所舒展的眉头又是皱到了一起,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深思之色。 在他浅薄的历史知识中,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素有知兵之名,或可委以重任。’’ 就在朱由检冥思苦想的时候,内阁首辅李国普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也是在暖阁中悠悠响起。 此话一出,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一愣,下意识的便想开口反对,如此军国大事岂可儿戏,一句颇有知兵之名便对其委以重任? 只是还不待王在晋开口,他的余光便是敏锐的观瞧到,案牍后的天子突然脸色一变,身躯也是剧烈的颤抖起来。 ‘‘洪承畴?’’ 也许是没有料到竟会在这个场合听闻‘‘五省总督’’的名字,朱由检双目圆睁,脸上写满了深邃。 后世对于洪承畴的评价可谓是颇有争议,一方面对于其军事才能给予肯定,另一方面又对其身为明廷的‘‘柱石’’却又投降女真人的气节予以鄙视。 ‘‘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李国普愈发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暖阁中的沉默,也将朱由检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无事…’’ 轻轻摆了摆手,朱由检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激荡的心情。 后世虽然对于洪承畴的‘‘气节’’颇为不屑,但却无人质疑其军事才能。 ‘‘将陕西巡抚胡廷宴及巡按,芫荽巡抚岳和声就地免职…’’ ‘‘擢升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为陕西巡抚,全权负责解决陕西当地叛乱,令陈奇喻巡按陕西…’’ ‘‘再让黄得功走一趟陕西…’’ 稍作沉吟过后,朱由检一连串的命令便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 结合陕西当地官府种种欺上瞒下之举,朱由检已是可以肯定,陕西各地的官府已是烂到了骨子里。 乱世当用重典! ‘‘臣等遵旨。’’ 对于朱由检的命令,暖阁中的朝臣们自是不敢有所质疑,遑论‘‘陕西叛乱’’闹到如今这般地步,本就算是他们的失职。 ‘‘陕西民风彪悍,倘若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只怕叛军随时会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就当所有人以为‘‘陕西叛乱’’已然被妥善解决以后,朱由检清冷的声音又是悠悠响起,使得众人稍有所缓解的脸色再度难看起来。 第261章 水能覆舟(下) 案牍后的天子一言不发,微微眯着眼睛,其修长的手指毫无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像是若有所思。 如若他浅薄的历史知识没有出错,最终令得大明王朝轰然倒塌的\"农民军\"曾先后数次被明廷击溃,但又一次次卷土重来。 无论是\"闯王\"李自成,亦或者\"大西王\"张献忠均有过向明廷\"投诚\",而后又反叛的经历。 究其根本,无外乎大明百姓处境艰难,饱受当地豪商富绅及官府的压迫,只剩下\"委身从贼\"这一条活路,这些心怀不轨之辈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取\"兵源\",继而迅速恢复元气。 而作为穿越者的朱由检更是清楚,造成农民起义于陕西大规模爆发的原因除了当地土地兼并严重之外,还与诡谲多变的气候有关。 约莫从神宗末年开始,大明的气候便是逐渐变得有些异常起来,其中尤以陕西,山西,河南等地最为明显。 这场发生在明末的\"小冰河\"前后拢共持续了十数年的时间,使得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雪上加霜。 雪灾,旱灾,蝗灾,瘟疫,地震,各式各样的天灾轮番登场,尽情的肆虐着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流民百姓。 眼下的当务之急,除了要尽快解决陕西当地的农民起义之外,还要趁着\"小冰河\"尚未完全展露其威力,尽可能的改善当地百姓生活环境,至少要给人能够活下去的希望。 \"徐卿家,你所推行的番薯,土豆等农作物能否在陕西耕种?\" 良久,乾清宫暖阁的沉默再度被打破,案牍后的天子面露殷切之色,死死的盯着坐在角落处,始终沉默不语的礼部侍郎,声音中的激动和期望溢于言表。 \"回陛下,\"被点到名字的礼部侍郎先是一愣,随后便是缓缓起身,脸上倒是没有太大的慌乱之色,默默于心里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便是拱手回道:\"若是官府大力配合,不出数年,便可活人无数。\" 徐光启很清楚天子这时候点出自己的名字所为何事,故而便是干脆利落的直抒胸臆,没有半点迟疑。 活人无数? 听闻徐光启的言语,包括内阁首辅李国普在内的朝臣们都不由得自心中升起一股荒诞的感觉,这位新晋的礼部侍郎好大的口气。 自古以来,粮食问题便犹如一团阴霾,始终笼罩在中华大地的上方,始终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 纵然是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的\"盛世\",百姓们也不过是能够勉强果腹罢了,但在更多的时候,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们却是连填饱肚子,都是一种奢望。 倘若粮食问题能够得到妥善的解决,万世皇朝不敢说,至少为大明续命五百年,却是不成问题... \"即刻从六部中选派能臣干吏,携带番薯,土地等农作物赶赴陕西,大力推行...\" 大喜过望的朱由检没有半点迟疑,当下便准备选派能臣干吏赶赴陕西,全区负责于当地推行耕种此等农作物的示意。 不过还未等他将话说完,他便从身前朝臣脸上有些复杂的神色意识到了端倪所在。 一条鞭法! 自从张居正上台并且推行一条鞭法之后,便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 此等方式虽然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进而增加财政收入,但对于推行农政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拦路虎\"。 毕竟相对于传统农作物,番薯和土豆虽然亩产丰富,但在口感和味道上却略有瑕疵,故而价格十分低廉。 若是太平年节,底层百姓们自然愿意种植这种亩产丰富的农作物,但眼下陕西本就粮食减产,当地百姓们还要向官府交税,自是无人愿意耕种这价格低廉的土豆和番薯。 \"户部和吏部分别派遣吏员,会同督查院的巡按御史一道,巡视地方。\" \"若是民生艰难,准予减免陕西三成赋税。\" 终究是有了一定的政治经验,朱由检并没有\"大包大揽\"的下令免除陕西各府县全部赋税。 因为他知晓,此等决定非但无法给予陕西当地的百姓们些许生机,说不定还会进一步将他们推向深渊。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再好的政策,也需要下面的各级官府去严格实施,才能落实到普通百姓的头上。 如今的陕西各级官府已是烂到了骨子里,朱由检早已不对他们抱任何希望。 \"陛下圣明!\" 不多时,户部尚书毕自严及礼部侍郎徐光启心悦诚服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悠悠响起,二人的神色均是有些复杂,眼眸深处还夹着不加掩饰的敬畏之色。 天子的手段,愈发成熟了。 \"传令西安秦王府,平凉韩王府,朕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各自认领五千亩土地,用以耕种土豆及番薯。\" 没有理会身前心腹朝臣的吹捧声,朱由检转而看向一旁的司礼监秉笔,语气森严的叮嘱了一句。 作为从国朝建立之初便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西安的秦王府及平凉的韩王府定然拥有外人难以想象的巨额土地。 寻常百姓受限于\"一条鞭法\",无法随意所欲的耕种这些亩产丰富的农作物,但天然享有免税特权的宗室们自是不用考虑这些。 如若不是知晓陕西条件艰苦,同样分封在陕西的庆王府及肃王府待遇还不如北直隶的寻常郡王,朱由检真想让这两家王府一并耕种。 \"奴婢遵旨。\" 见朱由检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仍是心有余悸的司礼监秉笔便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声音中满是坚决。 虽然天子的要求有些\"过分\",但他作为\"天子鹰犬\",自然要主动为天子解忧。 一念至此,一向好脾气的司礼监秉笔便是在心中涌现了些许狠辣,脑海中也是不由自主的浮现了\"九千岁\"魏忠贤的身影。 因为朱由检从未经历过尔虞我诈的\"皇位角逐\",故而自幼陪伴在其身旁的王承恩也是有些\"心慈手软\",远远无法与历任司礼监秉笔相提并论,更别提昔日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但陕西叛乱这件事却是给王承恩敲响了警钟,使其心态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些许改变。 作为\"天子鹰犬\"却是无法为天子分忧,那便没有太大的存在价值了... 第262章 举步维艰 赶在宫门落锁之前,于乾清宫暖阁中持续了将近一整天的奏对终是宣告结束。 数位红袍重臣在一众宫娥内侍敬畏的眼神中鱼贯而出,各式各样的问候声不绝于耳。 但一些心思机灵的小太监却是敏锐的发现,与入宫时的步伐轻盈,脸色轻松不同,眼下这群朝臣们却是脸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兵部尚书王在晋甚至因为步伐过快,被头顶的雨水淋湿了衣角都不知晓。 一念至此,这些奉命为肱骨大臣撑伞的小太监们便是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步伐,也不敢在随意攀谈,只是默默跟在朝臣身后,气氛很是诡谲。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一行人终是穿过巍峨的皇极殿广场,兴至东华门外。 早已等候多时的各府下人们见状忙时主动迎了上来,嘘寒问暖声瞬间响起。 ‘‘劳烦王公公了。’’ 兴许是被耳畔旁的喧闹声打破了沉思,走在首位的内阁首辅终是恢复了些许‘‘精神’’,强行自嘴角挤出一抹笑容,冲着身旁的太监拱了拱手。 虽然历代大明天子都有为了表达对朝臣的尊敬,故而令司礼监秉笔亲自相迎和送往的例子在,但一般也就是于乾清门外等候,罕有似王承恩这等亲自送出宫的情况。 ‘‘阁老折煞奴婢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惺惺作态,一袭红袍的王承恩忙是侧身一步,不敢受李国普的礼节。 ‘‘天子也是忧心国事,刚刚言语有些过激,还望阁老不要放在心上。’’ 简单的寒暄过后,王承恩便是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一脸讨好的望着眼前的内阁首辅,眼眸深处还有一抹后怕。 他陪伴在朱由检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其发这么大的脾气,而且还是对素有‘‘正直’’之称的内阁首辅。 国朝传承至今已有两百余年的国祚,历史上不乏有大臣因为不满被天子训斥,愤而辞官。 王承恩是真有些害怕,面前这位耿直的小老头会因为刚刚的‘‘委屈’’撩挑子不干。 闻言,李国普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涌现了一抹苦笑,随后在王承恩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轻轻拍了拍其臂膀。 ‘‘王公公哪里的话,天子不怪罪我等碌碌无为,已是皇恩浩荡了…’’ 正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管‘‘陕西叛乱’’的发生拥有何等客观原因,他们这些备受天子信任的朝臣总是免不了一个‘‘失察’’的责任。 如此情况下,莫说天子仅仅是一顿无伤大雅的训诫,就算将他这位内阁首辅撤职查办也不为过,他岂会叫冤。 见李国普这般言说,惴惴不安了一路的司礼监秉笔终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浑浊的眸子里也涌现了些许光彩。 一一与身旁朝臣作揖告别以后,心满意足的司礼监秉笔方才引着周遭的随从们迈入了身后的皇城之中。 … … ‘‘都出宫了?’’ 听闻耳畔旁微微响起的脚步声,正在案牍后假寐的朱由检缓缓睁开了眼睛,朝着去而复返的司礼监秉笔说道。 ‘‘回皇爷,各位大人都被府中下人接走了…’’ 闻声,司礼监秉笔忙是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冲着案牍后的天子回道。 他伺候朱由检多年,自是明白其心中所想,无外乎担心那几位上了岁数的老臣,免得被这淅淅沥沥的小雨惹上一场风寒。 ‘‘晤。’’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朱由检于案牍后缓缓起身,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同时抿了一口身前早已凉透的香茗。 滔滔不绝了一下午,他也是口干舌燥的很。 见状,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便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有些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角落处的随侍宦官。 这群没眼力见的,他就一会没在天子跟前伺候,就不知道主动为天子送上一杯热茶? 回想起刚刚天子对他有些失望的眼神,王承恩的眼神不由得坚定了些许。 或许真是自己往死里太过‘‘和善’’,就连宫中的这些内侍们也愈发没了规律。 对于司礼监秉笔的心理波动,朱由检自是毫不知情,他已是缓缓行至暖阁另一侧。 早在力排众议擢升毕自肃为辽东巡抚之后,他便命人在暖阁的墙上悬挂了一副大明疆域图。 对于建州女真请求‘‘和谈’’,他从始至终都是嗤之以鼻。 虽然彼此立场对立,但朱由检也要承认,女真大汗皇太极无论是文韬亦或者武略都远胜其父努尔哈赤。 毕竟努尔哈赤在位的时候,最多也就想着统治辽东,继而与大明分庭抗礼。 而皇太极可是实实在在的想要‘‘入主’’中原,并为此采取了一系列对策。 虽然凭借着坚城利炮,朝廷已是先后两次于锦州城外挫败女真人的攻势,极大的振奋了人心。 但朱由检却是比谁都清楚,一味的‘‘防守’’并不能挡住女真人的脚步,也无法浇灭皇太极入主中原的野心。 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建州女真从始至终都没有跨过辽西走廊,但依旧数次劫掠京畿。 朱由检甚至能够猜出皇太极此时想要‘‘和谈’’的用意所在,无外乎其在锦州城外连接失利,汗位摇摇欲坠,国内又有三大和硕贝勒虎视眈眈,故而需要时间来平衡国内势力罢了。 倘若手中有一支对自己忠心耿耿,并且有能力与女真八旗野战的精锐骑兵,朱由检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对女真宣战。 眼下正是‘‘乘虚而入’’的最佳时机,不说收复辽沈,至少将广宁城收回应当不是难事。 但只可惜,如今的辽东尚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天启朝耗费无数资源打造而出的‘‘关宁铁骑’’虽然勉强拥有与女真八旗野战的能力,但其军权却被祖大寿等将门世家牢牢握在手中。 不过好在事情已然出现转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一向桀骜不驯的祖大寿主动前往坐镇锦州的毕自肃麾下听命便是最好的证明。 女真人自顾不暇,朱由检其实也是焦头烂额,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陕西叛乱’’解决,如此才能全身心的对付即将‘‘化零为整’’的建州女真。 内忧外患即将悉数登场,他这位大明天子,实在是举步维艰。 第263章 如何自处? 七月十七,皮岛。 天启元年,彼时尚为游击将军的毛文龙奉辽东巡抚王化贞之命,乘船渡江袭击位于女真腹地的要塞镇江堡,取得了振奋人心的\"镇江大捷\"。 考虑到女真鞑子不善水战的因素,毛文龙于天启二年十一月领着麾下的士卒及慕名前来投奔的辽人进驻皮岛。 因为明廷在辽东正面战场节节失利,对于能在后方掣肘女真的毛文龙格外重视,并授意其开镇建军,将其麾下的士卒称为\"东江军\"。 尤其是登莱巡抚袁可立,更是对毛文龙推崇备至,并上奏天启皇帝,对毛文龙屡次加封。 就这样,毛文龙势力不断扩大,并且逐渐成为拥兵自重,偏居一隅的\"海外天子\"。 ... ... 因为皮岛前身为朝鲜流放犯人,蓄养战马的场所,岛内设施颇为落后,唯一还算\"雄伟\"的建筑便是建在皮岛正中央的\"总兵衙门\"。 已是深夜,本就没有太多娱乐项目的皮岛万籁俱寂,辛苦操练了一日的东江军士卒们早已进入了梦乡。 自从前段时间选择与女真大汗皇太极撕破脸皮,并亲自领兵渡江,突袭了女真堡寨\"牛毛寨\"之后,毛文龙便是忧心忡忡。 他知晓,一向睚眦必报的女真人定然不会放过自己,眼下毫无反应,只是因为女真鞑子不擅长水战罢了。 待到冬天江水结冰,女真人定然会派遣重兵,马踏\"东江镇\"。 此等重压之下,毛文龙也不由得收起了此前心中萌生的些许杂念,一门心思的操练起麾下的士卒。 但今天早些时候,几名自沈阳城而来的\"不速之客\"却是打破了岛上已是持续多日的\"紧张气氛\",也让毛文龙沉寂许久的野心再度蠢蠢欲动起来。 \"义父,都安排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一名瞧上去正值壮年的汉子缓缓推开了书房的大门,映入毛文龙的视线之中。 \"没被人发现吧?\" 闻言,惴惴不安的毛文龙下意识的于案牍后起身,一脸急切的盯着面前的\"义子\"。 面前这汉子被名叫\"耿仲明\",因为办事得力兼心思缜密,被其收为\"义子\",并依为心腹。 \"义父放心..\" 迎着毛文龙惊疑不定的眼神,尚有些气喘吁吁的耿仲明重重点了点头,低声保证道。 闻声,毛文龙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只觉得压在心中一块巨石终是落地,随后便是瘫软在木椅之上,脸上写满了茫然。 虽然此前与那名叫做\"刘兴祚\"的汉人包衣素未相识,但他在皮岛经略多年,对于女真内部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自是清楚这刘兴祚可是女真国内诸多汉人中,仅次于佟养性的二号人物。 如此炙手可热的人物却是乔装打扮,近乎于难民一般逃到了自己的皮岛之上? 甚至还险些被岛上的侍卫因为其脑后的金钱鼠尾当作女真鞑子而直接处死。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彼此相顾无言多时,书房中的沉默终是被打破,毛文龙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颇有些手足无措的问道。 那刘兴祚\"自报家门\"之后,便声称乃是奉了女真大汗皇太极的命令,前来与明廷议和,并希望乘船过海,亲自面见登莱巡抚袁可立。 \"没有,还是守口如瓶,非要面见袁大人。\" 耿仲明的脸上也是浮现了一抹狐疑之色,微微眯起了眼睛,默默回想着刚刚与刘兴祚交谈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毛文龙脸色愈发复杂,满是老茧的手指也是毫无规律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一瞧便是心中有事。 见状,耿仲明便是默默寻了个座位坐下,不发一言。 作为毛文龙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他对于自己\"义父\"心中的野心在熟悉不过。 随着朝廷于辽东节节失利,并且不惜耗费巨资,打造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摆出一副防守的态势之后,自己的\"义父\"便是愈发桀骜不驯起来。 耿仲明心中清楚,当\"宁锦防线\"修建而成的那一日,便意味着举朝上下已是默认了一个事实,朝廷已是无力短时内平定女真,收复辽东。 如此局面下,偏居海外孤岛的东江军处境便变得微妙起来,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朝廷希望他们东江军能够在女真后方加以掣肘,而想要入主中原的皇太极则是想要确保后方的安稳。 只可惜女真鞑子于正面野战悍不畏死,甚至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名号,但却没有丝毫海战的能力。 故而皇太极自继位之后,便不断派遣使者游说他们东江军,希望能够\"和平共处\"。 恰逢其时,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明再迎噩耗,正值壮年的天启皇帝于乾清宫暖阁中病故,皇位交到了信王朱由检的手上。 主少国疑,虽然朱由检继位是已经大婚,但大明\"内忧外患\"不断,谁也不看好这位少年天子,毛文龙也是如此。 就这样,摇曳不定的毛文龙终是下定决心,主动派出使者与皇太极接纳,商议\"和谈\"一事。 但新天子继位之后的一系列举动却是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也让不少等着看皇帝笑话的\"野心家\"大失所望。 尚且不足十七岁的天子轻而易举的便是通过\"逼反\"勋贵的手段初步掌握了军权,并勒令白杆军进京勤王,之后更是对辽东战事\"指手画脚\"。 在\"辽东巡抚\"的人选上,天子出人预料的选择了名不见经传的毕自肃,而没有选择呼声最高的袁崇焕。 而天子对于辽东的布局还远不止于此,就在毕自肃走马上任没多久,天子便是开内帑,为辽镇将士提前拨发军饷,以振军心,并且将赋闲在家的袁可立重新起复,仍令其巡抚登莱。 在天子一连串的布置下,本是抱着坐山观虎斗心态的毛文龙再也坐不住了,趁着女真大汗皇太极倾巢而出的时候,出其不意的领兵劫掠女真后方,迫使其撤军。 可以说,在毛文龙领兵踏入女真国土的那一刻,双方短暂的\"蜜月关系\"便是宣告结束,重新恢复了昔日的必死不休。 但现如今,刘兴祚这几名不速之客,却是让毛文龙有些手足无措。 倘若女真鞑子与朝廷\"议和\",他这位\"海外天子\"又该如何自处? 第264章 真实意图 \"义父,\"许是受不了书房中愈发压抑的气氛,耿仲明不由得轻咳一声,打破了书房中已是维持多时的沉默。 见得毛文龙迎面看来,耿仲明便自脸上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并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不若我等将其..\" 后面的话,耿仲明没有明说,他知晓自己的\"义父\"定然能够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 时至如今,放眼整个大明朝,怕是唯有眼前的\"义父\"最不愿意看到朝廷和女真鞑子议和了。 毕竟无论对哪一方而言,他们东江军都是\"恶行斑斑\"。 昔日朝廷希望他们掣肘建州女真的时候,仗着麾下兵强马壮,毛文龙态度倨傲,并且时常\"听调不听宣\";女真大汗皇太极希望他们\"和平共处\"的时候,毛文龙又是亲自领兵踏平牛毛寨,迫使皇太极于锦州城外狼狈而归。 倘若朝廷与女真人真的\"握手言和\",自己\"义父\"于辽东战场的作用便会直线下降。 \"容我想想..\" 毛文龙自是明白自己义子的言外之意,眉眼之间的复杂之色更甚,呼吸愈发急促。 因为偏居海岛兼之消息闭塞的缘故,毛文龙从始至终都不清楚,女真大汗皇太极早已通过辽东巡抚毕自肃,向明廷表达了\"议和\"的想法。 毛文龙想当然的认为,放眼整个大明朝,除却辽东的女真人及岛上的刘兴祚等寥寥几人之外,只有自己和面前的耿仲明知晓皇太极或有和谈的念头。 若是自己将岛上的刘兴祚及其随从尽数诛杀,女真鞑子想要与朝廷和谈的念头便会石沉大海,激不起任何涟漪。 而自己还能随意寻个由头,以刘兴祚等人的头颅向朝廷报捷,毕竟这刘兴祚与昔日魂断张家口堡的\"大金驸马\"李永芳一样,都是被朝廷传缴天下的通缉要犯,更是女真国内众多\"汉人包衣\"的二号人物。 如此军攻呈递上去,多少能够抹除些许朝廷对自己的不满和猜忌,也能让自己的处境好过一些。 毕竟自从自己的\"老领导\"袁可立重新就任登莱巡抚以来,便是一刻不停的打造战船,训练士卒,对自己皮岛的后勤供应也是越来越少。 听说天子还专门从京营中选拔了一名叫做周遇吉的将领,将其擢升为登莱总兵,听从袁可立调遣。 更要紧的是,紫禁城中的天子竟然还将前朝老臣李邦华委任为天津巡抚,与袁可立的登莱镇互成掎角之势,守望相助。 毛文龙越想越是心惊,眼眸深处的惊疑不定也逐渐转变为狠辣,身躯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皮岛上的的东江军士卒之所以对自己言听计从,无外乎天启年间辽东战事焦灼不定,朝廷向自己的东江军倾斜了无数资源,而自己又能够提供给这群士卒高额的军饷。 倘若朝廷与女真鞑子\"议和\"成功,自己在辽东这摊浑水中的作用便会与日降低。 怕是局势稍有缓解,朝廷便会选择一名忠臣良将替代自己的位置,而自己麾下的数万东江军士卒定然不会因为逐渐趋于平稳的军饷与自己\"造反\",况且自己也没有那般大的魄力。 毛文龙倒也不是没想过,利用军饷逐渐减少,继而挑唆麾下士卒对朝廷产生不满的情绪,只可惜成效不大。 昔日为了维系自己于东江军士卒的中的地位,自己刻意淡化了朝廷的作用,将士卒高额的军饷尽数归功于自己。 如今看来,倒是有些自作自受。 \"多说无益,快去将那刘兴祚宰了,事情做的漂亮些,不要留下活口。\" 终究是拥兵数万的将帅,虽然刚刚有些举措不定,但当彻底下定决心,毛文龙便是在没有半点迟疑,迫不及待的朝着身前的耿仲明吩咐了一声。 闻声,耿仲明也是连忙放下了手中正在把玩的茶盏,躬身应是之后,便是转身朝着书房之外走去。 不过就当耿仲明即将迈出书房的时候,其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脸上重新涌现了些许惊疑之色,在毛文龙不解的眼神中,缓缓退了回来。 \"义父,儿子突然觉得此事,好像没有这般简单...\" 不待毛文龙做声,耿仲明便是迫不及待的开口,本就不大的眼睛也是不由自主的眯到了一起。 \"倘若那刘兴祚真的是奉女真大汗皇太极之命前往登莱议和,为何舍近求远来我皮岛?\" \"无论是旅顺还是复州亦或者盖州,不都比咱们皮岛近的多?\" 突如其来的话语令毛文龙顿时愣在了当场,其脸上的不解之色也是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惊恐。 虽然尚不清楚刘兴祚的用意如何,但他却是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你的意思是说,女真鞑子并非真心议和,而是借刘兴祚之手,来观瞧我皮岛情况?\" 少许的错愕过后,毛文龙便是逐渐恢复了神志,刚刚的慌乱被其很好的隐藏起来,嘴角也挤出了些许淡笑。 他又不是\"听之信之\"的蠢材,自然不会对刘兴祚等不速之客毫无提防,这些\"汉人包衣\"自从登上皮岛之后,便是被其麾下士卒控制起来,断然没有接触到外人的可能。 \"有这种可能..\" 先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耿仲明又缓缓摇了摇头,补充道:\"但也有可能女真鞑子并无与朝廷议和的意思,这一切都是那刘兴祚的片面之词。\" \"以女真人行事霸道的作风来看,就算真的与朝廷议和,也不可能如此寒酸。\" \"那刘兴祚虽然不得皇太极重用,当好歹也是汉人包衣中的二号人物,其身旁却仅有寥寥几名随从,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耿仲明越想越觉得蹊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太上来。 \"岂有此理,竟敢哄骗本都督?\" 闻言,自觉被欺骗的毛文龙不由的愤怒的拍了拍身前的桌案,一脸愤懑之色。 紫禁城中的天子\"欺辱\"他也就罢了,一个\"委任从贼\"的汉人包衣也敢哄骗于他? 第265章 铁骨铮铮毛文龙 \"义父且慢!\" 就在耿仲明愣神的功夫,怒气冲冲的毛文龙已于案牍后面起身,眨眼间便行至书房门口,作势便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仲明还有话说?\" 闻言,毛文龙的身形便是一滞,强压住心中的愤懑,扭头朝着身后的\"义子\"问道。 自他于皮岛开镇建军之后,慕名来投奔他的辽人百姓不知凡几,为了能够将东江军权牢牢握在手中,他便效仿国朝初年的\"凉国公\"蓝玉,于军中大肆提拔亲信,并收纳\"义子\"。 在众多义子中,当属面前的耿仲明最得他的信任,忠心耿耿的同时还能为其出谋划策,堪称他的左膀右臂。 \"义父,那刘兴祚能够在女真国内众多汉人包衣中,成为仅次于佟养性的二号人物,定然不是蠢人。\" \"儿子斗胆猜测,或许女真鞑子有意与我大明议和为假,刘兴祚本人想要投诚我大明为真...\" 在毛文龙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耿仲明吧唧了一下嘴,将他深思熟虑后的念头托之于口。 早在手底下人汇报,发现女真\"内应\"之后,他便是第一时间确认了刘兴祚的身份,应当没有出现差错。 但结合刘兴祚种种异常的表现及些许蛛丝马迹,耿仲明不由得大胆猜测,或许女真鞑子真有\"和谈\"的念头,只不过并非是与他们身后的\"大明\"议和,而是与面前的毛文龙\"议和\"。 而充当\"使者\"的刘兴祚却是忧心东江军与女真鞑子达成同盟,这才用了些许手段,甩开了大队伍,提前一步抵达皮岛,并且声称要面前登莱巡抚袁可立。 \"嗯?\" 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局者迷的缘故,一向自诩为\"儒将\"的毛文龙此时却有些绕不过来弯子,一脸不解的盯着自己的义子。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实在是有些复杂了。 \"皇太极想要与义父和谈,刘兴祚担心我等答应皇太极的条件,故而掐头去尾,声称皇太极要与朝廷议和,想要去面见登莱巡抚袁可立。\" 默默于心中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耿仲明便是言简意赅的将刘兴祚的动机告知给一脸愕然的毛文龙。 言罢,耿仲明还不忘自嘲一句:\"就连刘兴祚这等降将都不相信我等。\"虽然面色平静,但其声音中却满是落寞和怅然。 呼。 长舒了一口气,毛文龙的神色也是有些复杂,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倘若事情真相如此,那局势又变得复杂起来,这刘兴祚好缜密的心思。 从明面上看,刘兴祚是女真大汗皇太极的使者,前来与他毛文龙议和,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建州女真。 他此前本就\"交恶\"了女真大汗皇太极,若是此次再敢无故斩杀前来议和的刘兴祚,日后定然会招来女真鞑子凌厉的报复。 从暗地里来说,刘兴祚已是向他们表明,希望前往登莱面见登莱巡抚袁可立,并且有极大的可能是准备\"投诚\"大明。 他们东江军此前已然用实际行动向朝廷\"效忠\",初步换得了朝廷的谅解;反观那刘兴祚,于女真国内身居高位,定然是握有不少重要情报。 如此关键人物的临阵倒戈,定然使得朝廷在辽东的局势进一步改善,他们东江军也能借此分润些许\"军功\"。 活着的刘兴祚,比不能说话的刘兴祚,更有价值。 同样,他们东江军还能借此向朝廷表明心迹,他毛文龙对朝廷不无二心,不然绝不敢坦然自若的将刘兴祚移交到袁可立的手上。 两相对比之下,毛文龙迅速便做出了决定。 刘兴祚,杀不得。 \"义父,就连刘兴祚这等女真降将都心向朝廷,我等...\" 见毛文龙仍是沉默不语,耿仲明以为其仍在对朝廷削弱其权柄而耿耿于怀,不由得小心翼翼的开解道。 如若放在天启年间,他自是会赞成自己的义父将刘兴祚秘密处死,继而维系他们东江军于辽东的超然地位。 乱世出枭雄,谁又愿意久居于人下。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紫禁城中的天子虽然年仅十七,但其政治手腕却是老辣的吓人,尤其是其\"未卜先知\"的本事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至今,\"奢安叛军\"全军覆没的具体细节都没有流传出来,只能从些许蛛丝马迹中来判断,这一切的背后均离不开天子的运筹帷幄。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所谓的\"早慧\",虽然皮岛距离京师千里之遥,但他们这些人都曾有所耳闻,京师曾隐隐有过传闻,声称紫禁城中的天子乃是\"太祖\"转世,不然何至于由一名平平无奇的宗室藩王化身为杀伐果断的\"中兴之主\"。 \"我等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 \"明日仲明你便亲自走一趟,送刘兴祚等人赶赴登莱,拜会袁大人。\" \"如此,才对的起天子的信任..\" 迎着耿仲明忧心忡忡的眼神,毛文龙突然话锋一转,一脸坚毅之色。 此番言论若是被不知晓内情的人听见,定然会认为面前的毛文龙乃是大明的\"忠臣良将\"。 兴许是没有料到毛文龙前后的态度竟然转变如此之快,愣了好半晌,耿仲明方才反应了过来,脸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幽幽的说道:\"义父所言甚至!\" 他追随毛文龙多年,自认为也从其身上学到了些许行军打仗的本事,但今日方才知晓,他仍有许多不足。 光是毛文龙的这副脸皮,便值得他在学上两年。 没有理会自己义子异样的眼神,毛文龙只是死死的盯着京师所在的方向,脸上一片深邃。 若是大明继续摇摇欲坠下去,他自是不介意从中浑水摸鱼,成就心中乱世枭雄的野心。 但若是大明\"中兴有望\",他毛文龙自当化身忠臣良将,为大明尽忠职守,成就一番美谈。 他毛文龙,铁骨铮铮! 第266章 布局陕西(上) 七月二十八,晴。 相较于月初的\"喧嚣\",伴随着接连不断的阴雨天,七月底的京师终是渐渐安静下来。 曾经在市井之间广为流传的\"女真和谈\"及\"蒙古鞑子请降\"等声音也逐渐消失不见,百姓们重新将重心放在了琐碎的生活之上。 至于西南的\"奢安叛军\"更是少有人提及,就连各大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们也逐渐变得有气无力,远不如前些天那般\"斗志昂扬\",唾沫横飞。 至于前几日,六部中的吏部,户部,工部吏员齐出,会同督查院的巡按御史一道赶赴陕西,也仅仅在京中引起了一丝涟漪,前后不过几天的功夫,便是消失不见。 毕竟早在神宗末年开始,陕西那地方便是\"天灾不断\",不是旱灾就是雪灾,要么就是蝗灾,当地百姓们的日子着实有些不好过,眼下朝廷如此重视,倒是他们这些百姓的福音。 至于一些心思机灵的,倒是有些疑惑,若是朝廷赶赴陕西救灾,为何还要自督察员中派遣巡按御史?尤其是其队伍规模着实不小。 天子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是打算将陕西当地的官员全查一个遍? 一念至此,不少百姓便将炯炯有神的眸子投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心道天子又要不声不响的做大事了。 ... ... 此时的大明天子朱由检正在乾清宫暖阁之中,召见兵部尚书王在晋及户部尚书毕自严,二人身后还有礼部侍郎徐光启陪同。 \"天子要下旨褒奖皮岛毛文龙?\" 兴许是没有料到竟有如此之想,一向淡定的兵部尚书不由得愕然抬头,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解。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朱由检却是没有做声,只是推了推身前案牍的奏本。 见状,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忙是上前一步接过,在王在晋愈发狐疑的眼神中,将其递了过去。 \"登莱巡抚袁可立上奏,女真降将刘兴祚携带女真布防图归降我大明。\" \"走的是皮岛毛文龙的路子。\" 趁着王在晋和毕自严翻阅奏本的当口,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于暖阁中悠悠响起,面上的表情也是有些深邃。 毛文龙此举既有些出人预料,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对朱由检来说,无异于一针强心剂,使他能够瞧清女真的虚实,继而放心大胆的布局西北,以面对接下来汹涌而至的\"农民起义\"。 他已是八百里加急授意尚处在川中未曾班师的黄得功所部即刻赶赴陕西西安府,听从已被擢升为陕西巡抚的洪承畴调遣。 在不考虑\"气节\"的前提下,曾在原本历史上官拜五省总督的洪承畴毫无疑问是\"赈灾\"与\"剿匪\"的最好人选。 除此之外,他同样传令坐镇甘肃固原州的\"三边总督\"武之望整饬军备,以防不靖。 但让朱由检有些放不下的便是,武之望已是年逾七旬,近年来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着实有些令人忧心。 正因如此,朝中已是隐隐出现择贤\"取而代之\"的声音,其中尤以左副都御使杨鹤的呼声最高。 \"毛文龙此举,倒是有些出人预料。\" 就在朱由检想入非非的时候,兵部尚书王在晋微微差异的声音于暖阁中响起,打断了朱由检的沉思,也将其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如今西北灾民无数,情况不容乐观。\" \"辽东局势,当以维稳为主。\" 轻轻点了点头,朱由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数十万两钱粮经由北直隶顺漕河一路向陕西而去,京中又派遣了一众吏员,甚至还让刚刚才建功立业的\"白杆军\"一道开赴陕西。 虽说眼下朝中众多朝臣对于陕西的局势均是避而不谈,但以紫禁城如筛子一般的保密性以及各地的敏锐性,\"陕西乱局\"还能隐瞒多久呢? 想到这里,朱由检便是有些庆幸,提前一步将浩浩荡荡的\"奢安叛军\"预计解决,眼下能够从容不迫的解决陕西民乱。 若是眼下奢安叛军仍在肆虐西南,料想一向虎视眈眈的女真鞑子也会不甘寂寞。 如此\"内忧外患\"的局面之下,若是陕西在乱起来,大明顷刻间便会落入腹背受敌的尴尬局面。 \"陛下,陕西..真的会乱?\" 沉默半晌,户部尚书毕自严有些沙哑的声音于乾清宫暖阁中炸响,其脸上写满了凝重。 结合天子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以及对皮岛毛文龙的\"大度\"来看,天子几乎是笃定陕西必乱了。 如此局面下,朝廷必然要做好十足的准备,此前押送出京的数十万两银子便是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若是陕西叛乱遍布陕西全境乃至于甘肃东部,本兵以为该当如何?\" 没有正面回答兵户部尚书的问题,案牍后的朱由检转而将目光投向到兵部尚书的身上,其说出来的话语却是愈发让人心惊。 遍布陕西全境乃至于甘肃东部? 简单的十余个字,却是令兵部尚书脸色大变,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且先不论陕西沃野千里不止,同时承担着抵御蒙古鞑子进犯的重担,光是境内的百姓们乱起来,对于大明的打击便是不可想象的。 \"若果真如此..\"沉默少许,兵部尚书硬着头皮,声音沉重的开口:\"臣请京营出京,坐镇陕西!\" 虽然天子没有明说,但王在晋却是大概猜到了天子的言外之意,只怕陕西境内的\"叛乱\"并非是众人想象中的单单发生在某个地方,而是\"多点开花\"。 如此局面下,陕西那些疏于操练,常年缺粮少饷的官兵们便派不上太大的用场了。 甚至他们没有\"委身从贼\",已然算作心中有忠义之心了。 既然指望不上陕西本地的卫所官兵,便只能寄希望于\"中央军\"了。 所说京营的士卒操持至今不到一年的功夫,但王在晋闲暇的时候,也曾亲临观瞧,自是知晓这些庄稼汉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尚没有经历\"生死\"的磨炼,无法与辽镇的精锐士卒相提并论,但眼下实在也没有多余的军队供朱由检调动了.. 第267章 布局陕西(中) \"京营士卒?\" 问题兵部尚书王在晋如此言说,案牍后的朱由检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些许深邃之色。 自继位以来,他之所以迫切的想要掌握\"军权\",便是知晓\"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的道理,故而对彼时权倾朝野的\"阉党\"成员做了些许妥协,使得\"忠贞侯\"秦良玉进京勤王。 在一系列改革之下,原本名存实亡的京营早已焕发新的生机,并且得益于英国公张维贤等一众勋贵的大力支持,困扰历代大明天子的\"吃空饷\"问题也被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现如今驻扎在北京西山的京师大营之中,足足有十万甲胄齐整的将士在厉兵秣马,随时等候着朱由检的调遣。 虽然有秦良玉为京营的改革呕心沥血,自己又从内帑中拨出了不少银两,将麾下将士的待遇提高了不少,但终究\"成军\"尚不足年余,战斗力还要打个问号。 若是从中选取数千精锐沿着漕河赶赴陕西,纵然钱粮准备充足,沿途府县也是安排妥当,但以大军开拔的速度,只怕最快也要八月中旬才能抵达陕西。 如若陕西\"农民起义\"真的如历史上那般星星燎原,这几千京营远道而来的将士并不能起到太多的作用。 更何况,在朱由检的心中,对于驻扎在北京城外的十万京营将士另有他用。 依着原本的历史走向来看,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将国内局势彻底奠定的女真大汗皇太极便会出其不意的领着麾下的女真八旗绕道蒙古部落,翻越燕山山脉,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蓟镇之外,发动对大明国祚产生重要影响的己巳之变\"。 京营的十万大军不可轻动,当继续厉兵秣马,以护卫京师的安全。 \"不妥..\" 在兵部尚书王在晋失望的眼神中,案牍后的天子缓缓摇了摇头,其沉重的声音也是于乾清宫暖阁中悠悠回荡。 \"如若京营士卒无法出京,臣自请坐镇陕西,以防不靖。\" 稍作沉默过后,兵部尚书迅速的掩去了眼眸深处的失望之色,重新恢复了斗志,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躬身说道,脸上写满了凝重。 呼! 宛若狂风掠过一般,乾清宫暖阁中包括朱由检在内的众人均是露出了一抹意外之色,其中尤以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反应最为剧烈。 虽然以王在晋的身份,若是出京坐镇陕西,定然是取代垂垂老矣的武之望,成为新任的\"三边总督\"。 只不过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虽说位高权重,但终究无法与六部堂官相提并论。 更别提王在晋乃是崇祯朝炙手可热的人物,以天子对他的信任程度来看,待到阁臣李国普,刘鸿训等人\"乞骸骨\"之后,必将入阁辅政。 孰轻孰重,纵然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也能判断的清清楚楚。 案牍后的朱由检显然也没有料到王在晋竟是会自请出京,满脸欣慰的同时也不由得有些惆怅。 自成祖朱棣靖难成功之后,大明朝便逐渐出现了一道潜规则:最是喜欢论资排辈。 在这等潜规则的影响下,历代大明天子均是\"倚重\"老臣,似朱由检这等大肆提拔王在晋,毕自严,徐光启这等\"壮年\"臣子的行为,已然算是异类。 因为大明朝讲究\"论资排辈\",一些真正胸怀大志,具备真才实干的能臣干吏便被淹没。 若是运气好,可能会在十数年之后大放异彩;若是运气不好的,便就此蹉跎一生,\"三边总督\"武之望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依着朱由检这段时间的了解,这位提督陕西三省军务的封疆大吏履历并不\"丰富\",甚至可以说\"单一\"。 在武之望\"单一\"的仕途中,他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钻研医书,造福乡里,赢得一片称赞之色。 似这等人物,可以作为\"医者\"名垂青史,却是不适合做官。 促成武之望出任\"三边总督\"的契机出现在天启四年,彼时登莱巡抚袁可立受到阉党弹劾去职,由资历深厚的武之望接任。 起初的时候,武之望倒也与东江主帅毛文龙配合默契,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二人便是逐渐爆发了矛盾。 为了稳住笼络毛文龙及其背后的东江军,朝廷于天启四年东将武之望调离登莱,改任南京兵部侍郎,而后赋闲在家。 天启七年,因其\"谙练边事,猷略过人\",朝廷重新将其起复,并以督查院右都御史的身份,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本指望老成持重的武之望能够令陕西岌岌可危的局势有所缓解,却不曾想起到任之后便是病倒,以至于在将近一年多的时间里,陕西各地官府欺上瞒下,朝廷始终被蒙在鼓里。 \"爱卿当坐镇京师,陕西那边自有洪承畴处置...\" 微微摇了摇头,隐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案牍后的天子一脸真挚的冲着兵部尚书说道,并在其受宠若惊的眼神中补充了一句:\"朕还离不开爱卿..\"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遑论是富有四海的大明天子。 一时间,饶是一向沉稳有度的王在晋,也不由得心神激荡,只觉得身上的血液仿佛都在燃烧一般。 身旁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及礼部侍郎徐光启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羡慕之色。 作为人臣,能够得到天子如此推心置腹的言语,一切都值了。 \"臣为陛下效死!\"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兵部尚书王在晋面色潮红的冲着朱由检躬身行礼。 \"不至于此..\" 微微摆了摆手,朱由检又是转而将目光投向户部尚书毕自严,朗声问道:\"成都蜀王府那边的进项,到哪了?\" 依着魏忠贤此前传来的消息来看,成都那位据说府中藏有\"黄白之术\"的蜀王已是\"认罪伏法\",除却降为郡王之外,还将蜀王府名下诸多土地纳入\"皇庄\",并被罚没白银一百万两。 本想着凭借这突如其来的一笔横财缓解大明眼下近乎于枯竭的财政,但随着陕西局势进一步恶化,只怕这钱是进不了大明的太仓库了。 第268章 布局陕西(下) 咕噜。 伴随着朱由检掷地有声的问询,吞咽口水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之中响起。 兵部尚书王在晋及礼部侍郎徐光启的脸色均是有些复杂,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如此一笔\"横财\"若是能够进到他们的口袋中,令兵部焦头烂额的军饷便是瞬间解决,徐光启还能顺势大力推广农政... \"依着时间来看,到了湖广武昌府了..\" 几个呼吸过后,户部尚书毕自严有些沙哑的声音便是微微响起,他的脸上满是落寞之色。 虽然知晓这笔\"横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天子的\"私房钱\",但作为大明钱袋子的毕自严却是早已笃定,就算拼着触怒天子,也要从中克扣一部分。 无他,太仓库已是空虚的能够跑老鼠了。 只是眼下听天子的言外之意,怕是要将这笔钱粮用作解决\"陕西民乱\"了。 一时间,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心情便是有些低沉。 不过很快,一道略微无奈的声音便是使其愕然抬头:\"爱卿不必如此,朕会自内帑中拨银五十万两。\" 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虽然朱由检并没有过问户部的具体事由,但从全国各地的奏本中,便对户部的艰难局势有所了解。 毕自严这位户部尚书,着实当的有些憋屈。 \"多谢陛下!\" 少许的错愕过后,毕自严便是一脸惊喜的躬身应是,许是因为心情有些激动,他的声音竟是微微颤抖。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朱由检转而将目光投向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徐光启身上,目光中略带殷切的征询道:\"皇庄中的番薯,土豆等物何时能够成熟?\" 虽然大明眼下\"内忧外患\"的处境稍有缓解,但深知历史走向的朱由检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自他继位以来,除却整饬行伍之外,最为重视的事情便是徐光启提议的\"农政\"。 若是按照原本历史的走向来看,在往后的十余年中,因为\"小冰河\"肆虐的缘故,整个中华大地都是天灾不断,其中尤以陕西,河南,山西情况最为严重。 因为连年旱灾,导致百姓粮食减产,继而粮价上升;因为粮价上升,百姓们皆是难以填饱肚子,继而化身流民,导致耕种土地的人越来越少,从而形成了恶性循环。 朱由检心中清楚,若是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一乱象,必须解决其源头,一味的赈灾都只能\"指标不治本\"。 既然浩浩荡荡\"小冰河时期\"乃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那么就要想一些别的办法,提升粮食的产量。 其中最为有效,最能立竿见影的,便是徐光启所推崇的番薯,土地等农作物。 ‘‘回陛下’’,见朱由检的目光望来,沉默不语多时的徐光启也忙是起身,拱手回道:‘‘最快也要下个月底…’’ 言罢,徐光启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落寞之色,虽说天子的‘‘皇庄’’占地不少,但相对于整个大明来说,仍是有些杯水车薪。 今年的收成,怕是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收成如何?” 案牍后的朱由检倒是没有露出太多的失望之色,毕竟得益于他提前为陕西军阵将士补全军饷的缘故,如今的陕西局势相比较于原本历史,定然是强上不少。 \"回陛下,因为农户初次耕种,经验尚有些欠缺的缘故,估摸着亩产应当达不到预期的十石。\" 兴许是觉得有愧于天子的信任一般,本就心情低沉的礼部侍郎徐光启声音愈发酸涩,脸上也是充斥着落寞之色。 \"十石?!\" 不同于眼神黯淡的礼部侍郎,一旁的兵部尚书王在晋及户部尚书毕自严均是下意识的尖叫出声,眼眸深处的惊骇溢于言表。 饶是他们早就知晓徐光启口中所推崇的番薯,土豆等物收成远胜于寻常禄米,但此时听闻其具体收成,仍是大惊失色。 尤其是户部尚书毕自严更是面色涨红,呼吸急促,作为大明的\"钱袋子\",他比朝堂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亩产十石\"意味着什么。 若是此物真如徐光启所推崇的那般神奇,并且于大明的土地上大面积耕种,至多十年的时光,大明便可重回昔日之巅峰。 试问,除却历史上,被众多史官浓墨重彩,推崇备至的少数时期之外,哪个朝代能让天下百姓填饱肚子? 亩产十石! 倘若大明的庄稼尽皆如此收获,什么建州女真,什么蒙古鞑子尽皆望风而降,大明将再无\"流民百姓\"。 \"敢教陛下知晓..\"闻听耳畔旁响起的惊诧声,徐光启难看的脸色舒缓了不少,但仍是硬着头皮,冲着案牍后的朱由检拱手说道:\"这番薯及土豆虽然亩产丰富,但远不似寻常禄米那般能够久放,其口感也是略有不足。\" \"尤其是甘薯,虽然能够充饥,但过多食用便有所不妥...\" 作为\"大明农政\"的领导者,徐光启自是清楚粮食的重要性,但事关重大,其中利弊他也要实话实说,一并告知给面前的天子。 \"瑕不掩瑜!\" 不待朱由检有所反应,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惊喜出声,与其亩产十石的巨大产量相比,似这等弊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时间,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呼吸急促,胸口不断起伏,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不由自主的望向辽东。 他作为主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自是听闻过一道传闻:即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虽然朝堂上的一众朝臣都是对此深信不疑,但王在晋却是嗤之以鼻。 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若是女真鞑子真有如此能耐,岂能被大明压制这么多年,以至于贼酋努尔哈赤甚至认辽东总兵李成梁为义父? 归根结底,就是前些年的朝廷无法按时并且足额的保证士卒的粮饷,士气自然萎靡,无人愿意\"保家卫国\"。 倘若大明正值巅峰,似建州女真这等冒犯天威的蛮夷土司,弹指可灭! \"秋收之后,将所得粮草尽数运往陕西吧。\" 就在兵部尚书王在晋及户部尚书毕自严为了大明的\"未来\"而想入非非的时候,朱由检斩钉截铁的声音再度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 \"是,陛下。\" 闻言,暖阁中的几名朝臣忙是躬身应是,但案牍后的天子却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眼神已是望向了西北。 第269章 暴跳如雷的皇太极 同一时间,女真大汗皇太极也在位于沈阳城正中的汗王宫中召见自己的一众心腹。 但不同于朱由检的\"和颜悦色\",一向阴沉的女真大汗皇太极却是面色涨红,脖颈上青筋暴露,一瞧便知刚刚发了一通脾气。 偌大的汗王宫中,除却暴跳如雷的女真大汗皇太极之外,只剩下\"汗长子\"豪格,自幼与其长大的济尔哈朗及范文程等寥寥几人。 至于原本应于此地伺候的宫人婢女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遍地狼藉。 ‘‘好一个刘兴祚,他就是这般与毛文龙和谈的?’’ 兴许是心中郁闷无处发泄,皇太极猛的将身旁桌案摆着的茶盏摔倒了地上,使得尚有些温热的茶水溅到了范文程等人的身上。 ‘‘父汗息怒…’’勉强吞咽了一口唾沫,强压住心中的不安,胸口微微有些起伏的汗长子豪格不由得膝行了两步,咬牙切齿的说道:‘‘请父汗下令,儿子愿领兵讨伐锦州…’’ ‘‘糊涂!’’ 还未等豪格将话说完,皇太极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便是在大殿中炸响,脸上也涌现了些许失望之色。 自己的这个长子虽是继承了爱新觉罗家族的勇武,但却没有学得自己的半分智谋。 倘若那锦州城是这般好打的,自己岂会先后两次折戟沉沙! 那刘兴祚之所以‘‘背叛’’他们大金,不就是觉得明廷势大,这才瞒天过海的逃离了大金吗? ‘‘大汗,奴才有话说。’’ 眼见得皇太极脸上重新涌现了些许戾气,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范文程忙是赶在其发作之前,抢先一步说道。 ‘‘讲!’’ 深吸了一口气,皇太极先是死死的瞪了一眼面前一向对他忠心耿耿的汉人奴才,这才强压住心中翻滚的愤怒,冷冷的说道。 如若面前这汉人奴才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干,他岂会这般包容。 ‘‘大汗,刘兴祚虽然背叛我大金,但我大金能征善战之辈无数,似他这等庸碌无为之辈,纵使留在我大金也没有半点作用。’’ ‘‘大汗不必为这等目光短浅之辈动怒。’’ 迎着皇太极审视的眼神,脸色有些白皙的范文程勉强保持着声音的沉稳,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刘兴祚虽然早在老汗努尔哈赤‘‘发迹’’之前便主动来投,但其人并没有太大的才干,否则也不至于在过去数十年的时间中碌碌无为,直到皇太极继位,方才赏了他一个参将的位置。 要知晓,无论是前段时间惨死在张家口堡外的李永芳,亦或者如今奉命管理国内汉军的佟养性,地位都远胜于刘兴祚。 刘兴祚‘‘背叛’’大金,除了能够恶心一下大汗皇太极之外,实则对大金造不成任何影响。 ‘‘那刘兴祚终究潜伏我大金多年,知晓颇多内情,不可不防。’’ 兴许是被范文程的言论所影响,皇太极原本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不由得缓解了不少,身上的气势也没有刚刚那般咄咄逼人。 ‘‘大汗此言差矣。’’ ‘‘如今我大金坐拥辽东半岛,蒙古及朝鲜皆以大汗马首是瞻。’’ ‘‘即便是昔日辽东经略熊蛮子在位的时候,尚无法奈何的了我大金,区区一个刘兴祚,又有何用!’’ 见得皇太极已是逐渐恢复了理智,心弦紧绷的范文程不由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声音也是愈发激昂,令得一旁的济尔哈朗都是连连点头。 自‘‘萨尔浒之战’’过后,暮年的万历皇帝紧急擢升熊廷弼,令其领略辽东。 彼时的辽东将士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但熊廷弼却是不顾手下的劝阻,亲自收拢残兵败将,并行至抚顺现场,祭祀阵亡的将士。 在熊廷弼的指挥下,凭借着强大的国力,朝廷重新于辽东站稳了脚跟,与他们大金针锋相对。 好在明廷内部斗争不断,那新继位的天启皇帝竟是听信谗言,将熊廷弼调离了辽东。 济尔哈朗至今都记得,当熊廷弼调离辽东的消息传至他们大金的时候,老汗努尔哈赤是何等兴奋,随后便是毫不犹豫的擂鼓聚将,准备攻打明廷。 接下来的战果也如老汗所预料的一样,没有了熊廷弼坐镇的辽东可谓是群龙无首,纵有坚城利炮却依旧挽回不了败局。 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大金的勇士们便是先后攻克辽阳城及沈阳城,极大的挫败了明廷的力量。 若是天当时启皇帝没有听信谗言,将熊廷弼撤职查办,他们大金又该是何等状况… ‘‘此言倒是不假,我大金精兵良将无数,区区一个刘兴祚算得了什么。’’ 就在济尔哈朗想入非非的时候,皇太极粗粝的声音也是在众人耳畔旁响起。 他虽然不似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那般能征善战,但也自幼跟在努尔哈赤身边,为其出谋画策,自是清楚熊廷弼的难缠程度。 与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大金国运的熊蛮子相比,区区一个刘兴祚便显得有些无关重要了。 ‘‘大汗,眼下我大金最需要的便是时间。’’ ‘‘秋收将至,倒是不易再启大战,不若让儿郎们暂且休息一段时日…’’ 见皇太极被自己说动,范文程忙是趁热打铁的说道,脸上一片殷切之色。 大汗已是先后两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国内又有手握重兵的和硕贝勒在虎视眈眈,实在不易轻举妄动。 料想明廷暂时也无力掀起攻势,倒不如趁着这个当口,尽快解决国内诡谲的局势。 至于国内日渐紧张的粮食问题,倒是不用太过于放在心上。 只要能够将今年安安稳稳的度过,明年再去抢就是了… 就算明廷凭借着坚城利炮能够扼守辽西走廊,但也架不住他们八旗勇士绕路蒙古… 早在皇太极第一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的时候,他的心中便是萌生过此等念头。 既然锦州城强攻不得,何不将其绕过,直扑明廷京师? 像是踩到了范文程心中所想一般,皇太极也是一脸认同的点了点头,同时恶狠狠的望向京师所在的方向。 下一次,也要叫明廷小皇帝尝尝‘‘偷家’’的滋味… 第270章 将士出征 七月二十九,节在大暑,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虽然卯时刚过,但天色已是完全大亮,空气中也有了一丝燥热,位于重庆府城外的校场中也传来了阵阵喊杀声,令得不少早起排队准备进城的行商走卒为之侧目。 闻听这明显不是川渝口音的喊杀声,一些赶路至此的外地行商纷纷面露狐疑之色,但本地的百姓们却是见怪不怪了,一脸得意之色的为这些人讲解起来。 自从四川巡抚朱燮元及贵阳知府孙传庭合力全歼\"奢安叛军\"之后,天子便是将传承了千年不止的水西土司废黜,改设为水西州,并在此驻军。 只不过不知何故,原本驻扎于贵阳及永宁的白杆军士卒却于前些天突然行军开拔,并于前日抵达这重庆府。 虽然冲天的喊杀声不绝于耳,但城门内外的百姓们却没有半点慌乱之感,毕竟这白杆军士卒不但战力彪悍,军纪更是森严,还从来没有听说发生过\"扰民\"的事情。 倒是有些经验丰富的老人却在暗地猜测,原本驻扎于贵阳及永宁两地的大军突然开拔,只怕是京中的天子又有新的旨意下达了。 却不知,这样一支精锐雄师,又要开往哪里呢? ... ... \"大明万胜!\" \"为陛下效死!\" 校场之中,冲天的喊杀声刺破云霄,惊飞了于空中盘旋的飞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阵列前方的观武台上,一身戎甲的京营副总兵黄得功及马祥麟负手而立,不时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 因为前段时间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的缘故,京营黄得功原先招纳的千余名\"青壮\"已是大有进步,操练起来也是颇有声势。 虽然仍无法与身经百战的白杆军士卒相提并论,但在黄得功看来却是颇为满意,至少比重庆本地的\"老爷兵\"强上不少。 天子的圣旨已于日前快马加鞭送到他们二人手上,要求他们领兵赶赴陕西坐镇,以防不靖。 虽然天子在圣旨里没有直言陕西将要面临的考验,但他们二人却是从字里行间中嗅到了一丝郑重与紧张。 没有丝毫的迟疑,黄得功与马祥麟便辞别了贵州巡抚孙传庭,忙不迭的领兵朝着陕西方向开拔。 考虑到要保持战斗力,急行军多日的黄得功遂下令于重庆府暂且休整两日,顺势采买粮草。 此时的校场上,数千名白杆军士卒及千余名身着崭新鸳鸯战袍的\"官兵\"排列整齐,士气昂扬的立于校场之中,令得不少慕名前来观摩的,重庆本地将校为之窃窃私语,脸上均是露出了一抹羡慕的神情。 虽说大明军备废弛多年,各地卫所名存实亡,但能够在军中混得一官半职的,均是或多或少的有些见识,自是能够一眼瞧出校场中这些士卒的不同。 虽然白杆军为\"土司私军\"出身,但随着秦良玉奉旨进京,并护卫京畿,其待遇也是水涨船高。 对于这支百战雄师,紫禁城中的朱由检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与尊重,不但负担了其军饷,更是将吃穿用度提高到与京营士卒比肩的程度。 尤其是随着\"奢安叛军\"全军覆没,朱由检更是不吝赏赐,如今校场上的一众将士均是身着崭新的鸳鸯战袍,腰刀及鸟铳更是应有应有。 如若不是川贵位于京师西南,路途实在遥远,怕是京中军器局近些天改良的佛朗机炮,虎蹲炮等火器也会被大规模应用于这支军队之中。 饶是如此,校场的士卒们也是甲胄齐整,举手投足之间便是散发着一抹威势。 兴许是察觉到重庆本地将校向自己投来的羡慕眼神,居于观武台正中的黄得功及马祥麟二人愈发得意,呼吸也是微微急促。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们二人年纪相仿,均是二十出头,却被天子引为心腹,委以重任,前些天才刚刚奉命平定\"奢安叛军\",眼下又将赶赴陕西坐镇。 如此频繁的调遣或许会令得养尊处优的文官们叫苦不迭,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武将来说,却是莫大的荣耀。 \"阵容齐整,士气可用!\" 眼见得场中士卒已是操练完毕,皆是眼神殷切的盯着观武台,黄得功不由得微微颔首,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 \"儿郎们,我等皇命在身,不日将赶赴陕西,为君分忧!\" 不同于沉默寡言的马祥麟,出身微末的黄得功善于\"振奋人心\",迎着身前士卒兴奋的眼神,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高声吼道。 \"为君分忧!\" 先是短暂的沉默,而后校场中便是响起了冲天的呐喊声,士卒们均是面色涨红,脖颈中青筋暴起,似乎想借此发泄心中的激动之情。 虽然早就知晓天子\"厚待\"武人,但是当他们平定\"奢安叛军\",沉甸甸的赏银足额发到他们手中的时候,这些白杆军士卒及川渝本地的\"青壮们\"方才意识到此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此行陕西,当令行禁止。\" 微微摆了摆手,待到身前士卒平复了一番心中激动之情之后,黄得功又是面色一整,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凛冽的训斥道。 虽然天子在圣旨中没有明说,但黄得功及马祥麟二人却也猜出了大概,此行陕西名为\"坐镇\",实为\"平乱\"。 但不同于肆虐西南大地多年的\"奢安叛军\",陕西那片黄土地可都是背朝黄土的庄稼汉,没有似\"梁王\"奢崇明,水西大长老安邦彦这样拥兵自重的野心家。 换句话说,摆在他们眼前的将是一群食不果腹,不得不铤而走险的\"流民百姓\",这些人皆是大明的子民。 此等形势下,他们必须谨而慎之,免得因为个别士卒的\"胡作非为\"导致局势进一步恶化。 \"遵将主令!\" 闻声,立于军阵前列的将校们便是异口同声的答道,随后便是一阵高呼声响起。 对于寻常的士卒来说,他们或许不清楚此行开拔陕西的真正用意,但他们却是清楚,紫禁城中的天子言而有信,断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一张张涨红的面庞上,充斥着渴望和动力。 第271章 府谷县 \"二狗,二狗,起来喽。\" 耳畔旁骤然响起的呼喊声,将躺在一座破烂瓦房内的汉子于睡梦中惊醒,只见其先是缓缓睁开了双眼,有些迷茫的瞪了瞪摇摇欲坠的屋顶之后,方才缓缓起身。 但不知是尚没有睡醒亦或者肚中饥饿,导致身上无力起床的缘故,本是在寻常不过的一个动作,竟是用去了不少的功夫。 望着空空如也的四周及缝隙清晰可见的土墙,被称为\"二狗\"的汉子有些迟疑的于土炕上起身,小心的摸索着身下的杂草,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不多时,二狗勉强自毫无血色的脸色挤出了一抹笑容,只见其从杂草中觅得了一件因为浆洗过多而导致破烂不堪的衣衫。 叹了口气,这名汉子便是迟缓的将其套在了身上,又坐在炕上发了会呆,勉强恢复了些许气力,方才强忍着肚中传来的饥饿,一瘸一拐的朝着外间走去。 刚推开房门,头顶的烈阳便是令其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而刚刚呼唤他的同伴早已不见了踪影。 见状,\"二狗\"也不以为意,只是一瘸一拐的朝着杂草从上的小道走去,浑浊的眸子中也涌现了些许光彩。 自古以来,他们陕西便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土地贫瘠,粮食收成远不如南北直隶,各式各样的天灾屡见不见。 约莫从神宗末年开始,他们陕西更是接连大旱,土地收成连年下降,但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仍是不顾他们的生死,强行收取赋税,导致百姓苦不堪言,流民遍地。 如若不是早些年家中也有些余财,二狗怕是也早就被活活饿死在街头,沦为一句无人问津的枯骨。 饶是如此,连续数年的\"坐吃山空\",也让二狗将家中的余财消耗殆尽,过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望着眼前因为无人打理,而导致杂草丛生的天地,二狗便是微微一叹,腰肌又是弯了几分。 外面的人都说,自当今天子继位之后,大明便是肉眼可见的\"兴盛\"了不少,但二狗却是毫无感觉。 他只知晓,自己已有数月未曾吃过一顿饱饭,家中附近能够进食的植物早已被啃食一空。 支撑他苟延残喘至今的唯一动力,便是前段时间\"揭竿起义\"的王大善人。 一想到那位出手阔绰,面容慈祥的\"王大善人\",二狗本是有些蹒跚的脚步便是坚定了不少,瘦骨嶙峋的身躯也是微微颤抖着。 对于\"王大善人\"的具体名讳,二狗并不清楚,只是听说其人早年间曾为九边重镇的边军,因为不满上官压迫,遂逃回了家乡。 去年夏天,因为受不了官府愈发凌厉的压迫,遂领着同村百姓\"揭竿起义\",着实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起事之初,虽然府谷县当地百姓皆是对\"王大善人\"的遭遇颇为同情,但却少有人响应。 毕竟他们这府谷县位于陕西省最北端,地处秦、晋、蒙接壤地带,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朝廷在邻近的延绥镇埋有重兵。 就凭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拿什么抵抗如狼似虎的官兵及其手中的兵刃? 但令府谷县百姓皆是意想不到的是,对于\"揭竿起义\"的王大善人,除却延安知府在最初的时候,曾派遣少数官兵围剿之外,官府便是再无反应。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延绥巡抚乃至于陕西巡抚再也没有采取任何\"激进\"的手段,任由\"王大善人\"及其麾下义军壮大,并逐渐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二狗甚至听说,就在两个多月前,王大善人麾下的\"义军\"还曾围困过延安府城,并取得了不菲的战果,以至于惊动了固原的三边总督。 幼年时候,因为家中还算有些余财的缘故,二狗也曾念过几年私塾,自是清楚王大善人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 但对于府谷县众多食不果腹的流民百姓来说,\"王大善人\"却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毕竟\"王大善人\"于延安府得胜归来之后,便是回到了家乡府谷县招兵买马,并且时不时还会施粥。 正因如此,本是拥兵造反的\"叛贼\"方才赢得了\"善人\"的名声。 ... ...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肚中饥饿的二狗终是步履蹒跚的行至县城外的一处农庄。 如他想象中一般,庄子外早已聚拢了不少似他这般衣衫褴褛的流民,麻木的脸上夹杂着一抹希望。 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强忍住肚中再度翻滚起来的饥饿感,二狗自人群中寻觅到了两名相识的同乡,默默蹲到了他们的身边。 这日头,着实有些毒辣,令人叫苦不迭。 如若不是连年大旱,就算官府百般压迫,凭借着家中留下来的几亩土地,他起码也能有口吃的。 只可惜在家中钱财消耗殆尽的时候,他为了填饱肚子,将赖以传家的几亩薄田贱卖给了县中的主薄大人,换来了些许散碎银两。 凭借着这些散碎银两,他才苟延残喘至今。 虽说那主薄给予他的田价,不足年景好的时候田价的十分之一,但终归是收下了。 听说现在田价又下降了不少,而且还有价无市。 \"这贼老天..\" 默默于心中吐槽了一句,二狗便是任命般的闭上了眼睛,准备假寐。 只要睡着了,便不饿了,而且还能节省些气力。 \"施粥啦!\" 二狗的眼睛才刚刚闭上,便听得一道微微颤抖的声音于耳畔旁炸响,本是鸦雀无声的人群中顿时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没有丝毫的迟疑,刚刚还\"互不打扰\"的百姓们纷纷用尽躯体中仅剩不多的气力,拼了命的朝着庄子外涌去,脸上满是凶狠之色,全无刚刚的麻木与绝望。 只要能够抢在身旁人之前喝到稀粥,他们又能苟延残喘两天,又能得以在这\"乱世\"继续活下去。 在填饱肚子面前,没有人会在乎这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给的。 第272章 王嘉胤 越过一众闹哄哄的流民百姓,行至农庄深处,便会发现庄中遍布着面色凶狠,腰间鼓鼓的中年汉子,一瞧便是有兵刃在身,而众多流民百姓口中的\"王大善人\"眼下则是与一众心腹于宅院内的正堂中议事。 \"王大善人\"原名叫做王嘉胤,乃是陕西省府谷县本地人氏,早年间曾投身行伍,因为不满将校压迫,遂逃回乡里务农为生。 因为为人仗义,爱帮人打抱不平,兼之孔武有力,王嘉胤便渐渐拥有了些许名声。 天启七年,因年荒乏食,在身旁众人的挑唆之下,王嘉胤遂于一次酒醉之后,杀了前来征收粮食的吏员,正式揭竿起义,并盘踞在府谷县周围,与官府相对峙。 因为陕西民生艰难,百姓苦不堪言,在闻听王嘉胤揭竿起义之后,邻近府县的流民百姓纷纷赶来投奔,响应者蜂拥而至,风头一时无两。 就在几个月前,最先于陕西澄城县掀起\"农民起义\"的首领王二因为深感自身实力不足,故而主动带兵前来投奔,使得王嘉胤麾下的\"义军\"队伍发展到两万余人。 经此变故,自觉天时地利人和仅在其手的王嘉胤再也按捺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野心,领兵围困延安府,并取得了不菲的战果。 约莫两个月前,心满意足的王嘉胤领兵回到了老家府谷县,大肆招兵买马,并将麾下兵马驻扎在毗邻的黄龙川,就此蛰伏下来。 ... ... 作为\"主人\",王嘉胤当仁不让的居于上首,左右两侧则是坐着不少身材魁梧的壮汉,正在默默把玩着手中的刀剑。 瞧这些人凶狠的样貌,非但与所谓的\"善人\"没有半点关系,反倒更像是小说戏文中的\"山贼乱匪\"。 \"我说王大哥,咱们义军在这府谷县也待了一段时间了,是不是该出去活跃活跃了,手底下的儿郎们可是有些怨言了。\" 不多时,一名瞧上去老实本分,但脸上却是有着一道刀疤的汉子微微起身,朝着上首的王嘉胤说道。 见得此人做声,堂中正在默默把玩刀剑的汉子均是默默停住了手中的动作,随后便是将其搁置在一旁,身子也不由得坐直了几分,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敬畏之色。 此人名叫\"王二\",虽然仅仅是一道诨名,但堂中却无人敢小觑于他,反倒是敬畏有加。 归根结底,便是因为陕西\"揭竿起义\"的第一把火,便是由这名其貌不扬的汉子给点燃的。 虽说王二眼下已是\"归属\"到王嘉胤麾下,但在\"义军\"中仍拥有不俗的影响力,地位仅次于上首的王嘉胤。 见王二做声,上首的王嘉胤也是不敢怠慢,默默敛去了嘴角的淡笑,稍作沉吟之后,方才缓缓开口:\"老弟所言有理,是该动动了。\" 话虽如此,但若是有人近前细细观瞧,便会发现王嘉胤眼眸深处充斥的鄙夷之色。 不就是沾了个率先起义的光吗,眼下义军能够拥有如此声势,可都是自己的功劳,如何轮得到你王二指手画脚。 \"王大哥,该动动了。\" \"眼瞅就要秋收了,兄弟们可都是坐不住了。\" 见上首的王嘉胤话语中有松动之意,堂中本就有此心意的汉子们先是一喜,随后便是争前恐后的开口,脸上的殷切之色溢于言表。 他们这些人或许早年间皆是背朝黄土的庄稼汉,一辈子老实本分,但自从随着王嘉胤揭竿起义,并且获得了\"第一桶金\"之后,心性便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半生老实本分,规规矩矩的种田种地,一年下来也不过勉强糊口罢了,有时还会饿肚子;如今化身为\"义军\",非但能够填饱肚子,甚至还能前呼后拥,好不快活。 一些心思\"机灵\"的,甚至利用分到的粮食,于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中调了几个身材窈窕的妇人,过上了左拥右抱的生活。 这等神仙般的日子,是以前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 久而久之,他们身上的淳朴便渐渐为狠辣及暴戾所取代,他们已是体会到了\"不劳而获\"的快感,再也停不下来了。 \"众位兄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见得王二三言两语便是令得堂中众人为之响应,王嘉胤眼眸深处的忌惮之色便是愈发明显,但表面上仍是毫无波澜,反倒是一脸随和的摆了摆手。 终究是众人名义上的\"首领\",见王嘉胤开口,堂中的汉子们也只得压住心中的激动,默默注视着上首的王嘉胤。 \"众位兄弟心中所想,我自然是知晓的。\" \"但眼下陕西局势诡谲多变,还是不易轻举妄动,至少还要在默默观察些时日,免得我等玩火自焚。\" 迎着堂中众人殷切的眼神,王嘉胤像是心中藏有苦衷一般,颇为幽怨的叹了口气,声音也是充满了苦涩。 \"敢问王大哥,发生何事?\" 闻声,坐在左侧的王二脸色便是一变,不由得紧张兮兮的问道。 他之所以率众主动前来投奔王嘉胤,一方面是因为王嘉胤距离其最近,声势最大,另一方面便是王嘉胤与他们这些背朝黄土的庄稼汉不同,曾在九边重镇当兵,对于战机局势更为敏锐一些。 \"众位兄弟有所不知啊,这段时间,陕西的官场可是变了天呐。\" 见到堂中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王嘉胤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随手拿起身旁的茶禅,润了润喉咙之后,又继续补充说道:\"陕西巡抚胡廷宴,延绥巡抚岳和声皆是被朝廷拿下了!\" 哗! 此话一出,堂中顿时一片哗然,不少汉子面面相觑之下,均是露出了一抹惊慌之色。 虽然直至如今,他们都不清楚这所谓的\"陕西巡抚\"和\"延绥巡抚\"究竟是个多大的官,但他们却从王嘉胤的口中知晓,他们\"义军\"之所以能够迅速壮大,便是得益于这两位尸餐素位的文官互为推诿,谁也不愿意担上\"官逼民反\"的罪名,这才导致他们叛军愈演愈烈,直至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如今朝廷将这两名文官裁撤,岂不是意味着朝廷已是注意到了他们? 一想到自己即将对上朝廷,不少汉子便是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空气中也是弥漫着一股绝望。 虽然对朝廷多有怨言,但他们却清楚,以他们的实力对上整个大明,无异于以卵击石。 第273章 何去何从? 王嘉胤的话语像是拥有巨大的魔力一般,使得刚刚还嘈杂不已的正堂瞬间便是安静了下来。 \"王大哥的意思是?\" 不知过了多久,令人心悸的沉默方才由脸色铁青的王二所打破,其单薄的身躯正微微颤抖着,双手也是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瞧得出来,这位农民军首领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暂且安歇一段时日,反正也不会饿着众位兄弟。’’ 迎着王二惊疑不定的眼神,王嘉胤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容置疑的说道。 此话一出,宛若冰雪一般冷凝的正堂瞬间消融,不少汉子的脸上都是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王嘉胤此话倒是不假,他们过去数月可是没少‘‘劫富济贫’’,更是洗劫了不少朝廷的粮库,如今军中可是藏有不少粮食。 正是凭借着这笔数量不菲的粮食,王嘉胤才有把握回到家乡招兵买马,并且屯兵于黄龙川,一副厉兵秣马的模样。 此等形式下,莫说暂且蛰伏数月,若是省吃俭用些,就算‘‘坐吃山空’’到明年也是问题不大。 至于粮食告罄以后该当如何,也很简单,再去抢就是了。 ‘‘王大哥,若是如此,何不趁着朝廷大军尚未抵达陕西之前,咱们在做一笔大的?’’ ‘‘若是能够将延安府打下来,至少够兄弟们数年吃喝。’’ 就在堂中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语的时候,一道颇为激动的低吼却是打断了众人的沉思,使得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不由得放在其人身上。 ‘‘王大哥,咱们义军这两个月人马又壮大了不少,城中又有咱们的内应,料想此次定能如愿将其攻破。’’ 没有理会身旁响起的私语声,这名瞧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汉子神色激动,一双眸子更是涌现着些许光彩。 那延安府城虽然不比多朝古都,有秦王府亲自坐镇的西安府富庶,但也是陕西有数的雄城,比他们这府谷县强上数倍不止。 若是能够将其踏平… 一想到无穷无尽的粮食及肌肤似水肉的小娘子,这名汉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淫邪之色,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 闻言,堂中众多本就心有不甘的汉子们也是为之兴奋起来,不管朝廷重视与否,起码大军尚还没有抵达,他们他什么。 即便日后朝廷派遣大军前来镇压,大家大不了一拍两散,各自回家。 反正这兵荒马乱的,谁又认得谁,国朝初年的户籍制度早已名存实亡。 在这贫瘠的陕西大地,唯有活命的粮食及银子方才是硬通货。 见得周边才刚刚被他说服的汉子们因为此人的三言两语再度兴奋起来,王嘉胤的角色也不由得难看了不少,眼眸深处更是划过一抹寒茫。 此人姓韩,乃是那王二的同村发小,一向与王二共进退,在军中也享有不俗的号召力。 但很快,王嘉胤便是重新整理好了情绪,一脸无奈的摆了摆手:‘‘韩兄弟此言差矣。’’ ‘‘朝廷的大军虽然尚未赶到,但据我所知,已是委任了新的陕西巡抚…’’ 王嘉胤清冷的声音瞬间便使得闹哄哄的正堂为之安静了下来,不少人的脸上均是涌现了一抹惊疑之色。 他们听到了什么,朝廷已是委任了新的陕西巡抚? 这大明朝吏治效率低下可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在这民风彪悍,捞不到油水的陕西,一个职位空悬数年都再正常不过。 朝廷此次的动作为何如此之快? ‘‘王大哥?就算朝廷委任了新的陕西巡抚又有何用,咱们这陕西距离京师三千里不止,等那新的巡抚走马上任,黄花菜都凉了。’’ ‘‘更别说,陕西巡抚手中没钱没粮又没兵,咱们怕他做甚。’’ 稍作迟疑过后,刚刚做声的那名汉子便是想当然的说道,其话语也是引得身旁数人为之默默点头。 此话倒是不假,大明军备松弛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因为不满将校压迫的逃兵连年增长。 如若不是京中的小皇帝赶在去年的年关前,一次性补齐了历年拖欠的军饷,怕是这陕西的局势会愈发混乱。 饶是如此,这陕西的官兵们也大多集中在固原镇,延绥镇,宁夏镇等地,各府县的卫所官兵早已名存实亡,战力也是不足为虑,不用放在心上。 至于三处军镇的官兵均受三边总督节制,各地文武官员皆是无权调动,他们又不会脑子发热,去找九边重镇的麻烦,只是去打延安府城罢了。 ‘‘对啊王大哥,那新的陕西巡抚就算走马上任,手中也是没钱没粮,咱们怕他做甚!’’ ‘‘王大哥,这笔买卖有搞头啊!’’ 顷刻间,房中众人的情绪便是被调动起来,各式各样的呼喊声也是次第响起。 ‘‘糊涂!’’ 就在所有人以为王嘉胤即将妥协的时候,一道怒不可遏的咆哮声如同一道炸雷一般,在众人的耳畔旁炸响。 一向好脾气的王嘉胤罕见的发了脾气。 ‘‘尔等若是想要送死,我绝不拦着!’’ 见得身前众人面色阴晴不定,王嘉胤心中的不满愈发浓郁。 当真是一些‘‘泥腿子’’出身,实在是不止死活。 ‘‘尔等可知晓新任的陕西巡抚是谁?!’’ ‘‘就是前段时间于延安城外与我等交手的督粮参政洪承畴!’’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王嘉胤便是气急败坏的嚷嚷道。 嘶! 此话一出,堂中像是有一阵风吹过一般,顿时响起一阵吸凉气的声音。 竟然是洪承畴?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呼吸急促。 前段时间,正当他们义军节节取胜,士气正旺,准备一蹴而就拿下延安府城的时候,突然于城外遭到了官兵的伏击,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虽然凭借着人数的优势,他们成功挡下了攻势,但高昂的士气却是遭到当头一棒。 彼此对峙了两日,他们便在王嘉胤的带领下,灰溜溜的回到了府谷县。 此时听闻新任的陕西巡抚竟然就是那位曾经与他们的督粮参政,在场众人皆是打消了进兵延安府的念头。 毕竟他们虽然成功挡住了攻势,但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到了官兵的战斗力。 不知不觉间,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便是依次响起,脸色不一而足的汉子们像是说好了一样,先后离开了正堂。 只留下王嘉胤等寥寥数人,留在原地,眼神复杂。 第274章 图谋 偌大的正堂中,坐在上手的王嘉胤沉默不语,其身旁的亲信们也是若有所思,耳畔旁只剩下庄外流民若有若无的吆喝声... \"这些白眼狼,莫不是忘了谁让他们吃饱肚子的,竟是指手画脚起来。\" 兴许是受不了正堂中愈发压抑的气氛,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猛然于座位上起身,一脸不忿的嚷嚷道。 他叫王自用,乃是王嘉胤的同村发小,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也曾一同于九边重镇从军,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武人的味道。 此时发怒,更是气势骇人,令得堂中其余几名汉子都是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不敢随意出声。 \"不碍事。\" \"就连天子都是兵马强壮者为之,遑论这义军首领?\" 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王嘉胤自嘴角挤出了一抹淡笑,本是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也是射出了一道精光。 刚刚的王二出身澄城县,乃是这陕西有名的\"穷山恶水\",故而追随其左右的流民百姓着实不少。 但王二终究只是背朝黄土的庄稼汉,根本不懂所谓的\"用人之道\",只会凭借着人数的优势逞凶斗狠。 反观他王嘉胤,虽然也是草芥出身,但却曾在边军中任职,涨了不少见识,自然不是王二那等庄稼汉可比。 眼下正是招兵买马的关键时机,暂时还不好\"翻脸\",待到其麾下人马在壮大一些,这王二若是还敢在其面前\"倚老卖老\",仗着其最先起事,便胡乱指手画脚,他不介意将其灭口。 一念至此,王嘉胤的眼中便是有寒芒闪过,这兵荒马乱的,死个人在正常不过了。 \"这小皇帝继位之后,便是大力整饬行伍,更是收拢了不少军权,就连飞扬跋扈的宗室亲王也是收敛了不少,听说朝廷还要在北直隶大力耕种番薯,土豆等农作物,据称可以活人无数..\" 轻轻点了点头,一向自诩为\"军师\"的王自用自顾自的说道:\"若是长此以往,估摸着腐朽不堪的大明弄不好还真能起死回生。\" \"好在陕西连年大旱,百姓苦不堪言,各地官员们又是横征暴敛,不知收敛,这才给了我等机会..\" \"如今这陕西灾民遍地,这便是我等的机会。\" 言罢,王自用的脸上便涌现了些许疯狂之色,呼吸也是瞬间急促起来,眼神更是炽热无比。 他们在场的这些人能够从一众流民百姓中\"脱颖而出\",自然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他们早已意识到看似如日中天的大明实则已是千疮百孔。 只可惜小皇帝上台之后,于辽东不可一世的建州女真及肆虐西南大地多年的\"奢安叛军\"皆是先后败于官兵之后,否则这大明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所言不虚。\" 似是预见到了未来的大好前景,坐在上首的王嘉胤也是露出了一抹疯狂之色,这陕西一向\"贫瘠\",境内不只有多少流民百姓,这便是源源不断的兵力呐。 正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大明朝的国祚已是传承了两百余年,早已进入了王朝的\"末年\",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让其轰然倒塌。 王嘉胤深知,大明朝似他这等怀有大志的\"野心家\"不在少数,光是过去的几个时间里,陕西各地便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突然冒出了不少\"义军\"。 若是再往前推几年,白莲教首徐鸿儒于山东兖州裹挟流民百姓及麾下信徒揭竿起义,更是公然自称为\"中兴福烈帝\"。 虽然这场使得明廷上下为之惊慌失措的叛乱迅速被解决,但却极大的动摇了明廷的国本,也让王嘉胤等野心家看到了希望。 经过近些年的蛰伏,王嘉胤深知陕西的\"民怨\"已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才于\"酒醉\"之后揭竿起义。 \"王大哥,若是朝廷委任了新的陕西巡抚,那怎么是不是先安生些日子,让各地的兄弟们先撤回来?\" 就在王嘉胤雄心万丈,坐着\"问鼎天下\"的美梦的时候,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将其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名汉子正一脸忧心的盯着上首的王嘉胤,双手也因为紧张而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作为王嘉胤的心腹之人,他自是清楚王嘉胤在过去两个月的时间里,除了招兵买马之外也没有闲着。 王嘉胤不断派遣\"使者\"去游说于各地揭竿起义的义军首领,希望将他们这些人尽数整合到麾下。 如此之举,虽然能够迅速壮大麾下势力,但也更为容易成为朝廷的眼中钉。 他虽然没有念过书,但也知晓树大招风的道理。 他们这些人本就围困过延安府,更与真真正正的官兵交过手,当被那洪承畴怀恨在心。 若是继续\"招兵买马\",一旦朝廷大军赶到,定然会顷刻间沦为重点打击的对象。 就凭麾下那群食不果腹的流民百姓,就算人数众多,只怕也不是朝廷正规军的对手。 更别提朝廷既然擢升原本负责督粮的洪承畴为陕西巡抚,定然是有备而来,绝不会简单的\"围剿\"。 十有八九,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抵陕西。 若是饥肠辘辘,这些面如菜色的流民百姓自是会为了一口吃的,跟随他们摇旗呐喊,冲锋陷阵;但若是朝廷赈灾粮运到,又有大军从旁威慑,只怕他们的义军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 \"不可!\" \"越是如此,我等越不能蛰伏,否则再难有出头之日。\" 不待上首的王嘉胤有所反应,\"军师\"王自用便是抢先一步说道,脸上更是充斥着急切之色。 若是真如面前这汉子所说,就此蛰伏,王自用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人人都能够携带一笔巨款,去四季如春的南直隶,舒舒服服的度过下半生。 但是尝到了权利甜头的王自用却是不肯中途放弃,毕竟与\"入主\"中原,改朝换代相比,区区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唯有继续招兵买马,他们方才能够拥有与朝廷大军对峙的资本,继而为入主中原奠定基础。 \"继续招兵买马。\" 良久,王嘉胤斩钉截铁的声音于众人的耳畔旁炸响,其脸上涌现了一抹坚毅之色。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揭竿起义\",说什么都要坚持下去。 他不愿,也不想放弃手中主宰别人命运的权利.. 第275章 督粮参政洪承畴 自府谷县向西而出七百余里便是延安府城,虽然不比多朝古都西安城那般巍峨,但也是陕西境内数一数二的城池。 虽然正值晌午,但延安府城却是城门紧闭,唯有位于正北方向的城门略微打开了一条缝隙供行商百姓进出,城门左右两侧还有不少刀剑出鞘的士卒,神色紧张的同时还夹带着一抹惊慌。 这延安府城虽是左右几百里最雄伟的城池,但因为没有藩王坐镇,交通也颇为不便,故而城中商贸不兴,除却挑着货担的小商贩之外,含有‘‘外人’’来此。 尤其是几个月前的那场‘‘民变’’,更是令城中为数不多的几家富户举家出逃,令人心悸的阴霾至今仍笼罩在延安府城上方。 人心惶惶之下,还算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偶有上街的也是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感。 虽然街道上行人寥寥,但位于城池正中的‘‘知府衙门’’却是人影绰绰,一众兵丁来回逡巡,警惕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凶狠。 虽然头顶烈阳高照,但这些士卒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强忍住不断低落的汗水,在各自校尉的指挥下,护持住身后的衙门。 虽然已是过去数月的功夫,但昔日的那场‘‘民乱’’仍是历历在目,谁也料不到这群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们竟会有如此凶狠的一面,竟是堂而皇之的杀官造反,围困延安府城。 如若不是城中的‘‘参政大人’’及时赶到,并且临危不乱的与那群乱民对峙,只怕众人脚下的这座城池早已沦陷。 凭此军功,参政大人也直接被越级擢升为陕西巡抚,成为这陕西境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一念至此,这些来回逡巡的士卒们便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身后的‘‘巡抚衙门’’,脸上升起了一抹敬畏之色。 听说,将参政大人擢升为陕西巡抚的命令是由京中的‘‘圣天子’’亲自下达的。 … … 进至府衙深处的书房中,一名身穿常服,瞧上去三十出头的中年人正面色凝重的居于案牍之后,身前摆放着小山一般的奏本。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虽然早就知道陕西境内灾民不断,‘‘民乱’’屡见不鲜,但只有真正坐上陕西巡抚的位置之后,洪承畴方才知晓这陕西境内的情况究竟有多糟。 府谷县的王嘉胤,澄城县的王二,安塞县的高迎祥,洛川的王虎… 这一个个字眼宛若一块巨石,死死的压在洪承畴的心头之上,令他有些喘不过气。 虽然朝廷将自己擢升为陕西巡抚的旨意早就下达,但对于自身的处境却是没有丝毫缓解。 据一些‘‘忠义之士’’传达的消息来看,屯兵于黄龙川的王嘉胤最是‘‘野心勃勃’’。 自从领兵退回府谷县之后,便是借着‘‘赈灾’’的名义大肆招兵买马,并且堂而皇之的收纳流民,甚至与其余‘‘义军’’互通有无。 洪承畴心里清楚,虽然自己上一次将人多势众的王嘉胤逼退,使其未能如愿攻破延安府,但对于陕西的局势却是没有丝毫改变。 这些叛军已是尝到了不劳而获的快感,世俗的律法对他们已是没有半点约束力,这些人定然不甘心就此收手,定然会有卷土重来之日。 届时,仅凭其麾下千余名人马,拿什么抵挡愈发人多势众的叛军。 一念至此,洪承畴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愤恨之色,双手也是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陕西局势恶劣至此,庸碌无为的胡庭延及岳和声虽是负有不可推卸的作用,但作为三边总督的武之望也是不可饶恕。 倘若武之望在察觉到叛军苗头的时候第一次时间派兵镇压,这陕西局势岂会恶劣至此? 甚至到了现在,那三边总督武之望还在推三阻四,无视自己想要调兵镇压的请求,声称事关重大,不敢擅作主张,应当先请示天子。 昏聩至极! 洪承畴的脸色愈发难看,这延安府距离京师三千里不止,一来一回最快也要用上半个月的功夫。 若是等到天子的圣旨传回陕西,武之望再从固原镇调兵,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叛军的规模又会壮大几分。 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洪承畴重重的倒在身后的座椅上,默默思考着破局的对策。 九边重镇的边军征调不动,陕西境内的卫所又名存实亡,所剩不多的官兵又早在‘‘民乱’’发生的第一时间便被西安府的秦王爷借着护卫王府的借口,重金贿赂了彼时的陕西巡抚,将各地的卫所官兵尽数集中在西安府周围,使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唯一还算好消息的是,那西安府的秦王还算有点良知,虽是将官兵抽调一空,却为他送来了不少粮食。 也正是凭借着这笔粮食,洪承畴方才重新招纳了几百家世清白的青壮。 但洪承畴心中也清楚,凭借着城中的千余名官兵及最近招纳的这几百平青壮,或许可以护得延安府城周全,但却无法将叛军击溃,只能坐视这些叛军四处劫掠。 而这些叛军声势越大,各地百姓的日子便会愈发难过,继而形成恶性循环。 该如何破局呢? 陕西巡抚洪承畴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兴许是知晓巡抚大人心情不佳,府衙中为数不多的下人们也不敢随意打扰,只是战战兢兢的待在原地,偶有走动也是小心翼翼。 ‘‘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中的沉默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所打破,已然陷入假寐状态的洪承畴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莫不是又出事了? ‘‘大人,紧急军情!’’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书房的大门也被一名吏员有些急切的推开。 一语成谶?洪承畴本就紧绷的心弦又紧了几分。 ‘‘讲!’’ 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洪承畴微微颤抖的声音于书房中骤然响起。 ‘‘朝廷征调京营副总兵黄得功率领白杆军赶赴陕西平乱,不日便将抵达延安府!’’ 在洪承畴错愕的眼神中,气喘吁吁的吏员自怀中取出了一封有些褶皱的信件,将其递给了洪承畴。 只一瞬间,书房中压抑的气氛便是一扫而空。 第276章 改革商税? 八月初三。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京畿之地又不似江南小镇那般阴雨延绵,故而空气中的燥热着实让人有些不适。 虽然还不到下值的时辰,但些许不耐烦的官差吏员已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琢磨着今晚去哪里寻欢作乐,消除一天的疲惫。 受燥热气候的影响,长安大街上的行人也失去了往日的\"精神奕奕\",偶有出来逛街的\"公子哥\"也是直奔熟悉的茶楼酒肆而去,不愿在街上久留。 一些挑着扁担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也是有气无力的吆喝着,显得无精打采,一双黯淡的眸子不时羡慕的望向沿途路过的茶楼酒肆,粮铺茶庄,心中琢磨着,自己何时才能成为那些腰缠万贯的富绅豪商?终日里醉情声色,好不快活! 但与这些小商贩们所想象中不同,近些天京师之中的富绅豪商们却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 这一切,都是来源于前两日自紫禁城中传出来的一则传闻:天子有意改革商税。 ... ... 乾清宫暖阁中,满堂朱袍,气氛紧张。 今日晌午刚过,内阁首辅李国普,次辅刘鸿训,东阁大学士孙承宗及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等几位众臣便是奉旨入宫陛见。 本以为是一场在平常不过的奏对,却不曾想奏对整整持续了数个时辰,仍是没有定论,几位众臣的脸色皆是不太好看。 虽然乾清宫暖阁的门窗早已打开,角落处还摆有几个冰盆,但因为暖阁中气氛紧张的缘故,仍是给人一种烦闷不已的压抑感,于角落处伺候的宫娥内侍更是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破了暖阁中已是保持了多时的沉默。 \"国朝初年,太祖有感于天下大乱多年,为了体恤百姓,快速恢复民生,这才重农抑商。\" \"但国朝已是传承两百余年,昔日之光景与眼下已是大为不同,这死板的赋税该动一动了。\" 良久,一身常服的朱由检缓缓放下了手中紧握的茶禅,微微皱着眉头,有些不满的朝着面前的心腹重臣们说道。 本以为\"陕西民乱\"足以令面前这群臣子们意识到大明的危机所在,但朱由检仍是没有料到,这些臣子的态度竟是如此坚决,说什么也不肯让步。 \"陛下,陕西民不聊生,流民哀鸿遍野,臣等也是心急如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内阁首辅李国普缓缓起身,迎着朱由检审视的眼神苦涩说道:\"但赋税乃是我大明根基所在,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引来更大的动荡,还望天子三思。\" 虽然早就知晓当今天子是一位不甘于寂寞的\"中兴之主\",但内阁首辅李国普也没有料到天子的\"野心\"竟是如此之大,继位尚且不足年余,便将主意打到了朝廷的赋税之上。 更要命的是,天子竟然还要改革\"商税\"。 要知晓,即便号称为大明续命的张居正也不过是推行了\"一条鞭法\",改革重心仍是放在农税之上,仅仅是略微触碰到了富绅豪商的利益。 饶是如此,张居正也没有逃过被\"清算\"的命运,虽然其中有部分原因是万历皇帝个人被压抑太久的\"私怨\",但也能从侧面看出来妄自改革商税的下场。 \"陛下,眼下我大明看似歌舞升平,实则内忧外患不断,实在不容轻举妄动呐。\" 不待案牍后的朱由检有所反应,次辅刘鸿训也是一脸苦涩的开口,声音更是颤抖的厉害。 昔年的万历皇帝仅仅是因为想要册封宠爱的福王朱常洵为太子,便是掀起了一场持续二十余年的\"国本之争\",并最终以万历皇帝退步而收场。 平心而论,这场\"国本之争\"并没有触碰到这些朝臣的根本利益,仅仅是所谓的\"利益之争\",但继位多年的万历皇帝仍是败下阵来。 如今的天子继位不足年余,便想要对\"商税\"动手,在场众人几乎可以断言,此等政策一但推出,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毕竟大明的这些官员们哪个背后不站着几名富绅豪商?昔年的\"东林党\"之所以能够众正盈朝,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其\"发迹\"于南直隶苏州府,代表了无数江南富绅的利益。 \"税课司筹备的如何?\" 没有理会面前两位朝臣的苦口婆心,案牍后的朱由检面色不变,倒是眼神愈发犀利。 陕西的民乱虽然与\"小冰河\"导致的天灾脱不开干系,但\"人祸\"却是其更为主要的诱因。 正是因为腐朽的赋税制度以及当地不顾百姓死活,横征暴敛的官员,这才使得陕西爆发了民乱,并最终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甚至令得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大明王朝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落下帷幕。 见天子仍是没有改变主意,暖阁中的几名朝臣不由得心神一震,呼吸也是不免急促了几分。 \"陕西民乱\"虽是不容小觑,但在大明朝两百余年的国祚中,似这等\"灾祸\"几乎可以用做日常来形容。 但天子口中的\"税课司\"却是重中之重,甚至足以动摇大明的统治,威胁到大明的国本。 \"陛下,\"深吸了一口气,内阁首辅李国普强压住心中的不安,颇为迟疑的拱手回应道:\"税课司若起,当重新选拔一众官员,但朝中仍有不少缺额,仓促之间只怕难以成事...\" 早在神宗年间,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各地官员缺额严重,身兼数职的情况常有发生。 先帝在位的时候,也曾发生过\"东林党\"与\"阉党\"互相倾轧的党争,导致国朝官员缺额严重的弊端仍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 尤其是今上登基之后,受限于蠢蠢欲动的建州女真,将原定于春天举行的科举推迟到明年,导致朝廷迄今为止,仍没有新进的官员。 如若不是坐在案牍之后的,乃是大明天子朱由检,一向沉稳有度的内阁首辅李国普真想骂娘,这仓促之间,到哪里去寻找人手,组建税课司? 更别提依着天子的意思,这税课司不单单于京中筹建,还要在各地设立。 第277章 退缩 \"唔..\"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的叹息声于暖阁中悠悠响起,使得一众提心吊胆的朝臣们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首辅已是将话说的如此\"直白\",料想能够令天子改变主意了吧。 一念至此,暖阁中的朝臣们的脸色便是有些隐晦不明,只觉得呼吸都是不免急促了几分。 他们这些人作为大明朝的\"核心\",自是清楚国朝如今面临的困境,也深知大明朝已是到了\"不破不立\"的程度,但众人实在是有苦难言。 国朝初年,太祖于南京建国称帝时,有感于各地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实在是民不聊生,为了快速恢复秩序,并且促进经济,这才定下了\"重农抑商\"的政策。 为了突然对于\"土地\"的重视,太祖甚至还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来限制商人的衣食住行,以表明其社会地位的低下。 彼时的大明朝百废俱兴,太祖定下的商税及农税自然算不上高,一众官员们也\"恪守己身\",寻常百姓们不但能够凭借手中的土地填饱肚子,甚至还能攒下些许钱财。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及吏治的腐败,越来越多的土地被贵族阶级握在手中,而这些贵族阶级又天然享有\"不纳税\"的特权,导致越来越重的担子压在百姓的心头之上。 早在成化年间,意识到端倪所在的成华皇帝便想针对此等愈发恶劣的情况加以整顿,准备提高商税,增加国朝的收入,却不曾想被朝臣一句\"天子不当与民争利\"给噎得哑口无言。 此后的武宗皇帝朱厚照也曾试图改革吏治,只是还不待其改革有所成效,便落了一个\"落水而亡\"的下场。 无数前车之鉴摆在眼前,在场的朝臣们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尽管心中不甘,但他们也要承认,这些由富商豪绅所组成的特权阶级早已成长为能够与皇权对抗的存在。 甚至,就连他们这些人都有不少出身豪门,家中的生意遍布北直隶乃至周边几省。 种种因素之下,天子想要设立税课司,改革商税的念头实在是有些天真,于其往日的\"成熟老辣\"的形象有些不符。 \"既如此,便自吏员中选拔?\" 就当暖阁中所有人都以为朱由检已是改变主意的时候,却不曾想案牍后的朱由检话锋一转,像是早有预料一般,颇为意动的说道。 哗! 虽然朱由检的声音颇为淡然,脸上也没有半点激动之色,但却令在场的朝臣们为之目瞪口呆,就连其身旁的司礼监秉笔都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子的声音虽轻微,但在众位朝臣听来,却无异于一道惊雷,令他们竟是忘记了呼吸。 且先不论这\"税课司\"能否成功设立,大明的官员哪个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出身,若是当真由吏员选拔,岂不是将大明两百余年的\"规矩\"给破坏的干干净净。 要知晓,除却国朝初年那段特殊时期,曾短暂发生过由不入流的\"吏员\"转变为官员的特例,后来的官员们皆是由金榜题名的\"进士\"选拔,最不济也得有个\"举人\"的功名在身。 \"陛下,万万不可!\" 反应过来的朝臣们便是跪倒一片,一脸惊恐的冲着案牍的天子劝谏道,天子刚刚的话语若是传播出去,定然会导致一场\"官场地震\"。 \"今日乾清宫暖阁,但凡有只言片语流传出去,尔等知晓后果!\" 经过朝臣们的提醒之后,沉默不语多时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也是反应了过来,也不顾往日最为注重的\"规矩\",便是一脸凶狠的朝着身后的宫人内侍们威胁道,令得苦大仇深的李国普等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有何不可,可是坏了规矩?\" 虽然面前的朝臣们已是跪满了一地,但案牍后的朱由检面色仍是寻常,声音也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包括内阁首辅李国普在内的朝臣们,终日以\"规矩\"及\"祖制\"说话,但以吏员为官可是太祖朱元璋亲口定下的规矩。 \"陛下,这..\" 闻声,面色发苦的李国普等人身形便是一滞,嘴巴张了又张,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但眼中的忧愁之色却是更甚。 改革商税,设立税课司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全天下的富绅豪商都推到了朝廷的对立面,若是再以吏员为官,岂不是将大明的读书人也推了过去。 天子这是要做什么?要将大明的天捅破吗? \"罢了,起来吧。\" 就当暖阁中所有人觉得\"大难临头\"的时候,天子颇有些怅然的声音突然于暖阁中响起。 先是一愣,众人便是愕然的抬起了头,有些不可思议的朝着案牍后望去,只见得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天子目光呆滞,修长的手指毫无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 \"税课司一事,容后再议。\" \"陕西赈灾的事情却是不容耽搁,各有司衙门当予以配合,并给予陕西巡抚洪承畴临时决断之权。\" 见众臣的目光看来,目光有些茫然的天子方才恢复了些许精气神,不容置气的朝着面前的内阁首辅吩咐道。 \"臣,遵旨!\" 闻声,如释重负的李国普忙是起身,一脸急切的躬身应是,眼眸深处满是惊喜。 虽然心中觉得天子此前\"乾纲独断\"将名不见经传的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擢升为陕西巡抚本就有些草率,此时在给予其\"临时决断之权\"更是不合规矩,但与刚刚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朱由检转而将目光自面前的内阁首辅身上移开,转而投向到陕西延安府所在的方向,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叹。 饶是心中本就没有指望这\"税课司\"能够在眼下设立,但李国普等人所展现出来的坚决态度仍是令他大吃一惊。 他终究是低估了改革商税对大明官场的\"杀伤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威信及影响力。 \"手中的刀还是要再锋利些呐。\" 轻轻一叹,朱由检的眼神愈发犀利,随着掌权的时间越久,他越发明显的感觉到大明官僚制度的腐朽。 终有一日,他将要大明的\"害群之马\"尽数解决,眼下的\"陕西民乱\"便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第278章 心意已决 呼。 望着几名心腹重臣步履蹒跚,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背影,案牍后的朱由检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复杂。 \"黄得功他们,估计快到了吧?\" 良久,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于暖阁中悠悠响起,使得沉默多时的司礼监秉笔王晨恩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中夹杂着一抹忧虑。 \"回陛下,依着时间来算,估摸着就这两日了。\" 轻轻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司礼监秉笔便是不假思索的回道,心中万千思绪也是不由得被暂时放下,注意力转而放在了几千里之外的陕西。 虽然终日陪伴在朱由检身旁,但他仍是不能完全理解天子刚刚的\"惊天言论\"。 虽说在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中,天子先是以雷霆手段,自一众勋贵及文官的手中夺回了部分军权,令得名存实亡的京营焕发了些许生机;而后又先后对建州女真及奢安叛军取得了胜利。 但笼罩在大明朝上方的阴霾仍是没有完全散去,各式各样的\"内忧外患\"仍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上台表演。 如此局面下,天子却是异想天开的想要改革商税,设立税课司,甚至以吏员为官,此等念头无异于自掘坟墓,将大明诸多势力尽数推到皇权的对立面。 尤其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乃是尽快解决\"陕西民乱\",但天子想要火上浇油,实在是与其一贯以来的\"成熟影响\"大相径庭。 难不成一向沉稳的天子被外界声称的\"中兴之主\"给冲昏了头脑,使其心性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陛下,\"望着案牍后面沉似水的大明天子,忠心耿耿的司礼监秉笔终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疑惑,小心翼翼的劝谏道:\"奴婢愚钝,自太祖建国以来,农税一涨再涨,反倒是商税几十年如一日。\" \"陛下设立税课司,提高商税,向商人们收税,奴婢实在是有些担忧,唯恐引起天下动荡...\" 虽然太祖建国时期,通过种种限制及律法,明确商人低微的社会地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等限制商人的条条框框早已名存实亡。 昔日只能仰仗朝廷鼻息而存在的商人们也纷纷成长为腰缠万贯,\"指点江山\"的富绅豪商。 不提南直隶那些富可敌国的\"淮扬盐商\",就说前段时间才刚刚被天子着手解决的\"晋商\"。 那些张家口堡的晋商之所以有底气,公然无视朝廷禁令,与辽东建州女真及草原上的蒙古鞑子\"眉来眼去\",仰仗的不就是手中近乎于掌握着宣府镇五成以上的粮草,笃定朝廷不敢对他们\"翻脸\"。 两百余年的传承下来,各个世家大族早已构成了一张足以通天的关系网,上结宗室藩王,下交各级官员,维系着共同的利益。 \"哼!这帮蛀虫!\"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朱由检本就阴沉的脸色不由得愈发难看了几分,其凛冽的声音也是在乾清宫暖阁中炸响。 国朝初年,太祖吸取前元教训,为了表达对读书人的尊敬,给予他们种种特权,但却不想\"弄巧成拙\"。 这些特权阶级早已彼此勾结,共同蚕食着大明。 \"陛下,还望三思而后行。\" 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终日陪伴在朱由检身旁,自是轻而易举的便意识到天子话语中的\"不甘\",也知晓天子怕是仍没有熄灭设立税课司,改革商税的念头。 \"朕知晓。\" \"大伴放心,朕不会轻举妄动。\"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万千思绪,朱由检缓缓抬起头,迎着王承恩惊疑不定的眼神,斩钉截铁的说道。 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后世灵魂,朱由检深知如今的大明经过两百余年的传承已是积弊重重,腐败的官僚体系也是积重难返,自是无法像整饬军权那般\"简单\"。 直至如今,朱由检都对自己皇兄朱由校的真正死因有所怀疑,总觉得他的落山有些莫名其妙,更别提还有明武宗朱厚照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 如此前提之下,朱由检自是不可能轻举妄动。 \"辽镇那边,女真鞑子消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明天子清冷的声音再度于暖阁中响起,使得心神稍有些放松的司礼监秉笔再度紧张了起来。 纵然天子已是给予\"陕西民乱\"莫大的重视,但在王承恩的心中,仍是远远无法与辽东的建州女真相提并论。 毕竟那些穷凶极恶的女真鞑子已是正式建国称汗,更是在辽东造下无数杀孽,令无数大明百姓为之流离失所,实在不容小觑。 \"回陛下,据辽东巡抚毕自肃所奏,女真鞑子近些时日老实安分了不少,毕大人也知晓了女真鞑子的布防。\" 稍作沉吟过后,司礼监秉笔便是规规矩矩的应道,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憎恶之色。 闻声,案牍后的朱由检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果然如他所料,女真鞑子所谓的\"和谈\"不过是虚张声势,其目的就是为了麻痹大明的神经,为皇太极整饬国内实力争取时间。 只可惜眼下的大明分身乏术,当要将全部精力集中在应对\"陕西民乱\"之上,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给皇太极添堵。 唯一值得高兴的,便是前段时间登莱巡抚袁可立所呈递回来的\"女真布防图\",据称乃是女真降将刘兴祚所呈递。 对于图中所记载的女真兵力,与朱由检脑海中对于女真鞑子的认知大差不对,其八旗精锐大多分布在辽沈一带,位于前方的广宁城则是由一众\"汉人降军\"及\"蒙古流民\"把守。 至于女真鞑子的龙兴之地\"赫图阿拉\"及辽东重镇萨尔浒城则因为毛文龙上次突袭\"牛毛寨\"而平添了不少兵力。 总而言之,以刘兴祚所呈递的布防图及辽东巡抚毕自肃所传回来的消息来看,女真大汗皇太极已是毫不遮掩的展示出了对于中原的野心,并为此采取了诸多手段。 料想待到皇太极整饬完国内势力,便是其再度领兵进犯之时。 \"告诉毕自肃,让他给朕盯紧女真鞑子。\" \"是,陛下!\"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应答声便是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也令得朱由检的脸色愈发深邃。 第279章 秦王 八月初五。 夏季的天,说变就变,虽然昨日还是烈阳高照的艳阳天,但今日却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已有数年不曾酣畅淋漓的下过一场大雨的陕西,终是迎来了久违的阴凉天气,令得不少背朝黄土的百姓都是痛哭流涕。 近些年因为连年干旱的缘故,他们手中的庄稼枯的枯,死的死,家中本就不多的余财也是消耗殆尽,甚至家中亲戚都是被活活饿死。 如同久旱逢甘霖,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像是一个契机,令人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心中压抑多年的不甘和愤懑。 与市井百姓的\"欢欣鼓舞\"不同,位于西安府城的秦王府阖府上下却是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就连这数年一遇的大雨都没能冲淡王府中的低沉气氛。 虽然秦王府足足占据了整个府城三分之一还要多,但整座王府却是异常冷清,全然不复往日的\"热闹\"景象,就连人头攒动的宫人内侍也是不见了踪影。 即便偶尔有宫人内侍出现,也多半屏气凝神,战战兢兢,不敢闹出半点动静,免得惊动近些天来心情不佳的秦王爷。 越过颇具江南风格的雕栏玉砌,亭台水榭行至王府深处的书房之中,因为正值晌午,书房中并没有点燃宫灯,唯有宽大的案牍上亮着一支烛火,勉强给予了些许光亮。 案牍之后坐着一名瞧上去六十左右,身着四团龙袍,一脸沧桑之色的老人,满是褶皱的右手正死死的抓着一封书信,有些佝偻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父王..\" 兴许是瞧老人心情过于激动,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自书房中的角落处传来。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名面容与老人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正一脸忧心的盯着案牍后的老人。 自己的父王年事已高,身体已是大不如前,前段时间又因为\"陕西民乱\"的缘故受了惊吓,生了一场大病,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虽然经过数月的休养,精神状态已是大有好转,但仍无法与之前相提并论,西安府的名医都是建议自己的父王平日里不要过于操劳,尤其不要动怒。 \"吾儿,朝廷实在是欺人太甚呐。\" 手中紧握书信的老人失神了片刻终是缓过神来,望着身前的长子,一脸不忿的说道。 他\"秦王\"一脉份属首藩,乃是大明诸多宗室之首,即便是靖难之后的成祖朱棣也不敢等闲待之。 如今的小天子,不过是侥幸捡得皇位的\"幸运儿\",却敢对他们秦王一脉大放厥词,非但要求他们秦王府全力支持陕西巡抚洪承畴\"赈济灾民\",眼下竟然还下达中旨,求他们秦王府即刻种植价格低廉的土豆,番薯等物,不得拖延。 虽然手中的书信并非是由内阁披红的\"圣旨\",但信中末尾的署名乃是王承恩。 放眼整个大明,胆敢对自己这位秦王大放厥词的\"王承恩\"唯有一人,定然是终日陪伴在天子身旁的司礼监秉笔。 换言之,手中这封书信虽然是由司礼监秉笔王晨恩所书,但定然是得到了其背后天子的授意。 不然区区一个王承恩,可没有胆子对他这位\"宗室之首\"大放厥词。 \"父王,我秦王一脉世受皇恩,眼下朝廷有难,我等自是不可不闻不问..\" \"捐赠些许粮食,也在情理之中..\" 书房中的中年人迟疑了片刻,方才缓缓回道,其声音中满是疲惫,脸色也有些近乎于病态的白皙。 哎,自己的父王当真是\"鬼迷心窍\",早些年还曾仗义疏财,屡次获得朝廷的嘉奖,近些年却因为年龄的增长,变得爱财如命。 自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秦王一脉便在这西安府扎根,两百余年的传承下来,就连他这位\"秦王世子\"都不知晓府中名下的土地究竟有多少,他只知晓府库中堆积的粮食已然多到要发霉了。 如今陕西民生艰苦,眼看就要有大乱滋生,还守着那些要发霉的粮食作甚? \"吾儿,你的身体还好吗?\" 听闻自己长子有些憔悴的声音,案牍后的秦王忙是将手中紧握的书信搁置在一旁,一脸忧心的问道。 对于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他一向给予最大的重视。 \"父王,儿臣的身体不碍事。\" 轻咳一声,勉强压下喉咙深处的痒意,面容憔悴的秦王世子朱存枢缓缓说道。 他自幼体弱多病,全靠着府中种种名贵药材续命,这才苟活至今。 饶是如此,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也是有种行将就木之感。 闻言,秦王朱谊漶方才有些释然的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也不由得舒缓了不少,自己身为\"大明宗室之首\",可谓是身份尊贵,位高权重,但每次面对自己长子的时候,却总有一种无力之感。 \"咳咳..\" 又是轻咳一声,秦王世子朱存枢再度做声,一脸认真的盯着案牍后的父王,朗声说道:\"父王,当今天子虽然年幼,但其种种手段却是老辣异常,实在不容小觑。\" \"切莫忘了成都蜀王府的前车之鉴..\" 说到最后,秦王世子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骇然之色,单薄的身躯也是微微颤抖着。 成都的蜀王府虽然不比他们秦王府这般尊贵,但也是自明除传承至今的\"初代\"王府,更是坐镇川中两百余年,影响力不容小觑。 即便如此,天子也没有丝毫的迟疑,仅仅是因为蜀王没有及时\"垫付\"朝廷大军开拔的军饷及粮草,便被天子直接降爵为秦王。 \"哼!\" 听闻自己长子提及成都蜀王府,案牍后的秦王朱谊漶也是露出了一抹心悸之色,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将已然有些褶皱的书信就着桌案上的烛火,烧为灰烬。 终究是常年大权在握,心性自是坚毅,既然已是做出了决定,秦王朱谊漶便没有半点迟疑,直接了当的朝着书房之外吩咐了一句:\"自府中寻些粮食,给那洪承畴送去。\" \"是,王爷。\" 几乎是话音刚落,书房外便是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声音,而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也是微微响起。 微微颔首,秦王朱谊漶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长子,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虽然三天两头便有\"陕西民乱\"的消息送至王府,但他从未将其放在心上,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罢了,不值得他为之殚精竭虑。 他真正在乎的,只有面前的长子。 第280章 流民起? 同一日,延安府。 不同于秦王父子的神色淡然,新任的陕西巡抚洪承畴却是一脸凝重,正在城中几名将校的簇拥下登临城头,居高临下的眺望着远处天际线上的黑影。 虽然头顶大雨倾盆,吹散了连日以来的燥热,但却丝毫没有剿灭洪承畴心头的沉闷及紧张。 此时的延安府城四处城门紧闭,不算宽阔的城头上,每一处城垛都有身着甲胄的兵丁在看守,十数门老旧的火炮也被擦拭的锃亮,随时准备着被派上用场。 除却面容冷凝的官兵之外,城垛上还有不少寻常百姓打扮的青壮,手中也握有兵刃,不算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眉眼之间家带着一丝紧张。 大雨滂沱,纵然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但远处的具体情形也瞧不太真切,一身戎甲在身的陕西巡抚洪承畴脸色愈发难看。 自从知晓剿灭了奢安叛军的白杆军士卒不日便将赶至陕西延安府,洪承畴便雄心万丈的着手准备\"围剿\"数月以来,声势愈发骇人的\"义军\"。 只是还不待其高兴太久,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便是让其如坠冰窖,只觉末日将至。 依着陕西各府县传来的消息来看,原本分散于陕西各地的\"义军\"竟然在几日之前不约而同的开拔,从这些人行进的方向来看,只怕都是朝着延安府所在方向而来。 洪承畴心中知晓,这些分散在陕西各地的义军定然是收到了王嘉胤的书信,前来延安府与其汇合。 果不其然,洪承畴一语成谶,约莫赶在昨日太阳落山之际,提前被他布置在城外的岗哨匆忙返回,一脸惊慌的禀报,声称十里之外出现了大队流民,瞧这些人行进的方向,正是直奔延安府城而来。 接到禀报的洪承畴不敢有丝毫怠慢,忙是下令关闭城门,一边向三边总督武之望求援,一边下令城中戒严。 \"大人,这流民的队伍愈发庞大了。\"微微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洪承畴的失神,将其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抬头望去,只见得一名约莫三十余岁的武将正紧皱着眉头,脸色凝重的冲着自己低语。 \"唔,说的是。\"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洪承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望向武将的眼神也是颇为复杂。 身旁这武将名叫杜文焕,出身将门世家,于万历年间镇守延绥镇,战功赫赫。 其父杜桐曾官至延绥总兵,其叔父则是万历年间威震九边,被蒙古鞑子尊称为\"杜太师\"的杜松。 天启年间,杜文焕曾奉命围剿\"奢安叛军\",并曾取得不菲的战果,节制四川,湖广,贵州的官兵,但在\"三省总理\"鲁钦殉国之后,杜文焕心中便是生出了异样的心思,故意按兵不动,希望能够接替鲁钦的位置,后被弹劾去职,回到宁夏老家。 前段时间,陕西民乱四起,深感\"国事艰难\"的杜文焕便领着家中的数十名随从赶赴延绥镇,恰好碰上领兵赶到的洪承畴,遂归于其帐下听命。 \"大人,蚂蚁虽小,却能弑象。\" \"如今陕西大乱将起,我延安府更是危在旦夕,大人当早做准备才是...\" 见身旁的陕西巡抚仍是一脸淡然的模样,曾经镇守延绥镇,在整个陕西都享有不菲威名的杜文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颇为急促的说道。 虽然他赋闲在家多年,但对于天下的局势却是颇为关心,尤其知晓陕西百姓\"积怨\"已久,不然也不会在\"民乱\"才刚刚出现苗头的时候,便是当机立断的领着家中亲兵赶赴延绥镇,准备听候朝廷调遣。 虽然军中的\"夜不收\"已是探明,数里之外的\"黑影\"尽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但其人数却是有数万之多,实在是不容小觑。 尤其是陕西各地的\"义军\"纷纷在赶至延安府的路上,杜文焕更是忧心忡忡。 他知晓,延安府这座百余年来都没有半点存在感的边陲城池,即将沦为天下为之瞩目的核心所在。 \"杜总兵放心,\"在杜文焕一脸不解的眼神中,陕西巡抚洪承畴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随后迟疑片刻,方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本官已是接到消息,白杆军不日便将赶至延安府城。\" \"什么?\"骤然听闻此等\"喜讯\",纵然是神经一向有些大条的杜文焕都不由得惊讶出声,引得身旁的官兵纷纷侧目而视。 难怪面前的文官这几日一扫前段时间的忧心忡忡,原来手中竟是握有此等\"底牌\"。 一念至此,杜文焕脸上的忧愁之色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如释重负及释然。 天启年间,他奉命围剿\"奢安叛军\",也曾与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军\"打过交道,自是清楚这支\"土司私兵\"的战斗力。 时隔数年,当他再次听闻\"白杆军\"的消息,便是秦良玉之子马祥麟及京营副总兵黄得功领兵于贵阳城外全歼\"奢安叛军\"。 无须多问,这支本就战力彪悍的\"土司私兵\"在接收了天子提供的军饷及甲胄之后,战力更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若是有白杆军坐镇延安府,莫说城外数里尽是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就算换做卫所官兵,杜文焕也有必胜的把握。 毕竟他曾在延绥镇为官多年,深知陕西各地卫所的真实情况,那些官兵除了手中腐朽的兵刃之外,与寻常百姓并没有太多区别,甚至还不如寻常士卒。 毕竟九边重镇的士卒还承担着护持疆土,抵御蒙古鞑子的重任,军中将校虽然也是\"喝兵血\",但终究不敢太过,士卒们还保留了些许战斗力。 但各地卫所的官兵待遇却是不敢恭维,这些人说是\"官兵\",实际上早就沦为将校的\"私兵\",终日背朝黄土,耕种着并不属于自己的土地。 呜呜呜! 就在杜文焕心神为之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一道悠长的嚎叫声于远处天际线上响起,刺破了滂沱大雨声,传到了众人的耳畔之中。 闻声,一直在默默思量着日后该如何处理\"义军\"的洪承畴便是为之面色大变,忙是上前几步,立于城垛前,死死的盯着远处突然开始骚动的\"黑影\"。 若是远处如蚁群一般的流民百姓乃是受人挑唆,被有计划的引导至延安城外,那事情的性质便完全不一样了。 王嘉胤! 洪承畴目眦尽裂,用尽全身力气,自牙关中挤出了三个字。 第281章 浑水摸鱼 延安城外。 滂沱大雨之下,如同蚁群一般的流民百姓熙熙攘攘。 他们这些人来自陕西各地,但出于对生存的渴望,却是不约而同的聚到了一起。 不知晓从什么时候起,乱糟糟的队伍中突然出现了新的声音:只要到了延安府,他们就能活下去。 就这样,面如菜色的流民百姓们用尽身体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互相搀扶着,行至延安府城。 一路上,凭借着\"人多势众\",这些流民百姓如蝗虫过境一般,将沿途路过的村庄翻了个天翻地覆,顺势让队伍又壮大了几分。 这些西安府,汉中府,平凉府及陕西各地一路逃难却侥幸不死的流民百姓们彼此搀扶,并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激发了隐藏在心底的凶狠。 早在\"民乱\"露出萌芽的时候,陕西乡野间的豪门大户们便是结寨自保,但仍无法面对人多势众的流民百姓,继而导致全家也不得不加入了流民的队伍,唯有少数\"豪绅\"凭借着家中豢养的青壮家丁,吓退了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民,方才得以在乱世中苟活。 虽然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沦为只剩下肌肉记忆的行尸走肉,但数量庞大的流民队伍却是避开了最为富庶的西安府,甚至闻之色变。 陕西民乱刚刚发生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有流民百姓妄想去西安府寻求一条生路,只是还不待他们靠近西安府城,便被沿途路上的团练乡勇给阻隔,甚至击杀。 待到\"陕西民乱\"声势浩大之后,西安府的秦王更是将诸多卫所官兵抽调一空,护持在府城左右。 这些官兵们不但阻拦流民靠近,还会主动出兵镇压扑杀,导致再也无人敢靠近西安府。 至于数量庞大的流民队伍,为何会舍近求远的选择位于陕西边陲的延安府城却是不得人知。 反正大家都往延安走,跟着去就是了。 相比较最为富庶的西安府,延安府虽然占地最广,但却最为\"贫瘠\",下辖的十六个县城更是大半都有\"义军\"的影子。 其中势力最广,影响力最大的,当属坐拥府谷县,神木县,并屯兵于黄龙川的王嘉胤。 除此之外,近些时日于安塞县揭竿起义的\"高迎祥\"也是声名鹊起,逐渐为人所熟知。 或许在这些流民百姓心中也清楚,行至延安府城,主动加入到\"义军\"的队伍中,方才是他们唯一生存的希望。 ... 日头逐渐升起,原本的倾盆大雨也渐渐小了起来,生冷的空地上也逐渐立起了几面形制各异的帐篷。 虽然在乱糟糟的人群中,这几面帐篷显得格外碍眼,但却无人敢上前打扰,反倒是隐隐约约的让出些距离,不少流民百姓的脸上都是涌现了些许敬畏之色。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够\"有惊无险\"的行至延安府城之外,除了人多势众,令得沿途路过的官兵不敢主动招惹之外,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住在帐篷中的这些人。 每隔两日,这些居住在帐篷中的\"大人物\"便会如同变戏法一般,拿出不少粮食,给队伍中苟延残喘的妇孺孩童施舍些吃食。 至于青壮,只需要听从这些人的命令,自会得到一份口粮。 当然,倒也不是没有人想要挑衅这些人的权威,但这些人无一例外的,才刚刚表露出些许反对之意,便是刀兵相向,平白丢下百余具尸体。 在这乱世之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没有人在乎这些人的生死,但却让队伍中的流民对为首的那些人愈发敬畏。 \"来了,来了!\" \"估计是王大善人要来了!\" 不多时,嘈杂不已的流民队伍中便是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喜声,在一众敬畏的眼神中,数名精壮的汉子于帐篷中钻出,并在数十人的簇拥下朝着城西方向而去。 虽然队伍中不少人都不清楚所谓的\"王大善人\"姓甚名谁,但\"善人\"二字却像是一道惊雷,在他们的耳畔旁炸响,使得数量庞大的流民队伍如同波涛涌动一般,跟在那几名汉子的身后,下意识的挪动着脚步。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乱哄哄的队伍终是缓缓停住了脚步,数十道黑影也是踩着脚下的雨水,于远处的天际线上悄然出现,映入众人的眼帘。 哗! 只一瞬间,本就嘈杂的队伍中便爆出了前所未有的惊呼声,不少早已麻木的流民脸上都涌现了些许癫狂之色。 虽然眼前的小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视线,但他们仍是清楚的看到远处天际线上,在那些黑影的身后还跟有十数辆牛车。 \"肃静,肃静!\" 兴许是身后的嘈杂声引起了列于队伍前列几名汉子的不满,冷酷无情的咆哮声便是随之响起,同时还伴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只一刹那,流民队伍中便是驶出了百余名汉子,手中紧握着早已出鞘的兵刃,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流民队伍,眼眸深处夹杂着一抹厌恶。 数万人的队伍,其中所夹杂着的排泄物的恶臭及长时间未曾洗漱,所散发出来的臭味混杂在一起直令人作呕,纵然刚刚的倾盆大雨将这等恶臭冲淡了不少,但仍是令人难以接受。 在明晃晃的兵刃的威胁下,骚动不已的流民队伍终是慢慢安静下来,早已被肚中饥饿折磨的麻木的流民百姓强忍住心中的渴望及冲动,面色癫狂的盯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身影。 也许是错觉,他们竟在漫天的恶臭中,嗅到了专属于食物的香味。 \"啊!\" 受食物的刺激,终是有人忍受不住,才刚刚安静下来的队伍再度沸腾起来,只见得衣衫褴褛的汉子猛地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同伴,径自朝着远处的牛车而起,脸上满是癫狂之色。 只是还不待这几名汉子脸上的癫狂之色持续太久,就在他们与站在队伍前列的汉子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闪烁着寒芒的刀剑便是毫不犹豫的朝着他们的脖颈刺去。 噗! 伴随着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一股血雾升腾而起,使得空气中瞬间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见状,乱哄哄的流民队伍瞬间便是安静了下来,不少人的眼眸深处都是涌现了一抹骇然之色。 虽然队伍中早就流传,这些居住在帐篷中的汉子们杀人不眨眼,但当他们亲眼得见,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虽然在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但这可是在延安城外,这些人就当着城头上官兵的面,堂而皇之的杀人? 相顾无言间,刺鼻的血腥味便被延绵不绝的雨水冲淡了不少,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282章 求生 在数万人翘首以盼的眼神中,被称为\"王大善人\"的王嘉胤终是姗姗来迟,身形不高的他,刻意站在一架牛车之上,居高临下的眺望着眼前的黑色洪流,周遭则是数十名刀剑出鞘的青壮护持着。 先是瞥了一眼远处在数万人队伍衬托下,显得\"瑟瑟发抖\"的延安府城,王嘉胤方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自脸上挤出了一抹心痛的表情,喃喃道:\"可怜呐\"。 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可近在眼前的延安府城却是城门紧闭,甚至城头上还充斥着神情紧张的官兵,反倒是他这位\"反贼\"如天神下凡,为这些流民百姓带来生的希望。 这大明朝,该亡了。 \"官府见死不救,视我等流民百姓的性命如草芥,但我王嘉胤却不答应。\" \"赈粮!\" 一番激昂慷慨的陈词过后,王嘉胤望着不远处骚乱不已的人群,志得意满的点了点头。 闻声,除却王嘉胤所在的牛车之外,剩下的牛车皆是在数名汉子的护持下,缓缓的朝着乱哄哄的队伍驶去。 每辆牛车上都装有两个大框,其中装着用不知名植物及粟米构成的饼子,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得饥肠辘辘的流民百姓垂涎欲滴,队伍也是愈发骚动。 虽然心中渴望不已,但却无人敢上前冲上去乱来,毕竟刚刚那几名流民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只得望眼欲穿的盼望着牛车能够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 在人头攒动的骚动中,各式各样的呼喊声次第响起,同时还伴有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渐渐的,麻木的流民百姓倒也发现了些许规律,这些牛车好似愿意往妇孺所在的方向而去,对于近在迟尺的青壮们尝尝视而不见。 \"敢问善人,为何对我等见死不救!\"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怒不可遏的质问声,令得周遭的百姓先是一愣,随后便是犹如退潮一般,与其拉开了一定距离。 \"哦?\" 像是听到了汉子的质问一般,本是距离此地有一定距离的王嘉胤也是示意左右的随从推动牛车,缓缓行至那名衣衫褴褛的汉子身前。 \"敢问善人,为何对我等青壮见死不救,只顾着赈济那些妇孺孩童?\" 没有理会身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立于空地中间的汉子仰着头,死死的盯着牛车之上的王嘉胤,朗声问道,好似全然不将周遭的兵刃放在眼中一般。 \"妇孺孩童无力他顾,尔等青壮有手有脚,何不自寻生路?\" 面对着汉子的质问,立于牛车之上的王嘉胤没有露出丝毫愠色,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其清冷的声音却是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还请善人告知,去哪里寻一条生路?\" 短暂的沉默过后,空地上的汉子们便是迫切的发问,引得人群中不少青壮都是下意识的颔首。 这兵荒马乱的,到哪里去寻觅一条生路?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先是轻叹一声,立于牛车上的王嘉胤便是手指着远处延安府城所在的方向,高深莫测的说道。 言罢,也不待空地上的汉子有所反应,便是指挥着牛车朝着其余方向而去,专挑妇孺施舍粮食。 \"延安府城?\" 没有理会渐行渐远的王嘉胤,立于空地上的汉子先是思索了片刻,随后便是恍然大悟的说道,同时一双癫狂的眸子便是死死的望向远处摇摇欲坠的城池。 哗! 闻听此话,流民队伍中的青壮们也是一片哗然,皆是下意识的望向延安府城,心中思索着刚刚王大善人的言语。 听闻陕西民乱滋生,尤其是这延安府更是\"强人\"遍地走,唯有面前的延安府城才算个\"世外桃源\"。 \"我听说,延安府城中的粮食已是堆积如山了。\"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一道惊喜的声音于队伍中悄然响起,瞬间便引起了一阵哗然。 \"是的,我也听说了。\" \"那新任的陕西巡抚此前就是督粮参政,手中握有不少粮食,升任陕西巡抚之后更是将整个陕西的粮食尽皆调到了延安府城中。\" \"若是我们能够进得城中,定然吃喝不愁!\" 不多时,接二连三的话语声便是于队伍中响起,也令得一众神情麻木的流民百姓自浑浊的眼眸深处射出了一道精光。 与此同时,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念头于心间生根发芽,他们这些人正是因为官府的横征暴敛,才流离失所,沦为衣衫褴褛的流民。 凭什么,造成他们此等现状的罪魁祸首还能在延安城中高枕无忧,而且明明享有无数粮食,却对他们视而不见? \"进城!\"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一道有些虚弱但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于队伍中响起。 \"进城!\" 先是短暂的沉默,随后冲天怒吼声便是于此间大地上响起,令得正在远处赈济妇孺百姓的王嘉胤等人都是为之侧目而视,脸上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陕西各地的义军正在源源不断的赶至延安府,这些百姓的情绪已被压抑许久,只需要一个契机便可完全释放。 听得四周不绝于耳的呐喊声,刚刚于空地上跟王嘉胤对话的汉子也是涌现了一抹淡笑,随后趁着左右无人注意,便是一个闪身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从始至终,被饥饿折磨许久的流民百姓都没有发现刚刚那名替他们问出心中疑惑的汉子虽是衣衫褴褛,但却面色红润,身材也是魁梧挺拔,全然不像他们瘦骨嶙峋。 他们只知晓,只要进得延安城中,便可活下去… 第283章 野心(上) 约莫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的\"赈粮\"很快便结束了。 众多流民百姓口中的\"王大善人\"不顾耳畔旁次第响起的哭喊声,自顾自的领着一众心腹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乱糟糟的队伍中再度走出了百余名的汉子,一边将手中紧握的刀剑出鞘,一边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流民百姓,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散了,都散了。\" 兴许是知晓渐行渐远,已然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王大善人\"不会回返了,乱作一团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道失魂落魄的声音。 哗!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聚拢在一起的流民百姓便是争先恐后的朝着刚刚的\"营地\"而去,脸上充斥着一抹急切之色。 他们虽然已是沦落到这般地步,但终归随身携带了些许赖以保命的家伙式:或者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口粮;或者所剩不多的一些银钱,当然更多的则是被他们留在营地中的妇孺孩童,一家老小。 望着眼前乱哄哄的流民队伍,百余名手持兵刃的汉子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戏谑之色,先是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便是一脸狞色的朝着不远处的延安府城而去。 如他们所料,那座摇摇欲坠的城池仍是巍然不动,毫无反应,仿佛对刚刚的\"乱象\"视而不见。 如此看来,城中新任的陕西巡抚洪承畴与昔日那些尸餐素位的贪官污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一丘之貉。 想到这里,这些脸色红润,身材魁梧的汉子们脸上便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朝着王嘉胤消失的方向望去。 待到自家首领整合了陕西境内的诸多义军,不远处那座摇摇欲坠的城池估计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 ... 自延安府城一路往东,不过十余里的功夫便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农庄,此间主人原本是这延安府城中\"炙手可热\"的富商,但在\"陕西民乱\"刚刚露出萌芽的时候,那名富商便是携带全家老小逃往了西安府。 这座占地颇广的农庄便是自然而然的落入到\"义军\"的手中,如今沦为王嘉胤的落脚点。 自前段时间,于府谷县召开了一次会议之后,思来想去的王嘉胤便是决定领兵北上。 如今的陕西可谓是\"遍地烽火\",群雄辈出,自己眼下虽是势力最大,但若是就此蛰伏,难保有后来者居上。 不提别的,就说近段时间声名鹊起的高迎祥对自己的态度便是有些耐人寻味。 面对着自己的招揽,既没有一口回绝,也不像王左挂、飞山虎,王和尚等起义军首领主动来投,倒是有一种自立山门的感觉。 \"首领回来了。\" 随着王嘉胤阔步迈进庭院之中,整齐划一的问候声便是在其耳畔旁响起,只见得院落中人头攒动,一众下人在身躯微微颤抖的同时,垂手低头,一脸敬畏的同时还夹杂着些许惶恐。 \"嗯。\" 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王嘉胤便是停下了有些急促的脚步,神色淡然的立于原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话音刚落,便见得人群中走出了几名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妇人,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件雍容华贵的衣衫行至近前。 无需上手抚摸,瞧其精致的做工,便知晓定然是由\"江南制造局\"出产的精品。 急不可耐的将身上所穿的常服脱掉,王嘉胤便是在几名妇人的伺候下,换上了那件光彩夺人的长衫,随后方才迈开脚步,于众人的簇拥下迈步朝着农庄深处而去。 其双手则是毫不犹豫的架在身旁两位妇人的肩上,并且上下其手,脸上满是陶醉之色,而两名妇人则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强忍住身上传来的异样,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王嘉胤,唯恐其有半点不满。 \"大哥回来了。\" 待到一行人行至农庄深处,赤裸着上身,正在院落中操持兵刃的王自用则是赶忙迎了上来。 \"这大热天的,也不歇歇。\" 面对着自幼长大的发小,王嘉胤终是收起了脸上的倨傲,微微摇了摇头,颇有些关切的说道。 \"害,闲来无事,随便耍耍罢了。\" \"倒是大哥好好洗漱一番,去去身上的晦气。\" 闻言,王自用便是随意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担忧之色。 自己早就劝过王嘉胤多次,纵然是想要\"赈济\"妇孺,收买人心,也不必亲自出马。 毕竟延安城外不比此地,尽是他们\"义军\"的士卒,那群乱哄哄的流民百姓中指不定就要官兵的内应亦或者其余\"义军\"头领的心腹。 那些人,可是拼了命的想要取王嘉胤而待之。 \"无碍,你且先去官厅等我。\"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王嘉胤便是迈步朝着不远处的内屋而去,而院落中一名瞧上去已是有些上了年纪的仆妇忙是快走了两步,赶在王嘉胤之前,推开了屋门。 迈步其中,一股沁人心神的香气便是迎面而来,房中已是提前布置好了一个大桶,上面还飘着点点花瓣。 见状,王嘉胤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一脸惬意的闭上了眼睛,任由身旁的妇人为其脱去衣衫,随后便是搂着两名妇人一同迈进了大桶之中,溅起了点点水花。 此时的王嘉胤,与刚刚\"赈济\"灾民的时候,一脸祥和的表情完全不同,其粗糙的大手肆意的在身旁的妇人身上游走,木桶外还有两名面容姣好的婢女在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稍远一些,内屋中的角落处则是立有几名面色凶狠的仆妇,正死死的盯着婢女及妇人的一举一动。 瞧她们的架势,只要这些人稍微露出些许不满的神情,下一秒便会暴起伤人。 \"呼。\"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细腻手感,王嘉胤志得意满的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 如今的陕西可谓是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但他却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那些流民百姓根本不敢妄想的神仙日子。 这便是权利带给他的好处呐。 一念至此,王嘉胤本就野心勃勃的眼神便是为之炽热了几分,他可不是手底下那些目光短浅之辈能够比拟的。 他的真正目标,乃是改朝换代,过一过皇帝的瘾。 第284章 野心(下) 约莫两炷香过后,待到桶中热水温度逐渐冷却的时候,王嘉胤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不断游走的大手,并且赤身裸体的走了出来。 角落处等候多时的仆妇们忙是将早已准备好的宽松衣物递了过来,转由木桶外的两名婢女帮助王嘉胤擦拭更衣。 又是一番戏谑之后,王嘉胤方才将头发胡乱散在背后,背负着双手,在两名仆妇的簇拥下出了香气扑鼻的内屋。 因为农庄占地颇广的缘故,自王嘉胤刚刚稀疏的内屋自其口中的\"正厅\"竟是用去了好一阵功夫,并且沿途的院落中皆是由一众手握兵刃的青壮把守,院落中森严的规矩直令人咂舌。 待到王嘉胤终是行至\"正厅\"中的时候,堂中已是人头攒动,挤得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哄笑声不绝于耳。 见状,王嘉胤始终挂在嘴角的淡笑也不由得浓郁了几分,一脸满意的点了点头:\"众位兄弟久等了。\" 听闻此声,本是有些嘈杂的正厅顿时为之一静,只见得十数名汉子忙不迭的于座位上站起,一脸敬畏的躬身拱手:\"见过王大哥。\" 虽然王嘉胤瞧上去不过三十出头,正厅中肉眼可见的有数人便是年纪长于姗姗来迟的王嘉胤,但是众人对于脱口而出的\"王大哥\"却没有丝毫拗口。 毕竟陕西这片地界虽说流民遍地,\"义军\"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但无论是起义时间,亦或者队伍规模,都无人能够与面前的王嘉胤比肩。 尤其是点燃了\"陕西民乱\"的澄城县王二也是主动率军归于王嘉胤麾下之后,其声势更是浩大,无人能够比肩。 若非如此,自己岂会因为其一封书信,便是不辞辛苦,主动率军前来投奔。 \"王某怠慢诸位了。\" 在众人敬畏的眼神中,王嘉胤在两名心腹的簇拥下,当仁不让的行至上首主位,并挥手示意众人落座。 望着正厅中一张张或狂热,或镇定的面庞,王嘉胤只觉心中豪气冲天,呼吸也是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面前诸人,便是他与官府相对抗的资本,已是他\"图谋中原\"的最大底气。 \"王大哥,如今陕西饿殍遍地,处处都是饥荒,到处都是流民百姓,而官府始终作壁上观,不为所动。\" \"还请王大哥带领众兄弟,搏一世富贵出来。\" 能够出现在正厅中议事的,最次的也是麾下有数百人的\"义军\"头目,更别提还有似\"王和尚\",\"王左挂\"这等拥兵数千的\"军阀\",众人也懒得扯那些毫无意义的说辞,索性直截了当的直奔主题。 如若他们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凭借过去数月以来所掠夺的财富,不说延绵子孙后代,至少去南直隶做个富贵地主终是问题不大。 只可惜,这些尝到了权利甜头的庄稼汉们谁也不敢就此中途退出,他们的初心早已从昔日的\"填饱肚子\"变成了\"搏一世富贵\"。 在粗重的呼吸声中,不少汉子的面色都是变得有些涨红,眼神也是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话虽如此,但是我等还要谨而慎之。\" \"朝廷已是委任了新的陕西巡抚,其余三处军镇的人马又没有调动,以我等如今的实力,若是对上这些正规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是啊,朝廷前段时间才刚刚全歼了奢安叛军,士气正是高昂的时候,还要好好筹划一番才是。\" 过了片刻,正厅中终是响起了些许不合时宜的话语,令得一些汉子眼中疯狂为之退却的同时,也引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陕西虽大,但唯有这延安府才是他们的\"立足之地\",毕竟毗邻的平凉府有朝廷的韩王坐镇,城高池深不说,还有官兵坐镇;至于最为富庶的西安府更是集结了陕西诸多卫所之兵力,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说来说去,他们的\"义军\"虽是人多势众,但终究是由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组成,虽说在起事之初,并且着事出突然,取得了些许成效,并洗劫了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的县城,但他们还始终未曾与朝廷的大军沙场相见。 一念至此,正厅中的众人便是为之安静了下来,只是死死的盯着上首的王嘉胤,眼神不断变换。 说来说去,众人之中唯一曾与官兵交过手的,便是上首的王嘉胤,并且全身而退。 只可惜在那之后,王嘉胤便是屯兵于黄龙川,再也没有对近在迟尺的延安府城产生过丝毫想法。 \"众位兄弟放心,我已探明,这延安府城中兵力不过数千,不足为虑。\" \"未来几日还有些兄弟要赶来与我等会合,待到我义军合兵一处,便延安城告破之日。\" 就在正厅中气氛有些低沉的时候,上首的王嘉胤微微一笑,像是胜券在握一般,斩钉截铁的说道。 此话一出,宛若冰雪一般冷凝的正厅瞬间为之消融,众人眼眸深处的担忧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全听王大哥吩咐。\"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不算整齐的附和声便是在正厅中响起,使得王嘉胤脸上的笑容更甚。 如若没有十足的把握,生性谨慎的他岂会自府谷县老巢动身,并且一连多日于延安城外的流民队伍中扮演\"善人\"的形象。 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挑起这些食不果腹的百姓心中对于官府的怨气,继而沦为他们\"义军\"的马前卒。 至于延安府城中的那几千官兵,虽然的确不容小觑,但他王嘉胤坐拥十数倍兵力,焉有不胜的道理。 他倒是要瞧瞧,延安城中的那位陕西巡抚,拿什么来抵抗充当马前卒的数万流民。 王嘉胤虽是没有真正的挨过饿,但他却也知晓,在饥饿面前,世俗的一切律法和道义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饥饿,会让延安城外的流民百姓心甘情愿的成为其义军的马前卒,也将成为他王嘉胤对抗朝廷的最大法宝。 毕竟,朝廷可没有让整个陕西百姓都吃饱饭的本事... 第285章 底牌 兴许是觉得\"大事\"已定,正厅中的气氛顿时为之热切起来,各式各样的哄笑声也是不绝于耳。 兴许知晓这些汉子们心中所想,坐在上首的王嘉胤不由得微微一笑,在众人殷切的眼神中点了点头:\"我已命人备下酒水,诸位兄弟早些休息罢。\" \"多谢王大哥!\" 只片刻,正厅中的气氛便是愈发热切,一些心急难耐的汉子甚至懒得敷衍一二,草草的冲着上首的王嘉胤拱了拱手,便是急匆匆的告辞而去。 虽然王嘉胤没有将话明说,但他们却从其脸上暧昧的笑容读懂了其言外之意。 这大白天的,头顶烈阳高照,能有什么值得\"休息\"的? 想到这里,正厅中的汉子们便是先后告辞离去,脚步均是有些急促,呼吸也是为之炽热起来。 他们这些人最次都是\"义军\"头目,手底下多多少少也有些人马,寻常的吃喝早已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之所以不辞辛苦,舍近求远的前来投奔王嘉胤,一方面是为了共同成就一番大事,另一方面本就是因为王嘉胤一向\"出手阔绰\"吗? 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刚刚还人头攒动的正厅便是\"人去楼空\",仅剩下包括王嘉胤在内的等寥寥几人。 \"大哥,\"望着最后一名汉子消失在视线之中,一脸不忿的王自用不由得自座位上起身,眼神冰冷的嚷嚷道:\"这些人本事没多大,事倒是不少。\" \"还未起事,便是瞻前顾后。\" \"如此心性,如何能成就一番大事?\" 在场众人尽是王嘉胤的心腹发小,王自用说起话来自是没有太多的顾忌,兴许是压抑许久,其声音中满是不满,眼眸深处也充斥着怒火。 昔日他们\"义军\"没有招兵买马的时候,队伍中仅有澄城县的王二时不时会与王嘉胤唱些反调,但大体时候双方还是意见统一。 但随着与王嘉胤会和的\"义军\"越多,队伍中的分歧也是越来越明显,不少\"幸运儿\"也逐渐暴露了其贪生怕死的本性。 还未等到大军起事,便是瞻前顾后的担忧起朝廷的大军,却从来没有想过,纵然他们不主动兴兵延安城,朝廷的大军也不会放过他们。 \"无碍。\" \"日后自有机会收拾他们。\"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满,坐在上首的王嘉胤眼神冰冷,声音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如若不是看在\"义军\"刚刚整合,人心尚有些浮动的时候,他早就痛下杀手,何至于对这些人百般\"讨好\"? \"自用,你招募的兵丁规模如何了,可曾具备战力否?\" 不多时,坐在上首的王嘉胤便将殷切的目光投向仍是纷纷不同的王自用,声音中也夹杂着一抹期待。 他们二人早年间曾同时投身行伍,因为受不了将校压迫,这才逃回了家乡。 彼时的行伍中,似他们这样不满上官压迫,继而偷偷跑回家的\"逃兵\"不在少数,其中尤以出身陕西的\"秦人\"最多。 毕竟相比较其余的九边重镇,陕西三处军镇不但位于边陲远离中枢,当地官府也是贪腐严重。 受这等不良风气的影响,军中将校也是有学有样,拖欠军饷的事情常有发生,继而导致\"逃兵\"屡见不鲜。 基于此等原因,自诩为\"目光长远\"的王嘉胤在起事之初,便是授意自己的同村发小王自用招募如他们一般的\"逃兵\",组成属于自己的\"亲兵\"。 不管这些\"逃兵\"昔日是何原因,选择自军中逃跑,但料想其回乡之后的生活定然不尽人意,故而王嘉胤有士卒的把握,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些本就心怀怨气的逃兵招募到自己的麾下。 \"大哥,自从咱们竖起大旗之后,前来投奔咱们的兵丁越来越多,已然超过千人了。\" 提及此事,王自用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得意之色,胸口更是微微起伏起来。 这便是他们胆敢兵围延安府城的底气所在,只怕任谁也想不到,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当中竟会隐藏着一群曾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兵丁。 \"哦?已有千人?\" 闻言,王嘉胤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意外的神色,声音也是不由自主的高昂了几分。 虽然知晓这陕西大地的\"逃兵\"无数,但王嘉胤也没有料到,自己的\"亲兵\"竟是壮大了如此规模。 \"战力几何?\" 略微平复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内心,王嘉胤便是问出了心中最为关心的问题。 如今陕西可谓是饿殍遍地,食不果腹的流民百姓到处都是,只要有足够的粮食,他们义军最不愁的就是\"兵源\"。 但曾经投身行伍的王嘉胤心中却是清楚,这些流民百姓虽是能够为了一口吃的与官府针锋相对,但其战力实在是堪忧。 毕竟其中不少人都是背朝黄土的庄稼汉,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县城,虽是有一膀子力气,但对军阵之事,却是一窍不通。 似这等\"滥竽充数\"之辈,其战力实在是不容乐观。 \"大哥放心,虽然不敢说与辽镇的精锐相比,但至少比陕西这些老爷兵强上不少...\" 提及战斗力,王自用本是高昂的语气也不由得放缓了些许,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迟疑之色。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招募的\"精锐\"虽然尽是曾投身行伍的老卒,但终究无法与辽东那些,终日与女真鞑子厮杀的官兵相提并论,不过与陕西各地名存实亡的卫所官兵相比,当是横行无阻。 毕竟陕西各地的那些卫所官兵名义上是\"士卒\",但实际上估计连兵刃都不曾摸过。 \"嗯,陕西各地的山贼马匪,也不要拒之门外。\"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上首的王嘉胤自眼眸深处射出一道精光,声音也有些阴森。 陕西这片地界自古以来便是民风彪悍,常有山贼乱匪出没,尤其是从万历末期开始,伴随着灾情接连不断,\"委身从贼\"的青壮便是与日俱增。 与那些未曾握过刀兵的卫所官兵相比,这些山贼马匪可是真正见过血的。 \"大哥放心,\"闻言,王自用便是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他们\"义军\"既然已是揭竿起义,自是不会平白错过如此助力。 略微沉默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王自用先是小心翼翼的瞧了瞧周遭,确定在场皆是他们\"义军\"的心腹之后,方才神神秘秘的说道:\"南边最近又来人了...\" \"唔!\" 闻言,坐在上首的王嘉胤呼吸便是为之急促了起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南直隶,胸口不断的起伏着。 来自于\"南边\"的支持,方才是他突然改变主意,领兵围困延安府城的根本原因。 这个天下,总有人盼着天下大乱;这大明朝,也不尽是\"忠臣良将\"... 第286章 野心家(上) 自延安府城向东而行,沿着官道行至两千余里,便到了以富庶而闻名天下的苏州府。 这里不但是掌握大明经济命脉的江南重镇,更是\"东林君子\"的发源地,曾经于万历朝及天启朝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东林书院\"便是扎根于此。 无数\"东林君子\"自此地而出,继而于大明各地\"发光发彩\",苏州府自然而然便成为了无数读书人心中的\"圣地\",每日都要慕名而来的读书人前往东林书院求学。 虽然两千余里外的陕西大地正是饿殍遍地,一幅人间炼狱的模样,但安逸富庶的苏州府却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不但街面上行人如织,城外运河的码头附近更是人声鼎沸,源源不断的船只于此地靠岸,为这座城池源源不断的注入生机。 待到入夜,已然喧嚣了整整一日的苏州府城终是陷入了久违的沉寂当中,除却运河沿岸还亮有点点灯火之外,城中可谓是一片漆黑。 沿着苏州府城的中轴线一路向南而行,越过府城中最为奢华的苏州织造衙门之后,便隐约可见得一座座规格齐整,气派不已的宅院。 自古以来,苏州本地的\"苏绣\"便以高超的技艺,精良的质地而闻名于世,故而待到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便在苏州,南京,杭州三处各置提督织造太监一人,专掌丝织品织造事宜,以供皇室消费。 因为\"织造太监\"均是出自宫中,乃是天子心腹的缘故,由他们亲自督建的\"苏州织造署\"便成为了城中最为显赫的衙门,甚至比另一端的\"巡抚衙门\"还要气派不少。 眼下这些气派不已的宅院能够靠近苏州织造署而营建,足以体现其背后主人的身份不同。 事实上也却是这样,能够在此居住的皆是有权有势之辈,要么是城中有数的织造大户,要么是曾经独领风骚的致仕老臣亦或者与国同休的勋贵。 不过后两者多数以此地为\"外宅\",并不久居于此,故而此地的居住者仍多以本地的织造大户为主。 在诸多鸦雀无声的宅院中,有一座门楣瞧上去像是刚刚刷新的府邸至今还亮有点点灯火,隐隐约约还传来些许的争吵声。 虽然早已到了朝廷的\"宵禁\",但城中那些负责值夜的士卒们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来此地巡察,更别提这座府邸高挂的匾额上,上书一个\"钱\"字。 在南直隶这片地界,姓\"钱\"的富商不在少数,有些据称还是\"吴越\"国的后代。 但在苏州府,若是提到\"钱\"府,上至城中官员,下至贩夫走卒,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现任的东林魁首,执掌东林书院的钱龙锡。 自从几个月前,京师风云突变,本是\"顺承民意\"入朝辅政的东林魁首钱龙锡一日之内连上三道辞表,随后便是灰溜溜的回到了苏州老家,终日深居简出。 即便是偶有外出,也是前往\"东林书院\"讲学,倒是罕有似眼下这般,直至深夜,府邸还依旧灯火通明的时候。 进到府中,越过雕栏玉砌及小桥流水,行至位于府邸深处的书房中,东林魁首钱龙锡正面色凝重的居于案牍之后。 装修奢华的书房虽然偌大,但房中并没有点燃宫灯,仅在案牍处立有两支烛火,将钱龙锡本就凝重的脸色映衬的愈发隐晦不明。 在其对面,则是与他同为东林骨干,向其执弟子礼的钱谦益,面色有些涨红,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争吵。 \"座师,此举若是一旦有风声走漏,我东林几代人的心血将瞬间化为灰烬,万望三思而后行呐。\" 不知过了多久,钱谦益有些沙哑的声音于书房中骤然响起,同时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听上去格外引人不适。 \"当今陛下信重武人,前段时间又刚刚取得西南大捷,威望日重,如此下去,只怕我东林难有出头之日呐。\"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钱谦益,坐在案牍后的钱龙锡并未予以正面回答,只是有些痛苦的叹了口气,眉眼之间的神色也颇为复杂。 瞧得出来,这位见多识广的东林魁首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挣扎与斗争。 \"即便如此,万一我东林弄巧成拙,你我便是天下的罪人!\" 见钱龙锡仍是固执己见,钱谦益也顾不得保持对于\"座师\"的尊重,声音猛然提高了不少,脸上更是充斥着一抹惊恐。 他万万没想到,一向\"贪生怕死\"的东林魁首钱龙锡竟是于心中酝酿出如此疯狂的念头。 此举稍有些差错,不但他们东林,就连这国祚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大明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怕甚,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罢了,能形成多大的气候?\"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和激动,钱龙锡瞧了瞧身前变颜变色的得意门生,蛊惑道:\"难道你不想让我东林重回京师,重现昔日众正盈朝的局面?\" 此话一出,钱谦益的身形便是为之一滞,眼神也是为之炽热起来,脸上的惊恐也随之黯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向往。 自己座师所言不假,当今天子不喜\"东林\"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放眼望去,除却督查院中尚有些出身东林的中低级官员,大明最顶尖的那一撮人中,竟是再也没有\"东林\"的身影。 这才过去的几十年里,乃是前所未有之事。 要知晓,即便是昔日九千岁魏忠贤声势滔天的时候,他们东林党也没有像眼下这般势弱过。 一念至此,钱谦益便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脸上也是涌现了毫不掩饰的憎恶之色。 如若不是那该死的魏忠贤大行诏狱,曾经如日中天的\"东林八君子\"岂会黯然收场。 \"座师,我东林眼下无权无势,只怕南京那边不会听咱们的啊,毕竟稍微弄不好,便是改朝换代..\" \"那些勋贵们..\" 后面的话,钱谦益没有说完,但他相信案牍后的座师一定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 他们东林党大多出身世家,家中生意遍布天下,自是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抵陕西,暗中帮助那些流民百姓。 但这些百姓终究是要被剿灭的,可他们东林党眼下已是失势,拿什么去剿灭他们? \"呵,放宽心便是,南京那边可有人,比咱们东林还要着急。\" 见钱谦益的话语中已是露出松动之意,案牍后的钱龙锡不由得自脸上涌现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其含糊不清的话语更是令书房中的呼吸声又急促了几分。 此时的钱谦益已是下意识的长大了嘴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难道南京的那些勋贵们也开始\"不甘寂寞\"起来? 第287章 野心家(中) 同一时间,距离苏州府不足五百里的南京城。 作为大明的\"陪都\",南京的富庶程度与苏州府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早在战国时期,楚威王便于此地修建城垣,三国东吴政权更是以此地为国都。 自此,南京城便成为了江南精华之所在,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中国最为核心的腹地。 即便是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也丝毫没有动摇南京城于大明特殊的位置,城池之雄伟即便是比之京师也是不遑多让。 因为国朝初年曾为首都的缘故,南京城中最为显赫的所在自然是位于城池最中央的\"紫禁城\",其当仁不让的坐落于中轴线之上,诉说着大明昔日的辉煌。 除此之外,南京城中最为显赫的府邸,便是世代镇守南直隶,执掌南直隶大营三十万兵力的魏国公府。 成祖朱棣靖难成功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并加强北方的军事力量,便决定将自己的封地\"北平\"作为大明的国都。 因为南直隶乃是大明腹地所在,更是大明的经济命脉,朱棣在迁都北京之后,仍在南京保留了一套政治班子,专门负责南直隶的税收。 为了保证南方的安稳,成祖朱棣朝廷仿照京师三大营,设立南京大营,并以魏国公府代掌军权。 永乐十九年,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正式设立南京守备一职,并以勋贵担任,节制南直隶诸多卫所。 其中,尤以历任魏国公担任南京守备的次数最多,时间最久。 ... ... 魏国公府。 已是夜半三更,但年近五旬的魏国公徐弘基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又是好一番挣扎过后,心中有事的徐弘基索性于床榻起身,就着窗外皎洁的月色,摸索着自己的衣物。 枕边人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一左一右躺在徐弘基两侧的两位美貌妇人,只见得二人瞧上去至多不过二十余岁,肤白若雪,妖娆的脸庞上夹杂着一丝不解。 \"公爷?\" 少许的沉默过后,一道清冷的声音于卧房中响起,二人之中躺在里侧的美貌妇人微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约莫在半个月前,一向\"沉湎酒色\"的徐弘基便是突然换了性子,终日深居简出不说,就连她们这两位平日里最为宠爱的\"如夫人\"都是没了兴趣。 \"无事,你们先歇着吧。\"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婉转声音,已然摸索到一件常服的魏国公徐弘基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随后便是头也不回的出了卧房。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些儿女情长。 \"老爷..\" 才刚刚推开卧房的门,便见得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立于门前,脸上充斥着一抹担忧之色。 \"还没歇着呐。\" 略微适应了一番外间光线,徐弘基认出了面前的中年人乃是他们徐家的\"家生子\",自幼作为其伴当,与他一同长大的徐叶。 \"老爷您还没歇着,我哪敢歇着。\" 勉强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徐叶便是眼疾手快的上前,帮助徐弘基整理了一番身上披着的长袍。 虽然现在正值暑夏,但这茫茫夜色的徐徐微风仍是有一丝凉意,自家公爷已是上了年纪,可千万别着凉了。 借着头顶的月色,主仆二人毫无目的的于府中漫步,不远处则跟着一众家丁和婢女,随时等候着差遣。 \"老爷,还在为那件事发愁?\" 作为徐弘基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管家徐叶自是知晓魏国公府的诸多\"秘辛\",也清楚眼下令徐弘基茶饭不思的原因所在。 \"事关重大,如何能不愁。\"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魏国公徐弘基索性便寻了个凉亭坐下,同时示意面前的徐叶与他一同落座。 因为自幼一同长大的缘故,二人虽说名义上是主仆,但几十年的朝夕相处间倒是也积攒了不少感情,故而稍作迟疑过后,徐叶便是坐在了徐弘基的对面,一脸忧心的盯着面前这位在南直隶乃至于整个大明都炙手可热的勋贵。 \"公爷,若是动辄便有粉身碎骨的风险,我魏国公府大不了作壁上观便是了。\" \"我就不信,那小皇帝削藩还能削到咱们徐家的头上。\" 沉默半晌,见左右四下无人,徐叶便是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冲着面前的徐弘基说道。 说实在话,他真有些不理解,他们徐家已是位极人臣,乃是与国同休的国公,在大明诸多勋贵中都是首屈一指,更手握军权,历代天子都不敢小觑,何必要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酸儒\"们掺合在一起。 亏那些人想得出来,竟是打算暗中扶持陕西的\"义军\",令朝廷分身乏术之后,再由南直隶出兵镇压,继而达到\"东林党\"重新入朝辅政的目的。 若是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那些失势的东林官员自是可以如愿回到京师辅政,可他们魏国公府已是封无可封,还能得到些什么? 相反若是此等\"秘辛\"稍有些风声走漏,他们魏国公府顷刻间便会轰然倒塌。 毕竟,那些东林党人的所作所为可谓是\"谋逆\",而他们魏国公府则是与虎谋皮。 \"不信?\" \"那小皇帝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面对着一脸不解的\"发小\",魏国公徐弘基惨笑一声,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自嘲之色。 依稀记得,去年十月的时候,一向与他们魏国公府没有太多往来的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突然来信,声称天子准备对他们勋贵动手,恳请他在南直隶闹出些\"动静\",从而令天子投鼠忌器。 虽然已是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但徐弘基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非但没有将其放在心中,反倒是好生对朱国弼等人鄙夷了一番,认为这些京师勋贵实在是小题大做。 彼时的朱由检尚且继位不足三月,于朝中可谓是没有半点根基,如何敢向势力错综复杂的勋贵动手? 但很快,徐弘基便是收到了消息,根基不稳的天子用强而有力的态度\"逼反\"了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并顺利取得了京师大营的军权。 消息传来的那一刹那,徐弘基便知晓,自己小觑了那位生长于深宫之中的天子。 第288章 野心家(下) \"老爷,话虽如此,但此事实在是过于重大。\" \"稍微有些风声走漏,我徐家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实在是得不偿失呐。\" 少许的沉默过后,魏国公府管家徐叶的惊疑不定的声音再度于茫茫夜色之中响起,也让徐宏基脸上的笑容愈发无奈。 \"我又何尝不知晓此事对我魏国公府得不偿失。\" \"但箭在弦上,实在是不得不发呐。\" 冲着面前的\"发小\"苦涩一笑,魏国公徐宏基便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一双本是有些黯然的眸子也是随之射出了一道精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京师所在的方向。 \"那些东林党人不甘寂寞,南京城的勋贵们同样也不愿坐以待毙,毕竟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的前车之鉴,实在是吓坏了他们。\" 在徐叶一脸错愕的眼神中,魏国公徐宏基声音低沉的道出了他下定决心,决定\"与虎谋皮\"的真正原因所在。 他们魏国公府虽是地位尊崇,于南直隶呼风唤雨,但正所谓树大招风,在两百余年的传承中,他们魏国公府早已沦为了南京诸多勋贵的眼中钉。 虽然大多时候,出于共同的利益,大家表面上皆是一团和气,但背地里却是你争我斗。 这么多年的争斗下来,魏国公府自是有些许\"把柄\"落入这些勋贵的手中,恰逢当今天子展现出了\"削藩\"的意图,甚至紫禁城中还传出了天子有意设立税课司,改革商税的风声。 如此种种之下,南京城中的勋贵们便是不由分说的团结到一起,准备给予紫禁城中的天子些许颜色看看。 毕竟南京城的这些勋贵们虽然早已退出权利中枢,但却用扶持\"代言人\"的方式,谋求自身的利益。 其中,曾经权倾朝野的\"东林党\"便与南京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们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纵然如此,也不至于此呐。\"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管家徐叶仍是不解的问道,就算那些勋贵手中握有他们魏国公府的\"把柄\",但至多就是些贪赃枉法,草芥人命的黑料罢了。 换做寻常人乃至于寻常勋贵,此等黑料自是足以令其身首异处,甚至于身死族灭。 但他们徐家可是世代镇守南京的勋贵,手中还握有南京三十万大营军权,莫说继位才刚刚一年的天子,就算昔日御极数十年的嘉靖皇帝,万历皇帝也不敢小觑他们魏国公府。 就算这些\"黑料\"闹到天子那里去,顶不济就是令面前的徐宏基除爵,将魏国公的爵位交予其长子,这总比与虎谋皮来的强。 \"不至于此?呵...\" 面对着\"发小\"的发问,魏国公徐宏基的笑容愈发无奈,本是保养极好的脸上也不免出现了些许褶皱。 嘶。 瞧徐宏基如此反应,自幼与其长大的徐叶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也是咯噔一声,在他与徐宏基抄袭相处的几十年里,从未见过他露出过如此无奈又无助的一面。 出于与生俱来的直觉,徐叶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似即将接触到魏国公府真正的秘密。 \"都是祖辈造的孽呐。\" 像是猜出了徐叶心中所想一般,兴许是被近日以来的烦闷憋疯了,徐宏基突然于口中冒出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此话一出,一旁的徐叶便是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朝着四周望去,确定周遭几十步除了主仆二人之外,便是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之后,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公爷?\" 虽说作为下人,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但徐叶实在是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故而稍作迟疑过后,便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因为其父祖世代为徐家\"家生子\"的缘故,早在他刚刚记事的时候,他便被选做徐宏基的伴当,与其一同长大。 几十年的朝夕相处间,徐叶也在掌握府中大权的同时,也知晓了不少关于魏国公府的秘密。 但眼下瞧徐宏基如此作态,徐叶便清楚,怕是这魏国公府内,还有真正专属于历任魏国公的\"秘辛\"。 \"武宗皇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徐叶以为自己触怒了徐宏基的时候,其疲惫不堪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茫茫夜色之中炸响,瞬间便令其坐直了身子,瞳孔也是猛地收缩。 武宗皇帝? 难不成魏国公府真正的\"秘辛\"竟是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正德年间,还是说与那位同样信重武人的天子有关? 一时间,徐叶便是有些心乱如麻,大脑飞速的运转着,默默回想着武宗皇帝与他们魏国公府的牵连。 \"清江浦!\" 就在徐叶呼吸急促的厉害,不断回想着正德年间的旧事的时候,徐宏基失魂落魄的声音再一次于夜色之中响起。 轰! 闻声,徐叶便觉得脑海猛地一炸,随后眼前便是一黑,险些便要跌倒在地,幸得一旁的徐宏基搀扶了一把,方才止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这一次,你知晓本国公为何要上了他们的贼船了吧?\" 面对着一脸惊恐,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的\"发小\",闷闷不乐多日的徐宏基竟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知晓,知晓!\" 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咽下一口唾沫,压住剧烈翻滚的内心,徐叶便是口干舌燥的点了点头,脸上仍是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惊恐。 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难怪自家公爷拼着日后消息走漏,魏国公府有轰然倒塌的风险也要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东林君子\"们同流合污,原来自家竟有如此权柄被其余的勋贵们落在手中。 稍微定了定心神,徐叶便是理解了自家公爷为何要\"与虎谋皮\",毕竟依着那些东林党人所说,若是一切谋划得当,当是天衣无缝,任谁也发现不了丝毫端倪。 但若是自家的\"把柄\"被那些勋贵们捅出去,只怕如日中天两百余年的魏国公府顷刻间便会轰然倒塌。 一念至此,徐叶稍有些平复的身躯再度剧烈颤抖起来,眼眸深处的惊恐及错愕更是溢于言表。 天下所有人都知晓,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正值壮年的武宗皇帝朱厚照因为数月前的落水,导致药石难医,继而撒手人寰。 但却罕有人知晓,武宗皇帝落水的地点,乃是在\"清江浦\"。 而这\"清江浦\",便是在南直隶淮南府,彼时的南京守备正是当时的魏国公徐鹏举... 第289章 意欲何为? 八月初七,晴。 天色才刚刚大亮,城中的陕西巡抚洪承畴便在城中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登临延安城头,面色凝重的盯着城外,气氛很是冷凝。 透过有些稀薄的晨雾,隐约可听见稀稀疏疏的喊杀声伴随着有气无力的哭嚎声一并砸向延安城头。 约莫半柱香过后,越过如蚁群一般的流民百姓,在远处的天际线上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影,同时还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 叛军兴兵? 见状,城头众人的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不少文官的脸上更是涌现了一抹惊恐之情。 他们近些天虽然\"困守孤城\",对于外界的形势一无所知,但从城外明显是有人组织,越聚越多的流民百姓来推断,也能断定那贼首\"王嘉胤\"定然是对延安府城贼心不死,随时会卷土重来。 难不成今天便是决战之日? 立于城垛前的官兵们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面色发白的同时,呼吸也是有些急促。 虽然巡抚大人声称朝廷不日便有援军到达,而且还是最为精锐的\"白杆军\",但小半个月过去了,众人激动的心情早已跌落至谷底。 就凭城中的这几千\"游兵散勇\",真是城外这数万流民百姓的对手吗?而且远处的那抹黑影中,为何隐隐还能传来旌旗招展的声音? 不是说,城外的叛军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么,怎地拥有如此声势? 相顾无言间,城头众人的心情便是愈发沉重,只见得远处的黑影愈发清晰,在众多流民百姓的惊呼声中,逐渐行至延安城外。 只一眼,便令行伍出身的杜文焕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脸上涌现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下意识的喃喃道:\"怎么可能?\" 虽然突然映入眼帘的黑影人数瞧上去至多不过千人,与身旁如蚁群一般的流民百姓比起来有些黯然失色,但这些人不但身材魁梧,面色红润,手中皆是握有明晃晃的兵刃。 其中不少人身上甚至还穿着粗制滥造的披甲,队形也算严谨,一瞧便是懂得些军阵。 难道是陕西军阵的哗变了? 一念至此,杜文焕便是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脸庞也因为惊恐而不断抽动起来。 朝廷在陕西共设有三处军镇,兵额满编的情况下,全加起来当有三十万人之多。 虽然这个数字在空饷严重的现在至少要打上一个折扣,但料想十万士卒问题当是问题不大。 咕噜。 几乎是同一时间,延安城头上便是响起了吞咽口水的声音,一些意识到其中\"内情\"的文官们更是面露绝望之色。 十万乱军! 莫说区区一个延安府城,就连有秦王府亲自坐镇的西安城,怕是也难以抵挡。 ‘‘都抚大人,这些叛军莫不是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于延安城头上响起,引得不少人都是下意识的颔首。 这延安府城虽然不比西安城那般高不可攀,但也不是寻常县城可比。 城外这千余名不知从何而来的乱军虽是刀刃在手,但若凭此就能敲开延安城的大门,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不碍事,让诸将士严阵以待就是了…’’ 良久,陕西巡抚洪承畴镇定自若的声音于城头上响起。 不同于如临大敌的一众文武官员,洪承畴虽然脸色也是颇为凝重,但其嘴角却是涌现了一抹淡笑,好似已然窥透城外这群‘‘不速之客’’的真正用意。 陕西近些年虽是天灾人祸不断,百姓苦不堪言,但‘‘民怨’’当数毗邻延绥镇的延安府最为突出。 周边府县虽然也有‘‘流民百姓’’出没,但终不像延安城外这般成气候。 依着洪承畴的估计,城外这群乱哄哄的灾民只怕已然是周边府县尽数汇合,方才能有眼下的规模。 至于眼下正于不远处叫嚣,甚至列阵操练的‘‘不速之客’’也并非杜文焕口中的‘‘叛军’’。 毕竟当今天子才刚刚继位,便是自内帑中拨出不少银两,犒赏九边将士。 今年过年之前,更是在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建议下,一次性补齐了九边将士已是被拖欠数月之久的军饷。 彼时的洪承畴身为督粮参政,也曾亲自参与其中,对于军中士气多有了解,不像有哗变的趋势。 更何况坐镇固原的三边总督武之望虽是年老昏聩,但也不至于坐视手下士卒哗变而无动于衷。 延安城外虽是流民围城,但通讯却是没有断绝,甚至前两日的时候,西安府还有消息传过来,声称秦王已是捐赠了一批粮食,不日便将押送至延安城。 ‘‘从今日晌午开始,每日向城外投放吃食…’’ 稍作沉默过后,洪承畴便是稍有些急切的说道,脸上也是罕见的涌现了些许惊惶之色。 那王嘉胤既然能够从无数流民百姓中脱颖而出,继而成为‘‘义军’’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自然不是易与之辈。 以此人的手段,定然不会兴师动众的自府谷县至此,只为了于延安城外耀武扬威一般,向自己证明其麾下实力。 换句话说,此时城外这群‘‘不速之客’’恐怕更是承担着振奋士气与‘‘作秀’’的任务。 如若他没有猜错,只怕城外的王嘉胤也察觉到了陕西一触即发的局势,准备抢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先下手为强了,而城外的流民百姓更会瞬间沦为其马前卒。 一念至此,洪承畴的脸色便是愈发难看了几分,呼吸也是为之急促了不少。 难怪王嘉胤终日于城外扮演着‘‘善人’’的角色,但却并不吸纳青壮,壮大队伍。 原来王嘉胤的心中竟是早就做好了‘‘驱民攻城’’的心思。 第290章 围断 延安城外。 越过宛如蚁群一般的流民队伍,距离延安城头数里的一处缓坡之上,义军首领王嘉胤在数名将校的簇拥下,目光睥睨的打量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嘴角挂着一抹不屑的笑容。 虽然因为距离稍远,瞧不太真切城头官兵的具体反应,但从流民队伍中传来的惊呼声来看,只怕反应还不错。 一脸满意的点了点头,充当军师的王自用将目光自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上收回,转而朝着身旁的王嘉胤低语道:\"大哥,麾下儿郎士气正旺,不若集中兵力,将这延安府城直接拿下?\" 城中虽然有数千官兵,但城外的流民已然聚拢数万不止,麾下队伍也壮大到了两万余人。 此消彼长之下,这延安府城早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着急了?\" 沉默少许,王嘉胤稍有些深邃的声音于缓坡上响起,使得王自用脸上的狰狞笑容不由得一僵。 \"那到没有...\"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王自用略有些忐忑的应道。 自从他们竖起大旗之后,每日都有慕名前来投奔的青壮,聚拢在城外的流民也是越来越多。 在陕西这片地界,无论朝廷兵力几何,至少他们\"义军\"可以源源不断的补充兵力。 \"那就在耐心等上几日..\" 略微提高了些许声音,王嘉胤略有些不满的训斥道,面前的\"军师\"明明知晓南直隶那边正在与他们接触,还这般心急。 若是等他们的\"援助\"到了,自己的资本岂不是更足一些? 相反,若是攻打延安府城不利,说不准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便会打消从中作梗的念头。 \"大哥说的是,倒是我草率了。\" 一瞧王嘉胤的脸上,自幼与其长大的王自用便是猜出了其心中想法,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心悦诚服的说道。 不愧是带领他们,于诸多\"义军\"中脱颖而出的首领,光是这份镇定自若的心性便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 见状,王嘉胤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便是倚重自己发小的原因所在,他们之间或许也会产生分歧,但只要自己\"乾纲独断\",便可顺利将分歧结束。 他对如今的局势颇为满意,陕西有源源不断前来投奔的青壮,南边有蠢蠢欲动的\"野心家\"暗中资助他们义军。 只需要能够在正面击溃官兵一次,他们\"义军\"便能在陕西彻底站稳脚跟,乃至于建立政权,相仿辽东的建州女真,与朝廷分庭抗礼。 他王嘉胤虽是出身微末,但心中也藏着一颗改朝换代的野心,至于南方的那些\"野心家\",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王大哥,\"一名立于王嘉胤身后的迟疑片刻,略有些急促的拱手说道:\"不若我义军派遣兵力,将延安府的诸多县城尽皆拿下,也好给南方那些人吃颗定心丸,顺势也给安塞县的高迎祥一点颜色看看...\" 此话一出,王嘉胤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心动之色,呼吸也是为之急促了起来。 延安府下辖县城几乎均有\"义军\"出没,其中绝大多数都曾被其领兵劫掠,仅剩下安塞县及米脂县两地未曾染指。 而延安府诸多\"义军\"中,几乎尽数归拢于自己麾下,仅剩下盘踞在安塞县的高迎祥始终未曾并且表明态度,并隐隐有些分庭抗礼的趋势。 若是能够将安塞县顺利踏平,向南方那些\"野心家\"展示自身实力倒在其次,能将高迎祥逼到自己麾下,才是最为要紧的。 王嘉胤呼吸愈发急促,眼神也是为之炽热起来,大脑飞速运转。 在陕西诸府县当中,数自己的\"老巢\"府谷县距离延绥镇最近,随时有可能于奉命前来平乱的官兵短兵相接。 正因如此,自己方才卷土重来,希望能够踏平延安府城,为自己赢得立足之地。 至于安塞县的高迎祥,仅凭其自身力量,断然无法与朝廷的大军相对抗,唯有与自己\"同流合污\"才能得以存活。 \"此计甚好!\" 良久,王嘉胤赞许的声音于缓坡上响起,令得一向自诩为\"军师\"的王自用眼眸深处都是涌现了些许嫉恨。 前段时间,他也曾劝谏过面前的王嘉胤围剿安塞县,继而将高迎祥收于麾下,却被王嘉胤以\"保全实力\"的借口给驳回。 前后满打满算不过十余天的功夫,同样的计策,王嘉胤却是展现出了截然相反的态度。 对于王自用心中的小九九,呼吸急促的王嘉胤自然是无从知晓,只见其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一脸殷切的说道:\"既如此,明日便将我义军的大旗打出来。\"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自从心中萌生了揭竿起义的想法之后,王嘉胤的脑海中便始终充斥着这\"九字真言\",但始终没有轻举妄动,免得引起官府的忌惮,继而惹来杀身之祸。 王嘉胤心中知晓,只要自己一日没有\"称王\",当地官府便不会将其太过于放在心上;相反,若是自己\"称王\",瞬间便会招来官府的强力镇压。 天启二年,发生在山东兖州的白莲教首徐鸿儒便是最好不过的反例。 堂堂白莲教首,其麾下信徒遍布南北直隶,教中能人无数,就因为揭竿起义的同时自立为帝,瞬间便引起了明廷的重视,继而被朝廷调集重军围剿。 现如今,同样的机会摆在自己的面前,自己虽是众多\"义军\"的首领,但终究\"有实无名\",倒是不好发号施令。 尤其是官府已然知晓自己的存在,继续的\"蛰伏\"也没有任何意义,与其如此,倒不如自立为王,也好与朝廷分庭抗礼。 \"是,大王..!\" 闻声,一旁的王自用没有丝毫的迟疑,便是一脸激动的点头应道,其眼眸深处充斥着溢于言表的疯狂。 作为王嘉胤最为倚重的心腹,他当个\"丞相\"当是问题不大吧? \"哈哈哈!\" 兴许是有些不适应王自用的称呼,一脸狞色的王嘉胤稍微错愕了些许方才反应了归来,随后肆无忌惮的笑容便是于缓坡上响起。 他喜欢这个称呼! 第291章 神仙斗法? 八月初十。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尤其是地处大明版图西北的西安城,更是燥热无比。 放眼望去,街道两旁的坊市中,最为\"紧俏\"的营生便是贩卖各式各样凉茶的店铺,挑着货担的小贩则在高声叫卖着当下最为时兴的\"凉粉\",但因为烈阳当空的缘故,他们的叫卖也显得有气无力。 晌午已过,街道上的行人愈发稀疏,唯有靠近西安府城偏西的坊市中传来阵阵喧嚣声。 放眼望去,本算宽敞的坊市中人头攒动,不少面色涨红的汉子都在疯狂的挥舞臂膀,眉眼间充斥着一抹急切之色。 瞧他们疯狂的样子,竟是毫不在乎头顶的烈阳及额头上不断垂落的汗珠。 此地,乃是西安城诸多粮店所在。 ... ... \"二两银子?怎地又贵了?\" \"早晨的时候,不还是一两八钱吗?\" \"你们这是要疯呐!\" 一处粮店面前,十数名身着皂衣的汉子,面色狰狞的朝着立于店铺门口的掌柜咆哮着,他们的脸上充斥着疯狂和不安。 \"贵?爱买不买!\" \"若是嫌贵,去延安府买,那里便宜!\" 望着眼前神色激动的百姓们,店铺门口那名瞧上去四十余岁的掌故的不屑的摇了摇头,盛气凌人的嘟囔道。 这大热天,本就令人心情烦躁,面前这群百姓还在叽叽喳喳,实在让他烦不胜烦。 呼! 宛若一阵狂风掠过一般,待听到\"延安府\"字眼之后,本是神色狰狞的汉子们身形瞬间为之一滞,一双眸子有些惊疑不定的在身前掌柜的身上掠过。 就在昨天太阳落山之际,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消息以星星燎原的速度迅速传遍了西安城的大街小巷,使其瞬间便满溢着惊慌和不安。 府谷县乱民王嘉胤领兵围困延安府城,并自称为\"横天一字王\",并将延安府诸多义军尽数纳入麾下,包括之前始终态度耐人寻味的高迎祥。 \"掌柜的,粮食肯定是要买的,但能不能便宜些..\" 不多时,沉积多时的人群中终是有些面露难色的低语道,言辞之中夹杂着一抹恳求。 自从去年夏天,\"陕西民乱\"初露萌芽的时候,这粮价便是与日俱增,早已令人不堪重负。 现如今,这粮价更是涨到了一石粮食,二两银子的天价,这有几人能负担的起? \"罢了,罢了,都是街里乡亲的。\" \"一两九钱,不能再便宜了!不然东家那边也饶不了我..\" 在诸多汉子殷切的眼神中,面色倨傲的中年掌柜终是叹了口气,好似有些为难的说道。 \"多谢掌柜的!\" 闻声,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附和声,少数几名面色仍有不忿的汉子也在身旁同伴的催促下,嘟囔着嘴,规规矩矩的排起队来。 \"哎,这都什么世道呐。\" \"西南那边刚安生没多久,咱们这陕北又乱起来了,朝廷也不管管...\" 依着昨日的消息来看,那王嘉胤麾下的叛军足有数万,甚至还有些甲胄在身的\"精锐\",反观被其围困的延纳府城仅有官兵数千。 孰优孰劣,一瞧便知。 如若没有意外,只怕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陕西的粮价都会高涨不下。 \"呵..\" 望着刚刚眼瞅着就要失控的局势,被自己三言两语便是化解,立于店铺门口的中年掌柜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心头涌现了一抹自豪之感,但一双狐疑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的望向南方。 因为陕西贫瘠的缘故,当地的\"粮商\"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些南直隶的关系,从而\"南粮北调\"。 但约莫从上个月中旬开始,南直隶那边便是有意的减少了对于陕西粮食的供应,继而一定程度上导致了陕西粮价高居不下的现象。 \"东家究竟在想些什么?\" 沉思片刻,中年掌柜的脸色愈发复杂,若是为了\"逐利\",岂会刻意放缓粮食的供应? 据传闻,南直隶近些天也不算安稳,漕运沿途好似有\"乱匪\"出没,导致商户忧心忡忡,不敢走船。 虽然此等说法普遍为陕西百姓所接受,但中年掌柜内心却是对此不屑一顾。 国朝立国至今已有两百余年,漕运作为\"南粮北调\"的重要途径,始终被南方勋贵们牢牢把持着,上至宗室藩王,下至文武官员,皆是有所染指,谁敢打漕运的主意? 中年掌柜早年间也曾念过几天私塾,而后走南闯北多年,积攒了不少见识,对于政治也颇有见地。 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只怕这漕运沿途的\"乱匪\"恐与当下的朝局有些关系。 约莫从万历年间开始,漕运总督一职便被\"东林党\"人牢牢把控着,其中东林魁首李三才更是把持漕运大权十余年。 待到李三才因故离职之后,漕运总督一职便落到了李养正的身上,这位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东林\"出身,但也与东林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李养正在漕运总督一职上也担任了四五年的时间,直到天启五年才被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拿下。 而后,魏忠贤虽然曾短暂的派遣心腹太监总督漕运,但漕运的层层关系网仍是被东林党人牢牢握在手中。 十数年的上下其手,岂是随便换一任漕运总督便能够解决的? 如此局面下,只怕南直隶那边是有意减少了对于陕西粮食的供应,其目的无外乎为了\"恶心\"一下紫禁城中的天子。 毕竟当今天子不喜\"东林\"乃是公开的秘密,自继位以来便是毫不掩饰对于\"东林\"的厌恶,东林党人有此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嘶。 一念至此,中年掌柜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也涌现了一抹惊骇之色,只觉得好似接触到了某种惊天秘闻,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 稍作沉默过后,刚刚还盛气凌人的中年掌柜便像是被人抽去全部力气一般,步履匆匆的朝着自己的住所而去。 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之下,也攒下了些许钱财,眼下也该到了\"激流勇退\"的时候了。 自古以来,恶意哄抬粮价都是朝廷重点打击的行为,遑论此事背后或许还掺杂着某种政治斗争。 神仙斗法,可千万别殃及池鱼。 第292章 一触即发(上) 八月十二,易出行。 自前段时间的一场瓢泼大雨之后,陕西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干燥。 漫天烟尘与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交织在一起,给予人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在天空飞鸟的注视下,一座临时的营寨于山脚下拔地而起,入目尽是身着红色鸳鸯战袍的官兵,整齐划一的口令声响彻此间天地。 已是离开川蜀将近一月的时间,自从接到了天子的圣旨,命白杆军赶赴陕西平乱之后,数千将士便自重庆府乘船沿运河一路向北,日行百里不止。 到了西安府之后,又于当地休整了两日,筹措了一番粮草之后,方才一路步行赶至延安府的凤凰山。 凤凰山是延安府西北屏障,因为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山畔上修建有大量城防设施。 北宋名将杨延昭便曾于此地调兵遣将,至今仍为当地人所传颂。 山畔的一处缓坡上,京营副总兵黄得功一身甲胄,面容冷凝的盯着延安府城所在的方向,紧握缰绳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一连月余的急行军,使他本就偏黄的皮肤黝黑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不少风霜之色,如若不是亲近之人,只怕谁也无法将面前这位黑瘦的武将与昔日领兵出京,意气风发的黄得功联系在一起。 不远处,被众多亲兵簇拥着的马祥麟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其瞳孔微微收缩,眼眸深处的精光愈发咄人。 过去几个月的淬炼使这位白杆军的主帅成熟了不少。 ‘‘此地距离延安府城还有多远?’’ 半晌,缓坡上的黄得功沉声发问,打破了此间天地的沉默。 原本按照计划,他们应在八月初就能抵达延安府城,但这一路走来所遭遇的流民百姓数不胜数,甚至还遭遇了几支‘‘义军’’,令大军耽搁了几日的功夫。 依着军中‘‘夜不收’’探听到的消息,延安城外已是聚拢了数万流民,另外自立为王的王嘉胤也将其麾下主力由老巢府谷县调到了延安城外。 其真实意图,不言而喻。 ‘‘回将主,’’闻言,缓坡上的一名副将便是忙不迭的抱拳应道:‘‘不到六十里了…’’ 兴许是知晓一场‘‘血战’’一触即发,这名副将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眉眼之间更是充斥着一抹兴奋之色。 随着‘‘义军’’首领王嘉胤自立为王,其性质也由最初的‘‘民乱’’转换为‘‘叛乱’’。 前段时间,自己已是因为平定‘‘奢安叛军’’而积攒了不少军功,倘若今次再能有所斩获,说不定便能向参将的位置努努力… 一念至此,这名将校的呼吸便是急促起来,眸子中也是射出了一道灵光。 没有机会副将脸上的异样,高居于战马之上的黄得功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微微眯起了眼睛,于心中默默寻思着。 相比较山路狭窄的川蜀,陕西道路更为平坦,纵然军中士卒多以步卒为主,不足五十里的距离,至多两天的功夫也就到了。 自己麾下拥兵数千,而王嘉胤麾下的叛军却是两万有余,身旁还有数万流民相助,这一仗该怎么打呢… 深吸了一口气,黄得功脸上的表情愈发深邃。 ‘‘将主,’’见黄得功沉默不语,刚刚做声的将校不由得小心翼翼的说道:‘‘延安府毗邻延绥镇,何不再等上几天,调集延绥镇的大军,以狮子搏兔的姿态,将叛军全歼灭?’’ 言罢,这名将校便是下意识的低下头,胸口不住的起伏,好似有些不敢面对黄得功的凝视。 ‘‘对啊,何不调遣大军?’’ ‘‘叛军已是在陕西作乱一年有余,早已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只怕也具备了些许战力。’’ 不多时,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便是在缓坡之上响起,令得始终沉默不语的马祥麟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一路行军本就多耽搁了几天的功夫,若是在派人与三边总督武之望交涉,令其出兵镇压,这一来一回,只怕最快都要再耽搁半个月的功夫。 那叛军首领王嘉胤已是公开自立为王,围困延安府城,随时都有可能破城而入。 如此局面下,当兵贵神速,岂容瞻前顾后。 烈阳当空,马祥麟却是有种如坠冰窖之感,恨不得下一秒便能出现在延安府城之外。 ‘‘诸君觉得,那王嘉胤为何突然领兵围困延安府城,甚至迫不及待的称王?’’ 不知过了多久,在诸将士茫然的眼神中,黄得功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于缓坡上响起。 刚刚做声的那名将校闻言便是心里一松,他还真怕黄得功会怪罪其‘‘延误战机’’。 ‘‘还请将主解惑?’’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几名面带不解的将校下意识的开口。 难不成此事背后,另有隐情? 没有直接回答众人的发问,黄得功笑而不语的微微摇头,虽然手中尚没有切实的证据,但他总觉得此事怕是没有这般简单。 那王嘉胤之所以能够在三边总督武之望的眼皮子底下‘‘招兵买马’’,十分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其始终没有打出旗号,自立为王。 这才能被昔日的陕西巡抚胡廷宴和延绥巡抚岳和声彼此推诿,将其定性为‘‘乱匪’’。 乱匪与乱军虽是一字之差,但其性质却是天差地别,朝廷或许会对地方上的山贼乱匪视而不见,但决不允许有人动摇大明的国本。 那王嘉胤能够在一众流民百姓中脱颖而出,定然不是易与之辈,岂会不清楚如此浅显的道理? 但王嘉胤仍是出人意料的选择了自立为王,甚至围困延安府城,其背后怕是藏有某种心情。 依着手下的情报来看,王嘉胤围困延安府城已是有一段时日,但始终为而不攻,或许其中存着动摇城中军民军心,使其不攻自破的心思,但估计也有‘‘养精蓄锐’’等待决战的意图。 十有八九,这王嘉胤怕是已经知晓自己奉旨赶赴陕西平乱的消息。 那么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甚至还让王嘉胤拥有了能与官兵对峙的底气呢? 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一切的背后估摸着藏有不少隐情… 第293章 一触即发(中) 距离凤凰山不过五十余里的延安府城,已是\"横天一字王\"的王嘉胤正领着麾下心腹,会同\"义军\"中的一众心腹与近些天到访的\"宾客\"一同登上了用碎石及夯土搭建而成的高台,居高临下的眺望着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 作为\"东道主\"的王嘉胤当仁不让的居于高台正中,其余人则是按照身份尊卑,有条不紊地排列开来。 整个过程显得无比自然,没有丝毫争吵声发生,令得一些\"宾客\"啧啧称奇,心中感叹这王嘉胤倒是御下有方,这才竖起大旗多久的功夫,便立起尊卑规矩来了。 为了迎接近些天到访的\"宾客\",王嘉胤提前让人将延安城外的流民百姓驱赶至侧翼,将城池正面让出来,并开辟了一处空地,以供\"演武\"。 此时的延安城外,除了数以万计的流民百姓之外,还有约莫两万出头的\"士卒\"默默立于高台周围,其貌不扬的脸上充斥着疯狂和兴奋。 嗡嗡嗡! 伴随着沉闷的战鼓声,瞧上去还算森严的军阵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而后便在高台众人惊诧的眼神中分列左右,从中走出了千余名\"精锐\",手中皆是握有明晃晃的兵刃,在头顶烈阳的照耀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哗! 见状,高台之上便是响起了一阵哗然声,不少操着南方口音的\"宾客\"都压抑不住心中的错愕,小声的议论起来。 不是说这王嘉胤麾下尽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庄稼汉\"吗,怎地突然还冒出来了千余名手持兵刃的\"精锐\",甚至其中不少人还披着甲胄。 听着耳畔旁次第响起的议论声,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王嘉胤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嘴角也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如若手中没有点\"底牌\",他拿什么降服陕西境内的诸多义军首领,并将那桀骜不驯的高迎祥收入麾下? 想到这里,王嘉胤嘴角的笑容便是愈发浓郁,但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一抹寒芒。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高台之上靠近王嘉胤左右的皆是其麾下死忠,而之前与其针锋相对,桀骜不驯的义军首领多数都是不见了踪影。 少有能够留在高台之上的,偶尔望向王嘉胤的眼神也是掺杂着敬畏和惊恐。 在过去的几天中,王嘉胤已是陆陆续续将十数名\"义军\"首领拿下,被其驳斥的人则更多。 稍有人露出不满,便是刀剑加身,横死当场。 如此局面下,自是没有人敢反对王嘉胤的\"独权\",就连此前桀骜不驯的安塞县高迎祥也是选择了臣服。 毕竟王嘉胤手中可是握有货真价实的千余名精锐,战力比那些只会逞凶斗狠的青壮不知强上多少。 \"诸位,且瞧瞧吧。\" \"这便是我义军的实力。\" 不多时,笑容满面的王嘉胤微微摆手,止住了高台上的哗然声,一脸淡然的指着身下的千余名精锐说道。 顺着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得于军中出列的千余名精锐已是在高台前方的空地上停住脚步,并且开始在将校的呵斥下,演练起来。 空地之上,这千余名手持兵刃的精锐像是完全差距不到头顶的烈阳似的,冲天的喊杀声不绝于耳,令得些许胆小的宾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双腿微微发软。 但是高台上更多的明眼人则是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死死的观瞧着身下的操练。 他们这些人有些是陕西本地的富绅豪商,有些是盘踞群山之中的山贼乱匪,更有些背景深厚的神秘人物。 以他们的见识,自是能够一眼瞧出场中这些青壮手中所持的兵刃可不是民间粗制滥造的铁器可比,尤其场中士卒所操练的军阵,这不是大明边军常用的军阵吗? 一念至此,高台上的这些\"宾客\"们便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难怪这王嘉胤能够在一众义军首领中脱颖而出,并能够接连攻克多个县城,原来其手中竟是握有此等\"强军\"。 有此\"强军\"作为核心,周遭又有数万青壮以及源源不断的流民百姓作为后盾,试问什么城池打不下来? 陕西各地早已民不聊生,虽然西安府,平凉府,庆阳府等地尚且还算安稳,但\"星星燎原\"也是早晚的事。 面前这王嘉胤雄才伟略,能够在无数流民百姓中脱颖而出,还能将延安府的诸多义军整合到一起,足以见其手段。 若是此时选择\"下注\",料想日后定然能换来一场滔天的富贵。 此时能够出现在高台之上的,不管是何身份,皆是不满足于现状的,否则也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出现在王嘉胤的大营之中。 无视了正在低声交谈的众人,王嘉胤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高台的最左侧,如鹰隼一般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正在低声交谈的几名神秘人物。 不同于高台上的大多数人,这几名神秘人物的脸色更为淡然,好似全然没有将身前的千余名\"精锐\"放在眼中,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倒是可以试试。\" \"还是要让天子吃些苦头。\" \"只需要将延安府拿下,便算有了一丝气候..\" 不多时,令人似懂非懂的话语自这几名神秘人物的口中传出,而他们明显异于常人的\"南方\"口音迅速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脸上也涌现了一抹狐疑之色。 如今的延安府可谓是兵荒马乱,莫说出手阔绰的江南富商,就连寻常的市井小贩也对此地敬而远之,这些人究竟是个啥身份? 兴许是听到了这几名神秘人物的谈论,立于高台正中的王嘉胤更是兴奋异常,朝着身后的王自用招呼了一声:\"将咱们真正的底牌亮出来,给大家伙看看眼!\" 闻声,高台之上的众人均是为之一愣,就连角落处的神秘人物也是目光交错。 这王嘉胤还有底牌? 唏律律! 不过是几个呼吸过后,高台之上的众人便听得耳畔旁响起了一阵冲天的喊杀声。 迫不及待的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远处的天际线上赫然出现了数百个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朝高台所在的方向驶来。 竟是骑兵! 只一瞬间,高台上便是响起了各式各样的惊呼声,就连自南方而来的神秘人物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正中的王嘉胤,眼神炽热。 大事可成! 第294章 一触即发(下) 北直隶,京师。 自从\"陕西民乱\"的消息于京中发酵之后,官场的气氛便是变得有些诡谲起来,不少曾经历过山东白莲教首徐鸿儒起义的臣子皆是忧心忡忡,唯恐重蹈昔年之覆辙。 不过随着天子一系列应对措施于紫禁城中传出,众人不安的情绪也随之缓解了不少。 但前日清晨,一则自南直隶而来的消息迅速以星星燎原的趋势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掌握大明经济命脉的运河沿岸好似有乱匪出没,令大明京师再度紧张了起来。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京师百万官民的日常用度皆是依靠这运河,乃是大明当之无愧的经济命脉,牵扯到无数人的神经。 这两天,包括英国公张维贤在内的一众勋贵重臣皆是迫不及待的上书天子,请求令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弘基领兵\"平乱\",尽快肃清运河沿途的乱匪。 毕竟这贯穿南北的运河不但承担着京畿之地的\"给养\",更与皇亲国戚,衮衮诸公们息息相关。 凡是在大明稍有些脸面的人物,谁家府中没有点生意?谁家不靠着运河吃饭?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紫禁城中的天子并未顺承\"民意\",令魏国公徐宏基领兵平乱,而是将这些如雪花一般的奏本留中不发,叫人猜不透其心中想法。 如此局面下,乾清宫暖阁内的宫娥内侍皆是处处透着小心,免得触怒天子。 ... 此时的乾清宫暖阁门窗大开,角落处还摆放有几个冰盆,大明天子朱由检身着一身轻便的常服,正面色平淡的翻阅着手中的奏本,好似完全没有将外间的惊天巨变放在心上。 不同于淡然自若的朱由检,随侍在侧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及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两位大裆则是显得心神不宁,额头上还隐隐有汗渍渗出。 \"今天又谁又来宫里了?\" 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朱由检将手中的奏本搁置在一旁,又是\"劝谏\"朝廷即刻令魏国公徐宏基出兵,肃清乱匪,以保运河安危。 \"回陛下,除了昨日的那些勋贵之外,十王府中的三位王爷,也递了话进来...\" 闻言,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便是躬身应是,声音虽然还算平淡,但眉眼之间的急切之色却是更甚。 贯通南北的运河不但是朝廷的经济命脉,更是牵扯到京中无数勋贵,皇亲国戚的生意,每耽搁一日,都会产生巨大的损失。 这不,就连三位\"皇叔\"都坐不住了。 \"呵,\"淡笑一声,朱由检转而又拿起了一封奏本,若有所思的说道:\"朕的三位皇叔都出面了?\" 因为万历皇帝及天启皇帝\"怠政\"的缘故,端王朱常浩等\"皇亲\"至今还居住于京师的十王府中,未曾赶赴封地就藩。 同样,因为没有出京就藩的缘故,端王朱常浩等人自然远不如\"就藩\"的宗室藩王财大气粗,即便私底下也做了些许生意,也大多集中在北直隶。 运河沿岸出现乱匪,当影响不到自己的三位皇叔才是,但看似与\"南直隶\"毫不相关的三位皇叔,仍是递了话进来,究竟是在背后推波助澜呢? 事关宗室藩王,无论是司礼监秉笔王承恩还是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均是不敢轻易表态,只是将头垂的更低了。 \"朕听说,京中有人开始囤积粮食了?\" 没有在意身前两名内侍的异样,案牍后的朱由检似是而非的说道,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深邃。 自己才刚准备着手解决\"陕西民乱\",承平日久的南直隶便是出现了些许骚乱,而且还是针对最为紧要的\"运河\"。 这时机,未免有些太巧了。 \"回陛下,正是。\" 迟疑片刻,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便是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京中各大粮店均是减少了出货,其中又以通州李家为主。\" 哗! 此话一出,不待案牍后的天子有所反应,一旁的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便是双目圆睁,眼眸深处充斥着惊恐和愕然。 虽然通州富商不少,但在最近这几十年,有资格称之为\"通州李家\"的只能是曾经的东林魁首,执掌漕运总督大权十余年的李三才。 凭借着李三才的\"余荫\",其家族迅速成长为通州首屈一指的豪门富商,并且家中生意便以\"粮店\"为主。 \"好手段呐!\" 闻言,朱由检脸上的表情愈发深邃,看起来毫无关联的各方势力,却是突然串联在一起。 大明的水,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呐。 \"成国公朱纯臣,近些天在忙些什么?\" 不多时,朱由检清冷的声音再次于暖阁中响起,矛头直至成国公朱纯臣。 也许是为了自证清白,近些天包括英国公张维贤在内的勋贵们都是接连入宫,唯独成国公朱纯臣于府中闭门不出,成了一个另类。 \"回皇爷,成国公近些天虽是闭门不出,但其府中下人却是四处拜访,背后好似还与南直隶那边有所牵连...\" 司礼监秉笔的声音愈发凛冽,胸口也是起伏的愈发厉害,难道成国公朱纯臣方才是这一切风云背后的始作俑者? \"给朕盯紧朱纯臣,稍有些风吹草动,即刻给朕拿下!\" 稍作沉默过后,朱由检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昔日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蛊惑士卒哗变的时候,他便曾对成国公朱纯臣起了猜忌之心,只不过彼时手中没有切实的证据,兼之刚刚继位,根基不稳,遂不了了之。 \"奴婢遵旨。\" 闻言,一旁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便是不假思索的说道,自从当今天子继位之后,名存实亡多年的\"腾骧四卫\"便在其手中焕发了新的生机,成为朱由检手中一柄利刃。 若是再有人胆敢\"上下其手,曹化淳自是会让那些心思不轨之人知晓厉害。 \"都在等着看朕的笑话呐。\" 一声轻叹过后,朱由检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坚毅,眼神也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北方。 \"传令蓟镇总兵卢象升,宣大总兵杨肇基,京营总督秦良玉整饬行伍,随时等候朕的命令。\" 虽然对领兵平乱的黄得功及马祥麟充满了信心,但稳妥起见,朱由检还是打算做好充足的准备,以防不靖。 若是\"陕西民乱\"得以顺利解决,相信运河沿岸的\"乱匪\"也会随之不翼而飞;相反,若是朝廷于陕西进展不利,只怕各式各样的\"鬼蜮伎俩\"便会悉数登场。 乱世当用重典! 若是敢有人\"浑水摸鱼\",他不介意用雷霆手镇压一切魑魅魍魉。 第295章 叛军围城(上) 八月十二,延安城。 卯时刚过,天色尚未完全大亮,稀薄的晨雾笼罩在城池的正上方,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 不算宽阔的城头上,充斥着甲胄齐整的官兵,皆是面色凝重的望着城外的流民百姓,眉眼间满是忌惮之色。 虽然相隔数里,但借着稍有些放白的天色,一些视力不错的官兵已是能够清楚的看到,越过一众乱糟糟的流民百姓,令人心悸的黑影突然出现在远处的天际线上。 恍惚之间,还伴有若有若无的喊杀声。 又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延安城头的官兵只觉得耳畔旁传来了大地震动的声音,狂热而癫狂的躁动声也是猛然放大。 在一众惊疑不定的眼神中,一道黑色的洋流便是充斥于天地之间,出现在城头官兵的视线之中。 闻听身后传来的动静,已是在延安城外盘旋多日的流民队伍中也是响起了一阵骚乱声,同时还伴有妇孺惊慌失措的哭嚎声。 但很快,十数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便于营地中的帐篷中钻出,气急败坏的嚷嚷着。 在这些人汉子出现之后,营地中情绪激动的流民百姓便是肉眼可见的\"冷静\"了下来,并且惊疑不定的让开了一条道路,甚至还有些许\"疯狂\"的,竟是跟在这些叛军身后,直愣愣的朝着延安府城重来。 叛军兴兵! 得益于陕西巡抚洪承畴近段时间的城池,立于城垛面前的众多官兵们虽是面色发白,但却无人惊声尖叫,只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呼吸愈发急促。 \"城外从贼的流民,怕是得两万有余了吧?\" 立于城垛之前的陕西巡抚洪承畴凝神观望半晌,扭头朝着身旁的武将问道。 他虽然前段时间曾于延安城外与叛军短兵相接,但论起\"望气测距\"终是不如身旁出身将门世家的杜文焕。 \"督抚大人说的是。\" 闻声,曾经担任延绥总兵的杜文焕便是脸色阴沉的点了点头,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忌惮。 城外流民围困延安府城已是半月有余,如若不是前段时间开始,每日都朝城外投放些吃食,只怕这群面如菜色的流民百姓早就闹出乱子来了。 饶是如此,前段时间自西安城而来的运粮车队也被城外的流民洗劫了不少,如若不是洪承畴临危不乱,强行令杜文焕领兵出城接应,只怕自秦王府而来的数十车粮食都要落入叛军的手中。 \"督抚大人,不若开炮震慑一番?\" 见城外来势汹汹的叛军队伍猛然于城外一里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杜文焕便是心中一动,若有若思的朝着身旁的文官说道。 这些叛军虽是\"人多势众\",但终究出身微末,手中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遑论攻城云梯,盾车这等大型供车器械。 十有八九,城外的\"横天一字王\"是存着浑水摸鱼的心思,打断\"围点打援\",一边动摇城中军民的士气,一边养精蓄锐,等待官兵的援军。 倘若王嘉胤当真打的这般主意,便到了城头上这十几门火炮立功的时候了。 虽然面前这十几门火炮都是年久失修的\"老古董\",有几门还是万历年间的\"存货\",但恐吓一番城外的流民百姓当是问题不大。 闻听或许会开炮,簇拥在洪承畴身旁的几位文官都是面露不忍之色,呼吸也是微微急促起来。 如若围困这延安城的,尽是穷凶极恶的叛军士卒,他们自是不会优柔寡断,但这军中还有不少受了裹挟的流民百姓。 倘若胡乱开炮,便会将城外营地中本就对朝廷心有不满的百姓们尽数推到叛军一方。 \"且不急。\" 稍作沉默过后,在杜文焕有些意外的眼神中,一身红袍的陕西巡抚洪承畴缓缓摇了摇头。 城外叛军虽是人多势众,但终归没有攻城器械,至少短时间内还威胁不到众人脚下的城池。 听闻此话,包括杜文焕在内的一众武将们均是面露焦急之色,下意识的便想要说些什么,但瞧得洪承畴仍是淡然自若的脸色,终是闭口不语。 一时间,被重兵围困的延安城头鸦雀无声,倒是远处叛军的嘈杂声与喊杀声响彻云霄,于众人的耳畔旁回荡。 \"报!\" 相顾无言间,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身后的城楼上响起,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气喘吁吁的朝着众人所在的位置而来。 \"讲!\" 没有理会身旁骤然响起的议论声,陕西巡抚洪承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似是而非的盯着面前的骑士。 \"回禀督抚,早些时候派出的夜不收,遭到城外叛军乱匪的阻隔。\" 言罢,这名骑士便是一脸惊慌的看向面前的文官,虽说前两日,他们便在城头上,亲眼瞧见那王嘉胤近乎于变戏法一般,弄出了数百名骑兵,但真正短兵相接之后,仍是惊愕不已。 \"督抚,开炮吧!\" 没有丝毫的迟疑,身材魁梧的杜文焕便是一脸殷切的朝着面前的洪承畴说道。 自古以来,通讯断绝便是兵家大忌,他们这些天之所以能够\"安然自若\"的待在城中,便是因为始终没有断绝与外间的联系。 现如今,城外的叛军已是拥有了马队,并且还阻拦了外出的\"夜不收\",其用意已是不言而喻。 \"呵,\"像是早就猜到了城外叛军会有如此行为,受人瞩目的洪承畴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慌乱之色,反而轻笑一声,眉眼间隐隐有些不屑。 \"命城中将士严阵以待,不要自乱阵脚。\" 在身旁众将士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洪承畴猛然拍了拍身前的城垛,斩钉截铁的吩咐道。 \"督抚?!\" 见洪承畴好似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旁的杜文焕下意识的便想相劝。 就算城中粮草充足,通讯断绝也是取死之道,岂可对城外叛军围城的行为视而不见。 也许知晓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无法令身旁众将士安心,面容深邃的洪承畴不由得微微一笑,神秘莫测的说道:\"白杆军距离我延安府城,不足二十里。\" 第296章 叛军围城(下) 辰时已过,天色已是完全大亮,红色的旭日刺破了稀薄的晨雾笼罩在延安城外的土地上。 漫天烟尘之中,入目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周遭更有浩浩荡荡的叛军将延安城团团围住。 忽然一阵风吹起,引起队伍更大骚乱的同时,还令得身处\"核心\"的延安府城平添了些许摇摇欲坠之感。 漫步在军阵之中,在周遭士卒敬畏和狂热的眼神中,十数米身材魁梧的亲兵护持着一身华服的\"横天一字王\"王嘉胤登上了临时搭建而起的高台,居高临下的眺望着远处的延安府城。 \"回禀丞相,城中官兵的岗哨退了回去..\"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脸上充斥着惊喜之色的汉子步履匆匆的行至高台之上,低头朝着被封为丞相的王自用说道。 闻言,身材魁梧的王自用先是一愣,随即便是面露喜色,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城中官兵果然是些样子货,竟然如此轻易便被他们麾下的马队吓退? 要知晓,这延安城本就是\"孤城\"一座,若是连通讯也被他们断绝,城中军民岂不是自寻死路? \"大王,机不可失,不若我大军今日便将面前这城池拿下?\" 亏他此前还对城中的\"陕西巡抚\"洪承畴颇为重视,却没想到也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稍微被吓唬了一番,便失去了分寸。 听得此话,一旁的\"横天一字王\"王嘉胤方才反应了过来,有些怅然的感叹道:\"陕西的卫所官兵早已名存实亡,城中陕西巡抚又是自寻死路,这朱明江山当真是黔驴技穷,竟让这等庸碌之辈爬到了陕西巡抚的位置。\" \"江山轮流坐,今年到我家。\" \"大王实在是承载天命。\" 稍作沉吟过后,一名瞧上去三十余岁的劲装汉子也是凑趣说道,其刚毅的面容上也是涌现了一抹错愕和狂热。 身旁的王嘉胤已是\"自立为王\",但大明朝廷好似仍是不以为意,九边的精锐迟迟不见踪影,难不成大明真是到了穷途末日? 一念至此,这名劲装汉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早知陕西官兵如此不堪,他高迎祥也该第一时间\"称王\",总好过被面前的王嘉胤纳入麾下,成为其马前卒。 \"今日先不急。\" 良久,在一众惊疑不定的眼神中,王嘉胤缓缓摇了摇头,但并没有出言解释众人的疑惑。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起事\"之所以如此顺利,除了明廷在陕西人心尽失及当地官僚互相推诿之外,却也少不了诸多势力明里暗里的相助。 但饶是如此,自己手中也没有太多像样的\"攻城器械\",南边那帮人终是不敢堂而皇之的将朝廷三令五申的\"军中禁器\"交给自己,只是派了些许学徒,勉强打造出些许粗制滥造之物。 面前的延安府城不比寻常县城,终是城高池深,只怕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不可轻举妄动。 时至今日,这大明朝不知多少双眼睛正在明里暗里的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王嘉胤心中知晓,这些\"魑魅魍魉\"心中只把自己当做一柄利刃罢了,并不指望自己真的能成就一番大事。 越是这样,自己好不容易方才培养起来的\"精锐\"越是不能随意消耗,否则自己随时有被取而代之的风险。 \"再饿上这群流民几日,待到这些人忍受不了肚中饥饿之时,驱民攻城!\" 良久,王嘉胤残忍的声音于高台之上响起,清晰无误的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畔中。 周遭无边无际的流民百姓便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他有把握踏平延安府城的底气所在。 在饥饿面前,世间的一切律法都将化为乌有! 莫说城中的陕西巡抚,就算紫禁城中的小皇帝亲自到了,这群面如菜色的流民百姓也会毫不犹豫的使出身体中的最后一丝气力,倒在城墙之下。 \"天命在我!\" 眺望着不远处的延安府城头上随风摇曳的日月军旗,王嘉胤强忍住微微颤抖的身躯,于心中高呼:\"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朱明皇室已是霸占江山两百余年,如今也该换人来坐了! 昔年明太祖朱元璋不过是放牛娃出身都能登上皇位,他王嘉胤顺承民意,焉有不成功的道理?! \"大王万岁!\" 短暂的沉默过后,高台之上便是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嘶吼声,随后便是越传越广,无论是手握兵刃,面色疯狂的叛军士卒亦或者骨瘦嶙峋,神情已是有些麻木的流民百姓皆是在重复着大逆不道的呼喝。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这呼喝便是逐渐变大,直至山呼海啸,令得众人脚下的大地都隐隐有些颤抖。 在如此山呼海啸的衬托下,不远处本就瑟瑟发抖的延安府城好似愈发渺小,弹指可破。 ... ... 延安城头,一身戎甲的杜文焕望着身旁仍是脸色淡然的陕西巡抚洪承畴数次欲言又止,但终是默不作声。 时至今日,他如何不清楚身旁文官的心思,只怕这位瞧上去其貌不扬的文官从始至终心中便存着\"一战定西北\"的心思。 洪承畴是打算将城外叛军的主力尽皆吸引到延安城外,随后以雷霆手段将其击溃,彻底断绝所有后患。 在\"陕西民乱\"愈演愈烈的今天,此等法子的确是最为稳妥,最为高效的解决手段,但相对应的风险也是最大。 如若城中军民无法抵抗城外的叛军,只怕陕西看似平衡的局势便会被瞬间打破。 只要官府露出颓色,只怕这\"民乱\"便不会再局限于延安府及汉中府等地,而是在陕西各地\"开枝散叶\"。 就凭城中的数千官兵及二十里外,风尘仆仆赶路一月有余的白杆军士卒,真的能将城外的叛军尽数击溃吗? 虽然白杆军数月之前才刚于贵阳城外全歼了如日中天的\"奢安叛军\",但杜文焕仍是有些提心吊胆。 毕竟这一战,怕是将左右陕西乃至于整个大明的走势。 呼。 轻轻的叹了口气,杜文焕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眸深处的惊疑之色愈发浓郁。 第297章 破局?(上) 八月十五,节在中秋。 这一日,本是上古先民祭祀月亮的时节,并于汉代逐渐发展到全国各地,继而产生了一系列习俗。 经历了数百年的传承,中秋风俗于唐代正式成为了官方规定的全国性节日。 日头西沉,太阳逐渐落山,西安城中的街道上人声鼎沸,摩拳擦掌之间倒是颇为热闹。 但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无论是挑着扁担沿街兜售\"月饼\"的行商百姓亦或者呼朋唤友,准备赏月的富家公子脸上都没有太多的喜色,反倒是充斥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惊忧之色。 \"军爷,不过是讨口饭吃,何至于此?\" 西安城中一处较为热闹的酒肆面前,几名手持兵刃的差役将一名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团团围住,面色有些不善。 \"少废话,你自己说了什么,心中不清楚?\" 见眼前的说书先生仍在狡辩,几名士卒便是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随后便是强行将其捆住,在周遭百姓的议论声中,作势便要朝着城中的兵马司衙门而去。 \"呃?\" 闻言,说书先生便是挣扎的愈发厉害,本以为至多罚些银子就是了,怎地还要往兵马司衙门而去。 今日可是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谁愿意去那森严的衙门受罪? \"我说官爷,我到底怎么了,您倒是给个说法啊..\" 见得周遭聚拢的百姓越来越多,双手被捆绑住的说书先生也是来了些许底气,梗着脖子,朝着为首的士卒说道。 \"呵,延安府城尽数陷于叛军之手,朝廷大军全军覆没,贼首王嘉胤不日便将兵临西安城外..\"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为首的士卒便是没好气的训斥了一句,眼眸深处也涌现了些许鄙夷之色。 虽说国朝一向款待言论,从不\"因言获罪\",但事关朝廷社稷,自是不容随意置喙,遑论是堂而皇之的\"造谣?\" \"额..\" 听得此话,说书先生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肉眼可见的\"老实\"下来,也不再出言为自己争辩,但眼眸深处还是隐隐有些不甘。 这西安府城早就传开了,叛军首领王嘉胤已是自立为王,并且重兵围困延安城,导致通讯断绝。 虽说自己的言论有些\"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也不是空穴来风,毫无逻辑而言,毕竟延安城中仅有数千官兵乃是不争的事实,反观叛军则是拥兵数万,听说还有装备精良的马队。 孰优孰劣,高下立判呐。 ... ... 位于西安城中的兵马司衙门中,一名瞧上去四十余岁,身着红袍的官员正面色凝重的坐于案牍之后,盯着眼前的舆图微微失神。 有些褶皱的舆图之上,延安府城所在的位置早已被红笔标注,一瞧便是重中之重。 自从奉圣谕巡按陕西之后,他便是轻车简从的领着几名随从来到了西安府城,至今已是有一段日子。 虽说早就知晓陕西巡抚洪承畴被困于延安府城中,但他却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延安城与西安的通讯始终未曾断绝,而且他在出京之前便被告知,于西南立下赫赫战功的\"白杆军\"不日便将赶至陕西,负责平乱。 但现在\"陕西民乱\"非但没有得到改善,反倒是愈演愈烈,甚至府谷县的王嘉胤更是公然自立为王,而且延安府城的通讯也是断绝。 虽说在自己的强烈要求之下,被秦王派遣出城打探消息的\"忠勇\"之士也是回报,贼军势大,难以接近,但架不住西安城中谣言漫天。 难道陕西巡抚洪承畴真的已经遭遇不测了?早就应当赶至陕西平乱的白杆军究竟到了哪里?西安城中流言蜚语的背后,是否有人在推波助澜? 这一连串的疑问压得奉皇命巡按陕西的陈奇喻有些喘不过气,已是一连多日未曾入睡。 要知晓,当今天子本就\"离经叛道\",才刚刚继位便是以雷霆手段收回了京营的军权,并将满心欢喜,准备大放异彩的\"东林官员\"尽数驳斥。 再往后,天子更是命白杆军进京勤王,并着手开始整饬行伍,整顿吏治,对于武将的信任及推崇也是异于常人。 这一系列离经叛道的行为倒是有些昔年武宗皇帝的影子,不知多少人都在摩拳擦掌,等待着天子\"吃瘪\"。 如若这\"陕西民乱\"真的愈演愈烈,且先不论天子的威严会就此一落千丈,他作为被天子钦点的巡按御史,也是仕途渺茫。 不行,绝不可坐视陕西叛军围困延安府城而无动于衷,定然要想个破局的法子才是。 \"来人!\" 打定主意之后,陈奇喻便是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官厅之外呼喊道。 \"大人..\"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见得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映入陈奇喻的眼帘之中。 见得此人出现,陈奇喻脸上的焦急之色不由得缓和了些许,但声音仍是十分急促:\"持我手令,领着近些时日招募的八百青壮,即刻赶赴延安府城。\" 自从他奉皇命巡按御史行至陕西之后,并利用自己\"钦差\"的身份强行自秦王身上讨要了些许侍卫,并在城中招募了些许青壮,拢共八百之数,尽皆听从其调遣。 其中为首之人便是面前的魁梧汉子,名叫贺人龙,乃是陕西延安米脂县人氏,因为其孔武有力兼之心中一片\"忠勇\"之心,自己便令其统率这八百青壮,平日里也跟在自己身边伺候。 \"是,大人。\" 闻声,名叫贺人龙的汉子便是不假思索的应道,脸上没有丝毫的迟疑之色,好似对于外间的惊天巨变毫不知情,全然将别人谈之色变的\"延安府城\"放在心上。 见陈奇喻没有多余的事情吩咐了,甲胄在身的贺人龙便是步伐坚定的出了官兵,准备召集麾下士卒。 不过盏茶的功夫,兵马司衙门之中便是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号角声,而后在周边百姓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数百青壮便是步履匆匆的出了西安城门,在夕阳的余晖之下,一路朝着延安府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第298章 破局?(中) 同一时间,陕西固原州。 作为代天巡狩的\"三边总督\",武之望可谓是大权在握,身份显赫,统率延绥,甘肃,宁夏三镇军务,是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昔日的陕西巡抚胡庭宴,延绥巡抚岳和声皆要受其节制。 但因为此前从未涉及军务兼之身体抱恙的缘故,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武之望这位封疆大吏却是庸庸碌碌,毫无作为。 唯一勉强拿得出手的\"功绩\",便是将当今天子继位之后,从内帑拨发的军饷足额的发放到士卒手中,没有从中贪墨。 今日早些时候,武之望才刚刚于睡梦中醒来,便听得府中下人来报,声称陕西延安府有快马到。 顾不上洗漱,尚且睡眼惺忪的三边总督武之望便是强打精神,召见了自延安府而来的骑士,得到了令他错愕不已的消息。 陕西延安叛军首领王嘉胤已是自立为王,并且领兵数万,围困延安府城多日,致其通讯断绝。 虽然武之望三令五申,要求府中下人三缄其口,但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此等惊天噩耗便在城中不胫而走,使得本就是军事重镇的固原城,气氛瞬间肃杀起来,使得城中本就不算多的居民皆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中,街道上行人寥寥。 因为固原城位于帝国边陲,并且作为重镇军事的缘故,城中商贸并不发达,唯一还算\"雄伟\"的建筑便是城中的\"三边总制府\"。 但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这座\"三边总制府\"从外面瞧上去也有些破落之感,宛若眼下纷纷扰扰的陕西时局一般,杂乱不堪。 约莫在晌午左右,重兵把守的府衙之外却是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在没有出具任何身份令牌的前提之下,仅仅是与门前的差役交谈了片刻,便是被诚惶诚恐的请入府衙之内。 ... ... \"卑职尤世禄,虎大威,见过总督大人。\" 行至署衙官厅,两名身材的魁梧汉子便是当即下跪,一脸殷切的冲着面前的三边总督武之望行礼。 \"两位将军无须多礼!\" 早已接到下人禀报,正背负着双手于官厅中踱步的三边总督武之望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便是面色一喜,忙是快走了两步,伸手将地上的两位武将搀起。 瞧其神色,竟是丝毫没有在意自己\"三边总督\"的身份,反倒是隐隐有些激动。 见面前文官竟是如此\"礼遇\",本是有些忐忑的两位汉子也不由得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忙不迭自地上起身。 \"多谢总督大人。\" 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三边总督武之望一边示意二人落座,一边诚心实意的感叹道:\"两位将军来的正好,刚好解我燃眉之急呐!\"言罢,面色憔悴的武之望便是一脸殷切的盯着刚刚落座的二人。 兴许心情过于激动,武之望白皙的面容上竟是涌现了一抹潮红,随即官厅中便是响起了剧烈的咳嗽声。 \"总督大人?\" 见状,才刚刚落座的二人便是下意识的起身,一脸紧张的盯着面前的文官。 这陕西局势本就诡谲多变,若是代天巡狩的武之望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定然会令陕西这滩脏水愈发混乱。 \"不碍事。\" 好一阵过后,武之望终是止住了令人心悸的咳嗽声,勉强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朝着二人说道。 虽然自己此前从未涉及过军务,但在固原履职的这些年,对于大明军中将领也是多有了解,尤其是对于一些出身陕西的武将更是多有关注。 面前这名瞧上去三十余岁,自称为\"虎大威\"的汉子便是陕西榆林人氏,曾经官至延绥副总兵,后因得罪了彼时的延绥巡抚岳和声,被迫辞官回乡,至今已是两年有余。 至于另一名自称为\"尤世禄\"的汉子来头更大,同样是陕西榆林人氏,乃是天启二年的武进士,曾在辽东督师孙承宗麾下听命,驻守辽东,其嫡亲兄长便是在\"辽沈之战\"中以身殉国的辽东总兵官尤世功。 \"两位将军今日来此..\" 勉强平复了一下喉咙深处传来的痒意,三边总督武之望便是急不可耐的问道,眼眸深处也是随之涌现了一抹殷切。 听得此话,尤世禄与虎大威便是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这位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竟是如此急切? \"唔..\"终究是出身行伍的武将,二人也不会喜欢那些毫无意义的繁文缛节,稍作沉默之后,便由年纪最长的虎大威率先开口:\"敢问总督大人可知晓陕西之变故..\" 稍稍停顿,虎大威眼见得身前的文官肉眼可见的脸色涨红,呼吸也是急促了不少,方才硬着头皮说道:\"陕西民乱愈演愈烈,大人身为三边总督,实不可无动于衷,坐视不理。\" \"如若不及时处置,当酿成大祸!\" 此话一出,官厅中的气氛便是为之一肃,相顾无言间,只剩下众人愈发急促的呼吸声于耳畔旁悠悠回荡。 \"将军言过其实了吧..\"好半晌过后,三边总督武之望惊疑不定的声音方才于官厅中响起,但其眼眸深处的惊慌之色却是愈发明显,胸口也是不住的起伏着。 \"总督大人,当心悔之晚矣!\" 见武之望好似仍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沉默不语多时的尤世禄也不由得急促出声,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恨铁不成钢\"。 \"两位将军..\"武之望的脸色愈发纠结,半晌方才犹犹豫豫的说道:\"事关重大,没有天子的圣谕,本官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呐..\" 武之望的目光飘忽不定,他一生都不曾染指行伍,眼下遭遇如此变故,早已乱了分寸,既担心自己\"关心则乱\"导致陕西局势愈发恶化,又担心作壁上观,使陕西叛军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最要紧的是,天子迟迟没有旨意到达,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呐。 一念至此,武之望便是有些\"怨气\",早在天子擢升洪承畴为陕西巡抚的时候,他便曾主动上书,奏请天子,希望将自己手中的\"军权\"分割出去,他实在不认为自己能够应付陕西愈演愈烈的民乱。 与其在任上碌碌无为,倒不如令\"能者居之\",毕竟他可不是如\"东林\"一般排斥异己,贪恋权柄的\"乱臣贼子\"。 但不知何故,自己发往京师的奏本就好似石沉大海一般,迟迟没有反应,倒是陕西叛军的规模愈发壮大。 今日尤世禄及虎大威突然来访,着实给了他一个惊喜,总算是有人能够帮他出谋划策。 \"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见武之望仍是\"固执己见\",尤世禄不由得自座位上起身,其话语中已是夹带了一丝苛责,好歹也是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为何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闻听此话,于角落处伺候的吏员们均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头,脸上夹杂着一抹不可置信之色。 自家的总督大人虽说有些优柔寡断,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位高权重,面前的尤世禄岂敢如此放肆? 莫说尤世禄身上早已没有半点官职,就算其为国捐躯,被朝廷追赠为\"左都督\"的兄长死而复生,也不敢在武之望的面前放肆。 霎时间,官厅中的气氛便是紧张起来,官厅之外的士卒们也是下意识的将右手放在了腰间的兵刃之上,只等着总督大人一声令下,便将这两位赋闲在家多日的\"白丁\"拿下。 第299章 破局?(下) \"两位将军,话虽如此..\" \"但无诏兴兵,终究是我等身为臣子的大忌呐..\" 沉默半晌,三边总督武之望怅然若失的声音于官厅中响起,令得尤世禄及虎大威二人脸色愈发难看的同时,也使得官厅中本是剑拔弩张的局势缓解了不少。 瞧得出来,三边总督武之望并非察觉不到陕西愈发诡谲的局势,只是碍于天子迟迟没有旨意下达,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总督大人..\" 闻言,尤世禄脸上的急切之色更甚,这陕西延安府距离京师三千里不止,即便是太平年景,交通也颇为不便,遑论是大乱将起的今天?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事事都要等到中枢旨意下达,只怕陕西的局势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了。 \"总督大人,陕西粮价与日俱增,料想军中也没有太多存粮了吧..\" 正当尤世禄打算据理力争的时候,一旁的虎大威便是伸手将其拦下,转而在武之望惊愕的眼神中,斩钉截铁的说道。 \"呃..\" 轻而易举被人戳中心事,本就六神无主的武之望愈发惊疑不定,枯瘦的脸颊变颜变色,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 作为代天巡狩的三边总督,其最大的职责便是保证帝国边陲的稳定,其中保证军镇士卒的稳定更是重中之重。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虽然前半生不曾染指行伍之事,但也知晓令麾下士卒\"吃饱饭\"的重要性。 故而这两年,他近乎将全部的精力皆是放在了改善军户士卒的待遇之上,虽然仍是避免不了军中将校层层克扣的贪腐行为,但至少不会有\"饿兵\"出现。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约莫从两个月前开始,陕西的粮价便是与日俱增,并且高居不下。 更令武之望有些措手不及的是,就连自南直隶押解而来的\"粮草\"也是越来越少,导致如今固原镇中的存粮甚至已是不足大军半月的开销。 但如此\"绝密\",除了自己及寥寥几名心腹之外,就连各镇拥兵自重的总兵都不清楚,面前这位已然去职还乡多时的武将,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见武之望如此反应,虎大威心中便是一沉,竟然真的被他\"一句成谶\",这陕西民乱愈演愈烈的背后,果然有魑魅魍魉在背后浑水摸鱼。 \"总督大人,据卑职所了解..\" \"朝廷早已将互相推诿的延绥巡抚岳和声及陕西巡抚胡廷宴就地免职,并且擢升督粮参政洪承畴为新任陕西巡抚,并派遣巡按御史陈奇喻巡按西安府。\" \"如此种种之下,南直隶那边不上赶着押送粮草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弄虚作假,刻意减少粮草的供应..\" \"总督大人,不觉得这里面有些猫腻吗。\" 呼! 言罢,偌大的官厅中就好似刮起了一阵狂风一般,三边总督武之望身躯剧烈的颤抖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身前的武将,本就急促的呼吸声愈发粗重。 如若没有身前武将的提醒,他只是下意识的将此等\"乱象\"归咎于陕西民乱,导致南直隶那边也是军心不稳,粮草也无法及时送达。 但眼下若是顺着虎大威的意思往下深想,只怕此事没有这般简单呐,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呐。 通过减少大军粮草供应,令自己进退两难,不敢随意出兵,好细腻的心思! \"总督大人,这王嘉胤于陕西延安府蛰伏许久,一向对官兵敬而远之,眼下却是突然自立为王,并且围困延安府城,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怂恿!\"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虎大威便是目光一沉,斩钉截铁的朝着眼前的文官说道。 \"乱臣贼子!\" 沉默半晌,三边总督武之望终是止住了急促的呼吸,下意识的看向南方,咬牙切齿的说道。 此时此刻,他如何意识不到陕西种种怪像的背后怕是与南直隶的达官显贵们脱不开关系。 放眼整个南直隶,也唯有那些曾经权倾朝野,但却黯然离京的\"东林君子\"及世袭罔替的南京勋贵们方才拥有如此能力。 毕竟东林大佬李三才曾经把持漕运总督一职十余年,接任的李养正也曾与东林\"态度暧昧\",以这些人的手段和影响力,想要在漕运上做些小动作,再简单不过。 甚至武之望都能想到这些人的手段,南直隶距陕西千里不止,这一路上有些许漕船\"沉没\"也在情理之中,算不得什么大事.. 电光火石之间,三边总督武之望便是大概猜到了其中的前因后果,只怕是那些曾经权倾朝野的\"东林君子\"不甘就此黯淡收场,这才铤而走险。 至于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倘若陕西民乱愈演愈烈,估摸着掌握南京大营三十万兵力的魏国公府便会上书天子,领兵平乱。 届时,于士林中享有莫大影响力的东林君子便可趁着天子威信饱受打击的当口,\"顺承民意\"入京辅政,于其中出力甚多的南京勋贵们也可继续维系其超然的地位,避免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被清算的下场。 \"如何破局?\" 不多时,三边总督武之望清冷的声音便是于官厅中响起,令得尤世禄及虎大威二人心中为之一喜。 \"大人当即刻出兵镇压,粉碎一切尔虞我诈!\" 彼此对视了一眼,尤世禄及虎大威二人便是异口同声的说道,魁梧的胸口也是微微起伏着。 \"不妥..\" 话音刚落,武之望斩钉截铁的声音便是于官厅中响起,迎着二人错愕的眼神,三边总督主动解释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军中已是没有足额的粮草了。\" 言罢,武之望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不加掩饰的愤恨之色,这些结党营私的乱臣贼子竟是为了满足自己心中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置陕西乱局于不顾,其心可诛! \"大军虽然不可轻举妄动,但事关重大,两位精锐可即刻令我麾下标营,赶赴延安府。\" 不待身前的尤世禄及虎大威有所反应,三边总督武之望便是连忙补充了一句,这已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受粮草掣肘,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呐,毕竟大军一旦开拔,所需要的粮草便是数倍于平日所消耗。 \"卑职领命!\" 少许的沉默过后,两道喜出望外的声音便是于官厅中此地响起,引得于官厅门口徘徊的侍卫们都是不由得侧目而视。 所谓\"标营\",便是由武将亲自统率的\"亲兵\",待遇远超寻常士卒,战力也为军中翘楚,编制人数视武将品秩而定。 以武之望三边总督的身份,只怕其麾下\"标营\"人数当不下千人。 虽然相比较驻扎在延安府外的叛军而言,千余名官兵仍是相形见绌,但尤世禄和虎大威二人却是有必胜的把握。 陕西的这场\"尔虞我诈\",即将破局。 第300章 群魔乱舞 八月十六。 因为昨日下了一场小雨的缘故,延安城这座屹立大明西北边陲的城池终是有了些许凉意,微微刮起的小风更是吹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及腥臭。 卯时,天色已是完全大亮,日头高挂的烈阳使得焦黄的黄土地露出了其原本狰狞不堪的面目,站在延安城头向外瞧去,入目尽是污浊狼藉,使人心神不由得一紧。 在过去的几天中,城外叛军刻意中断了对于城外流民百姓的\"救济\",使得倒伏在地上的尸首随处可见,正在太阳的暴晒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除却这些倒伏在荒野之中的尸首之外,立于流民队伍正中的帐篷附近也悬挂着几十颗双眼圆睁的尸首,早已干涸的血渍吸引着不少飞鸟于空中盘旋,叽叽喳喳的叫声让人烦不胜烦。 漫步在流民百姓的营地之中,气若游丝的哀嚎声不绝于耳,侥幸得以幸存的妇孺百姓将身体缩成一个团,眼神麻木的盯着偶尔路过的\"青壮\"。 \"加入义军,我等共谋大事!\" \"踏平延安府城,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已然持续多日的呼喊照常于营地中响起,但却没有引来任何回应,毕竟凡是还有少许气力的,早就在意识到局势有些不对的时候,趁着夜色溜之大吉了;妄图\"浑水摸鱼\"的青壮也已然被\"义军\"收入麾下,只剩下营地这群早已麻木的妇孺老幼,默默等候着死亡的倒计时。 越过这群乱哄哄流民百姓所在的营地,约莫一里左右的空地之上,早已有模有样的搭建起一座营地,周围还有不少面色凶狠的汉子来回梭巡,虽然瞧上去也不算孔武有力,甚至可以用\"单薄\"来形容,但精气神却是不错,与不远处的流民百姓形成强烈对比。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营地之中突然传来了令所有人为之狂热的饭菜味,但包括营地之中的青壮在内,却是无人敢趁机生事,只是默默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开饭!\" 伴随着一声清澈的锣响及震耳欲聋的咆哮,人影绰绰的营地顿时沸腾了起来,只见得不少汉子都是步履匆匆的朝着营地正中而去。 不多时,便见得一名名手捧着些许吃食的汉子自营地中鱼贯而出,一脸急切的朝着不远处的流民营地而去。 瞧那架势,好似是打算将手中本就本多的吃食分给自己的亲人。 ... 周遭发生的一切,均被立于营地正中高台之上的王嘉胤尽收眼底,其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身上还穿着一件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龙袍\"。 只不过无论是做工亦或者质地上,这\"龙袍\"都有些粗糙,更像是戏园子中的戏服。 \"时候差不多了..\" 沉默半晌,\"横天一字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其红润的脸庞上还涌现了一抹深邃,瞧上去像是胜券在握一般。 \"大王说的是。\"闻言,同样是套着一件\"官袍\"的丞相王自用便是一脸谄笑的恭维道,眼眸深处也充斥着溢于言表的疯狂,他已是盼望今日多时了。 这段时间,通过各式各样的手段,他已是将营地中的\"青壮\"尽皆纳入麾下,使得\"义军\"规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模。 与身后无边无际的士卒相比,远处瑟瑟发抖的城池是那般的微不足道,给人一种弹指可灭的感觉。 \"大王,我总觉得城中官兵有些不太对劲,切勿放松警惕。\" 不同于笑容满脸的王嘉胤和王自用君臣二人,高台之上一名身着甲胄的汉子微微皱起了眉头,颇有些犹豫的说道。 他自幼臂力惊人,擅长骑射,长大以后更是以贩马为生,终日里与边镇的士卒们打交道,多少懂些军事。 \"荒谬,这都什么时候了,高迎祥你还敢胡言乱语!\" 见王嘉胤面露愠色,一旁的王自用便是抢先训斥道,大军已是围困这延安城多日,正是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岂能继续耽搁? 虽然自南方而来的神秘人物向他们保证,陕西边军皆是不会有所动作,但正所谓夜长梦多,在这延安府城外逗留的时间越长,变故越多。 如今大军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自是当果断出击,踏平延安府城,赢得立足之地。 \"丞相说的是。\" 虽然心中仍有些许不甘,但高迎祥也只得闭上嘴巴,但其眼眸深处却仍充斥着不安和狐疑。 自从他们叛军围城,并且隔断了通讯之后,城中的陕西巡抚竟是没有组织哪怕一次\"突围\",任由城外的叛军越聚越多,却始终无动于衷。 如此反应,实在是有些诡异。 见身旁的高迎祥服软,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王嘉胤方才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虽然以如今大军的规模来看,高迎祥及其麾下千余名士卒已是不算什么,但终归是一份助力,并且高迎祥平日里态度也算恭谨,与昔日那些拥兵自重的\"军阀\"大相径庭,所以才容忍至今。 不过料想此战过后,自己于军中的威望便会再上一个台阶,届时莫说身旁的高迎祥,就算南方的豪绅富商,达官显贵也要对自己俯首称臣了吧? \"攻城!\" 打定主意的王嘉胤不再犹豫,在一众士卒殷切的眼神中将右手高高举起,随后便是重重放下,其粗狂的声音也是迅速于高台上响起。 \"攻城!\" 短暂的沉默过后,地动山摇的呼喊声便是于营地中响起,随后便是在整片焦黄土地上为之回荡。 只要踏平眼前的延安府城,他们义军便在陕西拥有了真正的立足之地,届时便能从容不迫的\"攻城掠地\",积蓄力量。 假以时日,只怕入主中原,改朝换代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轰轰轰! 顷刻间,急促的战鼓声便在众人的耳畔旁炸响,正在流民营地中逗留的汉子们皆是下意识的起身回返,沉闷的脚步声使得脚下的大地都是为之颤抖起来。 群魔乱舞,一触即发! 第301章 惊变(上) 延安府城。 面对着不远处群魔乱舞,宛若人间炼狱一般的末日景象,延安城头的将士们却是出奇的镇定,只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六十里的距离,想必费不了多少的功夫吧?\" 今日的陕西巡抚洪承畴一改往日的文官形象,转而换上了一身甲胄,腰间还配有一柄长剑,瞳孔微微收缩,不置可否的朝着身旁的杜文焕问道。 \"还请督抚大人放心。\" 闻声,如临大敌的杜文焕便是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虽然延安府城已是被叛军团团围住,通讯断绝,但料想于凤凰山驻扎的白杆军早就收到了消息,早就做好了准备。 六十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纵然是寻常人赶路,至多两三日的功夫也就赶到了,遑论是一向以精锐见长的\"白杆军\"? 古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们只需要在城外叛军凌厉的攻势下坚持超过两日的功夫,便可配合养精蓄锐多时的白杆军,予以城外叛军沉重打击。 若是能够将城外风头正盛的\"横天一字王\"王嘉胤镇压,陕西近段时间愈演愈烈的民乱便可得到妥善的解决。 \"呵,横天一字王..\" 幽幽一叹,陕西巡抚洪承畴便自眼眸深处射出一道精光,按理来说他作为延安城中的最高行政长官,当集中全部精力应对接下来接踵而至的战事,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前知晓\"白杆军\"早已驻扎在凤凰山附近,随时准备支援的缘故,他竟是没有太多紧张之感,反倒是出其的镇定。 城外的叛军围困延安府城多日,料想紫禁城中的天子及坐镇固原镇的三边总督武之望早就收到了消息,但陕西的边军却始终\"无动于衷\"。 出于与生俱来的直觉,洪承畴敏锐的意识到陕西局势日渐诡谲的背后,怕会隐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城外的王嘉胤本就是边军出身,自是清楚其麾下\"游兵散勇\"与九边精锐的差距有多大,但却依旧选择兵围延安城,并且自立为王。 难道王嘉胤就不担心,朝廷调集大军,将其围剿? 十有八九,怕是有人在背后给王嘉胤通风报信,让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围困延安府城。 一念至此,陕西巡抚洪承畴的眼神便是阴冷的吓人,总有些\"野心家\"不知道天高地厚,盼着天下大乱。 \"叛军来了!\" 恍惚之间,一道急促的低吼声伴着有些腥臭气息的暖风将洪承畴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宛若蚁群一般的流民百姓不知何时已然于污浊不堪的营地中起身,并且如行尸走肉一般,被身后的\"叛军\"裹挟着,一脸麻木的朝着摇摇欲坠的城池而来。 深吸了一口气,洪承畴下意识的将腰间的长剑抽出,紧紧握在手中,立于城垛前的官兵们也是呼吸急促,黝黑的面庞上夹杂着紧张与坚定。 逆着头顶有些刺眼的眼神,陕西巡抚洪承畴立于日月军旗之下,在一众士卒茫然和殷切的眼神中将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其清冷的声音已是如同一道惊雷,在城头众将士的耳畔旁炸响:\"儿郎们,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先是短暂的沉默,随后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便是在城头上炸响:\"为陛下效忠!\" 刺眼的阳光下,数千名士卒下意识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借以抒发心中压抑许久的激动。 他们已是等待今日,多时了。 ... ... 咚咚咚! 急促的战鼓声于延安城外的平原之上炸响,万余名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近乎于行尸走肉一般步履蹒跚的朝着不远处的城池而来。 虽然前后满打满算不过二里之地,但兴许是多日未曾吃过一顿饱饭,身体没有太多气力的缘故,这些流民百姓的脚步竟是有些虚浮,任凭身后的\"叛军\"百般催促,却也提不起来速度。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城外的\"行尸走肉\"们终是逐渐靠近了延安府城,其麻木的神情已是清晰可见,沉闷的脚步声及身后凄厉的咆哮声愈发尖锐。 也许是嗅到了一触即发的杀机,终有少许走在队伍前的流民百姓们恢复了些许理智,下意识的将手中抱着的碎石夯土丢弃,便迈着虚浮的步子想要朝四周逃窜。 他们虽是被饥饿折磨的失去了理智,但却清楚不远处的官兵不会任由他们行至城池脚下,漫天箭雨随时有可能倾斜而下。 \"快跑!\" 伴随着有气无力的哭喊声,打头的流民百姓们纷纷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想要朝着城池两边逃窜,免得城外官兵的刀下亡魂。 自古以来,两军交战便是名如草芥,遑论他们这些宛若浮萍一般的流民百姓? 只要他们进入了官兵的射程,料想那群心如磐石的官兵们便会毫不犹豫的大开杀戒。 噗嗤! \"后退者死!\" 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只见得百余名面色凶狠的汉子不知何时已是从后方行至队伍中央,正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毫不留情的斩杀着四散而逃的流民百姓,就好似斩杀牲口一般,没有半点迟疑。 只一瞬间,刺鼻的血腥味便是充斥于狂野之中,入目尽是倒伏的尸首。 \"不要杀我!\" \"我是被逼的!\" 在后方明晃晃兵刃的威胁下,剩余的流民百姓终于放弃了\"临阵逃脱\"这不切乎实际的念头,一瘸一拐的抱着手中的碎石和夯土,朝着眼前的城池而来,但哭嚎声却是愈发凄厉,令人心头沉重。 只可惜,这凄厉的哀嚎声丝毫没有动摇\"督战队\"的决心,他们的脸上非但没有半点不忍,毫不在乎这些\"手足同胞\"的性命,并且愈发癫狂,其中更有几名汉子竟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近乎于贪婪的吸吮了一下兵刃上残留的血渍。 他们倒是要瞧瞧,城中那名\"自乱阵脚\"的陕西巡抚究竟会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究竟是下令万箭齐发,还是\"妇人之仁\",任由这群流民百姓抬着手中的碎石夯土,行至延安城下。 第302章 惊变(中) \"大人?\" 日月军旗之下,甲胄在身的杜文焕一脸急促的盯着身旁的文官,城外叛军已是清晰可见,绝不可\"优柔寡断\"。 \"火炮手!\" 深吸了一口气,洪承畴自脸上涌现了一抹不忍,但其斩钉截铁的声音还是于城头炸响。 城外的流民百姓距离自己脚下的城池已是不足百步,而在这些流民百姓身后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叛军\"。 此时的陕西巡抚全然不负刚刚镇定自若的模样,其眉头紧锁,胸口也是不住的起伏着,城外这群\"叛军\"曾经都是背朝黄土的庄稼汉,却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失去了全部的人性,竟然驱使同为\"灾民\"的同胞攻城。 自己身为陕西巡抚,却是只能眼睁睁望着这群流民百姓即将沦被夺去性命,已然是难辞其咎。 轰轰轰! 只一愣神的功夫,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便是在城头上炸响,刺鼻的硝烟已是瞬间弥漫开来,而城外更是响起了惨绝人寰的哀嚎声。 虽然视线暂且被硝烟做阻隔,瞧不太清楚城外的状况,但光听这凄厉的哀嚎声便是不难猜出,城外定然是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的末日景象。 \"造孽呐..\"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是近乎浓郁到实质,城垛上的官兵们均是面露不忍之色,就连经验丰富的杜文焕都是忍不住低喃道。 他虽然出身将门世家,也算见多识广,但其\"战功\"均是建立在蒙古鞑子的累累白骨之上,从未如眼前这般,对于手足同胞刀兵相向。 不过杜文焕也清楚慈不掌兵的道理,眼前的一幕虽是有些血腥,但也不容耽搁,毕竟若是任由城外流民行至城池脚下,放任他们堆积碎石和夯土,只怕自己和城中百姓的性命便是不保了。 \"再放!\" 没有理会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及倒吸凉气的声音,陕西巡抚洪承畴已是重新调整好了心态,死死的盯着城外硝烟弥漫的正面战场。 延安城头的火炮本就年久失修,无论是射程亦或者威力都远远无法于九边军镇之中的火器相提并论。 刚刚的一轮齐射虽然听上去震耳欲聋,城外的哀嚎声也是惨绝人寰,但\"威慑\"却是大于\"杀伤\"。 视力不错的他已是能够透过逐渐消散的硝烟,清楚的看到城外的\"督战队\"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已是重新挥舞起手中的兵刃,气急败坏的催促着乱作一团的流民百姓。 \"啊!\"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又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于延安城头响起,十数门火炮近乎于颤抖的宣泄着自身的能量,但或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在这一轮齐射中,竟是有三门火炮\"不堪重负\",直接炸膛,使其后方的炮手倒在了血泊之中,痛不欲生的惨叫声响彻在众人的耳畔之中。 见状,陕西巡抚洪承畴的心头便是一沉,虽然他早就知晓延安城头的火炮不堪大用,但也没料到仅仅第二轮齐射,便出现了炸膛的情况。 \"弓弩手准备!\" 虽然脸色有些难看,但洪承畴却是迅速做出了调整,决计不可让城外的流民百姓涌至延安城下。 兴许是知晓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亦或者近段时间的\"整饬\"有了效果,城头上的弓弩手们只是稍一错愕,便是快速的反应了过来,纷纷涌至城垛之前,将手中的劲弩高高举起,死死的盯着的流民队伍,至于倒在血泊之中的炮手也很快便被城楼处等候的医士抬走。 \"督抚大人,末将请战!\" 赶在城外流民百姓重新发起\"攻势\"之前,面色坚毅的杜文焕自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朝着身旁的陕西巡抚洪承畴说道。 若是城头\"万箭齐发\",就凭城外这群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只怕会毫无悬念的倒在城外。 姑且不论事后朝廷是否会怪罪身旁的巡抚大人\"滥杀无辜\",光是这万余人的尸首便足以代替他们手中的碎石和夯土,成为城外叛军向上攀登的阶梯。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率领些许精锐出城迎战,将城外\"行尸走肉\"驱散,如此既能使延安城化险为夷,也能尽可能保全城外百姓的性命。 但此等行径唯一的弊端,便是有可能陷入城外叛军的包围圈,虽说眼下瞧着城外叛军皆是由手无缚鸡之力的\"灾民\"组成,但杜文焕可没有忘记,昔日王嘉胤于延安城外擂鼓聚将的时候,其队伍中曾出现千余名甲胄齐整的精锐,而且还有数百名骑兵。 城外流民百姓人数上万,就算那王嘉胤反应再慢,也能够趁着他率军驱散流民的当口,派遣骑兵将其围剿。 \"杜总兵?\"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声音,一身甲胄的陕西巡抚也不由得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一脸凝重的盯着身旁的武将,他如何不清楚杜文焕的这番言语代表着什么。 城外叛军终究\"人多势众\",就算杜文焕领兵如愿将流民百姓尽数驱散,只怕也要陷入王嘉胤的埋伏。 \"事不宜迟,还请督抚大人下令。\" 没有丝毫的迟疑,杜文焕便是迎着陕西巡抚洪承畴惊疑不定的眼神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脸急切的催促道。 城外流民百姓距离城池已是不足百步,若是在耽搁下去,就算他有心领兵出城,怕是也要被堵在城中,动弹不得。 \"督抚大人放心,不过是数百名马贼罢了,没什么打紧的。\" 见洪承畴仍是犹豫不决,杜文焕便是下意识的出声催促道,并且强行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 周遭的文官们闻言皆是心头一沉,一脸担心的盯着\"大放厥词\"的杜文焕。 \"本官为杜总兵擂鼓助威!\" 沉闷的点了点头,陕西巡抚洪承畴清冷的声音便是自延安城头上响起,他的余光已是敏锐的发现,城外\"流民百姓\"已是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多谢大人!\" 没有丝毫的迟疑,杜文焕谢过面前的洪承畴之后便是朝着身后的阶梯而起,同时抽出了挂于腰间的长刀。 他杜文焕本就是这延安府人氏,守土有责,更别提他们\"杜家\"世代忠良,深受皇恩。 今日,便到了他杜文焕以身殉国的时候了。 第303章 惊变(下) 刺鼻的硝烟渐渐散去。 早在战事正式开启之前,王嘉胤便是命人将高台推进到距离延安府城不足一里的地方,方便其\"指挥\"作战。 此时的延安府城周遭尽是瘦骨嶙峋的流民百姓,不少人都被刚刚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吓得瑟瑟发抖,匍匐于地面,任凭其身后的\"督战队\"百般催促,也是不肯于生硬的旷野上起身。 在这些流民百姓身后,则是近些天紧急打造的些许\"攻城器械\",虽然一瞧便是粗制滥造的残次品,但在王嘉胤等人眼中看来,却是颇为满意,至少对眼前这座摇摇欲坠的城池而言,足以堪当大用。 呼。 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夹杂的些许暖意令王嘉胤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脸上涌现了些许狠辣之色,就在今日了! 王嘉胤的身后,立着一面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旗帜,上面刺着一头猛虎,瞧上去倒也颇有声势,此时正于空中猎猎作响。 虽然距离下令攻城满打满算才刚刚过去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但在王嘉胤看来,眼前这座摇摇欲坠的城池已是告破在即,刚刚延安城头传来的惨叫虽是微弱,但却被他敏锐的捕捉到。 果然不出他所料,延安城头的火炮不比九边重镇,都是些年久失修的\"老古董\",平日里还能勉强威慑一下懵懂无知的百姓,但若真到了战场上,却是毫无用处。 一念至此,王嘉胤的嘴角便是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微笑,虽然城头火炮两轮齐射,便是将他好不容易才从陕西各府县\"搜罗\"而来的流民百姓吓破了胆,但此时也不容这些人后悔了。 就是死,也就死在延安城下,为他麾下的\"义军\"士卒铸就向上攀登的阶梯。 至于这些瘦骨嶙峋的流民百姓会死上多少,王嘉胤则是完全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再过去的半个多月里,他早已将延安城外数万流民中的青壮尽数吸纳入\"叛军\",剩下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幼及脑子木讷的\"愚民\",任凭活活饿死,也不愿加入到他\"义军\"的队伍当中。 既然如此,那索性便成全这些人,反正早晚都是一死,正好让他们死在延安城外,也好让他们好好瞧瞧,他们心中的\"官府\"究竟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擂鼓助威!\" \"官府的火炮,已是派不上用场了。\" 见不远处的延安城头已是沉寂许久,王嘉胤不由得心中一动,颇为惊喜的朝着身旁的\"丞相\"吩咐道。 距离上一轮齐射已是过去了小半炷香的功夫,原本停滞不前的\"炮灰\"队伍已是在\"督战队\"的催促下,逐渐有了继续前进的趋势,但想象中的\"炮响\"却是迟迟未至。 无需多问,定然是城头的火炮尽数炸膛了。 \"是,大王!\" 身着官袍的\"丞相\"王自用闻言便是兴奋的点了点头,但因为身上所穿\"官袍\"有些肥大的缘故,他竟是险些被绊倒在地,瞧上去颇为滑稽。 不过高台上众人的注意力皆是放在不远处的城池之上,倒是无人在意王自用,唯有几名立于高台周围的\"精锐\"哑然失笑。 \"兄弟们,踏平延安城,城中享用不尽的粮食及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便是我等的了!\" 未等身后战鼓声响起,\"横天一字王\"便是哐当一声,将腰间悬挂的长刀抽出,一脸狰狞的咆哮道。 既然已是彻底\"撕破脸皮\",他也懒得再去搞些\"善人\"的把戏,反正对于麾下士卒来说,填饱肚子及大肚皮的婆娘,才是他们最为渴望的。 至于所谓的\"替天行道\",不过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口号罢了。 \"大王万岁!\" \"杀!\" 霎时间,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便自高台附近响起,随后便是星星燎原一般,越传越远,使得远处的城池好似都是为之一颤。 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百余名\"督战队\"闻听自身后传来的欢呼声也是精神一震,虽然不知晓\"横天一字王\"给予了何等允诺,但从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便可知晓,怕是颇为\"抢手\",不然众人反应不至于如此激烈。 想到这里,充当\"督战队\"的汉子们便是面露殷切之色,手中高举的兵刃毫不犹豫的向仍旧停滞不前的流民百姓身上砍去,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们这些人能够被王嘉胤选为\"督战队\",心中自是没有太多所谓的\"人性\",对于耳畔旁凄厉的哭嚎声毫无反应,只是不断催促着众人前进。 咚咚咚! 一片哭嚎声中,节奏猛然急促了不少的鼓点声也自众人身后的军阵中传来,轻而易举的便是盖过了流民百姓的哭嚎声及惨叫声。 闻声,百余名汉子脸上的表情愈发残忍与兴奋,手中兵刃每一次挥舞,都会激起一片血雾。 在这些毫无人性近乎于不知疲倦的\"屠杀\"下,本是停滞不前的流民百姓终是步履蹒跚的扛着碎石和夯土,哭嚎着朝着近在咫尺的城池而去。 见状,立于高台之上的王嘉胤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竟是丝毫不将这些\"炮灰\"的生死放在心上。 反正近年来陕西各地天灾人祸不断,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不知凡几,只要能够成功将眼前的城池踏平,日后大不了在\"搜罗\"一些也就是了。 如今的陕西,什么都缺,但最不缺的就是源源不断的\"兵力\"与\"炮灰\"。 \"大王上承天命,下承民意,区区延安府城,自是不在话下。\" 兴许是觉得眼前摇摇欲坠的城池即将告破,高台之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恭维之声,令王嘉胤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 \"诸位兄弟放心,一同发财..\" 还不待把话说完,王嘉胤嘴角的笑容便是为之一滞,瞳孔也是为之一缩,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见得王嘉胤如此反应,高台之上的\"宾客\"们也忙是止住了恭维声,下意识的顺着其视线望去,随后也是双目圆睁,满脸错愕。 就在他们的正前方,本是紧闭的城门竟是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第304章 驱散 正是巳时,主杀戮。 在一片哭嚎声中,延安城原本紧闭的北城门在城外数万流民百姓及叛军乱匪的注视下,竟被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从中缓缓驶出了数百名骑士,虽是一言不发,但瞧上去却是颇有架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使得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为之一肃,居于阵中的\"督战队\"也顾不得催促身前的流民百姓行军,只是呆呆的楞在原地,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的一切,难道城中官兵军心涣散亦或者摄于大王天威,主动出城来投? 本是步履蹒跚的流民百姓们也是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瞠目结舌的望着缝隙越开越大的城门,他们是不是不用沦为官兵的刀下亡魂了? \"愣着作甚,顶上去!\" 少许的错愕过后,督战队中一名瞧上去是首领模样的中年人便是急不可耐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刀,状若疯癫的朝着周遭的士卒及流民百姓咆哮道。 \"大王\"王嘉胤早就有言在先,率先登城者不但能够获得金银赏赐,还可以\"官升三级\"。 如此一来,自己便能像高台上的那些\"大官\"们,安安稳稳的待在后方,坐享其成便可,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以身犯险。 \"杀!\" 反应过来的百余名\"督战队\"士卒纷纷面露狰狞之色,也不管身旁的流民百姓了,径自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脚步急促的朝着不远处的城池而去。 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百余名\"叛军\",高居于战马之上的杜文焕自脸上涌现了一抹不屑,朝着周遭惊疑不定的士卒们吩咐道。 \"督抚大人有令,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与不远处无边无际的叛军乱匪相比,杜文焕及其麾下的数百名骑兵无异于沧海一粟,毫不起眼,但兴许是知晓\"守土有责\"的缘故,这数百名骑兵虽然有不少人脸色发白,胸口微微起伏,但却无人萌生退意,反倒是双腿下意识的夹紧胯下的战马。 \"遵令!\" 短暂的沉默过后,整齐划一的附和声便在延安城外炸响,数百名骑兵伴随着身后骤然响起的战鼓声,猛然催动起胯下的战马,顷刻之间便与呼啸而至的百余名乱匪厮杀在一起。 ... ... \"大王,官兵这是自取死路!\" 高台之上,身材瘦弱的王自用一脸激动的朝着身旁的王嘉胤拱手说道,他颤抖的声音中充斥着惊喜和兴奋。 他早年间也曾投身行伍,见识自是异于常人,一眼便猜出了城中那陕西巡抚的用意。 无外乎是打算凭借眼前的数百名骑兵驱散延安城外这些数以万计的流民百姓,免得日后担上一个\"滥杀无辜\"的罪名。 妇人之仁! 王自用的脸上满是残忍之色,这都什么时候了,城中那陕西巡抚洪承畴还在瞻前顾后。 不过如此也好,便要让城中的军民看着,他们义军是如何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骑兵歼灭的。 \"哈哈哈哈,洪承畴不过如此!\" 听得耳畔旁次第响起的恭维声,高台之上的王嘉胤愈发疯狂,他志得意满的挥舞起双手,朝着周遭的心腹们吩咐道:\"让手底下的兄弟们继续驱赶流民,我大军大可坐收渔翁之利!\" 纵然经过官兵两轮火炮的齐射,延安城外的流民百姓仍有数万不止,反观城池下的骑兵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五百骑。 如此悬殊的兵力,就算是稚嫩的孩童,也知晓胜负已分。 \"大王英明!\" 只一瞬间,高台之上便是响起了炽热而又疯狂的欢呼之声,不少自南直隶而来的\"神秘人物\"都是心中一惊,面面相觑之下,皆是瞧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诧和意外。 自家\"老爷\"虽是存着让朝廷吃瘪的心思,但没打算真的\"改朝换代\"呐,但依眼下的形势来看,这延安城已是告破在即,难道面前这王嘉胤真有所谓的天子气? ... ... \"死!\" 延安城外,伴随着凌厉的嘶吼声,最后一名面带不甘之色的叛军乱匪倒伏在地,使空气中本就犹如实质的血腥味又浓郁了几分。 几乎是转瞬之间,呼啸及至的百余名叛军乱匪便惨死在官兵的铁蹄之下,着实给延安城头的官兵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本来两军对战,骑兵的战斗力便要远胜于步卒,遑论由杜文焕领衔的官兵皆是甲胄齐整,反观这百余名乱匪,虽是神色凶狠,但却不值一提,打斗毫无章法可言。 从开始到结束,这百余名乱匪都没有对杜文焕麾下的骑兵造成丝毫损伤,只是令众多士卒的呼吸沉重了不少。 \"众将士听令!\"顾不上庆祝首战\"告捷\",居于队列正中的杜文焕便是朗声下令:\"驱散流民,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遵令!\" 只片刻,稍显兴奋的应和声便自左右两侧的军阵中响起,延安城头也是传来了一片欢呼声。 下一秒,数百名骑兵瞬间一分为二,在数万人的注视下,朝着瞧上去无边无际的流民百姓涌去。 虽然仅有数百骑兵,但同样卷起了漫天烟尘,尤其是为首的杜文焕更是一马当先,手中长枪不断挥舞,瞬间便将流民百姓的队伍撕破了一个口子。 随着官兵的强势出击,宛如蚁群一般的流民队伍几乎是眨眼之间便被分割开来。 虽然兵力仅有数百,但对于衣衫褴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来说,眼前这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无异于天神下凡,令他们根本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 因为杜文焕下令以驱散为主,愈战愈勇的官兵们并没如刚刚斩杀叛军乱匪那样,不断挥舞手中的长枪,反倒是将腰间的长刀抽出,以刀背驱赶。 饶是如此,在势大力沉的挥舞之下,仍是有不少来不及躲闪的流民百姓被击倒在地,哀嚎遍野。 也许是为官兵威势所震慑,也许是存着\"以逸待劳\"的心思,王嘉胤麾下的叛军虽然骚乱不已,但却始终没有予以回应,只是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的一切。 刺眼的阳光下,数百名官兵犹如自地狱中走出来的魔神,将原本聚拢在延安城外的流民百姓一点点驱散,使得延安城外瞬间便是空旷了不少。 第305章 负隅顽抗? 延安城外。 前后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污浊不堪的正面战场,入目尽是瘦骨嶙峋的流民百姓四散而逃的诡异景象。 哭天喊地的背后,则是数百名如狼似虎的官兵精锐,用其手中的兵刃,硬生生的将乱糟糟的\"蚁群\"尽数驱散。 与战场中惊呼惨叫的景象不同,一里之外的叛军队列则是显得异常安静,就连刚刚神色最为兴奋,不断\"助威\"的士卒也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一脸惊愕的盯着场中逐渐聚拢到一起的官兵。 他们看到了什么,数万名流民百姓居然眨眼之间就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兵驱散,甚至没有造成半点损伤? 这哪里是他们印象中,只会凭借着手中兵刃逞凶斗狠的\"游兵散勇\",这分明是九边军镇的精锐! 几乎是下意识的,军阵中的士卒便是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高台之上的\"横天一字王\"及其身旁心腹,吞咽口水的声音不绝于耳。 虽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但众多胸口微微起伏的叛军士卒却是不寒而栗,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高台之上,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王嘉胤也是面色大变,其眼眸深处的不屑及自信早已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惊愕与不安。 自己掌握的情报应当没有出错才是,延安城中的官兵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千之数,而且皆是常年疏于操练的卫所官兵。 但眼前的一幕,又该作何解释? 一念至此,王嘉胤的嘴唇便是微微哆嗦起来,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几位中年汉子。 这几人皆是\"慕名来投\"的山贼乱匪,其存身根本便是手中握有百余人的马队,常年与官府所对峙。 \"几位兄弟,怎么看?\" 战事不利,王嘉胤也不复之前的\"盛气凌人\",声音中也夹杂着一丝慌乱。 他也不是没有见识过这些人麾下马队的操练,但无论是威慑亦或者军阵,好似都远远无法与眼前的官兵们相比。 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和惊惶,王嘉胤扭头看向身旁的几位山贼头领。 \"大王,\"不待几名面有难色的山贼头领做声,一旁的\"丞相\"王自用便是抢先说道:\"官兵本就甲胄齐整,有如此战绩也不足为奇。\" \"我大军麾下尚有精锐数万,这可不是数百名骑兵便能够驱散的!\" 王自用一扫近些时日的\"恭维\"和\"谄媚\",黝黑的面庞上涌现出一抹认真,声音也是无比凝重。 瞧得出来,眼前的这一幕,纵然是对于边军出身的王自用来说,也是震慑极大。 \"说得对!\"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王嘉胤闻言便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急促的呼吸声也是缓和了不少。 纵然不考虑眼前这群如猪狗一般的流民百姓,自己麾下也有数万大军,踏平这延安城并非难事。 就在王自用和王嘉胤心神激荡的时候,几名瞧上去凶神恶煞的山贼头领也在彼此交换眼神。 他们之所以甘心从\"山大王\",沦为面前这王嘉胤的部众,一方面是为了\"浑水摸鱼\",图谋大事;更重要的原因是,南直隶那边有人找上了他们,给他们开出了完全无法拒绝的条件。 想到这里,几名山贼头领的呼吸便是急促起来,不管眼前这王嘉胤最终结局如何,不管自己赖以存身的马队损伤如何,至少南直隶的宅子及银两可是实打实的。 事到临头,还要殊死一搏才是,不然后半生的\"滔天富贵\"怕是要打上一个折扣。 \"大王,\"平复了一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几名山贼头领便是异口同声的说道:\"官兵不过是仗着身上盔甲逞凶罢了,我大军仍有数万精锐不止。\" \"若是官兵下次还敢出城野战,定要让这些人有去无回。\" 言罢,几名山贼头领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追悔之色,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城池。 就在他们这些人为之措手不及的时候,伴随着城头官兵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数百名骑兵竟是从容不迫的退回到城池之中,只留下愈发污浊不堪的正面战场。 \"大王,\"一旁的高迎祥也是忍不住出声:\"我大军已是围困延安府城多日,军中粮草已是不多了,若是在耽搁下去,待到官兵援军赶到..\" 因为刻意放低了声音,这番\"动摇军心\"的言论仅有王嘉胤及王自用寥寥几人听到。 但饶是如此,高台上本就压抑的气氛还是为之一凝,王自用脸色惨白,但却没有反驳,至于王嘉胤则是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另一测。 只一眼,便让其如坠冰窖。 几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的\"神秘人物\"全然不复之前的镇定自若,转而盯着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城池指指点点,好似在商议着什么。 \"来人,传我军令,大军强攻延安府城!\" \"斩杀官兵一人,赏银五两!\"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王嘉胤状若疯癫的声音猛然于高台之上炸响,使得周遭惊疑不定的士卒们皆是下意识的抬头,脸上满是错愕和疯狂? 没有理会各式各样的眼神,王嘉胤只是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城池,心中怒气不断汹涌。 他知晓,自己之所以被南直隶那些人\"挑中\",无非是因为自身实力最强,但只要自己稍微呈现些许败迹,自己便会被别人所取代。 不过是数百名骑兵罢了,纵然能逞得一时之凶又有何用,拿什么与自己麾下的数万大军相提并论,遑论自己麾下还有千余名\"精锐\"蓄势待发! \"还愣着作甚,擂鼓助威!\" 见高台众人皆是不为所动,王嘉胤脸上的狰狞之色更甚,再次将声音提高,胸口不住的欺负着。 \"是!\" 错愕少许,\"丞相\"王自用终是反应了过来,一边打了个寒颤,一边朝着自己身后的随从挥手示意。 霎时间,高台之上几个沉甸甸的箱子便被几名亲兵粗暴的打开,其中黄银色的耀眼光芒于头顶的照样下散发着令人疯狂的气息。 见状,就连几名\"拥兵自重\"的山贼头领也是面露贪婪之色,呼吸为之急促了不少。 \"杀!\" \"踏破延安府城,我等共享富贵!\" 在真金白银的诱惑下,震天动地的嘶吼声瞬间便于高台左右响起,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军阵蔓延开来。 之前被官兵威慑所震慑的大军瞬间便是恢复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不少\"精锐\"也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神贪婪的盯着远处摇摇欲坠的城池。 咚咚咚! 旷野之中,沉闷的战鼓声再度响起! 第306章 囊中之物 … 咚咚咚! 伴随着沉闷的战鼓声,城外如群魔乱舞一般的叛军猛然向着眼前的城池发起了冲锋。 漫天的烟尘之下,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本就摇摇欲坠的延安府城愈发渺小。 兴许是有着真金白银的诱惑,这些状若疯癫的叛军士卒完全忘记了刚刚如同天神下凡的官兵,怀中抱着碎石和夯土,悍不畏死的朝着延安城而来。 前后不过是一里之地,纵然是刚刚瘦骨嶙峋的流民百姓也用不了太久的功夫,遑论是这群精神亢奋的叛军士卒。 几乎是眨眼之间,便有动作麻利的士卒进入到城头官兵的射程之中。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及至这些叛军士卒行至延安城脚下,刚刚还喧闹异常的城头仍是鸦雀无声,毫无反应。 难道城头的官兵被数万人冲锋的威势所吓傻? 如此念头,出现在每个叛军的心头之中,使他们本就癫狂的心情愈发亢奋。 没有丝毫的迟疑,随手将巨石和夯土丢掷在身前,便有那自持\"艺高人胆大\"的叛军士卒在一片呼喝中向上攀爬。 如此诡异的一幕被高台之上的王嘉胤尽收眼底,使其忐忑不已的内心平复了不少,嘴角也是恢复了之前势在必得的笑容。 就算这延安城中有官兵的数百精锐,但在他数万大军面前,仍是不值一提。 他麾下的士卒可不是刚刚那群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可比,心中既有对于\"荣华富贵\"的渴望,又有对于\"生存\"的追逐。 倒是要瞧瞧,城中那陕西巡抚这次该如何破局… ... \"督抚大人?\" 延安城头,刚刚得胜归来的杜文焕甚至来不及擦试干净脸上的血渍,便是急匆匆回到城头,面色凝重的朝着身前的文官问道。 沉闷的脚步声,如同野兽一般的咆哮声,凌乱不堪的鼓点声,如同惊雷一般,狠狠的敲击在城头官兵的心头之上,让人心情沉重。 没有理会身旁武将的低吼,面色凝重的陕西巡抚只是紧缩眉头,微微眯起眼睛,死死的盯着城外的叛军,默默估算着距离。 城头的火炮本就不如边军那般可靠,而驻扎在凤凰山脚的白杆军至少需要两日才能赶到。 如此一来,守城的\"重任\"便落到了城中弓弩手的身上,偏偏城中的卫所官兵常年疏于操练,远远无法与九边精锐相提并论,他只能尽量将城外的叛军让到城墙脚下,继而最大程度的造成损伤。 \"放箭!\" 正当面色惊慌的杜文焕再度准备开口相劝的时候,便听得洪承畴坚毅的声音于其耳畔旁炸响。 \"放箭!\" 闻声,早已等候多时的将校们忙是朗声下令,急不可耐的传达着陕西巡抚的命令。 咻咻咻! 话音刚落,千余名立于城垛前的官兵们便是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中紧握的弓弦,令人心悸的破空声也是瞬间响起。 漫天箭雨,倾斜而下。 \"阿!\" 顷刻间,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便自延安城外炸响,清晰无误的传入了官兵的耳中。 不同于刚刚以\"威慑\"为主的火炮,延安城头这一轮箭雨不但距离力大势沉,更是密集无比。 莫说城外叛军尽是\"不着寸缕\",就算王嘉胤麾下的\"精锐\"在此,也改变不了被射成刺猬的下场。 \"疼死我了!\" 电光火石之间,局势便是瞬间反转,无数叛军士卒倒在血泊之中,面色狰狞的翻滚着,令得侥幸不死的叛军士卒们都是下意识的停住了冲锋的步伐,惊恐不定的盯着近在咫尺的城池。 \"打中了!\" 城外叛军哀鸿遍野,城头的官兵们则是欢欣鼓舞,不少面色惨白的士卒们都是涌现了一抹潮红,心中的惊惧与不安一扫而光。 终究是常年疏于操练,就算城外尽是些手无寸铁的\"庄稼汉\",但城头的官兵们也不由得心中发沉。 如若不是知晓\"退无可退\",兼之城头又有陕西巡抚洪承畴亲自坐镇,只怕早就有人双脚发软,萌生退意。 \"再射!\" 没有理会身旁骤然响起的欢呼声,陕西巡抚洪承畴坚毅的声音再度于城头上炸响。 虽然第一轮齐射收效不菲,但城外叛军终究人多势众,视力不错的他已是能够清楚的看到,原本停滞不前的队伍已是在身后\"督战队\"的催促下再度有了前进的趋势,而且还有十数架瞧上去\"张牙舞爪\"的盾车和云梯自军中缓缓驶出。 见状,陕西巡抚洪承畴的眼眶便是一缩,心中无名火起,果然不出他所料,城外叛军来势汹汹的背后果然有\"幕后黑手\"从中推波助澜。 那王嘉胤虽说是行伍出身,但似\"云梯\"及\"盾车\"一向是军中禁忌,就连寻常校尉都接触不到,即便是粗制滥造的\"复刻品\"也需要大量工匠一同织造。 区区王嘉胤,从何处招募而来的这些工匠? 咻咻咻! 又是一轮漫天箭雨,但相比较之前,却是稀疏了不少,对城外叛军造成的伤亡也是大不如前,毕竟后来的叛军一是有了防备,二是知晓用\"袍泽\"的尸体充当肉盾。 抬眼望去,延安城外尽是污浊不堪,悍不畏死的叛军士卒源源不断的涌至城墙脚下,躲在\"刺猬\"的背后,便着手组织反扑。 虽然叛军多由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组成,但王嘉胤此前终究是洗劫了多个县城,掠夺了不少器械,倒也在军中武装了不少\"弓弩手\"。 得益于常年劳作所锻炼的臂力,这些被临时武装起来的\"弓弩手\"与城头常年疏于操练的官兵比起来,倒也不相上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延安城头也逐渐出现了伤亡,虽然凭借着身上的甲胄,不至于当即被夺去性命,但深入骨髓的疼痛还是让不少士卒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哀嚎着。 \"放箭!\" 城头的呵斥声愈发急切,伤亡越来越多,反观城外的叛军们虽然伤亡更大,但却愈发\"游刃有余\",看的高台之上的王嘉胤暗自点头。 如此一来,怕是赶在太阳落山之际,这延安府城便能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罢。 第307章 功败垂成(上) 咚咚咚! 延安城外的战鼓声愈发急促,数以万计的叛军士卒犹如癫狂的野兽一般,悍不畏死的朝着污浊不堪的城池而来。 虽然头顶仍是箭如雨下,但随着十数架张牙舞爪的\"盾车\"缓缓行至战场之中,疲于奔命的叛军士卒们也是拥有了喘息之机,皆是躲在盾车之后,颇为生疏的拉动着手中的弓弦,朝着头顶的城垛射去。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延安城外已是被密密麻麻的叛军所包围,入目尽是零零散散的夯土,血腥味道愈发浓郁。 \"儿郎们,顶上去。\" 高台之上,一袭龙袍的\"横天一字王\"王嘉胤面色癫狂,声嘶力竭的朝着周遭养精蓄锐多时的\"精锐\"吼道。 随着麾下大军一拥而上,延安城头的官兵们肉眼可见的\"慌乱\"了不少,铺天盖地的漫天箭雨也没有最初那般凌厉,胜利的天平已然逐渐向己方倾斜。 \"驱民攻城\"和\"盾车\"可是辽东建州女真赖以生存的法宝,对付眼前的城池实在是不值一提,而且自己麾下还有千余名甲胄齐整的\"精锐\",定然能够如愿在太阳落山之际,登上城头。 \"快,大王有令!\" \"动起来,快动起来!\" 半晌,伴随着几名校尉急不可耐的嘶吼声,沉默多时的叛军精锐们终是传来了兴奋的嘶吼声,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他们这些人本就是行伍出身,只因受不了上官压迫亦或者其他原因,才不得不沦为逃兵,但身上的本事却是丝毫不差。 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大明朝的军户制度早已名存实亡,一些贫瘠地区的官兵生活状况甚至还不如寻常的市井百姓,唯有九边重镇的边军还勉强保留一丝战斗力。 其中,除却重兵云集的辽东镇之外,便数延绥镇,固原镇,甘肃镇这三处需要抵扣蒙古鞑子的边镇士卒战斗力最强。 虽然刚刚延安城中的数百名骑兵们近乎于天神下凡一般,轻而易举的便是驱散了延安城外的数万流民百姓,但在这些叛军\"精锐\"眼中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毕竟城中的官兵们皆是甲胄齐全,反观刚刚的流民百姓,就连普通的踱步都难,自然没有半点战斗力。 \"到时候了..\" 彼此对视了一眼,由千余名精锐组成的军阵之中瞬间便响起了冲天的喊杀声,令得周遭的叛军士卒皆是侧目而视,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此时延安城外的\"炮灰\"早已损伤殆尽,千余具尸首胡乱不堪的倒在生硬的狂野之上,更有些\"倒霉\"的,直接沦为了人梯,被直接扔在碎石和夯土之上,铸就向上攀爬的阶梯。 高台之上,凝望着周遭蓄势待发的叛军士卒,王嘉胤的脸上不由得涌现了一抹得意之色,就在刚刚\"调兵遣将\"的功夫,延安城头的官兵们又是损伤了不少,是时候\"狮子搏兔\",一蹴而就的拿下眼前这座心心念念多时的城池了。 \"城破之后,各赏赐白银百两!\" 对于麾下的千余名精锐,王嘉胤一向看得极重,平日里不但好吃好喝的养着,战后的赏赐也是远超众人。 \"大王万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少许的沉默过后,各式各样的欢呼声便是于军阵中响起,已然行至阵前的千余名精锐们皆是紧握着手中的兵刃,踩着有些急促的步伐,悍不畏死的朝着近在咫尺的城池而去。 旭日之下,这些叛军士卒身上所穿的甲胄以及手中所持的兵刃皆是涌现着妖异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 ... \"叛军主力上来了!\" 随着一道凄厉的呐喊声,本就混乱不堪的延安城头愈发慌乱,不少立于城垛前的弓弩手们都是脸色一白,只觉得双腿隐隐有些发软。 终究是兵力稀少,他们这些人光是应付城外人多势众的叛军便是有些吃力,不过是仗着守城的优势,这才勉强使局势没有一边倒,但眼下这突如其来的千余名精锐,不但甲胄齐整,身手更是不凡,一瞧便是行伍出身,甚至极有可能是边军出身。 如此悬殊的兵力,这仗还怎么打? 周遭响起的议论声及哗然声被亲自坐镇城头督战的陕西巡抚洪承畴尽收眼底,但却并没有怪罪这些寻常士卒,只是扭头看向身旁的杜文焕,声音发苦的问道:\"长枪阵?\" 闻声,脸色凝重的杜文焕没有做声,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城外那突如其来的千余名精锐不但甲胄齐整,身上还背有弓弩,轻而易举的便是压制住城头官兵的攻势。 若是长此下去,官兵们的损伤会愈发严重。 \"技不如人呐。\" 默默于心中感叹了一句,杜文焕的脸色愈发深邃,城中的官兵皆是身旁文官临危受命之前,于各卫所招募的\"游兵散勇\",虽然心中怀有一份\"忠义\"之心,但行军打仗的本事实在不敢恭维。 就连应付城外\"不着寸缕\"的叛军士卒们都显得有些吃力,遑论这群一瞧便是行伍出身的叛军精锐。 \"列阵。\" 深吸了一口气,陕西巡抚洪承畴深深的瞧了瞧脚下越来越近的叛军士卒,便是扭头朝着身后早已等待多时的官兵们吩咐道。 为了能够在城外叛军手上坚持两日以上的时间,他刻意放弃了已然发烫的火炮,也没有使用准备多时的巨石滚木,只为了能够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督抚大人有令,列阵应敌!\" 不多时,混乱不堪的延安城头便是响起了急促的呼喊声,已然准备多时的长枪手们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惧,迈着有些凌乱的步伐,行至城垛后方,目光坚毅的同时还夹杂着些许不安。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仍是立于城垛前的弓弩手们则是手忙脚乱的将手中的箭矢倾斜而出,也不管射中没射中,便是毫不犹豫的回撤,转而将空位让给身后的长枪手们。 不同于\"十三朝古都\"的西安城,众人脚下的延安城无论是城墙高度亦或者城头宽度都远远不如,满打满算也不过能够容纳千余名手持长枪的官兵。 饶是如此,亲自坐镇指挥的陕西巡抚洪承畴也被挤到了后方,倒是一身戎甲的杜文焕不知何时涌到了阵中,手中也握有一柄长枪。 呼。 一阵微风吹过,众多官兵只觉得脸上一暖,但却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尽管手指已是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泛白... 第308章 功败垂成(中) \"大王有令,拿下延安城,重重有赏。\" \"儿郎们,随我杀!\" \"呜呼~\" 府城外,各式各样的呼喊声不绝于耳,一名名神色癫狂的叛军士卒像是不知疲倦一般,不断拉动着手中的弓弦,尽快大多数箭矢都是射在了城墙之上。 \"快些..\" 没有理会周遭的寻常士卒,千余名甲胄齐整的精锐们躲在笨拙的盾车之后,微微佝偻着身子,有条不紊的朝着近在咫尺的城池而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众人脸上的笑容也是愈发癫狂,眼眸深处也是隐隐涌现些许不屑,竟然如此轻易便让他们摸到了城池脚下? 微微摇了摇头,几名\"艺高人胆大\"的叛军精锐便是仗着身上有甲胄的保护,一个健步便是窜到了夯土之下,不断的仰头,向上打量着。 情况好似有些不对呐,想象中的巨石滚木没有也就罢了,就连守城利器的\"金汁\"也没有? 少许的错愕过后,几名叛军精锐的脸上便是露出了残忍的笑意,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呐\"。 想必是城中那所谓的陕西巡抚压根不懂行伍之事,根本就没有准备这些守城必备之物。 不过如此也好,倒是成全了他们。 \"快,快射箭!\" 自认为想清楚\"前因后果\"的叛军精锐愈发亢奋们,不断挥舞着手臂,示意周遭的士卒弯弓射箭,从而压住城头官兵的攻势。 见状,本就亢奋的叛军士卒们愈发癫狂,也不管能不能射中,随手从后背拿起一枚箭矢,便是朝着不远处的城池射去。 咻咻咻! 箭矢的裂空声次第响起,但城头官兵想象中的惨叫声却是迟迟不至,令得一些叛军精锐不由得面露狐疑之色。 就算周遭这些士卒准头再差,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下也能造成些许杀伤才是,应当不至于这般安静吧? \"难道官兵弃城而逃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令人呼吸急促的念头便在众多叛军精锐的心头之上涌现。 是了,定然是城中的文官被来势汹汹的大军吓破了胆,临阵脱逃,继而导致城头的官兵们也无心恋战了。 一念至此,这些本是提心吊胆的躲在城池脚下的叛军士卒皆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争先恐后的踩在夯土之上,向上攀爬。 想到待会破城之后所获得的财富以及如花似玉的汉人小娘子,众人便觉得身体中好似拥有数之不尽的力量,也不待身后校尉催促,便是直愣愣的踩在夯土上,向上攀爬,唯恐落于人后。 眼见得\"袍泽\"皆是争先恐后的向上攀爬,原本小心谨慎,躲在盾车之后的叛军精锐们也是瞬间原形毕露,随手将后背的弓弩一丢,便在周遭叛军士卒异样的眼神中,径自而去。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高台之上,一直在密切注视着战场局势的众人在瞧得场中叛军已是开始登城之后皆是异口同声的朝着王嘉胤拱手作揖。 虽然不知晓城中的官兵为何毫无征兆的便是放弃了防守,但却无人愿意深究。 反正这延安城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在意些许细枝末节也毫无意义。 \"呵..\" 听到周遭次第响起的恭维声,纵然王嘉胤拼命想要保持稳定,但嘴角仍是不自觉的涌现一抹微笑,脸上得意之色更甚。 早知城中的陕西巡抚洪承畴如此不堪,他何必这般\"大张旗鼓\",险些将自己至于进退两难的地步。 \"天命在我呐..\" 默默于心中感叹了一句,王嘉胤便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手,并且颇为得意的看向角落处的几名\"宾客\",琢磨着今日破城之后,该如何与这些人讨价还价才是... ... ... 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 \"啊..\" 随着如狼似虎的叛军精锐向后登城成功,本是鸦雀无声的延安城头突然响起了几道若有若无的惨叫声。 虽然这惨叫声与周遭的喊杀声相比近乎于微不可闻,但些许边军出身的叛军精锐还是愈发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虽然前后仅仅过去几个呼吸的功夫,但已有十数名身手麻利的\"袍泽\"登上了城头,但这些人成功之后,城头却依旧毫无反应,想象中的欢呼和嘶吼皆是无影无踪... \"难不成有什么意外?\" 此等念头一出,几名心思机灵的叛军士卒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下意识的收回了已然迈出的脚步,惊疑不定的盯着近在咫尺的城头。 \"尔等还愣着作甚,莫不是昨晚在美婆娘身上将力气用尽了?\" 伴随着一道鄙夷的笑声,便见得一名身材魁梧的叛军士卒径自朝着不远处的夯土而去,手脚并用之下,几乎是一眨眼便是登上了城头。 \"呵,还不算太迟。\" 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准备适应一下城头之上的光线,这名叛军士卒作势便准备朝着城楼而去。 已然有十数人登城成功了,估计这些人早已开始\"烧杀抢夺\"了,他可不能落于人后。 只是还不待这叛军士卒迈动脚步,便见得不远处的阴暗处,数杆明晃晃的长枪早已对准了他,一片血污之中,则是此前\"袍泽\"的尸首。 \"刺!\" 正愣神的功夫,便听得一道低吼声响起,随后几名躲在阴暗处的官兵便是猛然向前一步,其手中紧握的长枪则是精准无误的刺入叛军士卒的胸腔之中。 噗! 只一瞬间,金属刺入肉体的声音便是响起,叛军士卒只觉得胸腔处一冷,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发现只能自喉咙吐出无谓的咕咕声。 \"刺!\" 又是一道毫无感情的低吼声响起,叛军士卒再也无法维系摇摇欲坠的身体,直愣愣的栽倒在地,脸上残留着不甘和狰狞。 他还是有些想不通,城头的官兵们明明已是放弃了抵抗,为何还要\"殊死一搏\"? \"做得好。\" 陕西巡抚洪承畴紧绷多时的心弦终是松了下来,自从他率军赶赴延安府城之后,便是意识到仅凭城中官兵怕是难以与声势日渐壮大的叛军相提并论,故而将全部精力与时间用以训练这\"长枪阵\"。 虽然此阵法平平无奇,但却往往能在守城的时候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昔日战无不胜的\"戚少保\"也曾在蓟镇大规模推广这\"长枪阵\"。 凭借城头稍显拥挤的地形,纵然城中士卒皆是常年疏于操练的\"新兵\",也能应付城外的叛军精锐。 边军将校?富绅豪商?南京勋贵?宗室藩王?东林君子? 究竟是在这场\"陕西民乱\"的背后充当幕后推手,又究竟是谁盼着天下大乱... 陕西巡抚洪承畴的面色隐晦不明,胸口不断起伏。 第309章 功败垂成 (下) \"不好,城头官兵有埋伏!\" 约莫半柱香过后,随着微弱的惨叫声接连于城头响起,终是有心思细腻的叛军士卒发现了端倪所在,不由得又惊又恐的朝着周遭的\"袍泽\"嚷嚷道。 长枪阵! 几乎是霎时间,这些边军出身的叛军精锐便是想清楚了其中的前因后果,脸上涌现了些许明悟。 难怪延安城头的弓弩手们突然毫无征兆的\"消失\",竟是打的这般主意,城中武将好细腻的心思。 \"放箭!\" 心中虽是思绪万千,但众人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胡乱自地上寻了把弓弩便是拉弓射箭,已然踩在夯土之上的叛军士卒们则是毫不犹豫的抱头鼠窜,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的成为官兵的刀下亡魂。 \"快,放箭!\" 原本无所事事的弓弩手们在听得周遭校尉的厉呵之后,也是纷纷自\"盾车\"身后走出,手忙脚乱的弯弓射箭,一时间倒是颇为狼狈。 咻咻咻! 几轮箭雨齐射过后,虽然准头仍是参差不齐,但终究是令鸦雀无声的延安城头响起了久违的惨叫声。 见状,几名甲胄齐整的叛军校尉不由得眼神发冷,这城中的官兵还真顽强,倒是小觑了他们。 ... 延安城脚下瞬息万变的局势自是被高台之上的王嘉胤尽收眼底,其脸上势在必得的笑容已是有些僵硬,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不同于如同\"炮灰\"一般的流民百姓亦或者兵力源源不断的寻常士卒,刚刚争先恐后攀登城头的,皆是其麾下精锐,每死伤一个,都是他大军的损失。 兴许是错觉,王嘉胤只觉得周遭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愈发大了,就连身后的众位\"宾客\"也开始指指点点起来,隐隐有些嘲笑自己的意味。 城中官兵的顽强程度着实出乎自己的预料,那劳什子陕西巡抚洪承畴竟然\"示敌以弱\",让他险些吃了个大亏。 不过料想城中官兵的手段也仅限于此了,至多不过是多费些功夫,多浪费些箭矢罢了。 待到城破之后,定然要将那陕西巡抚洪承畴祭旗,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传我军令,不必急于攻城,弓弩手继续射箭,堆积夯土!\" 重重的挥了挥手,王嘉胤眼神发冷的朝着周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丞相\"王自用说道,并且顺势瞧了瞧默不作声的高迎祥。 还真被这高迎祥一语成谶,攻城掠地这事果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倒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一念至此,王嘉胤便是不由得挥了挥有些不合身的袍袖,不置可否的问道:\"高兄弟,怎么看?\" 战事焦灼,心情烦躁的王嘉胤也懒得拽那些文绉绉的用词,索性直接了当的发问。 \"大王,\"闻言,一向不苟言笑的高迎祥便是微微躬身,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城池之后,方才紧皱着眉头说道:\"城中官兵士气正旺,我大军想要一蹴而就将其夺下怕是有些难度..\" \"好在延安城通讯断绝,我大军大可徐徐图之...\" 还是这套说辞,王嘉胤心中发冷,但面上却是挤出了一抹笑容,瞧上去颇为淡然的点了点头:\"高兄弟说的是..\" 言罢,王嘉胤不待身旁的高迎祥有所反应,便是将目光收回,转而放在前方血肉横飞的真面战场。 就在刚刚他与高迎祥交谈的功夫,城中经验丰富的叛军士卒们已然重新开始组织弓弩手齐射,更有些\"自告奋勇\"的叛军士卒抱着倒在血泊之中的袍泽便朝着夯土上扔去,也不管他还有没有断气。 更多的弓弩手们则是有恃无恐的发动着手中的弓弦,朝着破破烂烂的城垛射去,直至久久没有惨叫声传来之后方才在校尉的带领下\"转移阵地\",重新换一个方向再射。 只是任凭城外的弓弩手们百般努力,延安城头的官兵们却是始终没有露头,但也没有叛军精锐重新发起冲锋。 一时间,场面便是陷入了僵局。 ... ... \"督抚大人,还是要想个法子才是..\" 延安城头,满脸血污的杜文焕眼见得又有一名躲在城头阴暗处的士卒被城外飞来的箭矢射中,继而倒在血泊之中后,不由得忧心忡忡的说道。 虽然城头的官兵们皆是甲胄在身,而城外的叛军又大多是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庄稼汉,准头有限,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一轮齐射下来,总有些\"倒霉蛋\"会被射中,虽然并不伤及要害,但也是疼的满哪打滚。 \"唔..\" 闻言,陕西巡抚洪承畴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扫视了一圈城头上同样是脸色凝重的官兵们。 虽说与城外叛军相比,城头的官兵们伤亡程度并不算大,但也有数百官兵先后被抬走救治,余下的士卒们也是体力濒临极限,状态不值巅峰。 仅凭数千官兵面对着城外宛如蚁群一般的叛军坚持到现在已是颇为不易,但眼下距离天黑尚有一段时间,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至少要坚持两日以上才是。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等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你我身为朝廷命官,岂有贪生怕死的道理。\"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有些激动的情绪,陕西巡抚洪承畴缓缓扭头,朝着身旁惊疑不定的杜文焕一字一句的说道。 \"狭路相逢勇者胜..\" 默默的重复了一遍身前文官的说辞,杜文焕猛然于心中涌现了一阵豪气,脸上的些许颓色也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战意。 巡抚大人说的不错,他杜文焕出身将门世家,祖上三代都曾受到大明天子的礼遇,其叔父更是威震九边,杀的不服王化的蒙古鞑子都是主动来朝,就连他杜文焕也曾出镇延绥,并立下赫赫战功。 遥想当年,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赋闲在家的这几年着实磨平了自己的棱角,也险些将自己身为武将的骄傲给磨平。 \"将士们,我等守土有责,随我杀!\" 朝着身前的文官重重点头之后,杜文焕便是抓起了手中的长枪,自顾自的行至城垛之前,一股骇人的气势油然而生。 \"杀!\" 受杜文焕情绪所感染,延安城头上,残破不堪的日月军旗之下,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再度响彻云霄。 第310章 局势迷离 晌午已过,刺眼的日头已是逐渐有了西沉的趋势。 再过去的两个多时辰的功夫里,无边无际的叛军士卒接连数次朝着残破不堪的延安城发起了冲锋,但又数次折戟沉沙。 此时延安城外的土壤已是完全被鲜血沁透,原本零零散散的碎石夯土也被密密麻麻的叛军尸首所取代,入目尽是残肢断臂,一片狼藉。 延安城外一里的高台之上,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横天一字王\"王嘉胤呼吸急促,目光中夹杂着一丝不安。 就在刚刚,他为了\"振奋军心\",不顾身旁高迎祥等人的劝阻,亲自领着麾下的一众心腹于场中压阵,却险些被延安城头射来的几道箭矢所伤。 \"负隅顽抗!\" 王嘉胤心有余悸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眼眸深处的憎恶之色更甚。 本以为麾下大军人多势众,又有千余名养精蓄锐的多时从旁虎视眈眈,应当能够狮子搏兔一般,轻而易举拿下眼前这座围困半月有余的城池,却不想遭遇当头一棒。 不仅麾下好不容易才聚拢的数万流民被城中官兵轻而易举的聚散,就连被自己视为\"定海神针\"的精锐也是死伤不少。 难道真要用麾下大军士卒的性命去填眼前的这座城池?在头顶烈阳的照耀下,王嘉胤的脸色显得隐晦不定。 虽说陕西各地流民无数,只要手中有足够的粮食,轻而易举的便能重新招募士卒,补充兵源,但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如今他已是围困延安府城半月有余,就算陕西边军无力他顾,却也耽误不得。 舔了舔有些干涉的嘴唇,王嘉胤趁着周遭无人注意,默默的行至高台角落,低声朝着几名神色惊疑不定的\"宾客\"询问道:\"不知诸位能否为大军寻来些许火器,以助我大军一臂之力...\" 自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以来,朝廷便是将军中火器视为\"禁忌\",就连边军调用都需要一系列严格的手续。 直至万历年间,随着大明吏治不断恶化,中枢对于各地的掌控力大不如前,各地边军方才逐渐拥有了自行打造火器的权利,不再像之前那般,处处都要受到掣肘。 饶是如此,这\"火器\"也是重中之重,除却号称天子亲军的神机营之外,一向只有边军精锐才能拥有。 不过王嘉胤却是丝毫不觉得突兀,他虽然不甚清楚面前这几名\"宾客\"背后究竟站着何方神圣,但仅凭这些人背后的\"恩主\"能够征调能工巧匠,为其打造攻城云梯及盾车,还能令陕西边军\"无力他顾\",便足以窥伺其背后势力之强。 以这些人的手段,只怕弄来些许火器也不在话下,哪怕仅仅是几门腐朽的火炮,也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城中那陕西巡抚不就是欺负他们叛军没有火炮,无法威胁到城门,方才这般有恃无恐吗? \"王首领,莫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与高台之上其余人不同,这些操着南方口音的\"宾客\"对于面前的王嘉胤并没有太多敬畏之色,就连称呼也没有选择绕口的\"大王\",而是仅以\"首领\"相称。 莫说王嘉胤至今还没有夺下半座城池,就算他能够打下眼前的延安城池又有何用? 以自家\"老爷\"的手段,轻而易举的便能将其镇压。 \"诸位,约定我自是记得..\" \"只是眼下的情况尔等也瞧见了,我大军人多势众不假,但那陕西巡抚就像一个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城中,不敢与我大军正面交锋呐..\" \"我倒是不急,只是怕耽搁的时间久了,耽误几位的大事..\" 像是没有瞧出几人脸上的不耐之色一般,王嘉胤竟是自脸上挤出了一抹讨好的笑容,但最后的话语却是隐隐夹杂着一股威胁之意。 他王嘉胤孑然一身,就算败了,也没什么打紧的,反倒是眼前这群人的行经若是被大明朝廷知晓。 就算这些人背后的大人物手眼通天,只怕也无法面对朝廷的怒火呐。 \"放肆,你敢威胁我等!\" 闻言,几名汉子神色便是一紧,随后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便是于高台之上响起。 以他们这些人的身份,就算陕西各地官员也要陪着小心,毕竟\"打狗看主人\",他们背后站着的\"老爷\",哪一位单拎出来,都是能够令大明颤上一颤的大人物。 面前这王嘉胤不过是一介逃兵,就敢威胁起他们了? \"不敢,不敢..\" 面对着身前几人凌厉的眼神,一脸笑意的王嘉胤忙是摆了摆手,但眼神却是飘忽不定,叫人猜不出其心中所想。 \"火炮终究不是寻常物件可比,朝廷一向管的极严..\" \"至少要给我等几天时间..\" 彼此对峙了片刻过后,几名盛气凌人的\"宾客\"终是身形一滞,略作迟疑的说道。 \"好说,好说..\" 见到目的达成,王嘉胤紧绷的心弦便是松了下来,如释重负般的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但目光中的忌惮却是更甚。 他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却没想到这几人竟然真的能够为他弄来火炮。 管中窥豹,这些人背后究竟站着何等神仙呐。 稍作沉默过后,王嘉胤便是压下了心中的万千思绪,不管这些人有多大的来头,眼下却是要以他为主。 每到王朝末期,各式各样的\"牛鬼蛇神\"便是层出不穷,如若不出真的下场角逐一番,如何知晓谁是旗子,谁又是执旗之人? \"来人,鸣金收兵!\" 重新走回高台中央,王嘉胤便是扭头朝着局促不定的王自用吩咐了一句,既然知晓几日之后便有\"火器\"运抵,那便不着急了。 今日麾下大军的损伤已然足够大了,倒是不易继续作战,免得动摇麾下大军的士气。 毕竟这些瞧上去悍不畏死的士卒多数在一年之前还是手拿锄头,背朝黄土的庄稼汉,其心性不敢恭维。 若是继续如眼前这般拉扯下去,难保这些人萌生退意。 如果只是简单的战事不利,日后还能卷土重来,但倘若军心涣散了,那队伍便不好带了。 没有理会耳畔旁骤然响起的呼啸声,王嘉胤只是目光残忍的盯着不远处残破不堪的城池。 他倒是要瞧瞧,这延安府城,还能坚持几日! 第311章 究竟是谁? 夜色已深,一轮残月悬于穹顶之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随着更夫略微慌张的声音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整个延安府城再度陷入了万籁俱寂之中,仅有不知名的角落处偶尔传来三两声犬吠,为这座饱经摧残的城池注入了些许生机。 但若是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在街道两旁的阴影中,正有不少刀剑出鞘的士卒在来回逡巡着,冷凝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凶狠,气氛很是紧张。 约莫半柱香过后,分布在府城各地的士卒们便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位于府城中央的‘‘知府衙门’’附近。 与万籁俱寂的城池不同,衙门内外人头攒动,灯火通明。 府衙官厅中,梳洗完毕的陕西巡抚洪承畴端坐于上首,桌案上黄豆般的烛火将其本就凝重的脸色映衬的愈发隐患不明。 在其对面,则是今日立下赫赫战功的总兵杜文焕,虽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这位身材魁梧的武将仍是忍不住的微微发抖,额头上也隐隐有冷汗渗出。 死里逃生! 虽然今日顺利将城外的数万流民驱散,避免了生灵涂炭,但城外叛军后续攻势的凌厉程度仍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如若不是面前的文官临危不乱,出其不意的采用‘‘长枪阵’’打乱了城外叛军攻城的节奏,只怕自己脚下的这座城池已是易主。 更要紧的是,不过是边军逃兵出身的王嘉胤麾下竟然有一支约莫有千余人组成的‘‘精锐’’,不但手中握有明晃晃的兵刃,身上更是穿着一向只在军中流通的甲胄。 纵然杜文焕一向神经大条,但也隐隐嗅到了其中蕴藏着一股阴谋的气息。 尤其是城外叛军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毫无征兆的退军行为,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不安。 ‘‘督抚大人,卑职总觉得城外叛军没有这般简单…’’ ‘‘今日无故退军,定然另有原因。’’ 沉默半晌,杜文焕揉了揉自己发酸的太阳穴,一脸不解的低喃道。 虽然自己成功驱散了城外的数万流民大军,但现场的主动权从始至终都被王嘉胤牢牢握在手中,就算他心疼麾下精锐损伤,也不至于在日头还未完全西沉的时候突然鸣金收兵。 ‘‘有恃无恐罢了…’’ 迎着杜文焕惊疑不定的眼神,案牍后的陕西巡抚洪承畴一脸深邃的点了点头,脸上也多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有恃无恐?’’ 杜文焕有些不明白身前文官的意思。 ‘‘王嘉胤知晓仅凭其麾下游兵散勇难以在短时间内攻破我等镇守的延安府城…’’ 洪承畴脸上的表情愈发深邃,如若说之前他还仅仅是对王嘉胤的‘‘崛起’’有所怀疑,但随着盾车,云梯等物先后登场之后,他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而王嘉胤今日无故退军的举动,更是让他笃定,陕西乱局的背后定然是有人在默默推动着。 ‘‘大人的意思是?’’迟疑了片刻,杜文焕紧接着问道:‘‘王嘉胤亦或者其背后主使还有底牌?’’ 延安府城虽然不比辽东重镇那般高不可攀,但也是西北大地首屈一指的雄城,常规手段难以攻克,而城外的王嘉胤又明显舍不得其麾下精锐。 如此条件下,究竟还有什么‘‘底牌’’能够扭转局势,以至于王嘉胤可以从容不迫的退军。 杜文焕本就出身将门世家,自幼在军中长大,又曾镇守延绥镇,与蒙古靼子真刀真枪的打过数年交道,几乎是转瞬之间便想清楚了其中关键所在。 ‘‘火炮?!’’ 杜文焕愕然抬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本是魁梧的身子也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瘫软在座椅之上,胸口不住的起伏着。 这火炮一向是军中‘‘禁物’’,可不是寻常刀剑和甲胄可比。 毕竟大明军备松弛多年,有些许甲胄兵刃‘‘流落’’民间也在情理之中,但‘‘火炮’’所代表的意义却是截然不同。 若是这东西出现在城外叛军的手中… 一念至此,杜文焕便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脸上的惊恐之色更甚。 难道这王嘉胤背后站着的,乃是代天巡守的三边总督武之望? 放眼整个西北大地,也唯有这位封疆大吏才有可能瞒天过海的‘‘调动’’些许火炮。 再一想到王嘉胤之前有恃无恐,丝毫不担心朝廷大军围剿的架势,杜文焕便是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难怪他们延安城此前多次告急,而坐镇固原镇的三边总督武之望始终不为所动,难怪王嘉胤不过是微末出身,手下却有千余名精锐,并且军中还有火炮,盾车等物… 咕噜。 鸦雀无声的书房中,吞咽口水的声音异常清晰,从军多年的杜文焕一时都想不起自己上一次这般‘‘手足无措’’是什么时候? ‘‘不是他…’’ 兴许是猜到了面前武将心中所想,就当书房中的气氛愈发窒息的时候,陕西巡抚洪承畴凝重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杜文焕的耳畔旁炸响。 ‘‘武之望就任三边总督满打满算不过两年,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没有理会面前瞠目结舌的武将,洪承畴淡淡的自案牍后起身,背负着双手行至窗柩前,并将其缓缓推开。 倒不是他瞧不起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实在是这大明军备松弛多年,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仅凭武之望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做到。 这陕西边军早已如同一个漏风的筛子,但反有所‘‘端倪’’出现,怕是早已闹的人尽皆知。 ‘‘额,那是谁?’’ 不知怎的,当见到洪承畴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杜文焕没有丝毫迟疑的便选择相信。 但王嘉胤背后另有‘‘幕后黑手’’几乎是不争的事实,如若不是代天巡守的三边总督武之望,那又会是谁? 放眼整个大明,有如此能力的人可不多呐。 ‘‘不急,他们快跳出来了。’’ 没有解答身后武将的疑惑,洪承畴只是轻轻转动了身子,默默眯起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外间的茫茫夜色。 嘶。 只一瞬间,杜文焕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前的文官虽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其行动却是说明了一切。 洪承畴面朝的方向是,南京。 第312章 生死存亡(上) 八月十七,诸事不宜。 天色暗沉,低垂的穷顶上尚且挂着一轮残月,但一夜未睡的陕西巡抚洪承畴已然在城中文武官员的簇拥下,重新登上了残破不堪的延安城头。 此时延安城外的土壤已是完全被鲜血沁透,呈现出令人不适的暗红色,空气中也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及淡淡的尸臭味。 城外一片狼藉,城中的状况也是不容小觑,就在约莫两个时辰前,府城万籁俱寂的时候,本是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几伙\"乱民\",试图冲击府衙及粮库等重地。 虽然这些\"乱民\"被早有准备的杜文焕派兵\"镇压\",没有酿成太大的乱子,但也使得城中百姓愈发惊疑不定,城中的气氛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无心张榜安民,陕西巡抚洪承畴忙是领着麾下一众文武,登临延安城头,面色凝重的打量着两里之外的营地。 放眼望去,如同一条长蛇,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地中已是隐隐传来喧嚣声,更有不少叛军士卒推开营帐,生火做饭,营地正中已是升起些许炊烟。 但此刻,最令众人心中发沉的却不是眼帘中的袅袅炊烟,而是聚拢在营地外,手忙脚乱的百余名工匠,及胡乱散落在地面的木架子。 虽然这些木架子尚没有露出雏形,但洪承畴及其身旁的杜文焕却是一眼便认出,这些工匠怕是在为打造云梯做准备。 难道是自己想岔了?昨日叛军之所以无故退军,只是单纯的认为夜色将近,不愿做无谓的牺牲? 默默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洪承畴下意识的与身旁武将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瞧出了对方脸上的惊疑和错愕。 依着他们二人的猜想,城外叛军头领王嘉胤背后站着的,十有八九便是南直隶的富绅豪商甚至达官显贵们。 以这些人手眼通天的手段,纵然弄来些许\"火炮\"也在情理之中,也唯有\"火炮\"才能瞬间扭转王嘉胤及其麾下叛军被动的局面。 但眼下城外叛军分明摆出了一副卷土重来的样子,瞧这些人的架势,只怕等到天色完全大亮,叛军尽数用过早饭之后,便会重新对延安城发起冲锋。 \"火炮应该还能用吧?\" 洪承畴深知,延安城已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不能继续\"藏拙\",否则便有可能弄巧成拙。 \"督抚大人放心,应当还有十余门火炮堪当大任..\"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角,同样是一夜未眠的杜文焕便是不假思索的点头应道,但其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担忧。 因为\"瓦剌留学生\"朱祁镇自导自演的\"土木堡之战\"的缘故,曾经令得草原上蒙古人都是为之颤栗的\"神机营\"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自然而然的,大明火器的工艺便是出现了一个断档,虽然已是百余年过去了,但仍然停滞不前。 这些年久失修的\"老古董\"究竟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杜文焕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将巨石和滚木都准备好吧..\" 杜文焕眼眸深处转身即逝的担忧自是没有逃过洪承畴的眼睛,不过他却没有将其点破,只是风轻云淡的吩咐道,好似胜券在握一般。 \"大人放心!\" 话音刚落,延安城头上便是响起了一道应和声,随后便见得一名同样是身穿甲胄的武将急匆匆的拨开人群,朝着不远处的城楼而去。 早在洪承畴第一次领兵抵达延安,并且驻扎下来的时候,便是不顾城中众人反应,力排众议的将周围数里的树木尽皆砍伐一空,制作了不少滚木的同时,也让城外王嘉胤失去了制作\"盾车\"及\"云梯\"的原材料。 料想其阵中的\"木架子\"及昨日所见的\"盾车\"都是昔日自府谷县等地一路扫荡,制作而成。 就在众人交谈的功夫,只听得两里之外的营地中喧嚣更甚,越来越多的士卒自营帐中走出,同时还伴有马队出没。 瞧这些人四处而行的架势,好似是充当\"岗哨\",为大军全力攻城解决后顾之忧。 \"这些叛军,着实狡猾!\" 望着远处肆无忌惮,四散而行的骑兵们,杜文焕便是忍不住拍了拍身前的城垛,一脸不忿的咒骂道。 也不知是王嘉胤背后有高人指点,还是其\"自学成材\",竟是用了辽东女真鞑子攻城的招数。 先是裹胁流民百姓消耗城中火药,再以\"盾车\"及\"死兵\"充当主力,同时还不忘派出骑兵,四散而行,骚乱军心,最后在凭借这\"人多势众\",不计损伤的全力攻城。 当真是好手段呐。 如若不是自己昨日领兵,亲自将城外的数万流民驱散,而城外的叛军\"反应\"又较为迟钝,眼睁睁望着自己顺利回到城中,只怕延安局势会愈发恶劣。 \"无妨。\" 像是察觉到了身旁文武官员心中的不安,陕西巡抚洪承畴自黝黑的面容上涌现一抹坚决,轻轻侧过身,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延安至多坚持到明日,便可等到来援的白杆军。\" \"届时,区区叛军乱匪,弹指可灭。\" 言罢,洪承畴便重新将目光对准了城外的叛军,丝毫没有在意身后瞠目结束的众人。 虽然城外叛军人多势众,又围断通讯多日,但其心中始终没有太大的慌乱。 他知晓,仅凭王嘉胤一己之力,还难以搅乱整个西北大地,朝廷大军赶到之日,便是其身死族灭之时。 但王嘉胤背后的\"幕后黑手\",却始终让洪承畴忧心忡忡,他不知道这些躲藏在阴暗角落的\"幕后黑手\"的决心有多大,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还有其余后手。 毕竟这陕西大地流民无数,以这些人的手段,轻而易举的便能重新扶植起来新的\"王嘉胤\"。 \"吩咐下去,整军备战!\" 不知过了多久,总兵杜文焕凝重的声音于延安城头炸响,将洪承畴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下意识的朝着城外望去,只见得原本还在生火做饭的叛军士卒已是在各自校尉的催促下推开了营帐,于空地中集结列阵,另有数千名流民百姓被推搡至队伍前列,喊杀声震天。 生死存亡,即将开始。 第313章 生死存亡(中)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于延安城头突然炸响,打破了此间天地宁静的同时,也令得城外汹涌如潮的叛军们为之一滞。 兴许是没有料到延安城头的火炮\"死灰复燃\",数以万计的叛军士卒只是呆呆地立于场中,目瞪口呆的盯着残破不堪的城头,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于耳畔旁回荡。 放眼瞧去,充当\"炮灰\"的百余名流民百姓早已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即便有少数\"幸运儿\"未曾被突如其来的火炮夺去性命,但也是抱着自己的残肢断臂,痛苦的哀嚎着。 高台之上,\"横天一字王\"王嘉胤也是瞳孔收缩,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天色才刚刚大亮,城中的官兵便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延安城的火炮不都是些年久失修的老古董吗,昨日仅仅两轮齐射过后便有火炮不堪重负而炸膛,但眼前的末日景象又该作何解释? 前后不过是一夜的功夫,城中的工匠便令这些\"火炮\"起死回生了? \"难道大明气数未尽?\" \"这仗不好打了呀..\" \"那洪承畴此前竟然是在藏拙..\" 几乎是一瞬间,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便在高台上次第响起,也让王嘉胤魁梧的身躯不由得一抖。 他知晓,若是\"人心\"散了,这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擂鼓助威!\" \"官兵的火炮仅仅能够逞一时之凶,没什么打紧的!\" \"让那些流民顶上去!\" 就在王嘉胤心急如焚的时候,便见始终立于其身后的高迎祥猛然上前一步,从容不迫的朝着已是呆若木鸡的\"丞相\"王自用说道。 \"对,对,让流民百姓顶上去!\" 闻言,王嘉胤便是连连点头,就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而他的这番作态也被角落处的几名\"宾客\"尽收眼底。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选中\"王嘉胤,除了其起事最早,麾下兵强马壮,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王嘉胤曾在陕西边镇从军,相比较那些草莽出身的\"农家汉\",多少懂些行伍之事。 但依着近些时的种种表现来看,这王嘉胤实在是差强人意,反倒是一向沉默寡言的\"高迎祥\"可圈可点。 一念至此,几名操着南方口音的宾客便是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心中坚定了一个想法。 若是这\"王嘉胤\"烂泥扶不上墙,日后倒是可以与这名叫做\"高迎祥\"的汉子接触一二。 呜呜呜! 就在高台众人思绪万千的时候,沉闷的战鼓声及号角声重新于身后的军阵中响起。 接到指令的\"督战队\"们重新鼓起了勇气,也不顾身前的流民百姓百般求饶便将手中的兵刃架在其脖颈之上,逼迫其行军。 偶尔遇到脚步实在发软的,这些\"督战队\"的士卒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挥动手中的兵刃。 一时之间,惨叫声愈发凄厉。 ... ... \"这些瓜皮,当真是完全没有人性!\" 延安城头之上,一名操着陕西当地口音的文官望着城外不断被\"督战队\"逼迫前进的流民百姓,愤恨的拍了拍身前的城垛,空中念念有词。 城外的夯土明明已经堆积的一人多高,但这些叛军仍是不打算放过这些手无缚鸡之力,随时可能会倒下的流民百姓,硬要榨干他们的最后一丝价值。 \"继续放炮!\" 像是对城外如同人间炼狱景象无动于衷一般,立于最前的陕西巡抚洪承畴脸色没有半点变化,仍是不急不缓的朝着稍远些的校尉们下令。 但是距离洪承畴最近的杜文焕却是清楚的察觉到,这位陕西巡抚掩藏在眼眸深处的痛苦和无助。 \"放炮!\" 闻声,几名校尉模样的武将忙是高声朝着周遭的炮手及传讯兵们下令,虽然这城头上满打满算不过十余门火炮,但却密布着休整了一夜的弓弩手及长枪手们。 城头火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却过于笨重,仅仅能够在开战前夕起到些\"减员\"的作用,但当叛军涌至城墙脚下的时候,却是收效不大。 砰砰砰!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城头上仅存的十余门火炮再度完成了一轮齐射,同时还伴有炮手的哀嚎声。 虽然提前穿好了两层甲胄,但\"炸膛\"的巨大冲击力还是令距离最近的炮手们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嘶吼着。 见状,陕西洪承畴的心中便是一沉,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是示意将这几名不走运的炮手拉回城中医治。 \"打中了..\" 当洪承畴将目光重新投向城外的时候,恰到浓郁的黑烟已是有些稀薄,露出了城外的景象。 原本人头攒动的流民百姓在两轮齐射过后已是所剩不多,死的死,逃的逃,倒是那些\"督战队\"的士卒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前进,只是在射程之外,高声厉呵。 \"大人,您瞧那边..\" 未等洪承畴紧绷的心弦放松太久,便见得一名文官快走了两步,手指着城外大军侧翼,脸色凝重的说道。 顺着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得就在正面战场血肉横飞的时候,百余名工匠正在手忙脚乱的拼装着\"木架子\",丝毫没有受到周边环境的影响。 仅仅是盏茶的功夫,两三架瞧上去是\"云梯\"模样的复刻品便已然摆在了空地之上,引得叛军士卒一阵欢呼。 \"这是要铁了心,拿下我延安城呐。\" 盯着那几架瞧上去有模有样的\"云梯\",陕西巡抚洪承畴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双手也是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在昨日的拉锯战中,叛军多日以来打造的盾车及云梯皆是被损坏,却没想到仅仅一夜的功夫,其军中的工匠便重新打造了不少\"木架子\",甚至眼下还将其组装成\"云梯\"。 \"多说无妨,跟他们拼了就是。\" 杜文焕自然也是瞧见了城外的异样,脸上愤恨之色的同时,声音中也夹杂着一丝坚决。 在他看来,城外这些\"手忙脚乱\"的百余名工匠对延安城造成的威胁,比昨日的那千余名精锐还要强上数倍不止。 \"大王有令,破城之后,重重有赏!\" \"杀啊~\" \"先登延安者,封侯!\" 随着耳畔旁响起城外叛军状若疯癫的呼喝声,城中的文武官员皆是身躯一震,甲胄在身的杜文焕忙是匆匆赶回城头中央。 惨烈的攻城战,又要开始了。 第314章 生死存亡(下) 日头升起,残破不堪的日月军旗于空中塑风烈烈。 延安城外,数以万计的叛军士卒在身后愈发急促的战鼓声及号角声,状若疯癫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朝着眼前摇摇欲坠多时,随时有可能轰然倒塌的城池发起了冲锋。 在昨日的拉锯战中,城中的官兵们先是示敌以弱,引诱叛军士卒登城,随后再以\"长枪阵\"将其无情斩杀。 而今日的叛军士卒们明显便是聪明了许多,一边刻意躲着城头官袍的落点,一边四散而开,不断朝着城头放箭,还有些\"游兵散勇\"则是不顾一切的跑到城池脚下,踩在一人多高的夯土上,拿着手中的长枪,不断朝着城垛辞去。 当然,在叛军士卒无差别的\"箭雨\"之下,这些手持长枪的\"游兵散勇\"皆是先后死在身后袍泽的手中,令得高台之上的王嘉胤面色铁青。 这些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青壮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竟然连如此低级的错误都能犯。 己方的弓箭手还在朝着城垛射箭,这些人便敢踩在夯土之上,试图朝着躲在城垛后面的官兵发起攻击? \"大王不必理会。\" 不愧是自幼长大的发小,仅仅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丞相\"王自用便是猜出王嘉胤心中所想,连忙上前安慰道。 这些叛军士卒一年前还是背朝黄土的庄稼汉,昔日人多势众,洗劫寻常县城的时候自是体现不出来察觉,如今对上有重兵把守的延安府城,自是高下立判。 但这也没什么打紧的,\"精锐\"这东西不就是从战场中磨练出来吗,只要打上两场仗,这些看似笨拙的叛军士卒便会自动蜕变为沙场老卒。 \"哼。\" 听到发小的劝解,王嘉胤终是缓缓颔首,难看的脸色也是缓和了不少,如若不是存着这等心思,他岂会在明知有\"火炮\"这等底牌的时候,仍强行攻城? 其目的,不就是借助官兵之手,尽快将其麾下数万大军磨炼成\"精锐\",继而减少日益沉重的粮食问题。 他在这延安城已是屯兵半月有余,平日里还要装作善人\"救济\"一下不远处的流民百姓,早在将过去一年掠夺的粮食挥霍一空,将自己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如若面前的延安府城久攻不下,怕是不用官兵出手,己方看似士气正旺的大军便会因为没有粮食而瞬间内讧。 \"让那些工匠,动作麻利些!\" 半晌,王嘉胤将目光自宛如炼狱的正面战场收回,转而投到不远处的空地上,那里有百余名自南方而来的\"工匠\",正手忙脚乱的打造着攻城云梯。 王嘉胤知晓,这些\"工匠\"并非军中匠户,最多也就是\"学徒\",但这对他来说,仍是不小的助力。 毕竟昨日的\"拉锯战\"中,城中的官兵近乎于\"明牌\",其底气无外乎易守难攻的\"长枪阵\"。 此法虽是简洁有效,但破绽也是致命的,只需要在延安城下架满云梯,令麾下精锐尽皆涌至城头,便可利用城头官兵行动不便的弊端,轻而易举的将其攻破。 \"是,大王!\" 闻声,丞相王自用便是不假思索的重重点头,同时朝着身后的心腹使了个眼神,示意其尽快传达王嘉胤的命令。 噗! 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听得兵刃刺入肉体及惨叫声于阵中响起,引得高台上的众人为之一愣,随后便是迫不及待的向着声音方向望去。 此时营地左翼的空地上,数十名叛军士卒早已将手中兵刃出鞘,冷冷的架在惊慌失措的工匠脖颈之上,为首的校尉还在高声说着什么。 虽然相隔甚远,听不清其具体言论,但想来也无非是逼迫众人加快动作之类的话语。 兴许是有了死亡的威胁,工匠们手上的动作倒是肉眼可见的快上了不少,眨眼之间便拼凑出一架云梯,看的王嘉胤及王自用连连点头。 这些\"狗腿子\",不逼他们一把,还真分不清孰轻孰重,真以为他王嘉胤心慈手软,不敢杀人? 王嘉胤知晓,既然这些工匠被南方的那些\"宾客\"送到这陕西大地,便没打算让这些人活着离开陕西。 要么\"委身从贼\",要么死于乱刀之下。 \"让那些精锐顶上去!\" 静静的等待了盏茶功夫,确定营地中的工匠们已是重新赶制出几架云梯之后,王嘉胤便是一脸坚毅的朝着身旁的丞相吩咐道。 \"大王,这?\" 闻言,王自用便是一愣,随后便露出了一抹迟疑之色,并未像之前那般躬身听命。 己方手中的\"精锐\"可是他们这些人能够在陕西诸多\"义军\"队伍中维系超然地位的关键所在。 昨日的\"拉锯战\"中,这些精锐便因为轻敌冒进,伤亡过百,而今日战事刚岂,便将这些精锐尽数派出,是不是有些草率? 就算打算狮子搏兔,一蹴而就的拿下眼前这座城池,也可以让数以万计的寻常士卒消耗一波城中官兵的体力和精力,再让麾下精锐上前收割。 \"你没发觉,儿郎们的攻势已是大不如前吗?\" \"若是在瞻前顾后,大军怕是有哗变之忧!\" 先是忌惮的瞧了瞧角落处的几名宾客,确定那些人没有注意自己之后,身穿龙袍的王嘉胤方才压低了声音,脸色狰狞的朝着身旁的发小解释道。 古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昨日他们大军士气正旺,却不想被城头官兵的\"长枪阵\"给予当头一棒,落了一个狼狈退军的收场,虽然不至于军心涣散,但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今日若是依旧无法顺利拿下眼前这座城池,就算日后那些\"宾客\"为他们大军送来了几门火炮,只怕也起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更重要的是,王嘉胤自己都在嘀咕,若是今日依旧无法拿下延安府城,那些宾客是否还会继续\"扶持\"自己。 毕竟自己麾下瞧上去如狼似虎的马队可都是这些南方宾客\"筹措\"而来,这些人有能力随时扶持一位新的\"横天一字王\"。 王嘉胤可是注意到,就在过去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那些操着南方口音的宾客们便不止一次的将目光放在自己身旁的高迎祥身上。 其深意,不言而喻。 无论是为了继续维系自己的地位亦或者壮大己身,他都必须要在今日太阳落山之前,拿下这座残破不堪的城池。 第315章 死局 \"督抚,这些叛军看起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残破不堪的延安城头,浑身上下重新被鲜血浸透的总兵杜文焕在瞧得不远处突然加入战场的数百名\"叛军精锐\"之后,不由得自脸上挤出了一抹苦笑,朝着身旁的陕西巡抚洪承畴说道。 虽说城外的叛军数以万计,但真正被杜文焕放在心上的,却仅有这支满打满算也不过千余人的叛军精锐。 除此之外,就连那些瞧上去颇有气势的马队也丝毫没有被其放在眼中。 以他的见识,轻而易举便瞧出这些马队,十九八九是盘踞在哪个山头的山贼乱匪,仗着手中有几十匹快马,做些巧取豪夺的勾当。 但此刻突然加入战场的数百名叛军精锐却是有所不同,无论是其身上所穿甲胄,亦或者这些人成熟老辣的经验,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这些人曾投身行伍。 \"呵,估计有人坐不住了。\" 陕西巡抚洪承畴依旧是风轻云淡,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眸子也是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因为城外那些爪牙舞爪,状若疯癫的叛军士卒而有丝毫改变。 虽然尚不清楚城外王嘉胤如此癫狂的具体原因,但向来无非是其军中粮草告罄,已然不允许他继续大军围城,亦或者其背后的\"始作俑者\"开始对王嘉胤的能力产生怀疑,逼迫他甚至来不及等到能够扭转局势的\"火炮\",便是迫不及待的向延安城发起了冲锋。 尤其是眼下战事刚启,城外的王嘉胤便是将其麾下精锐尽皆派出,更是令陕西巡抚洪承畴坚定了心中想法。 城外的叛军也并非铁板一块,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也并非铁了心要扶持王嘉胤,随时有可能抽身后撤亦或者取而代之。 \"城中的箭矢,可还够用?\" 深吸了一口气,洪承畴便将目光自远处高台上若隐若现的人影上移开,转而关心起城中的具体情况。 虽然早在王嘉胤领兵围困延安府城之前,他便是刻意囤积了不少守城应用之物,但箭矢这东西终究是消耗品,而陕西的卫所官兵又早被西安府的秦王抽调一空。 如此局面下,城中箭矢的数量自然称不上乐观,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守城第一天便使出了\"长枪阵\"。 \"估计也就在坚持个把时辰了..\" 说到这里,杜文焕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声音中也带上了一抹凝重,经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城中官兵的士气已是被妥善解决,虽然仍无法与辽镇精锐相提并论,但至少没有临阵脱逃之人。 但眼下,这守城应用之物却是即将告罄,实在是让他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力感。 听到杜文焕的言语之后,洪承畴的脸色也是为之一黯,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不置可否的吩咐道:\"那便将巨石,滚木,金枝全部拿出来。\" \"大人?\" 这一次,倒是轮到杜文焕面露迟疑之色,城中箭矢虽是即将告罄,但巨石,滚木等物倒是还有不少盈余,料想坚持到太阳落山,当是问题不大。 但若是今日便将这些守城利器挥霍一空,明日的延安城便如同一座空城,弹指可破。 \"明日,我们的援军就该到了..\" 没有理会一脸惊惶的武将,陕西巡抚洪承畴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转而将目光投向凤凰山所在的方向,脸色深邃的说道。 早在延安府城通讯尚未断绝的时候,白杆军主帅黄得功及马祥麟便与其取得了联系,却在他的坚持之下,没有选择即刻驰援延安府城,而是驻扎在几十里外的凤凰山脚下。 洪承畴如此行径的目的,就是想要将\"陕西民乱\"的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不过以眼下的形势来看,他似乎已然得到了正确的答案,这\"陕西民乱\"的背后的确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默默推动着,只不过其真实身份却是令洪承畴大吃一惊。 原以为此事背后无外乎哪家对朝廷不满的达官显贵亦或者铤而走险的\"东林党\",但从王嘉胤军中展现出来的诸多端倪来看,这股力量怕是多方势力汇聚在一起。 毕竟,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东林君子\"们可还没有本事影响大明边军;反观那些世袭罔替的南京勋贵,同样做不到控制粮食减产。 \"唔..\" 见陕西巡抚洪承畴这般言语,本是神色激动的杜文焕也慢慢镇定下来,但眼眸深处充斥着些许惊疑之色。 虽然白杆军威名在外,但终究远道而来,长途跋涉之下,状态定然不值巅峰,战力究竟能保存几分尚未可知,而且城外叛军人数众多,还有数百名马匪虎视眈眈,孰胜孰负还不好说呢。 若是能够一举击溃城外的叛军自是不用多说,但若是未能如愿将城外的叛军击溃,延安城乃至于整个陕西将面前真正意义上的死局。 城外的王嘉胤虽说人多势众,但此前也不过是凭借人数优势,劫掠些许毫无防备的县城,但若是延安府城被其攻破,这对大明国本产生的动荡将是不可想象的。 届时,不知会有多少蠢蠢欲动的野心家揭竿而起,料想这\"陕西民乱\"也会如同星星燎原一般,迅速蔓延整个西北大地乃至于北直隶。 而且,这一切诡谲局势的背后,还有南方\"野心家\"的影子,默默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延安府城的局势可以说牵动着整个大明国祚,马虎不得。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想这么多,叛军上来了...\" 轻轻拍了拍身前武将的臂膀,陕西巡抚洪承畴仍是波澜不惊的说道,好似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这道命令会对整个大明产生何等的影响。 \"嗯?\" 闻言,杜文焕便是一愣,随后便是下意识的朝着城外瞧去,只见得几架粗制滥造的云梯依然在城外叛军的欢呼声中运抵至城墙脚下,已有悍勇的叛军士卒踩在上面,朝着城垛射箭了。 \"儿郎们,死战不退!\" 没有半点犹豫,杜文焕便是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亲自走到局势最为焦灼的地方,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在其位,谋其事。 如何运筹帷幄,解决陕西的危局,那是陕西巡抚洪承畴要思考的事情,而他作为承蒙皇恩的武将,自当以身作则,护持延安城。 第316章 惨烈 晌午已过。 延安城外,\"横天一字王\"王嘉胤及其麾下心腹早已离开了高台,转而聚拢在刻着猛虎的大纛之下,神色狰狞的盯着一里之外的城池。 自天色尚未大亮开始攻城,其麾下的叛军士卒已是前仆后继的功伐了数个时辰,城墙脚下的尸首早已堆积如山,原有的夯土及云梯已是完全失去了意义,叛军士卒踩在袍泽的尸首上,便可轻而易举的登上城头,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浓郁的犹如实质。 \"差不多了吧?\" 良久,王嘉胤有些不安的晃动了一下身躯,有些急促的朝着身旁的王自用等人犹豫道。 已是整整厮杀了数个时辰,其麾下大军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尤其是在过去半个时辰中,硕果仅存的百余名\"精锐\"也是先后魂断延安城头,但城墙上那面早已残破不堪的日月军旗却依旧屹立不倒。 视力不错的王嘉胤甚至不止一次的看到,在城头局势最为紧张的时候,曾有好几名文官模样的中年人上阵厮杀,极大鼓舞士气的同时,也令得延安局势重新化险为夷。 这还是印象中那个文官贪生怕死,武将粗鄙贪腐的大明吗?不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吗,为何这些文官还敢上阵杀敌? \"大王稍安勿躁,\"瞥了一眼周遭人心愈发浮动的队伍,丞相王自用面色灰败的开口:\"这延安城已是危在旦夕,切不可中途而废呐。\" 对于身旁发小的心思,王自用再清楚不过,无非是担心麾下士卒死伤过多,动摇其\"首领\"的位置。 但事已至此,岂容半途而废? \"本王知晓..\" 闻言,失魂落魄多时的王嘉胤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但其脸上的颓丧之色却是愈发明显。 原以为凭借着麾下的数万大军,又有状若疯癫的流民百姓充当\"炮灰\",自己应当能够顺利成章的拿下被断绝通讯多日的延安城,但仅仅前后两天的功夫,非但数以万计的流民百姓消失不见,就连麾下的数万大军也是死伤过半,人心浮动。 \"大王,\"一旁的高迎祥犹豫了一下,也是主动劝道:\"城中的官兵早已是强弩之末,我大军切不可半途而废呐。\" \"倒是这些山贼马匪...\" 言罢,高迎祥便望向身后的高台,目光死死盯着高台之上几名瞧上去凶神恶煞的汉子。 这些人,皆是陕西境内赫赫有名的\"山贼乱匪\",常年与官府相对峙,手下的马匪也算\"精锐\",但大军\"起事\"至今,除了昔日于延安城外擂鼓助威的时候,这些人曾耀武扬威过一番,便再也没有其余的动作。 若是这些\"马匪\"下场,说不定面前这座摇摇欲坠的城池早已是他们大军的囊中之物了。 但从始至终,这些山贼马匪都是按兵不动,仿佛面前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一般。 \"嗯?!\" 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一般,王嘉胤身躯猛然一震,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不可思议之色,死死的盯着身旁的高迎祥,胸口起伏的厉害。 与过去一段时间,被他百般打压的\"义军\"首领不同,这些山贼乱匪手中可是切切实实握有数百名骑兵,并且背后隐隐还有南方那些宾客的影子,令得双方更像是一种\"合作\"的关系。 自己麾下的千余名精锐已是死伤殆尽,而那些山贼乱匪们依旧兵强马壮,随时拥有\"取而代之\"的能力。 这些人始终按兵不动,究竟是什么居心!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王嘉胤便是想清了其中的\"来龙去脉\",随后便是狠狠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鞭,催动胯下马匹,在周遭亲兵狐疑的眼神中,朝着身后的高台而去。 ... ... \"刘大当家的,你要给本王一个解释。\" \"这延安府城已是弹指可破,为何依旧按兵不动?!\" 高台之上,脸色癫狂的王嘉胤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怒,手指着不远处的城池,气急败坏的朝着面前的几名山贼头领问道。 如若刚刚不是高迎祥提醒,他险些将这些山贼马匪忘在脑后,忽略了自己军中还有一支精锐骑兵。 \"大王此言何意?\"几名山贼头领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被其称为\"刘大当家\"的汉子嗤笑一声,一脸不屑的说道:\"我等麾下皆以骑兵为主,最善野战。\" \"但攻城掠地这事,可不是我等擅长的。\" 言罢,几名山贼头领便不顾王嘉胤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哄笑起来,言语之间全然没有将面前的\"横天一字王\"放在眼中。 \"好啊,尔等果然藏有祸心。\" \"左右,将这几名反贼拿下!\" 见得身前几名山贼头领如此大放厥词,本就心情不佳的王嘉胤也是顾不得为\"大局\"着想,直接撕破了脸皮。 一声令下,聚拢在高台附近的士卒们便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疾步登上了高台,而王嘉胤身后的十数名亲兵也是连忙将其护在身后,恶狠狠的盯着面前几名山贼乱匪。 许是没有料到面前这其貌不扬的王嘉胤竟然真的敢与他们翻脸,这几名山贼头领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怒极反笑,同样是冲出了腰间的长刀,与身前的王嘉胤对峙起来,他们周遭的亲兵也是连忙朝着远处呼喊,召集麾下士卒。 其实早在王嘉胤气势汹汹回到高台的时候,这些山贼马匪麾下的心腹骑兵便将注意力放到了高台之上,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高台之上的\"剑拔弩张\",故而连忙催动胯下战马,朝着高台所在的位置冲来。 至于数量更多的叛军士卒虽然尚不清楚高台之上发生何事,但也知晓不能让这些骑兵顺利涌至高台之下,故而连忙挥舞起手中的兵刃,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这些骑兵的必经之路上。 但因为事发突然,叛军士卒根本来不及组成所谓的\"军阵\",故而面对这些势大力沉的骑兵,几乎毫无反手之力,轻而易举的便被这些骑兵撕开了一个缺口,行至高台左右。 一时之间,倒是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第317章 原来是他? \"够了,还未打下延安府,便要内讧了不成?\" 就当内讧一触即发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气急败坏的训斥声于高台角落响起,随后便见得几名身着华服的中年人缓缓近前。 见这几人出面,刚刚还满脸狰狞的山贼头领们迅速低下了头颅,转而涌现了一抹讨好的笑容,躬身行礼:\"韦老爷..\" 与此同时,高台左右正在逞凶斗狠的骑兵们也是连忙翻身下马,一脸敬畏的盯着高台之上的中年员外。 见状,哀嚎连连的叛军士卒们皆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并在几名校尉的催促下,手忙脚乱的组成了战阵,讲这些骑兵围在中间。 但不知怎的,对于周围叛军士卒的动作,这数百名骑兵竟是毫无反应,只是一脸狂热的盯着高台,呼吸急促的厉害。 \"呵,果然如此。\" 高台左右的\"异样\"自是没有瞒过王嘉胤的眼睛,令其微微颔首的同时,还自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了然之色。 最开始的时候,他便怀疑过面前这几名拥兵自重的山贼头领前来投奔他的用意所在。 毕竟这些人常年盘踞在各个山头,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完全没有必要冒着杀头的风险,舍近求远的投奔于他。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这些山贼头领果然是受了面前这\"韦老爷\"的命令,方才领兵投奔于他。 饶是早就知晓这些\"南蛮子\"手眼通天,但王嘉胤内心还是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此地可是与南直隶千里之遥的西北,可这些人依旧能号令这些凶神恶煞,就连朝廷都不放在眼中的山贼乱匪。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件事! \"天干物燥,难免有些火气,但都是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就在王嘉胤想入非非的时候,便听得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其耳畔旁响起:\"王首领在前方打生打死,尔等在后方优哉游哉确实不对。\" \"明天,尔等便将麾下精锐尽皆派出,一举拿下延安府城,如何?\" 言罢,被称为\"韦老爷\"的中年员外便是一脸笑意的盯着面色不忿的王嘉胤,全然没有理会身旁的几名山贼头领。 \"是!\" 没有丝毫的迟疑,几名山贼头领便是躬身应是,其态度之殷切,令人咂舌。 \"便听韦老爷的吧。\" 沉默少许,王嘉胤也沉闷的点了点头,没有\"得寸进尺\",要求这些人即刻出兵,反正早一日晚一日也没有太大却别。 只要这些人能够能够出兵,助他将延安府城夺下便可。 \"既如此,便各自去准备吧。\" 闻言,中年员外脸上的笑意更深,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正面战场,便是皱着鼻子,自顾自的走下了高台,好似对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有些不适。 见状,其身旁的两位中年人也是踱步离开,脸上同样是涌现了些许厌恶之色。 这大热天的,不能泡在池子里与娇妻美妾戏水也就罢了,还要跑到这贫瘠的陕北大地,看着这些粗鄙之人打生打死,实在是一件苦差事。 在\"韦老爷\"离开以后,刚刚还与王嘉胤针锋相对的几名山贼头领也是陆续离开了高台,只留王嘉胤及其心腹仍旧待在原地。 \"大王?\" 见这些人先后离去,丞相王自用便是下意识的出声,脸上掺杂着些许惊疑。 \"鸣金收兵吧!\" 耳畔旁的声音将王嘉胤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稍显迟疑过后,便是一脸心疼的挥了挥手。 眼前的延安府城,几乎可以用\"绞肉机\"来形容,每时每刻都会有麾下的士卒倒下。 既然这些山贼乱匪答应出兵,那便没必要继续坚持了。 \"是!\" 闻言,王自用便是一脸急切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急匆匆的离开了高台,传达王嘉胤的命令。 不远处的高迎祥只是略作迟疑,便闭上了嘴巴,毕竟刚刚王嘉胤与那名\"韦老爷\"的交谈他也停在二中。 只要这些山贼马匪答应明日出兵,眼下先行鸣金收兵,倒也不失为一个保存士气的法子。 对于高迎祥心中所想,脸色难看的王嘉胤自是一无所知,他只是死死的盯着\"韦老爷\"等人离去的方向,心中若有所思。 这些南蛮子手眼通天,定然是大明了不得的人物,但据他所知,这南方可没有姓\"韦\"的豪绅富商亦或者勋贵高官。 \"韦,韦,魏..\" 口中念念有词的同时,王嘉胤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随后脸上便是涌现了不可思议之色。 南方姓魏的达官显贵不少,但最为显赫的当数世代镇守南京的\"魏国公府\"!难道这\"韦老爷\"便是出身魏国公府? 一念至此,王嘉胤便觉得口干舌燥,只觉得仿佛有一块巨石,狠狠压在自己心头之上。 这些南蛮子,竟有如此大的来历,一直默默影响陕西局势的,竟然是如此一尊大佛? 难怪这些南蛮子能够调集可以打造攻城云梯及盾车的工匠,那魏国公府时代镇守南京,常年担任南京守备一职,于军中的影响力无人能比。 随便调集些工匠,再简单不过。 顺着这个思路想,王嘉胤只觉得思绪瞬间开朗,难怪这\"韦老爷\"口口声声向自己保证,声称陕西的边军自顾不暇,无力平乱。 起初的时候,自己还以为这些人背后站着的是三边总督,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错了方向。 南京那些勋贵的手自是伸不到陕西的边军上来,但他们却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影响陕西局势。 自太祖建国以来,\"漕运\"便承担着为大明边军输运粮草的重任,尤其在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其重要性更是与日俱增。 到了这崇祯朝,大明北直隶的钱粮几乎都需要通过\"漕运\"从南方筹措,那魏国公只需要在\"漕运\"上动些手脚,令陕西边军的漕粮晚些抵达,便可令陕西边军不敢轻举妄动。 好高明的手段呐! 王嘉胤脸上的表情愈发深邃,难怪这些南蛮子竟然答应为他筹措粮草,难怪这些陕西当地的山贼乱匪对\"韦老爷\"等人唯首是瞻。 这\"陕西乱局\"的背后,竟然站着如此一尊大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默默低喃了一句过后,王嘉胤便是不屑的摇了摇头,身上的颓然之色尽皆散去。 他王嘉胤可不是那般好拿捏的.. 第318章 退军 呜呜呜! 就在正面战场愈发焦灼的时候,一道沉闷的号角声自叛军身后响起,引得双方士卒均是为之一愣。 少许的错愕过后,看起来前仆后继的叛军士卒们便是毫不犹豫的掉头鼠窜,本是麻木的眼眸中也涌现了些许光彩。 战事焦灼至此,早已有人萌生退意,只不过是碍于军中残酷的\"军纪\"及身后虎视眈眈的督战队,方才咬牙苦苦支撑。 如今闻听鸣金收兵,众多停滞不前的叛军士卒均是如蒙大赦一般,也不待身旁的校尉发声,便是四散而逃。 还有些正在与延安城头官兵彼此对峙的叛军士卒们更是将手中兵刃随手一丢,一脸癫狂的朝着身后的军营而来,只恨爹妈没有多生两条腿。 也许是没有料到源源不断的叛军士卒竟有如此举动,早就残破不堪的延安城头竟是陷入了令人心悸的沉默,不少官兵只是长大着嘴巴,默默的盯着四散而逃的背影,胸口不断起伏。 \"叛军退了!\" 不知过了多久,延安城头终是响起了一道颤抖的声音,只见得一名校尉模样的官兵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不可思议的盯着城外叛军。 哗! 话音刚落,沉寂多时的延安城头终是响起了一片哗然之声,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官兵们只觉得双腿一软,随后便是斜靠在城垛上,一边大口呼吸,一边目视城外叛军越来越远,脸上满是得以幸存的惊喜。 他们这些人本是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却没想到城外的叛军如昨日一般,仍是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毫无征兆的鸣金收兵,面对着十倍兵力的巨大差距,他们已是坚持了整整两日。 心弦紧绷的陕西巡抚洪承畴也是肉眼可见的放松不少,望着眼前的遍地狼藉及残肢断臂,下意识的挥舞起手臂。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们已是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两日,就算城外的王嘉胤明日依旧驱民攻城,料想攻势也会大不如前,更别提他最大的\"底牌\"随时有可能出现在延安城外。 一念至此,洪承畴便是将目光投向凤凰山所在的方向,这\"凤凰山\"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前宋的练兵之所,距离延安府城满打满算不过几十里的路程。 就算寻常人赶路,如此路程,至多有个两日的功夫也能赶到,遑论是以精锐见长的\"白杆军\"。 沉默半晌,洪承畴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不能自已的心情,朗声朝着疲惫不堪的将士们说道:\"众将士稍作休整,片刻之后出城打扫战场,将城外的尸体全都烧了。\" 虽然不清楚王嘉胤今日突然鸣金收兵的原因所在,但出于与生俱来的谨慎,洪承畴还是打算将风险降到最低。 毕竟经历整整两日的血战,城外的尸首早已堆积如山,随时能够攀登上墙的夯土更是随处可见。 稳妥起见,还是趁着叛军士气萎靡,又刚刚四散而逃的机会,将这些不稳定的因素尽数去除。 \"督抚大人,不若卑职领兵出城,趁虚而入?\" 话音刚落,便见得不远处的总兵杜文焕一脸急切的自阴冷的地砖上起身,也不顾脸颊未曾擦拭干净的血雾,便是颇为兴奋的朝着洪承畴说道。 虽说接连两日的攻防战令城中官兵死伤惨重,儿郎们精疲力尽,但城外叛军的状况却是更加不堪。 而且延安城中数百名\"骑兵\"因为被洪承畴视作突围的底牌所在,始终未曾上场厮杀,已是养精蓄锐多时。 若是此时冲出城去,就凭城外这些四散而逃的叛军士卒,拿什么抵抗神兵天降的骑兵? \"督抚大人,卑职请战。\" \"大人,事不宜迟,下令吧!\" \"大人!\" 几乎是一瞬间,延安城头上便是响起了各式各样的附和声,不少校尉模样的汉子都是咬着牙,自地砖上起身,一脸坚毅的盯着被众多文官簇拥在中间的陕西巡抚。 虽然巡抚大人已是不止一次向他们保证,声称驻扎在凤凰山脚下的\"白杆军\"至多两日便可赶到延安府城,但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若是眼下有一支精锐骑兵出城野战,不敢说将城外的叛军士卒尽数剿灭,但令损伤再多上一两成,当是问题不大。 \"不妥..\" 良久,在城头一众校尉失望的眼神中,陕西巡抚洪承畴缓缓摇了摇头,眼睛微微眯起,面色隐晦不定。 虽然城中的数百骑兵养精蓄锐多时,但他却是清楚的记得,王嘉胤手中也有一支精锐骑兵,曾在延安城下好一番耀武扬威。 如若双方兵力旗鼓相当,他自是会毫不犹豫的下令出城追杀叛军,但毕竟城中兵力空虚,远不如城外叛军。 \"城外叛军的骑兵也是养精蓄锐多时,始终未曾露面,谁也不知晓那王嘉胤心中打的是何等主意..\" \"额..\" 闻言,城头的武将们身形都是为之一滞,就连几名文官脸上的兴奋之色也是随之暗淡了不少。 如若不是洪承畴提醒,他们竟是险些将王嘉胤麾下也拥有些许骑兵的情况给忘在脑后。 如此说来,盲目出城野战的确有些不妥。 \"动作麻利些,尽快出城打扫战场吧。\" \"其余人等,各自约束麾下,不准掉以轻心。\" 抬头扫视了一圈城外不断收拢军阵的叛军,洪承畴微微摇头,朝着身旁的杜文焕吩咐道。 \"是,督抚大人。\" 见状,城头的文武官员皆是躬身应是,脸上满是敬畏之色,这位\"空降\"的陕西巡抚早已用其自身的人格魅力及能力蛰伏了城中的所有军民。 如若不是洪承畴临危不乱,数次组织城中文官亲自上阵助威,提升士气,只怕众人脚下的城池已是易主多次。 微微摆手,止住了身旁众人的吹捧,陕西巡抚再度眯起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城外仍是人多势众的叛军,默默估量着贼首王嘉胤及其身后\"幕后黑手\"的真正用意。 刺眼的阳光洒下,延安城外一片狼藉,但城头那面残破不堪的日月军旗仍是在随风摇曳,好似屹立不倒。 第319章 黎明将至(上) 延安城外十五里,子时刚过。 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上,一顶顶形制各异的帐篷于头顶皓月的照耀下拔地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已是入夜多时,偌大的营地中除却当值的士卒之外偶尔发出的走动声之外,再没有半点声响,奔波了一整日的官兵们早已进入了睡梦之中。 但位于营地正中的主帐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白杆军主帅马祥麟及京营副总兵黄得功对面而坐,身旁还有些将校模样的汉子,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报!\"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喘着粗气,进入营帐之中,打破了此间保持多时的沉默。 见状,营中众人皆是身躯一震,随后便是将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放在来人的身上。 许是因为心中激动,还有几名武将竟是身躯微微颤抖,目光中也夹杂着一丝不安。 \"讲!\" 与身旁的黄得功交换了一个眼神,坐在首位的马祥麟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是唇齿轻启,其清冷的声音响彻于众人的耳旁。 \"回禀将主,今日叛军贼首王嘉胤驱民攻城至晌午时分,见久攻不下,遂鸣金收兵。\" \"延安府城,得以幸存。\" 呼。 像是一阵狂风掠过,营帐众人紧张的神色均是肉眼可见的松懈下来,刚刚还犹如冰雪一般冷凝的气氛也是瞬间消融。 马祥麟及黄得功二人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喜色,如释重负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好他们最为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如若不是延安城中的陕西巡抚态度坚决,他们早就想率军驰援延安府,将持续年余之久的‘‘陕西民乱’’尽数镇压。 虽然在洪承畴的坚持之下,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但军中的‘‘夜不收’’却是从未放松过警惕,或者伪装成流民百姓,混入王嘉胤的叛军,或者埋伏在延安城外,注视着叛军的一举一动。 两日之前,军中‘‘夜不收’’突然来报,声称王嘉胤及其麾下叛军蠢蠢欲动,恐有驱民攻城之嫌。 接到禀报之后,马祥麟及黄得功不敢怠慢,稍作磋商之后,便是决定领兵先行。 如今听闻延安府城尚未落入叛军之手,二人也是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看来延安城中那位亲自被天子擢升的陕西巡抚洪承畴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挥挥手,示意帐中的骑士自行退下,一名将校便是急不可耐的说道:\"将主,我大军距离延安府城不过十五里,不若趁着夜色,率军袭营?\" \"料想那叛军苦战两日,早已精疲力尽,定然防备松懈..\" 言罢,帐中几名将校便是双眼一亮,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 自古以来,趁着夜色袭营都是以少胜多的重要方式之一,尤其己方甲胄齐整,养精蓄锐半月有余,反观延安城外的叛军们则刚刚经历了两天的血战,无论是战力亦或者状态均是不在巅峰。 满打满算不过十五里的距离,至多一个多时辰,他们便能够顺利赶到延安城外… ‘‘不妥…’’ ‘‘万一消息走漏,王嘉胤等人趁着夜色逃窜,我等这么多天的等待和蛰伏,岂不是付之东流。’’ 不待上首的马祥麟及黄得功做声,便有其余将校于座位上起身,表示了反对。 他们白杆军虽然战力彪悍,但却以步卒为主,行动速度有限。 那王嘉胤本就出身行伍,身后又有‘‘高人’’指点迷津,万一提前在路上设下了埋伏… 更重要的是,将主马祥麟早就不止一次的向他们表明心迹,他们的真实目的并非击溃城外的叛军,而是要以雷霆手段将那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幕后黑手绳之以法,并且断绝陕西诸多流民百姓趁乱浑水摸鱼的念头。 此番言论,同样是得到了几名将校的支持,双方各持己见,争执不下,令得账外值守的士卒们都是默默的远离了营帐几分。 ‘‘将主,您来拿个主意。’’ 约莫盏茶功夫过后,帐中的争执声越来越小,终是有将校想起了沉默不语多时的马祥麟。 ‘‘尔等莫不是将此地当成了西南?’’ 一声冷哼过后,马祥麟阴冷的声音便是自营帐中响起,令得刚刚还面红耳赤的将校们均是不约而同的低下头颅,不敢有半点争论。 不同于昔日后路被截断,不得不在贵阳城下困兽犹斗的‘‘奢安叛军’’,驻兵于延安城外的王嘉胤等人可谓是进可攻,退而守。 纵然强攻延安城无果,也可从容退守府谷县等地,随意找一座孤山峻岭隐藏。 如今的陕西大地可谓是流民遍地,就算他们能全歼王嘉胤麾下叛军,但只要‘‘斩草不除根’’,这些野心勃勃的‘‘乱民’’随时能够卷土重来。 对他们白杆军来说,最为恰当的出兵时间便是明日叛军攻城,战事焦灼之时。 ‘‘将军中夜不收尽数派遣出去,给本将盯紧叛军的一举一动!’’ 沉默少语,马祥麟猛然提高了声音,朝着身前神色各异的将校们吩咐道。 因为‘‘西南大捷’’的缘故,自己手下的这群骄兵悍将不可避免的升起了一丝自傲之心,对延安城外的叛军士卒也不免有些轻视。 平日里,他倒可以视而不见,但如今大战将启,他不容有半点隐患发生。 ‘‘将主放心!’’ 兴许是听出了马祥麟话语中掺杂着的凛冽杀意,帐中的将校们均是神色一凛,起身拱手应是。 ‘‘都下去吧。’’ 几个呼吸过后,刚刚还人头攒动的营帐便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上首的马祥麟及黄得功。 ‘‘终究是有些吃亏呐…’’ 迎着嘴角挂着淡笑的黄得功,白杆军主帅马祥麟突然悠悠一叹,自口中冒出了一句好奇有些不着边际的话语。 ‘‘延安城中也有几百骑兵,不会让那王嘉胤死里逃生的…’’ 朝夕相处多时,黄得功自是明白马祥麟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担心麾下士卒皆是些行动迟缓的步卒,不由得安慰了一句。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马祥麟便是缓缓起身,默默看向延安城所在的方向。 再有两三个时辰,这天色就该大亮了,延安城又将迎来一个黎明。 第320章 黎明将至(下) 同一时间,延安城外。 入夜多时,一向人声鼎沸的叛军大营也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就连昨日还\"热火朝天\"的工匠们也是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不少尚未完工的攻城器械胡乱堆在营地的辕门附近。 虽说\"热火朝天\"的工匠们不见了踪影,但营地中仍不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借着头顶皎洁的月色可以隐约看清,时不时便有三三两两的叛军士卒一脸警惕的自营帐中钻出,而后便是小心翼翼的翻越营寨,眨眼间便是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虽然这些士卒的动作轻微,但仍是逃不过于高台上警戒的\"岗哨\"的眼睛,但却无人点破这个事实。 就连\"起夜\"的校尉也权当看不见,毕竟明眼人都清楚,大军已是接连两日强攻延安府城无果,儿郎们死伤惨重,士气萎靡,只怕难以顺利踏平眼前的府城了。 不过这等念头,众人也只敢在心中嘀咕几句,却是不敢托之于口,毕竟今日晌午鸣金收兵之后,军中便要萌生退意的将校劝谏大王,不若趁着官兵主力尚未赶到之时,退守府谷老巢,继续招兵买马,以谋后事。 但如此\"真知灼见\"非但没有得到大王的同意,反而是招来了杀身之祸,其营帐附近那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无情的震慑着所有萌生退意的将校士卒。 吧唧了一下嘴,于营地中来回梭巡,负责值守的岗哨们便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营地深处的\"王帐\"。 虽然夜色已深,但王帐仍是灯火通明,偶尔还能传来若有若无的争吵声,料想\"横天一字王\"王嘉胤应当也跟他们一样,无心睡眠罢。 与众多士卒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不同,位于营地深处的王帐内人影寥寥,除去坐在上首的王嘉胤之外,便是\"丞相\"王自用。 \"大王,那些南蛮子的话究竟可不可信,若是明日那些山贼乱匪依旧按兵不动,这局势对我等来说,可就有些不利了。\" 半晌,一脸倦容的王自用有些迟疑的抬起了头,朝着上首垂头丧气的王嘉胤说道。 谁能想到,前后不过两天的时间,拥兵数万,风头一时无两的\"义军\"便是落到如此地步。 非但没能如愿拿下延安府城,就连己方安身立命的千余名边军精锐也是尽皆命丧延安城头。 虽说如今麾下仍有万余名青壮,但军心涣散,士气萎靡,实在难指望这些人能够创造奇迹呐。 \"哎..\" 幽幽叹了口气,脸色惨白,双眼布满血丝的王嘉胤也是勉强抬起了头,目视着自幼与自己长大的发小,胸口不住的起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有何尝不知自己已然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最好的应对之法便是舍弃眼前摇摇欲坠的延安府城,赶在朝廷大军赶到之前,率领麾下的残兵败将回到府谷县,继续招兵买马。 凭借着黄龙川得天独厚的地形优势及陕西遍布各地的流民百姓,至多蛰伏一年半载,他便能再度卷土重来。 但,有人不让他走呐。 今日晌午鸣金收兵之后,他越想越是不对,遂召集众将士,准备先行退守府谷县。 至少要等到那些南蛮子允诺的\"火器\"运抵之后,才能继续围困延安府城。 但他却是没有料到,他的这个想法才刚刚托之于口,便是惹来了那些\"南蛮子\"的强烈反对。 见得劝说不过,那些南蛮子索性与他撕破了脸皮,指示那些山贼乱匪直接将他麾下的几名心腹将领尽数乱刀砍死,并将其头颅挂在营帐周围,震慑营中的士卒。 更令他手足无措的是,原本表面上瞧上去还算\"恭顺\"的高迎祥竟是不知不觉的与那些南蛮子搅到了一起。 这些南蛮子态度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令王嘉胤惊怒不已的同时,也让他心头升起了一丝明悟。 虽然那些南蛮子口口声声保证陕西的边军无力他顾,军中岗哨至今也没有发现半点端倪,但他大军围困延安府城已是半月有余,足够朝廷自其余省份调遣大军了。 如若所料不差,只怕朝廷的大军已然在路上了,决战就在这两三日了,否则这些一向\"稳妥\"的南蛮子定然不会如此疯狂。 若是与官兵决战,经历过接连两日的血战,原本人多势众的大军至多还剩下两三万士卒,并且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一能够指望的,便是那些山贼乱匪麾下的马队。 若是退?料想自己那时候继续\"固执己见\",只怕自己也早已成为那些山贼乱匪的刀下亡魂了。 毕竟自己存身立命的千余名精锐心腹已是损伤殆尽,余下的残兵败将可不是那些马匪的对手。 仅仅两日,仅仅两日的功夫,声势滔天的\"义军\"便是落到如此田地,就连自己的性命都受到了威胁。 \"大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兴许是知晓王嘉胤心中的难处,只见得丞相王自用忽然洒脱一笑,一脸轻松的拱了拱手:\"反正那些山贼马匪答应明日便会出兵,便再等上一日又能如何。\" \"至少那些南蛮子还待在营中,未曾离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自用的声音虽然轻微,但却在王嘉胤的心中掀起了一阵滔天骇浪,使其呼吸为之一促的同时,脸上也涌现了些许喜色。 他倒是将此事忘了,局势到了如此地步,双方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些\"南蛮子\"之所以死战不退,除了其背后之人施加的压力之外,只怕也是笃定延安城中的军民也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既然那些\"南蛮子\"都不着急后撤,他又担心个什么? 依着他对这些人的了解,这些操着南方口音,来历神秘的\"宾客\"可没有\"兵败身亡\"的决绝,也绝不会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 \"是生是死,便看明日了。\" 重重的点了点头,王嘉胤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坚毅之色,既然这些南蛮子都不担心,他又怕个什么。 黎明将至,一切都能见个分晓。 第321章 殊死一搏(上) 八月十八,延安城外,一片狼藉。 天色尚未完全大亮,稀薄的晨雾笼罩在污浊不堪的旷野之上,彻夜未眠的\"横天一字王\"在所剩不多的几名心腹将领簇拥下,步履蹒跚的登上了高台,眺望着远处摇摇欲坠多日,却始终屹立不倒的城池。 一阵风起,王嘉胤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双眼通红的盯着近在迟尺的延安府城,其余的\"宾客们\"也是面色癫狂,呼吸急促。 今日麾下大军的人数相比较前两日,肉眼可见的少上不少,但是众多操着南方口音的\"宾客们\"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他们虽然不通行伍之事,但也清楚这些流民百姓与那些养精蓄锐多时的马匪相比,无异于天差地别。 只要待会战鼓一响,凭借着前两日打下的基础,定能如愿踏平眼前的延安府城,动摇朝廷在陕西的统治,继而为自家\"公爷\"领兵平乱创造条件。 当今天子也是,似其兄长那般,将朝廷大事交由肱股之臣处理,做一位无为而治的\"明君\"不好吗? 何必要费尽心思的争权夺利,自勋贵手中抢夺兵权,又明升暗降,将\"东林君子\"尽数排挤出中枢,闹得人心惶惶。 对于这些南方宾客心中的牢骚,苍老许多的王嘉胤自是一无所知,他只是默默的眯起眼睛,打量着周围看似恭敬,实则有恃无恐的山贼乱匪,心头一阵火起。 昔日他兵强马壮,风头一时无两的时候,这些山贼乱匪怎么不敢与他\"针锋相对\"? 以\"刘大当家\"为首的几名山贼乱匪自是注意到了王嘉胤冰冷严寒的眼神,但几人却是嗤笑一声,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丝毫没有将其放在心中。 若是其心腹精锐尚在,麾下大军又如愿的踏平延安府城,他们几人或许对这王嘉胤还有些许的忌惮和尊敬。 但这几日,王嘉胤已是用实际行动证明,其人不过是\"草包\"一个,全仗着起事最早,方才有了些许气候。 如若不是\"韦老爷\"不同意,他们早就想将其取而代之。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王嘉胤微微侧身,面无表情的朝着被几名山贼头领簇拥在中间的华服员外说道:\"韦老爷,今日当用尽全力了吧?\" 时至今日,自己都不清楚这中年员外的真实身份,只是从些许蛛丝马迹,推测其或与南直隶权势滔天的魏国公府有关。 闻言,\"韦老爷\"便是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颇为急切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在意王嘉胤话语中的不满。 他知道,面前这个\"义军\"首领恐怕与不远处的延安官兵一般,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仗着心中的一口气,勉强支撑罢了。 \"还望韦老爷为大局着想..\" 王嘉胤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如今麾下精锐心腹死伤殆尽,他还真的不敢与面前的这中年员外彻底撕破脸皮。 一念至此,王嘉胤的心中便满是悔意,悔不该听从这\"韦老爷\"的劝谏,将好不容易招纳的千余名精锐边军尽皆派遣攻城,落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若是这些心腹精锐依旧在此,面前这\"韦老爷\"及其身后的山贼乱匪们岂敢对自己苦苦相逼。 \"王首领放心便是,我等自是知晓轻重。\" 轻轻点头之后,韦老爷便与其身旁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朝着身后的山贼乱匪们挥了挥手。 自家\"公爷\"早就下了死命令,勒令他们在陕西闹出一番动静,至少也要达到昔日山东白莲教首徐鸿儒起义,闹得天下皆知的程度。 不然的话,自家\"公爷\"如何上书天子,请求平乱? 更要紧的是,这王嘉胤已是围困延安府城半月有余,甚至就连断绝通讯都有一段时间,但却始终僵持不下。 虽然自家\"公爷\"用了些许手段,通过控制漕粮的方式,令得陕西边军自顾不暇,但此举终究有些上不得台面,若是耽搁小半个月的功夫,日后还能找些借口搪塞过去,若是继续耽搁下去,紫禁城中的天子可不是好糊弄过去的。 \"擂鼓助威,今日大军务必踏平延安府城!\" 沉默少许,王嘉胤猛然睁大了眼睛,朝着身旁的心腹将领吩咐道,不管这些山贼乱匪及\"韦老爷\"有多大的本事,他王嘉胤才是这支\"义军\"名义上的首领。 除了他之外,谁也号令不动这些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叛军士卒,只有他才能调动这些人的情绪。 要决战了! 兴许是听出了王嘉胤话语中的坚决,高台众人心中皆是一凛,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山贼头领们也是敛去了脸上的笑容,转而带上了一抹凝重。 虽说叛军死伤惨重,昨夜又有不少士卒趁着茫茫夜色临阵脱逃,但此时军中仍有两万余士卒。 抬眼望去,依然颇有气势。 轰轰轰!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沉闷的战鼓声便是于军阵中炸响,在这雅雀无声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瞬间便使得在空中盘旋,想要大快朵颐的\"秃鹫\"们消失不见。 这令人窒息的杀意,就连不通人性的飞禽们也能感受到。 看着身旁面色涨红的一众将校,王嘉胤定了定心神,意有所指的说道:\"诸位,我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军中的粮草可是不多了,儿郎们的士气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消耗。\" \"若是今日依旧无法攻克延安府城,我等还是早些逃命去吧。\" 言罢,王嘉胤便是没有理会\"韦老爷\"等人难看的脸色,自顾自的背负着双手,如释重负的走下了高台。 见状,脸色隐晦不明的丞相王自用先是一愣,随后也是连忙跟在王嘉胤身后。 己方心腹早已损伤殆尽,相比较这些随时有可能翻脸的山贼乱匪,倒不如倒在军阵之中更为安全。 反正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若是无法顺利踏平延安府城,待在哪里都摆脱不了兵败身亡的命运。 殊死一搏,不止是他和王嘉胤,也是这些\"南蛮子\"和山贼乱匪们的最后一搏。 第322章 殊死一搏(下) 延安城头,同样是彻夜未眠的陕西巡抚洪承畴及总兵杜文焕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立于城垛正中,脸上的表情皆是有些凝重,微微颤抖的臂膀也在诉说着内心的紧张。 天色已是完全大亮,但计划之中的\"援军\"仍是迟迟未至,这无疑为延安城上方本就低垂的穹顶增添了一丝阴霾,令得城中军民百姓心情愈发沉重。 \"无需多想,拼尽全力吧。\" 良久,陕西巡抚洪承畴有些艰难的侧身,朝着身旁的武将吩咐道,虽然战事还未开启,但他已是能够明显到感觉到城头众将士的士气萎靡到了极点。 足足两日的血战,始终支撑延安城中将士屹立不倒的,便是他口中的\"白杆军\"。 正是因为心中有了这个念想,兵力稀缺的延安府城方才能在城外数万叛军不计损伤的攻势中坚守两日。 但如今,随着天色完全大亮,远处天际线仍是杳无人烟,城中军民始终紧绷的心弦终是完全破碎,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就这种状态,洪承畴甚至怀疑,早已摇摇欲坠的延安府城能否支撑两个时辰以上? \"大人,不若卑职领兵,护送您突围。\" 沉默少许,总兵杜文焕便是有些迟疑的朝着面前的文官说道,脸上也涌现了些许坚毅之色。 虽然面前文官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他却是听出了一丝\"绝望\"之感。 以他对洪承畴的了解,只怕这位\"文武双全\"的文官心中已是存着\"殉国\"的念头了。 \"呵,本官得蒙天子垂青,受命于危难之间,但却无法为天子分忧,哪里有颜面苟活于世?\" 果不其然,正如杜文焕心中所想一般,这位瞧上去依旧镇定自若的陕西巡抚心中果然存着\"殉国\"的念头。 \"杜总兵,本官身为陕西巡抚,守土有责,自是不能擅离职守。\" \"倒是杜总兵可以赶在城破之际领兵突围,直奔延绥镇,务必要将陕西乱局报予三边总督及朝廷知晓。\" \"这陕西局势,比之天启年间的山东白莲教首徐鸿儒起义的时候还要严峻,决计不可小觑。\" 虽然城外叛军仍是人多势众,但拿行动迅速的骑兵却是没有太大的办法,以杜文焕的本事,即便是昔日叛军士气正旺的时候,也可以领兵突围,遑论现在? 尤其是城外叛军攻陷延安府城自是当损兵折将无数,那些彪悍的山贼马匪已是无力阻挡城中骑兵。 自己身为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自是要\"以身殉国\",但决不能白白牺牲,这陕西种种乱局的暗流涌动,一定要报予朝廷知晓,引起天子的重视。 这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流民百姓\"因为不堪重负而导致的一场\"民乱\",这分明就是一场针对于大明国祚的阴谋。 那些躲藏在阴暗角落的乱臣贼子想要趁机动摇大明国本,从而达到他们内心不可告人的目的。 陕西乱局的真相必须要传达出去,决计不能与他一同埋葬在延安大地的黄土之中。 \"督抚大人!\" 闻言,杜文焕便欲再劝,虽然与面前的文官共事不久,但他却是知晓瞧上去其貌不扬的洪承畴与昔日的胡廷宴,岳和声等人大为不同。 这是一位真正有能力的\"干臣\",就此魂断延安府城,实在是有些可惜了,若是西安府的秦王没有那般贪生怕死,将卫所官兵抽调一空;如若陕西边军能够有所反应;亦或者朝廷的反应能够在迅速一些,岂容城外的叛军嚣张? 什么魑隗魍魉,什么乱臣贼子,都将被无情镇压。 \"听命行事!\" 没有理会周遭亲兵殷切的眼神,洪承畴猛然将声音提高,脸上满是不容拒绝之色。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相比较身旁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他还算有些\"功夫\"在身,但也远远无法与城中的士卒相提并论。 若是杜文焕想要护送他突围,定然要分兵保护他,同时还会引起城外叛军的注意。 \"卑职领命..\" 彼此对峙了几个呼吸的功夫,终是身着甲胄的杜文焕最先败下阵来,肩膀为之一塌,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一般,微微点了点头。 城头上的官兵们听得此话,脸上的绝望之色稍稍黯淡,取而代之的则是些许同仇敌忾。 自古以来,能够\"以身殉国\"的勋贵武将都是最为人所钦佩的,遑论是洪承畴这等临时被擢升的文官。 巡抚大人都愿意与他们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他们有什么可怨言的?反正行军打仗,挣得不就是这份军饷吗,更何况以当今天子对于\"武人\"的重视,定然会好好妥善安置他们的身后事。 \"还未到最后一步,也不必过于绝望..\" \"叛军要上来了,各自去准备吧。\" 也许是觉得身旁将士的情绪有些低沉,陕西巡抚洪承畴勉强自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朝着众人微微摆了摆手。 言罢,洪承畴便是抽出了腰间紧配的长剑,并且小心翼翼的擦拭起来,瞧那架势,好似打算亲自迎战。 \"儿郎们,备战! 以杜文焕的本事,自是清楚的感觉到延安城头上,原本意志消沉的众将士因为洪承畴一番言论重新恢复了些许斗志,故而迫不及待的挥手下令。 昨日因为战事结束的突然,城中尚还不少巨石滚木未曾使用,箭矢也还富裕不少,凭借着守城的优势,他们仍是拥有三分胜算。 巡抚大人所言倒是不差,此战尚未到最后一步,孰胜孰负尚未可知,就凭城外这些残兵败将,想要踏平众志成城的延安府城,也没有那般容易。 \"杀!\" 受杜文焕的情绪所感染,城头的官兵们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下意识的挥舞起手中的兵刃,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是自城头上炸响,人人脸上皆是涌现着癫狂和坚毅。 身为吃\"皇粮\"的官兵,他们心中也有属于自己的些许骄傲,就凭城外的残兵败将,想要从他们的手中夺得一场胜利,可没有那般容易。 第323章 关键时刻 日头升起,遍地狼藉。 延安城外,十数名士卒护持着王嘉胤居于高台之上,神色睥睨的打量着污浊遍地,随时有可能易主的城池。 虽然早就知晓面前这城池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但它能在这些养精蓄锐多时的山贼乱匪的攻势下坚持至今,仍是令他们啧啧称奇。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任凭城中官兵悍不畏死,仍是无法弥补兵力稀缺的弊端。 这延安府城,已是他王嘉胤的囊中之物了。 \"大王,差不多了。\" 就在王嘉胤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头顶烈阳抚摸的时候,丞相王自用的恭维声也是恰到好处的响起。 虽然早些时候,延安城头突然响起的喊杀声吓了他们一跳,更是令得军中本就惊疑不定的士卒人人自危。 但在那些山贼乱匪的带领下,凭借着人数的优势,他们还是迅速的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性,这胜利的天平早已向他们倾斜。 \"嗯,是时候了。\" 闻言,王嘉胤也是一脸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山贼乱匪此次倒是没有食言。 身先士卒不说,其战力也是颇为彪悍,前后不过是盏茶的功夫便杀至延安城下,并踩着没有被官兵清理干净的尸首及夯土,向着破烂不堪的延安城头发起了冲锋。 已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了,在几名山贼头领的带领下,他麾下的叛军士卒们已是先后多次冲破官兵的防线,不断压缩官兵的军阵,如今只剩下些许\"残兵败将\"待在城楼附近负隅顽抗,至于前两日最为讨厌的日月军旗也早就被一刀砍断。 \"大王,官兵城中还有些许骑兵,是不是提前派儿郎们准备一番?\" 瞧着志得意满的王嘉胤,身为丞相的王自用数次欲言又止,最终仍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可没有忘记,前两日如天神下凡一般,将他们好不容易方才裹挟而来的数万流民百姓驱散的骑兵们。 倘若没有这支骑兵,他们大军的损伤绝不会如此严重,说不定延安府城在第一日,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嗯?\" 闻言,王嘉胤的身躯便是一震,但却不置一词,他可是清清楚楚的瞧见了延安城中那些官兵的本事,自己数万大军本就伤亡过半,若是在分兵去阻拦这些骑兵... \"不管他们,任由他们突围就是了。\" 电光火石之间,王嘉胤便做出了决断,反正他的目的只是面前的城池,对于那些官兵又没有太大的兴趣。 更何况军中的那些南蛮子巴不得他和那些奉命突围的官兵拼个\"同归于尽\"呢,他可不会遂了那些人的愿。 \"是,大王。\" 闻言,一旁的王自用便是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脸上也涌现了些许释然,看来自己的这位发小还是异常清醒的。 \"快些,再快些..\" 没有理会身旁的丞相,王嘉胤重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城池,脸上满是急切之色,口中念念有词。 不知怎地,越是接近胜利,他的心中越是不安,总感觉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尽管延安城头的喊杀声愈发凄厉,每时每刻都要官兵倒在血泊之中,聚拢在城楼附近的官兵肉眼可见的减少了许多。 唏律律! 就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王嘉胤身后的军阵中突然响起了战马疾驰的声音,引得正在源源不断朝着正面战场冲锋的士卒们皆是为之一滞,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好在这些士卒身旁的将校们还算有些见识,连忙是高声厉呵,指挥士卒们继续冲锋,否则一旦让延安城头的官兵们喘过气来,这局势便又不好说了。 \"谁人敢在军中跑马,莫不是嫌命太长了!\" 眼见得身前的士卒们继续开始了冲锋,高台之上的王嘉胤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是急不可耐的朝着声音所在的方向望去。 虽然麾下大军大多是由昔日背朝黄土的庄稼汉组成,但自己也曾三令五申,禁止无故在军中跑马,尤其是大战开启的时候。 曾经投身行伍的王嘉胤知晓,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要以\"求稳\"为主,否则稍有些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很快,王嘉胤便是意识到了端倪所在,他麾下的大军皆以\"步卒\"为主,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都是那些山贼乱匪的麾下,此时大多集中在战场之中,这后方哪来的骑兵? 难道是早些天被自己派遣出去,负责警戒的\"岗哨\"? 一念至此,王嘉胤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下意识的与身旁的王自用对视了一眼,脸上涌现了些许不安之色。 他隐隐有些直觉,这名\"不速之客\"怕是来者不善。 \"回禀大王!\"不多时,那名瞧上去风尘仆仆的骑兵便是在一众惊呼中兴至高台之下,脸色颓败的朝着上首的王嘉胤等人拱手说道:\"我等五里之外,突然出现大队官兵,正在朝着延安所在的方向疾步而来。\" 哗! 只一瞬间,高台之上便是哗然一片,闻声赶来的\"韦老爷\"等人更是面露不可思议之色,险些跌倒在地。 他们听到了什么,五里之外突然有大队官兵出现,这是从哪来的官兵! \"五里之外,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相比较乱做一团的\"南蛮子\",边军出身的王自用还算有些见识,瞬间便捕捉到了其中的漏洞所在。 官兵\"疾步\"赶来,说明皆是由步卒组成,以这些人闹出的动静,应当早就被岗哨发现才是,焉能任其靠近大军五里,才被发现? 听得此话,那名骑士脸上的慌乱之色便是一僵,不敢与咄咄逼人的王嘉胤等人对视。 他焉能如实告知,因为连日以来的\"安稳\",导致他们这些岗哨逐渐放松了警惕,昨夜更是无人当值,一直到今日于睡梦中醒来,方才有些惊愕的发觉远处的天际线上竟是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 这名骑士脸上的躲闪之色自是没有瞒过王嘉胤及其身旁王自用的眼睛,但二人却是无心理会这名岗哨的过失,只是哆哆嗦嗦的盯着远处的天际线,心中剧烈翻腾。 官兵要来了! 第324章 怀疑 \"南蛮子,你能给本王一个解释吗,这些官兵是从何而来!\" 少许的慌乱过后,王嘉胤终是恢复了些许神志,也不待身旁的亲兵们有所反应,便是快步行至高台角落,直接抓起\"韦老爷\"的脖领,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兴许是没有料到一向毕恭毕敬的王嘉胤竟是会突然发难,本就瞠目结舌的\"韦老爷\"被王嘉胤粗暴的动作,直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放肆,你要反了不成?\" 听到耳畔旁响起的惨叫声,几名山贼头领方才反应了过来,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一边将\"韦老爷\"护在身后,一边与状若疯癫的王嘉胤对峙,只是相比较前些时日的目中无人,此时的山贼头领们却是显得惊疑不定,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些许慌乱之色。 \"别慌,别慌..\" 眼见得双方便要大打出手,瘫软在地的\"韦老爷\"终是反应了过来,一边在身后随从的搀扶下起身,一边哆哆嗦嗦的说道。 虽然尚不清楚这所谓的\"援军\"从何而来,但自家公爷的谋划决计不会出错,陕西的边军决计无力他顾。 料想即便有官兵驰援陕西,也顶不济是河南,山西等地的卫所官兵,不足为据。 毕竟不提\"陕西民乱\"已是持续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光是面前的王嘉胤便围困延安府城半月有余,朝廷有所反应,再正常不过。 \"鸣金,应敌!\" 边军出身的王嘉胤知晓此时不是与这些南蛮子\"算账\"的时候,忙是气急败坏的朝着身旁的心腹将领们嚷嚷道。 前后不过五里之地,就算是寻常人赶路也用不了太久功夫,遑论是\"疾步\"而来的官兵。 若是他们反应再慢些,只怕官兵便要杀到他们眼前了。 \"对,对,快结阵!\" \"将咱们的人都叫回来。\" 几名山贼头领也是反应了过来,胡乱将手中紧握的兵刃一丢,便是朝着身后的心腹随从们嚷嚷道。 不管这支\"神兵天降\"的官兵从何而来,但定然是长途跋涉多日,状态不值巅峰。 只需要将麾下精锐骑兵尽数召回全力整饬,再配合王嘉胤麾下的叛军士卒,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哼!\" 一声冷哼过后,面色隐晦不定的王嘉胤便是疾步离开了高台,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 如若不是这些南蛮子口口声声向他保证,朝廷大军无力兼顾陕西乱局,他岂会盲目离开自己的老巢府谷县,并且兵围延安府城半月之久。 如今延安城久攻不下,身后又有官兵虎视眈眈,处境瞬间便是变得进退两难,这一战怕是难了.. 想到这里,王嘉胤心中便是一动,趁着左右混乱不堪,无人注意到自己,低声朝着身旁一脸茫然的王自用低喃道:\"提前准备几十匹快马,一旦势头不对,我等便回撤府谷县..\" \"嗯?\" 闻言,王自用浑浊的眼眸便是射出了一道精光,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发小,这是要未战先怯吗? 若是如此,何不直截了当的撤军,多少还能保存些许实力,总好过全军覆没,狼狈逃回府谷县的好。 \"官兵接连赶路,状态定然不值巅峰,那些山贼乱匪又最为擅长野战,我大军未尝没有胜算。\" \"若是取胜,我等便可顺势拿下延安府城,一举两得..\" 同为知根知底的发小,不过是一个眼神,王嘉胤便是猜出了王自用心中所想,不由得放缓了声音,颇为神秘的说道。 说来说去,他还是舍不得麾下好不容易聚拢的大军,不愿意这段时间的\"心血\"化为泡影,对延安府城依旧心存幻想。 \"大哥放心,我这就下去安排。\" 迟疑的点了点头,王自用脸上的茫然之色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坚毅。 事情紧急,他也懒得称呼颇为别扭的\"大王\"。 挥了挥手,示意王自用赶紧去办,王嘉胤便是微微转身,望向身后的高台,只见得一向镇定自若的\"韦老爷\"等人手指着远处天际线,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表情瞧上去颇为惊恐。 见状,王嘉胤方才冷哼一声,将心中的些许怀疑彻底抹去,他之前还真的怀疑是这些南蛮子通风报信,才引来了这些官兵。 毕竟,他已是在众人的蛊惑之下公开称王,若是能够将其擒住,对于这些南蛮子背后的\"大人物\"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功勋。 只不过瞧这些人大惊失色的样子,应当不是有意而为之。 ... ... 当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鸣金声便是在污浊不堪的正面战场响起,使得喧嚣不已的战场顿时为之一滞,无论是叛军士卒亦或者苟延残喘的官兵脸上都是充斥着惊疑之色。 哗! 彼此对峙了片刻,随着身后的鸣金声愈发急促,源源不断的叛军士卒便犹如退潮一般,手忙脚乱的朝着身后的营地逃窜,只剩下勉强维系的官兵们于残破不堪的城头上面面相觑。 \"叛军退了?\" 及至城外的喧嚣声愈发凄厉,城头上面面相觑的官兵们方才逐渐恢复了一丝理智,靠着手中的兵刃,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躯,一瘸一拐的行至城垛之前,一脸错愕的望着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窜的叛军士卒喃喃道。 这些叛军士卒究竟是在搞些什么把戏,连续三天,每次都是在局势最为关键的时候鸣金收兵。 \"退军了..\" 在周遭士卒敬畏的眼神中,满脸血污的陕西巡抚洪承畴也是一瘸一拐的行至城垛之前,城外的叛军竟然又无故收兵了? 像是心中的巨石终是落地,早已到达生理极限的陕西巡抚只觉得脑海一阵晕眩,随后便是双腿一软,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督抚大人!\" 见状,城头上便是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喊叫声,有人连忙上前查看,也有人同样瘫软在地。 总之,延安城头的官兵们均是在贪婪的呼吸着空气,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 没有人注意,延安城西侧的天际线上,猛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脚下的大地也隐隐有些颤抖... 第325章 困兽犹斗(上) \"列阵,快列阵!\" \"不许跑,给老子回来!\" 小半柱香的功夫已是过去,由流民百姓组成的军阵仍是嘈杂一片,各级将校气急败坏的呵斥声不绝于耳,但高台之上的王嘉胤等人就像是魔怔一般,只是死死的盯着远处西北方向,迟迟没有反应。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远处官兵的军阵已是清晰可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更是如同惊雷一般,在他们的耳畔旁炸响,让人心情沉重。 与想象中的\"狼狈不堪\"不同,这支远道而来的官兵非但没有半点\"游兵散勇\"的样子,反倒是旌旗猎猎,甲胄齐整,军中明黄色日月军旗格外刺眼。 \"谁能告诉我,这是谁的部将?\" 高台上,状若疯癫的\"韦老爷\"还在高声喧嚣,目光中满是不安,原本以为来源的官兵至多不过是几千临省的卫所官兵,但眼前官兵军阵中悬挂的\"黄\",\"马\"字帅旗却是那般的夺目。 尤其是这些官兵竟是统一身着崭新的红色鸳鸯战袍,手中紧握的兵刃也在烈阳之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虽然还未交手,但高台之上的所有人都知晓,这支突如其来的官兵决计不是那些常年疏于操练卫所官兵可比。 如此威势,怕是与传说中的辽镇精锐相比,都要不相上下了吧。 而且早在\"陕西民乱\"初露端倪的时候,陕西各地的卫所官兵便被西安府的秦王借着\"防备歹人\"的说辞抽调一空。 除却驻扎在延绥镇,固原镇,甘肃镇的边军之外,偌大的陕西大地再也没有多余的兵力,至少无法拼凑出眼前的这数千官兵。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官兵身上虽然穿着大明的鸳鸯战袍,但其手中所持的兵刃怎地瞧上去有些怪异,并不是寻常的刀剑长枪。 \"白杆军..\" \"这是白杆军..\" 不知过了多久,高台之上终是有人面露恍然之色,手指着于风中摇曳的\"黄\",\"马\"帅旗高声尖叫。 不过很快,这些恍然之色便被随之而来的惊恐而取代,一股绝望的气氛也是瞬间弥漫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尽管地处西北,但以他们这些人的手段,如何不知晓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西南大捷\",曾经如日中天,令朝廷苦不堪言的\"奢安叛军\"竟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便是轰然倒塌。 其中,最为关键的诱因便是神秘莫测的\"白杆军\"。 但这支威名赫赫的军队不是奉皇命驻守在贵阳,永宁等地用以震慑西南那些野心勃勃的土司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西北大地? 难道朝廷早就知晓了他们这些人的\"阴谋诡计\",并且提前做好了准备,不然远在千里之外的\"白杆军\"为何能够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心事重重之下,已是没有人回答\"韦老爷\"的问题,高台上的众人均是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军阵,脸上的表情也是不一而足,还有些胆小的更是直接瘫软在地,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若是来援的乃是邻近省份的卫所官兵,他们起码还能有些胜算,但对面可是全歼了奢安叛军的\"白杆军\"呐... 受身旁人的影响,就连刚刚还气势熏天的山贼乱匪们也是悻悻的低下了头颅,绝口不提主动出击一事。 他们虽然不清楚这\"白杆军\"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从周遭这些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也知晓面前这威势显赫的官兵远非寻常卫所官兵可比。 相顾无言之间,高台左右乱糟糟的军阵也是逐渐安静了下来,虽然从高处望去仍是破绽百出,但相比较刚才的四散而逃,已然算是有进步了。 \"大哥,局势怕是有些不妙..\" 默默上前一步,拉了拉王嘉胤有些不合身的\"龙袍\",脸色凝重的王自用压低了声音,悄悄的朝着自己的发小低喃道。 他们二人皆是边军出身,一眼便发现了远处这支军阵的\"异常\"所在,如此崭新的兵刃和甲胄,就算是\"九边重镇\"的寻常边军也是难以比拟。 尤其是这些士卒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气势以及行进之间依然整齐划一的军阵,更是透露着\"精锐\"二字。 莫说他们麾下的这些游兵散勇,恐怕就连延绥镇的那些边军都无法与这些官兵争锋。 这一仗,他们没有半点胜算。 听得耳畔旁的声音,王嘉胤也是脸皮一抽,强忍住心中的不安和惊惧回应道:\"那你说,怎么办?\" 在远处这支官兵彻底映入眼帘的那一刹那,他便是放弃了心中不切实际的想法,知晓击溃眼前的这支官兵继而图谋延安府城不过是一句笑话。 如此强军,就算昔日他大军\"兵强马壮\"的时候,也只能掉头鼠窜,遑论是死伤惨重的今天。 \"大哥,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提前备好了几十匹快马,待会我和几名兄弟,便趁乱护着你冲杀出去。\" \"只要我等能够逃回府谷县,便能立于不败之地,等到这些官兵一走,便可继续招兵买马,卷土重来。\" 言罢,王自用便是不自由的握紧了拳头,声音中也充斥着一抹自信,这陕西大地流民百姓无数,只要他们能够顺利逃回府谷县,便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至于这些官兵会不会赶尽杀绝,则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毕竟昔日屯兵所在的\"黄龙川\"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更重要的是,其背靠十万大山,他们胡乱往山中一躲,就算官兵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出来他们呐。 \"就这么办..\" 转瞬之间,王嘉胤便是拿定了主意,重重的点了点头,目光中虽然仍有些许不甘,但他却知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 昔日楚霸王项羽若是没有选择在乌江自缢,而是乘船过江,谁又知晓会不会有不一样的解决。 他王嘉胤虽然远远无法与昔日的\"西楚霸王\"相比,但也不愿做那迂腐之人。 第326章 困兽犹斗(中) 咚咚咚! 伴随着低沉的战鼓声,一道红色的洋流终是在数万人的注视中于远处天际线缓缓出现,并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行至延安城下,距离乱糟糟的叛军大营不过五百步的距离。 逆着头顶有些刺眼的烈阳,一股令人心悸的窒息感便是扑面而来,喧嚣不已的叛军瞬间便是安静下来,惊疑不定的盯着眼前这支\"神兵天降\"的官兵。 咕噜。 不知是谁开的头,好不容易方才安静下来的军阵仅仅沉寂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是再度喧嚣起来,倒吸凉气及吞咽口水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们这些人虽然在一年之前还仅仅是背朝黄土的庄稼汉,平生从未与官兵的\"精锐\"打过交道,但也能敏锐的察觉到身前这支官兵与陕西各个卫所的\"老爷兵\"大为不同。 面面相觑之下,一种不安的情绪便在众多叛军士卒的心头之上弥漫开来,站在前排的叛军士卒们更是下意识的松了松手中的兵刃,脸色惊慌不定。 没有在意叛军大营中传来的窃窃私语,矗立在延安城外的\"白杆军\"们在不知不觉间默默散开了阵型,前排打头的便是手握\"白杆\"的长枪兵,周围还有不少手持藤牌的盾兵,给人一种牢不可破之感。 趁着这些官兵变换阵型的当口,一些眼神好的叛军下意识的朝着官兵军阵深处瞧去,随后脸上便是不约而同的涌现了一抹愕然之色,瞳孔剧烈的收缩。 虽然仅仅是惊鸿一瞥,但他们却是隐隐约约瞧到在前排官兵身后的空地上好似还摆放了十数架炮车,乌黑锃亮的枪口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耀眼。 蛰伏半月有余,奉大明天子圣谕赶赴陕西平乱的白杆军,终于到了。 此时的延安城头上好似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欢呼声,但人多势众的叛军们却是无心理会,只是目瞪口呆的盯着阵型逐渐变幻完毕的官兵。 与想象中舟车劳顿,长途跋涉导致的脚步虚浮不同,眼前这支官兵非但面色红润,举手投足间更是夹杂着一丝威势,仿佛这世间最为精锐的军队一般。 明黄色的日月军旗之下,京营副总兵黄得功与身旁的马祥麟对视了一眼,皆是瞧出了对方眼眸深处的势在必得。 虽然面前的叛军士卒仍是数倍于他们麾下的白杆军,并且叛军侧翼隐隐还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但二人却是拥有足够的把握,凭借着军中携带的十数门虎蹲炮,面前这群压根没有甲胄护身的士卒,怕是坚持不到肉搏的那一刻便会自行溃散。 ... 此时叛军中最为冷静的反倒是早已心生退意的王嘉胤,其勉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和惊惧,故意大笑几声,朝着高台之上的众人朗声道:\"这官兵远道而来,料想状态不值巅峰,而且人数又远逊色于我大军且均为步卒,实在不值一提。\" \"只需要马队几个冲锋,便能将官兵的阵型冲散,届时我大军当如砍瓜切菜,全歼敌军!\" 大明朝的\"官兵\"究竟有多么糜烂早已人尽皆知,纵然高台之上的不少人心中对于王嘉胤的这番言论不屑一顾,但碍于大敌当前,也只得\"强颜欢笑\",出声附和。 受王嘉胤等人情绪的感染,叛军士卒脸上的慌乱与不安也是渐渐黯淡,军中紧张的气氛也是缓和了不少。 见得军中士卒重新恢复了\"悍不畏死\"的模样,眼神也是变得坚定起来,王嘉胤志得意满的点了点头,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于空中挥舞了一番,高声下令:\"儿郎们,碾碎他们!\" 寻常士卒或许不清楚,但他们仗着脚下的高台,却是清楚的瞧见了官兵阵中摆着十数架盾车,那冰冷无情的炮管就像死神的镰刀,随时能够收割他们的性命。 若是想要\"全身而退\",还是要与面前的官兵较量上几个回合,至少令他们分身乏术,他才能从容不迫的逃回府谷县。 至于高台之上其余人的命运如何则完全没有被王嘉胤放在心上,这些人是生是死,与他何干? \"儿郎们,冲!\" 见到\"大王\"下令,军中些许早已被杀戮冲昏了头脑的将校便是一脸狂热的抽出了腰刀,身先士卒的朝着远处像是被吓傻了,一动不动的官兵杀去。 见得主帅身先士卒,后知后觉的叛军士卒们也是将刚刚的不安和惊慌忘在脑后,狠狠的咬了咬牙,便是抓紧了手中的长刀,朝着不远处的军阵而去。 \"冲锋!\" 几乎是同一时间,冷眼旁观的\"马匪\"们也是不约而同的挥舞起手中的长鞭,催动胯下的战马,一脸癫狂的发起了冲锋。 己方人多势众,又是在地形开阔的平原地带,凭借着胯下的战马,至多几个来回,便可将这支瞧上去有模有样的官兵阵型完全冲散。 届时,以骑兵对上步卒的天然优势,便是一场毫无争议的屠杀。 \"大哥..\" 见到场中烟尘漫天,一脸紧张的王自用不由得拉了拉王嘉胤的衣角,声音中满是惊慌。 \"何事?\" 闻声,王嘉胤便是没好气的应道,虽说早已打定主意潜逃,但如今双方尚未短兵相接,高台之上又有不少人盯着自己。 此等形势之下,如何走的了? \"高迎祥不见了..\" 顾不得解释太多,早已换上了一身甲胄的\"丞相\"王自用连忙解释道,同时指了指高台角落。 放眼望去,来历神秘莫测的\"韦老爷\"及其同伴早已消失不见,甚至刚刚还在高声下令的几名山贼头领也是不见了踪影。 \"这群老狐狸..\" 见状,王嘉胤便是暗骂一声,他就知道,这群\"南蛮子\"应当早已想好了退路,他只是没有料到这些人的动作竟是如此之快。 至于那高迎祥,无须多问,定然也是见势不妙,趁乱溜走了。 \"不用管他们..\" 他本就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只是痛恨这些人竟然溜得如此之快。 一念至此,王嘉胤的心中便是隐隐涌现了些许悔意,昔日他为了招兵买马,彰显自己在军中的地位,终日\"视察\"大军,导致军中士卒皆是认识他这张脸庞。 此时倒无法像那些在军中存在感极低的\"南蛮子\"一样顺利脱身,只能指望周遭士卒能够与官兵缠斗片刻,他才能趁乱脱身。 第327章 困兽犹斗(下) 鸦雀无声的军阵之中,黄得功与马祥麟并肩而立,左右各有十数名亲兵将二人牢牢护在中间。 望着远处看似疯癫,疾驰而来的叛军士卒,不少白杆军的士卒脸上皆是涌现了一抹不屑之色。 虽然这些叛军瞧上去悍不畏死,但与昔日的\"奢安叛军\"比较起来,却是相差甚远。 唯一勉强还算威胁的,便是左右两侧拢共五百人左右的骑兵,瞧上去倒是勉强还算有些气势。 \"装弹!\" 像是没有感到到扑面而来的压力一般,黄得功脸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微微摆手,朝着一旁的副将说道。 \"遵令!\" 霎时间,军中便是一阵忙碌,数十名炮手从容不迫的开始装填火药,调准方向,估算距离。 为了方便赶路,军中所携带的这十数架火炮皆是较为轻便的\"虎蹲炮\",虽然威力及射程远远无法与辽镇的\"红衣大炮\"相比,但胜在轻盈。 昔日接到大明天子朱由校的圣谕之后,黄得功及马祥麟二人便是找上了四川巡抚朱燮元,从其手中讨要了这十几门虎蹲炮。 \"放!\" 几乎就在军中炮手刚刚装填完毕的同一时间,黄得功宛若惊雷一般的声音便在军中炸响。 此时涌在阵列前方的长枪手及藤牌手们已是能够瞧清阵中那些叛军士卒癫狂的面容及骨瘦嶙峋的身躯。 若是换做战场心丁亦或者疏于操练的卫所官兵,如此之近的距离,只怕早已有胆小的士卒忍不住放箭或者瑟瑟发抖。 但在场的白杆军士卒皆是\"百战精锐\",前段时间又刚刚取得了西南大捷,士气正旺,自然不会被面前这群不着寸缕的叛军吓到。 轰轰轰! 几个呼吸过后,震耳欲聋的火炮声猛然在污浊不堪的正面战场炸响,军中升腾起一股烟尘的同时,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也是瞬间响起。 铺天盖地的烟尘遮挡了黄得功等人视线的同时,也让叛军士卒悍不畏死的冲锋脚步为之一滞。 后方的叛军士卒们像是被吓傻了一番,死死盯着空中升腾而起的黑烟,鼻中则是嗅到空气中比前两日浓郁数倍不止的血腥味道。 \"再放!\" 虽然不清楚叛军伤亡如何,但黄得功的脸上却是没有一丝怜悯,这些人早已不是昔日食不果腹的流民百姓,这些人的手中已是沾染了无数鲜血,不容饶恕。 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响,无数铅弹砂石溅射而出,这些没有甲胄护身的叛军士卒就像是风吹麦浪一般,瞬间便是栽倒一片。 正面战场已然化作一场毫无争议的屠杀,但左右两侧的\"马匪\"们却因为行动迅速的缘故,已然冲杀至军阵的左右两侧,脸上满是疯狂之色。 依着他们的经验来看,只要能够顺利冲杀至官兵阵前,便可借着胯下战马的冲刺,顺利击溃面前这些瞧上去破不可破的藤牌。 一想到破城之后,自家头领许诺的金银财宝及延安城中那些如花似玉的汉人小娘,这些叛军士卒便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动力,眉眼之间愈发疯狂。 只是这些人马匪脸上癫狂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随之而来的惊恐给取代。 在藤牌的缝隙处,突然有十余杆长枪刺出,径自朝着自己的要害之处而来,更令他们心生绝望的,就连藤牌下方也是刺出了几杆形状怪异的兵刃,径自朝着他们胯下的战马而来。 唏律律! 只是一瞬间,伴随着战马凄厉的哀鸣,瞧上去颇有声势的马匪们便是人仰马翻,倒在血泊之中。 拒马阵! 倘若有精通行伍之人在此,便能一眼瞧出这些白杆军士卒摆出的阵型正是昔年百战百胜的\"戚少保\"戚继光为了应对蒙古骑兵而自创的\"拒马阵\"! 嘉靖年间,戚继光调任蓟镇总兵,承担起了护持京师的重担,为了应付日渐猖獗的蒙古人,他便在\"鸳鸯阵\"的前提下,创造出了专门应对蒙古骑兵的拒马阵。 此阵法一出,就连那些号称自幼生长于马背之上的蒙古人都是鬼哭狼嚎,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力,遑论面前这群只会逞凶斗狠的山贼乱匪。 \"魔鬼,这些人是魔鬼!\" 烟雾之中,终是有浑身上下被鲜血沁透的士卒们反应了过来,要么鬼哭狼嚎的奔走,要么双腿瘫软,跪倒在原地。 再也没有半点抵抗之心,凡是侥幸未死的叛军士卒们均是将手中兵刃一丢,宛若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高台之上的众将士也是心神狂神,面色惨白,下意识的想要去寻找王嘉胤的身上,却是发现\"主心骨\"早已不见了踪影。 少许的错愕过后,高台上的众人便是反应了过来,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也是于军中响起:\"王嘉胤跑了!\" \"跑了,都跑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无异于压倒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本就盲目逃窜的叛军们愈发惊惶。 瞧得眼前一幕,日月军旗之下的黄得功与马祥麟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挥舞起手中的长刀:\"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于延安城外瞬间响起,数千名官兵犹如天神下凡一般,踩在尸横遍野的狂野之上,朝着前往的黑色污浊杀去。 一片肃杀声中,紧闭多时的延安城门也是轰然打开,数百名骑兵争先恐后的从中冲出,人人脸上皆是涌现着溢于言表的兴奋及疯狂。 整整两日的厮杀,他们眼睁睁望着平日里朝夕相处的袍泽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之中,无数次向陕西巡抚请战,却又一次次失望而归。 如今,他们终是得到允许,可以出城杀敌,自然将要这两日的愤懑发泄一空。 阳光洒下,入目尽是红色洋流,令人不适的黑色污浊越来越少... 第328章 狭路相逢(上) 延安城外,一片狼藉。 早在官兵巍然森严的军阵中第一次响起火炮声的时候,\"横天一字王\"王嘉胤便趁着高台众人一片哗然的当口脱掉了身上引人注目的\"龙袍\",并在第二轮火炮到达之前,在丞相王自用及几名心腹死忠的护送下朝着军营后方的空地跑去。 待到高台之上众人发现王嘉胤消失不见的时候,他早已离开许久。 此时营地后方的空地之上,停留着约莫二三十人,皆是高居于战马之上,腰中还挂有利刃,瞧这些人凶神恶煞,身材魁梧的样子,估摸着便是王嘉胤麾下硕果仅存的精锐了。 虽然此地与延安城外的正面战场相隔甚远,但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及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仍是清晰无误的传入了众人的耳畔当中,也让这些人本就阴沉的脸色不由得难看了几分。 这支从天而降的官兵未免有些太强悍了些,竟然如此轻易的便摧毁了王嘉胤呕心沥血多时之久方才经营而出的大军? 如此彪悍的战斗力,只怕就连他们昔日从军之时,将主身旁那些趾高气扬的\"标营\"也相差甚远吧。 兴许是感受到身上主人情绪的不安,就连众人胯下的战马也是在不停的晃动着身躯,烟尘四起。 约莫盏茶功夫过后,十数名狼狈不堪的人影终是越过杂乱不堪的营地,出现在众多骑士的眼帘之中。 见状,这些骑士们便是脸色一喜,忙不迭的翻身下马便迎了上去,随后也不待王嘉胤等人有所反应,便是手忙脚乱的将其搀扶上马。 官兵威势之盛,就连他们叛军正值巅峰的时候也无法与其相提并论,遑论眼下? 趁着场中的官兵尚还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潜逃,免得落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毕竟战场之中的那些寻常士卒们若是及时投降,说不定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但他们这些人作为\"叛军精锐\",一旦被抓到,定然是立斩不赦。 \"快走,快走!\" 剧烈的喘了几口粗气,仗着早年间从军打下的基础,王嘉胤轻而易举的便是在马背上坐稳了身子,没有丝毫迟疑的朝着周遭的心腹亲兵们下令。 虽说数万大军毁于一旦,但对王嘉胤来说,只要能够顺利回到府谷县,他便拥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陕西\"民怨\"之深,绝非朝廷打几个胜仗便能消除。 闻声,早已等候多时的骑兵们纷纷拍马扬鞭,朗声招呼道:\"走,我等回府谷县!\" 府谷县作为周边几省交汇之处,位于延安府最北边,距离此地也有不短的距离,这一路上怕是免不了风餐露宿了。 但一想到身后的官兵,高居于战马之上的众人便是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用双腿夹紧胯下的战马,朝着前方的王嘉胤追去。 累些就累些,总比丢掉性命好。 ... ... 神木县。 此地与府谷县接壤,距离延安府城不到六百里,乃是榆林镇的重要辖区之一,承担着抵扣蒙古鞑子的重任。 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中,十余匹战马百无聊赖的漫步,身后则是约莫由千余人组成的队伍,正迎着头顶有些刺眼的阳光,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目光坚定的赶着路。 偶尔路过的行商百姓见状,纷纷下意识的跪倒在地,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毕竟这神木县与府谷县接壤,对于临县揭竿起义的\"王嘉胤\"皆是有所耳闻。 眼下突然瞧见一支规模如此庞大的\"军队\",便是不假思索的将其当做王嘉胤麾下的\"义军\"。 虽然王嘉胤\"善人\"的名号在整个延安府都是响当当的,但神木县的百姓心中对此却是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 毕竟王嘉胤能够从陕西诸多义军头领当中脱颖而出,其过程定然经历了种种不为人知的内幕。 其中府谷县作为其\"老巢\",王嘉胤还不敢做的太过分,但对于接壤的神木县,便没有太多的顾忌了。 整个神木县,凡是家中稍微有些余财的\"员外老爷\",不管平日里为人如何,皆是毫无例外的受到了洗劫。 运气好的,还能如同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百姓一般苟活于世;运气不好的,直接化为了刀下亡魂也是常有之事。 除了这些\"员外老爷\"之外,就连那些身材魁梧的青壮们也没有逃过王嘉胤的\"毒手\",不得不在其威逼利诱之下,委身从贼。 \"哎,看来这神木县着实被王嘉胤霍霍的不轻..\" 望着瑟瑟发抖跪倒在道路两旁的百姓,高居于战马之上的虎大威不由得微微摇头,一脸悲戚的朝着身旁的尤世禄说道。 自从他们二人辞别三边总督武之望,领着其麾下标营将士赶赴陕西平乱以来,这一路上不知见到多少像眼前这样,惊慌失措的百姓。 尤其是到了神木县之后,凡是沿途遇见的百姓行商无不跪倒在地,更有甚者直接痛哭流涕,口称大王饶命。 无须多问,瞧其歇斯底里的模样,便知晓这些人定然有亲戚老友惨死在\"义军\"的手中。 起初的时候,虎大威还曾向这些惊慌失措的百姓表明身份,安抚这些人不安的情绪,但随着遇见的百姓越来越多,虎大威也渐渐有些麻木了,也懒得去解释了。 闻言,脸色有些不忍的尤世禄也是一脸认同的点了点头,口中感慨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无论是面前这群惊慌失措的百姓,亦或者被王嘉胤蛊惑,驱使至延安城外,沦为\"炮灰\"的流民百姓,这些人何其无辜。 如若真的是因为\"天灾人祸\"遭此磨难也就罢了,但这场波及整个西北大地的\"民乱\"分明是有人从中推波助澜,故意为之。 虽然尚不知晓这些躲藏在阴暗角落的幕后黑手的真正身份,但想来无非是因为天子继位,而导致自身利益受损的那些人。 要么是富可敌国的宗室勋贵,要么是黯然离场的\"东林君子\",除此之外,尤世禄实在想不到其他人拥有如此行径的动机和能力。 第329章 狭路相逢(中) \"算算时间,只怕延安府城已是被围困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也不知城外局势如何了。\" 良久,虎大威忧心忡忡的声音于人群中响起,令得周边的将校们皆是脸色一变,眼神也是变得黯淡无光。 虽然自从辞别三边总督武之望之后,他们这群人便可谓是日夜兼程的赶路,但固原镇距离延安府城终究有千里之遥,而且麾下士卒皆以步卒为主,行动速度有限。 迄今为止,他们也才刚刚完成了一半左右的路程,距离延安府城还有将近五百里的距离。 \"当今天子虽然年幼,但其手段却是颇为不凡。\" \"天子既然能够乾纲独断的将陕西巡抚胡廷宴及延绥巡抚岳和声罢免,并委任督粮参政洪承畴为新的陕西巡抚,定然是对陕西局势有所了解。\" \"陕西民乱势如水火,天子决计不会无动于衷,坐视叛军围困延安府城...\"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多时的尤世禄终是做声,其斩钉截铁的声音也是令在场的将校们均是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眼眸深处也是射出了一道精光,本是低沉的情绪也恢复了不少。 此话倒是不假,天子虽然继位至今不过一年有余,但其所作所为却是有目共睹,令人叹服。 就在几个月前,肆虐西南大地多年,令朝廷头疼不已的\"奢安叛军\"便在天子的运筹帷幄中轰然倒塌。 再往前推,朝廷更是取得了能够与\"宁远大捷\"相提并论的\"锦州大捷\",令不可一世的女真鞑子都是损兵折将无数。 如此种种之下,天子岂会意识不到陕西的民乱? \"尤将军说的是,倒是本将有些杞人忧天了..\" 少许的错愕过后,年龄偏长的虎大威便是一脸认同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因为被折了面子而露出半点愠色。 他虽然是陕西榆林人氏,但与身旁的尤世禄一样,从军不久便被调往京师,曾经一同在大学士孙承宗麾下听命,并在生死之间攒下了不菲的情谊。 正因如此,在大学士孙承宗因为受到弹劾不得不黯然辞官回乡之后,他们二人也是几乎同时递交了辞呈,返回榆林老家。 前段时间闻听陕西延安府\"民乱四起\",而手握重兵的三边总督武之望却是无动于衷,故而相约一同赶赴固原镇,面见总督大人,希望劝说其即刻出兵,平定叛乱。 \"食君禄,当为君分忧,如此浅显的道理,就连咱们这些粗鄙的武夫都是了然于心,偏偏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们却是将其忘在脑后,整天盼望着天下大乱..\" 在虎大威有些错愕的眼神中,一向风轻云淡的尤世禄猛然于脸上涌现出一抹愤懑之色,语气中也满是讥讽。 与身旁的虎大威不同,他尤世禄出身将门世家,虽然无法与昔日的延绥总兵杜文焕相提并论,但也算\"家世渊博\",其嫡亲兄长尤世功更是官至辽东总兵,风头一时无两。 万历末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称汗,公然与大明分庭抗礼。 消息传到京师,万历皇帝震怒,随即以兵部侍郎杨镐为主帅,调集九边之精锐,意图一举击溃建州女真,重现成化年间的\"犁庭扫穴\"。 彼时的尤世功作为辽东副总兵,自然无可争议的被征召至军中,准备对女真鞑子兴兵。 但明廷举全国之力组建的大军并未能够如愿击溃建州女真,反倒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兵败萨尔浒,损兵折将无数,他的嫡亲兄长尤世功因为奉命押送辎重的缘故,侥幸逃得一命。 此役过后,万历皇帝便紧急启用熊廷弼,将其擢升为辽东总兵,并让其总督辽东一切军事,辽东萎靡的局势一时之间仿佛有了起死回生的苗头。 只可惜好景不长,随着万历皇帝撒手人寰,泰昌皇帝继位不足月余便是暴毙,\"东林君子\"帮助皇长子朱由校登临皇位之后,正式取得朝政大权,并开始对辽东局势加以干涉。 在这些人的肆意而为下,具备真才实干的熊廷弼被迫辞官回乡,取而代之的则是东林骨干袁应泰。 再之后不久,便是爆发了赫赫有名的\"辽沈之战\",朝廷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中便是丢失了辽阳及沈阳两座重镇,其兄长尤世功也是力竭而死。 而\"东林党\"对于大明造成的伤害还远不仅于此,距离辽沈沦陷不足两年,辽东门户广宁城便因为东林骨干王化贞与熊廷弼不和而沦陷。 至此,大明在辽东仅剩下锦州和宁远两座孤城,只能凭借着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打造而成的\"宁锦防线\"苟延残喘。 现如今,这陕西浩浩荡荡的\"民乱\"背后也隐隐有那些\"东林君子\"的影子,尤世禄自是满腹怨气,恨不得即刻提刀将那些乱臣贼子尽数斩于马下。 \"多说无益,只要我等将陕西叛军尽数歼灭,那些从背地里操控一切的魑魅魍魉自会浮出水面..\" 沉默良久,待到尤世禄愤慨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之后,更为年长的虎大威方才幽幽劝道。 当今天子虽是早慧,但终究根基尚浅,于地方上威望不大,这才给了这些\"乱臣贼子\"可乘之机。 但虎大威却是相信,只要他们能够将延安城外的叛军尽数歼灭,并将那些\"魑魅魍魉\"揪出来,当今天子的威望必会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届时,整个大明的吏治都将为之一震。 \"说的是..\" \"最好是能够活捉那叛军首领王嘉胤,我真好奇站在他背后的,究竟是个何方神圣。\" 尤世禄闻言也是轻轻颔首,随后抬头瞧了瞧尚未完全西沉的日头便是双腿用力夹紧胯下的战马,扭头朝着身旁的亲兵命令道:\"吩咐下去,众将士加快速度!\" \"遵令!\" 匆匆拱手之后,几匹快马便是朝着身后不算\"厚实\"的队伍而去,高声传达着尤世禄的军令。 片刻之后,伴随着各级校尉次第响起的呵斥声,众多士卒沉闷的脚步声猛然急促了不少,令得此间大地都是微微一震。 日头洒下,一道红色洋流逆着光,朝着延安府席卷而去。 第330章 狭路相逢(下) 就在尤世禄,虎大威一行人着急忙慌的朝着延安府赶去的时候,在另一个方向,同样有一支约莫千余人组成的队伍朝着延安府而去。 与尤世禄等人所率领的\"标营\"不同,这支队伍无论是身上的穿着亦或者精神面貌都远远无法与官兵精锐相提并论,唯有眼神还算坚毅,手中也握着一杆明晃晃的兵刃,阵中那面随风摇曳的日月军旗则在无声的彰显着这些人的身份。 若是有人上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稍显狼狈的汉子脸上尽是风霜之色,脚步也隐隐有些虚浮,一瞧便是长时间赶路所致。 虽然步履蹒跚,但这些汉子的\"军纪\"却是颇为严明,并未有人出言抱怨,只是迎着头顶的烈阳,近乎于肌肉记忆的迈动着脚步。 前几日,他们这些人奉巡按御史陈奇喻之命,自西安城而出,直扑通讯断绝许久的延安府城。 这一路上,凭借着匆匆操练习得的些许军阵及手中明晃晃的兵刃,这些没有经历过太多军事训练的汉子们倒也是有惊无险的击溃了数股乱民,并且收纳了部分\"精锐\",将队伍人数扩大到千人之多。 如若不是携带的粮食有限,并且担心招纳士卒过多影响赶路的进程,只怕队伍人数就算在多上数倍也不是难事。 ... ... \"全军休整!\"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于鸦雀无声的队伍中响起,使得相顾无言,低头赶路的汉子们身形皆是为之一滞。 少许的错愕过后,沉闷的脚步声便是瞬间消失,早已是身心俱疲的汉子们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是斜靠在身旁的树干旁,一边拿起腰间的水囊,贪婪的摄取着能量,一边大口的喘息着,尽量多的恢复体力。 虽然皆是陕北大地土生土长的庄稼汉,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但头顶的烈阳仍是让他们叫苦不迭。 为了保证最快的行军速度,他们自从西安城中驶出之后,便是采取了\"昼伏夜出\"的方式,每到太阳快下山之前才开始赶路。 要不是因为陕西这鬼天气,他们的行军速度至少还能在快上一倍不止。 \"贺大哥,算算时间,咱们距离延安府怕是不远了,应当能够在巡按大人规定的时间之前,赶到延安府。\" 一块凹凸不平的巨石之上,一名身着朴素的汉子先是恋恋不舍的将略显干瘪的水囊系回腰间,方才颇为敬畏的朝着面前的汉子说道。 与他们这些\"衣衫褴褛\"的青壮不同,为首的汉子不但身材魁梧,身上更是穿着一套崭新的鸳鸯战袍,腰间还别着一柄闪闪发亮的火铳,据说乃是巡按大人亲自所赐。 虽然迄今为止,大家伙都没闹明白巡按大人口中所说的\"标营\"究竟是何意思,但却不影响面前这名叫做\"贺人龙\"的汉子成为他们这些人当中的头领。 巡按御史,在说书先生的口中,那可是拥有先斩后奏之权的\"封疆大吏\",就连西安城中的秦王都要给予三分薄面。 这\"贺人龙\"能够被巡按御史陈大人看中,日后定然免不了荣华富贵,说不定还能谋得一官半职。 眼下不趁着这个机会与其打好关系,更待何时? \"是啊,应该马上就要进入延安府的地界了。\" 轻叹一声,被称为\"贺大哥\"的汉子也是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惆怅之色,眼神也是变得深邃许多。 虽然他们这一路上也先后击溃了数股\"草芥人命\"的叛军乱匪,但曾经在万历年间得中\"武进士\"的贺人龙心中却没有半点自大。 万历年间,朝野上下因为\"党争\"的缘故纷争不断,就连那些位列宰辅的衮衮诸公们都是朝不保夕,遑论似贺人龙这等粗鄙的\"武进士\"? 尤其是经历了\"萨尔浒之战\"的教训之后,大明朝的精力皆是放在辽东的女真鞑子身上,身份本就尴尬的\"武进士\"们更是无人问津。 如此局面之下,贺人龙索性放弃了外人眼中的\"大好前途\",只身一人回到陕西榆林老家。 约莫一年之前,在\"陕西民乱\"初露苗头的时候,报国无门的贺人龙便是自告奋勇的前往延绥巡抚岳和声的门前,想要为国出力。 只可惜,现实是残酷的,彼时的延绥巡抚岳和声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推卸责任,自是不愿意搭理名不见经传的贺人龙。 吃了闭门羹之后,贺人龙便自带盘缠,前往西安府城,想要投靠陕西巡抚胡庭宴,却又一次受到冷落。 心灰意冷之下,贺人龙自觉对不起临行之前的\"雄心壮志\",遂留在了西安城中,没有返回榆林老家。 前段时间,听闻朝廷将陕西巡抚胡庭宴,延绥巡抚岳和声就地罢官并押送回京受审,贺人龙可谓是欢欣雀跃,只觉得挡在自己面前的两座大山终是被连根拔起,未来一片光明。 正当他打算重新谋求门路,打算为国出力的时候,却是得知朝廷委任之前的督粮参政洪承畴为陕西巡抚。 更要紧的是,这位新任的陕西巡抚已然被围困在延安府城当中动惮不得,处境极其危险。 值此情况下,贺人龙毫不犹豫的将随身携带的盘缠尽数拿出来,想要自行招纳青壮,赶赴延安府城,为国尽忠。 就这样,他得到了奉命巡按陕西的巡按御史陈奇喻的赏识,并且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陈奇喻的心腹,奉命为其组建\"标营\"。 每每回想起这一年以来的大起大落,贺人龙便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只觉得命运造化弄人。 又过了盏茶功夫,自觉恢复了不少体力的贺人龙便是抖了抖身上沉重的甲胄,自顾自的从凹凸不平的巨石上起身,斩钉截铁的朝着身旁聚拢的几名士卒吩咐道:\"行了,继续行军吧。\" \"是!\" 一声令下,各式各样的应和声便是次第响起,千余名汉子连忙捡起搁置在地上的兵刃,手忙脚乱的于地上起身,神色之间颇为兴奋。 临行之际,巡按大人早就向他们许诺,只要能够顺利驰援延安府城,事后必将为他们亲自向京师的天子请功。 一想到自己的名讳有可能被紫禁城中的天子所知晓,众多出身草芥的汉子们便是心潮澎湃,只觉得头顶的烈阳好似都没有那般毒辣了。 第331章 绝望(上) 八月二十三,米脂县。 头顶的烈阳愈发毒辣,视线之中的黄土地也是一片荒凉,方圆数里几乎见不到半点人烟,仅有几只苍鹰于空中盘旋,默默的寻找着食物。 不多时,一望无际的天际线上猛然出现了十数道黑影,随后波澜不惊的黄土地便是开始隐隐颤抖,同时还伴随着战马嘶吼的声音。 放眼望去,于旷野中\"瑟瑟发抖\"的米脂县城各处大门紧闭,不算宽大的城头上密密麻麻的立有十数名青壮,正在神色紧张的盯着城外的这群不速之客。 \"虚张声势..\" 望着近在咫尺的城池,众多骑士当中的为首之人面带不屑的摇了摇头,话语之中满是鄙夷。 昔日他\"义军\"声势巅峰的时候,这瞧上还算有几分森严模样的米脂县城几乎是不战而降,不待他亲自率军赶到,城中的\"义军\"便是杀了迂腐的知县等人,主动开城投降。 \"大王,进不进县城?\" 短暂的迟疑过后,面色沧桑了不少的王自用便是略显疲惫的朝着身旁的王嘉胤问道。 这连日以来的奔波令他叫苦不迭,如若不是早年从军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只怕他早已不堪重负。 \"唔..\" 闻听身旁心腹发问,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王嘉胤也是露出了深思之色,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虽说以时间推论,城中的\"义军\"应当还不知晓他于延安城外兵败垂成的消息,但昔日他领兵路过米脂县的时候,身旁有数万大军随行,如今却是沦落到仅有十余名心腹死忠。 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凡是心思稍微灵通些的,都会知晓他定然是在延安城外吃了败仗。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若是他麾下主力尚在,自是会没有丝毫迟疑的进驻县城之中修整,但如今他可谓是丧家之犬,难保城中的那些\"义军\"心中不会萌生异样的心思。 毕竟自从他揭竿起义,公开造反称王之后,明廷便是公开悬赏他的人头,赏银万两不止。 如此种种之下,王嘉胤实在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衡量米脂县城中\"义军\"的心性。 \"罢了,去尝试叫门,就说我等奉命回府谷县传令,让他们奉上些许吃食。\" 终究是一军之主,前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王嘉胤脑海中便是灵光一现,为众人的出现想好了一个听上去无懈可击的说辞。 \"是!\" 闻言,一名身材魁梧的骑士便是重重点头,随后便是急不可耐的催动胯下的战马,朝着近在咫尺的城池而去,一脸睥睨的朝着城头上如临大敌的青壮们嚷嚷道。 虽然相隔甚远,王嘉胤等人听不太清楚骑士的言语,但瞧城头上青壮人影绰绰的模样,心中便是一喜,知晓十有八九是唬住了这群尚不清楚真实情况的\"义军\"们。 果不其然,前后不过是盏茶的功夫,紧闭的城门便是被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了十数名青壮,手中捧着诸多吃食的同时,还热情的招呼着众人进城修整。 \"修整就不必了,我等王命在身,实在不敢耽搁。\" 因为怕被眼前这群\"义军\"认出自己的身份,王嘉胤及王自用等人均是沉默不语,仍由此前的骑士与城中的\"义军\"们交涉。 兴许是觉得眼前骑士的语气不似做伪,这群米脂县的\"义军\"们紧张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舒缓了不少,又是恭恭敬敬的送上诸多吃食过后,方才转身回到城池之中。 嗡嗡嗡! 伴随着吱呀作响的声音,才刚刚被推开不久的城门被缓缓关上,城头上仍旧立有不少青壮,一脸局促的盯着在城门外大快朵颐的骑士们。 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冲淡了笼罩在众人心头之上乌云的同时,也让众人紧张和不安的情绪缓和了不少。 丞相王自用更是狞笑起来:\"大王,只要过了这米脂县,至多不过两日的功夫,我等便可赶回府谷县。\" \"届时,就算官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拿我们没有半点办法了!\" 言罢,躲在城墙脚下阴凉处的骑士们便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哄笑起来,一脸认同的点了点头。 为了不被身后的官兵追上,他们这些人近些天可谓是\"星夜兼程\",一天都睡不了两三个时辰,纵使头顶烈阳毒辣,也要硬着头皮赶路。 如今,终是见到了希望的曙光,压在心中的巨石也松动了不少,只要能够成功回到府谷县,就算无法东山再起,凭借着昔日四处\"劫掠\"偷偷藏匿的金银珠宝,他们这些人也可以衣食无忧的过完下半生。 顶不济,也能买上几亩薄田,过一过地主老爷的神仙日子。 \"说的不错,众位兄弟有所不知,本王在黄龙川还藏有一支精兵,可以作为我等卷土重来的根本所在。\" 也许是自觉脱离了危险,一路上寡言少语的王嘉胤竟是重新摆起了\"横天一字王\"的谱,脸上的表情也颇为高深莫测。 \"大王此言当真?\" \"如此甚好!\" \"不愧是大王!\" 闻听身前王嘉胤手中竟然还握有一支精兵,在场的十数名骑士皆是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虽然地主老爷的神仙日子令人向往,但掌握别人生死的权力滋味更让人沉醉。 倘若面前的王嘉胤能够卷土重来,他们这些人作为其硕果仅存的心腹所在,自然会被委以重任。 届时,便能体会一番\"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滋味了。 与精神亢奋的骑士们不同,作为王嘉胤绝对心腹的王自用脸色倒是有些隐晦不明。 黄龙川作为昔日大军藏匿之所,在他们倾巢而出征讨延安府城的时候,的确有数百名青壮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没有随军。 但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谁也无法保证这些汉子依旧待在黄龙川中,更别提对王嘉胤俯首听命了。 自家大王的想法,倒是有些天真了。 第332章 绝望(中) \"行了,差不多了,该动身了!\" 约莫修整了小半个时辰过后,将手中的吃食胡乱一丢,抿了抿嘴角的油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王嘉胤有些慵懒的于地上起身,一边小心翼翼的舒展着自己有些僵硬的四肢,一边朝着身前的众多心腹吩咐道。 因为担心身后追兵的缘故,他们这一路上都是精神高度紧张,除了口干舌燥之外,倒也没有感觉身体哪里出了问题。 但全身心的放松之下,方才察觉浑身上下酸疼的厉害,尤其是大腿两侧更是隐隐有血渍渗出,稍有触碰便是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 若有可能,王嘉胤真想大摇大摆的走进眼前的城池,美美的睡上一觉,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之后再赶路。 但王嘉胤心中却也知晓,只要他的这张脸被城中的\"义军\"所瞧见,恐怕不待朝廷大军赶到,他便会被先行沦为阶下囚,成为城中那些\"义军\"投诚朝廷的见面礼。 \"走了,走了!\" \"再辛苦两日!\" 见王嘉胤去意已决,作为其心腹的王自用也是挣扎着于地上起身,一边搀扶着破落的城墙,一边轻轻的捶打着僵硬的四肢。 在两名头领的身先士卒之下,众多骑士也只得压住心中的不满,恋恋不舍的于地上起身,随手整理起身上凌乱的衣衫,并不忘抬头瞧瞧依旧火辣的日头。 这大热天的,怕是又要晒掉一层皮了。 唏律律! 在城楼诸多青壮的注视下,修整多时的骑兵们步履蹒跚的行至自己的战马之前,并且强忍住大腿两侧传来的痛意,翻身而上。 此次跟随王嘉胤出兵,非但没能如愿打下延安府城,反而落了一个兵败而逃的下场,数万大军仅剩下眼前的这十余人,实在是可悲可叹。 不过很快,这些骑士们的眼眸深处便涌现了一抹异样的神色,他们这些人背井离乡,抛妻弃子,主动投奔王嘉胤,足以证明其心性凉薄。 依着王嘉胤所说,他在黄龙川仍藏有一支精兵,只要能够顺利回到府谷县,便能卷土重来。 届时,他们这些人作为陪伴王嘉胤出生入死的\"心腹\"所在,定然会被委以重任。 一念至此,这些骑士的眼眸深处便涌现出些许期待和兴奋。 瞧了瞧已然全部翻身上马的骑士,丞相王自用轻轻挥动了一番手中的长鞭,行至王嘉胤身前,低声询问道:\"大王,咱们这便启程?\" 就在几天之前,他和身前的王嘉胤还是整个陕西的风云人物,甚至做着入主中原,改朝换代的美梦。 但现在,他们却只能将全身上下隐匿在黑袍之中,如过街老鼠一般,根本见不得光。 好在此地距离府谷县已是不远了,再有两天的功夫就能到家了。 闻声,面色隐身的王嘉胤缓缓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近在咫尺的城池,嘴角涌现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昔日他兵峰最盛,路过这米脂县城的时候,并没有觉得眼前城池有多么特殊,但眼下细细打量,却是发现如此的高不可攀。 不知怎地,王嘉胤心中隐隐涌现了些许直觉,日后想要\"征服\"眼前的这座城池,怕是没有那般容易了。 城中那些曾在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义军\"们只怕也会在得知自己兵败而逃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与自己划清关系。 刺眼的烈阳中,王嘉胤脸上的迷茫一闪而过,瞧了瞧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聚拢在自己左右的骑士们,其脸色重新恢复了昔日的坚毅。 他们这一路上,可是没少遭遇食不果腹的流民队伍,也曾有人因为忍受不了肚中饥饿,恶向胆边生的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好在凭借着身旁骑士的保护,他们这些人倒是有惊无险的行至这米脂县城。 \"走!\" 一声令下,王嘉胤便是调转马头,日后回到府谷县收拢残余势力还得凭借身旁这些骑士的武力,还要多加笼络才是。 \"是!\" 闻言,一众骑士们便是在马上抱拳,从容不迫的调转马头,下意识的便要策马扬鞭。 虽然官兵追来的可能性已是不大,但越早回到府谷县,他们便能越早的放松下来。 朝着城楼上举目凝视的青壮们挥了挥手,王嘉胤便是催动胯下的战马,朝着远处的天际线而去。 大明内忧外患不断,陕西饿殍遍地,这便是自己的机会,只要能够回到府谷县,他有绝对的自信,不出数年,他便能卷土重来。 下一次,他定然要将陕西的诸多城池尽数征服! 想到这里,王嘉胤的嘴角便是涌现了一抹狞笑,眼神也是变得凌厉许多,挥动长鞭的频率也快上不少。 \"驾!驾!驾!\" 迎着头顶的烈阳,十余匹快马踩在干燥的黄土地上,朝着一望无际的天际线而去,只留下身后城楼处面面相觑,却又不知所措的\"义军\"士卒们。 也许是刚刚\"饱餐一顿\"的缘故,本是有些疲惫的战马竟然也变得精神许多,脚步更是轻快。 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便是将米脂县城远远的甩在身后,周遭只剩下瞧上去残破不堪的零星村寨。 \"吁!\" 又过了片刻,一道急促的嘶吼声便是在空旷的旷野上响起,原本眯着眼睛,很是自得的王嘉胤此时双眼圆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其周遭的骑士们也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十余匹疾驰的骏马先后停住。 就在他们眼前约莫两里的地方,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竟是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阵中更有明黄色的日月军旗随风摇曳。 虽然相隔甚远,王嘉胤等人便是迅速弄清了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也感受到了这些人身上浓郁的杀意。 咕噜。 不知是谁,因为眼前一幕太过于骇人而下意识的吞咽口水,但此时却是无人去理会,众多骑士只是如坠冰窖的盯着眼前层层叠叠的黑影,脑海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想法。 这群明军,究竟从何而来? 第333章 绝望(下) 距离王嘉胤等人所在旷野的两里之外,约莫千余名官兵整齐划一的排列着,身上穿着崭新的鸳鸯战袍,手中紧握着长枪,居于阵前的十余名骑兵更是擎着大旗,一副神兵天降的模样。 虽然人数满打满算不过千余人,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势,就连原本于空中盘旋的飞鸟都是消失不见。 嗡嗡嗡! 沉闷的战鼓声,于空旷的旷野之中骤然响起,仿佛能够直冲云霄一般,清晰无误的传入每个人的耳畔之中。 在王嘉胤等人牙呲欲裂的注视中,于阵前气势煊赫的十余名官兵猛然催动了胯下的战马,其身上紧凑的甲胄于头顶烈阳的照射下,映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而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更是众人脚下的大地为之颤抖。 \"跟他们拼了!\" \"杀!\"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为首官兵身上有若实质的杀气也是扑面而来,不知所措多时的叛军士卒们终是受不了这泰山压顶一般的压力,下意识的呼喊起来,也不待身旁的王嘉胤有所反应,便是催动胯下的战马,朝着呼啸而至的官兵杀去。 噗嗤! 没有丝毫意外,伴随着金属刺入肉体的声音,瞧上去如若疯癫的叛军士卒仅仅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被为首的官兵斩落于马下。 喷射而出的鲜血瞬间便染红了脚下的黄土地,也让空气中夹带着一抹令人隐隐作呕的血腥味道。 见状,本就肝胆俱裂的王嘉胤像是被吓破了胆子一般,除了双手颤抖的愈发厉害之外,竟是再也没有半点反应。 早在见到这些官兵的第一时间,王嘉胤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他只是有些想不通,这群官兵究竟从何而来。 \"大王,大王!\" 面色狰狞的王自用一边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刃,一边朝着魂不守舍的王嘉胤呼喊道,但回应他的,却只有王嘉胤那种黯淡无光的眸子,及垮塌的双肩以及口中不置可否的低喃:\"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官兵?那些南蛮子莫非一直在骗我?\" 陕西各地的卫所早已名存实亡,所称不多的官兵也被西安府的秦王抽调一空,即便还有些许漏网之鱼,应当也在自己声势最为巅峰的时候,或被收编,或者逃之夭夭。 虽然面前的官兵仅有十余骑,但从其身上穿着以及手中所持兵刃,一瞧便是军中精锐,更别提这些人身后还有千余名军阵森严的士卒们。 \"众将士,随我杀!\" 没有人为王嘉胤解答迷惑,远处如天神下凡一般的骑兵已在电光火石之间将自己身旁想要逃窜的士卒尽数斩于马下,正发出冲天的嘶吼声,如同一道惊涛骇浪,朝着自己席卷而来。 望着越来越近的兵刃,王嘉胤终是恢复了些许理智,他双目圆睁,尾巴微张,好似想要表明自己的身份,赢得些许喘息之机,但僵硬的四肢却好似定住,喉咙也是沙哑的厉害,任凭百般努力,却始终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只能手足无措的瞧着,那闪烁着寒芒的刀光越来越近... ... ... \"大明万胜!\" 因为实力悬殊的缘故,发生在米脂县城外旷野之上的战斗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是宣布结束,只留下十余名身首异处的叛军及一脸讶色的明军。 亲自领兵冲阵的尤世禄及虎大威下意识的擦拭了一下额头上隐隐渗出的汗渍,面面相觑之下,皆是瞧出了对方眼眸深处的狐疑。 此地距离延安府城不远不近,这十余名身份不明的叛军出现的时机着实有些诡异了。 \"将主!\"不多时,几名亲兵押送着一名面色惨白,浑身剧烈颤抖的叛军跌跌撞撞的行至尤世禄及虎大威身前,神色兴奋的禀报道:\"回禀将主,已是确认过了,这些人便是在延安城外侥幸逃得一命的叛军残余。\" \"这厮,便是贼首王嘉胤。\" 言罢,为首的亲兵便将一个污浊不堪的首级递了过来,剩下的亲兵则是递上了几封书信,禀报道:\"这便是在其身上搜到的书信。\" \"嗯?\" 尤世禄本来还在打量披头散发,双眼未曾合上的头颅,闻听此人便是祸乱整个陕西延安府的\"横天一字王\"王嘉胤不由得一愣,随后脸上便是涌现出狂喜之色! 这可是陕西祸乱的根源所在,与那些走投无路,不得不委身从贼的流民百姓不一样,此人可是一门心思的想要颠覆大明朝廷。 想到这里,尤世禄嘴角的笑容便是一淡,心中也涌现了些许悔意,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将此人斩杀,定要将其押送京师,交由天子发落。 一旁的虎大威倒是不像尤世禄这般失望,反倒是饶有兴致的接过亲兵递过来的书信,随手掀开。 但只是一眼,其嘴角的淡笑便是一僵,眼眶也是猛地收缩,下意识的将其闭上。 这其中涉及的\"密辛\"实在是过于骇人,不是他这等武将所能决断的。 虎大威脸上的异样自是没有逃过尤世禄的眼睛,其心中咯噔一声,顺手便将虎大威递过来的书信装进了怀中。 瞧了瞧周遭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尤世禄心中感慨异常,他们本想着领兵救援延安城,却没曾想误打误撞的碰上了死里逃生的贼首王嘉胤。 \"将这些人的首级全部收拾好,咱们先去延安城见了巡抚大人再说!\" 王嘉胤作为牵动整个大明朝局的关键人物所在,其背后隐藏着诸多谜团,但这些谜团并不会随着其身死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这便不是尤世禄需要思考的问题了,他只需要尽快赶到延安府城,将王嘉胤伏诛的消息报予延安城中的巡抚大人及京师的天子知晓。 \"遵令!\" 苍茫的狂野之中响起一阵急促的应和声,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红色的洋流再度启程,如铺天盖地一般,朝着延安城所在的方向涌去。 第334章 意外之喜(上) 就在尤世禄,虎大威携带着王嘉胤等叛军头颅,领着麾下士卒着急忙慌的朝着延安府城赶去的时候,位于延安城正北的安塞县城中也是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因为地处黄土高原腹地,交通极为不便,安塞县自古以来便以\"贫瘠\"着称,城中连像样的茶楼酒肆都没有,唯一还算瞧得过去的建筑,便是位于城中,先后修建数次的官衙,余下的便是些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轰然倒塌的\"老古董\"。 在街道两旁百姓敬畏的眼神中,十余名身材魁梧的汉子面带不屑之色的穿行而过,在为首汉子的带领下朝着县城深处而去。 偶尔有认出为首汉子的百姓,还会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和惊惧,勉强自嘴角挤出一抹笑容,瑟瑟发抖的打着招呼:\"高大哥回来了..\" \"回来了,二狗!\" 闻言,被称为\"高大哥\"的汉子脚步为之一缓,朝着瑟瑟发抖的汉子微微颔首打过招呼之后,方才领着身后的同伴继续前进。 直至这一群人走远,凑在一起的百姓们方才小心翼翼的议论道:\"前段时间不是说这高迎祥被推举为义军首领,成为大人物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是啊,我也听说高迎祥揭竿起义了..\" 被众人指指点点的高迎祥自是不知晓身后百姓对他的议论,他只是默默的忍受着身后同伴不时发出的牢骚,引着众人朝着一处门楣朴实的\"饭铺\"而去。 ... ... \"韦老爷,就是这里了。\" \"小县城条件有限,还请韦老爷讲究些。\" 随手掀开身前的帘布,在店铺掌柜敬畏的眼神中,将身后几名宾客让进来之后,身材魁梧的高迎祥方才微微低头,颇为拘谨的说道。 \"唔,无事。\" \"总好过风餐露宿的好..\" 也许是连日以来的舟车劳顿令韦老爷等人吃足了苦头,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南蛮子\"竟是对眼前破破烂烂的饭铺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是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 闻声,高迎祥便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虽然他迄今为止都不清楚面前这群操着浓郁南方口音汉子们的真正身份,但高迎祥却是清楚,这些人即便是放在南直隶,估摸着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一路上,高迎祥偶尔也听他们谈及陕西的官员及昔日驰援延安城的白杆军,这些人字里行间的自傲及不屑,可做不得假。 \"掌柜的,把你店里的好东西全拿出来,别藏着掖着..\" 又是冲着为首的\"韦老爷\"微微躬身之后,高迎祥方才缓缓近前,从怀中摸出了些许散碎银两,将其搁置在店铺掌柜的身前。 这店铺不大,胡乱摆着两三张桌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容纳十余人同时就餐,此时已是被高迎祥等人全部占据。 见到眼前白花花的银两,脸色本是惊疑不定的店铺掌柜便是心中一喜,这安塞县可是陕西出了名的苦地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些许外乡人,更别提出手如此阔绰的富商。 \"客爷您放心!\" 小心翼翼的将散碎银两收入怀中之后,饭铺掌柜便是急匆匆的朝着后厨走去。 \"韦老爷,我等先在这城中避避风头,过一段时间在动身..\" 待到饭铺掌柜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高迎祥便是压低了声音,一脸深邃的说道。 虽然他平日里自诩胆识过人,年轻时也曾于边镇待了几年,见识过边军的操练,但他仍对于前几日发生在延安城外的那一幕难以忘怀。 那些远道而来的白杆军士卒就仿佛神兵天降一般,轻而易举的击溃了王嘉胤麾下的残兵败将。 如若不是他和身旁的\"韦老爷\"等人早就萌生退意,并且提前做好了诸多布置,只怕也会如那些寻常的乱军士卒一般,毫无悬念的惨死在官兵的手中。 不愧是被京师小皇帝亲自下至,进京\"勤王\"的精锐之师,其战力果然彪悍。 \"嗯,不急,一切以稳为主..\" 闻言,韦老爷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后怕之色,显然也是想到了延安城外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正面战场。 那王嘉胤实在是不堪大用,手底下聚拢了数万大军,身旁又有数万饥不择食的流民百姓,甚至为了帮助其成事,自家公爷还从南直隶征调了一批能工巧匠,帮助其打造攻城云梯及盾车。 本以为凭借着十倍以上的兵力,又有千余名边军士卒以及重金收买的山贼乱匪,王嘉胤应当能够顺理成章的拿下延安府城。 可谁又能料到,占尽了\"天时\",\"人和\"的王嘉胤在围困延安府城月余之后,竟落了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区区王嘉胤死不足惜,但自家公爷的诸多布置却是付之东流,甚至有可能被京师的小天子所察觉,继而落入被动的局面。 而自己作为公爷在陕西的\"代言人\",回到南直隶之后定然也讨不了好,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 一念至此,韦老爷等人的呼吸便是为之急促起来,脸色也是变得隐晦不明。 \"韦老爷,小人有一事禀报..\" 犹豫半晌,迎着韦老爷等人有些不善的眼神,高迎祥拱手说道:\"小人在安塞县城外五里的深山之中,还藏有几百兄弟..\" \"所言为真?\" 未等高迎祥将话说完,神色狰狞的韦老爷便是猛然将其打算,眼眸之中满是疯狂之色。 \"自然不敢哄骗韦老爷..\" 昔日王嘉胤声势正盛,不止一次的派人邀请他\"合兵一处\",为了防止被王嘉胤吞并,也为了给自己留有一条后路,高迎祥特意将自己麾下最为精锐的数百青壮留在老巢之中。 \"好,好,好!\" 像是猛然得知某个意外之喜一般,刚刚还情绪低落的韦老爷等人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其胸口也是不住的起伏着。 这陕西灾民遍地,只要手中握有足够的粮食,兵力可谓是源源不断。 反正自家公爷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朝廷将注意力始终放在陕西,并且为之焦头烂额。 只要面前的高迎祥能够凭借着留下的数百叛军卷土重来,这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便没有彻底分出胜负。 第335章 意外之喜(中) 苍茫无垠的旷野之上,千余名青壮盯着头顶毒辣的烈阳,步履蹒跚的迈动着愈发沉重的步伐,尽管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渍打湿,但却无人为此叫苦,只是默默的赶着路。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中的一名青壮实在是受不了额头不断滑落的汗水,下意识的挺起了腰脊,想要将汗水擦拭干净,却是发现眼帘中猛然出现了一头\"庞然大物\"。 也许是怕自己出现错觉,这名汉子竟是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确定无误之后,方才惊喜出声:\"将主,咱们到安塞县了!\" 此话一出,正在低头赶路的青壮们皆是为之一愣,随后便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朝着前方望去。 虽然相隔甚远,城池的轮廓还有些模糊,但在场的青壮们却是欢欣鼓舞,只觉得连日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早已筋疲力尽的身躯中又重新恢复了些许活力。 为了保证最快的行军速度,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星夜兼程,以至于先后避开了多个县城。 如今,终于是赶到了必经路上的\"安塞县\",也能顺势好好修整一番了。 队伍前列,一向不苟言笑的贺人龙也是面露喜色,抖了抖身上沉重的铠甲,朝着围在身旁的士卒吩咐道:\"拿舆图来!\" 闻言,队伍中便是一阵骚动,随后便有一名士卒于怀中掏出了一面有些褶皱的舆图,小心翼翼递到贺人龙的身前。 随手将其接过,仔细确认方向无误之后,贺人龙方才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 这陕西本就地广人稀,少有的百姓也因为近些年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而流离失所。 他们这一路行来,不知见了多少被荒废的村寨,众人的心性甚至从最初的惋惜变得有些麻木。 \"将主,咱们快进城修整一番吧,兄弟们身上都快馊了。\" 见贺人龙将舆图收起,近些天来与其整日待在一起的几名士卒便是争先恐后的说道。 虽说他们队伍中携带了足够的粮食和清水,但眼下正值一年当中最为燥热的月份,纵然是\"昼伏夜出\",几个时辰下来,浑身上下也会被汗水浸透。 尽管大家都是贫苦出身的庄稼汉,但这种黏黏的滋味也有些不好受。 \"对啊,将主,咱们快进城吧。\" 一想到心心念念的安塞县已然映入眼帘,众人便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出的力气,恨不得下一秒便飞到城中。 \"慢着,稍安勿躁..\" 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贺人龙渐渐隐去了嘴角的笑容,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凝重。 不待众人发问,贺人龙便是主动解释道:\"这安塞县距离延安府不远不近,昔日王嘉胤也曾于此地征兵。\" \"十有八九,城中的官员早已遇难,城池已然易主..\" 一语作罢,众多士卒脸上的笑容便是肉眼可见的一僵,更有些胆小的更是尖叫出声,眼神很是慌乱。 虽然他们这一路上也先后击溃了数股为非作歹的乱匪,使得\"军心大振\",但那些人终究是食不果腹的流民百姓,就连行走都成了问题,自然没有太强的战斗力。 如今闻听不远处的城池当中可能有\"义军\"士卒驻扎,众人或多或少的都有些紧张。 \"将主,据巡按大人所说,王嘉胤率军围困延安府城可是倾巢而出,这安塞县不见得留有守军吧..\" \"而且,这安塞县与王嘉胤的老巢府谷县是两个方向,料想叛军也无力经营..\" 少许的慌乱过后,便有心思机灵的士卒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引得贺人龙也是微微颔首。 此话倒是不假,那王嘉胤领兵围困延安府城,摆明了是想要以延安城为根据地,自然不会留多余的兵力驻守与其老巢背道而驰的安塞县。 更重要的是,这安塞县早些时候也是有属于自己的\"义军\",其首领应当是被唤作\"高迎祥\",于延安府城中的诸多\"义军\"中颇有名望,仅次于自立为王的王嘉胤。 \"我等奉命驰援延安府城,当小心为上..\" \"先去侦测一番再说..\" 言罢,贺人龙便是朝着身前的几名士卒试了一个眼神,这些迅速领略其用意的士卒们随手将兵刃搁置在地上,便是蹑手蹑脚的朝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而去。 ... ...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令假寐的贺人龙缓缓睁开了双眼,只见得刚刚的士卒已然去而复返,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城中情况如何?!\" 一瞧这些士卒兴奋的脸色,贺人龙便知晓定然局势定然不像自己刚刚想的那般严重。 毕竟无论是王嘉胤亦或者高迎祥,眼下都应该待在延安府城外,全力攻城才是,岂会将多余的兵力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安塞县城。 \"回禀将主,城中秩序一切如常,并未发现叛军的影子..\" 哗! 此话一出,等待多时的士卒们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欢呼雀跃声不断,唯有贺人龙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庆幸的目光中夹杂着些许失望。 虽然这一路上,众人的表情还算可圈可点,并没有叫苦不迭,更没有出现\"逃兵\",但眼下听闻城中没有叛军的身影便如此兴奋,实在难指望日头到了延安城外,真正与叛军主力短兵相接的时候,这些人能有什么好的发挥。 \"将主,咱们进城修整一番吧!\" 就在贺人龙想入非非的时候,众人兴奋异常的声音便是次第响起,将其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唔,便进城修整一番。\" 连日以来的风餐露宿,饶是贺人龙体格强健,也有些吃不消了,毕竟其身上还穿着厚重的甲胄。 \"列阵!\" 一声厉呵过后,于旷野上席地而坐的青壮们便是先后起身,沉闷的脚步声再度于苍茫无垠的旷野中响起。 此时,日头已是有些西沉,远处的城池愈发清晰。 第336章 意外之喜(下) 日头洒下。 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甲胄在身的贺人龙有些无奈的晃了晃身子,迎着刺眼的阳光,朝着不远处城头上如临大敌的\"官兵\"们喊道:\"我等为陕西巡按大人麾下标营,并非乱军。\" \"奉命驰援延安府城,尔等快开城门。\" 贺人龙没有料到,这一路上第一次想要进城休整,便被当做了\"乱军\"来对待,刚刚更是遭遇了一波箭雨,但其心中并没有太多的火气,反倒是有些庆幸。 依着眼下的形势来看,这安塞县城并没有遭遇‘‘叛军’’的毒手,远比那些被洗劫一空的村寨强的多。 也许是认出了贺人龙身上穿着的红色鸳鸯战袍,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便见得厚重的城门被由内而外缓缓推开了一条缝,从中钻出了几道人影,正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站在最前方的贺人龙。 ‘‘我乃万历年间武进士贺人龙,这是巡按大人所赐腰牌…’’ 不待城门处的几名汉子出声,贺人龙便是从怀中掏出一枚堪合,将其扔了过去。 安塞县隶属于延安府管辖,距离延绥镇也是不远,或许面前这几名汉子曾听过他的名号。 ‘‘见过贺大人…’’ 也不知是真的听闻过身前武将的名讳,还是弄清楚了手中堪合上的文字,本是小心翼翼的几名汉子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是高声朝着身后的城楼招呼。 嗡嗡嗡! 伴随着有些沙哑的声音,紧闭的城门被完全退开,从中走出了一名瞧上去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规规矩矩的行至贺人龙身前,拱手作揖道:‘‘见过大人…’’ 瞧这名老人身上的穿着,贺人龙便知晓其并非城中原有官员,不由得出声问道:‘‘城中的县令…’’ ‘‘昔日安塞县乱匪高迎祥杀官造反,县令大人被其一刀砍死,闻讯的县丞大人则是匆忙出逃…’’ ‘‘余下的官吏死的死,逃的逃…’’ ‘‘小老儿年轻时曾中过秀才,待到叛军退去以后,便被城中百姓推举,暂代行县令一职…’’ 不待贺人龙将话说完,面前的老人便是主动解释道。 昔日高迎祥于城外的高家庄揭竿起义,率众抵达县城以后,将贪赃枉法的县令斩杀,开仓放粮。 此事结束之后,高迎祥唯恐被朝廷大军围剿,并没有在县城逗留,而是回到了城外,并且开始招募流民百姓,攻打相邻县城。 如此种种之下,安塞县城竟是得以保存,没有遭遇太大的混乱。 闻言,贺人龙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心道这安塞县的百姓倒是好运气,没有像其余县城的百姓那般流离失所。 ‘‘我等奉命驰援延安府城,暂于此地休整一夜。’’ 随手将身前青壮递过来的堪合放回怀中,贺人龙作势便朝着不远处的城池而去。 星夜兼程多日,就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了,遑论身后那些士卒? 听贺人龙这般言说,陪在其身旁的几名汉子及刚刚做声的老人神色都有些莫名,眼神也是有些躲闪。 ‘‘老人家,我等是官兵,不会惊扰城中百姓的。’’ 一瞧身前这些人欲言又止的模样,贺人龙便大概猜出了这些人心中所想,想来无非是担心身后的千余名官兵于城中为非作歹。 虽然心中苦涩,但贺人龙还是出声宽慰了几句,毕竟他心中也清楚,在陕西这片地界,官兵的名声着实称不上好。 ‘‘这位大人误会了…’’ 及至贺人龙即将行至城门处,愣在原地的几人方才反应了过来,忙是快走了两步,在贺人龙有些愠怒的眼神中拦在其身前。 ‘‘老人家这是作甚…’’ 挥了挥手,止住身旁作势便要发作的士卒,贺人龙声音冰冷的问道。 ‘‘刚刚大人言说,是奉命驰援延安府城?’’ 像是没有听出贺人龙声音中的不善一般,为首的老人近乎于明知故问的说道。 ‘‘正是…’’ 深深的瞧了瞧身前的老人,贺人龙点头称是。 起初他本以为面前这老人不过是城中的普通百姓,但以眼下的形势来看,莫不是那高迎祥的内应? 想到这里,贺人龙的脸上也多了些狠辣之色,难怪面前的安塞县城毫无波澜,原来整城居民都是沦为其‘‘帮凶’’。 ‘‘大人不是剿匪来的?’’ 也许是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老人的声音有些失望,原本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黯淡了许多。 此话一出,护持在贺人龙身旁的士卒便是忍不住出声讥讽道:‘‘你这老头,废话怎这多,二者有何区别!’’ 他们可是奉了巡按大人之命,赶往延安府城平乱的,安塞县城不主动招待他们也就罢了,竟然还推三阻四,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慢着…’’ 终究是曾经得中武进士,也算踏入仕途,贺人龙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好似有些误会,不由得侧过身,一脸殷切的盯着老人问道:‘‘老人家刚刚口中的剿匪,却是何意!’’ ‘‘大人不是为那乱匪高迎祥而来?’’ 老人脸上的疑惑之色更甚,但其平淡的声音却是令贺人龙脸色大变。 ‘‘谁?!’’ 贺人龙只觉得精神一振,连日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上下充满了能量,其炙热的眼神更是吓得身前的老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高迎祥…’’ ‘‘他半个多时辰前,刚刚回到了安塞县城…’’ 迎着贺人龙殷切的眼神,有些受到惊吓的老人小心翼翼的回道。 本以为面前这群官兵是一路追捕高迎祥而来,但瞧身前武将的样子,好似毫不知情。 不过如此也好,这应该便算自己主动向朝廷‘‘检举’’,日后说不定还能换个一官半职… 就在贺人龙胸口剧烈起伏的同时,老人也是没来由的想道。 ‘‘高迎祥,在安塞县城?’’ 几个呼吸过后,贺人龙方才有些艰难的接受了现实,一脸不可置信的朝着身前几人问道。 又一次得到肯定回答以后,贺人龙只觉心头一阵澎湃。 本以为此生最为荣耀的时刻,当是昔年得中武进士的那一日,但现在看来,只怕更大的荣耀还在以后… 第337章 追捕 \"虎!虎!虎!\" 伴随着冲天的呐喊声,安塞县城不算宽阔的街道上涌入了千余名神色兴奋的汉子,瞬间便使得街道上本就不多的百姓逃之夭夭。 一阵混乱当中,不时便有妇孺和孩童的啜泣声响起,如临大敌的安塞百姓只觉大难临头。 放眼整个延安府,除却\"义军\"头领王嘉胤之外,恐怕就连官府也拼凑不出来如此多青壮吧。 若是此时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县城当中几乎所有的百姓均躲在自家房门之后,借着门缝之间的缝隙,小心的打量着街道上这群\"不速之客\"。 但很快,惊慌失措的安塞百姓便是意识到了一丝端倪所在,骤然涌进城池中的这些汉子们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般,凭借着手中的兵刃\"破门而入\",而是井然有序的待在街道上,口中还不时喊着:\"我等乃是官兵,奉命剿匪\"的口号,之前被他们推举为\"县令\"的老秀才也是高声叫喊,表明这群汉子的身份。 与此同时,还有几名校尉模样的士卒,身着崭新的红色鸳鸯战袍,于街道上来回巡视,偶尔碰到尚未来得及逃回家的百姓也仅仅是上前盘问一番,便放其离开,并没有出格的举动。 如此种种之下,终于有胆大的青壮在身后家人忧心忡忡的眼神中缓缓推开了紧闭的屋门,小心翼翼的与街道上的士卒攀谈起来。 简单几句对话过后,便见得几名手持兵刃的士卒神色警惕的钻进房屋之中,吓得妇人忙是将怀中的孩童护在身后。 但这些瞧上去一脸狠辣之色的士卒并没有为难这些百姓,仅仅是在房屋中瞧了几眼,便将手中紧握的兵刃收起,并主动退了出去。 渐渐的,城中百姓也逐渐琢磨过味来,街道上这群青壮的确不像王嘉胤麾下那群穷凶极恶的\"乱匪\",也不是官府吃了败仗的游兵散勇。 瞧这些人的架势,好似是在追捕什么人.. ... ... \"韦老爷,万一待会有人进来盘查,尔等千万不要做声..\" 小心翼翼的瞧了瞧门缝外的青壮,一脸狠辣之色的高迎祥方才压低了声音,朝着身后魂不守舍的韦老爷等人嘱咐道。 \"我等..\" 几乎是下意识的,韦老爷便想要出声,但瞧见高迎祥那凌厉的眼神之后,方才一脸惊愕的闭上了嘴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从前元开始,这安塞县便是出了名的\"贫瘠之地\",虽然地理位置继位险要,但交通实在不便,即便是用人迹罕至也不为过。 但他们这些人自幼于南直隶长大,这一口地道的\"南方\"口音纵然是放在富庶的西安城都颇为引人注意,遑论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 \"你们几个,动作在快点..\" 没有理会一脸惊恐之色的韦老爷等人,高迎祥转而朝着剩下的几名随从吩咐道。 本以为这安塞县天高皇帝远,哪曾想他们前脚刚刚进城,后脚官兵便追了上来,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以真面目入城。 \"尔等快点..\" 也许是知晓已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纵然是一向风轻云淡的\"韦老爷\"等人也不免有些焦急,忙是压低了嗓子,朝着不远处手忙脚乱的几名随从嚷嚷道。 虽说相比较寻常百姓家,这饭铺原有的油烟味道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遮掩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但事关自身性命,自是有备无患的好。 闻言,几名身材魁梧的随从来不及应是,一边将倒血泊之中的饭铺掌柜拖到了后屋,一边打来清水,疯狂的擦拭着血渍。 \"来了,来了..\" 约莫盏茶过后,躲在门后仔细观察着街道上状况的青壮猛然转过了神,一脸惊恐的朝着身后几人嚷嚷道。 闻言,高迎祥忙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心中的不安,并抹了抹身上的灰尘,主动迎了上去。 吱呀。 不待门外的士卒敲门,乔装打扮过后的高迎祥便是主动将门打开,自脸上挤出了一抹讪笑,小心翼翼的盯着眼神凶狠的几名士卒,故作慌乱的问道:\"几位军爷..\" \"不要怕,我等奉命剿匪,不会伤及无辜..\" 稍作宽慰过后,几名士卒便是探头探脑的朝着里间张望着,但因为门窗紧闭,光线灰暗的缘故,一时之间倒也瞧不太清楚房屋之中的具体情况。 \"是,是,是。\" \"军爷请进..\" 闻言,高迎祥忙是侧身,作势要将身前的几名士卒让进来,但不知是其地道的\"陕西话\"洗清了其身上嫌疑,还是觉得面前这灰头灰脸的\"店铺掌柜\"怎么也与叛军乱匪扯不上关系,几名兵刃出鞘的士卒仅仅是又张望了几眼,便收回了脚步,转身朝着身后的街道而去。 见状,脸上满是灰尘的高迎祥不由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下意识的拍了拍不断起伏的胸口,暗道好险。 啪! 正当高迎祥觉得危机解除,准备关闭房门返回身后店铺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响起箭矢破空的声音。 下意识的朝着身后瞧去,只见得刚刚与自己交谈的几名士卒去而复返,身旁还跟着一名将校模样的汉子,手中还拿着一张劲弩,料想刚刚那一箭便是由此人射出。 迎着麾下士卒惊疑不定的眼神,武将有些兴奋的舔了舔嘴唇,若有所思的说道:\"这大白天的,作为迎来送往的店铺却是门窗紧闭,光线灰暗。\" \"更重要的是,其身材之魁梧,哪里像吃不饱饭的城中百姓?\" 砰! 没有丝毫的迟疑,脸色大变的高迎祥忙是将屋门紧闭,近乎于疯癫的朝着后屋跑去。 既然街道上的这群官兵已然识破了他的身份,他唯一保命的机会便是躲藏在后屋中的那些南方\"宾客\"。 与自己这条烂命相比,无疑是那些南方宾客背后的\"大人物\"更令朝廷感兴趣。 望着骤然关闭的屋门,武将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之色,虽然自己未能如愿领兵赶赴延安府城平乱,但活捉一个\"义军头领\",却也是收获满满。 单凭活捉\"义军\"头领的军功,便足以胜过昔日那有名无实的\"武进士\"许多。 街道之上,面色黝黑的贺人龙自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狂热。 第338章 捷报(上) 九月初三,立秋已过。 辰时刚过,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京畿之地的上方,空气之中也夹杂着一丝寒意。 呼。 一阵微风吹过,令得京师永定门外低头赶路的行商百姓皆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默默裹紧了身上的衣物。 宛如当下日渐寒冷的时节一般,京师百姓原本高昂的情绪也随着陕北局势悬而未决而逐渐冷却了下来。 原本以为朝廷先后在辽东及西南取得酣畅淋漓的大胜,定能以雷霆手段,顺利解决陕北大地的\"民乱\",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京师的百姓也渐渐嗅到了端倪所在,察觉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民乱\"背后所隐藏的阴谋。 不知从何时起,京师之中更是隐隐出现了些许异样的声音,声称是当今天子杀伐过甚,穷兵黩武,这才惹得天怒人怨,继而使得陕西民乱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要知晓,因为陕西沃土千里,并且承担着抵御蒙古鞑子的重任,早在国朝初年,太祖便在西北埋下重兵。 就算大明传承两百余年,军备松弛,导致陕西各地的卫所名存实亡,但驻扎在延绥镇,固原镇等地的边军却依然拥有不俗的战斗力。 昔日辽东战场告急,朝廷便不止一次在九边重镇抽调精锐,驰援辽镇,足以佐证大明朝的\"九边重镇\"依然拥有少许活力。 就算这些往日里无人问津的边军战斗力无法与如日中天的女真鞑子相比,但对付起陕西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当是顺理成章。 但令京师百姓意想不到的是,想象中的\"捷报\"非但迟迟不至,他们甚至还受到了陕西贼酋王嘉胤领兵围困延安府城,导致其通讯断绝的噩耗。 正因如此,京师百姓的情绪才显得有些低沉,纵然偶尔碰到相识的老友,也仅仅是草草打个招呼,全然没有寒暄的心情。 \"陕西民乱\"四个大字就像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 踏踏踏!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管道上突然响起了战马疾驰的声音,瞬间便打破了城门附近保持多时的沉寂,也让众多百姓本是麻木的眼神中涌现了一道精光。 迫不及待的转过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得透过稀薄的晨雾,隐约可见得几道模糊的人影,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长鞭,呼喝声愈发清晰。 哗! 只一瞬间,聚拢在永定门附近的百姓们便是沸腾了起来,不少百姓顾不得派了许久的长队,赶忙拿起随身的行礼,下意识的退到官道两侧。 原本懒懒散散的守城士卒们也不得不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一边紧张的注视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人影,一边尽力维持秩序。 唏律律! 不多时,在大家伙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几名风尘仆仆的骑士终是冲破了晨雾,映入众人的眼帘之中。 许是因为速度过快,几匹高大的战马前腿高高扬起,险些将几名骑士摔下,引来了一阵惊呼,一些胆小的孩童更是被吓得哇哇大哭。 打赢了,还是输了? 无心安抚怀中哭声大作的孩童,众多百姓只是死死的盯着身前满脸风霜之色的骑士,心弦紧绷到了极点。 与昔日困扰朝廷多年的\"西南战事\"一样,陕西那地方同样远离中枢,境内虽然没有手握重兵,野心勃勃的土司,但却有饱受压迫,早已不堪重负的流民百姓。 朝廷若是取胜,自是不用多说,只需要日后不断赈灾,便可将瞧上去好似星星燎原的\"民乱\"尽数解决;但若是败了,只怕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朝廷都要为陕西的局势焦头烂额。 面面相觑之下,众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更多了,惊慌不定的眸子却是不约而同的放在几名翻身下马,准备查验堪合的骑士身上。 咕噜。 勉强咽下一口唾沫,强压住心中的惊惧,一名年长的守城士卒拖着几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趁着上官在检查堪合的当口,小心翼翼的将热茶递了过去,有些拘谨的问道:\"兄弟,究竟是胜了,还是输了..\" 彼此对视了一眼,几名风尘仆仆的骑士皆是一语不发,但嘴角却是勾勒出一抹弧线,眼神中更是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万胜!\" 见状,年老的士卒心中便是一定,只觉连日以来压在心头之上的巨石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然尚不清楚陕北战事的具体情况,但瞧眼前这些骑士的神情,定然是一场大胜。 既\"锦州大捷\"和\"西南大捷\"之后,朝廷再一次打了胜仗。 当今天子继位至今不过年余,却是令大明这头昏昏沉沉的雄狮焕发出了异样的生机。 兴许是职责在身,着急向城中的通政司报捷,永定门外的几名骑士并没有停留太久,待到为首的校尉将堪合递过来之后,便是拍马扬鞭,在无数百姓敬畏的眼神中,朝着城池深处而去。 \"万胜!\" 少许的错愕过后,聚拢在永定门外的百姓们便是爆发了冲天的欢呼声,甚至引得城中不明所以,匆匆赶至的五城兵马司差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以为发生了某种骚乱。 \"万胜!\" 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朝廷于陕北打了胜仗的消息便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京师内外的大街小巷。 噼里啪啦! 已然不知道是由谁带头,热闹的爆竹声响彻在整个北京城中,原本\"门可罗雀\"的茶楼酒肆也迅速的人满为患。 及至晌午,京师的茶楼酒肆几乎全部爆满,不少富绅豪商们都是呼朋唤友,共同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发泄着心中压抑许久的低沉情绪。 圣天子在上,大明当兴! 整个京师都为之轰动,尤其是一些\"知情人\"更是热泪盈眶,不能自已,他们之前便有过耳闻,知悉陕北这场\"民乱\"的背后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乃是大明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各方势力向继位不久,但却威势甚重的天子,发起的一场争锋。 如今看来,却是紫禁城中那位\"武德充沛\"的天子打赢了。 第339章 捷报(中) 次日清晨。 伴随着一道沉闷的钟声,朱红色的宫门被由内而外缓缓推开,从中走出了一名身着红袍的宦官,身后还有不少随从。 见状,宫门外天不亮便等候在此的朝臣们忙是下意识的止住了攀谈,主动迎了上去。 \"奴婢王承恩见过诸位大人,诸位大人久等了..\" 兴许是昨日陕北捷报入宫的原因所致,司礼监秉笔的脸上满是笑意,其声音更是透露着一股轻松和惬意。 \"公公言重了,我等职责所在..\" 闻声,一向不苟言笑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也是自嘴角挤出了一抹笑容,脸上的褶皱也是挤到了一起。 虽说他内心颇为瞧不上这些行事阴狠的宦官,但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名喜气洋洋的司礼监秉笔相比较昔年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而言,却是两个极端。 打当今天子继位以来,每逢他们这些朝臣奉命入宫陛见,身为司礼监秉笔的王承恩必定亲自出迎,事后也会亲自相送,平日相处的时候,更是毫无\"架子\"可言,没有半点\"内相\"的影子。 彼此攀谈了几句过后,几名红袍重臣方才在司礼监秉笔的带领下,越过厚重的宫门,径自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而去。 因为天色已然大亮,沿途上倒是遇上了不少宫娥内侍,主动退到道路两侧,朝着衮衮诸公们低声见礼。 如若往常时候,奉旨面圣的朝臣们自不会有太多反应,但今日的几名朝臣却是破天荒的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引得不少宫娥内侍为之受宠若惊。 越过巍峨的乾清宫门过后,不过盏茶功夫,作为大明天子寝宫的乾清宫便是映入众人眼帘。 朝着身后的重臣们告罪一声,司礼监秉笔便是领着身后的随从们一路小跑,登上了身前的白玉阶梯,朝着紧闭的宫门而去。 不多时的功夫,原本只留了一道缝隙的宫门便是被数名小太监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一道尖锐的声音也是骤然响起:‘‘陛下有旨,宣众臣觐见。’’ … … ‘‘臣等见过陛下…’’ 暖阁之中,整齐划一的山呼声将斜靠在座椅上,神游海外的朱由检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平身…’’ 定了定心神,一身常服的朱由检挥了挥手,示意身前的一众心腹重臣起身。 时隔数月,再一次听闻有关陕西的战报,而且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纵然已是前后挫败女真大汗皇太极及肆虐西南大地多年的奢安叛军,但朱由检仍是不免感到一阵轻松。 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整个历史上都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陕西民乱\"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便被解决,无疑令朱由检对\"振兴\"大明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对许陕西战果,内阁可有异议?\" 简单寒暄了片刻,案牍之后的朱由检便是直抒胸臆,简单直接的问道。 昨日晌午通政司将陕西军报呈递进宫之后,他便第一时间授意内阁会合督查院及兵部,共同查验由陕西巡抚洪承畴亲自撰写的战报。 陕西战事虽是顺利结束,但一应的善后事宜却还需要仔细磋商。 唯有内阁确定战报准备无误,朝廷才可进行后续的封赏以及抚恤等一系列事宜。 在过去的百余年间里,大明朝可是没少发生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换来一场惨胜,而后方的文官们却是百般阻挠,态度冷淡的案例。 \"回禀陛下,内阁并无异议。\" 简单与身旁的两位阁臣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主动起身拱手说道,但眉眼之间却是充斥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忧色。 自古以来,军功便是能够提升天子威望的重要方式,例如一手缔造玄武门之变的\"天策上将\"李世民亦或者留下斧声烛影这一历史谜团的\"高粱车神\"赵光义。 这些人之所以能够顺利登临帝位,除却其皇室身份之外,与其在军中深厚的根基也是密不可分。 当今天子虽然继位时日尚短,但却先后取得\"锦州大捷\",\"西南大捷\",如今又取得了\"陕西大捷\",其武德之充沛远胜先帝。 更要紧的是,这几场胜仗皆与他们这些自诩为\"宰执天下\"的朝臣没有太大关系,而是由坐镇紫禁城的天子一手策划,而且立下赫赫战功的军队也是由天子亲自提拔,一度奉旨\"进京勤王\"的白杆军。 毫不夸张的说,凭借着过去的几场胜仗,当今天子已然成功洗刷了朝臣对其\"闲散宗室\"的刻板印象,在军中也拥有不俗的影响力。 此等号召力,无形之中便对他们这些文官产生了巨大的威胁... \"既如此,关于延绥巡抚的人选,是不是要商议一番。\"没有理会身前朝臣有些复杂的眼神,案牍后的朱由检轻轻抿了一口茶,不平不淡的问道。 历史上的陕西民乱之所以能够呈现星星燎原之势,除却当地百姓饱受天灾人祸的欺压,不堪重负之外,还与陕西巡抚胡廷宴,延绥巡抚岳和声互相推诿,延误战机脱不开关系。 昔日叛军首领王嘉胤于延安府府谷县揭竿起义,风头一时无两,幸得督粮参政洪承畴临危不乱,四处募集了数千官兵,挡住了王嘉胤的兵锋,这才为朱由检运筹帷幄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事实上,如若不考虑洪承畴在历史上\"贰臣\"的名声,其战略才能纵然是放眼整个大明朝,也是屈指可数。 这样的人物,朱由检并不打算将其长久留在陕西。 闻声,内阁首辅李国普下意识的便想要开口,毕竟\"延绥巡抚\"可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其名义上更是能够节制延绥边军,如此显赫的位置,一般都是由六部九卿举行廷议,确定好候选人之后,在报予天子定夺。 但眼下听天子的言外之意,好似打算直接\"过问\",这无疑是有些坏了规矩。 一念至此,李国普便是悻悻的闭上了嘴巴,惊疑不定的眼神也是不由自主的飘向身旁的两位阁臣。 这内阁,可不是他一个人的。 第340章 捷报(下) ‘‘回禀陛下,陕西巡按陈奇瑜有勇有谋,指挥若定,可为延绥巡抚。’’ 良久,次辅刘鸿训缓缓起身,沉稳坚毅的声音响彻在暖阁之中。 这陈奇瑜本就是因为早年间于地方上政绩过人,才被掉回京师,入都察院为官,与陕西当地的官僚没有丝毫交际。 虽说今次平定陕西民乱,绝大部分功绩都是陕西巡抚洪承畴及白杆军主帅黄得功,马祥麟等人运筹帷幄而造就的。 但如若没有陈奇瑜坐镇西安筹措粮草以安民心,只怕陕西各府县的混乱局势还会再严峻几分,更别提其麾下的\"标营\"更是活捉了几条\"大鱼\"。 如此种种,自京中而出的陈奇瑜自然是延绥巡抚的最佳人选。 闻声,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的眼眸先是波动了两下,随后也是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有这两位阁臣表明态度,暖阁中的其余朝臣自是没有反对的意见,毕竟这陈奇瑜的功绩可是实打实的。 \"准了。\" 不多时,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于暖阁中响起,其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 这便是朝廷没有\"党争\"的缘故,若是放在前些年,只怕心思各异的朝臣们会为了这一个\"封疆大吏\"的位置吵得不可开交。 毕竟那陈奇瑜既不是所谓的\"东林君子\",又不是权倾朝野的\"阉党\"门下,如此根基薄弱之人,岂能担任如此高位。 有奖有罚,这才是治国之道。 虽说自己此前对于陈奇瑜并不了解,仅仅是因为朝中朝臣举荐,并且也曾对其名讳有所耳闻,遂将其派往陕西,代天巡狩。 但依着近些天其所作所为来看,在\"民生\"这一项上,陈奇瑜胜过昔日的陕西巡抚胡廷宴及延绥巡抚岳和声数倍不止。 这才是他需要的\"能臣干吏\",这才是真正能够为大明尽职尽忠的肱股之臣。 \"三边总督武之望的奏本已于昨日晌午抵京,声称其年老体衰,精力有限,请求回乡终老,不知众位卿家意下如何..\" 哗! 朱由检的声音虽然清冷,但在众臣听来,却无异于一道惊雷。 弘治十年,因为西北战事吃紧,蒙古鞑子日渐猖獗,大明朝廷遂设立三边总督一职,统率陕西三镇军务,名义上可以节制整个陕西大地。 同样,因为\"三边总督\"手中权柄过于显赫的缘故,此职位并不常设,唯有西北战事吃紧的时候,才会临时委任一名能臣干吏,代行\"三边总督\"一职。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草原上的蒙古鞑子,尤其是游牧在河套平原之上的右翼蒙古早已不负昔年的盛况,对大明边疆的维系与日俱减,但\"陕西民乱\"才刚刚结束不久,谁也不知晓日否会演变成何等局势。 武之望虽然在任上\"庸庸碌碌\",任由陕西民乱发酵了一年之久,但大体上来看,却也勉强对得上\"合格\"二字,与军中也逐渐享有了一定威望。 尤其是其临危决断,派遣赋闲在家的尤世禄及虎大威赶赴延安府平乱,顺利擒杀祸乱整个延安府的叛军头领王嘉胤及其麾下心腹。 此等显赫的军功,足以掩盖其之前的些许瑕疵。 如此关键的时刻,武之望却是打算\"急流勇退\",这对诡谲的陕西局势来说,焉知非福呐。 \"陛下...\"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面色复杂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起身,准备作答,只是还不待其做声,朱由检斩钉截铁的声音便是再度于乾清宫暖阁内炸响:\"朝中谁人可接替武之望!\" 不容置疑! 虽然大明天子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声音也听不出息怒,但在场的朝臣分明听出了天子的言外之意。 天子对于\"尸餐素位\"的武之望继位不满,已然不打算令其继续待在三边总督的位置上面了,此时讨论其\"回乡终老\"估摸着也是看在其麾下标营顺利擒杀叛军头领王嘉胤的份上。 若非如此,只怕天子的态度会更加\"恶劣\"。 \"陛下!\" 正当乾清宫暖阁众臣面面相觑的时候,一道坚毅的声音猛然炸响。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暖阁角落,一名瞧上去五十余岁,面容严峻的文官缓缓起身,迎着身旁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缓缓拱手说道:\"臣左都御史杨鹤,自请出京!\" 杨鹤? 见得此人出列,暖阁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就连坐在首位的李国普等人脸上也是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好似没有想到此人竟会出头。 但在少许的错愕过后,眼眸中的诧异又是随之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欣慰。 神宗末年,因为辽镇战事吃紧的缘故,彼时尚为御史的杨鹤斗胆上书万历皇帝,请求其擢升熊廷弼,令其总管辽东军事。 过后,杨鹤又先后举荐了袁应泰,薛国用等干臣,并上了一封详细的奏疏,阐述了辽镇战事吃紧的原因所在,被万历皇帝采纳。 天启年间,九千岁魏忠贤当权,杨鹤因为曾经举荐过熊廷弼,袁应泰等人的缘故被迫辞官回乡,直至当今天子登基之后,才在李国普,刘鸿训等人的邀请下回京辅政。 呼。 深吸了一口气,案牍后的朱由检微微眯起了眼睛,对于耳畔旁响起的私语声不为所动,只是默默盯着不远处的文官,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在原本明末的历史上,杨鹤此人可谓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其评价也是喜忧参半,有人认为其名不副实,尸餐素位,也有人认为其生不逢时。 追究其原因,便是因为杨鹤认为陕西民乱的祸源在于陕西当地百姓民不聊生所致,所以不能将他们当做寻常的叛军看待,故而主张\"招抚\"为主。 但若是从上帝视角来看,杨鹤的想法有些天真,他没有料到他碰上了一场世所罕见的\"小冰河时期\",陕西的天灾人祸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呈现愈演愈烈之势,导致灾民无数,叛军降而又叛。 但不可否认的是,相比较朝中那些只会党争的朝臣,杨鹤其人的确具有几分才干。 \"准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众惊呼声中,大明天子朱由检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今叛军头领王嘉胤已然伏诛,压在杨鹤身上的重担减轻了不少,其职责也当以安抚百姓为主,料想以他的才干,应当不是问题。 也许是没有料到天子竟然如此\"草率\"的便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左都御史杨鹤也是错愕了半晌,才在身旁同僚的提醒下反应了过来。 没有丝毫的迟疑,一个头磕在地上,惊喜中夹杂着颤抖的声音也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臣杨鹤,领旨谢恩!\" 第341章 症结 \"臣杨鹤,领旨谢恩。\"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神色各异的朝臣相顾无言,只剩下左都御史颤抖的声音于暖阁中悠悠回荡。 自\"土木堡之战\"过后,曾经与文官分庭抗礼的勋贵集团元气大伤,执掌天下兵权的五军都督府名存实亡之后,大明朝的权利重心便是逐渐转移到了文官集团的手中。 正所谓朝廷法度,威严有序。 往常时候,莫说\"三边总督\"这等封疆大吏,凡是三品以上大员的任命,都要举行廷议,由众臣商议出候选人之后,才能由天子乾纲独断。 但如今坐于案牍之后的天子却是没有争取在场任何人的意见,轻飘飘的便将\"三边总督\"的位置定了下来。 如此乾纲独断,哪里有半点\"垂拱而治\"的样子。 \"咳..\" 也许是察觉到了暖阁中有些诡谲的气氛,始终默默立于朱由检身后,默不作声的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突然轻咳一声,打破了暖阁中的沉默。 其声音虽然轻微,但却使得眼神不断变换的朝臣们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见到众臣的目光看来,御马监提督曹化淳竟是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腰间的佩剑,这是天子昔日令他统率宫中腾骧四卫的时候赐予他的佩剑,平日从不离身。 嘶。 虽然曹化淳的动作瞧上去十分自然,好似无意触碰,但却让在场的朝臣们均是眼眶一缩,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倒不认为,这是天子假借曹化淳之手进行的威胁,而是想到了其他方面。 昨日随同陕西捷报一同入宫的,还有陕西巡按陈琦瑜,陕西巡抚洪承畴以及三边总督武之望的奏本。 依着这几人的说辞,早在陕西民乱初露眉头的时候,南直隶供应陕西的漕粮便是出现了\"缺斤少两\"的现象。 待到府谷县乱民王嘉胤揭竿起义,正式与朝廷对峙的时候,南直隶供应陕西边军的\"漕粮\"更是完全消失不见。 正因如此,手握整个陕西边军大权,坐镇固原镇的武之望才不得不对于陕西民乱\"束手无策\"。 其根本原因,便是因为军队赖以维持稳定的军粮已然无法按时保证,他根本不敢率军平乱,否则一旦边军哗变,其造成的危害根本不是王嘉胤及其麾下叛军能比的。 南直隶作为大明的经济命脉,一向享有极为特殊的地位,非但同样有大军驻扎,其税收更是由南京户部直接负责,并不上缴中枢。 两百余年的传承下来,天高皇帝远的南直隶早已被那些与国同休的勋贵们经营成一块铁板,就连朝廷也不太能够插得上手。 万历年间,朝中皆以\"老乡\"的关系结党营私,惹得党争四起,其中尤以\"东林党\"最为出名。 不同于用\"老乡\"作为纽带的乡党,\"东林党\"则是以师生情谊大肆扩张,而作为其存身根本的\"东林书院\"便是坐落于南直隶的苏州府。 换句话说,南直隶除了是勋贵们的天下,还是那些黯然离京的\"东林君子\"的老巢,更是所有富可敌国的商人们的大本营。 扬州盐商,淮安粮商,苏州织造商... 这些商人的背后,则是遍布整个大明朝,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令人咂舌的财富。 以这些人的手段,在贯通大明经济命脉的漕运上动些手脚,使得供应陕西大军的漕粮无法按时抵达,再简单不过。 因为事关重大的缘故,虽然在场的朝臣们早就意识到了其中端倪所在,但却没有人敢托之于口。 但眼下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却是用简单的一个态度,间接表明了天子的态度。 案牍后面那位瞧上去风轻云淡的天子,已然对大明朝的朝臣产生了一丝不信任。 \"朕看了战报,此役当中,不少武将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诸如前任延绥总兵杜文焕,宁夏参将尤世禄,延绥参将虎大威,还有那自告奋勇的贺人龙..\" \"这些人本就是陕西当地人氏,此役又立有赫赫战功,内阁及兵部尽快拿个章程出来,看看怎么个封赏法。\" \"若是可能,便让这些人尽数留在陕西听命。\" 就在暖阁中朝臣忧心忡忡,担心案牍后的天子即将掀起一阵滔天骇浪的时候,朱由检却是话题一转,丝毫没有提及\"按兵不动\"的陕西边军以及疑点重重的南直隶,转而将话题带到了杜文焕等人的封赏问题上。 \"臣,领旨。\" 闻言,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忙不迭的应道,眼眸深处闪过一抹释然。 尽管他内心不想承认,但却认为天子对疑点重重的南直隶选择\"不闻不问\"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结果。 毕竟怎么说,南直隶都是大明朝的经济命脉,其重要性完全不是西南乃至于陕北可以比拟的。 倘若南直隶生乱,只怕瞧上去蒸蒸日上的大明会瞬间崩塌,各式各样的\"内患\"都会接踵而来。 \"白杆军那边,也先回京听命吧。\" 不多时,朱由检的声音再度响起,引得包括兵部尚书王在晋在内的朝臣一众皱眉,户部尚书毕自严更是眉头紧缩,面色凝重。 虽说白杆军的一应花费,一直是由天子的内帑复杂,但如此一支强军,非但不受兵部管辖,反倒是对天子唯命是从,实在是令在场的朝臣有些不舒服,好似被人监视一般。 听闻坐落于城外西山的京营已是在总督秦良玉的手上焕然一新,已然具备了初步的战力,倘若彪悍的白杆军也回到京师,岂不是意味着天子手中掌握着两支\"中央军\"? 下意识的,便有朝臣想要出声反对,但一对上朱由检那近乎于骇人的眼神,便是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他们知晓,这是天子与他们做的一场\"交易\",天子选择对发生在陕西的重重谜团视而不见,换取白杆军重新回到京师,护持其安危。 \"遵旨。\" 良久,稀稀落落的应和声于暖阁中先后响起,使得案牍后的天子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狡黠。 \"变天了..\" 不约而同的,所有朝臣心中均是涌现了如此念头,原本笔直的腰肌不由得松懈些许... 第342章 隐忍 ‘‘都走了?’’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假寐的朱由检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身前微微躬身的司礼监秉笔说道。 ‘‘回陛下,诸位大臣都出宫了。’’ 见朱由检的目光望来,顾不得擦拭脸颊上的汗水,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忙是行至朱由检身前,规规矩矩的应道。 自朱由检登基以来,为了表示对这些朝臣的尊重,必当由在民间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秉笔亲自出迎和相送。 有时候,大明天子朱由检也会在乾清门下等候。 ‘‘嗯…’’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朱由检转而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半开的窗柩。 此时日头已是西沉,几盏宫灯因为不时刮起的微风而忽明忽暗,将朱由检的脸色映衬的隐晦不明。 ‘‘陛下…’’迟疑少许,迎着朱由检狐疑的眼神,王承恩硬着头皮缓缓开口:‘‘南直隶那边,真就不管了吗?’’ 作为朱由检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一,王承恩最是清楚昨日收到陕西的战报之后,看上去风轻云淡,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究竟发了多么大的脾气。 他也没有料到,那些终日里自诩为‘‘正人君子’’的文官们竟然会为了一己私利,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也没有想到南京城中那些与国同休的勋贵们居然会与其同流合污。 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放眼整个南直隶,除却那些南京勋贵们,谁有能力影响整个漕运,通过控制漕粮的方式,使得陕西边军动弹不得。 如此高明的手段,怕是他们的祖上复生也要叹息一声自愧不如吧。 ‘‘整个南直隶都被他们经营成铁桶一块,自然是有恃无恐…’’ 闻声,朱由检的嘴角便是涌现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同时将案牍上一封奏本狠狠的扔在地上。 ‘‘运河沿岸有乱匪出没,导致漕船沉默,延缓朝廷运粮的进程。’’ ‘‘南京守备魏国公上书南京兵部,已然领兵肃清运河沿岸乱匪,漕粮不时便将押送至陕西。’’ 朱由检越说越是激动,脸色更是有些癫狂,整个乾清宫暖阁内只剩下他沙哑的声音在悠悠回荡。 乾清宫暖阁的宫娥内侍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朱由检发如此之大的脾气,皆是一脸惊恐的匍匐在地,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也许知晓事关重大,同样跪倒在地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忙是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神,挥了挥手,示意宫娥内侍自行散去。 见状,如释重负的宫娥内侍们忙是躬着身子,鱼贯而出,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顷刻间,诺大的乾清宫暖阁便只剩下了大明天子朱由检及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御马监提督曹化淳等寥寥数人。 约莫半柱香过后,见得朱由检的情绪平复了不少,司礼监秉笔和一旁的御马监提督对视了一眼,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陛下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后,南方的勋贵们便逐渐有了’天高皇帝远的’野心。 尤其是‘‘土木堡之战’’过后,如日中天的五军都督府名存实亡,军权转移到文官的手中,掌握南京大营军权的勋贵们的地位便愈发超然。 正因如此,南京这些勋贵们才有底气与朝廷对峙,甚至在背地里扶持叛军头领王嘉胤。 要知晓,这种行为与谋反没有任何区别,一个闹不好,便是动摇大明国本甚至改朝换代的大事。 但越是这样,王承恩越不懂南方这些勋贵们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如果仅仅是那些黯然离开大明官场的‘‘东林君子’’在背地里上蹿下跳还可以理解。 毕竟这些人从万历年间开始‘‘党争’’大于一切,满脑子只想着排除异己。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估计这次也是想借着‘‘陕西民乱’’的当口给天子制造些麻烦,继而达到他们重新入京辅政的目的。 但那些勋贵与国同休,其自身利益与大明皇室息息相关。 倘若陕西叛军真的成了气候,他们自身利益也会受到影响。 以这些勋贵的眼光,岂会意识不到这一点,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与‘‘东林君子’’掺合到了一起。 对于这一点,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曹化淳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东厂和锦衣卫这边近些时日可查到了什么?’’ ‘‘京中是否有异动?’’ 良久,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正冲着窗外发呆的大明天子猛然转身,一股咄咄逼人的脾气也是扑面而来。 ‘‘额?’’闻声,司礼监秉笔便是一愣,天子这是想到了什么,难道此事背后另有隐情? 顺着这个思路想,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司礼监秉笔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愕然之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猛然想到,就在天子刚刚登基的时候,北京城中也曾发生过一场由勋贵掀起的骚乱。 彼时的恭顺侯吴汝胤和抚宁侯朱国弼因为不满朱由检整饬京营,收回军权的行为,遂在暗中蛊惑士卒哗变,数千名不明所以的士卒一度兵临皇城脚下。 虽然短短几个时辰,这场被精心策划的骚乱便被天子镇压,幕后真凶也被绳之以法。 但从些许蛛丝马迹来看,这场骚乱的背后隐隐还有成国公朱纯臣的影子。 只不过当时朱由检刚刚登基,根基尚浅,再加上手中没有切实的证据,所以并没有一查到底,没有波及到成国公朱纯臣。 此时经由朱由检提醒,王承臣瞬间便是想到了那位有‘‘前科’’的国公。 ‘‘皇爷放心,奴婢这就派人去查。’’ 没有丝毫的迟疑,简单行礼之后,王承恩便是匆匆离开了乾清宫暖阁,脸上满是狠辣之色。 南方那些勋贵天高皇帝远,天子处于大局考虑,无法轻举妄动,只能选择隐忍也就罢了。 倘若北京城中的成国公朱纯臣也与此事有关… 大明朝的勋贵太多了,也该少上几家了。 第343章 勋贵反应(上) 九月初五,诸事不宜。 自从前几日,陕北的捷报传来之后,\"冷清\"了月余之久的北京城便是再度陷入了一阵沸腾当中,街道上人头攒动,行人如织,自各地而来的行商络绎不绝。 茶楼酒肆也是人满为患,各家的说书先生们唾沫横飞,好不快活,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年节。 不少上了岁数的老人都是在心中感慨,大明上一次这般\"热闹\",怕是还要追溯到昔日万历皇帝刚刚登基,首辅张居正\"独领风骚\"的那段岁月。 在这等\"喜庆\"气氛的渲染下,就连一向人迹罕至的长安大街也是热闹起来,车水马龙,私底下互相走动的朝臣不计其数。 能够在此地居住的,要么是与国同休的勋贵,要么是\"指点江山\"的能臣干吏,身份贵不可言。 据可靠消息,陕西叛军头领王嘉胤虽然死于乱军之中,但陕西的官兵们仍是抓到了几条\"大雨\",不日便将押解进京。 更有消息称,紫禁城中的年轻天子很有可能亲自献捷于\"太庙\",告慰大明的列祖列宗。 为了得到陪同天子一起\"献俘\"于太庙的殊荣,在此居住的达官显贵们可谓是使劲浑身解数,四处活动。 一向注重\"声明\"的文官们自是不用多说,仅仅两天的功夫,内阁首辅李国普,次辅刘鸿训及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的门槛便几乎被踏平了,没人愿意放弃这等殊荣。 而与国同休的勋贵们这次同样不甘寂寞,毕竟当今天子虽然继位时日尚短,但已然表现出对\"武将\"的倚重和信任。 要知晓,他们这些勋贵,可谓是与大明皇室密不可分,倘若天子真的有意提高武将的地位,世袭罔替的勋贵们则首当其冲。 正因如此,文官们在四处活动的同时,世袭罔替的勋贵们也是不约而同的聚集在英国公张维贤的府外。 作为当今\"勋贵之首\",英国公张维贤可谓是深受皇室信任,其地位稳如泰山,谁也不敢小觑。 但在看似热闹的景象背后,却是隐藏着一个仅有少数勋贵方才察觉到的端倪。 北京城中,地位丝毫不亚于英国公张维贤的成国公朱纯臣,好似已然多日不曾露面了。 ... 长安大街正中,矗立着一座门楣奢华,占地颇广的府邸,门口更是立着两头张牙舞爪的雄狮,让人一瞧便知晓其身后主人的尊贵。 眼下日头已是完全升起,各家的下人们已然开始清扫门前的落叶,此间府邸也不例外,门口还立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 每逢有\"贵客\"来访亦或者路过的时候,这管家都会主动上前,客客气气的陪笑,声称自家公爷身体有恙,近些天便不见客了。 近些时日,京中最为\"热闹\"的话题,无外乎天子将会献俘于太庙,他听说此事的时候,全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毕竟以自家公爷的身份,自会当仁不让的出现于陪同天子献俘的队伍之中,但他却没有料到,自家公爷展现出了于他预料当中,截然不同的态度。 自家公爷非但没有进宫向天子贺喜,反而对外宣称身体有恙,闭门谢客,就连一向与自家走的颇近的几家勋贵,也是一概不见。 想到这里,中年管家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惊疑不定的眸子也是不由自主的朝着身后方向望去,仿佛能够穿透院墙,直抵自家公爷的内心。 自家公爷在想些什么呢? 越过亭台楼榭,小桥流水,行至府邸深处,颇为空旷的院子内零零散散摆放着不少兵刃器械。 虽然大明禁止民间百姓私藏军械,但作为世袭罔替的勋贵而言,此等禁令自是名存实亡,丝毫影响不到他们,遑论是曾经一连三代,被大明天子追封为王的成国公府。 如若说院落中摆放的器械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那么书房中的气氛则更为冷凝。 案牍之后,一名身穿华服的汉子神色凝重,眉头紧皱,好似在为什么事发愁一般。 如此一幕若是被外人瞧见,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传闻成国公朱纯臣不是身体有恙,需要静养吗。 怎么瞧上去,面色红润无比,毫无病态可言,唯有眼眸深处充斥着忧愁之色。 良久,伴随着一声轻叹,成国公朱纯臣缓缓将身前案牍的一封书信打开,右手有些颤抖的摸索着书信上的字眼,心中酸涩无比。 本以为南京勋贵及\"东林君子\"一同出手\"扶持\"叛军头领王嘉胤,应当毫无悬念的在陕西掀起一阵波澜,令天子当今狠狠的吃一个苦头。 但谁又能料到,麾下叛军士卒数万,左右又有无数流民百姓跟随的王嘉胤竟是拿一座兵力空虚的延安府城没有半点办法。 到最后,甚至落了一个兵败身亡的下场,其麾下大军也是在朝廷的围剿之下化为乌有。 洪承畴,杜文焕,黄得功,马祥麟,白杆军,武之望,尤世禄,贺人龙,陈琦瑜,虎大威... 这一个个字眼,就好像一柄尖刀,狠狠的插入成国公朱纯臣的心脏之中,令其呼吸都是有些难受。 昔日天子刚刚登基,试图整饬京营的时候,他便是在暗地里表达了对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的支持,但却没想到年仅十六岁的天子竟是临危不乱,以一己之力,粉碎了他们精心策划的\"兵变\"。 到最后,就连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也是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他则是因为始终躲在背后,没有被天子抓到证据逃过一劫。 此次闻听南京勋贵或有异动,他可谓是喜出望外,却没想到依然是同样的解决。 紫禁城中的天子又一次运筹帷幄,化解了南方那些勋贵精心策划的\"兵变\",甚至还顺势将\"碌碌无为\"的三边总督武之望拿下,换上了素有\"干臣\"之名的杨鹤。 虽然南方那些勋贵们藏得极好,但定然瞒不过天子的眼睛,尤其是还有几条\"大雨\"落网。 不用说,天子估计已然将目光对准了南方那些勋贵,而他作为有\"前科\"的嫌疑对象,估计也在怀疑当中。 \"哎。\" 又是轻叹一声,朱纯臣将手中的书信就着桌案上的烛火将其烧为灰烬。 \"败的太快了..\" 清冷的声音于书房中响起,成国公朱纯臣的脸色在烛火的映衬下,隐晦不明。 第344章 勋贵反应(下) 同一日,南京魏国公府。 晌午已过,南京城中行人如织,各式各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少商贩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前些时日,因为运河沿岸有‘‘乱匪’’出没,导致漕运断绝的缘故,于南直隶威名赫赫的魏国公徐弘基上书南京兵部,得到允准之后,亲自领兵。 如所有人所猜测的一样,前后不过两日的功夫,南京城中便有捷报传来。 魏国公徐弘基领着南京大营的将士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将一伙盘旋在扬州城外的乱匪尽数剿灭,使得漕运恢复了正常。 捷报传来,南京城中百姓欢欣鼓舞,人人都在传颂魏国公徐弘基的威名。 受此影响,往日里于南京城耀武扬威的青皮无赖皆是不见了踪影,没有人敢在这个当口上触朝廷的眉头。 至于扬州城外的乱匪为何有本事导致漕运断绝月余之久,甚至影响到了陕西的漕粮却是无人深究。 即便有些‘‘不懂事’’的,想要刨根问底,却也无从考证,最终只能在疑问深埋于心中。 但与南京城中热闹的气氛所不同,魏国公府中却是气氛冷凝,下人们皆是小心翼翼的打扫着庭院,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唯恐触怒近期以来喜怒无常的公爷。 按照常理来说,公爷领兵剿匪得胜归来,应当是一桩不菲的军功,待由南京兵部报于京师知晓之后,天子估摸着也要降下赏赐。 但不知怎的,公爷自领兵得胜归来之后便是终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唯有大管家及世子爷等寥寥数人才能见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府中也渐渐多了些传闻,有人声称公爷领兵剿匪的前一日还毫无反常的举动,甚至有兴致夜游秦淮河。 但是伴随着一封自陕西而来的书信送到公爷手中,养尊处优多年,早已练得一身养气功夫的公爷便是气急败坏的发了好大一番脾气。 随后便是遣人通禀南京兵部,第二天一大早便是迫不及待的领着士卒‘‘剿匪’’去了。 但不管心中有何等猜想,魏国公府的下人们也仅敢在心中嘀咕几句,却是万万不敢说之于口。 毕竟在南京城乃至整个南直隶,魏国公徐弘基都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地位尊崇无比,谁敢挑衅他的权威。 … … 位于府邸深处的书房之中,面色狰狞的魏国公徐弘基状若疯癫的挥舞着臂膀,身前则是一副被精心描绘的大明疆域图,其中有不少被红笔标注的地方。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些被红笔标注的地方乃是地广人稀的陕西,其中红点多数集中在延安府所在的位置。 诺大的书房之中除却面色疯癫的魏国公徐弘基之外,还有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正是与徐弘基一同长大的管家,徐叶。 面对着眼前状若疯癫的徐弘基,纵然是自幼与其一同长大,感情深厚的管家徐叶也不敢随意开口相劝,只是一脸忧愁的注视着,胸口不断起伏。 ‘‘废物,都是废物!’’ 不多时,魏国公徐弘基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狠狠的一拳打在身前的疆域图,其如同惊雷一般的怒吼也是在书房之中响起。 闻言,徐叶脸上的忧愁之色更甚,喉咙也是上下耸动,好似想要说些什么,但终是一语不发。 ‘‘就是几万头猪,官兵也要抓上几天。’’ ‘‘但王嘉胤在做甚,前后不过几日的功夫,数万大军便是烟消云散!’’ 魏国公徐弘基越说越气,脖子上的青筋都是挤到了一起。 为了能够最大程度的‘‘扶持’’王嘉胤,他可是冒着被朝廷除爵乃至于身死族灭的风险,强行‘‘阻断’’了漕运,导致漕粮延缓,使得陕西边军动弹不得。 本以为那王嘉胤麾下有数万大军,身旁又有数万食不果腹的流民百姓跟随,应当能够顺理成章的踏平延安府城。 但谁能想到,王嘉胤却是如此不堪重任,面对着仅有数千兵力把守的延安府城竟是毫无进展,甚至最终落了一个兵败身亡的下场。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自己派去南直隶‘‘督战’’的心腹也是落入到了官兵的手中。 一想到这里,徐弘基便是气不打一出来,才刚刚压住住的怒火再度涌上心头:‘‘废物!’’ 这一次,就连徐叶也不知晓面前的公爷究竟在骂谁了。 ‘‘公爷息怒,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斟酌再三,徐叶终是迎着徐弘基凌厉的眼神缓缓开口,同时下意识的瞧着不远处半开的窗柩望了一眼。 虽然此地位于府邸深处,除却他这等心腹之人,没人能够涉足。 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一旦他和徐弘基的对话宣扬出去,便会为魏国公府招来灭顶之灾。 ‘‘息怒,我怎么息怒。’’ ‘‘资敌可是等同谋逆,抄家灭族的大罪!’’ 谈到此事,纵然是徐弘基也不禁变了脸色,瞳孔猛的收缩,声音也是颤抖起来。 瞧得出来,这位世袭罔替,位高权重的魏国公是真的怕了。 ‘‘公爷,咱们魏国公府世镇南京,明面上的尾巴也都处理好了。’’ ‘‘日后就算朝廷问起来,我等也可咬死不承认,料想天子也不会因为几名俘虏的口供,就对咱们魏国公府下手。’’ 诺大的书房之中,大管家徐叶侃侃而谈,原本神色狰狞的徐弘基也渐渐冷静下来,重新恢复了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此话倒是不假,他魏国公府终究镇守南京两百余年,位高权重,地位不同寻常。 更重要的是,南直隶可是大明的经济命脉,南京城外也有十万大军驻扎,就算天子想要动手,也要掂量一二,遑论北京城中的那些大臣决计不会答应。 放眼整个南直隶,无论是身份尊贵的达官显贵亦或者遍布全国各地的藩王们谁家没在南直隶做点生意? 这些人,可不会坐视南直隶生乱。 想到这里,徐弘基急促的呼吸便是渐渐平复下来,但眼眸中还是夹杂着些许不甘。 他总觉得,当今天子不会这么简单的将此事揭过。 日后,怕是还有一场磨难等待着他魏国公府。 第345章 护身符 就在魏国公徐弘基与大管家徐叶在书房中惴惴不安的时候,距离南京城五百里开外的苏州府城也正在经历着一场\"暗流涌动\"。 苏州府衙外,于士林间享有莫大号召力的\"东林魁首\"钱龙锡嘴角挂着淡笑,领着身后的得意门生钱谦益与苏州知府寇慎拱手作别,随后便在府衙周遭差役和百姓敬畏的眼神中大步而走。 作为现任的\"东林魁首\",钱龙锡平日里并不居住在府城之中,而是待在享有盛名的东林书院当中,平日里可谓是车水马龙,宾朋满座,不时便有官员前去拜访。 虽然从京师\"黯然\"离场,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钱龙锡在整个南直隶士林当中的地位,也没有剿灭他心中的政治野心。 但因为\"出身\"不同的缘故,对于近在咫尺的苏州知府,钱龙锡始终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任凭身旁的同窗故友百般劝说,就是不肯放下自己\"东林魁首\"的骄傲与架子,说什么也不愿意与其结交。 在钱龙锡看来,放眼整个南直隶,几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能或多或少的与他\"东林\"扯上些关系,唯有这苏州知府寇慎是个例外。 天启六年,也不知彼时当权的\"九千岁\"魏忠贤是不是故意恶心他们东林书院,特意擢升彼时尚为工部员外郎的寇慎为苏州知府。 要知晓,这寇慎出身陕西,与他们\"东林党\"八竿子打不着,扯不上半点关系。 更要紧的是,这寇慎偏偏是个\"干吏\",勤政爱民不说,还颇为擅长\"民生\",深受苏州百姓的爱戴。 这样一来,就算钱龙锡等\"东林\"官员想要将寇慎这一枚\"眼中钉\"调离自己的大本营,也找不到突破点。 久而久之,钱龙锡等人便无可奈何的默认了寇慎担任苏州知府的事实,但平日里并不与其往来。 但不知为何,今日天色才刚刚大亮,东林魁首钱龙锡便领着麾下的一众骨干,亲自来拜访苏州知府寇慎,着实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 \"恩师..\" 才刚刚转过身,神色复杂的钱谦益便是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却不曾想对上钱龙锡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使其下意识的将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相顾无言多时,直至钱龙锡等人出了城门,钻入一辆奢华的马车之后,钱龙锡始终挂在嘴角的淡笑方才掩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愤懑与惊疑。 \"魏国公那边的消息可是确认过了,官兵那边真的抓到了几条鱼?\" \"是的,恩师。\"闻言,钱谦益心中便是一惊,只觉压在心头上的巨石愈发沉重,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本以为此次有南京勋贵与他们\"东林党\"一同出手,应当能够令紫禁城中的天子吃一个不大不小的哑巴亏。 但谁能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短短几日的功夫,王嘉胤的数万大军便是烟消云散,就连王嘉胤本人也被官兵砍了脑袋。 更要紧的是,南京魏国公府及他们\"东林党\"派过去\"督战\"的几名心腹也是落入了官兵的手中,听说一同落网的还有另一名叛军头领高迎祥。 若非如此,他们岂会破天荒的去主动拜见苏州知府寇慎,想要从其口中探听些许\"内幕\"。 想到这里,钱谦益脸上的表情愈发幽怨,那苏州知府寇慎也是个人精,说话之间滴水不漏,说什么也不肯透露些\"内情\"给他们。 可恨他们\"东林党\"已然没有人在京中担任要职,否则通讯何至于如此落后。 \"看来我等都小觑了那洪承畴..\" 闻言,钱龙锡也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幽幽的说道。 不同于外间传的沸沸扬扬的\"白杆军\",他对那临危受命的陕西巡抚洪承畴,更为感兴趣。 要知晓,王嘉胤麾下终究有数万大军,而洪承畴手中仅有数千临时征召而来的\"游兵散勇\",却硬是凭借着一座年久失修,落魄不堪的城池坚持了一个多余的时间,硬生生的等到了白杆军。 当然,也有消息声称,白杆军其实早就到了陕西,之所以迟迟没有露面,便是存着将陕西叛军一网打尽的心思。 但不管真相究竟如何,都更改不了陕西巡抚洪承畴坚守延安府城月余之久的事实。 \"恩师,朝廷会不会已然注意到了我等?\"迟疑许久,胆颤心惊的钱谦益终是将心中的担忧说之于口。 自从知晓\"陕西叛军\"全军覆没,贼首王嘉胤伏诛之后,他便是忐忑不安,终日提心吊胆,生怕锦衣卫的番子或者东厂的提骑下一秒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毕竟漕运\"无故\"断绝一月之久乃是不争的事实;王嘉胤军中更是出现了云梯,盾车等攻城利器。 这些东西,可不是出身草芥的王嘉胤能够拥有的。 深吸了一口气,钱龙锡将眉头皱的更紧了,马车之中仅剩下师生二人粗重的呼吸声。 \"辽镇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女真鞑子和蒙古鞑子有动静吗?\" 不知过了多久,钱龙锡猛然自眼眸深处射出一道精光,语气森严的问道。 闻声,钱谦益便是一愣,虽然不解自己的\"恩师\"为何突然将话题带到了数千里之外的辽东,但仍是不假思索的说道:\"蒙古鞑子那边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倒是女真鞑子国内很是鸡飞狗跳,听说女真大汗皇太极已然逐渐平衡了国内的势力。\" \"以皇太极睚眦必报的性格,定然不会甘心数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说不定已然在酝酿着新的阴谋。\" 呼! 钱龙锡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好似卸下了天大的包袱一般。 只要辽镇战事一日没有结束,那些穷凶极恶的女真鞑子便像一柄尖刀,悬在大明君臣的头顶上方。 如此局面之下,纵然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察觉到了些许端倪所在,但出于大局考虑,也不敢轻举妄动,随便翻脸。 毕竟因为此事,他们东林党和南京勋贵已然上了同一艘船,这艘船的分量可是有些重.. 兴许是猜到了钱龙锡心中的想法,一旁的钱谦益下意识的长大了嘴巴,眼眸中也满是不可思议,但很快也是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女真鞑子这道护身符,分量可是有些重呐。 第346章 辽东事(上) 九月初十,节在白露。 自古以来,辽东之地便以\"苦寒\"闻名于世,眼下虽然还未到一年中最为寒冷的凛冬,但秋风萧瑟之下,于锦州城头矗立的将士们仍是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默默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低垂的穹顶之下,一面张牙舞爪的日月军旗随风摇曳,一身常服的辽东巡抚毕自肃负手而立,身后还立着几名神色凝重的文武官员。 朝廷在陕西打了胜仗的消息早已传到了辽东,但城中\"剑拔弩张\"的局势却是没有丝毫缓解,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压抑。 今日天色尚未大亮,辽东巡抚毕自肃便是领着一众心腹登上了锦州城头,眺望着远处的天际线,仿佛能够一眼千里,将女真鞑子的动向尽收眼底。 据可靠情报,就在天子布局陕西的时候,女真国内那位野心勃勃的大汗也没有闲着。 皇太极先是借着征讨锦州不利的当口,将飞扬跋扈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幽禁\";而后又以二贝勒阿敏功伐朝鲜时,抗令不尊为借口,削弱其手中镶蓝旗的军权,将其中的部分\"牛录\"划到了其长子豪格的手中。 除此之外,皇太极再次派遣多尔衮出征内喀尔喀联盟,逼得这个在漠南草原上势力仅次于察哈尔部的蒙古部落派遣使臣来见,与大金\"重新和好\"。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一向奉大明为‘宗主国’的朝鲜近段时间的态度也开始暧昧起来,主动为女真鞑子提供了不少粮草,着实在大金国内引起了不小的反应。 种种迹象都表明,于锦州城外先后数次折戟沉沙的女真大汗皇太极认仍是没有熄灭心中的野心,他依然对大明虎视眈眈。 料想有了之前的教训,皇太极再次卷土重来的时候,决计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毛文龙所部,可有消息传来?’’ 不多时,辽东巡抚毕自肃粗粝的声音于城头上响起,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放在了身旁的武将身上。 在诸多‘‘噩耗’’当中,唯有屯兵于皮岛之上的毛文龙一扫昔日桀骜不驯的态度,主动开始与朝廷接触这一件事,勉强值得慰藉。 ‘‘回大人,女真国内近些时日虽然兵马调动频繁,但多数集中在后方腹地。’’ ‘‘据毛文龙所奏,女真鞑子布置在镇江堡一带的兵力相比较去年,多了数倍不止…’’ 略作思考之后,官拜辽东总兵的满桂便是一脸凝重的说道,其目光也是下意识的朝着皮岛所在的方向瞧去。 前些时日,‘‘女真汗军’’的二号人物刘兴祚主动来投,同时还献上了女真鞑子的布防图。 从图上来瞧,女真鞑子的兵力主要集中在辽沈一带,尤其是沈阳城外,更是驻扎着号称‘‘女真立国’’之本的红黄勇士。 至于地势更为险要的广宁城,则是主要驻扎着昔日投降的汉军及蒙古流民。 也许是忌惮毛文龙再度领兵突袭腹地,皇太极将驻扎在广宁城附近的蒙古尽数调回了后方。 ‘‘如此说来,广宁城则是兵力空虚…’’ 闻言,辽东巡抚毕自肃瞳孔便是一缩,脸上的表情也是深邃许多。 能够陪在毕自肃身旁的文武官员自然没有蠢人,顷刻之间便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心中也是咯噔一声,一道令他们呼吸有些急促的念头也是浮现于心头之上。 自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他们大明在辽东战场可谓是节节失利,甚至将首府辽阳城都丢掉了。 但彻底导致局势失衡的,还是发生在天启二年的那场‘‘广宁之战’’。 自广宁城落入女真鞑子手中之后,大明彻底失去了主动进取的机会,只能被动防守,不得不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修建了‘‘宁锦防线’’。 若是能够趁着女真鞑子兵力空虚,将广宁城夺回来? 霎时间,锦州城头众将士的情绪便是亢奋起来,耳畔旁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凭什么女真鞑子来去自如,而他们只能龟缩在城池之中! 昔日的‘‘锦州大捷’’,虽然几门红夷大炮出力不少,但众将士的表现也有目共睹。 除却红黄鞑子战力确实彪悍之外,余下的鞑子却也没有那般悍不畏死,所谓的‘‘满万不可敌’’更是一句笑话。 ‘‘都抚?’’ 心潮澎湃之下,甲胄在身的总兵满桂下意识的出声,眼中满是疯狂之色。 瞧那架势,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将恨不得下一秒便出现在广宁城外,迈出朝廷复土的第一步。 ‘‘不急!’’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兴奋,在周遭文武官员有些失望的眼神中,辽东巡抚毕自肃缓缓摆了摆手。 作为辽东的最高行政长官,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复土’’,但他更明白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能否将广宁城收回,还要考虑收回之后,能否守住的问题。 虽然女真鞑子在锦州城外先后数次折戟沉沙,但平心而论,损伤并不算大,全然达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如此情况下,倘若他们在广宁城外进展不利,一旦女真鞑子主力赶到,等待他们的便是一场灭顶之灾。 届时,不但辽东军好不容易恢复的些许‘‘元气’’会荡然无存,说不定宁锦防线都会被他们撕破一个口子。 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众将士各司其职,密切注视女真鞑子动向,决计不可轻举妄动。’’ 秋风萧瑟之中,辽东巡抚毕自肃目光如炬,声音斩钉截铁。 复土是一定的,但不是现在,女真鞑子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也没有完全被自己所用。 还需要一些时日… ‘‘遵令。’’ 闻言,满桂等人也只得强压住心中的不甘,躬身应是,但没有等来毕自肃的回应。 此时的辽东巡抚只是死死的盯着沈阳城所在的方向,不知所想。 第347章 辽东事(下) \"儿郎们已然准备好了?\" 位于沈阳城偏西的汗王宫中,女真大汗皇太极沙哑的声音于殿中悠悠响起,其凶狠的眼神毫无感情的在殿中大臣的身上掠过。 除却自幼其余一同长大的济尔哈朗等人,无人敢与皇太极凶狠的目光对视,皆是下意识的低下头颅,任由皇太极的声音于殿中悠悠回荡。 \"回禀大汗!\"及至皇太极的余音即将完全消失的时候,站在文官首位的范文程主动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只要官兵来犯广宁,我八旗勇士便可倾巢而出,将其歼灭!\" \"届时,我大金便可乘胜追击,踏平锦州城如探囊取物!\"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范文程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其声音更是颤抖的厉害,引得殿中瞬间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就连与皇太极并肩而坐的大贝勒代善都是微微颔首,眼神复杂。 纵然骄傲如他,也要在心中承认,下首这名瞧上去其貌不扬的汉人奴才的确有几分本事,竟然能想到如此\"锦囊妙计\"。 本以为那刘兴祚出逃,对他们大金来说应当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但在这范文程的谋划之下,却隐隐变成了一个机会。 \"好!做的好!\" \"不愧是范先生,本汗果然没有看错人!\" 闻声,坐在汗位之上的皇太极便是兴奋起身,毫不吝惜对于范文程的赞赏之情,令得殿中的些许文臣武将都是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 大汗可真是偏爱这汉人奴才。 \"多尔衮听令!\" 无视了殿中众人异样的神色,皇太极猛然将目光投向了武将一侧,口中呼唤多尔衮的名字。 在他的扶持之下,这位本就以智谋见长的幼弟已然迅速成长为大金国内的\"新贵\",风头一时无两。 \"臣弟在。\" 伴随着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身材有些消瘦的多尔衮侧身出列,行至大殿中央,规规矩矩的冲着上首的皇太极躬身见礼。 其礼仪之标准,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尤其是在莽古尔泰,代善,阿拜等人的衬托之下,更是格外突出。 迄今为止,这些桀骜不驯的宗室贝勒们对皇太极也仅仅是以\"大汗\"相称,但无论是相应的礼节亦或者尊敬程度,都远远无法与昔年老汗努尔哈赤在位的时候相提并论。 纵然是努尔哈赤重病缠身,行将就木的时候,女真国内也没有一人敢在其面前放肆。 就连功勋卓着的大贝勒代善,面对着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努尔哈赤,也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究其根本,皇太极的根基过于浅薄,远远无法与一手奠定\"大金\"的努尔哈赤相比。 \"即刻点齐兵马,赶赴辽阳城。\" \"倘若官兵来犯广宁,务必将其全歼!\" 也许是想到了昔日在锦州城外的惨败,皇太极原本还算平淡的话语竟是泛起了一抹涟漪,眼眸深处更是充斥着浓浓的恨意。 若非接连数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凭借着他的手段,早就将国内\"势力\"尽数平衡,岂会如此被动? 诸如那桀骜不驯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岂会是简单的\"幽禁\"了事;对于野心勃勃的二贝勒阿敏,也不会仅罚没两个牛录。 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按照范文程的部署,只要锦州城中的官兵赶来进犯广宁,他便可以利用女真八旗无与伦比的行动力,将这些\"激进\"的官兵尽数歼灭。 不过是凭借着坚城利炮,勉强让他们大金勇士吃了些苦头罢了,还真以为能跟他们大金的勇士较量一番了? \"臣弟领命!\" 电光火石之间,多尔衮斩钉截铁的声音便是在殿中响起,随即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不过是愣神的功夫,多尔衮的背影已是消失不见。 \"镇江堡那边还要加强防守,不要掉以轻心,免得重蹈昔日之覆辙。\" \"这个毛文龙,本汗早晚要叫他好看!\" 提及毛文龙,皇太极脸上的怨恨之色更甚,冰冷的话语更是令殿中大臣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仿佛殿中温度都是下降了不少。 昔日毛文龙派人与其\"和谈\",他还真以为毛文龙是真心归附,大喜过望之下,甚至觉得入主中原,改朝换代只是时间问题。 正因如此,他才放心大胆的围困锦州城,想要一雪前耻,却不曾想在战事最为焦灼的时候,受到了毛文龙的\"背刺\"。 倘若不是毛文龙领兵突袭牛毛寨,威胁到他们大金的\"龙兴之地\"赫图阿拉,他岂会如此轻易的于锦州城外撤军,最终落了一个惨淡收场。 这毛文龙,该杀! 又是几个呼吸过后,待到皇太极勉强平复了一下心中激动的情绪,这才冷冰冰的朝着殿中大臣说道:\"行了,都下去吧。\" 他们大金看似\"兵强马壮\",但只有他自己知晓,这殿中的文武官员有一多半都与自己不是一条心。 \"遵令。\" 眼见得皇太极没有多余的事情要吩咐了,殿中便是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应和声,而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更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迟疑。 \"哼!\" 虽然早就知晓代善和阿敏会有如此态度,但皇太极仍是恼怒不已,心中杀意翻腾。 \"大汗息怒..\" \"待到大汗拿下锦州城,国内的些许流言蜚语自是不攻自破。\" \"国内宵小,再也动摇不了大汗的威望!\" 像是猜到了皇太极心中所想一般,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范文程满是上前一步,主动宽慰道,言语中满是关切之色。 \"范先生说的是。\"闻声,皇太极也是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朝着身前的心腹谋臣点了点头。 若非范文程提醒,他都没有意识到刘兴祚出逃,对于他们大金反倒是一个机会。 为此,他刻意将驻扎在广宁城的女真鞑子撤走,甚至将早已投降的蒙古流民都调到了后方。 其目的,便是为了营造一种广宁城兵力空虚的假象,吸引锦州城中的官兵主动来攻打。 只要那群官兵走出如龟壳一般的锦州城,那下场? 想到这里,皇太极便是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呼吸也是急促起来。 第348章 后手? 九月十七,易出行。 白露已过,京师的天气愈发凉了,昨夜更是下了一场下雨,城中青石砖的街道上满是积水,天阴的厉害。 早在天色尚未大亮的时候,位于京师西侧的朝阳门外便是出现了一小撮身材魁梧的汉子,正中簇拥着一名面容白皙,身材消瘦的年轻人,瞧这些人东张西望的样子,好似在等待什么人似的。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天气愈发光亮,来往进出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些汉子随即便在周遭百姓恼怒的眼神中圈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将外人隔绝开来。 朝阳门作为漕运入京的枢纽所在,自是热闹异常,这些汉子如此举动自然严重阻碍了百姓进城的效率,引来一阵非议声。 但碍于这些汉子身材魁梧,气势显赫,老实惯了的百姓们也不敢与其发生摩擦,只是在心中发些牢骚。 至于原本应当负责维持城门持续的兵丁们也是远远避开,不敢在这些人身旁左右逗留。 这一小撮人刚刚出现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有守城士卒上前驱散,只是还不待其将话说完,便见得那名为首的年轻人随手甩出了一个牌子。 能够在朝阳门担任士卒的兵丁,多少都是有些见识的,也曾或多或少的与城中飞扬跋扈的勋贵,富可敌国的富绅豪商打过交道,但是在见到那个牌子之后,皆是心惊肉跳,呼吸急促。 老老实实的双手将其递还给年轻人之后,便是退到了城门的位置,老老实实的维护起秩序来,脑海中满是那个刺着\"司礼监\"三个大字的腰牌。 作为大明权势最为显赫的内监,\"司礼监\"的大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再结合刚刚鼻子嗅到的,近乎于浓郁的香气。 这一小撮人的身份便是呼之欲出:站在圈中,面色白皙的年轻人定然是宫中的内官,至于那些身材魁梧的汉子,估摸着不是锦衣卫的番子就是东厂的缇骑,甚至还有可能是传说中的\"腾骧四卫\"。 一念至此,城门处的兵丁们便是惺惺的缩了缩脖子,但心中的好奇却是更甚,眼神也是不由自主的朝着远处飘去。 究竟是何方人物,竟然惊动了宫中的内监,天还没有大亮便是亲自等候在此,倒是好大的面子。 要知晓,这些\"阉人\"在一定程度上可是代表着天子的意志。 ... ... \"公公,南直隶的人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面容白皙的内官已然闭上双眼,开始神游海外的时候,耳畔旁却是响起了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 顺着汉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得几匹快马已然自远处的管道上出现,映入众人的眼帘当中,疾驰的马蹄声引得正在排队的百姓们纷纷抬头,侧目而视。 见状,不待\"公公\"吩咐,十余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们便是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满是老茧的右手也是放在了腰间,微微眯起眼睛,神色警惕的盯着来人。 唏律律! 不多时,几匹快马便是行至城门附近,几名风尘仆仆的骑士翻身下马,下意识的瞧了一眼围在城门附近,颇为碍眼的这一小撮人。 但仅一眼,这些骑士神色便是一僵,连忙止住脚步,转而朝着\"公公\"所在的方向而来。 \"拜见厂公!\" 及至距离\"公公\"还有十余个身位的时候,几名骑士在周遭百姓的哗然声,单膝跪地,神色恭敬,同时为首的骑士自怀中掏出瞧上去似书信一般的卷纸,双手呈递给拦在身前的汉子。 随手将卷纸接过,简单的瞥了一眼之后,始终未发一语的\"公公\"便是轻轻颔首,平淡如水的眸子中第一次泛起了些许涟漪,有些刺耳的声音也是在几名骑士的耳畔旁响起:\"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多谢厂公!’’ 闻言,跪在地上的几名汉子心中便是一阵激动。 有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这句话,他们这几日星夜兼程,舟车劳顿的辛苦便算不得什么了。 ‘‘去吧。’’ 随意的摆了摆手,面容白皙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便是将身前的几名汉子屏退,但自身却依旧留在原地,眼眸深处的期待之色更甚。 以他的身份,天不亮便亲自等候在此,自然不是为了身前的这几名东厂番子,只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他真正要等的人,可远比这些番子,乃至比手中书信还要重要许多。 … ‘‘速速通禀公爷知晓…’’ 就在王承恩挥手屏退几名骑士的当口,官道左侧一名寻常百姓装扮的汉子也是神色急促的朝着身旁的手下吩咐道。 虽然王承恩一行人行事低调,又刻意换了一身行头,但如何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要知晓,就连紫禁城都没有不透风的墙,遑论这人多眼杂的北京城,几乎是王承恩一行人前脚刚到这朝阳门,自家公爷便收到了消息。 如果他所料不差,刚刚那几名风尘仆仆的骑士,估摸着就是自南直隶而来的番子,呈递上来的书信估计也与南京勋贵有关。 看来公爷的担忧终是成了真,那小皇帝还是意识到了端倪所在,并将怀疑的对象锁定在南京勋贵的头上。 一念至此,这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也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暗骂南京勋贵成不了大事。 暗中使些手段也就罢了,竟然连云梯,攻城盾车都给弄出来了,那不是摆明了告诉小皇帝,这‘‘陕西民乱’’的背后另有隐情吗? 又过了半晌,待到汉子发现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依然在原地驻足,全然没有离去的意思,心中不由得一动,瞳孔也是收缩了一下。 倒是他有些想当然了,以王承恩的身份,天不亮便等候在此,岂会是因为几名自南直隶而来的东厂番子? 想到这里,汉子的呼吸也是急促起来,心中愈发好奇。 来人究竟是谁,竟然惊动了这位司礼监秉笔,瞧其神色,竟是没有半点不满。 是天子的后手吗? 第349章 卢象升回京 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 入秋后的北京城微风萧瑟,纵然日头高高挂起,但穹顶之上仍然笼罩着一片云层,使得烈阳不能完全刺透。 朝阳门外,被众多汉子团团围在中央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仍是待在原地,白皙的面容上瞧不出半点不满之色,好似全然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原本围在官道两侧,想要瞧个热闹的行商百姓们也早早的四散而去,毕竟大家伙的肩上都扛着生活的重担,可没有时间浪费在乏味的等待之上。 \"唏律律!\"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于远处官道上响起,宛如一道惊雷,引来一阵惊呼声。 顺着声音望去,隐约可见得远处的管道上,有数十名骑士正在不断催动着胯下的战马,朝着城门所在的方向而来。 霎时间,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便是在城门附近响起,一些颇有\"见识\"的百姓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一惊。 不同于早些时候,同样风尘仆仆的东厂番子,远处官道上的骑士皆是甲胄在身,阵中还有一面日月军旗随风摇曳,一瞧便是大明官兵。 难道是边镇有事?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此等念头便是浮现在京师百姓心头之上,但瞧这些骑士而来的方向,应当也不是战事频繁的辽镇呐。 饶是\"见多识广\"的京师百姓眼下也猜不出这些骑士的身份,只是面面相觑,心中暗自嘀咕,一双眸子更是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人影。 ... ... \"厂公,来了!\" 远处官道上突如其来的疾驰声自是被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一行人所注意到,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先是一愣,随后便面带喜色的朝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躬身说道。 \"唔..\" 闻声,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也是连忙将脑海中的万千思绪压了下去,下意识的整理起身上的衣衫。 如此一幕,落在周遭汉子的眼中,皆是心中一惊,虽然早就知晓当今天子对于来人格外看重,但司礼监秉笔如此礼遇,还是令他们有些意想不到。 又过了片刻,众人脚下微微颤抖的大地逐渐恢复了平静,数十名骑士也是行至城门附近,随后便是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 从始至终,这一行人除却战马的嘶吼声及盔甲碰撞的声音之外,再也没有一丝杂音。 见状,司礼监秉笔心中便是暗暗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懂行伍之事,但终日陪伴在天子身边,也曾亲眼见过几次京营操练,自是知晓这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却是从侧面证明了军纪之森严。 难怪天子这般看重卢象升,的确有几把刷子。 不待面前骑士当中为首的武将做声,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便是主动迎了上去:\"总兵大人一路辛苦,奴婢王承恩奉皇命,在此等候多时了..\"其脸上满是笑意,丝毫瞧不出等待半日有余的不耐。 骑士当中为首的\"武将\"见状也是连忙上前一步,主动躬身还礼:\"有劳公公远迎,卢象升愧不敢当。\" 自从接到天子的召令之后,他便是马不停蹄的领着几十名亲兵,星夜兼程的自蓟镇驻地三屯营回返京师。 虽然知晓天子待他一向礼遇,但也没有料到,不过是奉皇命回京述职罢了,竟是惊动了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亲自出迎。 而且瞧其脚下的落叶,极有可能是天不亮便等候在此,他卢象升何德何能! 一念至此,卢象升心中更是激动,他虽是进士及第的文官,也得蒙天子垂青,擢升蓟镇总兵,但心中也知晓与\"内官\"结交的重要性。 下意识的,卢象升便再度抱拳,打算与身前的内官寒暄两句,却不曾被王承恩挥手阻止,脸上带笑的说道:\"总兵大人整饬蓟镇才是真的辛苦,皇爷可是没少念叨您..\" 闻听天子也曾挂念自己,卢象升的呼吸便是一滞,只觉连日以来的疲惫都是一扫而空,浑身上下的鲜血都好似在燃烧一般,恨不得即刻领兵踏平赫图阿拉,以报天子的知遇之恩。 随同卢象升一同而来的骑士们听闻王承恩如此言说,也是与有荣焉,黝黑的脸庞上满是笑意。 在蓟镇的时候,他们便曾听说总兵大人乃是当今天子的心腹爱将,如今看来,果真确有其事。 \"尔等于城外休整,静待本官!\" 像是感受到了身后亲兵情绪的变化一般,正在含笑与身旁的司礼监秉笔交谈的卢象升猛然转身,一脸正色的朝着数十名身材高大,甲胄在身的亲兵说道。 \"遵令!\" 闻言,众多骑士忙是敛去了嘴角的笑容,整齐划一的应和声如同炸雷,在朝阳门外炸响,看的官道两侧的百姓们纷纷点头。 这才是精锐之师,这才是大明的好男儿。 见状,蓟镇总兵卢象升的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他虽然有心令天子亲眼瞧一瞧被自己整饬过后的蓟镇军士,但也知晓规矩。 依着惯例,但凡封疆大吏亦或者军中将帅奉皇命回京述职,除却贴身的随从可以一同进城之外,其余负责护送的兵丁皆要于北京城外驻扎,不准进城,更别提一同进宫面圣。 \"总兵大人稍待..\" 正当数十名骑士重新翻身上马,准备前往军营报道的时候,司礼监秉笔王承恩有些沙哑的声音却是突然响起,引得众人的身形为之一滞。 \"皇爷口谕,允准卢大人及其麾下亲兵一同进城,晚些时候说不定还会一并在宫中召见。\" 在众多骑士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司礼监秉笔笑吟吟的说道,其话语虽然有些沙哑,但却清晰无误的传入了众人的耳畔当中,负责护持王承恩安全的东厂番子们都是面露艳羡之色,心中酸涩。 这些远道而来的\"丘八\"倒是好运气,竟然能够入城休整,甚至拥有面圣的机会? 以当今天子对于卢象升的倚重程度,定然会赐下赏赐,更别提这些骑士瞧上去的确颇有气势,不同寻常。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有骑士反应了过来,其颤抖的声音也是在朝阳门外响起,并且逐渐汇聚成山呼海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350章 做贼心虚的成国公 蓟镇总兵卢象升奉旨回京述职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在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里,迅速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 按照常理来说,蓟镇总兵虽然地位显赫,承担着看守京师门户的重任,但也不至于这般闹得人尽皆知。 但相比较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寻常百姓本就在心中更为喜欢决胜疆场,马革裹尸的\"武将\",更别提传闻中蓟镇总兵卢象升乃是进士出身,能文能武。 正因如此,卢象升奉旨回京述职的消息如同星星燎原一般,被京师百姓津津乐道。 那些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们也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猫一般,不再对\"陕西民乱\"亦或者\"锦州大捷\"高谈阔论,转而对蓟镇开始评头论足。 作为大明京师最为重要的门户之一,蓟镇的地理位置极其险要,曾一度成为抗击蒙古鞑子的前线。 昔年百战百胜,立下赫赫战功的\"戚少保\"便曾担任蓟镇总兵一职,并且创立了名动天下的戚家军。 如此种种,关于蓟镇的故事,京师中\"博学多才\"的说法先生们可谓是信手拈来。 借着蓟镇总兵卢象升奉旨回京述职的光,这些说书先生们又一次体会到了被人追捧的感觉。 但不同于寻常的市井百姓,北京城中的富绅豪商,达官显贵们们却是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依稀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天子才刚刚登基,便是近乎于独断专行的召令石柱土司秦良玉携带其麾下白杆军进京面圣。 当时北京城中的勋贵们,谁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全将其当做小皇帝倾慕秦家满门忠烈,想要亲眼瞧瞧名声在外的秦良玉。 可谁能想到,秦良玉这一来,便不走了。 不仅如此,彼时根基浅薄的天子仗着秦良玉及其麾下的白杆军士卒,硬是从勋贵手中将京营的军权夺回,使早已名存实亡的京营重新沦为\"天子亲军\",由秦良玉亲自出任京营总督。 除此之外,随同秦良玉一同赴京的白杆军也是战功赫赫,先是将肆虐西南大地数年之久的\"奢安叛军\"全歼,前段时间又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陕西大地,逼死叛军头领王嘉胤,荡平其麾下大军。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眼下不年不节的,天子却是突然召令蓟镇总兵卢象升回京述职,究竟要干什么? 要知晓,那卢象升可是天子钦点的\"蓟镇总兵\",甚至为此将权倾朝野的\"东林党\"尽数排挤出了中枢之外,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帝党\"。 虽然卢象升此次进行,随行的仅有数十名亲兵,不像秦良玉那般\"兴师动众\",但京师的勋贵们仍是有些不安。 毕竟,蓟镇可谓是距离京师最近的\"九边重镇\"。 为此,京中稍有些\"能量\"的豪绅富商,达官显贵们都迫不及待的活动起来,犹如八仙过海一般,各使神通,想要尽快脑清蓟镇总兵卢象升回京述职的真正目的。 在这些人当中,当数成国公朱纯臣最为紧张。 ... ... \"废物,都是废物!\" 位于成国公府宅邸深处的书房中,一身常服的成国公朱纯臣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将身前桌案上的笔筒,茶盏等物尽皆扔掉了地上。 其如野兽一般的怒吼声,也是在书房中悠悠回荡,经久不息。 此时的成国公朱纯臣再也不复昔日淡定自若的模样,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般,朝着身前的心腹们,肆意的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我养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连小皇帝召回卢象升的目的都不清楚?尔等是废物不成!\" 成国公朱纯臣的表情愈发狰狞,站在书房角落的几名汉子皆是战战兢兢,低垂着头,不敢与其凶狠的目光对视。 他们知晓,身前的国公爷是真的怕了,也真的会杀人。 \"公爷,息怒..\" 约莫半柱香过后,待到书房中已是许久没有朱纯臣的咆哮声传来,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方才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劝道。 \"息怒,我要怎么息怒!\" 原本已是消停了不少的朱纯臣听闻此话,顿时犹如一头受惊的雄狮一般,再度狰狞起来。 此时成国公朱纯臣心中满是惊慌之色,只觉得大难临头。 不同于天高皇帝远的\"南京勋贵\",他朱纯臣可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天子若是真的不念其祖上的旧情,只需一堆锦衣卫,便可令其伏诛。 这段时日,依着宫中传来的消息,天子对于\"陕西民乱\"背后隐藏的诸多端倪,确实雷霆大怒,将内阁首辅等人好生训斥。 但最终,还是选择吃了一个\"哑巴亏\",没有选择顺藤摸瓜,一查到底。 就连前几天被押送进京的\"俘虏\"也没有交由三法司会审,仅仅是在太庙走了个过场,便在当天押赴刑场了。 天子如此作态,令成国公朱纯臣一度产生了幻想,以为天子念及大局,终是选择视而不见。 但蓟镇总兵卢象升突然抵京,却令朱纯臣心中一惊,浑身上下仿佛被冷水浇透,冰冷的过分。 虽然眼下宫中尚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但做贼心虚的成国公朱纯臣却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这蓟镇总兵卢象升估计是冲自己来的。 \"公爷,容小的说句您不爱听的..\" \"若是宫里那位真的铁了心要动手,还需要将卢象升叫回来?\" 眼瞅着朱纯臣就要再度陷入癫狂的状态之中,自幼陪伴其长大的老管家不由得把心一横,径自说道。 在场的几人都是成国公府的\"家生子\",他倒也不怕此等\"大不敬\"的言论流传出去。 \"额?\" 闻言,脸色涨红的朱纯臣便是为之一愣,眼眸深处的疯狂之色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狐疑。 此话倒是不假,当今天子早已不是去年刚刚登基,根基浅薄的那个小皇帝了。 倘若真的要对自己动手,一队锦衣卫或者东厂番子便能要了自己的命,何至于这般大费周章。 更要紧的是,此次\"陕西民乱\",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过,一直作壁上观,可谓是\"问心无愧\"。 他唯一的\"劣迹\"便是昔日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蛊惑士卒哗变的时候,他曾在背后默许,不过证据也早已被他销毁。 一念至此,成国公朱纯臣的心便是踏实了不少,呼吸也是逐渐趋于平静,一双眸子转而下意识的望向紫禁城。 倘若卢象升不是冲他而来的,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第351章 卢象升面圣(上) 次日清晨。 穹顶低垂,雾霭茫茫,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宫钟声,朱红色的宫门被几名侍卫缓缓推开,从中走出了精神奕奕的司礼监秉笔。 见状,已然等候一段时间的蓟镇总兵卢象升便是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迎了上去。 简单寒暄了几句过后,身着崭新官袍的蓟镇总兵便在众多侍卫敬畏的眼神中,由司礼监秉笔亲自引着,缓缓迈进了巍峨的宫城当中。 虽然距离上一次乾清宫暖阁面圣仅仅过去了半年多的时间,但卢象升的心态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瞧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竟是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上一次他在乾清宫面圣的时候,满腔兴奋的同时还掺杂着一丝忐忑,不知自己命运的齿轮将会向哪个方向转动。 但如今,却是忐忑大过于兴奋,毕竟蓟镇的废弛程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饶是他在过去半年多的时间里呕心沥血,也仅仅是令蓟镇焕发了一丝生机,距离昔日巅峰时期,仍有莫大的距离。 一想到这里,卢象升心中便有种辜负了天子信任的落差感,脚步也是不自觉的有些迟缓。 像是察觉到身后文官情绪的变化,一直在默默领路的司礼监秉笔也是刻意放慢了步伐,没有出言催促。 ... \"臣,蓟镇总兵卢象升,奉旨面圣。\" \"吾皇,圣躬金安。\" 沉闷的叩首声响起,蓟镇总兵卢象升一脸郑重的盯着不远处的大明天子,眼中满是殷切。 ‘‘爱卿一路辛苦。’’ ‘‘赐座。’’ 闻声,案牍之后的朱由检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故作稳定的朝着身前的文官点了点头,同时朝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使了个眼神。 微微躬身,早有准备的司礼监秉笔忙是指挥角落处的随侍宦官搬出了一把椅子,并亲自请卢象升落座。 及至近前,司礼监秉笔鬼使神差的朝着卢象升脚下的地砖瞅了一眼,心中有些无奈。 这多亏是宣大总兵杨肇基没有回京,不然这乾清宫暖阁的地砖怕是又要换了。 ‘‘数月不见,爱卿倒是有些消瘦了。’’ ‘‘平日里还要以身体为主才是。’’ 待到卢象升落座之后,嘴角带笑的朱由检便是主动说道。 不同于内阁首辅李国普,次辅刘鸿训等人,身前的文官可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乃是不折不扣的‘‘帝党’’。 天然间,便带有一丝亲切。 闻声,额头有些微红的卢象升便是一愣,万没想到天子竟然观察的如此细致。 在过去半年的时间中,他可谓是将全部精力尽数扑在蓟镇的军务之上,常常处理公文到天亮,不能得到足够的休息。 日积月累之下,身体自是消瘦了不少。 ‘‘臣惶恐,劳烦陛下挂念。’’ 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动之情过后,卢象升方才声音微微颤抖的拱手说道。 ‘‘自戚少保离任之后,蓟镇便逐渐废弛,已是废弛多年。’’ ‘‘整饬蓟镇非一日之功,爱卿不必急于求成,当以身体为主才是。’’ 一瞧卢象升激动的神色,朱由检便知晓这位‘‘明末三杰’’完全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中,不由得又强调了一句。 不过卢象升如此态度倒是让朱由检心中一暖,不愧是为大明尽忠职守,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明末三杰’’。 想到这里,朱由检嘴角的笑容便是一淡,眼神也是深邃许多,更是朝着南边幽幽一叹。 当一个王朝露出颓色,有人选择‘‘落井下石’’,有人选择‘‘力挽狂澜’’。 两相对比,实在是令人感慨。 虽然朱由检再叹息过后,很快便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但怎能瞒过司礼监秉笔的眼睛:‘‘陛下龙体康健,不必为些许宵小挂怀。’’ ‘‘假以时日,自然要叫这些人知道厉害。’’ 此时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全然不负昔日的淡然和祥和,白皙的面容上满是狰狞,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更是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闻声,乾清宫暖阁的宫娥内侍们皆是屏气凝神,默默低下了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但心中却是一惊。 不管怎么说,王承恩都是这大明朝的司礼监秉笔,位高权重。 一旦被王承恩‘‘惦记’’上,就算是与国同休的勋贵和世袭罔替的亲王们也要战战兢兢吧。 ‘‘敢问陛下,可是为陕西民乱所忧心…’’ 正当乾清宫暖阁气氛有些冷凝的时候,卢象升略带沉重的声音响起,令得角落处的宫娥内侍们都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眼中满是讶色。 这位卢大人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如此敏感的话题上评头论足。 要知晓,因为‘‘陕西民乱’’的事情,一向好脾气的天子都是好几次大动肝火,虽然没有波及到他们这些下人,但终究是有些忌讳。 一念至此,这些宫娥内侍们便是不免向卢象升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爱卿也知道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案牍后的朱由检并没有因为被卢象升打断而大发雷霆,反倒是一脸淡然的问道,声音中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无奈。 虽然有些突然,但朱由检对于卢象升能够察觉到‘‘陕西民乱’’背后掺杂着的隐情倒也没有丝毫的意外。 毕竟南方那些人的手段虽然还算‘‘隐晦’’,但却瞒不过有心之人。 ‘‘是,陛下。’’ 迎着朱由检略显无奈的眼神,卢象升缓缓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暗暗后悔。 如此话题实在是有些敏感,纵然是天子近臣也不敢随意发表看法,更别提似他这等手握军权的封疆大吏。 尤其是相比较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南直隶,他坐镇的蓟镇乃是不折不扣的京师门户。 如此位置,本就容易受到天子猜忌,遑论又在局势如此微妙的时刻… 不多时,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响起,其内容更是让卢象升心中一沉。 ‘‘爱卿,如何看…’’ 第352章 卢象升面圣(下) \"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稍作停顿之后,案牍后的朱由检便是紧接着追问道。 他虽然没有将话明说,但却知晓对面的卢象升定然知晓自己的意思,毕竟此事的性质过于恶劣。 过去了这么多天,他大概也猜出了南方那些\"野心家\"的想法,无外乎是觉得自己继位以来,大刀阔斧的改革已然逐渐影响到他们的利益,故此想趁着\"陕西民乱\"的当口,让自己吃一个哑巴亏,给自己点教训。 放眼整个南直隶,也唯有那些世袭罔替的南京勋贵及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的\"东林党人\"才有能力和动机令得漕运断绝,使得陕西边军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南京兵部给予的解释,漕运断绝月余之久,乃是因为有乱匪作祟的原因,朱由检仅仅是一笑了之,完全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这些南方勋贵莫不是作威作福惯了,将他当成了\"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竟然连如此拙劣的理由都想得出来。 亦或者,这些达官显贵们是笃定了自己不敢与他们翻脸,故而便随意想了个理由,草草了事。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便是南方的达官显贵们没有料到,麾下士卒数万,背有又有他们暗中扶持的王嘉胤会如此轻易的于延安城外败亡,甚至连自己派去督战的\"钦差\"都落入朝廷之手。 \"陛下,\"稍作思考之后,一脸坚毅之色的蓟镇总兵卢象升缓缓起身,铿锵有力的声音也是在暖阁中响起:\"微臣斗胆,南方势大,还望陛下以大局考量...\" 后面的话,卢象升没有说完,只是重新跪倒在地,心情复杂。 无论案牍后的天子这一年以来的政治手段有多么成熟,但其终究是一名年纪不足十七岁的少年。 纵然是市井之间的寻常百姓,受到\"亲朋好友\"的哄骗之后也会大发雷霆,遑论是富有四海的大明天子。 但南直隶毕竟是大明的经济命脉,更承担着北直隶数百万军民的生计,决计不可生乱。 卢象升已是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待会纵然是拼着天子不喜,也要劝谏天子稳妥行事,绝不可肆意而为。 蓟镇仅仅是废弛了数十年,军中各级将校便组成了错综复杂的势力,令卢象升都有些束手无策。 一座军备废弛多年的边镇尚且如此,遑论是被达官显贵们经营了两百余年的南直隶。 闻声,案牍后的朱由检不置可否,只是将手中的一封奏本交给了身旁的司礼监秉笔,示意交由卢象升过目。 \"爱卿起来,且先瞧瞧这个。\" 这奏本是苏州知府寇慎所书,交由苏州府锦衣卫之后,于昨日早些时候抵达京师。 见状,卢象升忙是双手接过,冲着朱由检微微躬身之后,方才有些颤抖的打开了这封奏本,开始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奏本的内容并不冗杂,仅仅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卢象升便是将其还给了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声音中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乱臣贼子!\" 连日以来的猜测终是得到了印证,\"陕西民乱\"的背后居然真的有东林党的影子。 东林魁首钱龙锡一向不喜苏州知府寇慎,平日里与其没有半点往来,日前却是亲自拜访,言辞之间更是对朝廷的动向颇为好奇。 钱龙锡前后如此迥异的态度,已然能够说明一切。 \"陛下..\" 张了张嘴,卢象升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喉咙有些沙哑,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些乱臣贼子竟敢暗中扶持叛军,罪不可赦,但朝廷却要出于大局着想,无法惩处这些人,任由背后主使逍遥法外。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让他有些不甘。 \"不碍事..\"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半晌,在卢象升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案牍后的天子竟是微微一笑,好似完全没有将这些乱臣贼子\"背刺\"大明的行为放在心中,言辞之中满是不屑。 \"不提这些糟心事..\"兴许是知晓此事有些敏感,案牍后的天子很快便调换了话题,不再继续深究。 \"爱卿出任蓟镇总兵半年有余,可遇到了麻烦。\" 见朱由检如此言说,沉默不语的司礼监秉笔也是心中一动,眼中泛起一抹讶色的同时,也在心中将卢象升的位置又提高了不少。 封疆大吏回京述职,天子不关心其整饬的成果,反倒是主动询问是否遇到了麻烦。 如此\"简在帝心\"的臣子,怕是放眼整个大明朝,都不多见。 \"陛下..\"显然,卢象升也没有料到朱由检竟会如此发问,心中更是一暖,连忙起身:\"臣有负圣恩,就任蓟镇总兵半年有余,但军中仍有积弊未曾解决,若想要儿郎们恢复战力,仍需要一段时日..\" 提及此事,卢象升便是又羞又愧,黝黑了不少的脸庞上也是涌现了一抹红色。 同为九边军镇,军中宿将杨肇基被天子任命为宣大总兵之后,便是迅速的做出了成果,不但令积弊许久的军镇重新焕发了生机,更曾协同京营,将宣府通敌的晋商吵架灭族,擒杀了女真驸马李永芳。 两相对比之下,自己在蓟镇的做所作为,着实有些不值一提... \"蓟镇废弛多年,又不是爱卿的过错。\" \"朕虽然不曾亲临蓟镇,但也知晓压在爱卿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不待卢象升有所反应,朱由检略带笑意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响起,使得暖阁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如此待遇,恐怕就连执宰天下的朝臣们都不曾拥有吧。 \"臣惶恐!\" 闻声,卢象升身躯颤抖的愈发厉害,沉闷的叩首声更是在暖阁中悠悠回荡,令司礼监秉笔的眼眶为之一缩。 王承恩知晓,待到今日事了,估摸着乾清宫暖阁的地砖又要换一次了。 \"言归正传,若是女真鞑子绕道蒙古,翻越燕山山脉,蓟镇作为京师门户,能否拒敌于城外。\" 微微摆手,朱由检便是目光一紧,问出了心中最为关切的问题。 第353章 骇然 \"倘若女真鞑子兴兵来犯,蓟镇能否拒敌于城外?\"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好似有一道狂风席卷而过,暖阁众人的脸上均是涌现了一抹讶色,蓟镇总兵卢象升更是瞳孔一缩,心神大震。 天子此话何意? 那女真鞑子虽然兵强马壮,声势显赫,逼得朝廷大军只能固城而守,但也仅限于在辽东战场罢了。 毕竟辽东距离京师千里之遥,姑且不论女真大汗皇太极如何率领麾下铁骑突破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单是地形狭窄的辽西走廊便足以令\"女真八旗\"跌下神坛。 自古以来,辽西走廊都是中原王朝扼守\"关外\"游牧民族的重要屏障,一路上关隘无数,其中的山海关更是号称\"天下第一关\",易守难攻。 纵然是曾经征服了半个世界的成吉思汗,在灭掉\"金朝\"之前,也拿地形狭隘的\"辽西走廊\"没有半点办法,唯有翻越燕山山脉这一种办法,进入关内。 难道女真大汗皇太极也要效仿昔日的成吉思汗,率领麾下骑兵,选择翻越燕山山脉,突袭京师,将正面战场自辽东半岛转移至京师脚下? \"陛下,这未免有些..\" 下意识的,卢象升便想反驳天子此等近乎于有些天真的念头,毕竟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除却改变整个大明国运的\"土木堡之战\"及嘉靖年间的\"庚戌之变\"外,从未有外敌能够兵临北京城下。 女真大汗皇太极倘若真的想要领兵突袭北京城,除了要翻越燕山山脉之外,盘踞在沿途路上的蒙古骑兵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 自\"庚戌之变\"过后,明廷与蒙古人之间紧张的关系便有所缓和,及至隆庆年间,双方更是达成了\"隆庆和议\",朝廷不再从经济上掣肘蒙古部落,换取蒙古部落的\"臣服\"。 终万历朝及天启朝加起来拢共五十余年的时间里,草原上的蒙古鞑子再没有与朝廷之间发生过大的战事,这些有求于明廷的蒙古鞑子可不会坐视皇太极领兵越过他们的领地而无动于衷。 \"卢卿,今日不同往日..\" \"这皇太极可比其父,难对付的多了。\" 像是猜到了卢象升心中所想一般,还未等卢象升讲话说完,案牍之后的朱由检便是幽幽一叹,声音有些复杂的说道。 万历四十六年,女真大汗努尔哈赤在统一了女真诸部之后,正式起兵反明,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并先后数次重创明军,彻底站稳脚跟。 也许是知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亦或者心中还没有萌生入主中原的野心,努尔哈赤对于麾下领土接壤的朝鲜人及蒙古鞑子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始终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辽东战场之上。 但是随着努尔哈赤因病而亡,皇太极执掌汗位,辽东战场看似\"诡谲\"的局势便被瞬间打破,皇太极才刚刚继位,便是不顾国内诸多势力的反对,强行出兵朝鲜,切断朝鲜与明廷的联系。 而后,皇太极又选择扶持异母弟多尔衮,将漠南草原上,隶属于蒙古大汗,亲善明廷的蒙古部落剿灭,进一步树立他在蒙古草原上的威信,并巩固了他和诸多蒙古部落的联盟。 如此局面之下,倘若女真大汗皇太极真的选择翻越燕山山脉,突袭京师而从蒙古借道的话,那些心思各异的蒙古部落还真有可能按兵不动,甚至说不定还会有\"激进\"的蒙古鞑子选择助纣为虐,例如一向与女真人共同进退的科尔沁部。 曾几何时,科尔沁部还仅仅是漠南草原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部落,但是随着建州女真的崛起,作为其\"忠实小弟\"的科尔沁部也是迅速壮大,并且逐步成长为草原之上,首屈一指的强盛部落。 嘶! 卢象升作为名留青史的\"明末三杰\",自然不是简单人物,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是想清楚了隐藏在水面之下的隐患,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嘴巴微张的同时,胸口也在不断起伏着。 瞧得出来,这位平日里自诩为\"喜怒不形于色\"的干臣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陛下,若真如此,仅凭蓟镇现有兵力,定然无法抗衡倾巢而出的女真铁骑..\" 良久,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许的卢象升有些沉重的摇了摇头,其苦涩的声音也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 虽然对自己\"治军\"的本事颇有自信,但卢象升也清楚,仅凭蓟镇现有之兵力,定然无法抗衡女真主力,就算再多训练几个月的时间,也是无济于事。 一支战力彪悍的强军,从无到有,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塑造而成的。 而自己坐镇的蓟镇作为京师之门户,一旦失守,那后果..想到这里,卢象升便是不可避免的打了个寒颤。 正统年间,明英宗朱祁镇听信心腹宦官谗言,导致大军首尾不能相顾,彼时正如日中天的明军于土木堡大败,明英宗本人也成为了\"瓦剌留学生\",大明国祚动荡。 但当时的大明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就算瓦剌俘虏了明英宗朱祁镇,并且击溃了明军主力,也依然没有拿下由兵部尚书于谦坐镇的北京城。 但是将近两百余年的时间过去了,如今的大明早已无法与昔日的\"天朝上国\"相提并论,倘若女真鞑子真的翻越燕山山脉,并且越过蓟镇,出现在北京城外.. 卢象升心中知晓,虽然不至于因此而亡国,但大明的命运也将被改写,至少看似平稳的朝局将迎来新一番的动荡。 朝廷上的衮衮诸公们不会在意女真人是如何出现在北京城外,他们只知晓蓟镇没有充当好\"京师门户\",辽东巡抚毕自肃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责任,放任女真鞑子入关。 一旦此事真的发生,曾经被天子打压的诸多势力定然会同时发力,将大明这摊水再度搅浑,而天子也将颜面扫地。 \"若是女真鞑子倾巢而出的时候,辽东军顺势抄了女真鞑子的老巢呢?\" 就在卢象升心乱如麻的时候,朱由检清冷的声音再起。 第354章 富贵险中求 在卢象升的印象中,自他记事以来,从未有一日,心情如当下这般,如此的大起大落,就算昔日金榜题名,进士及第的时候,他也不曾这般心神狂震。 他还没有从女真鞑子或有可能出现在北京城外的\"噩耗\"中缓过神来,不远处的天子又提出了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想法。 趁着女真鞑子倾巢而出的当口,突袭女真腹地,犁庭扫穴,收复失地? 如此念头才刚刚于卢象升的心头浮现,便是再也挥之不去,牢牢占据他的心弦;不远处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及御马监提督也是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 自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朝廷便在辽东战场接连溃败,先是丢了铁岭和开原,在是抚顺和清河堡,后来又丢了沈阳城和辽阳城。 到了最后,竟然连号称\"辽东屏障\"的广宁城都落入了女真鞑子的手中。 虽说这两年,朝廷凭借着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及红夷大炮先后取得了\"宁锦大捷\"及\"锦州大捷\",勉强为朝廷挽回了一丝颜面,但实际上并未收复半点失地,无数军民百姓仍是流离失所,遥望故土。 倘若辽东巡抚毕自肃真的能够趁着女真鞑子倾巢而出,选择收复失地的话,天子面临的一系列质疑都将荡然无存。 毕竟在\"复土\"面前,些许利益得失,也就没有那般重要了。 \"陛下?\" 张了张嘴,卢象升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一向能言善辩的自己,竟是变得有些词穷。 经历过最初的错愕之后,他终是渐渐冷静下来。 犁庭扫穴,收复故土的\"诱惑\"固然大,但天子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毕竟一旦任由女真鞑子突破蓟镇,抵达京师脚下,谁能保证女真大汗皇太极及其麾下最为骁勇的女真八旗不会威胁到皇城? 须知,如今的大明早已不是正统年间的\"天朝上国\",再也没有进京勤王的山东\"备倭兵\",也没有\"受任于败军之际\"的于谦了。 倘若女真鞑子真的抵达北京城外,仅凭北京城外名存实亡的\"京营\",可是万万抵抗不住的。 卢象升倒也知晓,如今的\"京营\"可以用焕然一新来形容,对朝廷忠心耿耿的石柱土司已是于军中任职多时,已然颇具成效。 但越是这样,卢象升越清楚一支军队从无到有,需要经历怎样的磨炼和考验。 \"朕曾听说,昔日宁远伯纵横辽东的时候,靠的便是一手犁庭扫穴的本事,令得女真诸部及蒙古鞑子莫不臣服,不敢兴兵来犯。\" 即便是\"后世灵魂\",朱由检内心对于\"开疆扩土\"这四个字也是毫无抵抗力,声音也猛然变得激昂许多,精神更是亢奋。 如此一幕,令得随侍在侧的司礼监秉笔都是心中一惊,昔日\"奢安叛军\"覆灭的时候,天子的表现虽然也颇为激动,但也不至于这般不能自已。 看来,天子心中最为在乎的,还是远在京师千里之外的,建州女真。 \"卢卿,告诉朕,是也不是..\" 见身前的卢象升沉默不语,案牍后的朱由检再度将声音提高了一些,眼神也是变得坚毅许多。 \"回陛下,确有其事。\" 斟酌少许,卢象升缓缓点头,声音有些复杂的躬身应是。 作为读书人出身,他自是清楚天子口中的\"宁远伯\"乃是昔日纵横辽东三十余年,威名赫赫的辽东总兵李成梁。 对于李成梁其人,民间对他的评价可谓是\"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坐镇辽东三十余年,劳苦功高;也有人认为李成梁拥兵自重,对于朝廷的诏令都是听调不听宣,甚至为了维系自身的地位,养寇自重,坐视建州女真逐步抓大,继而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但不管怎么说,事关辽东事务,李成梁都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昔日他担任辽东总兵的时候,麾下的辽东铁骑可谓是百战雄师,难逢敌手。 而铸就李成梁特殊地位的,除了其麾下彪悍的骑兵之外,还有他一直奉行的\"捣其巢\"的战术。 每逢有女真部落亦或者蒙古部落蠢蠢欲动,李成梁便会将麾下兵力一分为二,一部分在正面战场迷惑敌人,另一部分则是突袭敌人老巢。 久而久之,李成梁便成为了辽东战场的\"主宰者\",并且时间线长达三十余年。 \"卢卿放心,朕不会拿自身的安危开玩笑,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就在卢象升心事重重的时候,朱由检故作轻松的声音便在暖阁中响起,打破了暖阁有些冷暖的气氛。 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朱由检心中十分清楚,女真大汗皇太极纵然能够借道蒙古,领兵翻越燕山山脉,甚至突破蓟镇防线,抵达京师脚下,也拿固若金汤的北京城没有半点办法。 而他,只需要给深处辽东前线的辽东巡抚毕自肃一道诏令,令其\"围魏救赵\",率领麾下兵马,进军广宁城,便能将女真鞑子逼退,说不定还能顺势收复失地。 但是朱由检更清楚,如此计划一旦为外朝得知,定会招来一致反对,没有人愿意看到女真鞑子出现在北京城外的那一幕。 毕竟两百余年的传承下来,北京城外的土地早已被瓜分的干干净净,无论是达官显贵亦或者豪绅富商,乃至宗室藩王,都不愿意女真鞑子来自己的\"地盘\"上打劫。 \"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尽管知晓身前的天子多半是在安慰自己,但卢象升仍是一脸认真的开口,毕竟大明朝历经多年的动荡,好不容易才迎来了一位\"中兴之主\",实在是不容有失。 至于辽东半岛如日中天的女真鞑子,只要能将他们牢牢锁死在关外,大明凭借着无与伦比的国力,早晚能够将他们耗死。 \"朕心中有数..\" 轻轻颔首,朱由检目光闪烁,倒是他有些天真了,纵然是\"明末三杰\"也不赞成他这个疯狂的举动,遑论外朝那些守旧的大臣? 看来,他还需要重新想个办法才是,决不能坐以待毙。 第355章 纷争不断 九月二十,休沐。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伴随着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京师空气中的燥热已是彻底消失不见,一股萧瑟之感笼罩在京畿之地的上方。 也许是温度下降,也许是街道上的青石砖上还残留着不少雨水,昔日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倒是\"冷清\"了不少,唯有少许商贩,仍在挑着扁担,沿街叫卖。 但与街道上\"冷冷清清\"不同,京师中的茶楼酒肆却依旧热闹非凡,无论是出手阔绰的豪绅富商,亦或者满腹经纶的书生士子,皆是兴趣盎然,一脸认真的盯着不远处的说书先生,好生热闹。 民间曾有戏言,北京城没有不漏风的墙,此言论虽然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但却也有几分说服力。 昨日晌午,紫禁城中传出消息,蓟镇总兵卢象升亲自上书,请饷银五十万两,用以整饬废弛多年的蓟镇。 如此一来,困扰京师百姓数日之久的问题终是有了答案,原来前些时日于朝阳门外进京面圣的,竟是这位\"天子心腹\"。 而造成当下茶楼酒肆人满为患的,除了奉旨面圣的卢象升之外,还与前段时间的\"陕西捷报\"有关。 将近小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始终悬而未决的\"陕西封赏\"终是广发天下,天子允准了三边总督武之望\"乞骸骨\"的奏本,改由左都御史杨鹤接任,而之前奉命巡按陕西的御史陈奇瑜则因为有勇有谋,被擢升为延绥巡抚,留在陕西任职。 除了这几位文官之外,立有赫赫战功的杜文焕,尤世禄,虎大威等人也是悉数获得了升迁,留在陕西任职,归属陕西巡抚洪承畴调遣。 至于表演抢眼的\"白杆军\"则是出人意料的,没有选择返回西南,坐镇川中,而是被天子召回了京师,相传不日便将抵达。 除了上述这些封赏之外,紫禁城中的天子竟是出人意料的降旨诘问现任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弘基,指责其坐视漕运沿岸有\"乱匪\"出没,导致漕运中断月余之久,险些闹出乱子,故而对其罚俸一年。 乱匪祸乱漕运,导致供应陕西边军的漕粮延缓了月余之久乃是不争的事实,天子降旨诘问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随着白杆军不日便将抵京,及天子诘问魏国公的消息传出,市井之中关于\"圣天子在位\"的声音却是小了不少,反而出现了些许\"不和谐\"的声音。 听说朝中已是有御史上书劝谏天子,认为其\"杀伐\"过甚,恐怕有损其威名,更有\"激进\"的御史则是直接上书弹劾陕西巡抚洪承畴等人,认为他们\"杀良冒功\",有违天和,还有人为魏国公徐弘基\"鸣冤\",认为天子的惩处过于严重了。 但不管怎么说,本应秋风瑟瑟的九月,却因为天子的一系列举动而重新\"热闹\"了起来,京中书院的士子们也是群情激奋,争执不一... 在各式各样的声音之中,竟然还有人大言不惭的提出\"迎回东林\",声称倘若\"东林\"入京辅政,大明必将更上一层楼。 不过\"东林\"的诸多劣迹依旧历历在目,如此声音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便是淹没在一片唾骂声中。 毕竟东林在位的那几年,朝廷可谓是\"内忧外患\"不断,外有女真鞑子咄咄逼人,内有西南土司犯上作乱。 与如今大明的情况一对比,高下立判。 ... ... 与喧嚣异常的茶楼酒肆不同,今日虽是\"休沐\",但长安大街上依旧门可罗雀,各家府邸都是大门紧闭,至多有少许几个家丁在来回梭巡。 而当今内阁首辅李国普则是身着一身常服,屏退了府中的家丁下人,眼神复杂的坐在府邸深处的花园之中,与今日天不亮便来拜访自己的\"同僚\"相对饮茶,表情很是凝重。 \"元辅\",沉默少许,年过六旬的次辅刘鸿训缓缓开口,目光中满是忧虑之色:\"这东林怕是贼心不死呐。\" \"近些天,北京城中的流言蜚语可是此起彼伏,令人烦不胜烦呐。\" 虽说以他们这等身份,完全不用计较被寻常百姓\"追捧\"的流言蜚语,但近些天城中言论的\"风向\"着实转变的有些快,令得曾经经历过\"国本之争\"以及\"众正盈朝\"的刘鸿训都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趁着今日休沐,次辅刘鸿训连忙是来拜访与自己同朝为官多年的\"老友\"兼同僚。 听得此话,首辅李国普本就阴沉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但却依旧没有做声。 似他们这等沉沦宦海多年的老臣,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最是敏感不过,甚至可以说饱受其害。 自万历末年开始,\"流言蜚语\"便成为了东林读书人的惯用手段,并借此排除异己,不知有多少胸怀抱负的臣子被迫辞官回乡,黯然离京。 \"元辅,这些人可不会甘心呐..\" \"他们为了能够重回京师辅政,就连通敌这等恶劣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嘶! 此话一出,沉默不语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惊骇之色,瞳孔猛地放大,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多年老友。 这个刘鸿训,当真敢说! 虽说以他们这些人的城府,早就意识到了\"陕西民乱\"背后潜藏的诸多端倪,但却没有人敢托之于口,就连紫禁城中的天子也是\"三缄其口\",不敢轻举妄动。 半晌,内阁首辅李国普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身上逼人的气势瞬间消失,原本挺直的腰背也是垮了下来,唯有眸子深处充斥着浓浓的不甘,略显颓败的声音也是响起:\"乱臣贼子...\" 大明疆域辽阔,朝中大臣之间有些分歧也是在正常不过,甚至\"党争\"在某种意义上,本就是政治的一部分,乃是天子平衡朝中势力的一种手段。 但\"东林党\"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们这些人的脑中只剩下了\"排除异己\"四个大字,心中早已没有了所谓的\"赤诚报国\"。 若是万历皇帝泉下有知,知道这些\"东林党\"为了重回京师,甚至不惜在背后通敌,以求达到令天子威严扫地的目的,会作何感想... 呼。 一阵风起,李国普和刘鸿训皆是沉默不语,眼中的忧愁之色更甚。 第356章 隐患 \"国普兄,这才过去多久,京中便有流言蜚语出现..\" \"那钱龙锡可不是善罢甘休的主,我等绝不可坐以待毙。\" 良久,次辅刘鸿训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于脸上涌现了一抹坚毅之色,声音颇为急促的朝着身旁的李国普说道。 放眼历朝历代,怕是都很难找出像\"东林党\"这般好斗的党派,他们一旦得势,对于昔日的政敌皆是大肆打压,动辄便是以\"莫须有\"的罪名令其家破人亡,罕有全身而退的例子。 不同于另一位东阁大学士孙承宗,那位可是不折不扣的\"帝师\",曾与先帝有过不菲的师生情谊,而且自身本就出身\"东林\",地位可谓是超然无比。 而他们二人却是有所不同,一旦\"东林\"重新回京,首当其冲,最先受到冲击的便是他们二人。 更重要的是,东林党已然开始释放这种\"斗争\"信号了,他们已是不可避免的卷入其中,无法独善其身。 \"圣天子在位,这些乱臣贼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迎着刘鸿训一双殷切的眸子,内阁首辅李国普缓缓说道,但其声音中却是夹杂着一抹苦涩,听上去并没有太多的把握,反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昔日先帝撒手人寰,彼时在任的阁臣已是四去其三,唯有自己留任至今,而且还被当今天子拜为内阁首辅。 按理来说,紫禁城中那位\"圣天子\"应当是支持自己的,但时过境迁,谁又能说得准,天子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昔日挽留自己,是不是出于平衡朝局的考虑? 当今天子虽然继位仅有一年多的时间,但其所表现出来的\"政治手段\"却是令人叹服,丝毫不像是一位完全没有接受过帝王教育,养于深宫之中的闲散皇子。 更令李国普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当今天子好似并不信任他们这些\"老臣\",反而不断提拔自己的心腹,树立威信。 仔细想想,如今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王在晋,礼部侍郎徐光启,工部侍郎毕懋康,蓟镇总兵卢象升,宣大总兵杨肇基... 嘶。 一念至此,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紫禁城中那位清瘦的天子,竟是在不知不觉间扶持了如此之多的心腹。 \"唉,希望如此吧。\" 望着李国普隐晦不定的脸色,一旁的刘鸿训幽幽一叹,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很显然,这位内阁次辅多少也猜到了李国普心中所想,知晓这崇祯朝大多都是\"帝党\",似他们这些\"三朝元老\",可不一定能够始终待在天子的巨轮之上。 相比较\"排除异己\"的东林党,刘鸿训自认为他和身旁的内阁首辅李国普还算\"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天子应当不至于因为些许\"流言蜚语\"便卸磨杀驴。 毕竟,那些东林党人以及南方勋贵在\"陕西民乱\"背后搞的小动作,是直接向天子权威发出了挑战。 凡是稍微有些血气的,也不会容忍这些\"跳梁小丑\"回京辅政。 \"天子在位年余,却是先后取得了锦州大捷,西南大捷,又成功平定了陕西民乱,些许流言蜚语,还影响不到你我。\" 沉默少许,内阁首辅李国普略显沙哑的声音于花园中响起,令得一旁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的刘鸿训也是默默点头。 他倒不是贪恋权柄,舍不得这次辅之位,实在是\"东林党\"声名狼藉,昔日\"众正盈朝\"的时候,对于政敌大肆打压,使得朝政混乱不堪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希望如此吧。\" 相顾无言半晌,刘鸿训终是无奈出声,但眼眸深处的忧虑之色却是丝毫不减,毕竟这些\"东林党\"人的手段实在是过于激进,竟然连\"通敌\"的法子都使出来了。 虽然不知晓这些人究竟是如何说动南方那些勋贵与他们一并行事,但这两方势力一旦结合在一起所拥有的能量,就算天子也要掂量一二,不敢轻举妄动。 \"不若行万历年间的旧事?..\" 不知过了多久,次辅刘鸿训宛如惊雷一般的声音便是在李国普的耳畔旁炸响,使得空气中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虽然身旁的老友没有明说,但李国普却是知晓刘鸿训的意思,估计是让自己效仿万历年间的\"独相\"方从哲,通过结交天子近侍,继而巩固自己的位置。 轰隆! 正愣神的功夫,穹顶低垂的北京城中突然响起了一道闪着白光的惊雷,将李国普的脸色映衬的隐晦不明。 方从哲,万历末年的首辅,曾经一人担任\"阁臣\"七年有余,被称之为\"独相\",虽然朝野间有传闻称,方从哲曾不止一次上书万历皇帝,增求增补阁臣,但方从哲通过结交内侍,继而巩固自己位置,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此一来,方从哲的官位虽是保住了,但在\"士林\"之间的声望却是一落千丈,距离其\"还乡\"仅仅七年多的时间,却是早已无人问津,宛若在大明的朝野中完全消失。 难道自己也要如此行事? 虽说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一向尊重他们这些读书人,但李国普内心对于\"结交\"近侍还是有些抵触,而且他并不清楚天子心中对他究竟是何等态度。 更重要的是,他不相信以当今天子的英明程度,些许市井之间的流言蜚语便能动摇他们的位置。 也许是觉得说服不了身前的同僚,次辅刘鸿训幽幽一叹过后,便是缓缓起身,准备朝着前院而去。 见状,李国普也是默默起身,准备相送,彼此间皆是沉默不语。 府邸门口,刘鸿训带来的下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得大门开启,忙是主动迎了上来,准备搀扶刘鸿训上车。 及至刘鸿训躬身钻入车厢之中,刘鸿训猛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缓缓转身,一脸凝重的朝着瞧上去憔悴了不少的李国普说道:\"国普兄,还是早做打算才是。\" \"毕竟,国普兄与魏阉...\" 后续的话,刘鸿训没有说完,便是在身旁管家的搀扶之下,躬身钻入了车厢之中,只留下脸色惨白的李国普待在原地。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隐患\"。 以他内阁首辅的身份,就算东林党人掌握了整个士林的舆论,他也可以一笑了之,完全影响不到他的地位。 但不同于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以及刚刚的次辅刘鸿训,他李国普能够在天启年间入阁辅政,却是受了\"九千岁\"魏忠贤的提拔。 更要紧的是,他们二人还是不折不扣的老乡。 这一点,必将成为东林党向他发起攻击的\"底牌\",也是他最大的隐患。 第357章 满门忠烈(上) 九月二十一。 因为昨日下过一场瓢泼大雨的缘故,纵然今日是一个久违的大晴天,但空气中仍是夹杂着一抹寒意,不时挂起的微风,更是隐隐有些刺骨的感觉。 巍峨的皇城中,一名身材魁梧,瞧上去约莫三十余岁的武将正微微躬身,踩在有些湿润的宫砖上,有些拘谨的跟在一位红袍宦官身后,在周遭宫娥敬畏的眼神中,朝着皇城深处而去。 虽然早在半年之前,武将便因为\"宁远大捷\"的缘故,自辽东前线被调回了京师,坐镇居庸关,但这还是武将第一次进宫面圣。 但不知为何,武将却是无心欣赏沿途的景致,只是微微眯着眼睛,神色有些茫然,好似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领路的太监于宫中地位显赫,沿途碰到的宫娥内侍皆是躬身行礼,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但及至武将走远之后,留在原地的宫娥内侍却是不免窃窃私语,自当今天子继位之后,武将入京面圣倒也算不上新鲜,但瞧刚刚那名武将身上官袍胸前所绣的补子,应当是五品的黑熊。 就算武将的\"官职\"飘忽不定,但这大明朝什么时候,连正五品的官员都能够进宫面圣了,而且还由司礼监秉笔亲自引着? 虽然心中充满了不解,但这些宫娥内侍却是不敢大声喧哗,至多浅浅的议论两句,便是迅速的四散而开。 毕竟自天子继位以来,凡是能够入宫面圣的,不管其之前官职如何,无一例外的皆是被委以重任。 刚刚那名武将虽然身着五品官袍,但却由司礼监秉笔王公公亲自引路,足以证明天子对此人的重视。 倘若没有意外,只怕这崇祯朝又将迎来一位\"新贵\"呐。 ... ... \"尤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宦官有些沙哑的声音于武将的耳畔旁响起,令得不知所想的武将心神一震,连忙抬头。 他叫尤世威,乃是陕西榆林人氏,因为出身将门,并且作战勇敢的缘故,于天启年间被提拔为建昌营参将,镇守居庸关。 天启七年,因为建州女真倾巢而出,辽东局势骤然紧张的缘故,他奉命驰援宁远,并与主帅满桂在宁远城外硬悍女真八旗,立下赫赫战功,受到了提拔和赏赐。 但一想到待会要面见的天子,尤世威心中仍是一紧,嘴角也涌现了一抹苦笑,自己这算不算是沾了弟弟的光? 虽然他近些时日一直待在军营之中,训练士卒,但也曾听闻\"陕西民乱\",更知晓自己那个辞官回乡的同母胞弟尤世禄自告奋勇,领着三边总督武之望麾下的标营,擒杀了陕西叛军头领王嘉胤。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因为如此戏剧的原因,得到了天子的召见,实在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既来之,则安之。 转瞬之间,武将有些忐忑的心便是安稳了下来,原本有些闪烁的眼神也是恢复如常,早就听闻当今天子信重\"武人\",他定然要珍惜这次机会。 \"尤大人,咱们这就到了...\" 见武将已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便是微微一笑,手指着不远处巍峨的宫殿,颇为善意的提醒道。 为了不让身旁这位武将太过于紧张,他这一路上都没有主动与其攀谈。 \"多谢公公!\" 闻言,武将忙是深吸了一口气,收敛心神,先冲着身旁的宦官拱手致谢之后,便是朝着不远处的巍峨宫殿,郑重躬身。 如此一幕,落在司礼监秉笔的眼中,也是令其嘴角划出了一抹弧线,但心中却也有些无奈。 前两日,蓟镇总兵卢象升面圣的时候,乾清宫暖阁才刚铺好不久的地砖便是隐隐有些松动,以如今这位的\"体型\"来看,估摸着今日过后,暖阁又要换砖了... 轻轻颔首,司礼监秉笔便是舍下身旁的武将,疾步朝着远处的宫殿而去,其沙哑的声音也是在白玉阶梯的尽头响起:\"陛下,尤大人奉旨面圣。\" 话音刚落,乾清宫厚重的宫门便被诸多小内侍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大明天子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也是随之传出:\"宣。\" ... ... 咚咚咚! 沉闷的叩首声过后,武将沉稳有力却又微微颤抖的声音于乾清宫暖阁中炸响:\"臣,建昌营参将尤世威,奉旨面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罢,身高七尺有余的武将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令得暖阁中伺候的宫娥内侍皆是向其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他们这些人虽然不曾听闻\"尤世威\"的名讳,但却知晓前些时日陕西捷报传来的时候,曾有一位名叫\"尤世禄\"的武将被多次提及。 二人名字如此相近,不免让人产生些许遐想。 \"爱卿平身。\" 稍作停顿过后,大明天子朱由检波澜不惊的声音便在暖阁中悠悠响起,为了表达对身前武将的重视,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燕弁冠服\"。 \"多谢陛下!\"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叩首\"声响起,身高七尺有余的武将方才缓缓起身,一旁的司礼监秉笔早已为其搬来了一把座椅。 微微摆手,案牍后的朱由检开始仔细打量起身前的魁梧大汉,只见其虎背熊腰,燕颔虎须,不怒自威,看的朱由检连连点头。 \"爱卿,可是心中有惑?\" 就当尤世威被朱由检炙热的眼神盯的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便听得天子略带笑意的声音于耳畔旁响起。 \"臣,不敢。\" 尤世威先是一愣,便是连忙起身回应,但心中却不可避免的泛起了些许波澜,难道京中传闻天子习有读心术一事为真? 不然怎能如此轻易便猜出其心中所想。 \"早就听闻爱卿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待武将有所反应,便见得案牍后的年轻天子一脸笑意的点了点头,其波澜不惊的声音更是令其呼吸一促,只觉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在燃烧一般。 纵然武将从军多年,见惯生死,此时也不免心神激动。 为人臣者,能够获得天子如此赞誉,一切都值了。 第358章 满门忠烈(下) \"爱卿于军中任职多年,也曾驰援宁远,与女真八旗真刀真枪的厮杀过,却不知如何看待这些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鞑子?\" 就在尤世威心神激荡,不能自已的时候,朱由检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令其迅速收敛了有些激动的心神,于心中暗骂自己竟是在天子面前失态了。 \"回陛下\",尤世威微皱着眉头,于心中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拱手回应道:\"敢叫陛下知晓,建州女真常年生长于苦寒之地,茹毛饮血,如野人一般,其族中无论男女皆是尚武..\" 作为一心想着\"忠义\"的武将,尤世威不想欺瞒案牍后的天子,免得天子被这些时日的\"宁远大捷\"和\"锦州大捷\"冲昏了头脑,使得好不容易有所改善的辽东局势前功尽弃。 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又难免会让天子对自己产生些\"怯战\"的印象。 一时间,尤世威只觉得进退两难,心中酸涩不已,天子提出的这个问题着实有些犀利,让他都不知该作何作答。 没有理会脸色有些复杂的武将,案牍后的朱由检倒是目光如炬,轻轻颔首。 他不是蠢人,不管\"建州女真\"的崛起拥有多少巧合和运气,但努尔哈赤率领其麾下族人大败有朝廷\"撑腰\"的叶赫女真却是不争的事实,而后更是一统女真诸部,声势惊人。 任何一个\"王朝\"在建立之初,其军队的战力都应处在巅峰,不可小觑,尤其是如今的\"女真八旗\"皆是随同努尔哈赤征战多年,于无数次生死中摸爬滚打存活下来的老卒,岂是易于之辈。 至于身前的尤世威刚刚言说,女真族中无论男女皆是尚武,倒也在情理之中。 物竞天择,自古以来,辽东半岛便是苦寒之地,资源匮乏,如若不能于种种恶劣的条件下生存下来,建州女真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眼下的女真人倒是如昔日征服了整个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有些相似,其族人自幼生长于马背之上,弯弓射箭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事,并牢牢刻在骨子里。 如若不出意外,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朝廷大军都难以与女真八旗在野战中相抗衡,唯有少数用\"资源\"堆积出来的精锐铁骑,才能勉强拥有些许胜算。 \"依爱卿之见,女真鞑子出现于北京城外的可能性有多大?\" 哗! 宛如被狂风掠过一般,纵然尤世威从军多年,此时也被天子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吓得瞠目结束,下意识的于座位上起身,不可置信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女真鞑子远在千里之外,缘故能出现在北京城外?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尤世威魁梧的身躯便是一颤,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不提昔日的\"土木堡之战\",光是嘉靖年间,便曾有蒙古鞑子打到了北京城外,距今也才刚刚过去了六十余年罢了。 而如今的女真鞑子于辽东如日中天,已然逼得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西迁,其麾下领土尽数被与建州女真交好的蒙古部落瓜分。 倘若女真大汗皇太极真的有魄力借道蒙古,来一次千里突袭,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出现在北京城外.. 顺着这个思路想,尤世威眼眸深处的讶色更甚,自己镇守的居庸关,与作为京师门户的蓟镇可谓是互成掎角之势... 尤世威越想越是可能,胸口也是起伏的厉害,也不顾得忌讳,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轻轻点头,对身前武将的\"嗅觉\"表示满意,朱由检随手将案牍处一封奏本递给了身旁的司礼监秉笔,示意尤其交给身前的武将。 见状,尤世威忙是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奏本是辽东巡抚毕自肃所上,呈递至京已有一段时日了,内容也比较简单,并不复杂。 辽东巡抚毕自肃先是将辽东局势简单的向朱由检做了一个汇报,随后便是提到了女真国内兵力调动频繁的情况,声称皇太极将女真八旗尽数调回了沈阳及辽阳一带。 作为前线\"屏障\"的广宁城仅有少许汉人包衣及蒙古流民驻扎,特报予朱由检知晓。 \"皇太极野心勃勃,其胸中才干远胜其父,决计不会无的放矢...\" 不多时,大明天子朱由检不辨喜怒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响起,其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也是泛起了一抹涟漪。 \"陛下,\"尤世威心中一惊,随后便是迫不及待的说道:\"皇太极居心叵测,其乃诱敌深入之计..\" 虽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尤世威实在不愿意见到有所改善的辽东局势就此崩塌,尤其是他曾亲临宁远城外,亲眼见识过那些\"女真八旗\"的厉害,深知以如今辽东军的实力,还无法于正面战场与其抗衡。 \"朕已传至辽东巡抚毕自肃,令其不准轻举妄动,切勿中了敌人缓兵之计..\" 在尤世威有些惊喜的眼神中,朱由检缓缓点了点头,随后便是话锋一转,重新将话题带回到尤世威的身上:\"素闻爱卿有勇有谋,治军有方,对我大明更是忠心耿耿。\" \"朕便将居庸关和昌平尽数交给爱卿了..\" \"爱卿可不要让朕失望..\" 言罢,朱由检便是一脸认真的朝着身前武将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赏和鼓励。 \"臣,自当效死力,以报皇恩!\" 深吸了一口气,尤世威便是于座位上起身,重新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他心思虽然不如朝野上的文官细腻,却也听出了身前天子的言外之意,清楚天子言语中\"将居庸关和昌平\"尽数交到自己手上意味着什么。 作为京师的重要屏障,居庸关和昌平关自然也有\"总兵\"一职... 一念至此,尤世威才刚刚平复的内心便又激动起来。 第359章 野火烧不尽 \"陛下,女真鞑子真的会打来吗?\" 望着尤世威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帘之中,沉默不语多时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终是忍不住出声,颇有些惊恐的问道。 身旁的天子虽然在浅邸时平平无奇,但自从继位以后,所展现出来的诸多手段却是令人叹服。 虽然心中觉得女真人打到北京城下却是有些天方夜谭,但瞧天子如此重视,曹化淳心中也不由得嘀咕起来。 倘若女真鞑子真的打到北京城下,姑且不论会对朝局造成多么恶劣的形象,万一北京城外的\"皇陵\"有所闪失,天子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颜面便会一扫而空。 \"或许吧..\" 闻言,案牍后的朱由检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虽然依着\"后世\"的经验来看,将国内诸多势力整合完毕之后的女真大汗皇太极意识到短时间内无法突破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之后,便是选择了绕道蒙古,突袭京师,将主战场由辽东半岛转移到关内,但历史的马车早已偏离原先的方向,朱由检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不管怎么说,多做些手段,终是有备无患。 想到这里,朱由检便回忆起刚刚与尤世威的奏对,嘴角也是勾勒出一抹弧线。 尤世威的名讳在历史上或许不如\"明末三杰\"那般响亮,但其在大明即将轰然倒塌之时,仍没有丝毫动摇,试图为大明续命,但因崇祯皇帝生性多疑,始终没有对其委以重任。 待到李自成领兵强攻榆林的时候,兄弟二人被城中军民推举为首领,率兵抵抗李自成,但终因寡不敌众,与其同母胞弟败于李自成之手,最后兄弟二人双双自杀殉国。 若是算上二人早在天启元年,便在\"辽沈之战\"中以身殉国的长兄尤世功,尤家兄弟三人皆是为大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乃是不折不扣的\"满门忠烈\"。 有如此一位悍将坐镇居庸关与昌平镇,又能与卢象升的蓟镇遥相呼应,朱由检也是放心不少。 沙沙沙..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亲自将尤世威送出宫外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去而复返,重新回到了暖阁之中。 见状,朱由检便是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意有所指的说道:\"这两日,朝中可还热闹?\" 王承恩作为朱由检的心腹大伴,身份显赫的同时,手中还握有\"东厂\"这个大杀器,就连骆思恭的锦衣卫也是名义上受他节制,可谓手眼通天。 宫中宫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王承恩。 \"陛下说的是,\"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身着红袍的司礼监秉笔便是躬身应是,补充道:\"已然有御史,开始弹劾首辅了..\" 提及此事,王承恩的神色也是肃穆了不少,眼眸深处更是涌现出些许憎恶之色。 李国普身为如今这大明朝的内阁首辅,身份可谓是贵不可言,寻常时候谁敢随意往其身上倒脏水。 尤其是如今的大明朝蒸蒸日上,先后取得数次大捷,作为内阁首辅的李国普自然也是\"政绩斐然\",但朝中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们仍是不知死活的弹劾首辅,张罗的罪名居然是令人啼笑皆非的\"尸餐素位\"。 王承恩知晓,这些御史言官们名义上是在弹劾内阁首辅,其根本目的却是向天子的权威发起新一轮的挑战,想要试探天子的态度。 而这些御史言官们为何会有如此行径也非常容易想到,放眼整个大明朝,也唯有昔日\"众正盈朝\"的东林党才拥有如此影响力。 或许之前的\"东林党\"还顾忌天子的种种手段,但自从\"陕西民乱\",与南京勋贵结成同盟之后,这些东林党的底气便是强了数倍不止,瞧这架势,好似完全不担心天子会继续\"清算\"他们。 他们还是没有放弃入京辅政的野望。 当然,这些御史言官们也不是毫无准备,市井中近些时日已是逐渐出现些许关于\"阉党余孽\"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昔日李国普入阁,的的确确是因为受了彼时\"九千岁\"魏忠贤的提拔,而且也跟魏忠贤同为直隶肃宁人。 料想,再有几日,朝中那些御史言官们便会将\"阉党余孽\"这盆脏水泼到李国普的身上。 更重要的是,身旁的天子对于朝中诡谲的局势始终不闻不问,也不表明态度,这无疑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那些御史言官的嚣张气焰。 \"唔..\"轻轻点头,朱由检仍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又拿起了一封奏本,交由司礼监秉笔,吩咐道:\"这封奏本交予内阁,让他们好好议议吧..\" 见状,王承恩心中便是咯噔一声,瞳孔也是微微收缩,他作为司礼监秉笔,通政司送过来的奏本都会经过他的手。 如若他没有记错,天子递过来的这封奏本,乃是蓟辽总督刘诏所书,请求致仕的奏本。 刘诏其人乃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可谓是\"官场新人\",但因为其为人嗜利无耻,于天启年间公然拜魏忠贤为\"义父\",继而在天启七年,代替阎鸣泰,成为新任的蓟辽总督,节制整个蓟镇的行政和军务大权。 名义上,就连蓟镇总兵卢象升都是他的下属,需要听从他的调遣。 但事实上,自朱由检继位之后,蓟辽总督刘诏便是惶惶不可终日,已是不止一次的上书请辞,但不知何故,当今天子始终对其奏本留中不发,使得朝中大臣甚至将这位近在迟尺的\"封疆大吏\"给忘在脑后。 眼下局势如此诡谲,天子却将蓟辽总督刘诏推了出来,无疑会让本就紧张的朝局愈发混乱。 \"陛下?\"迟疑再三,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硬着头皮,向朱由检投去了一道有些不解的眼神。 难道天子迫于南方勋贵施压的压力,选择对东林党妥协,对忠心耿耿的首辅下手,从而换取南方的稳定? \"去。\" 缓缓抬头,迎着王承恩有些忐忑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唇齿轻启,虽然声音仍是平淡如水,但却充斥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没有理会躬身告退的司礼监秉笔,朱由检于案牍后起身,自顾自行至半开的窗柩旁,眼神有些迷离。 倒是他小瞧了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这些人的顽强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难怪在原本的历史上,崇祯皇帝已是自缢而亡,女真铁骑来势汹汹,而南方的东林党仍是为了自身利益而大打出手,互相攻讦。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看来自己的心,还是不够狠呐。 第360章 军器局(上) 翌日清晨。 如司礼监秉笔王承恩所担忧的一般,随着蓟辽总督刘诏上书请辞的奏本被天子交予内阁廷议的消息传出,大明近些时日本就诡谲的朝局愈发混乱。 作为大明官场的\"另类\",蓟辽总督刘诏的名讳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升迁的速度放眼整个大明,恐怕也无人能够超越。 短短七年的时间,刘诏便由一名\"白丁\"一跃成为总督蓟镇的封疆大吏,其最大的依仗便是昔日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 也许是心中有愧,亦或者\"偏居一隅\"的缘故,同为魏忠贤的党羽,但刘诏却不如被朱由检处死的兵部尚书崔呈秀,吏部尚书周应秋那般引人憎恶,任内并没有太过于恶劣的劣迹。 也正因如此,刘诏才得以在蓟辽总督的位置上继续\"苟延残喘\"了一年有余。 但不管怎么说,蓟辽总督刘诏都是魏忠贤亲手提拔的心腹,与昔日的崔呈秀,周应秋同为\"阉党骨干\"乃是不争的事实。 在眼下这个当口,态度一向暧昧的天子却将蓟辽总督刘诏推了出来,其背后深意不得不令人遐想。 而精神本就亢奋的科道言官们纷纷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猫一般,心中再也没有丝毫顾忌,开始肆无忌惮的弹劾内阁首辅李国普,甚至还有些胆大的,直接将\"迎回东林\"的真实意图嚷嚷了出来,生怕落于人后。 霎时间,弹劾内阁首辅及清算\"阉党余孽\"的奏本如雪花一般飞入了乾清宫暖阁之中,其声势之好大,令得一些\"中立派\"官员都是为之瞠目结舌,心中暗自嘀咕,难道态度一向强硬的天子终是向要南方的士绅豪商妥协了吗? 但与众多臣子想象中的\"不胜其扰\"所不同,紫禁城中的天子并没有理会这如雪花一般的奏本,而是趁着天色尚未大亮,便换上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在御马监提督曹化淳的护持下,饶有兴致的领着一队禁军,悄然离开了纷争不断的京城。 ... ... 自京师朝阳门而出,一路向西而行,约莫小半个时辰,越过了一众田亩之后,大明天子朱由检一行人便是行至被群山环绕的南麓山脉脚下。 沿着被修整一新的官道向山脉中疾驰约莫盏茶的功夫,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箭楼和岗哨便是映入眼帘。 闻听马蹄声响起,负责于此地\"值守\"的锦衣卫们赶忙迎了上来,手中的绣春刀更是微微出鞘,目光很是凶狠。 见状,大明天子朱由检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愠色,反倒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是他特意叮嘱王承恩及曹化淳,不要提前只会锦衣卫,其目的便是为了亲眼查验一番。 在朱由检心中,眼前被重兵环绕的山谷便是他能够为大明续命,力挽狂澜的重要法宝之一。 毕竟心高气傲如朱由检也要承认,经历过十余年生死搏杀的女真八旗在正面战场的统治力比孱弱的官兵强上数倍不止。 倘若想要扭转此等局面,朝廷势必要付出足够的时间和资源,而\"红夷大炮\"及\"火铳\"却能够将双方的差距迅速缩小。 在征得朱由检同意之后,同样是一身戎甲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便是翻身下马,从中掏出了一枚令牌,递到了为首锦衣卫的手中。 \"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正愣神的功夫,便听得一道有些激动的声音于耳畔旁响起,将其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抬眼望去,只见得为首的锦衣卫正早已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其余的锦衣卫们也是分别跪倒在官道两侧,同样精神亢奋。 \"赏。\" 轻轻颔首,朱由检便是将目光收回,双手紧握缰绳,轻轻催动胯下的战马,朝着不远处的山谷而去。 大明军器局原本建在北京城中,临近王恭厂,但因为前两年的那场\"大爆炸\"而化为乌有。 待到朱由检继位之后,便是授意对火器颇有研究的敛都御史李邦华重新选址,重建军器局。 经过一番谋划过后,李邦华最终选择在距离京师小半个时辰路程的南麓山脉脚下重新修建军器局。 重建过后的军器局无论是计划中的产量亦或者占地面积都远胜于昔日,光是前期投入便有两百万两。 如若不是当时的朱由检查抄了私通建奴的八家晋商,还真会有些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如今将近九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也到了验收军器局成果的时候了。 一念至此,朱由检便是有些激动,呼吸急促的同时,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带上了一丝期待。 山谷之中,一座座青石砖瓦房拔地而起,虽然样式与民间百姓的住房相差不大,但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瓦房周围摆着各式各样的铁器,温度也是有些燥热。 又过了片刻,越过一条潺潺小溪,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下,无数热火朝天的工匠瞬间映入了朱由检的眼帘之中,各式各样的号子声及有些刺耳的打铁声也是传入朱由检的耳中。 与周遭热火朝天的工匠相比,朱由检一行人显得格外突兀,很快便引起了这些工匠的注意。 但出乎朱由检的预料,这些工匠仅仅是眺望了片刻,便将目光收回,重新忙起自己手中的活计,既没有人上前攀谈,也没有人上前问询。 瞧其模样,好似对朱由检这一行人的身份毫无兴趣。 自朱由检\"穿越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冷落\",纵然是刚刚穿越而来,尚还没有登基称帝的时候,也没有敢如此无视他。 但不知怎地,朱由检心中却是没有半点不满,反倒是一脸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他想要的\"工匠\"。 近乎于下意识的,朱由检便是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在身后侍卫的惊呼声中翻身下马,自顾自的朝着山谷深处走去。 见状,曹化淳等人也是连忙翻身下马,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第361章 军器局(中) \"臣,工部侍郎毕懋康见过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急切声音于朱由检的耳畔旁响起,使其身形为之一滞,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抬眼望去,只见得一名身穿红袍,但面色却是有些黝黑的官员正跪在侧翼,一脸激动的躬身见礼。 见状,朱由检心中便是一动,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中也是泛起了一抹涟漪。 与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王在晋这些\"帝党\"不同,工部侍郎毕懋康在他的允准之下,平日里并不参与\"乾清宫议政\",只是一心负责整饬军器局,故而朱由检已有数月不曾见到这位被自己亲手提拔的工部侍郎。 相比较几个月前,工部侍郎毕懋康的脸色愈发黝黑了,就连其身上所穿的官袍也是有些\"破烂不堪\",几个大洞格外抢眼。 若是外朝那些风闻奏事的文官在此,定会弹劾眼前的工部侍郎衣着不整,有失官威。 \"爱卿快快请起。\" 强忍住心中的笑意,大明天子朱由检主动上前两步,在毕懋康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将其搀扶而起。 见状,随同毕懋康一同而来的几名工匠皆是面面相觑,心道天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平易近人,毫无架子。 \"数月不见,爱卿着实消瘦了不少..\" 及至毕懋康立定,朱由检一边为其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一边眼神真挚的说道,声音颇为感慨。 他虽然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不曾来此,但对于\"军器局\"的进展却是颇为上心,司礼监秉笔王承恩时常为其汇报军器局的近况。 在王承恩口中,毕懋康这位堂堂的工部侍郎竟然毫无官架子可言,与山谷中的工匠同吃同住,心无杂念的扑在铸造火炮的事宜之上。 到了后来,毕懋康索性将自己的家人也接到了山谷之中,将全部精力与时间都放在了铸炮之上。 眼下亲眼得见毕懋康,朱由检心中自是感慨万千,倘若大明臣子皆如眼前的毕懋康如此\"勤勉\",无论是建州女真亦或者蒙古铁骑都要臣服在大明的王师之下,焉敢放肆。 \"臣惶恐..\" 闻言,毕懋康的呼吸便是一紧,只觉心中好似有一道热流穿过。 简单与毕懋康寒暄了片刻,朱由检又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工匠\"身上,嘴角含笑的说道:\"倒是孙爱卿体格健壮..\" \"臣,工部主事孙元化见过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闻言,被称为\"孙爱卿\"的工匠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快走两步,跪倒在朱由检身前,其沙哑的山呼声也是在空地中响起。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本以为天子早就将自己这等\"小人物\"忘在脑后,却没有料到仍然记得自己。 \"起来,起来..\" 见状,朱由检便是微微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但眼眸深处的喜色却是浓郁了不少。 对于徐光启的得意门生,他怎么可能将其忘在脑后,更别提孙元化本人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火炮专家,\"含金量\"丝毫不亚于他身旁的毕懋康。 \"两位爱卿同时上奏,料想是有好消息要与朕分享吧?\"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激动的情绪,朱由检便是有些期待的朝着身前的二人说道。 饶是相比较刚刚继位的时候,他的心性已是镇定了不少,但一想到\"红夷大炮\"四个大字,仍是有些急不可耐,呼吸急促。 在依旧以冷兵器为主旋律的现在,\"红夷大炮\"可是足以能够扭转战局的大杀器。 无论是昔日的\"宁远大捷\"亦或者前段时间的\"锦州大捷\",红夷大炮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而锦州和宁远城门之上,迄今为止也不过四五门\"红夷大炮\"罢了,并且还是天启年间,于澳门一艘佛郎机人的战舰上拆卸下来的\"二手货\"。 倘若大明拥有了自主研发\"红夷大炮\"的能力,大明在辽东战场的颓势便会被瞬间改写。 皇权,只在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赖陛下天恩...\" 在朱由检惊喜的眼神中,毕懋康和身旁的孙元华对视了一眼过后,不约而同的躬身应是。 但默不作声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却是敏锐的发现,这两位大臣的神色好似有些不太自然。 \"好好好!\" \"两位爱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饶是提前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朱由检亲耳听到\"红夷大炮\"已是铸造成功之后,仍是兴奋异常,呼吸急促,就连身躯都是微微的颤抖着。 不愧是名留青史的\"能臣干吏\",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毕懋康和孙元化便是给他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若是\"红夷大炮\"能够量产,他再也不用担心皇太极借道蒙古,领着其麾下女真铁骑翻越燕山山脉,突袭京师。 虽不敢说就此奠定胜局,至少能够平添两份胜算。 望着身前喜形于色的大明天子,毕懋康和孙元化脸上的异样之色更甚,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终是由工部侍郎毕懋康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说道:\"敢叫陛下知晓,臣等有负圣恩,铸炮者另有其人..\" \"嗯?\"闻声,朱由检便是一愣,心中的激动稍稍冷却,眼神有些狐疑的盯着身前局促不定的二人。 如若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历史上的\"红夷大炮\"的确是由身前的孙元化铸成,只不过受限于当时局势及党争等缘故,并没有得到朝廷的进一步重视。 至于身旁的毕懋康则是大明原有火铳的基础下做出了重大改进,研制出了\"燧发枪\"的雏形,将射程及稳定性提升数倍不止。 但是眼下这二人却是声称,铸炮者另有其人? 一时间,朱由检眼中的狐疑之色更甚,究竟是谁有这般大的能耐,竟是抢在毕懋康和孙元化的前面,将红夷大炮铸成? 难道说,在这军器局中,还有被他疏忽的能臣干吏? 第362章 军器局(下) \"陛下,还容臣为您介绍..\" 也许是猜到了朱由检心中所想,不待他有所反应,一旁的毕懋康便是微微转身,手指着身后的一名\"工匠\"说道。 见状,一名身着长衫,留着络腮胡子,面色同样黝黑的\"工匠\"便是上前几步,操着一口有些蹩脚的官话说道:\"佛郎机人汤若望,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虽说早在正德年间,一群来自称来自\"佛郎机\"的夷人便乘船于澳门登陆,并且开始与大明接触。 但对于大多数大明百姓来说,仍没有亲眼瞧见过传闻中留有络腮胡子,金发碧眼的佛郎机人,对于这些人也是怀着浓浓的警戒心理。 此时听闻跪在身前的\"工匠\"竟是佛郎机人,而且还会了大明的官话,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先是一愣,随后便尖叫一声,挡在朱由检身前,惊慌失措的嚷嚷道:\"护驾!\" 哐当! 只一瞬间,训练有素的\"腾翔四卫\"便是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一边挡在朱由检的身前,一边将兵刃架到了汤若望的脖颈之上。 直到此刻,毕懋康及孙元化才反应了过来,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但眼中却是充斥着惊骇之色,下意识的便想要替汤若望说情。 \"胡闹,都退下。\" 一片混乱中,大明天子朱由检有些愠怒的声音响起,引得周遭士卒皆是一愣。 \"退!\" 见身前士卒不为所动,朱由检不由得再度开口,但声音中已是夹杂了一抹不耐烦。 闻声,一众如临大敌的士卒们连忙躬身应是,退到朱由检身后,而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好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颇有些心虚的跪倒在地。 \"都起来吧。\"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检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朝着周遭众人说道,随后便行至汤若望身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 很显然,这名自佛郎机而来的夷人已然被刚刚突如其来的一幕彻底吓破了心神,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就在那一瞬间,他仿佛见到了耶稣在向他招手。 \"汤若望?你的官话说的不错..\" 正当佛郎机人战战兢兢的时候,一道有些清冷的声音便是在其耳畔旁响起。 也许是错觉,汤若望只觉得剧烈跳动的心脏因为身前皇帝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而瞬间平稳下来。 \"多谢尊敬的皇帝陛下夸赞。\" 虽然刚刚险些见到传闻中的耶稣,但汤若望仍因为身前大明皇帝的一句夸赞而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他自称为\"佛郎机人\",但他实际上是来自欧洲的\"普鲁士\"王国,只为了更好的融入大明,才选择自称为\"佛郎机人\"。 但无论是佛郎机,亦或者他的家乡普鲁士,其疆土都远远无法与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东方帝国相提并论。 而眼前这名清瘦的少年人,便是这个古老帝国当之无愧的主人,汤若望怎能不激动。 轻轻摆手,朱由检便是紧接着追问道:\"你会铸炮?\" 在他浅薄的历史知识中,他依稀记得在明末清初的时候,的确有一名叫做汤若望的夷人,但其\"事迹\"却多数集中在满清入关之后,怎么眼下与\"红夷大炮\"扯上了关系。 \"不敢欺瞒伟大的皇帝陛下,我的确会...\" 迎着朱由检审视的眼神,留有络腮胡子,叫人猜不透其具体年龄的汤若望便是重重点了点头。 他倒不是谦虚,早在没有来大明传教之前,他便曾在罗马学院学习过一段时日,其中便有关于铸炮的知识。 待到他抵达澳门之后,出于个人的喜好,在传教之余,便与澳门那些真正的\"佛朗机炮手\"厮混在一起,钻研火器。 甚至昔日大明于澳门采购\"红夷大炮\"的时候,也是他从中斡旋,为此还受到了彼时广东巡抚的嘉奖。 就在几个月前,他在广东等地传教的时候,偶然闻听朝廷前往澳门招募炮手和工匠之事,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他便是主动请缨,舍弃了伟大的\"传教\"事宜,不辞辛苦的来到了传说中的\"京师\",并为毕懋康及孙元化等人带来了宝贵的经验。 正因为有了汤若望的帮助,毕懋康及孙元化才能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研制出\"红夷大炮\"。 出于自谦,毕懋康及孙元化二人才声称,研制出红夷大炮的另有其人,但事实上三人却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且去看看红夷大炮。\" 轻轻颔首,朱由检便是在汤若望殷切的眼神中说道。 对于这些不远万里,前来传教的\"传教士\",他心中并没有太多好感,但也说不上厌恶。 \"后世\"早已证明,西方教廷的那一套,在东方的这片土地上并没有什么用。 当然,若是这些所谓的\"传教士\"展露出或许能够威胁到皇权的可能性,朱由检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抹杀。 \"陛下请!\" 闻言,毕懋康及孙元化二人忙是躬身应是,主动于前方带路,引着朱由检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也许是有过\"前车之鉴\",在毕懋康等人的坚持之下,负责护持朱由检安危的骑士们也是不情不愿的将马匹安置在溪谷之中,而不是继续乘马疾驰。 对此,朱由检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他自\"后世\"而来,虽然也不曾亲眼得见火炮之威,但也知晓这种\"热武器\"所具有的威力完全不是冷兵器能够比拟的。 若是他没有猜错,估摸着毕懋康等人是害怕待会火炮试射的时候,产生的剧烈爆炸声会惊到众人胯下的战马,继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骚乱。 但是这也从侧面证明,毕懋康等人已是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说不定\"红夷大炮\"已然试射成功多次。 不然以眼下这个时代官员\"谨言慎行\"的性子,没有完全的把握,定然不会惊动他。 想到这里,朱由检的眼神再度炽热起来,甚至感觉已然嗅到了空气中残存的火药味。 此时此刻,这种有些刺鼻的气味,仿佛拥有一种异样的魔力,深深的吸引着他,令他有些着迷。 他终于要见到,心心念念多时的红夷大炮了。 第363章 大杀器(上) 清风徐徐,阳光正好。 在工部侍郎毕懋康的指引下,前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朱由检一行人便抵达了山谷深处。 相比较之前,此地空气中的火药味浓郁了数倍不止,令得一些初次来此的侍卫们都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开始吧…’’ 草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朱由检便是迫不及待的说道。 视力不错的他已是能够明显的看到不远处的山头之上,胡乱分布着几块碎石,想来是之前试射的成果。 ‘‘遵旨!’’ 躬身应是之后,脸色黝黑的工部侍郎便是朝着不远处的随从挥了一下手,将其召至近前,从其手中接过了几团瞧上去是棉花一类的絮状物。 ‘‘陛下,’’不待朱由检出声询问,一旁的孙元化便是主动解释道:‘‘火炮爆炸声如雷鸣,令人耳膜隐隐作痛,甚至心神惊颤,此物对保护耳膜颇有成效。’’ 言罢,孙元化便是主动将手中的絮状物塞进了两耳之中,主动做起了示范。 ‘‘爱卿有心了。’’ 轻轻点了点头,朱由检便是结果了一团棉花,将其塞进了两耳之中,心中对于红夷大炮的威力愈发期待。 见状,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及与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也是学着朱由检的样子,将孙元化递过来的棉花塞进了耳中,唯有随同前来的侍卫们有些不屑一顾。 他们这些人本就是因为在地方上立有战功,得了上官的赏识,才被选拔进京,成为‘‘天子亲军’’。 正因如此,他们对于火炮并不陌生,甚至还打过无数交道。 在他们心中,无论是工艺娴熟的虎蹲炮亦或者正德年间,由佛朗机人进献的佛朗机炮,都不值得天子如此‘‘郑重’’。 就算这所谓的红夷大炮相比较昔日的火炮,在威力上有所提升,想来也不会过于夸张,哪里需要如此麻烦? 说句不好听的,自土木堡之战过后,大明曾经令得蒙古铁骑的‘‘神机营’’便是变得名存实亡,火炮工艺也因此变得停滞不前。 凡是在边军待过的,心中都有数,火炮这东西可是不折不扣的‘‘双刃剑’’,时不时便会有炸膛的情况出现。 想到这里,众多侍卫们便是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身子也是下意识的向朱由检所在的方向倾斜。 倘若待会火炮真的炸膛了,他们便会第一时间将朱由检护在身后,免得被四散而开的铁片和沙石划伤。 ‘‘试炮!’’ 见朱由检已然将棉花塞进了耳中,并且退到了安全距离,工部侍郎毕懋康便是高声喊道,同时自怀中掏出了一面小旗,将其不断挥舞。 ‘‘试炮!’’ 不多时,冲天的嘶吼声表示自山谷中响起,只见得几名身材有些消瘦的工匠一脸兴奋的朝着远处空地而去,那里早已摆放着一门浑身漆黑的火炮。 相比较传统的虎蹲炮,这门火炮的炮管长了一倍有余,直径也是大了不少。 见得负责试炮的居然是几名工匠,而且身上并没有穿着任何甲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心中便是咯噔一声。 相比较一直陪伴在朱由检身旁的王承恩,他多少懂得些行伍之事,也知晓这火炮一旦炸膛,究竟会有多少恐怖。 想到这里,曹化淳的喉咙便是上下耸动,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 身旁的天子虽说杀伐果断,但终究是一名才刚刚年满十七岁的少年,又不是太祖和成祖那样的马上皇帝,如何看得了这等血腥之事。 轰轰轰! 正当曹化淳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道如惊雷一般的巨响于山谷中响起,令得不少侍卫都是猛然瞪大了双眼,觉得耳膜竟是有些刺痛,更有几人腿脚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至于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等人因为提前塞了棉花的缘故,耳膜处传来的刺痛倒是没有那般明显,但脸上的震惊却也是溢于言表。 顺着声音望去,原来立于山头处的一块巨石早已四分五裂,沙石乱飞,原地甚至还留下了一个不小的土坑。 ‘‘这…这便是红夷大炮?’’ 心神激荡之下,目瞪口呆的御马监提督喃喃自语,这红夷大炮所展现出来的威力,完全颠覆了他对火炮的认知。 相比较目瞪口呆的众多随从,继位仅仅一年有余的大明天子朱由检倒是显得镇定许多,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嘴角的弧线也是上扬了几分。 见状,毕懋康,汤若望等人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便是趁热打铁的说道:‘‘回禀陛下,这红夷大炮相比较我大明常用的佛朗机炮及虎蹲炮,射程扩大了数倍不止。’’ ‘‘经初步测量,至少也可达到三里左右…’’ 哗! 听得此话,终是缓过了身的一众侍卫们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眸深处充斥着浓浓的惊骇。 他们听到了什么,这所谓的红夷大炮的有效射程竟然能够达到三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这些曾在九边重镇的侍卫们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倘若能够在城池安装上百十门火炮,那将拥有何等的威势… 有如此利器在,不管是在辽东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亦或者蛇鼠一窝的蒙古鞑子,都将毫无抵抗之力。 ‘‘敢叫陛下知晓,’’像是猜到了众多侍卫心中所想一般,工部侍郎毕懋康稍作停顿之后,便是有些遗憾的说道:‘‘红夷大炮威力虽大,但却重逾千斤,极其笨重,不宜携带。’’ ‘‘除此之外,炮口校准也十分迟缓…’’ 出乎毕懋康等人的预料,大明天子朱由检的面色依旧平静,并没有露出丝毫可惜的表情,反倒是不紧不慢的追问道:‘‘何时可以量产…’’ 射程可以达到三里,那有效杀伤应该就在两里以内,在考虑到甲胄等因素,估计就要到了一里内。 不过尽管如此,相比较传统的佛朗机炮及虎蹲炮,仍是有了极大的提高,乃是不折不扣的守城利器。 毫无争议,这是一桩真正的大杀器。 第364章 大杀器(下) \"何时可以量产?\" 幽静的山谷之中,大明天子朱由检略作期待的声音于毕懋康等人的耳畔旁响起,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若历史的车轮没有完全偏移,用不了半年的时间,女真大汗皇太极便会率领其麾下铁骑抵达京师脚下,使得双方原本还算旗鼓相当的\"战局\"瞬间扭转。 此役过后,皇太极便会彻底奠定其女真大汗的位置,女真国内所有质疑的声音也会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毕竟昔日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他们大金也不过于辽东逞凶罢了,依旧拿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毫无办法,而皇太极却是领着他们打到了北京城下,将明廷外强中干的真实面目完全展示在世人面前。 闻听天子发问,毕懋康,孙元化及汤若望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对于这\"工期\"问题,他们几人私下里也曾讨论过,倒不至于毫无准备,但此刻心中仍是有些忐忑,毕竟所需要的时间,还是有些长了。 \"回禀陛下,\"迟疑片刻,终是由工部侍郎毕懋康上前一步,迎着天子期待的眼神,硬着头皮拱手说道:\"虽然已是有了范本,但若要量产,估摸着还要三四个月的功夫..\" 言罢,毕懋康便是低下了头,不敢与天子的眼神对视,毕竟早在年关的时候,天子便着手修建军器局,并且对他委以重任,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但他们仍用了足足大半年的功夫,才研制出这\"红夷大炮\",效率着实有些低下了。 而且若是想要量产的话,还需要费上三四个月的功夫,莫说身前的皇帝,就连毕懋康自己也觉得着实有些\"尸餐素位\"了。 \"唔..\" 闻言,朱由检的脸色倒没有太大的变化,唯有眼中的兴奋之色稍稍暗淡了些许,开始慢慢合计起来。 得益于\"上帝视角\",他已是将历史上闹得大明不胜其烦的\"奢安叛军\"及\"陕西民乱\"尽数解决,只剩下辽东蠢蠢欲动的建州女真这一个强敌。 虽说因为气候恶劣,粮食减产等外在因素,贫瘠的陕西仍有爆发民乱的可能性,但此等隐患至少不会在今年爆发。 眼下已是九月,就算这\"红夷大炮\"的量产还需要三四个月的功夫,想来也足以赶在女真鞑子兴兵之前,布置于蓟镇。 毕竟相比较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蓟镇本就距离京师不远,就算这红夷大炮笨重,行动迟缓,有个十天半月的功夫,也能运抵蓟镇了。 \"再多招募些匠人,速度越快越好。\" \"但爱卿要谨记,千万注意质量。\" 不多时,朱由检便是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一脸认真的朝着面前的毕懋康叮嘱道,他虽然不曾亲临前线,但在京营一众悍将的耳濡目染之下,却也知晓大明火器炸膛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时常炸膛,导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陛下放心!\"见朱由检完全没有怪罪的意思,毕懋康不由得有些诧异的抬起了头,一脸兴奋的躬身应是。 \"嗯,对有功的匠人也要不吝赏赐,甚至允许其脱离匠籍贯。\" \"具体事务,待朕回京之后,朕会告知礼部,让他们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又是寒暄了片刻,朱由检猛然转换话题,在毕懋康等人惊喜的眼神中缓缓说道。 大明承袭前元,一些相对\"落伍\"的制度也是顺承下来,例如这\"父死子继\"的匠人制度,便是严重阻碍大明众多工艺进步的因素之一。 \"陛下圣明!\"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工部侍郎毕懋康便是颇为急切的躬身应是,虽说这\"父死子继\"的制度导致了大明工匠最起码有一技傍身,不至于饿死,但其待遇却是不尽人意,不少匠人都是饱受其苦。 随意摆了摆手,朱由检微微眯起眼睛,又是仔细瞧了瞧不远处的红夷大炮之后,便是迈开步伐,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见状,毕懋康等人连忙跟在身后,一众侍卫也是恋恋不舍的动身,但仍不时回首眺望,眼眸中的惊诧之色仍未完全消失。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神秘的红夷大炮,对他们这些\"内行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 ... 许是亲眼瞧见了红夷大炮之威,导致心情愉悦,朱由检回去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没多少功夫便是回到了山谷口,一众表情肃穆的锦衣卫及京营将士也是分列在官道两侧,数十匹战马也早已被牵至管道上。 \"还是那句话,凡有立功者,不要吝惜赏赐。\" \"具体的章程,你们看着安排。\" \"毕卿,你是工部侍郎,自有临时决断之权...\" 赶在翻身上马之前,朱由检突然伸手止住了身旁御马监提督的动作,转而颇有深意的盯着身前的工部侍郎说道。 他虽然不懂这些工艺,但对于\"人心\"却是有所见地,尤其是继位一年以来,在诸多\"大风大浪\"的磨炼之下,他的心性愈发成熟了不少。 就连在后世都流传着一句俏皮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遑论是在这个时代,匠户心中藏私再正常不过。 人本自私,敝帚自珍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闻言,毕懋康心中便是一惊,眼中也涌现了些许骇色,他平日里与匠户同吃同住,自是知晓这些人的心理,但此时朱由检的话语,却是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天子的言外之意,究竟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 \"朕曾听闻,太祖时期,曾有以干吏为官的先例,爱卿或可以此为凭借,对有功的匠人加饷晋级。\" 就在毕懋康犹豫不决的时候,朱由检清冷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猛地在其耳畔旁炸响,令得陪同的司礼监秉笔,御马监提督等人都是勃然变色,呼吸急促。 虽说前元的时候,由吏转官甚易,但到了大明朝,却是难如登天,仅有洪武年间,因为官员\"缺额\"严重的缘故,太祖曾提拔了一批\"吏员\"为官。 自此之后,大明朝便再也没有吏员为官的事情发生,毕竟此举将直接影响到那些读书人的利益。 \"仅限军器局..\" 就在毕懋康瞠目结束,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朱由检轻飘飘的声音再次响起,令得此间有些冷凝的气氛瞬间消融。 这军器局虽然隶属于工部,但从重新选址到兴建,全是由天子内帑出的银子,就算外朝那些大臣对此有所不满,想来反应也不会过于剧烈。 \"臣,领旨谢恩!\" 不知过了多久,工部侍郎毕懋康终是反应了过来,一脸激动的躬身应是,他已然预料到,天子的这番言论将在工匠之中掀起多大的风浪。 第365章 首辅处境(上) 就当大明天子朱由检一行人漫步在北京城外山谷中的军器局的时候,近些时日纷争不断的朝局又迎来了新的一轮动荡。 承天门外,威严肃穆的吏部署衙之外,百余名刀剑出鞘的士卒在来回巡视着,街道两侧还立有不少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空气中的气氛很是凝重。 吏部署衙的官厅之中,于朝堂上指点江山的衮衮诸公们齐聚一堂,但与想象中的\"慷慨激昂\"亦或者\"针锋相对\"有所不同,偌大的官厅之中鸦雀无声,时间仿佛都停滞了一般。 官厅之中,除了十数位绯袍重臣之外,还有不少吏部的差役属员立于角落深处。 与面无表情的朝臣不同,这些差役属员的眼眸深处则是充斥着浓浓的惊恐与骇然。 今日朝臣齐聚于此,本应是为了廷议蓟镇总督刘诏请辞一事,但怎么刚一开始,气氛便有些微妙,甚至有些朝臣直言,内阁首辅李国普应当避嫌,改由他人主持今日的廷议。 廷议又名廷推,乃是大明针对于三品以上大员亦或者封疆大吏而特别实行的一种选举方式。 国朝初年,向来由天子亲自主持,及至\"土木堡之战\"过后,这廷议的权利便逐渐转移到文官的手上,改由吏部尚书主持。 若是恰逢吏部尚书身体有恙亦或者缺额的时候,便由内阁首辅主持,百余年的传承下来,早已达成了共识。 当今天子继位之初,便是着手将惹得天怒人怨的\"阉党\"骨干,吏部尚书周应秋处死,至今再没有设立,故而今日之廷议,理所当然的应有现任内阁首辅李国普主持。 哪曾想,才刚一开场,还不待内阁首辅李国普道明主题,便有\"不知好歹\"的六科言官跳出来,声称蓟镇总督刘诏乃是昔日阉党之骨干,首辅与魏裆同为北直隶肃宁人氏,理应避嫌。 为此,次辅刘鸿训及东阁大学士孙承宗震怒,怒斥这些六科言官滥用职权,用心歹毒。 好一番折腾过后,混乱的吏部署衙才逐渐安静下来,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至于原本应是今日主题,蓟镇总督刘诏请辞一事则是无人提起。 毕竟就算是内阁首辅李国普心中都清楚,今日之廷议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那刘诏昔日为了攀上魏忠贤这棵大树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能够苟延残喘至今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想到这里,官厅众人心中不由得一动,虽说前几日蓟镇总兵卢象升奉旨回京面圣的时候没有引来太大讨论,但并不意味着在场众人不知晓其回京。 要知晓,卢象升乃是天启二年的进士,资历莫说与他们在场的这些人相比,就算与朝中绝大多数人相比也是有所不足。 但彼时刚刚继位的天子仍借着东林魁首钱龙锡回京辅政的当口,强行将卢象升摆到了蓟镇总兵的位置。 想到这里,官厅中不少大臣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也射出了一道异样的光彩,至于角落处的六道言官们更是神色莫名,呼吸急促。 蓟镇总兵卢象升前几日才刚刚回京,天子便将蓟镇总督请辞的奏本扔了出来,其用意不言而喻。 十有八九,天子是想将卢象升强行捧上蓟镇总督的位置。 ‘‘咳…’’ 就在官厅中人想入非非的时候,坐在上首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清磕一声,角色严肃的环顾了一圈官厅之后,便是起身朝着外间而去。 既然天子交代下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也懒得继续忍受角落处那些异样的眼神。 见状,次辅刘鸿训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但终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目视着其远去。 彼此相识数十年,刘鸿训大概也猜到了自己这位同窗好友的心中所想。 若是没有意外,今日这廷议,估计便是李国普最后一次行使内阁首辅的权利了。 李国普本就被近些时日的流言蜚语扰的烦不胜烦,天子又在这个当口上,将蓟镇总督刘诏推了出来,其用意实在是有些过于明显了。 ‘‘阁老…’’ 见李国普起身朝着外间走去,官厅中不少大臣都是起身还礼,心中也猛然涌现了些许酸涩的感觉,第一次觉得紫禁城中的天子未免有些卸磨杀驴。 昔日刚刚继位的时候,全靠李国普尽心尽力,为其稳定朝局,甚至对勋贵动手,收回京营军权的时候,作为文官之首的李国普也没有从中作梗。 眼下东林才刚刚表露出了些许死灰复燃的趋势,天子便要放弃内阁首辅李国普了? 没来由的,众人心中都升起了些许兔死狐悲的感觉。 一些往日里与李国普交好的大臣更是主动起身相送。 一时间,气氛倒是有些伤感。 但不同于官厅中大多数人,大理寺卿及都察院御史见状则是对视一眼,有些褶皱的面容上也是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他们二人虽然不算出身东林,但多少也与昔日那个‘‘众正盈朝’’的政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尤其是大理寺卿更是与东林魁首钱龙锡交情不菲。 昔日钱龙锡回京辅政的时候,便是大理寺卿曹于汴从中游走。 内阁首辅李国普本就是昔日九千岁魏忠贤亲手提拔,又与其有同乡之情谊,如若不是顾忌天子的看法,只怕一顶阉党余孽的帽子早就扣了上去。 不过眼下的情况倒也不算差,天子将蓟镇总督刘诏推出来便是一个讯号,估计对于李国普本人,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李国普不堪朝野间的纷纷扰扰,主动辞官回乡,那么东林重新入京辅政便是指日可待。 毕竟阁臣当中,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本就是他们东林人士,就算还有个次辅刘鸿训,也是独木难支。 六部尚书当中,吏部尚书空缺,户部尚书及兵部尚书同为天子心腹,地位超然的同时,对于‘‘党争’’也是无感,估计也不会从中作梗。 更重要的是,与前些年‘‘孤军奋战’’不同,如今他们东林可是有南方的那些尊贵相助呐! 第366章 首辅处境(中) 于吏部署衙门口停留片刻过后,内阁首辅李国普终是辞别了十余位同僚,在一众侍卫和百姓敬畏的眼神中,躬身钻进了马车之中。 早已等候多时的五城兵马司差役更是连忙鸣锣开道,引领着内阁首辅的马车缓缓离开了长安大街。 约莫两柱香过后,载着内阁首辅李国普的马车终是缓缓停下了脚步,一道道问候声也是在马车外响起。 不等马车外的管家上前搀扶,面色阴沉的内阁首辅便是自顾自推开了帘帐,从中钻了出来。 见状,脸上带笑的老管家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眼眸深处也涌现了一抹惊疑。 早在李国普年少成名,进士及第的时候,他便是陪伴在其身旁,主仆二人共度了三十余年的时间。 但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李国普不管遭遇了何等挫折,在外人面前始终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罕有如眼下这般‘‘失态’’的时候。 想到这里,老管家的手中又多了一分小心和谨慎。 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他虽然是一介下人,但对于官场上的些许流言蜚语也有所耳闻,自是清楚自家老爷作为百官之首,近些时日却是变成了众矢之的。 更要紧的是,一向对自家老爷颇为信重的天子,态度也开始变得暧昧起来。 ‘‘老爷,先用些酒菜吧…’’ 陪同李国普朝着府邸深处而去的时候,老管家便是小心翼翼的说道。 约莫从半个月开始,自家老爷便是有些茶饭不思,及至前几日次辅刘鸿训大人来访的时候才有所好转。 ‘‘没胃口…’’ 无视了身旁老管家眼中的渴望,心情不佳的内阁首辅烦躁的挥了挥手,便是朝着书房而去,随后也不待老管家有所反应,便是‘咣’的一声,将房门关闭。 于原地驻足了片刻,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终是长叹一声,缓缓离开,朝着自己的住处而去。 彼此相识三十余年,虽然李国普没有明说,但他却能从其言行之中领略出其余的意思。 是时候收拾行囊,准备陪老爷告老还乡了。 ’’如此也好,终是能够离开京师这是非之地了。’’老管家一边有些贪婪的望着眼前的景致,一边安慰着自己。 … … ‘‘老爷,老爷…’’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急促的呼喊声于书房外响起,将入睡多时的李国普于睡梦中惊醒。 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瞧了一眼窗外已是有些擦黑的天色,李国普方才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讲!’’ 他与门外的老仆携手相伴三十余年,互相知晓彼此的脾气秉性。 以老管家那谨慎的为人,如若不是要紧的事情,决计不会贸然打扰自己,尤其是在自己心情不佳的时候。 ‘‘老爷,府中有要客来访!’’也许是书房中有了回应,书房外的声音中明显夹杂了一丝惊喜。 ‘‘嗯?’’ 吱吖一声,书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内阁首辅李国普那张有些憔悴的面容也是映入老管家的眼帘之中。 ‘‘何人?’’ 此时的内阁首辅李国普全然不负昔日的镇定自若,胸口因为激动而不断起伏,声音也是微微有些颤抖。 以自己内阁首辅的位置,可没有几人当得起一句‘‘贵客’’。 难道是宫中来的?李国普突然瞳孔一缩,眼神中也是夹杂了一抹期待。 ‘‘回老爷,是韩阁老的长子…’’ 在李国普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缓缓吐出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谁?’’ 也许是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名讳,原本神色激动的李国普竟是肉眼可见的‘‘颓废’’了不少,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这大明朝,包括他在内,拢共就三位阁臣,何时又多出来一位韩阁老? 见身前的李国普迟迟没有反应过来,老管家连忙出声解释道:‘‘老爷,是前任内阁首辅韩爌,韩阁老的长子…’’ 与自家这位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官拜内阁首辅的老爷不同,韩爌韩阁老可谓是实至名归,不但是泰昌皇帝钦点的顾命大臣,还曾对先帝有拥立之功。 更要的是,韩爌可是不折不扣的东林骨干,其地位比所谓的‘‘东林魁首’’钱龙锡还要高上数倍不止。 虽然至今仍没有回京辅政,但韩爌依旧在士林中拥有莫大的影响力。 ‘‘唔…请吧。’’ 片刻过后,怅然若失的李国普终是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不置可否的朝着自己的老管家说道,他多少摆到了韩爌在这个时候,派遣自己长子进京的用意了。 … … ‘‘小侄,见过世伯。’’ 书房中,一名身材有些消瘦,面容白皙,瞧上去三十余岁的青年规规矩矩的朝着案牍后的内阁首辅躬身见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多少猜到了面前这青年人的用意,但李国普仍是强行自嘴角挤出了一抹笑意,轻轻点头示意。 若是放在前两年,放眼整个大明朝,当得起面前这位青年一句‘‘世伯’’的都挑不出几位。 昔日韩阁老官拜内阁首辅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就连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也是拿他没有太大办法,使劲全身气力,才勉强让韩爌在众多官员的欢送之下,回乡养老。 如今看来,几年时间过去了,也将这位韩阁老的棱角磨平了不少,连带着其长子也变得‘‘偏偏有礼’’。 ‘‘免了…’’ 点头示意身旁的老管家为眼前的青年送上一杯香茗,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约莫半柱香过后,案牍后的李国普终是忍不住的出声问道:‘‘却不知贤侄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亦或者虞臣兄有何指教?’’ 言罢,李国普便是死死的盯着身前的面容有些白皙的青年人。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如若不是眼前青年人站着韩爌,只怕连他的府门都进不来。 听得此话,青年人的嘴脸也是涌现了一抹笑意,不慌不忙的起身应是之后,朝自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递到了李国普身前。 自己今日来此的用意,尽在书信当中。 第367章 首辅处境(下) 已是深夜,繁星点点。 偌大的李府鸦雀无声,万籁俱寂,操劳了一日的下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唯有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仍是一脸惊忧之色的立于书房门外,等候着李国普的吩咐。 虽然书房中已是许久没有声音传来,但老管家知道李国普,一定还没有入睡,毕竟早些时候,韩阁老的长子离去的时候,其脸上的笑容可谓是溢于言表。 ‘‘进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 吱吖! 轻轻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已是等候多时的老管家蹑手蹑脚的行至书房之中。 虽然案牍上立着几只烛火,角落处也摆了几个火盆,但不知怎的,老管家仍是觉得书房中的温度有些寒冷,竟是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老爷…’’ 勉强适应了一下书房中有些昏暗的光线,老管家便是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冲着案牍之后,微微眯着眼睛的李国普躬身行李。 ‘‘什么时辰了?’’ 耳畔旁响起的声音将李国普自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出来,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回老爷,眼瞅着就要到午时了。’’ 闻声,老管家便是不假思索的说道,头顶的皎月已是俯瞰这片大地多时了。 ‘‘唔,明早派人去内阁知会一声,就说本官身体有恙,先歇了…’’ 沉默少语,李国普便是幽幽一叹,在老管家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吩咐道,脸上满是落寞之色。 ‘‘老爷?’’闻声,管家心中便是一惊,纵然这些时日京中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不断,但眼前的老爷从未露出半点怯色,心中也丝毫没有隐退之心,但怎么眼下却是做出了如此决定? 要知晓,李国普作为这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其一举一动都牵扯到无数人的内心,更别提在当下这般敏感的当口,上书告假? 毫无疑问,李国普的这番举动是在向诡谲不堪的朝局释放一个政治信号。 至于这个政治信号,究竟会导致官场逐渐恢复往日的平稳还是愈发混乱,那就不得人知了。 ‘‘那韩阁老的长子,究竟跟老爷您,说了些什么?’’ 迟疑片刻,老管家终是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心中所想。 今日李国普回府的时候虽然心情不佳,意志消沉,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就此作罢,激流勇退的样子。 怎地去韩阁老的长子在书房中密谈了小半个时辰,自家老爷的态度表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道那位致仕多年,远在山西的韩阁老仍拥有莫大的能量,竟是能够在千里以外,左右大明的朝局,甚至令得原本意志还算坚定的李国普在短短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里便是展露出一副截然不同的态度。 ‘‘呵,能说什么…’’ 盯着身前的老管家许久,案牍后的李国普方才怅然一笑,有些讥讽的说道:‘‘无非是希望我效仿秦汉时期的张良,激流勇退罢了…’’ ‘‘凭什么!’’ 近乎于下意识的,老管家便是一脸不愤的说道,这位韩阁老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如今北京城中的局势虽然仍是有些诡谲,但大体上仍是向东林党所倾斜。 毕竟这些后知后觉的‘‘东林君子’’终是反应了过来,不在与紫禁城中的天子针锋相对,而是抬出了‘‘阉党余孽’’这个底牌。 当今天子继位之后,虽然没有将昔日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处死,却也收回了其手中全部的权利。 本以为魏忠贤这辈子都将老死于深宫之中,却不想这位野心勃勃的老太监并没有消失太久,便再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只不过这一次,魏忠贤‘‘攻伐’’的对象从昔日的达官显贵和豪绅富商变成了分布在大明各地的藩王们。 先是洛阳的福王,再是大同的代王,还有成都的蜀王,魏忠贤都曾前去拜访。 不知不觉间,魏忠贤几乎将大明朝的全部贵族阶层都得罪了一个遍,使自己重新成为了大明官场上的‘‘核心’’。 也正因如此,原本被天子排挤出京的‘‘东林’’才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而且相比较几个月前的草草收场,东林党这一次还有了南方勋贵做盟友,其所有用的能量可谓是空前的强大。 如此局面下,一旦身前的内阁首辅李国普受不了官场的压力而主动请辞,远在四川的前任内阁首辅韩爌作为无可争议的东林骨干,定然会被百官‘‘举荐’’,从而重新入京辅政。 以韩爌在东林党的地位,一旦被天子起复,便会在众望所归之下,成为新的阁臣,甚至内阁首辅。 这位韩阁老,竟然想要让自家老爷主动辞官,从而将位置给他让出来,想的倒是挺好。 更何况以东林党人对政敌赶尽杀绝的行事风格来看,就算眼前的首辅真的主动辞官,恐怕也无法保证日后不被‘‘清算。’’ ‘‘韩爌在信中向老夫保证,如若老夫能够在辞官之前,向天子举荐他,必然能够颐养天年…’’ 苦笑一声过后,李国普有些无奈的朝着自己身前的老管家耸了耸肩。 与势单力薄的自己不同,那韩爌可是东林骨干,门生故旧无数,自是有足够的底气。 ‘‘唔…’’ 见李国普这般言说,原本情绪激动的老管家也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瞬间安静下来,心中虽然仍充斥着不甘和无奈,却没有继续做声。 ‘‘去收拾一下吧,估摸着就这几天的事了。’’ 也许是终于不用继续承受流言蜚语的折磨,李国普竟是格外的释然,一脸轻松的朝着身前的管家吩咐道。 依着刚刚那位‘‘贤侄’’的说法,只怕韩爌已然在着手准备进京的事宜了。 天子虽从始至终都没有表明态度,但有的时候,默不作声便是足以说明一切。 既然如此,与其继续在首辅的位置上苟延残喘,倒不如激流勇退,回乡养老。 坦白的说,紫禁城中的那么天子虽是年龄不大,但政治手段却是异常成熟,令得李国普都是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或许激流勇退,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368章 暗藏杀机 次日清晨。 李府深处的花园中,接连多日都闷闷不乐的内阁首辅李国普正身着一身轻便的常服,微眯着眼睛,悠哉悠哉的享受着身后婢女的按摩。 虽然昨夜拢共也没有睡几个时辰,但因为心事尽去的缘故,李国普的精神状态相当不错,整个人瞧上去竟是有些精神焕发,与昨日下值,眉头紧锁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呼…’’ 及至婢女们按摩完毕之后,半躺在太师椅之上的李国普满意的长舒了一口气,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下意识的朝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望去。 眼下已是快巳时了,估计内阁早已将昨日廷议关于蓟镇总督刘诏请辞的奏本递进了宫中,而自己又是抱病在家,估计会让很多人欢欣鼓舞吧。 不知怎的,李国普竟然没有半点落寞之感,反倒是有一种看戏的感觉,心中很是感慨。 内阁首辅,简简单单的四个大字,却是大明无数读书人心心念念,为之呕心沥血奋斗数十年的最高追求。 虽说如此轻易的黯然离场,心中难免有些不舍和不甘,但昨夜却是他半个多月以来,睡的最为香甜的一次。 他再也不用顾虑朝野间的流言蜚语,不用担心天子对他的态度,不用与朝中的其余势力斗智斗勇。 想到这里,内阁首辅李国普竟是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祥和。 …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 就当李国普在一片鸟语花香中即将入睡的时候,一道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却是打破了其祥和的心态,也惊飞了花园中的几只飞鸟。 ‘‘嗯?’’ 闻言,李国普心中便是咯噔一声,眼中的些许惺忪睡意瞬间散去,转而惊疑不定的盯着正气喘吁吁的朝着自己跑来的老管家。 他都已经下定决心激流勇退了,就算朝野上发生了些许新的变故,也与他无关了,怎地见多识广的老管家,仍是这等大惊小怪? 瞧见李国普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心急如焚的老管家竟是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平复好情绪。 ‘‘老爷,大事不好哇!’’ 顾不上去接身旁下人递过来的茶水,一脸惊恐之色的老管家便是迫不及待的说道。 见状,本是风轻云淡的李国普终是变了脸色,微微眯了眼睛,追问道:‘‘发生何事?’’ ‘‘老爷,朝中刚刚传来消息,太常寺卿阮大铖上书弹劾老爷,声称老爷曾于天启七年,收受刘诏的贿赂,保举他担任蓟镇总督一职…’’ 砰! 老管家的话音刚落,茶盏落地的声音便是响起,本是神色淡然的李国普已是面色涨红,脖颈上青筋暴露,宛若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再也没有刚刚慈眉善目的样子。 好胆,这些东林当人好大的胆子! 昨日那韩爌才刚刚来书信与他‘‘和谈’’,并保证他能够全身而退,回乡颐养天年。 这才仅仅一夜的功夫,他甚至还没有请辞,这阮大铖便开始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清算他’’? 放眼整个大明朝,谁不知晓这软大铖乃是昔日东林魁首高攀龙的得意门生。 这些东林党人,竟是如此无耻,昔日蓟镇总督刘诏走马上任的时候,他虽为阁臣,但却位列末位,哪里有什么话语权? 为了能够朝他身上泼脏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连如此拙劣的理由都能想出来? 愤怒之下,李国普及其身旁的管家都是将阮大铖早已叛出东林的事实忘在脑后,全然没有思考其背后的深意。 ‘‘老爷,不仅如此…’’ 很明显,李国普低估了朝中那些东林党人的节操。 或许致仕多年的韩爌为了能够尽快回京辅政,心中的确是打算与李国普‘‘和平交接’’,但朝中这些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及其背后的东林大佬们却是不肯这般轻易的放过李国普。 ‘‘朝中更有御史上奏,声称先帝殡天之际,魏阉曾试图自民间选择一孩童,谎称先帝骨血,承袭帝脉…’’ ‘‘而老爷作为此时的阁臣,便涉事其中,其罪…’’ 轰! 未等老管家讲话说完,李国普便觉得脑海一炸,眼前更是一黑,直接跌倒在地。 这已经不是想要他身败名裂,这根本是要将他赶尽杀绝呐! 对于‘‘狸猫换太子’’一事,李国普也曾有过耳闻。 传闻,得知先帝药石难医,即将撒手人寰的时候,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便是与其几名心腹举行过一次会谈,想要自民间抱取一孩童,谎称先帝骨血,从而继续维系其超然的地位。 但是如此荒谬的念头,除了魏忠贤之外,其党羽皆是惶恐不已,不敢苟同。 就连其走狗,时任吏部尚书的周应秋及兵部尚书崔呈秀都是坚决的表达了反对。 当时的内阁首辅黄立极也是坚持‘‘兄终弟及’’,执意迎立信王朱由检继位。 但这终究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并没有得到证实,可这些御史们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讨论,甚至还要将这盆脏水泼到他的身上? 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甚至还会波及到自己的家人,门生故旧! 霎时间,一股怨恨,不甘,惊恐的情绪便是在李国普的心中猛然升起,同时想起了前两日刘鸿训前来拜访他的时候,曾向他说过的那句话。 这党争自古以来便是你死我活,并在东林党人的手上发挥到了极致,岂容犹豫不决? 再片刻,李国普急促的呼吸声便是为之一滞,耳畔旁隐隐响起刘鸿训辞别之前,对他的叮嘱。 ‘‘不若行万历年间的旧事…’’ 面色涨红的内阁首辅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双眸子也是重新望向紫禁城,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时至今日,一味的退让只会换来东林党人愈发疯狂的反扑,他决计不能让这些人乱臣贼子得逞。 而普天之下,也唯有紫禁城中的那位天子,才能够令他转危为安。 一念至此,李国普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便是坚定了不少。 与自己和亲朋故友的性命相比,些许官声便没有这般重要了… 第369章 首辅进宫(上) 九月二十三,阴。 许是昨夜下了一场下雨的缘故,紫禁城上空的穹顶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云层,仅有少许阳光能够刺破云雾。 这诡异的天气就如同大明当下的朝局一般,显得变幻莫测。 ‘‘首辅,您小心脚下…’’ 耳畔旁的关切声将内阁首辅有些茫然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身着红袍的司礼监秉笔正一脸和煦的看着自己。 轻轻点头示意之后,李国普重新迈步,跟在司礼监秉笔的身后,朝着内廷深处而去,心中忐忑不已。 本想着‘‘激流勇退’’,但东林党人实在是欺人太甚,竟然连‘‘狸猫换太子’’这等伎俩都使了出来。 为今之计,只有彻底倒向天子,成为‘‘帝党’’,获取天子的全部信任才能继续在这大明朝立足,否则一旦被东林党得势,他这位‘‘阉党余孽’’便会首当其冲的成为那些东林党人争先攻诘的对象。 但乾清宫中的天子是否愿意接纳自己,而自己又要付出何等的代价? 走着走着,内阁首辅李国普又陷入了沉思当中,眼神更是迷离。 ‘‘首辅…’’ 不知过了多久,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嗯?’’颇有些浑噩的首辅李国普抬头瞧去,只见得巍峨的乾清宫已是映入眼帘,而不远处的白玉阶上更是立着一位身材有些消瘦的年轻人,正一脸笑意的盯着自己。 不知怎的,当瞧见这名年轻人之后,心神不属了一早晨的内阁首辅瞬间便是镇定下来,身上的诸多负面情绪也是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 … ‘‘臣李国普,见过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乾清宫暖阁之中,内阁首辅李国普不顾案牍后天子的阻拦,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其略显颤抖的声音也是在整个乾清宫暖阁中幽幽回荡。 ‘‘免礼平身。’’ 不多时,大明天子朱由检波澜不惊的声音便是在李国普的耳畔旁炸响。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种种情绪,相比较半个多月前,肉眼可见的苍老了不少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于乾清宫暖阁的丝绒地毯上缓缓起身。 见状,早有准备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忙时将早已准备好的座椅亲自搬到了暖阁中央,请这位白发苍苍的首辅落座。 近些时日,京中局势变幻莫测,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而作为内阁首辅的李国普究竟承担了多大的非议,王承恩作为司礼监秉笔自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虽然不解天子为何迟迟不对身处舆论核心的内阁首辅施以援手,但并不耽误王承恩在心中给予李国普足够多的敬意。 ‘‘爱卿今日清早进宫,所谓何事…’’ 待到李国普谢恩落座之后,案牍后的朱由检将手中翻开的奏本轻轻搁置在一旁,面带笑意的问道。 瞧其架势,好似对朝野间的‘‘流言蜚语’’毫不知情。 ‘‘陛下,臣…’’闻声,李国普下意识的便要出声,但很快又有些尴尬的闭上了嘴巴。 这要他怎么说,难道要跟天子说,自己受不了朝野间的流言蜚语,请求天子发声,为其证明? 虽说今日已是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想要彻底投入天子的门下,但事到临头,李国普不免还是有些犹豫。 ‘‘呵…’’ 正当李国普想入非非,内心陷入挣扎的时候,天子的淡笑声便是传入了李国普的耳中。 下意识的抬头瞧去,心神有些凌乱的李国普正好对上了朱由检那双深邃的眸子,令其心中不由得一惊。 ‘‘陛下,’’几乎是瞬间,李国普便是拿定了主意,既然今日是为了‘‘投诚’’而来,继续惺惺作态便没有任何意义。 与其惹得天子不满,倒不如干脆利落,主动向天子表明来意。 ‘‘陛下,老臣听闻朝中有御史弹劾老臣层与魏阉联系在一起,试图颠覆朝纲,内心实在惶恐。’’ ‘‘今日特来向天子请罪,还望陛下乾刚独断…’’ 李国普心中十分清楚,东林党人来势汹汹,杀招尽出,自己不过是因为官至内阁首辅,又不是东林党人,才成为了这些人攻诘的对象。 但是这些东林党真正的目标,其实另有其人,正是案牍后,一脸淡然的大明天子。 ‘‘呵,爱卿迈我大明肱骨,劳苦功高,些许不知死活的宵小如何能够离间你我君臣的感情?’’ 迎着李国普略显忐忑的眼神,案牍后的朱由检微微摆手,风轻云淡的说道。 听得此话,李国普眼眸中的惊疑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浓郁。 听天子的言外之意,好似并没有将朝野间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依旧信重于他。 但既然如此,为何坐视不理?任由朝中御史胡作非为? 也许是猜出来李国普心中所想,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了一抹狡黠,不置可否的说道:‘‘自太祖建国以来,南直隶便是我大明经济重地,漕运更是贯穿我南北直隶的关键所在。’’ ‘‘前段时日,南京魏国公府上奏,运河沿岸有乱匪出没,导致漕运断绝。’’ ‘‘朕想着,是不是因为漕运总督一职空缺,导致漕军懈怠,这才滋生出了诸多乱匪?’’ 图穷匕首见! 在李国普错愕的眼神中,案牍后的大明天子声音淡然的道出了心中真实意图。 虽然天子的面色依旧平淡如水,毫无波澜,但李国普却分明听出了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原来天子并非对自己的处境毫不知情,之所以一直坐视不理,便是在此处等着自己。 那漕运总督不但承担着贯通南北直隶的重担,手中更是握有十数万漕军,乃是不折不扣的封疆大吏。 自万历年间开始,漕运总督一职便被东林党人牢牢握在手中。 其中,号称‘‘东林急先锋’’的李三才更是担任漕运总督十余年之久,影响深远。 继任的漕运总督李养正虽然不是东林人士,但也是出身南直隶,与东林关系密切。 及至前两年,九千岁魏忠贤权倾朝野之后,才将泰昌皇帝的贴身大伴崔文升派遣至苏州府,代行漕运总督之职。 但崔文升也在先帝殡天之际,回到了京师,导致漕运总督之职空缺至今。 一时间,乾清宫暖阁鸦雀无声,只有内阁首辅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众人耳中。 第370章 首辅进宫(下) ‘‘漕运总督…’’ 及至亲耳听见身旁的天子道出了真正意图之后,心中惊疑不定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难关天子坐视内阁首辅李国普饱受争议而无动于衷,其身在紫禁城暖阁,心思却放在了千里之外的南直隶。 本以为天子已是将昔日的‘‘陕西民乱’’忘在脑后,但如今来看,却依旧耿耿于怀,心中对于在其中扮演着幕后黑手的东林党人及南方勋贵仍是心存芥蒂。 坐视朝野中的御史言官‘‘上蹿下跳’’,甚至暗中从背后推波助澜,将蓟镇总督刘诏推出,默许东林叛徒阮大铖弹劾眼前的内阁首辅,都是天子有意而为之,其目的只是为了隔断首辅的退路,将其彻底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 想到这里,司礼监秉笔先是满脸敬畏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天子,便是规规矩矩的低下头颅,心中叹息不已。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天子的帝王心术却是如此成熟,实在是让人敬畏。 ‘‘陛下…’’ 约莫半柱香过后,心神大震的内阁首辅李国普终是逐渐恢复了些许神智,其略显疲惫的声音也是在暖阁中响起。 虽然天子没有明说,但他却是明白了其言外之意,无非是打算以心腹臣子,坐镇南直隶,总督漕运。 可漕运作为贯通大明南北直隶的关键所在,其中掺杂的势力可谓是错综复杂。 不提本就崛起于苏州府的东林党,光是这满朝文武,谁家府中没有几门生意,皆与漕运息息相关。 朝中大臣尚且如此,那些与国同休的勋贵们及分封在各地的藩王们就更不用说。 那东林党人之所以能够牢牢的漕运总督一职握在手中,除了朝野间的‘‘独领风骚’’之外,更重要的是,能够平衡大明朝各方势力之间的利益平衡。 若是漕运总督一职落在天子心腹手中,李国普几乎可以断言,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便是随之而来。 这些隐藏在漕运背后的既得利益者或许不敢与天子计较,但对于他这位内阁首辅定然不会手软。 日后说不定会有一场更大的风暴在等着他,毕竟漕运可不仅仅影响东林党及南方勋贵… 鱼龙混杂之下,就连朝廷对其也是没有太大的掌控力。 几乎是下意识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想要出声推辞,目光中的惊疑更甚。 这便是‘‘投诚’’的代价吗,未免有些太大了。 ‘‘朕听闻,南京城的勋贵们因为远离权利中枢,常年作威作福,蔑视朝廷,不服王化…’’ ‘‘既如此,空缺许久的南京守备太监一职也该重新设立了…’’ 无视了身前一脸惊恐之色的首辅,案牍后的天子缓缓起身,自顾自的行至另一侧的大明疆域图,一边轻轻摩挲着,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 宣德年间,为了掣肘南京城中的勋贵,故于宫中选派一心腹宦官坐镇南京,称为南京守备太监,与统领南京城外大营的南京守备分庭抗礼。 因为这些自深宫而出的太监对于南京勋贵们来说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故而在多方角逐下,此职位并没有形成常例。 上一位南京守备太监,怕是还要追溯到万历朝。 ‘‘陛下,此举是不是…有些激进?’’ 沉默许久,内阁首辅李国普于心中默默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方才有些犹豫的说道。 漕运总督节制漕军,南京守备太监监管南京城外大营。 天子轻飘飘的两句话,便是通过两个人选的任命,对南直隶最为重要的军权产生了威胁。 南方那些勋贵及东林党人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串联在一起,甚至在‘‘陕西民乱’’当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其根本就是驻扎在南京城外的十万将士。 这些人笃定,紫禁城中的天子不敢冒着南直隶生乱的风险,对他们下手。 ‘‘呵,爱卿忠心耿耿,为我大明尽忠职守,却被朝中御史弹劾贪赃枉法…’’ ‘‘甚至就连涉及皇位更迭这等大事也是言之灼灼。’’ ‘‘爱卿觉得,这些乱臣贼子的眼中,是否还有朕这个皇帝?’’ ‘‘朕是觉得,在这些人眼中,爱卿和朕,都是任由他们操控的木偶!’’ 说到最后,一直风轻云淡的朱由检终是变了脸色,其凌厉的咆哮声也是响彻在整个乾清宫暖阁。 放眼历朝历代,诸如东林党这般为了了一己之利,将王朝命运及百姓生死不放在眼中的‘‘乱臣贼子’’也是极为少见,怕是只有唐末那些随意弑杀皇帝的宦官相比。 甚至,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们与昔日那些随意弑杀皇帝的宦官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丘之貉。 毕竟,这大明朝‘‘英年早逝’’的皇帝可是不在少数,比如他那位因为落水而药石头难医的皇兄… ‘‘陛下觉得,该以何人坐镇南京?’’ 像是被天子慷慨激昂的话语所打动,本是犹豫不决的内阁首辅竟是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倒不是他怀疑天子的能力,实在是两百余年的传承下来,那些勋贵及达官显贵早已将南直隶经营成铁板一块,非寻常人能够撼动。 ‘‘漕运总督乃是封疆大吏,岂容朕随意决断,还是交由内阁推举一番再说…’’ 在李国普有些错愕的眼神中,一脸深邃的天子并没有乘胜追击,钦点漕运总督的人选,反而是猛然调转话题。 ‘‘这南京守备太监一向由宫中内官担任,朕但是有些想法?’’ 轰! 似是想到了什么,内阁首辅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脸上也涌现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他好像明白了天子口中的人选是谁。 ‘‘东厂提督魏忠贤,或可坐镇南京…’’ 见身前的内阁首辅好似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大明天子便没有继续卖弄玄虚,而是微微一笑,将心中酝酿多时的人选脱口而出。 蛰伏多日,也该让魏忠贤这条‘‘疯狗’’重新出山了。 第371章 当头一棒(上) 次日清晨。 近些时日饱受争议的内阁首辅李国普在众多朝臣或叹息或窃喜的注视中,向紫禁城中的天子递交了辞呈,声称年老体衰,请求回京终老。 依着惯例,大明朝凡是六部九卿之上的朝臣请辞,天子都会再三挽留,以表达对心腹臣工的尊敬,故而并没有人将李国普的这封奏本放在心上,权当是走一个过场罢了。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态度始终暧昧不定的天子对于请辞的内阁首辅李国普竟是展现了截然不同的态度,非但当即便将首辅请辞的奏本驳回,更是闻言安慰,声称不必理会市井间的些许流言蜚语。 过后,还不待众多瞠目结舌的御史言官有所反应,大明天子朱由检便是一脸正色的斥责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办事不利,任由京中流言蜚语滋生,中伤国朝肱骨,离间君臣感情。 惶恐之下,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忙是磕头请罪,可暴怒之中的天子丝毫没有心软,当机立断的免了王承恩身上的\"东厂提督\"一职,并且勒令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即刻追查谣言起源。 这一连串的变故,对于近些时日\"气势熏天\"的御史言官及躲在背后的东林君子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本以为天子慑于东林党及南方勋贵施加的压力,兼之\"阉党余孽\"这顶大帽子,应当会默认内阁首辅李国普的去职。 但谁又能想到,沉默不语多日的天子,竟然如此关键的时刻,果断出手,力挺内阁首辅李国普。 与此相比,东厂提督空悬及蓟镇总督请辞的奏本便是显得无关紧要,无人问津。 虽说天子除了勒令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追查谣言起源之外,再没有其余的动作,但近些天\"斗志昂扬\"的御史言官们却是不约而同的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恍惚之间,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半年多以前,东林魁首钱龙锡\"众望所归\",入京辅政的那段时日。 依稀记得,彼时的天子也是不闻不问,而后在关键时刻以\"妄议国事\"的罪名下令查封\"首善书院\",并最终导致了钱龙锡黯然离京。 难道说这一次,他们东林又要重蹈覆辙? ... ... 长安大街,百十座恢弘的宅邸拔地而起,皆是坐南朝北的方向,凡是能够在此居住的非富即贵,要么是大明朝的皇亲国戚;要么是达官显贵。 其中偏东侧的一座门楣朴实的宅邸,上面鎏金的匾额悬挂着\"曹府\"二字,门前还摆有两座刻着雄狮的抱鼓石。 熟悉的人都知晓,此地乃是大理寺卿曹于汴的宅邸,其人虽然不似内阁首辅李国普那般人尽皆知,却也是位高权重的\"九卿\"之一,地位显赫异常。 今日下值之后,闷闷不乐的大理寺卿曹于汴便是屏退了府中的下人,将自己关在书房当中,不准人打扰。 及至半个时辰前,曹大人的两位\"旧友\"携手前来拜访,曹于汴才从书房中走出,与两位\"旧友\"在官厅中相对而坐。 与众多下人想象中的\"老友重逢\"所不同,官厅中的气氛并不算\"愉快\",反倒是有些凝重。 大理寺卿曹于汴脸色铁青的坐于上首,左右两侧各自坐着一位身穿锦绣的中年人。 虽是一言不发,但瞧这二人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气势,料想昔年应当也曾经身居高位。 \"曹兄,我听说李国普请辞的奏本,被天子驳回了?\" 良久,终是坐在左侧的中年人忍受不了官厅中愈发压抑的气氛,率先打破了沉默,微微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抹落寞和忐忑。 \"国之重臣,朕之肱骨...\" 闻言,坐在上首的曹于汴便是微微颔首,口中也是喃喃自语,将天子于朝堂的言论,告知给身旁的两位\"旧友\"。 砰! \"欺人太甚!\" 听得朝廷上的天子竟是给予李国普此等评价,左侧的中年人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懑,重重的锤击了一下身前的案牍,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李国普早年间不过是詹事府的府丞,官位远在自己之下,不过是沾了自己的光,才得以被\"泰昌皇帝\"赏识,继而提拔。 及至先帝继位,李国普又因为与\"魏阉\"同为北直隶肃宁人氏,被擢升为礼部尚书继而入阁,宰指天下。 如此\"阉党余孽\"岂敢始终把持内阁首辅之位,使得朝局混乱不堪! \"听说韩阁老此前曾派其长子入京,欲要与李国普和谈...\" 沉默片刻,上首的曹于汴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自顾自的说道,但话语间却是夹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恼恨。 早知如此,他们稍微收敛些就好了,何至于闹成眼下这般,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收场。 \"哼,韩爌...\" 闻声,坐在右侧的中年人也是冷哼一声,眼中光彩四射,脸上毫无半点敬畏之色,好似全然没有昔日的\"东林骨干\"放在眼中。 \"那韩爌为了首辅之位,谄媚君上,实为我辈之痴。\" \"就凭他还想入京辅政,实在是痴心妄想!\" 在大理寺卿曹于汴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官厅中的两位中年人缓缓道出了一则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东林秘辛\"。 泰昌皇帝弥留之际,朝中尚有三位\"阁臣\",分别是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璟及阁臣韩爌。 及至先帝继位之后,首辅方从哲便因为\"红丸案\"而引咎辞职,朝廷大权便是落入到了刘一璟及韩爌的手中。 其中,内阁首辅刘一璟乃是不知不扣的\"东林骨干\",与昔日的叶向高,赵南星,李三才等人相交莫逆。 在刘一璟的操持下,众多被贬斥的东林官员重回京师,入朝辅政,一时间朝局为之肃清,时人称之为\"众正盈朝\"。 只可惜好景不长,迫于辽东战事吃紧等缘故,内阁首辅刘一璟不由不引咎辞职,而彼时的次辅韩爌为了能够满足心中的政治报复,竟是暗中与\"九千岁\"魏忠贤眉来眼去,最终得以登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正因如此,韩爌也一度被视为\"东林骨干\",虽然不似阮大铖那般视为眼中钉,却也是对其颇为不齿。 第372章 当头一棒(下) \"多说无益,孙兄还是尽早拿个主意吧。\" 良久,上首的曹于汴幽幽一叹,朝着身旁一脸愤懑之色的中年人说道,眼神有些迷茫。 大理寺掌管诏狱,与刑部及督查院并称为\"三法司\",因为眼下刑部尚书一职空缺的缘故,他这位大理寺卿于朝野中的地位很是特殊。 天子突然出手,对于他这位游离于\"东林\"和\"帝党\"之间的九卿来说,实在是祸福难料。 为今之计,摆在自己眼前有两条路,要么与\"蠢蠢欲动\"的东林君子们达成共识,为他们在京中摇旗呐喊;要么彻底与东林党划清界限,并在恰当的时候,向天子请辞。 如此,说不定紫禁城中的天子还能念在他往日为国操劳的份上,给予他应有的体面。 \"李国普依附阉党,谄媚君上,贪婪权柄,实为我辈之耻。\" \"不若安排京中义愤填膺的士子们闹一闹...\" 闻言,被称为\"孙兄\"的中年人先是咬牙切齿的咆哮了一番,随即方才在曹于汴有些惊恐的眼神中,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叫孙慎行,乃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曾官拜礼部尚书,乃是名副其实的\"国之肱骨\"。 天启年间,因为\"红丸案\"的缘故,孙慎行被迫辞官还乡,并讲学于东林书院。 但好景不长,曾经于朝堂上挥斥方遒,大肆排除异己,甚至对其赶尽杀绝的孙慎行便是尝到了苦果。 天启六年,九千岁魏忠贤当权之后,主持编撰\"三朝要典\",并为之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翻案,将孙慎行列为了\"罪魁祸首\"。 天启七年七月,苟延残喘的天启皇帝于病中下旨,勒令将孙慎行遣戍宁夏。 正当孙慎行灰心丧气,打点行装,准备前往宁夏的时候,大明朝风云突变,紫禁城中的天启皇帝药石难医,撒手人寰。 闻听此事的孙慎行欣喜若狂,一门心思想着新帝继位之后会革故鼎新,肃清朝野。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于浅邸中对他们这些东林君子颇有好感的信王朱由检继位之后,并未如愿的将\"九千岁\"魏忠贤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虽是将吏部尚书周应秋及兵部尚书崔呈秀刺死,但却留了魏忠贤一命,并且对于一门心思想要众正盈朝的东林君子们也是不闻不问,反倒是接连起复了多位前朝的失意老臣,而后更是将\"东林魁首\"钱龙锡排挤出京,毫不掩饰对东林党的厌恶之情。 种种因素累加之上,孙慎行对于紫禁城中的那位天子着实谈不上敬畏,故而话语间充斥着浓浓的讥讽和怨恨。 \"不可..\" 闻言,不待上首的曹于汴有所反应,另一测的中年人便是连忙摆了摆手,脸上涌现了一抹急切之色。 按照常理来说,刑部尚书空悬,纵然有士子\"涉事\",也当交由大理寺亦或者督查院审理。 而大理寺卿曹于汴就坐在身旁,督查院御史也与他们东林交好,自有回旋的空间。 但此前\"首善书院\"一事却是给他们这些东林君子敲响了警钟,京中的天子可不是\"循规蹈矩\"的主。 别忘了,锦衣卫下辖的北镇抚司,也有审案查案的权利。 一个弄不好,不但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反而会令\"东林\"的颜面扫地,甚至在众多士子心中失去至高无上的地位。 说来说去,他们东林党之所以能够在大明的官场享有莫大的影响力乃至于被人推崇,不就是靠着这些士子的支持吗。 \"这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心烦意乱之下,孙慎行竟是将矛头对准了对面的同僚,言语中满是不耐。 这个侯恂,因为曾经巡按贵州,于\"奢安之乱\"中立有赫赫战功,故而得到了不少东林大佬的赏识。 尤其是在叶向高,赵南星等一批东林骨干先后离世之后,侯恂便隐隐成为了在京官员心中的\"东林魁首\",比前段时间大张旗鼓进京的钱龙锡还要重要几分。 \"眼下局势变幻莫测,我东林众人当团结一致,共渡难关。\" \"韩阁老那边,倒是可以先行联系一番。\" \"南边也要略微用些手段,至少要让天子感受到压力...\" 深吸了一口气,曾经官职督查院敛度御史的侯恂便是不紧不慢的说道,其沉稳自若的样子令心烦意乱的孙慎行都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眼中逐渐恢复了些许光彩。 倒是他有些着急了,觉得紫禁城中的天子会如同先帝刚继位的那段时间一样,对他们东林言听计从。 既如此,便免不得让京中的天子吃些苦头了,如此才能让那位踌躇满志的天子意识到他们东林的力量。 \"既如此,我便飞书传信,报予稚文兄知晓..\" 见得身前二人已是拿定了主意,原本态度颇为耐人寻味的大理寺卿曹于汴便是缓缓说道,同时一双如深海一样深邃的眸子,不由自主的扫视了身前侃侃而谈的侯恂几眼。 官位做到他们这种程度,自是没有蠢人,这个侯恂明着是在分析东林党如今所面临的局势,暗地里却是在向他展示东林党所拥有的势力,生怕他不知晓,如今的东林党已然与南京城中那些世袭罔替的勋贵们达成了同盟。 \"既如此,便有劳曹兄了。\" 听得此话,孙慎行及侯恂先是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眼眸中涌现了一抹喜色,随后便是不约而同的拱手说道。 虽说他们东林在民间乃至于朝堂中仍拥有莫大的影响力,但说来说去,仍缺少一位\"六部九卿\"于朝野间摇旗呐喊。 面前这曹于汴作为大理寺卿,本就与他们东林党交好,自是在合适不过的人选。 又是寒暄了片刻,心满意足的孙慎行及侯恂二人便是起身告辞,由曹于汴亲自送出府外。 及至二人称作的马车完全消失于视线之后,大理寺卿曹于汴才将目光缓缓收回,同时下意识的投向紫禁城,口中念念有词。 \"东林来势汹汹,陛下莫怪..\" \"臣实在是不想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第373章 袁世振(上) 九月二十五,阴。 辰时刚过,天色尚未完全大亮,北京城上方穹顶低垂,乌云密布,好似随时会有倾盆大雨倾斜而下。 因为天气不佳的缘故,京师街道上的行商走卒都显得无精打采,心道今日的营生怕是不好做了。 长安大街,一座座恢弘的府邸皆是府门紧闭,负责清扫门前落叶的家丁们也是屏气凝神,全然没有了往日喜笑颜开的样子,气氛很是凝重。 虽然这些家丁下人并不清楚朝野间的\"暗流涌动\",但却知晓自家老爷昨日上朝之前还是颇有兴致,待到下值回家之后,却是脸色铁青。 如此种种之下,各家各户的家丁下人们自是不敢大声喧哗,默默的清扫完街道上的落叶之后,便是规规矩矩的待在府前的抱鼓石附近,不敢如往前一般,聚在一起,大声喧哗。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府邸门洞大开的声音于鸦雀无声的长安大街上响起,瞬间便引起了一众家丁的注意。 本是在寻常不过的声音,但在气氛诡异的长安大街上却是显得格外刺耳,不少家丁都是探头探脑,想要瞧瞧究竟是谁家的老爷,竟选在这个天出门。 没一会,惊疑不定的家丁们便是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将目光投到了一座门楣朴实的府邸,其高高悬挂的匾额上悬挂着\"毕府\"二字。 虽然其字体在这长安街诸多门楣当中显得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潦草,但众多家丁却是丝毫不敢小觑,甚至满脸敬畏之色。 凡是消息稍微灵通些的,都能知晓其府邸的主人乃是当朝户部尚书毕自严,而其匾额上略显稚嫩的\"严府\"二字更是出自当今陛下之手。 约莫半柱香过后,在众多家丁下人敬畏的眼神中,一名瞧上去五十余岁,身着红袍的户部尚书毕自严迈着矫健的步伐于府邸深处而出。 与往常\"形单影只\"所不同,今日户部尚书的身旁竟是还有一名瞧上去与其差不多年纪的读书人陪同,虽然未着官袍,但瞧二人谈笑有加的样子,分明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一念至此,便有不少心思机灵的家丁于心中嘀咕,今天是朝廷休沐的日子,户部尚书毕自严应当不用于衙门中当值,但依旧身着官袍,身旁还陪同有一名读书人。 这一大清早的,莫不是要一同往宫中面圣? 对于诸多家丁的疑惑,脸色带有和煦笑容的户部尚书毕自严自是毫不知情,只见其侧身朝着不远处的管家吩咐了一声之后,便与其身旁的读书人一同登上了马车。 瞧马车行驶的方向,正是威严肃穆的紫禁城。 ... ... \"臣,毕自严见过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灯光有些昏暗的乾清宫暖阁当中,户部尚书毕自严铿锵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使得不少昏昏欲睡的宫娥内侍皆是心中一惊,也让闭眼假寐的大明天子朱由检缓缓睁开了眼,将注意力放在身前。 作为自己一手提拔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可谓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 在毕自严的努力之下,大明近乎于衰竭的财政竟是奇迹般,重新焕发了些许生机。 虽然仍远远无法与万历年间的\"盛况\"相提并论,但至少令朱由检看到了希望。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任劳任怨的毕自严都是朱由检心中最为合适的\"钱袋子\",故而对于这位年仅五十余岁却是发虚皆白的老臣,朱由检可谓是发自肺腑的尊敬。 故而不待身前的毕自严有所反应,案牍后的朱由检便是赶忙起身,于空中虚浮,同时示意一旁的司礼监秉笔,亲自将毕自严搀扶而起。 及至毕自严起身,并缓缓落座之后,朱由检方才将目光投向了刚刚与毕自严并肩而来的读书人身上。 只见其身材有些消瘦,面庞也呈现了一抹近乎于病态的白皙,料想是长时间得不到休息所致。 至于年龄当在五十余岁上下,与户部尚书毕自严相差不大。 \"草民袁世振,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兴许是察觉到了朱由检的注视,本就跪在地上的读书人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其略显沙哑的声音也是在暖阁中悠悠响起。 \"免礼平身。\" 闻声,朱由检收回了略带\"侵略性\"的注视,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同时示意司礼监秉笔同样为其搬来一把座椅。 见状,自称为\"袁世振\"的中年人忙是起身谢恩,好一番折腾过后,才有些拘谨的坐到了椅子上。 \"早就听闻爱卿的名讳,却因为国事繁忙拖延至今,倒是朕的疏忽了..\" 在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略显诧异的眼神中,案牍后的大明天子朱由检罕见的向一位\"文官\"释放了善意。 其态度,与过去几天,对待朝中的御史言官及\"东林党\"可谓是截然不同,这又是哪位\"神仙\",竟值得天子如此重视? 不声不响间,司礼监秉笔便是对身前这位其貌不扬的文官高看了几分,心中知晓,如若不出意外,怕是大明朝又要多出一位新贵了。 而且与过去一年中接连被提拔的杨肇基,黄得功,尤世威等人有所不同,面前这袁世振可是一位文官,而且看样子还是户部尚书亲自举荐而来的。 作为朱由检的贴身大伴,王承恩可谓是终日陪伴在朱由检身旁,自是知晓朱由检对于这位户部尚书有多重视,也知晓这位户部尚书乃是一位真正的\"能臣干吏\"。 \"草民惶恐!\" 正当王承恩想入非非的时候,袁世振微微颤抖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再度响起。 袁世振其人本就身材消瘦,眼下许是因为心情激动,其身躯更是微微颤抖着,竟是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对于袁世振本人来说,虽然与其相交相识三十余年的老友毕自严不止一次向他保证,声称天子乃是真正的\"雄主\",绝非碌碌无为的君主,但他此前的过往实在是过去\"惨淡\",心中十分忐忑。 毕竟,他袁世振曾经作为万历皇帝手中的一柄尖刀,为其\"冲锋陷阵\",但最后却是落了一个罢职回乡的下场,甚至险些将命都丢了。 其中的心酸,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374章 袁世振(下) 就在袁世振心中忐忑不已的时候,案牍后的朱由检也在仔细打量着面前身材有些消瘦的中年人。 早在几个月前,户部尚书毕自严便曾向他进言,想要向他举荐一名叫做袁世振的文官,声称其在财政之道颇有心得,尤其擅长整饬各式各样的课税,昔年曾任两淮盐法道按察使,负责整饬盐税。 彼时的朱由检正将注意力放在千里之外的陕西大地,一门心思用来应付在历史上浩浩荡荡的\"农民起义\",故而对于毕自严的举荐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草草敷衍,应付了事。 也许是瞧出了天子并没有太大兴趣,担心自己此举恐有\"结党营私\"嫌疑的毕自严便将此事暂且揭过,而朱由检也是完全将其忘在脑后。 直至几天前,朱由检下定决心整顿南直隶之后,方才在司礼监秉笔王承恩无意间的提醒下,猛然想起了曾被毕自严举荐的两淮盐法道按察使。 为此,朱由检一边授意户部尚书毕自严,将袁世振召至京师,一边令王承恩搜集了些许关于袁世振的过往经历。 在朱由检看来,能够被毕自严冒着\"结党营私\"的风险亲自举荐之人,定然是有真才实干的能臣。 但当他仔细了解了袁世振的过往经历之后,才发现自己依旧小觑了这位于史书上声名不显的能臣。 袁世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早年间曾在地方为官,政绩颇佳,尤其在民间官声甚好。 但真正让袁世振发光发热,乃至于得到万历皇帝亲自嘉奖的,却是因为他在财政之道上的才干。 万历四十五年,袁世振由应天府治中升任为两淮盐法道按察使。 至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袁世振到任之后,立即着手对腐朽的\"盐政\"予以改革,并且提出废除朝廷沿用两百余年的开中法,实行\"纲引法\"。 在袁世振的一番筹措之下,朝廷积压多年的盐引得到了妥善处理,淮扬两地的盐商们也是从中获取了更大的利益,从而为朝廷上缴了更多的赋税。 从万历四十五年,袁世振就任两淮按察使,并且整饬盐税开始,前后四年不到的时间,仅淮扬两地,便是为朝廷上缴了超过四百万两的赋税,几乎相当于彼时大明半年的财政收入。 但是随着万历皇帝撒手人寰,在淮扬两地大刀阔斧改革的袁世振便是受到了清算。 彼时刚刚继位的泰昌皇帝有感于\"东林党\"在国本之争中出力甚多,故而大肆提拔东林官员,并且听信这些人的谗言,误以为袁世振纵容其子收受贿赂,故而将其论罪下狱。 此后,最为讽刺的一幕出现了,当淮扬两地的盐商们得知袁世振被论罪下狱之后,竟是集体代为缴纳\"赃款\",为其免去了牢狱之灾。 在袁世振去职还乡之后,其推行的纲引法自是\"无疾而终\",朝廷又施行起腐朽不堪的\"开中法\",之前每年至少能为朝廷贡献几十万两的\"盐税\"也是消失不见。 至于这几十万两白银去了哪里,却是无人问津... \"听闻爱卿整饬盐商,颇有心得..\" 不知过了多久,大明天子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悠悠响起,令得心中忐忑不已的袁世振为之一惊。 \"草民惶恐..\" 虽然朱由检始终以\"爱卿\"相称,但曾对大明心灰意冷的袁世振却是说什么也不敢应承。 毕竟,他可是吃足了苦头,知晓这朱家皇帝,都是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 万历皇帝对他信任有加,推崇备至,甚至亲自下旨嘉奖他,但继位的泰昌皇帝却是一道圣旨,将其打回原形,险些深陷牢狱。 现如今,这崇祯皇帝却又将他召回,并且还表现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实在是让他心中忐忑。 如若不是心中还残存着对大明的一份\"眷恋\",他说什么也不肯重新进入\"你死我活\"的官场。 \"爱卿曾遭受的冤屈,朕已然知晓了...\" \"委屈爱卿了。\" 迎着袁世振有些错愕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缓缓颔首,朝其露出了一抹略带歉意的笑容。 常言道子不言父过,寻常百姓尚且如此,遑论他是当今天子,大明之主。 就算他已是桃代李僵,与昔日的\"泰昌皇帝\"没有半点关系,也不好说些什么。 \"草民不敢!\" 闻听朱由检如此言说,本就身躯微微颤抖的袁世振更加激动,一个头磕在地上,眼眸深处竟是有晶莹在闪烁,声音也是变得哽咽起来。 他万万想不到,作为泰昌皇帝之子的朱由检,竟会对他如此态度,这哪里像传闻中的\"不近人情,苛待臣工\"。 \"南方士绅目无法纪,横行霸道,朕早晚要拿这些人开刀。\" 轻轻摆手,示意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将跪在地上轻轻啜泣的袁世振搀扶而起,朱由检微微眯起了眼睛,一脸凝重的朝着南直隶的方向说道。 袁世振整饬淮扬盐政,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便是两地的士绅豪商,其中豪商因为朝廷积压的盐引得到了解决,收益也是水涨船高,自是不可能仇视袁世振,唯有那些把持\"盐引\"的士绅们才会将袁世振视为眼中钉。 而东林党出身南直隶,自是与当地的士绅沆瀣一气,故而在掌权之后,便是毫不犹豫的将触碰到己身利益的袁世振排挤出官场。 这大明朝,是天下人的,是朱家皇帝的,但是这白花花的银两,却是他们自己的。 \"当下时机尚不成熟,爱卿暂且委屈些。\" \"先在京中户部担任个主事..\" 不多时,案牍后的朱由检便是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其清冷的声音也是在袁世振的耳畔旁炸响。 听得此话,心神激荡的袁世振顾不上平复激动的情绪,下意识地便要起身谢恩,却不想朱由检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他愣在当场。 \"南京户部尚书的位置,朕给爱卿留着!\" 第375章 厂臣 乾清宫暖阁这场气氛\"剑拔弩张\"的奏对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及至户部尚书毕自严及新任的户部主事袁世振告退之后,已是晌午。 清晨萦绕在深宫上方的乌云已是完全散去,一轮烈阳高悬于空中,猛然抬头竟是隐隐有些灼人,连带着乾清宫暖阁的温度也是上升了不少。 呼。 长舒了一口气,案牍后的朱由检缓缓起身,在身旁司礼监秉笔的搀扶下,行至半开的窗柩旁,若有所思的盯着远处几棵若隐若现的树木,眼神很是惆怅。 这皇宫大内,本就草木寥寥,唯有被后世称为\"御花园\"的宫后苑载有几株老槐,不过也因为初秋的缘故,秋叶泛黄,一片萧瑟。 \"陛下,\"抬头瞧了瞧窗外不算壮观的景致,身着红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小心翼翼的说道:\"魏太监已是等候多时了...\" 今一大早,天子尚未梳洗的时候,便是降下了谕旨,令昔日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于乾清宫外等候。 虽然身旁的少年天子登基仅仅一年有余,但这宫里宫外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 于外,天子运筹帷幄之下,先后取得了多场大捷,使得朝廷上下的风气为之一肃,极大的鼓舞了人心;于内,曾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早已淡出众人的视线多日,侥幸才捡了一条命,曾与其狼狈为奸的\"奉圣夫人\"客氏也是早已搬离了宫闱,生死难料。 闻声,脸色深邃的朱由检缓缓将目光自远处的老槐树上移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那就宣进来吧。\" 随着自己出声挽留首辅李国普,近些时日颇为诡谲的朝局瞬间安静了不少,连带着通政司送过来的奏本也是少了不少。 纵然仍有少许不知进退的御史言官在做最后的挣扎,却也不敢在\"皇位更迭\"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只能不痛不痒的弹劾李国普贪恋权位。 尽管如此,但朱由检心中却仍没有丝毫的放松,以他对\"东林\"的了解,这些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可不会如此轻易的放弃。 十有八九,在酝酿着某种新的花样。 \"是,陛下。\" 闻听此话,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忙是躬身应是,同时朝着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使了一个眼神。 那魏忠贤纵然声势不比往年,却也是宫中货真价实的\"大裆\",又是近些天朝局争论不休的\"阉党魁首\",一直跪在乾清宫外,难保会让外朝的大臣们生出些别的心思。 ... ... 簌簌簌。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名身材有些消瘦的老太监在角落处诸多内侍忌惮不已的眼神中,缓缓走进了乾清宫暖阁。 \"奴婢魏忠贤,叩见皇爷。\" 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暖阁中有些冷凝的气氛,同时也让包括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在内的众人呼吸急促,神色紧张。 虽然当下已不是面前这老太监呼风唤雨的\"天启朝\",但其过往的所作所为仍是牢牢地印在众人心中。 每每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平身。\" 相比较寻常奏对,案牍后的大明天子沉默许久,其清冷的声音才从暖阁中悠悠响起。 此时的大明天子眉头微皱,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的盯着眼前瞧上去风烛残年的老太监,叫人不知其心中所想。 整整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但朱由检依旧清楚的记得,彼时他尚未登基,被面前这老太监\"软禁\"在勖勤宫中的那几天。 呼。 长舒了一口气,朱由检本有些波澜的内心也是随之平和下来,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胜了,成为大明的天子。 而昔日不可一世的\"九千岁\",此时却犹如一名风烛残年的老人,规规矩矩的跪倒在自己的身前,再也没有往昔的半点峥嵘。 \"厂臣...\" 良久,案牍后的朱由检幽幽一叹,缓缓道出了令乾清宫暖阁所有人身躯为之一颤的词汇,就连刚刚起身的魏忠贤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盯着一脸深邃的大明天子。 厂臣,多么熟悉的词汇。 因为自己曾执掌东厂的缘故,先帝在位的时期,曾无数次这般称呼自己。 \"皇爷,奴婢在。\" 终究是曾经主宰无数人生死的\"九千岁\",少许的错愕过后,魏忠贤便是敛去了脸上的惊疑,平复好了稍有涟漪的内心,重新跪倒在暖阁中央。 虽然面前的\"信王\"仅仅继位一年有余,但魏忠贤却是知晓面前这少年与其皇兄乃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先帝酷爱木匠工艺,对于冗杂的国事不胜其烦,尤其厌恶那些终日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正人君子\";而眼前的天子却是\"事必躬亲\",虽然没有恢复昔年的早朝制度,但与其二十余年不上朝的祖父和躲在宫苑中的皇兄相比,却也可以称得上一句\"勤政\"。 更重要的是,朱由检在过去一年所展现出来的种种政治手段,令老成持重的魏忠贤都是瞠目结舌,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昔日那名有些懦弱的\"信王\"的印象。 新帝继位,拨乱反正。 魏忠贤心中知晓,他作为\"阉党魁首\"却是得以幸免的根本原因无外乎是眼前的天子还有用到他的时候。 为此,无论是昔日赶赴山西大同\"敲打\"代王,亦或者赶往河南洛阳府面见福王的时候,他可谓是尽心尽力。 为的,就是向朱由检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而当下,自己怕是终于等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机会\"了。 果然,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案牍后的天子便是猛然起身,其凌厉的咆哮声也是在暖阁中响起:\"南方勋贵为非作歹,目无君上,更与东林士绅沆瀣一气,试图把持国政。\" \"南直隶,朕需要厂臣,坐镇南直隶。\" 哗!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内顿时响起了一阵窸窣的议论声,不少内侍的脸上都是露出了慌乱之色。 时隔一年有余,\"九千岁\"又要出山了不成? 没有理会耳畔旁若有若无的议论声,面容冷凝的大明天子微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身前的老太监,好似想要看穿他的内心。 仅仅是片刻过后,\"九千岁\"魏忠贤沙哑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响起,其原本松垮的背脊也是瞬间挺直,身上更是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叫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昔日其\"权倾朝野\"的峥嵘岁月。 \"奴婢愿为陛下肃清一切乱臣贼子,使我大明朝纲幽而复明。\" 第376章 帝师面圣 九月二十六,诸事不宜。 寅时刚过,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京畿之地的上方,但大街小巷上已是陆陆续续出现了行商走卒的身影,沉闷的钟鸣声也在城中悠悠回荡。 位于京师正中的紫禁城外,身着红袍的东阁大学士孙承宗已是早早的等候在宫门之外,略有些沧桑的脸上满是凝重。 俗话说,紫禁城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随着时间的流逝,最近几日朝中的\"暗流涌动\"早已是人尽皆知,遑论是本就在皇宫中当值的内侍和侍卫们。 毕竟,东阁大学士孙承宗除了其广为人知的\"帝师\"身份之外,还有一层鲜为人知的身份,便是\"东林骨干\"。 \"见过阁老..\" 兴许是一路小跑而来,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的脸色显得有些涨红,胸口也在不断的起伏着。 虽然孙承宗于朝野间的\"存在感\"不如近些时日惹得满朝风雨的首辅李国普及次辅刘鸿训这般强,但王承恩却是知晓这位老大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不然也不会才刚刚继位,便迫不及待的将这位因为\"党争\"而黯然离乡的帝师召回京师辅政,并且令其入阁。 毫不夸张的说,与先帝在位时期相比,孙承宗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劳王公公了。\" 耳畔旁响起的问候声将微微失神的孙承宗唤醒,简单打了个招呼过后,孙承宗便是跟在司礼监秉笔的身后,迈步朝着宫苑深处而去。 也许是知晓身旁的阁老心情不佳,头前引路的王承恩也没有去\"打探\"孙承宗的来意,只是规规矩的从前领路,心头有些沉重。 昨日天子才刚刚于乾清宫暖阁召见了\"九千岁\"魏忠贤,今日身为\"帝师\"的孙承宗便是请求入宫面圣。 这针锋相对之意,是不是有些太过于明显了。 一念至此,王承恩心情更是烦闷,竟是没有留意到脚下的坑洼,身形一滞,竟是险些跌倒在地。 而身后的帝师也是显得心事重重,仅仅是伸手搀扶了一把,便是再无反应。 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素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秉笔领着集东哥大学生及帝师两层身份为一体的孙承宗,缓缓朝着内廷深处而去。 … … ‘‘先生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和蔼的声音于孙承宗的耳畔旁响起,使其下意识的抬头。 面色有些憔悴的大明天子朱由检正立于乾清宫外,面带微笑的注视着自己。 ‘‘陛下?!’’也许是没有料到朱由检会亲自出迎,本就心事重重的东阁大学士竟是错愕了少许方才反应了过来。 顾不得整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孙承宗作势便要下拜:‘‘吾皇圣躬金安。’’ ‘‘先生何必如此多礼。’’ 未等孙承宗躬身,面带笑容的朱由检便是快走了两步,连忙伸手止住了孙承宗的动作。 虽然近些时日,孙承宗于朝野上的存在感颇低,甚至于衍生出了些许‘‘吉祥物’’之类的流言蜚语。 但是朱由检心中却是知晓,面前这名脸色憔悴的文官才是真正为大明呕心沥血,尽忠职守的肱骨之臣。 在原本的历史上,孙承宗面对叛军的招降誓死不从,并用全家以身殉国的下场向全天下诠释了何为‘‘忠臣。’’ 单是这份气节,便值得朱由检给予十二分的尊重。 同为‘‘东林’’,同为面临生死抉择,面前这位文官选择了以身殉国,而几年之后的东林魁首钱谦益却是留下了一句载入史书的‘‘水太凉’’。 ‘‘多谢陛下。’’ 察觉到朱由检手上的动作不似作伪,孙承宗原本有些忐忑的内心顿时平稳了不少,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由衷的笑容。 万历年间,他曾担任詹事府少詹事,与彼时的皇长孙朱由校结下了师生情谊,故而落下来一个‘‘帝师’’的尊称。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纵然是朱由校在位的时候,他这位‘‘帝师’’也曾因为‘‘党争’’而黯然离京。 但谁又能料到,昔年不过是仅仅见过几面的‘‘信王’’才刚刚继位,便是迫不及待的将其起复,而且还对其偎以重任。 这份信任,纵然是相比朱由校在位的时候也是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生清晨入宫,不知所谓何事…’’ 又是在宫门外寒暄了片刻,君臣二人便是并肩而行,往乾清宫暖阁深处而去。 眼下已是九月下旬,这清晨的凛风,着实有些寒意。 ‘‘陛下…’’ 闻言,孙承宗顿时心中一惊,一双惊疑不定的眸子下意识的投向身旁天子那张有些清瘦的脸庞。 虽然早就知晓这位少年天子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一向直来直往,但是孙承宗也没料到朱由检竟会如此直接。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如何作答。 也许是瞧出了孙承宗脸上的挣扎,一旁的朱由检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心中却是一动。 如若他没有猜错,身旁这位显得心事重重的‘‘帝师’’应该当是来当说客了。 毕竟这位面容有些憔悴的老大人乃是不折不扣的‘‘东林’’出身,虽然与朝堂上那些‘‘正人君子’’大有不同,但在不少御史言官的眼中,孙承宗仍是如精神信仰一般的存在。 若非如此,孙承宗也不会在天启年间,成为‘‘九千岁’’魏忠贤的眼中钉,甚至落了一个黯然回乡的下场。 第377章 自请出边 \"陛下,蓟镇紧要,乃我京师之门户,臣自请出边。\" 约莫半柱香过后,及至君臣二人携手相伴行至暖阁之中,心事重重的\"帝师\"终是欲言又止的表达了来意。 只不过与朱由检此前所设想的不同,这位忠心耿耿的\"大明肱骨\"并非是为了近些时日饱受争议的\"东林\"而来,反倒是毛遂自荐起来。 听得此话,朱由检心中便是一动,暗自嘀咕这些东林官员的反应倒是迅速,知晓有自己力挺内阁首辅,其位置已是不可撼动。 与其白费口舌,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将刚刚空悬出来的\"蓟镇总督\"这一封疆大吏的位置握在手中。 而身前的孙承宗作为\"帝师\",又是东阁大学士,其身份之尊贵,放眼整个大明朝,也是屈指可数。 更别提,面前的帝师还曾于天启年间担任\"辽东督师\",主持修建了宁锦防线,若是铁了心想要竞争这\"蓟镇总督\"的位置,莫说是自己心目中属意的卢象升,怕是现任的辽东巡抚毕自肃来了,也有些相形见绌。 \"先生,何故?\" 沉默少许,朱由检面上涌现出一抹关切之色,颇为认真的说道。 在他看来,面前的\"帝师\"孙承宗虽有治国兴邦之才,对于\"行伍之事\"也颇为熟络,但其更大的作用却是用以维系朝野之间的稳定。 有孙承宗位列阁臣,坐镇京师,便会为\"东林党\"保留一份希望,却又不至于重蹈万历年间乃至天启年间的\"党争\",实在是重中之重。 相反,倘若孙承宗一旦离京,眼下看似稳定的朝局便会瞬间\"土崩瓦解\",东林党人定会使出浑身解数,用以扶持一位新的\"代言人\"接替孙承宗的位置。 \"陛下,党争误国。\" \"老臣实在不愿意重蹈天启年间的旧事,故自请出边...\" 半晌,脸色憔悴的帝师孙承宗缓缓抬头,迎着朱由检略带狐疑的眼神,一脸真挚的说道,声音中满是疲惫。 此话一出,朱由检嘴角的淡笑便是一僵,心中更是涌现了些许懊悔,不愧是在青史留名的\"忠臣良将\",倒是他小觑了这位文官的操守。 本以为面前的\"帝师\"是为了东林\"说情\"而来,却没料到孙承宗竟然直接表明,不愿与东林党有所瓜葛,也厌倦了朝堂上尔虞我诈的斗争,想要出边蓟镇,坐镇京师门户。 \"先生,我大明近些年饱受党争之苦,内忧外患不断。\" \"朕实在不愿我大明毁在那些乱臣贼子的手中。\" \"还望先生委屈些时日,坐镇朝堂,朕实在是离不开先生。\" 沉默少许,朱由检面露难色的朝着身前一脸坚毅之色的\"帝师\"低喃道,其言语之真挚,令得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都是微微抬头,面露讶色。 尽管时隔数年有余,但孙承宗这位老大人的\"圣眷\"依旧不减。 \"陛下?\"许是没有料到一向\"乾纲独断\"的朱由检竟然会有如此推心置腹的一面,沉沦宦海多年的孙承宗也不由得有些动容,瞳孔微微收缩。 细细想来,眼前的这位天子的确对他\"推崇备至\",才刚刚继位,便是一道圣旨将他起复,而后更是拜为\"阁臣\",这可是他在天启朝,都不曾享有的待遇。 纵然是\"东林党\"上蹿下跳的那段时日,天子也不曾对他有过半点猜疑,平日里更是处处以\"先生\"相称... \"老师,朕并非有意针对东林,只是有些乱臣贼子辜负皇恩,竟然妄图颠覆我大明国本,朕岂能容他?\" 就在孙承宗有些左右不定的时候,案牍后的朱由检突然话锋一转,使出了一道\"杀手锏\"。 面前的文官可谓是将一生心血都奉献给了大明,纵然是因为\"党政\"而黯然离场,但内心依然对大明割舍不下,不然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一道政令,便不顾彼时朝局尚未明朗,星夜兼程的入京辅政,帮助自己稳定根基。 如此一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朱由检相信,其定然不会令自己失望。 \"陛下所言为真?\" 果不其然,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决的孙承宗听得此话,忽然身上气势一顿,声音中也充斥了一抹肃杀之意。 他虽出身东林,但素来不喜那些人排除异己的作风,不然也不会在天启年间,不顾天启皇帝的阻拦,执意要独师辽东。 正因如此,他平日里与南直隶的那些\"东林\"并没有多少联系,也不知晓这些人在私底下的小动作。 尽管此前曾有过耳闻,\"陕西民乱\"的背后或另有隐情,甚至天子还曾以此为凭借,换取杨鹤出京,担任三边总督。 但在孙承宗看来,这无非是天子的\"帝王心术\",并不能证明些什么,亦或者一身铮铮铁骨的孙承宗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曾经与他同朝为官的\"袍泽\"们竟会干出如此没有底线的行径。 为了能够重新拥有昔日的政治地位,竟是不惜暗中资敌,以证明天子\"识人不明\"... \"之前从陕西押回来的那几个附录早已招供,南京勋贵及东林魁首钱谦益皆是涉事其中...\" 迎着孙承宗惊怒不已的眼神,案牍后的朱由检缓缓颔首,声音中满是疲惫。 \"乱臣贼子!\" 此话一出,心情本就亢奋的\"帝师\"更是怒发冲冠,竟是不顾大明天子尚且在场,牙呲欲裂的朝着南直隶所在的方向咆哮着。 亏他此前还想着,只要大明朝局能够未定,他纵然是主动出京坐镇,将手中的位置让出来又有何妨? 本以为万历年间乃至天启年间的\"排除异己\"已然足够恶劣,但孙承宗怎么也没料到,这些人竟敢如此行事,前些时日的传闻居然是确有其事。 一念至此,孙承宗本是急促的呼吸便是一滞,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难怪近些天首辅李国普饱受争议,甚至连\"阉党余孽\"这样的罪名都抬了出来。 想来无非是那些心怀鬼胎的东林党担心日后被天子清算,故而才迫切的想要\"弹劾\"掉注定与他们对立的首辅。 \"还望陛下放心,有老臣在一日,便不允这些乱臣贼子迈入京师一步!\" 孙承宗的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斩钉截铁的撂下一句保证之后,便是大步朝着乾清宫外而去,丝毫没有理会案牍后微微有些发愣的天子。 及至孙承宗走远之后,朱由检方才反应了过来,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但心中却是一暖。 有这位老大人坐镇京师,来自\"东林党\"的反扑便会若上不少,毕竟不是所有\"东林\"都如同钱谦益那般丧心病狂... 第378章 敲山震虎 约莫半柱香过后,微微有些发怔的朱由检才缓过了神,随后将身前案牍摆放的奏本轻轻一推,便是行至角落另一侧悬挂的大明疆域图,眼神幽幽的吩咐道:\"大伴,这封奏本待会送回内阁。\" 闻声,沉默不语多时的司礼监秉笔心中便是一惊,一边小心翼翼的将案牍上的奏本放入怀中,一边躬身应是。 按照国朝的规矩,凡是六部九卿以上的官员请辞,都要经历\"三请三让\",自己怀中这封便是首辅李国普昨日呈递上来的奏本,却被天子如此之快的驳回。 \"魏忠贤呢..\"未等王承恩深思,朱由检毫无波澜的声音便是在其耳畔旁炸响。 上了..\"没有丝毫的迟疑,司礼监秉笔便是赶忙应道,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忌惮之色。 昨日天子才刚刚\"起复\"魏忠贤,今日这老太监便是马不停蹄的前往了大理寺卿曹于汴的府上,其目的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司礼监秉笔便是小心翼翼的抬头注视着不远处天子的反应,心中不断低估。 那曹于汴虽然于朝野间名声不显,但却是无可争议的\"九卿之一\",且与东林官员一向交好。 可千万别弄巧成拙才是。 \"曹于汴..\" 良久,朱由检略微复杂的声音方才再度响起,其目光已是从身前的疆域图上离开,转而投向了不远处的窗柩,而其思绪也是顺着瑟瑟凛风,飞到了宫外... ... ... 出了紫禁城,一路向西而行,不过几里,便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扎堆的长安大街。 其中,一座门楣朴实,上书鎏金\"曹府\"的便是现任九卿之一,官至大理寺卿的曹于汴的府邸。 因为于朝野间声明不显的缘故,除却偶尔几名门生故旧之外,平日里并无寻常人来拜访曹于汴,但今日天色才刚刚大亮的时候,便有少许早起的家丁注意到,曹府的后门外突然缓缓驶来一辆颇为神秘的马车。 按照常理来说,凡有贵客来访,必会提前派遣下人送上拜帖,并从大门迈入,不会这般偷偷摸摸的行至府邸后门。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本是神色有些不耐烦的下人待见到轿中之人出具的一枚令牌之后便是被吓得浑身颤抖,险些瘫倒在地。 在之后,便是现任的大理寺卿曹于汴亲自出迎,将一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男子引入了府中。 据说,当时大理寺少卿的反应丝毫不亚于身旁的家丁下人,胸口不住的起伏,双腿也是隐隐有些发颤。 ... ... 府邸深处的书房当中,大理寺卿屏曹于汴屏退左右,颇有些惊恐的盯着眼前这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阉人\"。 虽然知晓眼前的\"九千岁\"已然不复昔日权倾朝野的声势,但曹于汴望着那张惨白的面容,心弦仍是紧绷到了极点。 \"曹大人...\"沉默少许,黑袍宦官标志性的嗓音于书房中悠悠响起。 闻声,已是官至九卿之一的曹于汴忙是心中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将身躯向前微微倾斜,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想必曹大人也听说了,近些时日的流言蜚语可不少呐...\" 微微颔首,发虚皆白的老太监一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周遭书房的陈设,一边不置可否的朝着一脸紧张之色的大理寺卿说道。 咯噔! 听得此话,曹于汴心中便是一惊,虽然面前的老太监没有明说,但他却知晓其言外之意,无外乎前些时日,朝中那些御史言官发表的诸多\"莫须有\"的言论。 难道是紫禁城中的天子对此有所不满?以为是他从背后推波助澜? 但这与他有何瓜葛,且先不论大明从不因言获罪,他不过是一掌管刑罚的大理寺卿,如何\"驱使\"的动那些御史言官? \"魏公公..\"舔了舔有些干涸,勉强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思绪之后,曹于汴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敢问今日来此?..\" 虽然前几日,他已是私底下与孙慎行,侯恂等人达成一致,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要一条路跟着\"东林\"走到底。 若是外间知晓,蛰伏一年有余的\"九千岁\"重出江湖,怕是会瞬间惹来满城风雨。 \"曹大人不必多心。\" \"奴婢来此,就是想提醒一下大人,切不要因为些许流言蜚语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轻轻摆手,在曹于汴有些狐疑的眼神中,黑袍太监自嘴角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不阴不阳的朝着案牍后的文官讥讽道。 \"嗯?!\" 听得此话,曹于汴心中顿时有一股无名火起,眼睛也是微微眯了起来,若是放在前些年的\"天启朝\",他被面前这老太监奚落几句也就罢了。 如今可是\"圣天子\"在位的崇祯朝,这老太监莫不是还活在过去?他刚刚气势有所下降,也不过是太过惊愕所致。 就在文官横眉冷对,即将出言反驳的时候,身前老太监的一句话便是令其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失的干干净净,一颗心也是沉到了谷底:\"曹大人勿怪,奴婢就是想来问问,昨日北镇抚司交付大理寺的那几名罪犯,审的如何了?\" 自国朝以来,锦衣卫便作为一种特殊的存在,隐隐凌驾于大明三法司之上,不但能够监察百官,直接对天子效忠,其中下设的北镇抚司更是拥有查案,审判的权利,但通常都是事关\"谋逆\"等大案才会由北镇抚司亲自过问。 曹于汴作为大理寺卿,他管辖的大理寺作为\"三法司\"之一,职权与北镇抚司大致相同。 \"敢问魏公公,是哪几名罪犯?\" 事关北镇抚司,曹于汴不敢有丝毫懈怠,也顾不得理会身前太监脸上那抹讥讽的笑容,便是紧张兮兮的问道。 他是大理寺的最高长官,自然不可能事事过问,衙门中自有两位副手负责处理平日里的公务。 但这几名罪犯竟是由北镇抚司移交而来,甚至还惊动了面前这名阴森的老太监,定然不可小觑。 但为何衙门中的两位副手却是没有通知自己呢?想到这里,曹于汴便是暗自咬了咬牙,心中无名火起。 \"曹大人还不知晓?\"见眼前的文官一脸茫然之色,老太监先是有些诧异的抬头瞧了一眼,随后便是不紧不慢的说道:\"还能是什么,无非是上次自陕西抓回来的那几名俘虏。\" \"虽然几名头目已是被验明正身,当场处死了,但还有几人一直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里。\" \"也不知怎的,纵然锦衣卫用尽了手段,这些人还是一口咬死,声称是钱谦益,钱大人府中的门客。\" \"事关重大,还是请曹大人亲自查查吧...\" 一语作罢,未等文官有所反应,老太监便是重新将黑袍穿上,自顾自的扬长而去,只留下在原地瞠目结舌的曹于汴。 第379章 资敌案 十月初一,诸事不宜。 已是完全入秋,本就干涩少雨的京畿之地便逐渐干燥起来,空气中的凉意渐浓,平添了些许萧瑟之感。 但京师的大街小巷却与这萧瑟凛冽的天气截然相反,变得喧嚣异常,一座座茶楼酒肆再度恢复了昔日人满为患的热闹景象,甚至还有不少国子监的\"士子们\"穿梭其中。 这一切,都要从几天前的那件\"资敌案\"说起。 约莫三天前,于大明朝诸多署衙当中存在感颇低的大理寺突然传出消息,声称陕西巡抚洪承畴缉拿了几名\"叛军\"中的漏网之鱼,并将其押解进京,而大理寺则是从这些人身上发到了一些新的蛛丝马迹。 这则消息一经传出,便是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使得无数军民百姓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前段时间,那场惹得满城风雨的\"陕西民乱\"。 依稀记得,朝廷将几名\"叛军\"头领斩首之后,便是草草结案,怎地眼下又旧事重提? 不过些许心思细腻之人在听闻大理寺放出的消息之后便是心中一沉,眼眸中也不由得露出了惊恐之色。 毕竟昔日的\"陕西民乱\"本就存在诸多疑点,而朝廷却是对其一笔揭过,没有深究。 此时暗暗回想,却是令人细思极恐。 要知晓,昔日的叛军头领王嘉胤不过是草根出身,却是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在陕西巡抚胡廷宴及延绥巡抚岳和声的眼皮子底下,聚拢了数万人的军队,而后这支由\"流民百姓\"组成的军队当中还出现了不少诸如云梯,攻城器械等军中禁器。 重重蛛丝马迹都表明,叛军头领王嘉胤的崛起绝不单单是一场意外,反倒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若是顺着这个思路想,不少人心中都是咯噔一声,身躯也是微微颤抖起来,不由自主的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陕西巡抚胡廷宴及延绥巡抚岳和声因为\"办差不利\"早已被天子免了差事,废为庶民,但二人却给大明百姓留下了一个大大的谜团。 昔日叛军头领王嘉胤暗中积蓄力量,吸纳流民百姓,试图拥兵造反,这两名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究竟是暗中视而不见,还是如同朝野中广为流传的那则说法,是因为二人互相推诿,这才给了王嘉胤可乘之机? 更要紧的是,早在几名叛军头领被押解进京的时候,京中便曾短暂的出现过一则\"谣言\":声称陕西民乱的背后,或与南方勋贵及东林士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而后续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宏基亲自领兵肃清漕运沿岸的乱匪,无疑使得这则\"谣言\"的真实性上涨了不少。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兼之朝廷的不闻不问,这则听上去有些荒诞的\"谣言\"便是逐渐被北京城中的军民百姓逐渐忘在难后。 但眼下大理寺突然旧事重提,却是令人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昔日的那则\"谣言\"。 毕竟近些时日京中可谓是风云突变,\"东林\"和\"首辅\"的暗中角逐可谓是人尽皆知。 而就在这个当口,一向与东林走的颇近的大理寺卿曹于汴却是公开宣称,将要重审这桩\"资敌案\"。 其背后的深意,不免让人想入非非。 ... ... \"魏忠贤动身了吗?\" 乾清宫暖阁当中,一袭常服的朱由检缓缓睁开了锐利的双眼,不置可否的朝着不远处的司礼监秉笔询问道。 \"回陛下,\"闻声,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忙是躬身应是,神色略有些复杂的回应道:\"今日一大早便出京了。\" \"随行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之子,骆养性。\"不等天子发问,王承恩便将余下的情况尽皆托之于口。 国朝初年,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而\"靖难\"成功之后的成祖朱棣则是迁都北京。 为了安抚彼时的南方勋贵及士绅豪商,朱棣并未撤销南京城的行政权力,而是尽皆保留了下来,并且给予南京户部及兵部莫大的权柄。 自此,大明朝便是拥有了南北两套行政班子,就连被称作\"天子鹰犬\"的锦衣卫在南京也是有自己的署衙。 只不过因为天高皇帝远的缘故,代代父死子继的传承下来,南京锦衣卫的存在感也是颇低,几乎可以用\"名存实亡\"来形容。 眼下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将自己的长子派遣至南京,恐怕也是揣摩到了天子想要整饬南方的决心,继而想要顺势\"栽培\"一下自己的长子。 \"唔..\" \"给周部堂的信件,可发出了?\" 轻轻颔首之后,朱由检便是不假思索的朝着身旁的心腹太监追问道,区区一个骆养性,还不值得他浪费心神。 \"回陛下,早已发出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声音依旧恭谨,但眉眼间的神色却是愈发复杂。 天子口中的周部堂名为周嘉谟,乃是隆庆五年的进士,若是严格来算,乃是当之无愧的\"五朝元老\"。 万历末年,周嘉谟担任主宰官员晋升的吏部尚书,但彼时的大明朝饱受\"党争\"困扰,朝政被诸多党派轮流执掌,他这位吏部天官便是显得有些\"名存实亡\"。 但在如此不利的因素之下,周嘉谟依然独身自好,排斥每一个向他伸来橄榄枝的党派,并尽自己所能,斡旋朝中诸多势力。 在他的举荐和坚持之下,才有了后来的熊廷弼经略辽东。 及至先帝在位时期,因为\"九千岁\"魏忠贤权倾朝野,并且借着\"清算\"东林党的由头,大肆提拔心腹党羽的缘故,周嘉谟故愤而辞官。 一年前,身旁的天子于乾清宫继位并拨乱反正,起伏提拔了一批前朝的失意老臣,但考虑到彼时朝局尚有些复杂的缘故,朱由检并未让周嘉谟重回京师,而是令其就任南京吏部尚书,坐镇南直隶。 但是就在几天前,身旁的天子便是下达了将南京吏部尚书周嘉谟召回京师辅政的圣旨,并亲自手写了一封书信,希望这位五朝元老能够在临行之际,\"帮助\"魏忠贤站稳脚跟... \"好..\" 又是轻轻颔首之后,案牍后的天子便将目光投向了南直隶所在的方向,将\"五朝元老\"周嘉谟召回京师,仅仅是他用来敲打南京勋贵及东林士绅的其中一步。 而这些,还远远不够... 第380章 京营观武 晌午过后,大明天子朱由检匆匆用过午膳之后,便在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及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在众多宫娥内侍敬畏的眼神中自西华门而出,一路朝着京师大营所在的西山而去。 因为已是入秋,兼之近些时日天气有些不佳的缘故,纵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但头顶的日头也称不上毒辣,空气中甚至依旧夹杂着一丝凉气。 而位于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中更是隐隐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引得偶尔路过的行商百姓下意识的驻足片刻,心道这京营将士的威势却是越来越足了。 自当今天子继位以来,这名存实亡多年的京师大营便是重新焕发了生机,自周边几省选拔而来的将士们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着,使得生活在京师内外的百姓们安心了不少。 虽然京营将士威势愈发骇人,但生活在周边的百姓们却没有半点惧色,毕竟如今的这些士卒与昔年那些飞扬跋扈的\"兵痞子\"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平日里循规蹈矩,只会安生的待在营中不说,就算碰上休沐,统一外出吃饭的时候,这些人也不会惊扰他们,还会足斤足两的给够饭钱,军纪可谓是森严。 如今听得这喊杀声震天动地,直冲云霄,不少有见识的行商百姓都是暗自嘀咕,算算时间,估摸着又到了紫禁城中的天子每月一次检阅京营的时候了。 … … ‘‘为天子尽忠!’’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西山脚下,诺大的校场中,数万名京营将士冲天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一队队甲胄齐整的将士在各自校尉的带领下,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于大明天子朱由检所在的观武台前而过,脸上满是兴奋和亢奋之色。 天子继位已是一年有余,京营众将士的待遇仍是一如往昔,不但实兵实饷的发放俸禄,时不时还能拥有得以面见大明天子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天子队伍麾下‘‘亲军’’的重视几乎不加掩饰。 前段时日,京营副总兵黄得功及马祥麟率军从陕西回返之后,便是第一次时间受到了天子的召见。 不但黄得功,马祥麟两位将主官升一阶,受到了天子的奖赏之外,余下的将士也都按照对应的军功,得到了应有的军功。 如此一来,本就认真操练的将士们更是士气大振,恨不得下一次便能奉皇命出京,用平日里挥洒的汗水搏一个富贵出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校场中冲天的喊杀声终是逐渐消失不见,数万将士军阵森严,面色涨红的立于空地之上,眼神敬畏的盯着高台之上的大明天子。 倘若此时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校场中的将士尽皆身穿崭新的红色鸳鸯战袍,手中的长枪闪闪发亮,于头顶太阳的照射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报!’’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京营副总兵黄得功领着数十名亲兵卷起漫天烟尘,从数万将士的军阵中穿行而过,出现在朱由检的视线之中。 ‘‘回禀陛下,’’身材魁梧的黄得功于高台之下勒紧手中的缰绳,止住胯下战马的疾驰,逆着刺眼的烈阳,朝高台之上的朱由检回禀道:‘‘京营众将士,除却当值之外,实到五万人,还请陛下示下。’’ 言罢,黄得功便是掉准马头,面朝数万将士,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眸在身前每一名士卒的脸上掠过。 ‘‘秦将军整饬京营有方,辛苦了。’’ 出乎高台之上所有人的预料,被数万人注视的大明天子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高谈阔论’’,而是主动侧身,朝着身旁的京营总督秦良玉点了点头。 因为前段时间,忙于将注意力放在陕西民乱之上的缘故,他已是接连两次缺席了京营观武,但今日观瞧,眼前这数万人的将士竟是给了他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其中,或许有京营将士待遇不菲的缘故,但作为京营总督的秦良玉也是劳苦功高,不知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心血。 ‘‘臣惶恐!’’ 少许的错愕过后,颇有些意外的京营总督秦良玉便在司礼监秉笔小声的提醒下反应了过来,猛的跪倒在朱由检身前。 早在万历年间,彼时的神宗皇帝便是不止一次的下旨嘉奖他们石柱秦家,可谓是圣眷深厚。 纵然是‘‘荒废朝政’’的先帝,也曾单独为她下旨,表彰她的功劳。 而面前的皇帝更是对她委以重任,直接将护持京师的重任交到了她的手上,可谓是信任有加。 其长子马祥麟也被天子引为心腹爱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便是升为京营总兵。 如此快速的升迁速度,纵然放眼整个大明朝的历史,也不多见。 ‘‘秦将军劳苦功高,乃我大明之栋梁。’’ 在数万将士的注视下,身着甲胄的大明天子亲自将跪在地上的秦良玉搀扶了起来,而他口中的言语也通过高台之上的众多侍卫,快速的传播了出去。 ‘‘为陛下效死!’’ 听得朱由检竟如此称呼于她,纵然以秦良玉波澜不惊的性子也不由得有些动容,一脸激动的回应道。 有天子这句话在,过往付出的汗水和精力都不算得什么了。 ‘‘为陛下效死!’’ 不多时,校场中的众将士便是再度响起了冲天的呐喊声,众多将士脸上的神色更加激动。 ‘‘朕,以尔等为荣!’’ 也许是受校场中数万将士的情绪所感染,高台上的天子身躯也是微微颤抖起来,猛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于空中用力挥舞。 有身前的数万将士,他便有足够的底气镇压一切敢于在背后小动作不断的‘‘乱臣贼子’’。 一念至此,朱由检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南方,眼眸深处也是仿佛有精光闪烁。 第381章 棋差一着(上) 同一时间,京师宣武门内的一座酒肆当中。 正是晌午,阳光正好,街道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一副热闹景象。 但如此一幕,落在两位东林骨干,孙慎行及侯恂眼中却是让其脸色愈发难看,心中烦闷不已。 尽管心中满是不甘,但二人却也要承认,这大明朝,在当今天子的带领下,确实是肉眼可见的\"繁荣\"了不少。 但如此一来,却是显得他们\"东林\"碌碌无为,毫无可取之处。 \"闻斯兄,咱们都低估了紫禁城中的天子呐。\" 相顾无言多时,终是年岁更\"稚嫩\"些的侯恂率先沉不住气,有些垂头丧气的朝着身旁的孙慎行说道。 本以为此次抬出了\"阉党余孽\"这顶帽子,应当能够令此前接连受挫的\"东林\"扳回一局,并将偏向天子的内阁首辅李国普弹劾下台。 但谁也不曾料到,那李国普竟是没有半点文臣的操守,彻底倒向了天子,而天子也是亲自出声,力挺这位\"阉党余孽\",使得朝野间的流言蜚语消失的无影无踪。 更要紧的是,在天子一连串的筹措之下,就连前些天才刚刚决定投向他们东林的大理寺卿曹于汴又开始若即若离起来。 甚至有传言声称,作为大理寺卿的曹于汴已然上奏天子,声称精力不济,想要回乡荣养。 虽然此\"传言\"既没有得到紫禁城及曹于汴本人的证实,但自从\"陕西资敌案\"重新浮出水面之后,大理寺卿曹于汴便开始闭门不出,也不见访客,却是不争的事实。 \"又败了..\" 良久,脸色难看的孙慎行方才幽幽一叹,一脸深邃的说道。 日前,紫禁城中已是有消息流传出来,言说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于乾清宫单独面圣,自请出边,总督蓟镇,但却被天子驳回。 要知晓,在外人看来,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乃是毫无争议的\"东林骨干\",只要其依旧于京师立足,便足以证明天子没有对\"东林\"赶尽杀绝的意图。 但似孙慎行这些老臣却是知晓,早在万历末年,曾被他们予以众望,担任詹事府少詹事的孙承宗便曾因为\"党争\"一事而与他们发生过剧烈的争吵,继而渐行渐远,貌合神离。 天子除了驳回\"帝师\"孙承宗自请出边的奏本之后,还将内阁首辅李国普上书请辞的第二本奏本驳回。 其反应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但也从间接体现了天子对这位\"阉党余孽\"的回护之意。 但最让他们东林感到心惊肉跳的,还是由锦衣卫北镇抚司移交给大理寺侦办的\"资敌案\"。 虽然孙慎行及侯恂皆是不太清楚,昔日发生在西北大地那场民乱背后所隐藏的种种谜团,但从天子对他们东林的态度,及现任\"东林书院\"院长钱谦益那遮遮掩掩的举动来看,怕是与他们东林脱不开干系。 虽然心中不齿钱谦益暗中\"资敌\"的行径,但他们\"东林党\"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早已达成为了一个内部团结一致的政党。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虽然对外,他们大肆排除异己,但是对内,却是做不出来\"落井下石\"的事情,反而还要替钱谦益开脱,遮掩。 \"闻斯兄,那大理寺卿曹于汴一向与我东林交好,应当不会做出些许令人难堪的事情吧?\" 既然\"资敌案\"已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移交给大理寺,无疑意味着紫禁城中的天子也将\"判决\"的权利交给了大理寺。 以曹于汴和他们东林党的关系和平日里的操守,应当不至于\"临阵倒戈\",为了保住自己官位,从而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吧? 若是曹于汴真的有此意向,市井间也不会出现其辞官回乡的流言。 \"难看倒是不会,只不过曹于汴的官位怕是保不住了。\"言罢,孙慎行便是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 天子将此案由锦衣卫的北镇抚司移交给大理寺卿,本就是一种无形的敲打。 倘若那曹于汴依旧敢偏向他们东林亦或者赖在官位上不走,只怕刑部或者东厂便会既北镇抚司之后,重新掌握新的\"证据\"。 而这些证据,定然是与他们\"东林党\"有关。 \"可恨那孙承宗..\" 听得此话,侯恂便是咬牙切齿的嘟囔道,倘若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愿意为他们\"说情\",不敢说反败为胜,起码不至于这般\"丢械盔甲\",至少也能将中立的曹于汴留在京中。 \"多说无益,你我皆是小瞧了这位长于深宫之中的天子呐。\" 没有理会身旁同僚的满腔幽怨,年岁更大些的孙慎行不由自主的望向紫禁城,心中暗自感慨。 当今天子继位不过一年,至今还未年满十八,但其手法却是愈发成熟,先是利用他们东林党打出\"阉党余孽\"的幌子,拿掉了蓟镇总督刘诏的官帽,而后又不动声色的将大理寺卿曹于汴逐步排挤出朝堂。 \"多事之秋呐,听说前些年惹得南直隶风风雨雨的两淮按察使袁世振也被召回了京师,还得到了天子的亲自召见。\" 不知过了多久,孙慎行愈发萧瑟的声音便是在酒肆二楼的天台上响起,与街道上孩童悦耳的银铃声形成了强烈对比。 \"呃..\" 也许是时间有些久远,一旁的侯恂竟是没有想起来\"袁世振\"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究竟做过什么事,竟是值得天子亲自召见。 \"天子出城了?\" 还不待一旁的侯恂出声询问这\"袁世振\"究竟是何许人也,发须皆白的孙慎行便是已然将目光收回,神色愈发憔悴的问道。 \"是了,一大清早便是领着那些武夫出城去了。\" \"想必此时正在营中观武吧。\" 抬头瞧了瞧颇有些刺眼的日头,身着锦袍的侯恂便是不假思索的说道,神色中满是不屑。 身为大明天子,自当\"垂拱而治\",岂能终日舞刀弄枪,与那些匹夫厮混在一起? \"敲山震虎..\" 沉默半晌,孙慎行原本笔直的背脊便是一夸,身上的气势也是一滞,一脸颓然的喃喃道。 不知不觉间,天子早已将整个京师都是牢牢控制在手中。 第382章 棋差一着(中) 十月初五,晴。 自从进了十月之后,京畿之地便是接连数日,穹顶低垂,乌云密布,秋风凛凛,一片萧瑟。 而今日,终是迎来了一个久违的大晴天,一轮烈阳高悬于空中,刺破了稀薄的晨雾,带来一丝温暖。 巍峨的皇城中,一袭红袍的兵部尚书王在晋昂首挺胸,踩着沉稳的步子,跟在司礼监秉笔的身后,往内廷的乾清宫而去,心中满是感慨。 如当下的天气一般,这大明朝的朝局近些天却也是风云突变,眼瞅着内阁首辅李国普就要不堪重负,引咎辞职,却没想到始终作壁上观的天子突然出手,吓得不少\"斗志昂扬\"的御史言官们目瞪口呆,第二日便是迫不及待的递了辞呈。 除此之外,惹得满城风雨的\"资敌案\"也终是在北京城中无数军民百姓大失所望中落下帷幕。 经过审查,由北镇抚司移交给大理寺的几名\"俘虏\"不过是为了苟延残喘,这才大言不惭的声称与\"东林君子\"有关。 经由天子允准之后,这几名\"血口喷人\"的俘虏第二日便会判了斩立决,令得不少想要\"看戏\"的军民百姓都是大失所望。 本以为这\"资敌案\"的背后真的隐藏了些许不为人知的隐情,但如今看来,却是他们有些阴谋论了。 但颇有些耐人寻味的便是在这几名\"俘虏\"伏诛之后,全权负责审查此案的大理寺卿曹于汴便是向天子递交了辞呈,准备告老还乡。 经过廷议和圣裁之后,紫禁城中的天子终是\"无奈\"的同意了大理寺卿曹于汴的请辞,但对于其空出的位置,却没有做进一步的安排。 只是听说,曾经于万历年间官至吏部尚书的五朝元老,周嘉谟已然从南直隶动身,即将赶赴京师,重新担任吏部尚书一职。 至于前段时间,在京中声势浩荡的\"东林君子\"孙慎行及侯徇则是一夜之间失去了音信。 有早起的百姓声称,曾在前两日的清晨,看见这两位大人携带着家眷和辎重,已然历经多时了。 但不管怎么说,大明朝本是\"诡谲不断\"的局势瞬间便是安静了不少,纵然是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们们也不敢将\"阉党余孽\"这四个字挂在嘴边。 至于更为离谱的\"狸猫换太子\"就更加没人敢提及,五城兵马司的差役们已是接连逮捕了多名\"捕风捉影\"的说书先生。 相较于这几位重臣,前些时日于乾清宫暖阁单独面圣的两淮按察使\"袁世振\"便是显得没有那般重要了。 紫禁城中只是传出了一道旨意,赋闲在家多日的袁世振便是马不停蹄的前往户部上任。 除了这些人事变动之外,还有一件事颇为引人注目,便是集镇总督刘诏去职之后,军事和行政大权便由总兵卢象升代领。 但事关\"军国大事\",蓟镇又是京师最后一道门户,寻常百姓乃至于朝野间的大臣们可以不闻不问,但他王在晋作为兵部尚书,却是不能作壁上观。 虽然尚不清楚,天子今日令他进宫面圣的用意何在,但王在晋却是已然笃定主意,倘若天子有意擢升卢象升为集镇总督,那至少要给出一个能够令他信服的理由。 倘若那卢象升仅仅是靠着运气,于地方上取得了些许成绩便被天子委以重任的\"赵括\",那他拼着背上\"不忠\"的骂名,也要将天子劝住。 女真鞑子蠢蠢欲动,而蓟镇又是京师最后一道门户,实在不容有失,虽然此前与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有些间隙,但王在晋心中却是颇为赞同由其坐镇蓟镇。 只可惜,天子没有同意。 ... ... \"臣,王在晋,奉旨面圣。\" \"吾皇,圣躬金安。\" 乾清宫暖阁当中,兵部尚书王在晋略微沙哑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缓缓响起,令得正在案牍后处理奏章的天子抬起了头。 \"明初来了。\" 只片刻,大明天子朱由检略带惊喜的声音便是在王在晋的耳畔旁响起,令其紧绷的心弦稍稍舒缓了些许。 目前来看,天子对他的态度还算\"亲和\",并没有想象中强硬。 \"明初先看看这个。\" 就在王在晋想入非非的时候,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便是再次响起,及至其抬头,便是发现一袭常服的天子已然自案牍后起身,行至其身前,并将一封奏本递到了他的手中。 \"唔?\" 见状,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一愣,待得到朱由检的示意过后,方才略带狐疑的翻开了手中颇有些重量的奏本。 只一瞬间,一手颇为漂亮的行楷便是映入王在晋的眼帘当中,而其内容更是令其瞳孔微微收缩,呼吸急促。 兴许是奏本中的内容颇为吸引人,兵部尚书王在晋竟是逐渐忘记了身旁的大明天子,若有所思的翻阅起来,不时发出赞叹声。 约莫两炷香过后,兵部尚书王在晋方才意犹未尽的将手中这封沉甸甸的奏本搁置在一旁,脸上满是惊喜。 \"明初瞧完了?\" 见王在晋如此反应,早已回到案牍后落座的朱由检的眼中便是涌现了一抹笑意,但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问道。 \"回禀陛下,却不知这练兵之法是哪位大人家中所藏?\" 重重的点头过后,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迎着朱由检略有些戏谑的眼神,不假思索的追问道。 这练兵之法,一向是\"父死子继\"代代相传,被诸位武将看的极重,平日里绝不轻易示人,怎地却是到了天子手中? \"如此说来,爱卿对里面的内容,颇为满意了?\"没有正面回答王在晋的问题,朱由检嘴角的笑容更甚。 \"回陛下,这奏本中的练兵之法虽然多有仰仗火炮,城池的内容,但对于抵御骑兵却颇有成效。\" \"其中的一些观点,臣也是自愧不如。\" 沉默少许,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在意朱由检嘴角的笑容。 在他看来,这奏本中的练兵之法虽然称不上高明,甚至有些\"稚嫩\",但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却是最合适不过。 毕竟如今大明,早已失去了\"开疆扩土\"的能力... 第383章 棋差一着(下) \"此乃蓟镇总兵卢象升结合了昔日戚少保,俞大遒等人的经验,所总结出来的练兵之法..\" 不多时,大明天子朱由检略带笑意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悠悠响起,而兵部尚书王在晋则是满脸的愕然。 好半晌过后,一脸坚毅之色的兵部尚书方才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转而出现了一丝明悟。 难怪他刚刚觉得这练兵之法颇为熟悉,但在\"观点老辣\"的同时又有些\"稚嫩\",而且奏本中关于火器,城池的内容占据了不少篇幅,原来竟是在戚少保等人的经验上总结而成。 大明九座军事重镇,每一处军阵都有响当当的代表人物,例如辽东镇的李成梁,宁夏镇的麻贵,宣府镇的马芳。 而作为京师门户的蓟镇,其最为着名的军将莫过于一手缔造了百战百胜的\"戚家军\",令得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的戚继光,戚少保。 嘉靖年间,漠南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厉兵秣马,蠢蠢欲动,时常进犯明朝边境,使得彼时的大明百姓苦不堪言,而当时的蓟镇军士又因为常年军备废弛的缘故,已然基本失去了战斗力,毫无抵抗蒙古鞑子的能力。 如此危难的情况下,彼时尚在浙江任职的戚继光被紧急召回京师,临危受命担任神机营副总兵,并全权负责蓟镇及昌平,保定等地的军务。 在经过实地走访,并结合自己独创的\"鸳鸯阵\",戚继光针对蓟镇军士疲弱等情况出台了一系列练兵之法,并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将蓟镇整饬的固若金汤,使得蒙古鞑子接连多次铩羽而归。 多次尝试无果之后,草原上的蒙古鞑子方才不情不愿的熄灭了心中对于\"京师\"的渴望,转而将战场转移到了千里之外的辽东镇。 毫不夸张的说,纵然是放眼整个大明朝,戚继光身上的光辉也不会有丝毫减弱。 \"朕有意将蓟镇军务尽皆交给卢象升打理。\" \"昌平,居庸关则由尤世威负责。\" \"除此之外,还当从京营中调拨一万精锐,分别交由卢象升及尤世威二人统辖,明初以为如何?\" 正当兵部尚书王在晋心绪杂乱,想入非非的时候,朱由检那标志性的嗓音便再度于乾清宫暖阁中悠悠响起。 依照大明惯例,凡是兵马调动,除却要得到天子的首肯之外,兵部的堪合也是不可缺少,而这便是\"土木堡之战\"过后,对于皇权产生的重大影响之一。 曾经如日中天的五军都督府形同虚设,调兵的权利也从皇帝一言而为之,转移到了兵部的手中,皇权遭到了极大的削弱。 此后,历代大明天子均想要将\"调兵\"之权收回,并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但却始终毫无办法。 正因如此,心灰意冷之下,大明天子方才对于素有\"天子亲军\"之称的京营逐渐不闻不问,继而导致京营沦为了京中各家勋贵\"中饱私囊\"的场所。 \"陛下?\" 闻声,王在晋心中便是一惊,神色也更为紧张,饶是早就知晓,天子或有提拔卢象升的心思,但也没有料到天子竟是如此直接,毫不掩饰其目的。 更重要的是,天子还打算自京营中调拨一万将士,分别交由卢象升和尤世威统率? 要知晓,这京营将士本就是\"天子亲军\",吃穿用度及军饷尽皆由天子的内帑拨付,而卢象升和尤世威二人又是天子亲手提拔的心腹。 倘若日后天子有所\"异动\",怕是根本不用经过自己兵部的堪合,只需要一道圣旨,便能让二人领兵\"勤王\"? 出于文官的利益考虑,他本能的就想拒绝天子这一有些\"荒诞\"的念头。 \"女真鞑子蠢蠢欲动,年后必有动作。\" \"仅凭蓟镇现有之兵力,实难阻挡女真鞑子的兵峰。\" 没有理会脸色有些难看的兵部尚书,案牍后的大明天子骤然起身,自顾自的行至窗柩旁,眼神阴冷的朝着辽东所在的方向喃喃道。 \"这..\" 听得此话,兵部尚书本来已然涌现至喉咙处的话语又被其重新咽了回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此前天子便曾就女真兴兵,借道蒙古,出现在蓟镇城外的可能性与他展开过一场分析。 虽然听上去有些荒诞,但兵部尚书王在晋却也要承认,天子这一听上去十分大胆的设想,实际上却是有不小的可能性。 那女真大汗皇太极若是想要彻底的巩固其汗位,势必要通过一场无可争议的胜仗来遏制住\"拥兵自重\"的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等人。 而此前,皇太极已是先后数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以皇太极阴险狡诈的性子,绝不会重蹈覆辙。 十有八九,会另辟蹊径。 \"大明风雨飘摇数年,实在经不起动荡了..\" 片刻,朱由检不容置疑的声音便是再次响起,虽然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使得大明的风气焕然一新,但他却是不敢有半点松懈。 尤其是前段时间,辽东巡抚毕自肃上奏,女真国内兵马调动频繁,再几何\"后世\"的教训,他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蓟镇总兵卢象升终究资历尚浅,暂不宜担任总督一职,至多令其代行总督之权..\" 良久,兵部尚书王在晋身上的气势便是一滞,有些颓然的朝着不远处的天子说道。 天子在过去一年中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更别提自己本就是被天子提拔方才有了如今的位置。 眼下天子更是抬出了\"大明社稷\"动荡这一敏感的由头,他实在想不出理由搪塞天子。 但不管怎么说,那卢象升不过是天启二年的进士,至今出仕也才六年不到,能够被提拔为蓟镇总兵已是\"圣眷深厚\",若是擢升为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只怕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此事自然听明初的。\" \"后续的事情便辛苦明初了。\" 闻言,立于窗柩旁的天子便是快走了几步,一脸喜色的朝着面色有些复杂的兵部尚书说道。 \"既如此,臣便先行告退了。\" 见朱由检好似没有多余的事情要与自己商量了,心情复杂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起身行礼。 他作为主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涉及兵马调动之事,自当由他亲自\"出面\"。 不过一想到以天子如今的威望,还能够做到事无巨细的与自己提前商议,兵部尚书王在晋本是紧绷的心弦便是松懈了不少,隐隐约约的还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 第384章 纷纷扰扰 及至兵部尚书脚步急促的离去之后,身着常服的朱由检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缓缓回到了案牍之后,轻轻按摩着有些发酸的太阳穴。 京营废弛多年,名存实亡的背后或许有历代大明天子心灰意冷,置之不理的缘故,但朝野中的衮衮诸公们定然也在背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数万军容齐整,战力彪悍又对天子忠心耿耿的士卒驻扎在京师附近,足以令得志在\"宰执天下\"的朝臣们心惊肉跳,辗转反侧。 历朝历代,除却马背上起家的开国皇帝之外,希望天子\"无为而治\"的朝臣们皆是不愿意见到一位\"武德充沛\"的皇帝,免得天子随时拥有\"翻脸\"的机会。 正因如此,他才于刚刚继位,根基尚未稳固之时,迫不及待的整饬京营,这一方面是为了自身的安全,更深一层次便是为日后加强皇权留下伏笔。 现如今,内阁首辅李国普经过前几日的\"变故\",应当会在\"调兵\"一事上保持沉默,朱由检唯一的阻力便是刚刚离去的兵部尚书。 女真大汗皇太极蠢蠢欲动,其野心远远胜过他那位建国称汗的父亲,令朱由检忌惮不已。 每每想起\"后世\"那一桩桩惨绝人寰的\"血案\",朱由检便是不敢有半点松懈。 现如今,借着\"党争\"的由头,他将名垂青史的\"卢阎王\"派遣至蓟镇,用以应付数月之后,倾巢而出的女真鞑子,并将尤世威擢升为居庸关总兵,令其与蓟镇遥相呼应,总算是令他安心不少,对于日后抵御女真鞑子也多了不少底气。 良久,案牍后的朱由检方才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转而扭头朝着一旁的司礼监秉笔问道:\"朝中局势如何?\" 近些时日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尔虞我诈实在是令人目不暇接,饶是朱由检也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与这些沉沦宦海数十年的\"老狐狸\"相比,他还是有些稚嫩了,唯有靠着\"皇帝\"这层身份方才能够勉强掰掰手腕。 \"回陛下,\"闻声,沉默多时的司礼监秉笔便是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回应道:\"大理寺已是对资敌案做出了最终的裁定。\" \"此前被陛下驳回的曹于汴又重新上了请辞的奏本...\" 言罢,司礼监秉笔便是微微躬身,但眼眸中却满是敬畏之色,这大明的局势看似变幻莫测,峰回路转,但实则尽在身旁天子的掌控之中。 短短半月不到的时间里,不但声势浩荡的\"东林党\"棋差一着,毫无所得,就连大理寺卿曹于汴这等重臣,也是迫于压力,被迫上书请辞。 这一来一回,天子于朝野间的却是威望愈发强势了,这\"帝王心术\"也是越来越成熟了。 \"唔,还有何事?\" 轻轻颔首,面色如常的朱由检便是紧接着追问道。 对于大理寺卿曹于汴上书请辞一事,他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将\"资敌案\"由北镇抚司移交给大理寺这一举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一种利益交换。 \"陛下,太常寺卿杨维垣上书弹劾东林书院...\"微微错愕片刻,面色有些复杂的司礼监秉笔便是迎着朱由检颇为锐利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些天,他虽然除了闻言宽慰首辅李国普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余干涉\"朝局\"的举动,但这大明朝可不乏聪明人。 唯结果论的话,便不难发现,李国普仍稳坐首辅之位,\"阉党余孽\"也仅有蓟镇总督刘诏黯然离场,而这其中还有不少天子想要扶持其心腹卢象升的因素。 除此之外,曾与\"东林\"针锋相对,积怨颇深的两淮巡察使袁世振也被默默召回了京师。 如此种种,自是不免让朝野中的些许官员心中萌生想法,想要通过对\"东林\"赶尽杀绝,赢得朱由校的赏识。 \"留中不发吧。\" 良久,朱由检略显深邃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那东林书院可是东林党的\"根基\",更是天下无数士子心中的精神信仰,岂是那般好动的? 不过让朱由检略显欣慰的是,随着自己的威望越来越重,朝野间已是有朝臣开始敢与\"东林\"针锋相对,不再像之前那般唯唯诺诺。 但朱由检心中也清楚,东林党接二连三的\"棋差一着\"以及余下朝臣的\"乘胜追击\"却也容易导致朝野间形成新的派系,继而演变成崇祯朝的\"党争\"。 这其中的平衡之道,还需要自己亲自来把控才是。 ... \"毕自肃到京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大明天子朱由检清冷的声音终是悠悠响起,也打破了乾清宫暖阁之中令人心悸的沉默。 听得此话,屏气凝神多时的宫娥内侍们皆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而提心吊胆的司礼监秉笔更是迫不及待的躬身应是。 刚刚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还真的担心案牍后的天子因为\"得意忘形\",继而对东林书院动手。 \"回陛下,督抚大人昨日晌午便到了京师,今日一早便递了折子进来。\" 女真鞑子蠢蠢欲动,朱由检先后将蓟镇总兵卢象升,居庸关总兵尤世威召至乾清宫暖阁面授机宜,又岂会令辽东巡抚\"独善其身\"? 之所以不令辽东巡抚毕自肃随同卢象升等人一同至京,便是不想朝野间的暗流涌动影响到千里之外的辽东战场。 \"明日便准其进宫述职。\" 轻轻颔首,朱由检长舒了一口气,但脸上的愁色却是丝毫不减,虽然将\"卷土重来\"的东林遏制了回去,并顺势提拔了卢象升及尤世威,并将内阁首辅李国普彻底拉到了自己的战车之上,但大明朝的\"外患\"仍是如同一柄利刃,悬在自己的心头之上。 究竟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够收复失地,并将建州女真彻底抹杀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呢... 乾清宫暖阁当中,大明天子朱由检眼神如刀,表情凝重。 第385章 巡抚述职(上) 十月初六,晴。 巍峨的皇城脚下,身着红袍的司礼监秉笔神色恭敬的领着辽东巡抚毕自肃朝着位于内廷深处的乾清宫而去。 已是许久没有回过京师,辽东巡抚身上的气势愈发沉凝,令得沿途路过的宫娥内侍皆是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位\"封疆大吏\"。 在辽东巡抚身后,还有两位武将模样的汉子,脚步匆匆的跟在毕自肃身后,但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眸子却不时在周围的宫殿上掠过,脸上写满了好奇和敬畏。 兴许是待会便能见到心心念念多时的天子,辽东巡抚毕自肃的心中难言激动,竟是对于司礼监秉笔的主动\"示好\"都有些提不起兴趣,只是随便敷衍了事,使得簇拥在司礼监秉笔身旁的小太监们为之咂舌,心道这位督抚大人倒是好大的架子... 对于身旁文官下意识透露出来的\"冷淡\",于宫中权势熏天的司礼监秉笔就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似的,嘴角的弧度不减分毫。 约莫小半柱香过后,待到一行人越过了偌大的皇极殿广场之后,一座庄严肃穆的宫殿终是映入毕自肃等人的眼帘当中。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于乾清宫暖阁内面圣,但这位总督辽东军事大权的封疆大吏仍是难掩激动,不待身旁的司礼监秉笔有所反应,便是迫不及待的躬身行礼,遥呼万岁。 至于毕自肃身后的两位武将则是更加\"不堪\",毫不犹豫的跪倒在有些湿冷的地砖上,接连叩首,引得远处不少暗自注视着此地的宫娥内侍心中发笑,嘀咕这些武将果然\"粗鄙\",竟是如此不识规矩,在乾清宫外便跪了起来。 虽是心中隐隐有些鄙夷,但这些宫娥内侍却是万万不敢托之于口,甚至脸上都不敢露出半点异样,毕竟当今天子对于\"武将\"的倚重可是出了名的,而辽东巡抚毕自肃又堪称这崇祯朝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谁敢腹诽? ... ... \"臣,辽东巡抚毕自肃,奉旨面圣。\" \"吾皇,圣躬金安。\" 幽静的乾清宫暖阁当中,辽东巡抚那有些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使得空气中骤然平添了一分肃杀之感,不少于角落处矗立的内侍都是默默的舔了舔嘴唇,呼吸为之一滞。 虽说往日里能够于乾清宫暖阁面圣的,不乏\"宰指天下\"的六部九卿亦或者坐镇地方的总督大臣,但如当下这名文官气势如此之强的,却是寥寥无几。 \"臣,辽东参将曹文诏,叩见陛下。\" \"臣,辽东副总兵满桂,叩见陛下。\" 待到毕自肃叩首行礼之后,随他一同行至乾清宫暖阁面圣的两位武将的声音也是次第响起,其身上甲胄与地砖碰撞的声音更是令人心中一沉。 \"平身。\" 望着身前这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圣,案牍后的朱由检也是难掩心中激动之情,下意识的起身,于空中伸手虚浮。 毕自肃是他亲自提拔的辽东巡抚,乃是毫无争议的\"帝党\",其身旁的辽东副总兵满桂在历史上也是忠心耿耿,最终以身殉国的悍将。 至于有些面生的辽东参将曹文诏就更不用多说,这位可是被明史评为\"明季第一良将\"的狠人。 \"谢陛下!\" 因为对朱由检的脾气秉性已是颇为了解,眼神殷切的辽东巡抚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再度躬身行礼之后,便是坐在司礼监秉笔亲手为其搬来的座椅之上。 至于满桂,曹文诏两位武将则是默默站在毕自肃身后。 \"陛下,女真建奴蠢蠢欲动,兵马粮草调动频繁。\" \"依微臣拙见,不出数月,皇太极必有所动。\" 及至朱由检落座之后,辽东巡抚毕自肃便自怀中掏出了几封军报,一边递给身旁还未离去的司礼监秉笔,一边声音急切的说道。 约莫从上个月初开始,女真大汗皇太极便是频繁调动军马,甚至将驻守广宁城的女真八旗尽数调回了沈阳和辽阳附近,以至于令得毕自肃险些心动,妄图出兵\"复土\",收回广宁城。 但经过最初的错愕过后,辽东巡抚毕自肃便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并结合东江军主帅毛文龙及登莱巡抚袁可立发回来的情报,强行忍住了出兵的冲动,并且大量派遣斥候刺探女真国内军情。 功夫不费有心人,经过一番谋划过后,几名\"蒙古流民\"为毕自肃带来了一则颇有些耐人寻味的消息。 就在九月中旬,女真大汗皇太极再一次派遣其十四弟多尔衮领着麾下的镶黄旗出兵内喀尔喀联盟,并将漠南蒙古诸部落的首领召至沈阳皇宫会盟,其目的不言而喻,无非是为了进一步加强所谓的\"金蒙\"联盟。 在女真八旗的威慑之下,曾经入主中原,令得大半个世界为之臣服的蒙古人已然渐渐成为建州女真的附庸。 \"朕已命蓟镇总兵卢象升暂领蓟镇军政大权,并以尤世威坐镇居庸关,与其遥相呼应。\" 不多时,大明天子朱由检略显清冷的声音便是在辽东巡抚的耳畔旁响起,使得一脸坚毅之色的满桂,曹文诏两位武将为之一愣,面面相觑。 督抚大人不是在汇报建州女真的情况吗,怎地天子突然将话题自千里之外的辽东战场带回了京师附近的蓟镇。 听得案牍后的朱由检如此言说之后,神色紧张的辽东巡抚也是身形一滞,随后方才紧锁着眉头,有些不放心的说道:\"陛下,蓟镇与居庸关军备废弛多年,只怕短时间内,难以成效。\"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他所操持的\"辽东镇\"拥兵十五万,号称集结了九边重镇的全部精锐,但实际情况却是大有不同。 真真正正具备战力的沙场老卒不足五成,余下的皆是些新招募的\"兵丁\",至多凭借着城池固收,却是难以出城野战。 而这,还是当今天子继位之后,便是自内帑一次性补齐了辽东士卒历年拖欠军饷之后的效果。 辽东镇尚且如此,距离京师最近,承平多年的蓟镇情况究竟有多么糟糕,便是不难想象了。 第386章 巡抚述职(下) \"督抚的意思呢?\" 少许的沉默过后,朱由检朝着身前脸色黝黑许多,但瞧上去却是愈发\"精壮\"的文官沉声问道。 \"陛下,闻听陕西民乱,四川白杆军立下奇功,或可将其编入蓟镇总兵麾下为标营?\" 所谓标营,便是由封疆大吏亲自指挥的亲兵,一般都是由军队中最为\"精锐\"的士卒组成,具体人数不定。 \"石柱土司于我大明忠心耿耿,不妥..\" 没有犹豫太久,朱由检便在辽东巡抚毕自肃有些失望的眼神中缓缓摇了摇头。 战功赫赫的白杆军堪称朱由检当下手中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若是将其编入标营,且先不论\"白杆军\"这三个字便将逐渐于世间消失,京营总督秦良玉那边会不会有所不满。 单是白杆军坐镇京师,对于纷纷扰扰的朝局起到的\"定海神针\"的作用就注定了朱由检短时间内无法令这支军队出京。 尤其是在当下这个他刚刚令东林党\"铩羽而归\"的敏感时刻。 \"那,自宁远及山海关调拨?\" 思索片刻,辽东巡抚毕自肃再度做声,但眼中却是涌现了些许狠辣之色。 在过去的半年多时间里,饶是他\"上下其手\",兼之宁远兵备道周永春从旁经略,但仍是没有改变\"关宁铁骑\"实际上沦为宁远祖家私兵的事实。 更可恨的是,那祖大寿自\"锦州大捷\"之后便是一改往日桀骜不驯的性子,终日于府衙中当值不说,更是暗地里派遣心腹家丁于朝中经营,实在是令他有些束手无策。 \"山海关外乃是重中之重,兵马决计不可轻动。\" 不多时,案牍后的朱由检又一次出声否决了辽东巡抚的提请,使其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颓色。 既然辽东兵马使唤不动,那大明还能去哪里筹措军马,用以抵抗来势汹汹的建州女真? 虽然没有明说,但君臣二人却是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达成了一个共识,默认了女真大汗皇太极或许会在数月之后,领着其麾下铁骑,街道蒙古,直扑关内。 \"朕已然传令兵部,调拨一万京营士卒,分别驰援蓟镇及居庸关。\" 正当辽东巡抚毕自肃有些灰心丧气,不知所措的时候,朱由检那不夹杂任何一丝涟漪的声音便是再度响起。 闻声,毕自肃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便是涌现了些许荒诞的感觉。 大明朝的京营\"名存实亡\"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历代天子都是对其束手无策,并在心灰意冷之下,对其不闻不问。 当今天子继位不过一年有余,就算京营总督秦良玉整饬京营有方,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至多做到\"令行禁止\"吧? 于辽东任职多年,毕自肃可谓是大明朝最为熟悉女真建奴的文官之一,深知这些野猪皮的厉害。 就连其麾下的\"辽东精锐\"在正面战场也没有太大的胜算,遑论这些操练不过一年的新兵蛋子? 更要紧的是,天子究竟是怎样说服朝中的那些文官,竟是能够令\"京营\"出京? 要知晓,自土木堡之战过后,曾经如日中天的\"京营\"便是渐渐衰落下来,战斗力迅速退化。 虽然正德及嘉靖两位皇帝先后调拨九边精锐入京,试图重建京营,令其恢复战斗力,但仍是更改不了\"石沉大海\"的命运,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 可以说,北京城就像是一个囚笼,将历代大明天子牢牢困住,令其动弹不得,而于北京城外坐镇的京营则是不配套的钥匙,中看不中用。 \"忘了告诉卿家,军器局那边已然将红夷大炮研制成功,数月之后便可量产。\" 还不待辽东巡抚毕自肃自\"京营\"能够出京作战的震惊中醒转过来,案牍后的朱由检又是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说道。 嘶! 此话一出,辽东巡抚毕自肃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始终沉默不语的辽东副总兵满桂及其身旁的曹文诏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为从军多年的宿将,他们二人对这红夷大炮所拥有的威力最是了解不过,甚至这\"洋玩意\"在射程上和稳定性都要比大明传统的虎蹲炮要强上数倍不止。 昔日的\"宁锦大捷\"和\"锦州大捷\"中,这红夷大炮便是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若是朝廷能够自主研发这红夷大炮,岂不是意味着能够将其大量的装备于军中和城池之上。 一想到日后数百门红夷大炮同时发射的壮观景象,满桂及曹文诏便是不约而同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脸上露出了一抹殷切之色。 有这东西在,虽不敢说就此\"复土\",至少将女真鞑子死死挡在关外,却是问题不大。 \"如此,当保无虞...\" 良久,辽东巡抚毕自肃终是惊疑不定的点了点头,其略带沙哑的嗓音也是缓缓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 他虽然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但消息并不闭塞,知晓这蓟镇总兵卢象升与他一般,乃是被天子亲手提拔的心腹臣工。 至于\"新贵\"尤世威虽然没有那般广为人知,但毕自肃对于其战死沙场的嫡亲兄长尤世功却颇为熟络,二人曾在沈阳城彼此共事过一段时日。 当下已是十月,辽东的气候已是逐渐进入了凛冬,女真鞑子倾巢而出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如此估计,其最快也要等到明年三月,冰雪化冻之后才能领兵出征,这样一来,留给大明还有将近五个月的时间,倒是还算充裕。 \"那女真大汗皇太极狼子野心,为了让你我君臣放松警惕,只怕还会虚张声势一般,爱卿切莫小心行事。\" 不多时,大明天子便是话锋一转,眼神也是变得阴冷起来,其斩钉截铁的态度像是拥有窥见旁人心理的能力一般。 呼! 听得此话,辽东巡抚的眼眸中便是涌现了一抹惊疑之色,有些不可思议的瞧向案牍后的天子。 女真大汗皇太极阴险狡诈,为了麻痹朝廷的注意力,的的确确有可能在近段时日故弄玄虚,佯攻锦州等地,从而为日后突袭京师埋下伏笔。 对此,辽东巡抚毕自肃与麾下一众文武商议过后,已是达成了共识,但远在千里之外的天子究竟是为何有如此推断? 不知怎地,在辽东巡抚毕自肃的眼中,案牍后那道有些消瘦的身影竟是给他一种高深莫测之感,也令他安心了不少。 有如此英主在,大明当兴。 第387章 锦州事(上) 锦州城。 此地为辽东重镇,曾经隶属于广宁卫,归属辽东都司统辖,自天启二年,广宁城沦陷之后,此地便成为了大明于辽东的最后一道屏障。 经由辽东督师孙承宗提请,天启皇帝允准,朝廷调拨数百万两白银,历时数年,终以此为起点,打造了一条贯穿辽西走廊的防线,并被时人称之为\"宁锦防线\"。 正是十月深秋,本就以\"苦寒\"着称的辽东更是寒风凛凛,令得城墙上手持兵刃,森严而立的士卒们都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皆是微微眯着眼睛,死死的打量着城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巍峨的城墙下,逆着有些刺眼的阳光,不时便有哭嚎声传来,但眼神警惕的士卒们却是没有丝毫动容,毫不犹豫的挥着手中的兵刃,将面前这群身着褴褛的\"蒙古流民\"逐出。 如此一幕,若是被北京城中的\"正人君子\"见到,定会被扣上一顶\"不近人情\"的大帽子。 戒备森严的城楼之上,除了一众手持兵刃的官兵之外,还有一名身着红袍的文官,正微微眯着眼,逆着头顶的日头,打量着城外的景象,其犀利的眼神不时便投向远处一望无际的天际线之上,表情十分凝重。 与各地\"养尊处优\"的读书人不同,这文官不但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炯炯有神的眸子中更是透着一丝精明,不时便轻声询问着身旁作陪的武将,瞧其架势,好似对辽东军务颇为了解。 不多时,面色坚毅的文官在一门红夷大炮面前停下了脚步,声音略微复杂的朝着身旁的武将说道:\"赵总兵,如今巡抚大人回京面圣,而女真鞑子又蠢蠢欲动,切勿不要放蒙古流民入城,以防不靖。\" 听得此话,一直默默陪在文官身旁的武将忙是微微躬身,斩钉截铁的保证道:\"兵备大人放心,儿郎们皆是知晓轻重,定不会重蹈昔日之覆辙。\" 轻轻颔首,文官便是紧接着说道:\"这辽东连年遭灾,女真大汗皇太极又穷兵黩武,接连征伐朝鲜和蒙古部落,随即又在我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只怕国内存粮不多了。\" \"眼下已是十月深秋,料想女真人会赶在天寒地冻之前扣边犯境一次...\" \"我等当小心行事。\" 此话一出,锦州城楼上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是为之一滞,不少将士都是窃窃私语起来,眼神惊疑不定,而被称作\"赵总兵\"的武将更是呼吸急促,双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虽然此话听上去有些荒诞,但从军多年的武将却没有嗤之以鼻,反倒是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毕竟身前这文官便是昔日坐镇沈阳多年,曾被\"辽东三杰\"熊廷弼称其为左膀右臂的辽东巡抚周永春。 周永春出身教育之家,于万历二十九年金榜题名,除授山西省洪洞县知县,于任上政绩斐然,后担任巡查御史,巡按九边,并在努尔哈赤攻破抚顺,建国称汗之后,被临危受命,担任辽东巡抚一职。 彼时的建州女真虽然已是展露出獠牙,但大明内部却是不以为意,朝堂上的争斗尤为激烈,导致无人在意辽镇局势。 在种种不利的因素之下,辽东巡抚周永春凭借着个人能力及人格魅力,整饬军备,抗击女真,后因朝中\"党争\"激烈,不堪重负,愤而辞官。 前段时间,天子在取得了\"锦州大捷\"之后,考虑到辽东将门桀骜不驯,遂起复了这位功勋卓着的老臣,令其坐镇宁远,掣肘城中将门。 日前,辽东巡抚毕自肃奉旨回京面圣,为了担心女真鞑子乘虚而入,遂将周永春请至锦州城,代行巡抚一职。 而城楼上被称为\"赵总兵\"的武将自然是近些年声名鹊起的辽东副总兵赵率教。 辽东巡抚毕自肃及副总兵满桂回京面圣,他和身旁的周永春自然而然便成为了这辽东地位最高的文武官员。 \"督抚..兵备大人,依您看,这些女真鞑子会倾巢而出吗?\" 沉默少许,一名年轻些的副将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在身后众多袍泽殷切的注视当中,朝着一脸深邃的周永春问道。 许是因为有些紧张的缘故,这名副将竟是下意识的将巡抚二字托之于口,引得周永春的嘴角也是挤出了一抹笑意。 他可不是朝野那些排除异己的\"东林官员\",对于所谓的\"官阶\"并没有太大的执拗,故而完全没有将副将的失礼放在心上。 \"我锦州固若金汤,皇太极已是在此吃过大亏,重蹈覆辙的可能性不大。\" \"依我之见,女真鞑子图谋小凌河城的可能性更大些...\" 良久,在城楼诸多将士有些诧异的眼神中,面色刚毅的宁远兵备道周永春缓缓的将目光投向了位于锦州城正东方向的小凌河城。 近乎于下意识的,城楼众将士皆是先后将目光投向正东,死死盯着数里之外那座若隐若现的军堡小城,表情也是若有所思。 至于辽东副总兵赵率教也是暗自沉凝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脸上涌现了一抹敬畏之色。 不愧是昔日能被熊廷弼称为\"左膀右臂\"的干臣,如若不是周永春提醒,他早已将数里之外的那座军堡放在脑后。 天启二年,自广宁城沦陷之后,经由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提请,朝廷决议设立\"宁锦防线\"之后,便在两座军事重镇之间修建了多做军堡。 但初次之外,为了能够第一时间探明女真鞑子的动向,朝廷还在昔日广宁诸多屯卫的废墟之上,着手修建军堡。 例如位于锦州城正东方向,数里之外的小凌河城。 去年五月,女真大汗皇太极领兵度过辽河,便是被驻扎在小凌河军堡中的官兵第一时间察觉,而后快马报予锦州知晓。 因为军堡尚未全完修缮完成,所能容纳的官兵极为有限,故而堡中的官兵审时度势之下,选择了弃堡而逃,坚守锦州。 数日之后,不可一世的女真大汗皇太极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发现强攻无果之后,遂领兵灰溜溜的回到了辽河对岸。 有此先例在,已然吃过一次大亏的皇太极应当会将精力放在修缮尚未完成的小凌河军堡。 毕竟与固若金汤的锦州城相比,这座军堡便是显得有些\"唾手可得\"。 第388章 锦州事(中) \"兵备大人,卑职这就派兵驰援小凌河。\" 少许的沉默过后,神色坚毅的赵率教便是迅速做出了决断,作势便要朝着不远处的阶梯而去。 虽然相比较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远处那座若隐若现的军堡在军事上已是没有那般重要,但正所谓守土有责。 身为辽东副总兵,赵率教自是不可能眼睁睁望着大明的疆土再度被建州女真鞑子蚕食。 尽管,这小凌河城经过女真鞑子的焚毁,已是断壁残垣,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了。 \"慢着..\" 许是没有料到身旁的武将竟是如此急切,及至赵率教的背影即将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立于城垛之后的周永春方才反应了过来,赶忙急切出声。 \"大人?\" 听得身后响起的声音,身材魁梧的赵率教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略带狐疑的瞧着正朝他走来的文官。 轻轻摇头,周永春示意赵率教随他一同回到城垛之后,方才指着城脚下不时传来哭嚎声的\"蒙古流民\",若有所思的说道:\"希龙觉得,眼前这群蒙古流民,有多少是女真鞑子的内应?\" 言罢,周永春便是面带笑意的注视着身旁稍显错愕的武将,心中颇为无奈。 眼前这武将明明比他还要年长四岁,从军四十余年,算是当下大明行伍中资历最为深厚的几人了。 按理来说,资历如此深厚的武将,最次也是一镇总兵,例如与其年纪相仿的杨肇基,更是就任宣大总兵,同时整饬两座九边重镇。 但赵率教以如此资历,仅仅官拜辽东副总兵,其最为重要的一条原因便是这个急不可耐的性子。 年轻时,赵率教便因性格火爆,得罪了上官,继而在家赋闲多年,及至建州女真攻破辽沈之后,心急如焚的赵率教倾尽家财,招纳乡勇,领着家中的子侄一同赶赴辽东,受到了彼时辽东巡抚袁崇焕的嘉奖。 自此,从军四十余年的赵率教才算有了用武之地,并曾以将近六旬的年纪,与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于锦州城外厮杀数个回合,不分上下。 周永春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赵率教这个脾气火爆的毛病会有所缓和,但如今来看,却是他想的有些简单了。 \"兵备大人此言何意?\" 正当周永春有些开小差的时候,赵率教略显不解的声音于城楼上悠悠响起,引得一众将士皆是下意识的颔首。 曾经不可一世的蒙古鞑子已然与建州女真彼此联姻,共同进退已是辽东公开的秘密,城外这些看上去衣衫褴褛的\"蒙古流民\"十有八九是各部蒙古派过来的内应,明蒙双方彼此也是心知肚明。 昔日辽东巡抚毕自肃亲自坐镇锦州的时候,接连数日也见不到一位\"蒙古流民\"。 如今巡抚大人前脚刚走,便冒出了一连串的\"蒙古流民\",就连他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官兵也知晓其中必然有诈。 估计那些蒙古部落的首领也没指望能够麾下内应能够混入城中,其无非是抱着尝试的态度,毕竟昔年变曾经发生过这样的先例。 辽东巡抚王化贞与经略熊廷弼不和,一人主张\"以天下人守辽东\",令一人则是主张\"以辽人守辽东\",对于蒙古鞑子的态度截然相反。 而建州女真昔日就是利用熊廷弼及王化贞双方之间的矛盾,趁虚而入,一举拿下了广宁城,使得使明廷在辽东战场失去了全部的主动性。 \"若是我等将城外的蒙古流民赶至小凌河军堡,并以这些蒙古流民为诱饵,使得女真建奴误以为我大明毫无防备...\" 后面的话,宁远兵备道周永春没有说完,他相信身旁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将一定能够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大人,只怕弄巧成拙呐。\"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赵率教略显沉重的声音便是在城楼上响起,其眼眸涌现了一抹不加掩饰的挣扎之色。 周永春此计策倒是颇为胆大,先是示敌以弱,将女真鞑子诱骗至小凌河军堡,随即在调集兵力,全歼这伙\"孤军深入\"的女真鞑子。 毕竟,依着东江军及他们辽东军自己掌握的情报来看,那女真大汗皇太极的的确确将麾下最为精锐的女真八旗尽数调回了沈阳和辽阳附近。 如今在广宁城中留守的,只剩下昔日投降建州女真的\"汉人降军\"和\"蒙古流民\",战斗力远不如建州女真那般彪悍。 更重要的是,小凌河城距离锦州满打满算不过数里,但与广宁城却有百余里之遥,局势对于他们极为有利。 但其中还存在着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便是锦州城中的官兵,真的拥有出城野战的勇气吗? 纵然敌人并非是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八旗\"。 \"唔..\" 见赵率教如此言说,周永春也是一愣,随后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落魄之色,倒是他有些天真了,还以为如今的辽东是昔日由他主政的时候。 神宗末年,老酋努尔哈赤虽是攻破了抚顺,铁岭及开原等重镇,并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但彼时的大明士卒依旧悍不畏死。 纵然是经历了\"萨尔浒之战\",在经略熊廷弼及自己的整饬下,辽东军仍然拥有不俗的战斗力,令女真八旗吃了不小的苦头。 但周永春万万想不到,仅仅七年不到的时间,大明官兵便是逐渐失去了出城野战的勇气,只能凭借着脚下的城池及城头的火炮勉强维系。 而放眼整个辽东,唯一勉强能够与女真鞑子有一战之力的,便是朝廷耗费重金打造的\"关宁铁骑\"。 也正因如此,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方才有勇气\"拥兵自重\",乃至于跟紫禁城中的天子对峙。 一念至此,周永春便是有些颓然,只觉得整饬辽东,任重而道远呐。 虽然心有不甘,但周永春也只能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见机行事吧。\" 第389章 锦州事(下) 锦州城外,一处毫不起眼的缓坡之上,一伙蒙古流民打扮的男子也在微微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戒备森严的城门,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望。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蒙古人\"脑后竟是留有丑陋的金钱鼠尾,嘴中说的也是晦涩难懂的\"女真语\"。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站在缓坡最前方,一瞧便是为首的男子竟是汉人模样,如鹰隼一般的眸子不时涌现些许狡黠。 良久,为首的男子幽幽一叹,大失所望的朝着身后的侍卫们吩咐了一句:\"看样子毕自肃临走之前做了诸多安排,这蒙古流民混入城中之策怕是起不到效果了。\" \"锦州固若金汤,城防甚严,但也意味着城外的官兵寥寥无几,我大金可以先行拿下城外的诸多军堡。\" \"尔等速去通禀大汗!\" 闻声,周遭的\"蒙古流民\"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便是躬身应是:\"喳!奴才遵旨。\" 此话一出,为首的汉子便是下意识的捋了捋嘴角的胡须,一脸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叫范文程,祖籍沈阳,出身于仕官家庭,于当地颇有名望。 万历四十六年,女真大汗努尔哈赤攻破抚顺之时,为了一展胸中之抱负,他便和自己的族兄主动前去投奔,却不曾想冷到了冷遇。 彼时的女真刚刚建国,百废俱兴,一位位功勋卓着的王公贝勒只想着领兵劫掠,没人在意他的\"治世之才\"。 本以为此生都将背负\"叛徒\"的骂名,却不曾想女真四贝勒皇太极向其伸出了援手,对他颇为青睐。 十余年的时间过去了,昔日的四贝勒皇太极已然继位为汗,而自己也是\"鸡犬升天\",成为其麾下备受信任的\"谋臣\"。 现如今,就连这些趾高气扬的\"大金勇士\"也要对他唯唯诺诺,不敢有半点怠慢。 一念至此,范文程嘴角的满意之色更甚,今次他奉大汗皇太极之命,亲自前来刺探明廷军情,为来年的\"千里奔袭\"做准备。 但很显然,眼前锦州城这节本森严的景象,并不能让他和沈阳城中的大汗满意。 还好锦州城中的官员们鼠目寸光,只想着固城而守,忽略了几里之外的军堡。 既然借着\"蒙古流民\"混入锦州城中的计策暂时不能奏效,那便先收取些\"利息\",将锦州城外的军堡尽皆摧毁。 如此一来,明廷的\"岗哨\"便是无处藏身,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他们女真大军才刚刚越过辽河,便是被明军岗哨发现。 \"快些走!\" \"去大凌河!\" \"朝廷在那里对尔等另有安排!\" 正当范文程收敛心神,准备领着左右的侍卫返回广宁城的时候,便听得不远处的锦州城下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抬眼望去,只见得立于城门附近的官兵们皆是挥动着武器,口中呼喝声不断,而一队队\"蒙古流民\"则是被不情不愿的驱赶着,踉踉跄跄的朝着东边而去。 见状,范文程的瞳孔便是一缩,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也是泛起了一抹涟漪,不算魁梧的身躯更是因为激动而隐隐有些颤抖。 虽说大汗对他信任有加,此次派他前来锦州也是出于试一试的态度,并没有指望能够顺势拿下锦州,但就此\"无功而返\"终究是有些不妥,难免会让大汗脸上无光。 范文程可是知晓,国内那几位功勋卓着的和硕贝勒从没有放弃过对于汗位的渴望,自己\"无功而返\",势必会对大汗的声望造成些许影响。 但若是自己能够将明军于锦州城外的岗哨尽数拔除,并且带回些许\"明狗\"的人头,大汗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呵,百无一用是书生?\" 许是想到了些许往事,范文程原本白皙的面容也是有些扭曲,胸口起伏的愈发厉害。 除了自家大汗之外,其余的三位和硕贝勒始终对自己嗤之以鼻,即便是自己曾经帮助大金\"联络\"了山西的几家晋商,使大金捉襟见肘的粮食问题得到了极大的改善,那几位和硕贝勒依旧对自己不屑一顾。 这一次,他便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抡起在战场上厮杀,他或许不如那几位于生死间摸爬滚打多年的和硕贝勒。 但若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本事,怕是国内的所有贝勒全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 倘若不是他劝谏皇太极,朝鲜岂会\"弃暗投明\",那些桀骜不驯的蒙古鞑子又岂会与他们大金共同进退? 可以说,如今的大金之所以能够在辽东战场横行无阻,他范文程至少要占上三成的功劳! \"先不着急通知大汗。\" \"即刻回禀广宁,令佟养性整饬军备,随时准备出兵。\" 又是默默观察了一下不远处\"蒙古流民\"的情况之后,面色白皙的范文程便是状若疯癫的朝着左右的侍卫们咆哮道。 那佟养性与他一般,都是辽东本地人氏,早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便是散尽家财,暗中资助。 待到努尔哈赤建国,并且设立\"八旗制度\"之后,便将麾下的汉人尽皆交由其统率。 在自己崛起之前,佟养性便是大金国内地位最高的汉人,并且迎娶了努尔哈赤的孙女,成为了\"皇亲国戚\"。 也因为有这样一层\"姻亲\"的关系,国内那些位桀骜不驯的贝勒们对佟养性的态度还算友好,比自己强上数倍不止。 前段时间,大汗下令驻守在广宁城附近的女真勇士尽皆撤回到沈阳,辽阳一带,为来年的\"千里突袭\"做准备,并令佟养性统率广宁城中的汉军及蒙古流民。 虽说相比较佟养性身上的\"总兵官\",自己仍没有一官半职,但范文程却是有十足的把握,留守广宁城的那位\"施吾理额驸\"定然会听从自己的吩咐。 毕竟自大汗皇太极继位之后,这位\"施吾理额驸\"在大金的地位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尤其是前段时间,国内汉军的\"三号人物\"刘兴祚叛逃之后,佟养性更是受到了不小的猜疑。 若非如此,他岂会被\"流放\"到位于战场前线的广宁城? 呼! 长舒了一口气,佟养性便是默默的将目光投向身后的广宁城,眼中光芒四射,仿佛能够一眼千里,窥伺那位\"施吾理额驸\"的内心。 第390章 佟养性 十月初九,广宁城。 已是深夜,偌大的军事重镇漆黑一片,唯有位于城池正中的\"总兵衙门\"内亮有点点灯火,并不时传来些许幽怨声。 越过占地颇广的院落,进至位于署衙正中的官厅当中,便会发现其中的陈设竟是与建筑应有的风格大相径庭,瞧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因为辽东严寒的缘故,虽然才刚刚十月,但角落处已是摆有熊熊燃烧的火盆,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为官厅中本就凝重的气氛平添了一丝枯燥,令人心生厌烦。 此时官厅的中央正端坐着一名瞧上去四十余岁的壮汉,正在自饮自酌,身前还摆放着几个七零八乱的酒盅,空气中的酒味浓郁的有些刺鼻。 壮汉身旁,还立着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面容与上首的武将有几分相似,正一脸忧心的盯着闷闷不乐的壮汉。 良久,青年终是一把夺过壮汉手中的酒盅,随手将其扔到一旁,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父亲,大汗让你我父子镇守广宁,父亲却终日借酒消愁。\" \"若是日后被大汗所知晓,难保会惹得大汗所不喜呐。\" 言罢,青年便是小心翼翼的望了望外间的茫茫夜色,虽说这府中皆是追随自己父亲多年的\"心腹\",但谁敢低估那位大汗的手段。 \"呵,吾儿,大汗将女真八旗尽数撤回至沈阳,唯独留你我父子坐镇广宁。\" \"美其名曰统领汉军及蒙古八旗,实则为流放...\" 见自己手中的酒盅被长子夺走,面色绯红的壮汉也没有发脾气,只是幽幽一叹,脸上的惆怅之色更甚。 遥想老汗在位的那些年,他佟养性可是大金国内炙手可热的人物,就连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这等\"皇亲国戚\"也对其和颜悦色。 那四贝勒皇太极更是与他以朋友相称,从不摆\"和硕贝勒\"的架子。 本以为随着四贝勒皇太极继位,他佟养性在大金国内的地位能够水涨船高,更上一层楼,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曾经与他以朋友相称的皇太极在上位之后便是\"翻脸不认人\",除了令其统领汉军之外,便没有多余的任命。 尤其是前段时间,女真国内汉军的三号人物\"刘兴祚\"叛逃回大明之后,心性狡诈的大汗更是对自己猜忌有加。 佟养性心中清楚,倘若不是自己于大金国内还算有些\"名望\",皇太极也需要他来统率国内的诸多汉人,怕是他早就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 轻则幽禁在家,重则废黜官职,性命攸关。 \"阿爸,那范文程今日早些时候不是派人来奏,声称明廷于锦州城外疏于防范,或可出兵将余下军堡捣毁。\" \"如此一来,大汗必将对阿爸另眼相看。\" 没有理会自己父亲脸上的颓然,身材消瘦的青年脸上满是兴奋,眼神更是不由自主的朝着锦州城的方向望去。 虽然大汗将广宁城中的女真八旗尽数撤回了沈阳,但余下的汉人及蒙古流民却是悉数听从自己父亲的调遣,这些人加起来,兵力足有数万。 虽然这些人的战斗力远远比不上那些趾高气扬的女真八旗,但相比较锦州城中那些胆小如鼠的官兵却是强上许多。 若是范文程的情报为真,他们不但能够捣毁锦州城外的诸多军堡,为大金肃清障碍,还能顺势歼灭些许\"明军\",以证明自身价值。 自大汗登基以来,他们大金虽然对蒙古及朝鲜连连取胜,甚至逼得朝鲜切断了与明廷二百余年的宗主国关系,转而与他们大金结成同盟。 但在辽东战场,他们大金已是接连数次于官兵手上吃了败仗,就连大汗亲自领兵出征也是无济于事。 听得此话,本是意志消沉的佟养性也不由得微微一愣,面上露出挣扎之色,自己长子的话语听上去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大汗继位时日尚短,故而自己手中还能握有些许军权,统率国中汉军及蒙古八旗,若是自己依旧这般\"碌碌无为\",怕是自己的位置早晚要被后来人取而代之。 不说别人,单是近些时日\"炙手可热\"的范文程便是一个最好不过的例子。 但自己本就被大汗所猜忌,当下又要\"先斩后奏\",若是能够旗开得胜还好说一些,若是战事不利,吃了败仗... 想到这里,佟养性便是摇了摇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惊惧之色,后面的事情他已是不敢去想。 \"父亲!\"望着自己父亲脸上好不容易涌现的些许心动即将消失,不敢就此\"平庸\"的青年忙是跪倒在地,一脸殷切的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父亲昔日可是老汗的座上宾,哪个敢不敬,哪个敢放肆?\" \"可如今呢?\" 听得此话,佟养性的瞳孔便是一缩,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好似在回忆昔年的\"光辉岁月\"。 见状,青年忙是趁热打铁的说道:\"此次是范文程的主意,若是父亲置之不理,日后他向大汗告上一状,岂有父亲的好?\"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等中了官兵的埋伏,也是范文程的主意,父亲怕什么?\" 轰! 听得此话,佟养性的心中便是一动,本是有些暗淡的眸子也是猛然射出了一道精光,他怎么将范文程给忘了,此事可是因他而起。 日后就算真的有所变故,他也完全可以推脱为,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心中一定,佟养性便是迅速做出了决断,朝着自己的长子吩咐道:\"既如此,天亮之后便自城中选出三千精锐,随时等候那范文程的信号。\" 虽然广宁城中尚有兵力数万,但他实在不敢\"倾巢而出\",否则一旦被明廷抓住机会,将广宁城收回,以沈阳城中那位大汗的手段,怕是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更何况,范文程也在信中声称,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需数千精锐即可,毕竟只是为了荡平锦州城外如断壁残垣一般的军堡,用不了多少兵力。 \"是,父亲!\" 见自己的父亲终是被自己说动,青年便是一脸兴奋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迫不及待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们大金最重军功,若是想要出人头地,唯有仰仗实打实的军功,可偏偏自己的父亲因为大汗的\"冷落\"而意志消沉,再也不负昔年的雄心壮志。 既如此,他这个当儿子的,便只能帮帮自己的父亲了。 第391章 明波暗涌(上) 辽东半岛以辽河为界,自广宁城而出,向东而行约莫四百余里,便是号称辽东第一重镇的沈阳城。 早在先秦时期,燕国将领秦开便曾率军驱逐东胡,在此地筑候城,并且将辽东纳入中华大地的版图当中。 在千余年间的不断修缮当中,沈阳城就像是一座天堑,挡在无数游牧民族身前,令他们望而却步,剿灭了心中觊觎中原的野心。 如历史上的无数游牧民族一般,沈阳城也曾经是建州女真的梦想之地,但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即。 但随着天启元年,那场彻底改写辽东战局的\"辽沈之战\",这座巍峨险峻的军事重镇便落入了建州女真之手。 经过三年多的修缮和整饬,女真大汗皇太极不顾朝中文武大臣的反对,强行将女真国都由坐落于萨尔浒山脚下萨尔浒城迁徙至此。 起初的时候,皇太极此举着实惹来了一众非议,包括大贝勒代善在内的一众王公贝勒们,都是拒不奉诏,坚持待在萨尔浒山之上。 在他们看来,沈阳城虽然地势险要,但这座重镇早已在昔年的\"辽沈之战\"中被他们亲手付之一炬,沦为了一片废墟,哪里比得上努尔哈赤亲自监督打造的萨尔浒城。 但是这一切的质疑并没有坚持太久,便在一座座美轮美奂的府邸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各位王公贝勒几乎是毫不迟疑的便舍弃了口中的\"龙兴之地\",转而投入了沈阳城的怀抱当中。 也正是凭借着这次迁都,女真大汗皇太极才第一次于国内拥有了些许威信,赢得了不少军将的追随。 但因为出身游牧,兼之国内尚有不少\"守旧\"的老臣,皇太极在为自己兴建汗王宫的时候,特意保留了些许\"女真传统\",诸如这用来议事的宫殿从外形上来看,倒更像是一座蒙古包,与周遭的建筑相对比,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在皇太极的授意下,驻扎在广宁附近的女真勇士皆是撤回到了沈阳和辽阳一带,并且对\"兴京\"赫图阿拉及牛毛寨等后方要塞也做了妥善的安排。 如此一连串的举动可谓是兴师动众,但出乎国内不少人的预料,如此厉兵秣马之下,身为大汗的皇太极却是始终没有下达兴兵的命令。 为此,不少渴望\"劫掠\"的王公贝勒们都是心生不满,暗地里着实发了不少牢骚。 久而久之,这些牢骚便是传到了皇太极的耳中,也让他逐渐感受到了一丝压力所在。 ... ... 此时已是深夜,偌大的汗宫中人影寥寥,雅雀无声,倒是角落处的火盆不时发出声响,带来了一丝温暖的同时,还驱散了黑暗。 汗宫深处,女真大汗皇太极摒弃了女真的传统服饰,身着一身汉人的常服,微微眯着眼睛,面色阴沉的居于上首。 汗宫当中,除了迟迟不发一语的女真大汗之外,还有自幼与他一同长大的济尔哈朗以及近些时日于女真国内声名鹊起的\"十四贝勒\"多尔衮。 除此之外,阴暗的角落处还立有几名身着甲胄的武将,皆是隶属于皇太极亲自执掌的正白旗,算是他的心腹爱将。 \"范文程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良久,上首的皇太极冷哼一声,粗粒的声音打破了汗宫中保持多时的沉默,也让宫殿中本就凝重的气氛平添了一分肃杀之感。 约莫半月之前,明廷京师传来消息,曾经\"权倾朝野\"的东林党再度发力,党争一触即发。 闻讯,自诩为\"大金智囊\"的范文程便是自告奋勇,声称他们大金或许可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拿下看似固若金汤的锦州城。 起初的时候,包括皇太极在内,都会范文程的这个想法嗤之以鼻,认为他在痴人说梦。 那锦州城固若金汤,任凭他们八旗勇士前仆后继,却依旧奈何不得,岂是那般好拿下的? 正当大贝勒代善等人准备看范文程笑话的时候,却不想其微微一笑,抬出了昔年\"广宁之战\"的例子。 与死伤惨重的\"辽沈之战\"相比,纵然已是过去了数年,但建州女真的一众王公贝勒仍是认为\"广宁之战\"有些荒诞。 毕竟,他们八旗的主力甚至都不曾与熊廷弼麾下的辽东军有所真正的交锋,便是兵不血刃的获得了这座军事重镇。 也正是凭借着广宁城中堆积如山的粮草,他们大金方才度过了最为艰难的那段时日,并且支撑到现在。 \"回大汗,范先生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 闻声,一向以皇太极马首是瞻的济尔哈朗便是主动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应道,心中却是微微有些感慨。 看来国内近些时日的\"流言蜚语\"已是令自己这位智勇双全的八哥感受到了一丝压力,否则以皇太极的心性,岂会这般沉不住气? \"唔..\" 听得此话,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皇太极仍是面露失望之色,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倒是他有些病急乱投医了,昔日他领兵数万,倾巢而出,尚拿沈阳城没有太好的办法,遑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范文程? \"给他去个信,倘若事不可为,便尽快返回沈阳。\"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皇太极便是有些颓然的朝着一旁的济尔哈朗吩咐道。 平日里身旁一直有范文程为其出谋划策,他倒还感觉不出来什么,但眼下却是有些\"势单力薄\"之感。 身前的济尔哈朗及角落处的牛录额真们倒是对他忠心耿耿,可惜只有一身蛮力,并不能帮上他太多。 至于另一侧的多尔衮... 想到这里,皇太极的眼神便是微妙起来,如若不是需要他们三兄弟手中的军权来掣肘大贝勒代善等人,他岂会扶持这头狼崽子。 毕竟,自己可是亲手逼死了他们的生母。 \"早点歇着吧,无论有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心烦意乱之下,皇太极也没有了别的兴致,草草挥了挥手,便在一众敬畏的眼神中朝着后殿走去。 而就在其背影完全消失在宫殿深处之后,始终沉默不语的多尔衮也是猛然抬起了头,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令人心悸的疯狂,身躯也是剧烈颤抖起来。 倘若时机成熟,他早晚要将皇太极取而代之。 第392章 明波暗涌(中) 自汗宫而出,约莫两炷香过后,在十数位忠心耿耿的侍卫护送下,面色阴沉的多尔衮终是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至此,多尔衮始终悬着的心终是彻底松了下来,随手朝着身旁的侍卫们摆了摆手,便是大步朝着府邸深处而去。 虽说身处沈阳城,但多尔衮仍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大汗皇太极对他的\"倚重\"人尽皆知,其手中更是握有汗国最为精锐的\"两黄旗\",不知多少子侄兄弟将其视为眼中钉。 不说别人,光是三贝勒莽古尔泰便曾明里暗里使了无数手段,多尔衮甚至怀疑,就连大汗也曾对他下手。 自家人知自家事,在外人看来,大汗皇太极是受了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的推举之后,方才登上了大汗之位,并且先后令得偏居一隅的朝鲜和昔日不可一世的蒙古人拜倒在他们女真勇士的铁蹄之下,堪称雄才大略。 但作为爱新觉罗家族核心成员的多尔衮却是知晓,事情远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皇太极虽然继位为汗,但真正向其效忠的势力却仅有其亲自统率的正白旗。 而在老汗努尔哈赤设立的八旗制度当中,皇太极手中的正白旗从政治地位来说,甚至还不如由‘‘嫡长孙’’杜度掌握的镶白旗。 其余三位功勋卓着的‘’和硕贝勒‘’就更不用多说,三贝勒莽古尔泰手中握有正蓝旗,二贝勒阿敏手中握有镶蓝旗。 至于大贝勒代善更是独自统率正红和镶红二旗。 昔日父汗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曾经亲口说过,大金能有今日之威势,大部分功劳都要归功于悍不畏死的‘‘红黄勇士’’。 而被其称为\"建国之本\"的红黄勇士也从未让他们失望过,在\"宁锦之战\"前,红黄勇士可谓是纵横辽东,无可睥睨,就连明廷耗费无数人力无力打造出来的\"关宁铁骑\"也难以抵挡红黄勇士的威势。 如此种种之下,皇太极这位大汗更像是有名无实的‘‘傀儡’’,全靠着平衡诸位和硕贝勒之间的矛盾,方才勉强坐稳了汗位。 而自己作为父汗晚年最为宠爱的幼子,不但能够与胞兄阿济格,胞弟多铎终日陪伴在父汗身边,父汗更是将大汗亲自统率的镶黄旗和正黄旗军权交到了他们三兄弟的手上。 也正是凭借着这两旗忠心耿耿的人马,他们三兄弟才能够在父汗撒手人寰,母妃也是被逼殉葬的不利环境之下,得以幸存。 但相对应的,因为他们三兄弟年幼的缘故,除却父汗留下的两黄旗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傍身的军功。 一旦他们三兄弟有所\"差池\",这两黄旗人马便会顺理成章的被大汗皇太极收入囊中。 正因如此,即便是身处沈阳,多尔衮仍是小心翼翼,决计不会露出半点破绽,即便是面见皇太极,也要带足了侍卫。 \"老二回来了?\" 不待多尔衮行至府邸深处,便见得远处的茫茫夜色当中,有两道人影正迈着急促的步伐朝自己而来。 见状,近些时日愈发阴沉的多尔衮终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连忙朝着二人迎了上去,并点头回应:\"大哥,老三!\" 能够深夜出现在此,并被多尔衮如此称呼的,自然是其同父同母的兄长阿济格和胞弟多铎。 虽然皇太极分别在汗宫附近为他们三兄弟各自修建了一座气派的府邸,但种种因素之下,三兄弟还是居住在一起。 \"老二,皇太极深夜找你作甚?\" 因为四下无人,兼之能够在此伺候的,皆是他们母妃阿巴亥留下的心腹,故而阿济格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大的忌讳,直呼皇太极其名,脸上也没有半点敬畏之色。 对于外人而言,皇太极是高高在上的女真大汗,但对于他们三兄弟来说,却是铭记于心的\"杀母仇人\"。 倘若不是皇太极担心母妃阿巴亥所拥有的巨大影响力日后会威胁到他的汗位,又岂会假传父汗遗命,强行逼死了他们三兄弟的母妃。 \"无事,无非是近些天沈阳城中的气氛隐隐有些不对,厉兵秣马多时的八旗勇士们也逐渐产生了些许怨言,皇太极有些坐不住了。\" 闻声,多尔衮也是轻轻摇头,略带讥讽的说道。 虽然心中对于皇太极昔日的所作所为颇为不齿,但多尔衮内心却也知晓,自己这位瞧上去其貌不扬的\"八哥\",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狠人。 其胸中的才略丝毫不亚于他们雄才伟略的父汗,甚至还在其上,但眼下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想着明年\"突袭\"明廷京师,却忽略了儿郎们已是厉兵秣马多时。 在自己看来,怕是用不了几日,皇太极便会因为国内愈发诡谲的局势而\"被迫\"兴兵,哪怕仅仅是一次毫无意义的\"耀武扬威\",他也必须要让国内的八旗勇士们往锦州城下走上一遭,继而发泄这些儿郎压抑许久的杀意。 \"呵,乱吧,越乱越好。\" \"这皇太极昔日不就是欺负你我兄弟年幼,才将这汗位从咱们兄弟的手上夺走,并且逼死了母妃吗!\" \"这笔血债,咱们早晚要让他还回来!\" 幽静的夜色当中,面色白皙的阿济格猛然变得狰狞起来,眼眸深处更是涌现了一抹疯狂之色,道出了一个在他们大金国内谈之色变的\"禁忌\"问题。 虽然明廷宣称,老汗努尔哈赤乃是在攻打宁远的时候,因为不小心被城头红夷大炮的弹片击中,继而身受重伤,不治而亡。 但是鲜为人知的是,自己的父汗虽然的确被明廷的火炮所伤,并且也落下了病根,但却不是\"暴毙\",而是在回到萨尔浒之后,休养了半年多的时间之后,方才因为伤口恶化,不幸去世。 而自己的父汗,正是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将女真大汗亲自统率的正黄旗和镶黄旗军权交到了他们三兄弟的手上,并终日将多尔衮待在身旁,其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自己身旁的这位胞弟,才是他们大金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至于那皇太极,不过是伙同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强行抢走了汗位的\"幸运儿\"罢了。 \"大哥说得对,早晚让他血债血偿。\" 不多时,一向沉稳的多尔衮也是状若疯癫的点了点头,眸子中充斥着毫无掩饰的疯狂和憎恨。 至于年岁最小的多铎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两位兄长的言论,但也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毕竟昔日便是皇太极下令,将母妃从自己的身旁带走。 如此深仇大恨,岂能忘怀... 第393章 明波暗涌(下) 与此同时,同样是距离汗宫不远处的一座府邸内,一样灯火通明,府邸内外更是有不少刀剑出鞘的士卒在来回巡视着,目光很是凶狠。 瞧其戒备森严的程度,竟是丝毫不比皇太极所在的汗王宫差上多少。 因为想要彰显个人的地位,府邸主人特意仿照汉人的传统,于府门外侧摆放了两座\"抱山石\",匾额也是鎏金描边。 凡是在沈阳城待过一段时间的,便能知晓此间府邸的主人便是在大金国内威名赫赫的\"大贝勒\"代善。 作为努尔哈赤的\"嫡次子\",在其长兄褚英被幽禁而死之后,代善便成为了努尔哈赤实际上的\"嫡长子\",并且一度被立为太子,当做接班人来培养。 但后来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功高震主的代善终是被努尔哈赤废黜了\"太子\"之位,并正式创建了\"八王议政\"的国策。 其中,代善无论是身份亦或者彪悍的功勋都使他毫无争议的成为了建州女真的大贝勒。 而地位仅次于他的,便是努尔哈赤的侄子,自幼被他亲自养于膝下的阿敏。 因为不是努尔哈赤亲自的缘故,阿敏早早的便知晓自己无缘大金汗位,故而于四大贝勒中地位最为超然。 无论是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亦或者继位之前的四贝勒皇太极都对他百般拉拢。 而野心勃勃的阿敏虽然知晓自己无缘大金汗位,但却不愿久居人下,故而早早的将主意打到了与他们大金隔江相望的朝鲜身上。 本以为随着皇太极继位为汗,为了能够巩固自己在国内的势力,定然会默许自己图谋海外,但阿敏怎么也没料到,他不过是在征讨朝鲜的过程中,没有听从皇太极的召令,便得到了一番训斥,使其颜面扫地。 更要紧的是,随着皇太极先后征讨朝鲜及蒙古,他本是岌岌可危的地位已然逐渐变得稳固起来,一些态度中立的大臣们也逐渐倒向了这位雄心壮志的大汗麾下。 如此种种之下,为了一展胸中之报复,阿敏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主动寻求盟友。 而放眼整个大金,唯一有能力可以和皇太极分庭抗礼的,莫过于大贝勒代善。 并且好巧不巧,因为皇太极试图削弱他们几人势力的意图过于明显,大贝勒代善也开始对被自己亲手拥戴的\"大汗\"产生了些许不满。 ... ... \"二哥,皇太极生性凉薄,根本就没有将你我兄弟放在眼中呐!\" \"依我看,若是如此这般下去,怕是早晚有一日,这皇太极要凌驾于你我兄弟之上。\" 位于府邸深处的书房当中,身材魁梧的阿敏随意而坐,脸上满是不忿,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令得在书房外侧徘徊的侍卫们都是下意识的远离了几步。 他们大金国内最是重视尊卑,如此大不敬的话语,若是由别人口中讲出,定然免不了身死族灭的下场。 \"阿敏,稍安勿躁。\" 听得身前汉子对自己的称呼,坐在上首的代善也是微微一愣,眼眸中涌现了些许之色。 父汗膝下虽然共有十六子,但彼此之间的年纪却是相差巨大,他自是不会和这些\"便宜\"兄弟有太深的感情。 但面前的阿敏却是有所不同,其父亲舒尔哈齐虽然被父汗幽禁处死,但并没有株连到阿敏。 甚至自己的父汗还亲自将阿敏养于膝下,与他一同长大,并以\"二哥\"相称。 仔细想想,自己怕是有将近二十余年没有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了。 \"二哥,那皇太极扶持多尔衮那头狼崽子,其目的如何,你不会不知道。\" \"难道你我兄弟就要坐以待毙,任凭皇太极欺凌吗?!\" 见身前的代善好似不为所动,一脸愤懑之色的阿敏骤然起身,声音也是不由得激昂起来。 就算不考虑心中关于\"朝鲜\"的野望,阿敏对皇太极近段时日的一系列举动也大为不满。 大汗努尔哈赤生前说得清清楚楚,他们大金当遵循\"八王议政\",具体国策当由四位\"和硕贝勒\"共同商议。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们这些和硕贝勒的地位与继位为汗的皇太极当是等同的。 但皇太极却是如何做的? 先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自己禁足,而三贝勒莽古尔泰就更加\"倒霉\",直接被迫交出了些许军权。 要知晓,在他们大金内部,这军权可是安身立命的关键,玩笑不得。 \"阿敏,稍安勿躁。\" 少许的沉默过后,上首的大贝勒代善微微摇头,仍是重复了刚刚的话语,如此冷静的一幕若是被外人瞧去,定会引来一片哗然声。 毕竟在他们大金,谁人不知晓大贝勒代善性格最为\"火爆\",不然也不至于丢了\"太子\"之位。 \"二哥?!\" 见代善仍是这般言说,阿敏的脸上涌现了些许不可置信之色,眼眸深处仍是充斥着浓浓的失望。 难道昔日桀骜不驯的大贝勒代善也被时间磨平了棱角,不愿意节外生枝,默认了皇太极对他们动手的事实了吗?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大金太子\"吗? \"别急,皇太极成不了事的。\" 像是猜到了阿敏心中所想一般,上首的代善便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 不待阿敏有所反应,代善便是自顾自的说道:\"那范文程不是去了锦州吗,还妄言能够为我大金开疆扩土?\" \"许他皇太极抓住你我的辫子便不放,就不许我等有所反应?\" 听得此话,阿敏的气势便是一滞,脸上的狞色也是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深邃。 深深的瞧了一眼上首面不改色的代善之后,阿敏方才轻轻颔首:\"二哥说的对。\" 那范文程可是终日以\"大金智囊\"自居,皇太极更是对他爱护有加,倘若此次无功而返,皇太极总要给个交代才是。 毕竟国内的八旗勇士可是厉兵秣马多时了,这些儿郎们心中的怒火可不是那般好抹除的。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近乎于放肆的笑声便是府邸的书房中骤然响起... 第394章 故弄玄虚(上) 十月十三,诸事不宜。 已是晌午,但锦州城上方仍是乌云密布,穹顶低垂,瞧上去风雨欲来,气氛很是凝重。 猎猎作响的日月军旗之下,一众辽东文武簇拥着昨日才刚刚于京城回返的辽东巡抚毕自肃,面色阴沉的盯着远处的天际线。 在众人的视线当中,一望无际的旷野尽头却是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 虽然相隔甚远,但若有若无的喧嚣声及沉闷的脚步声仍是伴随着风声,飘到了数里之外的锦州城头。 女真建奴? 面面相觑之下,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便是涌现于城头众多士卒的心头之上,随即便是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距离女真大汗皇太极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不过数月有余,这些穷凶极恶的女真鞑子便要再度来犯了吗? 虽然锦州城中的将士们已是凭借着坚城利炮,先后数次将女真建奴的大军拒之于门外,但瞧得远处来势汹汹的黑影,众人仍是心中一沉,呼吸急促。 唯有辽东巡抚毕自肃及宁远兵备道周永春的脸色还算平静。 \"孟泰兄,\"沉默少许,昨日才刚刚面圣归来的辽东巡抚毕自肃上下耸动了一下喉咙,扭头看向身旁的周永春询问道:\"皮岛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虽说女真国内近些时日兵马调兵频繁,但如此大规模的兴兵,还是出乎毕自肃的预料,这有些不符合常理。 若是皇太极想要强攻锦州,昔日又何必将女真八旗尽数调回辽阳和沈阳一带,如此大费周章,其用意何在? 出于在辽镇任职多年的直觉,毕自肃隐隐觉得其中好似有些隐情。 \"未曾。\" 闻声,一旁的周永春便是缓缓摇了摇头,眼眸中同样涌现着一抹不解,他虽然不似身旁的将士们那般慌乱,但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报!\" 正当城头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名气喘吁吁的士卒正疾步朝着二人所在的位置而来。 \"禀报督抚大人,\"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两名士卒便到了眼前,不待众人发问,便是急不可耐的躬身说道:\"小凌河岗哨来奏,女真大汗皇太极拥兵数万,倾巢而出。\" \"还请督抚大人示下!\" 哗! 此话一出,城楼上便是响起了一阵哗然声,竟然真的是女真大汗皇太极亲临,并且拥兵数万? 但皮岛为何迟迟没有消息传来,究竟是毛文龙知情不报,亦或者皇太极\"铤而走险\"? 毕竟,上一次\"锦州大捷\"当中,皮岛主帅毛文龙便是趁着皇太极倾巢而出的当口,领兵越过鸭绿江畔,自朝鲜进入了女真腹地,血洗其后方的牛毛寨,威胁到赫图阿拉,继而逼迫皇太极不得不鸣金收兵。 有如此前车之鉴,以皇太极那阴险狡诈的性子,定然不会重蹈覆辙,纵然领兵进犯,也会对后方边境做妥善的安排。 如此一来,定然瞒不过东江军士卒的眼睛。 \"登莱镇那边,也没有消息?\" 听闻女真大汗皇太极亲临,本是脸色凝重的辽东巡抚毕自肃竟然好似有些如释重负,眉眼间涌现了些许的恍然之色,但仍是不放心的追问道。 话音刚落,一旁的辽东副总兵赵率教便是抢先回答道:\"回督抚大人,登莱镇那边也没有消息。\"仍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袁大人总不可能对我等瞒而不报,那这些军士究竟是从哪来的?\"见赵率教如此言说,与其曾有过些许间隙的满桂不由得嘀咕道,脸上的不解之色愈发浓郁。 但除了这两位性格火爆的悍将之外,城头上余下的文武官员们皆是露出了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 早在半个多月之前,女真大汗皇太极便将驻扎在广宁一带的女真八旗尽数撤回了沈阳和辽阳附近,而皮岛及登莱镇又迟迟没有收到女真兵马调动的消息。 那眼下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远处天际线上的这些兵将乃是自广宁城而出。 一念至此,城头众将士惴惴不安的内心便是安稳了不少,虽然城外的\"鞑子\"来势汹汹,但在场众人却是知晓,留守广宁城的并非那些悍不畏死的女真八旗,而是昔日投降女真的汉人降军及蒙古流民。 与那些征战沙场多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真建奴相比,这些\"汉人降军\"无疑好对付的多。 说来也是讽刺,这些汉人降军昔日也曾是朝廷的官兵,但面对女真鞑子的时候却是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主动望风而降。 但投降了女真之后,却是犹如天神下凡一般,每逢战事开启,便当争先恐后的冲在前方,令昔日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都是感慨不已。 \"督抚大人,\"片刻过后,沉默少许的宁远兵备道周永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上前一步,朝着身旁的文官低语道:\"倘若女真八旗按兵不动,来犯的仅是这些汉人包衣和蒙古流民。\" \"我锦州是否可出其不意的予以还击?\" \"倘若本官所料不差,只怕这些叛徒是冲着锦州城外的小凌河堡城而来?\" 时隔数日,昔日那个大胆的念头再次涌现周永春的心头,只不过不同于彼时的\"势单力薄\",当下不但辽东巡抚毕自肃回到了锦州,满桂,曹文诏等悍将也是随侍在侧。 若是有必要,周永春甚至有把握\"说服\"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让他们共同出兵,一并剿灭城外的这些叛军。 毕竟以宁远城中那些将门世家欺软怕硬的性子,或许不敢主动对女真鞑子亮出刀剑,但对上昔日的\"袍泽\",却是毫无压力。 这近乎于送上门的军功,周永春就不信那些将门世家不心动。 \"传我军令,众将士各司其职!\" 轻轻颔首,辽东巡抚毕自肃便是面色一凛,朝着身旁的将校们朗声下令,随后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便又是紧接着说道:\"满桂,曹文诏,整军备战!\" \"遵令!\" 不多时,整齐划一的应和声便是在锦州城的上方响起,而此时远处天际线上的黑影也是愈发清晰。 虽然瞧上去仍是一望无际,令人心悸,但锦州城头的气氛却远不如开始那般凝重,不少武将都是跃跃欲试,眼眸深处充斥着一抹渴望之色。 第395章 故弄玄虚(中) 锦州城外十里。 一座缓坡之上,平日里自诩为\"大金智囊\"的范文程正端坐于一匹高头大马之上,面色狰狞的盯着眼前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军堡。 这座瞧上去满目疮痍的军堡曾经隶属于广宁卫,因为毗邻凌河的缘故,遂因地制宜被命名为\"小凌河\"城。 因为广宁早已被他们大金纳入囊中的缘故,孤悬于锦州城外的\"小凌河\"自然而然便成为了如同鸡肋一般的存在,将其丢弃着实可惜,但又不具备防守条件。 为此,\"小凌河城\"便逐渐成为了锦州岗哨的驻地,用以窥伺他们大金勇士的虚实。 前段时间,听闻明廷内部局势紊乱,乱象迭起,他便自告奋勇的向大汗请命,试图趁乱将锦州城拿下,从而撕破明廷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打造的\"宁锦防线\"。 若是锦州城沦陷,孤悬于山海关外的宁远城便彻底暴露在他们女真勇士的铁蹄之下。 料想以大汗的雄才大略,用不了太久,便能将后继无援的宁远城纳入囊中。 甚至范文程心中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只要锦州告破,就凭宁远城中那些将门世家\"欺软怕硬\"的性子,怕是根本不会为了朝廷浴血奋战,只怕会毫不犹豫的拜倒在大汗膝下。 届时,拦在他们大金前面的,便只剩下道路狭窄的辽西走廊以及一座易守难攻的山海关。 只可惜事情远不如范文程想象的那般美好,待到他领着些许侍卫伪装成蒙古流民,行至锦州城外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却是令他大失所望。 眼前的锦州城依旧秩序森严,固若金汤,好似千里之外的风雨飘摇,全然没有影响到这座军事重镇。 就当范文程心烦意乱,却不知晓该如何向大汗交差的时候,却是有些意外的发现,锦州城中的官兵们竟是将\"蒙古流民\"尽数驱赶到了小凌河城。 要知晓,那些\"蒙古流民\"虽然瞧上去衣衫褴褛,但尽皆是各个蒙古部落的勇士,投降他们大金之后,被大汗亲自编入了蒙古八旗,是他特意自广宁城,从佟养性的手中要过来的。 也正因如此,范文程的心中方才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既然拿固若金汤的锦州城没有半点办法,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将明廷于锦州城外的军堡尽皆连根拔起,还能顺势斩获些许军功。 如此就不算\"无功而返\",在大汗那边,他也可以勉强交差。 ... \"额驸,这次就全看您的了。\" 不多时,高居于战马之上的范文程微微一笑,将目光自不远处的城池上缓缓收回,扭头朝着身旁的\"女真驸马\"说道,态度虽然还算恭敬,但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一抹不易可查的鄙夷。 这个佟养性,当真是胆小如鼠,越活越回去,他三番两次的强调,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但这佟养性死活不听,唯恐落入了官兵的圈套,硬是将广宁城一多半的兵力都带了出来,直言有备无患,令其有些无可奈何。 如此大张旗鼓的兴兵,锦州城中的官兵们岂会坐之不理,说不定整个辽东的官兵都是如临大敌。 要知晓,他们虽然瞧上去来势汹汹,拥兵数万,但尽皆是由蒙古流民及汉人降军组成,并没有悍不畏死的女真勇士压阵。 一旦被锦州城中的官兵们发现端倪,他们身后的大军说不定便会有灭顶之灾。 还好他灵机一动,直接将大汗独有的阵仗给抬了出来,希望凭借能够震慑住锦州城中的官兵。 虽说此举有些犯忌讳,但以范文程对皇太极的了解,只要他能够将锦州城外的军堡尽皆荡平,些许细枝末节,皇太极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反而还会嘉奖他。 闻声,被其称为\"驸马\"的佟养性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似乎是对范文程的态度很满意,但仍是不敢掉以轻心的说道:\"范先生,何不趁着锦州城的官兵尚未有所反应,直接里应外合,将眼前的堡城荡平?\" 言罢,佟养性便是狠狠的盯着不远处满目疮痍的军堡,在他看来,这座军堡至多不过能够容纳两三千名官兵,相对于他们身后的数万大军,简直不值一提。 鼠目寸光! 见佟养性如此言说,范文程眼眸深处的鄙夷之色更甚,但很快便是将其掩去,不动声色的说道:\"驸马此言差矣,我大军虽是倾巢而出,但并没有携带云梯,盾车等物。\" \"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建功。\" \"在这段时间,一旦被锦州城中的官兵们反应过来,你我便有性命之忧呐。\" \"毕竟,谁也不知晓明廷的关宁铁骑究竟是待在宁远城中,还是待在锦州城中。\" \"我等只要按兵不动,故弄玄虚,便可令锦州城的官兵们不敢轻举妄动,继而兵不血刃的拿下这小凌河堡。\" 嘶! 此话一出,簇拥在范文程左右的士卒们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惊恐之色。 天启六年,老汗努尔哈赤自萨尔浒起兵,倾巢而出,举全国之力,试图将锦州城踏平。 本以为官兵胆小如鼠,积弱多年,凭借着女真八旗悍不畏死的攻势,当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拿下锦州城,但谁也没有料到,一向百战百胜的大汗却是遭遇了当头一棒,被城头的红夷大炮所伤,军心险些焕然。 更要紧的是,一向自诩为\"大金第一勇士\"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更是在锦州城外遭受到了一支来自宁远的骑兵的阻击。 时隔数年,自浑河之战过后,所向睥睨的女真勇士再一次遇到了劲敌,拼了个不相上下。 也正是这一战,被明廷上下寄予厚望的\"关宁铁骑\"彻底名动天下,成为他们大金的心腹大患。 以\"关宁铁骑\"的本事,对付起他们这些\"叛军\",实在是绰绰有余。 \"范先生说的是...\" 少许的错愕过后,心有余悸的佟养性便是耸动了一下喉咙,颇有些后怕的点了点头,心道这范文程果然有几把刷子,不愧能够被大汗引为心腹。 \"驸马谬赞了,我等稍安勿躁就是。\" 微微摆手,范文程的面色仍是一动不动,但其炯炯有神的眸子却是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军堡,恨不得一口将其吞下。 他实在是太需要一场胜仗,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了。 第396章 故弄玄虚(下) 就在辽东战局一触即发的时候,远在千五百里之外的朝鲜半岛上,气氛同样凝重。 洪武二十五年,高丽大将李成贵\"拨乱反正\",推翻了传承近五百余年的高丽王朝,并受百官推举,登上了王位,成为\"朝鲜国主\",并营建了新的都城,将其命名为\"汉城\"。 此后两百余年的时间里,朝鲜始终作为明廷的附属国而存在,堪称明廷的头号马仔。 现任的朝鲜国王名为李倧,于天启三年,推翻了自己的亲叔叔光海君,政变即位,从而掌握了国中大权。 与历代\"篡权者\"一样,李倧上位之后便是着手清除自己叔叔的亲信,并且不断派遣使臣前往明廷,请求册封,继而明确其政治地位。 但因为其\"篡权\"在先,天启皇帝以及朝野间的君臣均是嗤之以鼻,对其不予承认。 如此过了两年多的时间,因辽东战场局势失衡,为了拉拢朝鲜,共同抵抗建州女真,天启皇帝最终于天启五年,派遣使臣前往朝鲜,正式册封李倧为朝鲜国王。 只可惜好景不长,李倧继位不足两年,建州女真同样刚刚继位的大汗皇太极便是领着其麾下军马越过鸭绿江畔,浩浩荡荡朝着汉城而来。 彼时的朝鲜国王李倧以为凭借着义州这座军事重镇,纵然不能抵抗女真大军的攻势,至少也能拖延一段时日,届时便可与辽东巡抚袁崇焕及东江军主帅毛文龙里应外合,将女真大军逼退。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本就于辽东大地不可一世的建州女真到了朝鲜之后更是如鱼得水。 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义州\"甚至仅仅支撑了不到两日的功夫,便在女真八旗的铁蹄之下,化为了一座废墟。 前后不到半个多月的时间,充任先锋的女真二贝勒阿敏便是领兵达到了汉城脚下。 被逼无奈的朝鲜国王李倧只能一边领着皇亲国戚出逃,一边派遣使臣向皇太极求和。 经过一番斡旋过后,朝鲜和大金达成\"和解\",朝鲜自此中断与明廷的同盟关系,转而投入大金的怀抱。 待到女真八旗退军之后,惊魂不定的朝鲜国王李倧方才惴惴不安的回到了自己的王宫,但入目却是遍地狼藉,残破不堪。 虽然皇太极三令五申,禁止朝鲜向明廷提供帮助,但两百余年的\"朝贡关系\"自然不是这般好剪短的。 故而在明面上,朝鲜不再与明廷有所往来,但背地里却依旧与东江军及登莱镇\"眉来眼去\",作为朝鲜国王的李倧更是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 ... \"启禀王上,女真建奴兵马调动频繁,只怕不日便会有大动作...\" 朝鲜王宫内,一名瞧上去六十余岁的老臣微微躬身,声音有些颤抖的诵读着手中的奏本,眼眸深处满是惊恐之色。 虽然距离昔日的\"丁卯胡乱\"已然过去一年有余,但那些悍不畏死的女真铁骑仍像是一道不可磨灭的梦魇,始终笼罩在朝鲜君臣的心头上方,使他们久久不能忘怀。 \"什么,女真建奴兴兵?\" 听得此话,于上首王位假寐的年轻人猛然推开了身旁的婢女,脸色有些狰狞的朝着身前的老臣咆哮道。 他叫李倧,于天启年间发动政变,驱逐了自己的亲叔叔\"光海君\",成为朝鲜国的现任国王。 为了明确自己的\"政治立场\",获取明廷的支持,他才刚刚继位,便是主动派遣使臣向天启皇帝请封,并为驻扎在皮岛之上的东江军提供庇护和栖息地。 正因如此,他们朝鲜与建州女真的关系方才迅速恶化,继而导致了去年那场骇人听闻的\"丁卯胡乱\"。 签订了\"城下之盟\"后,迫于女真大汗皇太极施加的压力,他不得不中断了与明廷的\"同盟\"关系,但对于驻扎在皮岛之上的东江军仍是\"坐视不理\",任由他们对抗女真八旗,并在暗中给予粮草的支持。 莫不是那女真大汗皇太极察觉到了,他们朝鲜在背地里仍与明廷\"眉来眼去\",遂派兵前来征讨? \"王上稍安勿躁..\" 见眼前的朝鲜国王李倧如此沉不住气,殿中的老臣不由得出言宽慰,但眼眸中却是涌现了一抹微不可查的满意。 闲散宗室,势单力薄,性格暴躁,沉湎酒色,这一连串的\"因素\"完美符合\"傀儡皇帝\"的特征。 若非如此,他金瑬岂会冒着生命危险,发动政变,并于众多宗室中选择了其貌不扬的李倧。 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政治野心。 \"王上,\"微微摇头,将万千思绪于脑海中隐去,身材有些消瘦的金瑬不待上首的朝鲜国王有所反应,便是自顾自的拱手说道:\"女真国内虽是兵马调动频繁,但多集中在沈阳和辽阳一带。\" \"鸭绿江畔及镇江堡的诸君并未增加。\" \"料想女真国内的这次动荡,并不会涉及到我朝鲜...\" 听得此话,上首的朝鲜国王李倧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脸上的惊忧之色也是逐渐隐去,转而点了点头,颇为欣慰的说道:\"朝中大事便托付给爱卿了。\" 见王位上的李倧如此\"上道\",金瑬嘴角的笑意也是浓郁了几分,拱手说道:\"王上安心休养就是,朝中事务自有老臣为王上分忧。\"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虽说眼前的李倧不过是自己亲手扶持的\"傀儡\",但其终究是名义上的朝鲜国王,有些时候还是要假借其手,才能行事。 又是拱了拱手,志得意满的金瑬便是掸了掸身上的官袍,大步离开了宫殿。 朝鲜去年刚刚经历了女真人的洗劫,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他可没有多余的时间陪同这位\"傀儡\"浪费时间。 但金瑬怎么也不会想到,及至其远走之后,本是\"惴惴不安\"的朝鲜国王李倧瞬间便隐去了嘴角的笑容,脸上也没有丝毫慌乱之色,只是死死的盯着其离去的背影,口中念念有词。 \"想当权臣?孤可有的是时间呐...\" 第397章 降军围城(上) 十月十五,节在霜降。 距离\"女真大军\"抵达锦州城已是两日有余,这本就以苦寒见长的辽东半岛满是肃杀之感。 在\"大金智囊\"范文程的指挥下,自广宁城倾巢而出的数万降军已然将阵型推进至锦州城外五里,一顶顶形制各异的帐篷拔地而起,一面面五颜六色的旗帜也在随风摇曳,给予人莫大的压力。 锦州城外,除却勉强还有些防御工事的\"小凌河\"城之外,其余的军堡早已在这些状若疯癫的\"降军\"手中付之一炬。 虽然,这些军堡本就是一片废墟,并没有任何官兵驻扎。 但背负着\"叛徒\"之名的降军们仍是借此肆意发泄着心中的兽性,宛如如此便能洗刷昔日望风而溃以及跪倒在女真铁骑之下,苟且偷生的行径。 自广宁城至锦州的百余里土地上,除却数万状若疯癫的汉人降军及蒙古流民之外,再也见不到其余百姓。 逢凶避吉,天性使然。 早在\"施吾理额驸\"佟养性自广宁领兵而出,抵达锦州之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便是四散而逃,没有人愿意沦为这些汉人降军的\"先锋\"。 围城的第三日,大金智囊范文程终是会同\"施吾理额驸\"佟养性抵达锦州城外两里的一处缓坡上,面色阴狠的眺望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 虽然心中知晓眼前这座城池\"固若金汤\",但在周遭数万士卒的簇拥下,佟养性及范文程的心中仍是生出万丈豪情,只觉得眼前这座辽东重镇也不过如此。 ... 延绵不绝的军阵之中,一面刺着\"海东青\"的旗帜于空中猎猎作响,使人望而生畏。 凡是于辽东待过一段时间的,皆是知晓这种名为\"海东青\"的飞禽乃是建州女真的图腾,唯有女真大汗才能使用这等旗帜。 尤其是今日艳阳高照,更是显得旗帜上的\"海东青\"栩栩如生,平添了几分威势。 旌旗之下,\"大金智囊\"范文程与\"施吾理额驸\"佟养性并肩而来,共同打量着远处如临大敌的城池。 因为相隔不远,兼之前方是一片空旷的平原,没有任何遮挡物,故而实力不错的范文程已是能隐隐瞧见遍布锦州城的官兵,令其嘴角也是不由得挤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 打量片刻,范文程挥舞起手中的长鞭,扭头朝着身旁的佟养性狞笑道:\"驸马,这锦州城中的官兵们怕是要被你我吓破胆子了。\" 听得此话,佟养性也是面露狞笑,锦州城中的官兵接连两日按兵不动,早已令其心中的不安荡然无存:\"假以时日,这些官兵们必将成为惊弓之鸟。\" 本以为就算身旁的范文程\"为虎作伥\",抬出了女真大汗专用的依仗,应当也瞒不过锦州城中官兵的眼睛。 但不知晓城中的官兵们是不是真的被吓破了胆子,竟然迟迟没有官兵出城,一探究竟,任由他们在锦州城外胡作非为,横清壁野。 若非担心大军倾巢而出,却只是围困\"小凌河城\",目的过于明确,容易被锦州城的官兵们意识到端倪,他早就下令强攻小凌河城了,何至于要等到今日。 \"驸马说的是。\" 轻轻颔首,范文程嘴角的笑容也是愈发放肆,眼中的鄙夷也是浓郁到了极点。 如此看来,锦州城中的辽东巡抚毕自肃却也不过如此,无非是凭借着坚城利炮方才接连挡住大汗数次的功伐。 但如此一来,毕自肃或许可以凭借着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确保锦州及宁远不失,但其麾下的辽东军也就此失去了\"开疆扩土\"的能力和勇气。 假以时日,待到明年开春之后,他们大金的女真勇士便能绕道蒙古,翻越燕山山脉,直扑明廷京师,问鼎中原。 届时,明廷那些名存实亡的卫所官兵们都将臣服于他们大金勇士的铁蹄之下。 \"范先生,咱们这便佯攻一番?\" 半晌,佟养性微微敛去了嘴角的笑容,略有些犹豫的朝着身旁镇定自若的范文程说道。 锦州城中的官兵们虽是胆小如鼠,但他们也不能长久于锦州城外驻足,毕竟其麾下的尽是些\"汉人降军\",并未令官兵谈之色变的女真八旗。 正所谓兵贵神速,他们每在锦州城外耽搁一日,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便大上一分。 \"驸马说的是...\"闻言,范文程也是轻轻颔首,显然他也明白自己眼下所面临的处境,但当其抬头瞧了瞧逐渐有些西沉的日头之后,终是改变了主意:\"驸马,今日天色已晚。\" \"不若明日清晨,再号令儿郎们攻城?\" 依着他们二人定下的计划,此次\"攻城\"无非是为了分散锦州城中官兵的注意力,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是不远处,有千余名官兵坐镇的\"小凌河城\"。 \"唔..\" 见范文程如此言说,佟养性的脸上不由得涌现了一抹犹豫之色,但沉默少许过后,终是缓缓颔首。 无非是多耽搁一夜的功夫,想来也生不出什么岔子。 毕竟在过去的两日中,他除了派遣麾下的士卒于锦州城外安营扎寨,营造出一种大军围城的假象之外,还曾将军中的岗哨派遣至锦州城后方,用以提防宁远城的援军。 依着他目前所掌握的情报来看,宁远城中的那些将门世家仍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暂无任何反应。 也正因如此,他才敢同意范文程这个近乎于有些荒诞的念头,硬是靠着麾下的数万降军,虚张声势的围困了锦州城两日的功夫。 \"儿郎们,\"清了清嗓子,已然将万千思绪隐去心间的佟养性猛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迎着周遭众多士卒殷切的眼神,高声咆哮道:\"明日大军攻城!\" \"率先登城者,本驸马重重有赏!\" 虽说一蹴而就拿下锦州城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自己的真正意图也并非眼前的这座辽东重镇,而是数里之外的军堡,但士气不可坠,明日还是\"虚张声势\"一番再说。 \"谢驸马!\" \"杀!\" \"呼哈!\" 只片刻,状若疯癫的呼喊声便自锦州城外响起,但与之前数次不同,这一次于空中悠悠回荡,久经不息的竟然不是建州女真那晦涩难懂的满洲语,而是掺杂着各式各样口音的\"官话\"。 第398章 降军围城(中) 两里之外的锦州城头上,一众辽东文武簇拥着身着红袍的辽东巡抚毕自肃立于城垛后,望着远处犹如乱舞的\"降军\",不由得呼吸急促。 尽管早已知晓城外的大军并未那些悍不畏死的女真八旗,但一些胆小的文官仍是两腿发软,脸色惨白。 没有理会耳畔旁顺着凛风飘过来的喊杀声和狞笑声,面色如常的辽东巡抚缓缓将目光自远处密密麻麻的黑影上移开,转而投向不远处的宁远兵备道,声音略有些起伏的问道:\"宁远城那边,还没有回信?\" 自从知晓城外这些来势汹汹的\"女真鞑子\"并未令得辽东军士卒谈之色变的女真八旗,而是昔日望风而溃,主动投降女真的汉人降军及蒙古八旗之后,毕自肃的心中便是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本以为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诞\",应当招来一致反对,但毕自肃却没有料到,于辽东任职多年的周永春与他一拍即合,甚至在他还没有返回锦州的时候,便曾就此事与副总兵赵率教商议过。 \"还没有..\"沉默片刻,同样是身穿红色官袍的周永春也是脸色难看的摇了摇头,眼眸深处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愤怒。 本以为自己\"整饬\"宁远城半年有余,平日里又刻意与祖大寿等将门世家改善关系,甚至还曾主动上书为其请功,应当能够换回些许回报,至少不会\"见死不救\"。 但周永春却是没有料到,他仍是低估了这些将门世家的底线,仅仅七年不到的时间,这些将门世家便由最初的\"拥兵自重\"变成了如今的\"听调不听宣\"。 难怪陛下在取得了\"锦州大捷\"的前提之下,依然紧急将自己起复,并且还将昔日的辽东悍将马世龙布置于山海关一带。 这种种手段,将天子对于辽东将门世家的忌惮和不满,展现的淋漓尽致。 \"哼!乱臣贼子!\" 周永春的声音虽然轻微,但并没有瞒过一旁满桂的耳朵,令其不由得愤懑出声。 昔日辽东巡抚毕自肃亲自坐镇宁远,整饬行伍的时候,他便曾随侍左右,与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门世家打了不少交道。 凭借着巡抚大人的支持及独特的人格魅力,满桂倒也是拉拢了一批军士,从而与祖大寿等将门世家分庭抗礼。 只可惜好景不长,还不待其将手伸向被祖大寿等将门世家视为\"私军\"的关宁铁骑,女真大汗皇太极便是厉兵秣马,蠢蠢欲动。 消息传来,为了确保锦州的安全,辽东巡抚毕自肃紧急前往锦州亲自坐镇,而他作为其心腹爱将,自然也是重新回到了一线战场。 如此一来,他和巡抚大人之前为收拢军权所做的一切努力便是付之东流,前功尽弃。 \"稍安勿躁..\" 对于满桂如此\"直言快语\",城头众多文武官员都是罕见的没有出言反驳,唯有辽东巡抚毕自肃稍稍摆手,安抚了一下众人有些不安的情绪。 如今锦州城外尚有数万\"降军\",虽是战斗力远远无法与女真八旗相提并论,但也具备不小的威胁。 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些汉人降军倾巢而出,兼之毕自肃心中也存着一定程度上\"开疆扩土\"的心思,导致他并没有及时下令,将小凌河堡城的官兵撤回,从而将其置于\"险地\"。 尽管堡城中的官兵并未外界以为的\"千余人\",但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千兵丁。 而这,已经是宁远兵备道周永春\"独断专行\",赶在城外大军到来之前,提前向小凌河城增兵之后的情况了。 \"城外这些叛军故弄玄虚,想要迷惑我等,却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迎着周遭众将士惊疑不定的眼神,立于城垛之后的毕自肃微微一笑,声音中满是自信,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两日之前,城外大军映入眼帘的时候,他心头之上的确笼罩了一层乌云,颇有些进退两难之感。 但是随着城外的大军迟迟按兵不动,只是故弄玄虚的于城外安营扎寨之后,他心中的这些不安便是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恍然。 正如他和周永春所猜测的那般,这些自广宁城中倾巢而出的汉人降军,其真实意图根本就不是固若金汤的锦州城,而是数里之外那座充当\"岗哨\"的小凌河军堡。 这些汉人降军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反倒是于锦州城外虚张声势的驻扎下来,无非也是忌惮锦州城中的官兵及那支威名远扬的\"关宁铁骑\"。 可以说,这场战事虽然还没有打响,但双方早已进行了数次心理博弈。 \"督抚大人,卑职请战!\" 及至毕自肃的话音刚落,性格最为火爆的副总兵赵率教便是主动躬身请战。 尽管其鬓发早已斑白,但城头众将士却没有人敢小觑这位老将军,反倒是一脸的敬畏之色。 就在一年以前,年过六旬的赵率教还曾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号称\"女真第一勇士\"的莽古尔泰生死搏杀,不分上下。 如此英勇的模样,倒是让人不由得与三国年间那位老当益壮的\"五虎上将\"黄忠联系在一起。 \"督抚大人,末将请战!\" 还不待辽东巡抚毕自肃有所反应,不甘示弱的满桂也是猛地跪倒在地,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身前的辽东巡抚,身上也是散发出一股威势。 \"卑职请战!\" \"大人,下令吧!\" 不多时,锦州城头上便是响起了一阵附和声,不少武将都是单膝跪地,一脸的跃跃欲试。 见状,辽东巡抚毕自肃便是下意识的与身旁的宁远兵备道周永春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暗自肯定,军心可用。 而周永春心中则是感慨更甚,本以为如今的辽东军士卒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锐气\",但如今来看,倒是他有些以偏概全了。 但一想到距离此地不足百里的宁远城,周永春的呼吸便是急促起来,胸口也是微微颤抖着。 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同为大明臣工,生死存亡之际,有人愿意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但有人却想着\"拥兵自重\",千方百计的保存实力。 \"不急,且先瞧瞧城外的这些叛军们如何行事...\" 不多时,辽东巡抚毕自肃的声音便是悠悠响起,不管怎么说,城外叛军终究拥兵数万且又站住了阵脚,倒是不好随意而为之。 且先让他们在城外嚣张片刻。 第399章 降军围城(下) 同一日。 位于锦州城正西,约莫一百二十余里的宁远城是如今大明于关外的最后一道屏障,扼守着辽西走廊,身后不远,便是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山海关。 天启二年,广宁城沦陷,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女真铁骑,彼时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与巡抚王化贞不合,一度主张舍弃锦州和宁远,退守山海关。 但在辽东督师孙承宗的坚持下,朝廷终是没有放弃关外的土地,并以宁远和锦州为根据,逐步修建了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 彼时的辽东将门因为\"忠心耿耿\",受到了孙承宗的赞赏,并逐渐对这些将门世家委以重任。 待到孙承宗因为\"党争\"被迫去职还乡之后,先后接替其位置的几位辽东巡抚基本都秉承了孙承宗的方略,对于辽东本地的将门世家多有笼络。 但真正让这些将门世家凌驾于朝廷之上,还是源自于\"临危受命\",被紧急擢升为辽东巡抚的\"袁大忽悠\"。 袁崇焕在就任辽东巡抚之前,从未到过辽镇,可谓是势单力薄,难免会有些不同的声音出现。 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袁崇焕选择了\"忠心耿耿\"的将门世家,对以祖大寿为首的祖家子弟大肆提拔,从而令这些将门世家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约莫半年多以前,紫禁城中的天子凭借着\"锦州大捷\"及起复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宁远兵备道周永春等一系列手段,着实令祖大寿\"老实\"了不少,甚至一度心灰意冷,萌生了将军权拱手让出的想法。 但在其妹婿\"吴襄\"的劝说下,野心勃勃的祖大寿终是犹豫不决的放弃了这个念头,表面上对朝廷恭恭敬敬,但背地里却将军权,尤其是\"关宁铁骑\"看的更紧了。 及至半个月以前,辽东巡抚毕自肃奉旨回京面圣,坐镇宁远的兵备道周永春受毕自肃邀请,移镇锦州,压在祖大寿心头上的\"巨石\"终是彻底消失不见,令其庆幸不已。 毕竟,不管怎么说,周永春都曾经是他的顶头上司,也曾于万历年间对他有过提携之恩。 有周永春坐镇宁远,祖大寿还真的不太敢\"听调不听宣\",所能做到的极限,也无非是将早已被他整饬的如铁通一般的\"关宁铁骑\"看护的更紧。 ... ... 越过雕梁画栋,亭台楼榭,颇具江南风格的院落,行至位于府邸深处的祖家正厅中,官至辽东副总兵的祖大寿正身着一身轻便的常服,面色淡然的品尝着前些天才刚刚于南直隶采购回来的茗茶。 除了祖大寿之外,正堂中还有两名劲装汉子,同样是表情轻松,谈笑有加。 其中与上首祖大寿面容有三分相似的,便是本家的\"乐少爷\",至于另一名汉子,便是近些年于辽东声名鹊起的吴襄,乃是祖大寿的妹婿。 \"大兄,儿郎们已是探明了,围困锦州城的那数万大军,并不是那些女真鞑子,而是昔日投降女真的汉军和蒙古流民。\" 彼此谈笑了片刻,面容白皙,全然不像一名武将的吴襄便是微微掩去了嘴角的笑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正色的朝着上首的祖大寿拱手说道。 虽说调动兵马,需要得到城中\"兵备道衙门\"的同意,但眼下周永春坐镇锦州,那个有名无实的\"兵备道衙门\"又算的了什么。 祖大寿一声令下,数百名铁骑便于宁远而出,朝着锦州的方向而去,并发现了那些\"女真大军\"的岗哨。 \"呵..\" 听得此话,上首的祖大寿轻笑一声,脸上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虽然宁远位于后方,但他祖家的\"情报网\"却是丝毫不亚于锦州城的辽东巡抚,自是知晓驻扎在皮岛的毛文龙及登莱镇的袁可立,皆是没有关于女真调动兵马的消息传来。 如此一来,出现在锦州城外的数万大军便只有一种可能,无非是留守广宁城的数万\"官兵\"及蒙古流民。 听得此话,祖大乐也是随手将即将送到嘴边的茶盏搁置在一旁的桌案上,颇为不忿的嚷嚷道:\"大兄,女真鞑子逞凶也就罢了,这些汉人降军也敢虚张声势,欺负到咱们祖家的头上来了?\" \"单是围困锦州还不敢,还敢觊觎我宁远城?\" 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之后,便是正式创建了八旗制度,将其麾下骁勇善战的女真勇士分别编入八旗,交由子侄统率。 随着建州女真于辽东节节取胜,收拢的\"蒙古流民\"越来越多,努尔哈赤遂着手创建\"蒙古八旗\"。 但不同于对这两支核心力量的重视,努尔哈赤对于投降及收拢的\"官兵\"压根瞧不上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其视作\"炮灰\"。 及至皇太极继位之后,这些汉人降军的地位才有所改善,但在以军功评判身份高低的大金,这些战斗力极为低下,望风而溃的汉人降军仍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平日里也只是待在女真腹地,用以维持后方的安稳。 但祖大乐怎么也没想到,这些汉人降军竟是被皇太极尽数调遣至广宁一带,交由昔年投降大金的佟养性统率。 而佟养性更是领着这支\"残兵败将\"自广宁城中倾巢而出,抵达锦州城下,着实有些荒诞。 \"慌什么..\" 轻轻的抬起眼皮,祖大寿有些不满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堂弟,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随即又朝着另一侧的\"妹婿\"问道:\"锦州那边,有什么动静?\" 闻声,吴襄忙是起身应道:\"巡抚大人那边日前倒是接连派人来催,要求我等出兵。\" \"但这两日,想来是大军围城的缘故,倒是迟迟没有动静。\" 他虽然名义上是祖大寿的妹婿,但熟悉内情的人却是知晓,其妻子却是祖家偏房所出,与主脉的关系已然疏远的可以忽略不计。 故此,他自是不可能像对面的祖大乐那般随意,坐着说话。 \"唔,那便再等等。\" \"看来锦州还是不急。\" 见身旁的堂弟欲言又止,祖大寿便是敢在其出声之前,微微摇头,一脸深邃的说道:\"行军打仗,不是逞凶斗狠这般简单。\" \"讲究的是,人情世故..\" 第400章 如此轻易?(上) 次日清晨。 天色尚未大亮,低垂的穹顶上方仍是笼罩着稀薄的晨雾,但辽东巡抚毕自肃等一众文武早已面色沉重的立于锦州城头,死死的盯着数里之外,正在不断集结的\"女真大军\"。 不同于前几日的阴风阵阵,今日的辽东却是迎来了一个久违的好天气,立于锦州城头,登高望远,轻而易举的便将数里之外的情形尽收眼底。 锦州城外,十余座连成串的军堡已是在\"女真大军\"的功伐下化为废墟,空气中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烟尘味,唯有正东方向的\"小凌河城\"仍立于原地,显得格外刺眼。 砰砰砰! 不多时,沉闷的战鼓声于锦州城外的旷野上骤然响起,无边无际的\"女真大军\"迈着迈着有些凌乱的步伐,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朝着锦州城所在的方向而来。 立于阵中的范文程及\"施吾理额驸\"佟养性听得耳畔旁次第响起的喊杀声,嘴角不由自主的便是涌现了一抹自得的笑容,眼眸深处也涌现了些许异样的光彩。 如此威势,莫说不远处毫无威胁的\"小凌河城\",就连远处那座若隐若现的辽东重镇也有些岌岌可危。 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 明廷腐朽不堪,天命当在他们大金,倘若此次能够将不远处的锦州城纳入囊中,日后他们二人在国内的地位,怕是能够与三位军功卓越的和硕贝勒相提并论了吧。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范文程和一旁的佟养性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眼下儿郎们士气正旺,反观几里之外的锦州城则是\"瑟瑟发抖\",若是不尝试一番,未免有些太过于可惜了。 哐当! 只一瞬间,高居于战马之上的佟养性便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与周遭亲兵殷切的眼神中高声下令:\"儿郎们,攻城!\" \"拿下锦州城,本贝勒重重有赏!\" 咚咚咚! 军阵中,本就凌乱的鼓点声愈发急促,只见得漫天烟尘之下,数万脑后留有丑陋金钱鼠尾的\"汉人包衣\"纷纷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朝着几里之外的锦州城杀去。 同时,还有数十辆\"张牙舞爪\"的盾车于军阵中缓缓驶出,由数千士卒簇拥着,往近在咫尺的小凌河城而去。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便是范文程和佟养性定下的计谋,以大军\"佯攻\"锦州城,分散城中官兵的注意力,转而派遣少许精锐强攻小凌河城。 如此布置,不管大军能否顺利拿下锦州城,都能保证他们至少可以将\"小凌河城\"这个眼中钉彻底拔除,不至于两手空空,无功而退。 听得耳畔旁此起彼伏,愈发疯狂的喊杀声,甲胄在身的佟养性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贪婪的享受着头顶烈阳的抚摸,瞧上去格外狰狞。 砰砰砰! 正当佟养性志得意满的时候,其耳畔旁却是响起了如惊雷一般的火炮声,使其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有些惊恐的睁开了眼。 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只见得阵阵硝烟于小凌河城的上方飘起,同时还伴有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其声音之凄厉,险些将大军铺天盖地的喊杀声都掩盖过去。 \"火炮?!\" 下意识的和身旁的\"大金智囊\"交换了一个眼神,脸色已是有些难看的佟养性咬牙切齿的说道。 虽然早有预料,小凌河城中的官兵决计不会坐以待毙,但亲眼瞧见城中的官兵竟敢\"负隅顽抗\",他心中仍是一阵火起。 同为大明子民,他和身旁的绝大多数\"官兵\"为了苟且偷生,不惜跪倒在女真鞑子的铁蹄之下,凭什么堡城中的官兵们就如此\"尽忠职守\",宁死不降? \"不知好歹...\" 范文程的脸色也有些难看,眼眸深处涌现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其冰冷的声音更是毫无波澜,没有一丝感情。 不过范文程能够被皇太极倚为心腹,并且委以重任,自是有些真本事,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范文程便是快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而认真打量起已然硝烟弥漫的战场。 \"不是红夷大炮..\" 凝神观望片刻,面色紧绷的范文程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有些释然的朝着身旁有些不知所措的\"施吾理额驸\"说道。 在他们大金,\"红夷大炮\"的威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非明廷从澳门的佛郎机人那边弄到了这洋玩意,他们大金在锦州城外,接连数次折戟沉沙? 大明的火器有多不靠谱,纵然在他们大金也是家喻户晓,无论是昔日的老汗努尔哈赤,亦或者国内的八旗勇士们,都没有将明廷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火铳和火炮放在眼中。 唯独这\"红夷大炮\"着实令人忌惮,不但射程相比较明廷传统的火炮强上数倍不止,就连稳定性也强上不少。 好在眼下从炮声及儿郎们的惨叫声来看,这骤然响起火炮声并非是令大金勇士都谈之色变的红夷大炮,而是明廷传统的佛朗机炮亦或者虎蹲炮。 这本就在他们二人的预料当中,局势还算可控。 \"那就好,那就好...\" 见范文程如此斩钉截铁,一旁的佟养性也是微不可查的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颇有些后怕的感慨道。 如若仅仅是那些笨重的佛朗机炮,应当还左右不了大局,自己麾下的\"精锐\"也不会傻愣愣的始终待在火炮落点上。 果不其然,就如佟养性所预料的那般,就在他和范文程说话的功夫,第二轮的火炮声便是接踵而至。 但不同于刚刚的\"歇斯底里\",这一次的惨叫声便是明显小了许多,仅有少许倒霉蛋被火炮溅起的沙石击中,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嘶吼着。 但身旁袍泽的哀嚎声非但没有令状若疯癫的\"汉人降军\"停下脚步,反倒是愈发癫狂,各式各样的嘶吼声也是于此间旷野上响起。 \"杀!\" \"冲过去!\" 见得麾下儿郎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是重新恢复了秩序,佟养性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刚刚的笑容,心中也是暗暗点头。 \"驸马爷治军有方,此次倒是要恭喜驸马爷了...\" 局势一片大好,范文程也是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不咸不淡的恭维了几句,使佟养性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第401章 如此轻易?(中) 不同于范文程和佟养性二人的镇定自若,锦州城头的气氛愈发凝重,不少文官都是面色惨白,双腿发软,脸上写满了绝望。 若非辽东巡抚毕自肃及宁远兵备道周永春在此,只怕早已有人因为受不了城外叛军的威势而心生退意了。 \"督抚大人?\" 听得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于数里之外的小凌河城骤然响起,纵然是巡抚大人提前做了妥善的安排,但性格火爆的辽东副总兵赵率教仍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询问。 \"不急..\"许是知晓赵率教心中所想,沉默不语多时的辽东巡抚毕自肃便是微微抬起有些发僵的右手,指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叛军解释道:\"敌军主力仍旧居于此地,仅凭其分割出去的数千兵力,暂时还奈何不了小凌河城。\" 话虽如此,但倘若此时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辽东巡抚的眼眸深处充斥着凝重。 很显然,这位辽东巡抚的内心并不如其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不愧是皇太极所倚重的汉人,倒是有些本事..\" 不多时,一旁的宁远兵备道周永春也是轻轻颔首,微微眯起眼睛,神色略微复杂的感慨道。 他们如此\"示敌以弱\",但仍没有令城外的叛军掉以轻心,仍是集结着大军围在锦州城外,足以可见那范文程的心思之缜密。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闻听范文程竟然得到了周永春如此之高的评价,一向心高气傲的满桂不由得讥讽出声,脸上写满了鄙夷。 不同于城外世代居住在沈阳,曾祖父甚至官至嘉靖朝兵部尚书的范文程,他满桂可是地地道道的\"蒙古人\",祖上于宣德年间由蒙古草原迁徙至宣府,并世代繁衍,成为了大明的\"子民\"。 似他这等\"异族\"尚且能够对大明忠心耿耿,怎地出身官宦世家的范文程便放着好好的大明子民不做,非要去当女真人的狗? 闻声,锦州城头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一些身着官袍的文官脸色皆是有些不太好看,眼神隐晦不定。 常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此话虽是有些偏颇,但在辽东镇,这铁一般的事实却是不容人争辩,虽然也有诸如李永芳,刘兴佐这等武将投降女真,但毫无疑问,范文程这等助纣为虐的行径更让人所不齿。 \"叛军攻过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城头上猛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只见得几名立于城垛后的士卒颇有些惊恐的出声。 见状,城头众人赶忙隐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举目朝着城外望去,只见得密密麻麻的汉人降军已然距离锦州城不足两里,这些叛军士卒疯癫的面容已是清晰可见。 \"他们疯了?\" 饶是知晓城外叛军的真正意图怕是数里之外的小凌河城,眼下的攻势当是虚张声势的\"佯攻\",但辽东巡抚毕自肃仍是忍不住喃喃自语,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不解之色。 \"管他作甚,按计划行事。\" 就在毕自肃有些左右为难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周永春那毫无波澜的声音。 相比之下,终究是周永春这位曾经于辽东坐镇多年,曾经被熊廷弼称赞为左膀右臂的老臣更加沉稳。 \"孟泰兄说的是..\" 闻声,毕自肃先是一愣,随后便是轻轻颔首,眉眼之间的忧色迅速隐去,庆幸自己提前将周永春请回锦州。 \"传我军令,众将士各司其职,按照计划行事。\" 定了定心神,毕自肃便是赶忙朝着身旁的满桂,赵率教等人吩咐道,声音中夹杂着一抹急切。 他已然注意到,已然有立于城垛后的士卒们下意识的拉紧了手中的弓弦,身躯在微微发抖,好似随时都会将手中的箭矢倾泻而出。 如此虽然能够成功逼退城外的叛军,但是他和周永春商议许久的\"将计就计\"却是要落空了。 \"遵令!\" 点头应是之后,满桂和赵率教便是一左一右,疾步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更有不少传令兵微微弓起身子,不断传达着毕自肃的军令,免得这些袍泽因为受不了城外叛军的威势,而耽误了巡抚大人的大事。 \"辽东将门可恨呐..\" 及至城头主将皆是各自走远之后,面色始终淡然的宁远兵备道周永春不由得愤懑出声,一双眸子也是舍弃了城外来势汹汹的叛军,径自朝着身后的方向瞧去。 当他和毕自肃获知城外来势汹汹的\"女真大军\"并非那些如狼似虎的女真霸气,而是驻扎在广宁一带的汉人降军之后,他们二人便是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纵然无法顺势收复广宁,也要给这些助纣为虐的\"汉人包衣\"一个狠狠的教训。 为此,他们二人方才示意城中的将校\"将计就计\",默认城外叛军围城而无动于衷,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但他们真正的计划,却是打算趁着城外叛军攻城无果,筋疲力尽之时,自锦州城中冲杀出去。 如此既能解除\"小凌河城\"的危局,还能给予女真鞑子一个有力的还击,令其日后不敢随便倾巢而出,图谋京师。 但越是如此,驻扎在宁远城中的那支\"关宁铁骑\"方才显得愈发重要,若是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俯首听命,毕自肃和周永春甚至考虑过就此收回广宁城。 毕竟,皇太极将女真八旗尽数撤回沈阳城,对如今的朝廷而言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有了此次教训之后,皇太极日后定然会在广宁城埋下重兵,不敢在随意\"厉兵秣马\",朝廷复土的难度也是大大提升。 \"无碍..\" \"圣天子在上,这些将门世家嚣张不了几日了。\" 不多时,辽东巡抚毕自肃清冷的声音也是悠悠响起,其脸上的表情有些深邃,同样是扭头看向身后的宁远城,好似全然没有将城外的数万叛军放在眼中。 第402章 如此轻易?(下) 呜呜呜! 伴随着沉闷的鼓点声,女真建奴专属的号角声也是在锦州城外炸响,万余名状若疯癫的\"汉人包衣\"恶狠狠的朝着\"摇摇欲坠\"的城池而去。 或许是被这扑面而来的气势所吓到,锦州城头那密密麻麻的官兵竟是一动不动,任由城外的叛军越来越近,而毫无反应。 不同于这些精神亢奋的士卒,锦州城外两里的一处缓坡上,大金智囊范文程与\"施吾理额驸\"佟养性却是面面相觑,脸色凝重。 眼前清晰可见的城池未免有些太过于\"安静\"了,城头那些官兵们虽是一动不动,但却给予二人莫大的压力。 须知,这锦州城可是接连数次令得努尔哈赤及皇太极两位大汗折戟沉沙的军事重镇,城中的士卒也是辽镇精锐,岂会如此不堪? 虽然麾下士卒声势还算浩荡,但范文程及佟养性却是知晓,就这些\"动静\",与国内八旗勇士相差甚远。 城中的毕自肃究竟在搞些什么把戏呢? 不约而同的,这两位投降了女真,却又身居高位的\"叛徒\"隐隐有些不安,竟是顾不上另一侧炮声不断的小凌河城,只是睁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正前方的锦州城。 砰砰砰! 也许是知晓二人心中所想,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便是骤然响起。 硝烟弥漫的同时,还扬起了漫天烟尘,使得天地间都是为之变色。 虽然耳畔旁顿时便响起了儿郎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但提心吊胆的二人却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眼中的慌乱之色渐渐隐去,转而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顾不得多想,范文程和佟养性又赶忙将目光投向正面战场,仔细观察着战场中的一切。 虽然为了不露出马脚,也为了不动摇麾下儿郎士气,二人并没有将真正意图告知给众多士卒,但此役终究是\"佯攻\",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分散锦州城中官兵的注意力,继而图谋\"小凌河城\",故此点到即止便可,免得将麾下士卒白白葬送在锦州城外。 对于这一点,\"施吾理额驸\"佟养性格外终是,脸上的表情比身旁的范文程严肃了数倍不止。 毕竟相比较这位被大汗皇太极所倚重的\"大金智囊\",战场中这些歇斯底里的士卒才是他佟养性能够在大金国存身立命的关键所在。 倘若不是他手中握有几万汉军,只怕这个\"施吾理额驸\"会更加有名无实,没人将其放在眼中。 砰砰砰! 又是一轮火炮声响起,战场中的硝烟愈发弥漫,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是骤然浓郁了不少,配合上刺鼻的火药味,竟是隐隐有些令人作呕。 \"范先生,差不多了吧?\" 闻声,脸色本就有些微妙的佟养性顿时如坠冰窖,声音也是隐隐有些颤抖。 虽然此前老汗努尔哈赤及皇太极功伐锦州的时候,他并未随军同往,仅仅是领着麾下的\"游兵散勇\"驻扎在镇江堡等腹地,用以提防一江之隔的朝鲜人及毛文龙,但并不代表着他不清楚红夷大炮的威力。 要知晓,其麾下的士卒虽然尽是由昔日的\"官兵\"和\"蒙古流民\"组成,但他们身上的甲胄早在投降女真的当日便被没收,转而穿戴在女真八旗的身上,如今大多数人都是\"不着寸缕\",稍好一些的,则是能够穿着由动物皮毛钩织而成的\"皮甲\",勉强具有些许防御力。 但仅凭这些,在\"红夷大炮\"面前,却是毫无抵抗之力。 \"驸马爷且慢。\"没有理会佟养性有些难看的脸色,这位一向镇定自若的\"大金智囊\"竟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战场中浓郁的黑岩,脸上升起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瞧这架势,好似早已将之前与佟养性约定好的\"两轮火炮之后,便鸣金收兵\"的约定忘在脑后。 \"放肆!\"闻声,佟养性先是一愣,随后脸色便是迅速涨红,怒不可遏的咆哮出声。 这范文程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其麾下的儿郎每在战场中耽搁一分,便会多一份危险。 如若不是自己不听范文程的劝阻,执意\"倾巢而出\",佟养性都要怀疑身旁的这位\"大金智囊\"是不是受了大汗的授意,刻意假借官兵之手,削弱其麾下势力,继而缓和国内日渐尖锐的粮草问题。 他可是听说了,国内的存粮已然到了捉襟见肘的程度。 为此,大汗可是没少对范文程等文官发脾气,险些就要施行老汗生前推行的\"无谷令\"了。 \"驸马爷稍安勿躁。\" \"你且仔细瞧瞧,就没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吗?\" 就当佟养性即将勒紧缰绳,调转马头,示意身后亲兵鸣金收兵的时候,范文程有些尖锐的声音便是在此间空地上炸响。 虽然耳畔旁充斥着火炮的轰鸣声及麾下士卒的哀嚎声,但佟养性仍是察觉到了范文程话语中那掩饰不住的惊喜。 顾不上多想,佟养性忙是止住了胯下的战马,学着范文程的样子,微微眯起眼睛,死死打量着远处硝烟弥漫的战场。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原本浓郁的黑烟已是逐渐消散,将正面战场的情况逐渐暴露出来。 只一眼,便让佟养性楞在原地。 与他想象中的遍地残肢,人间炼狱所不同,锦州城外的空地上虽然也有不少儿郎们倒在血泊之中痛苦哀嚎,但数量却远远少于佟养性的预料,至于更多\"毫不知情\"的士卒则是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即将涌至锦州城下。 甚至还有些\"经验丰富\"的老卒则是毫不犹豫的抬起身旁倒在血泊之中的\"袍泽\",用以抵抗不时溅起的飞石。 \"锦州的红夷大炮,怕是炸膛了...\" 就在佟养性为眼前的一幕而不可思议的时候,范文程那颤抖的声音便是在其耳畔旁响起,令其心中不由得一动,之前的种种疑惑顿时迎刃而解。 这锦州城头炸响的火炮根本就不是\"红夷大炮\",而是明廷老旧的佛朗机炮。 难怪锦州城头的官兵始终毫无反应,甚至坐视其麾下的士卒攻城,原来是因为佛朗机炮的射程不足,无力为之,只能眼睁睁的等到周遭的儿郎们进入射程范围之后,方才能够予以还击。 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的佟养性顿时身躯一震,嘴角也是涌现了一抹狞笑,眼神疯狂的吓人。 虽然不清楚锦州城头的\"红夷大炮\"为何炸膛,但他却是知晓,眼下战场的主动性已是落到他的手中。 没有了\"红夷大炮\"从旁掣肘,锦州城中官兵的战斗力及士气都要受到不小的打击。 若是谋划得当,只怕眼前的这座重镇也要落入他们大金的手中。 一想到自己即将完成大汗皇太极都未能完成的壮举,近些时日饱受冷落的佟养性便是精神亢奋。 倒是一旁的范文程在经历最初的狂喜过后,转而露出了一抹狐疑之色,这\"胜利\"来的也未免太过于轻易了... 第403章 旗鼓相当 \"擂鼓聚将!\" \"给本驸马冲!\" 不多时,反应归来的佟养性便是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状若疯癫的朝着身旁的亲兵咆哮道。 纵然是追随佟养性多年,距离其最近的两名亲兵也被佟养性这等癫狂的模样给吓了一跳,错愕了少许之后,方才躬身应是。 咚咚咚! 只片刻,本就急促的鼓点声再度变换节奏,在佟养性的要求之下,本是负责\"压阵\"的万余名士卒也是纷纷挥舞起手中的长刀,一边自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喊杀声,一边迫不及待的朝着锦州城的方向而去,眼眸深处竟是没有半点畏惧之色,反倒是充斥着疯狂和渴望。 自从投降了女真之后,他们这些\"汉人\"的待遇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只能待在深山老林中,帮助那些凶神恶煞的女真人\"看家护院\"不说,就连每日的餐食都是大打折扣,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有时候还需要成群结队的进山捕猎,才能稍微改善一下伙食。 至于随同女真人外出\"捕猎\",那就更不用想,无论是令人垂涎欲滴的\"黄白之物\"亦或者较弱的汉人小娘子,都远没有他们的份。 但眼下,看起来毫无防备的锦州城却是赫然摆在他们眼前,若是能够将其踏平... 一念至此,不少士卒的心头都是火热,也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全然没有理会若有若无的惨叫声与之前还曾勾肩搭背,如今却倒在血泊之中的袍泽。 \"快,将那些盾车调回来,先不要管小凌河城了。\" 还未等到身旁的亲兵走远,神情亢奋的佟养性脑海中便是灵光一现,连忙朝着不远处的亲兵们招呼道。 与眼前的辽东重镇相比,不远处的那座\"军堡\"便显得无关重要,自然也不值得浪费太多资源。 要知晓,在范文程的说服之下,他此次倾巢而出,可以说是将自己的全部\"家当\"尽数带了出来。 那数十驾\"张牙舞爪\"的盾车便是他在女真建奴现有盾车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经验整饬而出,对于攻城当有奇效。 之前本想着\"狮子搏兔\"全力而为,免得横生波澜,如今来看却是有意外生活。 \"是!\" 见佟养性没有多余的事情要吩咐了,不远处的几名亲兵这才躬身应是,随后便是拍马扬鞭,各自去传达军令。 对此,脸色隐隐有些微妙的范文程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一瞧见佟养性那张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的脸庞,便将已然涌现至喉咙深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他知晓,此时的佟养性已然听不进去劝了。 同样,他也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毕竟没有了\"红夷大炮\"从旁掣肘,锦州城中官兵的威胁便大大降低。 就算凭借着佟养性麾下的\"汉军\"短时间内无法建功,他也可以快马加鞭,将此间详情报予沈阳城中的大汗知晓。 正巧大汗厉兵秣马多时,国内的女真勇士尽皆驻扎在沈阳和辽阳一带,只需要一声令下,便可倾巢而出。 以女真勇士的脚力,前后用不了几日的功夫,便能赶到锦州脚下。 但出于与生俱来的谨慎,范文程强忍住了内心的冲动,没有即刻身旁的侍卫即刻返回沈阳,报予大汗知晓,而是觉得暂且在观察片刻。 尽管战场中已然有士卒涌至锦州城下,并且开始以尸首充当夯土,铸就向上攀爬的阶梯,但他仍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一切未免有些太巧了。 ... ... \"督抚,叛军攻过来了。\" 锦州城头,已然将军令传达下去的满桂,赵率教等悍将重新回到了毕自肃的身旁,沉默不语的盯着不远处的战场。 见状,毕自肃微微颔首,先是瞧了瞧早已整装待发,立于城垛之后多时的弓弩手们,又与身旁的周永春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这才扯着有些沙哑的喉咙,骤然下令:\"放箭!\" \"放箭!\"早有准备的校尉们闻声忙是高声传达着毕自肃的军令。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咆哮声于锦州城头上次第响起。 簌簌簌! 只片刻,箭矢的破空声便是悠悠响起,在城外诸多士卒惊恐的眼神中,漫天箭雨倾斜而下,瞬间便是引来了一片惨叫声。 因为身上没有甲胄的保护,兼之心中存了些许\"轻敌\"的心理,只顾着搭建夯土,故而不少降军士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如风吹麦浪一般,成片的倒下。 只是一轮齐射,城外汉人降军的损伤便超过了之前锦州城头火炮轰鸣造成的伤亡总和。 见得麾下士卒成片倒下,始终在死死注视着场中一举一动的佟养性不由得面皮一抽,脸上的志在必得也是黯淡了些许,转而涌现了一抹凝重。 倒是他有些天真了,以为锦州城头的\"红夷大炮\"失去了作用便放松了警惕。 他却是望了,锦州城中的这些官兵们昔日可是曾经与女真勇士交过手的存在,战斗力丝毫不比其麾下的士卒差。 毕竟,大家伙都是\"官兵\"。 \"驸马,且先不要让儿郎们冲锋了,等盾车到了再说...\" 正当佟养性打算下令强攻,甚至在考虑要不要亲自上场督战的时候,身旁范文程略显沙哑的声音便是在其耳畔旁响起。 作为皇太极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他自是知晓这些\"汉人降军\"于大汗心中处于何等地位。 平日里,这些\"汉人降军\"并不会被大汗放在心上,但若是大战将启,需要\"驱民攻城\"的时候,这些汉人降军便是排上了用场。 相比较毫无经验的流民百姓,这些多少经过了些许军事训练的\"汉人降军\"无疑能够在战场中生存更久,还能最大程度的消耗官兵的弹药和箭矢,从而为女真勇士分担压力。 这些汉人降军,可不能白白死在锦州城外... 至少不能在大汗及国内的女真勇士们到来之前,白白枉死... 第404章 无功而退(上) \"唔..\" 听得耳畔旁传来的声音,神色本是有些癫狂的佟养性顿时为之一滞,眉眼间涌现了些许清明。 仔细瞧了瞧眼前一片狼藉的正面战场之后,佟养性终是彻底恢复了理智,有些后怕的点了点头:\"范先生说的是..\" 他早年间不过是辽东当地有名的富商,并非行伍出身,虽然被努尔哈赤委以重任,令其统率女真国内的\"汉军\",但其心性终究无法与真正的将领相提并论。 刚刚见得局势有些焦灼,他便下意识的想要命令大军压境,希望凭借着人数的优势,将这座\"摇摇欲坠\"的锦州城一举拿下。 如若不是身旁的范文程提醒,不敢说周遭的数万大军尽数要魂断锦州城外,但伤亡过半却是免不了的,这将导致他在大金的地位直线下降,以至于彻底被排挤出权力中枢。 此等后果,实在是有些严重了。 \"快,再派人去催一催。\" \"将那些盾车尽快给本驸马调回来。\" 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身旁的范文程轻轻颔首之后,佟养性再度恢复了往日\"桀骜不驯\"的模样,面色狰狞的吓人。 \"是,驸马。\" 闻声,周遭的亲兵们自是不敢有所耽搁,赶忙拍马扬鞭,朝着侧翼的\"小凌河城\"而去。 与眼前的辽东重镇相比,这座兴建于废墟之上的\"军堡\"着实没有太大的价值,宛如鸡肋一般。 砰砰砰! 就在范文程和佟养性说话的功夫,锦州城头再度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使得战场中稍有些稀薄的硝烟再度浓郁起来。 虽然尚不清楚战场中的具体情况,但从耳畔旁并没有增加太多的哀嚎声来叛乱,料想这轮齐射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直至此时,佟养性悬着的心才终是放了下来,知晓锦州城头的火炮估摸着是真的\"炸膛\"了,否则表现断然不会如此不堪。 而接收到了佟养性军令后的降军士卒们也纷纷停住了冲锋的脚步,惊疑不定的立于原地,眼睁睁望着最先行至锦州城脚下的\"袍泽\"们在城头官兵一轮轮的箭雨下,毫无反抗之力的倒在血泊之中。 虽然目光中隐隐有些不忍,但更多人则是心中火热,满脸亢奋,毕竟待会他们便可以利用这些\"袍泽\"的尸首充当护盾,铸就向上攀爬的阶梯。 \"范先生,依你之见,我大军几日能拿下这锦州城?\" 没有理会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及若有若无的惨叫声,高居于战马之上的佟养性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着不远处的城池,故作镇定的说道。 \"呃..\"听得此话,范文程的心中便是一动,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身旁桀骜不驯的\"驸马爷\",心道这佟养性如此深厚的资历,却是逐渐被大汗所疏远,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连雄才伟略的大汗都先后数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不得不领兵悻悻而归,于沈阳城舔舐伤口,休养生息。 反观身旁的佟养性,不过是仗着锦州城头的\"红夷大炮\"炸膛,稍稍取得些许战场的主动权,距离奠定胜势还遥遥无期,这就笃定能够拿下锦州城了? \"驸马爷,\"又是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身旁的佟养性之后,范文程方才清了清嗓子,不置可否的说道:\"等盾车到了,且先试探一下锦州城中的虚实再说。\" 虽然以眼下的形势来看,锦州城中的官兵们真的是打算固城而守,对于危在旦夕的\"小凌河城\"无动于衷,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拿不准锦州城中那辽东巡抚毕自肃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也只好如此了..\"错愕少许,面色有些涨红的佟养性不甘的点了点头,但心中却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直觉。 瞧范文程这反应,好似对就此拿下锦州城并不抱太大希望,眉眼间的疯狂也早已隐去。 一念至此,佟养性便是略带迟疑的出声:\"既如此,倒不如见好就收?我等将那小凌河城给他剿了算了。\" 他本就不是心思坚定之人,此次出兵也是受了自己长子的\"蛊惑\",此时眼见得局势有些焦灼,难免心生退意。 \"不可!\" 听得此话,本是神色淡然的范文程顿时尖叫出声,甚至于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道:\"军机稍纵即逝,岂可白白错过。\" 只要能够探明锦州城的虚实,就算周遭的\"汉人降军\"伤亡过半,却也没什么打紧的。 作为皇太极最为倚重的汉人之一,范文程心中知晓,自己的命运早已与大金串联在一起,息息相关。 明廷存在一日,他背负的\"叛徒\"之名便永远不能洗刷,但若是大金入主中原,改朝换代,他便是青史留名的\"开国功臣\"。 唏律律! 正当佟养性气势一顿,打算出声反驳的时候,其身后的军阵中便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引得意见有些分歧的二人下意识的朝着身后望去。 不多时,一名骑士便是纵马行至佟养性身前,并迫不及待的拱手说道:\"回禀驸马,盾车到了。\" 言罢,气喘吁吁的骑士便抬手指向其身后方向,只见得远处天际线上已是扬起了漫天烟尘,数十驾\"张牙舞爪\"的盾车正在数百名汉人降军的催动下,不急不缓的朝着此地驶来,身旁还有不少蒙古骑兵护送。 见状,还不待身旁的佟养性有所反应,范文程便是急不可耐的出声问道:\"小凌河城中的官兵呢?可追出来了?\" \"回范先生,\"只一瞬间,士卒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敬佩之色,重重的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小凌河城中官兵见我大军撤兵,顿时心急如焚,赶忙出城追杀,却被兄弟们击溃,狼狈退回城中。\" \"好!\" 见眼前的士卒如此言说,提心吊胆多时的范文程终是彻底放下心来,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释然之色,并侧身朝着身旁的佟养性说道:\"驸马,可以尝试攻城了。\" 第405章 无功而退(中) 咚咚咚! 沉默多时,急促的号角声于锦州城外的平原上再度响起,宛如黑色蚁群一般的士卒们在各自校尉的指挥下排列成阵,眉眼间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军阵前列,在范文程及长子佟普汉的要求之下,\"施吾理额驸\"佟养性亲自披挂上阵,手中紧握着昔日努尔哈赤亲自赐予他的长刀,再配合上一身锃光瓦亮的甲胄,瞧上去倒是颇有气势。 \"儿郎们,随本驸马杀!\" 没有丝毫的迟疑,眼见得周遭士卒的情绪已是被调动的差不多了,高居于战马之上的佟养性便是将手中高举的长刀重重落下,随后便是催动胯下的战马,于两侧数十名蒙古骑兵的保护下,状若疯癫的朝着锦州城冲去。 与此同时,刚刚自\"小凌河堡\"调回来的数十辆盾车也是被缓缓推动,逆着头顶的烈阳,径自朝着城门而去,身后还跟有不少抬着碎石,夯土等物的士卒。 眼见得\"驸马爷\"亲自上阵,本就士气高昂的士卒们更是如打了鸡血一般,悍不畏死的追随在其身后。 此时的战场中央的空地上,早已被炸出大大小小的坑,更有不少残肢断臂以及倒在血泊之中的降军士卒,宛如人间炼狱一般。 待到瞧清楚眼前这令人窒息的一幕,冲在最前方的佟养性心中顿时一惊,眉眼间的疯狂之色也是迅速隐去,下意识的勒紧缰绳,止住胯下战马的冲锋。 他可是\"施吾理额驸\",乃是大金的驸马,若是白白枉死在锦州城外,未免有些太冤枉了。 也许是猜出了其心中所想,本是护持在其左右,共同冲锋的蒙古骑兵们也是不自觉的勒紧战马,与其并肩而立。 于后方\"督战\"的范文程见状顿时暴跳如雷,这佟养性究竟在搞什么把戏,身为大金的驸马,竟是临阵脱逃? 虽然心中对于佟养性\"临阵脱逃\"的行径怨恨不已,但范文程却也知晓,此时还不是与其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故而忙是迫不及待朝着身旁早已不知所措的侍卫们吩咐道:\"还愣着作甚,继续擂鼓助威,不要坠了大军的士气!\" ... 咚咚咚! 身后的鼓点声愈发急促,冲在战场中央的降军士卒们虽然不清楚自家\"驸马爷\"为何停滞不前,但在身后袍泽的\"涌动\"下,仍是身不由己的朝着锦州城池而去。 城楼上,辽东巡抚毕自肃将脚下的\"乱象\"尽收眼底,轻轻颔首的同时,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惋惜之色。 倘若那佟养性再往前冲锋片刻,他就是拼着提前暴露\"底牌\"的风险,也要命令城头上严阵以待的炮手们点燃红夷大炮,将这名被朝廷列为头号叛徒的\"大金驸马\"炸死在锦州城外。 昔年努尔哈赤尚未建国称汗时,佟养性及其背后的家族便是没少与其眉来眼去,不但暗中提供资助,更是利用其家族于辽东的影响力,先后在诸位辽东官员的面前为其作保,从而为努尔哈赤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正因如此,在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之后,朝廷才将\"商贾\"出身的佟养性列为头号叛徒,对他开出的赏格,甚至还在直接将铁岭和开原献给努尔哈赤的李永芳之上。 \"孟泰兄,咱们?\" 虽然城外叛军来势汹汹,但立于城垛后的辽东巡抚毕自肃却没有露出丝毫慌乱之色,反倒是不紧不慢的看向不远处的宁远兵备道。 在佟养性调集盾车的这段时间,城头上的弓弩手们已是将先行涌至锦州城脚下的叛军士卒尽数射杀,使得城外的土地已然被鲜血浸透成暗红色。 但如此\"战功\"却依旧不能令毕自肃满意,他还想将战果在夸大几倍,至少也要让城外的这些叛徒们伤亡过半。 迎着毕自肃殷切的眼神,沉默不语多时,始终盯着城外叛军的宁远兵备道周永春重重点了点头,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 因为距离的拉近,他已是能够清楚的听到城外叛军的喊杀声,更能瞧清楚这些人脸上的狰狞之色。 城外这些叛军眼下气势熏天,瞧上去好似悍不畏死,但昔年作为大明官兵的时候,面对着嚣张跋扈,将辽东变成一片尸山血海的建州女真的时候却是唯唯诺诺,跪地乞降,实在令人鄙夷。 \"放炮!\" 只片刻,辽东巡抚毕自肃微微颤抖的声音便是在锦州城头上响起,引得一众等待多时的将校们忙是躬身应是。 在接到上官的军令之后,严阵以待多时的炮手们忙是按照平日里操练的一样,游刃有余的校准炮口方向,点燃火药。 轰轰轰!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及至城外的降军士卒即将涌至锦州城下的时候,震耳欲聋多时的炮火声再度于锦州城头响起。 不同于之前的几轮齐射,这一次锦州城头的硝烟更为浓郁不说,就连这爆炸声都强上不少,宛若惊雷一般,令得城楼上些许胆小的文官都不由得一哆嗦,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啊!\" 几乎是霎时间,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便于城外响起,虽然由于城头浓郁的硝烟遮挡了众人的视线,暂时瞧不清楚场中具体情况,但想来定然是遍地狼藉,引得城楼上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再放!\" 因为知晓城外仍有叛军的几十架盾车,辽东巡抚毕自肃没有半点迟疑,仍是高声下令。 城外的降军虽然不值一提,但驻扎在沈阳及辽阳一带的女真八旗却是心腹大患,不可小觑。 一旦被城外的这些叛军们站稳脚跟,甚至将城门堵住,他们莫说出城追杀,怕是真的要\"固城而守\"。 但如此一来却是将数里之外的\"小凌河城\"及城中的数千官兵们至于险境当中。 深吸了一口气,无视了辽东副总兵赵率教有些殷切的眼神,毕自肃一脸严肃的朝着立于身旁的两位武将吩咐道:\"满桂,曹文诏整饬军备,随时准备出城接应。\" \"得令!\" 郑重点头之后,两位武将便是急匆匆的下了城楼,准备待会出城追杀这些即将溃败的汉人降军。 第406章 无功而退(下) 轰轰轰! 又是一轮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于锦州城头炸响,使得亲自上场督战,却又止住脚步的佟养性心头巨震,脸上满是骇然之色。 耳畔旁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及空气中犹如实质的血腥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倘若他刚刚没有停住脚步,他的下场不会比场中这些哀嚎的士卒强上多少。 也许是刺鼻的血腥味激起了佟养性心中残存的血性,本是犹豫不决的佟养性竟然做出了此生最为\"勇敢\"的一个决定,无视了身旁亲兵惊疑不定的眼神,不断挥动着手中的长刀,高声朝着场中楞在原地的士卒们吼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快散开。\" \"将盾车推过去!\" 闻声,本是六神无主的降军士卒们纷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跌跌撞撞的朝着最近的盾车跑去,并躲在其身后。 在身后丝毫没有停滞的鼓点声影响下,立于场中惊魂未定的叛军士卒们仅仅是犹豫了片刻,便再度开始前进,全然没有理会倒在血泊之中,痛快哀嚎的袍泽。 只不过相比较之前的\"悍不畏死\",这些得以幸存的士卒们变得聪明许多,纷纷是推动着有些笨拙的盾车,绕开城头火炮的落点,使得城头火炮的威慑力大大减小。 当然,在面临生死抉择面前,并非所有叛军士卒都能有勇气硬着头皮,迎着锦州城头随时有可能倾斜而下的炮火,继续冲锋。 只一个愣神的功夫,便有不少惊恐不定的叛军士卒萌生退意,无视了身后将校的催促,自顾自的朝着后方军阵跑来。 眼见得被自己好不容易才聚拢的士气即将溃散,佟养性心中也是发起了狠,将手中高举的长刀重重落下,径自砍在一名士卒的脖颈之上。 噗嗤! 伴随着金属刺入肉体的声音响起,浓郁的血雾也是升腾而起,溅到了佟养性的身上,使其本就狰狞的面庞更加恐怖。 顾不上擦拭脸上的血污,佟养性环顾左右,扯着有些沙哑的喉咙,高声咆哮道:\"后退者死!\" 听得此话,护持在佟养性左右的蒙古骑兵们也是如梦初醒般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恶狠狠的盯着朝自己涌来的叛军士卒们。 瞧其架势,只要这些士卒再敢后退一步,他们手中的长刀便会如佟养性一般,重重落下。 \"尔等愣着作甚,冲回去!\" 见场中的士卒仍是不为所动,高居于战马之上的佟养性愈发暴戾,竟是不顾耳畔旁不时炸响的火炮,猛然催动胯下的战马,用刀背狠狠砸在士卒身上,将他们赶回战场当中。 \"杀!\" 也许是知晓后退定然没有生路,犹豫不决的降军士卒们先是不甘的瞧了一眼一脸狠辣的佟养性,随后便是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呐喊,挥舞着手中的长刀,重新返回了战场之中。 也许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这些重新返回战场之中的降军士卒们除了躲闪城头的火炮之外,还会毫不犹豫的将倒在血泊之中的袍泽\"补刀\",使得鲜血于战场中喷射。 还有些实在胆小的,被周遭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彻底吓破了胆子,迟迟不肯挪动脚步,却也换不来半点同情,毫不意外的惨死在蒙古骑兵的手中。 在这些\"督战队\"的压迫之下,战场中的降军士卒们再度朝着摇摇欲坠的锦州城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冲锋,其速度竟是并没有减弱多少,令得于后方督战的范文程都是微微动容,心中一阵感慨。 倘若这些\"官兵\"在昔日对上女真勇士的时候也这般\"悍不畏死\",只怕大金远远没有如今的规模。 在轰鸣的炮火声当中,原本密密麻麻的汉人降军死伤惨重,几乎是半炷香的功夫,伤亡便是超过了千余人,使得森严的军阵都是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 不同于心情复杂的佟养性,早已以\"女真人\"自居的范文程对于周遭汉人降军的伤亡毫不在意,反倒是微微颔首,于心中默默衡量,究竟是否要传信沈阳,令大汗领兵倾巢而出,一蹴而就的拿下眼前这座锦州城。 作为崛起于深山老林之中的游牧民族,女真勇士并不善于攻城,这些年之所以能够于辽东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仰仗着\"内应\"。 但除此之外,昔日的老汗努尔哈赤在多年的征战生涯当中,倒是的确总结出了些许经验,并演变成为女真的三张\"底牌\",分别是\"死兵\",\"盾车\",以及由老汗亲自于诸多女真部落挑选而出的数百精锐组成的\"白甲巴牙喇\"。 其中,\"白甲巴牙喇\"一向由女真大汗统率,寸步不离左右,人数虽然远逊于两黄旗,但战力却在其上,通常负责针对敌方之精锐。 至于\"死兵\"则是由各个部落的\"俘虏\"组成,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炮灰\",负责为大金开路,探明虚实。 而\"盾车\"则是女真国内,真正意义上针对明廷而发明的一种攻城器械,由明廷嘉靖年间名将戚继光发明的\"车营\"改编而来。 由女真军队不断改进过后的\"盾车\"防御力惊人,甚至能够无视明军的炮火,直扑城池脚下,常有奇效。 也正因为\"盾车\"的巨大作用,努尔哈赤甚至在生前,定下了一条\"遇敌若无楯车,切勿出战\"的规矩。 毫不夸张的说,战场中这数十驾张牙舞爪的\"盾车\"仅仅是形似,但实际效果,却与女真族中真正的\"盾车\"相差甚远。 \"啊!\" 正当范文程犹豫不决的时候,其正前方的战场便是传来了一阵哗然声,竟是盖过了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及惨绝人寰的哀嚎声,清晰无误的传入了他的耳中。 顿时,一种不好的念头涌现于范文程的心间。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恐,范文程抬头朝着前方尸横遍野的战场瞧去,但只一眼,便让其如坠冰窖,僵在原地。 锦州城那厚重森严的城门竟是在不知不觉打开了一条缝隙,而一抹令人心悸的红色洋流也是瞬间映入众人的眼帘当中。 ... 元年十月,辽东降军,兵围锦州。 <<酌中志 第407章 变故(上) \"驸马,快看!\" \"出事了!\" 就在整片天地为之变色的时候,一名负责\"压阵\"的蒙古流民猛然催动着胯下的战马在一众狐疑的眼神中,行至佟养性身边,操着一口有些蹩脚的官话指向锦州城,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呱噪!\" 闻声,佟养性便是没好气的训斥道,心头更是有些烦闷,眼下局势正是焦灼的当口,些许风吹草动便容易引起军中哗变,遑论是如此大张旗鼓的\"拍马扬鞭\",口中妄言? 如若不是心中还存着些许理智,知晓这些蒙古流民并非麾下那些毕恭毕敬的\"汉人降军\"可以随意拿捏的,他真想当场将其格杀,从而稳定军心。 但很快,佟养性便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其身旁的亲兵们皆是先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更有甚者自喉咙处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咕声。 强压住心中的惊恐,佟养性勉强抬起了头,朝着众人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抹令人心悸的红色洋流顿时映入他的眼帘当中。 不知何时,锦州城厚重的城门已是被推开了一道缝隙,并从中走出了百余名身披甲胄的精锐,一边与涌至城池脚下的士卒厮杀,一边扭头朝着城楼处高声呼唤着什么,好似在告知城头弓弩手调整站位。 在锦州城头漫天箭矢的压制下,涌至城池脚下的\"降军士卒\"很快便被扑杀完毕,仅剩下数十驾盾车还在\"有惊无险\"的朝着城池驶去,余下的士卒也大多躲在盾车身后,不敢充当\"出头鸟\"。 一时间,锦州城外的那百余名官兵竟是宛如自地狱中出来的魔神一般,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唯有手中的兵刃在头顶烈阳的照射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尔等是呆瓜不成!\" 前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心神大震的佟养性便是反应了过来,手中长鞭狠狠的抽在身前蒙古鞑子的身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嚷嚷道:\"直接放箭,将他们射死就是了,何必要与他们近身搏斗!\" 佟养性本就是汉人,更是世代居住于辽东镇,又精于人情世故,多少知晓些\"内情\"。 随着大明军备废弛,朝廷调拨下来的粮草和军饷被层层贪墨,一些边镇上的军将为了维系战斗力,便会自军中挑选出些许精锐,编入\"标营\",将有限的资源有限分配给他们。 若是他所料不差,此时锦州城下的这百余名官兵应当便是辽东巡抚毕自肃亦或者哪位总兵麾下的标营,有此战斗力也在情理之中。 \"驸马说的是!\" 见佟养性如此言说,那名蒙古流民顾不得脸上传来的剧痛,匆匆应是之后,便转身离去。 不多时,原本急促的鼓点声便是猛然变换节奏,一些\"机灵\"的降军士卒已然开始弯弓射箭,躲在盾车之后,朝着城门脚下的官兵们予以还击。 ... ... 锦州城头上,立于城垛后方的辽东巡抚毕自肃见得城外状若疯癫的叛军们终是缓缓停住了脚步,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刚刚局势最为危急的时候,锦州城外已是堆积了不少碎石和夯土,更有些\"悍勇\"的降军士卒踩着同伴的尸首,险些登上城墙,着实将城楼上的文官们惊出了一身冷汗。 值此关键时刻,辽东副总兵赵率教便是毫不犹豫的领着其麾下百余名亲兵,自告奋勇的前往城门处退敌,一方面为城头的士卒们缓解压力,另一方面给满桂及曹文诏二人争取时间。 \"范九兄,时候差不多了吧。\" 见得城池脚下躲在盾车后降军们已然开始对赵率教等人予以还击,担忧赵率教安危的周永春便是有些沉不住气的扭头看向身旁的周永春。 不知不觉间,他便是将自己代入了毕自肃下属的身份,全然忘记了无论是从资历尚亦或者经验上,自己才是真正的\"前辈\"。 \"还不到时候...\" 无视了周永春近乎于有些恳求的眼神,一袭红袍的毕自肃面不改色的摇了摇头,其炯炯有神的眸子仍在死死盯着远处一杆随风摇曳的大旗。 虽然尚且瞧不清立于大旗之下之人的具体面容,但毕自肃却是知晓,此人应当便是被朝廷列为头号叛徒的佟养性。 平素的时候,似这些\"女真高层\"绝不会轻易以身犯险,朝廷纵然想要将佟养性绳之以法,却也无济于事。 但眼下却是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实在不想错过。 \"范九兄,当心弄巧成拙呐。\" 见毕自肃不为所动,周永春眼眸深处的忧愁之色更甚,就在他们二人说话的当口,城池脚下已是传来了惨叫声。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已然有官兵在降军士卒的箭矢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嗡! 一语惊醒梦中人。 此话一出,毕自肃便是身躯一颤,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惊色,目瞪口呆的盯着身旁的同僚。 这也就是城外的降军,若是换做那些悍不畏死的女真八旗,见到锦州城门洞开,早就飞扑上来,岂会躲在盾车之后? 见周永春点头,辽东巡抚毕自肃忙是迫不及待的朝着身旁的侍卫们吩咐道:\"擂鼓聚将!\" 依着他和周永春的计划,一旦城外的降军露出颓色,满桂及曹文诏两位冉冉升起的\"辽东新贵\"便会各自领着五千精锐于左右两侧城门而出。 眼下城外降军的状态虽然与想象中的疲惫不堪相差甚远,但战局本就是瞬息万变,需要见机行事,岂可一板一眼。 对于这一点,无论是毕自肃亦或者周永春都有明确的认识。 ... ... 锦州城早已戒严的街道上,曹文诏及满桂两位悍将各自领着精心挑选的五千精锐立于左右两侧城门之后。 虽然人数众多,但井然有序的军阵中却是鸦雀无声,所有士卒们都是一脸肃穆,死死盯着身前紧闭的城门,空气中的肃杀之感令人窒息。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沉闷的战鼓声猛然于锦州城头上响起,使得一众士卒们心神顿时一震,随后便是不由自主的望向立于阵前的主将。 趁着城门被缓缓推开的当口,满桂及曹文诏两位武将分别扭头看向森严的军阵,心中升起一股豪气。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喉咙,两位武将近乎于异口同声的说道:\"儿郎们,随我冲杀出去,博一世富贵!\" \"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第408章 变故(中) 锦州城外,因为担忧场中局势,\"大金智囊\"范文程不顾身旁侍卫的劝阻,径自拍马行至佟养性身旁。 自清晨攻城开始算起,已是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头顶的烈阳不但刺破了稀薄的晨雾,并未辽东大地带来了一丝暖意。 若是放在往常时候,佟养性和范文程都会于院落中摆上一个太师椅,一边享受这美貌婢女的按摩,一边感受着深秋的温暖。 但此时,锦州城外尸山血海,头顶的烈阳非但无法为二人带来一丝暖意,反而加重了二人的不安。 与上次大汗\"御驾亲征\"不同,这一次锦州城中官兵的表现实在是令人摸不到头脑。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范文程已是反应了过来,知晓锦州城的官兵之所以没有在战事之初点燃\"红夷大炮\",无非是为了示敌以弱,将他们的注意力自远处的\"小凌河城\"转移到锦州城,继而间接的缓解小凌河城的压力。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将计就计\",他们放在拥有了战场的主动性,甚至一度打到了锦州城下。 若非城中突然出现了百余名悍不畏死的\"精锐\",硬生生的将城池外的降军士卒尽数扑杀,只怕场中的数十驾盾车早已涌至锦州城下。 届时,锦州城中的官兵们便会弄巧成拙,被死死困在城中动弹不得,数里之外的\"小凌河城\"也将顺理成章的沦为他们大金的囊中之物。 只可惜,人的心中都有贪欲和侥幸,纵然范文程身为\"大金智囊\"也不例外。 他不愿意放弃场中大好的形势,转而去围攻毫无军事价值的\"小凌河城\";而作为汉军都统的佟养性就更不愿意就此无功而退。 毕竟,他耗费了如此之多的代价,为的就是能够拿下锦州城。 舔了舔嘴唇,面色涨红的佟养性嘴角微微上挑,眉眼间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 自从其命令大军停滞不前,转而以箭矢射杀之后,锦州城池那百余名无人能挡的官兵们便是先后倒在血泊之中,仅剩下一名全身上下套在甲胄之中的武将及十余名亲兵在苟延残喘。 城头的火炮仍在不断轰鸣,但因为距离过近的缘故,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已是彻底失去了作用,射程较短的虎蹲炮以佛朗机炮又是无法对他精心打造的\"盾车\"造成太大的影响。 待到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兵尽数射杀之后,他便可命令盾车推进,完全堵在锦州城下。 届时,战场的主动性便将彻底握在他的手中。 唏律律!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于身后军阵传来,打断了\"女真驸马\"的思绪,令其稍有舒展的眉头顿时挤到了一起。 今日这是什么了,一个个都开始蔑视军纪,于军中纵马疾驰了? 顺着声音寻去,佟养性却是有些意外的发现,军阵两侧竟是同时传来了战马疾驰声。 只一瞬间,佟养性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狐疑,与其并肩而立的范文程更是面色大变,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 \"吁!\" 不多时,便有骑士纵马行至佟养性身前,一脸惊恐的嚷嚷道:\"驸马,锦州城左右两侧城门大开,从中驶出了官兵大队人马!\" 言罢,这气喘吁吁的骑士便是不知所措的看向同样面色大变的\"女真驸马\",胸口不住的起伏。 哗! 不待佟养性做声,聚集于大旗之下的将校们便是一阵哗然,就连一些蒙古骑兵都是面面相觑。 这官兵一向胆小如鼠,怎地敢出城野战了?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不同于身边将校的惊疑不定,高居于战马之上的佟养性经历过最初的错愕之后,便是仰天大笑了几声。 若是锦州城中的官兵据城而守,他恐怕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但主动出城求战,岂不是将锦州城拱手让出? 要知晓,他们这些人昔年本就是朝廷的\"官兵\",也曾多多少少的经历过些许战事,战斗力自然要比锦州城中的那些\"新兵蛋子\"强。 尽管佟养性表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脸上满是不屑,但距离其最近的佟养性却是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大金驸马\"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及微微颤抖的身躯。 \"他们有多少人!\" \"可有骑兵相随?\" 定了定心神,范文程便是扭头看向刚刚的那名骑士,代替佟养性问出了当下最为迫切的问题。 如今的\"辽东军\"在接连多位辽东巡抚的整饬之下已是焕然一新,不再如前些年那般\"乏善可陈\",只能龟缩在城中动弹不得。 尤其是那支耗时数年,明廷为之倾注了无数资源打造而成的\"关宁铁骑\"更是被大汗亲口称为\"心腹大患\"。 倘若这支精锐骑兵驻扎于锦州城中,他们莫说继续强攻锦州,只怕能否顺利回到广宁,都是一个未知数。 \"回范先生,左侧约莫有五千余人..\" \"并未有骑兵相随..\"气喘吁吁的骑士好似有些左右不定,略作迟疑之方才拱手说道。 \"结阵!\" \"结阵!\" 听得并未有官兵相随,范文程及佟养性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心中放心了不少,但仍是急不可耐的朝着周遭不知所措的将校们嚷嚷道。 官兵没有\"关宁铁骑\"从旁相助,但他们同样也没有女真勇士于后方坐镇,自是不可掉以轻心。 \"是,驸马爷!\" 闻声,周遭的将校们忙是应声领命,各自拍马扬鞭,眨眼的功夫便是消失在佟养性的视线之中。 嗡嗡嗡! 不多时,刺耳的鸣金声于锦州城外响起,使得场中的降军士卒先是为之一愣,随后便是迫不及待的朝着佟养性所在的位置涌来,甚至将盾车都扔在了原地,置之不理。 轰轰轰! 趁着这个功夫,锦州城头上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再度响起,被刻意调整过方向的火炮,精准无误的将几架\"张牙舞爪\"的盾车炸成碎片,看的佟养性牙呲欲裂,却又无可奈何。 第409章 变故(下) 咚咚咚!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一道红色的洋流分别于锦州城外降军的左右两侧缓缓出现。 也许是为了保持军阵的稳定,左右两侧官兵的行军速度都不快,但其整齐划一的步伐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击在众多降军士卒的心头之上。 趁着这个功夫,原本簇拥在佟养性左右的将校们忙是拍马扬鞭,整饬军阵,但却有些\"弄巧成拙\",各式各样的叫骂声于军阵中响起,瞧上去毫无军纪可言。 大旗之下,佟养性嘴角那抹胜券在握的笑容已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忌惮,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官兵。 因为军中岗哨提前来报,知晓明军身后并没有骑兵压阵,故而锦州城外的\"汉人降军\"们虽然乱糟糟的,但斗志却还算旺盛,不少人都是咧着大嘴,一边擦拭手中的兵刃,一边大口喘着粗气,快速恢复体力。 出于稳妥起见,锦州城外的\"蒙古流民\"尽数被佟养性召集到身旁,并未选择趁着官兵立足未稳的当口,率先发起冲锋。 又是半炷香过去,佟养性身后的军阵终是渐渐安静下来,而左右两侧的官兵们已是距离他们不足五百步。 虽然人数远逊于如黑色蚁群的\"汉人降军\"们,但左右两侧的官兵们尽皆身披崭新的红色鸳鸯战袍,手中的兵刃也在头顶的照射下散发着点点寒芒,令得佟养性及范文程都是瞳孔为之一缩。 他们本就是汉人,自然知晓大明\"军备废弛\"到何种程度,纵然是战事不断的辽东镇,也做不到人人披甲的程度。 但瞧眼前这些官兵的架势,人人披甲不说,军阵前列还有不少手持火器的\"火铳兵\"? 相顾无言间,范文程和佟养性眼眸中的忌惮之色便是浓郁了几分,心情也不复刚刚那般轻松。 若是此时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些官兵们虽是甲胄齐全,但有不少人面色紧绷,脚步也是有些虚浮,紧握兵刃的手指更是因为用力而有些斑白,一瞧便是太过于紧张所致。 但分别立于阵中军旗之下的满桂和曹文诏二人却是精神亢奋,心中底气十足。 自天子重建\"军器局\"之后,供应辽东的\"火铳\"质量也是改善了不少,稳定性大大提升。 虽然受限于射程及装填速度等问题,仍无法对以骑射见长的女真鞑子造成太大的威胁,但就凭面前这群不着寸缕的\"汉人降军\",只怕都撑不到血肉横飞的肉搏战,便会率先崩溃。 \"备战!\" 深吸了一口气,居于左侧的满桂率先下令,其脸上满是坚毅之色,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死死盯着不远处那面随风摇曳的旌旗。 他知晓,旌旗之下应该便是这些降军的主帅,佟养性。 ... ... 就在满桂死死凝视着旌旗的时候,居于旌旗之下的佟养性也在仔细打量着这支明显有些\"诡异\"的军队。 \"儿郎们,这锦州城的官老爷们莫不是失心疯了,竟然想用火铳对付咱们!\" 片刻过后,佟养性不屑一顾的狞笑声便在缓坡上响起,清晰无误的传入了安静不少的军阵当中。 在场的数万士卒中,除了少数蒙古流民之外,余下的皆是昔日投降女真的\"官兵\",自是清楚明廷的\"火铳\"究竟有多么不考虑,故而佟养性话音刚落,军阵中便是响起了一阵附和声,不少降军士卒脸上都是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 见得周遭士卒原本紧张的情绪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语而缓解了不少,战马之上的佟养性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猛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刀,朝着聚拢在身边的数百名\"蒙古流民\"命令道:\"冲过去,碾碎他们!\" 明廷的火铳不堪重用,己方又有骑兵冲阵,怕是用不了几个回合,对方看似森严的军阵便会被自己冲散,届时凭借着人数的优势,自己便能轻而易举的将这支官兵围剿。 如此一来,不但能够重重削弱锦州城中的有生力量,还能让守城的官兵们士气愈发低落,从而使得接下来的攻城愈发轻松,实在是一举两得。 \"冲!\" 闻听耳畔旁战鼓声响起,数百名高居于战马之上的蒙古流民皆是相视一笑,嘴角也涌现了一抹残忍的笑容,随后便是迫不及待的催动胯下的战马,朝着不远处一动不动,好似被吓傻了的官兵们杀去。 骑马射箭,这是刻在他们蒙古人骨子里的本领,或许他们对付不了近些年如日中天的\"女真鞑子\",但是对上这些胆小如鼠的汉人,却是绰绰有余。 ... ... \"藤牌手!\" 日月军旗之下,见得百余名蒙古骑兵猛然朝自己冲来,辽东副总兵满桂的脸上终是泛起了一抹涟漪,有些沙哑的声音也是骤然响起。 闻听此话,早有准备的官兵们迅速变换阵型,原本位于前列的长枪手及火铳兵在一众蒙古骑兵略带不解的眼神中迅速往左右两侧涌去,露出了始终被他们牢牢护在身后的\"藤牌兵\"。 与周遭的袍泽相比,这些藤牌兵除了同样身披甲胄之外,手中还握有一面大大的\"藤牌\",彼此并肩而立之后,宛如一道铜墙铁壁,牢牢的立在原地。 与此同时,还有不少弓弩手们下意识的拉起弓弦,目光略有些紧张的盯着身前越来越近的蒙古骑兵。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蒙古骑兵冲锋所带来的威势也是愈发明显,已然有些紧张到极点的士卒下意识的松开了弓弦,却只换来了蒙古骑兵一声不屑的狞笑。 \"放!\" 又是几个呼吸过后,立于阵中的满桂终是猛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并朝着左右两侧等待多时的弓弩手及火铳手们高声下令。 簌簌簌! 砰砰砰! 只一瞬间,箭矢破空声及火铳声便是响彻锦州城外,一股呛鼻的硝烟也是随之升腾而起。 因为黑烟弥漫,于后方督战的\"大金驸马\"佟养性暂时瞧不清战场的具体情况,但出于直觉,他仍是朗声下令:\"官兵装填火铳需要时间,儿郎们快冲!\" 第410章 兵败如山倒(上) \"再放!\" 日月军旗之下,辽东副总兵没有理会远处骤然响起的喊杀声,只是声音急促的催动着左右的弓弩手及火铳手。 砰砰砰! 几乎是话音刚落,第二轮齐射便是接踵而至,使得战场中硝烟弥漫的同时,也让空气中的血腥味都浓郁了不少。 \"再放!\" 砰砰砰! 与佟养性想象中的\"装填弹药\"所不同,战场中的火铳手们几乎没有丝毫停滞,前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是完成了三轮齐射。 及至三轮齐射完成之后,一些聚拢在佟养性附近,尚没有来得及涌入战场之中的\"老卒\"们方才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 三段式射击! 自成祖朱棣设立神机营,\"三段式射击\"这种作战方式便是被广泛应用于这支威名赫赫的火器军队。 此后两百余年的时间中,任凭火铳不断改进,但作为专门针对于蒙古骑兵所研发出来的射击方式却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只不过随着大明军备废弛,工匠技艺下降,导致火铳质量参差不齐的缘故,这种传统的设计方式便是逐渐隐没。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锦州城中的官兵们竟是重新恢复了这种射击方式,难怪他们敢在人数处于下风,并且明知有蒙古骑兵压阵的情况下,还敢出城野战。 ... 对于远处汉人降军心中所想,辽东副总兵满桂自是毫不知情,他先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下意识的扭头看向锦州城另一侧。 直到瞧见远处也是硝烟弥漫,枪声不断之后,坚毅的面容上方才涌现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这个曹文诏,虽然之前声名不显,却是一名难能可贵的虎将,难怪得到了巡抚大人的赏识。 \"杀!\" 正在满桂微微愣神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令其心中咯噔一声。 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是发现不远处的空地上已然出现了数十名蒙古骑兵的身影。 这些人尽皆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宛如自地狱走出来的魔神,瞧上去格外恐怖。 更有甚者,其胯下的战马上竟然还悬挂着残肢断臂,令人不由得心中发寒。 大意了! 只一眼,满桂嘴角的笑容便是迅速隐去,本以为在三段式射击下,就凭这些\"不着寸缕\"的蒙古鞑子,应当毫无疑问的成为官兵的枪下亡魂,化作一滩肉泥。 但以眼下的形势来看,或许是麾下儿郎经验不足,导致枪口有些密集的缘故,竟有些蒙古鞑子幸运存活下来。 \"藤甲兵!\" \"长枪手!\" 顾不得多想,满桂忙是嘶吼一声,用力将手中紧握的长刀掷出,使得一名状若疯癫的蒙古鞑子应声倒地。 \"列阵!\" 听得满桂的咆哮声,愣在原地的官兵们方才如梦初醒的点头应是,随后便是手忙脚乱的将弓弩手及火铳兵护在身后。 砰! 几乎是同一时间,数十名得以幸存的蒙古鞑子便是催动着其胯下的战马,恶狠狠的朝着官兵所在的位置冲来,巨大的撞击力与惯性顿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使得立足未稳的藤牌兵们瞬间跌倒了一片。 见状,这些居于战马之上的蒙古鞑子便是面露残忍之色,下意识的挥舞起手中的长刀,想要将这些倒在地上,暂时没有反抗能力的官兵的性命收割。 只是还不待这些人将手中高举的长刀落下,便听得一道有些急促但又毫无感情的声音从他们耳畔旁炸响:\"刺!\" 噗噗噗! 在众多蒙古鞑子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十余杆闪烁着寒芒的长枪猛地自左右两侧刺来,精准无误的插入他们的心脏或胸腔等要害处,使得他们感受到一阵刺痛的同时,生机也在迅速流失,随后便是一头栽倒于马下。 有些蒙古骑兵因为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皮甲的缘故,并没有即刻掉落于马下,而是刺痛之后,下意识的想要咆哮出声,却不曾想又是十余杆长枪猛地刺来,使得他们已然涌至喉咙处的话语只能化为不知所谓的咕咕声,眼中满是不甘。 半晌,及至略有些慌乱的官兵们终是将涌至近前的蒙古官兵尽数解决之后,战场中弥漫的硝烟也终是慢慢散去,状若疯癫的降军士卒们也是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但只是一眼,瞧上去悍不畏死的降军士卒们便是心中一惊,脚下的步伐也是不自觉的一滞。 他们看到了什么,数百名蒙古骑兵就这样轻松的被官兵尽数解决,甚至连军阵都没有冲散,仅仅是造成了些许混乱? 砰砰砰! 就在这些汉人降军不知所措的时候,血肉横飞的战场中再度响起了\"久违\"的火铳声。 经历过刚刚的插曲过后,数百名弓弩手及火铳手一脸肃穆,面不改色的扣动扳机,收割着眼前汉人降军的性命。 因为距离足够近,兼之这群汉人降军都没有身披甲胄的缘故,在漫天箭雨及密集的枪炮声中,这些愣在原地的汉人降军如同风吹麦浪一般,瞬间便是倒下一片,哀鸿遍野。 耳畔旁骤然响起的惨叫声,终是令得涌在后方,侥幸未死的降军士卒们反应了过来,其眼眸深处的癫狂之色迅速隐去,只剩下了浓浓的惊恐和愕然。 朝廷的火器何时这般凶狠了?怎地与想象中\"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景象大不相同? 电光火石之间,便有心思机灵的降军士卒快速反应了过来,也不再想着锦州城中的金银细软以及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随手将兵刃一丢,便是头也不回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见状,战场中的校尉们忙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高声呼喊:\"顶上去,后退者死!\" 虽然场中这近乎于一边倒的局势有些骇人听闻,但他们终究人多势众,尚有不小的胜算。 但若是任由这些降军士卒朝着后方涌去,不但会狠狠动摇大军的士气,说不定还会令得后方的士卒们一并溃败。 但很显然,在心神巨大的冲击之下,已是无人愿意理会这些校尉,皆是犹如丧家之犬朝着后方跑去,免得沦为官兵的枪下亡魂。 第411章 兵败如山倒(下) 刺着\"海东青\"的旌旗之下,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场中局势的\"大金驸马\"佟养性牙呲欲裂,心神动摇。 数百名蒙古骑兵的冲锋,竟然连官兵的军阵都没有冲散,便是尽数魂断锦州城外。 倘若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其麾下数量明显占优的降军士卒更是连官兵的面都没有碰到,便在其火铳及漫天箭矢的攻势下,化作了一团血泥。 \"驸马?\" 眼见得周遭的士卒们皆是开始鬼哭狼嚎似的奔逃,簇拥在佟养性周边的将校们均是下意识的惊诧出声。 若是再不想个对策出来,此役便是真的败了,说不定人心惶惶之下,还会被前方的官兵们所追逐,继而魂断锦州城外。 究竟是战,还是撤军,务必要尽快拿个主意。 \"呵,败了..\" 在周遭心腹将校惊恐不定的眼神中,高居于战马之上的佟养性突然惨淡一笑,其笔直的腰脊也是瞬间垮了下来,仿佛被人抽去全身力气一般。 这些\"汉人降军\"便是他能够在女真立足的关键所在,今日损伤如此之大,却毫无所得,大汗如何能够饶得了他? \"好厉害的火器..\" 面色隐晦不定的佟养性又是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后便是觉得喉咙一甜,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其摇摇欲坠的身子也是随之倒地。 \"驸马!\" \"将主!\" 见状,旌旗之下的校尉们顿时一阵混乱,有人下意识的去搀扶佟养性,有人开始高声寻找\"大金智囊\"范文程,更有人见势不妙,便是眼珠一转,趁着左右无人注意,拍马扬鞭,眨眼间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好了!范文程跑了!\" 一片混乱当中,终是有人发现了范文程的身影,众人赶忙顺着其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得数十道身影早已出现于远方天际线上,激起了漫天烟尘。 而刚刚被心腹麾下摇醒的佟养性听得此话,顿时眼前一黑,再度昏死了过去。 佟养性昏死,范文程临阵脱逃,此役的结局已是注定,再也没有了反转的可能。 彼此对视了一眼,大旗之下的十数名将校便是不约而同的翻身上马,各自领着麾下的心腹亲兵追寻着范文程的背影而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能够活着回到广宁或者沈阳,他们便能将一切罪责推脱到佟养性的身上,纵然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但至少能够留得一条命在。 心照不宣之间,再也无人理会昏倒在地的\"女真驸马\"佟养性,任由其倒在张牙舞爪的旌旗之下。 此次大军损伤惨重,无功而返,终是要给大汗一个交代的。 刚好,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 ... 锦州城头,始终负手而立的辽东巡抚毕自肃及宁远兵备道周永春将城外叛军的乱象尽收眼底,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提心吊胆数日有余,今日终于分出了胜负。 \"来啊,擂鼓助威!\" 见得各自领兵分别立于锦州城左右两侧的满桂,曹文诏二人也开始下令追击,辽东巡抚毕自肃顿时豪气万丈,迫不及待的示意身后的将士们为擂鼓助威。 轰轰轰! 不待战鼓声响起,沉寂多时的火炮声倒是于锦州城头骤然响起,几门红夷大炮尽情的宣泄着压抑多时的\"能量\",其身后的几名炮手则是兴奋中略带着几分拘谨。 毕竟,战场中不听军令者,按律当斩。 \"怎么回事!\" \"为何无故放炮!\" 少许的错愕过后,反应过来的辽东巡抚毕自肃及宁远兵备道周永春便是怒气冲冲的行至几名炮手身前,其不夹杂着一丝感情的声音更是令这几名炮手心中一颤,猛地跪倒在地。 \"尔等莫不是疯了?\" 浑身是血的辽东副总兵赵率教也是赶了归来,恶狠狠的盯着这几名跪在地上的炮手,胸口不断起伏。 要知晓,满桂及曹文诏正各自领着麾下的士卒在追杀城外的叛军,但这几名炮手却敢擅作主张,点燃火炮,其居心何在? \"大人..明鉴..\" 也许是感受到了赵率教身上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跪在地上的几名炮手顿时变得颤抖起来,声音也是变得哆哆嗦嗦。 \"讲!\" 强忍住心中汹涌的怒气,毕自肃死死盯着身前的几名炮手,脑海中不断思索这些人的用意。 \"回禀督抚大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终是有一名年长些许的炮手壮着胆子,迎着身前几位文武官员锐利的眼神,哆哆嗦嗦的说道:\"城外叛军掉头鼠窜,却是跑到了红夷大炮的射程之中..\" \"故而我等才擅作主张,点燃了火炮..\" 听得此话,面色大变的辽东巡抚毕自肃及赵率教等人顾不上理会跪在地上的几名炮手,赶忙是举目朝着城外望去。 正如这些炮手所说的一样,城外军心大乱的降军士卒们在慌乱之中,早已是跑到了红夷大炮的射程当中,而满桂及曹文诏二人率领的官兵们则是刻意的避开了这些慌不择路的降军士卒,转而从侧翼朝着叛军的大营发起了冲锋。 只一眼,毕自肃及身旁的赵率教便知晓是自己误会了这几名擅作主张的炮手,故而赶忙挥手示意几人起身,招呼道:\"是本官误会尔等,快快放炮!\"言罢,还不忘招呼左右两侧其余不知所措的炮手们。 \"是!\" 闻声,城楼上的其余炮手们忙是躬身应是,随后便是小心翼翼的调整起炮口方向,径自对准了正前方的降军士卒们。 轰轰轰! 不多时,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于锦州城头再度炸响,弥漫的硝烟虽是有些刺鼻,但却遮掩不住城头众多文武官员脸上的笑容。 烈日之下,辽东副总兵满桂及曹文诏如同狼入羊群一般,领着麾下的士卒们,径自冲向了降军支离破碎的军阵当中,毫不犹豫的收割着这些降军的性命。 一时间,整片天地都是为之动色。 第412章 京师震(上) 十月二十三,节在霜降,京畿之地已是渐渐有了一丝寒意。 卯时刚过,天色虽是尚未完全大亮,但位于京师正南的永定门外已是人满为患,不少睡眼惺忪的百姓都是列于官道两侧,等候着城门的开启,队伍之中,还有不少商贩,正在推着小车,高声叫卖。 食物的香气,商贩的吆喝声以及行商百姓的交谈声汇聚成了浓浓的人间烟火气,将空气中的寒意都冲淡了不少。 约莫半个月前,随着天子的\"乾纲独断\",笼罩在京师上方半月有余的\"阴霾\"终是渐渐散去,曾经\"众正盈朝\"的东林党再一次\"功败垂成\"。 与此同时,曾经于京师的大街小巷之中广为流传的,关于\"东林党\"忠贞爱国的声音也是瞬间消失。 也因为\"帝党\"在朝野中的大获全胜,京师各大茶楼酒肆当中最为时兴的话题便是转移到了紫禁城中那位\"临危不乱\"的大明天子及其亲手提拔的一众心腹。 在众多被天子亲手提拔,委以重任的臣工当中,人气最高的当属辽东巡抚毕自肃及其麾下的几名悍将。 毕竟自从万历朝开始,辽东的建州女真便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朝廷在其手上接连吃了多次败仗,以至于丢失了大片国土。 而当今天子刚刚继位,便是无视了风头一时无两的\"袁崇焕\",转而乾纲独断的提拔了现任的辽东巡抚毕自肃,在当时可谓是激起了千层浪,争议极大。 但很快,这位声名不显的辽东巡抚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在其运筹帷幄之下,领兵数万,倾巢而出的女真大汗皇太极于锦州城外损兵折将,无功而退。 要知晓,不同于天启六年的\"宁远大捷\",彼时的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已是重病缠身,颇有些殊死一搏的味道。 但现任的女真大汗皇太极却是在先后征服了朝鲜及蒙古部落,使得后方无虞之后,方才领兵来犯,可谓是来势汹汹,但依然被辽东巡抚毕自肃击退。 听说就在半个月前,这位风头鹊起的辽东巡抚还曾被天子秘密召回京师述职。 只不过待到消息传开之后,毕自肃却是已然离京多日,令得不少想要一睹这位封疆大吏风采的市井百姓深感遗憾。 ... 唏律律! 正当远处天际线的一抹晨曦刺破了京畿之地上方笼罩的晨雾的时候,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于远处的官道上骤然响起。 只一愣神,这突如其来的疾驰声便是引得官道两侧的行商百姓及守城士卒猛然抬头,举目望去。 \"吁!\" 不多时,几道黑色的身影于远处官道上出现,由远及近,映入众人的视线当中。 \"八百里加急,闲人闪避!\" \"辽东大捷!\" 及至城门处,几名骑士终是将速度放缓,扯着早已沙哑的喉咙,朝着周遭的百姓们吼道。 许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几名骑士脸上满是风霜之色,但却难以掩盖其眉眼间的喜色。 瞧得出来,这几名骑士已是压抑许久,如今到了京师永定门外,终是能够大声分享心中的喜悦。 轰! 骑士的话音刚落,永宁门外官道两侧便是爆发了一阵哗然声,前些时日辽东巡抚毕自肃才刚刚回京述职,这辽东转头就打了一个胜仗? \"兄弟,辽东怎么了?\" 相比较周遭目瞪口呆的行商百姓们,几名手中握有兵刃的士卒最先反应了过来,忙是主动迎了上去,一边迫不及待的接过骑士递过来的勘合,一边热切的询问着。 一年之内,朝廷接连两次于辽东取胜,这放在天启朝乃至于万历朝,根本就是不敢想象的,但如今却是变成了现实。 \"女真驸马佟养性及女真国师范文程领叛军数万,于广宁城中倾巢而出,围困锦州数日无果之后,被辽东巡抚用计击溃。\" \"叛徒佟养性伏诛,首级不日便将押送至京,其麾下叛军也是死伤过半!\" 闻声,几名风尘仆仆的骑士便是异口同声的说道,眉眼间充斥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相比较努尔哈赤及皇太极前几次的\"浅尝辄止\",这一次由女真驸马佟养性所率领的大军可谓是在锦州城外丢盔弃甲,哀鸿遍野。 也许是军务在身,这几名骑士并没有理会周遭百姓殷切的眼神,匆匆接过堪合之后,便是再度翻身上马,朝着不远处的城池而去,眨眼间便是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好啊,好啊!\" \"我大明当兴!\" 良久,官道两侧的百姓也终是反应了过来,各式各样的欢呼声也是随之响起,大明在女真鞑子手上吃的亏实在是太多了。 虽然刚刚那几名骑士言语寥寥,但仍令得城门附近的不少年轻人心情激荡,心中猛然升起了万丈豪气,恨不得即刻赶赴辽镇从军,立不世之功。 与这些脸色涨红的年轻人所不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则是声音哽咽,眼眸处含有泪光,更有人痛哭流涕,径自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跪倒,口中高呼万岁不止。 这些人大多是来自辽东的\"难民\",因为不忍女真鞑子的压迫,背井离乡的来到了京师。 起初的时候,所有人都盼着朝廷王师能够击溃那些穷凶极恶的女真鞑子,收复国土,从而能够重新回到家乡。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渐渐发现,朝廷不但无法遏制住气势熏天的女真建奴,反倒是节节败退,只能凭借着\"宁锦防线\"勉强招架。 因此,这些自辽东而来的\"难民\"便是逐渐浇灭了心中关于回到故乡的渴望。 但谁能想到,正值大明风雨飘摇之际,曾经声名不显的\"信王\"朱由检却是站了出来。 非但用雷霆手段肃清了笼罩在大明朝野上的阴霾,更是整饬武备,先后打了个多个胜仗,还曾令女真大汗皇太极于锦州城外无功而返。 现如今,辽东巡抚毕自肃更是运筹帷幄,又一次击溃了来势汹汹的女真大军,还将\"大金驸马\"佟养性斩杀。 若是算上前段时间于宣府外伏诛的\"李永芳\",朝廷已是先后擒杀了两名女真驸马... 第413章 京师震(中) 午后,艳阳高照。 皇城当中,数位红袍重臣在司礼监秉笔的引领下,由西华门入宫,踩着生冷的青石砖,朝着位于内廷深处的乾清宫而去。 清晨的薄雾早已完全散去,空气更是透亮了不少,连带着几位红袍重臣的心情也是愉悦许多,全然不复往日的\"沉稳\"模样,不时便有谈笑声传来,令得沿途路过的宫娥内侍们皆是啧啧称奇。 及至到了巍峨的乾清宫外,内阁首辅李国普等人方才止住了谈笑,不约而同的驻足低头整理起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裳。 约莫小半柱香过后,收拾妥当的一行人方才定了定心神,跟在去而复返的司礼监秉笔身后,朝着不远处那道紧闭的朱红色宫门而去。 \"臣等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清宫暖阁当中,数位红袍重臣的山呼声响起,引得案牍后正在假寐的大明天子朱由检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诸位爱卿平身。\" 稍作停顿之后,面色淡然的朱由检便是轻轻颔首,示意身前的几位臣工落座。 距离辽东巡抚毕自肃回京述职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辽东便又打了一场如此酣畅淋漓的胜仗,实在是令其喜出望外。 且先不提\"大金驸马\"佟养性的伏诛,单是在锦州城外伤亡过半的汉人降军便足以令皇太极才刚刚坐稳的汗位再度摇摇欲坠。 毕竟,佟养性是其亲自委任的\"汉人都统\",另一名策划此事的范文程更是其心腹重臣,平日里甚至以\"大金国师\"的身份自居。 这样一场自老汗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前所未有的惨败,足以将皇太极推上风口浪尖,说不定便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原有的历史进程。 \"还是老规矩..\"待到身前的几位臣工落座之后,大明天子清冷的声音便是随之响起:\"督查院,吏部及兵部即刻派遣干吏前往辽东核查战果。\" \"确认无误之后,即刻将赏银下发到有功将士的手中。\" 大明军中贪腐成风,将校私吞军饷,侵占军功的例子比比皆是,为此朝廷可谓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力求在最大程度上减少这种情况的发生。 好在相比较\"承平多年\"的其余军镇,辽东镇因为身处前线的缘故,将校私吞军功的情况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控制,没有那般严重。 \"臣遵旨。\" 闻声,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迫不及待的起身应是,眉眼间也是充斥着一抹激动之色。 身为大明的兵部尚书,辽东镇取得一场如此酣畅淋漓的胜仗,他也是与荣有焉。 \"启禀陛下,老臣有话说。\" 还不待王在晋落座,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响起,引得在场臣工皆是下意识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待到看清说话之人面容的时候,包括内阁首辅李国普在内的几位红袍重臣均是默默的挺直了腰背,脸上涌现了一抹尊敬之色。 \"天官..\"稍作错愕之后,案牍后的朱由检也是朝着身前的老臣轻轻点头示意。 大明分设六部,分别负责不同的事务,其中吏部因为主管官员升迁,故而位于六部之首,其尚书也被称为\"天官\"。 自上一任的吏部尚书周应秋被朱由检下令处死之后,吏部尚书的位置已是空悬了一年多时间。 半个多月以前,东林党人以\"阉党余孽\"为突破口,试图卷土重来,重新入朝辅政。 值此关键时刻,朱由检遂起复了在天启年间致仕,并于年初担任南京吏部尚书的\"五朝老臣\"周嘉谟。 \"陛下,辽东副总兵祖大寿故意延误战机,对锦州见死不救,罪无可赦!\" \"臣以为,当即刻将其缉拿回京,交由三法司审问。\" 迎着朱由检略带迟疑的眼神,白发苍苍的吏部尚书周嘉谟气若洪钟的说道,眉眼间满是恨色。 朝廷在辽东接连失去了多座重镇,如今只剩下锦州及宁远两座孤城勉强维系,但值此风雨飘扬之际,这些世受皇恩的将门世家非但不想着报效国家,反倒是满脑子的保存实力,拥兵自重。 其行径,与锦州城外伏诛的\"大金驸马\"佟养性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皆是令人鄙夷的乱臣贼子。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内的气氛便是一滞,内阁首辅李国普心中更是咯噔一声。 宁远将门世家拥兵自重,尾大不掉早已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他原本想着此次锦州转危为安,按兵不动的祖大寿便可以暂且不用理会,日后徐徐图之便是。 但眼下看吏部尚书周嘉谟的意思,却是打算追究到底了。 呼。 轻吐了一口气,李国普便是不由自主的朝着身旁两位阁臣望去,与其目光交织在一起,心中忐忑不已。 不管怎么说,祖大寿及其背后的祖家都是如今名副其实的\"辽东第一将门\",于军中影响力深远,手中更是握有精锐的\"关宁铁骑\",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祖大寿镇守辽东多年,为我大明立下赫赫战功,将其缉拿回京实在是有些不妥...\" \"但近些年,这祖大寿的所作所为着实有些出格了..\" \"责令辽东巡抚毕自肃,宁远兵备道周永春,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即刻巡按宁远,当面训诫...\" 不知过了多久,大明天子不辨喜怒的声音终是在暖阁中响起,瞬间便是引来了一片哗然声。 \"陛下?!\" \"陛下,三思呐!\" 如若说辽东巡抚毕自肃,宁远兵备道周永春二人巡按宁远,还能勉强与\"训诫\"二字沾上边,但山海关总兵马世龙那可是不折不扣的武将,于辽东军中的地位比之祖大寿也丝毫不差。 天子让这样一位武将\"巡按\"宁远,当面训斥祖大寿,其用意自是不言而喻,无非是削弱祖大寿于军中的掌控力及影响力。 但天子就不担心过犹不及,引来祖大寿的反抗吗? \"传令袁可立,令登莱水师整军备战,于觉华岛附近待命。\" 没有理会暖阁中的一片哗然声,案牍后的大明天子目光冷凝,斩钉截铁的说道。 建州女真刚刚于锦州城外受挫,暂时应当是无力他顾,是时候解决\"辽东将门\"这个问题了。 第414章 京师震(下) \"传令袁可立,令登莱水师整军备战,于觉华岛附近待命。\" 喧闹的乾清宫暖阁,随着大明天子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一众红袍重臣皆是瞠目结舌的望着案牍后的天子,侧身立于其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也是目瞪口呆,呼吸急促。 随着辽沈及广宁等重镇先后沦陷,落入女真建奴之手,大明在辽东的补给重任便是落到了距离宁远最近的\"觉华岛\"之上,一向由登莱水师负责。 现如今天子却是命令登莱水师于觉华岛附近整军备战,等待君命,这\"威胁\"的意图未免有些太过于明显了。 想到这里,内阁首辅李国普等人更是如坠冰窖,瞳孔剧烈收缩,脸上的骇然之色更甚。 约莫在一年前,天子刚刚继位不久,便是趁着\"东林党\"铩羽而归的当口,将京营参将周遇吉擢升为登莱总兵,派遣到袁可立麾下任命。 与继续留在京中任职,并且得以执掌京营的副总兵黄得功相比,周遇吉可谓是毫无争议的\"明升暗降\",为此在当时还引来了一阵不小的讨论。 但是如今来看,天子莫不是早在一年多前,便是着手\"整饬\"辽东将门,并且提前做了诸多安排? \"陛下,此举是不是过于激进,稍有不妥...\" 正当暖阁中所有人还沉浸在朱由检这一近乎于\"逼反\"的举动而呼吸急促的时候,吏部尚书周嘉谟苍老的声音便是再度响起。 相比较刚才,这位\"五朝老臣\"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涌现了一抹犹豫之色及迟疑。 他虽然想要将以祖大寿为首的一众辽东将门\"缉拿回京\",但也没想到天子竟会摆出这样一副阵势。 光是派遣辽东巡抚毕自肃,宁远兵备道周永春及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巡按\"宁远还不够,居然还令登莱水师从旁虎视眈眈。 这是打算一言不合,便要与其鱼死网破吗? 一念至此,周嘉谟心中的悔意更甚,他在天启年间因为不忍\"九千岁\"魏忠贤把持朝政,故而辞官回乡,两耳不闻窗外事天下事。 彼时的大明虽是在辽东节节败退,但一众将门世家仍以朝廷马首是瞻,彼时的祖大寿更在历任辽东巡抚麾下听命。 但他却是没有料到,短短几年不到的功夫,辽东的形势便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曾经仰仗朝廷鼻息而存在的将门世家竟是拥有了拥兵自重的能力,甚至先后数次无视朝廷的召令,对重军围困的锦州城见死不救。 \"没什么不妥的。\" \"朕已经给过祖大寿多次机会,但他始终不思悔改。\" 少许的沉默过后,朱由检缓缓于案牍后起身,径自朝着暖阁另一侧悬挂的大明疆域图而去,修长的手指更是在红笔标注的\"奴儿干都司\"上摩挲着。 早在继位之初,他便曾派辽东巡抚毕自肃坐镇宁远,试图收回兵权,但因为女真大汗的皇太极突然来犯,被迫功亏一篑。 战后,他又是起复了前任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令其巡按宁远,希望能够让祖大寿等将门子弟迷途知返,却不曾想依然毫无收获。 眼下已是十月下旬,辽东天气愈发严寒,道路干冷泥泞,不利于大军行进,并且数万汉人降军又在锦州城外伤亡过半,料想短时间内女真建奴怕是无力他顾。 如此说来,当下便是解决\"辽东将门\"的最佳时机。 \"陛下,只怕祖大寿等人不会甘心将军权交出来呐...\" 半晌,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也是缓缓起身,行至朱由检近前,其忧心忡忡的声音也是随之响起,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懊悔之色。 严格来说,或许他才是导致如今这些将门世家尾大不掉的\"罪魁祸首\",毕竟当初他出任辽东督师,主持修建\"宁锦防线\"的时候,便着手提拔了不少将门世家的子弟,其中便是包括了彼时声名鹊起的祖大寿。 至于一手将祖大寿等将门世家送上\"神坛\"的袁崇焕更是因为得到了他的赏识,方才能够由一任县令骤然擢升为辽东巡抚,主持辽东大局。 \"无妨。\" \"既然他不想体面,便会有人帮他体面...\" 孙承宗的话音刚落,朱由检杀气腾腾的声音便是随之响起,整饬辽东将门势在必行,决计不可能中途而废。 一时间,偌大的书房中只剩下了朱由检冷凝的声音在悠悠回荡,一众\"见多识广\"的朝臣只是目瞪口呆的盯着身着常服的天子。 至于兵部尚书王在晋更是双拳紧握,呼吸紧促。 祖大寿在明面上的官职乃是辽东副总兵,其实算不上显赫,但其家族在辽东扎根百年,于军中的影响力深远,不可等闲视之。 更重要的,朝廷近些年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打造的\"关宁铁骑\",因为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的放任,几乎沦为了祖家的\"私兵\"。 为了能够将这样一支强军彻底的纳入麾下,祖大寿可谓是为这些人提供了高出寻常士卒数倍不止的军饷。 若非如此,就凭祖大寿一己之力,如何能够令万余名\"关宁铁骑\"对其唯首是瞻。 说来说去,无外乎祖大寿能够为这些人提供更丰厚的待遇。 \"陛下,倘若祖大寿..伏诛..\"犹豫片刻,兵部尚书王在晋稍有些惊疑不定的声音也是随之响起:\"关宁铁骑交由谁统率?\" \"辽东副总兵满桂,参将曹文诏忠心爱国,可担此大任..\" 很显然,朱由检早就提前想好了可能会面临的问题,并且想好了应对之策。 \"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见得众人沉默不语,立于疆域图附近的朱由检便是缓缓转身,扫视着身前的一众心腹们。 辽东,必然要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不稳定的因素存在。 \"陛下圣明。\" 不知过了多久,次辅刘鸿训的声音悠悠响起,打破了暖阁中的沉默的同时,也让余下的朝臣们如梦初醒,先后躬身应是。 前后不过一年的时间,面前的天子便由最初的\"势单力薄\",变成了如今的\"兵强马壮\",不但在朝中威望甚重,于军中也是影响力深远。 \"如此,便尽快行事吧。\" 闻听身前众臣如此言说,朱由检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笑意,其深邃的目光也是下意识的朝着宁远所在的方向望去,仿佛能够一瞬千里。 第415章 断臂求生?(上) 及至一众红袍重臣出宫之后,一道道政令也是由紫禁城先后而出,使得本就喧嚣的京师愈发热闹。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京师的大街小巷间竟是不约而同的响起了爆竹声,发自内心的笑容洋溢在每一名大明百姓的脸上。 人头攒动的长安街道上,不时便能见到冲着辽东方向‘‘手舞足蹈’’的百姓,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文曲星’’下凡的士子们。 这些读书人全然不负昔日的镇定模样,皆是涨红着脸色,大声传诵着刚刚由通政司发出来的军报。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虽然建州女真仍在辽东虎视眈眈,虽然大片疆土仍在女真鞑子的掌控之中,但一年之内,接连两次的辽东大捷,却是结结实实的让无数大明百姓看到了朝廷王师‘‘复土’’的可能性。 时隔多年,建州女真笼罩在众多京师百姓心头之上的阴霾,终是消散了些许。 但与喧嚣异常的长安大街所不同,位于京师西侧的成国公府气氛却很是冷凝,尤其是府邸深处更是人影稀少,偶尔有家丁婢女路过的时候,也是屏气凝神,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免得惊扰了书房中的公爷。 书房中,虽然是白天,但因为门窗紧闭的缘故,屋子里的光线反倒是有些昏暗,仅有桌案上亮起两三支烛火,勉强能够让人看清屋中的陈设。 桌案后方,正值壮年的成国公朱纯臣身躯微微颤抖,呼吸急促,一双眸子不可思议的盯着手中一封来自辽东的书信。 滑天下之大稽! 女真驸马佟养性拥兵数万围困锦州城,结果毫无所得不说,自己还将命丢在了锦州城外,麾下大军也是伤亡过半。 自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女真人何曾有过这么大的伤亡? 尽管佟养性麾下的大军几乎都是昔日投降女真鞑子的‘‘汉人包衣’’和蒙古流民。 按理来说,朝廷在辽东取得一场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自己身为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尊贵也当喜不自胜才是,但一联想到自己昔日的所作所为,成国公朱纯臣便是心情沉重,如坐针尖。 一年多以前,养于深宫之中的天子才刚刚继位便是迫不及待的选择了对\"京营\"动手,为了维系自己在京营的利益,也为了保证自己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生意\",他默许了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蛊惑京营士卒哗变。 本以为此举会令稚嫩的天子\"知难而退\",但朱纯臣却是没有料到,一向声名不显的天子却是提前想好了诸多对策,轻而易举的便是化解了这场来势汹汹的\"兵变\",并且顺势将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赐死,一举收回了京营的军权。 此间事了,天子虽然没有对他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但他却是惶惶不可终日,只觉大难临头。 值此关键时刻,\"势单力薄\"的天子又开始选择对\"众正盈朝\"的东林君子们动手,试图凭借着手中刚刚握有的军权,将贯穿整个天启朝的\"党争\"彻底解决。 为了能够维系己身的地位,他与\"东林魁首\"钱龙锡一拍即合,试图凭借着这些文官的力量,为自己赢得一张护身符。 但好景不长,还不待他喘息太久,\"东林魁首\"钱龙锡便是在天子一系列的筹措之下,被迫辞官回乡,黯然离京。 自此,他便终日深居简出,深怕引来天子的注意,但在背地里,却又偷偷找寻了一位新的盟友。 万历初年,辽东总兵李成梁为了维系自己在辽东的超然地位,选择\"养寇自重\",将建州女真的首领努尔哈赤收为养子,并默许其不断蚕食其余女真部落。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建州女真早已成长为一头令大明君臣都是谈之色变的庞然大物,只能凭借着\"宁锦防线\"苦苦招架。 而在这条防线当中,当数\"辽东将门\"的地位最为超然,甚至隐隐有了昔年李成梁拥兵自重的影子。 为此,朱纯臣主动派遣下人,前往辽东,与现任的\"辽东将门\"之首祖大寿接触,而彼时的祖大寿也苦于在朝中无人,双方同样是一拍即合。 自从与以祖大寿为代表的\"将门世家\"组成同盟之后,朱纯臣终是彻底放下心来,着实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他知晓,只要建州女真于世间存在一日,朝廷便要仰仗这些将门世家,而自己也将高枕无忧。 但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料到,这拢共不到几个月的功夫,来势汹汹的建州女真竟然又一次在锦州城外吃了败仗,甚至连主帅佟养性都是魂断锦州。 砰! 深吸了一口气,朱纯臣越想越是心烦,眉眼间的焦虑之色溢于言表,身旁的茶盏也被其随手扔至地上,划为一地碎片。 早知今日,他何必一错再错,老老实实的与昔日的\"代王\"一样,认罪伏法不就好了?虽然身上的爵位肯定是保不住了,但至少能够留得一条性命,总好过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毕竟归根结底,他最大的问题,不就是收受了些许\"贿赂\",曾与宣府及张家口堡的那几家晋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往大了说,他这是\"私通建奴\",但往小了说,最多就是一个\"识人不明\"。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随着他与东林魁首钱龙锡达成同盟,他便天然的站到了天子的对立面。 前段时间的那场\"陕西民乱\",他虽然没有涉事其中,但东林党却是从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就凭当今天子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岂能绕得了他? 究竟该怎么办,是继续一条路走到黑,与天子对峙到底,还是即刻进宫,向天子请罪,换取天子的谅解? 但如此一来,这主动权便是落入到了天子的手中,生杀皆在天子的一念之间,自己再也没有半点招架的能力... 幽静的书房中,面色惨白的成国公朱纯臣沉默不语,只是死死的盯着桌案上几只微弱的烛火,叫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第416章 断臂求生?(下) 同一日。 成国公府中的\"暗流涌动\"虽然没有传至千百里外的宁远城,但坐落于城池最中央的\"祖府\"也是门可罗雀,人烟稀少。 往日里成群结队,等候在府门外,想要与\"辽东将门\"攀上关系的富绅豪商们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就连偶尔路过的百姓们也是表情莫名,稍作停留之后,便是匆匆离去,生怕与昔日不可一世的\"将门世家\"沾染上半点关系。 早在一个多星期前,女真驸马佟养性领兵数万,围困锦州城的消息便是由快马送至了宁远城中。 经历了最初的错愕过后,宁远城的百姓们皆是义愤填膺,期盼着城中的\"祖大爷\"即刻领兵出征,驰援锦州。 若是女真大汗皇太极亲临也就罢了,那\"女真驸马\"佟养性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投机取巧,卖国求荣的叛徒罢了,竟然也敢领兵出征了?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城中手握重兵的\"祖大爷\"却是借口形势尚不明朗,唯恐落入鞑子的埋伏,拒绝出兵。 非但如此,祖大寿还命令城门紧闭,不准任何人出城,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为此,城中还闹出了不少乱子,一些\"热腔热血\"的士卒还受到了惩戒,惹得祖大寿不胜其烦。 但仅凭如此,还不足以动摇祖大寿在宁远城中超然的地位,其府外那些趋炎附势的富绅豪商们也不会有丝毫减少。 真正造成\"祖府\"门可罗雀的原因,还是辽东巡抚毕自肃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便是击溃了来势汹汹的女真大军,并斩杀了叛军主帅佟养性,将这位臭名昭着的叛徒绳之于法。 消息传回宁远之后,城中军民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反应不一,但几乎所有人心中却是不约而同的冒出了一个念头。 好像大权在握的\"将门世家\"也没有想象中重要,对于辽东战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 ... 祖家偌大的官厅中,一众下人早已被屏退,仅剩下家主祖大寿及本家\"乐少爷\"以及近些时日声名鹊起的\"姑老爷\"吴襄等寥寥几人。 与外间猜想的一般,处于风口浪尖的祖大寿此时正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胸口剧烈的起伏,不断的于官厅中踱步。 \"大兄,且先稍安勿躁,我早已派人前往了京师,朝野间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等定然会第一时间知晓。\" 良久,与不远处的祖大乐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面容俊俏的吴襄方才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说道。 \"放屁!\" \"老子怎么稍安勿躁!\" 兴许是心中火气无处发泄,祖大寿丝毫没有理会自己\"妹婿\"的好意,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通臭骂。 自己在辽东的地位本就尴尬,虽然手中握有\"关宁铁骑\"这支精锐之师,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好说不好听。 而且在京师小皇帝的一番筹措之下,自己早已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 位于前线的锦州城自不必多说,由辽东巡抚毕自肃亲自坐镇,满桂,赵率教等武将更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而自己的后方,被誉为\"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则是由昔日的\"老领导\"马世龙亲自坐镇,麾下同样是兵强马壮。 除此之外,一手创建登莱镇的袁可立大人也是重新回到了登莱,麾下的登莱总兵周遇吉也是由天子亲自提拔的心腹武将。 更要紧的是,就连一向桀骜不驯,对朝廷\"听调不听宣\"的东江军主帅毛文龙近些时日也有了\"迷途知返\"的迹象,除了依旧不肯令朝廷在岛上设立监军之外,但事无巨细,皆是主动向辽东巡抚及登莱巡抚汇报。 闻声,始终沉默不语的祖大乐先是朝着面色有些尴尬的吴襄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在意,方才斟酌了一番言辞,略带试探的说道:\"大兄,不若我等效仿毛文龙?\" 虽然他们这段时间的行径的确有些\"出格\",但以结果论的话,却也没有酿出太大的乱子,反观那驻守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可是无视朝廷的召令,眼睁睁望着女真鞑子入侵朝鲜,继而对辽东战局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但纵然如此,紫禁城中的天子依旧没有选择对毛文龙\"赶尽杀绝\",反而依旧令其担任东江军主帅,驻守皮岛。 他们祖家于辽东的影响力比那毛文龙可是强上数倍不止,手中更握有\"关宁铁骑\"这支精锐,重要性自是不必多说。 此话一出,正在不断踱步的祖大寿便是身形一滞,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深思之色,稍作沉默过后,方才有些迟疑的说道:\"就怕小皇帝落井下石呐...\" 时至今日,他早已没有了效仿昔日辽东总兵李成梁,拥兵自重的野心,他只是有些担心,一旦将手中军权\"拱手让人\",便会惹来天子的报复。 \"大兄这是哪里的话..\" 见祖大寿的话语好像有松动之意,一旁的吴襄也是神色一凛,连忙趁热打铁的说道:\"我祖家镇守辽东两百余年,可谓是劳苦功高,谁人能比?\" \"我等又不曾犯下弥天大错,不过是未能把握住战机罢了,顶多是有些失职,何至于被天子嫉恨?\" 祖大乐和吴襄作为祖大寿最为亲近之人,其话语自是拥有莫大的影响力,故而祖大寿一时间也是呼吸急促,面露殷切之色。 不说大势所趋之下,他只能向天子低头,光是镇守辽东两百余年,与女真人积攒下来的血海深仇,便奠定了他永远不可能向女真人\"俯首称臣\"。 \"我该如何做?\" 终究是大权在握的军将,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祖大寿便是做出了最终的决断,脸上的犹豫之色瞬间散去,转而一脸郑重的问道。 \"即刻领兵,赶往锦州,听从巡抚大人吩咐。\"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吴襄和祖大乐便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第417章 善后事(上) 十月下旬,距离京师千百里的\"女真国都\"沈阳城,宛若被一阵狂风席卷而过,无论是桀骜不驯的女真八旗,亦或者唯唯诺诺的汉人包衣,皆是噤若寒蝉,惊慌莫名。 就在几天前,一道骇人听闻的消息由广宁城传回沈阳,于大金国内位高权重的\"汉人都统\"佟养性不但强攻锦州无果,其麾下大军也是伤亡过半,甚至就连其被本人也是命丧当场。 如若说几个月前的\"锦州大捷\"还不足以在寻常女真百姓的心中掀起太大涟漪的话,那么这一次的惨败,无疑给每一个女真鞑子敲响了警钟。 自老汗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汗国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尤其是佟养性的身边还有\"大金智囊\"范文程跟随。 虽然此役出征的大军,并没有女真勇士的身影,但也不至于逢此大难才是,毕竟那些胆小如鼠的\"明狗\"一向只敢待在乌龟壳一般的城池中,从不敢出城交战。 也不知是有心或是无意,沈阳城中竟是渐渐出现了些许关于\"议和\"的声音,同时还有人小心翼翼的道出一则\"女真秘辛\",声称老汗生前真正属意的继承人并非现任大汗皇太极,而是近些时日声名鹊起的\"十四贝勒\"多尔衮,引来一片哗然声。 ... ... \"妄言和谈者,斩!\" 金碧辉煌的汗殿之中,女真大汗皇太极的声音掷地有声,脸上的褶皱也是因为用力而不断的抖动,整个人瞧不出丝毫\"疲态\",其阴冷的目光也是在殿中众臣的脸上掠过,身上散发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是,大汗..\" 对峙良久,殿中终是有人率先承受不住皇太极身上那令人窒息的气势,先是脚下一软,随后便跪倒在地。 见到有人带头,殿中其余在苦苦支撑的臣子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同样是接二连三的跪倒在地,各式各样的应和声也是随之响起。 见状,汗位上显得怒不可遏的皇太极终是轻轻颔首,嘴角也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线,一连紧绷多日的心弦也终是松了下来。 但与面露笑意的女真大汗皇太极所不同,稍微落后其半个身位的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见状却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 虽说他们心中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议和\",但却也是抱着\"喜闻乐见\"的态度,任由城中的谣言滋生,甚至还从背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毕竟,他们也想就此事给身前的皇太极一个教训,虽不指望能够凭此将其赶下汗位,但至少也要狠狠的削弱其声望。 但依殿中的形势来看,这些大金国的文武重臣们仅仅是被皇太极一吓唬,便都打了退堂鼓?全然没有令皇太极受到半点影响,这与他们想象中的大为不同。 要知晓,那佟养性虽然是一名汉人,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大金驸马\",并且在国内资历颇深,比之昔日的\"李永芳\"强上数倍不止。 以其身份,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在锦州城外,总要有人为其负责才是。 想到这里,大贝勒代善便是微微一笑,随后便是不动声色的朝着殿中的一名武将使了一个眼神。 皇太极想如此轻易的将此事揭过,未免有些太想当然了。 \"大汗,\"不多时,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便是不合时宜的于汗殿中响起,打破了殿中压抑许久的沉默。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名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的武将缓缓扬起了头,迎着皇太极略有些惊怒的眼神,一脸认真的拱手说道:\"施吾理额驸新丧,广宁城危在旦夕,范先生怕是难以担此大任,还请大汗决断。\" 哗! 此话一出,汗殿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不少文官都是面露惊诧之色,谁说这些女真鞑子头脑简单? 此话虽然听上去平平无奇,只是在提醒皇太极广宁城尚有一群残兵败将,但背地里却是点明了\"汉人都统\"的位置已然空悬,同时又职责范文程难以当此大任,暗示他要为此次的惨败负责。 听得此话,汗位上的皇太极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不少,心中暗骂范文程不自量力。 就连他亲自领兵,举全国之力,依旧在锦州城外折戟沉沙,范文程哪来的自信,就凭广宁城中的那群\"汉人包衣\"便能拿下锦州城? 虽然心中恼怒不已,但皇太极内心却十分冷静,并不打算将事态扩大,亦或者迁怒于范文程。 毕竟整个大金都知晓,范文程是他亲手提拔的心腹重臣,此次又是奉了他的命令,前往锦州\"侦查\",倘若此时不加以袒护,日后谁还敢对他效忠? 沉默少许,皇太极的喉咙终是上下耸动,粗粒的声音也是随之在殿中响起:\"我大金的军国大事,一向由四位和硕贝勒共同商议。\" \"此役佟养性殉国,对于其空悬出来的汉人都统,却不知两位贝勒的意思?\"言罢,皇太极便在一片哗然声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代善及阿敏身上,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征询之色。 兴许是没有料到皇太极如此轻易的便将\"皮球\"踢了回来,同样坐于汗殿上首的代善及阿敏明显错愕了少许,好半晌之后方才反应了过来。 轻咳一声,简单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军功最甚的大贝勒代善方才有些惊喜的出声:\"父汗在位时,便有以汉人管理汉军的习惯。\" \"依我之见,佟养性空悬出来的位置,还是当由汉人担任。\" 不顾殿中响起的窃窃私语声,大贝勒代善又是自顾自的说道:\"原广宁守备石廷柱对我大金忠心耿耿,不若由他但此大任。\" 听得此话,殿中众臣皆是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先是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大汗皇太极,旋即便是将头颅低下去,心中感慨莫名。 代善作为大金国内地位最为显赫的和硕贝勒,于军中享有莫大的影响力,私底下向他效忠的武将不知凡几。 这石廷柱虽然是一名汉人,但能够被大贝勒代善亲自提起,显然也早已被其收入麾下多时了。 第418章 善后事(下) \"准了。\" \"就依大贝勒的,令石廷柱统率广宁汉军。\" 不知过了多久,女真大汗皇太极喜怒难辨的声音方才于偌大的汗殿中悠悠响起,使得私语声愈发密切的同时,也让济尔哈朗,多尔衮等\"心腹\"瞪大了眼睛。 虽然依着范文程传回的军报来看,驻守在广宁城的数万汉军于锦州城外伤亡过半,是一支当之无愧的\"残兵败将\",但对于人口稀少的大金来说,仍然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如此重要的一支军队,就这样被大汗轻飘飘的\"送\"了出去,只是为了平息国内诸多势力的不满,从而换取范文程一条性命。 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要知晓,他们大金国内最为重视军功,军权才是铸就一个人地位的关键所在。 相比较重权在握的代善,阿敏等人,大汗本就是\"势单力薄\",眼下又将\"汉人包衣\"这支军队交了出去,日后还怎么与代善,阿敏等人抗衡? \"大汗英明..\" 也许是没有料到皇太极竟然如此轻易的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大贝勒代善愣了半晌方才轻轻颔首,略有些错愕的声音也是随之响起。 其实平心而论,代善根本没有将佟养性的阵亡当回事,甚至对于伤亡过半的\"汉人包衣\"们也没有那般在意。 毕竟在他心中,唯有骁勇善战的女真八旗才算得上真正的\"大金勇士\",余下的蒙古流民以及汉人包衣皆没有被他放在眼中。 之所以提议由石廷柱担任汉人都统,也仅仅是为了\"恶心\"一下皇太极,并没有真的指望他能够答应。 但眼下皇太极如此痛快的便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倒是令他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闹不清皇太极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 亦或者,在皇太极的心中,那名其貌不扬的范文程,真的要比数万名伤亡过半的\"汉人包衣\"强? \"眼下广宁兵力空虚,为防明廷来犯,不若由三贝勒莽古尔泰亲自领兵坐镇。\" 就在代善想入非非的时候,女真大汗皇太极波澜不惊的声音便是如同一道惊雷一般,猛地在其耳边炸响,也让他心中咯噔一声。 他虽然性格粗暴,不喜谋略,但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头脑艰难\"的粗鄙武夫。 相反,作为昔日被努尔哈赤当做接班人培养的\"大金太子\",代善的才智相当出众,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到了皇太极此举背后的\"深意\",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复杂之色。 难怪皇太极竟然会如此轻易的同意由石廷柱担任汉人都统,并统率余下的汉人包衣,原来真正的意图还在后面。 那莽古尔泰可是由父汗亲自册封的\"和硕贝勒\",地位甚至还在昔日没有继位为汗的皇太极之上,仅次于自己和身旁的阿敏。 以莽古尔泰的身份,一旦到了广宁城,余下的兵力悉数要归属莽古尔泰统率,换句话说,石廷柱这个汉人都统便成为了有名无实的\"傀儡\"。 \"大汗英明!\" 正当代善琢磨着如何开口,否决皇太极这个提议的时候,便听得一道微微有些急切的声音于殿中响起。 下意识的抬头瞧去,代善正好对上一张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的面庞,正是莽古尔泰的同母胞弟,德格类。 近些时日,因为不满皇太极无故\"圈禁\"自己,一向桀骜不驯的三贝勒莽古尔泰索性自暴自弃,纵情声乐,不问国事。 今日皇太极于汗王宫中议事,莽古尔泰也是没有露面。 \"大汗,\"也许是怕皇太极改变主意,身材有些消瘦的德格类忙是侧身出列,有些激动的拱手说道:\"大汗,臣弟也愿同往!\" 虽说自己与莽古尔泰的关系并不和睦,平日里私底下也没有太多的来往,但终究是同母兄弟,德格类十分清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眼下莽古尔泰不在,只能由自己这个弟弟出面,为其争取机会了。 虽说广宁城的汉军们刚刚遭遇了一场挫败,士气正是萎靡的时候,但德格类却全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他内心十分清楚,只要自己的兄长领兵赶到广宁,定会保证\"大金前线\"无虞。 毕竟自己的兄长虽然性格粗暴了些,但行军打仗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不然也不会被父汗亲自封为\"和硕贝勒\",并且位次在昔日的皇太极之上。 \"准了。\" 迎着德格类有些殷切的眼神,上首的皇太极轻轻颔首,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和蔼\"的笑容。 大贝勒代善手中的权柄实在是太重了,就连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徐徐图之。 更要紧的是,依着自己掌握的情报来看,同样是大权在握的二贝勒阿敏近些时日好像也与代善走的颇近,联系十分密切。 种种因素之下,皇太极只能重新\"起复\"被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由头打压下去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希望借此能够与代善和阿敏相抗衡。 \"多谢大汗!\" 见皇太极如此言说,德格类赶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随后便在殿中众人各式各样的眼神中,迫不及待的出了大殿。 虽然同为努尔哈赤之子,但众多兄弟的境况却是天差地别,大贝勒代善及皇太极自是不用多说。 但年纪最小的多尔衮三兄弟手中竟然也握有赫赫军权,近些时日于国内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 反观他德格类,同样是努尔哈赤的\"嫡子\",年纪也在多尔衮三兄弟之上,但迄今为止,手中仍是没有太多的军权,也没有些\"像样\"的军功傍身。 眼下好不容易,皇太极向他抛来了\"橄榄枝\",他定然要好好把握住,以免被多尔衮等人压在身下。 一念至此,德格类本就轻快的脚步又是急促了几分,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殷切之色。 蛰伏多年,也该轮到他出头了。 第419章 怀疑人生的范文程(上) 十月二十九,深夜。 强忍着浑身上下传来的酸痛,于城中巡视了整整一日的\"大金智囊\"范文程终是在几名侍卫的搀扶下回到了城中的\"巡抚衙门\"。 此地曾在沈阳及辽阳先后落入他们大金之手后,短暂作为\"辽东巡抚\"的经略衙门,待到广宁城也沦陷之后,此地便成为了历任\"广宁驻守\"的居所。 前几日,\"施吾理额驸\"佟养性于锦州城外殉国,范文程作为广宁城中身份最高之人,自是理所当然的\"入主\"此地。 在过去的几天中,一向镇定自若的范文程可谓是提心吊胆,生怕明廷会趁虚而入,一举夺回脚下的这座辽东重镇。 为此,范文程甚至衣不解带,一连数日的待在城头之上。 及至今日,被他强行派遣出城刺探军情的\"夜不收\"终是有消息传回,锦州城中的官兵并没有异样,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闻讯,范文程一连多日紧绷的心弦才算松了下来,也终于离开了干湿寒冷的城头,回到了城中舒适的府邸。 但与外人想象中的\"呼呼大睡\"所不同,回到了府邸之中的范文程并没有进入梦乡,而是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身躯剧烈的颤抖着,瞳孔深处也满是惊恐之色。 奇耻大辱! 一向自诩为\"大金智囊\"的他竟在锦州城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幸亏他留了个心眼,见势不妙,提前溜之大吉,这才侥幸留得一条性命,没有像愚笨的佟养性一样,命丧当场。 而自己之所以能够\"全身而退\",也是因为自己在最为关键的时刻,扮演了大金最为鄙夷的\"逃兵角色\"。 该死的毕自肃! 为了救援城外的小凌河城,竟是主动的示敌以弱,诱骗自己强攻锦州,从而使得数万大军伤亡过半,让大金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为惨重的一场败仗。 依着大金的规矩,自己和佟养性作为领兵的将帅,自是要为这场惨败负直接的领导责任。 佟养性已是殉国,自是不用多说,而自己虽是苟且偷生的活了下来,但沈阳城的那些女真鞑子们定然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要知晓,女真国内的诸多势力本就不满大汗皇太极推行汉化,而自己作为其最为宠幸的汉臣,定然会无可争议的成为众矢之的。 砰! 一想到自命不久矣,范文程稍有些松懈的心弦便是再度紧绷了起来,双手可是用力的锤击着身前的桌案,用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和不安等情绪。 该怎么办? 汗国最是终是军功,自己\"指挥\"了一场如此彻底的惨败,势必要通过一场战果更为辉煌的胜仗才能洗刷身上的罪责,但沈阳城中的那些女真鞑子们,岂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更为要紧的是,范文程甚至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不知晓一向对他礼遇有加的大汗会如何待他。 是力排众议,强行保住他的一条性命,还是说将他果断放弃,用以平息国内诸多势力的愤怒。 不知怎地,范文程隐隐觉得,大汗做出后一种选择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一念至此,衣衫凌乱的范文程便是全身无力的瘫软在座椅之上,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敲门声于范文程的耳畔旁响起,令其有些不耐烦的睁开了眼睛。 \"谁!\" 范文程低沉的声音中满是暴躁和杀意,他早已吩咐过手底下的人不准来打搅他,竟然还有人这般没有眼力见? \"范先生,沈阳城来了消息..\"沉默少许,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茫茫夜色之中响起。 砰! 几个呼吸过后,紧闭的书房门便会范文程有些粗暴的推开,其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涨红的面容也是映入了门外侍卫的眼帘当中。 \"可..是大汗的命令...\" 呆立半晌,迎着那名侍卫有些无助的眼神,范文程软弱无力的声音终是悠悠响起,眉眼间满是惶恐。 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竟然变得有些语塞,喉咙深处也是干燥的很,几乎是用了全部力气,方才吐出了刚刚的那几个字。 \"正是..\"犹豫再三,门外的侍卫终是硬着头皮说道。 听得此话,范文程突然镇定了下来,脸上的慌乱之色也是逐渐隐去,最后竟是嗤笑一声:\"说吧,大汗要如何处置我。\" 在过去的这几天里,范文程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出逃\",但此等念头还不待在脑海中存在半个时辰,便被其忘于脑后。 广宁城位于辽东战场居中的位置,往前走不到数百里便是明廷控制的\"锦州城\",他刚刚从那里死里逃生;往后走,则是女真最新的\"都城\"沈阳城,数万骁勇善战的女真鞑子皆是驻扎于此。 于大金,他是刚刚打了败仗的\"败军之将\",谁也不会轻易饶了他;于明廷,他是臭名昭着的\"叛国贼\",关于他的画像,早已传遍了明廷的每一寸土地。 这天下虽大,却没有他范文程的容身之所。 正因如此,范文程这才一直待在广宁城中,并且兢兢业业的布置城防,以防明廷来犯。 因为他知晓,他这辈子,除了跟大金一条路走到黑,再也没有其余的选择。 正当范文程准备迎接\"审判\"的时候,却听得身前侍卫有些迟疑的声音:\"大汗在命令中,并未谈及范先生...\" 嗯? 怎么可能,就算大汗想要\"大事化小\",汗国的那些文武重臣,和硕贝勒们也不会同意啊,岂会将他无视? 倒不是范文程妄自微薄,他实在是太了解国内那些和硕贝勒们的心思了,几乎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争权夺利\",从而与大汗分庭抗礼。 \"广宁城!\" \"这广宁城交给谁来守!\" 终究是大金智囊,范文程很快便想到了问题之关键,转而重新问道。 这广宁城中的汉军虽然经历了一场惨败,但余下的兵力仍然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无论是大汗亦或者和硕贝勒们都不会轻言放弃。 他只需要知晓,日后由谁来统率这支汉军,便能推测出汗国内部的\"斗争\"结果如何,从而断定自己的命运。 第420章 怀疑人生的范文程(下) \"大汗将石廷柱委任为新的汉军都统。\" \"日后这广宁城,应当是要交到石大人的手上了...\" 也许是知晓面前的\"大金智囊\"即将失势,侍卫的脸上也是带上了一抹同情,说话间也是更加小心。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就算眼前的范文程跌下神坛,甚至命不久矣,但依然可以一言决定他的生死。 毕竟在大金,他们这些\"汉人包衣\"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寻常的鞑子百姓,面对着那些趾高气扬的女真鞑子,只能够卑躬屈膝,终日里当\"奴才\"。 \"呵,果然如此。\" 对于侍卫心中所想,范文程自是毫不知情,此时的他在闻听汉人都统由石廷柱接任之后,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惨笑,眼眸中满是绝望之色,大汗终是没有能够保住他。 毕竟同为投降大金的汉人,他对于\"石廷柱\"这个人并不陌生,甚至可以称得上十分了解,私底下曾有过不少交际。 天启二年,老汗努尔哈赤举全国之力,准备强攻广宁城。 按理来说,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女真大军,明廷内部应该团结一致,共抗强敌。 但彼时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与辽东巡抚王化贞之间却是有着严重的分歧,甚至可以说矛盾,先后离开了广宁城,屯兵于山海关,准备舍弃关外一切土地,以至于集结了无数物资的广宁城,近乎于毫不设防的呈现在女真鞑子面前。 在王化贞及熊廷弼撤离之后,彼时的广宁游击石廷柱便是主动打开城门,并且派遣使者前往女真大营请降。 起初的时候,老汗努尔哈赤丝毫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认为这不过是明廷的某种计谋罢了。 毕竟,谁会将如此一座雄伟的重镇拱手相送? 但当努尔哈赤领兵行至广宁城外,亲眼见到了主动出城迎接的石廷柱之后,方才不可思议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少许的错愕过后,大喜过望的努尔哈赤当即册封献城有功的石廷柱为世职游击,与佟养性,李永芳两位\"驸马\",共同统率女真国内的汉军,地位不减反蹭。 待到一切回归正轨之后,范文程作为皇太极的心腹近臣,也曾私底下与石廷柱有过接触,想要将这位手中握有军权的\"汉人\"拉拢到己方阵营,从而为日后的角逐汗位增加些许资本。 但很可惜,对于皇太极抛出来的橄榄枝,石廷柱并没有加以理会,态度甚至可以说的上漠然。 因为早在投诚之前,石廷柱便想过日后的处境,并提前与彼时大金国内最为炙手可热的大贝勒代善取得了联系,并选择对其效忠。 此时闻听这汉人都统的位置竟是落到了石廷柱的手中,范文程便知晓大金内部的\"斗争\"终是以大贝勒代善为首的\"保守派\"胜了。 而相对应的,自己这条命估计也就不保了。 \"你怎地还没走...\" 约莫一炷香过后,心怀死志的范文程方才逐渐清醒过来,但却有些意外的发现,刚刚那名侍卫竟然还愣在原地,没有离去。 \"是啊,我明白了..\" 不待侍卫开口,范文程便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眼前这侍卫很明显是奉命来\"赐死\"自己的,岂会在没有完成命令之前退去。 \"大汗要我如何上路...\" 在侍卫愈发疑惑的眼神中,范文程踉踉跄跄的回到了身后的书房当中,并且在环顾了一圈周遭的陈设过后,苦笑开口。 早知今日便会被大汗赐死,他说什么也不会待在那干湿阴冷的城楼上数日之久。 起码也要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大快朵颐一顿过后再行上路。 \"范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 通过范文程种种异样的表现,侍卫终是猜到了其心中所想,不由得主动上前一步,有些讨好似的说道。 他原本以为,范文程是因为打了败仗而失魂落魄,但以眼下的样子来看,怕是这位\"大金智囊\"以为命不久矣,才这般麻木。 \"嗯?\" \"大汗没有赐死我?\" 这一次,轮到范文程瞠目结束,满脸不可思议的同时,身躯也是剧烈的颤抖着,呼吸更是急促的吓人。 难道说,他不用死了? \"大汗在命令中只是委任了石廷柱为信任的汉军都统,并且要我等整军备战,等待三贝勒莽古尔泰到来。\" 迎着范文程审视的眼神,侍卫先是喉咙上下耸动,吞咽了一下口水,随后便是迫不及待的开口,同时还自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件,将其递了出来。 见状,范文程一个箭步便是窜到了骑士身前,一把将其手中的信件抢了过来,并且开始一目十行,迅速的阅读起来。 \"好,好,好!\" 前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范文程如释重负的笑容便是在书房中如惊雷一般炸响,其眉眼间的绝望与消沉已是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则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振奋。 不愧是大汗,不愧是智勇双全的四贝勒! 大汗先是用汉人都统的位置,平息了大贝勒代善等人的愤怒,继而换取了自己的生机。 但为了保证广宁城中的汉军不至于尽数落到大贝勒代善的手中,大汗竟是出人意料的\"起复\"了近些时日被不断打压的三贝勒莽古尔泰。 有三贝勒莽古尔泰亲自坐镇,那石廷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俯首称臣,其麾下的军队也不能尽数被大贝勒代善掌控。 如此一来一往,大汗既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又不至于将数万\"汉人包衣\"尽数送给大贝勒,实在是一举两得。 饶是范文程一向自视甚高,此时也不免为皇太极此番手段而拍案叫绝。 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范文程的面容仍是不断抖动,其内心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我不用死了!\" 第421章 秋意浓 已是十一月,京师长安大街,秋风萧瑟,落叶飘飘。 日头已是西沉,太阳即将落山,\"东林叛徒\"阮大铖眼神迷离,漫无目的地于街道上徘徊着,瞧上去好似意志消沉,全然没有了前段时间的精气神。 因为失魂落魄的缘故,阮大铖已是先后多次于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相撞,如若不是其身上穿着青色官袍,寻常百姓不愿招惹,怕是一场争斗在所难免。 \"为何会这样?\" 良久,身材枯瘦的阮大铖缓缓行至街边角落,眼神空洞的喃喃自语,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紫禁城中的天子自从刚刚继位的时候,便是表现出了对东林的\"不喜\",双方之间的暗流涌动几乎人尽皆知。 前段时间,贼心不死的东林党更是打着\"阉党余孽\"的由头卷土重来,南方勋贵们也为之摇旗呐喊,倒是颇有些\"清君侧\"的味道。 就当所有人以为天子顾及南直隶的稳定,终是要棋差一着的时候,却没料到风云突变。 锦衣卫北镇抚司将\"陕西民乱\"的案子重新移交给了大理寺,由大理寺卿曹于汴亲自审问。 彼时的市井间层有所传闻,声称\"陕西民乱\"的背后或许另有隐情,其中尤以南方勋贵及掌握士林舆论的\"东林党\"嫌疑最大。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不少人私底下所猜测的一般,如此关系重大的案子在大理寺卿曹于汴的手中却是落了一个\"虎头蛇尾\"的结果,前后不到三天的功夫便是草草结案。 而作为大明九卿之一的曹于汴也在案子审理结束之后,以\"身体有恙\"的原因向紫禁城中的天子递交了辞呈,并于三日以后低调离京,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大理寺卿曹于汴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令不少\"聪明人\"都是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几乎就在大理寺卿曹于汴离京的第二日,便有自作聪明的御史言官们开始上书弹劾尚且于京中逗留的几位东林官员。 而他阮大铖作为公开与东林决裂的\"叛徒\"更是首当其冲,主动上书天子,建议朝廷将天下所有的\"私立\"书院尽数归于礼部管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天下人谁不知晓,近几十年来声势最为好大的\"东林书院\"便是不折不扣的\"私立\"书院,不但于民间拥有莫大的影响力,甚至还能影响官员的升迁,历任\"东林魁首\"更是被无数士子推崇,地位比之朝野间的六部九卿也是丝毫不差。 阮大铖本以为此举会赢得天子的赏识,令他由吏部主事的位置再进一步,但他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紫禁城中的天子虽然将其奏本\"留中不发\",但一连多日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非但如此,一同上书天子,想要将\"东林\"赶尽杀绝的杨维垣甚至还被贬到了淮安府任职。 须知,淮安府可是\"漕运总督\"的驻地,一向由东林党人牢牢把持,据小道消息,调令下发的当天,杨维垣嚎啕大哭。 而他阮大铖虽然没有被外贬出京,但吏部原先对他颇为热情的同僚们也开始冷淡起来。 就连自己最大的\"靠山\",宫中大裆,御马监提督曹化淳曹公公也对他不闻不问。 \"本官不甘呐!\" 心烦意乱之下,阮大铖再也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便是于街道上响起,惊得周遭的行商百姓们皆是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目瞪口呆的盯着这位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是随之响起。 受诸多议论声的影响,阮大铖终是反应了过来,胡乱以宽大的袍袖挡住自己的面容,便是急匆匆的朝着自己的宅子跑去。 其实不怪他如此失态,他心中的苦闷实在无处言说。 天启初年,东林党\"众正盈朝\",一众\"东林骨干\"皆是受到了提拔,唯有他阮大铖作为高攀龙的得意门生,因为东林内部的倾轧而无辜受难。 不但没有被委以重任,反而被昔日的同窗好友们落井下石,排挤出京。 为了能够一展胸中之抱负,也为了洗刷东林党施加在他身上的耻辱,他转而投奔了\"九千岁\"魏忠贤门下,正式与\"东林\"反目,并贯穿整个天启朝。 如今到了这崇祯朝,昔日\"众正盈朝\"的东林党终是元气大伤,而他阮大铖却依旧无人问津,这怎能不让他抓狂? ... ... 及至阮大铖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宅院之后,望着院落中因为瑟瑟凛风缓缓飘落的秋叶,心中突然涌现了一丝明悟。 他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奏本为何没有被天子采纳,态度更为激进的杨维垣更是被贬到了淮安府任职。 自己眼下的所作所为与昔日\"排除异己\"的东林党又有何区别,也难怪天子会对自己不喜。 呼。 长舒了一口气,想清楚了其中内情的阮大铖满脸苦涩,在府中下人有些担忧的眼神中坐在了湿冷的青石砖凳上,眼神迷茫的盯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眼下朝野的局势已是趋近于明朗,随着\"五朝元老\"周嘉谟重新入京辅政,并且担任吏部尚书一职,\"东林党\"卷土重来的可能性也是越来越低。 而与先帝通过扶持\"阉党\"控制朝政所不同的是,天子于军中的掌控力也是越来越强。 \"女真驸马\"佟养性的尸首已是被运回京师,并被天子下令传首九边;万余名京营士卒也在悄无声息间出了京师,赶赴蓟镇,归属蓟镇总兵卢象升及居庸关总兵尤世威统率。 与此同时,曾经赶赴西南平乱的\"白杆军\"也是跋涉三千余里,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京师。 一时间,天子于军中的威望远超历代先帝,怕是仅次于开国的太祖及先后数次远征北元的成祖。 如此情况下,自己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重新被天子\"起用\"呢? 自出仕起,自己便一直在京为官,从未有过地方任职的履历,一身所长也早就变成了朝野间的\"互相攻讦\",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瑟瑟凛风中,吏部主事阮大铖眼神迷离... 第422章 忠贤出山(上) 唏律律! \"闲人闪避!\" \"吁!\" 南京应天府城外数里的管道上,伴随着一阵漫天的烟尘,道道骑士的厉呵声随之响起,惊得沿途路上的行商百姓皆是赶忙退到官道两侧,目瞪口呆的盯着这行动迅速的马队。 与天寒地冻的京师所不同,虽然已是十一月,但南直隶的气候还算适宜,道路也不算泥泞,并且随着距离南京城越近,路上的行人也是越来越多。 也许是知晓路况越来越复杂的缘故,疾驰的马队渐渐放缓了速度,一众身着飞鱼服的骑士们也是映入周遭百姓的眼帘当中。 因为远离中枢,偏居一隅的缘故,南京城中虽然同样设立了锦衣卫衙门,但实际上早已\"名存实亡\",只剩下了领着空饷的兵丁。 正因如此,管道上这突然出现的数百名骑士瞬间便是引起了周围百姓的好奇心,一些胆大的百姓甚至饶有兴趣的开始攀谈起来。 但令他们有些大失所望的是,任凭他们百般言说,这些面容冷凝的汉子们始终一语不发,耳畔旁只剩下了战马\"嘚隆\"的赶路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有稍有些见识的人在将目光从高居于战马之上的骑士移到了队伍正中的马车之后,发现了一丝端倪。 这辆被数百名骑士护持在中间的马车并不奢华,甚至可以用\"破旧\"来形容。 但马车之上却是刻有一个宫中内官专属的标志,悄无声息的彰显着其主人的身份。 竟然是自宫中而来的大裆? 而且瞧其出行的架势,不但身旁有数百名锦衣卫护送,一应配置也可以用\"奢华\"来形容。 即便抛去这些锦衣卫身上所穿的飞鱼服,其腰间也是尽皆配着闪耀着寒芒的\"绣春刀\",身后的斗篷也是宽大厚实,队伍中还有不少空闲的战马跟随,瞧这架势,好似是一人双马。 如此\"豪横\"的配置,怕是北京城中的锦衣卫指挥使出行也不过如此吧? 一念至此,官道两侧的百姓们对于马车主人的身份也是愈发好奇,身份如此显赫之人不在紫禁城中伺候天子,怎地跑到了千里之外的南直隶? 须知,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眼瞅着就要到了南京城了,这马车主人的排场仍是丝毫不减收敛,其背后深意倒是颇为耐人寻味呐。 ... \"快到了吧?\" 马车之中,一道身形消瘦,但腰背笔直眼神坚毅的老人微微扒开了一旁的窗帘,若有所思的朝着身前的锦衣卫问道。 \"回公公,\"闻声,与其相对而坐的锦衣卫便是低头应是,脸上夹带着一抹小心:\"距离南京城已是不足三里了。\" 面前这老太监可是令自己那位执掌锦衣卫权柄将近二十余年的父亲都不得\"急流勇退\"的存在,饶是已经\"改朝换代\",身前太监早已从\"九千岁\"的神坛跌下。 但只要其存活于这世上一日,便没有人敢小觑他,更别提老太监此次赶赴南京,乃是奉了圣谕,即将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一职! \"唔..\" \"你是个有福的..\" 闻声,身着一身常服的魏忠贤便是轻轻颔首,阴沉的眸子也是从窗外的百姓身上收回,转而放到了身前锦衣卫的身上。 \"卑职惶恐!\" 尽快马车中的空间极为有限,但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仍是赶忙单膝跪地,一脸急切的拱手说道。 \"别紧张,起来..\" 见身前锦衣卫如此紧张的模样,魏忠贤不由得噗嗤一笑,晦涩难听的声音也是在其耳畔旁炸响。 迟疑少许,见身前老太监不似玩笑,一脸紧张的锦衣卫方才有些拘谨的于地上起身,重新坐回刚刚的位置。 \"自太祖爷设立锦衣卫开始,似你们骆家这般世代在锦衣卫为官的家族倒是有过几个..\" \"但像你父亲一样,一人执掌锦衣卫大权二十余年的,却是唯有嘉靖年间的忠诚伯一人...\" 老太监的声音虽然轻微,但在锦衣卫的耳中听来却是如同惊雷一般,令其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忠诚伯,陆柄。 其母曾为嘉靖皇帝的\"奶娘\",与嘉靖皇帝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因此被生性多疑的嘉靖皇帝委以重任,执掌锦衣卫大权长达二十余年。 \"纵然如此,忠诚伯的长子也仅仅是接任为指挥佥事,不像你一样,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 砰! 剧烈的叩首声响起,锦衣卫脸上满是慌乱之色,一双眸子也是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转而茫然无措的盯着嘴角带笑的老太监。 这老太监即将升任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城中的锦衣卫自然而然也就受他节制。 换言之,自己的\"前途\"便是掌握在眼前这老太监的手中。 \"日后到了南京城,还是要好好做事才是。\" \"切莫忘了你我的身份...\" 到了最后,\"九千岁\"魏忠贤一扫刚刚和颜悦色的模样,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不说,脸色也是狰狞的吓人,其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势更是让跪在其身前的锦衣卫浑身颤抖,呼吸急促。 \"卑职知错...\" 迎着老太监犀利的眼神,年轻锦衣卫硬着头皮,哆哆嗦嗦的说道,心中惶恐不已。 \"行了,起来吧。\" 见状,魏忠贤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跪在身前的锦衣卫起身,随后又瞧了瞧窗外近在咫尺的城池,吩咐道:\"来都来了,不下去打个招呼也不合适。\" \"下去安排一番吧。\" 听得此话,跪俯于地的锦衣卫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又是一番行礼之后,方才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 及至锦衣卫的身影消失不见,脸色白皙的魏忠贤方才冷哼一声,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不屑之色。 这骆家,当真一代不如一代。 骆思恭之所以能够在神宗年间屹立不倒,尤其是在\"党争\"最为严重的时候,依然被万历皇帝信任有加,靠的就是\"死忠\"。 但是很显然,其子骆养性却是没有学到其父身上最为宝贵的特性,这还没到南京城呢,便提前与南京城中的勋贵打好了招呼... 像他们这等\"孤臣\",最忌讳的就是\"左右逢源\"。 第423章 忠贤出山(中) 已是十一月,南直隶也迎来了雨水渐多的时节,尤其是今日天色尚未大亮,低垂的穹顶上便是笼罩了一层乌云,瞧上去大雨将至。 每到这个时节,除却挑着扁担叫卖的行商小贩还会风雨无阻的进城做些小生意,纵然是寻常的市井百姓也会选择待在家中,少有外出。 但今日天刚蒙蒙亮,稀薄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位于南京城北侧的\"神策门\"便是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巍峨的城门外,十数位身着华服的中年汉子们在言笑晏晏,周边还有不少身材魁梧的家丁相随,将这些人团团围住,与官道两侧的百姓们所阻隔,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 南京城作为大明经济命脉命脉,每日迎来送往的豪绅富商不知凡几,此地又是漕运的枢纽,故而于城门外等候着进城的商人们很是不少,其中不乏些许大有来头的\"豪绅\",马车上甚至刺着某位王爷专用的标志。 但纵然有如此之大的来头,这些\"豪绅富商\"面对着立于神策门下的汉子们也是不敢有半点意见,只得老老实实的绕到两侧,远远避开。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放眼整个南直隶,尤其是眼前的南京城,势力最大的莫过于那些奉旨\"留守陪都\",世袭罔替的南京勋贵们。 而眼前这群人虽然是寻常富商打扮,但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是常年身居高位所养成的,一瞧便是非富即贵。 更要紧的是,这\"神策门\"可不比其余地方,不远处便是驻扎着南直隶最为精锐的一支卫所官兵,\"神策卫\"。 这些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们敢如此\"张扬\",决计是大有来头,不见城门左右的官兵们对这些人的随从都是恭敬有加么。 ... \"公爷也真是的,竟然让咱们亲自出迎...\" \"左右不过是一个宦官罢了,竟然也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不多时,人群中终是有一名面色不忿的汉子微微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空无一人的官道,有些愤愤不平的说道。 他可是忻城伯赵之龙,祖上曾经跟随太祖爷上过刀山,下过火海,因此被授予了世袭罔替的殊荣。 虽然其\"伯爵\"的身份在南京城中众多勋贵中不算起眼,但好歹也是名副其实的大明勋贵,眼下却是天不亮便等候在此,只是为了迎接一名自紫禁城而来的\"阉人\"? 他们南京勋贵,何时变的这般\"低三下四了\"? \"是啊,公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谁说不是呢,咱们是什么身份?\" 见赵之龙打开了话题,人群中很快便有回应声响起,其余正在谈笑的汉子们也是纷纷止住了交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此话倒是不假,在场的虽然皆是\"伯爵\",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勋贵\",身份贵不可言。 平日里,等候在他们府外,想要巴结他们的富绅豪商不知凡几,但今日却是反了过来,他们倒成为了\"殷切\"的那一方?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公爷如此安排,定然有他的深意。\" 正当此间气氛稍有些聒噪的时候,一道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于人群中响起,引得几名刚要出声的勋贵皆是默默闭上了嘴巴,将已然涌现至喉咙深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宁晋伯说的是...\" 见得几人出面,刚刚率先挑起话题的赵之龙也是惺惺点头,不敢与其争辩。 在过去的两百余年间,南京城的勋贵们彼此联姻,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除了少数几家互不来往的勋贵之外,余下的勋贵们多少都能够攀上亲戚。 例如眼前这宁晋伯刘光溥,虽说年龄不大,爵位也与在场的众人平齐,但其辈分却是极大,尤其是与众人口中的\"公爷\",魏国公徐弘基关系密切,故而平日里倒是颇有名望。 \"区区一介阉人自是不值得我等亲自相迎...\" \"但这阉人的背后,可是站着天子呐,日后我等都要小心行事了。\" 许是知晓在场众人心中仍有些不忿,年岁约莫在四十上下的宁晋伯刘光溥稍作迟疑过后,便在众人殷切的眼神中,道出了一道不为人知的\"秘辛\"。 紫禁城中的召令虽然还未正式下发到南京城,但以魏国公府通天的本事,自然是早就收到了消息,不然何至于安排他们这些人于此地迎接。 一念至此,宁晋伯刘光溥心中便是一紧,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苦笑,虽然魏国公徐宏基没有明说,但他却是隐隐有种直觉,他们这些南京勋贵日后的日子怕是有些难过了。 \"什么,天子派来的?\" 顷刻间,人群中便是响起了一阵哗然声,各式各样的惊呼声也是随之响起,引得不远处的百姓们都是有些愕然的抬起了头,心道这些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爷们今日这是怎么了? 虽然心中知晓,这些自北京城而来的\"阉人们\"定然不会无的放矢,但在众多勋贵心中,这些\"阉人\"至多也就是路过南京城来打打\"秋风\",其目的地还是扬州府或苏州府等赋税重镇。 例如,苏州城中专门为皇室提供服饰的\"苏州织造署\"便是一向由大内而出的宦官管理。 但听宁晋伯的言外之意,这阉人是奔着南京城来的,以后就不走了? \"反了他了!\" \"区区一介阉人,竟敢于南京城中逗留,本伯爷倒是要瞧瞧他能够活过几天!\" 少许的错愕过后,忻城伯赵之龙的咆哮声便是随之响起,这位南京勋贵的脸色涨红,瞳孔收缩,胸口更是不住的起伏着。 这南京城一向是他们这些人的地盘,岂容别人染指? \"说的是!\" \"区区阉人,也敢踏足南京城?\" 很快,人群中便是响起了各式各样的附和声,不少勋贵都是同仇敌忾,满脸愤慨。 见状,宁晋伯只是微微摇头,全然没有理会众人的不满,自顾自的说道:\"倘若这阉人是新任的南京守备太监呐...\" 第424章 忠贤出山(下) \"什么,南京守备太监?\"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方才于神策门外的空地上响起,打破了此间维持多时的沉默。 洪熙年间,朝廷为了加强对于南直隶的控制,遂设立\"南京守备\"一职,由世袭罔替的勋贵担任,用以提督南京军务,坐镇南直隶。 为了防止\"南京守备\"权利过大,朝廷又设立了\"南京守备太监\"一职,用以制衡大权在握的勋贵。 但是好景不长,\"南京守备太监\"一职便在众多反对声中被迫裁减,此后百余年间虽然也曾先后设立,但都没有形成定制。 终万历一朝,这位视财如命的万历皇帝都没有恢复\"南京守备太监\"一职,故而当宁晋伯提起这个有些陌生的词汇的时候,在场的勋贵们很是错愕了一会。 \"公爷让我等齐聚于此,是为了迎接这劳什子南京守备太监?\"反应过来的赵之龙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脸上的肌肉更是因为用力而在不断抖动着。 这南京城距离京师三千里有余,毫不夸张的说,他们这些勋贵便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手中不但有兵,还有钱。 天下人都知晓,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为了保证南方的稳定,遂于南京城中保留了一套与北京城一样的政治班子。 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掌管钱财的户部。 这永乐年以后,南直隶诸多府县的税收便是由南京户部先行征收,而不是由中枢直接负责。 也正因如此,南直隶于大明的地位方才这般特殊。 但眼下宁晋伯却是告知,南京城中即将迎来一位\"南京守备太监\",用以掣肘他们? 这对于横行霸道惯了,一向不将朝廷律法放在眼中的南京勋贵们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疯了,都疯了。\" 许是明白自己日后再也无法\"为非作歹\",平日里一向镇定自若的赵之龙突然变得癫狂起来,状若疯癫的挥舞着自己的臂膀,口中咆哮声不断。 \"够了。\" \"瞧瞧尔等的样子,成何体统!\" 正当局面有些失控的时候,宁晋伯刘光溥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也是如同一道惊雷于在场众多勋贵的耳畔旁炸响。 此话一出,在场的勋贵们皆是恢复了些许理智,意识到当下正处于神策门下,周遭更有不少目瞪口呆的百姓们在死死盯着自己,故而赶忙收敛情绪,但眉眼间仍是充斥着浓浓的不甘。 \"公爷让我等在此迎接那远道而来的阉人,定然有公爷的深意。\" \"我等好生听命就是。\" 又是一声冷哼过后,宁晋伯刘光溥斩钉截铁的声音也是随之响起。 也许是其口中的\"公爷\"发挥了作用,在场的勋贵们皆是渐渐恢复了镇定,呼吸也是趋于平静。 是了,作为南京城中最大的\"土皇帝\",魏国公徐宏基定然比他们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南京守备太监\"的出现,估计那位袭爵多年的魏国公早已想好了对策。 \"哼,以公爷的本事,定然要叫那阉人有来无回。\" \"小皇帝莫不是觉得打了几场胜仗,翅膀便硬了,敢将手伸到我等的地盘身上了。\" 虽然呼吸已是趋于平静,心态也没有刚刚那般失衡,但赵之龙仍是满脸的愤慨,声音中更是充斥着浓浓的恨意。 听得此话,宁晋伯刘光溥眉头便是一皱,下意识的便要训斥,如此\"谋逆\"之语,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但赵之龙却是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如此之多的百姓,就这样口无遮拦的讲了出来。 须知,这大明尚且还姓\"朱\"呐! 但见得周遭勋贵们皆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远处百姓也被众人带来的随从所阻隔,听不清他们的言论,宁晋伯刘光溥遂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做声,但脚下却是微微滑步,远离了这赵之龙几步。 早晚有一天,赵之龙要倒霉在这张口无遮掩的嘴上。 \"噤声..\" 随着赵之龙的言论越来越过分,终是有其余勋贵看不下去了,连忙打起了原唱。 就算周遭百姓被他们的下人阻隔开,听不清楚他们的言论,但须知人心隔肚皮,谁知晓这些看似忠心耿耿的\"下人\"日后会不会将他们出卖。 毕竟当今天子虽是继位有余,但其威势却是愈发骇人,尤其在军中的威望远超历代先帝。 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怕是用不了几年的功夫,天子便会将注意力放到南直隶的\"军权\"之上。 想到这里,不少年长些的勋贵便是面露惊惶之色,心中也是咯噔一声,心道这来势汹汹的\"南京守备太监\"莫不是就为了此事而来? 但远在千里之外的天子哪里来的底气,就凭一名自深宫而出的内官,便能凌驾于他们这些世袭罔替的勋贵之上。 \"人来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远处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战马疾驰的声音,一抹黑影也是于远处天际线上涌现,映入在场众人的眼帘之中。 闻声,立身于神策门外的一众勋贵们赶忙敛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神色复杂的朝着远处望去。 只见得在数百名骑士的护送下,一架瞧上去颇为陈旧的马车已是缓缓于官道上出现。 待到瞧清楚这些骑士身上的穿着之后,本就神色复杂的勋贵们更是瞳孔一缩,心中也是随之掀起了一阵滔天骇浪。 纵然是在\"九千岁\"权势熏天的天启朝,凑齐数百名阵势如此齐全的锦衣卫怕是也有些难度。 在众多勋贵诧异的眼神中,那架陈旧的马车终是缓缓行至众人身前,只见一位发髻皆白的老人在两名锦衣卫的搀扶下,缓缓于车厢中钻了出来。 见状,领头的刘光溥赶忙便是上前一步,准备与来人\"客套\"一番。 只是还不待其开口,便见得那名因为舟车劳顿,瞧上去满脸倦色的老人微微一笑,在一众惊骇的眼神中缓缓做声。 \"有劳诸位爵爷远迎了。\" \"奴婢,魏忠贤。\" 第425章 勋贵反应 与此同时,就在南京一众勋贵于神策门外等来了远道而来的\"南京守备\"太监魏忠贤的时候,位于南京城偏西的魏国公府却是气氛紧张,门可罗雀。 偌大的书房中,正值壮年的魏国公徐宏基面容冷凝,将手中的书信交由身旁的几位勋贵传阅,态度十分冷淡。 虽然知晓紫禁城中的天子定然不会轻易将\"陕西民乱\"背后隐藏的团团乌云就此搁置,但徐宏基也没有料到,天子的\"报复\"竟然来的如此迅速。 非但将昔年权倾朝野,令得满朝臣工都是为之颤栗的\"九千岁\"魏忠贤外派出京,担任南京守备太监一职,更是起复了于万历朝声名鹊起的\"两淮盐道按察使\"袁世振。 天子这是做足了准备,来势汹汹呐。 从表面上看,眼下的大明好似\"内忧外患\"尽数解决,曾经闹得纷纷扰扰的\"西南土司\"奢安联军已是全军覆没;浩浩荡荡的陕西民乱也是在天子运筹帷幄之下,有惊无险的结束。 就连辽东那些如日中天的女真鞑子都是先后数次败于朝廷之手,其内部也是动荡不堪。 一念至此,书房中的众位勋贵不由得心中发沉,这南京城外虽然屯兵十余万,但其\"疲弱\"程度与大明各地的卫所相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战斗力极为有限,充其量就是个摆设。 天子若是铁了心与他们这些南方勋贵\"翻脸\",怕是胜算不小呐。 \"诸位觉得天子此举何意?\" 环顾一周,见得在场的勋贵们尽是面容严肃,呼吸急促,一袭常服的魏国公徐宏基不由得缓缓开口,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京师所在的方向。 作为南京城中的\"土皇帝\",他多少倒是猜到了紫禁城中那位年轻天子的想法,就此与他们撕破脸皮的可能性倒是不大,但借着朝中局势平稳的当口,狠狠的敲打他们一番的用意却是免不了的。 如此一来,他们这些南方勋贵的威望便会大打折扣,反观紫禁城中的天子会愈发\"成熟\"。 此消彼长之下,怕是不出时间,天子便能一句话,将他们这些南方勋贵手中拥有的\"特权\"尽数收回。 无论是南京户部先行征收赋税的权利,亦或者被他们这些勋贵视作身家性命的\"军权\"。 \"公爷,\"闻声,一位身材矮小的勋贵缓缓起身,满脸忧色的拱手说道:\"天子来势汹汹,我等绝不可坐以待毙呐。\"从其身上穿着来看,此人竟是大明朝的\"侯爷\"。 \"公爷,此话不假。\" \"我南京勋贵自太祖建国起,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很快,书房中便是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应和声,一众勋贵皆是先后起身,脸上的忧愁之色一个比一个浓郁。 作为\"陕西民乱\"的始作俑者,他们这些人对于自己昔日的所作所为再清楚不过,更是深知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一旦被捅出去,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后果。 很显然,天子眼下这一连串的举动,便是冲着他们这些人来的。 倘若此次在与天子的\"交锋中\"落了下乘,日后定然逃不过被清算的下场。 听得此话,被众人殷切注视着的魏国公徐宏基轻轻颔首,但仍是不发一句,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神策门所在的方向。 依着现任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之子骆养性传来的消息,那魏忠贤应当是在漕运码头上岸之后,改换马车。 为此,他专门授意南京城中的\"伯爷\"们于神策门外等候,如此既能主动释放自己的善意,又能借此威慑一番。 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现任的南京守备,神策卫的军权也在自己手中。 但仅凭如此,怕是仍然不能令那位来势汹汹的老太监知难而退,还是要想个法子才是。 \"公爷,这南京城终究是我等的天下,眼下苏州府那些酸儒也与我等达成同盟,还用怕一个失势的老太监?\" \"我就不信,那小皇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拼着南直隶不稳的风险,也要对我等下手!\" 许是心中恐惧到了极点,书房中很快便有一名较为年轻些的勋贵变得疯癫起来,眼中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疯狂之色。 自国朝初年,他的家族便在南京城繁衍生息,在过去的两百多年里始终是大明最为显赫的家族之一,背地里的龌龊事也做了不少,但世间的律法却是始终奈何不了他们。 此次他们不过是针对于\"咄咄逼人\"的天子做出了些许反击而已,就迎来了天子更为激进的报复? 听得此话,立于书房正中的魏国公徐宏基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心动之色,胸口更是不断的起伏着。 但思虑再三,徐宏基终究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有些认命的摇了摇头:\"年关将近,我等还是暂且老实些时日。\" 近段时间天子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不但出其不意的解决了东林党人蓄谋已久的攻势,更是在辽东取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将天下瞩目的\"女真驸马\"佟养性都是擒杀了。 \"难道我等就要眼睁睁望着那阉人在我等头上趾高气扬吗?\" 见魏国公徐宏基并不打算即刻出头,书房中顿时便响起了与其针锋相对的声音。 他们这些人在南京城作威作福惯了,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被别人踩上一脚。 闻声,魏国公徐宏基便是轻蔑一笑,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深邃之色,不置可否的说道:\"急什么..\" \"那魏忠贤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光是锦衣卫衙门那烂摊子,便够其手忙脚乱一段时间了。\" 此话一出,本是有些嘈杂的书房顿时鸦雀无声,众多勋贵面面相觑之下,嘴角皆是不约而同的涌现了一抹笑容。 难怪眼前的魏国公如此从容不迫,原来早已想好了对策,他们倒是忙中出错,将城中早已名存实亡的锦衣卫衙门给忘在脑后。 就算那魏忠贤是奉了圣谕,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一职,但若是其手中无人,仍是有心无力。 时间一长,他们便能寻些由头,将这阉人赶回京师... 倒是要叫紫禁城中的天子知晓,这天下虽是姓\"朱\",但这南京城,可是他们这些勋贵的天下... 第426章 河道总督 十一月初五,休沐。 虽是晌午,头顶的烈阳也算炽热,但京畿之地的空气中仍是夹杂着一抹寒意,不时刮起的凛风更是让路人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但与外间所不同的是,乾清宫因为早就铺设了\"地龙\"的缘故,宫中不但没有一丝寒意,反倒是隐隐有些燥热,正值壮年的大明天子朱由检仅仅身穿一身常服,神色自若的坐于案牍之后,目不转睛的批阅着奏章。 \"陛下,\"不多时,一道轻微的问候声于朱由检的耳畔旁响起,正是一袭红袍的司礼监秉笔。 见得天子犀利的目光向自己往来,神色殷切的司礼监秉笔赶忙躬身,小心回禀道:\"张大人已是到了...\" 因为躬身的缘故,司礼监秉笔的目光正好放在了身前桌案,如小山一般堆积的奏本之上。 作为享有\"批红\"特权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自是知晓这些如小山一般的奏本无一例外,皆是与近几日重新设立的\"南京守备太监\"有关。 \"唔?\" \"那便宣进来吧。\" 听闻自己的\"客人\"已然到了,朱由检便是随意的挥了挥手,并将目光放在了身前一封被其翻阅多次的卷宗。 这上面,详细记载了一位官员的生平,其中内容多与治理黄河,兴修水利有关。 倘若单以卷宗上的文字来看,这位名叫张九德的官员虽是声名不显,又常年在地方任职,但其履历却堪称精彩,乃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干臣\"。 ... ... \"臣,宁夏河东兵备道张九德,奉旨面圣。\" \"吾皇,圣躬金安。\" 不多时,一道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便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也将朱由检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抬眼望去,只见得一名年纪约在六十上下,身形消瘦,皮肤黝黑的老臣跪倒在乾清宫暖阁的丝绒地毯之上,一脸激动的望着自己。 \"平身,赐座。\" 稍作迟疑过后,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便是悠悠响起,其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赞赏之色。 很显然,身前这位老臣黝黑的皮肤,微微发裂的嘴唇完美符合了朱由检印象中常年在地方为官,与黄河打交道的干臣形象,与京中那些大腹便便,面色红润的臣子们形成了强烈对比。 \"谢陛下。\" 听闻耳畔旁传来的声音,身形消瘦的老臣有些拘谨的于地上起身,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司礼监秉笔亲自为其搬来的座椅之上。 他虽然早在万历二十九年便得中进士,但三十余年的宦海生涯中,他几乎一直在地方为官,罕有回到京师的机会,更别提行至乾清宫暖阁,单独面圣。 万历二十九年,他金榜题名,得中进士,但彼时的万历皇帝正因为\"国本之争\"的缘故,幽居深宫不出,并未主持那一年的\"进士宴\",故而严格来说,这还是张九德第一次得见大明天子的真容。 就在张九德小心翼翼的等候着天子问询,揣摩天子将其召至京师用意的时候,案牍之后的朱由检也在仔细打量着这位满脸憔悴的老臣。 不同于朝野间那些位青史留名的能臣干吏,张九德这个名字在朝中几乎没有半点存在感,尽管张九德因为治理黄河有功,已然先后多次得到万历皇帝及天启皇帝的嘉奖。 \"爱卿常年于地方为官,兴修水利,对于运河运转应当不会陌生吧...\" 沉默少许,终是由大明天子朱由检率先打破了乾清宫暖阁内的沉默,也让阁中如冰雪一般冷凝的气氛瞬间消融。 \"回陛下,\"兴许是提及到了自己所擅长的领域,本是有些拘谨的张九德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不少,浑浊的眸子中也是涌现了些许光彩:\"还请陛下示下...\" 声音虽是轻微,但却中气十足,斩钉截铁,一瞧便是有十足的自信。 \"朕曾听闻运河沿岸有乱匪出没,导致运河断绝,沿途百姓苦不堪言,却不知爱卿有何良策。\" 稍作思量过后,朱由检便是率先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一双眸子也是满怀期待的盯着眼前的老臣。 或许眼前的老臣在治理黄河,兴修水利上是一把好手,但仅凭于此,还不足以能够令他满意。 他需要一位真正有魄力,敢于大刀阔斧,勇于改革的\"能臣\"。 \"嘶..\" 闻声,年逾六旬的张九德便是有些愕然的抬头,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些许茫然。 他本以为天子将其召至京师,是看重其\"兴修水利\"的本事,但眼下来看,却没有想象中简单。 运河沿岸有乱匪出没,虽然也与他这位\"兵备道\"有些关系,但事关剿匪,一般都是由当地自行解决,何至于由他出面? 但很快,张九德便从天子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一丝端倪,并且心中咯噔一声。 大明朝地方卫所废弛是出了名的,官匪相互勾结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天子如此发问,自是有其深意在。 \"倘若地方不靖,臣身为兵备道,职责所在,自当领兵肃清一切魑隗魍魉,还百姓一片安宁。\" 约莫半柱香过后,老臣铿锵有力的声音便是于乾清宫暖阁炸响,其身上猛然散发的气势也是令得角落处侍立的宫娥内侍们面露骇色。 这位老大人,倒是好足的气势。 \"好,好,好。\" 听得此话,朱由检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是彻底松了下来,脸上的赞赏之色溢于言表。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从张九德的表现来看,却不是他想象中的\"迂腐之人\",心中还有些许\"正义\"在。 \"运河乃我大明经济命脉,必须要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不准任何宵小染指。\" \"爱卿,能否明白朕的意思?\" 在张九德有些愕然的眼神中,案牍后的朱由检猛然起身,如惊雷一般的声音也是猛然炸响。 直至此时,张九德如何听不懂的言外之意,故而赶忙跪倒在地,一脸郑重的说道:\"臣,遵旨。\" 虽是年逾六旬,几十年的宦海生涯也早已铸就了张九德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但此时的他仍是面色涨红,心跳加速。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天子将他召来京师的真正用意。 果不其然,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朱由检那毫无涟漪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再度响起。 \"传朕旨意,擢升宁夏河东兵备道张九德为河道总督,即日赶赴山东济宁赴任。\" 第427章 布局山东? 及至新任的\"河道总督\"张九德离去之后,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因为窗柩半开的缘故,众人耳畔旁尽是窗外沙沙作响的风声,包括司礼监秉笔在内的一应宫娥内侍皆是屏气凝神,不敢出声打扰。 这\"河道总督\"一职虽然不比\"漕运总督\"那般显赫,掌管贯通南北直隶的运河大权,但手中却也握有数量不菲的兵权,是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 若是寻常年景,如此显赫的位置,必会令得朝中诸多党派为之争的头破血流,顶不济也要经历一场\"廷议\"。 但刚刚天子前后拢共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是委任了一位\"封疆大吏\",其效率之高,实在是令人咂舌。 \"山东巡抚,还空着呢吧?\" 良久,大明天子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于暖阁中悠悠响起,眉眼间也是泛起了一抹深思之色。 早在嘉靖年间,因为彼时的嘉靖皇帝沉迷修仙,不问政事的缘故,大明朝的官员便是逐渐出现\"缺额\"的情况。 到了万历朝,因为\"国本之争\"这一人尽皆知的缘故,大明朝官员\"缺额\"的情况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而先帝朱由校在位的时候,大明内部的党争同样严重,以叶向高为首的\"东林党\"及九千岁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互相倾轧,导致地方官员\"缺额\"的情况被进一步严重。 \"回陛下,正是。\" 闻声,沉默不语多时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便是赶忙应是,心中也是咯噔一声。 按理来说,似地方巡抚这等封疆大吏通常由朝廷派遣的\"钦差\"兼任,并不常设。 但山东不比寻常省份,其情况十分复杂,早在天启二年便是发生过由白莲教首徐鸿儒掀起的\"白莲起义\"。 虽然前后不足数月便被朝廷派遣重军镇压,但彼时的山东巡抚赵彦却是因平乱有功,加赏兵部侍郎衔,并于山东留任。 及至天启五年,山东巡抚赵彦因为受到了朝中党争的波及,忧愤交加治下兼之年老体衰,最终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此后,朝廷虽是也曾先后派遣多人巡抚山东,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始终没人能够在山东立足,站稳脚跟。 \"唔..\" 听闻山东巡抚一职果然空悬至今,朱由检脸上的表情愈发暧昧,一双眸子也是紧紧盯着身前的舆图,迟迟不发一语。 后世曾有诸多学者针对于明朝的灭亡原因做出过诸多分析,抛去\"内忧外患\"等必要因素之外,大明土地兼并严重也是导致明廷灭亡的导火索之一。 不同于人尽皆知的\"陕西\",其实靠近京师的山东同样土地兼并严重,甚至情况比之沃土千里的陕西还要严峻。 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之后,为了犒赏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诸多将领,特地授予了他们一系列特权,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便是不用纳税。 但在一系列勋贵当中,还有一个\"家族\"最为特殊,不但享有诸多比肩皇室的特权,甚至还拥有一定的地方自治权。 这个家族,便是承袭前元,世袭罔替的\"衍圣公\"家族。 作为\"孔子\"的后代,其家族于历朝历代都享有诸多特权,并于前宋达到了顶峰。 国朝建立之后,出于维系统治的考虑,太祖朱元璋也是承袭前元,给予衍圣公家族诸多特权,并于曲阜兴建衍圣公府。 此后,衍圣公府便与就藩于兖州的鲁王府世代联姻,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 在这两个家族的暗箱操作之下,山东诸多府县的土地均是被划归到各自门下。 \"陛下?\" 许是瞧见了朱由检的目光死死停留在曲阜的位置,距离其最近的司礼监秉笔便是颤抖着出声。 这\"衍圣公\"手中虽然并没有太大的实权,但他却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心目中的精神图腾,绝不是以往的\"东林魁首\"可以比拟。 天子这是要将天捅破呐! \"无事,朕只是心有所感。\"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惊呼声,微微有些失神的朱由检也是将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迎着心腹大伴那双惊忧不定的眸子,颇为洒脱的说道。 山东鲁王府虽然不似成都蜀王,武昌楚王,洛阳福王这般\"名动天下\",但作为自国朝初年便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其名下挂靠的土地只怕是一个天文数字。 再说衍圣公府,作为大明最为特殊的一个家族,整个曲阜的税收都不用上缴中枢,而是由衍圣公府自行征收,用以维系其开支。 除此之外,曲阜的县令也不是由朝廷选拔,而是由孔家人自行选举,且不受任期的限制。 毫不夸张的说,曲阜就像是一个独立的王国,而衍圣公府便是这个王国的统治者。 而且衍圣公府名下的土地并不局限于曲阜,早在嘉靖年间,根据当时内阁首辅严嵩的推算,其府中土地便是遍布山东各府及周边省份,府中的生意更是遍布南直隶。 其富庶程度,丝毫不亚于世袭罔替的宗室藩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任的山东总兵是谁?\" 不多时,朱由检敛去了心中的万千杂念,转而扭头朝着一旁的心腹大伴问道。 在他的心中,无论是坐拥无数土地的鲁王府亦或者自成一方的衍圣公府,早晚要将过去两百余年贪墨的土地及钱粮尽数上缴中枢。 \"回陛下,现任的山东总兵是杨国栋\",稍作思考之后,司礼监秉笔太监便是连声禀报。 许是怕朱由检仍不清楚其人,心细的王承恩赶忙又补充了一句:\"其人曾是杨肇基的心腹爱将,受其举荐,方才得以升任山东总兵。\" 听得此话,大明天子朱由检本是有些紧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不少,同时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杨肇基昔日的心腹爱将,那勉强也能归属于自己麾下,倒是可以先观察一阵,不必急于裁撤。 \"既如此,便传令杨国栋,即刻赶赴山东济宁,听从河道总督调遣。\" 早在隆庆四年,朝廷便在河道总督的任命上加上了\"提督军务\",准其统率当地军队。 眼下山东巡抚一职空悬,山东总兵归属河道总督调遣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任谁也挑不出来毛病。 \"遵旨。\" 见朱由检的表情不似玩笑,司礼监秉笔忙是躬身应是,随后便是急匆匆的出了暖阁,准备前往内阁传旨,但脚步却是颇为凌乱。 果然与他所猜想的一般,天子竟是真的打算对衍圣公府动手。 毕竟,这曲阜名义上便是由河道总督驻地所在的济宁府管辖... 第428章 棋局 赶在太阳落山之际,朱由检属意擢升河东兵备道张九德为\"河道总督\"的奏本终是送到了内阁。 当值的几位阁臣虽是觉得此举有些突兀,但也没有加以阻拦,验证无误之后便是派人呈递至通政司。 随着时间的流逝,紫禁城中那位尚不足二十岁的天子却是愈发\"成熟\",其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来的威势令得不少老臣都是为之惊心,下意识的将其与昔日那位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相比较。 谁也不敢小觑这位天子,更不敢耽搁其交代下来的事情。 待到处理完此事之后,天色已是隐隐有些擦黑,司礼监秉笔太监又赶忙亲自引路,将几位当值的重臣送出宫城。 好一番折腾过后,气喘吁吁的司礼监秉笔方才回到乾清宫暖阁,而大明天子朱由检却依旧埋首于案牍,死死凝望着身前的舆图。 见状,司礼监秉笔自是不敢打扰,只是蹑手蹑脚的回到朱由检身旁,同时用眼神与一直陪伴朱由检左右的御马监提督交流了几句。 \"回来了?\" 本以为自己的脚步已是足够轻,不足以惊动专心致志的天子,但王承恩却是不曾料到,天子那毫无波澜的声音仍是在其耳畔旁响起。 \"奴婢该死..\" 见朱由检的目光望来,面色有些涨红的司礼监秉笔忙是跪倒在地,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 早在浅邸的时候,他便知晓这位身材消瘦的少年最是不喜在读书的时候被人打扰。 \"无事..\" 许是没有料到贴身大伴竟会有如此反应,案牍后的大明天子明显错愕了一下,随后方才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阁老们怎么说?\" 自己将张九德擢升为河道总督的举动虽是有些突然,但在朱由检看来,内阁那边应该不会有太多的阻碍。 毕竟相比较昔日被自己提拔的\"卢象升\",\"孙传庭\"等人,张九德乃是不折不扣的老臣,已是出仕三十余年。 另一方面,张九德常年治理黄河,兴修水利,之前的职位也是河东兵备道,此次擢升为河道总督也不算突兀。 相比之下,倒是将山东总兵杨国栋由驻地济南,调遣至济宁府,归属张九德统率的举动看上去稍有些不合规矩,应当会引来些许非议。 \"回陛下,\"见朱由检问及正事,司礼监秉笔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便是一脸正色的说道:\"阁老们对于张大人升任为河道总督一事并无异议。\" \"倒是孙阁老闻听陛下勒令杨总兵移驻济宁府的时候露出了些许异样,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听得此话,本是面色如常的朱由检先是一怔,随后便是微微颔首,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了然之色。 不愧是曾经临危受命,出镇关外的辽东督师,这嗅觉就是不一般,轻而易举的便是猜到了自己心中所想。 不过朱由检本来也没有打算遮掩什么,毕竟这朝野间的聪明人何其多,纵然有人短时间内意识不到端倪,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早晚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真正用图。 山东,势必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山东近些时日,还算安稳吧?\" 不多时,还不待司礼监秉笔平复好有些急促的呼吸,大明天子那不掺杂任何息怒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炸响。 听得此话,始终沉默不语的御马监提拔也是变了脸色,瞳孔收缩的同时,胸口也是不住的起伏,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天子此话何意,莫非山东也正在发生着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 咕噜。 几乎是同一时间,吞咽口水的声音便是悠悠响起,司礼监秉笔本是有些涨红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也是颤抖起来,犹犹豫豫的说道:\"还请陛下示下..\" 当头一棒! 作为大明天子最为信任的\"内相\",他理应负有\"监督天下\"的责任,不提像昔日的九千岁那般事事过问,但也不能一问三不知。 \"别紧张..\"见自己随意发问,竟是令得身旁两位贴身大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朱由检也不由得讪讪一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刚刚有些严肃。 \"朕记得皇兄在世的时候曾跟朕抱怨过,白莲教就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徐鸿儒虽是伏诛,但仍有白莲骨干存活于世...\" 见朱由检如此言说,一脸紧张的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本是紧绷的心弦也是松了下来。 原来天子指的是那些\"白莲余孽\",他们还真以为,山东也如同千里之外的陕西那般暗流涌动,随时有可能爆发一场\"民乱\"。 \"回陛下,\"稍作沉吟之后,御马监提拔曹化淳便是抢先一步拱手说道:\"白莲教于我大明扎根许久,教中愚民甚多。\" \"这些人平日里蛰伏不出,实在是难以将其筛选出来...\" 在民间,关于白莲教的起源众说纷纭,但普遍的说法是认为其起源于前宋,并在蒙古统治时期得到了朝廷的承认,得以迅速壮大。 国朝初年,曾先后发生多次\"白莲起义\",这些动机不明的野心家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蛊惑暧昧无知的百姓充当信徒,皆以达到他们内心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碍事,严加看管就是了。\" 见曹化淳如此言说,朱由检也没有多余的反应,毕竟在这个时代,想要将那些白莲信徒于众多百姓中筛选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朱由检也相信,只要在他的治下,大明百姓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好,这些野心家便像那下水道里面的老鼠,永远只能待在阴暗角落,见不得光。 \"辽东那边,有军报过来吗?\" 稍作停顿之后,朱由检便是随口朝着眼前的心腹大伴问道。 算算时间,其提前布置的诸多手段应该已经开始奏效,宁远城中那位大权在握的\"辽东副总兵\"也该做出抉择了。 \"回陛下,还没有。\"闻声,司礼监秉笔赶忙应道。 听得此话,朱由校倒也不失望,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便将目光投向窗柩外的茫茫夜色,像是能够一眼千里,直达辽东。 第429章 左良玉(上) 十一月初八,立冬。 一向自苦寒见长的辽东已是接连下了三天大雪,本就不算齐整的道路也变得泥泞难堪,极其不利于行军。 纵然如此,锦州城的气氛也谈不上\"轻松\",城门外的士卒们仍是在一丝不苟的检查着来往百姓,绝不会轻易放任何一名可疑之人入城。 凡是在辽东居住过一段时日的都知晓,建州女真一向桀骜不驯,对于大明的野心昭然若知,遑论前段时间刚刚吃了一场败仗。 只怕一场血雨腥风的\"报复\"已然在酝酿之中,野心勃勃的女真大汗皇太极随时有可能兵临城下。 也正因如此,锦州城的军民百姓丝毫没有因为前段时间的胜仗而沾沾自喜,甚至无暇理会即将到来的年关,只是提前采买完应用之物后便回到家中,减少外出。 毕竟不提虎视眈眈的建州女真,光是辽东内部,也是\"暗流涌动\",纷争不断。 ... ... 位于锦州城正中的巡抚署衙,此时正一副人头攒动的模样,数量不菲的差人干吏进进出出,脸上的表情皆是有些凝重,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感也是扑面而来。 进至署衙深处,占地颇广的院落中更是有不少甲胄齐全的士卒在来回梭巡着,脸上的表情很是凶狠,手中紧握的刀剑也是微微出鞘,为空气中平添了一分肃杀之感。 官厅门口的屋檐之下,一位身着官袍的武将望着周遭这些甲胄齐全的士卒,脸上不时露出艳羡之色。 他知晓,这些人乃是辽东巡抚毕自肃的\"标营\",无论是吃穿用度亦或者战斗力都是远胜寻常士卒。 就在武将仔细打量这些士卒的同时,于院落中来回梭巡的士卒们也在打量着这位瞧上去极为面生的武将。 不同于众人印象中的混不吝,这名武将于此地已是被\"晾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但其脸上却依旧没有半点不耐烦之色,身姿也是挺拔,好似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一般。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从这名武将身上穿着的官袍来看,竟然仅仅是一名正六品的\"都司\",算作大明军中低级的军官,官职还在游击将军之下。 若非其人来自\"宁远城\",只怕连巡抚署衙的大门都进不来,更别提得到巡抚大人的亲自接见了。 \"左都司,巡抚大人有请。\" 不知过了多久,威严肃穆的官厅中终是走出了一名吏员模样的中年人,在武将有些惊喜的眼神中行至其身旁,不平不淡的说道。 \"有劳了。\" 闻声,武将便是赶忙将四处打量的目光收回,微微躬身之后,便是跟在吏员的身后朝着心心念念多时的官厅而去。 在军将被\"冷落\"的小半个时辰中,他曾亲眼见到一众身着各色官袍的文官及身材魁梧的武将进至官厅中,迟迟未见离去的身影。 纵然如此,被称作\"左都司\"的武将也没有丝毫怯场,草草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官袍之后,便是昂首迈进了官厅之中。 他于辽东从军多年,平日里也多是穿着甲胄,突然穿上官袍,还真有些不习惯。 进至官厅中,略微适应了一下有些昏暗的光线之后,武将便是朝着正中的文官躬身行礼:\"卑职宁远卫辽东都司左良玉,见过巡抚大人。\" 此话一出,本是有些嘈杂的官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就连埋首于案牍后批阅奏本的文官也是悄然抬头,脸上涌现了一抹讶色。 宁远卫的辽东都司?那便是祖大寿的人了。其人不好好待在宁远城中,怎地跑到了锦州城? 难不成,其人是因为感觉到了辽东这悄然变换的局势,准备\"弃暗投明\",赶在\"辽东将门\"树倒猢狲散之前,重新寻一个靠山? 一念至此,辽东巡抚的眼眸中便是涌现了些许不耐之色,朝中有奸臣也就算了,怎地军中也有这等投机倒把之人? 好半晌,案牍之后的辽东巡抚方才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收敛了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毫无感情的开口:\"今日前来锦州,所为何事?\"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没有直接回复辽东巡抚的问话,颇有些桀骜不驯的武将反倒是迎着在场诸多文武官员异样的眼神,用唐朝诗人李贺的诗句诉说了今日出现在此的用意。 哼! 见这武将果然是为了\"改换门庭\"而来,辽东巡抚心中的不喜之色更甚,但见眼前的武将生得魁梧,身上又有一种莫名的气质,便重新将不满咽下,转而问道:\"既如此,你手中有多少可战之兵。\" 锦州作为辽东防御女真鞑子的屏障,可不缺\"志向高远\"的校尉士卒,毕自肃之所以在百忙之中接见这位远道而来的\"宁远卫都司\",也是看在其手中可战精兵的份上。 若是这左良玉能够带领麾下的士卒一同改换门庭,重新听从朝廷调遣,自己纵然给他这个机会,又有何妨? 只是区区一辽东都司,官职甚至在游击将军之下,其麾下又能拥有多少可战精兵呢。 \"回督抚大人,卑职麾下尚有精兵两千,随时听从巡抚大人的调遣。\" 哗! 此话一出,本是鸦雀无声的官厅顿时一阵哗然,文官反应尚还迟钝些许,在场的武将皆是瞠目结舌,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就连辽东巡抚毕自肃也是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为之加速。 依着大明兵册及嘉靖年间形成的旧制,官阶在游击将军之下的都司理论上能够领兵两千,战事吃紧的时候或可扩大到三千之数。 但大明卫所受制于\"军饷\"等缘故,士卒缺额乃是屡见不鲜之事,一般能够有兵册的三成便足以交差。 若是能够达到兵册上的五成,便能称得上一句\"兢兢业业\",但眼前的左良玉麾下竟然能够有两千可战精兵,而且还是在祖大寿的眼皮子底下? 虽然这个数字有些荒诞,但毕自肃却笃定眼前的武将不敢哄骗于他,毕竟其中内情,稍加探查便可水落石出。 一想到面前这武将手中竟是握有两千野战精锐,纵然是辽东巡抚毕自肃也不免呼吸急促,心中的些许成见也是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430章 左良玉(下) \"回禀督抚大人,卑职在宁远的时候,倒是曾听闻左都司的名讳...\" 正当毕自肃内心五味杂陈,沉默不语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一道有些粗粒的声音。 抬眼望去,正是其心腹爱将,官至辽东副总兵的满桂。 许是怕毕自肃不相信,已然起身的满桂又赶忙补充了一句:\"宁远将士虽然多为祖大寿所辖,但也不乏忠心爱国的儿郎。\" 约莫在天子刚刚继位的时候,他曾与接任辽东巡抚一职不久的毕自肃一同坐镇宁远,试图将\"关宁铁骑\"的指挥权由祖大寿等武将手中夺回。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满桂对于宁远官兵内部的诸多派系有了初步的了解,知晓宁远官兵并非外人想象中的铁板一块。 祖大寿为了扶持自己的势力,挪用了部分军饷,用以提高麾下亲兵的待遇,这也导致了城中余下官兵的不满。 正因如此,在满桂的刻意招揽下,很快便有不少饱受冷落的士卒投入到了其麾下。 如若不是女真大汗皇太极突然来犯,逼得毕自肃紧急返回锦州,只怕宁远城中有将近一半的官兵会被他\"策反\",一同回到锦州。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毕自肃微微颔首,他自是不会怀疑自己心腹爱将的话语,更别提他也隐隐猜到了左良玉出现于此的原因只怕并未其所说的那般简单。 只怕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宁远内部的\"斗争\",逼得左良玉不得不在祖大寿及朝廷两方势力中做出选择。 至于前段时间的大捷,及朝廷近些时日于辽东布置的种种手段,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 \"你可曾与女真建奴作战?\" 沉默少许,已然对身前的左良玉有不少改观的毕自肃微微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的追问道。 虽然心中对于祖大寿\"拥兵自重\"的行径颇为不齿,但毕自肃却也要承认,相比较宁远城中近些年方才招纳的\"新兵蛋子\",其麾下的士卒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句\"精锐\"。 即便不提朝廷汇集了无数人力物力,近乎于举全国之力打造的\"关宁铁骑\",宁远城中的士卒也有不少曾与女真建奴野战的精锐老卒。 若非如此,祖大寿凭什么坐稳\"辽东将门\"的头号交椅,并且隐隐展现出了听调不听宣的野心? \"回禀督抚大人,\"见毕自肃来了兴趣,官厅中的左良玉也是敛去了脸上的不吝,颇为认真的拱手说道:\"卑职曾于天启二年,随同马总兵出镇山海关,并于天启六年,天启七年,先后数次奉命与女真建奴交手。\" 事关己身未来的\"荣华富贵\",左良玉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令得不少文官都是暗自点头,心道眼前这武将履历倒也丰富,居然曾与女真鞑子在城外有过交手,并且全身而退。 至于为何拥有如此\"傲人\"的战绩,依旧声名不显,乃至于屈居辽东都司的位置,众人也是心知肚明,无非是受到了祖大寿的打压罢了。 毕竟在场众人皆是于辽东为官多年,对于祖大寿大肆安插心腹的事情也有过耳闻。 放眼辽东战场,无论是近些年声名鹊起的满桂,亦或者老成持重的赵率教,哪个不是在辽东巡抚麾下,真刀真枪的与女真鞑子,拼出来的\"富贵\"? 反观宁远城中,不知有多少将校饱受打压,无法出头,其立下的功勋也被祖大寿等将校贪墨。 \"既然曾与女真鞑子正面交手,料想也对辽东战局有所见地。\" \"依你之见,我大明当下在辽东最为要紧的是什么?\" 见毕自肃如此发问,左良玉的神色更是认真,稍作思考之后,方才迎着众多武将若有所思的眼神,扬声道:\"女真不比我大明,国内民生尖锐,治下百姓苦不堪言。\" \"稳妥起见,我大明可凭借宁锦防线,扼守辽西走廊,将建州女真锁死在辽东半岛。\" \"如此不出十年,女真必将亡于内乱。\" 自己虽然不是辽东本地人士,但因为家境贫寒的缘故,早早的便投身行伍,一直在辽东任职,闲暇时候也曾仔细分析过辽东战局。 天启年间,辽沈及广宁城先后沦陷的时候,是大明政权最为\"动荡\"的时候。 但随着\"帝师\"孙承宗出镇辽东,并且着手修建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岌岌可危的辽东形势便是随之舒缓了不少。 及至如今,朝廷虽然依旧没有拥有\"复土\"的能力,但建州女真却也拿固若金汤的锦州城没有半点办法。 长此以往,朝廷便可凭借着远胜女真的国力,硬生生将其耗死,而这也符合\"帝师\"孙承宗设立宁锦防线的初衷。 不待案牍后的辽东巡抚有所反应,左良玉很快又自顾自的拱手说道:\"辽西走廊虽是固若金汤,但建州女真却是可效仿昔日的成吉思汗,借道蒙古,将战场蔓延到关内。\" 提及此事,左良玉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骇色,倘若自己一语成谶,那对于大明来说,才是一场真正的浩劫。 见身前的左良玉如此言说,案牍后的毕自肃不由得面露惊奇之色,女真鞑子或将绕道蒙古,直扑蓟镇的行径可是与天子的设想不谋而合。 自己作为辽东巡抚,手中情报无数,若没有天子的提醒,也不会将女真国内的厉兵秣马与突袭京师联系到一起。 眼前的秦良玉,竟然有如此谋略? \"我大明正值风云飘摇之际,日后还望尔等尽心尽力,报效国家。\"这话便是同意\"接纳\"眼前的武将了。 \"多谢督抚大人!\" 少许的错愕过后,秦良玉便是一脸惊喜的开口,原本笔直的腰背也是不由自主的弯了下去。 他虽然外贸瞧上去有些粗狂,但心思却是细腻异常,他知晓随着辽东局势不断改善,朝廷与\"将门世家\"的矛盾已是不可调和,早晚有一天要爆发。 与其受到无辜的牵连,还不如趁早将自己\"卖个好价钱\",毕竟只要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 曾经兵强马壮的\"将门世家\",蹦跶不了多久了。 第431章 交权 十一月初十,易出行。 天气虽是愈发寒冷,但却难以阻拦辽东将士高枕的热情。 自从宁远卫车营都司左良玉\"投诚\"之后,接连多日,源源不断有甲胄齐全的辽东军士卒出现于锦州城外。 起初的时候,负责看守城门的士卒还以为这些操着一口地道官话的士卒乃是女真派来的\"内应\",为此还曾兵戎相见,险些闹出流血事件。 但是随着辽东巡抚毕自肃的出面,锦州城头如临大敌的将士们方才知晓闹了误会,城外这些同样身着红色鸳鸯战袍,但是面色却有些枯黄的士卒竟然与他们同为大明官兵,乃是不满辽东副总兵祖大寿的\"区别对待\",故而由宁远\"出走\",前来投奔巡抚毕自肃。 就当毕自肃以为前来\"投奔\"的士卒至多不过左良玉麾下的两千余野战精兵的时候,他却是有些惊喜的发现,涌至锦州城外的士卒远超这个数字。 为此,辽东巡抚毕自肃索性大手一挥,直接将左良玉擢升为游击将军,归属满桂统率。 至于自宁远城而来的士卒则被打散,分别编入满桂,赵率教,曹文诏等武将的麾下。 但留给毕自肃的惊喜还远远不止于此,今日天色尚未大亮,锦州城外的\"夜不收\"便是慌慌张张的赶来禀报,声称自宁远方向,突然有百余名骑兵出现,已然距离锦州不足十里。 问询,一众辽东文武官员皆是为之愕然,唯有宁远兵备道周永春与毕自肃相视而笑,暗自点头。 他们苦苦等待数日之久的\"客人\",终于主动上门了。 ... ... \"辽东副总兵祖大寿,拜见督抚大人。\" 偌大的官厅中,一名身高七尺,身材魁梧的武将微微躬身,其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也是随之响彻官厅。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不难发现武将虽然情绪还算稳定,声音也称不上颤抖,但眼眸深处却是充斥着浓浓的不甘,脸上的褶皱也因为用力而挤到了一起。 一语作罢,尽管官厅中人满为患,但却无人做声,只是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立于官厅正中的武将。 祖家,自国朝初年便是定居于广宁城,经过二百余年的发展,已然成为辽东首屈一指的世家,于军中享有赫赫威名。 万历年间,辽东总兵李成梁为了达到自己拥兵自重的目的,刻意养虎为患,扶持建州女真。 其目的被朝廷察觉之后,李成梁被迫辞官还乡,但其骄横的部将们仍在辽东保持着不可一世的态度,接连排挤走了多位辽东巡抚。 而在其中发挥着决定性作用的,便是时任辽东副总兵,曾跟随李成梁南征北战的祖承训。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祖家才从李成梁的\"家将\",逐渐演变为新任的\"将门之首\",并在袁崇焕出任辽东巡抚,大肆提拔辽东世家,倚重祖大寿之后,祖家彻底坐稳了辽东将门的头一把交椅。 \"起来吧。\" \"祖总兵不好好待在宁远城,怎地无故跑到这锦州了?\" 依旧是与前几日面对左良玉如出一辙的说辞,但此时的辽东巡抚心中满是释然,紧绷多日的心弦也是彻底松了下来。 果然如天子所猜测的一般,这些\"将门世家\"至多逞强凌弱,但万不敢充当\"出头鸟\"。 大势所趋之下,任何手握重兵的\"军阀\"都将臣服在朝廷的王师之下。 \"回督抚,\"此时的祖大寿俨然一副边陲重将的模样,黝黑的面庞上满是认真:\"女真建奴狼子野心,常犯我大明边陲。\" \"末将居于宁远,终是鞭长莫及。\" \"特请督抚大人允准,改派他人坐镇宁远,卑职愿移驻锦州,听候调遣!\" 望着上首脸色淡然的辽东巡抚,祖大寿也在内心不断宽慰着自己,这辽东形势变换之快,实在是超乎他的想象。 天子的一旨召令过后,本是坐镇山海关的马世龙便是领兵出了辽西走廊,开始整饬沿途道路,并着手修缮诸多被废弃的军堡,一副厉兵秣马的样子。 除此之外,负责辽东后勤的\"登莱水师\"也在登莱总兵周遇吉的率领下,于觉华岛附近蓄势待发。 自广宁失陷之后,辽东军的一切后勤供应便由\"觉华岛\"负责,登莱水师如此反应,显然是京中的天子已是下定决心,甚至做好了\"内乱\"的准备。 如此狠辣的心性,令他这位坐镇边陲多年的武将都是为之咂舌,天子当真好大的气魄。 再加上前几日麾下都司左良玉的\"改换门庭\",更是令犹豫不决的祖大寿彻底下定了决心。 他知晓,大势已去,属于辽东将门的未来已是被天子一道斩断,心中的些许野心也要随之泯灭。 自此之后,大明再无\"辽东将门\"这个说法... \"祖总兵有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辽东巡抚毕自肃沙哑的声音终是于偌大的官厅中悠悠响起,也让惴惴不安的祖大寿猛然抬头,眼眸深处涌现了些许喜色。 巡抚大人如此态度,是不是意味着他不用受到\"清算\"了? \"眼下我大明正是用人的时候,祖总兵一直待在后方也确实是屈才了..\" 许是猜到了祖大寿心中所想,案牍后的辽东巡抚轻轻颔首,态度也是愈发和善。 只是还不待祖大寿出声,辽东巡抚毕自肃的声音又起:\"半月之前,广宁汉军倾巢来犯,我锦州虽是侥幸得以保全,但城外的小凌河城却是进一步受挫,宛若废墟。\" \"如今已是深秋,女真建奴再无来犯之力,祖总兵不若趁此良机,重新修筑军堡?\" 嘶! 闻声,祖大寿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骇色,他就知道面前的辽东巡抚或者其背后的天子,不会这般轻易的饶恕他的\"罪行\"。 自古以来,修建军堡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苦差事,遑论眼下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 祖大寿有心反驳,却发现喉咙深处苦涩异常,耳畔旁更是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刀剑出鞘声。 \"卑职领命...\" 沉默半晌,祖大寿终是有气无力的点头应是,其原本魁梧的臂膀也是瞬间垮了下来,好似被抽去了全身力气。 他知晓,自己别无选择。 第432章 君臣密谈(上) 十一月十四,沈阳城,风起云涌。 虽然晌午已过,但因为狂风大作的缘故,城中的街道上仍是人烟稀少,仅有少许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女真鞑子在来回梭巡着。 但随着风声越来越大,这些女真鞑子也是变得步履蹒跚起来,到了最后索性直接躲在一处巷中,将身上的差事忘得一干二净。 反正这鬼天气,也没人愿意出门,以城中那些汉人奴才贪生怕死的性子,也不会趁乱生事。 抱着这个念头,这些负责巡街的女真鞑子在断定风声越来越大之后便是一拍两散,各自回家去了,使得本就人烟稀少的沈阳愈发冷清。 但位于沈阳正中的\"汗王宫\"附近却依旧驻扎着不少忠心耿耿的女真鞑子,纵然风声呼啸,但这些鞑子仍是面不改色,眼神警惕的盯着街道尽头的几座府邸。 三贝勒莽古尔泰已于日前领着麾下的正蓝旗人马赶赴广宁城坐镇,如今这沈阳城便只剩下了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两位\"实权派\"。 而前些时日于锦州城外遭遇惨败的\"大金智囊\"也在大汗亲兵的护送下低调返回了沈阳城,眼下正在汗王宫中与大汗奏对。 虽说范文程的行踪被刻意隐瞒,仅有大汗及济尔哈朗等寥寥几人知晓,但定然瞒不过手眼通天的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 一想到大汗与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之间势如水火的\"矛盾\",驻守在汗宫外的鞑子们便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神也是愈发警惕。 大汗的汗位本就称不上\"稳固\",近些时日又接连在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如若一旦遭遇\"不测\",众望所归的大贝勒代善便会当仁不让的接任汗位... ... ... 金碧辉煌的汗王宫中,身材肥大的女真大汗皇太极表情凝重,仔细的听着身前汉人的汇报,不时轻轻皱眉,脸上的褶皱也随之挤到了一起。 \"你是说,宁远城的将门世家已是选择向小皇帝交权,重新归于辽东巡抚麾下?\" 良久,女真大汗略显诧异的声音于汗宫中炸响,也令得殿中其余几人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早在老汗建国称汗之前,这些实力雄厚的将门世家便是展现了\"拥兵自重\"的野心。 若非如此,他们建州女真怕是永远只能活在大明的阴影之下,永远不可能拥有如今的威势。 但越是了解这些将门世家的所作所为,皇太极方才愈发诧异,甚至可以说惊怒。 那些将门世家手中可是握有不少兵马,不然也不至于令之前的大明投鼠忌器。 若是这些人悉数选择向朝廷投诚,并且没有受到\"清算\"的话,辽东军的势力必然水涨船高。 换句话说,摆在他们大金面前的形势愈发艰难了。 \"奴才不敢欺瞒大汗。\" 闻声,身材消瘦的范文程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一脸认真的朝着上首的女真大汗回禀道。 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抵达广宁之后,他并未即刻动身返回沈阳,而是又逗留了几日,打算将城防事务悉数交代清楚之后,再行回返沈阳。 也正是在他逗留的这几日,提前被他派遣出城,用以观察明军动向的岗哨突然回禀,声称锦州城外接连出现官兵的影子。 起初的时候,范文程一度以为官兵是在调兵遣将,试图收复广宁城,为此他甚至还与三贝勒莽古尔泰发生了争执,强行劝其打消了主动出兵的念头。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范文程甚至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在百余名女真铁骑的护送下,准备亲自前往锦州城外,一探虚实。 但让范文程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还不待他领兵行至锦州城外,便是遭遇了一场始料未及的\"伏杀\"。 数百名铁骑于早已荒废多年的废墟中杀出,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声势惊天动地。 如若不是自己当机立断,下令撤退,只怕身旁的百余名侍卫都要葬身于明廷的铁蹄之下。 饶是如此,一向目中无人的女真鞑子也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方才落荒而逃的回到了广宁城。 短暂的休整过后,心有余悸的范文程便意识到了这群埋伏于废墟之中的骑兵十有八九便是传说中的\"关宁铁骑\"。 再不济,也是辽东将门赖以自重的心腹亲兵,否则绝难以拥有如此彪悍的战力。 须知,不同于前些时日的\"游兵散勇\",此次陪同在其身旁的乃是货真价实的女真鞑子。 纵然事发突然,但以女真八旗彪悍的战斗力,也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群骑兵并非锦州城中的\"新兵蛋子\",而是宁远城中那些真正的野战精锐。 听得此话,上首的女真大汗面无表情,只是扭过头,朝着一旁的济尔哈朗问道:\"镇江堡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虽说辽东将门选择向朝廷\"投诚\"对他们大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也不足以左右局势,无非是麻烦了不少。 但屯兵于皮岛之上的东江军以及蠢蠢欲动的登莱水师才是他们大金的\"心腹大患\"。 毕竟他们大金不善水师,始终拿偏居一隅的毛文龙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在边陲埋下重兵,用以提防随时能够漂洋过海的东江军。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趁着汗位尚未稳固的时候,便是力排众议,选择兴兵征讨横清壁也,毫无油水可言的朝鲜。 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切断朝鲜对于皮岛的供应,使毛文龙无法有恃无恐的待在海外。 \"回大汗,我大金后方还算安稳...\" 见皇太极的目光看来,沉默不语多时的济尔哈朗便是赶忙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自从皇太极厉兵秣马,将国内的女真勇士尽数召集至辽阳及沈阳附近之后,便将已然趋近于成熟的\"蒙古八旗\"布置在镇江堡等地,用以维系后方的安稳,彻底杜绝毛文龙趁虚而入的可能。 只是如此布置,虽说保证了后方的安稳,但也令前方压力倍增,尤其是如今的辽东将门,已然尽数选择向朝廷臣服... 第433章 君臣密谈(下) 万籁俱寂。 偌大的汗王宫鸦雀无声,唯有角落处的火盆中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为犹如冰雪一般冷凝的大殿诸如了些许暖意。 若是放在前些年,听闻后方稳定,皇太极定会欣喜若狂,着手准备功伐明廷的相应事宜。 只是随着他先后数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他对于明廷的态度也在悄然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皇太极猛然意识到,原本看似孱弱的明廷好像还是昔年那个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依然拥有层出不穷的\"悍将\"以及力挽狂澜的辽东巡抚。 \"凛冬将至,朝鲜答应我大金的数千副棉甲,是否如实交付了?\" 半晌,皇太极晃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躯,如金属一般粗粒的声音也是在宫殿中响起。 自万历末年开始,这辽东的气候便是愈发严寒,纵然他们建州女真自幼生长于此,但每年仍有不少妇孺被活活冻死。 尤其是今年战事进展不利,大军先后多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使得国中本就不多的存粮愈发捉襟见肘。 如此种种之下,朝鲜国王李倧早些时候答应的棉甲便显得至关重要了。 听得此话,济尔哈朗及范文程便是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心中咯噔一声,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难色。 今年春天功伐朝鲜得胜归来之后,为了遏制二贝勒阿敏昭然若揭的野心,皇太极专门将战后事宜交给了他们二人负责。 但因为明廷皇位更迭,汗国上下一心,忙于功夫锦州的缘故,偏居一隅的朝鲜便被他们忘在脑后。 至于朝鲜国王李倧为表\"诚意\",主动许诺的几千副棉甲自然也成为了泡影。 若不是皇太极猛然提起,他们二人早已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哼!\" 作为皇太极的头号心腹,济尔哈朗自幼被努尔哈赤亲自养育膝下,与皇太极一同长大,可谓是知根知底。 此时眼见得济尔哈朗面露难色,皇太极如何不知晓那几千副铠甲已然成为了泡影。 \"传我汗令,即刻命豪格率领正白旗陈兵鸭绿江畔,勒令朝鲜国王李倧献出棉甲。\" \"否则明年开春之际,便是我八旗勇士马踏汉城之时。\" 少许的沉默过后,皇太极便是迅速想出了对策,其桀骜不驯的目光也是下意识的投向朝鲜所在的方向,声音中满是不屑。 不同于\"瘦死骆驼比马大\"的明廷,偏居一隅的朝鲜不但贫瘠,其国内士卒的战力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就在去年春天,二贝勒阿敏领着国内的镶蓝旗及镶白旗共计两万人马,自沈阳城出发,强渡鸭绿江畔,仅仅用了不到两天的功夫,便是攻克了朝鲜重镇义州城,并将守军尽数诛杀。 此后,他们大金勇士便是如入无人之境,前后不到半月的功夫便是杀到了朝鲜的\"王京\"城外。 若非他们大金人口稀少,暂时无力管辖如此广袤的土地,兼之明廷大军尚在主战场虎视眈眈,只怕传承了两百余年的\"李氏王朝\"便已然终结在他们大金的手中。 正因如此,他们大金国内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人将朝鲜放在眼中,一同被押送回辽东的十余万\"朝鲜俘虏\"也无人正眼相看,其地位甚至比唯唯诺诺的\"汉人包衣\"还要不堪。 故而皇太极心中有十足的把握,只要他们大金的勇士出现在鸭绿江畔,摆出一副厉兵秣马的模样,对岸那些胆小如鼠的朝鲜人便会诚惶诚恐的将早已答应好的棉甲献上来。 \"是,大汗。\" 见皇太极并没有追究自己\"失职\"的意思,济尔哈朗及范文程便是不约而同的躬身应是,同时微不可查的长舒了一口气。 大汗近些时日的处境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他们还真担心大汗会将这些不满发泄到他们的身上。 \"蒙古那边松口了吗?\" \"是否愿意随同我大金一同征战。\" 不多时,居于汗位上的皇太极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将话锋一转,脸上也是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凝重之色。 如今的明廷凭借着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已然初步站稳了脚跟,他们大金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建功。 除此之外,那些终于向明廷\"投诚\"的辽东将门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明廷已然初步具有了野战的能力。 长此以往,他们大金早晚会因为双方\"国力\"的巨大悬殊,而被明廷不断压缩生存的空间,继而导致在正面战场节节败退。 到了那时,等待他们建州女真的,将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犁庭扫穴\"。 \"大汗明鉴..\"涉及军国大事,济尔哈朗及范文程也是涌现了一抹认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终是由济尔哈朗上前一步,拱手回应道:\"蒙古诸部皆是愿为我大金让路。\" \"但除科尔沁部之外,其余的部落皆是含糊其辞,不愿真正出兵,至多派遣少许人马,以壮声势。\" 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大汗便曾派遣幼弟多尔衮出使漠南蒙古诸部,并召集各部首领于沈阳城议事。 对于借道蒙古,出兵突袭明廷一事,诸部首领皆是没有怨言,但也不愿意涉事其中,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 并且随着\"驸马\"佟养性于锦州城外伏诛,国内汉军伤亡过半的消息传播开来,蒙古各部的态度愈发微妙起来。 \"哼,一群鼠目寸光的白痴,难怪被明狗赶回了草原。\" 闻听蒙古部落皆是不愿出兵相助,纵然以皇太极沉稳的心性也不由得感到一阵颓然,冷哼出声。 \"不用管他们了。\" \"好生约束国内儿郎们,明年开春之后,我大金便功伐明廷!\" 又是发了一番牢骚,将心中怨气发泄的一干二净之后,皇太极便是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面色狰狞的朝着殿中的几位心腹咆哮道。 他在锦州城外丢下的\"尊严\"定然要从小皇帝的身上讨回来。 他要是要瞧瞧,当其麾下如狼似虎的女真勇士出现在长城脚下的时候,紫禁城中的小皇帝会作何反应... 第434章 酒囊饭袋(上) 十一月二十四,诸事不宜。 眼瞅着就要到小年了,往常这个时候,纵然是在女真统治下的辽东,也逐渐有了些许\"年节\"的气氛。 厉兵秣马了一整年的女真勇士们也会卸下身上的甲胄,躲在温暖舒适的房中,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 但今年,大金国内的气氛却是不同寻常,不但丝毫没有年关将近的\"喜庆\",反倒有一种\"蓄势待发\"的紧张感。 这一切,都与大汗皇太极于十天前发布的命令有关。 依着大汗的说法,与他们大金毗邻的朝鲜非但没有切断与明廷的联系,反而助纣为虐,暗中资助东江军主帅毛文龙,并且对允诺给他们大金的物资迟迟不予兑现。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皇太极虽然无法与紫禁城中的大明天子相提并论,但也是\"辽东之主\",自是不容朝鲜这般嚣张。 在大汗的命令下,其长子豪格贝勒率领着数千名正白旗女真勇士及其附属的\"蒙古八旗\",共同陈兵鸭绿江畔,兴讨朝鲜,一同随军的,还有驻扎在镇江堡的万余名\"汉军\"。 一时间,大金国内风声鹤唳,纵然是对皇太极忠心耿耿的心腹们也不由得在私底下发泄牢骚。 大汗此举,是不是有些过于激进了。 毕竟偏居一隅的朝鲜不比富饶的明廷,几乎是毫无油水,这天寒地冻的,谁又愿意吃力不讨好呢? ... ... 距离沈阳城约莫五百余里的鸭绿江北岸,凛凛寒风中,一顶顶鳞次栉比的营帐拔地而起。 放眼望去,入目尽是蓝白相间的旗帜,不时还能见到身着甲胄的女真士卒骑着高头大马往返于河边于营帐之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感。 越过波涛汹涌的江水,便是偏居一隅的\"朝鲜\",此时岸边正有密密麻麻的朝鲜士卒神色惊恐的盯着对岸的\"不速之客\"。 许是为了震慑这些\"败军之将\",女真鞑子的营地中时不时便想起冲天的喊杀声及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每一次响起,都会令得朝鲜士卒脸色惨白一分,双腿更是瘫软的厉害,仅能够凭借着手中的兵刃勉强站立。 虽然朝鲜士卒的人数远胜于对岸的女真建奴,但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些朝鲜士卒身躯皆是微微颤抖着,紧握兵刃的手指已是因为用力而微微有些泛白。 时隔一年有余,笼罩在朝鲜军民心头之上的阴霾甚至还不曾散去,如同魔神一般的女真大军便是再度陈兵鸭绿江畔。 战战兢兢中,不少朝鲜士卒便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身后的军营深处,心中一阵发紧。 今日早些时候,江水对岸的女真大军便是派遣了一名\"使者\"前来与他们交涉。 虽说那使者一脸桀骜,在女真国内的地位也称不上\"显赫\",但终究是给了他们这些人一丝希望。 若有选择,他们实在是不愿意对上这些悍不畏死的女真鞑子。 ... \"五日之后,将棉甲及粮草等应有之物尽数交还,我国大汗或可既往不咎。\" \"若是逾期不至,便不要怪我国的勇士们亲自去取了!\" 位于朝鲜军营正中的空地上,一道桀骜不驯的声音如惊雷一般炸响,引得周遭的朝鲜士卒连忙举目望去。 \"还请上使放心,小臣即刻派人报予国主知晓...\" 在众多朝鲜士卒的注视中,一向趾高气扬的将主正微微躬身,一脸恭敬的配着笑脸,口中连连称是,甚至还主动充当起了\"马夫\"的责任,亲自将一匹战马牵至女真使者的身前。 如此\"谦卑\"的态度,令不少朝鲜士卒都是呼吸急促,胸口微微起伏,感觉受到了羞辱。 若是那女真使者身份高贵也就罢了,但据那女真鞑子自己所说,其不过是女真军中一名平平无奇的\"牛录额真\"。 因为闲暇时候,学会了\"朝鲜语\",这才被鸭绿江对岸的\"汗长子\"豪格钦点为使者,前来与他们朝鲜交涉。 尽管心中不满,但考虑到建州女真那恐怖的战斗力之后,在场的朝鲜士卒还是很快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并将些许不满和愤恨隐藏在眼眸深处,不敢露出半点异样。 \"哼,最好说到做到。\" 见眼前的武将如此言说,那名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女真鞑子便是轻轻颔首,随后一脸不屑的环顾了一圈周遭的朝鲜士卒之后,方才翻身上去,并领着身旁的几名侍卫扬长而去,眼中的不屑之色更甚。 这些朝鲜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孱弱\",面对着他临时增加的\"无理要求\"也是满口答应,不敢有丝毫争辩。 亏他临行之际,还曾产生过短暂的紧张之感,害怕这些朝鲜人\"坏了规矩\",将他斩杀。 不过现在来看,倒是他有些多虑了,这些朝鲜人已被国内的女真勇士们完全吓破了胆子。 \"哼,当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与身旁的侍卫们讥笑了一声过后,这名趾高气扬的女真鞑子方才拍马扬鞭,催动胯下的战马,离开了朝鲜军营。 从始至终,偌大的朝鲜军营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任由这几名女真鞑子从容离去。 约莫小半柱香过后,及至女真鞑子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当中,一脸讪笑的朝鲜武将方才挺直腰板,冲着女真鞑子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并且恢复了往日威严肃穆的模样。 \"呸!\" \"狗仗人势!\"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朝鲜国内数一数二的人物,奉命率领数万大军坐镇鸭绿江畔,用以提防随时有可能出现的\"不速之客\"。 但当女真大军真的出现在鸭绿江畔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往日里的些许\"尊严\"可谓是一文不值。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女真大军,他生不出半点抵抗的勇气,甚至若不是家中老幼尽皆在汉城充为\"人质\",他都想一走了之。 不过好在女真大军并没有直接打过来,而是派人前来与他们朝鲜\"交涉\"。 虽然刚刚那名女真使者提出的要求有些过分,但那又何妨,自己可是\"据理力争\",为国家避免了一场灾祸。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可是有功于朝鲜。 第435章 酒囊饭袋(中) \"回禀贝勒,朝鲜守将已是悉数答应了我汗国提出的要求。\" \"并且奴才斗胆,将绵甲及粮草等应用之物的数目提高了一倍有余。\" 位于女真营地正中的主帐内,刚刚于朝鲜军中\"趾高气扬\"的牛录额真双膝跪倒在生硬的地面上,一脸敬畏之色的朝着上首的\"汗长子\"豪格说道。 虽然豪格年仅十八,但\"履历\"却是颇为丰富,年少时便曾跟随彼时尚未继位的皇太极征讨蒙古部落,并亲手斩杀了扎鲁特部的贝勒鄂斋图。 得胜回国之后,努尔哈赤便将其封为\"贝勒\",并取代\"长孙\"杜度,跻身\"四小贝勒\",统领镶白旗,算是汗国内的实权人物。 待到四贝勒皇太极继位之后,豪格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汗国内凡是有些门路的,皆是想尽办法想要与这位实际上的\"大金太子\"拉近关系。 \"唔,做的不错。\" \"父汗那边,我会替你美言两句。\" 听闻眼前的牛录额真不但完满完成了自己交代下去的任务,并且还将粮草辎重的数额提升了一倍,正在上首把玩着匕首的豪格也是来了兴趣,颇为赞赏的朝着身前的奴才点了点头。 而那名牛录额真也没有多做停留,又是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之后,方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同时还不忘细心的将营帐的帘门关上,免得这瑟瑟寒风吹进营帐中。 还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朝鲜人好吓唬,其麾下的大军甚至还没有越过鸭绿江畔,那些朝鲜人便是吓破了胆子。 要是锦州城中的\"明狗们\"也如同这些朝鲜人一般懦弱,他们大金怕是早就入主中原了,何至于被困在这贫瘠的辽东,动弹不得。 \"贝勒,奴才有话说...\" 就当豪格沉浸在\"入主\"中原的美梦中的时候,其耳畔旁猛然响起了一道有些拘谨的声音。 抬眼瞧去,一名身着甲胄的汉人正一脸怯懦的盯着自己,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讲..\" 少许的沉默过后,豪格便是懒洋洋的说道,眼眸中也是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鄙夷之色。 眼前这名汉人名叫孙得功,与前不久刚刚被父汗封为\"汉军都统\"的石廷柱一样,同为在\"广宁之战\"中投降他们大金的明廷将领。 只不过与公然倒向大贝勒的石廷柱不同,这孙得功为人更为圆滑,及至老汗亡故之前,始终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 直到自己的父汗正式即位,这孙得功方才诚惶诚恐的表示效忠,被父汗命令接替之前亡故的\"大金驸马\"李永芳,坐镇位于他们女真后方的镇江堡。 此次陈兵鸭绿江畔,为了彰显声势,父汗便命自己将这\"投机取巧\"的汉人一并带了过来。 \"敢叫贝勒知晓,自朝鲜开国以来,便是奉明廷为主,至今已有两百余年,双方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 \"据奴才所知,朝鲜虽是从表面上切断了与明廷的联系,但实际上却是阴奉阳违,朝鲜国王李倧仍在背地里支持驻扎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及其麾下东江军...\" \"说重点..\"不待孙得功将话说完,上首的豪格便是皱了皱眉,有些粗暴的将其打断。 说这些作甚,难道他不知晓朝鲜在他们大金和明廷之间左右摇摆吗? \"贝勒息怒..\" 见豪格面露愠色,孙得功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胸口也是不住的起伏着,抢在其发作之前说道:\"奴才想着,既然毛文龙每次袭扰我大金都要途径朝鲜,我大金倒不如主动屯兵朝鲜,直接断了毛文龙的去路...\" 一语作罢,偌大的营帐中鸦雀无声,上首的豪格微微眯着眼睛,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其余几名身着甲胄的甲喇章京也是微张着嘴巴,有些诧异的盯着诚惶诚恐的孙得功。 \"驻兵朝鲜?\" 半晌,身材魁梧的豪格有些慵懒的于座椅上起身,一双犀利的眸子也是猛然望向朝鲜。 去年正月,二贝勒阿敏奉命领兵功伐朝鲜,在他们大金勇士凌厉的攻势下,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大军便是兵临朝鲜\"王京\"城下,逼得朝鲜国王李倧出逃。 消息传回汗国之后,倒是也曾有些\"文官\"向自己的父汗进言,或许可以趁此良机,于朝鲜驻军。 一来能够更为方便的\"控制\"朝鲜,二来也能够以退为进,彻底断了毛文龙侵扰他们大金的可能。 但自己的父汗担心\"养虎为患\",导致他们大金内部四分五裂,故而没有同意在朝鲜驻军的提议。 \"事关重大,本贝勒不敢妄做决断。\" \"待到此间事了,本贝勒会报予父汗知晓,交由父汗定夺。\" 又是思索了片刻,豪格缓缓将目光收回,重新放在了孙得功的身上,声音也变得柔和许多。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唯唯诺诺的汉人倒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废物,多少还算有点用处。 起码在朝鲜驻军的举动,便是颇为符合他们大金当下\"进退两难\"的处境。 自从今年春天,父汗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之后,便是在汗国边境埋下重兵,用以提防虎视眈眈的毛文龙。 毫不夸张的说,相比较龟缩于锦州城中的官兵,孤悬于海岛上的毛文龙对他们大金的威胁大上数倍不止。 但因为他们大金不善水师的缘故,始终拿驻扎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没有太好的办法。 前两年老汗在世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趁着冬天的时候,将毛文龙这个眼中钉彻底拔除,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始终没有达成目标。 久而久之,毛文龙及其麾下的东江军便像一柄尖刀,一直悬在他们大金的头上,让他们忌惮不已。 若非如此,自己的父汗岂会在知晓毛文龙有意与他们大金\"议和\"的时候那般欣喜若狂,甚至直言:大局已定! 不过孤悬于海外的毛文龙也嚣张不了太久了,明年开春之后,他们大金的铁骑便会出现在长城之外。 届时,整个明廷京师都将臣服在他们大金的铁蹄之下。 越过厚厚的帘帐,豪格脸上涌现了一抹残忍的笑容,志得意满的瞧向远方。 第436章 酒囊饭袋(下) \"废物,都是废物!\" 南京魏国公府内,身着常服的魏国公徐宏基面色涨红,歇斯底里的朝着身前几名低着头颅的汉子咆哮道,眼眸深处涌现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奇耻大辱! 自成祖朱棣北迁之后,他们这些南京勋贵坐镇\"陪都\"已有两百余年,代代相传之下,大明的各个有司衙门皆是被他们渗透,尤其是诸如锦衣卫及南京大营这等险要衙门。 本以为凭借着多年以来的经营,纵然魏忠贤那阉人乃是携带圣旨而来,短时间内也难以有所斩获。 说不定时间一长,魏忠贤这阉人自己便会灰溜溜的回到京师。 为此,他专门授意南京城中的部分勋贵主动于神策门外迎接远道而来的魏忠贤。 其目的便是为了给这位曾经权势熏天的老太监一个下马威。 但谁又能料到,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南京城中早已名存实亡的锦衣卫衙门便在魏忠贤的操持下重新焕发了些许生机。 原本被他们重金收买的几名锦衣卫高官也被魏忠贤抓住把柄,要么引咎辞职,要么贬到了清水衙门。 最惨的,甚至还被押送回京,交由北镇抚司亲自处置。 除此之外,就连之前曾主动与他们南京勋贵接触的骆养性也是转换了性子,非但将之前收受的财物尽数退了回来,还在\"整饬\"南京锦衣卫衙门当中出了大力,俨然一副忠臣良将的样子。 \"尔等坐镇南京锦衣卫十数年,就这样被一个初来乍到的阉人和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给夺了权?\" 魏国公徐宏基越想越气,其心中压抑不住的怒火也是尽皆发泄到了身前唯唯诺诺的几名汉子身上。 作为与国同休的勋贵,他们天然享有诸多特权,纵然触犯国法,三法司也无权过问。 但作为\"天子鹰犬\"的锦衣卫衙门却在这个范畴之外,就连朝中执宰江山的朝臣及天潢贵胄的\"宗室藩王\"都有权\"审问\",遑论他们这些外强中干的勋贵。 最要紧的是,南京勋贵看似自成一体,实则各怀鬼胎,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和谐。 \"公爷息怒...\" 面对着气急败坏的徐宏基,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面如死灰,只是耷拉着头,丝毫不敢还嘴。 他们这些人在过去可是没少帮助南京城中这些道貌岸然的勋贵们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平素的时候,他们大权在握,又有魏国公徐宏基等勋贵庇护,自是无人敢来寻他们的麻烦。 但如今没有了\"锦衣卫\"这层高高在上的保护伞,难保有仇家会来寻他们的麻烦。 \"都滚,一群废物!\" \"这些天好生从家待着,不要给本公引火上身!\" 望着眼前这群唯唯诺诺的汉子,魏国公徐宏基心中的怒火丝毫没有消减,反倒是越来越旺。 但他终究还留有一丝理智,知晓一旦将眼前这群人逼急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些\"龌龊事\"也会随之浮出水面。 \"多谢公爷,多谢公爷!\" 见徐宏基如此言说,本是灰头土脸的几名汉子顿时来了精神,像是如蒙大赦一般,脸上挂满了喜色。 不管怎么说,面前的魏国公都是这南京城的\"无冕之王\",只需要他的一句话,短时间内便没有人敢来寻自己的麻烦。 至于未来的日子该当如何,则完全没有在这几名汉子的考虑之中。 这些年,他们凭借着\"强抢豪夺\"也攒下了一笔不菲的身家,足够吃喝不愁的度过下半生了。 沙沙沙.. 及至几名汉子完全消失于视线之中,徐宏基脸上的怒容仍是没有丝毫衰减。 他实在是想不通,初来乍到不过半月有余的魏忠贤究竟是怎样寻到刚刚那几名锦衣卫的把柄,以至于不费吹灰之力的便是控制了整个锦衣卫衙门。 至于南京城中的\"内务衙门\"就更不用多说,那些没了命根的阉人本就是天子家奴,一向不被他们南京勋贵放在眼中。 魏忠贤携带圣谕而来,出任南京守备太监,自是轻而易举的将那些阉人收入麾下。 来势汹汹呐! 饶是早就知晓紫禁城中的天子定然不会轻易绕过他们这些南京勋贵,但徐宏基也没有料到这\"报复\"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亦或者说,他低估了魏忠贤的手段... \"公爷..\"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轻微的呼唤声于书房中悠悠响起,使得正靠在座椅上神情恍惚的徐宏基重新缓过了神。 \"都安排妥当了?\" 待到瞧清来人的面容之后,神情低落的徐宏基勉强恢复了些许精神,意味深长的朝着自己的心腹管家徐叶问道。 \"老爷放心..\" \"都安排妥当了。\" 见徐宏基如此言说,自幼与其一同长大的魏国公府管家徐叶忙是上前一步,一脸肯定的说道。 \"那就好..\" 听得此话,徐宏基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唯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刚刚那几名锦衣卫知晓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若是任由他们继续活在这世上,难保魏忠贤会顺藤摸瓜,将脏水泼到他们魏国公府的身上。 若是寻常年景,作为大权在握的\"南京守备\",徐宏基自是不用害怕这些\"胡乱攀咬\"。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魏忠贤摆明了是奉命来\"收拾\"他们这些勋贵的,他也只能不念及\"旧情\"了。 \"派人去跟灵璧侯知会一声吧..\" \"日后锦衣卫那边,只能靠他多走动走动了...\" 沉默少许,魏国公徐宏基终是有些无奈的朝着身前的管家吩咐了一句,脸上满是落寞之色。 南京勋贵虽然以他魏国公为首,但在历史上,也曾有其余勋贵担任过\"南京守备\"一职,势力同样不可小觑。 其中仅次于他们魏国公府的,便是其口中的灵璧侯府。 这灵璧侯祖上乃是大明开国功臣汤和,其后世子孙于嘉靖年间复爵,并曾提督南京锦衣卫衙门,勉强也算能攀上些许\"香火情\"。 \"是..\" 望着失魂落魄的徐宏基,纵然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徐叶也不敢多加打扰,躬身应是之后便是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只留下徐宏基于原地喃喃自语。 \"多事之秋..\" 第437章 起风了(上) 京师,穹顶低垂,乌云密布。 已近午时,大明天子朱由检立于乾清宫暖阁的窗柩旁,紧锁着眉头,盯着窗外随风摇曳的落叶,迟迟不发一语。 见状,随侍在侧多时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忙是从随侍宦官的手中接过一杯热茶,并将其小心翼翼的搁置于案牍之上。 至于散落于地摊之上的奏本也被其轻轻捡起,不过却没有重新放回天子的案牍上,而是放置到一旁,免得让天子心情更遭。 年关将近,京师喜庆的气氛愈发浓郁,大街小巷间时不时便是响起鞭炮爆竹的声音,有时还能传入宫中。 但近些天,自家皇爷的心情可称不上好,随着\"九千岁\"魏忠贤正式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一职,弹劾天子\"宠信阉宦\"的奏本便如雪花一般朝着乾清宫暖阁涌来。 除了在朝的官员之外,就连致仕许久的老臣们也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天子不但面临着朝臣们的\"压力\",就连局势才刚刚有所缓解的辽东战场也传来了噩耗。 继\"大金驸马\"佟养性于锦州城外兵败身亡之后,桀骜不驯的女真大汗皇太极并未就此蛰伏,舔舐伤口,而是厉兵秣马,由其长子豪格亲自领兵,陈兵鸭绿江畔。 瞧其架势,好似要将在锦州城外丢掉的\"尊严\",一并在朝鲜人的身上找补回来。 朝鲜作为大明建国以来最为\"虔诚\"的盟国,彼此之间的关系可谓是密不可分。 虽然在天启七年,朝鲜迫于女真鞑子的兵峰,不得不在表面上中断了与朝廷的\"朝贡\"关系,但在暗地里仍是不断派遣使臣出仕大明,并且默许东江军主帅毛文龙于皮岛之上驻兵,且主动向其提供粮草辎重。 虽然朝鲜如此举动,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朝鲜现任国王李倧得位不正,想要得到大明的支持,继而维系其在朝鲜国内的统治。 但不管怎么说,朝鲜都是大明在辽东战场一个有力的臂膀。 但现在,汗长子豪格领兵功伐朝鲜,却是令辽东巡抚毕自肃等人好不容易改善的辽东局势重新打上了一个问号。 一旦朝鲜不堪重负,彻底倒向建州女真,那对大明来说,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借着这股\"邪风\",朝中已然有御史将脏水泼到了辽东巡抚毕自肃的身上,指责其耗费钱粮无数,却始终未能收复半点国土,实在是有些夸大其词,并且大肆排除异己,将曾经立有赫赫战功的辽东副总兵祖大寿等人架空... 更有甚者,索性将矛头直接对准了驻扎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认为其坐视女真兴兵而无动于衷,实在是有\"拥兵自重\"之嫌疑,应即刻将其召回京师,交由三法司审问。 前后不到一周的功夫,京中半数以上的御史言官纷纷下场,甚至还有不少位四品以上的绯袍重臣一同上书。 唯一能够令天子稍加宽慰的便是朝中的内阁及六部九卿们皆是毫无反应,并没有\"顺应民心\"。 想到这里,一向好脾气王承恩也是将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涌现了一抹愠色,他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名义上能够辖制东厂及锦衣卫,自是隐隐听到了些许传言。 市井之间关于天子的\"讨论\"简直不堪入耳,与前些时日的\"中兴之主\"大相径庭。 王承恩知晓,这一切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亦如昔日的东林君子一样。 而很显然,放眼整个大明,有能力\"驱使\"如此之多的御史言官,致仕老臣们一同发力的,只有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家族。 \"呼..\" 轻轻的吐了口气,司礼监秉笔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那衍圣公家族可是全天下所有读书人心中的\"精神领袖\",远比昔日的\"东林党\"难对付的多。 眼下局势如此诡谲,莫说继位一年有余,根基本就不稳的少年天子,只怕就算是御极四十余年的神宗皇帝来了,也会选择躲在深宫之中,蛰伏不出吧。 \"大伴..\"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于暖阁中悠悠响起,使得心中不忿的司礼监秉笔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赶忙举目望去:\"皇爷,奴婢在..\" \"朕终究是低估了这些人的廉耻之心呐..\" 不提出任南京守备太监的魏忠贤,那辽东巡抚毕自肃的做所作为可是有目共睹。 奉命于危难之间,数次败女真大汗皇太极于锦州城外,极大的振奋了大明军民的士气。 如此肱股之臣,居然能与\"空耗钱粮\",\"毫无功绩\"等莫须有的罪名扯上关系。 \"陛下..\" 相顾无言,司礼监秉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面前这位表情阴郁的天子,但心中的怒火及怨气却是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早在浅邸时期,他便终日陪伴在朱由检身边,主仆二人也算是心有灵犀,虽然眼前的天子没有直说,但他却明白天子口中的\"这些人\"无外乎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家族以及为他们摇旗呐喊的御史言官们。 \"乱世当用重典..\" 正当王承恩内心五味杂陈的时候,朱由检的声音再度传来,使得其心中咯噔一声,一双不可置信的眸子也是死死的盯着身前的天子。 天子此话何意,莫非是打算对衍圣公家族动手? \"陛下!\" 没有丝毫的犹豫,忠心耿耿的司礼监秉笔便是惊诧出声,纵使衍圣公家族从背后上蹿下跳,但天子也不可如此极端。 不管怎么说,衍圣公家族作为孔子的后裔,在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心中享有特殊的地位,绝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必将为朝廷引来一轮新的动荡。 \"莫慌,朕只是有感而发。\" 许是猜出了身旁大伴的心中所想,表情本是阴郁的天子也是泛起了一抹若有所思的讥笑,目光也是变得坚定起来。 这些人嚣张不了太久了,他的大明,不允许有人这般上蹿下跳。 轰! 一声惊雷响起,京师上方黑云压境,狂风骤起。 第438章 起风了(下) 紫禁城上方虽是乌云密布,狂风骤起,但想象中的\"大雨倾盆\"却是迟迟未至。 赶在日头完全西沉,太阳落山之际,身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检立于乾清宫之外,眼神坚定的目送着几位身着红袍的朝臣逐渐远去。 就在早些时候,他刚刚用过午膳,便听得司礼监秉笔前来禀报,声称于文渊阁当值的三位阁臣请求陛见,随行的还有官至吏部尚书的\"五朝老臣\"周嘉谟。 如朱由检所猜测的一般,这几位携手而来的心腹臣工果然是为了近些时日\"诡谲\"的朝局而来。 虽然几位肱股之臣皆是没有明说当下\"混乱不堪\"的朝局究竟是由谁造成的,但与朱由检的奏对中却是三番两次的提及袭封于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府。 瞧得出来,这几位大权在握的朝臣对于\"衍圣公\"从背后操纵舆论,并且随意插手国政的行为也是极其不满。 而衍圣公府之所以如此\"激动\",无外乎与前些时日,朱由检擢升的\"河道总督\"张九德有关。 作为总督运河并且提督军务的\"河道总督\",早在其设立之初,驻地便被选择在山东济宁府。 好巧不巧,衍圣公家族居住的曲阜便是隶属于济宁府,但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曲阜一向由孔家人自行管辖,且不向朝廷上缴税收。 久而久之,曲阜便成为了实际上的\"国中之国\",以至于历任济宁知府都与孔家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将骆思恭给朕叫进来。\" 及至几位绯袍重臣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身着常服的朱由检方才隐去了嘴角的淡笑,转而朝着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吩咐道。 \"遵旨..\" 闻声,王承恩心中便是一惊,但脚步却不敢有丝毫迟缓,简单朝着身后的随侍宦官们交代了两句,便是匆匆离去。 ... ...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朱由检正埋首于案牍间,有选择性的批阅奏本的时候,乾清宫暖阁中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令其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朝着前往望去。 见到天子的目光往来,小心翼翼的锦衣卫指挥使赶忙跪倒在地,其略显沙哑的声音也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臣骆思恭,奉旨见驾。\" 此话一出,暖阁内本就有些压抑的气氛更是为之一沉,司礼监秉笔及身侧的御马监提督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皆是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担忧。 无需多问,天子命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见驾的目的定然是为了远在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府\"。 对于身旁两位太监的心中所想,朱由检自是毫不清楚,只是随手将奏本搁置在一旁,便是略带严肃的问道:\"南京差事办的如何了?\" 听闻天子问及此事,骆思恭原本魁梧的身躯好似也微微颤抖了一下,迎着天子锐利的眼神,拱手说道:\"敢叫天子知晓,魏公公已然顺利接管南京锦衣卫,心怀歹意之人尽皆被撤职查办...\"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朱由检也是微微颔首,但心中却没有丝毫意外,虽说魏忠贤在天启朝\"权倾朝野\"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皇兄的纵容,但也与其个人能力脱不开干系。 以魏忠贤的手段,又有自己为其背书,收拾起南京城中那些贪赃枉法多年的锦衣卫实在是太轻松不过。 \"魏忠贤那边如火如荼,你这边也不能闲着..\" 少许的沉默过后,面色平淡的朱由检突然微微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的朝着身前的锦衣卫指挥使吩咐道。 \"还请陛下陛下..\" 闻言,锦衣卫指挥使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满是褶皱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微不可查的兴奋之色。 饶是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天子突然将其召至乾清宫暖阁的用意,但此时闻听天子真的有事要吩咐下来,心中仍是一阵翻腾。 毕竟,那可是衍圣公府,在历朝历代都拥有超然地位,其\"含金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世袭罔替的宗室藩王还要尊贵。 \"朕听闻山东兖州鲁王府多有不法,横征暴敛不说,还与白莲欲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你亲自去查一查吧。\" 语不惊人死不休! 天子此话一出,原本还算有些温度的乾清宫暖阁顿时如冰雪一般冷凝,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感。 \"陛下?!\" 闻听朱由检并没有将矛头对准想象中的衍圣公府,而是选择了与其世代联姻的鲁王府,锦衣卫指挥使不由得愕然抬头,眼中一片茫然。 虽说天子继位以来,也曾\"整饬\"过陕西大同的代王及四川成都的蜀王,但这都是建立在切实证据的情况之下。 但现在天子却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矛头对准了世袭罔替的鲁王府,未免有些太过于草率了吧。 \"嗯?\" 见眼前的锦衣卫指挥使面露迟疑之色,案牍后的大明天子便是冷哼一声,脸上的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臣遵旨!\" \"微臣即刻安排北镇抚司的缇骑上路,定然不令皇爷失望。\" 少许的错愕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快速的反应了过来,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急促的为自己刚刚的\"迟疑\"而补救。 大明开国两百余年,各地宗室藩王不法的行径可以说屡见不鲜,只是朝廷一直视而不见罢了。 但若是真的想要\"整饬\",却也费不了太大的功夫。 \"嗯,做事认真些,不要闹出乱子来..\" \"尤其是事关曲阜那边,一定要慎重。\" 见骆思恭终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案牍后的朱由检方才轻轻颔首,眼睛中的冰冷也是随之溶解了些许。 宗室藩王终究是皇亲贵胄,除却\"谋逆\"这等大罪之外,寻常罪名皆是难以奈何的了他们,除非\"民怨沸腾\"。 \"微臣明白。\" 见天子没有其余要交代的事情了,锦衣卫指挥使便是躬身行礼,捏手捏脚的朝着暖阁之外走去。 他明白天子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要讲究\"证据\",最好能够顺藤摸瓜,与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府扯上关系... 好巧不巧,这就是他们锦衣卫的看家本领。 \"陛下..?\" 及至锦衣卫指挥使远去之后,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微皱着眉头,有些担忧的开口。 无论是世袭罔替的鲁王府亦或者身份尊贵的衍圣公府都是无可争议的\"庞然大物\",稍有不妥,便会闹出大事来。 微微摇头,没有理会身旁大伴的低语,朱由检只是死死盯着手中的奏本,迟迟不发一语。 新任河道总督张九德上奏:山东衍圣公府恐与白莲欲孽有关... 第439章 鲁王处境(上) 兖州府。 午时已过,偌大的府城已是漆黑一片,唯有偏西的一座\"宅院\"还亮有点点灯火。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座占地恢宏的\"宅院\"形制规格都与大明京师的紫禁城有些相似,周围也有不少刀剑出鞘的士卒在来回巡视着。 此座\"宅院\",便是于洪武十三年开始修建,拢共用时五年方才修建而成的\"鲁王府\",其规模在当时仅次于金陵城的皇宫。 虽然已是深夜,但年余六旬的鲁王朱寿鋐仍是没有就寝,正披着一件常服,眉头紧锁的居于书房当中,盯着眼前的奏本,迟迟不发一语。 书房中,还有一位年纪与其相仿的老宦官,正佝偻着身躯立于朱寿鋐身旁,浑浊的眸子中满是惊忧之色。 \"杨国柱已是领兵到了济宁?\" 半晌,鲁王朱寿鋐有些沙哑的声音突然于书房中响起,使得案牍上的烛火都是为之闪烁了两下。 \"回殿下,\"闻声,那名身材本就佝偻的老太监有些吃力的弯了弯身子,操着同样沙哑的喉咙点头应是:\"不仅如此,据说新任的河道总督还于济宁城外,亲自检阅了官兵们..\" \"来势汹汹呐..\" 听得此话,鲁王朱寿鋐眼眸深处的忧色更甚,其脸上的褶皱也因为用力而挤到了一起。 \"殿下,\"迟疑多时,自幼与其一同长大的老太监终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道:\"我鲁王府一向独善其身,何必要参与那些龌龊事..\" \"泰兴王不知悔改,您还要庇护他一辈子不成...\" 一语作罢,白发苍苍的老太监便是跪倒于地,单薄的身躯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好似刚刚那简短的两句话,用去了他全身的力气一般。 令人心悸的沉默。 居于案牍之后的鲁王朱寿鋐迟迟没有做声,唯有角落处的火盆不时发出噼里啪啦声,但这细微的动静却是令书房中的气氛愈发压抑。 \"罢了,起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鲁王朱寿鋐疲惫不堪的声音终是于书房中响起,令得老太监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惊喜道:\"王爷,您?\" 二十余年的时间过去了,莫非面前的鲁王终是想通了不成,不打算继续庇护府中那位为非作歹的\"泰兴王\"? \"容孤再想想吧..\" 在老太监满脸失望的眼神中,鲁王朱寿鋐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终究是与其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岂是那般好割舍的? \"王爷,切莫优柔寡断了!\" \"泰兴王私下与白莲欲孽相勾结,这是等同谋逆的大罪!\" 见得眼前的鲁王朱寿鋐仍是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心,一辈子唯唯诺诺的老太监再也顾不得尊卑,梗着脖子回应道。 轰! 许是没有料到老太监竟敢如此与自己说话,鲁王朱寿鋐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喉咙深处更是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咕\"声。 这老狗好胆,竟敢将如此\"秘辛\"堂而皇之的讲出来,难道就不怕隔墙有耳吗? 若是往常时候,面对着明显便要发作的鲁王朱寿鋐,老太监早就跪地请罪,但今日却是不同以往,仍是梗着脖子与其对峙。 \"哎..\" 几个呼吸过后,鲁王朱寿鋐终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气势也是随之散去,就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脸上满是落寞,有些无力的瘫软在宽大的座椅之上。 家门不幸呐! 老太监口中的\"泰兴王\"乃是他的异母弟朱寿镛。 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因为自幼一同长大的缘故,二人之间的感情倒也算深厚。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本是\"兄友弟恭\"的关系也渐渐出现了些许裂痕,泰兴王朱寿镛的行径也越来越放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鲁王\"爵位闹得。 万历二十二年,他们的父王朱颐坦薨逝,鲁王的爵位交到了他们二人的兄长朱寿鏳手上。 只是好景不长,朱寿鏳自幼便是体弱多病,故而仅仅袭爵不到四年的时间,便是因病去世。 又因为其膝下无子的缘故,这鲁王的爵位便是按照\"兄终弟及\"的传承方式落到了自己头上,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的时间。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福薄\"的缘故,自己的身体虽是康健,年轻时也曾\"纵情声色\",但膝下一直没有子嗣。 时间长了,这鲁王府的局势便是渐渐诡谲起来,以泰兴王朱寿镛为首的一群宗室们开始蠢蠢欲动,想要等到自己百年之后,接任鲁王之位。 为此,朱寿镛开始主动与曲阜孔家联系,想要借助孔家人的力量,方便日后能够顺利袭爵。 天启年间,心急难耐的泰兴王朱寿镛甚至在别人的挑唆下,暗中与白莲教首徐鸿儒接触,并且默许其拥兵造反。 按照朱寿镛的想法,只要徐鸿儒能够在山东立稳脚跟,在打出\"鲁王府\"欺男霸女,横征暴敛逼人造反的旗号,朝廷便会废黜自己的王位,转而交到朱寿镛的身上。 只是朱寿镛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声势浩荡的徐鸿儒仅仅坚持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便在朝廷的重兵围剿下兵败身亡。 事后,天启皇帝也曾派人审查鲁王府,结果发现传闻中的\"欺男霸女\",\"横征暴敛\"只是徐鸿儒为了蛊惑其信众一同起兵而捏造的说辞。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受限于种种原因,鲁王朱寿鋐终是没有向朝廷告发自己的弟弟,而是替其遮掩起来。 这其中,朱寿鋐自己也存在着一定私心,他内心深知,因为自己膝下无子的缘故,不管自己愿意或不愿意,等到自己百年之后,这鲁王的位置早晚要落到自己弟弟的手中,并且就此传承下去。 因为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无人\"祭祀\"的缘故,鲁王朱寿鋐对于弟弟\"泰兴王\"朱寿镛种种不法的行径终是选择了置之不理。 但近两年,原本\"洗心革面\"的朱寿镛竟然重新与那些死而不僵的\"白莲欲孽\"勾结起来,并且开始蓄养门客,其用意可谓是不言而喻。 第440章 鲁王处境(下) \"王爷,不要在犹豫了..\" \"京师近些时日诡谲多变的朝局您不是不知道,说不定天子已然注意到我鲁王府了。\" 半晌,老太监沙哑的声音再度于书房中响起,令得鲁王朱寿鋐的脸色愈发阴沉,在微弱烛火的映衬下,显得隐晦不定。 老太监此话倒是不假,他作为袭爵二十余年的鲁王,在京师自然有属于自己的门路,多少知晓原本稳定的局势突然变得\"风起云涌\",矛头径自对准了紫禁城的天子。 鲁王朱寿鋐甚至还知晓,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十有八九便是与他们鲁王府世代联姻的\"衍圣公\"府。 究其原因,无非是天子擢升张九德为河道总督,并在山东巡抚空悬的情况下,命山东总兵杨国柱移驻济宁,归属张九德调遣。 若是在外人看来,天子此举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河道总督本就\"提督军务\",名义上可以节制当地官兵。 但实际上,天子这一突然的举动却是触碰到了衍圣公府敏感的神经,并让他们为此做出了回应。 毕竟孔家人于曲阜传承数百年,道貌岸然的背后不知隐藏了多少\"龌龊事\",自是心虚的很。 而天子自继位以来,便是先后对勋贵及宗室藩王动手,并且将\"众正盈朝\"的东林党排挤出了中枢,已是表达出了其改革的决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遑论是心中有鬼的\"衍圣公府\",故而才有了如今混乱不堪的朝局。 \"孤该如何做?\" 犹豫半晌,年过六旬的鲁王朱寿鋐终是喉咙上下耸动,略有些失魂落魄的问道。 他因为忧心百年之后无人祭祀,故而一直对胡作非为的\"泰兴王\"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但如今\"泰兴王\"却是自找死路,与昔日犯上作乱的白莲欲孽搅合在一起,并且依着朱寿鋐对其弟的了解,只怕近些时日混乱不堪的朝局,泰兴王也有可能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毕竟自从天启二年,白莲教首徐鸿儒伏诛,朝廷却没有听信谗言,将自己的王位废黜,泰兴王朱寿镛便开始对朝廷抱有憎恨的态度。 \"依奴婢愚见,王爷当即刻上书朝廷,将我鲁王府的详情尽数报予天子知晓..\" \"若是迟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朝夕相处数十年,老太监如何不清楚面前的鲁王为何迟迟下不定决心,无非是担心其身后事。 毕竟泰兴王朱寿镛可是子嗣旺盛,就算其所作所为被朝廷知晓,被废为庶人,这鲁王的爵位迟早也要落到其子嗣的手中。 到了那时,鲁王府的大权终究还要落到泰兴王朱寿镛父子的手中。 但今时不同往日,以当今天子的性子,若是知晓了泰兴王的所作所为,只怕会顺势将矛头对准他们整个鲁王府。 毕竟天子\"苛待\"宗室可是出了名的,无论是被山西大同被废为庶人的代王,亦或者被削去亲王爵位的成都蜀王。 这两位,仅仅是涉嫌谋逆,便遭遇了如此严肃的处理,而他们鲁藩一脉的泰兴王则是直接与白莲教有染,并且暗中资敌。 这可是毋庸置疑的\"谋逆\",性质更加恶劣。 听闻身前老太监如此言语,鲁王朱寿鋐也是缓缓靠坐于身后的桌椅,脸上露出了深邃之色,不自觉的回想起与他同为\"亲王\"之尊的两位宗室遭遇。 \"哎,也只能如此了...\" 几个呼吸过后,鲁王朱寿鋐终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眼眸深处虽然涌现了一抹不忍之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朱寿鋐能够执掌鲁王府二十余年,自然不是易于之辈,之前迟迟不对泰兴王动手,无外乎是看在兄弟情谊的份上。 眼下既然做出抉择,自是不会优柔寡断,随手便是拿起了一旁的纸笔,开始书写奏本。 天子年纪虽是不大,但其政治手段却是老辣的吓人,无论是传承百余年的勋贵亦或者\"众正盈朝\"的东林党都不曾在与天子的交锋中占得丝毫便宜。 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一念至此,鲁王朱寿鋐便是不自觉的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 \"王爷..\" 望着正在案牍后龙飞凤舞的鲁王,沉默不语多时的老太监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颇为激动的朝着身前的朱寿鋐低语道。 朝夕相处数十年,他自是知晓面前的鲁王心中一共有两个遗憾,除了未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子嗣之外,另一个遗憾便是不能亲眼去瞧瞧兖州府城之外的景色。 朱寿鋐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举动,也无非是在年轻的时候,乔装打扮一番过后,领着府中的几名内侍跑到了城外的柳林去瞧上一瞧。 除此之外,朱寿鋐这六十余年的人生,竟是从未出过兖州府城,更别提亲眼见识一番大明的风土人情。 说来可怜,鲁王朱寿鋐虽是亲王之尊,在兖州乃至整个山东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就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金丝雀,始终不曾拥有过自由。 老太监的声音虽是轻微,但也让鲁王朱寿鋐的动作微微一滞,皇室专用的\"宣纸\"上也是出现了一个黑点。 \"何事?\" 微微皱了皱眉,朱寿鋐有些不满的声音便是随之响起,他虽然不至于为此事大发雷霆,但终究有些不耐烦。 \"奴婢斗胆..\" \"衍圣公府与我鲁王府世代联姻,府中也有不少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 \"糊涂!\",未等老太监将话说完,鲁王朱寿鋐便是有些粗暴的将其打断,这衍圣公府可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精神象征。 就算天子心中有所不满,也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违对其有所惩处,相反他们鲁王府若是做了这个出头鸟,势必会被衍圣公府怀恨在心,以至于沦为众矢之的,被天下所有读书人针对。 届时,他们鲁王府便凭空多了一个大敌,实在是得不偿失。 万历年间的内阁首辅张居正不就将世袭罔替的\"辽王\"一脉给废为庶人了吗,这可是现成的例子。 \"王爷..\" 迎着朱寿鋐有些不满的眼神,老太监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拱手回应道:\"当今天子乾纲独断,这崇祯朝,不会有第二个张居正了...\" \"并且王爷,您不想出去,亲眼瞧瞧这富饶的大明吗...\" 此话一出,书房中顿时鸦雀无声,鲁王朱寿鋐也是愣在原地,迟迟不发一语。 第441章 曲阜 山东,曲阜。 已是腊月,大街小巷间随处可见\"年节\"的影子,不少坊市的门前都已是悬挂起大红灯笼,不时便有刺耳的爆竹声响起,一片喜庆气氛。 虽然天色才刚刚大亮,但曲阜城中的街道上早已挤满了百姓,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也是此起彼伏,尽管不远处的树梢上仍是挂着尚未消融的皑皑白雪,但众人却像是感觉不到凉意一般,兴致正浓。 得益于天子在过去一年的\"运筹帷幄\",朝廷接连取得了多场胜仗,以至于沉重的\"辽饷\"也是顺势被取消。 身上少了这个沉重负担之后,大明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过了不少,辛苦操劳了一年整年的庄稼汉们手中也是有了些许积蓄,至少能够在年关的时候,为家里的婆娘买件衣裳,为家里的幼童买些吃食。 \"小心点,别烫着!\" 没走几步远,街道两侧的坊市中便会传来食物的香气,饭铺掌柜卖力的吆喝声更是引得不少人驻足。 曲阜作为\"圣人故里\",其富庶程度丝毫不亚于济宁府城,故而不少临近府县的百姓和商贩们都是一窝蜂的涌进了曲阜,想要趁着这个年关,多赚些银子。 除了这些不辞辛苦的商贩之外,曲阜城中还多了不少\"说书先生\",随意寻了一颗大槐树,支了一个摊子,便是口若悬河的嚷嚷起来。 虽然这些说书先生陈述的多是些\"孔子东游\"或历朝历代的陈年旧事,但架不住周遭百姓人来人往,总有些没听过的,故而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 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中间,倒是有一名瞧上去三十余岁,面色白皙的读书人显得有些\"鹤立鸡群\",颇为引人注目。 虽然其身着常服,身上也没有悬挂贵重之物,但举手投足间却是散发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架势,周边更有不少身材魁梧的汉子,隐隐约约将这名读书人护在中间,与周遭的百姓隔开了一个圈子。 若是有人与这些壮汉擦肩而过,便能感觉到腰间一疼,好似被某种尖锐之物刺到了一般。 尽管如此,这些百姓们也不敢与这些身材魁梧,面色凶狠的汉子产生争执,反倒是想被踩到了尾巴一般,眨眼间便是消失在人海之中,不敢多做停留。 凡是在曲阜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便知晓,这\"圣人故里\"虽然繁华,城中也有不少\"豪绅富商\",但这些人无一例外,皆是与城中的衍圣公家族沾亲带故。 尽管如此,这些豪绅富商出行也不敢\"招摇过市\",更不敢令下人携带\"利器\",毕竟这曲阜可是圣人家乡,最是讲究规矩。 唯一有资格无视这些规矩的,便唯有这曲阜的主人,传承千余年,任凭中原王朝更迭依旧屹立不倒的衍圣公家族。 \"爷,这街上人多眼杂,终究是有些不安全...\" 又是闲逛了片刻,陪伴在\"读书人\"身旁,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管家打扮的中年汉子便是微微皱眉,好似关心的低语道。 说话间,这男子还不忘用手在自己的鼻前挥动了两下,好似嗅到了某种刺鼻的味道一般。 听得此话,年轻人的身形微微一滞,但脚步却是没有丝毫停顿,只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府中规矩大,好不容易出来一天,安心待着就是。\" \"难不成,这曲阜还有人敢对我不利?\" 见年轻人如此言说,那管家脸上虽然写满了不甘,但也只得重新迈步脚步,不情不愿的跟在年轻人身后,心中却是暗暗鄙夷。 好歹也是圣人后裔,却是喜欢终日厮混在这市井之间,与那些\"泥腿子\"待在一起,实在是有些跌份。 又过了半晌,年轻人好似被什么吸引一般,本是有些急促的脚步也是随之停下。 顺着年轻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得在一处老槐树下,正有一名说书先生被众多百姓团团围住,正在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不时便引得一阵欢呼声。 \"当今天子虽是年仅十七,但却武德充沛,聪慧异常,此乃我大明的中兴之主!\" \"此言不假,放眼我国朝历史,除却太祖及成祖,谁人能够在这般年纪,取得如此显赫的功绩。\" \"大明当兴呐..\" 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周遭为官的百姓们也是在饶有兴致的应和着,气氛很是融洽。 闻听眼前这名说书先生竟是在讨论当今天子,而不是早已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的\"陈年旧事\",面色白皙的读书人也是来了兴趣,赶忙朝着人群涌去。 \"让一让,让一让!\" 在身旁家丁的\"保护下\",身材消瘦的读书人很快便是涌到了人群前列,若有所思的盯着正在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 这年轻人闹出的动静自是没有瞒过说书先生的眼睛,但其非但没有丝毫不慢,反倒是愈发兴奋。 毕竟从这年轻人的做派便能看出,其定然出身不凡,随手赏些银子都够他辛苦一整年。 一念至此,说书先生愈发兴奋,本是有些干燥的喉咙也重新焕发了活力,高声嚷嚷道:\"尔等应该都听说了,朝廷新任的河道总督已是到了济宁。\" \"在咱们山东享有赫赫威名的杨总兵也是领兵赶赴济宁,听从总督大人调遣。\" \"依我说,十有八九,这位总督大人是奉了天子的命令,随时有可能有一场大动作。\" 轰! 此话一出,嘴角本是挂着淡笑的读书人便是勃然变色,眼中也是泛起了一抹惊惶,二话不说便是推开了身旁的家丁,转身离去。 \"给我砸了!\" 见年轻人匆匆离去,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也是匆匆跟在其身后,不过仍不忘指挥周遭有些手足无措的家丁将那说书先生的摊子给砸了。 这些人真是狗胆包天,竟敢在曲阜讲这些... \"动用府中一切力量,尽快将张九德给本公调走!\" 及至出了人群之后,年轻人躁动的心情仍是没有丝毫缓解,指着济宁所在的方向,恶狠狠的朝着跟上来的老管家咆哮道。 济宁这小地方,实在是容不下\"河道总督\"这尊大神。 \"告诉泰兴王朱寿镛,让他发动宗室的力量,只要能够将张九德调走,我衍圣公府日后便会保举他接任鲁王之位。\" 赶在管家做声之前,读书人的眼眸深处猛然涌现了一抹令人心悸的疯狂,如惊雷一般的声音也是随之炸响。 第442章 泰兴王 \"衍圣公那边,真是这么说的?\" 位于兖州城偏西的\"泰兴\"王府内,年近六旬的泰兴王朱寿镛轻轻挑眉,略有些诧异的看向身前恭敬而立的\"门客\"。 \"小人怎么敢隐瞒王爷?\" 见得眼前的朱寿镛面露疑色,一脸讪笑的\"门客\"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毕恭毕敬的递到了朱寿镛身前的桌案。 随手将其接过,见到书信上尚未开启的火印及专属的印记,泰兴王朱寿镛方才微微颔首,不平不淡的说道:\"行了,下去领赏吧。\"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朱寿镛的声音虽是有些沙哑,但在\"门客\"听来却是犹如仙音一般,这天寒地冻的,他不辞辛苦,连夜从曲阜赶来,为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望着\"门客\"逐渐远去的背影,案牍后的泰兴王朱寿镛也是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了一抹鄙夷之色。 其人名叫刘三,乃是兖州城出了名的\"泼皮\",自幼游手好闲,终日里无所事事,靠着坑蒙拐骗为生。 按理来说,以他的身份,应该一辈子都不会与刘三这等青皮无赖产生交际,但谁能想到贼眉鼠眼的刘三家中竟是有一名生的极为妖艳的妹妹。 也不知怎地,刘三的妹妹便是被现任的衍圣公孔胤植瞧中,虽然碍于衍圣公府的规矩,无法将其接入府中,但平日里也颇得其宠爱。 因为这层关系,游手好闲的刘三也是\"水涨船高\",成为了衍圣公孔胤植私下对外的一个\"使者\"。 若非如此,只怕刘三这辈子都休想靠近泰兴王府... 沙沙沙..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将微微有些失神的泰兴王朱寿镛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安排妥当了?\" 见到是自己的心腹大伴去而复返,朱寿镛便是懒洋洋的问道。 虽然心中对于刘三这等泼皮无赖十分鄙夷,但看在衍圣公孔胤植的面子上,多少也要赏他些三瓜两枣,否则一旦被其怀恨在心,日后说不定便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王爷放心,奴婢都安排妥当了。\" 闻声,年纪与其相仿的心腹大伴忙是躬身应道,同时补充道:\"奴婢问过了,这刘三进城的时候专门乔装打扮了一番,鲁王府那边应该没有察觉..\" 听得此话,泰兴王朱寿镛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终是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还算这刘三有些心眼,没有想象中那么蠢。 他的那张脸在鲁王府可是挂了号的,只要敢以真面目使人,定然会被鲁王府的\"探子们\"察觉。 届时,自己的那位\"兄长\"便会知晓,自己又与曲阜孔家私下联系了。 随手撕掉书信上的火印,朱寿镛便微微眯起眼睛,开始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信件的内容并不冗杂,前后不过数百字,几乎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泰兴王便将书信扔到了案牍旁边的火盆,将其化为灰烬。 \"河道总督张九德...\" 沉默少许,朱寿镛有些沙哑的声音于书房中悠悠响起,也让一旁负手而立的老太监有些诧异的抬起了头。 衍圣公孔胤植的书信竟是涉及到了这位新任的河道总督?难道衍圣公孔胤植还打算\"旧事重提\",将这位上任不足月余的封疆大吏赶出济宁? 作为朱寿镛最为信任的心腹大伴,老太监自是知晓不少鲜为人知的秘辛,其中便有关于这衍圣公府的。 凡是到济宁为官的,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定然是要前往曲阜,拜会衍圣公。 国朝两百余年的时间里,自然是不乏心怀\"正义\"的官员曾发现过衍圣公府的种种劣迹。 只是这些人无一例外,在衍圣公府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之下,要么被调往了别处任职,要么被迫去职还乡。 \"王爷?\" 又过了半晌,老太监实在难奈不住心中的疑惑,迎着朱寿镛有些茫然的眼神,小心翼翼的问道:\"这衍圣公是要做什么?\" \"孔胤植要求本王联合宗室,与他衍圣公府一道,将河道总督张九德赶出济宁,山东总兵杨国柱也要重新回到济南。\" \"作为回报,他会动用衍圣公的力量,确保本王日后能够顺利袭爵...\" 一语作罢,书房中的气氛便是为之一肃,主仆二人皆是沉默不语,唯有角落处的火盆不时发出噼里啪啦声。 \"王爷,当今天子可不是善茬啊..\" 少许,书房中的沉默终是由忧心忡忡的老太监打破,其脸上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惊惶之色,原本浑浊的眸子也是射出了一道精光,佝偻的身躯更是微微颤抖着。 曾经的东林党声势是何等浩荡,但任凭其百般\"努力\",却依然未能如愿回到京师辅政,甚至其东林魁首钱谦益还落了一个黯然离京的下场。 除此之外,天子对宗室的处理上也显得\"冷酷无情\",丝毫没有历代天子对于宗室的爱护。 那成都蜀王仅仅是不愿意垫付大军开拔的粮草,便被直接降爵为郡王,罚没家产无数;至于山西大同的代王就更惨了,仅仅是名下挂靠的生意曾与张家口堡的晋商有所往来,便被直接废为了庶人。 若是自家王爷真的与衍圣公府掺合在一起,开始动用宗室的力量,来逼迫天子收回成命,难保会步了那两家王府的后尘呐。 \"管不了那么多了..\" \"本王哪里有的选择啊..\" 与老太监想象中的雷霆大怒所不同,泰兴王朱寿镛听闻自己的劝谏之后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幽幽一叹,脸上满是落寞之色。 见朱寿镛如此言说,老太监下意识的便要出声,堂堂皇亲贵胄,还用看他衍圣公孔胤植的脸色行事? 许是猜到了老太监心中所想,斜靠在座椅之上的泰兴王朱寿镛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痛苦之色,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好半晌之后,方才苦笑着开口:\"你不是一直好奇,本王是如何与那些白莲欲孽扯上关系的吗?\" \"呵,圣人后裔,狗屁!\" 咔! 只一瞬间,老太监的瞳孔便是剧烈收缩,心中的某种信仰也随之轰然倒塌... 第443章 年关难过(上) 只半月便是小年了,京师的\"年关\"气氛愈发浓郁。 除却仍旧\"沸腾\"的朝局之外,喧嚣了一整年的京师终是渐渐安静下来,操劳了一整年的市井百姓们将全部精力用于接踵而至的年关,或者采买应用之物,或者走亲访友,再也无暇理会暗流涌动的朝局。 因为寒意愈发逼人的缘故,虽然五城兵马司早早的便于城外设厂施粥,但每当晨曦于东方缓缓升起,还是能够发现因为饥寒交加而死的流民乞丐。 一些上了年纪的农户们都是暗自感慨,这天气是愈发诡谲了,多亏今年朝廷在辽东接连打了多个胜仗,并且取消了怨声载道的\"辽饷\",不然这个年节绝不会这般热闹。 ... ... 与渐渐安静的市井所不同,大明朝堂仍是喧嚣不已,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内阁三位大学士仍是一丝不苟的于文渊阁当值,年过八旬的吏部尚书周嘉谟也在兢兢业业的核查众多官员的\"政绩\",余下的六部九卿们也在各司其职,丝毫没有因为年关将近而有半点懈怠,除了\"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们... 紫禁城中在驳回了几本弹劾督查院御史的折子之后,由\"东林叛徒\"阮大铖领衔的\"阉党\"也是随之偃旗息鼓,仅剩下督查院的御史们仍在不知不觉的攻讦,各式各样的奏本如雪花一般送进宫中。 一时间,京师竟是有些\"洛阳纸贵\"的意思。 乾清宫暖阁当中,大明天子朱由检身着一身轻便的常服,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中的奏本,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 因为暖阁中铺设了地龙,兼之角落处摆有几个火盆的缘故,阁中非但没有半点寒意,反倒是隐隐有些燥热,故而窗柩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不时便有屡屡凛风吹进阁中。 大明天子正值壮年,自是不会因为这屡屡寒风而有太多的反应,反倒是觉得阁中空气流畅了许多,但这却是苦了阁中的几位重臣。 尤其是吏部尚书周嘉谟,本就身体有些抱恙,没坚持一会便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周嘉谟的声音虽然轻微,但却被朱由检敏锐的捕捉到,本是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愧色,赶忙朝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试了个眼神,同时略带歉意的说道:\"天官见谅,倒是朕疏忽了..\" \"微臣不敢..\" 见朱由检如此言说,身躯微微有些颤抖的周嘉谟赶忙从座位上起身,心中却是为之一暖。 不多时,司礼监秉笔便是去而复返,身后则是跟了几个小太监,手中端着几倍冒着热气的香茗,并分别递到了几位绯袍臣工的身前。 \"多谢陛下..\"其余几位臣子也是次第起身,拱手行礼。 轻轻摆手,朱由检脸上重新恢复了波澜不惊的面容,略有些严肃的朝着身前的几位臣子说道:\"朕听说,九边将士的军饷又缺了?\" 去年冬天,朱由检刚刚继位,便是自内帑中拿出白银,一次性补齐了辽镇军士拖欠数月之久的军饷。 此后,又在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建议下,将其余边镇士卒拖欠时日更久的军饷补齐,这才有惊无险的解决了军中早已存在多时的\"隐患\",从而为崇祯元年的几个胜仗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时隔一年,终是又到了朝廷核查兵册,支付军饷的时候了。 听闻朱由检将他们这些人召来的用意,暖阁中的几位绯袍重臣皆是脸色一红,心中也涌现了些许无奈。 按理来说,诸如九边将士军饷等必要开支应是由户部支付,但过去一年,任凭户部尚书毕自严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也仅仅是令大明枯竭的财政焕发了些许生机,实际进项并没有太大的改善。 不仅如此,在过去的一年时间中,朝廷虽是接连打了多个胜仗,但阵亡将士的抚恤,\"水西土司\"改土归流及赈济陕西灾民等花费加起来却是一个天文数字,本就勉强维系的户部根本不堪重负。 为此,户部尚书毕自严只能上书朱由检,请求在开内帑,由朱由检先行垫付九边将士的军饷。 \"陛下赎罪..\"沉默少许,户部尚书缓缓起身,迎着天子略有些狐疑的眼神,有些忐忑的拱手说道:\"今年朝廷虽是接连取胜,但善后的事宜却是花费不少..\" \"除此之外,天津巡抚李邦华整饬水师也从户部要了一笔银子..\" 言罢,户部尚书毕自严便是有些为难的看向案牍之后的天子,户部\"亏空\"严重,他只是着重挑了几件事汇报。 听得此话,朱由检轻轻颔首,他倒是没有怀疑面前的心腹在朝他\"哭穷\",毕竟朝廷在过去一年的所作所为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句\"武德充沛\"。 无论是平定西南亦或者整饬陕西,都用去了大笔的钱粮,远远超出年关户部的预算。 如今大明士气正旺,他自是不能\"自乱阵脚\",无故拖欠九边将士的军饷。 \"那就再开内帑吧..\"良久,朱由检清冷的声音于暖阁中悠悠响起。 户部递上来的折子他早已看过了,太仓库去年一年的岁入不过五百余万两,虽然相比较天启七年,已是有了不小的长进,但仍是无法负担九边军镇高达七百万两的军饷。 更要紧的是,如此天文数字还没有算上全国各地的军户卫所,长年累月的欠饷下来,也难怪大明卫所名存实亡了.. \"各地卫所的军饷,户部及兵部也一并核查个数字报上来吧...\" 凭借着去年查抄的\"八大晋商\"以及从恭顺侯,抚宁侯等勋贵手中罚没的银两,朱由检的内帑还算\"充足\",眼下倒是有不小的底气。 早在万历年间,朝廷便逐渐出现\"赤字\"的情况,导致各地卫所官兵的军饷只能克扣拖延。 因为无法养家糊口,这些本应紧握兵刃的士卒们便逐渐沦为了军中将校的\"家丁\",仅剩下九边军镇的将士们勉强还具有些许战斗力。 若非如此,水西土司安邦彦及昔日的永宁宣抚使奢崇明焉敢起兵造反;陕西民乱何至于持续了一年有余的时间,才被平定? 第444章 年关难过(下) \"启禀陛下..\"见最为要紧的\"财政\"问题已是被解决,沉默不语多时的内阁首辅李国普缓缓起身,略带迟疑的朝着上首的天子拱手询问道:\"年关将至,宫中赏赐各支宗室的银子,是否要酌情减少些...\" 一般来说,每逢新帝继位都会\"赏赐\"分封在各地的宗室藩王,借以表现自己对于宗室的\"关爱\"之心,到了年节的时候,对于宗室中的\"长辈\"还会有额外赏赐。 虽然这些赏赐通常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架不住大明宗室众多,光是郡王以上的宗室便有不少,故而累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钱粮。 \"都免了..\"没有丝毫的迟疑,朱由检便是双眼一瞪,不容置疑的说道。 大明的财政早已入不敷出,却还要搞这些毫无意义的\"形式主义\",难怪历史上的\"农民军\"对于宗室藩王恨之入骨。 \"遵旨..\" 知道皇帝心中不悦,内阁首辅也不敢过多言语,赶忙躬身应是,但心中却是微微有些苦涩,此事过后,只怕自己的\"名望\"会一落千丈。 此前因为\"东林党\"的缘故,自己本就被士林诟病,认为自己贪恋权柄,眼下又要得罪分封在各地的\"皇亲国戚\"... 尽管李国普为官多年,心情如铁,此时也不免有些颓丧,心中也是萌生了\"急流勇退\"的念头。 天子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先是京师的勋贵,再是分封在各地的藩王,眼下又多了一个传承千年的\"衍圣公\"府.. \"徐卿家,\"正愣神的功夫,朱由检波澜不惊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悠悠响起,一双眸子也是对准了身材有些消瘦的礼部侍郎。 \"微臣在..\"闻听天子点到自己的名字,作壁上观多时的礼部侍郎赶忙起身应是,心中却是在揣摩天子特意命自己进宫的用意。 相比较身旁几位重臣,自己当值的\"礼部\"可谓是毫无争议的清水衙门,于六部中存在感最低。 \"年关过后,便在北直隶推行农政吧..\" 嗯?听得此话,暖阁中的几位绯袍臣工心中皆是咯噔一声,面上也涌现了些许不可思议之色。 同为朱由检麾下的\"帝党\",他们对于天子口中的农政自是毫不陌生,其内容无非是鼓励农户种植产量更高的番薯等农作物。 但这些农作物因为经济价值偏低,寻常百姓并不愿意耕种,故而短时间内难以见效。 天子此前的态度也是循序渐进,决定先由\"皇庄\"开始推进,怎地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态度便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眼下年景不好,百姓们的收成有限,光是负担的赋税都有些捉襟见肘,哪有余力去耕种番薯等物呢? 若是朝廷强行推动,只怕会适得其反,导致百姓们怨声载道。 \"陛下?\" 少许的错愕过后,全权负责此事的徐光启便是反应了过来,脸上写满了不解。 \"先做好准备吧,年关过后,自有定论。\" 面对着满脸狐疑之色的朝臣,朱由检罕见的没有出言解释,而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神色极为郑重。 \"微臣遵旨..\" 见眼前的天子似乎不愿意透露太多,徐光启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得躬身应是。 反正这\"农政\"倒也简单,自己昔日赋闲在家的时候,已是总结出了些许经验,唯一的问题便是如何说服百姓们耕种。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朱由检的声音再度响起:\"近段时间,朝中议论纷纷,几位爱卿辛苦了..\" 听闻天子终于提到了近些时日混乱不堪的朝局,在场的几位朝臣均是来了精神,就连有些昏昏欲睡的周嘉谟也是努力将背挺直,浑浊不堪的眸子也是清明了许多。 \"陛下,长此以往,只怕朝中官员人心惶惶,于国不利呐..\"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吏部尚书周嘉谟便是颤颤巍巍的说道,声音中满是忧心。 作为硕果仅存的\"五朝元老\",周嘉谟几乎是亲眼见证了大明从蒸蒸日上,再到跌下神坛的全过程。 如今的大明,好不容易因为朱由检的\"运筹帷幄\"恢复了些许元气,但朝中却是又有了\"党争\"的趋势。 若是身为天子的朱由检置之不理,只怕万历年间的旧事便会重新上演。 \"天官放心,朕心中自有决断。\" 见眼前的老臣脸上满是忧心之色,朱由检的声音也是不自觉的放缓下来,许是觉得苍白的言语尚不足以令眼前的几位臣工安心,遂又补充了一句:\"朕已然派人前往山东了..\" 哗! 未等朱由检将话说完,暖阁中便是哗然一片,吏部尚书周嘉谟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余下的官员也是满脸骇色。 饶是心中隐隐有些预料,知晓以朱由的脾气秉性,定然不会允准朝中的\"跳梁小丑\"一直上蹿下跳,但当他们亲耳听闻,朱由检居然真的将矛头对准了\"山东\",心中仍是掀起了一阵滔天骇浪。 虽然天子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晓其口中的\"山东\"直指居住在曲阜的\"衍圣公\"府。 放眼大明,也仅有衍圣公府才能拥有如此显赫的影响力,竟是令得朝中过半的官员为其摇旗呐喊。 如此声势,只怕巅峰时期的\"东林党\"都会自叹不如。 \"陛下,切不可轻举妄动呐..\" \"衍圣公地位不同寻常,不可等闲视之..\" 一众绯袍官员当中,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最先反应过来,饶是他心中对于衍圣公从背后推波助澜的行为十分不齿,但也不赞成朱由检的举动。 这衍圣公府于曲阜传承多年,不知有多少官员曾受过他们的恩惠,其影响力实在不容小觑呐。 迎着孙承宗忧心忡忡的眼神,朱由检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说道:\"阁老,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对衍圣公府动手了?\" 第445章 宗室们(上) 兖州城。 已是深夜,金碧辉煌的泰兴王府仍是灯火通明,府中更是隐隐传来丝竹管乐之色。 年近六旬的泰兴王朱寿镛正饶有兴致的看戏,其满是褶皱的手掌也在顺着拍子,轻轻拍动着。 因为已然成功的说服本支几个宗室随他一同上书天子的缘故,朱寿镛的心情很是不错,纵然身旁的老太监已是有些昏昏欲睡,但他的兴致却是丝毫不减。 顺着其目光瞧去,殿中正有十余位身材婀娜的妙龄女子在翩翩起舞,尽管殿中并未铺设地龙,但这些女子仍是赤裸着脚踝,踩在有些阴冷的地砖之上,仿佛不知疲倦的挥动着臂膀。 一曲终了,泰兴王朱寿镛轻轻颔首,面露满意之色,口中赞叹不已:\"不错,不错..\" 听得此话,正默默立于朱寿镛左侧,昏昏欲睡的老太监也是有些吃力的睁开了睡眼惺忪的双眼,强行自枯瘦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奉承道:\"王爷高见..\" \"这衍圣公府调教出来的歌姬,确实比咱们府中的强上不少..\" 也难怪,泰兴王身份虽是尊贵,但头顶还有鲁王压着,并且兖州城中还有其余几位鲁藩的郡王,自是不允许他将兖州城中的歌姬搜罗干净。 但衍圣公府却是大为不同,身为\"圣人后裔\",想要巴结他们的豪绅富商不知凡几,于全国各地搜罗而来的乐手歌姬也被源源不断的送入其府上。 \"哼,本王此次可是豁出了老脸,浪费了好大认清,方才说服其余几位郡王,与本王一同上书。\" \"这衍圣公府,自是要表示一番..\" 也许是想到了这两日的\"好言好语\",本是兴致勃勃的朱寿镛也是拉下了脸,眼眸深处涌现了些许怨气。 虽然同为鲁藩宗室,但因为血脉疏远的缘故,平日里城中几位郡王私底下并没有什么走动,至多不过是赶在年节的时候,一同来\"问候\"一下鲁王。 除此之外,便是再无交际。 但今次为了能够劝天子\"收回成命\",将河道总督张九德撤职,朱寿镛特意寻了城中的两位郡王与他一同上书。 为此,他又是好言好语,又是\"陈清利害\",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这些\"亲戚\"。 \"王爷说的是,听京师传来的消息,小皇帝已是被近些时日的朝局弄得焦头烂额,已然躲在深宫中不出来了...\" \"依奴婢愚见,怕是用不了多久的功夫,小皇帝便会不堪重负,将河道总督张九德召回了。\" 朝夕相处数十年,老太监自是清楚身旁的朱寿镛当下最为关心什么,故而特意挑起了话头。 果不其然,听得此话,朱寿镛便是眉头一挑,颇有些兴奋的说道:\"那头狼崽子,不过是运气好,侥幸打了两场胜仗,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纵然是昔日太祖高皇帝在位的时候,也没有过多为难过衍圣公府..\" 提及此事,朱寿镛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艳羡之色,声音也变得酸溜溜的。 作为太祖高皇帝子孙,似他这样的\"高级宗室\"虽然拥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也付出了\"自由\"的代价。 尤其是成祖朱棣靖难成功之后,对于各地宗室藩王的\"提防\"更是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但居住在曲阜的衍圣公府却是大为不同,在享受着诸多特权的同时,还能够自由出行,实在是羡煞旁人。 \"行了,都散了吧..\" \"天不早了,本王要歇着了..\" 终究是上了年纪,主仆二人没交谈多久,朱寿镛便是打了个哈欠,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倦容。 尽管如此,朱寿镛仍是不忘眯起眼睛,于殿中梭巡了一会,方才指着一名身着素纱的歌姬,面露淫色的说道:\"今晚就你了..\" 言罢,朱寿镛便是志得意满的于座位上起身,也不待被其选中的歌姬有所反应,便是在身旁老太监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朝着后殿走去。 后面的事情,自有下人会为他安排好,用不了半个时辰,梳洗完毕的歌姬便会被送进他的房中。 他这辈子,虽然不如就藩于山西汾州,逼迫朝廷修改宗室条例的庆成庄朱济炫那样子嗣繁多,但膝下也有几个成年的儿子。 相比较之下,无论是其袭爵四年,便撒手人寰的三哥朱寿鏳亦或者现任的鲁王朱寿镛都未曾诞下一子,远不如他。 若非如此,他岂敢堂而皇之的觊觎\"鲁王\"之位,以至于鲁王朱寿镛都不敢拿他怎么样,甚至还要袒护于他,替他遮掩。 ... 及至泰兴王的背影消失不见,偌大的宫殿中方才传来了微弱的啜泣声,刚刚被朱寿镛选中的歌姬直接瘫软在湿冷的地砖上,脸上满是绝望之色,周遭的同伴们也向其投来同情的眼神。 她们这些人都是穷苦出身,不然也不会从小便被当做歌姬培养,成为豪绅富商巴结权贵的工具。 按理来说,这朱寿镛乃是货真价实的郡王,日后还有可能更进一步,成为尊贵的\"鲁王\",若是能够被其瞧上,对于她们这些穷苦的歌姬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就算给不了身份,至少后半辈子也能吃喝无忧。 但这兖州城,近些年却是有过不少传闻,声称泰兴王朱寿镛有些不同寻常的\"癖好\",凡是被其瞧中的女子,罕有能够\"全身而退\"的。 ... ...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王府外的墙根处便是出现了一具女尸,身上满是伤痕。 虽然知晓这女子生前定然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但来来往往的百姓们却是不敢过久的驻足,更不敢上前查探,只远远的看上两眼。 毕竟早些年,也不是没有\"苦主\"上门找泰兴王讨一个公道,但这些人无一例外的同样落了一个横山街头的下场,而城中的官府也是不敢过问,只得当做视而不见。 久而久之,便也没有人敢多管闲事了。 \"造孽呀..\" 一声轻叹过后,围观的百姓们便是纷纷散开,至于那具全身上下遍布伤痕的女尸也被闻讯赶来的差役们草草收敛之后对于乱葬岗中。 从始至终,竟无一人去追问这女尸姓甚名谁,死因何故.. 第446章 宗室们(中) 同样是兖州,府城外约莫三里的一座茅草屋内。 尽管日头早已高高挂起,但屋中的一对父子仍是紧闭着双眼,蜷缩于有些单薄的被褥中。 许是许久不曾浆洗的缘故,被褥早已破旧不堪,并散发着阵阵恶臭,但父子二人却像是嗅不到一般,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半晌,茅草屋中的沉默被一阵\"咕咕\"声所打破,瞧上去约莫十余岁的孩童有些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因为许久未曾吃过一顿饱饭的缘故,孩童的身材已是消瘦的吓人,纵然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也毫不为过,脸颊也是枯黄的吓人,几乎没有半点生机。 \"阿爸,我饿..\" 不知过了多久,孩童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于茅草屋中响起,使得其身旁的男人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少年的声音虽是轻微,但却好似用尽其全部的力气一般,使其重新闭上了眼睛,面上也涌现了一抹痛苦之色。 \"唔..\" \"阿爸去想办法..\" 酝酿许久,同样是瘦骨嶙峋的男子终是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颤抖着将身上的被褥盖到了孩童的身上,并小心翼翼的为其捏了捏被角。 他们父子已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早已将肚子中的最后一点\"油水\"榨干。 做完这一切之后,男子望着早已\"家徒四壁\"的茅草屋,心中也不免升起了一股绝望,早已麻木的眼神中也是涌现了些许涟漪。 依着他那位前些年,因为饥寒交加而去世的父亲所说,他们家可是\"皇亲国戚\",属于鲁藩的一支,乃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尽管只是等级最低的\"奉国中尉\"。 凭借着这层身份,他那位生于嘉靖年间的父亲方才能够从官府手里领到一份被层层剥削过后的\"俸禄\"。 但说实在的,男子却一点都不想要这份\"蹉来之食\",毕竟这份俸禄实在是过于微薄,他们一家三口已是拼了命的缩衣节食,但一年到头仍是会挨冻受饿。 甚至因为这份俸禄,他们一家人无法像村中的邻居一样耕田自给自足,也无法做些小买卖,甚至连做些\"苦力活\"换取粮食都不被允许。 谁让他们家是\"皇亲国戚\"呢?当朝太祖早在建国之初,便是颁布了\"皇明祖训\",对他们这些宗室做出了诸多近乎于严苛的限制。 即便处境如此恶劣,但他仍是有惊无险的活了下来,毕竟自己的父亲乃是\"奉国中尉\",终究还是有一份俸禄在,尽管少了一些... 只可惜,到了他这一辈,连这份微薄的俸禄都没能保住。 太祖朱元璋在\"皇明祖训\"中规定,凡是宗室有子嗣诞生,唯有报予宗人府知晓之后,由宗人府赐名,方才能够登上\"皇室玉碟\",享有宗室的一切待遇。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明宗室人数不断增多,其俸禄加起来更是一笔天文数字,地方政府早已不堪重负。 为了缓解朝廷的\"财政\",礼部及宗人府开始慢慢拖延各地宗室请求登上\"玉碟\"的请求,或者干脆就置之不理。 毕竟只要没有\"玉碟\",便不算真正的宗室,自然也无法领到相对应的俸禄,从而能够间接的为朝廷省下一大笔开支。 也正是这个原因,男子未能如愿的继承他父亲\"奉国中尉\"的身份,也无法继续领取那份全家赖以生存的俸禄。 同样因为其父亲生前乃是\"宗室\"的缘故,他们家名下并没有任何土地,就连自给自足都成了一种奢望。 也正是从其父亲去世开始,男子便开始了\"东借西拆\"的生活,将家中能够变卖的东西尽数折现,只为了能够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只是该去哪里讨些粮食呢? 同村的邻居虽然同情他们父子的遭遇,但大家伙也都是同病相怜的苦命人,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来接济他们。 正当男子即将绝望的时候,脑海中却是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去处,本是浑浊的眸子也是泛起了一抹精光。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亲国戚\",与兖州府城中的诸位\"王爷\"们同出一脉,身上都流着太祖高皇帝的血脉。 但该去找哪位\"王爷\"施舍一二呢,男子却是犯了难。 按理来说,鲁王身为鲁藩的\"族长\",理应要接济他们这些\"穷亲戚\",多少也要给一口吃的。 事实上,现任的\"鲁王\"朱寿鋐也确实会这么做。 自从其兄长早夭,而膝下又无子嗣,导致王位落到朱寿鋐头上之后,朱寿鋐每逢年节便会接济同宗落魄不堪的宗室,包括一些饥寒交迫的流民百姓。 为此,鲁王朱寿鋐在兖州城的口碑着实不错,不少人都念他的好。 但鲁王府的规矩太大,眼下又还没到年关,不到鲁王府\"设厂施粥\"的时候,就凭眼前他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只怕还未靠近王府,便会被王府下人当做流民乞丐赶走,说不定还会挨打。 很快,男子便想到了鲁王之弟,泰兴王朱寿镛。 这泰兴王朱寿镛虽然名声不佳,远不如其兄长朱寿鋐,但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泰兴王近两年的行为举止却是大有改观。 虽然城中关于泰兴王朱寿镛\"草芥人命\"的谣言从未中断过,但朱寿镛却是从天启二年之后,开始接济城中的宗室,并且频率次数远胜于其兄长。 想到这里,男子早已枯黄的脸上也是泛起了些许光彩,又是瞧了瞧躺在身旁的儿子之后,便努力的从床榻上挪动身躯。 他实在是太饿了,在外人看来最是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都会令他精疲力尽。 终于,在男子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他终是佝偻着身躯下了床,手中紧握着一张早已枯黄的纸条。 他并不认识字,不知晓上面的具体内容,但他却是知晓自己的父亲昔日在世的时候,每一次去府城领取俸禄,都会换来一张这样的纸条。 这张早已发黄的纸条,便是父亲临终之前,最后一次去领取俸禄的时候带过来的。 在无数个饥寒交迫的日子里,这张早已枯黄的纸条便成了男子继续苟延残喘生活下去的希望,也是这个家中,最后的\"家当\"。 第447章 宗室们(下) 泰兴王府深处的一座宫殿内,泰兴王正如往常一样,神色自若的欣赏着眼前的歌舞,心中却是在暗暗回味昨晚的\"疯狂\"。 自己好不容易才碰见一个可心的,却没料到那歌姬如此\"不堪重负\",还未等到尽兴,便是没了动静,实在是扫兴的很。 一念至此,泰兴王朱寿镛的脸色便是涌现了一抹微不可查的淫色,微微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歌姬,寻找着今晚的目标。 \"躲开,躲开,都给我让开!\" 半晌,一道有些突兀的呼喊声于宫殿外骤然响起,使得殿中的丝竹管乐之声也是为之停滞。 因为没有了伴奏,殿中正在翩翩起舞的歌姬们也是茫然无措的愣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何事。 \"放肆!\" 见到竟然有人敢坏了自己的兴致,泰兴王先是一愣,随后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便是响彻整个大殿:\"接着奏乐,接着舞!\" \"是。\" 伴随着一阵参差不齐的应和声,悦耳的丝竹管乐声再度响起,但泰兴王朱寿镛的面色仍是涨红,其阴冷的眸子仍是在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 他倒是要瞧瞧,究竟谁敢这般大胆,无故在殿外喧哗,惊扰他的兴致。 又是几个呼吸过后,沉重的宫殿大门终是被几个小太监缓缓推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也是映入朱寿镛的眼帘当中。 待到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朱寿镛便是冷哼一声,但心中汹涌的杀意却是消散了不少。 放眼整个泰兴王府,也唯有自己实际上的\"长子\"朱以派才敢这般无所忌惮的行事。 \"父王,出事了!\" 望着殿中仍是在翩翩起舞的歌姬们,朱以派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有些无奈的朝着上首的父亲说道。 对于自己父亲的\"癖好\",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是有所耳闻,不过却丝毫没有将其放在心中,也懒得去触怒自己的父亲,平素只当不知道。 \"慌里慌张的作甚..\" \"如此作派,日后该如何执掌这偌大的王府?\" 面对着一脸惊惶之色的朱以派,上首的泰兴王尽管心中仍有不满,但声音却是不自觉的放缓许多。 他的长子和次子皆是早夭,先后离他而去,故而面前的三子朱以派便成为了他实际上的\"长子\",也被朝廷册封为泰兴王世子。 若是日后没有意外,朱以派不但能够接任泰兴王,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入主鲁王府。 \"父王莫怪..\" 见自己的父亲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朱以派脸上的惊惶之色稍有缓解,但胸口仍是有些起伏。 \"说说吧,出了什么事。\" 随意朝着身旁的老太监使唤了一个眼神,示意殿中的歌姬乐手们先行退下之后,泰兴王方才不置可否的朝着眼前的儿子问道。 因为长子和次子早夭的缘故,故而面前的朱以派便是早早的就被自己当做继承人来培养,在其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 尤其是近些年,随着自己的精力愈发不济,这王府的事务也逐渐交到了朱以派的手上。 虽然也曾闹过些许乱子,但总归来说,表现还算令人满意,但今日却是为何这般慌张? \"父王有所不知..\" \"儿子刚刚听得府中下人来奏,说是刚刚有人在王府外乞讨,被下人驱赶的时候产生了些许争执,随后便是倒地身亡...\" 迎着泰兴王略有些深邃的眼神,面容与其有七分相似的朱以派便是迫不及待的拱手说道。 嗯? 待到朱以派将话说完之后,泰兴王先是一愣,随后眸子中便是涌现了一抹失望之色,他还以为是何等大事。 不过是死了个流民乞丐罢了,也值当这般大惊小怪,甚至还要惊动自己? 这兖州城,哪里不死几个人? \"父王..\" 兴许是猜到了自己父王心中所想,朱以派赶忙补充道:\"这流民的身份却是有所不同。\" \"咱们府中的下人在其倒地身亡之后,从其手中发现了一张枯黄的纸条,乃是咱们鲁藩一位奉国中尉领取俸禄的印信。\" \"这倒地身亡的乞丐,十有八九是那名奉国中尉的后代...\" 言罢,朱以派便是一脸忧心的盯着自己的父王,心中暗恨府中的家丁们下手不知轻重。 \"唔?\" 闻听倒地身亡的乃是一位\"奉国中尉\",泰兴王朱寿镛的眼睛也是微微眯了起来,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知子莫若父。 尽管朱以派的话语有些含糊其辞,但朱寿镛却是明白,以自己府中那些下人的作派,只怕是活生生将那名宗室打死,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争执\"。 这样看来,倒是有些麻烦了。 虽说这奉国中尉乃是大明宗室中爵位最低的一级,就算其穷困潦倒,那也是\"皇亲国戚\",又是他们鲁藩的宗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他们泰兴王府外。 若是宣扬出去,实在是有些不好听呐,说不定还会惹来些许麻烦。 如今的大明年景不好,穷困潦倒的低阶宗室不知凡几,就是活生生被饿死的都有不少。 但光天化日之下,活生生被人殴打致死,尤其是死在同支宗室藩王的府外,这应该还是头一遭。 \"死的那名宗室叫什么,是城中哪一支?\" 稍作思考之后,泰兴王朱寿镛心中便是有了主意,声音平淡的朝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虽然此事有些麻烦,但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死的那名宗室已然穷困潦倒的需要乞讨为生,想必家中也没有父母兄弟了。 如此一来,只要跟其那一支的藩王打个招呼,至多付出些许代价,便能将此事遮过去了。 \"父王,儿子查过了,那纸条的主人应当于万历年间去世..\" \"其膝下育有一独子,但并未入册...\" 未等将话说完,朱以派的瞳孔便是一缩,他竟是疏忽了... 倘若死在府外的那名流民乞丐,没有登记在册,那便不能算\"宗室\",想象中的些许麻烦也会凭空消失... 望着眼前恍然大悟的朱以派,上首的泰兴王朱寿也是为之一顿,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闹了半天,竟然是一名没有登记在册的\"庶人\"。 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上再多,也没人会为他们出头的... 第448章 李若琏 泰兴王府外。 本是围作一团的百姓们在诸多家丁的恐吓下已是慢慢散去,唯有空气中的血腥味以及街道上尚未清晰干净的血渍在证明着,这里前不久刚刚发生了一场命案。 \"哎,可怜呐。\" \"刚刚那人不过是想讨口吃的,结果还未将话说完,便是惹来了一场杀身之祸。\" \"真的是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便将人活活打死...\" 纵然心中满是不忿,但诸多百姓却也不愿惹祸上身,一声长叹之后,便是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泰兴王府行事愈发霸道了,前些年虽然也曾听说泰兴王府曾经将前来讨要粮食的流民乞丐活生生打死,但毕竟是市井传闻,不曾亲眼得见。 与之前被丢在王城脚下,无人问津的女尸相比,毫无疑问是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生生打死的\"乞丐\"更容易引起众人的同情。 但也就是同情了,毕竟那可是泰兴王府,其主人朱寿镛日后更是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呐! 莫说在这兖州,就算放眼山东,甚至整个大明,又有几人能够惹得起。 ... 街道尽头,一名寻常百姓装扮,约莫五十余岁的汉子望着泰兴王府,脸上满是怒色。 其微微收缩的瞳孔死死盯着王府外正在吆五喝六,恐吓围观百姓的家丁们,心中猛然涌现了一抹杀意。 以他的本事,对付眼前那几名外强中干的家丁简直易如反掌。 呼。 少许,汉子深呼了一口气,眼中的疯狂之色也逐渐散去,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 他虽然能够手刃那几名家丁,为刚刚那名被活活打死的乞丐讨回一个公道,但那又如何呢? 如若不是背靠泰兴王府,那几名家丁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活生生将人打死? 此事的症结,还是在于王府中的泰兴王,一念至此,汉子的眼神便是坚定了不少。 作为\"天子爪牙\"的锦衣卫,他奉命前来兖州,与诸多袍泽一同,秘密调查和搜集泰兴王府的罪证,却没想到仅仅两三天的功夫,便是有了进展。 但\"纵奴行凶\"的罪名还远远不够,莫说府中的泰兴王朱寿镛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甚至有可能都不知情。 就算泰兴王朱寿镛亲自动手,当着无数百姓的面,将刚刚那名\"乞丐\"活生生打死,也不足以令泰兴王朱寿镛\"跌下神坛\"。 毕竟,朱寿镛乃是朝廷册封的泰兴王,除却谋逆这等大罪之外,寻常罪名皆是难以动摇其位置。 又是深深瞧了一眼不远处巍峨的泰兴王府,身材魁梧的汉子便是打算转身离去,但耳畔旁响起的议论声却是又让其停住了脚步,面上也涌现了些许错愕之色。 \"哎,这些低阶宗室们也是惨,要是太祖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情。\" \"可不是嘛,刚刚那汉子眼熟的很,就住在咱们城外,别看瞧上去跟乞丐一般,但可是有爵位的。\" \"造物弄人呐,他那个老爹还活着的时候,他们这家人起码还能有口吃的。\" \"几位兄弟,\"轻咳一声,中年汉子便是微微侧过了身,拦住了即将与其擦肩而过的几名百姓。 \"何事?\" 见到去路被人拦住,正在低声讨论的百姓先是一愣,随后脸上便是涌现了些许警惕之色。 \"几位兄弟别误会,\"一瞧这几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中年汉子便是大概猜到了其心中想法,故而忙是摆了摆手,迫不及待的解释道:\"听你们说,刚刚那乞丐竟然是有爵位的?\" 当真是荒诞,堂堂大明宗室,竟然被几个家丁当街活生生打死? \"皇上家的事,那谁知道去?\" \"反正他那个老爹,确实是宗室,前些年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他进城来领粮食。\" 见得眼前的汉子有些面生,这几名结伴而行的百姓也不敢透露太多,草草的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是溜之大吉,只留汉子于原地驻足,脸上满是深邃之色。 他叫李若琏,祖上曾有人在锦衣卫做过官,故而勉强也算作\"官宦\"出身,自幼便是练武,打磨身体。 但说来惭愧,祖上留下的那点\"庇荫\"早在他父祖的时候便被消耗的干干净净,家中也没有余财供他挥霍。 如此蹉跎半生之后,年过五旬的他终是在今年春天的时候,凭借着一把子力气和早年间读过的几本兵书,考中了崇祯元年的\"武进士\"。 得中武进士之后,他当机立断的变卖了家中的一切,甚至连赖以传家的几亩薄田都一并贱卖,换来了些许银两。 靠着这些银两以及\"武进士\"的身份,他终是留在了京师,并且成为了锦衣卫中的一名小旗。 前来兖州,秘密调查搜集泰兴王朱寿镛的罪证,是他加入锦衣卫以来,领到的第一个任务。 待到李若琏缓过神之后,刚刚被他拦下的几名百姓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李若莲也不气恼,又是瞧了瞧眼前的泰兴王府之后,便是果断的朝着城外而去。 刚刚那几名百姓说过,被泰兴王府家丁殴打致死的\"乞丐\"就居住在城外,其父曾经进城领过俸禄。 ... 赶在太阳落山之际,风尘仆仆的李若琏终是靠着不断的问路寻到了那名\"乞丐\"在城外的家。 虽然眼前的茅草屋近在迟尺,但李若琏却是觉得心中有些发沉,双腿也迟迟不敢向前迈出那最后一步。 依着村中的百姓所说,那\"乞丐\"并未孑然一身,膝下有一个与其同病相怜的儿子。 若是没有意外,那名孩童眼下便是居于眼前的这座茅草屋中。 深吸了一口气,李若琏终是下定了决心,主动向前一步,轻轻敲击着门板。 半晌,屋内无人做声。 迟疑片刻,李若琏手上微微用力,将本就是掩着一条缝隙的门板推开,进入了屋中。 顾不得打量屋中的陈设,李若琏脚步急促的朝着深处走去,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强烈。 茅草屋并不大,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李若琏便是行至床板之前,也发现了躺在破旧被褥之中的孩童。 孩童此时正眯着眼睛,面色平静,仿佛睡着了一般,但李若琏魁梧的身躯却是为之一振,面上也涌现了一抹不忍。 好可怜的父子。 第449章 消息至(上) 只不到十日便是\"正旦\"了,京中的气氛愈发松散,就连前些时日\"斗志昂扬\"的六科言官们也逐渐放缓了攻势。 在过去的几天中,任凭朝中舆论纷飞,奏本如雪花一般送入宫中,但年轻气盛的天子却始终无动于衷,优哉游哉的待在宫中。 天子这般态度,倒是令朝中的六道言官们有些手足无措,只觉一身力气,无处发泄。 与此同时,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仍是在终日待在北镇抚司当中,片刻也不敢松懈,一向人迹罕至的锦衣卫衙门也是热闹了不少,不时便有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及手捧着厚厚一层信件的吏员鱼贯而出。 若是放在寻常时候,锦衣卫这般大张旗鼓的行事,说不定便会有\"心虚\"的御史言官们上书弹劾一番,但眼下年关将至,朝野中的\"舆论方向\"又是一边倒,故而倒是没有官员去理会这些锦衣卫,唯有偶尔路过的京师百姓会停下脚步,默默的驻足观望片刻,心中琢磨着,眼瞅着都快过年了,这些锦衣卫提骑究竟是在忙些什么。 锦衣卫衙门中,亲自坐镇的指挥使骆思恭可谓是\"焦头烂额\",这锦衣卫领空饷的情况可不比大明\"名存实亡\"的卫所强上多少。 其中,京师的锦衣卫们因为处于天子脚下的缘故,在加上自己过去一年兢兢业业的整饬,多少倒是焕发了些许新的气象,人手也多了不少。 但山东那地界,自古以来便是\"圣人故里\",莫说他们这些本就不受待见的锦衣卫,就连出身\"寒门\"的寻常官员若没有个靠山,都是难以在山东立足。 但天子已然吩咐下来,决意对就藩于山东兖州的鲁王府下手,他自是要想尽办法筹措人手。 但眼下正值年关,谁也不愿意抛家舍业的,冒着事后被弹劾的风险去\"调查\"于山东兖州传承了两百余年的鲁王府。 故此,这几日骆思恭几乎是彻夜难眠,又是许以前途,又是好话说尽,终是令得些许骨干顺利出京,直扑兖州。 有的时候,骆思恭倒是格外羡慕朝中的那些官员们,若是无力维系,大不了辞官回乡。 但他作为\"天子鹰犬\",却是不能一走了之,更何况自己的长子还跟着\"九千岁\"魏忠贤一同去了南京。 \"骆大人,您小心脚下。\" 耳畔旁响起的轻呼声将骆思恭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抬眼瞧去,他已是越过了偌大的皇极殿广场,一座座巍峨的宫殿赫然映入眼帘当中。 \"多谢曹公公..\"反应过来的骆思恭忙是朝着身前引路的太监拱了拱手,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 面前这太监可是掌握腾骧四卫的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化淳,早在浅邸时期便是陪伴在天子身边,地位丝毫不亚于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可是马虎不得。 ... \"臣骆思恭,叩见陛下,吾皇圣躬金安。\" \"起来吧。\" 闻声,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缓缓起身,但心中却是不由得咯噔一声,呼吸也是为之急促了不少。 眼前的天子一向不喜铺陈浪费,也不愿意身边有太多人伺候,但多多少少这暖阁当中也得有几个随侍宦官和宫娥婢女。 但眼下,这偌大的乾清宫暖阁,除了自己和端坐于案牍之后的天子,便是只剩下了负手而立的司礼监秉笔以及刚刚引着自己进来的御马监提督。 除此之外,在没有其余人的身影。 \"朕前些时日交代下去的事情,办的如何了。\"半晌,天子毫无涟漪的声音轻轻响起,叫人猜不出其息怒。 \"回禀陛下,\"听闻天子问及此事,锦衣卫指挥使便是主动上前一步,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认真:\"敢叫陛下知晓,臣已然自锦衣卫中选派了数十名精锐,分别赶至兖州及曲阜等地。\" \"料想再有一段时日,便会有确凿的证据传回..\" 为了今日的奏对,骆思恭在过去几天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故而心中倒是颇有底气,声音也是不自觉的洪亮了许多。 瞧得出来,锦衣卫指挥使对自己的工作进度还是很满意的。 \"不错。\" 闻听骆思恭不但将麾下的锦衣卫派遣至兖州,同时还派到了兖州,朱由检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轻轻颔首。 这才是\"天子鹰犬\",知晓为君分忧,纵然衍圣公府势大,短时间内无力针对,但手中多些其贪赃枉法的罪证总是好的。 又停顿了片刻,朱由检将嘴角挂着的淡笑渐渐隐去,声音也是颇为低沉的问道:\"朕听说,有宗室饿死了?\" 事实上,朱由检知晓的还不止这些,虽然魏忠贤已然去了南京,但并不意味着\"东厂\"就此没落,已然由曹化淳执掌。 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东厂\"对于朱由检的优先级甚至还要高于被骆思恭执掌了二十余年的锦衣卫。 听得此话,骆思恭心中便是一紧,对于天子知晓此事,他倒是没有感到意外,毕竟\"东厂\"和\"锦衣卫\"本就是竞争关系。 但不管放在什么时候,宗室被活活饿死的事情都有损皇室颜面,遑论依着小旗李若涟发回来的情报,此事的兴致还要更加恶劣。 \"回陛下,是兖州的一对父子...\" \"其父因为讨粮无果,被泰兴王府的家丁殴打致死,其子则是在家中活活饿死...\"骆思恭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但眸子中却也涌现了些许不忍。 毕竟,此事实在是有些太过于骇人听闻了。 \"呵,同为鲁藩宗室,有人穷奢极欲,有人穷困潦倒...\"幽幽一叹过后,朱由检便是话锋一转,目光炯炯的吩咐道:\"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嘶! 倒吸了一口凉气,骆思恭便是不可思议的看向案牍之后的天子,心中揣摩着天子的言外之意。 依着锦衣卫小旗传回来的情报,山东兖州的那对父子虽是\"大明宗室\",但却没有入册,明显上倒是可以不用算作宗室。 反倒是泰兴王朱寿镛乃是货真价实的宗室藩王,日后更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天子是打算追究到底吗? 第450章 消息至(下) \"微臣愚钝,还请天子示下..\" 斟酌良久,锦衣卫指挥使终是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脸上的褶皱也因为用力而挤到了一起,显得垂垂老矣。 这泰兴王可是皇室宗亲,具体该如何处置,还是要以天子的意见为主,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泰兴王纵奴行凶,将我大明宗室殴打致死...\"略作停顿之后,大明天子便是不顾眼前臣工惊愕的面容,紧接着说道:\"宗室尚且如此,料想寻常百姓的性命会更加不被泰兴王放在眼中。\" \"泰兴王府,还是要好好查查。\" 闻言,锦衣卫指挥使脸上的惊愕之色更甚,瞳孔也是微微收缩。 兖州那对父子的遭遇虽是让人于心不忍,但面前的天子却是不着急去追责礼部,也不苛责当地官员失职,反倒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泰兴王府。 难道说,既大同代王府,成都蜀王府之后,这山东的泰兴王亦或者其背后的鲁王要成为天子\"收拾\"的第三位藩王了吗。 \"微臣遵旨。\" 纵然心中苦涩,但骆思恭脸上却是毫无表情,规规矩矩躬身应是之后,便是转身朝着暖阁外间走去,心中好一阵翻腾倒海。 天子已然将话说的如此明确,那自己要不要亲自往兖州走上一趟,毕竟那地方被鲁王府世代经营了两百余年,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 而他们秘密调查泰兴王府及鲁王府的行动说不定也会暴露在外人眼前,届时暴露身份,惹来一阵非议倒在其次,只怕耽误了天子的大事... 想到这里,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 ... 及至锦衣卫指挥使离去之后,朱由检阴沉的脸色方才稍有缓解,但心中仍是沉甸甸的,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着窗外的皑皑白雪,迟迟不发一语。 本以为自己有着\"前世记忆\",又能够站在上帝视角,应当能够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一系列原本记载于史书上的\"天灾人祸\"。 但案牍奏本上那一个个冰冷的字眼却是将自己的幻想直接打破,宛若大雨倾盆,瞬间剿灭了心中因为几场胜仗而燃起来的些许自信。 原来,就在自己的治下,仍有百姓因为贫困交加而活活饿死,数十万宗室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纵然天启年间,朝廷于辽东接连战败,女真建奴已然展现出了入主中原的野心,但分封在各地的宗室藩王们仍是在纵情声色,毫不收敛。 甚至到了大明这艘巨轮即将彻底沉没,大好河山为之变色的时候,那些掌握了巨大财富的宗室藩王们仍是不肯\"慷慨解囊\",直至沦为待宰的猪羊。 \"这大明,该变一变了..\" 慢慢的,朱由检将目光自窗外的皑皑白雪之上收回,转而重新放到了身前的桌案之上,其轻微的叮咛声也被身旁的两位大伴所察觉,令他们的身躯皆是为之一震,面上也是涌现了些许骇色。 仔细回想,天子虽是仅仅登基一年有余,但其所作所为却是能够称得上一句\"特立独行\",无论是强行自勋贵中收回军权,亦或者打压宗室,都与大明历代先帝倚重宗室和勋贵的举动截然相反。 这位年轻的天子心中好似全然不在乎所谓的\"天家颜面\",也不在乎其在宗室当中的名望。 \"我大明宗室当中,诸如这等同室操戈的事情,还有多少?\"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清冷的声音再起,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深邃之色,眸子中更是充斥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陛下...\" 听得此话,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便是扑腾一声跪倒在地,脸颊上的惶恐之色溢于言表。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对于各地宗室的态度便是将其\"圈禁\"在城中,除却事关谋逆这等大罪之外,几乎都是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遑论是象征着权利和财富的爵位。 两百余年的传承中,分封在大明各地的宗室内部不知发生过多少\"同室操戈\"的事情,甚至就连\"以子弑父\"的这种骇人听闻的行径都曾发生过。 至于\"废长立幼\",\"兄弟相残\"的事情就更加不胜枚举,甚至达到了乏善可陈的程度。 但对于这些事,朝廷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闹得天怒人怨,人尽皆知的程度,一般都不会主动去调查。 毕竟每逢爵位更迭,朝廷便可以得到几年的\"喘息之机\",不用支付一笔数额庞大的宗室俸禄。 而且朝廷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对于这些事有些乐见其成,毕竟\"成祖\"便是靠着靖难之役登上了皇位,自然是不愿意见到各地宗室过于\"贤良\"。 反倒是民怨沸腾,恶行昭着的宗室藩王能够让朝廷放心许多。 \"说实话..\" 一瞧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那隐晦不定的脸色,朱由检便是知晓此事定然还有不少,故而不自觉的便是加重了语气。 他本就打算对\"宗室条例\"进行改革,只是苦于迟迟没有恰好的时机,眼下虽然出了泰兴王这档子事,但分量还是有些不够。 若有可能,还是要有几名亲王充当\"典型\"。 \"回陛下,\"见朱由检好似动了真火,司礼监秉笔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犹犹豫豫的拱手说道:\"广西桂林靖江王府有宗室弹劾现任靖江王朱履佑,弹劾其得位不正。\" \"靖江王应当另有其人...\" 话音刚落,不待上首的天子有所反应,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也是抢先一步说道:\"陛下,河南布政司上奏,唐王朱硕熿宠爱幼子,遂将长子和长孙囚禁于王府地牢之中,至今已有数年之久。\" 翁!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的温度便是骤然下降,朱由检也是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低吼:\"给朕查!\" 第451章 同室操戈(上) 京师西直门外一座门楣朴实,装修简陋的旅店内,一名约莫瞧上去三十上下的年轻人正立于二楼的天台,紧锁着眉头,一脸惆怅的盯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百姓,心中很是绝望。 京城居大不易。 广西桂林离京师足足有将近四千里的路程,饶是他这一路上尽量\"轻车简行\",但也花费不少。 而后在京师居住的这两个月时间,又将所剩不多的盘缠花的一干二净,已是坚持不了几日了。 一念至此,年轻人脸上的落寞之色更甚,这些盘缠可是家中十余名\"亲戚\"多年的积蓄,只为了能帮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但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自己的\"冤情\"仍是无人问津,早就递到宗人府及礼部的折子也是宛如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应。 还是自己有些天真了,年轻人轻轻摇头,嘴角也是出现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当今天子本就是靠着\"兄终弟及\"登上的皇位,又岂会为自己主持公道呢,只怕礼部及宗人府的那些官员们压根就没有将自己的折子呈递上去吧。 罢了,罢了。 待到将身上最后的盘缠用光,自己便在城外随意寻棵树缢死就是了,反正自己连\"名讳\"都没有,也省得弄那些乱七八糟的身后事了。 噔噔噔! 正当年轻人意志消沉的时候,一道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便从其身后响起,引得其下意识的转身。 抬眼望去,原来是这家旅店的掌柜的。 \"刘掌柜,何事?\"年轻人的声音虽然平淡,但心中却是一紧,开始猜测起中年掌柜的来意。 \"玉..玉公子,外间来了几名锦衣卫说是要找您..\" 兴许是有些紧张,一向见多识广的中年掌柜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脸上更是露出了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虽是京师本地人氏,又是经营着一家迎来送往的客栈,自诩也经历过不少风浪,但这锦衣卫亲自上门的,却还是头一遭。 一般来说,就算有人身上背了某件案子,通常也就是由顺天府的差役来拿人,就算是碰上穷凶极恶的,亦或者有命案在身的,顶了天就是由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们走上一遭。 毕竟那些士卒手中明晃晃的兵刃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但就在刚刚,自己的殿中却是来了几名锦衣卫,先是询问了一番关于眼前这\"玉公子\"的情况,随后便让自己代为通传,请求见上一面。 要知晓,那些锦衣卫可是\"天子亲军\",除了天子的命令之外,谁也使唤不动。 这些人,居然对自己店中那位就连官话都说的不太利索的\"玉公子\"这般客气,还用上了\"请\"这个字。 嗡! 待到眼前掌柜将话说完,被称为\"玉公子\"的年轻人便是身躯一震,一张还算俊俏的面容也是因为过于震惊而显得有些狰狞。 他虽然在广西桂林府长大,生平第一次到这京师,但也知晓这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更拥有查案的职权,超脱于三法司之外。 难不成,自己的\"冤情\"终于被紫禁城中的天子所知晓了,自己多年来苦苦哀求可不得的\"公道\"也即将有人为自己做主了。 想到这里,年轻人便是不能自已,眼眸深处已是涌现了一行热泪,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 这些年,自己受过的屈辱和折磨,终是要有个说法了。 \"公子?\" 见到眼前的\"玉公子\"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客栈掌柜便是忍不住的出声提醒。 虽然楼下的那几名锦衣卫还算\"客气\",但若是等的时间长了,终究也有些不妥。 \"是我失态了..\" \"劳烦刘掌柜,将几位大人请上来吧。\" 闻声,\"玉公子\"便是快速反应了过来,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情,随后便是朝着眼前的客栈掌柜点了点头。 \"好嘞。\" 又是仔细瞧了瞧眼前的\"玉公子\",客栈掌柜方才转身下了楼梯,心中却是在不断思索。 这位\"玉公子\"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吃穿用度都与其余客人没有太大区别,但却是惊动了一向趾高气扬的锦衣卫,态度还这般和煦。 无须多问,这位\"玉公子\"定然是有极大的来头,否则那些锦衣卫断不至于此。 想到这里,客栈掌柜心中便是一痒,他忽然想起来昨日晚间和几位好友一同听得戏文,依稀记得昨日那场大戏便是讲的前宋某位王爷一夜风流过后,留下了一笔风流债吗,十余年之后,其\"私生子\"认祖归宗的故事。 不敢再往下深想,中年掌柜忙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心中不断思索着,近些时日究竟有没有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怠慢了这位\"玉公子\"。 毕竟依着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位\"玉公子\"十有八九出身不凡。 ... \"您便是玉..公子?\" 卧房当中,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终是由其中最为年长的一人缓缓出声,态度颇为恭敬。 \"不错。\" 虽然心中激动不已,但\"玉公子\"却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丑态。 毕竟,自己可是太祖高皇帝子孙,更是上任靖江王朱任晟的嫡长孙,乃是当人无愧的\"皇亲国戚\",天潢贵胄。 \"不知可有凭证?\" 空口无凭,几名锦衣卫自是不会因为眼前年轻人的单一说辞便是确认其身份。 毕竟大明开国两百余年,想要冒充宗室,继而招摇撞骗的人不知凡几。 \"祖父临终之际,曾予我一枚玉佩。\" 迎着几名锦衣卫略带狐疑的眼神,\"玉公子\"先是轻轻颔首,随后便是当着众人的面脱下了自己贴身穿的内衬,并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了一枚玉佩。 如此谨慎的作态,令在场的几位锦衣卫都是轻轻颔首,他们在临行之际,已是听过这位\"玉公子\"的遭遇,心中已是多了几分相信。 \"得罪了..\" 出于与生俱来的谨慎,\"玉公子\"并没有擅自将玉佩交给身前的几位锦衣卫,而是紧紧握在手中,但又保持了一个让人能够瞧清上面纹理的距离。 见状,一直立于角落深处,沉默不语多时的客栈掌柜终是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蹑手蹑脚的上前,并将玉佩上刻着的两个字眼轻轻诵出:\"靖江..\" 第452章 同室操戈(中)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见过玉公子...\" 北镇抚司衙门的官厅当中,已然年过六旬的骆思恭,一脸正色的朝着眼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年轻人躬身行礼。 \"骆大人使不得..\" 也许是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亦或者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对他这般\"礼遇\",本就有些手足无措的\"玉公子\"更是显得慌乱,怔怔的愣在原地。 \"玉公子稍安勿躁..\" 正当玉公子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听上去有些沙哑,但又颇为\"亲和\"的声音在官厅门口悠悠响起。 抬眼瞧去,只见得一名与其差不多年纪,面色白皙之人缓缓走进了官厅之中。 见到此人出现,官厅中的锦衣卫皆是躬身行礼,就连指挥使骆思恭也是欠了欠身,后退一步,以表尊敬。 \"唔..公公是?\" 虽然此前从未与来人见过面,但是\"玉公子\"却是笃定来人的身份,毕竟无论是其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亦或者那标志性的嗓音,都在彰显其\"宦官\"的身份。 而他自幼生活在靖江王府,多多少少也曾与王府中的\"宦官\"们打过交道,甚至若是没有府中那几位老太监的庇护,他早就被自己的亲叔叔迫害致死,焉能活到今日。 \"奴婢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对于眼前的\"玉公子\"能够识破自己的身份,王承恩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反倒是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对于其来历也是相信了几分。 \"王公公还请过目。\" 趁着说话的功夫,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将一枚玉佩递到了王承恩的身前,心中有些如释重负。 以他的见识,虽然能够瞧出这玉佩质地不凡,雕工也出自大家之手,但却也瞧不出更多的细节了。 术业有专攻,这东西还是交给面前的太监甄别一二吧。 毕竟今上尚未登基之前,也曾被先帝册封为\"信王\",所对应的金印金册也是一应俱全。 手中接过这尚还有些温热的玉佩之后,王承恩只是随便把玩了一番,便是轻轻颔首:\"是真东西。\" 哗! 此话一出,北镇抚司衙门的官厅中顿时一阵哗然,不少锦衣卫都是面露惊色。 虽然他们锦衣卫名义上节制百官,就连宗室藩王都有权缉拿,听上去风光无限。 但事实上,他们锦衣卫除却在嘉靖年间曾有过一段高光岁月之后,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碌碌无为\"。 莫说身份尊贵的宗室藩王,就连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们都得罪不起。 但今日,他们却是亲眼得见了一位\"皇室宗亲\",虽然其出身遥远的桂林靖江王府,算是大明诸多宗室当中,与皇室最为疏远的一支,但也是毫无争议的皇亲国戚。 尤其这靖江王府,在诸多待遇方面,等同亲王,算是大明地位最为\"尊崇\"的郡王府了。 \"玉公子递给宗人府的折子,奴婢已是看过了。\" \"但有几个细节,还想亲自问问玉公子..\" 没有理会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微微眯起眼睛,面不改色的朝着眼前脸色瞬间涨红的年轻人问道。 以他的身份,莫说眼前这年轻人仅仅是名义上的靖江王\"继承人\",就算其日后顺利承袭爵位,王承恩内心也不会有太多波动。 \"公公请问!\" 短暂的错愕之后,\"玉公子\"便是迫不及待的说道,声音中更是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他虽然没有受到过太好的教育,也没有念过几天书,但也清楚\"司礼监秉笔\"这五个字在大明朝的份量。 毫不夸张的说,面前这面色白皙的太监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自己日后的命运。 \"公子自称,乃是宪定王朱任晟的长孙?\"稍作思考之后,司礼监秉笔便是出声问道。 这几日,他倒是也下过一番功夫,对于广西靖江王府的王位更迭有了一定了解。 知晓这宪定王朱任晟乃是上任靖江王,不过并非是通过\"父死子继\"的方式承袭王位。 万历二十年,第十代靖江王朱履焘薨逝,年仅十八岁,膝下无子。 按照\"皇明祖训\"的规矩,郡王无子,当废除其封国,但靖江王作为大明最为特殊的一支郡王,乃是太祖朱元璋长兄朱兴隆的后代,朝廷自是不敢将这\"靖江王\"除爵。 经过一番磋商,经由万历皇帝允准之后,这靖江王的爵位便落到了朱履焘叔父,朱任晟的身上。 朱任晟拢共在位十八年,于万历三十八年薨逝,死后由其次子朱履佑袭爵皇位。 换句话说,倘若面前的\"玉公子\"所言为真,他与现任靖江王朱履佑便是叔侄关系,其父应当是朱履佑的长兄,朱履祥。 \"不敢隐瞒公公..\"闻声,\"玉公子\"便是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认真的拱手说道:\"此事在广西桂林人尽皆知。\" \"嗯..\" 听得此话,司礼监秉笔轻轻颔首,他倒没有怀疑眼前这年轻人在撒谎,毕竟此事根本无从隐瞒,稍作调查便能水落石出。 \"但奴婢还有一事不明,还请玉公子为奴婢解惑..\" 虽然心中已是基本确认了眼前这年轻人的身份,但司礼监秉笔仍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按照时间推算,上任靖江王朱任晟亡故之前,面前这\"玉公子\"应当早已成年了才是。 \"公公是想问,为何祖父不肯将王位承袭给我吧?\" 未等王承恩将话说完,\"玉公子\"便像是拥有读心术一般,抢先一步说道。 \"正是。\" 虽然被人撞破了心思略有尴尬,但王承恩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 他只有脑清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才好向天子交差。 \"公公应当知晓,我祖父的王位乃是朝廷开恩,以叔叔的身份,破例袭爵的吧?\" 稍作思考之后,\"玉公子\"便是唇齿轻启,道出了一桩陈年旧事。 \"奴婢有所耳闻..\"轻轻颔首,司礼监秉笔也是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他好像猜到了这一切乱象的根源。 第453章 同室操戈(下) \"据我靖江宗室回忆,我乃是先父庶长子,按理当在降生之后,报予宗人府知晓,赐予宗室玉牒。\" 在北镇抚司官厅众人的注视下,身材消瘦的\"玉公子\"微微眯起了眼睛,默默回忆起一桩尘封多年的\"靖江秘辛\"。 \"但因为我母妃出身微末的缘故,并不得父亲喜爱,兼之吾父担心日后其若有嫡子降生,会发生同室操戈的惨剧,遂对外隐瞒了我的存在。\" \"就连祖父都不知晓。\" 呼。 一阵风起,吹得官厅中角落的火盆吱呀作响,火苗都是向上窜高了不少,包括司礼监秉笔在内的众人皆是默默颔首。 依着太祖于\"皇明祖训\"中的规定,宗室爵位更迭应当遵循\"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 面前这\"玉公子\"母妃出身微末,娘家也没有势力,故而并没有被当时的\"靖江世子\"朱履祥报予宗人府知晓,请赐宗室玉牒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远的不说,就连大明皇室内部还曾在十余年前因为\"长幼有序\"闹得\"国祚动荡\",满朝风雨。 因为万历皇帝宠爱次子朱常洵的缘故,迟迟不肯册封长子朱常洛为太子,继而导致了长达二十余年的\"国本之争\",以至于朝中政党为了达到各自的利益互相攻讦,极大程度上影响了国家的稳定。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未等众人有所反应,\"玉公子\"清冷的声音再响,将众人的思绪重新带到了四千里之外的靖江王府。 \"吾父因为突然恶疾,导致撒手人寰。\" \"临终之前,吾父这才派人向祖父报信,想要将我的存在公布于众,以便我日后能够承袭这靖江王位。\" \"待到父亲的丧葬事务一切完毕之后,祖父便打算上书朝廷,报予宗人府,为我请下宗室玉牒,并请赐名。\" \"但这个时候,我那位名义上的二叔却是站了出来,拦住了我的祖父。\"说到这里,\"玉公子\"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脸上也是重现了一抹令人心悸的狰狞之色。 瞧得出来,这位\"玉公子\"对于其口中的\"二叔\"怨念颇深。 \"依着太祖定下的规矩,郡王传承当遵循父死子继的规矩,若是郡王膝下无子,当国除。\" \"我二叔便是利用这一点,不断蛊惑我祖父,声称若是我日后也无子而终,这靖江王位便要后继无人了。\" \"祖父昔年袭爵的时候,便是朝廷网开一面,允许其以叔叔的身份袭爵,若是我日后无子而终,朝廷定然不会再次破例。\" \"因为担心靖江王位就此断绝的缘故,祖父最终还是没有向朝廷为我请封,只是命令二叔将我收为养子,日后再将靖江王位重新传给我...\" 说到这里,\"玉公子\"便是话音一顿,胸口也是为之起伏,脸上的狰狞之色更甚。 昔日他祖父在世的时候,他那位\"二叔\"的确对他关爱有加,也让他度过了一个还算愉快的童年。 但是随着其祖父去世,其\"二叔\"的真面目便是暴露出来,顺利登上靖江王位的朱履佑丝毫没有掩饰对自己这个侄子的忌惮,开始在各个方面针对自己。 \"放肆!\" \"爵位更迭,长幼有序,谁敢弄虚作假!\" 待到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一直和颜悦色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便是勃然大怒,令得官厅中的锦衣卫们都是跪倒在地,就连\"玉公子\"也是被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 \"骆大人..\"没有理会身旁有些茫然的\"玉公子\",司礼监秉笔微微转身,将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投向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 \"卑职在..\"闻声,年逾六旬的骆思恭不敢有半点怠慢,忙是微微低头,躬身应是。 他之所以能够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除了万历皇帝的信任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会审时度势。 万历末年,朝廷党政四起,面对着各方伸出的橄榄枝,他始终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 天启年间,\"九千岁\"魏忠贤权倾朝野,把持朝廷,无论是大权在握的地方总督亦或者宰执天下的内阁大臣,皆是其门下走狗。 如此局面之下,骆思恭毫不眷恋手中的权柄,没有丝毫犹豫的便将锦衣卫拱手让出,选择了激流勇退。 因为这份\"香火情\",九千岁魏忠贤终天启一朝都没有为难过自己,今次得蒙天子鸿恩,出任南京守备太监的时候,还将自己的长子骆养性带在了身边。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即刻派人赶往广西桂林。\" \"最迟在正月结束之前,宫中必须见到切实的证据。\" 嘶! 此话一出,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眼瞅着就要到小年了,距离\"正旦\"也没有几天了。 广西桂林距离京师足有四千里之遥,这一来一回便是八千里... \"请公公放心!\" 尽管心中叫苦不迭,但骆思恭脸上却没有丝毫异样,一脸郑重的躬身应是,并朝着角落处的几名心腹使唤了一个眼神。 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刚刚将话说的很清楚了,是宫中要见到切实的证据,说明这是天子的意志。 既然天子已然过问此事,那么身为\"天子爪牙\"的锦衣卫自然没有耽搁的理由。 \"多谢公公!\" 及至角落处的锦衣卫疾步走出官厅之后,愣在原地的\"玉公子\"终是反应了过来,其微微颤抖的声音也是在众人的耳畔旁响起。 本以为自己的\"冤屈\"此生都不可能得到伸张,却没想到一向犹如石沉大海的奏本终是有了回应。 非但如此,司礼监秉笔更是要求锦衣卫于正月结束之前掌握切实的证据,并报予宫中知晓。 这说明什么,天子这是要为自己做主呐! 轻轻颔首,司礼监秉笔也没有安抚身旁一脸激动之色的\"玉公子\",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待会便有人来安置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而身材魁梧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也没有在官厅中逗留,同样是与\"玉公子\"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开。 年关将至,他们锦衣卫的人手本就有些捉襟见肘,短时间又派了部分人前往山东兖州,眼下又要派人前往广西桂林。 一时间,纵然是见多识广的骆思恭心中也生出了分身乏术的感觉。 最为要紧的是,除了广西桂林之外,河南的南阳府还有一桩\"秘辛\"等着锦衣卫去处理呐。 第454章 阶下囚 河南,南阳唐王府。 卯时已过,天色已然微微泛白,沉寂了一整夜的唐王府也渐渐传来了声响,一些早起的下人们已然开始清扫庭院。 尽管这些下人们兢兢业业,不敢放过半点角落,但却心有灵犀的选择在王府最西侧的一排有些阴森的厢房外停住了脚步。 此地乃是唐王府的\"承奉司\",用于囚禁王府中犯了事的下人及一些低阶宗室。 与寻常下人不同,犯了事的宗室们终究是\"天潢贵胄\",就算是低阶宗室也是太祖高皇帝子孙,故而这些不法的宗室们纵然被擒拿至王府的承奉司,也仅仅是象征性的惩戒,随意关上两天便被释放。 但从前些年开始,阴森的\"承奉司\"便被清扫一空,里面关押的犯人也被悉数释放,用以关押两位真正的\"天潢贵胄\"。 因此,这本就无人问津的\"承奉司\"更成为了唐王府中令人却步的禁地,没有人愿意与这里沾上关系,免得被府中至高无上的唐王知晓。 毕竟,年老昏聩的唐王连自己的长子和长孙都能够狠心囚禁于此,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 ... 承奉司湿冷的地牢中,一名瞧上去五十余岁的小吏正迈着有些凌乱的步伐,小心翼翼的朝着地牢深处而去。 因为许久无人清扫的缘故,本就湿冷的地牢显得愈发凌乱,空气中的味道很是难闻,甚至隐隐有些令人作呕。 尽管如此,小吏的脸色仍是没有丝毫变化,并小心翼翼的握紧了怀中的包袱,好似其中藏着某种稀世珍宝一般。 吱吱吱.. 及至地牢深处,几只硕大的老鼠竟然赫然呈现在小吏眼前,并且毫不犹豫的拦在其毕竟之路前,丝毫没有对于人类的恐惧。 见状,小吏的脸色便是一沉,下意识的便想要将这几只老鼠踩死,但因为地形狭窄施展不开的缘故,只能眼睁睁望着这几只老鼠消失在地牢尽头。 兴许是动作过大的缘故,湿冷的地牢尽头竟是传来了些许声响,有气无力的轻咳声也是随之响起:\"是张先生吗?\" 闻声,小吏顾不得其他,赶忙躬身应是,并疾步朝着地牢尽头而去:\"世子爷,张书堂来了。\" 不多时,小吏便是行至地牢深处,一间残破不堪的牢房也是映入眼帘,满是枯草的牢房中共有两名男子。 从其年纪及相识的面容来看,应当是一对父子。 \"世子爷,小人来晚了。\" 见到靠坐在墙壁上,嘴唇早已发白的中年人,被称为\"张先生\"的小吏心中便是一紧,赶忙上前一步,自怀中掏出了一个包袱,并将其递了进去。 顿时,一股食物特有的香味便是充斥着整间牢房,也让在牢房深处沉睡的少年人晃了晃身子,缓缓于睡梦中醒来。 \"是张先生..\" 尽快深陷牢狱,浑身上下也尽是枯草,狼狈不堪,但这名少年人仍是整了整凌乱的衣裳,规规矩矩的冲着牢房外的小吏行了一礼。 倘若没有眼前这小吏的暗中帮助,他们父子二人早就被活活饿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岂能苟活至今。 \"世孙,不敢当,不敢当!\" 见状,被称为\"张先生\"的小吏忙是侧身躲过,不敢受牢房中少年人的礼节,但眼眸中却是涌现了一抹欣慰。 若有可能,谁又不想被\"知恩图报\"呢,尤其面前这对父子可是唐王府的\"世子\"及\"世孙\"。 \"张先生言重了。\" \"倘若没有你的帮助,我们父子二人哪里能活到现在?\" 虽然知晓身前的小吏一向如此,但脸色苍白的中年人仍是毫不犹豫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认真的朝着眼前的小吏说道。 纵然落魄至此,他朱器墭都是现任唐王的嫡长子,也是被朝廷册封过的\"唐王世子\"。 曾几何时,这南阳府想要巴结他的富绅豪商不知凡几,府中的下人们就更不用多说了。 凡是稍有些姿色的婢女,都想主动爬到自己的床上。 但正所谓患难见真情。 自从自己那位冷酷无情的\"父王\"将他们父子二人囚禁之后,这偌大的唐王府竟无一人对他们父子二人伸出援手。 反倒是之前从未与他产生过半点交集的小吏在听说了他们父子二人的遭遇之后,冒着被\"父王\"杀害的风险,偷偷为他们父子二人送来食物。 \"世子爷言重了,小人不敢..\"尽管已是听了很多遍,但张书堂的心中还是一暖,嘴角也是涌现了一抹掩饰不住的微笑。 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张书堂突然有些急切的朝着牢房中的父子说道:\"倒是小人愚钝,险些将正事忘了。\" \"世子爷,近些时日南阳府的风头怕是隐隐有些不对。\" 听得此话,牢房中正在大快朵颐的父子皆是默默将手中的吃食放下,一脸茫然的盯着眼前的小吏。 \"世子爷有所不知,近些时日外间隐隐有些风声,朝廷好似派了不少锦衣卫来咱们南阳。\" 哗! 此话一出,牢房中的父子先是一愣,随后脸色便是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呼吸也是为之急促了不少。 锦衣卫! 那可是天子亲军,上可盘查地方藩王,下可缉拿市井百姓,只对紫禁城中的天子效忠,怎会无缘无故的来南阳这破地方。 难道说,他们父子二人的遭遇终是被朝廷所知晓,天子这是派人来调查了吗? 兴许是猜到了中年人心中所想,小吏张书堂迎着父子二人殷切的眼神重重点头,并轻声说道:\"外间的锦衣卫们来南阳所为何事,小人不清楚。\" \"但咱们府中的王爷近两日却是辗转反侧,听说都茶饭不思了...\" 提及此事,张书堂的神色又是一紧,赶忙补充道:\"世子爷谨记,若有其余人来探望您,切勿不要吃他们带来的东西...\" 虽然眼前的小吏没有明说,但牢房中的父子二人却是明白其言外之意,重重点头应是:\"张先生放心就是。\" 他们父子二人这些年受尽了苦难,终是苟活至今,自是不会在黎明到来之前倒下... 第455章 手足相残(上) 同一时间,金碧辉煌的王府官厅气氛同样冷凝,年余六旬的唐王朱硕熿满脸惊惶之色,身躯也是颤抖的厉害,哆哆嗦嗦的将手中紧握的信件丢至于角落处的火盆,额头上更是有冷汗渗出。 因为已然提前将府中下人尽数驱散的缘故,此时倒是无人发现唐王的囧态,否则定会惊掉无数人的下巴。 毕竟早在隆庆五年的时候,朱硕熿便是承袭王位,成为大明身份最为尊贵的一小撮人,至今已有五十余年的时间,可谓是见多识广,经历了无数风浪。 纵使是在前些年,大明在一个月内连换三位天子的时候,年老持重的唐王爷也不曾如眼下这般慌乱。 \"父王\",不多时,官厅中的沉默便是被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给打破,一名身着郡王袍服,瞧上去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满脸狞色,状若疯癫的说道:\"京中已是有消息传来。\" \"锦衣卫近些时日确实兵马调动频繁...\" 此话一出,本就垂垂老矣的唐王脸色更是惨白了三分,饱经风霜的脸庞上也是涌现了一抹绝望。 他虽是袭爵多年,也能够在这南阳府一手遮天,但心中对于紫禁城中年轻天子的些许不屑及轻蔑早就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忌惮。 当今天子虽然年仅十七,但其政治手段却是比他那位\"早夭\"的父兄强上不知凡几,怕是就连御极四十八年的神宗皇帝死而复生都要自愧不如。 毕竟神宗皇帝当年可是拿\"党争\"毫无办法,而当今天子却是在不动声色间将混乱的朝局肃清。 更要紧的是,天子的所作所为可是有些\"凉薄\",心中毫无半点对于宗室的爱护,天子可是真的敢杀人呐。 \"造孽啊..\"望着眼前面容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次子,老唐王幽幽一叹,神色愈发落寞,一双有些暗淡的眸子有些茫然的投向王府西侧。 那里是王府的\"承奉司\",也是自己的嫡长子及嫡长孙的\"住所\"。 近些年来,因为身体愈发不济的缘故,老唐王愈发后悔自己昔年的所作所为,悔不该因为偏爱眼前的次子,便是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以至于狠心将名正言顺的\"唐王世子\"及\"唐王世孙\"给囚禁在阴冷潮湿的地牢当中。 使得自己的长子朱器墭和长孙朱聿键由昔日的天潢贵胄沦为无人问津的\"阶下囚\"。 \"父王,事已至此,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呐。\" 见得自己的父王失魂落魄,拿不定主意,已然被朝廷册封为福山王朱器塽赶忙上前了一步,颇为急切的说道。 自己作为父王最为宠爱的子嗣,只要自己的兄长朱器墭\"无疾而终\",他便是下一任\"唐王世子\"的不二人选。 在自己的刻意干涉下,偌大的唐王府对于\"朱器墭\"这三个字已是谈之色变,甚至不少人都以为这位\"唐王世子\"早已亡故。 但是朱器塽心中却知晓,那个被自己视为眼中钉的长兄还安然无恙的生活在王府承奉司的地牢当中。 尽管条件极其恶劣,但毕竟还活着不是... 只要朱器墭及其长子朱聿键在这世上存活一日,这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唐王\"尊位便落不到他的头上。 \"放肆!\" \"你还要手足相残不成!\" 知子莫若父。 前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唐王朱硕熿听听懂了眼前次子的言外之意,眼中已是涌现了一抹骇色。 尽管自己内心十分不喜那位性格有些懦弱的长子及从小到大便是沉默不语的长孙,但他们终究是自己的血脉。 \"父王!\" 面对着勃然变色的唐王朱硕熿,朱器塽没有丝毫惧色,反倒是不甘示弱的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朝廷已然派遣锦衣卫至南阳府了,倘若您还迟迟下不定决心,儿子莫说日后接任唐王,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呐!\" 这几年,在自己父亲的默许之下,被囚禁在地牢之中的朱器墭父子可谓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但相对应的,终究是血脉相连,任凭自己百般哀求,自己的父王迟迟下不定决心,这才令自己的长兄及侄子能够在地牢中苟活至今。 可笑府中那小吏张书堂自以为瞒天过海,无人知晓他在背地里偷偷帮助囚禁于地牢之中的那对父子。 若非父亲的命令,承奉司外围岂会没有侍卫看守? \"这...\" 望着眼前次子那张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庞,唐王朱硕熿心中又是开始犹豫起来,胸口起伏的愈发厉害。 此话倒也不假,因为自己的默许,眼前的次子近些年可是没少折磨地牢中的那对父子,倘若自己撒手人寰,地牢中的长子便会苦尽甘来,凭借其嫡长子的身份顺利袭爵。 泥人尚有三分脾气,遑论自己的长子被囚禁之前,可是唐王府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唐王世子。 老唐王几乎可以笃定,只要自己的长子顺利袭爵,定会对眼前的次子展开凌厉的报复,不死不休。 既然如此,那便一不做,二不休。 望着次子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呼吸本是有些急促的老唐王慢慢镇定了下来,一双浑浊的眸子也是射出了一道精光。 他终究是袭爵五十余年,这偌大的唐王府稍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只要他愿意,他有无数个办法,能够让自己的长子和长孙\"突发恶疾\",继而因为药石难医,撒手人寰。 \"造孽呐!\" 不知过了多久,唐王憔悴不已的声音终是在偌大的官厅中缓缓响起,并悠悠回荡,久经不息。 咕噜。 听得此话,福山王朱器塽便是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狂喜之色。 一切都在不言中。 只要自己的父亲点头,这唐王府中便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心心念念多年的\"唐王世子\"终是要落到自己的身上了。 第456章 手足相残(下) 次日清晨。 天色尚未大亮,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穹顶之上,偌大的唐王府便被一道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唤醒。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 在诸多婢女内侍有些茫然的眼神中,府中那一向阴沉的总管太监全然没有往日的镇定自若,一张老脸上满是惊慌之色,步履蹒跚的朝着王府深处跑去。 \"这是怎么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及至老太监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方才于原地响起,不少小太监的脸上都是涌现了些许戏谑。 这老太监仗着有唐王撑腰,平日里可是没少在府中作威作福,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是轻则臭骂,重则便是一顿毒打。 此时见得老太监\"吃瘪\",不少人心中都是一阵暗爽,心道这老狗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嘘,噤声。\" 与绝大多数幸灾乐祸的同伴不同,倒是有两三名心思机灵的小太监意识到了端倪,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些许骇色。 他们当下所处的庭院本就位于王府最西侧,令府中下人谈之色变的\"承奉司\"便是距离此地相隔不远,而刚刚总管太监又是从那个方向而来... 哗! 只一瞬间,刚刚还在幸灾乐祸的婢女和小太监们便是猛然闭上了嘴巴,喉咙上下耸动,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咕声。 凡是在王府中待过一段时日的,皆是知晓这唐王府的\"世子\"及\"世孙\"便是被囚禁在阴冷潮湿的承奉司地牢中。 此乃唐王府公认的\"禁忌\",谁也不敢胡言乱语。 此前府中曾有婢女同情那对父子的遭遇,私下里嘀咕了两句,结果第二天其尸首便是得了\"恶疾\",暴毙而亡。 自此以后,关于唐王世子及世孙的一切便被府中下人刻意忽略,免得得罪了府中那位如日中天,一门心思想要将唐王世子朱器墭取而代之的福山王,朱器塽。 ... ... \"王爷,大事不好呐。\" 王府深处的官厅中,失魂落魄的总管太监踉踉跄跄的跑到了唐王朱硕熿的身前,一脸惊恐的喃喃道:\"王爷,王爷...\" \"慌什么!\" 见到眼前这老狗如此模样,唐王朱硕熿心中也是咯噔一声,但仍是故作镇定的问道。 \"世子及世孙...\" 说到这里,王府太监便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般,只是将眼睛瞪大,但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轰! 听得此话,老唐王朱硕熿眼前便是一黑,浑身上下的力气也是瞬间消失,直接栽倒在身后的王位之上。 虽然老太监没有将话说完,但从其脸上那溢于言表的慌张及惊骇,他已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尽管对此等\"结果\"早有预料,但自己的次子下手如此狠辣,还是让他呼吸为之一滞,就连心脏仿佛都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家门不幸呐! 没有理会眼前这失魂落魄的老太监,唐王朱硕熿只是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回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做作为。 因为宠爱次子,想要日后能够令其承袭王位,自己便将长子和长孙押入了阴冷潮湿的地牢当中。 虽然在自己的干涉之下,那对父子得以苟延残喘多年,但背地里却是遭受了无数非人的折磨。 到了如今,自己的长子和长孙更是在自己的默许之下,死于自己的次子之手... \"王爷,您得拿个主意啊!\" \"世子爷和世孙同一日薨逝,朝廷那便定然会过问的...\" 见到眼前的唐王朱硕熿仍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然恢复了些许理智的老太监便是颇为急切的说道。 纵然地牢中的那对父子在整个唐王府都是如\"禁忌\"一般的存在,但他们却是得到过朝廷册封的唐王士子和世孙。 现如今,父子二人同一日薨逝,哪怕是个傻子,也能意识到这背后定然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隐情。 同时,老太监也不免在心中鄙夷起福山王朱器塽。 对于他的那点小心思,莫说这唐王府,怕是整个南阳府稍微有些门路的人都知晓的一清二楚,但如此手段未免有些太过于\"拙劣\"了吧。 究竟是什么样的\"恶疾\"能够让父子二人同时暴毙,亦或者整个唐王府都安然唯有,唯有世子和世孙的住所在夜间失火? \"本王知道了..\" 约莫半炷香过去,风烛残年的老唐王终是恢复了些许神志,不置可否的朝着眼前的老太监点了点头。 兴许知晓眼前的唐王心思并不在这上面,老太监也是没有多劝,轻轻一叹之后便是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 ... 唐王府外的街道上,身材消瘦的张书堂躲在一个角落,眼神呆滞的望着那座巍峨的王府。 一个时辰前,自己趁着天色尚未大亮的时候,又一次偷偷溜进了阴冷潮湿的地牢。 自己本是想着在为那对可怜的父子送去些许吃食,毕竟眼下南阳的风声已然隐隐有些诡谲,难保府中的福山王会铤而走险。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仅仅是一夜的功夫,那对受尽苦难的父子便是变成了两具冰冷冷的尸首,脖颈之上有着明显的勒痕。 \"你是张书堂?\" 正当小吏目光呆滞,不知日后该如何自处的时候,一道有些粗粒的声音便是在耳畔旁炸响,令其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你是谁?!\" 见到眼前的汉子极为面生,并且身材孔武有力,小吏的心中便是一沉,暗道自己也要命不久矣。 如若没有意外,这便是福山王派来将自己灭口的杀手吧。 \"锦衣卫。\" 迎着小吏有些惊恐的眼神,那名汉子自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在其眼前一闪而过。 随后不待其有所反应,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你即刻动身,前往京师,将你知晓的一切,告知给阮大铖。\" 言罢,自称为\"锦衣卫\"的汉子便将些许散碎银两递到了小吏的手中,而后一个闪身,便是消失在街道的茫茫人海中。 呼。 几个呼吸过后,一脸错愕之色的张书堂方才反应了过来,赶忙将银两放入怀中,便是低着头,急匆匆的朝着城门而去。 ... 唐王硕熿宠幼子,囚长子长孙于承奉司。 <<明史 第457章 机遇? 京师,紫禁城。 今日便是腊月二十九了,天子将于此地召开崇祯元年的最后一次朝会,故而纵使天色尚未大亮,一轮残月尚且挂于空中,但熙熙攘攘的人群已是涌入了巍峨的皇城当中。 金水桥上,内阁首辅李国普当仁不让的走在首位,稍微落后其半个身位的便是与他同为阁臣的刘鸿训及孙承宗。 作为一年中最后一次朝会,凡是在京六品以上的官员皆要出席,此时的气氛很是喧嚣。 尽管天子相比较数十年未曾上朝的万历皇帝以及沉湎于木工,将大权交给宦官处理的先帝已然算作\"勤勉\",但其绝大多数的时间也是待在乾清宫中,每隔两三日召见六部九卿于暖阁中议事。 如此一来,其实仍有不少新晋的官员未曾得见\"圣颜\",此时的心情也不免有些激动,希望待会能够有机会一瞧天子的真面目。 毕竟明眼人都能够瞧出来,紫禁城中那位尚不足十八岁的天子,可是一位实实在在的\"中兴之主\"。 但此时的三位阁臣及他们身后的六部九卿们脸色却是算不得好,甚至有些阴郁。 依着惯例,每逢年关的时候,天子都会分封在各地的藩王们予以赏赐,以表对宗室的关爱,相对应的,各地宗室也会主动上书恭贺天子。 只是不知是不是天子先前取消了对于各地宗室的赏赐,继而引起这些宗室藩王们的不满,今年主动上书恭贺天子的藩王却是寥寥无几。 甚至,就藩于河南及山东的一些藩王们联名上书,声称朝中有\"奸臣\"作祟,离间皇室关系,特请天子彻查。 受此影响,朝中本是有些\"意兴阑珊\"的御史言官们重新焕发了斗志,如雪花一般的奏本,源源不断的被递进宫中。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内阁首辅李国普会同身后的几位同僚,忧心忡忡的迈步走进象征着大明权利中枢的皇极殿,心中不约而同的达成了一个共识。 近些时日京中混乱不堪的朝局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搅风搅雨,而且从眼下的形势来看,已然不仅仅事关曲阜的衍圣公府。 十有八九,怕是还有宗室藩王涉事其中。 ... ... 就在京中朝臣皆是前往紫禁城参见大朝会的时候,京师的街道上却是有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茫然无措的游荡着。 因为其身上穿着官袍的缘故,迎面走来的百姓皆是主动退到了两侧,但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一抹狐疑之色。 这位大人,怎地瞧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过年喽..\" 没有理会周遭百姓狐疑的眼神,近些时日处境愈发不堪的阮大铖满脸落寞,嘴角更是挂着一抹自嘲的笑容。 虽然在几个月前,自己终是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吏部给事中,但在朝中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 不但\"东林党\"视自己为叛徒,处处针对自己;就连所剩不多的\"阉党余孽\"也是嫉恨自己昔日\"赶尽杀绝\"的行为。 就连曾经接纳自己的御马监提督也只是一句\"好自为之\"便将自己打发了。 甚至就连这一年中最为重要的大朝会,自己也不能去参加,只能\"留守\"吏部署衙。 \"世态炎凉呐!\"又是一声自嘲,阮大铖的心中满是绝望。 遥想当年,他可是\"东林魁首\"高攀龙的得意门生,风头一时无两,但却因为一场无妄之灾,沦为他们东林党内斗的牺牲品。 他只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只想让那些毫不犹豫便将自己舍弃的\"东林君子\"后悔,他有什么错?! 但现在,随着\"东林君子\"先后被天子排挤出京,\"阉党\"这个字眼也是渐渐无人提起,他这位昔日的\"东林急先锋\"也是失去了作用,无人提及。 呼。 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崭新的官府,阮大铖如行尸走肉的朝着吏部署衙而去。 虽然自己在署衙中被孤立的厉害,同僚丝毫掩饰对于他的鄙夷,但自己仍是要前往府衙当值。 毕竟,倘若自己的身上没有了这层\"官衣\",只怕下场会更加凄惨。 至于未来?他已是不敢去奢望。 阮大铖的内心虽是五味杂陈,但脚下的步伐却是丝毫不慢,不多时便是行至吏部署衙附近。 随意朝着署衙两旁的差役点了点头,阮大铖便准备迈步其中,却不曾想耳畔旁响起了一道惊呼声:\"大人稍待。\" 闻声望去,只见得一名身材有些消瘦,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中年人一闪而出,颇为急切的朝着自己招手。 嗯? 阮大铖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嘴角的讥讽之色更甚,百姓当街告状吗? 眼下他自己都是自身难保,哪里有心情去上演\"包龙图\"的戏码? 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身旁两位的士卒拦住那名神色有些癫狂的百姓,阮大铖便是一撩袖袍,准备进入署衙中。 但很快,中年百姓接下来的一番话,便是让阮大铖愣在了原地。 \"大人稍待,小人是南阳唐王府属官张书堂,有一桩天大的秘辛要报予大人知晓!\" 哗。 此话一出,正在推搡中年人的几名差役也是下意识的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惊疑不定的望着眼前这个满脸疲惫之色的中年人。 这人刚刚说自己是南阳唐王府的属官? 在这大明朝,除了天子之外,最让人得罪不起的便是那些嚣张跋扈,凌驾于律法之上的各地藩王们。 故此,凡是能够与宗室藩王扯上些许关系的,都不是简单人物,哪里是他们这些普通差役得罪的起的,遑论眼前这中年人还有官身? \"南阳唐王府?\" 不同于周遭惊疑不定的差役们,阮大铖却像是如遭雷击一样的楞在原地,脸上满是愕然之色。 他虽然在署衙中被处处排挤,但多少也对于京中诡谲的朝局有所了解,更是曾隐隐有过耳闻,知晓京中的锦衣卫曾在前些天突然出京,直扑在整个河南都存在感颇低的南阳府。 咕噜。 又是吞咽了一口唾沫,阮大铖的呼吸便是为之急促起来,他隐隐有种直觉,属于自己的机遇怕是到了。 第458章 风将起(上) 乾清宫。 晌午已过,已然脱去了沉重冕服的天子表情阴郁的立于窗柩旁,微皱着眉头,盯着空中飘零而下的雪花,迟迟不发一语。 不远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自小太监的手中接过一杯热茗,将其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天子的桌案之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知晓天子的心情不好,毕竟在刚刚的那场大朝会上,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们仗着太祖赐予的特权,于殿中疾言厉色,挥斥方遒,劝谏天子应当\"亲贤臣,远小人\"。 如此直白的话语,不仅仅是将几位阁老及六部九卿们直接定性为\"奸臣\",还将天子置于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为此,尽管几位阁臣及六部堂官们碍于身份,不好亲自下场反驳,但仍有不少\"忠于\"天子的官员主动站了出来,意正言辞的驳斥这些人近乎于荒诞的言论。 在王承恩看来,刚刚那等群情激昂的场景,只怕是比起万历年间的\"党争\"也毫不逊色了。 \"朕得罪的人不少呐..\" 少许,天子清冷的声音于暖阁中悠悠响起,引得沉默不语多时的司礼监秉笔一个激灵,赶忙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 \"朝中还是有明事理的大臣..\" 言罢,王承恩便是自作主张的将案牍上的几封奏本向前推了推,这些都是今日早些时候,由通政司递进来的朝臣敬上的贺表。 虽然当下朝局混乱不堪,天子好似落于下风,但也不是所有官员都是\"随波逐流\"之人,他们仍是坚定不移的站在天子这边... 相对应的,宗室中也有几位宗室藩王主动派人送上了贺表,其中便包括就藩于河南洛阳的福王及河南开封的周王。 更令人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就连就藩于山西大同,曾被天子整饬的代王府也是\"不计前嫌\"的送上了敬表。 刚刚在皇极殿的时候,这几封由宗室藩王敬上而来的贺表可是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更让那些终日将\"刻薄宗室\"挂在嘴边的御史言官们哑口无言。 毕竟举朝上下都知晓,天子刚刚继位便是\"以退为进\",令嚣张跋扈的福王拱手让出了数量不菲的土地及银两。 而山西大同代王府的遭遇就更加让人\"同情\",代王朱鼎渭直接被天子废为了\"庶人\",由其长子袭爵。 唯一与天子没有\"间隙\"的便是河南开封的周王府,但周王府在某种意义上又与其余自国朝初年传承至今的宗藩有所不同。 在一些野史杂闻中曾记载,成祖朱棣与初代周王乃是一幕同胞... 司礼监秉笔的小动作自是没有瞒过朱由检的眼睛,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而不置可否的问道:\"事情查的如何了?\" 听得此话,始终沉默不语多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赶忙上前一步:\"敢叫陛下知晓,已然请宫中的工匠们瞧过了,靖江宗室递上来的玉佩确实为昔年朱任晟袭爵之时,宫中赐下的..\" \"还有呢?\"对于此等结果,朱由检并没有太过意外,毕竟在后世的时候,他便对这桩\"靖江秘辛\"有所耳闻。 每逢王朝末年,似这等\"狸猫换太子\"的荒诞戏码便是层出不穷。 依着朱由检那浅薄的记忆,只怕诸如此等性质的事情还不止靖江王府一家。 远在湖广武昌的\"楚王府\"也曾有过此等传闻。 \"因为现任鲁王无嗣,故而其弟泰兴王便终日以下一任鲁王自居,于兖州无恶不做,于民间的风评很是不好...\" 见身前的天子没有太大反应,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另外根据卑职调查,泰兴王朱寿镛私底下与曲阜孔家走的颇近...\" 听得此话,朱由检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涟漪,眼中更是涌现了一抹狡黠。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近些时日京中混乱不堪的朝局,除了曲阜孔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之外,果真也有宗室从中扮演者幕后推手的角色。 \"另外,卑职在调查中,还发现了些许端倪...\" 咕噜。 未曾将话说完,锦衣卫指挥使便是喉咙上下耸动,吞咽了一口唾沫,脸上露出了一抹惊惶之色,额头上更是隐隐有冷汗渗出。 \"说清楚!\" 只一眼,朱由检便是发现了骆思恭脸上的异样,声音中也是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些许凌厉。 \"据当地百姓所称,泰兴王朱寿镛于曲阜广开门路,招揽门客..\" \"其中,好似有不少白莲教徒...\" 嗡! 此话一出,朱由检的脑中便是一震,瞳孔都是为之放大了多少,昔日他不过是一句戏言,如今却是被其一语成谶? 曲阜真有宗室藩王与那些满脑子都想着蛊惑寻常百姓犯上作乱的\"白莲教\"有所牵连? \"好手段呐!\" 一声感慨过后,朱由检气极反笑,难怪这白莲教自国朝初年至今,不管朝廷废了多大力气,始终除而不决,其背后竟然有宗室藩王充当保护伞。 \"给朕查清楚!\"事关大明国祚,朱由检不敢有丝毫怠慢,一张俊俏的脸庞上满是狞色。 \"还有什么?!\"几个呼吸过后,朱由检便是紧接着追问道。 他还真的想知道,大明朝这些藩王们究竟能做出多么没有底线的事情来。 \"南阳唐王府宠爱次子,一夜毒杀其长子长孙..\" 尽管已是为官多年,但骆思恭从未有一日如当下这般惶恐,他心中甚至隐隐有些担心。 天子在知晓了如此多的\"秘辛\"之后,会不会选择将他灭口?毕竟这些事,随便拎一件出来,都足够骇人听闻了。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唐王却是将自己的长子和长孙一并毒杀,而且唐王早在隆庆五年便曾袭爵,算是当下大明皇室中的\"活化石\"。 此等\"秘辛\"一旦流传出去,大明皇室的颜面该往哪里放... 第459章 风将起(中) \"给朕查清楚。\" 良久,天子略显沙哑的声音终是于暖阁中响起,使得心弦紧绷到极点的锦衣卫指挥使赶忙躬身应是。 \"另外,开封周王那边,也派人走上一趟。\" 如若历史记载没有出错,就藩于开封的周王应当是大明诸多宗室藩王当中,相对而言比较有\"作为\"的一位。 崇祯末年,天下大乱,由\"闯王\"李自成及\"大西王\"张献忠分别率领的农民军攻城掠地,无往而不利,无数宗室皆是先后倒在了他们的屠刀之下。 但与诸多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的\"亲戚\"不同,开封府的周王主动拿出府中的钱粮,犒赏城中将士,以至于先后两次击败李自成的大军。 与其形成强烈对比的,便是视财如命的武昌楚王。 当张献忠的大军已然兵临城下,城中将士缺兵少粮的情况下,城中官员不得已请求楚王开仓放粮,用以提升士气。 但如此合理的要求却被楚王拒绝,并谎称府中已是没有多余的钱粮,只剩下一把成祖朱棣赐下的鎏金王位可拿去变卖。 因为没有足够的钱粮,武昌城中的将士们士气萎靡不振,毫无战力可言,再加上有\"内奸\"投降张献忠,仅仅半个月之后,张献忠便是攻克了武昌城,入主楚王府。 从楚王府中,张献忠获得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光是金银珠宝便用了数百辆马车装载。 \"陛下放心,奴婢这就安排下去。\" 相比较有些茫然无措的锦衣卫指挥使,司礼监秉笔无疑更能踩踏朱由检的心思,故而稍一错愕之后,便是反应了过来。 天子虽然不比历代先帝对于宗室那般\"宽容\",但也不像外界传闻中那般凉薄,不近人情。 起码在王承恩看来,当初太祖分封诸王,并让诸皇子坐镇地方的初衷不就是为了防止皇室衰弱的时候,这些宗室藩王能够伸以援手吗。 如今九边军镇的军费高居不下,朝廷的财政已是捉襟见肘,无力支付各地宗室的俸禄。 如此情况下,天子从各地藩王手中\"索要\"些许钱粮也在情理之中,有何不妥? 反正这些财富,本就是天子赐予的。 \"去吧。\" 略带赞赏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已然回到案牍后的天子便是下达了\"逐客令\"。 闻声,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赶忙躬身行礼,颇有些急切的朝着殿门而去,这段时间,他倒是成为了乾清宫的常客。 及至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离去之后,朱由检缓缓打开了案牍上一封未经通政司,直接递到他手中的奏本。 奏本是由礼部侍郎徐光启所书,内容虽是有些冗杂,但总结起来也无非八个字:宗室不法,请予监督。 虽然心中隐隐猜到,当下混乱不堪的朝局定然会让朝中那些\"正直\"的官员有所不满,并且予以反击。 但朱由检却是没有料到,这反击竟然如此干脆,直指那些嚣张跋扈的宗室,并且是由一向沉默寡言的徐光启所书。 轻轻摩挲着奏本的字眼,朱由检脸上满是思虑之色,这场持续了半月之久的\"动荡\"也该有个说法了。 ... 南阳。 明日便是除夕了,但唐王府却是没有丝毫喜庆的气氛,反倒是比往常还要紧张不少,来来往往的宫人内侍们皆是避开了位于王府深处的正殿,眼眸深处满是心有余悸的惊恐。 就在几天前,唐王府中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自幼体弱多病的唐王世子朱器墭突发恶疾,撒手人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府中下人皆是唤醒了尘封许久的记忆,还有些近些年才刚进府的下人一头雾水,心道这唐王府原来还有\"世子爷\",但为何从不曾有过耳闻。 但留给众人的震惊还远不止于此,仅仅两日过后,府中又是传来了一个噩耗。 因为伤心过度,忧伤成疾的\"世孙\"朱聿键突然口吐鲜血不止,溘然长逝。 经历了最初的错愕过后,很快便有人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些许传闻也是在府中流传开来。 为此,近些年一向\"修身养性\"的老唐王接连杖毙了多名在私底下\"传闲话\"的宫人,并且严令府中下人不准私下讨论此事。 尽管如此,老唐王仍是终日板着一张脸,就连闻讯前来吊唁的知府大人都懒得接见,倒是一向主持府中事务的福山王朱器塽接待了稍有些尴尬的知府大人。 只是当知府大人想要提出想要亲眼瞧一瞧这对可怜父子的时候,却是遭到了福山王的拒绝,并且没有给出太过于合理的解释。 如此反常的举动,自是引起了南阳知府的警觉,但福山王朱器塽并没有允许这位才刚刚赴任不久的知府大人于府中久待,草草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命人将知府一行人\"送出\"了王府。 此事过后,福山王朱器塽也是变得暴躁起来,动辄便会因为一件小事而大动干戈,实在是令人望而生畏。 今夜,不知何故,福山王竟然又是发了脾气,其居住的宫殿中不时便是传来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但来来往往的宫人内侍却是无一人敢上前,反倒是躲得远远的,免得引火上身。 \"本王养着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这都几天了,还没有将张书堂给本王找出来?\" 宫殿深处,福山王朱器塽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挥舞着臂膀,尖锐的嗓音令得其身旁火盆中的火苗都是为之跳动。 在其身旁,则是跪着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有一人的脸上还留有一道刀疤,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极为可怖。 \"王爷息怒..\" 闻声,那名脸上留有刀疤的汉子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迎着福山王朱器塽不善的眼神,硬着头皮说道:\"小人已是给手底下的兄弟们打过招呼了。\" \"除非那张书堂背生双翅,否则定然飞不出这南阳府城!\"话虽如此,但汉子的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惊疑。 以唐王府的势力,在这南阳府城想要寻找一个人的踪迹简直易如反掌,但眼下却是接连多日没有眉目。 难道这张书堂,已然不在南阳府城了? 第460章 风将起(下) \"三天,本王再给你们三天的时间..\" 少许,福山王朱器塽尖锐的低吼声再度于宫殿中响起,其已然被酒色掏空的身躯正剧烈的颤抖着,精神很是癫狂。 本以为凭借着唐王府的手段和势力,纵然能够被人察觉到些许端倪,但也无人敢声张。 时间一长,便也没有人会在意那对父子的死活。 但他却是没有料到,那上任不足一年的南阳知府竟是个死心眼的,丝毫不在乎他的\"威逼利诱\",口称唐王世子及世孙骤然薨逝或有谜团,当报予朝廷知晓。 除此之外,河南布政司那边也关注到此事,并且派人前来吊唁,声称已是上报宗人府。 若是寻常事务,地方官府自是无权过问,但偏偏薨逝的是得到过朝廷册封的唐王世子及世孙,事关王位更迭。 一时间,唐王府仿佛沦为了众矢之的,引来了不少关注。 与外间那些\"死板\"的官员相比,前些时日突然出现在南阳的\"锦衣卫\"们倒是显得低调了许多,已然逐渐被唐王父子忘在脑后。 \"小人明白...\" 虽然心中叫苦不迭,但脸上留有刀疤的汉子却是不敢表现出来,眼前的福山王本就喜怒无常,平日里对待他们这些\"门客\"虽然还算温和,但他们也是终日提心吊胆,小心伺候着。 闻声,福山王朱器塽便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心中火气不减,脸色阴沉的吓人。 虽然朝廷明令禁止宗室藩王与当地官员结交,但自己的父王袭爵五十余年,莫说区区一个南阳府,就算放眼整个河南省,不知有多少官员曾受过他们唐王府的恩惠。 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们\",有一个算一个,皆是迫不及待的选择与他们唐王府划清界限,没有一人愿意为他们唐王府\"仗义执言\"! 朱器塽甚至还知晓,有些落井下山的,已然搜集了些许关于他们唐王府的\"罪证\",连夜递到了京师中,生怕被锦衣卫查到什么。 \"王爷..\" 见得几名\"门客\"已是蹑手蹑脚的退出了宫殿,一直默默立于朱器塽身旁的中年太监便是清了清嗓子,闻言宽慰道:\"那爷俩早就去见太祖爷了,死无对证之下,谁又会在意那张书堂的疯癫言语?\" 自太祖开始,大明的皇帝可是出了名的\"护短\",只要不与谋逆染上关系,无论在封地上闹出多大的乱子,皇帝都不会放在心上。 就算闹得天怒人怨,朝中大臣都看不下去的程度,也至多是废去爵位,押送至凤阳高墙囚禁。 但一般来说,至多有个一年半载的功夫,等到朝中大臣的怒火已是便渐渐平息,亦或者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之上,原本应于凤阳高墙终老的\"庶人\"便会被偷偷放回。 毕竟就算藩王不法,被废为庶人,其身上的王位也不会旁落,而是交由其子嗣承袭。 与大明历代藩王相比,他们唐王一脉几乎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为此还曾受到过多位天子的表彰。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虽然性质有些恶劣,但在中年太监看来,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完全不用如此紧张。 毕竟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因为年轻气盛,在刚刚继位的时候,便将京中勋贵得罪了个遍,近些时日又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如此局面下,还敢得罪宗室藩王? 一念至此,中年太监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不以为然,心中感叹这福山王确实有些不堪。 过去数年,唐王世子朱器墭及其子朱聿键都被囚禁于阴冷潮湿的地牢当中,无人问津。 这福山王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动手,却始终优柔寡断;如今多年夙愿终是得以完成,眼下却又开始担惊受怕了。 \"你懂什么!\" 闻声,本来已是趋于平静的福山王朱器塽又是开始激动起来,高声嘶吼道:\"你真当朱由检这头狼崽子是那般好对付的?\" \"他才刚刚继位,便是敢随便寻了个由头,对山西代王府及成都蜀王府动手!\" 听得此话,中年太监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本是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惊容。 这两件事,早已在他们宗室藩王内部传的人尽皆知,同仇敌忾的时候,却也无人敢像之前那般议论纷纷。 毕竟天子手中,可是切切实实的握有\"军权\",而且是真敢杀人的! 未等中年太监有所反应,便听得福山王朱器塽颇为急切的吩咐道:\"别废话了,赶紧派人去山东曲阜那边..\" \"如若事情真的败露,衍圣公府便是我等最后的退路..\" 这衍圣公府可是圣人后裔,享有超然的政治地位,若是肯为他们唐王府\"仗义执言\",就算事情败露,起码也能留有一条命。 甚至若是运筹得当,这唐王之位还是会落到他的身上。 \"是,王爷...\" 听得此话,心神狂震的中年太监忙是点了点头,再也不敢有半点的懈怠,急匆匆的出了宫殿。 \"朱由检...\" \"国本之争,是你们父子赢了;但这唐王大位,必然是我的..\" 望着贴身太监渐行渐远的背影,脸色狰狞的朱器塽缓缓瘫坐在身后的王位,口中喃喃自语。 万历年间,神宗皇帝宠爱次子常洵,迟迟不肯册封长子朱常洛为太子,继而引发了长达二十余年的\"国本之争\"。 无独有偶,自己的父王也是厌恶性格懦弱的兄长,偏爱自己这位由小妾诞下的幼子。 但不同的是,在那场疑点重重的\"梃击案\"中,彼时已然被册封为太子的朱常洛除了受到些许惊讶之外,再没有其余的损伤;而自己的长兄及其长子则是已然去见了太祖。 父王已是行将就木,垂垂老矣,其余的弟弟们也值一提,根本不敢与自己作对。 这令人垂涎的唐王大位,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能够染指? 第461章 过年了(上) 正月初三。 虽是清晨,但京师的各条街道上已是热闹喧嚣,入目尽是熙熙攘攘的百姓,各式各样的叫卖声及谈笑声也是不绝于耳。 虽然天公不作美,空中还飘着鹅毛大的雪花,寒意很是逼人,但这丝毫没有剿灭京师百姓心中的热情。 街道两旁的树木上及坊市的屋檐上,已是有人提前挂好了大红灯笼,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倒是显得别有一番滋味。 在过去的十余年中,今年的大明怕是最为热闹安稳的,无论是市井百姓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亦或者小贩们卖力的吆喝声,都是在侧面印证着这一点。 ... 长安街道一处门楣朴实的酒肆中,有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缓缓将手中的茶盏退至桌案前,同时轻轻吧唧了一下嘴,好似对于味道颇为满意,还在回味中。 \"公子,身子可是暖些了?\" 见状,一名亲随打扮的\"家丁\"忙是有些紧张的问道,一双眸子也是颇为警惕的在酒肆中其余几座客人的身上掠过,好似在忌惮着什么。 \"嗯。\" 闻声,年纪约在二十上下的男子轻轻点了点头,一杯热茶下肚,他的身子确实暖和了不少。 听得此话,面色白皙的\"亲随\"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公子的身体还算康健,但仍是大意不得。 毕竟家中的历代先辈,可是罕有能够活过六十岁的,余下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二三十的年纪便撒手人寰了。 \"走吧。\" 又是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番茶楼中的陈设过后,年轻公子便是缓缓起身,大步朝着外间而去。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要多逛些地方才是,自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在这略显寒暄的酒肆当中。 \"公子稍待..\" 见状,亲随赶忙自怀中掏出一块散碎银两,搁置在桌案之上,也不待迎面走来的酒肆掌柜有所反应,便是大步朝着年轻男子追去。 好半晌过后,略有些惊愕的酒肆掌柜轻轻掂量着手中略有些重量的银两,口中啧啧称奇。 刚刚那对\"主仆\"瞧上去毫不起眼,衣着佩饰也没有半点亮眼,但出手却是如此大方。 这究竟是谁家的公子哥呢? 还不待酒肆掌柜深想,迎面又是走来了几名客人,令得掌柜赶忙隐去了心中的万千思绪,重新招呼起客人来,没有再理会刚刚的小插曲。 ... \"公子,日后这种吃食,还是要谨慎些,最起码也要由奴..小人先行试吃才是...\" 兴许是有些拗口,面色白皙的亲随竟然有些磕磕巴巴,引得其身旁的男子脸上也是涌现出了一抹淡笑。 在这二人周围,还有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同样听见了亲随磕磕巴巴的言论,但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笑意,反倒是一脸警惕的打量着周遭人来人往的百姓。 \"相比较去年的这个时候,京师却是热闹了不少..\" 不多时,男子渐渐隐去了嘴角的笑容,望着街道两侧随处可见的爆竹残片,由衷的感叹道。 一年之前,大明正值皇位更迭,风云飘摇之下,纵然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年关\",北京城中的气氛也有些\"冷清\",远不如眼下这般喧嚣。 \"这都是天子的功劳呐..\"闻声,面色白皙的亲随便是赶忙应承道,略显尖锐的声音也是引得周遭的几名汉子默默颔首。 此话倒是不假,当今天子虽是继位一年有余,但所取得的成就却是有目共睹,他们这些人倒是诚心实意的认为,当今天子确实比父兄以及御极四十余年的皇爷爷要强上许多。 \"可总有人盼着天下大乱呐..\"少许,年轻男子便是幽幽一叹,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听得此话,几名身材魁梧的汉子神色皆是一怔,随后便是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脊,如此\"禁忌\"的话题,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唯有稍微落后年轻男子半个身份的\"亲随\"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颇为严肃的说道:\"这些人迟早要付出代价..\" \"营中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只片刻,年轻天子便是话锋一转,声音中罕见的带上了一抹认真。 这腾骧四卫作为大明天子最后的\"亲军\",虽然名义上归属于御马监提督管辖,但也不好一直由内官操练,遑论御马监提督眼下并不在宫中,已于日前离京了。 \"黄总兵已然就任了...\"稍作沉吟过后,亲随便是不假思索的说道。 这本就是身旁公子的意思,现任的京营副总兵黄得功本就出身腾骧四卫,又曾征战西南,立下赫赫战功,此时由其接管腾骧四卫,倒是再合适不过。 虽然此举有些\"大材小用\",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听说那\"黄闯子\"在接到调令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仅仅收拾了一番随身的行囊,便赶往兵部报道了,倒是没有辜负天子的一番栽培。 \"唔..\" 沉默少许,年轻男子便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眸深处也是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显然也得黄得功的行事效率颇为满意。 虽然在他的设想当中,黄得功应当领兵坐镇蓟镇,用以提防开春过后,随时有可能出现在长城脚下的女真鞑子。 但眼下京师朝局混乱不堪,他又即将有一番大动作,为了防止那些潜在的敌人狗急跳墙,由黄得功重新执掌腾骧四卫,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半晌,年轻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吩咐道:\"回头的时候,给徐卿家知会一声,将皇庄的种子都提前准备好。\" 许是怕眼前的亲随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年轻天子转而停住了脚步,目视对方,颇为认真的强调道:\"此事可耽搁不得。\" \"公子放心。\" 先是一愣,亲随便是郑重应是,心中也是微微感慨,自家公子作为大明之主,富有四海,却是对于农耕之事如此上心。 放眼国朝历史,恐怕唯有曾经躬身陇亩的太祖才会对农耕之事如此重视吧。 第462章 过年了(中) \"公子,这日头眼瞅着就要起来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晌午过后,几位阁臣还要入宫陛见呐..\" 一行人又是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闲逛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面色白皙的亲随终是上前一步,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朝着兴致正浓的天子低语道。 虽然周遭有着东厂的番子及锦衣卫的缇骑,天子身上也穿有软甲,但随着日头升起,街道上的百姓却是越来越多了,风险实在是有些大。 故而尽管身旁的天子兴致正浓,但自己也不得不打断这安逸的时光。 只是面色白皙的亲随却没有注意,他着急忙慌之下,却是直接道出了身旁公子的真正身份,好在周遭尽是东厂的番子们,加上街道两侧颇为喧嚣,倒是没有人听清楚这有些敏感的字眼。 \"时间还早,且不急。\" 与忧心忡忡的司礼监秉笔不同,已然被道破身份的大明天子朱由检倒是显得不以为意。 虽然今日的\"白龙鱼服\"是他临时起意,但相对应的保护措施却也一个不落,光是刚刚在酒肆中喝茶的时候,他便留意到,至少有两桌客人,都是乔装打扮过后的锦衣卫。 \"是..\" 见天子如此言说,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心中虽是有些无奈,但也不敢反驳,只是愁眉苦脸的与身旁的几位汉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众人打起精神。 毕竟在过去一年,天子得罪的人着实不少... 又是漫步片刻,朱由检突然缓缓停下了脚步,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投向街道左侧。 一颗粗壮的松柏之下,约莫有二三十人围城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一名说书先生正在唾沫横飞的说着什么,引得围观的百姓们不时欢呼叫好。 虽然相隔甚远,但诸如\"藩王\",\"宗室\",\"富可敌国\"等字眼还是清晰无误的传入了朱由检等人的耳中。 见朱由检好似来了兴趣,始终立于其身旁的司礼监秉笔赶忙朝着身旁的汉子们挥了挥手。 只片刻,便见得街道两侧突然涌出了十余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抢在朱由检和王承恩之前,率先朝着说书先生所在的摊子面前涌去。 摩拳擦掌之间,自是引来了不少百姓的不满,只是当这些百姓抬头望去,发现挤进来的竟是些身材魁梧的汉子,并且神色很是凶狠的时候,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将涌至喉咙深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人群中的些许\"骚动\"自是没有瞒过说书先生的眼睛,但他却是没有丝毫反应,反倒是心中一喜。 这些汉子一瞧便是大户人家的家丁侍卫,而并非街道上那些游手好闲的青皮无赖,只要自己说的好了,其背后的\"主家\"随便赏下点银两,都足够自己辛苦半年所得。 果不其然,正如说书先生心中所猜想的一般,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人群中便是涌进了一名年轻公子和一名年纪约在三十上下的亲随。 见到自己心中猜想成真,说书先生更是来了动力,不自觉的加大了音量,顺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道:\"诸位客官却是有所不知,上任楚王于隆庆六年薨逝,死时膝下无子。\" \"正当朝中议论纷纷,商议这楚王之位应当由谁承袭的时候,楚王遗孀却是上奏朝廷,声称其已是怀有身孕,乃是楚王的遗腹子。\" \"数月之后,楚王府中果然诞生了两名男婴..\" \"诸位说,此事蹊跷不蹊跷?\" 待到说书先生将话说完,人群中顿时爆发了热切的议论声,稍有见识的知晓这是曾在万历年间,惹得满朝风雨的\"伪楚王案\",初次听闻此事的百姓则是瞠目结舌,满脸的不可置信。 虽然总在戏文中听说\"狸猫换太子\",但他们却是没有料到,现实中竟然也有如此荒诞之事? \"如此荒诞的行径,朝廷就不管管?\" 片刻之后,便有百姓忍不住出声询问道,寻常人家尚且在乎\"血缘\"亲疏,遑论是天家血脉? \"管啊,怎么不管?\"见终是有人搭茬,说书先生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略带讥讽的说道:\"万历八年,武昌府有宗人上奏,声称已然袭爵的楚王朱华壁并非上任楚王亲子..\" \"但此事却被朝中的大学士沈一贯压下,并借此打压了朝中的东林党..\" 未等说书先生将话说完,人群中便有一名上了年纪的老人勃然变色,赶忙摆手道:\"噤声!\" 虽然朝廷并不会因言获罪,但一顶\"妄议国政\"的帽子扣下来,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对对对。\"自知失言的说书先生也是赶忙应是,心中懊悔自己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眼见得今日围观的百姓多,便想说些\"冷门\"的,多赚些银两,却是忘记了此事关系到皇室的颜面。 \"有点意思..\" 与周遭闻之色变的百姓所不同,乔装打扮过后的朱由检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意味深长的笑容。 自太祖开国以来,宗室中想要\"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倒是也曾发生过几次,但均是没有获得成功,涉事其中的宗室们也遭受到了最为严厉的处罚,唯独这楚王府是一个特例。 关于现任楚王朱华壁究竟是不是上任楚王的亲子已是无从考究,只怕就连朱华壁本人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不可否认的是,及至上任楚王临终之前,他都没有向朝廷及前来探望他的当地官员们流露过王妃怀有身孕的消息。 毕竟,大明亲王终究还要比动辄便无子国除的郡王强上不少,就算无子而终,朝廷也会自支脉中选取一名宗室,将其过继到已故亲王的膝下,承袭王爵。 正因如此,诸如\"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前几次都是发生在郡王府中,倒没有亲王会此事上做文章。 \"赏。\" 轻轻点头之后,朱由检便是转身离去,只留下眉开眼笑的说书先生一脸惊喜的掂量着手中的银两。 \"宗室,是该整饬一下了。\" 少许,一道清冷的声音于天子口中传出,顺着风声,传到了司礼监秉笔的耳中。 ... 辛卯,楚府宗室华越讦奏楚王以异姓假王。上悉其以小犯大,令部院会同该科参看具覆。 <<明神宗实录 第463章 过年了(下) \"臣等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铿锵有力的声音于暖阁中悠悠响起,萦绕在朱由检的耳畔旁当中。 \"诸位爱卿免礼。\" 望着身前的几位红袍重臣,朱由检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略带歉意的笑容,今日才刚刚正月初三,仍处于太祖规定的\"休沐\"当中,绝大部分官员都在家中优哉游哉的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 就连前些天斗志昂扬的御史言官们也偃旗息鼓,毕竟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 但眼下,几位已是上了年纪的老臣们却是硬着寒风,入宫陛见,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忍。 \"谢陛下。\" 又是一番行礼过后,几位身着红袍的老臣方才坐在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椅子上,手中也是捧上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香茗。 \"陛下,微臣统管礼部,前几日曾上书奏报宗室事务,却不知陛下是否朱批?\" 未等案牍后的朱由检做声,礼部侍郎徐光启便是率先\"发难\",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着稍显错愕的天子,声音中很是急切。 听得此话,在场的几位绯袍臣工也是默默颔首,眼中带上了一抹征询之色。 虽然朝廷从未有过明文规定,但一般来说,对于臣工的奏本,不管天子是批红亦或者留中不发,都要在五日之内做出决断。 超出五日,便难免有\"怠政\"之嫌疑。 昔日的神宗皇帝之所以为人诟病,便是其躲在深宫的同时,对于朝臣递上来的奏本也是视而不见,以至于大明朝开始出现官员\"缺额\"的情况。 最严重的时候,一名官员身兼数职乃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 \"朕召几位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稍稍错愕过后,朱由检便是反应了过来,嘴角也涌现了一抹淡笑,心道这徐光启虽然看上去有些木讷,但关键时刻却是丝毫不含糊。 毕竟在他的印象当中,敢如徐光启这等主动找上门来的,也唯有昔日\"东林党\"饱受非议的时候,自请出京的\"帝师\"孙承宗。 \"宗室事,在历朝历代都是国之大事...\" 说来也蹊跷,自秦皇统一六国,建立封建王朝之后,均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发生过诸如大明当下这等\"宗室泛滥\"的情况。 随便说些人尽皆知的,汉朝有\"推恩令\",西晋有\"八王之乱\"导致衣冠南渡,唐朝有\"武周代李\",宋朝有\"靖康之耻\"。 唯独大明,虽然在国朝初年便是爆发了赫赫有名的\"靖难之役\",但仅仅是皇位发生了更迭,对于分封在各地的宗室藩王们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就这样,经过两百余年的传承与更迭,如今大明宗室的人口已是达到了一个继位恐怖的数量,用以支付这些人的俸禄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陛下,宗室藩王无人掣肘,于地方草芥人命,欺男霸女,令百姓苦不堪言。\" 许是觉得天子好似有\"退缩之意\",礼部侍郎徐光启便是赶忙起身,颇为急切的说道,随后又是自怀中掏出一封奏本,一脸严肃的将其递到了朱由检的桌案之上。 \"近两日京中有传闻,唐王世子宠爱幼子,故而一夜间将其长子长孙全部毒杀。\" \"事关重大,微臣不敢擅做决断,特报予天子知晓。\" 听得此话,朱由检的的眉头便是一挑,面上虽是波澜不惊,但心中对于骆思恭的办事效率却是暗暗点头。 整饬宗室,绝非想象中那般简单,这些宗室扎根于地方两百余年,手中虽无兵权,但背地里掌握的生意及挂靠的土地不知凡几。 稍有些轻举妄动,便会对当地百姓的正常生活造成难以想象的影响,继而影响到大明的稳定。 基于此,唯有将这些宗室口中的\"家事\"变成\"天下事\",他这位大明天子才能有理由顺应民意,继而动手整饬。 \"竟有此事?!\" 好半晌,朱由检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响起,令得暖阁中的几位朝臣皆是暗暗点头。 对于天子有如此反应,他们倒是并不感觉到意外,毕竟在昔日的\"国本之争\"当中,若没有朝臣的坚持,只怕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便是远在河南洛阳的福王了。 \"不仅如此,\"闻声,垂垂老矣的吏部尚书周嘉谟已是随之起身,同样自怀中掏出一封奏本,朗声说道:\"年关之前,山东兖州有鲁藩落魄宗室前往泰兴王府讨要粮食无果,而后更是被其府中下人殴打致死。\" \"其子也因为饥饿,活活饿死在家中!\" \"据老臣所知,泰兴王仗着其兄乃是鲁王的缘故,于当地无恶不作,就连同藩宗室也是深受其害,实在是国之毒瘤!\" 哗! 此话一出,暖阁中的气氛便是为之一滞,于角落处伺候的宫娥内侍们均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也是涌现了些许骇色。 上一位被礼部侍郎及吏部尚书这等重臣弹劾的宗室藩王怕是还要追溯到隆庆年间的\"辽王\"吧。 而那位\"辽王\"的下场,可是不太好呐。 大明藩王欺压百姓,早已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早些年的时候,倒是也曾有些\"正直\"的大臣上书弹劾这些宗室藩王,但绝大多数都是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有时赶上天子心情不好,自认为丢了皇家颜面的天子还会下令对这些大臣施以\"廷仗\"。 久而久之,朝中便逐渐没有人愿意去当这个出头鸟了,毕竟就算将宗室藩王于当地草芥人命的罪状报予天子知晓,那些身份尊贵的藩王们至多被不痛不痒的斥责两句,反倒是他们还要担着被宗室藩王报复的风险。 同样是弹劾,同样是\"廷仗\",倘若将矛头对准天子,这些朝臣还能落个\"忠直\"的名声;而将矛头对准宗室藩王,却要时时刻刻担心其报复。 尽管那些冤屈无从发泄的百姓们也只能忍着,但却在心中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如若没有意外,这颗仇恨的种子早晚要开花结果。 第464章 可值得? ‘‘依着几位爱卿的意思,朝廷该如何做…’’ 事关重大,朱由检还是没有直接表露自己的态度,而是微微眯起眼睛,不置可否的望着身前几位绯袍臣子。 ‘‘陛下,’’闻声,垂垂老矣的吏部尚书没有丝毫犹豫的起身说道:‘‘微臣愚见,当以嘉靖年间的宗室条例为基础,再做修改。’’ ‘‘其中,最为紧要的两点便是要行推恩之策,并且刑罚统一…’’ 宗室泛滥成灾,欺男霸女,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大明律法无法约束他们,地方官府根本不敢过问,免得引火上身。 毕竟每一位宗室的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而造成这种关系的根源,便是因为太祖于‘‘皇明祖训’’中规定的,宗室爵位可以父死子继,世袭罔替。 呼。 老臣铿锵有力的声音掷地有声,引得乾清宫暖阁中为之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就连几位阁臣也是微微动容,神色复杂。 \"爱卿...\" \"此举,值得否?\" 少许的沉默过后,案牍后的天子终是缓缓做声,眼神中夹杂着一抹敬重。 昔日\"党争\"最为严重的时候,便是这位老臣拖着病体,费尽心力的于朝中斡旋,尽其最大可能,想要为大明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谋求一条生路。 眼前的\"五朝元老\"已是年过八旬,并且也不在统管宗室事务的礼部和宗人府,却依然选择了\"仗义执言\"。 可以预见的是,周嘉谟的这番言论一旦被泄露出去,他将站在所有宗室的对立面,并且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昔日朱由检刚刚继位的时候,仅仅是将本就属于皇室的军权自勋贵手中收回,便惹来了抚宁侯朱国弼及恭顺侯吴汝胤暗中蛊惑士卒哗乱。 而眼下周嘉谟则是直接要在宗室中施行\"推恩令\",凡是脑子稍微灵通些的,便能意识到会引起多大的反响。 值得否? 待到听清楚朱由检的问话后,本是气势十足的吏部尚书周嘉谟顿时为之一顿,眼眸中也是露出了些许茫然。 虽然大明自成祖开始,便是有信重\"老臣\"的习惯,但一般来说,到了他这个年纪,也应该解甲归田,回乡终老,不然便有\"贪恋权柄\"的嫌疑。 可宗室欺压百姓,于当地欺男霸女,已是在平常不过的现象,他实在不愿自己为之操劳了一辈子的大明就这样毁在这些\"天潢贵胄\"的手上。 如今大明国势颓败,内忧外患不断,这些宗室也该负起相应的责任,不然一旦百姓心中的那颗种子\"生根发芽\",等待大明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念至此,吏部尚书周嘉谟便是重重点头,一脸坚决的说道:\"陛下,老臣近年来身体愈发不堪,怕是不能久伴天子两侧。\" \"只愿在生命尽头,为我大明,尽最后一点微薄之力。\"言罢,周嘉谟便是重重叩首,本就消瘦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爱卿!\" \"天官..\" \"周部堂..\" 只片刻,各式各样的惊呼声便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包括大明天子朱由检在内的所有人均是骤然起身,脸上满是敬色。 很显然,这位垂垂老矣的吏部尚书很清楚,他的这番言论一旦被泄露出去,等待他的将是那些气急败坏的宗室藩王们层出不穷的报复。 但纵然如此,周嘉谟仍是选择了\"仗义直言\",甚至声音中隐隐夹杂了一抹\"视死如归\",这怎等不让人动容。 \"陛下,老臣附议!\" \"我大明宗室已成害群之马,当以掣肘!\" 少许的迟疑过后,首辅李国普同样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脸上呈现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认真。 \"老臣附议!\" \"臣附议!\" \"宗室不法,当以掣肘!\" \"请陛下勿念私情!\"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暖阁中的其余朝臣们也是纷纷跪倒在地,声音中仿佛掺杂着莫大的能量,让本要去搀扶周嘉谟的司礼监秉笔都是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案牍之后的天子。 自当今天子继位之后,怕是还从来没有一件事,能够令得朝中的阁臣及六部九卿如此同仇敌忾吧。 \"哎..\" 一声长叹过后,朱由检缓缓落座,面上也是呈现了些许挣扎之色,好似内心在经历着一场斗争,瞧上去很是为难。 仔细瞧了瞧同仇敌忾的朝臣及左右为难的天子之后,一向\"谨言慎行\"的司礼监秉笔也是在众多内侍惊骇的眼神中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低阶宗室生不如死,还望陛下给他们一条生路呐..\" 听得此话,周嘉谟等朝臣便是颇有些意外的抬头,脸上的渴望之色更甚。 \"宗室事大,朕实不敢擅作决断。\"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清冷的声音终是在暖阁中响起,使得暖阁中的朝臣们心中为之一凉,只觉得呼吸都是困难了不少。 没有理会一脸绝望之色的朝臣们,案牍后的天子只是微微眯起眼睛,自顾自的说道:\"但如今我大明国库空虚,朕的皇庄却还是不纳赋税,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嗯? 听得此话,本已是失魂落魄的朝臣们均是有些狐疑的抬起头,惊疑不定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琢磨着天子的用意。 \"吾皇万岁!\" 几个呼吸过后,终是由掌管户部的毕自严最先反应过来,一脸激动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叩首,声音中满是狂喜和意外。 大明在赋予了宗室藩王超然于律法之上的特殊地位的同时,还赋予了他们一系列特权,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名下土地,不用交税这一条。 凭此特权,分封在各地的宗室藩王们大肆吞并寻常百姓的土地,蚕食大明的国本,导致压在百姓们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如今天子虽是没有答应他们即刻削去诸王的特权,却也允准其名下的\"皇庄\"一并向朝廷纳税。 作为大明之主的天子尚且如此,寻常藩王又岂能置身之外? 此举,已是证明了天子心中却有\"削藩\"之意,只是切不可急于求成,当徐徐图之才是。 第465章 纷涌而至(上) 已是小寒,天气虽是愈发寒冷,但崇祯二年的正月却因为\"唐王府秘辛\",\"靖江狸猫换太子\",\"鲁藩宗室饿死\"等一桩桩案子而热闹非凡。 就连年前那些\"斗志昂扬\"的御史言官们也是不约而同的停住了攻势,心中很是茫然。 这几件案子,随便单拎一件出来,都足以对在朝中引起热议,但眼下却是毫无征兆的突然涌现,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除了朝野及民间愈发\"喧嚣\"之外,大明天子所在乾清宫中自然也是不能幸免,自全国各地而来的\"请安\"折子宛如雪花一般被送进乾清宫中,甚至比天子去年继位的时候,还要多上不少。 晌午已过,窗外的日头已然渐渐西沉,大明天子朱由检面色平淡的居于案牍之后,静静的翻阅着手中\"千篇一律\"的奏本。 无论是地位尊崇的秦王府,亦或者远在甘肃的肃王府,均在奏本中不约而同的表露出,宗室乃是国家根基,纵有些害群之马,也不能以偏概的意思。 说来可笑,纵然是昔日继位的时候,朱由检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拥有如此之多的\"亲戚\"。 这些\"亲戚\"在奏本中的态度更是恭敬,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万岁,但字里行间又无不在强调其\"宗室藩王\"的身份。 很显然,近些时日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几桩事关\"宗室不法\"的案子已然令大明这些宗室藩王们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安,故而不约而同的上书,以退为进的向朱由检\"施压\"。 \"陛下..\"正失神的功夫,朱由检的耳畔旁响起了一道轻呼声,抬眼望去,司礼监秉笔王承恩正小心翼翼的望着自己。 \"送走了?\"轻轻点头,朱由检将思绪重新拉回了现实之中,不置可否的朝着眼前的心腹太监问道。 \"回陛下,送走了..\" 闻声,司礼监秉笔也是自脸上涌现了一抹苦笑,用宽大的袖袍擦拭了一下额头上隐隐渗出的汗水。 刚刚送走的\"宗人令\"可是年过八旬了,早在神宗皇帝在位的时候,便因为身体抱恙,常年于府中休养,已有多年不曾上朝了,以至于就连他这位\"天子大伴\"都将这位老祖宗给忘在脑后了。 那宗人令虽然身上的爵位不显,但辈分却是高的吓人,若要严格追溯起来,只怕案牍后的天子还要称呼一声\"叔祖\"。 \"有点意思,\"回想起刚刚那名垂垂老矣,就连说话都是有些吃力的宗人令,朱由检的嘴角便是勾勒出一抹若有所思的淡笑。 本来他最初的用意,不过是希望借着整饬鲁王府的方式,对世代居住在曲阜的\"衍圣公\"敲打一番。 只可惜,事情的走势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简单。 在他的干涉之下,一连串的\"宗室秘辛\"渐渐浮现于水面,也让朱由检在错愕不已的同时,猛然下定了彻底整饬宗室的决心。 这些世袭罔替的宗室们共同铸就了一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站在最上端的宗室藩王们享受着凌驾于律法之上的特权,就连朝廷都不被他们放在眼中;而处于金字塔最底端的宗室们却是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苟延残喘便是他们最大的奢望。 \"朕的亲戚们,是不是都在这了?\" 少许,朱由检轻轻摇头,指着身前桌案如小山一般的奏本,朝着已然立于其身旁的司礼监秉笔问道,表情略有讥讽。 虽然各地宗室\"反应激烈\",但实际上有资格上书的宗室也仅限于处在金字塔最顶端的宗室藩王们,其中尤以\"亲王\"反应最甚,意图表现的最为明显。 \"回陛下,福王府,周王府,代王府,潞王府及十王府中的那几位殿下没有上书...\" 略作沉默过后,司礼监秉笔有些沉重的声音便在暖阁中缓缓响起,也让朱由检嘴角的弧度又是上扬了不少。 自己父皇虽然先后诞下了多名子嗣,但真正活到成年的仅剩下自己和死因成谜的皇兄。 其中皇兄也是无子而终,故而居住于十王府中的几位\"皇叔\"及就藩于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便成为了自己在这世上,血缘关系最为亲近之人。 虽然几个月前,东林党曾打着令\"宗室出京就藩\"的幌子,攻讦彼时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但在自己的干涉之下,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东林魁首\"钱龙锡\"还是黯然离京,几位\"皇叔\"至今还居住在十王府当中。 没有封地,自然没有所谓的\"欺男霸女\",故而居住在十王府当中的三位\"皇叔\"对于朝中当下热议的\"宗室\"话题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估计在他们看来,就算自己的\"皇侄\"真的有意削藩,也落不到他们的身上。 至于河南洛阳的福王府,河南开封的周王府以及河南卫辉的潞王府为何能够保持沉默,朱由检也能猜到大概的原因。 除却河南开封的周王府是自国朝初年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之下,福王及潞王都是万历年间,刚刚就藩的。 福王朱常洵作为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幼子,自是不用多说,在民间曾有\"宗室最富\"的名声。 而\"潞王府\"同样不可小觑,初代潞王乃是万历皇帝的同母胞弟朱翊镠,其王府规格及待遇比福王朱常洵没有丝毫逊色,甚至隐隐还在其上。 现任的潞王乃是朱翊镠的三子朱常淓,虽然辈分比朱由检大上一辈,但年纪却仅仅比朱由检年长三岁。 但迄今为止,福王朱常洵膝下仅有长子朱由崧及次子朱由榘,潞王朱常淓更是刚刚成婚,尚还没有子嗣。 故此,他们这两家富可敌国的\"宗藩\"自是不用担心所谓的\"削藩\",唯一耐人寻味的,便是就藩于河南开封的周王府。 要知晓,与福王府,潞王府不同,周王府可是名副其实的\"家大业大\",周藩宗室之多,为大明诸藩之最,并且隶属于周藩的\"郡王\"也是最多的。 尽管如此,周王朱恭枵仍是选择了\"不闻不问\"的态度,这便有些意思了... 第466章 纷涌而至(下) 窗外寒风呼啸,乾清宫暖阁的气氛愈发冷凝,只见得案牍后的天子面露深思之色,修长的手指毫无节奏的敲击着身前的桌案。 开封周王府作为明初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于宗室中的\"话柄\"极重,若是由其挑头,自己\"整饬\"宗室的阻力怕是会小上不少,但周王朱恭枵真的愿意被千夫所指,成为众矢之的吗? 沙沙沙..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轻微的脚步声于暖阁外响起,引得不少默默立于角落处的宫娥内侍都是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司礼监秉笔更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心道究竟是谁这般不懂规矩,竟然敢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打扰皇爷? 顾不得多想,司礼监秉笔便是主动迎了出去,想要将这个\"坏了规矩\"的奴婢拦在门外。 只片刻,一名面色有些白皙的小太监便是蹑手蹑脚的出现于众人的视线当中,同时小太监也看到了于宫中权势熏天的司礼监秉笔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咕噜。 只一眼,小太监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察觉到了这乾清宫暖阁中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更是感受到司礼监秉笔身上近乎于呼之欲出的威势。 \"老祖宗..\"大惊失色之下,小太监竟是差点尖叫出声,但终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来意,赶忙上前了一步,在王晨恩不善的眼神中,在其耳畔旁低语了几句。 一语作罢,小太监默默后退了几步,颇为提心吊胆的盯着眼前能够一言决定其生死的\"老祖宗\",而司礼监秉笔的眼神也由最初的凌厉逐渐趋于平淡。 稍作思考之后,王承恩便是不动声色的朝着眼前颇为忐忑的小太监挥了挥手,心中有了决断。 见状,小太监紧绷的心弦便是一松,知晓自己赌对了,但终究知晓眼下不是值得庆祝的时候,只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便是屏气凝神的朝着外间走去,而司礼监秉笔则是在稍作犹豫之后,回到了朱由检的身边。 \"陛下..\" 耳畔旁响起的轻呼声将微微有些失神的朱由检唤醒,令其下意识的朝着身旁大伴瞧去。 迎着朱由检略有些狐疑的眼神,司礼监秉笔缓缓说道:\"刚刚外边的奴婢们来报,说是宣懿太妃派人想请您过去一趟,太妃身边的宫正已是等候多时了..\" 虽然早在送走那名垂垂老矣的宗人令之前,天子便曾下令,无论发生何事,不准打扰。 但这\"宣懿太妃\"实在是有些特殊,就连作为司礼监秉笔的王晨恩都不敢瞒而不报。 \"宣懿太妃?\"闻声,朱由检便是一愣,脸上露出了些许错愕之色,自脑海深处不断搜罗记忆碎片,并最终拼凑出一张和蔼的脸庞。 那可是个慈祥的人呐... 许是回忆起了某些往事,朱由检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嘴角也是勾勒出一抹弧线,神情很是放松。 这\"宣懿太妃\"乃是万历皇帝最早的嫔妃之一,与万历皇帝的皇后一同进宫,并被册封为昭妃。 正因如此,这刘昭妃于宫中的地位比之飞扬跋扈,纵横后宫数十年的\"郑贵妃\"还要高上不少,但因为其与世无争的性子,导致其存在感颇低。 自己的皇兄在继位之后,因为感念\"刘昭妃\"对其幼年时期的招抚与养育之恩,将其册封为\"宣懿太妃\",并令其执掌太后印玺,于居慈宁宫。 天启六年,自己大婚的一切事宜,也是由\"宣懿太妃\"负责,并为自己钦点了\"信王妃\",周氏。 想到这里,朱由检的心中便是一动,一名美貌妇人的音容笑貌也是浮现于心间之上。 仔细想想,自己在过去的一年,好像从未与自己的结发妻子私下相处过... \"陛下?\"见朱由检迟迟没有反应,司礼监秉笔不由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呼唤了一声。 闻声,朱由检便是反应了过来,强行压下了心中的一抹火热,不置可否的朝着身旁的太监吩咐道:\"日后凡是太妃所请,即刻来奏,不得耽误..\" 言罢,朱由检便是骤然起身,大步流星的朝着外间而去,心中隐隐约约的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 ... \"太妃说的,朕都记下了。\" \"日后定然会时常来给太妃请安..\" 幽静的慈宁宫中,大明天子朱由检立于朱红色的宫门之前,一脸苦笑的朝着起身相送的太妃拱手作揖。 听得此话,年岁约在七旬上下的老妇人便是微微一笑,颇为关切的说着:\"外间冷,皇帝别着凉了..\" 随后也不待朱由检有所反应,便自身旁宫女的手中接过了一件长袍,亲自为其披上,并叮嘱道:\"切勿走了你父兄的老路,一切当以身体为重。\" \"朕记下了。\" 望着身前一脸慈祥的老太妃,朱由检心中不由得一暖,重重点头应是之后,方才推开了宫门,朝着外间而去。 而一直立在朱由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则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朝着身躯已是有枯瘦的老妇人磕了几个头之后,方才一路小跑,追着朱由检的背影而去。 一路无话,直至巍峨的乾清门已然映入眼帘的时候,大明天子方才猛然停住了有些急促的脚步,同时隐去了嘴角的淡笑,一脸狰狞的朝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咆哮道:\"给朕查,到底谁在烦扰太妃!\" 宣懿太妃性格仁善,将朱由检特意交到慈宁宫之后,便是直截了当地道出了用意,声称受宗室所请,盼望天子看在同为太祖高皇帝血脉的份上,切不可听信小人的谗言,擅动宗室。 但还未等朱由检做声,刘太妃便将一封书信直接扔到了火盆当中,言明神宗皇帝在位的时候,便是没少被这些宗室弄得焦头烂额,不用理会这些人的牢骚。 \"皇爷放心,奴婢这就去查!\" 纵然地上还残留着未曾融化的积雪,但司礼监秉笔仍是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将头磕得邦邦响,一脸严肃的保证道,心中同样是有些震怒。 外间都说他们\"阉人\"狡诈,什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但这些宗室藩王却是躲在暗地里,利用一位老太妃的同情心,编造事实,妄图干涉到朝廷。 其心,可诛! 第467章 剑拔弩张(上) 正月二十三。 热闹的\"元宵节\"已过,但京师喧嚣的气氛非但没有就此冷却,反倒是呈现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几日之前,赶在\"元宵节\"前后,一道骇人听闻的消息以星落燎原的速度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 礼部侍郎徐光启及吏部尚书周嘉谟弹劾宗室不法,欲重修嘉靖年间的\"宗室条例\"。 此事一出,外朝那些本是\"偃旗息鼓\"多时的御史言官们就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猫一般,再度蠢蠢欲动起来,心中很是振奋。 虽然自成祖\"靖难\"之后,朝中的文官便与分封在各地的宗室藩王们互为\"竞争对手\",彼此攻讦,时常打压。 但谁能料到,紫禁城中的年轻天子竟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先是\"驱逐\"了众正盈朝的东林党,而后又隐隐约约表现出想要打压\"衍圣公\"府的态度,如今更是将大明宗室也给得罪了。 不过是半日的功夫,市井中关于天子\"崇信贰臣\",\"性情凉薄\",\"刻薄寡恩\"等流言蜚语便于京中出现。 一时间,天子仿佛成为了众矢之的,千夫所指。 但不管怎么说,天子终究是大明之主,朝中的御史言官们除了言辞愈发激烈之外,却也不敢有太多实际性的动作。 但\"仗义执言\"的礼部侍郎徐光启及吏部尚书周嘉谟二人却是没有那般幸运,就连朝中的几位阁臣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就好像是有人在背后撑腰一般,于京中如散沙一般的宗室竟是不约而同的联合起来,围住了徐光启及周嘉谟的府邸,各种恶毒的谩骂声不堪如何,每逢情绪激动时,还有宗室朝着府邸之中投掷乱石。 对于这些\"天潢贵胄\",闻讯赶来的五城兵马司差役也不敢加以阻拦,只是手足无措的站在街道两边,不知如何是好。 被逼无奈之下,礼部侍郎徐光启及吏部尚书周嘉谟两位国家肱骨已是称病不出多日。 但京中的宗室却并没有善罢甘休,就此收手,他们堵在几位阁臣进宫面圣的必经之路上,要求几位阁臣即刻上书天子,召开\"廷议\",将朝中离间皇室亲情的\"奸臣\"即刻论罪下狱。 ... 京师的气氛愈发诡谲。 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各地宗室藩王\"请罪\"的折子纷纷递到了朱由检的案牍之上,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与半月之前的\"请安\"所不同,这些宗室藩王们于奏本中的态度已是有了明显的转变,字里行间的\"威胁\"也是愈发明显。 除此之外,各地官府上奏宗室围困署衙的奏本也是越来越多,就好像说好了一般,极大程度上影响了当地官府的日常政府。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宗室藩王近乎于威胁的嚣张行径终于引起了些许\"正直\"官员以及在京勋贵的不满。 渐渐的,朝中也多了些许不同的声音,同时还有诸如陕西巡抚,四川巡抚,贵州巡抚等地方总督弹劾宗室藩王的折子入京,使得朝中看似一边倒的局势逐渐有了些许起色。 与此同时,以英国公张维贤为首的几名勋贵还随便寻了个罪名,各自将府中的几名子弟主动送到了顺天府,声称\"家门不幸\",交由官府发落。 可以说,整个京师都因为这\"宗室事\"被闹得纷纷扰扰,寻常府衙的差役也无心办差,每日私下里讨论最多的便是这些\"国事\"。 毕竟礼部侍郎徐光启及吏部尚书周嘉谟所主张的便是,宗室之间没有\"家事\",一切都以\"国事\"论处。 ... ... 乾清宫暖阁当中,大明天子朱由检面色冷凝,默默的立于半开的窗柩旁,盯着不远处树梢上的皑皑白雪,迟迟不发一语。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些宗室藩王对于\"削藩\"的敏感程度,前后不过十天的功夫,自全国各地而来的奏本便是堆成了小山,一些自诩能够与皇室说上话的\"宗亲\"更是每日于皇城外聚集,等候着入宫陛见。 在这些\"宗亲\"的前仆后继之下,就连朝中斗志昂扬的御史言官们都是安静了不少,静静等待着局势的发展,不再像之前那般鹤立鸡群。 估计在他们看来,自己已然惹了众怒,面对着群情激奋的宗室藩王们,很快便会做出退步,甚至下发\"罪己诏\"。 毕竟,这些宗室藩王打出的幌子,可是\"朝中有奸臣作祟,离间天家感情\",而这些宗室藩王们又恰恰都是太祖高皇帝子孙,身上流着朱家人的血。 从法理上来说,可是具备承袭皇位的必要因素,尽管这些宗室藩王与皇室的血缘关系已是可以忽略不计。 但这并不影响各地宗室藩王的热情,甚至明目张胆的同仇敌忾起来,丝毫没有将太祖于皇明祖训中规定的,禁止各地藩王私下联系的规定放在眼中。 这其中,最为炙手可热的藩王莫过于就藩于河南洛阳的\"福王\"朱常洵。 作为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及国本之争的\"男主角\",朱常洵本就曾经无限接近皇位,也是与朱由检关系最为亲近之人。 只不过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万历皇帝终究还是没能让朱常洵继承皇位,而是在诸多势力的掣肘下,立自己的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并接任皇位。 只可惜好景不长,朱常洛继位不足一月的时间,便因为疑点重重的\"红丸案\"撒手人寰,遗诏尤其皇长子朱由校为祀皇帝。 因为朱由校无子的缘故,一年以前,朱由检又从自己的皇兄手中接过了皇位。 但好巧不巧,迄今为止,朱由检的膝下也没有子嗣... 若是自己出了些许意外,这大明万千宗室中,最有资格承袭皇位的便是... 一念至此,朱由检的心中便是一紧,眼神中也是涌现了些许杀气,不由分说的朝着身旁的司礼监秉笔吩咐道:\"给朕看紧福王府..\" 尽管依着情报来看,自己那位胖胖的皇叔自从迎回了其母妃之后,便是老实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为所欲为,近些时日也没有随波逐流,一直保持沉默。 但在\"大明皇位\"这个巨大诱惑之下,自己的皇叔真的能够视若无睹吗?朱由检实在不敢去赌。 及至司礼监秉笔即将走出暖阁之前,大明天子朱由检毫无感情的声音又在其耳畔旁响起:\"告诉黄得功,再将宫中侍卫梳理一遍...\" 第468章 剑拔弩张(下) 河南洛阳,福王府。 深夜,身材肥硕的福王朱常洵端坐于王位之上,盯着角落处的几个火盆,面上涌现着深思之色,迟迟不发一语。 在其脚下,胡乱散落着多封书信,王位左侧还立着一名中年宦官,眉眼间满是忧色。 半晌,中年宦官终是受不了殿中愈发压抑的气氛,忍不住出声道:\"殿下,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我福王府何必要趟这趟浑水呐?\" 随后也不待身旁的朱常洵有所反应,宦官又是紧接着说道:\"殿下乃是天子的亲叔叔,就算天子真的有意削藩,这刀也落不到我等的头上呐...\" 随着京中关于\"削藩\"的消息越传越广,自家王爷也变成了\"众矢之的\",来自各藩宗室的书信源源不断的运抵至府中,其内容也是出奇的一致,无非是希望自家殿下能够用其\"皇叔\"的身份,劝谏一番京中的天子,免得\"奸臣\"从中离间天家亲情。 但渐渐的,这些宗室的言辞便是愈发惊人,诸如那就藩于山东兖州的泰兴王竟然在书信中旁敲侧击的提及了明朝初年的\"靖难之役\",声称太祖曾于皇明祖训中规定,倘若朝中有奸臣作祟,各地藩王可领兵进京\"清君侧\"... \"父皇,这皇位到底是不是我的?..\"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沉默不语多时的朱常洵缓缓抬起了头,双眼迷离的低喃了一句。 自他记事起,自己的父皇便曾无数次向自己保证,日后定会将\"皇位\"交到他的手上,尽管他的上面,还有一位兄长,尽管大明皇位更迭讲究\"长幼有序\"。 随着年龄的增长,朝中关于自己的\"非议\"越来越多,不断有朝臣上书父皇,奏请册封自己那名性格有些懦弱,从未被自己放在心中的兄长为大明太子。 终于,在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皇终究还是没能抗住外朝的压力,将自己的皇兄册封为太子,但仍将自己留在京师多待了几年,不准前往封地就藩。 尽管时隔多年,但朱常洵仍是能够清楚记得,自己离京就藩的那一日,自己的父皇和母妃是如何的泣不成声,对自己百般不舍。 也正是那一日,他才隐隐有些明悟,或许自己父皇心中早就清楚,这大明皇位迟早要落到自己皇兄的头上,而自己之所以能够迟迟待在京中,以至于导致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国本之争\",无非是因为自己的父皇和母妃不忍自己离去,只想让自己在京师多待几年。 \"殿下..\" 听得朱常洵的低喃,其身旁的中年宦官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追思之色,心中感触颇深。 只是还不待其继续开口相劝,便听得外间的茫茫夜色之中突然亮起了点点灯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也是随之响起。 不多时,伴随着朱红色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名发须皆白的老妇人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进入宫殿之中。 \"母妃..\" \"娘娘..\" 见状,两道惊呼声便是随之响起,本是有些茫然的朱常洵赶忙于座位上起身,主动迎了上去,口中急切道:\"您还没歇着..\" 没有理会一脸关切之色的儿子,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只是轻轻颔首,便自顾自的寻了个座位坐下,旋即便是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宫殿周遭的陈设片刻之后,最终将一双有些浑浊的眸子放在了上首的王位之上。 \"这位子,可还舒服?\" 老妇人的声音虽然称不上宏亮,但在朱常洵听来,却是如同一道惊雷,猛地在其耳畔旁炸响。 \"回母妃,尚可..\" 沉默少许,心神有些紧张的朱常洵迎着自己母妃的审视,吞吞吐吐的应道。 自己虽然没能如愿染指皇位,但自己的父皇却是在物质层面上给予了自己最大的\"补偿\",不但令自己承袭了嘉靖年间,因为无子而国除的\"景王\"名下的全部土地,更是不顾群臣的反对,强行在河南,河北,山东,湖广等地为自己划拨了大量田产。 其数量之多,堪称大明诸王之最,只怕就连周王,鲁王这等自国朝初年便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也有所不及。 虽然当今天子继位之后,为了能够将自己的母妃迎回府中荣养,自己被迫\"主动\"的捐献了部分土地与银两,但对于富可敌国的福王府来说,仍是算不了什么。 朱常洵心中知晓,对于自己来说,所谓的\"富可敌国\"可不是一句夸大其词之言... \"你还想更进一步否?\"少许,老妇人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咕噜。 此话一出,福王朱常洵便是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白皙的面容上也是隐隐泛起了些许冷汗,心弦更是紧绷到了极点。 他已是大明最为尊贵的亲王,若是更进一步,唯有入主紫禁城,承袭皇位... \"儿子不敢!\" 犹豫少许,福王朱常洵终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挣扎的朝着上首的母妃说道。 \"哼,还不算太蠢!\" 见到自己的儿子终是没有被\"皇位\"冲昏了头脑,仍是保留了一丝理智,曾经宠冠后宫数十年的郑贵妃也是轻轻颔首,眼中涌现了一抹满意之色。 今时不同往日,这大明的天,早就变了。 她虽然没有与紫禁城中的小皇帝打过太多交道,但从其过去一年的所作所为来看,这朱由检明显比其短命的父兄强上数倍不止。 这都什么年头了,亏那些宗室藩王想得出来,竟然还敢妄想复刻一个\"靖难之役\"出来? \"你是天子亲叔,应当以身作则..\"强忍住心中翻涌的困意,郑贵妃又是提点了一句,随后便是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几十年的时间过去,早已磨灭了她心中对于\"权势\"的渴望和野心,如今的她只想着能够在福王府中安度晚年,享受几年天伦之乐。 同时她也知晓,那个所谓的\"皇位\"可没有看上去那般美好... 第469章 大棋 同一日,山东曲阜衍圣公府。 已是深夜,身材有些消瘦的衍圣公孔荫植面色涨红的居于官厅上首,怀中搂着一名约莫三十余岁的妖艳妇人,望着兖州寄过来的书信,心中很是得意。 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年轻气盛,不知晓天高地厚,老老实实的整饬那些勋贵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将主意打到他们衍圣公府的头上? 尤其是那新任的河道总督张九德更是不识抬举,居然借口\"公务繁忙\",先后数次的拒绝了自己的宴请,并且还在背地里暗暗核查他们衍圣公府的生意及土地? 这下倒是好了,在自己的一番筹措之下,京师的小皇帝已是惹了众怒,倒是要瞧瞧他究竟该怎么收场。 \"公爷,\"幽静的官厅中,一道略有些戏谑的声音响起,只见得一名同样是身材有些消瘦的中年人正斜靠在身后的座椅,颇为讥讽的说道:\"这招实在是高明,眼下全国各地的宗室藩王纷纷上书,只怕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已是追悔莫及,彻夜难眠了!\" 言罢,中年人肆无忌惮的哄笑声便于官厅中响起,其一双有些阴沉的眸子更是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紫禁城,心中很是鄙夷。 在过去的千余年间,任凭中原王朝更迭,但他们孔家却是安然无恙的居于曲阜,并且地位与日俱增,谁敢对他们不敬? 就算是国朝初年的太祖,毫不掩饰对于他们\"孔家\"的不屑,但迫于平稳天下士子的政治需求,仍是承袭前元,继续将他们孔家册封为\"衍圣公\",仍居于曲阜。 掌握生杀大权的太祖尚且如此,可继位不过一年有余的朱由检竟然敢将矛头对准他们衍圣公府,实在是自讨苦吃。 听得此话,衍圣公孔荫植嘴角的笑容更甚,同时手上也是不自觉的用力,肆意的在怀中妇人身上揉搓了两把,令其不由得娇喘了一声。 \"话虽如此,但我等还是小心,不要阴沟里翻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孔荫植缓缓隐去了嘴角的笑容,颇为认真的朝着不远处的中年人叮嘱了一句。 \"公爷放心,我心中有数。\"迎着孔荫植略带审视的眼神,中年人郑重点头,但心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早在前宋的时候,朝廷为了表示对他们\"圣人后裔\"的尊崇,便命令曲阜县令一职专门由他们孔家人担任,并且世袭罔替,由孔家内部抉择,没有任期的限制。 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到了这大明朝也顺势被延续了下来,曲阜县令一职始终在他们孔家内部传承更迭。 而他便是现任的曲阜县令,虽然身份不如眼前的\"衍圣公\"孔荫植这般尊贵,但\"出仕\"已有十余年之久,岂会被朝廷抓住把柄? 又是寒暄了片刻,中年人便是一撩身上的青色官袍,一把抱起怀中的妇人,面露淫色的出了官厅,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及至中年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之后,衍圣公孔荫植便是微微隐去了嘴角的淡笑,颇有些不解的盯着京师所在的方向。 从天子擢升张九德为新任的河道总督,并将山东总兵杨国柱自济南调至济宁府开始算起,至今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在他的授意之下,就藩于山东兖州的泰兴王利用其在宗室的影响力,背地里联合宗室诸王,共同上书天子。 而他则是利用衍圣公府的影响力,驱使朝中的御史言官们,弹劾河道总督张九德碌碌无为。 原本他的本意,仅仅是让紫禁城中的天子吃个哑巴亏,将河道总督张九德裁撤,亦或者调离济宁便可。 但渐渐的,孔荫植却是发现,事情的发展好似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了,不断有各地宗室的\"丑闻\"被爆出。 先是远在广西桂林的靖江王府被爆出了\"狸猫换太子\",王位更迭中存在猫腻;而后就藩于河南南阳的唐王府也被爆出丑闻,得到过朝廷册封的唐王世子及唐王世孙父子二人在前后不到三天的功夫,先后撒手人寰,死因成谜。 而市井间更是隐隐有所传闻,声称唐王宠爱次子,将长子长孙囚禁于地牢之中数年之久... 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就连他们山东内部也是有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被爆出:山东兖州有一对宗室父子,父亲因为讨粮,被泰兴王的家丁活活杖毙于大街之上,而其子也被活活饿死在家中,闻者莫不动容。 作为\"圣人故里\",不仅仅是他们曲阜,山东其余府县的官员也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不断对外\"粉饰太平\"。 可以说,这一连串变故已然令衍圣公孔荫植内心隐隐约约生出一丝不安,他总觉得这一切有些过于巧合了。 大明低阶宗室苦不堪言,早就是老生常谈的问题,莫说那些没有\"入籍\"的宗室,就连身上有爵位的宗室也被饿死了不少,为何偏偏今年被爆了出来? 河南唐王宠爱次子,囚禁长子和长孙更是在南阳府人尽皆知,历任知府和河南总督还不是视而不见,怎地眼下却是被捅了出来? 至于广西桂林靖江王府的\"龌龊事\"就更加匪夷所思,都要追溯到万历年间了,天子是如何知晓的? 涉及到权利更迭,没有人敢妄言\"一干二净\",他们衍圣公府自然也不例外,府中也有不少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辛\",甚至足以影响到自己这衍圣公的位置。 天子会不会在下一盘大棋? \"公爷,您怎么了?\" 正当孔荫植愈发不安,甚至就连身躯都微微有些颤抖的时候,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于其耳畔旁响起。 放眼瞧去,只见得怀中身着素纱的妇人正一脸笑意的盯着自己,眉目中满是春色。 咕噜。 只一眼,孔荫植的心头便是有些火热,心中的万千思绪也是瞬间消失不见,呼吸瞬间便是急促起来。 不管那紫禁城中的小皇帝究竟在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他衍圣公府都是\"圣人后裔\",天然拥有一道\"免死金牌\"。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第470章 收网?(上) 元宵灯节已过,京师的温度愈发寒冷,树梢上的皑皑白雪也是厚了不少,但京师的百姓却是觉得今年这个\"正月\"怕是数十年来,最为热闹的一次。 且先不提年关之前,朝中的御史言官们突然一同上书弹劾河道总督张九德,指责在任上碌碌无为,于当地欺压百姓,光是最近这半个月,各地宗室藩王上书\"逼宫\",便足以称得上是嘉靖年间以来,最为热闹的一件事。 尤其是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何曾发生过诸如吏部尚书,礼部侍郎这等国家重臣被\"群起围攻\"之事?闹事的还是些身上有爵位的宗室藩王。 凛凛寒风中,诸多关于宗室藩王的\"流言蜚语\"也是于市井间流传看来,其精彩程度,竟然比京中当下最为时兴的话本还要精彩数倍不止,引来无数人追捧。 说来也怪,也不知是由谁打头,京师各大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竟然不约而同的以此为题,揭开了一桩桩隐藏于水面之下的\"宗室秘辛\",使得京中的百姓们目不暇接,瞠目结舌。 更有意思的是,随着这些说书先生的话题越来越深入,已然开始指名道姓的具体到某位宗室藩王,但负责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差役仍是毫无反应,反倒是些在京居住的闲散宗室坐不住了,惹出不少乱子的同时,还一直诉状递到了顺天府。 但一向将宗室视为头等大事的顺天府这次也开始\"消极怠工\",迟迟没有做出反应,反倒是惩处了几名跟在宗室身后闹事的青皮无赖。 经此一闹,京中关于各地宗室藩王的\"流言蜚语\"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倒是呈现了愈演愈烈之势,令得不少在野的官员都是心惊肉跳,只觉一场动乱怕是在所难免。 因为尚处于凛冬的缘故,虽然才刚刚戌时,但日头已是有了西沉的迹象,高大的永定门外仅剩下排队出城的百姓,忙碌了一日的守城士卒们也是靠在城墙之上,望着井然有序的队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讨论着昨日从街坊那里新听到的\"秘辛\"。 唏律律! 不多时,数道战马疾驰声便于远处的官道上响起,惹得正凑在一起低声谈笑的几名士卒都是为之一愣,随后便是赶忙抬头望去。 \"锦衣卫办案..\" 不多时,几道急匆匆的身影便是行至城门附近,只见得为首的骑士自怀中扔出一枚堪合之后,便是没有丝毫停滞的领着身后几名骑士径自朝着幽静的城池而去。 嘶。 几个呼吸过后,几名愣在原地的守城士卒终是反应了过来,倒吸凉气的声音也是随之响起。 竟然是锦衣卫的提骑? 如此念头,不约而同的出现在守城士卒及周遭百姓的心头之上,这又是出什么事了,神色如此惊惶? \"还真别说,倒是有日子没有见这些番子出没了..\" 及至城门附近渐渐恢复平静之后,一名年纪约在三十上下,仍沉浸在刚刚的\"变故\"中不能自拔的守城士卒便是茫然无措的低喃了一句。 此话一出,瞬间惹得身旁同伴为之侧目,皆是不约而同的瞪大了双眼,心中也是咯噔一声,还真是,整个正月,北京城中都没怎么见到这些锦衣卫的番子露面。 就连前些时日,天子例行祭天的时候,一向充当\"依仗军\"随行的锦衣卫都是没有露面,而是由一群自京营中选拔而出的士卒代替,彼时还在京中引来了一番讨论。 \"嘿,有人要倒霉了。\"又是几个呼吸过后,便有一名士卒微微摇头,意有所指的说道。 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崇祯二年的这个\"正月\"可是喧扰的很,但紫禁城中的天子却始终没有做出回应,与其\"杀伐果断\"的性子大相径庭,令不少人都是有些失望。 但如今来看,只怕这场纷纷扰扰的\"闹剧\"终是要有个决断了。 ... ... 在京师众多百姓异样的眼神中,几名风尘仆仆的锦衣卫提骑在入京之后,便是直奔位于京师西侧的北镇抚司衙门,而不像其余进京的驿卒一般,要先到通政司报道。 因为这些缇骑闹出的动静实在过大的缘故,几乎京中稍有些门路的豪绅富商们都是在第一时间受到了消息,并且迫不及待的将府中下人派出,并且动用自己的一切人脉,想要在第一时间探明这些锦衣卫的来意。 只是还不待这些富绅豪商四处走动,便听得府中下人来报,声称近些时日亲自坐镇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神色惊骇的于署衙而出,并且马不停蹄的朝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而去。 ... 巍峨的皇城脚下,望着眼前尚未落锁的宫门,额头上隐隐渗出些许汗珠的骆思恭便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随后也不待平复心情,便赶忙朝着一脸急促,主动迎上来的几名侍卫吩咐道:\"速去报予天子,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求见。\" \"是!\" 见得骆思恭神色如此惊慌,几名侍卫心中也是一惊,心道这是发生了何事,但脚下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赶忙跑回宫门附近,朝着同样在里间探头探脑的内侍低语了几句。 只片刻,几名小太监也是面露讶色,重重点了点头之后,便是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见状,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也是渐渐将目光收回,转而抬起头,颇为深邃的盯着皇城中几座巍峨的宫殿,心中泛起了一阵滔天骇浪。 那李若琏不愧是将门之后,如此短的时间便找到了泰兴王于当地草芥人命,欺男霸女的证据。 更重要的是,泰兴王朱寿镛身为\"天潢贵胄\",不但私下里与曲阜孔家联系密切,更与白莲余孽有所染指,甚至在府中圈养门客。 骆思恭并不清楚朱寿镛究竟要做什么,但他却是知晓,这下真的要出大事了。 第471章 收网?(下) \"此话当真?\" 乾清宫暖阁中,大明天子一脸惊怒的盯着眼前的锦衣卫指挥使,因为情绪过去激动,其身躯也是微微颤抖着,就连案牍上刚刚亮起的烛火也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声而上下闪烁,将天子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映衬的隐晦不明。 \"还请天子过目!\" 锦衣卫指挥使自知自己刚刚的言论过于骇人,故而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自怀中掏出了几封书信,双手将其举过头顶。 见状,同样是大惊失色的司礼监秉笔赶忙上前一步,主动将其接过,并递到了朱由检的身前。 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但前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大明天子白皙的面容便是变得微微涨红,脖颈上青筋暴露,阴冷的低喃声更是令暖阁中的内侍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也是掀起了一阵滔天骇浪:\"贼子,好胆!\" 约莫半柱香过后,案牍后的天子重重的将手中书信扔到地上,毫无感情的问道:\"李若琏在哪?\" 依着锦衣卫小旗李若琏于书信上所说,现任鲁王之弟,泰兴王朱寿镛不但于地方上横征暴敛,草芥人命,更是大肆圈养门客,其中还包括了不少\"白莲余孽\"。 李若琏通过近些时日的走访,甚至从当地百姓的口中得知了一道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消息,曾于万历末年被朝廷逮捕的\"白莲教首\"王森的独子王好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待在泰兴王府中,被泰兴王奉为\"上宾\"。 及至天启二年,继任的白莲教首徐鸿儒起义失败,其麾下大军也是随之烟消云散之后,王好贤才渐渐隐于市井之间。 但民间仍有传闻,声称王好贤在徐鸿儒败亡之后,便是从山东兖州离开,并凭借着泰兴王的资助,于河北一带发展信徒... 与这封书信一同递上来的,还有泰兴王草芥人命,欺男霸女的其余证据,可以说字字诛心,令人毛骨悚然。 \"回陛下,李若琏已然启程回京了,估计再有个两日的功夫,便能回来了。\"事关重大,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不敢有丝毫的犹豫,赶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但心中也在嘀咕。 也不怪历代大明天子对于宗室都是提防有加,这老朱家的骨子里确实流传着\"造反\"的基因。 先有成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登上皇位,后有正德年间的\"宁王之乱\",如今这崇祯朝还有\"泰兴王\"野心勃勃,暗地里与白莲教有所勾连。 听得此话,朱由检便是重重点了点头,朝着眼前的锦衣卫指挥使吩咐了一句:\"待其回京,即刻令其来见朕!\" \"遵旨。\" 饶是为官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但锦衣卫指挥使此时也是颇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口中更是干涩的很,声音已是有些沙哑。 \"传令河道总督张九德,令其整饬兵备,随时等候朕的命令!\" 未等骆思恭的心情有所平静,大明天子宛如惊雷一般的声音便再度于乾清宫暖阁中炸响,声音中满是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奴婢遵旨。\" 闻声,一旁的司礼监秉笔也是赶忙应是,早在半个月前,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便已领着东厂的番子前往了河南南阳,秘密调查唐王世子和世孙暴毙的真相,宫中只剩下他在身边伺候。 沉默少许,余怒未消的大明天子便是猛然起身,大步行至暖阁另一侧,盯着墙上悬挂的疆域图吩咐道:\"传令登莱巡抚袁可立,令登莱总兵周遇吉领兵五千,赶赴济宁府,以防不测。\" 嘶! 此话一出,暖阁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包括锦衣卫指挥使在内的众人皆是目露惊骇之色。 山东总兵杨国柱本就是军中宿将,曾经在宣大总兵杨肇基的麾下任职,更在天启二年,徐鸿儒掀起的叛乱中立下了赫赫战功,绝非寻常庸碌的军将可比。 更重要的是,杨国柱出身微末,得蒙杨肇基的垂青,上奏朝廷之后,方才得以出仕,与山东的诸多势力均没有牵连,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 其麾下的士卒虽然不敢说与九边精锐相提并论,但也绝非疏于操练的\"兵痞子\"可以比拟,足以应付寻常盗匪,护得地方安宁。 但纵然如此,天子仍是执意将登莱总兵周遇吉于登莱镇召回,并让其领兵五千,坐镇济宁府? 要知晓,登莱镇设立的目的便是为了遏制辽东半岛的建州女真,军中士卒的吃穿用度一切与辽镇精锐看齐,其战力自是远远胜过寻常卫所官兵。 天子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打算将天捅破? 没有在意面露惊恐之色的两位厂臣,大明天子朱由检只是默默盯着眼前的疆域图,耳边不时响起窗外刮起的寒风,口中喃喃自语:\"起风了..\" ... ... 两日之后,风尘仆仆的锦衣卫小旗李若琏在回到京师的第一时间,便由锦衣卫指挥使陪同,进宫面圣。 据宫中流传出来的消息,这场奏对足足持续了三个多时辰,除却司礼监秉笔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和奉旨面圣的李若琏之外,再无第四个人参与,没有人知晓暖阁中发生了什么。 只知晓在锦衣卫小旗李若琏离去之后,天子便是不顾已然擦黑的天色,紧急召三位阁臣及兵部尚书王在晋入宫。 及至深夜,三位阁臣及兵部尚书放在各自回到自己的府邸。 次日清晨,三位阁臣入文渊阁当值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吏部尚书周嘉谟请来,并召集了几位\"正直\"的科道言官,并将一切吏员及内侍屏退。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文渊阁紧闭的大门方才缓缓打开,几位科道言官脚步沉重的从中走出,面色十分凝重。 但倘若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几位因为在前些时日不满朝中\"舆论\"一边倒,继而\"慷慨直言\"的御史言官眼眸深处均是充斥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兴奋。 第472章 图穷匕首见(上) 崇祯二年,二月正朔。 按理来说,作为年关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尤其是过去一年朝廷\"接连取胜\",未尝败绩的情况下,气氛并不会过于凝重,也不会商议什么要紧的事。 但自从两日之前,宫中传出消息,确定将于今日举行\"大朝会\"之后,京中各方势力便是不约而同的蠢蠢欲动起来,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 眼下正是寅时,距离天色大亮还有一段时间,巍峨的紫禁城仍被黑夜所笼罩着,但皇城外却已是人影绰绰,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凡是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及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们皆是按照各自品级排列成队,神色各异的等候着宫门开启的那一刻。 另一侧,近些年存在感愈发低的勋贵们也是穿戴整齐,从容有序的排列成队,引得不少文官轻轻颔首,面露不忿之色。 自秦皇统一六国,尤其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历代王朝都是\"重文轻武\",大明朝也不例外。 但在国朝初年,这些\"武夫\"们的地位却是凌驾于文官之上,直至\"土木堡之战\"爆发,大明最为精锐的军队死伤殆尽之后,掌握天下兵马大权的\"五军都督府\"方才渐渐没落,军权也被收回兵部,压抑许久的文官们终是掌握了梦寐以求的\"军权\"。 自此之后,这些世袭罔替的勋贵们逐渐沦为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与皇室关系密切的,尚能捞到些帮助皇室\"祭天\"的闲职,关系稍微疏远些的,便只能抱着祖宗的功劳簿过日子。 但随着当今天子继位,这些被打压多年的\"勋贵们\"却是隐隐有了抬头的趋势,虽然苦心经营多年的\"京营\"被天子夺回,但诸如英国公张维贤等勋贵入宫面圣的频率却是越来越高,甚至京中隐隐有些传闻,天子有意令勋贵子弟进入军中\"磨炼\"。 一念至此,不少御史言官的眼眸深处便是涌现出了一抹不满,天子如此信任武将,穷兵黩武,这哪里有\"垂拱之治\"的样子? 阵阵窃窃私语中,位于队伍末尾,身穿青色官袍的吏部给事中阮大铖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脸上毫不波澜,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紧闭的宫门,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一想起前些时日被自己安置在府中的\"张书堂\",阮大铖的嘴角便是不自觉露出了一抹淡笑,心中满是感慨。 蛰伏半年有余,怕是这朝中的袍泽们早已将其视为被天子忘于脑后的\"弃子\"了吧。 但今日,他便要一鸣惊人,好叫众人知晓,他阮大铖还没有被天子遗忘! ... 浩浩荡荡的队列前侧,便是以内阁首辅李国普为首的三位阁臣及一众六部九卿们。 与队伍中跃跃欲试的御史言官所不同,这些位帝国重臣却是沉默不语,偶尔眼神有所交汇的时候,也满是担忧之色。 倒是一袭红袍的户部尚书毕自严神色微微有些兴奋,口中更是念念有词,好似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嗡嗡嗡! 又是半柱香过后,沉闷的宫钟声终是于低垂的穹顶中响起,令得已然等候多时的百官们皆是精神一震,下意识的止住交谈,开始低头整理起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裳。 嗡嗡嗡! 又一轮钟声响起,厚重的宫门也被数十名内侍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身着甲胄的官兵们默默握紧了手中紧握的兵刃及仪仗,在上官的号令下,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率先进入皇城之中。 \"今日还是这些京营士卒当值呐..\" 望着远处这些身材魁梧的士卒,队伍中倒是有文官忍不住开口,声音中倒是微微有些感慨。 细细想来,倒是有日子没有瞧见那些锦衣卫了。 一般来说,官兵仪仗当由\"天子亲军\"的锦衣卫充任,但约莫从上个月开始,京中的锦衣卫便是不见了踪影,转而由这些京营士卒代替。 \"噤声!\" 不多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于队伍两侧响起,正是当值的鸿胪寺官员在维持秩序,不知不觉间,远处的天际线上已是射出了一道晨曦,天色也微微有些泛白。 \"进!\" 又是一声厉喝响起,停滞不前多时的队伍终是有了变化,文官和武将各自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按照\"文左武右\"的规矩逐步迈入宫门之中。 踩在有些湿冷的地砖上,越过午门之后,空旷的皇极殿广场便映入众位官员的眼帘之中,象征着大明权利中枢的\"皇极殿\"便立于广场之后,朱墙鎏金已是清晰可见。 立于金水桥之上,内阁首辅李国普默默的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先是微微侧身,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身后\"斗志昂扬\"的御史言官们,方才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宫殿上。 在其身后,次辅刘鸿训及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也是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今日这大朝会,怕是会惊掉无数人的下巴。 ... 约莫盏茶功夫过后,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们终是缓缓迈进了金碧辉煌的皇极殿中,并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按照官阶次序,排列整齐。 与以往的\"大朝会\"不同,原本应于殿外维持秩序的\"大汉将军\"却是身着甲胄,默默立于百官队伍两侧及御道左右,令得不少文官都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一些\"激进\"的御史言官更是满脸怒色,心道天子愈发没有规矩,竟敢如此行事? 天子这是自讨苦吃呐,不少人都在心中低喃,待会定要劝谏天子,令其知晓轻重。 不要以为侥幸取得了些许\"功绩\"便能飘飘然,甚至将他们这些\"肱股之臣\"的肺腑之言当作耳畔风。 嗡嗡嗡! 又是半柱香过后,一阵悦耳的钟鸣鼓乐声便于殿中悠悠响起,令得殿中所有人都是神情一凛,不由自主的朝着大殿深处望去。 天子到了。 第473章 图穷匕首见(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皇极殿中的官员们暂且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整齐划一的叩首行礼,山呼声震耳欲聋。 闻声,高居于御座之上的大明天子微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跪伏于身前的王公大臣们。 好半晌之后,其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方才于皇极殿中响起:\"免礼平身。\" \"谢陛下。\" 与刚刚震耳欲聋的山呼声相比,这次的\"谢恩\"声便是显得稀稀拉拉,一些御史言官眼中的不满之色更甚。 眼下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虽然殿中铺着\"地龙\",角落处还立有多个熊熊燃绕的火盆,但这地砖终究还是有些阴冷。 跪的时间久了,难免有些不适。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袍声,皇极殿中的群臣们重新排列整齐,身穿绯袍,负责主持大朝会秩序的鸿胪寺卿便是侧身出列,向御台之上的天子奏报近几日入京谢恩亦或者离京赴任的官员名单。 但与往昔有所不同,今日鸿胪寺卿奏报的时间竟是格外的长,足足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令得殿中一些闭目养神的老臣都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略带狐疑的看向御台之上的天子。 ... 作为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一般都是以\"恭贺\"为主,由内阁首辅代表群臣向天子敬献些许辞藻华丽,但并没有什么意义的奏本,并不会如寻常的超会一般,讨论具体的政事公务。 但很显然,今日这场\"大朝会\"的气氛明显有些诡异,故而瞧见鸿胪寺卿汇报完毕之后,便有不少御史言官摩拳擦掌,一脸的跃跃欲试。 \"众卿可有本奏?\" 及至鸿胪寺卿汇报完毕,退回队列之后,默默立于天子身旁的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便是主动上前一步,声如洪钟的询问道。 \"臣有本奏!\" 司礼监秉笔的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于皇极殿中炸响,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官员也是应声出列。 闻听有人抢在自己前头,不少御史言官都是面露愤恨之色,下意识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只是当他们瞧清说话之人的面容之后,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便是为之一滞,神色也变得有些莫名。 \"臣,吏部给事中阮大铖,弹劾唐王朱硕熿宠妾杀子,毒杀唐世子及世孙!\" \"事关皇室尊严,还请陛下严查!\" 也许是压抑许久,终究有了发声的机会,近些时日隐隐约约被整个朝野排挤的\"东林叛徒\"阮大铖满脸激动,脖颈处更是青筋暴露。 哗! 只一瞬间,偌大的皇极殿中便是哗然一片,本来已是侧身出列,但还没有来得及出声的御史言官们纷纷下意识的收回了脚步,喉咙上下耸动,满脸的错愕之色。 近些时日,京中关于宗室藩王的\"秘辛\"虽然穿的沸沸扬扬,以至于达到了众人皆知的程度,但京中的官员们终究是有些忌讳,至多在私下里讨论一二,怎料这阮大铖竟敢将此事捅了出来?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以大明宗室藩王的操守来看,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在场的官员们并不意外。 但\"无人知晓\"是一回事,\"天下皆知\"又是一回事。 这阮大铖好大的胆子,难道就不担心日后来自\"唐王府\"的报复吗?亦或者这阮大铖自觉在朝野已是无法立足,想要通过胡乱攀咬重新\"上位\"? \"臣附议!\" \"唐藩福山王朱器塽杀兄弑侄,罪大恶极!\" 只片刻,就在殿中官员议论纷纷的时候,又是一道尖锐的呼喊声响起,眉眼间满是正色,好似全然不在乎日后来自唐王府的报复一般。 看着人身上所穿的官袍及站立的位置,也是六科的言官。 闻声,站在首位的内阁首辅李国普轻轻回头,望着身后\"瞠目结舌\"的一众官员们,嘴角涌现了一抹微不可查的讥笑。 这些御史言官还当御台之上的天子是一年以前,那个毫无根基的\"信王\"?凭借着人多势众,便能将天子吓退?未免有些太过于天真了。 沉默少许,皇极殿中的文官队伍中又是先后走出两人,冲着御台之上的天子躬身行礼:\"还请天子以国法为重,勿念私情!\" 大明宗室贪赃枉法,欺男霸女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但诸如眼下唐王府中这等\"杀兄弑侄\"的恶性事件却依然少有耳闻。 一时间,本是作势准备弹劾天子的一众言官们均是老神在在,摆出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但心中仍有些不解。 这阮大铖为了\"卖弄自己\",故而不择手段,尚且勉强可以理解,但与其一同发声的那些\"同僚\"却是出于何等心理? 毕竟弹劾宗室藩王,向来是\"弊大于利\",还会惹得一身骚呐! \"可有证据?!\" 好半晌过后,大明天子略带愠怒的声音终是于皇极殿深处炸响,惹得一众\"作壁上观\"的文官们为之哑然失笑,心道这阮大铖终究还是有些\"年轻\"。 从太祖建国开始,大明的皇帝是出了名的\"护短\",除非事关谋逆,否则一般都不会加以理会。 若是没有意外,这唐王府的\"龌龊事\"也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唐王朱硕熿最多也就是被废为庶人的下场,但其身上的王位仍会落到其幼子朱器塽的身上,毕竟唐王府世子及世孙已是亡故。 \"回陛下,唐王府属官张书堂现居藏于卑职府中,随时可为人证!\" 迎着周遭同僚各式各样的眼神,吏部给事中阮大铖面不改色的跪在大殿中央,昂首朝着御台之上的天子说道。 嗯? 听得此话,殿中不少官员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端倪,本以为这阮大铖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但眼下瞧其\"临危不乱\"的架势,好似是做足了准备? 更要紧的是,事关宗室藩王,纵然是朝廷要调查,也是由锦衣卫及宗人府出面,三法司皆是无权过问。 但眼下阮大铖却是声称,其府上就有一名来自唐王府的人证? 这事情的走向,好似有些出乎意料呐。 第474章 图穷匕首见(下) \"查!\"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天子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终是如一道惊雷,在殿中众臣的耳畔旁炸响。 来了! 面面相觑之下,不少文官的眼眸深处都是露出了一抹掩饰不住的喜色,望向阮大铖的眼神中也满是嘲讽。 御台之上的天子本就得罪了他们\"文官\",正是\"势单力薄\"的时候,岂会自断手脚的去得罪这些传承多年的宗室藩王。 若是没有意外,天子下一句话便会将此事遮过,交由宗人府\"酌情\"处置吧? \"大理寺何在!\" 没有让殿中的文武百官久等,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天子愤怒的咆哮声便是再度响起,使得不少御史言官嘴角的淡笑瞬间僵住,满脸不可置信的望向御台之上的天子。 虽然因为距离的缘故,他们瞧不清天子的具体面容,但仅从其微微颤抖的声音便不难判断,天子的面色估计也是有些狰狞。 这是怎么回事?一向\"护短\"的天子并没有如想象中回护这些宗室藩王,反倒是勒令大理寺?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臣在!\" 几个呼吸过后,经由旁人提醒之后,方才反应过来的大理寺少丞赶忙跪倒在地,颇为惊惶的朝着上首的天子拱手行礼。 自从与\"东林\"交好的大理寺卿曹于汴\"乞骸骨\"告老还乡之后,其留下的位置便是空悬至今,虽然也曾有御史上书天子,请开\"廷议\",重新委任一名\"大理寺卿\",但这些折子就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引来任何回应,一直被天子留中不发。 故此,眼下\"大理寺\"的最高行政长官便是面前这正四品的\"大理寺丞\"。 \"朕给你十日的功夫,给朕将其中的内情查清楚。\" \"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 没有令众臣久等,大明天子余怒未消的声音便是随之响起,声音中更是掺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杀意,使得殿中的温度好似都下降了不少。 \"臣,遵旨。\" 闻声,身着绯袍的大理寺丞便是不置可否的朝着上首的天子躬身应是,但距离其最近的几位官员却是留意到这位年过六旬,沉沦宦海多年的\"袍泽\"身躯正微微颤抖着,就是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惶恐而导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及至大理寺丞步履蹒跚的回到队列之中后,很快殿中又是有两名身着青色官袍的言官一同出列,异口同声的冲着上首的天子禀报道:\"启禀陛下,臣弹劾山东兖州泰兴王欺男霸女,草芥人命!\" 虽然这两名言官的\"矛头\"仍是对准了大明的宗室藩王,但殿中的官员们却并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是有些大失所望的感觉。 毕竟与\"杀兄弑侄\"相比,诸如这等\"欺男霸女\"的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很快,这两名御史言官接下来所说,便让殿中所有人都是愣在了原地,额头上也是隐隐渗出了些许汗珠。 \"据臣所致,泰兴王朱寿镛于兖州大肆圈养门客,并与昔日的白莲余孽在暗地里有所牵连。\" \"不少当地百姓都表示,曾亲眼瞧见过昔日白莲教首的独子王好贤出入于泰兴王府中,并被泰兴王朱寿镛奉为上宾。\" 嘶! 此话一出,殿中便是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自古以来,\"事关谋逆\"便是历代皇室不能触及的底线,尤其是在这大明朝,更是让人谈之色变。 无论何人,一旦与\"谋逆\"二字沾上边,事情便严重了,尤其是还与宗室藩王有关。 \"这事闹大了,怕是不好收场了。\"不少官员都在心中暗自嘀咕。 事关谋逆,皇极殿中的官员皆是不敢胡乱发言,顾不得去深思,几位一直在京的官员,如何知晓远在山东兖州的泰兴王曾与白莲余孽有所勾连,只是眼神怔怔的盯着立于天子身旁的司礼监秉笔。 毕竟,这司礼监秉笔可是号称\"内相\",手中更握着\"东厂\"和\"锦衣卫\"这两个紧要衙门,耳目遍布天下。 \"回陛下,奴婢也是昨日晌午才刚刚收到的消息,事关重大,实不敢轻举妄动。\" \"具体详情,还需要仔细勘察。\" 许是知晓殿中官员心中所想,默不作声多时的司礼监秉笔也是躬身向御台之上的天子行礼,回应着天子略带狐疑的眼神。 \"查!\"仍是同样的字眼,但天子的心情却远比刚才激动,声音也是凌厉数倍不止,但殿中的官员们却无一人露出异样,毕竟历代天子对于宗室藩王极其敏感。 有如此反应,也不算意外。 \"启禀陛下!\" 还未等殿中众臣从\"泰兴王\"涉及谋逆的震惊中醒转过来,身穿绯袍的通政司卿也是侧身出列,朗声说道:\"日前广西巡抚来奏,声称广西靖江王位更迭有疑,特请陛下降旨彻查!\" 通政司的话语虽然有些沙哑,但却令殿中诡谲的气氛平添了一把火,眼下纵然是反应最为迟缓的官员也反应了过来,惊疑不定的盯着上首的天子。 如此之多的\"宗室事\"同时被爆出,若说背后没有天子的默许,谁也不会相信。 但天子此举的意图是为了什么呢?还嫌自己得罪的人不够多? \"启禀陛下,\"议论纷纷当中,站在队伍前侧的礼部侍郎徐光启也是侧身出列,目光坚定的说道:\"我大明传承两百余年,宗室不法已是司空见惯之事。\" \"微臣斗胆,特请天子一并视之,由三法司及有关衙门查办不法宗室。\" 轰! 如若说刚刚\"泰兴王\"事关谋逆之事仅仅是在深海中投入了一块巨石,那么徐光启的这番言论便是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早在太祖建国之初,便是专门颁布\"皇明祖训\",规定了宗室们凌驾于三法司之上的地位。 徐光启,这是要将大明的天给捅破一个窟窿呐,这将招来全天下所有宗室的报复! 第475章 目的达成 \"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痛心疾首的声音打破了皇极殿中宛若冰雪一般的冷静,也将众多官员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泰兴王于兖州无恶不作,穷奢极欲,但与其同为鲁藩宗室的宗人却被其府中家丁活活乱棍打死...\" \"还望陛下勿念私情,准予三法司及地方官府查办不法宗室。\" 顺着声音寻去,只见得垂垂老矣的吏部尚书周嘉谟已然跪在了湿冷的地砖之上,并且以头伏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但令皇极殿中的朝臣们手足无措,就连御座之上的天子也是骤然起身,惊呼道:\"天官..\" 作为名副其实的\"五朝元老\",周嘉谟早在隆庆年间便已然出仕,如今已是八旬高龄。 他说话的分量,可是比刚刚的通政司卿及徐光启加在一起还要重上数倍不止。 正如群臣所预料的一般,余怒未消的天子怔怔的楞在原地,脸色隐晦不定,好似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如何是好。 呼。 见状,不少官员都是轻叹了一口气,望向周嘉谟的眼神中也是带上了一抹尊敬。 不愧是在\"党争\"最为严重的时候,仍能够恪守己身的\"肱股之臣\",竟敢当众给天子\"难堪\",这份勇气和操守实在是让人敬佩。 \"臣等附议!\" 在一片哗然声,内阁首辅李国普及次辅刘鸿训也是一同出班,\"帝师\"孙承宗的反应虽然稍慢些,但声音却是更为宏亮,眼神也是坚毅的很。 咕噜。 见到这几位绯袍重臣出面,皇极殿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但心神却是不敢有半点放松,反而是愈发紧张,同时还隐隐有些期待。 从年关开始,这宗室的\"龌龊事\"便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如今终是要有个结果了吗? 刚刚礼部侍郎徐光启已然将话说的很清楚了,山东兖州泰兴王涉及谋逆,暗地里将\"白莲欲孽\"奉为上宾。 毫无疑问,如此逾越之举已然触碰到了大明天子的底线,泰兴王最好的下场也是被囚禁于凤阳高墙之下,孤独终老。 但很明显,吏部尚书周嘉谟及刚刚下场的几位阁臣却是不打算如此简单的将此事揭过。 他们分明是打算将矛头对准整个宗室。 虽然大明的文官一向与宗室藩王不对付,甚至可以说彼此敌对,但如此\"釜底抽薪\"的手段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启禀陛下..\" 正当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等候着高台之上的天子做出最后决断的时候,刚刚回班的通政司卿确是再度出列,迎着周遭袍泽各式各样的眼神,拱手汇报道:\"洛阳福王昨日上书,声称山东兖州泰兴王暗中拉拢各地宗室,欲行不轨之事,特报予陛下知晓。\" 嗯? 听得此话,皇极殿中包括武勋在内的朝臣们都是目瞪口呆的盯着立于殿中,神色如常的通政司卿,心中一阵翻滚。 作为\"存在感\"最低的九卿,通政司卿一向由\"中立派\"担任,负责维持帝国最基本的通讯。 纵然是在\"九千岁\"魏忠贤权势熏天的时候,也没有对通政司卿这个位置下手,随意安插自己的心腹。 但很明显,殿中这个一向以\"清流\"着称的通政司卿已然暗地里倒向了天子,这节奏把控的实在是巧妙。 \"查!\" \"传令河道总督张九德,彻查兖州泰兴王,将其背后之人给朕揪出来!\" 这一次,上首的天子再没有半点犹豫,其斩钉截铁的声音也是在大殿中悠悠响起。 \"明日开廷议,磋商宗室事务!\" 许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向冷静的天子竟是罕见的失了态,毫无感情的撂下一句话之后,便是头也不回的朝着后殿而去,眨眼间便是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一直立于其左右的司礼监秉笔也是连忙跟在身后,心中却是微微有些感慨。 洛阳的福王爷是个聪明人呐,亦或者其身旁有高人指点,这道奏本来的可谓恰到好处呐,彻底将泰兴王\"谋逆\"的罪名坐实,同时也让天子顺理成章的将查案的重任交给了驻扎在济宁府的河道总督。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身为封疆大吏的张九德都是审查此案的最佳人选呐。 见状,殿中众臣赶忙躬身相送,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不一而足,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忧心忡忡,也有人怅然若失,暗恨今日光顾着看戏,却将准备弹劾天子\"独断专行\"之事忘在了脑后。 唯有少许精明的文官面色隐晦不定,阴沉的眸子中也是射出了一道精光,呼吸很是急促,刚刚他们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面对着宗室藩王涉及\"谋逆\"的情况,年轻气盛的天子既没有选择更为亲近的锦衣卫和东厂,也没有勒令三法司出面,甚至压根就没有提及名义上负责宗室事务的宗人府。 而是将如此重任,交给了上任没多久的河道总督?并放言要将其背后之人给揪出来? 那泰兴王朱寿镛莫说在兖州,就是放眼整个山东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仅次于其兄长鲁王朱寿鋐。 而且迄今为止,朱寿鋐的膝下尚没有一儿半女,待其亡故之后,这鲁王之位十有八九要落到泰兴王的头上。 一念至此,便有几名朝臣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心道这天子终究还是有些年轻,城府不够深,稍微碰见些\"棘手\"的事便是原形毕露。 以泰兴王的身份,还有谁能成为其背后之人? 但同样还有几人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之下,皆是瞧出了对方眼眸中的惊恐和错愕,同时心中认真回想起近些时日于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宗室事\"。 尽管心中不想承认,但从结果来看,这场看上去有些荒诞的\"闹剧\"极有可能是天子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 一曲终了,河道总督张九德仍是安然无恙,并且还领到了一桩新的\"重任\"。 在\"谋逆\"二字面前,没有人敢胡言乱语,胡乱攀咬。 相顾无言间,不少御史言官便是忧心忡忡的望向山东兖州所在的方向,表情很是严肃。 若要严格说起来,世代居住在曲阜的衍圣公可比\"泰兴王\"尊贵的多... 第476章 石破天惊(上) 二月初五,兖州。 已是深夜,整个府城都是鸦雀无声,一片漆黑,空中更是飘着点点雪花,一片萧瑟之感。 放眼望去,唯有城中的\"知府\"署衙仍亮有点点灯火,门口更有不少刀剑出鞘的士卒在来回梭巡着,凶狠的目光中还夹扎着些许惊慌和茫然。 行至署衙深处,灯火通明的官厅中,年纪约在四十上下,身着浅绿色官袍的兖州知府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身旁还立着一名穿着甲胄的武将,正是城中的守备,表情也有些不太好看。 这个鬼天气,任谁被人从睡梦中叫醒都不由好脸色。 \"这位大人,倒是面生的很呐..\" \"实在是本官不敢相信。\" 良久,居于上首的兖州知府轻咳一声,白皙的面容上挤出了一抹虚伪的笑容,不置可否的朝着身前的锦衣卫问道,同时不置可否的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说来可笑,面前这锦衣卫明显已是上了年纪,鬓发都有些斑白了,但举手投足间却是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竟让他这位沉沦宦海多年的\"父母官\"都有些心惊肉跳。 听得此话,身着甲胄的武将也是将惊疑不定的眸子投向立于官厅正中的锦衣卫,手中还在轻轻把玩着一块质地精良的腰牌,好似已然确认过其真实性,但从其微微颤抖的双手来看,这位穿着甲胄的武将的内心,好似并不如其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这兖州虽然不似保定府,河间府那般毗邻京师,能够在第一时间知晓京师内外的\"暗流涌动\",但因为有着运河及鲁王坐镇的缘故,交通倒也还算发达。 以他们二人的身份,自然也清楚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一系列宗室的\"龌龊事\"可是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其中便是包括了兖州城中的泰兴王。 他们二人虽是朝廷命官,但这些年的\"吃卡拿要\"之下,却也收受了不少泰兴王的好处,对于眼前这突如其来的\"锦衣卫\",心中也是紧张的很,但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兖州知府,兖州守备?\" 没有正面回答文官的问题,立于官厅中的锦衣卫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默默打量着身前的两人,有些褶皱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鄙夷。 眼前这二人哪里还有半点\"朝廷命官\"的样子,居于上首的兖州知府面色白皙,身材消瘦,一瞧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至于另一侧的兖州守备,更是大腹便便,就连其身上的甲胄都是掩盖不住。 \"放肆!\" 见得眼前这锦衣卫竟然敢如此倨傲,特意换上一身官袍的兖州知府便是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的咆哮道。 话音刚落,官厅紧闭的大门便是被人粗暴的推开,伴随着一阵扑面而来的凛风,十余名紧握着兵刃的士卒也是闯了进来,气氛很是凝重。 \"呵..\" 见状,孤身立于官厅中的锦衣卫便是哑然失笑,但目光却是愈发阴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文官和武将,好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眼前的阵仗,可比他昔日以身犯险,深入朝鲜境内,为大明军队刺探情报之时差的远呐。 好半晌,锦衣卫略显沙哑的声音方才于官厅中悠悠响起:\"本官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咣当! 只一瞬间,金属掉落于地面的声音便是随之响起,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不远处的几名士卒在大惊失色之下,已然将手中的兵刃掉落,浑身剧烈的颤抖着。 这锦衣卫指挥使可是正三品的高官,更是天子心腹中的心腹,一向不离天子左右。 眼下却是突然深夜出现在此,难道说天子? 咕噜。 面面相觑之下,吞咽口水的声音便是此起彼伏,官厅中本是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因为锦衣卫的一番话而消散。 几个呼吸过后,面色煞白的兖州知府终是反应了过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喉咙也是上下耸动,好似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还不待其起身行礼,便见得身旁的兖州守备主动上前一步,将其拦在身后,并且状若疯癫的朝着官厅中茫然无措的士卒们咆哮道:\"大胆,竟敢胡言乱语,冒充朝廷命官!\" \"左右,还不将此撩给本官拿下!\" 好似一道惊雷,兖州守备的声音在黑夜中猛地炸响,其神色也是愈发疯癫。 但与往日的\"俯首听命\"所不同,官厅中的士卒只是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一步,更别提刀兵相向。 他们可不傻,虽说这锦衣卫并没有身穿标志性的\"飞鱼服\"亦或者更为尊贵的\"斗牛服\",但其刚刚进入署衙时闹出的动静更是做不得假,其身旁随行的那十余名汉子更是身材魁梧,甲胄齐全。 若非官厅中的\"锦衣卫\"主动下令,只怕就凭他们这些人,还真不见得能够将他的那些随从一并拿下。 \"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 沉默少许,人群中终是有士卒小心翼翼的说道,其略带紧张的眸子却是始终放在不远处的\"锦衣卫\"之上。 这兖州守备一向睚眦必报,若是放在以往,自己日后定然少不了麻烦,但只要眼前这锦衣卫的身份为真... 就凭这兖州守备的往日里的勾当,莫说对他们几个展开报复,只怕连求死都是一件奢望。 毕竟锦衣卫折磨人的手段,可是出了名的... 望着面容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兖州守备,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只是轻蔑一笑,便将目光移开,转而朝着已然被吓傻了兖州知府说道:\"明日天亮之后,会有两千儿郎入城...\" \"知府大人,还望好自为之...\" 言罢,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简单环顾了一圈官厅中的陈设,朝着角落处茫然无措的士卒们轻轻点了点头之后,便是大步朝着外间而去,眨眼间便是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自从前几日\"大朝会\"结束之后,他便是领着北镇抚司的缇骑们马不停蹄的出了京师。 奔波这一路,实在是疲惫的很,终是能够踏踏实实的睡上几个时辰了。 第477章 石破天惊(中) 一个时辰后。 万籁俱寂的深夜中,本是鸦雀无声的鲁王府突然亮起了点点烛火,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若是有人从高处俯瞰,便会发现这烛火自进了王府之后便是没有丝毫停留,直奔位于府邸深处的\"长春宫\"而去。 这鲁王府于洪武年间兴建,以南京皇宫为蓝本构建,仅仅是在规格上略小一筹,这\"长春宫\"便与紫禁城中的\"乾清宫\"作用相仿,乃是历任鲁王的寝宫。 忽明忽暗的烛火中,年过六旬的鲁王朱寿鋐惊魂不定的居于上首,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长袍,脸上满是慌乱之色,呼吸很是急促。 就在一炷香之前,他被跟随自己数十年的贴身太监于睡梦中惊醒,声称有大事发生。 浑浑噩噩之间,他一度以为自己那虎视眈眈的\"幼弟\"终是压抑不住心中的野心,想要发动\"政变\",登临王位。 但是贴身大伴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让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王爷,眼瞅着天就亮了,您还得快些拿个主意才是..\" 见瘫软于王位上的朱寿鋐迟迟没有反应,与其差不多年纪的老太监便是忍不住出声催促道,眼中满是忧愤。 早在这兖州城中涌入了些许\"生面孔\"的时候,他便曾小心翼翼的劝谏过身旁的鲁王,不要为了多年的执拗而选择继续袒护为非作歹的泰兴王。 但很可惜,鲁王朱寿鋐在挣扎了数日之后,终是没有选择上书向天子\"请罪\",并主动揭发泰兴王的罪状,而是选择了默不作声。 再然后,事情的发展便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好似一夜之间,京师便多出了诸多关于泰兴王\"不法\"的声音,不但涉及到许多桩陈年旧事,更隐隐暗示其与昔日的白莲欲孽有所牵连。 根据京中传来的消息,紫禁城中的天子在闻讯之后暴跳如雷,下旨彻查此事。 而以礼部侍郎徐光启及吏部尚书周嘉谟为首的九卿们更是顺势奏请由三法司会审\"不法\"宗室藩王,试图在根本上解决他们这些宗室超然的地位。 虽然此等提议并没有被天子允准,众人期盼的\"廷议\"结果也没有公之于众,但当消息传回,仍是令兖州城中的宗室们不寒而栗。 这几日,就连最为桀骜不驯的\"泰兴王\"也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中,不敢如往常那般抛头露面。 \"对对对,该拿个主意了..\" 听得此话,茫然无措坐于王位之上的朱寿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迫不及待的向身旁的老太监投来求助的眼神。 他之所以能够在泰兴王的觊觎之下,安然无恙的存活至今,很大程度上便是仰仗着这位随他一同长大,对其忠心耿耿的贴身太监。 \"哎呦我的王爷..\" 见到鲁王仍是有些不知所措,身穿红袍的老太监便是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但脸上的慌乱却是缓和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朱寿鋐都是名正言顺的\"鲁王\",太祖高皇帝子孙,身份贵不可言。 并且因为早年间无嗣,想要给儿孙积福的缘故,朱寿鋐并不像大明绝大多数的宗室藩王们那般昏聩。 既没有像武昌楚王那般视财如命,将生意做的遍布天下,也不像长沙吉王醉情声色,于府中养了上百名歌姬。 相反,朱寿鋐还时常拿出府中钱粮来赈济兖州城中的难民以及一些落魄的低阶宗室。 为此,朝廷不止一次下令嘉奖,就连幽居深宫多年的万历皇帝也曾亲自下旨,表彰其功绩。 只可惜,朱寿鋐摊上了一个贪得无厌,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弟弟。 \"王爷,当务之急,您便是要将府中提前搜集好的证据准备出来,明日一早便交予总督大人...\"迎着朱寿鋐有些慌乱的眼神,老太监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那般急促。 虽然刚刚知府衙门中前来\"报信\"的士卒因为慌乱而有些语无伦次,但他还是迅速抓住了重点。 执掌锦衣卫大权二十余年的骆思恭已然出现在兖州城中,并且告知天亮之后会有两千士卒进城。 几日前的\"大朝会\"上,怒气冲冲的天子便当着群臣的面宣布,由河道总督张九德彻查泰兴王涉及\"谋逆\"一案。 无需多问,驻扎在济宁府的河道总督张九德明日便会进城,甚至有可能眼下就在兖州城外。 而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之所以深夜进城,孤身犯险,估摸着也是怕泰兴王走投无路之下,做出些鱼死网破的事情。 毕竟在传闻中,泰兴王的府中可是圈养了不少门客,并且这兖州城的守备武将又与其走的颇近。 \"说的是,说的是...\"闻声,鲁王朱寿鋐便是重重点头,原本剧烈起伏的胸口也是渐渐平复。 这些年,他虽然对于泰兴王的诸多罪行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并不代表着他毫无准备。 正如身旁老太监所说,他的手中可是掌握着不少泰兴王圈养门客,欺男霸女的罪证,甚至还有其背地里与曲阜衍圣公府同流合污,利用彼此手中的权利,大肆掠夺百姓土地,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证据。 但仅凭如此就足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吗?以当今天子那\"凉薄\"的性子,岂会如此轻易的放过自己? 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本是头脑有些昏沉的鲁王朱寿鋐竟觉得眼下异常的清醒。 \"来啊,传我的令,派人将泰兴王府给围了,不准任何人出入!\" 很快,朱寿鋐眼中便是狠辣之色一闪而过,彻底拿定了主意,眉眼间还隐隐有些得意。 作为大明地位最为尊贵的\"亲王\",其待遇远非\"郡王\"可比,虽然其手中的权柄早在两百余年不断的\"削藩\"中已然变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其府中仍有百余名负责王府安危的\"侍卫。\" 尽管这个数字与明初\"亲王\"动辄便上万人的护卫相差甚远,但也远胜于泰兴王府。 听得此话,老太监先是一愣,随后便是轻轻颔首,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但心中却是有些无奈。 王爷啊王爷,您要是早有这觉悟,何必这般狼狈? 第478章 石破天惊(下) 寅时三刻,天色已是微微有些泛白。 位于兖州城偏西的\"泰兴王府\"中已是鸡飞狗跳,惊慌失措的宫娥内侍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胡乱冲撞,哭喊声及尖叫声不绝于耳。 放眼放去,一向森严的泰兴王府竟然比最为\"喧嚣\"的市井街道还要乱上数倍不止,空气中还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就在半个时辰前,府中的宫娥内侍如往常一般于睡梦中醒来,并且打开王府大门准备清扫门前的积雪。 只是当这些人推开府门之后,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他们如坠冰窖,茫然无措的楞在原地。 本应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却赫然立着数十名甲胄齐全,手中还握着劲弩的士卒。 少许的错愕过后,这些宫娥内侍便是反应了过来,赶忙尖叫着朝着府中跑去。 约莫半炷香过后,一名身着红袍,面色阴沉的老太监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出现在王府门外,并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府外的士卒们。 也许是嚣张跋扈惯了,总管太监竟全然没有将这些甲胄齐全的士卒放在眼中,并且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臭骂,质问这些士卒是听了谁的命令,竟敢兵围泰兴王府,眼瞅着便要将一顶\"谋反\"的帽子扣在这些士卒头上。 也正是在局势最为紧张的时候,便听得刀剑猛然出鞘,并且刺入肉体的声音于黑夜之中响起。 噗! 伴随着升腾而起的血雾,于整个兖州城都是颇有地位的老太监便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其身体变冷之前,他隐隐约约听得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于街道上响起:\"王爷有令,泰兴王朱寿镛涉及谋逆,任何人不得出入王府。\" \"擅闯者,死!\" ... 卯时,天色愈发明亮,仅剩下一层稀薄的晨雾仍笼罩在兖州城上方没有散去。 一些早起的行商百姓已是发现了泰兴王府外的\"异样\",也察觉到了城中近乎于剑拔弩张的气氛,但却没有人敢上前查看,就连饭铺老板的吆喝声都是小了不少,免得引火上身。 又是半炷香过后,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脚步声,随后便见得数百名身穿甲胄的官兵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嘶。 见状,默默观望的行商百姓们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惊骇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他们这些人虽然不通行伍之事,但也能一眼瞧出来街道上这些甲胄齐整,队列森严的士卒可不是城中那些耀武扬威,整天只知晓\"打秋风\"的卫所官兵可比。 相顾无言间,立于街道两侧的百姓们便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尽量与这些浑身上下散发着骇人气势的士卒保持一定的距离。 最终,在众多百姓的注视下,杀气腾腾的队伍于泰兴王府外缓缓停住了脚步,并从中走出了一名身着红袍的大员。 ... 不待身穿红袍的大员出声询问,最先出现于泰兴王府外的数十名士卒便在上官的命令下放下了手中的兵刃,并一并单膝跪地。 迎着身前大员有些狐疑的眼神,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的武将便是主动自报家门:\"鲁王府仪卫赵典,见过总督大人。\" \"唔..\" 听得此话,文官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嘴角也是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些宗室藩王们都是\"人精\"呐,不管鲁王此举是真心亦或者假意,都能为他在天子那边加分不少,日后也有了\"斡旋\"的空间。 尽管面上不显,但文官却在心中默默道:\"是个聪明人呐。\" 没有理会跪倒在眼前的武将,文官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巍峨王府,心中一阵感慨。 前后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但自己的命运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变故\"更是超过了过去数十年的宦海生涯。 就在一年前,自己还仅仅是一名\"地方官\",终日里与\"河道\"打交道,虽然在民间享有莫大的声望,但于朝野间却是\"官声不显\",兢兢业业数十年,也不过勉强做到了\"河东兵备道\"的位置。 虽然听上去还算威风,但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虚职\",所从事的工作内容仍是治理河道。 只是很可惜,就连这份\"虚职\"他都没有保住,在同僚的排挤之下,他愤而辞官,回到了京师。 本以为此生都要与仕途无缘,哪曾像上天与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紫禁城中的天子不知从哪里听过他的名字,不但令其于乾清宫暖阁面圣,更是将其擢升为河道总督,坐镇济宁府,成为大明朝屈指可数的\"封疆大吏\"。 到了现在,自己更是奉命\"彻查\"眼前的泰兴王府。 如此际遇,实在是让人预料不及。 少许过后,文官终是缓缓将目光于眼前的王府上收回,并指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朝自称为鲁王府仪卫的武将问道:\"此人是谁?\" 虽然成祖在靖难成功之后,将宗室藩王手中的兵权尽数削去,但仍允许其府中留有至多百人的\"仪卫\",用于负责王府的安危及仪仗。 \"回大人,此僚乃是泰兴王府的总管太监,刚刚试图领兵强闯出府,卑职警告无果之后,将其当场格杀!\" 迎着文官若有所思的眼神,脸色坚毅的鲁王府仪卫赵典便是声如洪钟的禀报道,引得文官身后的队伍中都是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 这总管太监虽然是一介阉人,但向来非心腹之人不能担任,这赵典竟敢一刀将其捅杀,倒是胆大。 \"呵,强闯无果?\" 听得此话,文官的嘴角突然涌现了一抹讥讽之色,在赵典有些错愕的眼神中朝着身后的士卒们吩咐道:\"左右,给本官将此僚拿下!\" 尽管文官的命令有些突兀,但训练有素的士卒们还是快速反应了过来,不顾鲁王府仪卫赵典的挣脱,便将其拿下。 见状,一直默默立于文官之后的武将便是忍不住出声道:\"大人,此举何故?\" 尽管眼前的文官被天子委以重任,但如此不分青白的\"拿人\",难免会惹来些许麻烦呐。 一旦被宣扬出去,便是\"石破天惊\"呐,朝中的那些御史言官们正愁找不到对付眼前文官及站在其背后天子的借口呢... 第479章 胡乱攀咬(上) \"杨总兵..\" \"难道你就没瞧出来这其中的疑点?刚刚那仪卫实在是故作聪明呐。\" 少许的沉默过后,街道上有些凝重的气氛被文官略有些无奈的声音给打破。 嗯? 听得此话,心头本是隐隐有些不满的武将便是为之一愣,颇有些狐疑的盯着眼前的文官,暗自嘀咕难道自己忽略了某个细节吗? \"杨总兵,\"一瞧武将那双有些茫然的眸子,文官便是猜到了其心中所想,故而便指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主动开口解释道:\"此人可是泰兴王府的总管太监,养尊处优数十年。\" \"倒不是本官瞧不起他,但据刚刚的仪卫所说,这太监仅领着几个侍卫,便要强闯出府?\" \"这份胆识和勇气,本官是自愧不如...\" 言罢,文官的嘴角便重现涌现了一抹讥讽的笑容,有些阴沉的眸子也是重新放在了眼前幽静的王府之上,叫人猜不透其心中想法。 咕噜。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武将便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也涌现了一抹错愕之色。 如此说来,这老太监的死因并不像刚刚那鲁王府仪卫赵典说的这般简单? \"王府的总管太监可是泰兴王的心腹伴当,于府中地位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中不知道藏有不少秘密。\" \"如今却是如此轻易的死在咱们眼前...\"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其开口呐。\" 见\"杨总兵\"已是意识到了端倪所在,文官也没有故作玄虚,直接点明了其中的关键所在,令得身旁的士卒们都是瞠目结舌,满脸的不可置信。 哐当! 反应过来的\"杨总兵\"瞬间便是变了脸色,手中的刀刃也是随之出鞘,宛如惊雷一般的咆哮更是在街道上炸响:\"贼子好胆!\"作势便要转身去寻刚刚被压下去的鲁王府仪卫赵典。 见状,身着红袍的官员赶忙伸手将其拦住,并在其不解的眼神中解释道:\"别急。\" \"对于此事,骆指挥使比咱们更专业...\" 作为\"天子亲军\",锦衣卫自成立以来,便一直拥有\"查案\"的职能,种种刑罚手段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不管多硬的汉子,到了锦衣卫手中,也会哭爹喊娘的将知晓的一切\"秘辛\"倾泻而出。 \"行了,别让骆指挥使久等了。\" \"咱们还是一同入府,亲自去见见这位泰兴王吧。\" 眼瞅着武将仍在发愣,文官便是轻轻一笑,随后便在身旁士卒的护持下,大步朝着门洞大开的王府而去。 河道总督张九德,奉旨查案! ... ... 王府深处的一座宫殿内,虽然天色已是逐渐大亮,但因为门窗紧闭的缘故,故而此间宫殿的光线很是昏暗,唯有几盏忽明忽暗的宫灯,勉强驱散了黑暗。 \"李大人,刘守备!\" 好半晌,略显沙哑但又满是慌乱的声音于宫殿深处悠悠响起,身着一身常服的泰兴王朱寿镛脸上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惊恐:\"这些乱臣贼子无视朝廷律法,强闯王府,还将本王拘禁于此。\" \"尔等二人,可要替本王作证!\" 言罢,朱寿镛有些肥硕的脸庞便是剧烈的抖动起来,胸口更是不断起伏,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听得此话,宫殿中被其称为\"李大人\"和\"王守备\"的两位官员便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但却不敢做声,只是将头埋的更低了。 时至如今,他们二人也是自身难保。 \"曹化淳,骆思恭,尔等究竟意欲何为!\"眼见得自己的咆哮没有引起任何涟漪,居于上首的泰兴王朱寿镛愈发癫狂,其声音也在动荡的大殿中悠悠回荡,经久不息。 面对着如此凌厉的质问,已然换上一身\"斗牛服\"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只是嗤笑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完全无视了上首的泰兴王朱寿镛。 倒是一袭红袍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眉毛一挑,心道这泰兴王死到临头,竟还如此上蹿下跳。 \"王爷自己做了什么,难道心中不清楚吗?\" \"供养白莲欲孽..王爷的胆子可真大呐。\" 少许的沉默过后,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终是于宫殿中悠悠响起,也让胸口不断起伏的泰兴王瞬间愣在了原地,面色也是瞬间变得惨白。 \"你这阉人在胡乱说些什么,竟敢如此污蔑本王?!\"不知过了多久,身形有些庞大的泰兴王朱寿镛终是恢复了些许理智,梗着脖子回应道。 但其隐晦不定的脸色及不断躲闪的眼神,却是出卖了这位郡王震荡不已的内心。 \"呵,王爷在装糊涂吗?\" \"奴婢手中可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不然哪里敢叨扰王爷...\" 只片刻,御马监提督曹化淳波澜不惊的声音便是再度响起,但其脸上却是毫无敬意,声音中充斥的杀意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放肆!\" \"你这阉人,竟敢恫吓本王!\"微微一愣过后,泰兴王愈发高昂的声音便是随之响起,其身躯也是颤抖的愈发厉害。 但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被人戳中了心事所导致,便不为人知了。 \"尔等乱臣贼子,无故擅闯本王府邸不说,竟然还敢诬陷本王与白莲欲孽有染,实在是用心歹毒!\" \"本王这就上书向天子弹劾尔等,大不了便亲自去京城奏响那传说中的登闻鼓!\" 言罢,泰兴王朱寿镛便是一甩宽大的衣袖,作势便要朝着后殿而去。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上任鲁王之子,万历皇帝亲自册封的\"泰兴王\",更是下一任鲁王的不二人选,身份贵不可言。 他还真不信,就凭殿中的两位\"厂臣\"就敢将自己缉拿。 退一万步说,倘若这些人手中真的握有自己\"供养\"白莲余孽的证据,岂会如此的大费周章?直接将自己拿了就是。 一念至此,泰兴王朱寿镛的嘴角便是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讥笑,本是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自觉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但很快,殿中响起的声音,便是让其下意识的停住了脚下的步伐,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惊恐之色。 \"既如此,那便省事了。\" \"还请王爷动身进京,亲自向天子解释吧!\" 第480章 胡乱攀咬(中)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不仅令泰兴王朱寿镛愣在当场,也让殿中的众人纷纷朝着声音的方向寻去。 一时间,气氛本就有些剑拔弩张的宫殿愈发冷凝,空气中的温度好似都下降了不少。 \"既然王爷有这觉悟,倒是省事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位年纪约在六十上下的文官在几名士卒的簇拥下,大步迈进了宫殿之中,并冲着上首的泰兴王朱寿镛微微作揖。 \"见过总督大人..\" 待到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一袭红袍的御马监提督赶忙上前拱手行礼,沉默不语多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也是主动迎了上去,脸上露出了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 虽然他们二人皆是天子最为信任的\"厂臣\",但在这位\"封疆大吏\"面前仍是有些不够看。 毕竟这位河道总督可是天子钦点的\"钦差\",专门负责侦办此事。 \"曹公公,骆大人..\" 见状,一袭红袍的河道总督张九德也是没有丝毫拿大,同样点头示意,赶忙行礼。 在过去的数十年间,他虽然于朝野间\"声名不显\",但并不代表他不懂这些人情世故。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眼前的曹化淳及骆思恭怕是这崇祯朝最为热手可热的人物,仅次于素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谁敢怠慢? \"放肆!\" 见到殿中几人竟是寒暄起来,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于上首呆愣半晌的泰兴王朱寿镛终是反应了过来,其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响起。 \"王爷还是省些力气,等到了京师,当面向天子解释吧。\" 望着眼前状若疯癫的泰兴王朱寿镛,皮肤有些黝黑的河道总督张九德便是冷冷一笑,声音中的讥讽呼之欲出。 不待泰兴王朱寿镛有所反应,河道总督张九德又是紧接着说道:\"曲阜的衍圣公已是提前向上书天子请罪,并将尔等私下勾结的证据呈递至天子眼前..\" \"我劝王爷还是体面些吧..\" 哗! 此话一出,偌大的宫殿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哗然声,一直低垂着头的兖州知府及兖州守备均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头,随后又重重跌下,脸上满是绝望。 原来如此,难怪紫禁城中的天子会如此\"果断\"向泰兴王动手,竟是他们\"内部\"出了叛徒。 但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及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却是微微一愣,有些狐疑的望着身旁的文官。 他们怎么不知晓曲阜的衍圣公府已是向天子上书请罪? 许是注意到了身旁二人的异样,趁着上首的泰兴王朱寿镛没有注意,河道总督张九德便是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眼眸中更是有光彩涌现。 不管怎么说,这朱寿镛都是宗室藩王,不能对其\"严加逼供\",而现有的证据全加在一起,也抵不上泰兴王的亲口认罪。 既如此,倒不如诈上他一诈。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果不其然,本是状若疯癫的泰兴王朱寿镛在听得此话之后,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直接瘫软在地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他之所以敢在这兖州城胡作非为,除了笃定自己的兄长鲁王会包庇自己之外,还与曲阜的衍圣公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现在,衍圣公府却是背信弃义,主动将他出卖? 见状,河道总督张九德嘴角的讥讽之色更甚,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这山东曲阜的衍圣公果然知晓泰兴王私下与白莲余孽有所勾结的事情,不然朱寿镛的反应绝不会如此强烈。 刚刚他刻意模糊了字眼,只是声称衍圣公上书请罪,并揭发了朱寿镛的罪状,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白莲\"二字。 朱寿镛不会不清楚,以他的身份,除却\"谋逆\"这等大罪之外,其往日的所作所为至多也就是将其废为庶人,囚禁于凤阳高墙之下。 可瞧其眼下的反应,分明是害怕到了极点,脸上满是对于死亡的恐惧。 \"王爷,还是体面些吧,不要闹得过于难看了。\" 又是一道轻呼声响起,悠悠打破了殿中沉默的同时,也将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二人脸上皆是涌现了一抹敬色。 尤其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他执掌锦衣卫二十余年,自认为\"查案\"经验丰富,但也没料到眼前的河道总督张九德竟有如此\"智慧\",三言两句间便攻破了泰兴王朱寿镛的心理防线。 咕噜。 吞咽了一口唾沫,泰兴王朱寿镛先是瞧了瞧一脸正色的河道总督张九德,随后又瞥了一眼负手而立的御马监提督及锦衣卫指挥使,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明悟。 朝廷出动如此大的\"阵仗\",定然是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否则断然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公然问罪于他。 一念至此,泰兴王朱寿镛脸上的慌乱之色便是愈发明显,嘴唇也因为恐惧而哆嗦起来,眼中更是涌现了浓浓的怨恨之色。 好一个衍圣公孔胤植,之前还曾不止一次在书信中向他保证,定然会与他\"共进退\",就算朝廷真的查下来,也会动用一切力量,替他开脱。 自己真是鬼迷心窍,竟然信了孔胤植的鬼话! \"王爷还有何话说,总不能是衍圣公孔胤植捏造事实吧...\" \"不过说来倒也可疑,那衍圣公在请罪的折子中可是将王爷您勾结白莲余孽的细节交代的清清楚楚,就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正当泰兴王朱寿镛不知所措之时,河道总督张九德略显\"蛊惑\"的声音便是适时响起。 张九德心中知晓,仅仅是查办一个泰兴王还远远不能让天子满意,天子的真正目标乃是于曲阜传承多年的\"衍圣公府\"。 嗡! 听得此话,泰兴王便觉得眼前一亮,像是即将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已然趋于绝望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光彩。 \"本王认罪,但勾结白莲一事,衍圣公孔胤植才是主谋,本王至多也就是一个帮凶!\" \"本王,罪不至死呐!\" 空荡的宫殿中,泰兴王凄厉的咆哮声如惊雷一般炸响,使得殿中几人脸上都是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天亮了。 第481章 胡乱攀咬(下) 次日清晨。 自兖州府城向南出发,不过五十余里,便是在历朝历代,都拥有重要政治地位的圣人故里,曲阜。 正德六年,河北爆发农民起义,乱军攻入曲阜县城,焚烧民居数百,并将城中的县衙付之一炬。 在平定战乱以后,朝廷耗费重金,以\"孔庙\"为中心重新铸造了一座新城,并且不时翻修,扩建。 时至如今,曲阜县城的规模已是丝毫不亚于山东其余府城的规模,甚至隐隐约约还在其上,仅次于有鲁王坐镇的兖州府城。 已是辰时,天色早已大亮,曲阜县城的街道上已是人满为患,但高大的城门外仍有不少百姓在排队进城,谈笑声不绝于耳。 但与这些心情颇佳的百姓所不同,立于城门处的士卒们却是显得有些紧张,不但人手比平常多上数倍不止,盘查的力度也被之前大上不少。 每每遇到三两成群的汉子,便会有一群士卒上前将其围住,好一番盘查过后,才会将其放行。 如此反常的一幕,自是引起了不少百姓的注意,但不管他们怎么询问,这些士卒始终守口如瓶,讳莫如深,但微微泛白的脸色却是出卖了其内心的紧张。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于曲阜城外排队进城的百姓们突然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谈笑,有些惊疑不定的盯着脚下的大地。 这大地怎么隐隐有些晃动的感觉? 轰! 相比较茫然无措的市井百姓,于城门处徘徊的士卒们却是快速反应了过来,忙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官道上。 但只一眼,这些士卒的脸色便是变得惨白,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胸口更是不住的起伏着。 县令交代下来的事情,居然真的应验了? 远处,一道红色的洋流在众多百姓瞠目结舌的注视中,由远及近的出现于官道之上,数面刺着\"河道总督\"的大旗也在空中摇曳,猎猎作响。 大旗之下,便是一架瞧上去平平无奇的马车,周围则是众多身披甲胄,手握兵刃的大明官兵。 咕噜。 少许的错愕过后,各式各样的惊呼声便于城门外响起,这曲阜作为\"圣人故里\",除了城中少许负责维持治安秩序的士卒之外,便没有多余的兵力。 他们这些本地百姓,何曾见过如此阵仗? 更要紧的是,在大明官场上隐隐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为了表达对\"圣人\"的尊敬,凡是沿途路过曲阜的官员,无论官阶高低,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很显然,摆出如此阵仗的\"河道总督\"张九德是来势汹汹,故意而为之。 想到这里,便有不少百姓将惊疑不定的眸子投向身后,想要瞧瞧这些守城士卒的百姓。 这曲阜城上至县令,县丞,下至守城士卒,均由衍圣公直接任命,皆是由\"孔家人\"担任。 但让众多百姓始料未及的是,原本立于城门附近的守城士卒们却是早已不见了踪影,地上甚至还散落着零星几把兵刃,想来是那些士卒大惊失色之下遗留的。 \"嘿,今这太阳可打西边出来了..\" \"这是有人要倒霉了呐。\" 少许的错愕过后,一道戏谑的讥讽声便于城门外响起,打破了空气中有些凝重的气氛。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名年纪约在六十上下,但仍是一副读书人打扮的老人捋了捋微微有些花白的胡子,一脸幸灾乐祸的说道。 凡是在这曲阜城居住过一段时间的便知晓,这所谓的\"圣人故里\"实则也是藏污纳垢之地,看似道貌岸然的衍圣公府背地里与大明那些欺男霸女的宗室藩王没有什么不同,甚至隐隐还在其上。 毕竟宗室藩王再怎么横行霸道,也就仅限于其一人,但在这曲阜则不同,凡是\"孔家人\"皆拥有诸多特权,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嫡系血脉\"更是眼高于顶,全然不将寻常百姓的性命放在眼中。 纵然闹出些许乱子,闹到了巡抚大人那边,也会看在\"圣人\"的面子上,大事化小,最终不了了之。 \"老天开眼了,朝廷终是要收拾这些害群之马了...\" 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中,突然有一中年人双腿瘫软在地,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待到瞧清楚其人面容之后,不少百姓的脸上均是露出了一抹同情之色,还有人上前安慰,轻轻拍着其有些瘦弱的臂膀。 在你一言,我一语当中,这个中年人的遭遇也被拼凑而出。 此人姓宋,乃是山东青州府人氏,仗着家中有点余财的缘故,早年间倒是上过几年私塾,并且考中了\"童生\",算是入了门。 自此以后,这中年人便是开始了\"求学\"之路,并且为此蹉跎了十数年的光阴。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其年近四旬的时候,他考上了梦寐以求的\"秀才\",身上有了功名,并且获准了来年参加\"乡试\"的机会。 为此,这宋秀才特意从青州府来到曲阜,想要瞻仰一下\"圣人故里\",希望来年得中。 但不曾想,他不过是因为看不惯城中有恶少调戏妇女,主动站出来斥责了几句,便被那恶少指示下人,将其双腿活活打断。 不仅如此,在得知其人是一名读书人,并且考取了秀才之后,这恶少竟然找上了学道衙门,将其\"秀才\"的功名给罢免了。 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有好心人告知宋秀才那恶少的身份,乃是孔家主脉之人,是孔子的嫡系后裔。 更让宋秀才绝望的是,城中的县衙非但没有受理他的冤案,反而是对其冷嘲热讽一般,将其扔出了县衙。 如若不是心中满是不甘,拼命想要活下去,兼之有不少百姓同情这宋秀才的遭遇,私下里偷偷给予其帮助,怕是此人早就被孔家迫害致死。 眼下见得\"河道总督\"摆出如此阵仗,宋秀才本来已是绝望的内心重新燃起了些许光亮。 他不顾身旁百姓的阻拦,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官道之上,声泪俱下的哭喊道:\"大人,学生冤枉呐!\" 第482章 穷途末路? 衍圣公府。 数米高的城垣内,入目尽是身着甲胄的士卒,手中紧握的刀剑已是出鞘,警惕的目光中还掺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兴奋。 谁能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就在\"河道总督\"张九德的率领下,闯进了\"圣人\"的家中。 因为被历代天子不断修缮的缘故,这\"衍圣公府\"的规模远胜于寻常郡王府邸,甚至就连一些亲王的府邸都是远远不及,一座座亭台楼阁拔地而起,入目尽是奇珍异草,后花园中还饲养着不少走兽,可谓是穷凶极奢的很。 为此,这衍圣公府中的下人着实不少,尤其是\"衍圣公\"居住的内廷,尽是些年轻貌美的婢女。 往常衍圣公孔胤植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便是搬一把太师椅,于府中最高的角楼,眺望着府里府外的一切,享受着大权在握的感觉。 但很显然,眼下的衍圣公却是没有了如此兴致,整个府邸内都能听到其怒不可遏的咆哮声。 ... ... \"张九德!\" \"本公乃是圣人后裔,先帝册封的衍圣公,尔等焉敢如此放肆!\" 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中,特意换上了一身朝服的衍圣公孔胤植在几名心腹家丁的簇拥下,声嘶力竭的朝着眼前的几名\"不速之客\"咆哮道,眼中满是慌乱之色。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朝廷竟然敢真的对他动手,而且还是如此的果断,没有丝毫征兆。 难道天子就不担心此举会让他在民间的声望跌到谷底,从此失了民心吗?那小皇帝焉敢如此? \"圣人后裔?\" \"呵,你们这些不肖子孙也配终日将孔子挂在嘴边?\" 面对着状若疯癫的衍圣公孔胤植,身着红袍的河道总督张九德没有丝毫示弱,毫不犹豫的回怼道,眼中满是讥讽之色。 早先接到天子给予他的\"中旨\",勒令他秘密调查衍圣公府的时候,他还曾感到为难,担心此举会惹来全天下的非议。 甚至还萌生过要不要上奏天子,将全部的注意力及矛头对准兖州的泰兴王府,不要波及到衍圣公府的想法。 只是随着调查的深入,张九德对于衍圣公府的态度很快便从\"尊崇\"变成了\"唾弃\"和\"震怒\"。 一桩桩枯黄的卷宗,一个个声泪俱下的证人,一道道铭心刻骨的疤痕,张九德心中的怒火已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但是作为沉沦宦海多年的\"老油条\",张九德知晓仅凭这些证据,莫说扳倒拥有超然地位的\"衍圣公府\",只怕就连衍圣公孔胤植本人都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按照以来的经验来看,至多也就是天子震怒,下旨叱责衍圣公府,勒令衍圣公看管好其\"家人\",并不痛不痒的褫夺其半年的俸禄,而衍圣公孔胤植则是会呈上一篇辞藻华丽的\"罪书\",向天子请罪。 用不了多久,如此\"插曲\"便会消失在时间的场合之中,而自己作为揭露真相的那个人,则会迎来衍圣公府最为凌厉的报复。 为此,张九德耐着性子,继续搜罗衍圣公府的罪证。 终于,在其坚持不懈的努力及天子的帮助之下,他终是得到了一个令其错愕不已甚至可以说是惊恐的消息。 作为圣人后裔的衍圣公孔胤植,不但私下里与朝中大臣及宗室藩王相交莫逆,保持着书信往来,更与昔日的白莲反贼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民间甚至有传闻,正是因为正德年间被农民军攻破了县城的缘故,彼时的衍圣公在心有余悸之下,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选择开始暗中资助这些\"白莲教\"的叛贼。 \"你,你什么意思?\" 兴许是被戳破了心事,本就心虚的衍圣公孔胤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脚下更是一软,朝着身后倒去,幸得身旁的家丁眼疾手快,这才没有倒地。 \"你自己心中有数..\" 既然已是彻底的撕破了脸皮,张九德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去做,毫不掩饰心中对于眼前孔胤植的鄙夷。 身为圣人后裔,不但背地里与朝廷的反贼有所往来,还妄想通过其家族的影响力,蛊惑朝中的御史言官们弹劾天子,以维系其家族超然的地位。 其所作所为,已然不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 \"泰兴王已是尽数交代你们之间的勾当,并且御马监提督的押送回京,这会已是在路上了。\" 见眼前的衍圣公孔胤植好似仍然没有认清现实,河道总督张九德便是冷冷一笑,继续打击着其趋于绝望的心理。 眼下的形势与昨日相似,再多的证据也不如眼前这衍圣公孔胤植亲口认罪。 这样才能让朝中那些自诩为\"清流\"的御史言官们彻底闭嘴,并且极大提升天子的威望。 若非如此,他早就下令强行抓人,何至于浪费时间到现在? 咚咚咚! 正当局势愈发紧张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楼阁外响起,引得众人下意识的朝着身后望去。 不多时,一位皮肤黝黑,身穿甲胄的武将便是出现于众人的视线当中,并朝着张九德躬身行礼,朗声道:\"启禀大人,城中的曲阜县令已是尽数交代,承认了其犯下的诸多罪行。\" \"其中便包括收留于天启二年兵败,逃窜至曲阜的白莲反贼。\" 哗! 饶是张九德手中已是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但眼下听得此话,仍是心中一定,望向孔胤植的眼神也是愈发嘲讽。 据他所知,这曲阜县令于孔家内部的地位虽然不比衍圣公,但也是所谓的\"嫡系血脉\",在族中同样拥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左右,将乱臣贼子孔胤植给本官拿下!\"突然,张九德便是一声厉呵,宣告了衍圣公孔胤植的命运。 \"得令!\" 闻声,山东总兵杨国柱便是咧嘴一笑,在几名家丁惊恐的眼神中,轻而易举的将早已瘫软在地的孔胤植抓起。 兴许是士卒有些粗暴的动作弄疼了养尊处优数十年的孔胤植,使其重新恢复了些许理智,尖锐的哭喊声也是随之响起。 \"本公是圣人后裔!圣人后裔!\" \"本公要去天子面前,告你们的御状!\" 对此,无论是河道总督张九德,亦或者拘禁孔胤植的士卒都没有理会,只是冷冷一笑,丝毫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所有人都知晓,以当今天子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眼下还仅仅是个开始... 第483章 京中气氛 二月十三。 随着时间的流逝,青石砖及树梢上的皑皑白雪已是逐渐消融,风中的凉意也没有那般袭人,再有几日便是立春的京师已是有了一丝暖意。 而京师的大街小巷之间也如当下逐渐变暖的时节一般,愈发热闹起来,各大茶楼酒肆都是人满为患,并且还有不少国子监及各个书院的\"士子\"穿梭其中,共同讨论着当下最为时兴的几个话题。 约莫从十天前开始,自各地而来的快马便带着一桩桩令人惊骇的消息闯进了京师,为京师百姓在茶余饭后增加了不少谈资。 先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上奏,声称广西靖江王位更迭存疑,现任靖江王朱履祜\"以叔袭侄\",抢了自己侄子的王位,奏请天子下旨查办。 如此消息一出,整个京师为之哗然,不少言官都是上书天子,请求废黜靖江王朱履祜的王位,将其废为庶人,发配凤阳高墙之下。 一些激进的大臣甚至主张将\"靖江\"除国,毕竟上任靖江王朱任晟便是朝廷念在\"靖江\"一脉身份特殊,不可等同视之的情况下,破例允许其\"以叔袭侄\",承袭靖江王位。 结果其子朱履祜竟敢有学有样?一边向朝廷隐瞒其侄\"玉哥\"的存在,一边以朱任晟次子的身份承袭靖江王位。 但还不待此事于京师发酵,一则由河南布政使上奏,大理寺亲自调查梳理,确认为真,发生于南阳唐王府的一桩秘辛更是将京中本就高涨的气氛平添了一把火。 现任唐王朱硕熿因为宠爱幼子的缘故,遂将其长子长孙囚禁于阴冷潮湿的地牢之中,长达数年之久。 前段时间,不知出于何故,年老昏聩的唐王朱硕熿竟然默许其幼子福山王于一夜之间将其长子长孙全部毒杀,并伪装成突发恶疾,因病去世的假象。 此事一出,整个京师瞬间为之哗然,不少人都是联想起昔日发生于万历年间的那场\"梃击案\"。 万历四十三年,一向守备森严的大内皇宫中竟然\"溜进了\"两名歹徒,手持棍棒,直奔彼时太子朱常洛所在的寝宫。 虽然因为侍卫发现的及时,两名歹徒并未如愿伤到太子朱常洛,但却仍令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事后经过调查,这两名胆大妄为的歹徒竟然隐隐约约能够与宠冠后宫的\"郑贵妃\"扯上些许关系。 在万历皇帝的干涉下,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但福王朱常洵也因此出京就藩,彻底无缘皇位。 虽然因为涉及皇室,此事在民间被引为\"禁忌\",少有人敢在私下里讨论,但不少人却认为此案的幕后主谋当为郑贵妃,其目的便是为了铤而走险,将福王朱常洵推上皇位。 也许是天意,郑贵妃的\"阴谋\"并未能够如愿实现,反倒是让太子朱常洛的地位彻底稳固起来。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本以为这\"梃击案\"已然足够丧心病狂,但唐王朱硕熿的所作所为仍是刷新了京师百姓的认知。 两相对比之下,就连前几日人人唾骂的靖江王朱履祜都显得有些\"人情味\",毕竟他虽是抢了自己侄子的王位,但终究还是念及些许\"亲情\",没有要了其性命。 一时间,京中关于唐王朱硕熿的\"声讨\"越来越多,就连垂垂老矣,已然多年不问政事的\"宗人令\"也是迫于民间的压力,主动向天子上书,请求天子对此案从重处罚。 就当京师百姓以为唐王朱硕熿的所作所为已然足够\"骇人\",毫无底线的时候,一则由山东兖州而来的消息,彻底将京师的气氛推上了高潮。 经由河道总督张九德上奏,就藩于山东兖州的泰兴王朱寿镛于当地欺男霸女,草芥人命,无恶不作,已是惹得天怒人怨。 除此之外,泰兴王朱寿镛还于府中大肆圈养门客,其中更有不少\"白莲余孽\",并且还一度将前任白莲教首领的独子王好贤奉为上宾。 如此行径,与昔日宣府八大豪商私下里与女真建奴互通有无,倒卖粮草物资没有任何区别,乃是不折不扣的\"谋逆\"。 更要紧的是,京中还有些许小道消息声称,涉及此案的除了泰兴王朱寿镛之外,还有世代居住于曲阜的孔家。 现任衍圣公孔胤植已然认罪,并被秘密压到了京师,交由三法司会审,只不过碍于\"孔家\"的巨大影响力,朝廷才没有将其公之于众。 一开始,如此荒诞的言论并没有得到京师百姓的认可,毕竟孔家可是\"圣人后裔\",与国同休的衍圣公,身份贵不可言。 并且与兖州的泰兴王所不同,孔家人的身上可没有流着太祖的血液,注定与皇位无缘,岂会与那些人人喊打的白莲余孽惹上关系? 只是随着的推移,京中的气氛愈发有些诡谲,在一桩桩确凿的证据之下,紫禁城中的天子很快便对广西靖江王府及河南唐王府做出了决断,勒令交由三法司会审,并即刻缉拿涉事人员进京。 但关于兖州泰兴王的处决却一直悬而未决,将近十天的功夫过去了,却始终没有个定论。 就在昨日,宫中终是有消息传出,天子召集六部九卿及三法司主要官员再开\"廷议\"。 如此举动,瞬间便点燃了京师百姓的八卦之心,也让各大茶楼酒肆人满为患,各式各样的讨论声也是随之响起。 \"难道说,孔家人真的与谋逆有关?\" \"嘿,你当孔家人是个什么好东西,忠贞不二?世修降表还差不多!\" \"倘若此事为真,那怕是要将大明的天给捅破呐!\" \"不急,我等静静等着便是,今日怎么也会有个决断...\" 如此对话,发生在京师的各大茶楼酒肆当中,凡是稍有些闲暇的百姓皆是呼朋唤友,热切讨论着,其中还包含不少在国子监就读的士子。 只不过与前几日相比,这些士子们对于耳畔旁不时响起的嗤笑声于鄙夷声明显没有了反驳的兴趣,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精气神可言。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紫禁城中\"廷议\"的结果。 第484章 帝王心术?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紫禁城暖阁中虽然已撤去了\"地龙\",但为了照顾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角落处仍是摆放了几个火盆,温度很是适宜。 但默默于角落处矗立的宫娥内侍却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案牍之后,大明天子朱由检微皱着眉头,略有些不满的翻阅着手中的奏本,迟迟不发一语。 身着红袍的司礼监秉笔及多日未曾露面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分别立于案牍两侧,下首则依次坐着以内阁首辅李国普为首的一众朝臣,其中还夹杂着几位陪列末席,身着青色官袍的三法司官员,略带紧张的脸庞上不时涌现一抹兴奋之色。 以他们这些人的身份,莫说于乾清宫暖阁面圣,单独向天子奏报,就连参加每月一次于皇极殿召开的\"大朝会\"都只能站在后方,远远的瞧上天子一眼。 \"三法司的人,都到了吧?\" 良久,大明天子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于暖阁中响起,面色冷凝的朝着眼前的内阁首辅问道。 所谓的\"三法司\",即指大理寺,督查院及刑部三个衙门,其历史可追溯至汉代,并最终于隋唐形成定制。 及至太祖于南京建国称帝之后,每逢重大案件,便由督查院,大理寺及刑部共同审理,久而久之,便有了所谓的\"三法司会审\"。 而若是碰上天子亲自过问的案件,便会在\"三法司\"的基础上,加上锦衣卫衙门,共同审理。 说来也瞧,早在朱由检刚刚登基的时候,刑部尚书薛贞便因为\"攀附\"九千岁魏忠贤的缘故,主动递交过辞呈。 虽然碍于当时的局势,朱由检并未允准,但薛贞仍是趁着\"东林魁首\"钱龙锡强势入京的当口递交了辞呈,并灰溜溜的回了老家,将刑部尚书的位置让了出来。 但由于没有合适的人选,以及诸多外在因素,刑部尚书的位置便一直空悬至今。 除了刑部的最高\"行政长官\"空悬之外,大理寺卿曹于汴同样于年前辞官回乡,上任督查院御史更是早在天启年间便\"身体抱怨\",激流勇退。 至此,\"三法司\"的行政长官全部缺席,倒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斗牛服\",精神头十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很是引人注目。 \"回陛下,都到了。\"闻听天子问询,居于前列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赶忙起身应道,神色间也是带有一抹紧张。 如若不出意外,今日的\"廷议\"不仅会将山东兖州泰兴王\"谋逆\"一案盖棺定论,还会对衍圣公孔胤植做出最后的决断。 但不管怎么说,孔胤植都是\"圣人后裔\",更于天启年间袭爵,乃是先帝亲自\"认证\"过的衍圣公,更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心中的精神信仰。 尽管其罪大恶极,但也要注意影响,免得惹来更大的麻烦。 想到这里,内阁首辅李国普的呼吸便是急促了不少,望向天子的眼神也是带上了一抹忧色。 啪。 奏本摔落于案牍之上的声音响起,使得暖阁中本就心神不宁的众多臣子心中一惊,不约而同的起身向眼前的天子行礼,口中称罪不已。 没有理会眼前的群臣,大明天子朱由检径自看向锦衣卫指挥使,面色冷寒的询问道:\"孔家确实与白莲余孽有染?\" 哗! 此话一出,暖阁中便是一阵哗然,一众绯袍臣工均是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案牍后的天子,脸上的惊骇之色溢于言表。 衍圣公孔胤植是孔胤植,孔家是孔家,这二者可不能混为一谈呐,否则当有大乱! \"回陛下,\"没有理会身旁如临大敌的袍泽们,精神奕奕的锦衣卫指挥使勃然起身,主动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卑职等人从泰兴王府处搜得书信若干,且有曲阜县令的证词为凭证..\" 说到此处,锦衣卫指挥使话音稍顿,随后便是猛然将声音提高,朗声说道:\"陛下圣明,衍圣公孔胤植暗中扶持白莲余孽,证据确凿!\" 轰! 听得此话,乾清宫暖阁中的重臣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见锦衣卫指挥使如此言之凿凿,还是不免有些错愕。 如若不是孔胤植被压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中,寻常人无法得见,他们真想当面问问那衍圣公,为何放着好生生的\"衍圣公\"不做,却要那些白莲反贼眉来眼去。 \"哈哈哈,当真是我朝廷的巩固之臣,当真是我皇室的屏障!\"也许是失望至极,案牍之后的天子竟然怒极反笑,如惊雷一般的咆哮声猛然于暖阁中炸响。 \"陛下息怒!\" 见状,始终沉默不语的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也是连忙跪倒在地,口中关切不已。 对于他们来说,莫说一个衍圣公孔胤植,就算是外面的天塌了,也比不上朱由检的身体重要。 更要紧的是,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其心智却是极其成熟,就算昔日\"东林\"搬弄是非,于京中挑拨是非的时候,也不见天子发这般大的火。 但因为距离最近的缘故,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在跪倒之前,却是敏锐注意到了天子眼眸深处那转瞬即逝的淡然,近日以来发生的种种也如走马观花一般于二人心中涌现。 天子先是将\"九千岁\"魏忠贤遣派出京,令其坐镇南京,使得朝野间为之一震。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天子即将对于\"南直隶\"动手的时候,天子却是毫无征兆的将张九德这位在过去数十年都是碌碌无名的能臣为\"河道总督\",并将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山东总兵调遣至其麾下。 再然后,便是朝中的御史言官们发了疯的\"上书\",甚至就连分布在大明各地的宗室藩王们也不甘寂寞,纷纷上书天子。 但天子却始终不闻不问,将这些奏本\"留中不发\",并近乎于未卜先知的过问了几件\"宗室家事\",继而掀开了衍圣公府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另一幕。 这一切的一切,好似完全在天子的掌控之中? 一念至此,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便是不由自主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觉得后背隐隐有些发凉。 这便是天子的帝王心术吗... 第485章 反转(上) \"凡涉案人员,相对应的陟罚臧否,可有本奏?\" 良久,天子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终是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瞧其仍不断起伏的胸口及涨红的脸色,显然是余怒未消。 呼。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内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是冷凝了不少,就连温度都好似下降了不少。 依着大明律法,凡涉及\"谋逆\"之人,无论是宗室藩王亦或者达官显贵,均要被处以极刑,从而震慑人心。 如若此案仅仅波及到\"泰兴王\",在场众臣绝不会如此局促,反正有\"宁王之乱\"的先例在,纵然天子的手段狠辣些,世人也挑不出道理。 但偏偏此事涉及到了世代更迭的\"衍圣公\",并且结合一系列蛛丝马迹及现有的证据,这衍圣公孔胤植很有可能是私下供养白莲余孽的主谋。 一时间,乾清宫暖阁内又陷入了令人沉寂的沉默,在场臣工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沉默不语,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连刚刚\"精神抖擞\"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都是惺惺的低下了头颅,不敢就此话题\"大展身手\"。 毕竟这衍圣公孔胤植可是\"圣人后裔\",更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心中的精神信仰,享有超然的政治地位。 倘若衍圣公孔胤植私下与白莲余孽有所染指的消息透露出去,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便是朝廷本身。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世修降表\"的孔家人本就代表着一个王朝的\"正统性\",历朝历代的皇室皆是需要\"孔家\"来印证自己统治的\"正朔\"。 见到左右无人做声,内阁首辅李国普心中一阵无奈,只得亲自起身,拱手说道:\"陛下,泰兴王于兖州草芥人命,欺男霸女,并与白莲余孽私下里有所往来,图谋不轨,当予以重惩,并废其国,不准其子袭爵。\" 见案牍后的天子脸色毫无变化,内阁首辅又紧接着说道:\"鲁王作为鲁藩之主,欺上瞒下,当负有失察之罪。\" \"可效仿昔日大同代王旧例,降爵为郡王,以儆效尤!\" 嘶。 听得此话,乾清宫暖阁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就连吏部尚书周嘉谟及礼部侍郎徐光启都是面露讶色,心道首辅好大的魄力,竟然如此狠心,毫无留情? \"准。\" 正恍惚的功夫,天子不掺杂半点感情的声音便是随之响起,引得一脸苦涩的内阁首辅都是为之侧目。 天子心中的怒火好似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 \"衍圣公府,当如何处置?\" \"历任山东巡抚,兖州知府,是否对此事知情?\" 像是没有看到内阁首辅脸上的愁色一般,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刻不容缓的追问着,不给众人半点喘息之机。 \"回陛下,\"沉默少许,在内阁首辅李国普有些惊喜的眼神中,\"五朝元老\"周嘉谟缓缓起身,一脸凝重的说道:\"衍圣公孔胤植私通白莲,图谋不轨,罪大恶极,当赐死。\" \"历任山东巡抚,兖州知府也当由三法司衙门追查到底,定要将所有涉案人员一网打尽。\" \"至于衍圣公府..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一语作罢,白发苍苍的周嘉谟便是冲着案牍后的天子轻轻颔首,脸上涌现了一抹坚决。 他已是时日无多,家中子弟也不成器,没有人在朝中做官,并不像在场的\"袍泽\"们心有忌惮,不敢直言不讳。 \"天官..\" \"周大人..\" 只一瞬间,各式各样的惊呼声便于暖阁中响起,本是低头凝神的众臣皆是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也是不一而足,就连神情冷淡的天子也是微微有些动容,眼眸中有些不忍。 \"陛下!\"许是被周嘉谟的情绪所感染,沉默不语多时的次辅刘鸿训猛然起身,更进一步的说道:\"孔家虽为圣人后裔,但于当地却是多有不法,百姓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裁撤孔家一切特权,并于督查院选派能臣干吏,巡按曲阜。\"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次辅刘鸿训的面容竟是隐隐有些扭曲,胸口更是起伏的厉害。 旁人顾忌孔家人的报复,担心在士林中的名声,担心日后被\"清算\",可他刘鸿训不怕! 天启年间,建州女真于辽东如日中天,阻断了朝廷与朝鲜半岛之间的联系,群臣皆是闻之色变。 但他刘鸿训却敢冒着生命危险,自登莱镇乘船,越过辽东腹地,出使朝鲜,传达天启皇帝的圣旨。 光是这份胆识,朝中便没有几人能够比拟。 一语作罢,乾清宫暖阁中便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只剩下众臣粗重的呼吸声及火盆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于耳畔旁悠悠回荡。 但很快,这短暂的沉默便被桌椅挪动声及衣袍簌簌声所打破,本是沉默不语的臣工们先后起身,争先恐后的朝着案牍后的天子拱手进言。 \"陛下,王子犯法况且与庶民同罪,遑论区区孔家,还请陛下裁撤其一切特权,以正国法!\" \"臣,附议!\" \"陛下,臣附议!\" 能够位列乾清宫暖阁议政的,除了角落处那几位破例被允准\"旁听\"的三法司官员,余下的皆是朱由检亲自提拔的能臣干吏亦或者朝廷的肱股之臣,心中自是有所谓的\"正义\"在。 或许在\"孔家\"这座大山之前,众人心中会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忌惮,但这并不意味着孔家可以真正凌驾于朝廷的律法之上,践踏朝廷的尊严! \"准。\" \"便依次辅所说,即刻派遣能臣干吏巡按曲阜...\" 许是心中的怒火被平息,天子的声音终是有了一丝感情,不像刚刚那般冰冷,令人噤若寒蝉。 但距离其最近的司礼监秉笔却是留了个心眼,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天子,发现其眼神依旧冰冷,好似如此结果并没有让其完全满意。 心中咯噔一声的同时,司礼监秉笔也是不断于脑海中回想,琢磨着自己是否疏漏了什么。 直至其目光与身旁的御马监提督交汇之后,其脑海中方才灵光一现。 在诸多臣子的注视下,一向\"谨言慎行\"的司礼监秉笔十分罕见的主动出声,其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更是令得在场所有人心神一凛。 \"陛下,前段时间京中也曾有些宗室上蹿下跳,还将周尚书和徐侍郎的府邸给围了...\" \"这些宗室该如何惩处,还请天子示下...\" 第486章 反转(下) 来了! 司礼监秉笔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却让在场的官员心中为之一动,尤其是吏部尚书周嘉谟及礼部侍郎徐光启更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眉眼间涌现了一抹喜色。 不知怎地,二人只觉得眼前这司礼监秉笔瞧上去竟是\"顺眼\"许多,就连其尖锐的嗓音听上去也没有那般令人不适了。 放眼国朝历史,宗室不法早已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几乎每一位在位时期,皆曾对于治下的藩王做出过\"削藩\"或者\"夺爵\"等处罚。 唯二没有对宗室藩王做出过\"惩处\"的两位大明天子便是朱由检的父兄。 其中,泰昌皇帝继位不足月余便是撒手人寰,自是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整饬\"不法宗室;而天启皇帝虽然在位七年,但彼时朝廷正饱受\"内忧外患\"的困扰,朝中党争严重,辽东战事日渐吃紧,天启皇帝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用以应付自己的\"亲戚们\"。 除了这两位天子之外,就算是\"刻薄寡恩\",沉迷修仙的嘉靖皇帝亦或者躲在深宫之中,常年不问政事的万历皇帝都曾对各地不法宗室做出过惩处,力求解决掉\"宗室俸禄\"对于朝廷财政日益严重的负担问题。 \"宗室不法...\" 像是没有感受到暖阁中有些异样的气氛一般,案牍后的天子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堆成小山的奏本,叫人猜不透其心中想法。 这些奏本,无一例外的皆是来自于各地宗室藩王,所内容也是千篇一律的\"请罪\"。 自从知晓\"泰兴王\"朱寿镛涉及谋逆,并已然被锦衣卫押送至京师之后,除却洛阳福王,开封周王及卫辉潞王等寥寥几家王府之外,绝大多数的宗室藩王均是迫不及待的向朱由检揭发,声称泰兴王朱寿镛前段时间曾向他们传递过书信。 在信中,这些宗室藩王的态度可谓是谦卑到了极点,唯恐受到泰兴王的牵连。 毕竟,朱由检虽然继位仅仅一年有余,但在其手上吃过亏的宗室藩王却有不少,所作所为着实有些\"凉薄\"。 \"礼部有什么好的章程?\" 沉默半晌,好似心有所感的朱由检缓缓将目光移回,并盯着\"跃跃欲试\"的礼部侍郎徐光启问道。 \"回陛下!\"见天子点到自己的名字,礼部侍郎徐光启赶忙起身应是,眉眼间更是隐隐有些兴奋,好似全然不在乎自己接下来的言行,是否会惹来宗室藩王的报复。 \"我大明宗室数量众多,其中生活困苦,难以维系者不知凡几。\" \"微臣斗胆,还请陛下修改宗藩条例,允准宗室出城,科考,经商,务农,做工。\" 嗯? 此话一出,兵部尚书王在晋及列于暖阁角落\"旁听\"的三法司官员们便是为之一顿,脸上露出了一抹错愕之色。 不是要讨论如何\"整饬\"各地为非作歹的宗室们吗,怎么突然讨论起如何安置这些穷苦的宗室了? 倒是三位阁臣及户部尚书毕自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嘴角也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望向徐光启的眼神中也夹杂了一抹赞赏。 这个徐光启,倒是好细腻的心思。 \"准了。\"稍作思考之后,案牍后的天子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犹豫。 虽然太祖曾于皇命祖训中对于宗室藩王做出了一系列安排,但其初衷无非是担心藩王手中权柄过甚,危及中枢。 但如今的大明藩王,经过两百余年的\"削藩\",其手中的权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将其牢牢限制于城中已没有太大的异议,遑论是那些穷困潦倒的低阶宗室? 事实上,早在几十年前,年少继位的万历皇帝便曾在张居正的建议之上,对于嘉靖年间的\"宗藩条例\"做出过一定的修改,允准低阶宗室科考及经商,但并没有将范围扩大到全部宗室。 \"如今我大明百废俱兴,辽东尚有女真建奴在虎视眈眈,财政十分吃紧。\" \"陛下曾于年关前下令,天下皇庄一并纳税,故请天子下旨,裁撤宗室特权,其名下土地,产业均需一并缴纳课税。\"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随之响起,纵然沉稳如首辅李国普及次辅刘鸿训也是面露骇色,呼吸很是急促。 如若说刚刚徐光启的言论是给了全天下所有穷苦宗室一条生路的话,那么\"裁撤\"宗室特权,令其一并纳税的言论便是将所有富庶宗室都推到了其对立面。 太祖曾于皇明祖训中固定,凡是朱明宗室,上至爵位最高的亲王,下至爵位最低的奉国中尉皆能享有\"免税\"的特权。 各地藩王之所以能够富可敌国,不就是仗着其身份尊贵,大肆吞并土地,啃食大明根基。 \"准!\"少许的沉默过后,天子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令得内阁首辅李国普及次辅刘鸿训不由得对视一眼,嘴角也是出现了一抹苦笑。 早在年关之前,天子便曾毫无征兆的下旨,声称朝廷财政紧张,遂从明年正旦开始,凡隶属于皇室的\"皇庄\"均一并纳税。 现在看来,天子的目光竟是如此长远,早就有整饬宗室的打算。 没有让乾清宫暖阁沉寂太多,礼部侍郎徐光启的声音很快便是悠悠响起:\"各地宗室不法,请陛下勿念私情,允准各地衙门自行审理,并有判决之权。\"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除却沉沦宦海数十年的衮衮诸公们还算镇定些,于后方旁听的三法司官员们皆是目瞪口呆,呼吸急促,但眼眸深处又隐隐有些兴奋。 倘若此条例被天子允准,全国各地仗着身份为非作歹的宗室们便再也没有了嚣张的资本,以往无处伸冤的百姓们也终于迎来了\"黎明\"。 \"准。\"朱由检的声音仍是毫无波澜,但其眼眸深处却是射出了一道精芒,死死盯着身前的礼部侍郎。 这位名垂青史,将一生都奉献给大明的忠臣,真的有魄力给出最为关键的谏言吗。 也许是读懂了朱由检眼神中的鼓励,礼部侍郎徐光启深吸了一口气,作势便开口:\"回陛下..\" 只是未等其讲话说完,便感到有人轻轻拉住自己的臂膀,令其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 迎着在场众臣狐疑的眼神,垂垂老矣的吏部尚书周嘉谟缓缓起身,一字一句的说道:\"老臣斗胆,还望陛下效仿前汉,于宗室中行推恩之策!\" 第487章 宗藩条例(上) 二月十五。 已是晌午,一轮烈阳挂于空中,驱散了末冬的些许寒冷,为京师带来了一丝暖意。 但此刻,京师的百姓们却是无暇理会这难得的好天气,皆是不由自主的围在通政司衙门,等候着府衙大门开启的那一刻。 今日天色才刚刚大亮,一道突如其来的消息便以星星燎原的速度,迅速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 于京中沸沸扬扬了半月有余的\"宗室案\"极有可能于今日落下帷幕,紫禁城中的天子已是亲自做出了决断。 消息传出,纵然是平日里对朝政漠不关心的百姓们也是来了兴趣,纷纷凑在一起,饶有兴趣的讨论着,天子究竟会如何处置他的这些\"亲戚们\"。 自太祖开始,这朱家皇帝\"护短\"的毛病可是出了名的,除非图谋不轨,试图颠覆朝纲,触碰到大明天子的底线,否则一般情况下,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似隆庆年间,传闻中因为得罪了彼时的内阁大学士张居正而落得一个被废为庶人下场的辽王,也是因为在迎接朝廷\"钦差\"的时候,主动于府前支起一面刺着\"讼冤之纛\"的大纛,试图为自己鸣冤。 但是放眼历朝历代,大纛都是行军打仗中或者祭祀典礼中具有特殊政治意义的旗帜,寻常人不能使用。 而张居正便是抓住这一点,向隆庆皇帝弹劾辽王有\"谋反\"之心,并最终将其废为庶人,押送至凤阳高墙之下终老。 由此可见,大明天子只有在宗室藩王涉及到\"谋逆\"的时候,才会对他的亲戚们一视同仁。 ... ... \"来了,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通政司衙门紧闭的大门在数名差役的努力下,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从中走出了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身后还跟有几名吏员打扮的随从。 为了维持署衙外的秩序,城中的五城兵马司衙门便是派遣了不少差役于通政司衙门外等候。 此时见得大门开启,这些懒懒散散的士卒们便是止住了谈笑,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将围在一起的百姓们驱散,强行开辟出了一片空地,并露出了身后的墙体。 依着多年以来的惯例,凡是朝廷有重大的命令下达,便会张贴于此墙之上,将其公之于众。 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忙于生计的百姓们并不会对其有过多理会,至多在路过的时候草草撇上一眼,绝不会如眼下这般凑在一起,心中满是期待。 兴许是从未被这么多人注视过,年过五旬的中年官员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迎着头顶有些刺眼的阳光,一脸兴奋的开口:\"咳咳,肃静..\" \"不要耽搁时间,快些宣旨!\"未等中年官员将话说完,人群中便是响起了一道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将其粗暴的打断。 闻声,中年官员的眉头便是微微一皱,下意识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心道是谁这般没有规矩,竟敢主动催促他这位朝廷命官? 但很快,这位通政司的官员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他只是随意一瞥,便发现人群中竟有好几位如他这般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正对他怒目而视。 毫无疑问,这都是趁着\"午休\"亦或者上官不在,偷偷溜出来的袍泽们,想要在第一时间知晓天子对于宗室藩王的决断。 只一瞬间,中年官员紧皱的眉头便是舒展而开,朝着人群中几张相熟的面庞拱了拱手之后,便从身后差役的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一封信函,并将其张贴在身后的墙壁上。 因为有了刚才的\"教训\",这通政司官员竟是连诸如\"注意秩序\"这样的场面话都没有撂下,便是领着身旁的几位吏员,干脆利落的回到了身后的署衙当中。 在署衙的院落中,已是有数十位驿卒模样的汉子等候多时了,他们便要负责以最短的速度,将天子的旨意传递至全国各府县。 及至中年官员走后,人群中顿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不少身材强壮的汉子仗着人高马大的身体优势,不断推搡着身前的百姓,希望能够挤到最前方,吓得一众士卒们赶忙是挥舞起手中的兵刃,大声维持着秩序。 \"慢些,慢些,不要挤!\" 开玩笑,不说这京中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注视着此地,光是这人群中便有不少身着官袍的官员,岂容出的半点差错? \"老张头,就你了,你上前来!\" 正当局势有些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名眼尖的士卒便是于人群中认出了一名街坊,赶忙点名让其上前。 这老张头虽然一辈子也没考取个功名,但平日里却是以\"读书人\"自居,时常说些让他们云里雾里的话。 但不管怎么说,这老张头肚子里确实有些墨水,至少能够识文断字,每逢有人想要给亲友取信亦或者家中有孩童降生,想要取个名字,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张老头。 \"哎哎,来了。\" 见眼前那眼熟的后生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发须早已斑白,瞧不出具体多大年纪的老张头便是忙不迭的上前一步,脸上的笑容几乎咧到了嘴角。 \"圣谕!\" 清了清嗓子之后,立于围墙下的老张头便是手指着刚刚悬挂于墙上的信函,大声的朗读起来。 此话一出,本是有些哗然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本不断推搡的青壮们也是下意识的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耳畔旁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靖江王朱履祜欺上瞒下,苛待宗室,即日起废为庶人,押送至凤阳高墙之下监管。\" 轰! 只一瞬间,各式各样的惊呼声便于人群中响起,惹得稍稍松懈下来的五城兵马司差役们再度紧张起来,但一双眸子却是不自觉的撇向身旁的张老头,心道天子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将抢了自己侄子王位的朱履祜废为了庶人。 这\"靖江秘辛\"听上去煞有其事,但究其根本,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无非是作为叔叔的朱履祜欺负自己侄子年幼,强行抢了自己哥哥留下来的\"家产\"。 这种事,在民间可是屡见不鲜,常有发生,算不得什么稀奇。 第488章 宗藩条例(下) \"还有呢?!\" 约莫半柱香过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终是缓缓消失不见,一名身穿官袍的官员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他虽然不似张老头能够近距离观瞧信函上的内容,却也知晓当今天子一向不喜欢繁文缛节。 一眼望去,那信函上的内容至少有数百字,绝不可能仅仅概述了对于\"靖江王\"的处罚。 更何况,天子会有如此决断,本就在众人的预料之中,毕竟大明最为讲究的便是这所谓的\"血脉正统\"及\"更迭有序\",严禁紊乱宗统。 靖江王朱履佑的所作所为,无论换做哪位天子,都逃脱不了被废为庶人,押送至凤阳高墙之下的命运。 \"南阳唐王府..\" 眼见得身前众人的情绪已是有些高涨,沉默不语多时的老张头赶忙点了点头,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一般,微微颤抖着双手,仔细辨认着信函上的内容。 嗯? 听得此话,混在人群中的几位官员脸色便是微微一变,以至于彼此之间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相比较身旁这位\"懵懂无知\"的百姓们,他们这些在朝的官员们更清楚诸多隐藏于水面之下的\"潜规则\"。 一般来说,凡是被废为庶人的宗室藩王,通常都是在封地上无恶不作,惹得天怒人怨,以至于当地官员们都是无法忍受,冒着事后被宗室藩王报复的风险,主动向朝廷揭发。 事后经由朝廷调查之后,确认其弹劾的内容无误之后,便会广发天下,将涉事的藩王废为庶人。 通常来说,只要这名被废为庶人的宗室藩王膝下有子嗣,其身上空闲出来的王位便会自动顺延到其子手中,只不过出于安抚百姓们的情绪以及达到震慑的作用,不会允准其子即刻袭爵,而是搁置一段时间。 但也会在圣旨中特意说明一局,诸如\"王府事务照旧\"亦或者指认某一名宗室\"署理\"王府事务。 待到民怨消除之后亦或者碰上皇帝大寿,皇子降生等喜事的时候,才会允准其子承袭王位。 但现在,天子在将靖江王朱履佑废为庶人之后,并没交代其王位的归属,既没有命令由其长子\"梳理\"靖江王府,也没有令\"玉哥\"承袭王位。 天子这是要做什么? 但不待他们多想,老张头有些沙哑的声音便是骤然响起,令他们赶忙暂且将此事揭过,仔细倾听。 \"南阳唐王朱硕熿年老昏聩,纵容其幼子朱器塽弑兄杀侄,即刻废为庶人,押送凤阳府。\" \"其子朱器塽赐死。\" \"朱硕熿余下诸子因无法和睦兄弟,团结弟兄,不准袭爵!\" 哗! 此话一出,人群中便是一阵哗然,不少人的脸上都是涌现了一抹错愕之色,尤其是几位通晓朝廷\"潜规则\"的官员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如若说刚刚天子对于\"靖江王\"的惩处还给众人留有一丝悬念的话,那么对于唐王府的处罚便是\"简单明了\"。 年老昏聩的老唐王直接被废为庶人,为非作歹的福山王朱器塽被赐死,这些都在情理之中,没有什么意外的。 但不准朱硕熿的其余子嗣袭爵便有些\"杀人诛心\"了,这岂不是意味着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唐王府,即将成为过去,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既大同代王,成都蜀王被降为郡王之后,终是要有\"亲王\"被一削到底,身死国除了吗? \"嘿,张老头,还有呢?!\" \"这可不是咱们想听的。\" 短暂的议论过后,众人便对\"唐王府\"的失去了兴趣,毕竟虎毒还不食子呢,当今天子又是\"兄友弟恭\"的承袭了皇位,岂会对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草草揭过。 如今落到这份下场,也是那老唐王咎由自取,不值得旁人同情。 更何况与\"手足相残\"的戏码相比,毫无疑问还是\"谋反\"二字更有吸引力,而且还涉及到了一位宗室郡王。 而且这郡王还不比旁人,如若不出意外,既有可能便是下一任\"鲁王\"的人选,身份贵不可言呐。 \"山东兖州泰兴王朱寿镛深受皇恩,却是不思进取,暗地里与白莲叛贼多有来望,图谋不轨。\" \"赐自尽,其子不准袭爵。\" \"鲁王作为鲁藩之主,负有失察之罪,即日起降为郡王,以儆效尤!\" 轰! 相比较半柱香之前,这一次人群中爆发的惊呼声更加尖锐,在场百姓无不露出惊容。 近些时日广为流传的\"传闻\"竟然是真的?贵为皇亲国戚的泰兴王朱寿镛居然真的私下里与白莲反贼有所来望,暗中行不轨之事? 一时间,本就词穷的百姓心中只剩下了\"荒诞\"二字,他们已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 \"宗室条例!\" 像是没有听到耳畔旁响起的惊呼声一般,围墙下的老张头自顾自的朗读着信函上的内容,但其脱口而出的四个大字,却是令得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几位官员也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猛然瞪大双眼。 这宗室条例可是在嘉靖年间出台的一项专门用以遏制宗室的\"律法\",尽管其象征意义大过于实际意义,但终究\"聊胜于无\"。 看样子,天子这是不满宗室为非作歹,想要进一步修改这宗室条例了? 一念至此,不少曾经遭受宗室欺压的百姓便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只觉喉咙深处有些沙哑。 难道说,这些为非作歹的宗室们终于要受到惩处了吗? \"从即日起,大明刑罚统一,凡有宗室不法,当地官府可自行审理,事后报予宗人府知晓即可。\" \"各地宗室均可自由经商,务农,科举,做工,出城,再没有半点限制。\" \"宗室名下之土地,产业一并纳税。\" \"宗室更迭,照仿前汉,行推恩之策!\" 第489章 天下惊(上) 二月二十五。 距离新宗藩条例的出台已是过去了整整十天,在这十天中,大明各府县状纸不断,就连府衙外的\"登闻鼓\"都不知坏了多少,均是饱受欺压的百姓们状告平日里为非作歹的不法宗室们。 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整个天下为之哗然,一向眼高于顶的宗室们均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兴许是心有仍存有些许顾忌,各府县关于\"宗室藩王\"的状纸倒是寥寥无几,偶尔几桩也是状告宗室藩王纵奴行凶,包庇府中下人等。 经过官府审查之后,这些终日里趾高气扬,扯着虎皮做大衣的内侍下人们均是被缉拿归案,按照大明律法,一视同仁,并没有\"顺藤摸瓜\",将莫须有的脏水泼到这些人背后的宗室藩王身上。 但尽管如此,各地的宗室藩王们也是如临大敌,迫不及待的于官府招呼了一声之后,便是大开粮仓,趁着这\"凛冬\"尚未结束的当口,赶忙救济城外无家可归的流民百姓们,希望能够扭曲自己往日的\"恶名\"。 受这等气氛影响,就连此前未闻\"恶名\",反倒是于当地颇有声望的开封周王,山东鲁王等宗室\"贤王\"也是主动开仓放粮,唯恐落于人后。 尤其是此前曾被天子敲打过的\"代王\",\"蜀王\"两位藩王更是一改往日视财如命的性子,一次性便向朝廷\"捐赠\"了五十万两白银。 手笔之大,令人咋舌。 城中藩王如此\"主动\",余下的富绅豪商自是不敢无动于衷,故而也是纷纷\"慷慨解囊\",有人捐献粮食,设厂施粥,有人向府衙捐赠一笔银两,修缮城池,更有\"机灵\"的,直接在城外划出了一片地,主动交予城外的流民百姓耕种,只要按时纳税即可。 圣天子在上,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瞧出来,当今天子对于\"改革\"的决心有多大。 莫说他们这些看似拥有横财,实则乃是无根浮萍的富绅豪商,就连身份尊贵的宗室藩王们,不一样被天子整饬吗? 这新的\"宗藩条例\"一出,可以说给了大明各地凌驾于律法之上的宗室藩王们当头一棒,不但废除了这些宗室\"免税\"的特权,更是直接广发天下,将行\"推恩\"之令。 可大明这些世袭罔替的宗室藩王们是什么反应呢?已经整整十天的时间过去了,莫说如昔年的\"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起兵造反,就连在私底下搞些小动作的藩王都没有几个。 大势所趋之下,这些除了\"身份\"之外,再没有半点特殊的宗室藩王们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一时间,全天下的宗室们均是\"焕然一新\",平日里心存善念,未曾为难过百姓的,自是安然无恙;一些\"仗势欺人\"的宗室们则是被查明罪行之后,做出相应的惩处。 更有严重些的,直接被废去了爵位,沦为庶人,瞬身瘫软的被押送至牢狱当中。 当然,也有些\"穷苦\"的宗室们在获知自己终于能够将压在自己身上多年的\"枷锁\"挪开之后,无不痛哭流涕,朝着京师所在的方向重重叩首,口中称呼万岁不已。 自他们降生起,所谓的\"皇明祖训\"便如同一道看不见的枷锁,牢牢限制着他们的人生。 自己的祖辈或许还可以凭借着\"爵位\",领到不断被稀薄过后的俸禄,勉强维持生计。 而到了他们这一代,因为朝廷财政吃紧等缘故,已是无法顺利袭爵,自然也领不到赖以为生的俸禄。 但他们仍是\"宗室\",尽管不入流,依然要恪守那于两百余年前颁布的\"皇明祖训\"。 他们不准务农,不准经商,不准科考,不准做工,甚至不准出城,只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靠着官府的施舍,苟延残喘的活着。 每逢凛冬,各府县的城池脚下都会出现不少因为\"饥寒交加\"而死的流民百姓。 但只有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宗室心中清楚,那些\"流民百姓\"当中,至少有一半,身上流着所谓的\"高皇帝血脉\"。 为此,在\"宗藩条例\"被广发于天下之后,各府县当中,均是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了不少笨手笨脚的\"宗室\",或是在茶楼酒肆中当个伙计,或是跑到大户人家做个\"力工\",但这些人的脸上却不约而同的涌现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不再如往常一般,死气沉沉。 除了这些\"底层宗室\"之外,各地的宗室藩王们在\"惊喜交加\"之余,也是小心翼翼的向往常从不被放在眼中的署衙递了折子,想要能够\"出城\"游玩。 像是猜到了这些藩王会有如此举动一般,朝廷很快便专门下达了一条政令,允准各地的宗室藩王\"出城\",但跨省仍需要向朝廷报备。 旋即,各府县便是陆续出现了不少\"欣喜若狂\"的宗室,步履蹒跚的沿着城池而走,引来不少人侧目。 总而言之,各地宗室们皆是迎来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或好或坏的消息。 ... 据小道消息称,待京师消息传递至南直隶后,城中的勋贵们皆是面面相觑,茫然无措,只觉得心中某种信仰好似轰然倒塌,自己身上的\"爵位\"也没有往日那般牢固。 世袭罔替,与国同休,他们躺在老祖宗留下来的功劳簿上已有两百余年了,如今终是要到头了吗? 倒是坐镇南直隶,颇有些\"焦头烂额\"的九千岁在闻讯之后,仰天大笑,并朝着京师所在的方向叩首不已,直呼圣天子在上,大明当兴。 前些天一直在\"上蹿下跳\"的东林君子们却是悄然失去了动静,就连于士林间享有超然地位的\"东林书院\"也是以\"休沐\"的借口,悄然关闭。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宗藩条例\",整个天下都是为之哗然,各地最为时兴的话题也是这些\"跌落神坛\"的宗室们。 纷纷扰扰中,时代居住在曲阜的孔家好似被众人忘在脑后,无人提及... 第490章 天下惊(下) 京师,紫禁城。 已是二月尾声,各个宫殿中的火盆已是被先后撤去,宫后苑中也出现了点点绿色,春意盎然。 乾清宫暖阁当中,大明天子朱由检身着一身常服,面色平淡的翻阅着手中的奏本,身前还坐着几位略显急促的朝臣。 随着\"宗藩条例\"的颁布,笼罩在京师上方一月有余的\"阴霾\"终是瞬间散去,本是\"群情激愤\"的宗室藩王们也是瞬间老实了下来,令得一度做好了\"平乱\"准备的朱由检都是有些意外。 相对应的,原本终日等在宫门外,想要进宫与天子\"说情\"的宗室们也是凭空消失,使得\"人头攒动\"的皇城冷清了不少。 近些时日,除了居住在慈宁宫那边的刘太妃曾派人来\"打扰\"过朱由检一次,余下的便只剩下奉旨面圣的几位阁臣及领兵的武将。 虽然已是过去多日,但每每想起刘太妃对他的嘱托,一向淡然的朱由检仍是有些忍俊不禁,嘴角也是涌现了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 那位见惯了尔虞我诈的老妇人在见到他之后,并未提及纷纷扰扰的\"宗室事\",反倒是说出了令他有些始料未及的一句话。 \"皇帝已是成婚多日,膝下却仍唯有子嗣诞下..\" \"明年开春,是不是选一次秀?\" 早在天启五年,自己的前身受封为\"信王\",并准许开府建衙的时候,刘太妃便是亲自为其钦点了王妃,周氏。 但自穿越以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自己却是极少踏足\"后宫\",更别提同床共枕,自是不会有子嗣降下。 除却太祖朱元璋以外,大明的历代天子均是或多或少的面临着\"子嗣艰难\"的问题,例如正值壮年,却因落水而终的正德皇帝,亦或者自己同样是因为落水,留下了病根,继而撒手人寰的皇兄。 刘太妃的这番言论虽是有些突兀,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皇帝膝下是否有子嗣,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影响所谓的\"国运\"。 望着嘴角不自觉便是挂起一抹淡笑的朱由检,一直默默立于其身后的司礼监秉笔也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作为朱由检最为信任的心腹大伴,他多少能够猜到当下天子的心中想法,故而不由得在心中琢磨着待会送首辅出宫的时候,是不是旁敲侧击的提提这事。 \"大伴..\" 正当司礼监秉笔于心中嘀咕的时候,朱由检的声音便是于暖阁中悠悠响起,令得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奴婢在..\" \"收拾一下吧。\"不知不觉间,朱由检已是将案牍上的奏本批阅完毕,示意司礼监秉笔将这些奏本暂且挪到一旁。 \"是。\"司礼监秉笔闻言,赶忙招呼起身后的随侍宦官,小心翼翼的将案牍上的奏本搬到另一侧,眼中却也出现了一抹古怪的神色。 自从这\"宗藩条例\"一出,不但沸沸扬扬的宗室们安静了下来,就连各地的官员都是勤勉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奏本接二连三的往紫禁城中递。 故而这几日,天子批阅的奏折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是还多了不少。 \"几位爱卿,可是商议个对策出来了?\" 少许,待到司礼监秉笔将案牍上如小山一般的奏本尽数搬走之后,朱由检略显犀利的目光也是放到了眼前,已是等候多时的几位阁臣身上。 \"回陛下,\"闻声,神色略显疲惫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缓缓起身,脸上看不出半点不耐烦,拱手朝着朱由检说道:\"昨日的廷议,已是有了结果。\" 沉默少许,大明天子便是迎着内阁首辅略有些忐忑的眼神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说道:\"哦?说说..\" 因为孔家的地位实在是有些特殊,故而朝中关于衍圣公孔胤植究竟该如何处置的问题足足争论了数日,始终未能拿个定论出来。 为此,朱由检示意由吏部尚书周嘉谟主持,再开廷议。 简单与身旁几位同僚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略有些紧张的说道:\"陛下,衍圣公孔胤植私通白莲,罪通谋反,当除爵赐死...\" 也许知晓如此处理结果并不能让案牍后的天子满意,内阁首辅李国普又很快补充道:\"孔胤植死后,不准其子袭爵,日后由朝廷指定孔家子弟承袭。\" \"除此之外,曲阜县令一职日后也当由朝廷选派,并收回孔家不纳税,不纳粮的特权。\" \"孔家子弟照旧缴纳丁税...\" 言罢,暖阁中的几位朝臣便是一同归附于地,等候着案牍之后的天子做出最后的决断。 坦率来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如此结果并不能令朱由检满意,毕竟依着朱由检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此次是要将孔家\"一网打尽\",彻底将其家族掌控的特权废黜。 但孔家作为\"圣人后裔\",在历朝历代都是象征着\"正朔\",于天下读书人心中更是如同精神信仰一般存在,实在是不可等闲视之。 故而,赐死孔胤植,并不准其子嗣袭爵,废除孔家人的一切特权,便是朝中几位大臣商议过后,做出的最后让步。 \"准了。\" 出乎李国普等人的预料,案牍后的天子并没有如想象中雷霆大怒,反倒是极为平静的点了点头,波淡如水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涟漪。 因为朱由检的反应实在是过于淡然,暖阁中的朝臣错愕了好几秒之后,方才在司礼监秉笔的提醒一下,反应了过来,赶忙躬身称是:\"陛下圣明!\"脸上随后便是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孔家的政治地位实在是太特殊了,就算是天子有心将其\"一网打尽\",最好的办法也是徐徐图之,而不是像对付那些宗室藩王一样\"重拳出击\"。 毕竟,如今的大明尚有不少强敌从旁虎视眈眈,例如盘踞在辽东的建州女真,丝毫不掩饰对于大明的野心,随时有可能趁虚而入。 如今的大明,好不容易才在朱由检的乾纲独断之下有了些许起色,实在是不能在乱了。 第491章 催生(上) 三月初一,诸事不宜。 随着\"宗室条例\"的出台,沸腾了数月有余的京师终是渐渐安定下来,市井百姓们也将精力于朝野间的\"风闻趣事\"移开,转而放在自己的平凡生活中。 天气愈发暖了,街道上往来的行商旅客们已是脱下了厚重的棉袄,转而换上了轻便些的衣物。 但在朝野间,本就遭受过重创的\"东林党\"更是如履薄冰,终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心中没有一丝暖意。 随着各地宗室藩王偃旗息鼓,本是\"斗志昂扬\",曾多次弹劾河道总督张九德及一众\"帝党\"官员的御史言官们私下里却是哀嚎一片。 自从东林魁首钱龙锡去职之后,朝中的这些多出自\"东林党\"的御史言官们便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每逢风吹草动,便会如临大敌。 近些时日,紫禁城中的天子虽然仍没有下令对前些时日\"胡乱攀咬\"的御史言官进行惩处,但已有不少人承受不住这扑面而来的压力,主动辞官还乡了。 仅有少许心存侥幸,想要继续\"观望\"的御史言官贪恋权位,没有受朝野中诡谲气氛的影响,仍是日日于署衙当值,但背地里却是招来了不少非议。 听说,吏部给事中阮大铖已是准备上书弹劾这些胡乱攀咬的同僚了。 ... 乾清宫暖阁中,一众内侍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将一封舆图摆放在天子身前的桌案上。 从这舆图上微微泛起的褶皱来看,应当是被人使用过多次了。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舆图上有多个用红笔标注过的地点,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偏居一隅的\"奴儿干都司\"以及大明心脏所在的北直隶。 与往常的\"陛见\"所不同,今日乾清宫暖阁当中,除了三位阁臣及几位六部尚书之外,赫然还多出了几张生面孔。 但从这些人身上所穿的绯色官袍以及几位阁臣对他们和善的态度来观瞧,其身份要么是大权在握的地方督抚,要么是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 兴许是因为近些时日因为\"宗藩条例\"的出台,朝廷本捉襟见肘的财政有了极大缓解的缘故,一向严肃的户部尚书毕自严竟是难得开起了玩笑,朝着一旁的胞弟调侃道:\"这女真鞑子若是知晓你这位辽东巡抚进京面圣,说不定便会兵临城下呐。\" 听得此话,暖阁中正在与身旁同僚低声谈笑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也是止住了话题,主动接话道:\"岂止辽东巡抚,这登莱巡抚,天津巡抚,蓟镇总兵,宣大总兵,居庸关总兵,山海关总兵,可是都到了..\" \"真不知日后皇太极知晓之后,会作何感想呐!\" 此话一出,暖阁中便是响起了阵阵笑声,就连角落处的内侍们都是默默颔首,心中为之咂舌。 眼前这群人,用大明的\"半壁江山\"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倒是那几位身着甲胄,略显急促的武将,与阁中这些位谈笑自若的朝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机灵些的内侍则是心中一惊,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骇色,当今天子继位不过一年有余,却是在不声不响间,扶持了如此之多的\"党羽\"。 如此帝王心术,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陛下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微微有些尖锐的声音于暖阁外响起,使得暖阁中的朝臣们先是一愣,随后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谈笑,径自起身,整理起身上的衣衫。 一时间,暖阁中尽是窸窸窣窣的衣袍声及桌椅挪动的声音。 几个呼吸过后,姗姗来迟的朱由检终是出现于众人的视线当中,只见其先是朝着在场翘首以待的朝臣们挥了挥手,随后方才大步朝着案牍而去。 \"众位爱卿久等了。\" \"太妃刚刚突然相召,倒是耽搁了些许功夫。\" 待到落座之后,年轻天子便是朝着身前的朝臣们微微一笑,简单交代了一下迟到的原因。 闻声,内阁首辅李国普心中便是一动,下意识的朝着天子身旁的司礼监秉笔望去。 前两日他出宫的时候,一向谨言慎行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便从侧面,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句,后宫的太妃近些时日心情不佳,总是在忧愁天子尚没有子嗣一事。 家事,国事,天下事。 朱由检膝下是否有子嗣,这不仅仅关乎于其自己,更是能够左右整个大明的国运,实在是马虎不得。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司礼监秉笔也同时朝着首辅望去,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陛下..\"略作迟疑过后,内阁首辅便是缓缓起身。 \"元辅..\" 毫不知情的朱由检冲着眼前的文官点头示意,同时随手翻开身前桌案上的奏本,一目十行的批阅着。 \"陛下成婚已有数年,但膝下尚未有子嗣降生。\" \"事关国家社稷,微臣斗胆,请承袭旧例,于全国各地选秀,充实后宫。\" 一语作罢,老臣的脸上满是肃穆之色,眼神更是坚毅的很,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听得此话,不待案牍后的朱由检有所反应,暖阁中余下的朝臣们也是先后起身,如梦初醒般点头应是:\"臣附议!\" \"陛下,臣附议!\" 同时,也有不少人于心中感叹,不愧是内阁首辅,这份细腻的心思确实异于常人。 大家伙同为天子的巩固之臣,怎地他们就没有留意到已是成婚数年的天子,至今尚没有子嗣降生一事,甚至没有一位后妃曾怀有身孕。 先帝虽然无嗣而终,但其后宫诸妃却大多曾怀有皇嗣,只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方才没有得以降生。 尽管如此,容妃任氏也曾为先帝顺利诞下一名健康的男婴,并被先帝册封为天子。 只不过因为天启六年,那场疑云重重的\"王恭厂大爆炸\"受惊而亡,这才导致先帝无嗣而终,最终将皇位传给了眼前的天子。 这朱家的皇帝可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眼前的天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稍有些起色的大明,便会瞬间大乱。 毕竟,眼前的天子可没有多余的\"皇弟\",能够传位了。 第492章 催生(下) \"嗯?\" 数个呼吸过后,案牍后的朱由检方才有些错愕的停住了手中的动作,颇为诧异的盯着眼前一脸正色的老臣。 饶是他与李国普已是共事一年有余,但也没想到老臣竟会有如此\"诙谐\"的一面? 不但催着他生孩子,还要帮他找老婆?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穿越晚了! \"咳咳..\" \"皇嗣的事,朕知晓了..\" \"选秀一事,还是暂且搁置吧,如今朝政繁忙,朕也没有多余的精力...\" 沉默少许,朱由检终于是为自己寻到了一个蹩脚的由头,虽然他内心也对于在史书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选秀\"颇为心动,但他更清楚,大明即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虽然天气还是有些春寒料峭,但相比较半个月之前,却是温暖许多,冰雪早已开始融化。 就算偏居一隅的辽东以苦寒见长,但至多再有半个月的功夫,冰雪也会融化的差不多,泥泞的道路也会逐渐生硬。 结合历史上的\"教训\"以及年关前女真建奴的蛛丝马迹,朱由检几乎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肯定,野心勃勃的皇太极定然不会甘心近些年于锦州城外的失利,决计会另辟蹊径,展开报复。 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如原本历史上一样,领着麾下以行动迅速见长的女真八旗,绕道蒙古,并翻越燕山山脉,出其不意的出现于蓟镇之外,将正面战场从辽东,转移到大明腹地。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大明也正是因为这一仗,彻底暴露了\"外强中干\"的事实,让皇太极意识到了原本如雄狮一般存在的大明,早已进入暮年,无力招架其麾下的铁骑。 \"朕将诸位召来,可不是为了这选秀一事。\" \"还是说说正事吧。\" 兴许知晓如此蹩脚的由头并不能够令身前的老臣放弃,朱由检赶忙在其有所反应之前,转移了话题。 果不其然,待其话音刚落,暖阁中还算轻松的气氛便是为之一紧,几位朝臣也是不由自主的敛去了嘴角的淡笑,而身穿甲胄的武将则是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 与前些时日的\"陛见\"所不同,今日的乾清宫暖阁内可没有身穿青色官袍的三法司官员了。 能够出现在于此的,最差都是诸如黄得功这等由朱由检亲自提拔的心腹武将,余下的便是封疆大吏,一镇总兵。 \"几家王府籍没的田亩,产业可是点验完毕?\" 待到乾清宫暖阁重新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便是率先朝着与其胞弟并肩而坐的户部尚书毕自严问道。 \"回陛下,\"见天子问询,毕自严赶忙起身,于同僚的注视中躬身应道:\"经户部与吏部点验之后,唐王府名下的田产地亩已是尽数充入国库。\" \"除此之外,还有山东兖州泰兴王府同样完成点验。\" \"至于山东曲阜孔家,名下土地实在是过于庞大,还在梳理当中...\" 毕自严作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令大明财政起死回生的能臣干吏,其业务能力自是毋庸置疑。 但说到最后,脸上更是露出了些许不自然的神色。 毕竟尽管心中知晓,孔家于曲阜传承两百余年,手中更是握有各种各样的特权,兼并的土地定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但是当毕自严真的开始点验之后,才发现自己终究是低估了\"圣人后裔\"的底线,也略微有些理解了天子为何对于\"衍圣公府\"有这般强的敌意,甚至丝毫不掩饰想要将其一网打尽的意图。 仅仅是初步统计,这孔家名下的土地便是超过了作为山东藩王之首的鲁王,而这还没有将河北,河南,湖广等地计算进去。 毫不夸张的说,尽管在朝中大臣的斡旋之下,孔家名下土地并未如唐王,泰兴王这样被籍没,充入国库,但只要将其名下土地点验完成,来年令其一并纳税。 光是多出来的这笔税银,便足以支付日益见长的辽东军费,说不定还会有盈余。 但除却这些不能变现的土地之外,于唐王府及泰兴王府籍没的现银也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数目,更别提还有\"代王\",\"蜀王\"及心中有鬼的宗室藩王主动捐献白银。 故此,如今的国库倒是\"充实\"的很,令得毕自严的精神状态瞧上去都强上不少。 \"嗯,此事务必要上心。\" \"倘若人手不够,可酌情重新招募些许老吏。\" \"朕有意,待到局势愈加明朗的时候,重新设立税课司...\" 迎着身前朝臣或诧异,或狐疑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再度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改革农税固然重要,但近乎于\"名存实亡\"的商税才是重中之重。 不提遍布天下的宗室藩王,光是以\"贩卖私盐\"起家的扬州盐商,徽州粮商,苏州织造商,浙江茶商... 这些豪绅富商哪一个不是富可敌国,腰缠万贯?但他们一年中为朝廷缴纳的赋税却是寥寥无几。 如若不是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大明的经济命脉,不可等闲视之,他早就效仿昔日的\"八大晋商\",直接以雷霆手段,将这些人尽数处理了。 \"杨肇基呢..\" \"宣大的情况怎么样?\" 并没有留给群臣太多思考的时间,朱由检直接话锋一转,关心起了当下最为紧要的战事。 \"陛下,臣在。\" 闻声,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便是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一位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身穿甲胄的武将便是骤然起身,其孔武有力的模样,也是令得场中不少朝臣暗暗点头。 \"陛下,自臣就任宣大总兵以来,便着手开始修缮关外长城,并重新设置哨卡。\" \"依着近些时日传回的情报来看,草原上的蒙古鞑子虽然动作频繁,但多以虚张声势为主,并无兵马调动的迹象。\" \"卑职斗胆猜测,关外蒙古并不会随同女真建奴,一同兴兵。\" 第493章 有备无患(上) 微风阵阵。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一时间鸦雀无声,唯有宣大总兵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悠悠回荡。 蒙古鞑子虽是蠢蠢欲动,但并无兵马调动的迹象? 按理来说,这应当是一桩好消息,在在场的臣工却无一人露出笑意,反倒是面色愈发沉重。 自隆庆和议之后,草原上的蒙古鞑子便基本上与大明结束了近两百年的敌对关系,双方开始从经济上和文化上进行交流。 此后虽然仍偶尔发生蒙古鞑子扣边的情况,但多以小部落为主,不像之前动辄便是数万兵马。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除了朝廷与关外修缮的长城愈发完善,蒙古鞑子战斗日益下降以外,还和明廷的\"互市\"政策有关。 自秦汉以来,历代中原王朝都曾用过此种方式来\"遏制\"偏居一隅的游牧民族和割据势力。 具体内容,无外乎是通过控制\"茶叶\",\"盐引\",\"铁器\"等中原地区生产,而边陲地区难以拥有之物。 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通过\"以物换物\"的方式来进行,大明自然也不例外。 自隆庆和议之后,朝廷便先后在大同,张家口,沈阳等地开设\"马市\",用以和草原上的蒙古鞑子进行交易,换取其族中的战马。 也正是凭借着这种方式,在女真建奴崛起之前,草原上的蒙古部落,除却蒙古大汗亲自统率的\"察哈尔部\"之外,绝大多数部落都与大明保持着相对良好的关系。 但随着建州女真的崛起及辽沈的先后失守,朝廷与蒙古人的联系被逐渐切断,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也迫于女真人的压力,主动率兵西迁,并夺下了朝廷原本赐予\"顺义王\",专门于草原上修建的归化城。 此地位于漠南草原之上,距离大同及宣府均不到三百里,以蒙古骑兵的脚力,用不了两日的功夫,便足以兵临城下。 而杨肇基作为宣大总兵,其口中的\"蒙古鞑子暂无调兵迹象\"自是特指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 至于其余的蒙古部落,因为其领地多与建州女真接壤,朝廷早已基本失去了与他们的通讯。 \"林丹巴图尔...\" 半晌,大明天子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于暖阁中悠悠响起,其脸上也是泛起了一抹深邃之色,微微眯着眼睛,于跟前的桌案上寻找着大同和宣府所在的位置。 依着他浅薄的历史知识,他依稀记得皇太极正是在统一了漠南蒙古之后,在众多蒙古首领的推举下,正式建国称帝。 而野心勃勃的蒙古人,也在建州女真入主中原,改朝换代的过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是个不小的麻烦呐..\" 又是一声低喃过后,朱由检的脸色愈发难看。 虽然从最终的结果来看,林丹巴图尔最终是落了一个兵败青海草原,其妻妾也是充入皇太极后宫的下场,但这并不意味林丹巴图尔是一个碌碌无为之辈。 终其一生,都在明廷与建州女真之间夹缝生存,并且一度统一了右翼蒙古,成为建州女真的心腹大患。 \"宣大兵力整饬的如何了?\" 少许,朱由检面色恢复如常,并且话锋一转,关心起宣大的近况。 作为京师之门户,宣府镇及大同镇在兵册上的兵力仅次于重兵云集的辽东镇,足足有十余万的人马。 但也正是因为\"互市\"的缘故,这两座本是毗邻蒙古草原的军镇却是渐渐\"安逸\"下来,其辖制的官兵无论是人数亦或者战斗力都急剧下降,甚至军中将校在背地里都做起了\"走私\"的生意。 昔日张家口堡的\"八大晋商\"便是抓住了这个漏洞,方才一步步坐大,甚至于能够堂而皇之的将朝廷严令贩卖的\"禁物\"兜售到建州女真的手中。 \"回陛下,\"闻声,宣大总兵杨肇基的脸色愈发严肃,在身旁诸多官员的注视下,拱手禀报:\"卑职常驻大同,兵力五万有余..\" \"宣府次之,新招募了三万余人马,但有卑职的五千标营坐镇。\"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中顿时一阵哗然,有人恐,有人惊... 恐的是,按照万历四十三年的兵部军册,大同及宣府两镇应有军马十六万,这前后不过十余年的功夫,便只剩下了一半? 而且杨肇基还点名,宣府的三万士卒,还是近段时间刚刚招募的? 如此情况,倘若蒙古鞑子兴兵来犯,该如何抵挡? 惊的是,这杨肇基竟然如此\"直言不讳\"?这宣大两镇本就没有督抚节制,杨肇基这位宣大总兵虽然并不能干涉各地政务,但也拥有莫大的影响力。 以其身份,本就容易引来天子\"忌惮\",眼下更是公然宣称其麾下标营的五千人马,尽数驻扎在宣府。 如此一来,岂不是意味着面前这杨肇基若有\"反心\",可以轻而易举的号令这两地的军马? 须知,这大同镇和宣府镇可是京师最后一道门户,地位比之\"蓟镇\"也丝毫不差。 电光火石之间,一些朝臣的脸上便是出现了一抹异色,次辅刘鸿训更是喉咙上下耸动,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就连素来\"知兵\"的东阁大学士孙承宗脸色也是有些莫名。 这个杨肇基,手中的权柄确实有些太大了。 \"唔,爱卿辛苦了..\" 突然,大明天子那清冷的声音便于暖阁中炸响,引得在场的朝臣莫不瞠目结舌,如鲠在喉。 没有理会身前官员们脸上的异样,身材有些消瘦的天子在杨肇基有些错愕的眼神中,缓缓起身,朝其点头示意。 旁人或许对手握大权的杨肇基心有忌惮,但站在上帝视角的朱由检却是知晓眼前的这位武将乃是大明的\"定海神针\",真真切切的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大明。 只不过因为其常年征战,身上留有暗伤,兼之过于操劳,最终于崇祯四年病故,导致其在历史上的名声远不如\"明末三杰\"那般广为人知。 尤其是杨肇基就任宣大总兵不过一年的功夫,便令得形同虚设的宣大两镇重新焕发了生机,足以可见其能力。 \"陛下..\" 望着朱由检那双真挚的眼睛,纵然是见惯了生死的杨肇基也不免有些动容,猛地一个头磕倒在地,声音更是颤抖的厉害。 \"臣为陛下效死!\" 第494章 有备无患(中) 呼。 乾清宫暖阁中不少朝臣的脸色都是怪异起来,饶是早就知晓案牍后的天子\"信重\"武人,自上台以来,便是有意无意的抬高武将的待遇,但如此\"信重\"杨肇基,未免有些太过了。 毕竟面前的杨肇基可是一人提督宣大两座军镇,而且也不像场中的黄得功出身京营,算作天子的嫡系。 一时间,作为文官之首的内阁首辅李国普都不由得嘀咕了两句,心道昔日自己面临东林发难,处境堪忧的时候,天子都没有如此支持自己。 \"宣大乃京师门户,不容有失。\" \"爱卿当厉兵秣马,整饬军备,绝不可给蒙古鞑子半点可乘之机。\" 尽管知晓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与建州女真\"和解\"的可能性近乎于为零,但朱由检仍是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毕竟,女真鞑子即将兴兵,突袭京师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万一在这个当口上,蒙古鞑子也趁虚而入,己方受到的压力便会提升数倍不止。 \"还请陛下放心!\" 见案牍后的天子丝毫没有猜忌自己的心思,杨肇基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一脸激动的答道。 许是因为其情绪激动之下导致用力过猛,其膝下的地砖竟是隐隐有有些开裂的迹象,看的司礼监秉笔暗暗咋舌。 每逢这些武将进宫面圣,这乾清宫暖阁的地砖便会换上一批。 不过好在近段时间因为\"整饬\"宗室藩王的缘故,内帑中也多了不少进项,故而掌管内承运库的王承恩只是苦笑了一声,并非过于心疼。 \"辽东那边呢,女真鞑子可有异动?\" 轻轻挥手,示意身前的杨肇基自行落座,朱由检又将目光投向与其胞兄并肩而坐的辽东巡抚毕自肃身上。 随着天子的视线望去,乾清宫暖阁中的气氛又是微微发生了变化,内阁首辅李国普也是下意识的与身旁两位阁臣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两兄弟,其兄在朝中担任户部尚书,手握国家财政大权;其弟担任辽东巡抚,手握朝廷重兵。 就算天子鸿恩,没有半点猜忌,但身为臣子,终究还是要知道\"避嫌\"呐。 毕竟,这两兄弟手中掌握的权柄实在是太重了。 想到这里,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笃定了一个主意,待到此间事了,就算是拼着天子不喜,他也要就此事上奏。 杨肇基一介武将,整饬军备乃是其分内之事,但治理地方,处理政务还是要由专业的人来干。 至于辽东巡抚毕自肃,其终究\"临危受命\",并且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于辽东军中享有不小的声望,倒是需要谨而慎之,不可轻举妄动。 \"回陛下,\"对于身边同僚的心中所想,毕自肃自是毫不知情,见得天子的眼神往来,赶忙起身搭话。 \"依着探子及东江军传来的情报来看,近些时日女真国内确实兵马调动频繁,本是驻守在边境的蒙古八旗也被皇太极尽数调往了辽沈一带。\" \"驻扎在辽南一带的女真鞑子,也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不少,气氛也是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虽然在天子的影响之下,在场众人皆是或多或少的接受了女真鞑子或许会兴兵突袭京师的现实,但此时亲耳闻听于辽东不可一世的女真八旗确实开始了军民调动,众人心中仍是不免有些发紧。 \"东江军..\" 与旁人所不同,案牍后的朱由检倒是没有太大反应,毕竟他早就知晓此事,他关注的点反而放在了东江军身上。 \"回陛下,\"像是听到了朱由检的低喃,身姿挺拔,已有多时不曾回京的登莱巡抚袁可立也是起身回道:\"微臣曾乘战船亲临旅顺,亲眼得见女真于辽南抽调了部分兵力。\" 作为东江军主帅毛文龙的\"贵人\",袁可立多少能够猜到案牍后天子的真实想法。 无非是因为毛文龙曾仗着天高海外,手下又兵强马壮的缘故,对于朝廷的召令都是有些爱搭不理,一副拥兵自重的样子。 甚至在某些传闻中,东江军主帅毛文龙曾私下里与女真大汗皇太极\"议和\",商议彼此互不侵犯。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袁可立自是有所耳闻,但自从其\"复官\"之后,这毛文龙便是老实了不少,并且在昔日的\"锦州大捷\"中出力不少,也算证明了其立场。 故此,深知皮岛重要性的袁可立便是打算为毛文龙\"开解\"两句。 只是未曾等他开口,便听得朱由检淡然一笑,朝着他轻轻点头:\"爱卿放心,朕心中一切有数。\" \"陛下圣明。\"简单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登莱巡抚袁可立便是心悦诚服的说道。 \"敢叫陛下知晓..\" 未等\"君臣和谐\"的气氛持续多久,辽东巡抚毕自肃便是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唤回。 \"同样是东江军来报,就在年关之前,皇太子曾命其长子豪格陈兵鸭绿江畔,威逼朝鲜。\" \"据悉,朝鲜向建奴提供了不少物资粮草,甚至还包括了部分甲胄...\"辽东巡抚毕自肃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神色也是有些不太好看。 \"放肆!\" \"朝鲜这头白眼狼!难道忘记了是谁帮他们复国的了吗?!\"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待到毕自肃将话说完之后,乾清宫暖阁中便是响起了一阵愤怒的咆哮声,在场的官员及武将皆是义愤填膺,眸子中闪烁着怒火。 自朝鲜建国起来,朝廷便将其列为\"不征之国\",并在文化及经济上向其提供了大量帮助,朝鲜也一直以\"藩属国\"的身份自居,对于大明更是毕恭毕敬。 历代朝鲜国王登基,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派遣使臣向大明请封,如此才算正式得到承认。 但现在,朝鲜人竟敢公然投敌? 如若仅仅只是迫于\"无奈\",资助些物资粮草,勉强还算情有可原,可朝鲜人竟然将甲胄和兵刃都交给了女真鞑子?! 这是赤裸裸的通敌! 一时间,乾清宫暖阁内气氛凝重,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第495章 有备无患(下) \"朕知晓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清冷的声音终是于暖阁中悠悠响起,使得本是有些喧嚣的暖阁瞬间安静了下来。 顷刻间,十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便是汇聚在朱由检的身上。 与众人想象中的暴跳如雷所不同,案牍后的天子除了发髻微微有些紊乱之外,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好似全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中。 \"陛下,朝鲜乃是赤裸裸的通敌呐!\"见朱由检好似并不在乎此事,次辅刘鸿训便是骤然起身,脸上满是怨恨之色。 现任的朝鲜国王李倧本就是通过\"政变\"上位,得位不正,直至天启五年的时候,他们大明方才念及辽东战局,不情不愿的将其册封为\"朝鲜国王\"。 而彼时冒着生命危险,出使朝鲜,册封李倧为朝鲜国王的使臣便是他刘鸿训。 这前后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侥幸登上王位的李倧就敢背刺他们大明? \"次辅的意思呢?\" \"难道要朕下令派兵征伐朝鲜,将其彻底推到女真鞑子那边?\" 见暖阁的气氛好似有些紧张,案牍后的朱由检便是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一语点出了关键。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大明光是应付起辽东的建州女真便已是有些吃力,甚至可以用捉襟见肘来形容,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偏居一隅的朝鲜? 同时,这也是他喜欢提拔年轻臣子的原因所在,这些老臣\"忠则忠矣\",但思想实在是太过于老旧,总是沉浸在过去。 例如前些时日,在处理\"孔家\"这件事上,朝中大臣们就差将\"圣人后裔\"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生怕为朝廷引来些许麻烦。 可如今的大明,早已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 \"额..这..\" 兴许是没有料到案牍后的天子会是如此态度,本是怒气冲冲的刘鸿训一时间竟是有些语塞,面色也有些尴尬。 \"次辅放心,朝鲜翻不出什么风浪。\" \"随他去吧。\" 见到老臣有些下不来台,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朱由检赶忙着补了一句,生怕给眼前的次辅气出个好歹。 \"遵旨..\"苦笑一声过后,次辅刘鸿训便是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并非迂腐之人,几乎是瞬息的功夫便意识到了问题关键所在,刚刚也不过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方才愤然起身。 尽管已是时隔数年,他依旧记得朝鲜国王李倧昔日迎接他这位\"天朝上差\"的时候,是何等恭敬。 只可惜,人心隔肚皮呐。 又是朝着简单安抚了几句仍在念念叨叨的次辅刘鸿训之后,朱由检方才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李邦华,询问道:\"李卿家,水师筹建的如何了?\" 一年前,\"名存实亡\"的京师三大营百废俱兴,朱由检便将整饬\"神机营\"的重任交给了时任敛都御史的李邦华。 而李邦华也没有让他失望,前后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便是让神机营恢复了些许生气,并且还在西山脚下重建了\"军器局\"。 后来恰逢天津巡抚的位置空缺,为了能够令其最大程度的施展起胸中才干,朱由检便将其外派出京,担任天津巡抚。 算算时间,至今也有半年多的时间了。 闻听天子发问,一袭红袍的天津巡抚李邦华便自怀中掏出了一封奏本,主动双手将其呈递,朗声说道:\"回陛下,如今天津水师现有海沧船三十艘,可同时容纳千五百名官兵出海作战...\" 稍作停顿之后,李邦华又紧接着说道:\"至于大型福船..微臣已是派人前往福州和澳门等地招纳工匠水手,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有捷报传来。\" 国朝初年,在成祖朱棣的支持之下,大明水师曾经威震整个东亚,令得周边国家为之颤栗。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大明的国力不断衰退,明朝引以为傲的\"铸船\"技术也变得停滞不前。 原本广泛分布于各个港口的造船厂也宣告闭门歇业,仅有福建福州及泉州等地留有少数造船厂,勉强还保留着造船的能力。 昔日袁可立就任登莱巡抚,并且大肆发展登莱水师的时候,也是前往福建船厂筹措战船。 \"不错。\" 仔细阅读了一遍李邦华递上来的奏本之后,案牍后的年轻天子便是轻轻颔首,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 天津巡抚一职最初于万历二十五年设置,但仅仅存在了两年,便被裁撤。 直至天启元年,辽东重镇辽阳及沈阳先后沦陷之后,为了避免建州女真自海而上,突然出现于京师脚下,朝廷方才恢复了天津巡抚一职。 但受限于彼时党争严重的缘故,众多官员如同走马观花一般的上任,并无一人能够长久的任职。 最短的时候,甚至两三个月便会更换一位督抚大人。 故此天津水师实际上便是\"名存实亡\",满打满算也不过有十余艘破烂小船,至于专门的水师士卒更是寥寥无几。 李邦华能够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能让天津水师拥有现在的规模,已是十分不易。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稍作思考之后,案牍后的朱由检便是不置可否的说道:\"朕虽有把握,建州女真当是借道蒙古,自陆路而来,但两位爱卿却也不要放松警惕。\" 尽管女真鞑子手中并没有像样的战船,更不存在漂洋过海的能力,但刚刚背刺他们大明的朝鲜国内却是拥有一支规模不俗的水师。 昔日女真鞑子入侵朝鲜的时候,朝鲜国王李倧便是凭借着这支水师,跑到了一座海岛之上,得以赢得喘息之机。 \"微臣遵旨!\" 彼此对视一眼过后,李邦华及袁可立这两位封疆大吏便是不约而同的起身称是,眉眼间闪过一抹坚决。 以如今大明水师的能力,或许还无法做到远渡重洋,深入女真腹地去作战,但不让其沿岸登陆,却是绰绰有余。 真当军器局最近研制的那些火炮是摆设不成? 听得此话,案牍后的天子终是露出了一抹释然之色,轻轻靠在身后的鎏金龙椅之上,眼神变幻莫测。 海上,陆地,他都是做好了妥善的安排。 这一次,当是有备无患。 第496章 祸起辽东 辽东重镇,沈阳。 立春已过,纵然是以\"苦寒\"见长的辽东也有了一丝暖意,本是冰冻数月的冰雪也开始慢慢消融,使得来往的道路都是有些泥泞。 就在一个多月之前,明国欢庆\"年关\"之时,国内的\"汗长子\"豪格领兵于鸭绿江畔满载而归,带回了数量不菲的粮食,使得汗国的勇士们勉强度过了这个世所罕见的\"凛冬\"。 这诡异的气候,纵然是他们这些时代居住于此的女真人也是叫苦不迭,更别提国内那些衣衫褴褛的汉民百姓及朝鲜俘虏。 这个冬天,因为饥寒交加的汉人奴才和朝鲜俘虏着实不在少数,甚至超过了过去数年之和。 不过对此,大汗及几位和硕贝勒们并无太大的反应,毕竟只有八旗勇士以及蒙古流民的性命才值得珍惜。 除此之外,就连\"汉军\"都被他们放在眼中,遑论手无缚鸡之力,如蝼蚁一般的流民百姓呢? 但此刻,位于沈阳城正中的汗王宫内气氛却是有些剑拔弩张,大汗皇太极及几位贝勒脸色涨红,好似刚刚进行了一场争吵。 ... 正值晌午,倾洒而下的日头驱散了寒冷,带来了一丝暖意,但汗王宫的角落处仍是摆放有不少火盆,正在噼里啪啦的发着声响,使得殿中满是燥热,令人心情烦躁。 现年三十余岁的大汗皇太极端坐于汗殿上首,左右两侧分别是略微落后半个身位的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 按理来说,依着老汗努尔哈赤生前定下的政策,纵使三贝勒莽古尔泰被皇太极派往了广宁坐镇,但在汗宫中也应摆放着一把椅子,想象着其地位。 但不知是下人疏忽了,亦或者其他原因,此时汗殿深处除了皇太极之外,便是代善和阿敏两位贝勒,再无多余的陈设。 对此,无论是大汗皇太极亦或者两位和硕贝勒均是熟视无睹,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好似全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倒是汗宫中的不少官员心中一动,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大汗这是在潜移默化之间,削弱三贝勒的存在感呐。 \"明国与我大金之间存着血海深仇。\" \"如今天气转暖,倒是可以先行讨些利息回来了..\" 不待在场的官员深想,皇太极那如金属一般粗粒的声音便在汗宫中悠悠响起,引得不少人心神一凛,赶忙举目望去。 饶是知晓新野波波的大汗心中对于此前数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定然心存芥蒂,绝不会满足偏居一隅,但他们仍未料到,这冰雪才刚刚开始融化,大汗便要迫不及待的兴兵讨伐明廷了? 可前几次的教训还不够吗,明廷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打造而成的\"宁锦防线\"就如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死死的拦住他们的去路。 一时间,汗宫中本就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愈发诡谲,不少朝臣的脸色都是隐晦不定。 在场的不少人,都是跟随老汗起兵的老臣,历经数十年的功伐,方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昔日老汗在世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其生平最大的愿望也无非是能够与明廷对峙,偏居一隅。 纵然是在取得了‘‘萨尔浒之战’’的胜利过后,老汗也从未想过入住中原之事,国内的八旗勇士们更是以发财为目的。 但近两年,他们大金本是无往而不利的铁骑却是在锦州城外折戟沉沙数次,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若非大汗及时调整战略,从朝鲜和蒙古那边找了不少‘‘场子’’回来,只怕国内儿郎们的士气会更加萎靡。 如此情况之下,真的还要穷兵黩武的去攻打固若金汤的锦州城吗? 须知,若是此役再度惨淡收场,不仅大汗的颜面会彻底扫地,他们大金在辽东的处境也会变得危险起来。 毕竟,纵然过去一年有余,但在场不少人仍对宁远城中的那支骑兵心有余悸。 明国实在是太强大了,竟是在不声不响间便训练出了一支足以能够与他们国内八旗勇士比肩的‘‘关宁铁骑’’。 ‘‘启禀大汗,’’就当所有人沉默不语的时候,自由与皇太极一同长大的济尔哈朗便是从人群中出列,拱手说道:‘‘科尔沁部派人来奏,会派出万余名骑兵随同我大金勇士一同出征。’’ ‘‘内喀尔喀部及土默特部也会派出部分骑兵…’’ 轰! 此话一出,汗宫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哗然声,就连与皇太极并肩而坐的代善及阿敏也是面露讶色,心中微微一动。 这皇太极倒是好本事,竟然不知不觉间将内喀尔喀部及土默特部都是拉到了他们大金的战车之上。 ‘‘启禀大汗,’’就在一片哗然声,脑后就有金钱鼠尾的范文程也是侧身出列,迎着周遭略微有些诧异的眼神禀报道:‘‘三贝勒已于广宁城外擂鼓聚将,并于日前领着少许精锐突袭锦州城外的军堡,与堡中的守军厮杀一番过后,从容而退。’’ ‘‘如今的锦州城官兵可谓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依着大汗此前定下的计划,此役的战场将放在千里之外的京师,而并非家门口的锦州城。 如若不是担心锦州城中的官兵会‘‘趁虚而入’’,说不定大汗都不会令三贝勒于锦州城外‘‘虚张声势’’,而是直接将其召回,倾巢而出的征讨明庭。 ‘‘做得好!’’ 半晌,皇太极微微有些激动的声音便在众人的耳畔旁炸响,其嘴角更是涌现了一抹残忍的笑容。 就算锦州城固若金汤又能如何,他早已将目光放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师。 他就不信,明庭那些疏于操练的卫所官兵们能够挡住自己麾下八旗勇士的功伐。 至于在明国内部,号称天子亲军的‘‘京营’’则完全没有被其放在心上。 不过是群酒囊饭袋罢了,有什么可打紧的。 第497章 朝鲜俘虏 也许是没有料到大汗皇太极竟在不声不响间便是完成了如此之多的布置,偌大的汗王宫中,一时间鸦雀无声,唯有众臣粗重的呼吸声次第响起。 至于稍微落后皇太极半个身位的代善及阿敏的脸色虽然也是隐晦不定,但眼中却涌现着异样的光彩。 他们二人作为大金国内功勋最为卓着的两位贝勒,手中握有汗国超过一半以上的兵力,此役当毫无疑问的被充任为先锋。 但是对此,代善和阿敏心中却没有半点不满,反倒是隐隐有些兴奋,就连脖颈的青筋都是暴露出来。 他们大金以武立国,最是重视军功,只要他们在军中的势力不倒,身旁的皇太极便永远不能奈何的了他们。 而毫无疑问,源源不断的战事便是能够维系他们二人在军中超然地位的关键所在。 对于身旁愈发粗重的呼吸声,女真大汗皇太极毫不理会,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起殿中惊疑不定的诸臣。 对于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事,他可谓是寄予厚望,这不仅仅关系到他们大金能否重新开辟战场,摆脱被死死困在辽东半岛的厄运,更关系到他自身的地位。 他可不满足于被人掣肘的感觉,他要做的是像自己的父汗一样,在汗国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居于万人之上。 这腐朽的\"四大贝勒\"治国制度,早就应该随同父汗,一同埋葬于土里。 一念至此,皇太极的脸色便是狰狞起来,眸子中也闪烁着如野兽一般的精芒。 \"此役,由本汗亲率大军,功伐明廷京师!\" 半晌,皇太极粗粝的声音终是于剑拔弩张的汗王宫中响起,打破了殿中沉默的同时,也让气氛愈发诡谲。 不少文臣武将都是面露讶色,窃窃私语,就连居于文臣首位的范文程也是欲言又止。 大汗已是先后数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在国内的声望与威势受到了不少的影响。 此役若是胜了倒还好说,若是依然毫无进展,甚至再度功亏一篑,那么大汗便要威严扫地,再也无法遏制住其身旁蠢蠢欲动的大贝勒代善了吧。 毕竟,大贝勒代善不但是老汗的\"嫡子\",更曾经是汗国的太子,军中忠于他的将校不知凡几。 \"传令下去,各旗牛录即刻调集麾下人马,于三日之内赶至沈阳城外集合。\" \"蒙古八旗,一同随军!\" 哗! 此话一出,才刚刚安静不久的汗宫又是喧嚣起来,就算大汗此前曾将国内八旗勇士尽数征调至辽阳和沈阳一带,但仅仅给了三日的功夫,未免有些太过于紧张了。 而且听大汗的意思,这是打算将国内的蒙古骑兵也一并带上,这就是要倾巢而出了? 可是汗国的边境怎么办,不用防备驻扎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了吗?不用提防如墙头草一般的朝鲜了吗? \"大汗..\"思虑再三,近些时日于国内饱受争议的范文程终是忍不住侧身出来,脸上满是忧色。 就算大汗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用这般极端啊,他们汗国的处境还没有到如此境地。 \"将豪格带回来的俘虏,尽数布置在边境一带。\" 许是猜到了自己心腹大臣的心中所想,不待范文程将话说完,上首的皇太极便是抢先一步说道,脸上更是露出了一抹高深之色。 早在\"萨尔浒之战\"的时候,他们汗国便是俘虏了将近十万的朝鲜官兵,并从这些人手中得到了如\"雪中送炭\"一般的铠甲和兵刃。 去年正月,他们汗国功伐朝鲜的时候,又是俘虏了数万朝鲜官兵,一并带回了汗国,并且就在一个多月之前,奉命鸭绿江畔的\"汗长子\"豪格还通过恐吓的方式,带回了一批粮草辎重及部分朝鲜俘虏。 从始至终,这些全副武装的朝鲜官兵竟是如同温顺的绵羊一般,没有进行丝毫的反抗。 经过数年的\"考验\",最先投降他们大金的朝鲜俘虏已是逐步得到了信任,虽不指望他们能够像蒙古八旗及投降过来的汉军那般\"悍不畏死\",但用于守卫边境却是绰绰有余。 \"大汗英明!\" 少许的错愕过后,身形笔直的济尔哈朗最先反应过来,忙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心悦诚服的说道。 与汗国内各个贝勒趋之若鹜的八旗勇士所不同,这些朝鲜俘虏在国内的存在感是最低的,远不如蒙古八旗及汉人包衣,无人愿意\"接收\"这些累赘。 唯有彼时还未\"登基\"的四贝勒皇太极大手一挥,将这些朝鲜俘虏尽数纳入麾下。 因为此事,彼时汗国内的不少文臣武将没少在私底下讥讽皇太极\"鼠目寸光\",耗费如此之多的粮食,去养着一批毫无战斗力的朝鲜俘虏有什么意义! 但如今来看,这些朝鲜俘虏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大汗英明!\" 又是几个呼吸过后,反应过来的范文程也是一脸激动的跪伏于地,心中满是感慨。 不愧是心思缜密的大汗,这在平常无关紧要的\"朝鲜俘虏\"却是在当下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听得耳畔旁接二连三响起的吹捧声,皇太极便是有些阴沉的脸庞终是泛起了一抹喜色,先是不置可否的挥了挥手,示意眼前的心腹尽皆起身,随后便是朝着武将所在的位置吩咐道:\"李国翰!\" \"奴才在!\" 伴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只见得在一众女真将校当中,一名身穿甲胄,但却是汉人模样的武将从队伍中出列,一个头磕在地上。 与刚刚的范文程一样,此人脑后也留有丑陋的金钱鼠尾,但从其有些蹩脚的\"满语\"来看,此人应当是一名投降了女真的\"明军降将\"。 在殿中众臣的注视中,皇太极不置可否的吩咐道:\"你即刻赶赴镇江堡坐镇,提防有可能自海而上的明狗!\" 这殿中的武将不在少数,但他却是刻意绕过了那些\"女真将校\",毕竟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终于大贝勒代善或者二贝勒阿敏,还有少部分,则是三贝勒莽古尔泰的死忠。 整个汗国内,真正能够为自己所用的,唯有这些往日无人问津,地位有些尴尬的\"明军降将\"。 \"奴才领旨!\" 兴许是没有料到皇太极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付于自己,那名被称为李国翰的将领满脸的激动之色,身躯都在微微的颤抖着,心中更是萌生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于汗国饱受冷眼多年,他终是有了领兵的机会... 第498章 各方动(上) 是夜。 偌大的沈阳城已是漆黑一片,唯有一轮圆月高悬于空中,散发着点点光辉,驱散了黑夜的寒冷,带来了一丝光亮。 因为日间大汗下令\"功伐\"明廷的缘故,相比较往日的轻松惬意,城中的气氛却是肉眼可见的紧绷了不少,街道上不仅多出了些许手握兵刃的士卒之外,寻常鞑子百姓家也是大门紧闭,气氛很是压抑。 在过去的十余年中,他们大金的国都前后经历了两次搬迁,首先是在天启元年的时候,在老汗努尔哈赤的\"独断专行\"之下,国都由狭窄的\"赫图阿拉\"搬迁至耗时数年方才修缮而成的\"萨尔浒城\"。 这座城兴建于山巅之上的城池,也第一次让茹毛饮血的女真人尝到了\"醉生梦死\"的感觉,这些汉人修建的府邸竟是如此雄伟壮观。 为此,于大金国内功勋卓着的大贝勒代善甚至还曾因为争夺府邸而与自己的次子大打出手。 尽管生活水平相比较往年有了质的飞跃,但老汗努尔哈赤心中的野心并未就此泯灭,仍是保留着高昂的斗志。 在老汗的率领之下,他们大金又是前后攻克了辽阳,沈阳,广宁等辽东重镇,并于前两年将国都迁到了更加雄伟壮观的沈阳城。 但正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随着他们大金于辽东逐渐站稳脚跟,并且开始与明廷陷入了\"拉锯战\"之后,国中的儿郎们便逐渐出现了\"厌战\"的情绪。 尤其是随着老汗撒手人寰,新继位的大汗皇太极接连多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之后,这种\"厌战\"的情绪在女真百姓心中便是愈发浓郁。 不少人心中都有不解,为何大汗一定要三番两次去功伐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而不是安生的待在沈阳城中,安安稳稳的过几年太平日子。 他们不懂所谓的国策,只知晓一旦打仗,便免不了伤亡。 如若向老汗在位的那些年,每逢战事都能有所收获倒也罢了,毕竟他们现在享有的财富和\"汉人奴才\"便是建立在家中儿郎的累累白骨之下。 但偏偏皇太极已是在明军的手中吃了多次败仗,为何还要去自讨苦吃呢? 虽是黑夜,但沈阳城中却有诸多情绪在暗流涌动着... ... ... 汗王宫身处的一座寝殿当中,女真大汗皇太极仍未入睡,披着一件长袍,就着案牍前的几支烛火,面色凝重的翻阅着手中的文书。 尽管今日在群臣面前,他表现出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但坦率来说,他对于国内的十余万朝鲜俘虏究竟能不能\"临危受命\",挡住皮岛之上的东江军,并无十足的把握。 毕竟,朝鲜自建国以来便是明廷的附属国,至今已有两百余年的历史,而他们大金前不久又刚刚重创了朝鲜,谁也不知晓这些看似唯唯诺诺的朝鲜俘虏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拨乱反正\"。 可他们大金虽然还没到\"殊死一搏\"的地步,可面临的处境也不容小觑,京师那个继位不过一年有余的小皇帝远比想象中难缠。 更要紧的是,在那个小皇帝的\"独断专行\"之下,本是日暮西山的明廷竟然重新焕发了些许生机,彼此攻讦的\"斗争\"也是消失不见。 反观他们大金内部却是矛盾重重,自从父汗故去之后,以大贝勒代善为首的势力,便从未放弃过对于汗位的染指,而二贝勒阿敏也远没有表面上那般\"老实\",心中也藏着拥兵自重,偏居一隅的念头。 至于三贝勒莽古尔泰就更不用说,其心中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平素的所作所为更是全然不将自己这位女真大汗放在眼中,实在是桀骜的很。 \"大汗,时候不早了,您该歇着了。\"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香风,一名披着朦胧素纱的妇人于寝宫深处而出,默默的坐于皇太极身旁,并将一杯热茶递到其身前。 虽然光线有些昏暗,瞧不清这妇人的具体面容,但仅凭这凹凸有致的身材便足以令人血液沸腾。 \"唔..\" \"你还没歇着呐。\" 听得耳畔旁响起的轻呼声,皇太极也是不自觉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颇为宠溺的朝着身旁的妇人说道。 这便是他的结发妻子,哲哲。 \"大汗不睡,我怎么睡得着..\"闻声,身着素纱的妇人便是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的丈夫,眉眼间涌现了一抹担忧之色。 她虽然是一介妇人,但也明白压在自己丈夫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既有来自明廷的压力,也有来自汗国内部的压力,甚至还有自己娘家的压力... 作为最早投靠建州女真的蒙古部落,科尔沁部始终与爱新觉罗家族保持着\"联姻\"关系。 故此,自己作为科尔沁家族的\"明珠\"便被嫁给了皇太极为妻。 虽然这是一桩不折不扣的政治婚姻,但她却没有半点不满,反倒是颇为庆幸能够嫁给皇太极。 毕竟放眼整个汗国,也唯有自己眼前的丈夫没有那般\"野蛮\",不至于脑子里终日想着功伐和杀戮。 \"罢了。这就休息罢。\" 闻声,心神本就逐渐放松下来的皇太极便是微微一笑,并在身旁妇人的惊呼声中将其抱在怀中,大步朝着不远处的床榻而去,眼神中既有怜爱也有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 坦率来说,自己之所以能够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为这女真大汗,除却自身的\"谋划\"之外,来自于外部的助力却也十分重要。 而这份助力,便是怀中妻子背后的娘家,如今在漠南草原上,势力仅次于蒙古大汗的科尔沁部。 此次功伐明廷,这科尔沁部也是最先站出来支持自己的蒙古部落,并且主动派兵相助,如今就驻扎在辽阳一带,等候着自己的命令。 相对应的,也正是因为科尔沁部的鼎力相助,一向态度有些暧昧的内喀尔喀部及土默特部方才象征性的派遣出了些许起兵,以壮声势。 尽管己方瞧上去兵强马壮,诸多细节也是做了妥善的安排,但皇太极心中仍是隐隐有些不安。 毕竟,明廷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于淡然,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反应。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吧。\" 默默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句之后,皇太极双手便是一松,将怀中妇人扔在了床榻之上。 顷刻间,皇太极的呼吸便是局促起来,身上的血液更好似燃烧一般灼热。 他近些时日实在是有些操劳,倒是该好好放松一番了。 第499章 各方动(中) 漠南草原,归化城。 隆庆年间,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与明廷达成\"和解\",双方结束了彼此对峙两百余年的敌对关系,并开始\"互市\"。 为了表彰俺答汗的\"功绩\",朝廷将其册封为\"顺义王\",允其子孙世袭罔替,并在草原上为其修建了一座城池,并赐名为归化城。 在过去的数十年中,这座屹立于草原之上的雄伟城池虽然早已风光不在,但依然被土默特部的子孙牢牢握在手中。 但就在半年多以前,统领察哈尔部的\"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面对着野心勃勃的建州女真,出其不意的展现出避其锋芒的态度,率领着部落主动西迁,并顺势赶走了世代居住于此的\"顺义王\",将归化城占为己有。 ... \"本汗已是收到确切情报,女真建奴将于不日借道喀尔喀部及永谢布部,突袭明廷京师。\" \"值此关键时刻,我察哈尔部该当如何,都说说吧。\" 有些破旧的官厅中,正值壮年的\"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微微眯着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文武群臣,不掺杂半点感情的声音也是令得不少人脸色微微一变,心中嘀咕不已。 \"贵英恰,你来说!\"见到半晌无人做声,林丹巴图尔清瘦的面容上涌现了一抹愠怒,直接朝着官厅中的一名\"文臣\"说道。 \"回大汗,\"闻听自己的名字被点到,身着蒙古传统服饰的\"贵英恰\"缓缓从队伍中出列,行至官厅中央,吞咽了一下口水之后,方才有些迟疑的朝着上首的林丹巴图尔拱手说道:\"建州女真一向狡猾,此前又接连多次攻打明廷失利。\" \"此番突袭京师,十有八九是那皇太极故弄玄虚...\" \"其真实用意,怕是另有所图...\" 哗! 此话一出,官厅中便是一阵哗然,窸窸窣窣的私语声随之响起,不少人的脸上都是露出了一抹后怕之色,同时还夹杂着一抹敬佩。 不愧是大汗最为倚重的\"智囊\",心思竟然如此缜密。 兴许是没有料到此事背后竟然还潜藏着如此致命的风险,本是眼神坚毅的林丹巴图尔也不免迟疑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望向辽东所在的方向,眼中涌现着异样的光彩。 不同于近些年才刚刚崛起的\"建州女真\",他林丹巴图尔可是名正言顺的\"蒙古大汗\",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 只可惜,在岁月的长河中,\"黄金家族\"所拥有的威慑力及影响力也在不断减小。 及至自己登基的时候,自己这位\"蒙古大汗\"所能号令的部落也仅有类似于\"大汗亲军\"的察哈尔部。 并且族中势力也是错综复杂,没人将自己这位彼时不过十余岁的\"蒙古大汗\"放在眼中。 但一时的隐忍又能如何? 自己前后不过是用了几年的功夫,便铲除了族中的奇遇势力,重新树立了自己\"蒙古大汗\"的威信,并且领着族中的铁骑多次功伐明廷的广宁,沈阳等辽东重镇。 彼时的自己可谓是\"意气风发\",不但对明廷的战事连连告捷,漠南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也是悉数赶来拜见。 只可惜,就在自己做着恢复\"黄金家族\"雄图霸业的美梦的时候,努尔哈赤那头老狼竟是公然建国称汗,对抗明廷。 因为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自己并未介入双方的战事当中,因为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瞧出来孰优孰劣。 彼时的建州女真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万人,就算号称\"人人披甲\"又能如何?明国可是拥有整个中原,兵力何止百万。 但不曾想,努尔哈赤那头老狼竟然\"逆天改命\"一般的打赢了决定其国运的\"萨尔浒之战\",并且接连攻克了明廷多个城池。 值此关键时刻,明廷主动派出了使臣,想要与自己这位蒙古大汗\"重归于好\",共同对抗日益壮大的建州女真。 可自己是谁?\"蒙古大汗\"岂容明廷号令。 故此,在努尔哈赤那头老狼预谋侵占\"广宁城\"的时候,自己仅仅是象征性的派人去\"恐吓\"了一番老酋,勒令其收兵。 但努尔哈赤丝毫没有将自己的\"威胁\"放在心上,反倒是斩杀了自己派去的使者,并且顺利的攻克了广宁城,完成了自己都没有达到的\"壮举\"。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本是已然向自己投诚的蒙古部落们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私下里开始与建州女真接触。 尤其是与建州女真毗邻的科尔沁部,竟然无视自己的命令,公然与老酋\"联姻\",充当起建州女真的马先卒。 并且随着建州女真的日益壮大,漠南草原上蠢蠢欲动的蒙古部落越来越多,与建州女真的接触越来越频繁,甚至还有人不知廉耻的前往\"萨尔浒城\",觐见努尔哈赤。 但这些挫折又能怎样,自己麾下的察哈尔部经过数年的休整,早已今非昔比。 无论是公然\"背叛\"自己的科尔沁部亦或者态度暧昧不定的永谢布部均是挡不住自己的兵峰,仅能靠着建州女真的庇护,方才苟延残喘下来。 只可惜,因为自己的一时优柔寡断兼之担心明廷\"趁虚而入\",并非将\"强硬\"的态度进行到底。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努尔哈赤,自己选择了\"积蓄实力\",主动退让,并未让\"叛徒\"付出应有的代价。 相反,作为对自己\"优柔寡断\"的惩罚,自己此前在草原上积累十数年的\"名望\"也是一扫而光。 尽管如此,自己在草原上仍是拥有一席之地,自己仍是草原上势力最大的部落,族中披甲持刃的儿郎何止十万?! 余下的蒙古部落,虽然心向建州女真,但也无非是\"趋炎附势\",不至于\"认贼作父\"。 依着他的设想,只要努尔哈赤那头老狼一死,建州女真必将陷入\"内乱\"当中,他便可顺势将此前失去的一切\"羞辱\"和\"尊严\"尽数夺回来。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事情的发展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随着努尔哈赤那头老狼的亡故,建州女真内部虽然经历了短暂的\"波澜\",但很快便重新选定了一位新的大汗。 更要紧的是,这位与其相同年纪的\"女真大汗\"谋略远在其父,继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肆拉拢与其交好的蒙古部落。 一时间,自己这位\"蒙古大汗\"竟是成为了孤家寡人。 第500章 各方动(下) \"大汗?\" 就在林丹巴图尔思绪仍沉浸在过去,精神微微有些恍惚的时候,一道娇媚的呼唤声从其耳畔旁轻轻响起,将其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娜木钟..\" 闻声,蒙古大汗身材便是一颤,朝着身旁与其并肩而坐的妇人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涌现了一抹慈爱之色。 若是依着汉人的说法,自己的这位\"蒙古大妃\"当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贤内助\",其背后的娘家势力也是对自己忠心耿耿。 深吸了一口气,已是沉默许久的蒙古大汗猛然起身,居高临下的朝着官厅中的心腹大臣问道:\"贵英恰!\" \"你的意思是,皇太极并非真心想要突袭明国,而是为了诱敌深入。\" \"其真实目的,乃是本汗?\" 尽管迄今为止,野心勃勃的皇太极还未将战火蔓延至漠南草原之上,但作为\"蒙古大汗\",双方之间的矛盾早已是势如水火。 而自己之所以占了这归化城,不就是为了能够\"观望\"辽东局势,并且存着与明廷\"修缮\"关系的心思。 倘若自己真的率领麾下部众一路迁徙至河套平原甚至青海草原,固然能够保全自己的势力,但也意味着将漠南草原拱手让给了野心勃勃的皇太极。 日后想要\"卷土重来\",怕是难了。 \"回大汗,\"望着林丹巴图尔那张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容,已是上了年纪,身材有些消瘦的贵英恰缓缓说道:\"我察哈尔部,赌不起呐。\" 呼。 像是一阵风吹过,本是有些喧嚣的官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次第响起。 一些瞧上去是‘‘文官’’模样的大臣更是将眼眶收缩,胸口不断的起伏着。 语不惊人,死不休。 自从大汗因为‘‘坐山观虎斗’’导致广宁城失陷之后,怒不可遏的明庭便一次性关闭了将近九成的‘‘互市’’场所。 他们察哈尔部之所以不断迁徙,除了是因为主动躲避建州女真的锋芒之外,还有部分原因便是为了能够寻找‘‘互市’’的地点。 但在明庭的封锁之下,他们察哈尔部可以说是一无所获,并且因为接连数年凛冬的缘故,部落的族人们也是出现了不少的伤亡。 时至今日,包括林丹巴图尔在内的诸多蒙古贵族早已意识到昔年‘‘按兵不动’’,坐视建州女真攻克广宁城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但碍于‘‘林丹汗’’的颜面,平日里罕有人敢提及此事,至多也就是私底下,在心中抱怨两句。 ‘‘那依你说,本汗该如何做?’’ 沉默少语,上首的林丹汗终是勉强平复好了有些复杂的情绪,面色隐晦不明的问道。 本以为,此事对他们察哈尔部当是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但怎地一番分析下来,却是杀机重重? \"大汗,不若主动派遣使臣,出使明国..\"沉默少许,神色有些复杂的贵英恰终是在一众惊呼声中,将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想法托之于口,眼神很是复杂。 论起\"雄才伟略\",上首的林丹汗远胜此前历代蒙古大汗,前后用了不到几年的功夫,便是铲除了族中诸多势力,并且吞并了几个小部落,自然不是平庸之辈。 但相对应的,大汗实在是过于\"自傲\",满脑子只想着恢复黄金家族的荣耀,对外不愿与明国交好,对内也不愿意\"怀柔\",只知道一味的功伐,硬生生将内喀尔喀部,科尔沁部推到了建州女真那边。 若非\"黄金家族\"四字在他们蒙古人心中享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兼之\"大妃\"娜木钟背后的娘家势力也是不容小觑,只怕这察哈尔部早就随着大汗的第一次西迁而四分五裂,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背井离乡\"。 \"准了。\" 出乎不少人的预料,脸色隐晦不定的林丹汗并未迟疑太久,便在众人略有些错愕和惊喜的眼神中,点头称是,脸上也涌现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 \"不管皇太极的目的究竟是明国还是我察哈尔部,本汗都不会坐以待毙。\" \"这一次,本汗定要让皇太极知晓,本汗才是这草原上的雄主!\" 也许是心中困扰多年的\"枷锁\"终于被卸下,林丹巴图尔身上猛然散发出了一股气势,眼神中满是斗志,其颇具金属质感的声音更是如惊雷一般在殿中众臣的耳畔旁炸响,并且悠悠回荡,经久不息。 \"大汗英明!\"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由谁带头,本是鸦雀无声的官厅中顿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众文臣武将皆是归附于地,心悦诚服的向着上首的蒙古大汗叩首。 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蒙古大汗,这才是曾经凭借一己之力,便铲除了族中诸多势力的\"少年英主\"。 一时的荣辱得失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够得到明廷的支持,他们察哈尔部便能迅速摆脱\"势单力薄\"的处境,让那些\"背叛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作为蒙古大汗亲自率领的\"亲军\",察哈尔部铁骑的战斗力可谓是傲视群雄,不然如何能够在偌大的草原上立足,统率诸多蒙古部落。 外间都传闻,建州女真的\"八旗勇士\"势不可挡,战斗力无与伦比,但在殿中不少武将看来却是不过如此,甚至隐隐有些嗤之以鼻。 倘若建州女真的战斗力真的这般彪悍,何至于被明廷打压了百余年,始终如野人一般,待在辽东的深山老林之中。 直至明廷势弱,方才崭露头角,并拥有了一席之地? 但是反观他们蒙古人,纵然是在\"皇室\"北狩,丢了中原之后,明太祖及明成祖父子二人举倾国之力,也未能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抹杀。 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便是上天对于他们蒙古人的恩赐,只有他们蒙古人,才是此间天地的主人。 至于所谓的\"女真铁骑\"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也就吓唬吓唬科尔沁部,内喀尔喀部那些胆小如鼠,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蒙古首领。 没有理会官厅中愈发高昂的山呼声,身材魁梧的林丹汗默默的将目光投向京师所在的方向。 他很好奇,京师的小皇帝在想些什么。 第501章 真心或假意?(上) 三月初五,晴。 京师中,关于宗室藩王的\"风闻趣事\"已是渐渐从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中消失,萦绕在京师上方的\"阴霾\"也是一扫而空,北京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和祥和。 但与街道上惬意的百姓所不同,京师各个署衙的吏员们却是不约而同的忙碌起来,尤其是户部及兵部,几乎人满为患,往来进出的官员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神情很是冷凝。 就在昨日,刚刚回到驻地的宣大总兵杨肇基便是有紧急军情传来,声称前些时日刚刚夺下\"归化城\"的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主动派遣使者接洽,声称要共抗女真。 若是放在前些年,如此军报定会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毕竟建奴势大,朝廷于辽东节节败退,若能够与蒙古大汗结盟,说不定便能扭转颓势,平定女真。 但今时不同往日,在京师百姓心中,如今的大明已然连续数次挫败建州女真的攻势,使女真大汗铩羽而归。 长此以往,不出数年,朝廷的王师便能够彻底荡平女真,收复辽东,何必要与曾经\"背刺\"他们大明的蒙古鞑子结盟。 更何况,这草原上的蒙古鞑子一向是蛇鼠一窝,谁知道这蒙古大汗心中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 故此,这则由宣府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在京中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涟漪,倒是紫禁城的天子在闻讯之后,下令阁臣及六部九卿于明日进宫面圣。 ... ...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中,满堂朱袍,一众朝臣或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或是盯着手中的奏本沉默不语。 因为天子尚且还在慈宁宫中给太妃请安的缘故,当下暖阁中的气氛倒是还算融洽,没有想象中那般紧张,但兵部尚书王在晋仍是紧锁着眉头,盯着眼前的舆图,身后是部中的两位侍郎及英国公张维贤。 \"王尚书,以宣大现有之兵力,就算那蒙古大汗兴兵来犯,应该也能够将其拒之关外吧..\" 少许的沉默过后,已是年过六旬但依旧精神奕奕的英国公张维贤忍不住出声,其略有些颤抖的手指轻轻的于舆图上所摸着,眼中泛起了一抹迷茫之色。 自隆庆和议之后,作为\"京师门户\"的大同镇及宣府镇便是渐渐松懈下来,少有战事。 虽说前几日,宣大总兵杨肇基才刚刚回京述职并得到了天子的奖赏,但那林丹巴图尔终究是蒙古大汗,麾下的察哈尔部堪称漠南草原第一强部,远非昔日的土默特部可以相提并论。 若是这蒙古大汗趁着建州女真功伐朝廷的时候落井下石,只怕局势便有些难以预料了。 \"国公,\"闻声,兵部尚书王在晋微微侧过了身子,主动为张维贤解释道:\"以杨总兵的布置,即便那蒙古大汗能够越过长城,犯我边疆,但大同及宣府两座重镇当是无碍。\" \"绝不会重现嘉靖年间的旧事。\" 嘉靖二十九年,近乎于统一了整个漠南草原的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为了逼迫明廷\"互市\",率领十万骑兵,不费吹灰之力的攻破了防备空虚的宣府镇,并抵达京师脚下。 这是朝廷自\"土木堡之战\"过后,时隔百余年,第二次被蒙古铁骑打到了北京城外,对整个国家的民心和士气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创伤。 故此,王在晋第一时间便向一脸忧色的英国公做出了保证。 \"唔,如此便好。\" 果不其然,随着兵部尚书将话说完,英国公张维贤的脸色便是肉眼可见的好看了许多,本是有些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 但王在晋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英国公的心重新悬了起来。 \"那林丹巴图尔终究是蒙古大汗,名义上可号令整个草原,本官只担心林丹汗联手其余蒙古部落,一同犯边。\" 呼。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一向沉稳的王在晋也不由得低吼出声,使得本是有些喧嚣的暖阁瞬间安静了下来。 正在窃窃私语的内阁首辅李国普等人也不由得为之愕然,怔怔的盯着脸色隐晦不定的兵部尚书。 依着朝廷近些年掌握的情报来看,随着建州女真于辽东站稳脚跟,本就与林丹汗\"面和心不和\"的蒙古部落愈发与其渐行渐远,转而投向了女真人的怀抱。 尤其是那科尔沁部,更是接二连三的与女真人联姻,军事上也以女真人唯首是瞻,在\"宁远之战\"及\"锦州之战\"中,都曾有过露面。 如此局面下,这些蒙古部落还能响应林丹汗的号召,一同功伐他们大明? \"国公,咱们赌不起呐。\" 叹息片刻,兵部尚书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手指着眼前舆图中被红笔标注的奴儿干都司,有气无力的说道。 自古以来,地形狭窄的\"辽西走廊\"便是中原王朝遏制东北游牧民族的最后一道防线。 纵然是一代雄主成吉思汗都曾拿辽西走廊束手无策,不得不选择翻越险峻的\"燕山山脉\",进入中原。 换句话说,建州女真若是想要突袭他们大明,唯有选择避开固若金汤的辽西走廊,借道蒙古,继而翻越燕山山脉这一条路。 而这个行军路线,无形之中便会掺杂着诸多未知的因素。 当然,万一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是真的有心与他们大明结盟,那对他们大明来说便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 只要他们能够在蓟镇拦住女真鞑子的攻势,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便能顺势领兵突袭辽东,荡平女真鞑子的老巢。 最次也能让女真鞑子投鼠忌器,不敢倾巢而出,从而大大减少蓟镇官兵承担的压力,尤其是在辽东将门将手中军权交出之后,朝廷于辽东已是重新恢复了些许野战的能力,拥有\"复土\"的可能。 一时间,乾清宫暖阁再度陷入了令人心悸的沉默当中,不少文官的表情都是有些凝重。 谁也没想到,局势的发展竟会如此戏剧。 这场对于明廷及女真鞑子双方皆是至关重要的战事,决定因素竟然是近些年存在感愈发低的蒙古人? 第502章 真心或假意?(下) ‘‘陛下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于乾清宫暖阁外悠然响起,引得一众微微失神的朝臣们赶忙起身,并低头整理起身上的衣衫。 ‘‘参见陛下。’’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清风,大明天子朱由检在司礼监秉笔的簇拥之下,大步进入了暖阁之中,而整齐划一的山呼声也是随之响起。 ‘‘免礼平身。’’事情紧急,朱由检也省去了往日有些繁琐的礼节,直接将眼前的众臣唤起。 ‘‘王本兵,’’及至几位朝臣缓缓落座,案牍后的天子便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兵部尚书,迫不及待的问道:‘‘兵部这边怎么说?’’ 兵部除了负责调动兵马之外,还会在‘‘军国大事’’中扮演幕僚的角色,发言权甚至还要比内阁的三位阁臣重上许多。 ‘‘启禀陛下,’’迎着天子犀利的注视,面色有些凝重的兵部尚书缓缓起身,拱手说道:‘‘以宣大现有之兵力,纵使蒙古大汗兴兵来犯,也能保证城池不失。’’ ‘‘但微臣只怕蒙古诸部一同来犯…’’ 迟疑片刻,眼睛通红的兵部尚书还是将心中的担忧托之于口。 自从昨日晌午,宣大总兵的急奏进京之后,他便是将朝廷近些年关于蒙古鞑子的公文通通看了一遍。 经过一天一夜的梳理,他终是对草原上这些蒙古部落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有了一定的了解。 但随着了解的进一步深入,王在晋心中的担忧却是愈发浓郁。 自从太祖于南京建国称帝,逼迫北元皇室北狩之后,本就一盘散沙的蒙古部落便是四分五裂,分散成了大大小小多个部落。 并且随着势力的急剧下降,逃窜至草原之上的北元皇室还主动去了‘‘帝号’’,改称大汗。 在过去的两百余年的时间中,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互相倾轧,但作为‘‘黄金家族’’后裔的蒙古大汗仍是拥有着超然的地位。 故此,王在晋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这蒙古大汗是否真的诚心与他们大明‘‘重修于好’’。 亦或者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已然知晓了建州女真不日便会向他们大金兴兵,故此‘‘趁火打劫’’? ‘‘林丹汗想要什么?!’’ 闻声,案牍后的年轻天子轻轻颔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不置可否的追问道。 历史上的林丹汗虽然因为女真建奴势大,不得不逃窜至青海草原,并落了一个客死他乡的下场,但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酒囊饭袋。 相反,直至林丹汗病亡,其长子献上传国玉玺,并向女真投降之后,皇太极方才正式改了国号,并登基称帝。 可以说,林丹汗在这世上存在一日,便在蒙古人心中享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而这种影响力,足以左右剑拔弩张的辽东局势。 ‘‘回陛下,’’赶在兵部尚书之前,内阁首辅李国谱起身应道:‘‘察哈尔部请求于宣府及大同镇开放互市,并恢复天启年间的岁赏。’’ 万历末年,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幽居深宫多年的万历皇帝迅速做出了回应,不但抽调九边精锐赶赴辽镇,更是对蒙古部落开出了对应的‘‘岁赏’’。 凡是帮助朝廷对抗建州女真的蒙古部落,每年都能从朝廷这边领到一笔银子,其中尤以\"蒙古大汗\"统率的察哈尔部能够领到的赏银最多。 但随着林丹汗于\"广宁之战\"中按兵不动,坐视广宁城陷落,震怒的天启皇帝便是中断了对于察哈尔部的岁赏,并关闭了全部的\"互市\"场所。 此后数年,察哈尔部及内喀尔喀部也曾派遣使者出使明廷,请求恢复岁赏,但始终没有得到天启皇帝的允准。 \"告诉杨肇基,岁赏可以恢复。\" \"但互市一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至少要等到朕打完这一仗再说。\" 没用多长时间,案牍后的朱由检便是做出了决断,其清冷的声音也是在暖阁中悠悠响起,使得阁中的气氛为之一变,众人的反应也是不一而足。 坦率来说,所谓的\"岁赏\"一年不过数千两银子,最多的时候也不超过两万两,对于朝廷来说没有半点负担,只怕京中的豪绅富商,甚至朝野中的官员们,都能有不少人掏出这笔银子来。 但这\"岁赏\"的性质着实有些特殊,从设立之初,便是纷争不断,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更是拿\"岁赏\"与宋朝的\"岁贡\"相提并论。 但是碍于天子在过去一年的所作所为,以及日益逼人的气势,暖阁中的朝臣们一时间竟是沉默不语,不敢就恢复\"岁赏\"一事提出异议。 \"秦总督,\"未等暖阁中众人有所反应,案牍后的天子便是径自将目光投向角落处的京营总督,秦良玉。 \"臣在。\"闻声,始终沉默不语的秦良玉便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行至暖阁中央,并朝着案牍后的天子见礼,其身上的甲胄碰撞发出的叮铃声也是让人精神一震。 因为知晓自身的身份有些特殊,自从接任了\"京营总督\"一职之后,秦良玉便是甲不离身,刀不离手,脸上也常年没有笑意,免得被军中的\"大老粗\"看贬。 \"吩咐下去,朕明日要前往京营观武。\" 出乎在场的所有人预料,案牍后的天子竟是绕过了当下最为敏感的\"岁赏\"问题,如同心血来潮一般,提出明日要去京营观武。 \"遵旨。\"虽然心中对于天子的举动有些不解,但京营总督秦良玉却是没有半点迟疑的躬身应是。 所谓\"京营\",本就是天子亲军,始终以天子的意志为核心,令行禁止。 ... 因为今日最为关键的\"问题\"已是在天子的乾纲独断之下,得以顺利解决,暖阁中的朝臣们并非继续逗留,皆是在内阁首辅的带领下,依次起身告退。 而天子也按照过去一年来的惯例,亲自送出乾清宫外,并由司礼监秉笔将衮衮诸公们送出皇城之外。 宣武外门,各位朝臣的家丁下人们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自家老爷出宫,赶忙赶着马车上前,准备搀扶自家老爷钻进马车之中。 作为百官之首,内阁首辅李国普自是理所当然的拥有最先乘车的资格,但就在其即将在同僚的注视中,钻入马车之前,心中却是一动,并鬼使神差的朝着京营总督秦良玉远去的方向望去。 因为京营驻地远在北京城外,往来多有不便,故而京营总督每逢进宫面圣,皆是乘马而来,乘马而归,今日也不例外,此时留给李国普的只是一道背影,及其身旁同样纵马而驰的数十名亲兵。 \"京营...\" 恍惚之间,内阁首辅便是低喃一声,随后便下意识的朝着兵部尚书王在晋所在的方向望去,二人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眼神彼此交汇。 \"果然如此...\"又是一声轻笑过后,李国普便是掀开了马车的帘门并钻入其中。 看来,天子的内心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平静,也打算将自己的\"杀手锏\"派出去了... 第503章 京营观武(上) 次日清晨。 天色尚未大亮,身着甲胄的大明天子便是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下,纵马越过西直门,径自朝着位于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而去。 经过一年多的修缮,本是泥泞不堪的道路已是焕然一新,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能够同时容纳两辆马车并驱而行的官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官道两侧逐渐出现了巍峨的山脊,点点绿色与沥青色的路面交相辉映,倒是冲散了空气中的一抹肃杀之感。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大明天子一行人越过一段树木葱葱的密林之后,一座气势熏天的营地便是赫然映入眼帘。 虽然距离营地尚有一定距离,但冲天的喊杀声已是顺着风声,缓缓传入众人的耳畔旁,也让稍有些疲惫的众人精神为之一震。 ... \"大明万胜!\" \"为陛下效死!\" 旌旗猎猎的校场之中,数万名京营士卒地动山摇的呐喊声响彻山林,惊得于空中盘旋的飞鸟都是哀鸣一声,振臂离去。 前段时间,为了提防建州女真突袭京师,朱由检特意自京营中抽调了部分兵力,分别布置于蓟镇及居庸关,交由卢象升等人统率。 尽管相比较京营的\"鼎盛时期\",眼下屹立于校场之中的官兵们显得\"稀薄\"不少,但军阵中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感,仍是令得高台之上的朱由检轻轻颔首,眼中泛起了一抹满意之色。 尤其是随同前来的兵部尚书王在晋,更是毫不掩饰其心中的惊愕及欣赏,不时赞叹出声。 作为大明当下少数\"知兵\"的文官之一,王在晋十分清楚,眼前屹立于校场之中,精神奕奕的官兵们远非昔日各家勋贵每逢年关,临时拼凑,应付了事的\"精锐\"可比。 尽管场中的士卒们多数在一年前还是些背朝黄土的庄稼汉,并且也没有经历过\"沙场\"的磨练,但举手投足间却是散发着一股\"舍我其谁\"的自信。 尤其是那一幅幅锃光瓦亮的红色鸳鸯战袍及其手中紧握的弯刀长枪,更是将气势渲染的愈发骇人。 \"做的好。\" \"秦总督有功呐。\" 高台之上,身着甲胄的朱由检虽是不动声色,但波澜不惊的声音中却也夹杂着一抹涟漪。 尽管已然不是第一次\"观武\",但每一次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数万张狂热的面孔,朱由检仍是不免心潮澎湃,豪情万丈。 这便是他的大明,这便是他的亲军。 \"谢陛下夸奖。\"闻声,京营总督秦良玉便是躬身行礼,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自古以来,君臣相疑便是军中将帅面临的最大考验,但身旁这位年轻的天子,却是给予了她前所未有的信任,不但将整个京营的军权尽数交付于她,并且在吃穿用度等后勤问题上也是足额保障。 每每念及此事,秦良玉都要在心中感叹一句皇恩浩荡,恨不能即刻领兵出征辽东,荡平女真,收复国土。 但作为一军主帅,秦良玉十分清楚校场中这些操练不过一年有余的官兵们,固然士气高涨,斗志昂扬,但终究没有经历过生死的考验,心性也没有经过打磨。 或许凭借着\"令行禁止\"的军纪及身上的甲胄兵刃能够比拟九边重镇的边军,但与辽东那些终日于生死边缘徘徊的\"精锐\"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 更别提朝廷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方才打造出来的\"关宁铁骑\"以及在辽东如日中天的\"女真八旗\"。 \"秦总督,我京营儿郎战力如何,可能与女真鞑子相抗衡?\" 半晌,大明天子微微有些激动的声音缓缓于高台上响起,使得秦良玉心中不由得一动,下意识的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正巧对上了朱由检那双满含期待的眸子。 \"敢叫陛下知晓,\"尽管知晓自己的答案会让眼前的天子失望,但秦良玉仍是硬着头皮开口:\"早在老酋建国称汗之前,其麾下的铁骑便随同其南征北战,沙场经验丰富。\" \"我京营儿郎虽是甲胄齐整,士气旺盛,但终究成军时日尚短,又以步卒为主,正面对上女真八旗,怕是没有太大的胜算...\" 一语作罢,京营总督秦良玉及黄得功等京营宿将均是默默的隐去了嘴角的淡笑,有些忧心的盯着眼前的天子。 尽管此事并非一日之功,但几人仍是不免有些愧疚,觉得辜负了天子的信任。 毕竟自天子继位以来,便是毫不掩饰对于他们这些人的信重,纵使朝中议论纷纷,甚至有御史弹劾天子\"穷兵黩武\",但朱由检从未将这种情绪带到他们身边,反倒是我行无素,依旧不遗余力的支持他们。 \"呼。\" 少许,伴随着一声轻叹,大明天子的脸上重现涌现了一抹淡笑,并朝着心中忐忑不已的秦良玉点头道:\"秦夫人说的是,倒是朕有些心急了。\" 自从\"土木堡之战\"过后,曾经创造了无数辉煌的大明京营便是\"一蹶不振\",尽管有成化,正德,嘉靖多位皇帝想要力挽狂澜,试图整饬京营,但在文官及勋贵的阻挠下,终是功败垂成。 故此,大明京营在朱由检继位之前,已是沦为了大明勋贵的敛财机器,即便是用\"败絮其中\"来形容也毫无为过。 前后不过一年有余的时间,秦良玉便能让眼前的这支军队拥有如此气势,已是功绩斐然。 这其中,固然离不开朱由检的大力支持,但秦良玉的\"忠心耿耿\"及军中儿郎的认真操练却也不容忽视。 时至如今,京营\"足额足饷\"的名声早已传遍北直隶各大府县,尽管尚没有\"功绩\"傍身,但上至朝中的衮衮诸公,下至市井百姓,却无人敢小觑这些\"新兵蛋子\"。 只怕用不了几年,京营的威名便将重新响彻在大明的每一寸土地之上,而且与被朝廷上下寄予厚望的\"关宁铁骑\"所不同。 这数万京营儿郎可是实打实的\"天子亲军\",全军上下都将贯彻朱由检的意志当做最高指令。 有这样一支威武的\"中央军\"在,大明迟早能够恢复其昔日之荣光。 第504章 京营观武(下) 京营驻地位于西山脚下,其营地深处令有一座占地颇广的\"堡寨\",并设有一间官厅,负责供应京营总督秦良玉及军中将校议事之用。 官厅的正中,摆着一面长约两丈的沙盘,并铺有一张硕大的疆域图,一座座军事关隘也被特意标注。 从这张疆域图略有些褶皱的模样来看,怕是使用的频率颇高。 待到观武结束之后,大明天子朱由检并未即刻返回宫中,而是在一众将校的簇拥下来到此地。 尽管天子没有明说,但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晓,天子今日突然于京营观武,定然另有其目的。 果不其然,待到一众将校落座之后,坐在首位的大明天子便是手指着身前的沙盘,主动开口:\"近日宣大总兵来奏,声称驻扎在归化城的蒙古大汗谴使来见,想要与我大明重修于好,恢复岁赏。\" 此话一出,除却昨日曾于乾清宫暖阁面圣的秦良玉之外,余下的军将尽皆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写满了凝重。 自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起,在大明两百余年的国祚中,曾经发生过无数次\"土司\"犯上作乱的情况,但均是无一例外的被朝廷平定。 故此,在建州女真崛起之前,朝廷的心腹大患始终是在草原上蠢蠢欲动,从未熄灭入主中原野心的蒙古人。 而作为众多蒙古人的精神领袖,\"蒙古大汗\"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无数人的神经。 沙沙沙... 就在官厅中的军将陷入沉默之时,几名吏员已是眼疾手快的将归化城所在的位置,大概于沙盘之中标注出来。 \"倒是挑了个好的时机...\" 见状,奉命统率神机营的马祥麟便是下意识的低喃出声,其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凝重之色。 这归化城所在的位置实在是过于\"敏感\",刚好处在大同镇及宣府镇中间的位置。 \"朕已同意恢复岁赏..\"像是没有感受到官厅中凝重的气氛一般,坐在首位的天子继续自顾自的说道:\"但建州女真兴兵在即,朕实在是放心不下..\" \"请天子下令!\" 未等朱由检将话说完,便见得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在一片惊呼声中行至官厅中央,一脸坚决的朝着天子躬身请命。 作为朱由检一手提拔的心腹武将,黄得功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便由一位无人问津的参将,一跃成为万人瞩目的\"天子心腹\"。 故此,尽管明知蒙古鞑子纵然无法与女真八旗相提并论,也并非当下的京营能够比拟,但黄得功仍是不假思索的躬身领命。 他的心中,只有一腔热血以及对于眼前天子难以言表的忠诚。 \"请天子下令。\" 少许的沉默过后,官厅中的众多武将便是呼啦一声跪倒在地,争先恐后的朝着上首的天子的请命。 \"朕已下中旨示意杨肇基,倘若蒙古鞑子兴兵来犯,便可疏散城外百姓,固守关隘。\" 没有理会众位眼神殷切的武将,上首的大明天子轻轻颔首,不为所动的说道。 营地中的数万儿郎不但是大明的\"未来\",更是他能够在朝野上大刀阔斧改革的\"底气\"所在,绝不能平白浪费。 听得此话,始终默不作声的京营总督便是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以如今京营儿郎们的战斗力,或许无法在正面战场与那些自幼生长于马背之上的蒙古鞑子比拟,但用于守城却是绰绰有余。 毕竟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京营士卒操练最多的便是\"令行禁止\",而这恰恰是守城将士最需要具备的能力。 \"秦总督,\"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大明天子朱由检轻轻侧身,朝着身旁的秦良玉征询道:\"朕有意往大同及宣府各派遣五千儿郎,以防不靖。\" \"不知总督意下如何?\" 纵然是放眼动辄便生死大战的辽东,五千精锐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遑论是仅仅用来\"守城\"? 而且对手还是一群以齐射为主,并没有太强攻城能力的蒙古人。 \"陛下英明。\" 短暂的思考过后,老成持重的秦良玉便是轻轻颔首,平淡如水的声音中隐隐约约还掺杂着一抹激动。 尽管过去一年\"军器局\"研制的火器大多数都被运往了辽东,但在几名封疆大吏的\"据理力争\"之下,仍有少部分被分润到余下的边镇之中。 秦良玉作为京营总督,又沾着\"地主之谊\",曾经亲眼见识过不少次\"红夷大炮\"的威力,自是知晓这东西在\"守城\"当中,将会发挥出无可比拟的作用。 \"具体人选,朕就不干涉了。\" \"还请总督自行决断。\" 作为一个懂得\"放权\"的天子,朱由检十分有自知之明,除了偶尔把控一下\"方向\"之外,从不干涉和过问具体内容。 \"臣遵旨。\" 尽管心中隐隐约约猜到天子会有如此一说,但秦良玉的心中仍是涌现了一抹热流。 倘若昔年的\"岳武穆\"能够拥有宋帝的这般信任,只怕其麾下的\"岳家军\"早就打到了\"黄龙府\"。 在官厅诸将或诧异或激动的眼神中,本是于上首起身,已然大步行至官厅门口的天子突然停住了脚步,并且轻轻弯了弯身子,一脸正色的说道:\"诸君辛苦。\" 轰! 只一瞬间,在场的武将们便是觉得脑海中好似有一道惊雷炸响,心中有万千情绪却又无从说起。 单是天子的这份信任和倚重,纵然放眼整个历史长河,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愿为陛下效死!\" 不多时,震耳欲聋的山呼声猛然于官厅中炸响,引得于营地中来回梭巡的士卒们都是默默停住了脚步,惊疑不定的望着身后的官厅。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大明天子朱由检在听得身后传来的山呼声之后只是脚步微微一滞,随后便是恢复如常,大步朝着外间走去。 但其嘴角抑制不住的微笑却是出卖了其激动的内心,令得始终立于其身旁的司礼监秉笔都不由得于心中默默感慨。 士为知己者死。 天子这驭人之术,愈发高明了。 第505章 建奴兴兵 三月初八,主杀戮。 低垂的穹顶之下,沈阳城外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将校的呼喝声及战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已是等候多时的女真骑兵们宛如一头头即将捕猎的野兽,眼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异常亢奋的盯着立于城头之上的女真大汗。 随着大汗的一声令之下,驻扎在辽东各地的八旗勇士们纷纷在几天的时间内赶回了辽东,于沈阳城外集结。 尽管与大明官兵制式统一的甲胄相比,女真勇士身上所穿的甲胄显得参差不齐,有自行打造的,有从官兵缴获的,有从朝鲜及蒙古人手中掠夺的,但放眼放去,仍是给人一众莫大的压迫感。 时隔半年有余,他们终是又要去明国打草谷了,而且这一次还将要前往明国的京师,传说中汇聚了天下所有财富的地方,每个女真鞑子脸上都是闪烁着溢于言表的兴奋。 虽说汗国近两年多次功伐锦州失利,但这丝毫影响不到他们心中昂扬的斗志,没有人担心死亡和失败。 明国实在是太富有了,每一座城池都意味着无穷无尽的财富,唯唯诺诺的汉人奴才以及娇柔似玉的汉人娘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源源不断的动力,滋生着他们心中对于明国的野望。 更何况,这一次不同于前些时日的\"孤军奋战\",不但有蒙古骑兵随同他们一起征战,还由国内战无不胜的大贝勒代善充任先锋。 在大贝勒的率领下,他们女真勇士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女真八旗的铁蹄会将大明的国都化为废墟! 在一片狂热的眼神中,一种名为\"杀戮\"的情绪在沈阳城外的军阵中迅速弥漫着。 ... ... 沈阳城头,女真大汗皇太极在一众文武大臣的簇拥之下,志得意满的盯着脚下密密麻麻的八旗勇士,心中豪情万丈。 遥想昔年,他们建州女真不过是辽东诸多女真部落当中毫不起眼的一支,终日战战兢兢,不能自己,只能在大明的鼻息下苟且偷生。 但如今,曾经如一柄利刃悬在他们头上的\"海西女真\"已是化为了历史的云烟,余下的女真部落也大多被他们所吞并,仅剩下少许如真正的野人一般,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与野兽搏斗的\"东海女真\"勉强得以存活。 他们建州女真在老汗努尔哈赤的率领之下,不但称雄于辽东,更是将明国打的节节败退,只能如缩头乌龟,躲在巍峨的城池当中。 不声不响之间,这片土地的主人便是发生了更迭。 但仅仅如此,还无法让他们建州女真满意,国内的勇士们也不会就此停下征服的脚步。 孱弱的明人凭什么占据着最为富饶的城池与土地?中原王朝的主人也该换上一换了。 \"代善!\" 少许,皇太极粗粒的声音于沈阳城头上响起,将一众文武官员的思绪骤然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在。\" 尽管心中对于皇太极直呼自己的名讳微微有些不太舒服,但大战在即,代善也懒得与其计较这些,只是冷哼一声,便侧身出列。 \"准你统率麾下两红旗,为此战先锋!\"迎着女真大贝勒代善果然如此的眼神,身材有些肥大的皇太极便是轻轻颔首,一脸认真的说道。 对于代善领兵的才能,纵然心高气傲如他也要承认,纵然放眼整个汗国也是少有人能够比肩。 尤其是在父汗努尔哈赤及随同他一并建国的\"五大臣\"先后故去之后,眼前的代善更是成为了汗国的顶梁柱,在众多儿郎的心中享有超然的地位,如同戏文中的\"定海神针\"。 而且代善作为昔日汗国的\"太子\",手中更是握有被老汗努尔哈赤亲口称为\"建国基石\"的镶红旗及正红旗军权。 其权柄之大,甚至凌驾于自己这位女真大汗之上。 毕竟,自己虽为女真大汗,但真正能够做到如臂挥使的军队也仅有麾下的正白旗。 反倒是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手中共同掌握着父汗生前亲自统率的镶黄旗及正黄旗,威势比之大贝勒代善统率的两红旗还要大上几分。 \"得令。\" 对于皇太极的命令,代善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反倒是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嘴角更是隐隐涌现出一抹不屑。 纵然是在父汗生前,每逢功伐明廷,也大多以他为先锋,遑论是在\"将星凋零\"的现在? 不是他自傲,如今放眼整个明国,有资格担任这\"先锋\"重任的将校,舍他其谁? \"阿敏!\" 像是没有察觉到大贝勒代善眼中略有略无的挑衅一般,皇太极只是轻轻颔首之后,便将目光移至一旁的阿敏身上。 作为汗国内权柄仅次于代善的二贝勒,阿敏手中掌握的力量自是不可小觑,其麾下的镶蓝旗同样是精锐异常,曾多次重创官兵,更在去年功伐朝鲜的时候,立下了汗马功劳,杀得朝鲜官兵望风而逃。 \"在..\" 微不可查的撅了噘嘴,身材魁梧的阿敏便是上前一步,懒洋洋的朝着眼前的皇太极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他是努尔哈赤的侄子,天然与汗位无缘,谁继位为汗都与他关系不大。 但他自幼被努尔哈赤养育于膝下,与年纪相仿的代善一同长大,同生共死间积累了深厚的感情,自是希望代善继位为汗。 而且从私心出发,阿敏还藏着入主朝鲜,成为\"朝鲜国主\"的野心,更是不喜欢致力于巩固汗位,不断推行汉化的皇太极。 \"你为副先锋,届时抵达蓟镇关外,分兵功伐明廷的居庸关。\" 对于这一次的行军路线,皇太极已是提前做足了准备,多少也掌握了些许明国的情报,知晓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紫禁城中的天子力排众议,擢升了一位新的蓟镇总兵,同时还起复了一位军中宿将,令其担任居庸关总兵。 但越是这样,皇太极心中的把握反倒是越足,毕竟在明国内部,\"首尾不能相顾\"的例子发生过太多次了。 \"得令。\" 闻听让自己功伐居庸关,神情淡然的阿敏终是来了精神,眼中也是泛起了一抹光彩。 这倒是一个好的去处... \"豪格留守沈阳,余下所有人随同本汗功伐明廷!\" 迎着头顶有些刺眼的阳光,女真大汗皇太极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于空中剧烈挥舞,其脸上的肌肉也是随之不断抖动。 蓄谋已久,建州女真这头野兽,终是要露出爪牙了。 第506章 半真半假 同一日,与沈阳城相距不过四百余里的锦州城头,气氛同样冷凝。 因为今日天气不佳,尽管已是晌午,但低垂的穹顶仍是有些暗沉,团团乌云密布,瞧上去好似大雨将至。 数面随风摇曳的日月军旗之下,前些时日才刚刚回到锦州的辽东巡抚毕自肃负手而立,身旁同样簇拥着一众文武官员,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但却齐刷刷的盯着远处东北方向的天际线,呼吸很是急促。 约莫在半炷香以前,本是一望无际的狂野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抹黑影,并由远及近的朝着锦州城所在的方向而来。 许是城外的道路还有些泥泞,亦或者是黑影刻意而为之的缘故,其行军速度并不快,但却在不声不响之间,平添了一份肃杀之感。 随着距离的拉近,黑影的面容已是清晰可见,一张张狂热而又疯狂的面容赫然映入城头文武官员的眼帘之中,狂野而又放肆的喧嚣声也是如惊雷一般,响彻在锦州城外。 建奴兴兵! 与此前数次兴兵一样,来势汹汹的女真建奴并未选择一拥而上,而是在距离锦州城约莫两里的地方缓缓停住了脚步,冷冷的窥伺着于旷野中\"瑟瑟发抖\"的城池。 尽管心中已是有了一定的准备,但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还是不由得让人心中发沉。 距离上一次由女真驸马佟养性领兵,倾巢而出功伐锦州城还不到半年多的时间,女真建奴便又卷土重来? 而且仔细观瞧其阵中,竟然还能发现攻城云梯,盾车,回回炮等攻城必备之物的样子。 建奴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范九兄..\"一袭红袍的宁远兵备道周永春微皱着眉头,有些不解的看向身旁的辽东巡抚,低喃道:\"建奴这是突然改变行军路线了?\" 前些时日,他虽然因为坐镇锦州的缘故,并未随同身旁的封疆大吏一同出京面圣,但对于天子的一系列筹划也是有所了解,知晓天子为了应付女真人的报复,于蓟镇一带提前做了诸多布置。 但眼下城外的一幕,却是让周永春心生怀疑,难道是京中有人将消息泄露,导致建州女真突然换了主意? 不然这春寒料峭的,女真鞑子不选择于国内耕种,怎地选择大军压境,兵临锦州? 周永春可是知晓,在过去的这个凛冬,女真国内因为饥寒交加而死的流民百姓可有不少。 \"是有些怪...\" 闻声,一旁的左都督满桂也是颇为不解的点了点头,他久在辽东任职,对于当地的\"风土人情\"多有了解,知晓这以苦寒见长的辽东,春耕时期相比较关内要迟上不少。 故此,积雪融化的三月,正是一年中春耕最为忙碌的时节,除却\"心意已决\",女真建奴绝不会选择在此刻兴兵来犯。 但依着此前的消息来看,女真大汗皇太极虽然有心趁着\"春耕\"的时候突袭明廷,但其行军计划应当是借道蒙古,翻越燕山山脉才是。 呜呜呜~ 正当锦州城头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道悠长的号角声于城外军阵中响起,引得众人不由得举目望去。 只见在一片森严的军阵中,一面刺着\"海东青\"的黑色大纛赫然映入眼帘,旗帜上那头栩栩如生的畜生像是拥有了神志一般,冷冷的注视着气氛诡谲的锦州城。 呼。 些许的沉默过后,掺杂着各种情绪的长叹声便是次第响起,这\"海东青\"可是女真鞑子的图腾,唯有女真大汗才有资格使用。 面面相觑之下,城头众多文武官员的心情不由得愈发沉重,饶是皇太极此前已经数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但众人仍不敢掉以轻心。 \"东江镇及登莱镇那边,近些时日可有军报来奏?\" 待到瞧清楚远处旗帜的那一刹那,脸色本是同样有些凝重的毕自肃竟然隐隐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在一众文武官员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朝着身旁的周永春问道。 \"不曾..\" 听得毕自肃发问,经验老道的周永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下意识的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城外的军阵。 女真建奴虽然雄踞整个辽东半岛,但在靠近海岸的最南端,仍有旅顺等军堡被朝廷握在手中,并设有重兵,一向由登莱巡抚亲自负责。 既然登莱镇及东江镇皆无军报传来,说明女真国内的主力应当还驻扎在沈阳及辽阳一带。 但眼前的这些\"建奴\"又该作何解释? \"莽古尔泰..\" 像是猜到了身旁众人心中所想一般,逐渐放松下来的辽东巡抚轻轻颔首,主动给出了答案。 前几日,驻扎在锦州城外的岗哨突然来奏,声称广宁城中有部分骑兵已然越过浑河,正在朝着锦州城而来。 为了探明虚实,辽东巡抚果断授意总兵满桂出城迎战,随行的正是被朝廷上下寄予厚望的\"关宁铁骑\"。 也许是心存顾忌,双方的厮杀并未持续太久,但经验丰富的满桂仍是带回了一个宝贵的消息。 从刚刚那些鞑子对于为首武将的称呼来看,与他厮杀的鞑子当是女真国内的\"贝勒\",身份很是尊贵。 在结合其年龄及出现于此的时机来判断,其身份十有八九便是女真国内的三贝勒,莽古尔泰。 \"故弄玄虚?\" 半晌,城头上陷入沉思的文武官员们终是有人反应了过来,颇为错愕的指着城外的军阵说道。 依着眼前巡抚大人的意思,城外的\"建奴\"当是由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统率的正蓝旗? 但眼下城外的军阵足有数万人,多出来的士卒又该作何解释? \"剩下的都是些乔装打扮过后的叛徒..\" 没多久,意识到其中关键所在的左都督赵率教便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憎恶之色。 这莽古尔泰倒是狡猾,知晓以其麾下货真价实的鞑子充任\"先锋\"作为掩护,余下的汉人降军则是居于后方,以壮声势。 亦真亦假间,倒是给众人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第507章 自寻死路?(上) \"督抚大人,是否要出城迎敌..\" 尽管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也是凶名在外,但与动辄便倾巢而出的女真大军相比,如今锦州城外的形势倒是让城头众人安心不少。 故此,锦州城头上很快便有跃跃欲试的武将主动请战,而一向沉稳的左都督赵率教也是忍不住出声问询。 对于视马革裹尸为宿命的武将来说,生平最大的追求无非是开疆扩土,马上觅封侯。 自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六年领兵攻克第一座城池抚顺以来,朝廷在十年不到的时间中节节败退,甚至连首府辽阳及军事重镇沈阳都被建州女真攻克,逼得曾经威震整个东亚的大明只能靠着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严防死守,勉强维系。 但随着当今天子继位,朝廷一扫历年以来的阴霾,已是先后多次挫败女真大汗皇太极的攻势,极大的提升了儿郎们的士气。 更要紧的是,在天子的\"威逼利诱\"之下,本是拥兵自重的辽东将门也被迫向朝廷\"臣服\",将门之首的祖家更是将朝廷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组建的\"关宁铁骑\"重新交回到辽东巡抚的手中。 如今的锦州城,可谓是兵强马壮,声势纵然比之昔日\"熊蛮子\"熊廷弼担任辽东经略的时候也丝毫不差。 尤其是当下已是确定,城外的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乃是在虚张声势,并非女真大汗皇太极亲自领兵,倾巢而出。 故此,纵然沉稳如赵率教也不免有些蠢蠢欲动,眼中涌现着异样的光彩。 虽然当今天子从未在正式场合承认,但朝野间始终流传着一个传说,传闻万历皇帝在撒手人寰之前,曾对后来继位的泰昌皇帝叮嘱,务必尽快荡平女真,平定辽东者封侯,并准世袭罔替。 要知晓,彼时的辽东局势尚未崩塌,朝廷虽是在\"萨尔浒之战\"中落败,但并没有伤到元气,沈阳及辽阳等军事重镇仍被朝廷牢牢握在手中,更有易守难攻的奉集堡依为屏障,互成掎角之势。 如此大好形势之下,万历皇帝尚且允诺平定辽东者封侯,以如今的形势来推算,若是真有人能够荡平女真,收复疆土,只怕封个国公也并非难事。 \"切不可轻举妄动。\" 迎着赵率教略微有些兴奋的眼神,辽东巡抚毕自肃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虽说心中笃定城外的莽古尔泰是在虚张声势,但女真主力尚未露出踪迹,仍不可掉以轻心。 毕竟女真大汗皇太极本就以阴险狡诈着称。 \"遵令。\" 尽管眼前文官那不掺杂半点感情的话语像是一盆冷水,猛然浇在自己的心头之上,但赵率教仍是迅速的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军国大事,不容许掺杂半点侥幸心理。 受赵率教的情绪所感染,锦州城头上余下的武将们也是慢慢熄灭了心中蠢蠢欲动的欲望并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仔细打量着城外的军阵。 就在刚刚他们说话的功夫,城外本是森然不动的军阵竟是分列左右,从中驶出了约莫数百名人高马大的骑士,气势熏天的绕过了锦州城,朝着宁远城所在的方向延长而出,并激起漫天烟尘。 \"督抚,女真鞑子这是要做甚?\"见状,身材高大的满桂便是皱起了眉头,颇为不解的问道。 如若说城外的莽古尔泰是为了虚张声势,刻意营造出大兵压境的假象,那么这近乎于\"孤军\"一般的几百骑兵又当作何解释? 瞧这些人纵马疾驰的方向,当是前往宁远城无疑了。 对于身旁武将的发问,辽东巡抚毕自肃也罕见的露出了狐疑之色,纵然机敏如他,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也猜不透城外莽古尔泰的用意,反倒是宁远兵备道周永春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好似猜到了什么似的。 \"女真人怕了。\" 半晌,就当锦州城头气氛有些冷凝的时候,沉默不语多时的周永春突然哑然一笑,清冷的声音中满是对城外女真人的讥讽和不屑。 \"孟泰兄?\"见身旁的文官好似捕捉到了什么,仍是在冥思苦想的辽东巡抚不由得急切问道。 \"这莽古尔泰亦或者其背后的皇太极,是打算用这几百铁骑来探明我锦州城的虚实了..\" 嗯? 听得此话,城头上的武将们皆是为之一愣,被周永春这云里雾里的话弄得不知所措,倒是少许几名文官在思索片刻之后,露出了恍然之色。 \"我锦州城的虚实,卑职愚钝..周大人?\"几个呼吸过后,仍是不解其意的总兵满桂便是抓耳挠腮的问道。 这皇太极已是在锦州城外折戟沉沙数次了,还要怎么探明这锦州城的虚实? \"满总兵不若好好想想,我锦州城相比较半年以前,多了些什么?\" 与身旁的几位文官对视了一眼过后,心情大好的周永春便是故作高深的说道。 \"多了些什么?\"闻声,满桂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在过去一年当中,他仅有少部分时间曾随毕自肃驻守宁远,试图降低辽东将门的存在感,夺回\"关宁铁骑\"的军权。 余下的时间,皆是亲自坐镇锦州城,凡是事关行伍之事,事无巨细,皆是亲自过问。 \"关宁铁骑?!\" 像是想到了问题关键所在,总兵满桂黝黑的脸庞上涌现了一抹惊容,声音中更甚掺杂着溢于言表的激动。 \"不错。\" \"如若本官所料不差,只怕城外的女真鞑子也是发现了些许端倪,这才想要探明虚实..\" 见满桂终是反应了过来,城头上的几位文官脸上皆是露出了一抹淡笑,神情很是放松。 曾经驻守在宁远城,以祖家为首的辽东将门出于\"拥兵自重\"的目的,时常故意延缓战机,导致朝廷平白失去了多次扩大战果的机会。 但如今,在天子的运筹帷幄之下,万余名\"关宁铁骑\"已是移驻锦州城,仅有少许驻守宁远,以便遥相呼应。 \"自寻死路..\" 待到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萦绕在城头众人心头之上的阴霾便是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讥讽。 若是放在以往,刚刚那几百名趾高气扬的女真鞑子自是能够在宁远城外\"全身而退\",毕竟城中的将门世家皆是有着自己的私心。 但如今,形势可就大为不同了... 第508章 自寻死路?(下) 宁远城。 作为扼守辽西走廊的军事要塞之一,宁远城对于往来百姓的身份查验极为严格,城门外尽是手持兵刃,神情冷凝的士卒,以防有\"奸细\"混入其中。 但今日不知怎地,本应于天黑之前方才关闭的城门却是提前合拢,任凭城外的百姓们百般央求,守城的兵丁们皆是不予理会,反倒是有些粗暴的将他们驱散而开。 瞧这些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好似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见状,久在此地生活的百姓们像是心有所感一般,不由分说的便是拿起随身的包袱,近乎于落荒而逃的朝着城池左右两侧的村寨而去。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原本熙熙攘攘的宁远城外便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留下遍地凌乱的脚印及慌乱之中随意丢弃的行囊。 宁远城头,官至辽东副总兵的祖大寿在一众心腹将校的簇拥下立于城垛之前,面容冷肃地盯着远处的天际线,迟迟不发一语。 余下的将校们也是一脸凝重,呼吸很是沉重,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宁远城头之上。 \"将主,这些鞑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良久,城头上的沉默终是被人打破,一名身着甲胄的副将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祖大寿。 听得此话,余下的武将们也是轻轻颔首,冷凝的神情中也掺杂着一抹不解。 就在两炷香之前,本是驻扎在宁远城外三十余里的岗哨突然拍马来报,声称发现了女真骑兵的踪迹,正在急速朝着宁远所在的方向而来。 收到消息之后,祖大寿不敢有半点怠慢,当机立断的便是下令关闭城门,并疏散城外仍在排队等候进城的百姓。 \"锦州过来的..\" 不等祖大寿作答,便有一名面容瞧上去还算白皙的武将主动接话,瞧其所站立的位置,应当是祖大寿的心腹之人。 \"吴襄,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闻声,祖大寿的眉头便是微不可查的一皱,好似是对于身旁\"妹婿\"擅自做主的行径有些不满,但终是没有发作,只是不置可否的问道。 截止两炷香之前,他都没有收到锦州城的\"示警\",但刚刚那些岗哨脸上惊恐的神情可不似作假,并且这种事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回将主,\"稍作思考之后,曾于天启年间考取\"武进士\"的吴襄便是上前一步,手指着远处锦州城所在的方向朗声说道:\"卑职愚见,这些鞑子当是擅作主张,用以探明我宁远城虚实..\" \"既然锦州城没有向我等示警,说明女真大军已是兵临城下,故而绕到我宁远的女真骑兵不会太多..\" 能够陪同祖大寿出现于此的将校自是没有蠢人,故而在吴襄这样一番听上去颇有道理的陈词过后,众人本是有些不安的情绪也是渐渐平复下来,唯有几名文官仍是不能自己,眼眸深处残留着一抹惊恐之色。 自家人知自家事。 在天子的一番运筹帷幄之下,宁远城中的兵力可是大不如前,部分被调拨给身后的山海关,部分被调拨至前线,用以填补锦州城之前折损的兵力。 更要紧的是,战力最为彪悍的\"关宁铁骑\"大多也被悉数调往了前线,仅有少许留驻宁远,以备不时之患。 就算加上城中各位将校麾下的\"家丁\",满打满算也不过千余人,甚至不足昔日顶峰时期的一个零头。 \"来了!\" 正当气氛逐渐有所缓解的时候,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突然于宁远城头炸响,引得众人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而立于城垛之前的祖大寿也是心神一凛,赶忙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天际线,仔细的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但只一眼,祖大寿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狐疑之色,同时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竟然真的被身旁的吴襄猜中了? 虽然突然映入眼帘的黑影距离宁远城仍有一定距离,也瞧不清具体的人数,但至多也就三四百人上下,不会有太多的误差。 \"倒是好大的胆子..\" 电光火石之间,面容与祖大寿有三分相似的祖大乐便是眯起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就算女真八旗战力彪悍,但就这么几百人,居然敢绕过重兵把守的锦州城,堂而皇之的出现于宁远城外。 这未免也太不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中了。 \"将主..?\" 与此同时,各式各样的惊呼声也是随之于宁远城头响起,众人反应不一,脸上的表情也是不一而足。 有人像祖大乐一样满脸不忿,也有人面色平淡,毫无反应,甚至还有人颇为惶恐,心中萌生了退意。 \"传令,备战!\" 没有理会身旁各式各样的议论声,脸色冷凝的祖大寿稍作思考之后,便是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其毫无感情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响起。 作为昔日的\"辽东将门之首\",祖大寿自然不是蠢人,对于自身当下的处境也有着清楚的认知。 尽管紫禁城中的天子仅仅是免去了其手中\"关宁铁骑\"的军权,仍让其坐镇宁远,甚至还将其品秩提升一阶,升为副总兵。 但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半点意义。 为今之计,无论是为了维系自家的地位,亦或者一展胸中之抱负,他都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畏敌如虎\"。 祖大寿想得很清楚,既然拥兵自重,成为一方枭雄的野望已是告破,那索性便安安心心地当一位\"忠臣良将\"。 以当今天子对于武将的重视程度,只要他\"洗心革面\",并且在辽东战场有所斩获,昔日犯下的些许\"错误\"根本算不得什么。 一念至此,祖大寿的身上便是散发出了一股骇人的气势,令的身旁本是作势想要开口的几名副将都是默默闭上了嘴巴。 而距离其最近的祖大乐及吴襄也是在微微错愕过后,快速反应了过来,毫不迟疑地朝着身后的阶梯而去。 这一次,定要让城外的几百女真鞑子,有来无回! 第509章 厉兵秣马?(上) 宁远城外。 低垂的穹顶之下,数百名神色癫狂的女真骑兵大摇大摆的越过星罗棋布的村寨,缓缓停在了一座距离宁远城约莫两里左右的一座缓坡之上,目光睥睨的打量着不远处逐渐隐匿于视线之中的城池。 作为辽西走廊上唯二的军事重镇,他们大金对于眼前的城池也是觊觎许久,并且曾做过诸多尝试。 早在他们大金将国都迁徙至沈阳之后,老汗努尔哈赤便将功伐的目标对准了形势相对更为复杂的宁远城,但收获甚小。 待到四贝勒皇太极继位为汗之后,也曾倾巢而出,领着国内的女真勇士们功伐锦州和宁远,但同样无功而退。 尽管如此,他们大金从未熄灭过对于眼前城池的野望,只不过碍于形势,暂且将其短暂搁置。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女真勇士越过城高池深的锦州城,于宁远城外羞辱城中的官兵。 毕竟就连他们女真人都清楚,城中的将门世家与明国的小皇帝不是一条心,不会随便出城迎敌。 \"额真,反正这城中的官兵们也不会出来,不若我等去寻些乐子?\"还未等到有些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便有一名女真鞑子纵马行至为首的武将身前,一脸狞笑的说道。 老汗努尔哈赤创建八旗制度的时候,曾规定国内每三百人为一\"牛录\",为首的将领便被称之为\"牛录额真\"。 而眼前的牛录额真,便是他们这些人的\"顶头上司\"。 \"对啊,额真,咱们去寻些乐子吧。\" \"说的是啊。\" 只一瞬间,各式各样的应和声便于缓坡上响起,而在场的女真鞑子皆是面露狞笑,胸口都是为之不断的起伏。 按照常理来说,似他们这般孤军深入,深入敌后的行径乃是取死之道,寻常人都会避之不及,乃是一桩不折不扣的苦差事。 但在他们大金内部却是不然。 毕竟汉人官兵孱弱是出了名的,他们这些人虽然仅有三百,但明军若不付出数倍的伤亡,休想拿下他们。 而偏偏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出于私心考虑,不敢与他们大金勇士相抗衡,此前数年都是任由他们在城外叫嚣,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仅凭如此还不足以让他们这些人如此热衷,甚至冒着\"孤军深入\"的目的行至此地。 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这宁远城外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个村寨,而这些村寨对于他们来说,便意味着唾手可得的财富... \"且先不急。\" \"入夜再说。\" 对于身旁士卒的心中所想,为首的牛录额真再清楚不过,其眼中也是泛起了一抹狂热之色。 但他心中终究还存有一丝理智,知晓他们此行乃是为了完成三贝勒莽古尔泰交代下来的任务,用以探明宁远城中的虚实。 毕竟依着三贝勒所说,前些时日他曾与锦州城外与少许官兵交手,并且惊讶的发现那些官兵战斗力十分彪悍,竟然隐隐约约能够与他们八旗勇士相提并论。 见牛录额真这般言说,本是有些浮躁的女真士卒们也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默默的眺望着远处的城池。 毕竟这天色已是有些擦黑,距离完全入夜也没有多久的功夫,至多在等上一个时辰罢了,没有什么打紧的。 而且深夜反倒是更有些\"氛围\"..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纵马立于缓坡之上的女真鞑子们先是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随后便是爆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哄笑声,眼中更是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淫秽之色。 这些如花似玉的汉人娘子实在是诱人的很,不但皮肤雪白细腻,身上的味道也很是芬芳,比他们国内体格粗壮的女真不知强上多少,怕是唯有传说中的朝鲜婢女才能够比拟。 但朝鲜婢女数量太少,唯有国内的\"贝勒们\"才有资格把玩,哪里轮得到他们? 嗡嗡嗡!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夜色已是完全漆黑,为首的牛录额真准备下令\"劫掠\"的时候,静谧无声的黑夜里却是传来了一丝若有如无的声响。 \"你们听见了吗?\" 出于与生俱来的谨慎,牛录额真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死死盯着不远处已然完全隐匿在黑夜之中的城池。 不知怎地,他心中突然涌现了一抹强烈的不安,总感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听见什么?\" 对于牛录额真的发问,距离其最近的几名亲兵均是显得有些茫然,心中还有些不以为然。 这辽东本就以苦寒见长,尤其是在这春寒料峭的深夜,不时刮起的寒风打在脸庞之上也有些刺痛感。 眼下的当务之急,应当是赶快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欲火\"找地方发泄一番,而不是在这里疑神疑鬼。 \"唔..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为首的牛录额真有些狐疑的摇了摇头,随后便是在周遭士卒狂热的眼神中调转了马头。 不管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源自哪里,但尽快远离这宁远城总是没错的,毕竟黑夜总是能平添一分未知和恐惧。 \"杀!\" 只是还不待缓坡之上的女真鞑子们催动胯下的马匹,便听得身后的茫茫夜色之中突然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并且还伴随着战马疾驰的声音。 \"敌袭!\" 只一瞬间,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牛录额真便是反应了过来,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并声嘶力竭的朝着周遭仍有些茫然无措的士卒们咆哮道。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刚刚听到的动静源自哪里,那分明是宁远城门开启的声音。 ... ... 茫茫夜色之中,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千余个火把也是次第有序的亮起,驱散了黑夜的同时,也为官兵们指引了冲锋的方向。 \"儿郎们,随我杀!\" \"建国立业,就在今日!\" 甲胄在身的辽东副总兵祖大寿身先士卒,当仁不让的冲在队伍最前方,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眼神中满是坚毅和兴奋。 今日过后,他祖大寿的名讳便要响彻在大明的每一寸土地之上。 \"大明万胜!\" 回应他的,则是一张张狂热的脸庞及直冲云霄的呼喊声。 第510章 厉兵秣马?(下) 同一时间,距离辽东千里之遥的宣府镇气氛同样冷凝。 放眼放去,本应漆黑一片,万籁俱寂的府城却是灯火通明,宽阔的街道上尽是手持火把,来回梭巡的士卒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夹杂着一抹慌乱。 宣府城头,一身甲胄的宣大总兵杨肇基努力睁大着眼睛,于身旁将校的簇拥下,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数里之外,藏匿于黑夜之中的军阵。 因为心中情绪过于激动,杨肇基的面色通红,脖颈处更是青筋暴露,魁梧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 天子果然有先见之明,这些蒙古鞑子完全就是\"喂不熟的狼\",尤其是那\"蒙古大汗\",前脚刚派使者与他们交涉,后脚便领兵越过了长城,出现于宣府城外?简直无耻至极! 虽然依着军中\"夜不收\"传来的消息来看,林丹汗及其麾下大军并未刻意\"劫掠\"沿途路过的村寨,但纵然是训练有素的官兵,也无法保证\"秋毫无犯\",遑论是这些毫无廉耻之心的蒙古鞑子? \"消息传回京师了吗?\"少许的沉默过后,杨肇基有些粗粒的声音于城头上响起,也将诸多将士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因为昔日\"通敌案\"的缘故,作为\"九边重镇\",固守京师门户的宣府镇至今没有\"封疆大吏\"坐镇。 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杨肇基莫大的话语权,使其意志能够得以顺利执行。 \"大人放心,此事已是安排妥当。\" 闻声,一名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的武将便是不假思索的说道,其沉稳有力的声音也是将城头不安的情绪冲散了不少。 尽管这蒙古大汗来势汹汹,其行军速度也是快的吓人,但得益于身旁宣大总兵的布置,使得城外的蒙古大汗领兵出现于长城之前,宣府镇便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并得以有充分的时间将京师及大同镇示警。 大同镇距离宣府镇不过三百余里,素有\"九边重镇之首\"的美誉,更有\"塞王\"亲自坐镇,与众人身后的宣府互成掎角之势,牢牢护持着京师。 稍有些风吹草动,便可遥相呼应,依为屏障。 \"唔,那就好。\" 闻声,杨肇基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仍是在仔细观瞧着于黑夜中不时传来些许喧嚣声的蒙古军阵。 尽管夜色已深,光线也有些昏暗,但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及此前军中岗哨的奏报,杨肇基仍是能够大致估算出城外蒙古大军的人数,至少也在五万之上。 在不考虑妇孺孩童及老幼病残的情况之下,五万青壮对于林丹汗亲自统率的察哈尔部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倾巢而出。 而林丹汗付出如此之多的代价,真的只是为了\"互市\"吗? 想到这里,心中存疑的杨肇基便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一位样貌与汉人有些许迥异的武将,朗声问道:\"那鲁,你确定林丹汗是为了互市而来吗?\" \"回大人,\"见众人的目光向自己望来,被称为\"那鲁\"的武将便是主动上前一步,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说道:\"卑职并未亲眼见到蒙古大汗,但其军中的宰桑却是声称为互市而来,并非有意犯我大明边疆。\" 昔日北元皇室\"北狩\"草原的时候,并非所有蒙古人都随其一同逃回了草原,仍有不少普通蒙古百姓留在了中原。 经过了两百余年的更迭,这些蒙古百姓早已成为大明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更有不少人于军中担任要职。 尤其是这宣府镇及大同镇,本就毗邻草原,故而世代居住于此,并且投身行伍的蒙古人很是不少。 而眼下这名被称为\"那鲁\"的武将便是其中一分子。 今日早些时候,蒙古大汗突然领兵越过长城,抵达宣府之外。 秉持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原则,宣大总兵杨肇基便命令\"那鲁\"出城与蒙古大汗交涉。 \"宰桑..\" 待到\"那鲁\"将话说完之后,杨肇基的眉毛便是一挑,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久在边镇任职,对于蒙古事务也多少有些了解,知晓这所谓的\"宰桑\"便是类似于他们大明的丞相,于族中的身份和地位仅此于蒙古大汗,其话语也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但林丹汗如此大动干戈,不惜行兵数万,真的是单单为了\"互市\"而来吗?亦或者是在虚张声势,为了给建州女真争取时间? 刚刚于京师回来的杨肇基可是知晓,远在千里之外的建州女真近些时日可是蠢蠢欲动,很有可能借道蒙古,扣边犯境。 而恰恰林丹汗所统率的察哈尔部就驻扎在宣府和大同之间,眼下林丹汗又是突然出现在宣府城外。 谁也不敢保证,这其中是不是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阴谋。 \"事关重大,一切交由天子乾纲独断。\" \"我等需要各司其职,谨防有异变突生。\" 又是沉吟片刻,心情沉重的杨肇基便是摇了摇头,不在思索城外林丹汗的用意,转而朝着身旁一众将校吩咐道。 不管这林丹汗用意何为,他整军备战,做好万全准备总是出不了差错。 一念至此,杨肇基便是缓缓侧过了身子,眼神深邃的望向京师所在的方向,心中满是感慨。 难道说市井中关于天子有\"未扑先知\"的本事并非空穴来风?不然怎会突然自京营中筹措一万人马,分别调拨至宣府镇及大同镇。 可千万别小瞧这一万人马,尽管都是些从未经历过沙场厮杀的\"新兵\",但其吃穿用度皆是远胜诸军,又是由京营总督秦良玉及一众军中宿将亲自训练了一年有余,其战力不可小觑。 尤其是在最为注重\"军纪\"的守城当中,军纪森严,令行禁止的京营士卒必将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将主放心。\" 见杨肇基好似没有多余的事要吩咐了,围在一团的将校们便是三三两两的散去,脚步很是急促。 尽管城外的蒙古大汗并未有攻城的迹象,但提前整饬兵马,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毕竟,城外的林丹汗如此兴师动众,如若仅仅是为了\"互市\"而来,未免有些太过于厉兵秣马了... 第511章 惊闻(上) 三月十一,诸事不宜。 已是三月下旬,京师的温度又是上升了不少,尽管天色尚未大亮,但空气中的寒意也没有之前那般袭人。 不时刮起的晨风打在人的脸上,反倒是有些懒洋洋的舒适感,令人心情愉悦。 还要一会才是辰时,笼罩在京师上方的晨雾尚未散去,但高大的永宁门外已是出现了不少百姓的身影,正排队等候着进城。 而城中街道两侧的坊市中,更是有不少早起的商贩手脚麻利的收拾着店铺,准备招呼待会接踵而至的食客们。 这一日,好似在平常不过,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城门方向便是传来了一阵喧嚣声,令得本是懒懒散散,沿着街道巡视的五城兵马司差役皆是神色一凛,随后便是急匆匆的朝着城门而去。 直至这些差役的背影逐渐远去,及至有些模糊,楞在原地的行商百姓们方才反应了过来。 面面相觑之下,皆是瞧出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与错愕。 相比较生活在大明其余府县的百姓们,他们这些人生活在天子脚下,消息总归是要灵通些,知晓近两年于辽东接连吃瘪的建州女真重新蠢蠢欲动起来,兵马调动很是频繁。 京中甚至有传闻,女真大汗皇太极不日便会领着其麾下铁骑打到北京城外。 尽管所有人都对这等荒诞的传闻不屑一顾,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无形之中,仍是在众人的心头之上笼罩了一层乌云。 唏律律.. 正恍惚间,只听得战马疾驰的声音于远处街道上响起,使得心神紧绷的众人不由得举目望去。 不多时,几名神色匆匆的骑士便是催动着其胯下的战马,出现在街道两侧行商百姓的视线之中。 \"原来是八百里加急..\" 人群中,有懂行的百姓认出了那几名骑士身上所插的旗帜,不由得面露恍然之色。 难怪刚刚城门处发生喧嚣,原来是有八百里紧急军情至京。 短暂的讨论过后,人影绰绰的街道上便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秩序,唯有少数几名心思机灵的仍是愣在原地,望着那几名骑士远去的方向一阵出神。 依着大明惯例,唯有边镇出现紧急军情亦或者地方上有人造反,方才可以使用\"八百里加急\"。 除此之外,就算是亲王薨逝,地方上出现重大天灾人祸这等要事,也只能使用\"六百里加急\"。 现如今这好端端的,京师突然有八百里加急赶至,只怕是祸非福呐。 ... ... 乾清宫暖阁中,特意起了一个大早的朱由检已是在用完早膳之后,换上了一身常服。 今日无事,他便打算前往城外京营及军器局在视察一番。 尽管已是针对随时有可能出现于蓟镇之外的女真大军做主了准备,但事到临头,朱由检的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毕竟,这一战不同于过去一年的\"锦州大捷\"及\"西南大捷\",此战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到他日后的声望与权势。 若是胜了,自是不用多说,朝野内外一切隐藏于水面之下的\"魑魅魍魉\"都会消失不见。 但若是败了,自己得罪的人可是不少呐,不管是强行施行\"推恩令\"的宗室,还是被夺去诸多特权的勋贵,亦或者\"名誉扫地\"的圣人后裔... 这些人可都是巴不得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呐。 \"陛下..\" 正当朱由检准备就绪,领着同样乔装打扮过后的司礼监秉笔朝着西华门而去的时候,便听得一道略显急促的呼唤声从其耳畔旁响起。 顺着声音望去,隐约可见得两三道人影正越过巍峨的乾清门,脚步急促的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 尽管碍于规矩,这几人并未狂奔,但也是下意识的将宽大的官服微微提起,以便加快步伐。 这一微末的细节,自是没有逃过朱由检及其身旁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的眼睛。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会,主仆二人心中皆是咯噔一声,同时默默隐去了嘴角的笑容。 \"启禀陛下,宁远八百里急奏!\" 少许,已是年过六旬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终是气喘吁吁的行至朱由检身前,不待平复略显急促的呼吸,便是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同时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将其双手呈递给面前的少年天子。 这军报本是呈递至通政司,交由于文渊阁当值的阁臣先行过目,但因为今日当值的次辅刘鸿训已是上了年纪,而他恰逢又从门前经过,遂拿了这军报先行一步,次辅刘鸿训待会便至。 来了。 听得手中军报乃是自辽东而来,朱由检的心中便是一动,赶忙拆掉了信函上的火漆,快速翻阅起来。 而一向注重\"规矩\"的司礼监秉笔也是破天荒的微微侧身,将目光放在了天子手中的信函之上。 \"做的好!\" 在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有些错愕的眼神中,本是神情冷凝的天子在观瞧完手中信函内容之后,瞬间变了态度,神色很是激动。 \"陛下?\" 喉咙上下吞咽数次,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终是忍不住问道,但心中也在暗自思索着。 瞧天子这意思,应当是好消息。 难不成辽东又打了胜仗,风声鹤唳的女真建奴终是将矛头对准了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而不是如想象中借道蒙古,准备出其不意的功伐蓟镇? 像是猜到了眼前心腹的心中所想,心情大好的朱由检便是迎着骆思恭有些错愕的眼神,朗声说道:\"山海关总兵马世龙急奏,日前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领兵围困锦州,并令麾下的一个牛录直扑宁远。\" \"留守宁远的祖大寿趁着夜色而出,领兵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鞑子全歼,无一人走脱。\" 嘶! 只一瞬间,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饶是他见多识广,曾经\"以身犯险\",深入朝鲜境内,为大明刺探军情,也不免为当下奏报中的内容为之咂舌。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只是清楚这女真鞑子的\"牛录\"既是官职,又是军事建制,下辖三百士卒。 若是依着山海关总兵马世龙的说法,宁远城中的祖大寿是将这三百女真鞑子全给杀了? 要知晓,尽管朝廷在过去的两年间,曾先后取得诸如\"宁远大捷\",\"锦州大捷\"的胜利,对女真鞑子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但这些战役从根本上来说,仍是背靠城池的\"攻防战\",并非在正面战场,野战厮杀。 而眼下,这宁远城中的祖大寿却是在正面战场,击杀了整整三百名女真鞑子? 这份军功的分量,可是不轻呐! 第512章 惊闻(下) \"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半晌,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兴奋的朝着眼前的天子叩首行礼。 若是这份军报是由祖大寿所书,他自是会对其真实性存疑,毕竟这战果着实有些斐然,但这偏偏是由山海关总兵马世龙所书,其真实性便是毋庸置疑。 凡是对辽东局势稍有些了解的便会知晓,天子于辽东的\"布置\"可不仅仅局限于擢升毕自肃为辽东巡抚,起复三朝元老袁可立,重新担任登莱巡抚。 自继位之处,天子便是着手修缮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山海关,并让曾经陪同帝师孙承宗出镇辽东的马世龙担任山海关总兵,与驻守在锦州的辽东巡抚毕自肃一同,对宁远城中的将门世家形成合围之势。 换句话说,这山海关总兵马世龙虽然名声不如宣大总兵杨肇基,蓟镇总兵卢象升这般人尽皆知,但也是不折不扣的\"天子心腹\"。 这马世龙竟然能够亲自为驻守在宁远的祖大寿请功,毫无疑问是亲眼见到了令他满意的\"证据\",不然岂会冒着为天子所不喜的风险,为一名曾经被天子敲打的\"将门之首\"请功。 \"奴婢为陛下贺!\" 经由骆思恭的提醒,簇拥在朱由检身前的宫娥内侍们皆是跪倒在地,脸上皆是充斥着溢于言表的笑容。 平心而论,在场的所有人并非都清楚天子手中的那封军报意味着什么,也不懂为何仅仅是击杀了几百名鞑子,便足以动用八百里加急,而天子又表现的如此兴奋。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向眼前的天子道贺。 \"陛下,这确实是一件大喜事呐,当即刻昭告天下,以壮我大明声势!\"反应过来的司礼监秉笔也是喜气洋洋的说道。 作为终日陪伴在朱由检的心腹近臣,王承恩最是清楚天子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究竟有多么重视。 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他都曾挑着夜烛,陪同朱由检批阅自辽东而来的军报。 凡是与辽东有关的事物,无论大小,身旁的天子皆要亲自过问,其重视程度甚至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不足为外人道也。 \"大伴,令阁臣及六部九卿进宫吧。\" 轻轻颔首,示意眼前的宫娥内侍们起身,心情大好的朱由检便是扭头朝着身旁的王承恩吩咐道。 既然眼下出了这个\"插曲\",那么自己想要前往京营视察的念头很明显便要被暂时搁置了。 \"遵旨。\"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之后,司礼监秉笔便是领着身后的小太监疾步朝着乾清门走去,而朱由检则是与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回到了身后的乾清宫。 ... ... \"臣等,参见陛下。\"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一众脸上昂扬着灿烂笑容的朝臣终是出现于暖阁之中,并在首辅李国普的带领下,整齐划一的朝着案牍之后的天子躬身见礼。 \"免礼平身。\" 纵然是寻常时候,朱由检对于这些繁琐的理解也不甚在意,遑论是心情大好的现在? \"陛下,通政司最新军报。\" 才刚刚起身,还不待案牍后的天子有所反应,脸上挂着一抹愁容,与周遭一脸喜色的同僚显得格格不入的通政司少卿便是主动上前一步,将一封尚且留有余温的信函双手呈递。 嗯? 闻声,乾清宫暖阁中愉悦轻松的气氛便是为之一滞,众人皆是惊疑不定的看向脸色有些难看的通政司少卿。 尤其是次辅刘鸿训更是愣在当场,胸口不断起伏,脸色也是隐晦不明。 就这么拢共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又有一封紧急军报?而且瞧通政司少卿的脸色,只怕不是好消息呐。 \"呈上来..\" 相比较暖阁中不知所措的朝臣,案牍后的朱由检算是反应最为淡然的,仅仅错愕了少许,便点头示意身旁的王承恩将其接过,心中同时隐隐约约有了些许猜测。 结合当下的时局及原本历史的走向来判断,这军报不是来自辽东,便是来自拱卫京师的宣府镇或者大同镇。 而驻守在宁远城的副总兵祖大寿又刚刚才全歼了轻敌冒进的女真鞑子,局势决然不会瞬间恶化。 如此说来,这军报十有八九便是来自宣大了... 带着这种猜想,朱由检略有些忐忑的接过了司礼监秉笔小心翼翼递过来的军报,并在众臣殷切的注视中,缓缓揭开了信函之上的火器。 只一眼,便让其深吸了一口气,瞳孔也是为之一缩。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军报乃是宣大总兵杨肇基所书。 军报上的内容并不冗杂,满打满算不过几百个字,也让朱由检得以一入了然的清楚如今宣府镇之形势。 \"林丹汗...\" 随手将军报交给身旁的王承恩,示意交由眼前朝臣传阅之后,年轻天子便是轻轻敲击着眼前的桌案,口中也是念念有词。 \"陛下?\" 见状,一直在仔细留意朱由检反应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赶忙起身,抢先一步问道。 作为主管大明天下军马大权的兵部尚书,王在晋可谓是在场诸臣当中,最为在意这封军报内容之人。 \"宣大总兵杨肇基来奏..\"因为王在晋的这声轻呼,微微有些失神的朱由检也是反应了过来,迎着其略有些惶恐的眼神,轻声说道:\"蒙古大汗领兵五万,自万全右卫城而入,已然抵达宣府城外。\" \"声称想要与我朝互市...\" 哗! 一语作罢,乾清宫暖阁中顿时一阵哗然,各式各样的惊呼声也是随之响起。 \"放肆!区区蛮夷,胆敢威逼我大明!\" \"林丹汗好胆!\" 饶是知晓年幼继位,随后短短数年便统一了整个察哈尔部的\"蒙古大汗\"乃是一位枭雄,但是在场的臣工也没有料到,这被女真人逼得不断\"北狩\"的林丹汗竟然敢有胆子倾巢而出,扣边犯境。 而其目的,只是为了\"互市\"? 这分明是威胁,赤裸裸的趁人之危! 第513章 天子态度(上) \"诸位爱卿觉得,我大明眼下,该当如何?\" 不同于眼前义愤填膺的朝臣,案牍之后的大明天子倒是显得淡然许多,其声音也是如往常一般清冷,毫无波澜。 \"唔..\" 听得此话,正在窸窸窣窣讨论的朝臣们均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深思之色。 更有几名\"知兵\"的文官则是朝着上首的天子示意之后,自顾自的行至暖阁中间的沙盘之前,仔细观察着宣府镇所在的位置,好似在衡量着什么。 见状,面色平淡的朱由检不由得无奈了摇了摇头,转而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兵部尚书,询问道:\"王本兵,你的意思呢?\" 尽管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在奏报中言明,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领兵数万,围困锦州城,但朱由检却并没有太过强烈的紧张感。 毕竟莽古尔泰此举\"故弄玄虚\"的味道未免有些太过于刻意了,从而坐实了自己关于女真大汗皇太极即将倾巢而出,借道蒙古,突袭蓟镇的猜测。 闻听天子点到自己的名字,脸色凝重的兵部尚书也是缓缓起身,但并没有即刻搭话,而是缓缓行至沙盘前,盯着宣大所在的位置迟迟不语。 好半晌过后,王在晋方才将目光从沙盘上移开,转而看向案牍之后的天子,略带犹豫的说道:\"启禀陛下,宣大乃我京师之门户,城高池深。\" \"而陛下前不久又刚刚调拨了一万儿郎补充兵力,仅凭林丹汗一己之力,想要攻我宣大,只怕是痴人说梦。\" 作为大明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话语自是极有分量,其从容不迫的样子也让在场的朝臣暗暗点头,磨平了心中的些许不安。 只要林丹汗攻不破宣大,待到朝廷着手解决了蠢蠢欲动的建州女真之后,朝廷四面楚歌的境地便是迎刃而解。 \"但恕臣直言,眼下我大明时局艰难,倒是不宜在数强敌...\"迎着案牍后天子略带审视的眼神,兵部尚书王在晋硬着头皮,有些迟疑的说道。 哗! 一语作罢,乾清宫暖阁中顿时一阵哗然,尤其是内阁首辅李国普及次辅刘鸿训更是一脸诧异的盯着这位\"天子心腹\"。 虽然王在晋没有将话明说,但其言外之意便是希望答应林丹汗\"互市\"的请求? 但此举将朝廷的颜面置于何地? 须知,就在几天之前,朝廷才刚刚明发天下,宣称同意恢复与察哈尔部的\"岁赏\",但对于众多商人最为关心的\"互市\"却是只字不提。 这才几天的功夫,朝廷便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尤其是建立在蒙古大汗已然兴兵数万,出现于宣府之外的情况下。 若是真的答应了林丹汗关于\"互市\"的请求,且先不论野心勃勃的林丹汗是否会撤军回草原,光是对大明儿郎的士气,便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王本兵,你可知此举对我大明意味着什么嘛!\" 狠狠的一拍身前的座椅,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愤然起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盯着面色有些隐晦不定的兵部尚书王在晋。 而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内阁首辅,自知理亏的王在晋并不加以反驳,只是默默的低下了透露,心中有苦难辨。 他又何尝不知晓此举对于大明的士气会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但谁让林丹汗挑选的时机过于致命了。 王在晋甚至怀疑,是不是有朝中有人在背地里,向林丹汗\"指点迷津\"? 虽说天子在过去一年,将困扰朝廷数年之久的\"西南之乱\"彻底解决,稳固了后方。 但大明内部仍是隐藏着各式各样的\"野心家\"。 远的不说,这女真大汗皇太极自辽东倾巢而出,除非辽东出了某些插曲,定然不会轻易的无功而返。 而这便注定了是一场阔日持久的战事,就算打上一两个月也不算意外。 如此情形之下,难保国内其余的\"野心家\"们不会趁此做些文章,例如远在南直隶的\"东林党\"及勋贵们便可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如昔日的\"陕西民乱\"一般,暂缓漕运的进程,导致漕粮不能按时运达。 须知,包括整个京师在内的数百万名军民百姓,都是靠着南直隶的\"漕粮\"而生活。 一旦城中无粮,事情的严重性便将上升到危及大明国本的程度。 更要紧的是,天子前段时间才刚刚整饬了\"宗室\"及衍圣公府,就算寄希望于运河,于山东,河南等地运粮,怕是也不会过于顺利。 \"阁老息怒..\" 眼见得暖阁中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兵部尚书沉默不语,而身旁的天子又迟迟不表露态度,司礼监秉笔便赶忙充当起了\"和事佬\",主动快走几步,将怒气冲冲的李国普重新搀回来了原来的位置,请其落座。 \"互市...\" \"前脚建州女真才刚刚兴兵,后脚林丹汗便是兴兵宣府,这是摆明了要拿捏我大明呐..\" 随着乾清宫暖阁重新恢复秩序之后,天子轻微的低喃声也是传入众人的耳畔旁中。 听得此话,众人的心中均是咯噔一声,有些错愕的看向案牍的天子,而沉默不语多时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有些激动的抬起了头。 难道说,天子也意识到了这其中存在问题? \"毕卿家..\"没有理会眼前心腹们惊疑不定的眼神,朱由检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户部尚书,询问道:\"昔年与蒙古诸部互市正常的时候,我朝廷每年都有哪些进项。\" 专业的问题,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事情来做。 对此,朱由检有着清晰的认知。 \"回陛下,\"闻声,一袭红袍的户部尚书毕自严便是缓缓起身,稍作思考之后便是拱手说道:\"万历年间,我朝曾于居庸关,大同,宣府,广宁,榆林,宁夏等地开放互市,与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互通有无。\" \"抛去民间百姓的私下往来之外,我朝的进项多以战马为主。\" 所谓\"互市\",本就是贸易双方互通有无,而大明作为中原王朝,资源自是远比草原上的蒙古人丰富无数倍。 即便是不考虑\"铁器\",\"火器\"这等禁物,光是茶叶,丝绸,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便足以引得无数蒙古人为之争抢。 而相对应的,朝廷便能换回数量不菲的战马,用以整军备战。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互市\"对于富有四海的大明来说,都是毫无争议的利大于弊。 第514章 天下态度(下)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一片冷肃,满堂绯袍们皆是沉默不语,唯有户部尚书的声音在耳畔旁悠悠回荡。 从国家的角度来考虑,与蒙古部落‘‘互市’’不但能够为朝廷带来数量不菲的战马,还能借此控制蒙古部落的兴衰。 如此手段,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在历代王朝都是屡见不鲜,其效果也是远胜于‘‘和亲’’。 若是寻常时候,纵使蒙古大汗此前多有‘‘不臣’’,但出于共同遏制女真建奴的考虑,陆续恢复这‘‘互市’’也不是难事。 但偏偏如今蒙古大汗已经率领其麾下铁骑兵临城下,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若是朝廷在如此情况下,‘‘屈辱的’’同意恢复互市,此举与前宋年间的‘‘城下之盟’’又有什么区别? 良久,乾清宫暖阁都是鸦雀无声,无人敢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沉默,只是不约而同的将惊疑不定的眼神投向案牍以后的天子。 事关重大,还是要由天子乾刚独断才是。 ‘‘我大明自太祖建国以来,便是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 ‘‘传令杨肇基,让他固守关隘,朕倒是看看看这桀骜不驯的蒙古大汗究竟有几分本事!’’ 又是半炷香过后,年轻天子终是做出了决断,其愤怒的咆哮声也是随之响彻在整个暖阁。 ‘‘遵旨。’’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与朱由检朝夕相处,自是能够清楚天子已是心意已决,故而不待眼前众臣有所反应,便是躬身应是。 闻声,暖阁中一众失神的朝臣们终是反应了过来,喉咙上下耸动,好似有话要说,面色也是隐晦不明。 其中尤以兵部尚书王在晋的反应最为激烈,胸口起伏不止。 眼下女真建奴兴兵在即,随时有可能出现于蓟镇之外,若是宣大也有战事发生,这便是腹背受敌。 可天子又抬出了太祖,光是一句‘‘祖训’’便能噎的他不知所措。 ‘‘慢着…’’及至司礼监秉笔即将快步走出暖阁的时候,案牍后的天子突然出声,将其叫住。 ‘‘陛下?!’’只一愣,误以为天子改变了主意的兵部尚书便是惊喜出声。 ‘‘告诉那林丹汗,朕一向有功必赏。’’ ‘‘女真建奴兴兵在即,其老巢定然空虚至极。’’ ‘‘若是林丹汗能够打下广宁城,朕便可在广宁恢复互市。’’ ‘‘此外,对于女真建奴的赏格,蒙古骑兵与我大明儿郎等同。’’ 在众臣错愕不已的注视中,案牍之后的朱由检骤然起身,指着沙盘上广宁城所在的位置,不容置疑的朝着门口的王承恩吩咐着。 ‘‘陛下圣明!’’ 只片刻,心情大起大落的兵部尚书便是反应了过来,声音中满是激动。 因为其动作过大,其身下的座椅都是摇晃倒地。 但此时,却是无人理会王在晋的‘‘失礼’’,皆是心悦诚服的看着一脸坚毅之色的天子。 女真建奴倾巢而出,固然对于大明来说乃是一次不小的考验,但同样也是莫大的机遇。 如今驻守在广宁城中的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已是领兵到了锦州城外。 且先不论城中的辽东巡抚会作何反应,光是驻守在皮岛的毛文龙及澄莱镇的袁可立,便不会无动于衷。 就算无法如愿收复辽东旧土,也会一同兴兵,袭扰女真腹地。 如此情况下,拥兵数万的蒙古大汗便成为了此战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也将决定辽东局势的走向。 与此同时,朱由检也是在赌。 就算蒙古大汗优柔寡断,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建州女真始终选择退让。 但一边是重兵防守的九边重镇,一边是防备空虚的辽东旧土,纵然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也知道该作何选择。 更别提还有林丹汗梦寐以求的‘‘互市’’及‘‘岁赏’’作为条件。 ‘‘陛下英明!’’ 好半晌,内阁首辅等人也是反应了过来,心悦诚服的恭维声也是依次响起。 如果不是天子提醒,他们竟是将‘‘祸水东引’’这一招忘在脑后,险些将大明置于险境。 ‘‘陛下圣明,如此一来,我大明便可化被动为主动。’’ ‘‘而女真建奴将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兵部尚书越想越是激动,竟是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脸上满是喜色。 而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的反应虽是淡然一些,但也是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双手,脸上的肌肉都在不断抖动。 ‘‘女真建奴兴兵在即,还望众位爱卿各司其职,不要给女真人半点可乘之机。’’ 沉思少许,面色平淡的天子终是给眼前众臣破了一盆冷水,侧面敲打了一句。 尽管手中没有半点证据,只是初步的怀疑,但这蒙古大汗兴兵的时机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尤其是昔日的‘‘陕西民乱’’尚且历历在目,朱由检实在不敢有半点放松。 ‘‘遵旨。’’ 闻声,乾清宫暖和本是轻松愉悦的气氛便瞬间如冰雪一般冷凝,众多官员也是隐去了嘴角的笑容,一脸凝重的躬身应是。 尽管天子没有明说,但他们却是听出了其言外之意。 这朝中可是有不少人躲在暗处,随时准备看天子的笑话呐,实在大意不得。 见天子好似没有多余的事情要吩咐了,心事重重的朝臣们便在内阁首辅的带领下,起身向天子告退。 而同样心情沉重的天子则是自顾自回到了案牍以后,轻轻摩挲着桌上自宣大而来的书信。 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吗?但林丹汗这时机选的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曹大伴…’’ 良久,天子清冷的声音于暖和中悠悠响起。 ‘‘奴婢在。’’默默立于朱由检左侧的曹化淳赶忙上前一步。 ‘‘盯紧他…’’年轻天子的脸上满是肃穆之色,修长的手指也是在轻轻敲击着眼前的桌案。 放眼整个京师,有能力且有动机与关外蒙古人取得联系的,也唯有那位世袭罔替的成国公了。 ‘‘是你吗?’’朱由检的眼神逐渐迷离,声音也是毫无感情。 第515章 魑隗魍魉(上) 是夜。 整个北京城已是漆黑一片,唯有三两声犬吠于街道尽头响起,使得本就心惊肉跳的更夫愈发恐慌,全然没了睡意。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之后,便是提着手中的灯笼沿着青石砖板,朝着街道尽头而去。 长安大街,此地多为京中朝臣及勋贵府邸所在,就连当今天子尚未登基之前,也曾于此地的\"信王府\"居住,一座座气宇轩昂的府邸连成一片。 尽管天色已深,光线很是昏暗,但各家府邸前的\"门牌坊\"仍是大气十足,更有不少鎏金的门楣,一瞧便是出自大家之手。 其中最为尊贵的,当属位于街道偏西的一座府邸,虽然巍峨的府门上红漆已是开始褪色,墙皮也有些脱落,但岁月沉淀出来的厚重感,仍是令人敬而远之,不敢小觑。 凡是在京中居住过一段时日的,便会知晓这座瞧上去有些\"破落\"的府邸便是大名鼎鼎的\"成国公\"府,祖上乃是靖难名将朱能,生前被封为成国公,世袭罔替。 更重要的是,成国公一脉自朱能开始,祖孙三代均是在百年之后被朝廷追封为王,乃是国朝初年,最为炙手可热的\"勋贵\"。 此时,现任的成国公朱纯臣正面色阴沉的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 ... 世事难料呐! 本以为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之下,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当因为腹背受敌而焦头烂额,只可惜百密一疏,竟被那小皇帝从中寻到了一丝生机,并且便被动为主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岁赏及\"互市\"的双重诱惑之下,朱纯臣自问就算是自己换到那蒙古大汗的位置,也会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领兵攻打防守空虚的广宁城。 早知如此,自己就晚几日在放出风去,只要等到女真建奴兵临城下之后,便可万事大吉。 只可惜,悔之晚矣呐。 紫禁城中的小皇帝可是越来越不对劲了,继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便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将诸多宗室藩王内部的\"丑闻\"大白于天下,并借此将一向桀骜不驯的宗室藩王们治的服服帖帖。 那劳什子\"推恩令\"一出,非但没有出现藩王\"清君侧\",甚至就连几句牢骚怨言都没有,平静的就好像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投入一颗小狮子一样,没有引起半点涟漪。 除此之外,就连在天下所有读书人心中宛若神明的\"孔家\"也没有逃过小皇帝的魔爪。 要知晓,那可是象征着王朝\"正统\"的圣人后裔,历朝历代的皇室皆是对其礼遇有加。 纵然是在战火纷飞,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五代十国\"时期,衍圣公府的传承也没有更迭。 甚至到了南宋时期,因为南宋皇室偏居一隅的缘故,同时出现了\"南宗\"与\"北宗\"对峙的情况。 哪怕是被外人视为\"蛮夷\",不服汉化的蒙元为了维系其自身的统治,依旧扶持了一位\"衍圣公\"。 如此种种,足以证明\"衍圣公\"对于中原王朝的重要性,但紫禁城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仍是一意孤行的将衍圣公府拥有的所有特权尽数罢黜,并将衍圣公孔胤植赐死,还不准其子嗣袭爵。 宫中甚至有传言,天子的本意是打算将衍圣公府\"连根拔起\",只不过碍于群臣的反对,这才作罢。 虽然不明白小皇帝为何对于衍圣公府如此仇视,但朱纯臣却最是清楚其底气所在。 与历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天子所不同,紫禁城中的天子虽然继位时日尚短,但却凭借着一系列的手段将京营的军权牢牢握在手中。 更重要的是,本是名存实亡,败絮其中的京营仅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在其手中重新焕发了新的生机。 尽管尚没有实际战绩来证明其战斗力,但用于镇守京畿之地,威慑京中的\"魑魅魍魉\"当是绰绰有余。 也正是碍于京师西山校场中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们,朱纯臣这才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但越是这样,朱纯臣越是知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小皇帝已然将\"宗室藩王\"这个刺头解决,一旦建州女真退兵,被其腾出手来,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自己。 怎么办呢... 成国公朱纯臣越想越是绝望,本是保养极好的脸上也是泛起了一抹难色,如黄豆般的汗珠顺着其额头低落而下。 \"老爷..\" 不多时,一道轻呼声于静谧的夜色中响起,使得朱纯臣本就紧绷的心弦为之咯噔一声。 \"什么事!\"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激动的情绪,朱纯臣方才有些愤怒的朝着外间问道。 他早就吩咐过了,若无要事不准前来打扰他,而这三更半夜的,又能有什么要紧事? 想到这里,朱纯臣心中的不满更甚,屋外的管家可是他们成国公府的\"家生子\",祖孙三代都在府中任职,一向是规规矩矩,知晓进退,怎地今日如此毛毛躁躁? 难不成是觉得他朱纯臣即将被\"清算\",行事也逐渐放肆起来了吗? \"府外有贵客求见...\"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管家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迟疑起来,其声音纵然是在静谧的深夜中,也显得有气无力,很是微弱。 \"不见!\"待到弄清管家打扰自己的用意之后,朱纯臣心中的愤怒瞬间升腾到了极点。 且先不论谁会选择夜半三更的来拜访他,光是他身上这个世袭罔替的\"成国公\"爵位,就是放眼整个大明,也没有几人有资格称得上一句\"贵客\"。 \"老爷..\"沉默半晌,约莫五十余岁的管家硬着头皮,朝着眼前紧闭的屋门说道:\"来人是从南京来的,递的是魏国公府的牌子..\" 啪! 只一瞬间,茶碗落地的声音响起,随后便见得紧闭的屋门被人粗暴的打开,面色有些狰狞的朱纯臣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不知所措的老管家问道:\"从哪来的?!\" \"南京,魏国公府。\" 第516章 魑隗魍魉(中) 书房上首,成国公朱纯臣轻轻拿起手边的茶盏,用以掩饰心中的慌乱,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则是在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与想象中的\"毕恭毕敬\"所不同,眼前这瞧上二十余岁,面色白皙的年轻人进了书房之后并没有向自己行礼致意,只是草草点头之后便随意寻了个位置落座。 瞧其举动,倒是有些反客为主的架势。 沉思少许,心情微微有些不爽的朱纯臣轻咳一声,冷冷问道:\"世侄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言罢,朱纯臣便是轻轻波弄着手中制作精美的身份令牌,于偌大的书房中沙沙作响,眼神很是不满。 虽说如今这京师的局势有些诡谲,但自己好歹也是世袭罔替的\"成国公\",就算这年轻人背后的\"靠山\"亲自,也不过与自己平起平坐。 但眼前\"小辈\"的态度竟是如此倨傲,若是放在寻常时候,自己早就下令将其赶出府中。 闻言,被朱纯臣称为\"世侄\"的年轻人不由得哑然一笑,微微摇头,心道难怪这朱纯臣智令利昏,为了些许蝇头小利,竟是铤而走险的去与蒙古人做生意,后来甚至在背地里蛊惑京营士卒哗变。 这目光,实在是有些短浅,丝毫没有求人的态度。 不过也是,这朱纯臣与自己的父亲同为世袭罔替的\"国公\",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估计也没有几人敢如自己这般,在其眼前放肆。 一念至此,年轻人嘴角的笑意便是更甚,眼中也是涌现了一抹鄙夷,这些\"靖难功臣\"仗着从龙之功,随成祖朱棣迁都至北京,陪伴在天子左右。 虽是距离天子更近,但一举一动也在天子的注视之下,行事多有不便;反观他们魏国公府,世代镇守南京,虽是远离了权力中枢,但因为天高皇帝远的缘故,反倒是落得轻松自在。 甚至在同时\"得罪\"了天子之后,他们魏国公府还能拥有一定的\"反抗\"能力,而眼前的成国公朱纯臣便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于京中彷徨,不可终日。 好半晌,待到年轻人将眼前书房的陈设打量的七七八八之后,方才靠在身后的椅子上,不紧不慢的朝着案牍后的朱纯臣说道:\"世伯,听说朝廷已是同意恢复对蒙古人的岁赏...\" 嘶! 此话一出,书房中本就冷凝的气氛愈发紧张,就连温度也是下降了不少,成国公朱纯臣怒目而视,眼中闪烁的怒火溢于言表。 难道眼前这魏国公世子不辞辛苦,跋涉千里,深夜至此,就是为了来看自己的笑话?! \"我还听说,天子已是下令宣大总兵杨肇基整饬兵备,并不打算向来势汹汹的蒙古大汗妥协...\" 像是没有察觉到骤然紧张的气氛一般,魏国公世子徐文爵丝毫没有在意案牍后脸色隐晦不明的朱纯臣,仍是自顾自的说道,在其伤口上撒盐。 竖子敢尔! 砰的一声,朱纯臣便是将手中紧握的茶盏投掷于地上,顷刻间便是碎了一地。 但不待其继续发泄心中之怒火,徐文爵接下来的一番话便是让其愣在原地,瞬间恢复了平静:\"南京勋贵愿与世伯共进退,匡扶朝政。\" 呼。 徐文爵的声音虽是有些轻微,但却让朱纯臣瞳孔猛地放大,沉默半晌之后,方才迎着其略带自得的眼神说道:\"依着本国公掌握的情报,蒙古大汗不日便将退兵,宣大危机已解。\" \"这场仗,朝廷已是占据了先机。\" 许是重新想到了自己或许会面临的惩处,朱纯臣的声音再度微弱起来,身躯也是颤抖的厉害。 他好不容易才利用自己府中侥幸没有在昔日\"晋商通敌\"案子中被牵连到的关系与关外的蒙古鞑子取得了联系,并向其告知了女真建奴不日便将兴兵,正是令朝廷腹背受敌好时机的消息。 本以为紫禁城中的小皇帝最终会在蒙古鞑子的威势之下,答应其\"互市\"的请求。 如此一来,就算昔日建州女真于北京城外无功而退,自己也能借着此事做些文章,多少也能影响到天子的威势,为自己赢得些许喘息之机。 但谁能想到,百密终有一疏,小皇帝竟是给蒙古大汗兵临城下的举动没有丝毫震怒,反倒是替其分析了一番,转而令其去攻打广宁,并许下了诸多封赏。 以朱纯臣对蒙古人的了解来看,那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定然会毫不犹豫的领着其麾下大军,调转马头,重新杀回辽东。 甚至有极大的可能,真的能将防守空虚的广宁城,乃至于辽东其余城池攻克。 \"蒙古鞑子虽是退兵了..\" \"但女真人不是没退军吗..\" 丝毫没有在意满脸绝望的朱纯臣,身穿华服的魏国公世子徐文爵只是冷冷一笑,便是径自将其打断。 \"嗯?\" \"什么意思...\" 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一般,成国公朱纯臣的脸皮忽然抽动了一下,随后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淡然自若的年轻人。 \"小侄听说,天子先前便将京师的部分兵力调往了蓟镇及居庸关,近几日又调拨了一万,分往宣大。\" \"倘若女真兴兵来犯,这人心惶惶之下,京中难免出些岔子...\" \"这刀剑本就无眼,若是伤到了些许贵人,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如同一道惊雷,徐文爵的声音猛然在书房中炸响,令得成国公朱纯臣的呼吸都是为之一滞,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这徐文爵要作什么,莫不是要劝他弑君? \"天子成婚不过两年,膝下尚没有子嗣,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就难办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主少国疑,眼下大明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当由长君继位。\" \"小侄记得,十王府中,是不是还住着几位宗室亲王呢...\" 轰隆! 又是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魏国公世子徐文爵面色淡然,嘴角噙着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默默的盯着案牍之后的朱纯臣。 他知晓,已是走投无路的朱纯臣,一定会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第517章 魑魅魍魉(下) 同样是北京城,一座已有多日不曾有过人烟的府邸重新亮起了灯火,令得偶尔路过的更夫纷纷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默默打量着。 尽管这府邸内仍不时传出些许喧哗声,于静谧的深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但先后路过的更夫均是不敢上前打扰,就连巡夜的差役也只当没听见,自顾自的将其绕过。 关于这座门楣虽然朴实,但占地颇广的宅子,京中一直传有些许流言蜚语,有人说其主人是朝中的某位大臣,也有人说是外地亲王于京中的别院,更有些\"好事\"的,非说此地是天子的\"外宅\"。 但不管怎么说,其背后主人\"手眼通天\"却是毋庸置疑的,毕竟有不少百姓曾亲眼见过,一位位穿着得体的\"读书人\"曾在家丁的簇拥下前往此地拜会。 ... \"尔等糊涂,竟敢做出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如此种种,哪里对得起先帝对我等的信任!\" 府邸深处的官厅内,一名发须皆白的老人正怒不可遏的咆哮着,眼睛中满是怒火。 兴许是心中有愧,官厅中的其余几人均是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不敢有所反应,唯有其中居于末位的中年人稍作迟疑之后,拱手反驳道:\"部堂息怒...\" \"当务之急,还望部堂以大局为重,为我东林党摇旗呐喊...\" \"大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正在高声咆哮的老人怒极反笑,指着那名说话的中年人诘问道:\"钱谦益,你还知道以大局为重?\" \"尔等为了一己私利,竟敢与陕西叛匪私相授受,导致一向与我东林交好的曹于汴去职还乡,使我东林在朝中再没有半点根基。\"老人越说越是激动,面色也是涨红的厉害,脖颈处更有青筋暴露,看上去很是吓人。 \"部堂息怒..\" 尽管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对于心高气傲的钱谦益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但念及眼前老人的身份,他仍是不敢露出半点不满,只是不断的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息怒,令其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毕竟眼前这老人便是昔日\"东林八君子\"当中,唯一仍存活于世的叶茂才,曾经官至南京工部尚书。 \"呵,老朽没有几天好活头了,也懒得去管你们的这些龌龊事了,省的日后到了地下,无缘去见先帝。\" 又是好一番冷嘲热讽之后,年过七旬的叶茂才方才大袖一挥,有些粗暴的推开了紧闭多时的大门,眨眼间便是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留下身后数人于原地面面相觑。 \"座师,怎么办?\" 仍然是钱谦益率先做声,他无论是年龄亦或者身份,都是在场众人中最低的。 由他发声最为合适不过。 \"不用管参之兄了...\" 随着\"东林八君子\"叶茂才的离去,在场之人中身份最高的便是曾经官至礼部尚书的孙慎行。 就在前些时日,京中局势一片诡谲的时候,曾经\"黯然离京\"的孙慎行便轻车简行,带着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低调回京,并且搬到了众人眼下所处的宅子中。 此间府邸本就是昔日\"东林\"为方便外地官员进京,歇脚之用。 \"那咱们?\"兴许是觉得孙慎行的言语太过于笼统,并没有给出实质性的意见,心急如焚的钱谦益便是赶在自己的老师钱龙锡之前,抢先一步的问道。 \"静观其变。\" 闻声,孙慎行倒是没有太大的不满,只是不置可否的看了钱谦益一眼,随后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昔日他在京中呼朋唤友,处心积虑的想要重新回朝辅政,却不曾想听闻\"城门失火\"。 提前灰溜溜回到苏州老家的钱龙锡,钱谦益为了能够满足心中之私欲,竟然与同样心怀不满的南京勋贵一拍即合,暗中向陕西叛匪提供资助,并默许其贼首王嘉胤与朝廷对峙。 饶是孙慎行见多识广,曾亲眼见证过万历朝及天启朝,你死我活的\"党争\",但也没有料到钱龙锡及钱谦益的手段竟会如此激进。 但同样处于维系自身地位的考虑,孙慎行并未向朝廷告发,而是与同为东林骨干的侯恂选择了静观其变。 \"还要静观其变?!\" 见孙慎行果然不打算采取\"行动\",钱谦益便是有些跳脚,也顾不得平日最为在乎的尊卑,直接朝着神色自若的孙慎行问道。 如若只是为了\"静观其变\",他们何至于长途跋涉,自南直隶苏州府,重新回到京师?老老实实待在南直隶不好吗。 一旦事情有变,起码还能拥有些许的\"变通\",但眼下却是\"自投罗网\",回到了京师。 就算他们行事低调,估计也无法在那群锦衣卫番子的注视下,隐瞒太久,用不了多久变会暴露踪迹。 到了那时,可就是插翅难飞了! \"呱噪。\" \"这京师到处都是天子的耳目,你能做什么?!\" \"还是你想与魏忠贤那阉人打交道?!\" 见钱谦益接二连三的反驳自己,孙慎行终是来了脾气,直接便是一顿臭骂。 自从魏忠贤就任南京守备太监以后,他们\"东林党\"天高皇帝远的局面便是被打破。 在那阉人的授意下,南京城中的锦衣卫几乎有一多半都被派往了苏州府,惹得他们东林党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东林书院都是被暂时关闭。 眼下选择进京,未尝没有\"避难\"的心思。 \"魏国公世子已然提前进京。\" \"这京中有人比我等着急多了...\" 见钱谦益仍面露不甘之色,自知其心中所想的孙慎行便是冷冷一笑,斩钉截铁的说道。 眼下他们东林党在京中毫无根基,于军中也没有半点关系,若是还敢上蹿下跳,岂不是找死? 随着\"魏国公世子\"这几个字眼在官厅中响起,在场数人隐晦不定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稳定了下来,紧绷的情绪也是暖和许多。 越是对魏国公府有所了解,越能明白其拥有的\"权势\",更别提这京中还有人比他们东林党还着急。 这一次,倒是可以作壁上观,安安静静的看一出好戏了。 第518章 一触即发(上) 三月十五。 不过是几日的功夫,随着宣大六百里加急的驿马来来往往,大战将启的风声便于京中彻底点燃。 上至衮衮诸公,下至市井间的行商百姓,皆是免不了议论纷纷,茶楼酒肆人满为患,气氛很是紧张。 虽然国朝一向不\"因言获罪\",但这一次城中的五城兵马司差役却是一反常态,凡是在京中散播\"谣言者\",均被大街捉拿,惹得茶楼酒肆中的说书先生们都是三缄其口,不敢像往常一样高谈阔论。 但不管怎么说,当下京中最为\"时兴\"的话题,仍是千里之外的女真建奴及前两日还曾兵临宣府城下的蒙古鞑子。 自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辽东建国称汗并且正式起兵以来,大明在其手上可是吃了不少亏。 但得益于大明雄厚的国力,尽管朝廷于辽东节节失利,但仍能靠着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苟延残喘\",甚至还在去年接连打了多个胜仗,助长了国人的士气。 只可惜依着京中近些时日突然多出来的\"谣言\"来看,野心勃勃的女真大汗皇太极很有可能舍弃辽东战场,亲自率领大军杀入关内,甚至兵临北京城下。 按理来说,如此荒诞不羁的\"谣言\"应该在京中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各个衙门的官吏们却是对此讳莫如深,唯有几名国子监的\"士子\"站出来辟谣。 更令京师百姓心中生疑的是,兵部及户部这两日几乎是在加班加点的察验城外的京营,甚至就连负责维持城中秩序的士卒也由那些懒散的五城兵马司换成了真刀真枪的京营兵士,而紫禁城中的天子也是每日驾临城外西山。 在这种诡谲的气氛下,大明各个衙门的官吏皆是在兢兢业业的坚持着,唯恐手上的事务出了岔子。 毕竟大战将启,谁也不想被扣上\"延误战机\"的帽子。 ... 乾清宫暖阁中,大明天子朱由检刚刚卸去身上的甲胄,重新换上了一身轻便的常服,默默听着身旁司礼监秉笔的禀报。 相比较去年朱由检刚刚继位的时候,秉笔太监王承恩的神情好似更加紧张,呼吸很是急促。 毕竟去年情况最为危急的时刻,也无非担心来自\"阉党\"的鱼死网破,但身旁的天子却有\"先帝遗诏\"傍身,享有大义。 \"九千岁\"魏忠贤更是天子家奴,纵然心有不甘,但也无法在皇位更迭之事上做太多的文章。 但反观现在,朱由检所面临的境遇却是大有不同。 对外,女真大汗皇太极来势汹汹,拥兵数万,随时有可能兵临城下;对内,天子已然先后得罪了国内的勋贵和宗室,还将掌握舆论的\"东林\"尽数排挤出了京师。 如今的北京城中,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天子的一举一动,各式各样的阴谋隐藏在不为人知的阴影之下。 但纵然如此,自己作为司礼监秉笔,也要将天子的\"意志\"贯彻到底,决不能给外朝的宵小之徒半点可乘之机。 \"回禀陛下,宣大总兵杨肇基密奏,宣府城外的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已是答应了朝廷的许诺,已然领兵北狩。\" \"为了表示诚意,杨总兵先行支付了蒙古人数千两的岁赏。\" 一袭红袍的司礼监秉笔微微躬身,低声向身旁的天子汇报着宣大最新的境况,并偷偷用余光观察着身旁的天子的反应。 在他看来,宣大总兵杨肇基仅仅用数千两的\"岁赏\"便让蒙古鞑子退军,并且将兵峰对准了辽东重镇广宁,实在是大功一件。 区区数千两白银,或许对于寻常的百姓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对于他这位权势滔天的司礼监秉笔来说,却也\"不过如此\"。 但不管怎么说,杨肇基此举都未曾提前报予天子知晓,而是\"擅作决断\",难免有\"抗旨\"的嫌疑。 毕竟天子在圣旨中说的清清楚楚,唯有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兴兵广宁之后,朝廷才会恢复互市,并给予\"岁赏\"。 停顿数个呼吸,见案牍后的天子唯有任何反应,提心吊胆的司礼监秉笔这才如释重负的说道:\"黄总兵这两日已是领着麾下标营坐镇京师,接管了城防。\" \"孙参将则是奉陛下的圣谕,提督宫中的腾骧四卫。\" 大战将起,朱由校的安危自然毫无疑问被放在首位,尤其是经历了昔日的\"哗乱\"之后,一些看上去\"多此一举\"的举动便也显得至关重要。 \"不错。\"轻轻颔首表示满意之后,朱由检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成国公近两日在忙些什么。\" 朱由检思来想去,京中唯一有能力,有动机\"掀起\"叛乱的莫过于世袭罔替的成国公朱纯臣,其家族不但曾常年担任京营提督,于军中享有莫大的号召力,更在朝野中拥有不俗的影响力,实在是大意不得。 \"回禀陛下,成国公朱纯臣还是身体抱恙,终日于府中休养,私下里也不见与朝臣联系..\" 稍作犹豫之后,司礼监秉笔脸上涌现了一抹凝重之色,认真说道:\"倒是其府中的亲兵和随从们近两日也被约束在府中。\" \"就连平日里无酒不欢的酒蒙子,也好几日没有露面了。\"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的气氛便是一滞,一直恭谨而立的御马监提督也是变了脸色,身上猛然散发出一股气势。 这个成国公,要做什么?! 反观案牍后的天子倒是十分淡然,唯有嘴角微微向上涌动,划出一抹弧度。 \"给朕盯紧他。\"轻轻敲击了一番眼前桌案之后,面色淡然的年轻天子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以他如今之权势,想要拿下成国公朱纯臣不需要任何的铺垫,一言可决其生死。 但区区一成国公还不足以被朱由检放在心中,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将这些隐藏在大明水面之下的蛀虫连根拔起。 \"奴婢遵旨。\"轻轻点头,司礼监秉笔满脸的认真。 这一次,他不会给朱纯臣等人半点\"上蹿下跳\"的可能。 第519章 一触即发(中) \"神机营那边,可是准备妥当了?\" 良久,案牍后的天子缓缓起身,径自行至暖阁中央的沙盘,盯着上方的令旗,不置可否的朝着身旁的御马监提督问道。 \"还请陛下放心,神机营众将士皆是厉兵秣马,等候陛下吩咐。\"闻声,沉默不语多时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便是重重点头,一脸认真的保证道。 自从身旁天子\"重建\"了神机营,并以京营总督秦良玉之子马祥麟提督神机营之后,这支曾经饱负盛名的军队便由无人问津的南海子驻地转移至西山脚下,并且配有\"军器局\"最先研制出来的火器火铳,战斗力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换言之,朱由检之所以敢在京中\"大刀阔斧\"的改革,其底气很大程度上便是来自这支忠心耿耿的火器军队。 为此,不管是女真大汗皇太极亲自率兵来犯,亦或者蒙古汗拥兵数万兵临宣府城下,朱由检都没有让这支拥有改写战局的精锐部队离开自己的身边,始终让其驻扎在西山脚下。 其目的,便是为了拥有\"以不变应万变\"的能力。 \"好。\" \"待到女真建奴出现,朕便亲自领兵,御驾亲征。\" 呼。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风声阵阵,大明天子如惊雷一般的声音在暖阁中悠悠回荡,使得空气中的温度都是下降了不少。 \"陛下,还请三思呐。\" 噗通一声,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两位大太监同时跪倒在地,一脸揪心的劝道。 尽管早就知晓天子心中有如此念头,但当事到临头之时,二人还是难以压制心中的惊恐。 这正德皇帝之后,这大明的天子莫说御驾亲征,就连正儿八经出宫的,都成了一种奢望,最多便是每年借着\"祭天\"的由头,前往北京城外\"透透气\"。 且先不论外朝之后的大臣们知晓此事过后会有何等反应,光是军中或许会发生的诸多意外便令二人如坠冰窖。 这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知晓,昔日的\"大明战神\"朱祁镇身边可是集结了放眼整个大明历史,也足以称得上\"顶尖\"的一批文臣武将,同时还有数十万大军护送,仍是落了一个\"瓦剌留学生\"的下场。 尽管其中不免掺杂朱祁镇咎由自取的缘故,但也能从侧面说明战场的凶险和不稳定性。 要知晓,彼时的大明正处于国力鼎盛期,却险些因为这横来之祸遭遇\"灭顶之灾\",重蹈昔日北宋的覆辙。 但纵然如此,如日中天的大明也被吃足了苦头,就此跌下了神坛,并再也没有恢复昔日之\"东亚霸主\"的地位。 而以眼下大明的国力和局势来推断,倘若朱由检有个三长两短,必然会导致国家动荡不安,以至于有\"亡国\"的可能。 \"无碍,朕就待在三屯营,不会随意亲临前线。\" 三屯营乃是蓟镇总兵的驻地,位于燕山脚下,因为经历了三次选址方才成为蓟镇驻地而得名。 大名鼎鼎的\"左都督\"戚继光便曾于此地坐镇多年,并将这座边陲小城扩建,使其成为了一座重要的军事要塞。 闻声,本就出身北直隶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便将眉头皱的更紧了,那三屯营虽是蓟镇总兵的驻地,但却远远无法与锦州,宁远这等辽东重镇相提并论,所能容纳的兵士极为有限。 更重要的是,依着曹化淳的了解,军器局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所研制的\"红夷大炮\"尽数被安置在一线关隘的长城之上。 倘若女真骑兵一旦越过了长城,抵达三屯营城外,天子便会瞬间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自知天子已是心意已决,轻易更改不了决定,曹化淳便放缓语气,旁敲侧击的劝道:\"陛下,何不如待局势稍稍明朗些,再御驾亲征,以振军心。\" 自古以来,天子亲临前线,与众将士同在都是最为能够提升士气,振奋人心的手段之一。 但相对应的,其背后也隐藏了诸多危机。 故而除却马背上开国的太祖之外,少有皇帝敢\"御驾亲征\",亲自指挥军队作战。 似是有所心动,朱由检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犹豫之色,但稍作迟疑之后,仍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此战对于大明的意义重大,他不准有半点闪失,而且他也想借此将京中的\"魑魅魍魉\"尽数揪出来。 相对应的,如此也能帮助他顺利掌控军权,避免出现历史上\"势单力薄\"的尴尬境地。 至于军饷,粮草这些应有之物,他已是提前准备完毕,继续待在京中意义也是不大。 而且为了避免南方那些勋贵在\"漕运\"上做文章,他既要保证此战速战速决,还要给辽东巡抚毕自肃争取时间。 此前他已是给辽东巡抚毕自肃下了密旨,无论京师发生何种情况,绝不准其擅离职守,率领精兵驰援京师,免得陷入女真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使朝廷大军首尾不能相顾。 每每想起后世史书上诸如\"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一则则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朱由检便是心情沉重,不敢有半点放松。 \"此事绝不可走漏风声,王大伴和曹大伴还要帮朕才是。\"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清冷的声音又是于暖阁中悠悠响起,惊得思绪万千的王承恩及曹化淳赶忙躬身称是:\"奴婢遵旨。\" 天子有心恢复大明的\"雄图霸业\",他们这些天子家奴自是不好轻易唱衰,唯有鼎力相助这一条路。 眼下京中舆论纷纷,盯着紫禁城的眼睛着实不少,他们要做的,便是帮天子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至于那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宵小终究是些见不得人的小丑,只要稍加防范,便足以将他们扼杀在摇篮之中。 彼此对视一眼过后,御马监提督曹化淳及司礼监秉笔王承恩皆是瞧出了对方眼中的坚决于狠辣。 他们二人或许不如\"九千岁\"魏忠贤那般杀伐果断,足以坐镇一方,但对于朱由检的圣谕,却也能够一丝不苟的完成。 第520章 一触即发(下) 是夜。 静谧无声的街道上,一顶软轿于\"十王宅\"外缓缓停滞,从中钻出了一名约莫在二十余岁,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 今夜天气不佳,穹顶中的皓月被厚厚的云层挡住,光线很是昏暗,唯有两名随从手中提着的灯笼,映衬出年轻人淡然但又狰狞的面容。 吱呀。 正当年轻人俯首眺望着穹顶皓月的时候,王府紧闭的侧门也被缓缓打开,露出了其中的幽静。 对此,年轻人没有丝毫的迟疑,稍作打量之后便是一撩身上的袖袍,快步朝着王府侧门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而王府的侧门也在年轻人进入之后无声无息的闭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 一片漆黑的府邸中,唯有位于深处的书房处还亮有点点灯火,同时还伴有若有若无的交谈声。 因为\"端王\"殿下尊佛,生性好静的性子,故而入夜之后,这\"端王府\"中的宫娥内侍皆是不敢随意走动,权当做这若有若无的动静,又是深夜未眠的端王在诵经了。 呼。 书房中,因为心神过于激动的缘故,已是年过三旬的端王朱常浩面色涨红,呼吸很是急促,单薄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 好半晌之后方才哆哆嗦嗦的拿起摆放在眼前桌案上的茶盏,想要饮一口热茶压惊,却不曾想将茶水溅到了自己的身上。 而身体上传来的刺痛感,也让端王朱常浩的思绪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魏世子不是在说笑?\"喉咙上下耸动数次,眼神存疑的端王朱常浩终是勉强恢复了些许理智,很是诧异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目光深处还夹着一抹狐疑。 \"殿下..\"不同于在成国公朱纯臣面前的嚣张跋扈,面对着眼前左右不定的宗室亲王,魏国公世子徐文爵态度很是恭敬,声音也极有蛊惑力:\"端王性格仁厚,且为在京宗室之长。\" \"若是天子有个三长两短,殿下乃是监国的不二人选。\" 言罢,充当\"说客\"的徐文爵便将头颅放低,免得让案牍后的朱常浩注意到其嘴角的嗤笑。 这端王因为尊崇佛教的缘故,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对于权势没有半点热衷,唯独喜欢黄白之物。 其贪财之名,就算他们魏国公府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直隶,都是有所耳闻。 眼下\"大事\"一触即发,面前这\"贪婪\"的端王自然是充任傀儡的不二人权,且其在京中孜然一身,既不像洛阳的福王那样拥有一定的政治基础,也不像同为居住在十王府中的桂王和惠王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就算其日后侥幸登上大位,也摆脱不了\"傀儡皇帝\"的命运,倒是好控制得多。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端王朱常浩保养极好的面容上涌现出一抹心动:\"监国?\" 作为太祖高皇帝子孙,万历皇帝的亲自,他对于\"监国\"二字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强忍住心中答应的冲动,端王朱常浩扫视了一眼规矩立于眼前的徐文爵追问道:\"空口无凭啊..\" 啪。 几封信件被徐文爵放到朱常浩眼前的桌案上,拱手回禀道:\"当今天子宠信奸臣,一意孤行,苛待宗室,不仅我南京勋贵愿助殿下一己之力。\" \"陕西韩王也盼着殿下拨乱反正..\" 这韩王的封地远在陕西平凉府,因为\"陕西乱匪\"一事,早与他们南京勋贵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韩王也愿意支持孤?..\" 许是没有料到宗室中也有人愿意支持自己,端王朱常浩肉眼可见的迟疑了片刻,随后方才一脸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 他虽然是万历皇帝的亲子,于在京亲王中年纪最长,算是天子最为年长的\"皇叔\",的确存在着承袭皇位的可能,但毕竟于京中蹉跎多年,存在感颇低,居然还有人愿意推举他\"监国\",并盼着他拨乱反正? \"殿下,众望所归啊..\" \"南京士子也盼着殿下能够拨乱反正呐...\" 见端王朱常浩还在犹豫,魏国公士子徐文爵便是不声不响的为其下了一剂猛药。 放眼历朝历代,凡是能够同时得到勋贵,宗室,朝臣支持之人,皆是无一例外的登上了皇位。 任何势力和声音在这三方势力面前,都会相形见绌,毫无还手之力,就算是天子也不行。 \"好,孤答应了!\" 面对着\"皇位\"的诱惑,纵然是修身养性多年,尊崇佛教的端王朱常浩也无法淡然下来,重重的拍了拍眼前的桌案,便是一脸疯狂的点头应道。 昔日成祖朱棣\"靖难之役\"不就是拨乱反正,承袭了自己侄子的皇位;如今自己众望所归,再上演一次崇祯朝的\"靖难之役\",也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天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作为其\"皇叔\"自是有责任匡扶天下,挽大夏之将倾。 朱常浩越想越觉得有理,心中的些许不忍和迟疑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由检啊由检,要怪只能怪你太过于无情了...\" 在徐文爵略带讥讽的注视下,面色狰狞的端王朱常浩不自觉的扭头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 自己可是万历皇帝的亲子,身份尊贵异常,却是只能蜗居于这冗杂的十王府中,蹉跎了二十余年的时光。 自己的父皇不喜欢自己,将自己冷落在在这十王府中倒也罢了;\"皇兄\"继位不足月余便撒手人寰,没来得及安置自己,也在情理之中;先帝沉迷木匠,无心政事,就连节节失利的辽东战局都是不慎在意,将自己忘在脑后便显得可以理解。 但是朱由检,你本就是以宗室的身份承袭了皇位,岂会不明白\"寄人篱下\"的滋味。 \"呵,好一个推恩令..\" 也许是心中压抑多时的怒火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端王朱常浩冲着窗外昏暗的月光,尽情的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全然不在乎身后还站着魏国公世子徐文爵。 他只是想要像大明历代的皇子一样出京就藩,他有什么错?! 第521章 千里之外(上) 三月十七,诸事不宜。 京师的暗流涌动虽然没有波及到千里之外的辽东,但此时锦州城中的气氛同样称不上轻松。 尽管驻扎在宁远城中的祖大寿趁着夜色将孤军深入至宁远城外的鞑子尽数斩杀,狠狠的提升了辽东军民百姓的士气,但受挫的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并未领兵后撤,也没有气急败坏的下令攻打锦州城,而是下令后撤十里,并且安营扎寨,一副从长计议的架势。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中,双方少数发生的几次摩擦,便是宁远城中的祖大寿领着麾下铁骑赶至锦州城听命,曾于城外与女真鞑子有过短暂的交手。 双方彼此试探过后,各自丢下了几具尸首后便分别退去,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双方之间必然有一场真正的\"较量\",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较量\"的时间也是越来越近。 ... ... 锦州城中的巡抚衙门中,一众辽东文武官员按照官位尊卑依次而坐,气氛很是肃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写满了凝重和紧张。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近日以来,这辽东的局势可是有些诡谲多变,光是城外的女真鞑子也就罢了,就连草原上的蒙古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甚至还有消息称,蒙古大汗领兵打到了宣府城外? 故此,城中百姓的士气很是萎靡,远不如战事刚刚开启时那般高涨。 \"各位..\"清了清嗓子,坐在上首的辽东文武毕自肃率先发言,手中拿着一封略有些褶皱的书信,朗声说道:\"京师已是传来确切消息,本是兵临宣府城外的蒙古大汗已然领兵北狩,相信不必便将抵达辽东。\" \"依着兵部给出的推论,蒙古大汗此行的目的当是防备空虚的广宁城...\" 哗! 此话一出,官厅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哗然声,本是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也瞬间消融,各式各样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尽管因为建州女真的崛起,使得蒙古大汗的风头逊色不少,但在场皆是辽东要员,自是不会小觑了那林丹汗。 毕竟在努尔哈赤崛起之前,蒙古人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昔日设置这辽镇的初衷,也是为了防御草原上的蒙古鞑子。 并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朝廷都是拉拢辽东的女真人,用以遏制草原上的蒙古人。 \"圣天子在上,天佑我大明呐。\" \"如此一来,我辽东军民面临的危机便是迎刃而解,甚至还能化被动为主动。\" 片刻过后,老成持重的左都督赵率教便是最先反应过来,一脸激动的指着眼前的舆图说道。 与大明此前在辽东修建的诸多城池不同,广宁城是少数毗邻蒙古部落的军事重镇,曾为朝廷于辽东重要的\"互市\"场所。 倘若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真的领兵功伐广宁,定然能够出其不意的打乱女真人的计划,甚至他们还能在里应外合之下,将锦州城外的女真大军全歼,擒杀城外领兵的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 一念至此,官厅中的武将们均是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尤其是此前曾与朝廷有所间隙,近日以来处境颇为尴尬的辽东副总兵祖大寿。 前些时日,他领兵击溃了孤军来犯的女真鞑子,将其当成了重新归属朝廷的\"投名状\",并不顾麾下将校反对,力排众议的领兵来援锦州,以解女真大军围城之危。 但如此功绩,也仅仅是勉强令其有资格如眼下这般于官厅中议事,平日里仍是少不了些许来自同僚的\"阴阳怪气\"。 对此,自知理亏的祖大寿也只能默默承受,谁让他之前却是处于拥兵自重的心理,数次对于朝廷的调令选择视而不见,以至于多次延误了战机。 \"督抚大人,倘若此事为真,我大军便可伺机而动,将城外的女真叛军全歼,一战收复广宁等地。\" 片刻过后,官至宁远兵备道的周永春也是激动起身,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盯着眼前偌大的疆域图,脸上的肌肉也是随之在不断抖动。 若是放在前两年,就算知晓女真国内空虚,无力他顾,但受限于官兵战斗力不足等弊端,他们也只能待在锦州城中黯然神伤。 但如今朝廷在辽东的局面却是大为不同,虽然迄今为止仍是没有收复半寸失地,但儿郎们的士气却是空前高涨,军中也装备了不少军器局最新研制出来的火炮。 就算是对上女真国内骁勇善战的骑兵,也有一战之力,最起码不会像之前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龟缩于城池当中。 \"广宁城...\" 也是受在场文武官员情绪的感染,本是神色淡然的辽东巡抚毕自肃也不免逐渐动容,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心动。 广宁城对于朝廷而言,绝不仅仅是一座军事重镇这般简单,他不仅是朝廷能否重新与蒙古骑兵\"重修于好\"的关键所在,更如一柄尖刀,悬在已然迁都沈阳的女真建奴头上。 倘若这次真的能够顺势将广宁城夺回,朝廷便能重新于辽东握有些许主动权,虽然不至于全面吹响反击的号角,但也能给予女真鞑子莫大的重创。 也正是因为广宁城于辽东意义非凡,朝中的兵部尚书王在晋才会在昔日知晓广宁城沦陷之后捶胸顿足,以至于萌生舍弃整个关外的念头。 \"只怕京师告急,朝中的衮衮诸公们会勒令我等回京救驾..\" 就当官厅中的气氛即将到达一个顶峰的时候,辽东都司左良玉不合时宜的打破了眼前言笑晏晏的局面,其毫无波澜的声音也如同一盆冷水,狠狠的浇在毕自肃的心头之上,使其心神一凛的同时,不由得回想起天子昔日曾向他下达的密旨。 \"不愧是天子,心思竟然缜密至此..\"于心中默默感慨了一句之后,毕自肃方才于身前案牍的最下方,拿出了一封还散发着些许墨香的\"中旨\",在堂中众人的眼前晃了晃。 \"天子有言在先,除却京师陷落,否则不准我等私自回京救驾。\" \"此战,我等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城外的女真鞑子...\" 第522章 千里之外(中) 锦州城外。 女真八旗行军扎营一向极有章法,早在努尔哈赤时期,便规定了无论是行军打猎,皆要立栅掘壕,并以麾下亲军作为\"岗哨\",用以梭巡营帐,防止人马逃窜。 对此,平日里终日以\"女真第一勇士\"自居的莽古尔泰可谓是得到了努尔哈赤的深传,一顶顶形制各异的营帐于空地上拔地而起,但次第有序的排列,非但没有半点混乱之感,反倒在无形之中散发着咄咄逼人的威势。 自辕门而入,随着不断沉入,营地中的气氛也愈发冷凝,尤其是位于营地深处的主帐附近,更是没有半点喧嚣声,只剩下百十名\"正蓝旗\"女真鞑子来回踱步的声音。 一面刺着\"海东青\"的黑色大纛则是立于主帐之前,正在空中随风摇曳,猎猎作响。 进入帐中,十余名甲胄齐全的牛录额真和甲喇章京分别立于左右两侧,同样是身着甲胄,留着浓密络腮胡子的女真三贝勒莽古尔泰则是居于上首正中,身旁还有两名瞧上去是读书人模样打扮的\"谋士\"。 而名义上能够辖制广宁城中数万汉军的\"汉人都统\"石廷柱也是毕恭毕敬的立于营帐正中,脸上瞧不出半点被\"夺权\"的不满。 \"豪格那小子,让我领兵回广宁?\" 半晌,莽古尔泰粗粒的声音于营帐中响起,惊得帐中众人不由得惊诧抬头,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骇色。 大汗已是领兵出征半月有余,怎地奉命留守沈阳监国的\"汗长子\"突然下令要他们回援广宁。 难不成大汗在前线吃了败仗?亦或者国内后方不稳? 电光火石之间,各式各样的情绪便在营帐中蔓延开来,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也是随之响起。 \"可是有什么消息?\" 相比较动辄便大惊失色的将校们,端坐于上首的莽古尔泰无疑更为镇定一些,稍作狐疑过后便是冷静开口,阴霾的目光狠狠的注视着跪倒于身前的女真鞑子。 \"启禀贝勒,近些时日国内收到消息,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近些时日调兵遣将,怕是有所图谋。\" \"为防节外生枝,豪格贝勒特令您回援广宁...\" 待到跪在身前的女真鞑子将话说完,莽古尔泰眼中精芒一闪而过,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恍然之色。 难怪留守沈阳的豪格下令让他回守广宁,竟然是那此前望风而逃的蒙古大汗从旁虎视眈眈。 \"你且先下去吧。\"挥了挥手,示意眼前诚惶诚恐的兵卒先行退下,莽古尔泰转而靠坐在身后的虎皮长椅之上,脸上也是露出了与以往凶狠暴戾全然不同的模样。 他今年四十有一,虽然是努尔哈赤的第五个儿子,但因为其生母曾为努尔哈赤的\"大妃\",身份很是尊贵,自幼被努尔哈赤亲自养于身边。 待到其年长些,他便跟褚英,代善,阿敏等兄长一样,跟在努尔哈赤身旁南征北战,立下了无数功勋。 为此,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三年创建\"八旗制度\"的时候,他当仁不让的成为正蓝旗主,并且被封为\"和硕贝勒\",地位仅次于代善和阿敏二人。 虽然心中藏着万千野心,但莽古尔泰却是深知,这女真的大汗之位却是早已与其失之交臂。 自己之所以能够被皇太极百般打压之后\"重新出山\",除了能够帮助其遏制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的联盟之外,还与自己在军中不可忽视的影响力与号召力有关。 彪悍的军功及麾下士卒狂热的拥护方才是他能够在皇太极的\"清算下\"得以立足的关键。 对于皇太极所展露出来的\"野心\",莽古尔泰心中十分清楚,自己那位瞧上去其貌不扬的弟弟根本无法忍受\"和硕贝勒\"共同议政的政策,也无法容忍自己等人与其并肩而坐。 眼下他率领国内精锐倾巢而出,却令自己坐镇广宁,提防辽东官兵,怕是心中也存着\"削弱\"自己麾下势力的心思。 毕竟,这辽东官兵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随着近两年的\"休养生息\",已然逐渐走出了被他们大金勇士\"征服\"的恐惧感,甚至还有了一丝还手之力。 每每想起前些时日,被自己派往宁远城,却始终杳无音讯的两百铁骑,莽古尔泰便是一阵心痛。 须知那可是货真价值的两百女真骑兵,而不是投降国内的蒙古流民,或者孱弱的汉人包衣,而自己麾下的正蓝旗,满打满算也不过万余名儿郎罢了。 毫无疑问,宁远城中那些曾令他们大金吃足了苦头的\"将门世家\"已然重新倒向了朝廷,不再像之前那般拥兵自重,平白让他们大金钻了不少空子。 一念至此,莽古尔泰的嘴角便是涌现了一抹鄙夷的讥笑,心中满是感慨。 尽管已是过去了多年,脑海中的些许记忆碎片也是有些模糊,但莽古尔泰仍能清楚的记得,在他儿时的时候,自己的父汗为了他们建州女真的族人,是如何在辽东总兵李成梁的面前卑躬屈膝。 彼时的大明强大到他们这些女真部落压根不敢有半点反抗的心思,只能仰其鼻息而存在。 但也正因为李成梁想要养寇自重的私心,这才给了他们建州女真宝贵的喘息之机,从而拥有了与明廷掰掰手腕的能力。 良久,莽古尔泰终是将脑海中的些许杂念抹去,转而盯着眼前摆脱的沙盘若有所思。 蒙古大汗蠢蠢欲动,锦州城中的官兵又是虎视眈眈,倘若自己依旧待在此地,难免有腹背受敌的风险。 此地不宜久留! \"呵,这豪格的消息来的真巧呐。\" \"老八啊老八,这可不是本贝勒临阵脱逃,而是你好儿子下的命令呐!\" 又是一声低喃过后,莽古尔泰猛然抬头,脸色也是有些狰狞,迎着帐中将校惊疑不定的眼神,朗声下令道:\"传本汗命令,即刻点齐兵马,我等回广宁城去!\" \"得令!\" 若是有可能,谁也不愿意长久待在生硬的营帐之中,更别提还面临着随时有可能腹背受敌的风险。 故此对于莽古尔泰的这一决断,帐中的将校们没有半点迟疑,纷纷躬身应是,如野兽一般的咆哮声也是在营地中骤然响起,引得外间来回巡视的士卒们纷纷驻足。 第523章 千里之外(下) 同一日,与辽东隔江相望的朝鲜半岛同样是厉兵秣马,数万甲胄齐全的朝鲜士卒在将校次第响起的呼喝下于朝鲜边境的义州城集合。 义州城作为朝鲜偏居一隅的门户所在,曾是朝鲜国内最为重要的军事重镇之一,高丽便曾在此,数次击败隋炀帝杨广所率领的大军。 万历末年,随着建州女真在努尔哈赤的带领下崛起,并且在赫图阿拉正式建国,迫于其日益强盛的压力,朝鲜国内便在义州原有的基础下,修建了大量的城垣军堡,用以提防女真人的大军。 只可惜因为朝鲜国内的政治原因及女真新任大汗皇太极的\"当机立断\",还未等到朝鲜将这些城垣修建完成,数万桀骜不驯的女真骑兵便在二贝勒阿敏的率领下,如地狱中走出来的魔神一般,踏上了朝鲜的国土。 在女真八旗无与伦比的攻势之下,朝鲜国内的守军纷纷望风而溃,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女真大军便以义州为起点,一路上长驱直入,打到了朝鲜国都城外,并逼得朝鲜国王李倧不得不在群臣的保护下,跑到了一座海外孤岛上,史称\"丁卯胡乱\"。 也正是因为这一仗,满脑子都想在明廷和女真人之间\"投机倒把\"的朝鲜人被迫加入了战场,也让朝鲜国内的些许朝臣被彻底吓破了胆子,全然忘记了大明对于朝鲜的\"再造之恩\"。 而这些被修建了一半的城垣也是就此荒废,甚至就连军事重镇也变得千疮百孔,仅有少许守军驻扎。 也正因如此,朝鲜境内如此热火朝天的模样也是引得对岸驻守的女真鞑子为之警觉起来。 ... ... \"快些,再快些..\" \"将主有令,天黑之前,必须将浮桥搭建完毕!\" 蓝天白云之下,一名身着甲胄的将校立于一座被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的指挥着周遭密密麻麻的士卒,脸上涌现了一抹急切之色。 国内的命令来的实在突然,以至于让他这位\"见多识广\"的军中宿将都有些手足无措。 \"将主..\" 眼见得周遭四下无人,与武将同站在高台之上的副将便是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王上这是唱的哪一出?\" \"咱们究竟是帮明军,还是帮女真人啊...\" 呼。 此话一出,高台上的气氛便是为之一滞,本是一脸狞色的武将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安静下来,神色也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按理来说,在过去两百余年的时间里,明廷都是他们大金的\"宗主国\",更曾于万历年间帮他们赶跑了野心勃勃的日本人,免去了他们亡国的劫难。 而崛起于深山老林之中的女真人则是早仅仅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便是打到了他们朝鲜国都城外,使得国内大军伤亡惨重,双方之间可谓是有着血海深仇。 看上去,两相对比之下,他们朝鲜会作何抉择再清楚不过,但偏偏国内那些掌权的朝臣们好似被女真鞑子彻底吓破了胆子,满脑子只想着\"苟且偷生\",压根没有反抗的勇气。 甚至就连通过政变上台,得到了明廷支持方才坐稳王位的国王李倧也在对待辽东战局的问题上态度游离不定。 一方面禁止驻扎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于朝鲜驻军,但另一方面又向其提供粮草辎重,甚至拒绝女真人\"借船\"攻打皮岛的要求。 但与此同时,朝鲜国王李倧又是不断派遣使臣与女真人接触,甚至还在去年冬天的时候,主动向其提供了一批棉甲,好似在两面下注。 \"本官也不知道...\" 好半晌之后,站在高台正中的武将方才微微摇头,在身后副将不解的眼神中,颇为扭捏的说道。 他叫张晚,乃是朝鲜国内军方的实权人物,曾率兵平息了\"李适之乱\",帮助朝鲜国王李倧坐稳了王位,并与东江军主帅毛文龙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算作国内的\"主战派\"。 但也正因如此,他方才得罪了朝中那些\"趋炎附势\"的主和派,故而自请出京,重新回到了军中。 今日早些时候,他突然收到来自朝鲜国王李倧的命令,令其即刻于鸭绿江搭建可供大军同行的浮桥。 但对于后续如何,李倧却没有额外的指示。 \"将主,卑职近些时日倒是听过些许风言风语...\" 见身旁的都元帅张晚仍在愣神,刚刚说话的那名副将稍作迟疑过后,便是壮着胆子说道。 \"嗯?怎么回事..\" 闻声,反应过来的朝鲜都元帅张晚赶忙迫不及待的问道,他因为不满被打压的缘故,终日里借酒消愁,倒是许久没有理会京中那边的消息了。 \"您还记得都元帅姜弘立吗...\" 迎着张晚有些狐疑的眼神,追随其多年的副将缓缓道出了一个有些听上去有些陌生的名字。 \"姜弘立...\" 微微皱眉,张晚默默于脑海中搜寻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碎片,只觉得好似有些耳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一瞧张晚脸上的茫然之色,另一名默不作声的副将便是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萨尔浒..\" 轰! 只一语,张晚的瞳孔便是为之一缩,瞬间便知晓了这听上去格外耳熟的姜弘立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不是殉国了吗...\"没有丝毫的迟疑,张晚便是不假思索的朝着眼前变颜变色的副将追问道。 万历末年,大明朝廷忧心于建州女真带来的威胁,决定调集九边精锐于辽镇集合,一战平定辽东,却不曾想遭遇了惨败,史称\"萨尔浒之战\"。 为此,明廷还特意要求朝鲜出兵相助,而奉命领兵出征的朝鲜将领便是这姜弘立。 \"将主有所不知...\" \"前几日国内突然有风声称,姜元帅并未殉国,甚至还在女真国内做了官,深得女真大汗皇太极的信任..\" 此话一出,都元帅张晚瞬间为之呆滞,心中也是随之掀起了一阵滔天骇浪,国主李倧态度本就摇摆不定,眼下若是再多了姜弘立这个\"插曲\",只怕会彻底倒向女真人。 第524章 分兵伐之?(上) 三月二十一,朵颜老城。 此地位于锡伯河西岸,入目尽是跌宕山野,唯有一座边陲小城屹立于地势还算开阔的狂野之上,周遭还分布着如星罗棋布的村寨。 虽然天色尚未完全大亮,但边陲小城却是城门大开,一声声有些慌乱的呼喝声次第响起,村寨中的青壮也是不约而同的离开了家中,迎着尚有些凛冽的寒风,于城门外列阵,好似在等候着什么。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这些百姓虽然衣着有些狼狈,但眉眼间的面容却是与汉人有些许迥异,口中偶尔交谈的语言也并非大明的\"官话\",而是晦涩难懂的\"蒙古语\"。 在结合这些青壮脑后特有的发髻,其身份也是呼之欲出,这是一群居住在锡伯河西岸的蒙古人。 ... 唏律律...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脚下的大地突然开始隐隐有些颤抖,更有战马的嘶鸣声于远处山林间响起。 闻声,正在低声交谈的蒙古人皆是下意识的止住了谈笑,眼眸深处涌现出一抹惊恐之色。 昨日族中岗哨传回来的消息竟是真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女真大汗皇太极居然真的率领其麾下精锐,倾巢而出,一路上翻山越岭,抵达这喀喇沁部的旧地。 \"贝勒..\" 望着远处漫天扬起的烟尘,立于城门正前方的队列中也不免有些骚动,一名身材魁梧的蒙古将领不由得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身旁的首领,声音中也满是惊慌。 他们这些人虽然占据着喀喇沁的领土,但从其身后城池的名字便可以看出,他们并非蒙古人,而是朵颜人,属于兀良哈人的一支。 从血缘关系上来说,相比较桀骜不驯的蒙古人,倒是与辽东的女真人关系更近一些。 但双方辖地相距千里之遥,在过去两百余年的时间中所打的交道不过寥寥,也就是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之后,他们朵颜人方才跟着喀喇沁部的蒙古人前去朝贺过一次。 眼下女真大汗皇太极倾巢而出,身旁更有科尔沁部,巴林部,扎鲁特部等蒙古部落跟随,实在是兵强马壮。 以他们朵颜部的实力,倘若女真大汗心存不轨,怕是连晌午都坚持不到,便会落得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不要慌,稍安勿躁..\" 闻声,被众多将校层层簇拥在中间的蒙古贵族便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很是深邃。 他叫苏布迪,乃是身后这近万朵颜人的首领,更是明廷敕封的\"朵颜三卫\"都指挥使,与明朝初年,赫赫有名的\"朵颜三卫\"同出一脉。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帮助成祖朱棣靖难成功,并且逼得北元皇室不断北狩的\"朵颜三卫\"也逐渐跌落神坛,仅剩下万余名部众。 曾经享有的赫赫威名,也只换来了明廷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来了...\" 正当气氛有些冷凝的时候,一道惊呼声于苏布迪的耳畔旁响起,将其微微有些失神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惊疑不定的盯着赫然出现于眼帘之中的黑影,以及于风中猎猎作响的大纛。 \"朵颜卫苏布迪拜见女真大汗...\" 没有丝毫的迟疑,特意换上了一身蒙古服饰的苏布迪便是翻身下马,径自快走了几步,在身后部众的窃窃私语声跪倒在地,朝着不远处高居于战马之上,正一脸淡然盯着自己的女真将领叩首道。 他虽然曾于万历末年,跟着彼时的喀喇沁部首领一同赶赴赫图阿拉,拜见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但距今已是过去了十余年的时间,记忆早已模糊。 但于女真人心目中享有特殊地位的\"海东青\"图腾却是给其留下了深刻印象。 \"快快起来...\" 出乎苏布迪的预料,传闻中桀骜不驯,态度傲慢的女真人并未为难他,甚至被其视为\"女真大汗\"的汉子还亲自翻身下马,将其搀扶而起,态度很是和蔼,全然没有想象中的趾高气扬。 \"已有十余年不见了,但苏布迪你还是一点都没有老呐。\" 在数万人的注视下,身着甲胄的女真大汗皇太极一脸淡笑的将忐忑不安的朵颜卫苏布迪扶起,好似多年未曾见面的老友一般,热切的交谈着。 闻声,本是五味杂陈的苏布迪心中便是一暖,饱经风霜的脸上也隐隐有些动容。 与随同皇太极一同前来的蒙古人不同,他们朵颜人近些年与远在辽东的建州女真没有半点交集,且身上还担着明廷\"朵颜指挥使\"的官职。 本以为女真大汗皇太极此行而来就算不会\"兴师问罪\",但也免不了一番杀伐劫掠,却不曾像眼下却是这样一番场景。 \"多谢大汗挂怀。\" 终究是部落首领,尽管心中满是感慨,但苏布迪仍是很快的便调整好了情绪,一脸激动的朝着身旁的皇太极说道。 他们朵颜卫曾经为明廷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却在明廷刻意的打压下,沦落到如此田地。 甚至就在前些时日,因为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领兵北狩的缘故,他们朵颜卫为了逼其刀锋,也不得不短暂率部迁徙,近些时日才重新回到这朵颜老城。 但是对于蒙古大汗这咄咄逼人的举动,明廷却选择了作壁上观,甚至不肯给予他们朵颜部半点帮助,实在是伤透了他们的心。 \"大汗,此地距离明廷龙井关已然不足五百里,我朵颜部愿为先锋,为大汗冲锋陷阵!\" 简单寒暄了片刻,朵颜卫首领苏布迪便在一众女真将校有些诧异的眼神中跪倒在地,而从其口中说出的话语也让众人心神不由得为之一震。 \"好!\" \"此战过后,本汗必有重赏!\" 尽管心中对于朵颜卫苏布迪有如此反应已是有了些许准备,但当亲耳听闻之后,女真大汗皇太极的呼吸仍是不免为之一促,脸上更是露出了一抹狂喜。 这朵颜卫虽然在过去两百余年的时间里,始终在蒙古人及明廷之间摇摆不定,不值得托付重任,但的的确确是对明廷最为了解的部落之一。 尤其是此地已然距离明廷边镇不远矣,若能有朵颜卫充任先锋,定然会为大军省去不少麻烦。 ... 二十一日,驻跸苏布迪塔所在之城。 <<满文老档 第525章 分兵伐之?(中) 是夜。 一轮圆月悬挂于穹顶之中,仅有少许月光能够刺破厚厚的云层,照在跌宕山野之间,为茫茫夜色中,带来了一丝光亮。 朵颜老城外,女真大汗皇太极最终拒绝了朵颜卫首领苏布迪邀请其入城休整的请求,而是按照女真旧例,于城外的旷野上安营扎寨。 如此决断,一方面是皇太极对于一向\"蛇鼠一窝\"的朵颜卫心存警戒,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方便他们大金内部议事。 早在大军开拔之前,军中便是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矛盾,只不过在皇太极的\"一意孤行之下\",这些矛盾被暂且压下。 但是随着中途不断有蒙古部落加入,且需要大金为他们提供粮草的时候,这些矛盾便被凸显出来,且不断放大。 比如现在,女真大贝代善正在与大汗皇太极进行着激烈的争吵。 ... ... \"我不同意!\" \"这龙井关乃是明廷重镇,驻扎有大量军队,我大军舟车劳顿半月有余,若是盲目撞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偌大的营帐中,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大贝勒代善面红耳赤的朝着上首的女真大汗皇太极咆哮着,全然不顾其隐晦不定的脸色,言辞之间毫无半点敬意。 \"大汗,大贝勒此言不差。\" \"且先不论那朵颜卫是否真心归顺,这龙井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就算明廷军备在废弛,也不至于毫无防备之心。\" 相比较情绪激动的代善,同样身着甲胄的二贝勒阿敏则是显得\"淡定\"许多,言辞之间还是给足了皇太极面子,以大汗相称。 但其态度却是斩钉截铁,全然不同意皇太极想要领兵功伐龙井关的想法,使得帐中的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阿玛,叔父...\" 正当上首的皇太极脸色铁青,即将发作之时,一名面容与代善有三分相似的粗壮汉子突然侧身出列,立于营帐正中。 \"我大军一路上虽然跋涉千里,但儿郎们士气正旺,正是一鼓作气拿下龙井关的好时机。\" \"若是舍近求远,继续于山林间穿梭,反倒是不妥..\" 说话的是代善的长子岳托,手中握着镶红旗的军权,同样是女真国内不可小觑的实权人物。 虽然岳托是代善的长子,但因为与其弟硕托自幼丧母的缘故,并不得代善的重视,甚至还一度遭受其继母的虐待。 努尔哈赤闻讯之后勃然大怒,不但狠狠的斥责了代善,更是将其宠爱的侧妃刺死,并将岳托和硕托两兄弟交由侧妃孟古哲哲抚养。 而孟古哲哲便是皇太极的生母,故而岳托硕托两兄弟虽然与皇太极名义上是叔侄,但实际上却是手足兄弟。 昔日老汗撒手人寰之时,也正是得益于岳托和硕托的鼎力相助,心灰意冷的代善方才放弃了对于汗位的角逐,默许皇太极承袭了汗位。 \"哼!\" 也许是心中对于长子有愧,代善虽然能够对着皇太极愤怒咆哮,但对于自己的长子却是没了脾气,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倒是二贝勒阿敏见状不由得微微摇头,心中有些感慨,只可惜他出身不好,老汗努尔哈赤生前虽然对他委以重任,但对他膝下的几名子嗣却是不冷不热,并没有交予太多兵权。 否则他决不至于像眼下这般\"势单力薄\"。 \"咳咳..\" 见到帐中气氛不似刚刚那般剑拔弩张,随同行军的范文程便是侧身出列,先是朝着上首的皇太极微微躬身,随后便是一脸敬色的朝着仍有些不忿的代善说道:\"回禀大贝勒,这龙井关虽是明廷重镇,但依奴才愚见,明廷将大军尽数集结于蓟镇一带,摆出严防死守之态。\" \"龙井关不见得会有太多明军...\"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大军进展不利,我等也可饶过龙井关,经由滦河河谷进入华北平原,直扑蓟镇。\" 言罢,范文程便连忙从身后吏员的手中接过一柄红笔,将所说的行军路线于帐中的舆图上标注出来,引得一众默不作声的将校们皆是不由得上前,盯着这路线窃窃私语。 这朵颜古城已然毗邻华北平原入口,由此进入中原腹地一般有两条路,一是按照皇太极的主张,大军直扑龙井关,经过平泉和宽城,由喜峰口入关。 此路不仅道路通畅,且能够同时容纳军马通行,不至于像之前一般,只能在山林间穿梭,唯一的障碍便是曾为兵家必争之地的龙井关。 而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所坚持的行军路线则是舍弃龙井关,经由朵颜老城南下,沿着滦河河谷进入华北平原。 此路线虽然在抵达喜峰口之前,都不会与\"明狗\"短兵相接,但弊端也是极为明显。 不断要多走一半以上的路程,而且道路多为泥泞难走的山路,就算是以他们女真八旗无与伦比的机动能力,也有些吃力。 故此,龙井关便成为了左右他们大金行军路线的关键所在。 \"济尔哈朗,你的意思呢?\" 见到帐中众人一时间皆是沉默不语,上首的皇太极自眼中射出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精盲,随后看向自幼与其一同长大的济尔哈朗。 这两年,在他的暗中扶持之下,济尔哈朗也由昔日的\"闲散贝勒\"成为他们大金的重臣,于国内享有不小的话语权。 同时济尔哈朗还是二贝勒阿敏的异母弟,若是由其出面,也能缓解自己与阿敏之间的\"冲突\"。 \"回禀大汗,依臣弟愚见,我大军应即刻兴兵,功伐龙井关,并顺势拿下喜峰口,进入明国腹地。\" \"我大军此行前途跋涉,不远千里,可不是为了在这山林间吹沙子。\" \"眼下明国京师近在迟尺,麾下的儿郎们早已是迫不及待了,盼望着能够为国出力。\" 济尔哈朗作为与皇太极同穿一条裤子的存在,自是不会唱反调,但一向机敏的济尔哈朗却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而是站在女真八旗的角度,将眼下的局势分析了一番。 儿郎们自沈阳城开拔至今已是半月有余,士气也达到了顶峰,也是时候给他们一个发泄的当口了。 毕竟此地可不是辽东,随便打下一个关隘,都能让他们大金收获满满... 此话一出,帐中紧绷的气氛瞬间为之一滞,就连此前态度坚决的代善和阿敏二人也不免有些迟疑。 倒是他们二人有些疏忽了,还将此地当做\"苦寒\"的辽东。 第526章 分兵伐之?(下) \"兄长,我们真要强攻龙井关吗?\" 人去楼空的营帐中,济尔哈朗随意而坐,颇有些不解的朝着上首的皇太极问道。 实话实说,若非皇太极态度坚决,他内心也偏向避开重兵把守的龙井关,自朵颜老城南下,于山林间穿梭,直扑喜峰口长城。 此举虽然会多费上几日的功夫,但最起码能够保证最大程度的减少伤亡,也不会过早暴露身后大军的踪影。 \"兵贵神速。\" \"我等自沈阳开拔至今已是半月有余,沿途上还不断有蒙古部落加入我等,声势喧嚣。\" \"本汗怀疑,京师的小皇帝已是提前收到了消息。\" 没有直接回答济尔哈朗的问题,身材有些肥胖的皇太极有些吃力的坐直了身子,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舆图,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 相比较昔日于沈阳城开拔的时候,如今他麾下的大军已是壮大了五成有余,光是科尔沁部的汗王奥巴,便带来了数万青壮,随同征战,而这还没有将巴林部,扎鲁特部,朵颜部的青壮计算在内。 兵强马壮之下,也让皇太极的战略意图略微发生了些许转变。 当然促使皇太极不惜与代善,阿敏等人发生争执,也要强行功伐龙井关的关键原因还是日渐紧张的\"粮草问题\"。 虽然为了这一次的战事,汗国提前准备了半年有余,并将国内为数不多的存粮尽数拿了出来,但这一路上所消耗的粮草,仍是远远出乎了皇太极的预料。 尤其是随着巴林部,扎鲁特部等本不在计划之中的蒙古部落加入,更是让军中本就捉襟见肘的后勤问题,雪上加霜。 这一次,他所携带的粮草,满打满算也不过勉强维系汗国内八旗勇士及蒙古骑兵一月所需。 至于返程所需的粮草,至今还没有着落。 如此情况之下,皇太极实在是不敢继续\"蛰伏\",宁可拼着被明廷发现,也要率先掀起战事。 否则不等明廷动手,他们联军内部便会因为日益紧张的粮草问题陷入内讧之中。 这一路上,代善及阿敏等实权贝勒可是没少向他抱怨,汗国需要负责中途加入联军的蒙古骑兵的粮草问题。 \"龙井关虽然重要,但所能够容纳的军民极其有限,依着朵颜卫的说法,早已被明廷舍弃,仅有少许岗哨驻守。\" \"官兵的主力应当在百十里外的喜峰口长城。\" 见皇太极缓缓道出了军中不为人知的\"秘辛\",一身戎甲的济尔哈朗也不由得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为了能够与代善及阿敏等人分庭抗礼,这军中的后勤问题一向是由他和范文程负责,故此短暂的思考过后,他便明白了皇太极的良苦用心。 \"喜峰口背靠明廷京师门户居庸关。\" \"此战我等唯有攻破居庸关,越过蓟镇,彻底打到北京城下,才能令明廷君臣震动,缓解我大金日后在辽东艰难的处境。\" 不同于汗国内的绝大多数人,自幼聪敏的皇太极已是能够明显感觉到,在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辽东局势在不声不响间已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明廷小皇帝的\"乾纲独断\"之下,本就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愈发坚固,任凭他们女真勇士倾巢而出也能屹立不倒。 更要紧的是的,远在皮岛之上的毛文龙还领着些许残兵败将从旁虎视眈眈,令他们大金颇有些分身乏术之感。 如此种种之下,皇太极几乎可以断言,倘若再不\"破局\",不出十年,明廷便可以凭借强悍的国力,硬生生的将他们大金\"平推\"。 随着父汗努尔哈赤及开国五大将的先后离世,汗国内部已是逐渐呈现了\"青黄不接\"的局面。 军中虽有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等人力挽狂澜,但八旗勇士的战斗力相比较跟随老汗南征北战的那批\"老卒\"而言,下降了不少。 每每想到这里,皇太极都有些寝食难安,故此在深思熟虑之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将战火从苦寒的辽东,蔓延到防备空虚的京师。 倘若此举能够成功,就算无法顺利完成\"斩首\",明廷君臣也必将震动,辽东一众文武官员都将受到诘问,集结了天下精锐所在的辽东军也会被抽调回京师,以防不靖。 如此一来,明廷在辽东的力量便会空虚不少,他们大金又能赢得不少宝贵的时间。 \"只怕京师小皇帝于居庸关埋下重兵,凭借着关隘火炮,固守不止。\" 半晌过后,济尔哈朗轻轻一叹,迎着皇太极略微有些失神的眼神,忧心忡忡的说道。 他们大金勇士虽然能征善战,号称\"野战无敌\",但却不擅长攻城,罕有胜绩。 放眼整个汗国历史,老汗虽然在辽东攻无不克,甚至拿下了沈阳,广宁这等军事重镇,但多是以\"攻心\"为上,或者趁虚而入,真正被国内勇士强行攻克的城池屈指可数。 \"无妨。\" \"明廷军户废弛早已是老生常谈的问题,小皇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点沙成兵。\" \"就算他在居庸关埋下重兵,我大军也可分兵功伐蓟镇三屯营,一举杀入关内!\" 提及此事,本是有些失魂落魄的皇太极瞬间来了精神,身上的些许颓然也是一扫而空,目光很是凶狠。 早在兴兵之前,他便针对这一路上或许会面临的情况做出了详细的安排,并不打算合兵一处。 他们大金最为引以为傲的,便是这无与伦比的机动能力,不用过于担心明廷凭借着关隘严防死守的情况。 相反,他们大军还能以居庸关为\"诱饵\",将明廷君臣的注意力尽皆吸引到此处,而他便能领着余下的精锐,出其不意的杀入蓟镇,直抵北京城外。 十数年前,他尚且还是一个孩童的时候,曾经有幸跟随自己的父汗努尔哈赤一同前往京师,觐见明廷皇帝。 他虽然无缘踏入象征着帝国权利中枢的紫禁城,但也曾在京师逗留了半月有余。 尽管已是过去多年,但京师的富庶和繁华仍让皇太极念念不忘。 \"好地方呐...\" 相顾无言间,皇太极默默将目光投向京师所在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狰狞。 所谓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这朱家已是坐了两百余年的江山,也该轮到他们爱新觉罗家了。 第527章 暴雨将至(上) 三月二十三,晴。 西山脚下,京营驻地所在的校场中,大明天子朱由检正在一众将校的簇拥下,检阅京营众将士。 不同于昔日的\"势单力薄\",此次陪同朱由检的除了京营总督秦良玉及军中几位将校之外,还有兵部尚书王在晋,以及以英国公张维贤为首的几位勋贵。 但于京中享有不菲号召力的成国公朱纯臣依旧抱病在家,没有随行。 立于校场前列的观武台上,大明天子朱由检满脸肃然,眼神也有些犀利,一改往日淡然的模样。 因为此前先后多次,将京营士卒分别调往蓟镇及居庸关的缘故,校场之中的军阵倒是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 尤其是前些时日,又往宣府和大同分别派遣了五千士卒,更是让满编为十万人的京营显得稀稀拉拉,竟被朱由检刚刚继位的时候,还要不堪。 但尽管如此,朱由检的心情仍是十分不错,目之所及的军阵中,尽是红色鸳鸯战袍及锃光瓦亮的长刀长枪。 军阵前方的空地上,还摆放有不少令人心悸的火铳和火炮,叫人一瞧便知晓是军中精锐。 眼前的这些将士均是在朱由检执掌了\"京营\"军权之后,于北直隶诸多府县就近招揽的\"良家子\",凡是有作奸犯科前例者,一概不要。 经过一年多紧张有序的操练,这些原本背朝黄土的\"庄稼汉\"也终于褪去了脸上的些许青涩,眼神变得凶狠许多,成为诸多势力不敢小觑的存在。 \"秦将军整饬京营有功,赏。\" \"众将士认真操练有功,赏。\" 待到观武结束之后,高居于观武台上的朱由检便是轻轻颔首,在数万张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庞注视下,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言语间毫不吝惜对于眼前众将士的欣赏与重视。 而其振奋人心的话语,也在高台上数十名同样是激动不已的侍卫齐声厉呵之下,清晰无误的传入了每一位将士的耳畔旁。 \"谢陛下赏!\" \"大明万胜!\" 只片刻,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便在校场之中响起,数万名将士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将狂热的眼神投向高台之上的大明天子。 尽管他们终日待在军营之中,对于军中的\"流言蜚语\"少有耳闻,但通过与周边农户偶尔的交谈,以及军中将校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只言片语,这些寻常士卒也清楚一场蓄势待发的战事即将于蓟镇上演。 \"近些时日,京中舆论纷纷,百姓人心浮动。\" \"英国公尔等勋贵身为我大明栋梁,还当约束府中下人,以防不靖。\" 轻轻颔首过后,大明天子朱由检猛然将目光投向身旁沉默不语的勋贵们,其口中说出来的话语更是让人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还请陛下放心,老臣自当为陛下效忠,为大明效忠,不容有宵小从中作祟。\" 没有丝毫的迟疑,老成持重的张维贤便跪倒在朱由检身前,一脸正色的保证道,余下的几名勋贵也在反应过来之后,跪倒在地。 作为历经四帝,当下大明身份最为尊贵的勋贵,张维贤自是清楚天子的言外之意,也明白朱由检自登基以来,便是对同为国公的朱纯臣多有不满。 平日里虽无刻意针对,但话里话外的疏远却是表露无疑。 眼下看这个架势,怕是不打算继续\"容忍\",想要收拾那一直在府中装病的朱纯臣了。 虽然心中对于朱纯臣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但作为近几十年来,最得大明皇室信任的勋贵,英国公张维贤十分清楚自己该做出何等选择。 英国公一脉之所以能在近几十年,凌驾于接连三代被追封为王的成国公一脉,靠的就是对于皇室的绝对效忠。 闻声,朱由检有些清冷的脸色也是微微有些缓和,对于张维贤这位青史留名的\"孤臣\",他自是放心的很。 \"朕听说,成国公一脉曾多次坐镇南京,与南京勋贵多有交好?\" 沉默少许,朱由检好似无意间响起,目光炯炯的盯着额头间已然有一丝白发的张维贤。 哗!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几名勋贵便是一阵哗然,脸上涌现了些许错愕的同时,心中也是为之一惊。 天子这是整饬了京师大营还不够,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南京大营十万将士的身上? \"回陛下,直至隆庆爷继位之前,历代成国公都曾担任南京守备一职,坐镇南京。\" 尽管心中掀起了一阵滔天骇浪,但英国公张维贤仍是快速的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朝着眼前的朱由检回禀道。 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历任大明天子为了遏制南京勋贵,加强中枢对于南直隶的控制,便多以成国公担任南京守备一职,并与魏国公轮换。 及至\"隆庆和议\"之后,成国公一脉方才稳居京师,南京守备一职也彻底落入了南京勋贵的手中。 \"原来如此..\" \"难怪魏国公世子进京第一件事,便是前往拜访成国公...\" 在英国公张维贤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朱由检一脸淡然的点了点头,缓缓道出了一则不为人知的\"秘辛\"。 魏国公世子秘密进京了,而且去拜访了成国公朱纯臣? 只一瞬间,张维贤等人便嗅到了其中蕴藏的巨大危机,眼神也是变得犀利起来。 这魏国公徐宏基及成国公朱纯臣究竟在搞些什么把戏? \"切勿声张。\" \"朕还想看一出好戏呐。\" 许是猜出了张维贤心中所想,朱由检不待其做声,便是轻轻摇了摇头,一脸深邃的说道。 自家人知自家事。 自己在过去一年的\"胡作非为\"可是得罪了不少人,无论是世袭罔替的宗室藩王亦或者与国同休的勋贵,均被他得罪了个遍。 若是寻常时候,慑于皇权的绝对统治,这些心有不满的\"乱臣贼子\"或许还不敢有太多动作。 但是眼下大战在即,便有人忍不住上蹿下跳,想要在其中搞些事情。 恰好,他也在等着这些人... 第528章 暴雨将至(下) 南直隶,金陵城。 晌午已过,日头已是逐渐开始西沉,位于金陵城闹市区正中的魏国公府周围也是车水马龙,一辆装修奢华的马车正立于街道正中,周遭还有不少家丁模样的下人伺候着。 这眼瞅着天就黑了,南京城也即将迎来一天中最为喧嚣的时候,一艘艘游船已然于城外的秦淮河畔准备就绪,等候着南京城中的富绅豪商们驾临。 作为这南京城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魏国公徐宏基自是理所当然的成为诸多势力所巴结的对象。 但今日不知何故,魏国公却是迟迟没有露面,其车驾也是始终待在街道正中,惹得沿途路过的行商百姓不由得心中暗自嘀咕,心道这魏国公今日是怎么了,竟然连旁人趋之若鹜的\"秦淮歌姬\"也失去了兴趣吗? ... 若是有人行至府中,便会发现偌大的魏国公府春意盎然,一座座亭台楼阁拔地而起,纵然是随处可见的寻常器物,也是颇具历史沉淀的味道,想来都是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精品。 凡是对国朝历史稍有些了解的便会知晓,这魏国公府自从太祖于南京建国称帝起,便是勋贵之首,初代魏国公徐达更是被太祖称为\"开国第一功臣\",死后追赠中山王。 纵然是\"靖难之役\",也没有动摇魏国公府傲然的地位,仍是凌驾于大明诸多勋贵之上,奉圣谕坐镇南京。 在民间的市井传闻中,这魏国公府的沉淀积累怕是比之大内也丝毫不差,更有人戏称,在这南直隶,只知有魏国公,而不知有朱明皇帝。 府邸深处,一身常服的徐宏基正居于案牍之首,面色淡然的翻阅着手中的书信。 若是放在往常的这个时候,他不是待在秦淮河畔的游船之上,欣赏着妖艳歌姬的西域舞蹈,便是与南京城中的\"文官\"们品茶对弈。 因为行事低调,几乎少有人将他这位世袭罔替的魏国公与南京城外,执掌十万将士的\"南京守备\"联系在一起。 \"要起风喽...\" 观摩片刻,案牍后的魏国公晒然一笑,将手中的书信轻轻折了起来,并就着案牍上的烛火将其烧为灰烬。 这书信乃是从京城快马加鞭送过来的,走的是他们魏国公府特有的路子,信件主人则是自己的长子徐文爵。 自己的长子在书信中所说,已是按照应有的计划,与成国公朱纯臣取得联系,并且说服了十王府中的\"瑞王\"朱常浩。 一旦紫禁城中的小皇帝有所\"不测\",成国公朱纯臣便会联系朝中大臣,共同举荐瑞王\"监国\"。 \"来人...\" 又是思考片刻,面色淡然的徐宏基猛然朝着外间招呼了一声,眼神则是飘忽不定,好似在酝酿着什么。 \"老爷..\" 不多时,紧闭的书房大门便被缓缓推开,自幼与徐宏基一同长大的总管徐叶便是蹑手蹑脚的进入了房中,有些谨慎的朝着上首的徐宏基行礼。 作为这魏国公府的大总管,徐宏基最为信任的亲信,徐叶自是清楚府中的世子爷近些时日已然离开了南直隶,偷偷前往了京师。 徐叶更清楚,眼前的国公爷正在酝酿着一场足以令大明为之动荡的\"政变\"。 \"给老虎那边送个信,让他们闹些动静出来..\" 没有理会身前总管略有些忐忑的眼神,自知早已没有了退路的魏国公徐宏基便是不假思索的吩咐道。 作为这南京城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魏国公府自然是圈养了不少\"门客\",负责处理徐宏基本人不便出面的事情。 而这\"老虎\"早年间便是南直隶的一名亡命之徒,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徐宏基的赦免,并且凭借着手段狠辣,为人机敏,逐渐成为了一方豪强,手中也养着不少青皮无赖,常年盘旋在运河沿岸,算是徐宏基颇为得力的手下。 闻声,徐叶心中便是一惊,但常年养成的习惯仍是令其下意识点头应是:\"是,老爷...\" 就在去年,陕西叛匪王嘉胤于府谷县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眼前的国公便授意\"老虎\"于运河沿岸惹出些乱子,继而为漕运中断,延迟漕粮运抵找了一个还算正当的理由。 现在来看,眼前的老爷怕是打算故技重施了。 \"对了,再给南京兵部去个文,就说本国公打算在月底视察京营,犒赏众将士。\" 及至徐叶即将离开书房之前,魏国公徐宏基猛然将其叫住,随后便在其有些惊骇的眼神中,一脸深邃的说道。 \"国公爷?\"只一瞬间,徐叶便是惊骇出声。 凭借着自家在南直隶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就算是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朝廷那边也是有心无力。 但公然唆使京营士卒,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天下终究还是姓\"朱\"的啊。 \"你这猪脑子,再想些什么!\" \"本国公身为南京守备,闻听运河沿岸有乱匪出没,自当亲自领兵伐之。\" 一瞧徐叶那惊慌失措的模样,魏国公徐宏基便是大概猜到了其心中所想,不由得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 虽然心中对于自己的一系列筹划颇有自信,但紫禁城的小皇帝继位仅仅一年有余,便是闹出如此一番名堂,岂能等闲视之? 故此,他也要为他们魏国公府某个退路才是。 眼下建州女真兴兵在即,一旦京师被围困,自己手中的十万将士便成为了\"破局\"之关键,他自是要早做打算。 \"公爷英明,小人愚钝...\"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少许的错愕过后,大惊失色的徐叶便是反应了过来,好一番躬身行礼之后,方才有些跌宕的出了书房,看的徐宏基不由得微微摇头,心中隐隐有些不满。 这才刚哪到哪,就怕了? 遥想正德年间,他们魏国公府可是一手主导了\"皇位更迭\"的好戏,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正值壮年的正德皇帝落了一个落水而亡的下场。 眼下,这才刚刚开始呐... 第529章 祸起龙井关(上) 三月二十六,诸事不宜。 今日天气不好,整个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头顶乌云密布,耳畔旁更有瑟瑟凛风,卷起漫天烟尘,更有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声四起,令人心中惊惧。 此地名为龙井关,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后,为了抵御潜逃至草原的蒙古铁骑,便着手于之前历朝历代所修建的城垣基础上,继续修缮长城,而龙井关便也成为了明廷与一望无垠的塞外交界。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这塞外本就多沙石,故而一阵风起,漫天烟尘伴随着黄沙径自打在已是有些斑驳颓色的城墙之下,使得天地间的气氛愈发压抑。 因为此地曾为塞外交界的缘故,于此地居住的百姓满打满算不过数百人,三三两两的分布在一座靠近关隘的村寨中。 且因为此地毗邻塞外的缘故,就连村寨中的百姓都闹不清自己祖上究竟是驻军于此的汉人,亦或者胡马骑射的蒙古人。 但此时,一向无人问津,仿佛被这个世界所遗忘的百姓们正战战兢兢的于村中空地集结,一脸惊恐的盯着眼前的这群不速之客。 ... 一望无垠的旷野中,高居于战马之上的女真大汗皇太极接过身后递过来的水囊,将其一饮而尽之后,重新将阴沉的目光投向了数里之外的关隘。 尽管今日天气不佳,空气中还飘着烟尘,但实力不错的皇太极仍是能够瞧见数里之外,那座若隐若现的关隘。 虽是相隔数里,但皇太极仍能感觉到那座饱经风霜的关隘所散发出来的威势及厚重感。 \"苏布迪...\" 又是观望了片刻,因为长时间急行军,面容消瘦了不少的女真大汗便将目光投向身旁的一位蒙古首领,略带凝重的问道:\"此地距离龙井关应当只有二三里了吧?\" 这苏布迪便是朵颜卫的首领,身上还兼着明廷\"朵颜指挥使\"的差事,每年还能从明廷那里领到些许俸禄,算是眼下军中少数与明廷打过交道之人。 他们之所以能够在短短数日的时间中,便穿山越岭出现于这塞外,便是多亏了这苏布迪从旁引路。 \"大汗英明,此地距离龙井关已是不足三里。\" \"除了眼下这个村寨之外,周边数里,再无人烟。\" 闻听皇太极点到自己的名字,近些时日一直充当向导的苏布迪便是轻轻催动胯下的战马,行至皇太极身旁,同样指着远处天际线若有若无的关隘,神色斐然的说道。 遥想万历年间,彼时还是一个幼童的他,还曾跟着自己的父亲一同越过这龙井关,前往明廷京师觐见大明皇帝,并且得到了不菲的赏赐。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明廷国力也在不断衰弱,自是无暇顾及他们朵颜卫,而他为了部落族人的安全,也时常率众迁徙。 故此,他已是有将近十余年的时间没有从明廷手中领到所谓的\"俸禄\"及\"岁赏\"了。 \"已然不足三里了...\" 闻声,女真大汗脸上的诧异之色更甚,其身旁的女真将校及蒙古将领们也是脸色莫名,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叫人不清楚其心中所想。 这塞外本就地势平坦,除却几棵枯木之外再无遮掩,并且如此之近的距离,己方的阵势又是如此之大,可龙井关的守军始终毫无反应。 难不成,大明边军的警惕性竟如此之低? 唏律律... 正当女真大汗皇太极暗自失神的时候,便听得战马疾驰声从耳畔旁响起,同时还伴随女真将校的呵斥声。 未等神色匆匆的骑兵靠近皇太极所在的位置,便有数十名于原地歇息的\"巴牙喇\"骤然起身,一脸警惕的拦在这几名骑兵身前,惊得其胯下战马为之嘶鸣。 \"回禀大汗..\" 见状,自知犯了忌讳的女真骑兵赶忙翻身下马,随即便是在众人的注视中跪倒在地,一脸惊喜的朝着不远处的皇太极禀报道:\"奴才们已是探明了虚实,这龙井关中仅有数十名官兵驻守。\" \"甚至奴才们靠近的时候,关隘中的官兵也没有对奴才等人的身份存疑,只是将奴才们当做了周边的百姓,未经核查身份,便让我等进关了。\" 哗! 此话一出,此间空地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哗然声,纵然是一向最为重视尊卑的女真将校也顾不得女真大汗皇太极在场,纷纷惊呼出声。 \"什么,仅有数十名汉狗?\" \"防备竟然如此空虚?\" \"尔等可瞧清楚了!\" 与满脸不可置信的女真将校一样,曾经与明廷打了不少交道的苏布迪也是猛然瞪大了双眼,喉咙不断上下耸动,从中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噜声。 尽管已有十余年没有领到所谓的\"岁赏\",但苏布迪还清楚的记得,昔日他最后一次悻悻离开龙井关的时候,军堡中尚有近千名官兵驻扎,长城上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座烽火台,戒备很是森严。 前后这才不过十余年的时间,龙井关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偌大的长城,居然只有数十名官兵驻扎?这未免有些太过于天方夜谭了。 早知龙井关的防守如此空虚,哪轮得到身旁的女真大汗,他苏布迪早就领兵入关劫掠了。 他们朵颜卫虽然跌下了神坛,内部也是四分五裂,但他所统率的部落仍有万余名族人,也能凑出几千青壮,拿下一座形同虚设的龙井关,简直是易如反掌。 \"奴才给大汗道喜。\" \"天佑我大金!\" \"朱明江山的气数已尽了!\" 只片刻,脑后留有金钱鼠尾,但却一身读书人打扮的范文程便是翻身下马,跪倒在皇太极身前,一脸狂喜的说道。 虽然早就知晓明廷军备松弛,除却辽镇稍有气候之外,余下的军镇皆是名存实亡,不值一提,但范文程也没有料到明廷竟然如此不堪,就连充当前线的\"龙井关\"也是名存实亡,毫不设防。 须知此地距离喜峰口长城已是不足百里,一旦过了喜峰口长城,沿途除了遵化等几座重镇之外,便再也没有了掣肘。 而以八旗勇士的脚力,区区百里路程,又是在这道路平坦的旷野,怕是用不了半日的功夫便能抵达。 闻听耳畔旁传来的恭维声,思绪有些飘忽不定的皇太极也是渐渐镇定下来,其嘴角也是露出了一抹狞笑,随即便在周遭将校殷切的注视中重重点头。 \"传本汗号令,入关!\" 第530章 祸起龙井关(下) 龙井关。 因为今日天气不佳,理应于长城堡城中值守的官兵们正凑在一起,有滋有味的吃着火锅。 兴许是外间旷野寒风阵阵的缘故,正在大快朵颐的官兵们只觉得今日的羊肉竟比寻常鲜美了不少,令人食欲大增。 半柱香过后,数十名官兵在酒足饭饱之后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便自角落处拿出了不少筛盅,将其重重搁置在眼前的桌案上。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只片刻的功夫,军堡中的官兵们便三三两两,分作几团,各自吆喝起来,气氛好不热闹。 太祖爷建国之后,曾有言在先,禁止军中狎妓,再一个九边军镇位于帝国边陲,条件相对简陋,故而简单便捷的赌博便在军中盛行起来。 对于此等情况,历朝历代都是屡见不鲜,不知多少青史留名的能臣将相都想在军中取缔此等陋习,但始终都没有取得太好的成效,甚至还曾闹出过不少乱子。 时间长了,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没看见了。 依着大明军册的建制,似龙井关这等关隘之地,最少也要驻扎一个千户卫所。 就算大明军户废弛,兵员缺额严重,这龙井关顶不济也要有个五百人驻守,全然不至于如眼下这般,仅有数十人看管。 而且从这些人兵丁身上已然有些暗黄的甲胄来看,怕是已然在这里驻守了一段时日。 ... \"嘿,老刘头,今天手气不错啊。\" 堡城中,一名身穿文山甲,看上去好似是武将模样一般的中年人先是有些愤怒的将手中的牌九扔到一旁,随后方才有些恋恋不舍的将眼前的银钱推到了对面士卒的身前,但嘴上仍不忘调侃一番。 \"头,瞧您说的。\" \"谁家过年还不能吃顿饺子呐。\" 闻声,被称为\"老刘头\"的士卒先是眼疾手快的将眼前的银钱尽数放入怀中,随后方才从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了一抹讨好的笑容,朝着眼前的武将讪讪点头。 \"你老小子可是天天吃饺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遑论是朝夕相处多年的袍泽,故而身着甲胄的武将仅仅是笑骂了一声,便将此事揭过。 但因为手气不佳的缘故,武将也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便以手撑地,有些慵懒的起身,靠着角落处的火盆,一脸放松的盯着远处一望无垠的旷野。 \"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想找个乐子都不行...\" 眺望片刻,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年的武将便低头捡起了一块碎石,就着眼前的洞口,朝着远处扔去,很是烦闷的说道。 虽说此地安逸,既不用应付上官的压榨,又不用像那些倒霉蛋一样,终日盯着大太阳操练,但这龙井关未免有些太过于荒凉了,待上十天半月便是让人心情郁闷。 而他们却是已然在此地足足待了数年之久。 武将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官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摇头晃脑的说道:\"头,您怎地忘了,刚刚不还有几名蒙古鞑子入关吗?\"旋即便又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牌局上,神情很是紧张。 他今日运气不佳,能否翻身,全看这一把牌了。 \"唔,还真是。\" 闻声,武将便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当真是有些老了,竟然将此事忘了,刚刚那几名操着一口蹩脚官话的蒙古鞑子还给自己送了几枚银钱。 不过说来也怪,这龙井关方圆数十里,唯有离此正北方向约莫三里的村寨中尚有数百名百姓居住,虽然也是胡汉杂处,但两百余年的时间下来,早就分不清谁是蒙古人,谁是汉人,纵然是\"蒙古\"特征最为明显的百姓,也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 诸如刚才那几名连官话说不明白的蒙古鞑子,倒是少见。 \"头,还玩不玩?\" 未等武将继续多想,耳畔旁便是响起了手下官兵的吆喝声,只见得\"老刘头\"正一脸笑意的盯着自己,想来是又赢了不少。 \"玩个屁,在玩下去,这个月的俸禄又没了。\" 话虽如此,但武将的眉眼间却是涌现了一抹异样的神采,而周边的官兵们也是在对视一眼过后,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原本这龙井关确实驻扎有数百名官兵,但因为万历末年,辽镇战事吃紧的缘故,朝廷便下令从九边重镇抽调精锐,赶赴辽镇,以抗女真。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驻扎在龙井关的官兵便是走了个七七八八,仅剩下他们这些人。 按理来说,仅凭他们这些人是断然无法承担起\"守边\"的重任,但因为某些人尽皆知的缘故,军中上官隐去了赶赴辽镇的数百官兵的姓名,并将他们的军饷贪墨一空。 作为\"封口费\",他们这些人能够领到昔日的双倍军饷,至于余下四百余人的军饷则是尽数落入了军中参将的口袋。 虽说这两年,朝廷委任了新的蓟镇总兵,并且下令整饬军备,核查兵册,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在军中参将的\"运筹帷幄\"之下,他们这些人仍是安然无恙的待在龙井关中,也没有人发现此地仅剩下数十人驻扎的恐怖真相。 毕竟在兵部的军册上,这龙井关仍有驻军五百余人。 沙沙沙.. 不知过了多久,心情有些低沉,正在盯着远处旷野的武将突然心中一动,眼神也是变得警惕起来,只觉得耳畔旁好似听到了某种声音。 \"你们听到了吗?!\" 近乎于下意识的,武将便扭头朝着身旁的士卒们问道,只可惜众人正沉浸在牌局当中,无人理会他的惊呼。 \"不对..\" \"这声音不对...\" 终究是投身行伍多年,耳畔旁细微的动静瞬间便引起了武将的警觉,一道有些荒诞的念头也是猛然于心间浮现,其不断收缩的瞳孔,死死的盯着远处的天际线。 很快,如他心中所预料的一般,一抹黑影缓缓于天际线上浮现,映入他的眼帘当中。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武将牙呲欲裂,使出身体中全部的力气,惊恐的咆哮道:敌袭! \"女真人打来了!\" 第531章 如此轻易? 戌时三刻,天色已是有些擦黑。 龙井关中,女真大汗皇太极志得意满的立于城楼之上,一脸狰狞的盯着于黑夜中缓缓亮起的火把。 被黑夜笼罩着的龙井关长城已是满目疮痍,墙皮早已褪色的长城上尽是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色,空气中也弥漫着令人隐隐有些作呕的血腥味。 数十具未曾来得及收拾的官兵尸首横七竖八的倒伏于地,脸上满是不甘及惊恐之色。 看得出来,这些官兵临近生命尽头,也没有接收\"女真八旗\"从天而降的事实。 作为曾经无数次亲临沙场,见惯了生死的女真大汗,皇太极自是不会因为这场压根就没有开始便宣告结束的\"突袭\"而沾沾自喜,但明廷防备如此之空虚,仍是令他心中惊诧不已,同时也对兵临北京城下,平添了几份信心。 呼。 一阵风起,入夜的堡城寒意更甚,塞外独有的砂石打在人的脸上更是隐隐有些作痛,但包括女真大汗皇太极在内的众人却是无暇理会这些,只是默不作声的立于城楼之上,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启禀大汗!\" 不知过了多久,城楼上的沉默终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打破,身着甲胄,神色有些激动的镶红旗旗主岳托单膝跪倒在地,在周遭众人有些殷切的注视中急切说道:\"小侄领兵入关二十余里,除却零星几名山间农夫,再没有发现半点官兵的踪迹。\" \"如此几乎可以断定,明廷确实不知道我八旗勇士大军压境,几乎毫无防备可言。\" 及至将话说完,岳托方才来得及擦拭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饶是自幼在军中长大,但如此短的时间里来回奔波四十余里,仍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其大腿内侧也在隐隐作痛。 \"好,做的好。\" 不待上首的皇太极有所反应,同样背负着双手,目光阴冷的大贝勒代善便是上前一步,一脸赞赏的盯着自己的长子。 自从被努尔哈赤\"敲打\"之后,他便是幡然悔悟,竭力想要修补与自己长子和次子的关系,尽管仍达不到寻常人家的父慈子孝,但总比昔日的\"冷眼旁观\"要强上不少。 同时,已然年过四旬的代善心中隐隐也有了一丝明悟,知晓这女真大汗的位置已是离自己越来越远。 如此情况之下,他便愈发想维持现状,只要自己\"和硕贝勒\"的位置不倒,自己便永远能与皇太极平起平坐。 而想要维系这种超然地位的关键,除了自身无与伦比的军功之外,还与岳托和硕托这两名同样手握军权的儿子的支持离不开关系。 \"多谢阿玛。\" 闻声,岳托也是朝着自己的阿玛拱了拱手,恭敬中却也带着一抹疏远,幼年时的悲痛遭遇始终令他铭记于心,难以忘却。 \"大汗,事不宜迟,不若我大军趁着夜色,即刻兴兵喜峰口?\" \"只要能够拿下喜峰口,我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扑遵化和蓟镇。\" \"届时,明廷上下必将震动。\" 眼见得气氛有些冷场,自诩为\"大金智囊\"的范文程便是站了出来,操着一口流利的\"蒙古语\",一脸激动的朝着同样是有些动容的皇太极说道。 尽管早在老酋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之前,便曾经授意麾下的智囊们结合蒙古语及女真语为基础,创造出属于他们女真部落专用的语言,但受制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种本就不算成熟的语音并没有在女真内部流传开来。 故此,他们女真内部的交流仍以\"蒙古语\"为主,而范文程家族世代居住于辽东,曾与蒙古人打过不少交道,故而能说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语\"。 也正是仰仗着此等优势,范文程方才能够在一众投降女真的汉人中脱颖而出,并先后得到努尔哈赤及皇太极两位女真大汗的重视和赏识。 尤其是皇太极,更是将范文程视作\"大金智囊\",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表彰范文程的功劳。 \"范先生所言不差。\" 幽幽一叹过后,反应过来的女真大汗便是轻轻颔首,其阴冷的目光也是下意识的投向北方,仿佛能够越过一望无垠的旷野,直抵大明天子所在的紫禁城。 \"按照计划,我大军当即刻兵分两路,直扑蓟镇和居庸关。\" 就在皇太极说话的当口,两名女真侍卫便将一面有些褶皱的大明舆图摆放在众人身前。 瞧舆图那有些发黄的模样,应当是有些年头的\"老古董\"。 \"兵贵神速,还请大汗下令。\" 扑通一声,周遭的女真将校皆是跪倒在地,一脸狂热的注视着神色淡然的女真大汗皇太极,唯有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等寥寥数人没有太大的反应,神色自若的站在原地。 这龙井关距离喜峰口长城满打满算也没有百里之遥,以他们女真八旗的脚力,至多天亮之前便可抵达。 而一旦越过喜峰口长城,便是明廷重镇遵化;同样由龙井关纵马而出,一路向西而行,约莫一百五十余里,便是明国的大安口,由此也可直扑遵化,两路兵马合二为一。 \"准了。\" \"传本汗命令,大军即刻兵分三路,一路由大贝勒率领,直扑喜峰口。\" \"另一路则由二贝勒率领,绕路至大安口,截断明廷的援军。\" \"本汗亲自领着兵马,强攻明廷蓟镇。\" 只片刻,皇太极清冷的声音便在龙井关的城楼上响起,也让众多将校本就高昂的情绪愈发激动。 他们坚信,在英勇睿智的大汗领导下,女真八旗必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而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则是彼此对视了一眼,心道皇太极的这番安排倒是与战前的计划有些出入。 皇太极竟是打算兵分三路,同时攻伐明廷的蓟镇及居庸关,想要于遵化合兵一处? 不过一想到刚刚龙井关官兵那惊慌失措,一脸惊恐的模样,二人又是将涌至喉咙深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希望能够一切顺利吧,但真的会如此轻易吗? 在一众震天动地的嚎叫声中,女真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面面相觑,心思沉重。 第532章 狼烟起(上) 次日清晨。 尽管天色尚未大亮,清晨的薄雾尚且笼罩在山脊之上,但位于燕山脚下的喜峰口长城已是戒备森严。 在次第响起的呼喝声中,一名名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尚有些懵懂睡意的官兵们纷纷紧握着手中的兵刃,一脸惊恐的朝着自己所在的哨卡赶去。 一门门平日里放在库房中,防止炮管生锈的火炮也\"重见天日\",在十数名官兵整齐划一的吆喝声中,被缓缓运抵至长城之上。 长城中段的官厅中,一名身着甲胄的甲胄失魂落魄的屏退了眼前同样是惊慌失措,看穿着打扮是猎户模样的中年人,眼神很是迷茫。 怎会如此,一向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的蒙古鞑子怎会突然兴兵,朝廷前些时日不才与蒙古大汗\"重修于好\",化解了一场蓄势待发的争斗吗? 但若是刚刚那名农户没有说谎,蒙古大军分明已是越过了龙井关隘,并于昨日太阳即将落山之前,在距离此地约莫七十余里的山林间扑杀了几名农户。 而他因为肚子疼痛,躲在密林中如厕,侥幸逃得一命,并且星夜兼程,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前来示警。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身上穿着文山甲的守将越想越是慌张,额头间也不由得渗出一抹冷汗来。 虽说自己治下的喜峰口相比较仅有数十名官兵驻扎的龙井关,兵力充盈了不少,但满打满算也不过千人,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老弱病残\"。 一念至此,守将便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长城上茫然无措的士卒身上,心中绝望更甚。 就凭这群酒囊饭袋,拿什么抵抗关外如狼似虎的蒙古鞑子,还当这喜峰口长城是昔日戚少保在职,令得关外蒙古部落闻风丧胆的时候呢? \"将主,事不宜迟,应当速速点起狼烟,将此间军情报予总兵大人知晓呐!\" 见到眼前的武将仍是乱作一团,迟迟拿不定主意,官厅中的副将便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提醒道,但心中也是隐隐有些鄙夷。 面前这参将也是一个\"酒囊饭袋\",仗着与昔日的蓟镇总督沾了些亲戚关系,便捞得这喜峰口镇守参将的位置。 同样也正是在他的\"暗箱操作\"之下,坐镇居庸关的尤总兵及坐镇三屯营的蓟镇总兵方才不清楚\"龙井关\"的虚实,还以为仍有数百名官兵驻扎。 严格说来,如若不是刚刚那名大难不死的农户心中尚还存着些许\"忠义\"之心,借着头顶的朦胧月光,披荆斩棘的来到这喜峰口长城示警,只怕他们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对对对,即刻点起狼烟,向总兵大人示警。\" 闻言,六神无主的参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朝着眼前的副将连连点头,同时口中也不自觉的低喃道:\"这蒙古鞑子来的恰是时候呐,如此一来便没有人会发现龙井关的虚实。\" \"这下死无对证了,本官日后也不用担心走漏风声了...\" 不管怎么说,龙井关应当都有驻军五百余人,只不过在自己的\"干涉\"下,利用彼时蓟镇总督刘策的关系,这才运作成仅有数十人驻扎,余下的\"军饷\"也尽数落入到了自己的腰包之中。 若是放在先帝在位的时候,自己靠着\"蓟镇总督\"的这层关系,就算此事被捅出去,自己也有足够的底气将此事压下去,只可惜事不遂人愿。 被自己视为靠山的蓟镇总督刘策黯然离职,新上任的蓟镇总兵卢象升虽然是个文臣,但却是知兵的,这一年以来,可是没少在整饬军备上下功夫。 尤其是居庸关总兵尤世威走马上任之后,自己的处境更是岌岌可危,\"龙井关\"这点龌龊事,早晚要被捅出来。 不过现在好了,蒙古人打来了,一切都能推到蒙古人的身上,自己说不定还能立个功,将这数年未曾有变化的官职朝上挪一挪。 闻声,副将紧绷的神色便是为之一滞,随后眼中的鄙夷之色更甚,眼前这参将如若只是贪墨些军饷就罢了,但他竟想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卸到蒙古人身上,未免有些太过于想当然了。 不声不响间,副将便与身旁的袍泽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瞧出了对方眼中的异样神采。 ... ... 居庸关。 \"启禀总兵大人,喜峰口长城烽火台狼烟四起,有敌来犯!\" 依托居庸关长城而营建的堡城中,身着甲胄的居庸关总兵尤世威正一脸严肃的检阅军中士卒操练情况,却不曾想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猛然从其耳畔旁炸响。 \"什么?!\" 只一瞬间,尤世威便将那双犀利的眸子自身前军阵移开,转而投向跪在不远处,气喘吁吁的士卒身上,而周遭的将校们也是一阵哗然,窸窸窣窣的私语声瞬间响起。 \"总兵大人自请观之!\" 也许是担忧眼前的总兵大人不相信自己的言论,那名气喘吁吁的士卒也顾不得军中尊卑的规矩,径自起身,扭头指向远处天空。 闻声,众人赶忙顺着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得远处的穹顶中,一抹浅棕色的烟雾正在缓缓升起。 \"果然来了..\" 没有理会耳畔旁次第响起的惊呼声,总兵尤世禄便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口中也是念念有词。 早在他得蒙天子垂青,于乾清宫暖阁面圣的时候,天子便曾对其有言在先,声称远在千里之外的女真建奴或有兴兵来犯的那一日。 彼时的他,还没有将其太过于放在心上,只不过出于对天子的尊崇,并没有加以反驳。 但是如今来看,天子果真如传闻中一样,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提前半年有余,便是猜到了建州女真会兴兵来犯。 \"传本将号令,即刻点燃烽火台狼烟,向蓟镇总兵大人及京师示警。\" \"所有人各司其职,并传令喜峰口将士,尽皆撤回居庸关。\" 只片刻,神色冷凝的居庸关总兵尤世威便是做出了决断,其斩钉截铁的声音也是在身后传令兵的耳畔旁炸响。 依着空中的狼烟颜色来判断,女真大军应当并未抵达喜峰口城外,不然这狼烟颜色便不是用于示警的浅棕色,而是大敌来犯的浅绿色。 依着早先与蓟镇总兵卢象升定下的计划,一旦女真大军倾巢而出,他便会舍弃龙井关,喜峰口这等年久失修的关隘,将重兵集结于居庸关,阻其兵峰。 \"得令!\"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传令兵终是如梦初醒的点头应是,而一众愣在原地的将校们也是纷纷按照往日操持的一样,指挥起麾下的士卒,将其分别派遣至应有的哨卡。 蓝天白云之下,烽火台狼烟四起,女真大军兴兵来犯。 第533章 狼烟起(中) 同一日,密云城。 此地本属蓟镇西协,下辖节制墙子路、曹家路及古北口部,乃是历任蓟镇总督所在驻地。 因为前任蓟镇总督刘策去职还乡,朝廷以蓟镇总兵卢象升代行军政大权的缘故,卢象升便从总兵驻地三屯营移驻密云城。 密云城距离居庸关,大安口,洪山口,三屯营等关隘均为六十余里的路程,乃是整个蓟镇城防的交通中心与经济中心,也是护卫京师的战略要点。 早在成化年间,彼时的顺天巡抚便曾来此地寻边,并依托关隘,请旨设立密云城。 此后百余年的时间里,为了抵御关外虎视眈眈的蒙古铁骑,历任蓟镇总督均是对密云城有所修缮,并不断扩建,并在\"戚少保\"担任蓟镇总兵一职的时候,规模达到巅峰,并保持至今。 ... \"来人,传我军令,整军备战。\" 蓟镇总督府内,面色凝重的卢象升挥手屏退眼前惊慌失措的士卒,及至其离开之后,方才扭头朝着身旁的副将吩咐道。 \"得令。\" 闻声,身材魁梧,瞧上去约莫三十余岁的武将便重重点头,转身走出了官厅,脸色凝重的同时还露出一抹释然。 自从天子暗示女真大军或许会兴兵来犯之后,蓟镇上下便是笼罩着一层乌云,众将士的心中也不免有些紧绷。 如今天子虽是\"一语成谶\",但副将却也觉得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将主,已是按照您之前的计划,都安排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蓟镇总兵卢象升为之失神的时候,刚刚说话的武将已是去而复返。 \"唔,做的好。\" 耳畔旁微微响起的呼喝声将心情有些复杂的卢象升自失神的状态,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但眼眸中仍是掺杂着一抹惊忧。 这远在辽东的建州女真果然如天子所料,长途跋涉千里之遥,绕过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翻山越岭的出现于长城脚下。 以女真建奴的实力,只怕孤悬于塞外的\"龙井关\"会瞬间沦陷,而兵力同样空虚的喜峰口长城也难以抵挡女真大军的威势,而自己坐镇的密云城作为蓟镇战略要点,毫无疑问也是叛军的目标。 想到这里,卢象升便是眼光复杂的看向京师所在的方向,还好天子力排众议,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给予自己绝对的信任与权力,让自己有\"底气\"全力练兵,整饬这形同虚设的蓟镇军务,并提前储存了不少粮草和火器。 尽管如此,卢象升心中仍是不敢有半点放松,毕竟女真八旗能够出现于长城脚下,便间接证明这一路上的蒙古部落没有对其造成半点麻烦,说不定还有可能沦为其附庸,已是合兵一处了。 \"可纲,你觉得女真八旗会如何分兵?\" 半晌,心情复杂的蓟镇总兵卢象升终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并将目光投向至身旁的武将。 此人名为何可纲,乃是辽东名将,曾在前任辽东巡抚袁崇焕麾下任职,与现任的辽东总兵满桂,左都督赵率教齐名,深得袁崇焕的赏识与信任,人称\"智将\"。 及至今上登基之前,因为不满袁崇焕遭受猜忌,被迫辞职还乡,这何可纲便一同从辽东离职,于军事重镇遵化城幽居。 自己出任蓟镇总兵之后,闻听这何可纲赋闲在家,便上奏朝廷,将其起复,现为蓟镇参将。 \"回禀将主..\"见官厅众人的目光皆向自己望来,曾经于辽东任职多年,与女真人打了无数交道,并在\"宁远大捷\"中立下赫赫战功的何可纲稍作沉吟过后,便是快步行至官厅中的舆图面前,眼神犀利的说道:\"女真人自老酋努尔哈赤时期,便是最为擅长围点打援之道。\" \"此次女真贼酋皇太极举全国之力,倾巢而出,决然不会将全部兵力集中于一处。\" \"故而卑职大胆猜测,女真大军定然会兵分多路,以求攻破我大明关隘。\" 言罢,神色坚毅的何可纲便将手指向舆图上的几个重要关隘,其中着重在居庸关,三屯营,大安口等地重点停留。 \"此外,城中与关外那些蒙古鞑子,朵颜人走得近的胡商们也得重点看着,免得其从中上蹿下跳。\" 这密云城作为蓟辽总督的驻地,在百余年间的发展中,早已周围数百里最为富庶的城池,城中百姓也是鱼龙混杂,除了世代居住于此的当地百姓以及蓟镇士卒的家属外,还有不少\"手眼通天\"的胡商,平日里常与关外的蒙古鞑子打交道。 听得此话,蓟镇总兵卢象升先是一愣,随后便赶忙朝着身后的亲兵耳语了一番,旋即望向何可纲的眼神中也是夹杂着一抹感激。 他虽然得蒙天子垂青,擢升为蓟镇总兵,昔日在大名知府的任上也曾亲自领兵剿灭盗匪,对于行伍练兵一事也颇有自己的心得,但终究经验浅薄,远远无法与何可纲这等\"老油条\"经验丰富。 如若不是其出言提醒,他还真有可能将城中那些\"趋炎附势\"的胡商给忘在脑后。 要知晓,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之所以能够在辽东攻城掠地,无妨而不利,诸如李永芳,佟养性等数典忘祖的汉奸们可是从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何参将所言不差,即刻派人约束城中胡商,并将粮仓府库等地重点看管,并点燃狼烟,向京师示警。\" 这密云城距离天子所在的紫禁城不过百二十里,以女真铁骑的脚力用不了几个时辰便能抵达。 虽然心中对于自己的部署有着十足的自信,决计可以将女真建奴拦在城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己身上可是肩负着护持京师的重担,绝不可令天子面露半点风险。 \"遵令!\" 不多时,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便于官厅中响起,一众心神不宁的将校们也是踉踉跄跄的出了府衙,表上的表情不一而足,但却无人萌生退意。 他们这些人大多都是蓟镇本地人氏,有的还是出身\"将门世家\",一生奋斗之心血皆聚于此,断然没有临战脱逃的道理。 此战,唯死而已。 第534章 狼烟起(下) 京师,永定门。 酉时已过,天色已是有些擦黑,眼瞅着就要到关城门的时辰了,于城外居住的百姓们纷纷抓住这最后的空当,脚步急促的朝着城外的村寨而去。 京师居住大不易,若是被拦在城中,纵然是最简陋的客栈,住上一晚的银钱也抵上他们辛苦十日所得,很是昂贵。 城门外,几名守城士卒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近些时日京中气氛有些紧张,各个衙门都是如临大敌,就连他们这些一向被视为\"清水衙门\"的五城兵马司也难得忙碌了起来。 署衙中,名义上能够节制他们整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大人也是拖着\"病体\",亲自坐镇署衙当中,用以维持城中秩序,以防不靖。 要知晓,朝廷虽然有以\"外戚\"担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惯例,但通常情况下,出于避嫌等原因,历任指挥使均是\"称病\"在家,至多领一份俸禄,并不会具体干涉署衙中的具体事务。 但约莫从上周开始,已是\"称病\"在家十余年的指挥使大人却是突然按时点卯,亲自坐镇署衙,并过问城防,引得署衙中的袍泽们很是诧异。 现任的指挥使姓刘,与历任指挥使一样,乃是大明朝的\"外戚\",与皇室沾亲。 尽管这指挥使大人赋闲在家十余年,但署衙中的些许老人对于\"重新出山\"的指挥使大人却没有太过于意外,反倒是迅速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毕竟指挥使大人名为刘岱,其长姐便是万历皇帝的昭妃,也是现今居住于慈庆宫中,代行太后之权的\"刘太妃\"。 ... \"八百里加急,闲人闪避!\"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及至巍峨厚重的永定门即将被缓缓关闭的时候,远处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同时还伴有骑士尖锐的嘶吼声。 见状,本是心不在焉的士卒们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随后便是不约而同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主动迎了上去。 自国朝建立,并设立驿站制度以来,唯有边关告急亦或者地方上出现叛乱的时候,才可启用这\"八百里加急\"。 故此,知晓有大事发生的几名士卒不敢有半点耽搁,草草的核验了一番高大骑士扔过来的堪合之后,便是赶忙闪身将道路让开,目送其消失在视线之中。 ... ... 戌时三刻。 往常的这个时候,巍峨的紫禁城宫门早已落锁,训练有素的\"腾骧四卫\"也将各司其职,护持大内,但今日却是有所不同。 鎏金红瓦之下,几名身着红袍的朝臣正在几名小太监的引领下,气喘吁吁的朝着位于内廷的乾清宫赶去,脸上皆是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惊诧与错愕。 为了能够尽快赶到乾清宫,身材有些矮小的次辅刘鸿训竟是一改往日\"肃穆\"的模样,将有些宽大的袖袍撩起,踩着脚下的青石砖一路小跑,令得沿途路过的宫娥内侍皆是为之侧目。 就这样,一众上了年纪的老臣仅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威严肃穆的乾清宫便是赫然映入了眼帘。 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几名朝臣仅仅是在白玉阶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便是急忙步入正殿,神色很是仓促。 \"臣李国普,刘鸿训,孙承宗,王在晋,徐光启,毕自严,见过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因为天色尚未完全漆黑,这乾清宫暖阁内并未掌灯,略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众人隐约能够瞧清楚案牍后青年那张始终波澜不惊的面容。 \"众位爱卿免礼平身。\"许是猜到了眼前这几位朝臣的来意,案牍后的天子微微有些感慨,停顿少许,方才抬手唤起了眼前的几位心腹朝臣。 \"启禀陛下,蓟镇八百里急奏,言称建州女真于昨夜突袭我大明边境,现已攻破龙井关。\" 不待上首的朱由检\"多愁善感\",心急如焚的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抢先一步拱手说道。 因为心情过于激动,首辅竟然出现了些许颤音,其脸上的褶皱也因为剧烈的抖动而挤到了一起。 至于余下的几名朝臣,除却兵部尚书王在晋及阁臣孙承宗还算\"淡定\"之外,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听闻远在千里之外的建州女真果然如天子所预测的那般,出现在蓟镇之外,众臣仍是有些心惊胆战。 这北京城可是大明中枢,帝国的象征,若是被\"蛮夷\"打到城下,那将对大明军民的士气造成难以想象的震动。 \"卢象升和尤世威那边怎么说?\" 不同于乱作一团的阁臣们,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倒是显得镇定自若,一边示意同样有些错愕的司礼监秉笔为众臣送上一杯热茶,一边不紧不慢的追问道。 在原本的历史上,女真大汗皇太极虽然在明廷毫无防范的情况下,仅用了不到几天的功夫便越过了蓟镇,并攻破遵化,但在大明援军\"各自为战\"的情况下,仍没有如愿攻破北京城,反倒是接连受挫。 朱由检不相信,这一世在自己提前做了诸多安排的前提之下,女真建奴还能够长驱直入,兵临北京城下。 \"回陛下..\"见得眼前的天子临危不乱,内阁首辅李国普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逐渐镇定下来,并拱手回禀:\"蓟镇总兵卢象升已然下令整军备战,奏请陛下安心。\" \"居庸关总兵尤世威则是下令将喜峰口守军尽数撤回,死守居庸关。\" 提及此事,内阁首辅稍有些平复的心情又是激动起来,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俗话说,守土有责。 这居庸关总兵尤世威居然未战先怯,不想着拒敌于关外,反倒是将地势险要的喜峰口长城\"拱手让出\",平白助涨女真人的嚣张气焰。 如若不是知晓\"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李国普真想即刻便将其拿下,押回京师。 这狼烟一旦点起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熄灭了! 第535章 御驾亲征?(上) \"陛下,京师乃我大明核心,实在不容有失。\" \"为防不靖,还请陛下即刻下旨,令山东总兵杨国栋,宣大总兵杨肇基,登莱总兵周遇吉,率军勤王。\" 只片刻,次辅刘鸿训略显急促的声音便在乾清宫暖阁中,掷地有声的响起,引得其身旁的袍泽皆是为之侧目。 万历年间,他曾长期于礼部任职,并曾被授意负责处理与蒙古\"岁赏\"的事务,对于这些名字晦涩难懂的蒙古部落多有了解。 也正是因为曾有过这段经历,刘鸿训方才知晓,就在距离京师直线距离不过几百里的塞外,便生存着多支蒙古及朵颜部落。 眼下女真建奴既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出现于蓟镇,便是从侧面证明了这一路上的蒙古部落皆是被其降服或者兼并。 毕竟那女真贼酋皇太极自从继位以来,便是丝毫不掩饰其心中对于入主中原的野心,不仅分兵讨伐一向与大明共同进退的朝鲜,使朝廷在辽东战场失去了一个重要盟友,更是大肆笼络漠南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并使得曾经与朝廷关系密切的\"内喀尔喀部\",\"喀喇沁\"等部改换门庭。 \"此举不妥。\" \"首辅莫忘了天启元年的教训...\" 未等案牍后的天子发生,沉默不语多时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便是径自起身,主动表示了反对。 蓟镇及居庸关的士卒虽然在人数上不及倾巢而出的女真建奴及蒙古鞑子的联军,但却胜在知根知底,令行禁止。 无论是蓟镇总兵卢象升亦或者居庸关总兵尤世威,皆是天子一手提拔的心腹,二人也能够做到遥相呼应,守望相助,且各自在军中享有不菲的号召力及影响力。 眼下若是令各地军马进京勤王,一个\"将帅不和\"的问题便是首当其冲的摆在众人眼前。 遥想七年之前,彼时的大明皇帝朱由校刚刚继位,为了解决辽东日益紧张的局势,随即从全国各地抽调精锐军马,驰援辽镇。 但因为指挥不当等缘故,这些自全国各地抽调而来的将士们竟是发生了\"内讧\",以至于彼此刀兵相向,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并在与女真人的战事之前结下了梁子。 若是太平年景,此事的性质虽然恶劣,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众多士卒心中的不忿及怨气便也会渐渐消失。 只可惜大明军中的内讧被女真建奴知晓以后,老酋努尔哈赤便是果断的发起了攻势,领着其麾下军马越过萨尔浒城,试图强渡浑河,功伐沈阳城。 闻听女真建奴倾巢而出,彼时驻扎在浑河北岸的\"白杆军\"便是在主将秦邦屏等人的率领下浴血奋战。 而闻讯赶到的\"浙军\"因为前些时日与白杆军将士的\"内讧\",心存芥蒂,故而作壁上观,任凭女真建奴凭借着人数的优势对其展开围剿而始终无动于衷。 及至白杆军近乎于全军覆没之后,\"浙军\"方才后知后觉的入场迎敌,却也难以抵挡声势正旺的女真铁骑,无力挽回颓势,并也落了一个伤亡过半的下场,史称\"浑河之战\"。 嘶。 几个呼吸过后,倒吸凉气的声音于暖阁中次第响起,几位朝臣的脸上皆是露出了一抹心痛的表情。 这浑河之战的教训实在是过于惨重,纵然是他们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臣也是心有余悸。 \"可女真建奴终究倾巢而出,仅以蓟镇及居庸关的兵力,真的能够挡住这些来势汹汹的鞑子吗?\" 相顾无言片刻,暖阁中的沉默便被礼部尚书徐光启所打破,这位曾经在通州练兵的\"干臣\"愁眉苦脸,眼神很是无奈。 倒不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大明军户松弛乃是出了名的,眼下驻扎在西山脚下的京师大营在没有被天子整饬之前,究竟是何等状况,众人可是心知肚明的。 而蓟镇虽为京师之门户,但具体情况却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就算那蓟镇总兵卢象升有通天的本事,其就任时间也不过年余,如何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力挽狂澜? 至于居庸关总兵尤世威更是在\"陕西民乱\"结束之后,方才被天子火速提拔,所能发挥的空间更加的有限。 \"陛下,不若传令辽东巡抚,令其谴派一武将,率领关宁铁骑回援京师?\"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帝师孙承宗便是有些迟疑的开口,其沙哑的声音也是令得如冰雪般冷凝的乾清宫暖阁重新恢复了些许温度。 提及那支朝廷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方才打造而成,曾经在正面战场与女真鞑子厮杀的精锐铁骑,众臣的情绪都是高涨了不少。 \"陛下,帝师此言甚是,不若将关宁铁骑召回京师。\" \"臣附议!\" 刹那间,各式各样的应和声便是于暖阁中响起,一双双闪烁着光彩的眸子也是投向案牍之后的天子。 俗话说,兵不在多,将不在广。 关宁铁骑人数虽然仅有一万出头,但其战力却是不容小觑,曾在宁远及锦州城外与女真建奴浴血厮杀,不分伯仲。 若是将这支精锐骑兵调回京师,毫无疑问会令蓟镇的力量充实不少,从而令京师转为不安。 \"唔..\"闻声,案牍后的大明天子不置可否的眨了眨眼,转而将目光投向欲言又止的兵部尚书,询问道:\"王本兵,你的意思呢?\" 感受到周遭同僚的注视,兵部尚书只觉得喉咙干涸,依着他的念想,关宁铁骑还是当留在锦州为好,说不定便能趁着女真建奴倾巢而出的当口,收复辽东失地。 但眼下蓟镇告急,首辅等人又是有意令各地军马进京勤王,仅凭自己一己之力,怕是难以招架悠悠众口啊。 \"陛下!\" 就在王在晋即将做声之时,看似与\"军国大事\"毫不沾边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径自起身,扬声道:\"女真建奴远道而来,状态定然不在巅峰。\" \"而且女真建奴并不擅长攻城,我大明将士固守关隘,又有红夷大炮这等利器从旁相助,当有极大把握拒敌之于关外。\" 言罢,户部尚书毕自严便是不顾内阁首辅李国普等人有些难看的脸色,目光灼灼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举贤不避亲。 虽然辽东巡抚毕自肃是自己的亲弟弟,但如此关键的时刻,自己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536章 御驾亲征?(下) 咕噜。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鸦雀无声,仅剩下众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次第响起,一众朝臣以及屏气凝神多时的宫娥内侍们皆是一脸诧异的盯着脸色涨红的户部尚书。 尤其是次辅刘鸿训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中满是意外。 这毕自严平日里一向少言寡语,除却在\"财政\"等领域会夸夸其谈之外,余下大多数的时候皆是沉默不语。 但现在,毕自严却是\"离经叛道\",在女真大军倾巢而出,来势汹汹的局面之下,却是声称不宜将帝国精锐所在的关宁铁骑调回京师,而是凭借蓟镇及居庸关现有之兵力严防死守。 此番言论纵然是由兵部尚书王在晋所说,一旦宣扬出去,也会引起一片哗然,遑论是由担任户部尚书,且与辽东巡抚为同胞兄弟的毕自严所说呢? \"毕自严,你糊涂!\" \"倘若蓟镇将士不敌,女真大军兵临北京城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清楚吗?!\" 本以为有着帝师的支持,天子顺水推舟将辽东精锐召回,拱卫京师乃是顺水推舟之事,但毕自严的突然做声,却是打乱了内阁首辅李国普的计划。 尽管平日里私下相交甚好,李国普也不由得恼羞成怒,指向毕自严的手指也是微微有些颤抖。 如今的大明不比往昔,已然承受不起被女真大军兵临北京城下的后果,更别提眼前的天子因为\"年轻气盛\",已然将国内的勋贵,士绅及宗室给得罪了个遍。 倘若女真大军真的攻破蓟镇防线,兵临北京城下,天子在过去一年中所取得的一系列成果都将化为泡影。 见首辅发怒,充当\"出头鸟\"的户部尚书不由得缓缓低下了头颅,但其眼神却是依旧坚决。 至于次辅刘鸿训,帝师孙承宗等人则是微不可查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很是感慨。 万万想不到,毕自严这位平日里瞧上去不争不抢的\"老实人\"竟有如此胆识,在如此敏感的话题上也敢\"胡言乱语\"。 这一旦有所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呐。 \"陛下,臣附议!\" 迟疑少许,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便在一片哗然声中跪倒在地,眼神真挚的看向案牍后的天子。 作为当下朝中最为\"知兵\"的几位文臣之一,他深知眼下这个机会,对于大明来说是何等的来之不易,更清楚\"广宁城\"对于看似僵持的辽东战局有着何等举足轻重的作用。 一旦朝廷能够\"光复\"广宁城,将此地重新握在手中,便能逼迫建州女真全面收缩防线,并彻底杜绝日后其借道蒙古,突袭蓟镇之事。 除此之外,朝廷还能以广宁城为根基,重新恢复与关外蒙古的联系,切断建州女真的重要屏障。 \"王本兵..\" 许是没有料到王在晋竟然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反水\",李国普一时之间有些涩然,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蓟镇之外,更是倾巢而出的建州女真,并有数量不菲的蒙古骑兵随行呐,岂可如此淡然? \"元辅..\"望着眼前有些\"冥顽不灵\"的同僚,次辅刘鸿训倒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拱手朝着眼前的天子说道:\"回禀陛下,既如此,老臣请陛下再开内帑,犒赏三军将士,并以朝中勋贵巡边,以震军心。\" 其实依着刘鸿训的本意,似巡视边防这等差事,最好当由\"朱家人\"来完成。 朱由检作为大明天子,自当坐镇京师,轻易动弹不得,当由其钦点一名\"宗室\"代行此事。 但朱由检作为先帝的幼弟,泰昌皇帝的幼子,已是没有了兄弟能够为分担如此重任。 虽说十王府中尚还居住着几位闲散藩王,乃是万历皇帝亲子,当今天子的亲叔叔,但天子与这几位叔叔的关系,因为去年那场由东林党一手策划,试图以宗室出京就藩,逼迫内阁首辅李国普辞职还乡的斗争中变得有些尴尬。 故此,刘鸿训便是退而求其次,建议由京中勋贵代替天子履行此等重任。 \"唔..\" 闻声,内阁首辅李国普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可奈何的靠坐在身后的座椅之上,胸口不断的起伏着。 \"既如此,老臣自请出京,犒赏我大明儿郎!\" 短暂几个呼吸过后,内阁首辅李国普便是猛然抬起了头,声音急切的毛遂自荐。 身为这大明朝的首辅,他自当以身作则。 \"爱卿年事已过,当坐镇京师。\"半晌,许久没有作声的大明天子朱由检终是唇齿轻启,表达了其态度。 随后,眼神坚毅的大明天子就像是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一般,斩钉截铁的说道:\"朕决议亲自出京,坐镇蓟镇,以振军心。\" 哗! 此话一出,气氛稍有些缓和的乾清宫暖阁便是一阵哗然,无论是刚刚才拿出了帝国首辅气度的李国普亦或者\"胆大妄为\"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均是呆若木鸡,一脸错愕的盯着于案牍后缓缓起身的天子。 他们听到了什么?眼前的天子竟是打算亲自出京,前往蓟镇犒赏三军将士,以振军心? 尽管此举毫无疑问会使得蓟镇众将士的士气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正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这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遑论是来势汹汹的建州女真及蒙古铁骑? 若是被这些人知晓,大明天子亲临前线,这些\"蛮夷\"定然会发了疯的攻打天子所在之阵地。 而天子一旦有所闪失,好不容易才有些了些许\"生机\"的大明便会瞬间分崩离析,甚至陷入\"内斗\"之中。 毕竟,天子已然是泰昌皇帝的幼子,且膝下至今没有子嗣降生。 换言之,大明的\"国本\"皆系于朱由检一个人的身上。 \"诸位卿家放心。\" \"朕已然做好了妥善的安排,京中的这些跳梁小丑上蹿下跳这么久,朕也该给他们一个登台的机会。\" 在一片惊愕的眼神中,面容消瘦的大明天子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随即便将目光投向蓟镇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他要让女真人有来无回。 第537章 与虎谋皮 入夜,北京城。 因为赶在太阳落山之际,一则来自蓟镇的八百里加急,整个京师瞬间陷入了\"戒严\"的状态中。 平日里入夜之后便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平白多出了不少士卒的身影,其手中紧握的兵刃已是出鞘,眼神也很是凶狠,于幽静的街道上来回梭巡。 受这种近乎于\"压抑\"的气氛所影响,莫说辛苦操劳了一天的普通百姓,就连\"夜夜笙歌\"的富绅公子们也是规规矩矩的待在家中,不敢随意外出。 除此之外,平日里最受豪绅富商乃至于朝中官员所钟爱的茶楼酒肆以及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销金窟\"也是提早闭门歇业。 放眼放去,除却这些士卒手中所处的火把之外,整个街道上皆是一片漆黑,唯有头顶的一轮圆月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驱散了黑夜的同时,也为此间天地带来了一丝光亮。 ... \"你说什么,女真鞑子已然打过来了?并且还越过了龙井关,京师已然戒严?\" 成国公府深处的书房中,年过四旬的成国公朱纯臣一脸狂喜的盯着眼前的\"门客\",其尖锐的声音令书房中另一侧就坐的年轻人都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朱纯臣,未免有些过于喜形于色了,须记得隔墙有耳的教训! \"小人岂敢蒙骗公爷,外间都传开了...\" 迎着朱纯臣略有些审视的眼神,脸上挂着讨好笑容的门客重重的点了点头,并添油加醋的说道:\"公爷您是没亲眼瞧见,那蓟镇及居庸关的狼烟都飘到京师上方了,很是碍眼。\" \"要小人说,怕是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的,女真鞑子便要打过来了。\" 按理来说,大敌当前,凡是心中稍有些\"忠义\"的,都不会如眼下这名门客这般幸灾乐祸。 更别提似朱纯臣这等世袭罔替,享受着朱明江山为其提供的荣华富贵的勋贵。 但是对于眼前心腹这等\"落井下石\"的言论,朱纯臣的脸上却是没有露出半点不满之色,反倒是志得意满的点了点头。 瞧其架势,对女真建奴兵临北京城下的期盼程度,简直比范文程,李永芳这等数典忘祖的\"汉奸\"还要殷切。 \"行了,你先下去吧。\" 又是几声放肆的狞笑过后,得意忘形的朱纯臣终是想到了书房中还有客人,遂在门客恋恋不舍的眼神中挥了挥手,将其屏退。 \"世伯..\" 及至门客的背影消失不见,始终沉默不语,自顾自饮茶的魏国公世子徐文爵便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目光阴冷的开口:\"女真人这就打过来了,咱们也不能无动于衷才是...\" 闻声,成国公朱纯臣便是露出了一抹了然如胸的笑容,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并保证道:\"放心,明日我便在京中放出些消息出去...\" \"此外,这京中的粮价也该涨上一涨了..\" 自古以来,粮价上涨都是最能够动摇民心的手段之一,毕竟粮食乃是民生之根本。 \"世伯英明。\" 见朱纯臣如此\"上道\",有些阴沉的徐文爵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似投桃报李的说道:\"我日前收到家父的书信。\" \"南直隶运河沿岸有乱匪出没,家父已然领着兵马前往剿匪。\" \"相信至多有半个月的功夫,便能肃清这运河沿岸的乱匪,还大运河沿岸百姓一个安宁。\" 在徐文爵这位魏国公世子的口中,运河沿岸有盗匪出没导致漕运断绝好似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甚至其平淡的声音中毫无涟漪,没有半点起伏。 \"好,不愧是世镇南京的魏国公府,当真是好手段。\" 尽管心中此前隐隐有些猜测,知晓昔日\"陕西民乱\"的背后或许有南京勋贵的参与,但眼下亲耳听到徐文爵这般言说,成国公朱纯臣仍是短暂的恍惚了片刻。 遥想国朝初年,他们成国公府也曾长期担任南京守备一职,但与素有\"大明第一勋贵\"之称的魏国公府相比较,仍是相差甚远。 这南直隶距离京师千里之遥,纵然是风平浪静的时候,运送粮食的漕船也要费上几日功夫才能抵达。 眼下魏国公领兵\"剿匪\"便需要费上半个月的功夫,只怕等漕运恢复正常的时候,女真鞑子也已然打到了北京城下。 届时,这北京城中的粮价究竟会有多么夸张? 一念至此,朱纯臣的嘴角便是微微上扬,心中很是得意。 \"世伯,宫里那边?\" 见朱纯臣有些得意忘形,一旁的魏国公世子徐文爵便是忍不住轻咳一声,不冷不热的提醒道。 说一千道一万,紫禁城中的年轻天子才是当下大明的重中之重,也是他不辞辛苦,跋涉千里的目的所在。 若是紫禁城中的天子\"安然无恙\",除却女真鞑子能够攻破京师,否则他们依然拿天子没有太好的办法,至多就是令其声势大减,下个罪己诏。 \"放心,以小皇帝对于民生的看重,一旦京中生变,其定然会出宫。\" \"届时,便是我等的机会...\" \"此外,我们还能给女真人提供些许便利...\" 像是猜到了徐文爵心中所想,冷静下来的朱纯臣便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声音则是赫然下降了不少。 蓟镇长城东起山海关,向西可抵达居庸关以内的镇边城,一字长蛇的防线中存在着无数关隘。 这其中,诸如蓟镇总兵卢象升亲自坐镇的密云城,三屯营等地自然是城防重点,但相对而言,自然也存在着防备空虚之处。 倘若这些防备空虚之处被女真人所得知... \"世伯所言极是...\" 闻声,魏国公世子徐文爵便是皮笑肉不笑的恭维了一句,但眼中却是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鄙夷。 他们南京勋贵虽然不满小皇帝的肆意而为,打算给其一个\"教训\",但仍无人动摇大明江山。 可这朱纯臣分明是打算与虎谋皮,想要改朝换代?也真不怕玩火自焚... 第538章 天下哗然(上) 三月二十八,卯时刚过,京师低垂的穹顶之上尚且笼罩着一层稀薄的晨雾,且隐隐有些凉意。 若是往常的这个时候,纵使城门开启不久,但诸如长安街及菜市口这等\"热闹\"的地方也会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但因为昨日晚间的那则\"八百里加急\",今日的北京城却是一反常态,偌大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唯有靠近皇城的兵部署衙人影绰绰,一名名神色惊惶的官吏鱼贯而入,气氛很是凝重。 越过这些神色惊惶的官吏,行至兵部署衙深处,竟然还有十余位大腹便便,勉强将自己肥大的身躯缩在甲胄之中的\"武将\",皆是列坐于偏厅当中,脸上的表情也是不一而足。 远在千里之外的建州女真竟是越过了崇山峻岭,在关外蒙古人的率领下出现于蓟镇之外,且兵不血刃的拿下了龙井关,以至于蓟镇及居庸关燃起狼烟,京师告急。 今日早些时候,他们这些世袭罔替的勋贵便在英国公张维贤的率领下,自发的聚集于兵部署衙,却不曾想等来了一则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消息。 紫禁城中那位登基不过一年有余的天子竟是有心\"御驾亲征\",亲自驾临蓟镇,以振军心。 虽然此间消息尚还没有公之于众,但在场的勋贵们却是已然能够预料到,天子此举会在京中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几位爵爷,尚书大人有请..\" 正当气氛有些焦灼的时候,偏厅紧闭的大门便缓缓推开,一名身着皂衣的兵部差役也是迎着在场十余位勋贵凌厉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拱手禀报。 大明朝的勋贵们,除了其身上的\"爵位\"之外,大多还担着指挥使的闲职,平日里并不干涉署衙的具体事务,只是平白领一份俸禄。 \"好,有劳了。\" 闻声,正在闭目养神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是缓缓张开了眼睛,在差役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点了点头,随即便是率先跟在差役身后,朝着官厅所在的方向而去。 余下的勋贵们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凌乱的念头,脚步略有些虚浮的跟在身后。 女真建奴兴兵在即,他们这些世代躺在祖宗功劳簿上的勋贵们自是不可袖手旁观,虽然无法像昔日南征北战的先祖们那样领兵冲杀,但至少也能各自镇守一座城门,肃清宵小,为天子解忧。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们早就与朱明皇室捆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许是心中有事,在诸多勋贵当中,有一名约莫三十余岁的汉子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落在了最后。 他叫徐允祯,其祖上乃是中山王徐达第三子徐增寿,与世代镇守南京的魏国公同出一脉。 成祖朱棣靖难成功之后,因为感念其祖上功绩,遂追封徐增寿为定国公,并允许他们这一脉世袭罔替。 虽然他们定国公一脉世代居住于京师,与南京魏国公府相隔千里之遥,但因为同出一脉的缘故,私底下却也多有往来。 正因如此,徐允祯方才知晓,就在前些时日,本应于秦淮河畔左拥右抱的魏国公世子徐文爵秘密抵达京师,并趁着夜色拜会了他的父亲。 只不过因为其父因为年事已高,甚至神志也有些糊涂,故此这场拜会并没有持续太久,徐文爵也没有展露其来意。 但眼下京师的气氛如此诡谲,魏国公世子徐文爵却是悄然至此,实在不由得令人多想。 要不要将此事报予天子知晓呢?但他并不清楚徐文爵来京的用意,就算捅到天子那里去,也不见得有什么收获,反而会将两家积攒了两百余年的香火情挥霍一空。 沉默不语间,徐允祯便是微微有些恍惚,心中更是难以取舍。 ... ... 朝阳门。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起,此地便为商贾云集之地,其中所以民生所需的店铺为主。 天色已然大亮,北京城中的各个街道上仍是人烟稀少,但此时的市集中却是人流涌动,好不热闹,好似全然没有受到京中诡谲气氛的影响。 \"这好端端的,粮食怎就涨价了?!\" \"掌柜的,你们可不能坐地起价..\" \"说的是..\" 诸如此类的对话正发生在每一座\"粮店\"之前,只见得身着长衫,好似掌柜模样的中年人被众多百姓团团围住,脸上还带着苦笑。 如若说去年,正值陕西民乱的那次\"囤积居奇\"还存在着些许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政治原因\",那么眼下这一次,便是真真切切的\"供不应求\"。 这粮食可是民生根本,家家户户都用得到的。 这女真人已然攻破了龙井关,眼瞅着就要打到北京城下,试问如此紧张的局势下,谁敢无动于衷? 这京中可不乏聪明人,故而昨日来自蓟镇的八百里加急前脚刚送至紫禁城中,这京中各大粮店的粮食便被哄抢一空。 虽说各家的粮仓中尚有些许存粮,但眼下这等情况,谁还敢像往常那样兜售? \"那怎么办,家里还等着米下锅呢?!\"少许的沉默过后,围在一起的百姓们便是重新喧闹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粮食都是非买不可,不然女真建奴一旦真的打到北京城外,局势便会瞬间直转而下。 届时,事情的严重性便不是所谓的\"漕运断绝\"以至于漕粮短时间内难以运达能够比拟的。 传说中拥有三头六臂的建州女真完全可以兵围北京城,从容不迫的等待朝廷的援军,并将其击溃。 毕竟,自女真老酋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起,朝廷大军在正面战场便是罕有胜绩。 即便是以当今天子的雄才伟略,也不过是仰仗着坚城利炮,这才先后挫败了女真大汗的攻势。 现如今,女真大军已然打到了蓟镇关外,孰胜孰负实在是不好说呐,更别提其身旁还有如狼似虎的蒙古铁骑。 \"就一百石,就一百石粟米...\" \"倒是番薯土豆还有不少,各位客官可以采买些..\" 望着一张张怒气中烧的面庞,连连作揖的粮店掌柜不由得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的陪笑道,但心中却也隐隐有些狐疑。 按理来说,这八百里加急应当是绝密才是,怎地不过是一夜的功夫,便闹得人尽皆知? 第539章 天下哗然(下) 乾清宫。 因为蓟镇燃起狼烟,京师戒严的缘故,从昨夜开始,这紫禁城的气氛便是为之紧张起来,尤其是乾清宫暖阁的宫娥内侍更是处处夹杂着小心,生怕触怒了案牍后脸色有些阴沉的天子。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一则由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亲自送进宫中的消息,使得宫中本就压抑的气氛愈发冷凝。 奉圣谕出镇南直隶的守备太监魏忠贤密奏,声称淮安府及扬州府等漕运重镇皆是出现了\"盗匪\"的身影,以至于本就群龙无首的\"漕军\"乱作一团,以至于负责押送漕粮的漕运船只为之停运。 要知晓,这贯穿整个大明的漕运可是承担着无数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的商货,每耽搁一日,都会损失无数。 昔日\"陕西民乱\"的时候,各地宗室藩王的\"家书\"如雪花一般送进乾清宫暖阁当中,要求朝廷即刻解决运河沿岸的\"盗匪\"。 但漕运除了押送这些\"金山银海\"之外,还肩负着北直隶数百万军民百姓的生计,实在是耽搁不得。 虽说魏太监同样于奏本中声称,世镇南京的魏国公徐宏基已然领兵背上,沿江肃清盗匪,力求最短时间恢复漕运,但眼下女真人来势汹汹,谁又敢保证这漕运恢复之后,漕粮便能顺利运抵至京? 一念至此,乾清宫暖阁中的宫娥内侍们便是愈发惊慌,就连呼吸都是刻意放缓,免得发出动静,惊扰了天子。 ... 案牍后,身材消瘦的大明天子冷若冰霜,炯炯有神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杀意,冷冷的朝着眼前的锦衣卫指挥使问道:\"京中怕是舆论纷纷了吧?\" 昨日蓟镇\"八百里加急\"进京的时候,永定门外可是有不少百姓亲眼瞧见,再加上蓟镇等地点燃狼烟,一些有心人借此推测女真大军兴兵来犯倒是不难。 \"回禀陛下,百姓们虽然有所激动,但并没有过于恐慌..\" \"倒是京中粮店的粮食被哄抢一空...\" 闻声,一袭红袍的司礼监秉笔便是躬身回道,其白皙的脸庞上满是焦急,额头上也隐隐有冷汗渗出。 为了应付这场关系到\"国运\"的攻防战,蓟镇总兵卢象升及居庸关总兵尤世威已然在天子的授意下,提前数月便开始囤积粮食,故而纵然漕运断绝,军中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倒是这京中百姓,因为有了昔日\"陕西民乱\"的教训,近乎于下意识的开始提前哄抢粮食,以至于惹出了不少乱子。 \"着五城兵马司差役好生盯着..\" 只片刻,天子清冷的声音便是在乾清宫暖阁中响起,对于京中百姓会有如此反应他并不意外。 毕竟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性,更别提这京中本就有不少自辽东而来的\"难民\",受这些人昔日经历所感染,寻常百姓们哄抢粮食再正常不过。 \"遵旨。\" 这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乃是宫中刘太妃之幼弟,在原本的历史上,曾在\"闯王\"李自成攻破北京城的时候举家自焚,为大明尽忠,与城中绝大多数望风而逃的勋贵们形成了强烈对比。 眼下京师戒严,由刘岱这位老成持重的\"外戚\"出山,坐镇五城兵马司署衙也是朱由检的主意。 \"各处城门的布防情况,可是安排妥当?\"稍作沉吟过后,朱由检又是急促的追问道。 虽说对自己此前的诸多布置有着足够的自信,但自己即将\"御驾亲征\",驾临蓟镇,这京中便成了重中之重。 朱由检可没有忘记,在原本的历史上,女真大汗皇太极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的长驱直入,抵达北京城下,甚至得以在\"南海子\"休养生息,那些数典忘祖的\"汉奸\"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可是居功甚伟。 \"回禀陛下,王尚书已是领着京中勋贵,逐一交代..\" 见天子问起正事,一旁的御马监提督也是赶忙回禀,但眼眸深处仍是充斥着一抹不解,好似有些不理解天子为何要选择勋贵镇守城门,并且在人选上还颇有自己的主见。 \"成国公那边呢?\" 眼下随侍在朱由检身旁的,除了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这两位宫中大裆之外,便是近些时日才刚刚由京营参将,擢升为四卫营提督的孙应元。 故此,朱由检说起话来也显得随意许多,径自将矛头对准了成国公朱纯臣。 \"回禀陛下,成国公仍是称病在家不见其外出,但原本被其约束在府中的家丁下人却是四处走动,隐隐还与京中那些士绅有些联系..\" 依着城中锦衣卫及东厂番子的密奏,原本黯然离京的\"东林君子\"们却是在近些时日先后回京,并一改往日大张旗鼓的阵势,行事很是低调。 听得此话,面色冷凝的四卫营提督不由得心中咯噔一声,略有些不安的盯着身旁的天子,眼神也有些骇然。 瞧这意思,京师眼下的暗流涌动中,不仅仅有成国公这等勋贵涉事其中,竟然还有在士林间享有莫大声誉的东林党的影子? 许是感受到了身旁武将的注视,大明天子朱由检便是微微侧身,目光灼灼的问道:\"军中如何?可有异样?\" 不管怎么说,成国公朱纯臣等勋贵都曾长期执掌京营,不知有多少将校都曾受过他们的恩惠,难免有些\"愚忠\"之人。 \"回禀陛下,京营众将士随时等候陛下差遣。\" \"末将及四卫营将士,定当誓死保卫陛下周全。\" 见天子发问,全身上下都套在甲胄之中的武将便是涩声回答,沉稳有力的声音很是能够给予人安全感。 \"做得好。\" 大明传承两百余年,其阴暗角落隐藏的魑魅魍魉不知凡几,不仅仅是北京城中的勋贵,更有南京富绅豪商上下其手。 魏国公徐宏基何等身份,竟是亲自领兵逆流而上剿匪,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呐。 这是在给自己上眼药。 \"传令下去,朕不日便要御驾亲征,以振军心。\" 是时候了,该逼这些人一把了。 第540章 所向披靡(上) 三月二十九,节在春分。 今日过后,纵然是以苦寒见长的辽东地区也将迎来温暖天气,闲来无事的百姓们还会在自家门前支起一把长椅,懒散的享受着头顶晨曦的抚摸。 但眼下,居庸关堡城中的将士们却是如坠冰窖,目瞪口呆的盯着城外的不速之客,手中更是不自觉的将兵刃握紧,尽管手指已是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自女真大汗皇太极以朵颜为骑兵为向导,沿着滦河河谷一路南下,前后不过三天的功夫,\"金蒙联军\"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所向披靡的攻破了于历史上享有重要意义的龙井关,并且令得驻扎在喜峰口各处关隘的官兵望风而逃。 战事进展之顺利,令得女真大贝勒代善都是有些愕然,这原本应是固若金汤的长城竟然毫无用处,他们甚至还缴获了不少官兵匆忙撤离而未来得及带走的器械及粮草。 势在必得! 如狼似虎的八旗勇士们将心中汹涌的战意及兽性化作前进的动力,仅仅在喜峰口关隘逗留了半个时辰,便是马不停蹄的杀至居庸关外。 ... 蓝天白云之下,一眼望不到边的女真铁骑排列成阵,眼神冰冷的注视着不远处好似在瑟瑟发抖的\"关隘\",如同一群游荡许久,即将捕食的饿狼,气势熏天。 在距离居庸关约莫三里的一处缓坡之上,一座被紧急赶制而成的高台拔地而起,女真大贝勒代善负手而立,居于正中,身旁则是一众女真和蒙古将校。 高台左右,数面旌旗随风摇曳,上面鎏金色的\"代善\"二字也在头顶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妖艳的光,令人心中不由得发寒。 呼。 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雄关,豪情万丈的代善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扭头朝着身旁的将校们放声道:\"如此看来,这大明气数已尽了。\" \"眼前这群躲在关隘中的官兵,与锦州城中的那些士卒们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作为大金国内功勋卓着的大贝勒,代善自十余岁起,便追随在努尔哈赤身旁,与其南征北战,与官兵不知打了多少交道。 虽然心中对于锦州城中的守军很是不屑,但骄傲如代善也要承认,那些官兵确实悍不畏死,绝不至于像眼前这群瑟瑟发抖的官兵一样,竟是在他们大军赶到之前,主动弃城而逃。 而且与锦州城的\"兵强马壮\"所不同,眼前这关隘中的守军却是有些稀疏,与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军阵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大贝勒所言甚至,依奴才愚见,至多两日,我大金便可拿下这居庸关,从而长驱直入的杀到北京城下。\" \"大贝勒英明。\" \"还请贝勒下令,奴才愿为先锋,拿下这居庸关!\" 只片刻,各式各样的附和声便在高台之上响起,一众战功赫赫的将校们均是面露狞笑,眼神中满是残忍。 自龙井关开始,这一路上的\"顺风顺水\"已是将他们心中残存的些许警惕完全击碎。 蓦然回首,这早已跌下神坛的大明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不堪,除却辽镇的那些\"缩头乌龟\"们还算有些难缠之外,余下的官兵皆是如蝼蚁一般。 早知这些胆小如鼠的\"明狗\"如此不堪,他们何必窝在酷寒的辽东,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固若金汤的锦州城,平白浪费了无数儿郎们的性命。 汉人如此孱弱,实在是不配拥有这富饶的土地及无穷无尽的财富,甚至这中原江山也该换换主人了。 闻声,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代善也是满意的笑了起来,麾下将校斗志昂扬,这居庸关简直唾手可得。 又是草草打量了一下眼前完全被笼罩在薄雾之中的关爱,代善猛然挥手下令:\"传本贝勒军令,即刻安营扎寨,搭建攻城器械。\" \"明日,便让这群胆小如鼠的汉狗知晓我大金勇士的厉害!\" 粗豪的笑声中,代善毫不掩饰对于眼前关隘的势在必得及对于城中官兵的鄙夷。 隆庆年间,为了应对日渐猖獗的蒙古骑兵,彼时就任蓟镇总兵的戚继光在着手修缮长城,修筑军堡的同时还种植了大量树木,旨在削弱蒙古骑兵的机动能力,使他们不能随意所欲的发起冲锋。 但现在,这些参天大树却是能够被女真鞑子就地取材,搭建云梯及盾车等攻城器械。 \"奴才遵旨!\" \"大贝勒英明!\" \"明日攻城!\" 只片刻,高台上的将校们便是纷纷应是,粗豪的笑声也是在空中悠悠回荡,久经不息。 ... ... 居庸关城头之上,被数十名亲兵簇拥在中间的总兵尤世威神情冷凝,默默估算着城外大军的兵力,迟迟不发一语。 而其身旁的亲兵们望着不远处气势熏天的军队,却是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也是或多或少的露出了一抹怯色。 女真建奴的凶名早已传遍了大明的各个角落,纵然是在千里之外的蓟镇,也流传着关于女真鞑子所谓\"满万不可敌\"的传说。 而现在,众人脚下的女真大军何止数万?如若不是在过去半年多的时间里,众人早已被眼前将校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并且知晓总兵大人已是提前做好了诸多安排,怕是早已有人萌生退意。 \"总兵大人,城外领兵的是女真大贝勒吧?\" 不知过了多久,城头上有些压抑的沉默终是被一道颤抖的声音所打破,只见得一名亲兵正指着远处猎猎作响的旌旗,颇有些迟疑的说道。 \"不错。\" 观望片刻,居庸关总兵尤世威便是在周遭亲兵有些难看的脸色中缓缓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是微微松了口气。 圣天子在上,虽然城外领兵的乃是女真国内最为凶狠的大贝勒代善,但自己最为担心的情况却是并没有发生。 女真鞑子果然拒绝不了兵临北京城下的诱惑,继而将其麾下大军分散,同时功伐自己坐镇的居庸关及重兵把守的蓟镇。 这样一来,自己所面临的的压力便是大大减小了。 \"传令下去,整军备战!\" 好半晌过后,尤世威缓缓将目光自远处军阵收回,转而朝着身旁如临大敌的将校们吩咐道。 自己之所以力排众议,不顾日后被朝臣弹劾的风险主动将喜峰口长城\"拱手让出\"便是为了示敌以弱,降低女真鞑子的戒备之心。 \"是!\" 闻声,尽管心中仍是有些恐惧,身体也在微微发抖,但一众将校们仍是躬身应是,并快速转身离去,传达着尤世威的军令。 守土有责,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第541章 所向披靡(中) 同一时间,距离居庸关约莫百二十里的密云城也是气氛冷凝,巍峨的城池已是四门紧闭,城头上充斥着严阵以待的官兵,更有不少训练有素的炮手在默默估算着距离,等候着上官的命令。 墙皮有些脱落的城垛外,悬挂着几颗血迹尚未完全流干的头颅,瞧其脸上惊恐的神情,好似在死前经历了什么。 两个时辰前,戒严两日有余的密云城终是迎来了来自千里之外的\"不速之客\"。 在众多士卒的簇拥下,身着甲胄的蓟镇总兵卢象升立于城头,眼神凌厉的打量着正在城外叫嚣,如野兽一般,不断嚎叫的女真骑兵。 卢象升虽然是名副其实的\"文官\",但与一年前相比,他本是白皙的脸庞已是黝黑了不少,身上的些许\"书生气\"也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势。 任谁来瞧,也决然想不到眼前这名身材高大的\"武将\"在一年多以前,还是一名举止优雅的文官。 \"城中的旅蒙商人已是尽数控制住了吧?\"打量半晌,卢象升将目光自城外厚实的军阵中收回,转而有些沙哑的朝着身旁的副将问道。 虽然早在喜峰口长城点燃狼烟之时,他便是下令城中戒严,并派专人看管城中胡商,但他终究是低估了\"汉奸\"的无耻程度。 县城戒严当夜,还不待城中与蒙古鞑子联系密切的胡商发难,便有几名\"旅蒙商人\"迫不及待的在城中散播谣言,并试图冲击府库,后被他派兵当场处决。 关于这\"旅蒙商人\"的说辞起源于何时已是无从考究,但绝大多数人都是认为兴起于\"隆庆和议\",朝廷与关外土默特部\"止戈\",关系最为密切的那段时日。 因为朝廷接连于多地设立\"互市\"场所,便有不少生性逐利的商人从中嗅到了商机,将大明的商品贩卖至蒙古草原,从中赚取差价。 久而久之,便有人将这些常年与蒙古部落打交道,并深处塞外做生意的商人称之为\"旅蒙商人\"。 闻听此话,簇拥在卢象升身旁的几名亲兵也是心中一惊,随即便是面色关切的看向另一侧。 \"大人放心,卑职已是下令将这些数典忘祖之辈尽数控制。\" 提及此事,何可纲便是一脸的后怕,声音中充斥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及憎恨。 值此关键时刻,若是那些本就出身蒙古的\"胡商\"趁机兴风作浪也就罢了,偏偏城中的\"旅蒙商人\"多是地地道道的汉人,竟然也为了些许的利益,选择背叛生养自己的故国,实在是令人不齿。 \"唔..\"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蓟镇总兵卢象升重新将目光投向城外厚实的军阵,脸色仍是凝重无比。 尽管从未亲临辽东,但以他的见识自是一眼便能瞧出城外这群女真建奴的厉害之处。 这些自深山老林之中走出来的女真鞑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令行禁止,极其擅长军阵之道。 眼下城外的女真大军何时数万,但却没有一丝混乱之感,虽然没有发起实质性的攻势,但也带给众人莫大的压力。 更别提从空中猎猎作响的旌旗来看,这群不速之客的主帅当是那位传闻中阴险狡诈的女真大汗。 \"竟然是女真大汗亲临吗...\" 喃喃自语间,蓟镇总兵脸上的凝重之色更甚,看来这女真大汗果然是心意已决,竟然亲自领兵到了密云城外。 \"余下关隘可有异样?\" 见卢象升的眼神有些恍惚,经验丰富的何可纲便是迫不及待的朝着身旁的士卒们追问道。 他久在辽东,与女真人打了无数交道,自是知晓这些\"蛮夷\"最为擅长声东击西之策。 眼下虽然女真大汗亲临,但不见得其目的便是众人脚下的这座密云城,很有可能其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得此话,微微有些失神的卢象升也是一惊,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同样是急切的看向被何可纲询问的士卒。 \"回禀大人,除却三屯营方向燃起狼烟之外,余下关隘一切正常。\" 这三屯营便是历任蓟镇总兵所在的驻地,同样是蓟镇防线当中的一座重要关隘,距离此地约莫八十余里。 \"呵,兵分三路。\" 听得此话,参将何可纲便是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随后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既然其余关隘并无异样,说明女真人此役是打算兵分三路,分别功伐背靠遵化的居庸关,以及密云和三屯营这三座关隘。 \"既如此,速速将此间消息派人报予天子知晓,请以京营提督坐镇三屯营。\" 简单交流片刻,蓟镇总兵卢象升便是猛然朝着身后的亲兵吩咐道,坚毅的眼神中夹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惊惶。 尽管与居庸关总兵尤世威共事不过半年有余,但卢象升却十分认可这位出身将门世家的能力,自信有其坐镇居庸关,当有极大把握拒敌于门外。 就算真的战局有所不利,自己也可与其遥相呼应,分兵救之,不至于使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此一来,同样重兵集结的三屯营便是显得\"群龙无首\",没有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武将或者勋贵坐镇。 \"得令!\" 见自家将主的语气很是急促,几名亲兵不敢有半点耽搁,躬身应是之后便快速转身离去,眨眼间便是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众将士,传我军令,整军备战!\"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卢象升便将目光收回,转而声音冷凝的朝着周遭有些茫然无措的士卒们吩咐道。 自从\"宁锦大捷\"之后,女真人攻无不克的神话便被打破,尤其是今上登基以来,女真大汗皇太极先后两次于锦州城外折戟沉沙,使其威严扫地。 既然辽东巡抚毕自肃能够拒敌之门外,一向不弱于人的卢象升自诩自己也能挫败女真大汗的攻势。 什么\"满万不可敌\",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第542章 所向披靡(下) 密云城坐落于燕山山脉南侧,北靠治山,南临黍谷山,扼守华北平原咽喉要塞。 自古以来,此地便是华北平原通向辽东及蒙古草原的交通要道,地势极其险要,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国朝初年,中山王徐达收复大都之后,逃窜至草原上的北元皇室仍是保存着一定的军事力量,并时常领兵南下。 为了彻底将蒙古人赶回草原,自洪武年间开始,朝廷便耗费重资,在历代长城原有的基础上重新修缮并且整顿边防,且先后设立九座军事重镇,俗称\"九边重镇\"。 弘治十一年,朝廷于蓟镇防线中的密云城设立兵备道,借以应付日渐猖獗的关外蒙古;嘉靖三十三年,蓟镇总督驻地也由保定改为密云城,彻底奠定密云城战略要塞的军事地位,并着手扩建规模狭小的密云城。 隆庆五年,在彼时蓟辽总督杨兆的奏请之下,在原有密云城的正东方向,重新修建了一座崭新的城池,借以达到与老城遥相呼应,守望相助的军事目的。 这座崭新的\"密云城\"建有城楼四座,交楼四座,与昔日的旧城不过五十步远,彼此间以夹道相连接,其巍峨程度,丝毫不亚于大明的任何一座军事重镇,甚至隐隐还在其上,令得每位初临此地之人都会心生敬畏。 ... 密云城外的旷野上,一顶顶星罗棋布的营帐拔地而起,更有不少五色旗帜于空中猎猎作响。 自从前日与女真大贝勒代善在龙井关分兵之后,女真大汗皇太极便是亲自率领着麾下的正白旗以及由多尔衮三兄弟所统率的两黄旗直扑蓟镇核心所在的密云城。 因为女真国内最是注重尊卑且强调军纪的缘故,尽管数万大军聚拢于此,但却丝毫没有混乱之感,反倒是充当向导的\"朵颜骑兵\"及一路上不断加入的蒙古鞑子倒是不时闹出争强斗狠之事,引得一众将校皱眉不已。 延绵数里不绝的营帐前方不远处便是戒备森严的军阵,女真大汗皇太极在一众将校的簇拥下居于军阵正中,胯下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左右各有百余名身披重甲的\"巴牙喇\"骑兵将此地分割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 \"不愧是明廷之门户,着实巍峨..\" 半晌,女真大汗皇太极有些涩然的摇了摇头,其沙哑的声音也是在此间空地上响起,引得一众在眺望远处城池的将校们也是将凝重的目光缓缓收回。 \"大汗所言甚至..\" \"这密云城乃是蓟镇核心所在,历任蓟镇总督的驻地,确实易守难攻...\" 涉及明国要塞,祖上曾在嘉靖年间担任过兵部尚书的范文程自是最有发言权,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寥寥几句话便是简明扼要的将眼前雄关的\"前世今生\"交代的清清楚楚,引得在场的将校啧啧称奇。 \"范先生不亏家世渊博...\"闻声,高举战马之上的女真大汗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略有些期待的问道:\"不知范先生可有良策?\" 皇太极知晓,自己身旁这位唯唯诺诺的汉人奴才乃是出身大明的官宦世家,其曾祖范鏓更是在嘉靖年间做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恰好与眼前这密云城大肆扩大的时间相差不远。 他倒不奢望眼前的范文程能够提出什么真知灼见的意见,但若是知晓些许内情,例如这密云防线的\"弱点\"之类,便能为他们大金平添不少胜算。 听得此话,范文程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好半晌之后方才硬着头皮,略有些小心翼翼的答道:\"回禀大汗,明国为了抵御关外蒙古,在修建密云城这件事上可是费了大力气,前后历时十余年方才修建完成。\" \"依奴才愚见,眼下我大金兵强马壮,士气正旺,反倒是明国人心惶惶,兵力稀缺。\" \"如此,不出旬日,我大金便可攻破这密云城,直扑明国京师。\" 废话连篇! 在范文程有些忐忑的眼神中,女真大汗皇太极便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口中也是冷哼一声。 说了这么多,不还是要让汗国内的巴图鲁勇士们强行攻城吗? 但眼前这城池的巍峨程度丝毫不亚于曾让自己折戟沉沙数次的锦州城,并且其左右两侧还有延绵百里不绝的长城,岂是那么好打的? 并且不同于他们大金\"驱民攻城\"的惯例,眼下军中除了骁勇善战的八旗勇士之外便是主动来投奔他们大金的蒙古骑兵,哪里有多余的\"炮灰\"用以探路? 但皇太极甚至眼下这场战役对于自己乃至于对于整个大金意味着什么,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这密云城如范文程所说的一样,城中军民人心惶惶,难以组织起强而有效的抵抗吧,不然他就要另想办法了。 不过好在他与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兵分三路,纵然有一路进展不顺,也能寄希望于其余关隘取得进展。 但他作为女真大汗,自是渴望亲自领兵踏平眼前的关隘,从而扩大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 \"传令下去,今日暂且安营扎寨,明日大军攻城!\" 尽管心中知晓一蹴而就拿下眼前这雄关的可能性不大,但眼下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故而稍作迟疑过后,皇太极便是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在周遭士卒殷切的眼神中,朗声下令。 \"遵令!\" \"大汗英明!\" 只片刻的功夫,如野兽一般的嚎叫声便在此间空地上响起,来自于建州女真及蒙古诸部的将校们肆意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脸上闪烁着残忍的笑容。 仅仅是一座形同虚设的龙井关,便让他们大金收获不菲,而眼前这军镇从规模上来看丝毫不亚于辽东的沈阳及广宁等城池。 若是能够将其攻破,将会有无穷无尽的财富和粮草等着他们。 是时候让明国的汉人们回忆起昔日被他们女真勇士支配的恐惧了! 第543章 困兽犹斗?(上) 次日清晨,居庸关外。 伴随着沉闷的战鼓声,歇息了一整夜且用过早饭的女真建奴们在各自上官的率领下推开营寨,于开阔的空地上排列成阵。 不过是几炷香的功夫,拥兵数万的女真大军便是排列整齐,如同即将捕食的野兽一般,恶狠狠的盯着瞧上去好似在瑟瑟发抖的城池。 倘若此时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女真鞑子的脸上全然没有半点对于死亡的恐惧,反倒是充斥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和渴望。 往日里人烟罕至的边陲重镇,此时已是如临大敌,烽火台上燃起道道狼烟,隐约还能听清城头上明军将校略有些慌乱的指挥声。 咚咚咚! 不多时,急促的鼓点声于一望无垠的塞外响起,厉兵秣马半月有余的女真大军已是准备完毕。 被众多将校簇拥,亲自行至阵前的大贝勒代善回头观望了一下身后被紧急赶制而成的攻城器械,略带满意的点了点头。 多亏这居庸关外尽是苍天大树,才能让他们女真勇士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赶制出些许攻城器械。 虽然相比较眼前这座巍峨的雄关来说,这些粗制滥造的\"残次品\"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但大贝勒代善却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毕竟己方兵强马壮,士气正旺,而眼前关隘的士卒们却是人心惶惶,毫无战意。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角,身披重甲的女真大贝勒代善猛然抽出腰间的长刀,高声下令:\"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 呜呜呜! 一声令下,专属于建州女真的号角声也是随之响起,早已迫不及待多时的女真建奴们纷纷催动着胯下的战马,朝着眼前的关隘发起了冲锋。 因为知晓依托长城而兴建的居庸关与传统的城池略有不同,令行禁止的女真骑兵们并未贸然进攻,而是在距离居庸关约莫有两里的地方,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使得长城上零星响起的几声炮响除了溅起不少沙石之外,并没有造成半点杀伤。 \"哈哈哈哈,果然不值一提!\" 见状,一直在密切瞧着场中局势的代善便是放声大笑,眼神中满是对于城中士卒的鄙夷。 他知晓,这零星响起的几声炮响定然是因为城中士卒因为过于紧张导致提前点燃火炮所致。 仅凭这一点,代善便是可以断定,这座关隘中士卒的心理素质远不如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军。 咚咚咚! 就在代善放声大笑的功夫,身后军阵的战鼓声猛然变换了节奏,本是一字排开的女真大军也是分列左右,让出了一条道路。 逆着头顶的烈阳,只见得百余辆载着碎石和沙砾等物的战车缓缓出列,整齐划一的朝着居庸关宽大的城门而去,战车两侧还配有不少披着重甲的女真士卒。 盾车!死兵! 倘若辽东巡抚毕自肃在此,便能一眼瞧出眼下这群女真人使出的把戏便是他们攻城惯用的伎俩之一,以张牙舞爪的盾车为主,两侧身披重甲的\"私兵\"为辅,其目的便是为了能够填平关隘前的鸿沟并探明城头火炮的落点,借以为稍后女真大军的冲锋奠定基础。 \"冲过去!\" \"后退者死!\" 在这些\"炮灰\"身后,亲自领兵上阵,负责督战的代善长子岳讬也是面色狰狞的咆哮道。 前几日他们在龙井关外村寨搜捕的\"汉人包衣\"尽数被大汗皇太极带到了蓟镇,导致他们这边没有\"炮灰\"能用,只能率先以死兵开路。 \"杀!\" 尽管心中知晓此行九死一生,但身披重甲的\"死兵们\"仍是没有半点迟疑,纷纷自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还有那悍勇的,更是躲在盾车之后,不断的弯弓射箭,试图对躲在城垛之后的官兵们造成杀伤。 一时间,烟尘弥漫,喊杀声震天动地。 ... ... 居庸关城头之上,一众士卒们面色惨白的盯着脚下越来越近的女真建奴们,强忍住心中萌生的退意及点燃火炮的冲动,默默等候着身后将校的命令。 角楼之上,居庸关总兵尤世威微微眯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默默估算着城外叛军到城墙的距离。 虽然从自己就任居庸关以来,紫禁城中的天子及蓟镇总兵卢象升均是给予了自己莫大支持,尤其是天子还特意从西山脚下的军器局为自己筹措了几门红夷大炮,但居庸关的\"城防\"力量相比较辽东重镇仍是相差甚远。 尤其是城头上装填的佛郎机炮及虎蹲炮均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古董,还未来得及更新换代,实在指望不上。 \"叛军攻过来了...\" 又是几个呼吸过后,城头上终是有官兵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恐,下意识的呼喊道,全然将往日操练的军令忘在脑后。 \"呱噪!\" 见状,不待角楼之上的尤世威有所反应,一名身着甲胄的武将便是眼疾手快的将其踹倒在地,迅速控制住了局势。 城外女真大军来势汹汹,周遭士卒心情本就紧张,若是有人\"临阵倒戈\",定会导致军心哗变。 \"放!\" 几乎是同一时间,还不待城头上的士卒们有所反应,总兵尤世威清冷的声音便是接踵而至。 闻声,刚刚那名将士卒踹倒在地的武将赶忙替补而上,并且游刃有余的点燃了眼前的火炮。 \"还愣着作甚,还不开放!\" 怒不可遏的同时,武将还不忘朝着周遭反应迟钝的士卒们咆哮道,心中很是不满。 战机稍纵即逝,也许就是一个愣神的功夫,城外的女真死兵们便能躲过火炮的落点,得以冲到众人脚下。 \"放炮!\" 听得此话,城头上高度紧张的士卒们终是反应了过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手忙脚乱的点燃了眼前的火炮。 轰轰轰! 几个呼吸过后,震耳欲聋的火炮声终是次第响起,居庸关的城头上也瞬间被黑烟所笼罩,刺鼻的火药味更是令得不少因为过于紧张而张大嘴巴的士卒有些痛苦的咳嗽着。 顷刻间,居庸关内外皆是乱做一团。 第544章 困兽犹斗?(中) 居庸关外。 望着眼前瞬间被黑烟笼罩的正面战场,负责压阵督战的岳讬不由得心中一沉。 本以为明廷蓟镇防守空虚,应当不至于有过于犀利的火炮才是,但以眼下闹出的动静来看,只怕自己的臆想怕是有些天真了。 轰轰轰! 又是一轮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响起,惊得岳讬胯下的战马都是为之一惊,前腿高高抬起,险些将岳讬摔落。 \"该死的..\" 抬手扬鞭,狠狠的抽了胯下战马一鞭,使其重新镇定下来,岳讬便是面色狰狞的注视着眼前硝烟狼藉的战场。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距离如此之近的情况下,刚刚那群\"死兵\"只怕凶多吉少。 虽说这些人存在的意义便是为女真大军探明火炮落点,从而为大军冲锋奠定基础,但如此简单的便葬身于明军的炮火之下,仍是令岳讬心中隐隐作痛。 \"贝勒,您快看..\" 正当岳讬思索着是否要继续命令余下的\"死兵\"冲锋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传来了一阵有些惊喜的呼喝声。 下意识的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身旁的几名将校正一脸激动的指着硝烟逐渐淡去的正面战场,胸口不断的起伏着。 \"嗯?\" 心中存疑的岳讬顾不得多想,赶忙顺着几名将校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得伴随着黑烟逐渐淡去,数十辆张牙舞爪的战车赫然映入眼帘。 与想象中的\"支离破碎\"所不同,这些战场虽然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损伤,原本居于两侧的\"死兵\"也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不少,但终究没有全军覆没,甚至还有些侥幸得以生存的死兵不顾周遭不断溅起的沙石,自顾自的推着眼前的盾车,往城门所在的位置而去。 从其所处的位置来看,好似已然脱离了城头火炮的射程。 \"天助我大金!\"只片刻,岳讬脸上的凝重与心痛便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浓浓的狂喜。 望着周遭同样喜形于色的将校,岳讬赫然便是一鞭抽了上去,迫不及待的咆哮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余下的死兵派上去!\" 虚惊一场! 本以为率先派入场中的死兵会在明军城头密集的炮火下化为灰烬,却不曾想自己终是高估了眼前关隘中的官兵。 不管这些人是因为过于紧张亦或者什么原因,总之他们大金的死兵虽然伤亡过半,但却顺利通过了官兵的封锁。 而后只要将居庸关外的鸿沟及护城河填平,他们大金国内如狼似虎的女真勇士便能如履平地的抵达居庸关外。 \"得令!!\" 顾不上理会脸上传来的刺痛感,本是喜形于色的女真将校迅速隐去了嘴角的狞笑,赶忙躬身应是,随后便是快速催动胯下战马,传达着岳讬的军令。 咚咚咚! 没过多久,稍有些停滞的战鼓声便是再度响起,密密麻麻的女真大军中又是驶出了约莫数百名全身上下都笼罩在甲胄之中的\"死兵\",并且迈着坚定的步伐,趁着远处城头火炮发射的间隙,迅速杀入战场当中。 在轰隆隆的炮火声当中,近百名承载着\"女真希望\"的死兵们已然越过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抵达约有数丈深的壕沟之前。 此时巍峨的关隘已是近在咫尺,只需要越过这些里间有深刺的壕沟,将身上所携带的碎石和土块填入窄小的护城河中,自己便能抵达居庸关城门脚下。 \"杀!\"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这些全身上下都笼罩在甲胄之中,仅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死兵们\"便是不约而同的将眼前的盾车推入鸿沟之中,并且朝着窄小的护城河冲去。 一时间,此间天地为之变色。 ... ... 居庸关城头的角楼上,望着脚下已然越过了射程范围,并不断朝着自己所在方向杀来的女真死兵,尤世威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 这些女真死兵当真是眼高于顶,莫不是觉得躲过火炮的轰鸣之后便是万事大吉了? \"放箭!\" 及至女真死兵涌至护城河,并将其身上所携带的碎石和土块朝其中投掷的时候,总兵尤世威便是面不改色的命令道。 这护城河距离自己所在的关隘不过几十步远,如此之近的距离,莫说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且特意被自己挑选而出的弓弩手,就算是寻常农夫,也能拥有如此射程。 咻咻咻! 一声令下,已然渐渐适应了战场节奏的弓弩手们便是纷纷松开了手中紧握的弓弦,将一支支闪烁着寒芒的箭矢射出,径自朝着护城河畔的女真死兵而去。 \"啊!\" 只片刻,钻心刻骨的惨叫声便是响彻在居庸关外,并顺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传入城头每一位官兵的耳中。 见状,角楼之上的尤世威便是轻轻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 近些年他虽然赋闲在家,但也曾于天启六年,宁远城告急的时候,跟随在总兵满桂麾下,驰援辽东镇,也曾与女真国内所谓的\"死兵\"打过交道。 这些自山林间走出来的女真鞑子虽然战力彪悍,但工艺却是十分落后,甚至不如草原上的蒙古鞑子。 莫说打造火铳火器这等行伍利器,就连打造甲胄和兵刃的水平也不值一提。 在努尔哈赤立国初期,其麾下军队的甲胄大多来自于被其剿灭的女真各部及昔日自明军手中所获得的\"老古董\"。 如若不是老酋努尔哈赤于天启年间,在攻破广宁城的时候,从中俘虏了一大批汉人工匠,只怕迄今为止,女真国内的甲胄还是以动物皮毛制成的\"皮甲\"为主。 但饶是如此,受限于原材料等因素的限制,女真国内汉人工匠所制成的甲胄仍是令人不敢恭维,防御力十分有限。 故此不远处这些全身上下都笼罩在甲胄之中的\"死兵\"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不足为虑。 毕竟这些死兵所存在的意义便是以\"送死\"为主,女真将帅又怎舍得将真正的甲胄让给这些\"炮灰\"? 这是一场毫无争议的屠杀。 第545章 困兽犹斗?(下) 巳时已过。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侥幸得以在城头炮火下捡得一条性命的女真死兵均是先后倒在护城河畔,将河水都染成了红色,唯有少数几名\"幸运儿\"杀至居庸关城门外,随后被活活射成了筛子。 随着女真死兵不断倒在血泊之中,本是气焰熏天的女真大军也渐渐安静下来,仅剩下战马嘶鸣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旁回荡。 而自告奋勇亲自领兵督战的岳讬脸色更是难看的吓人,己方已然损失殆尽,而居庸关城头的官兵却是伤亡寥寥,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失。 甚至局势最为\"混乱\"的时候,也是战事刚刚开启,城头官兵因为缺少经验而自乱阵脚所导致。 如此悬殊的战果,就算是云集了大明精锐所在的锦州城也不过如此吧? \"困兽犹斗呐..\" 就在岳讬怒火中烧的时候,却听得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其耳畔旁缓缓响起。 \"放肆!\" 闻声,心情本就烦躁的岳讬瞬间便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脸狰狞的朝着声音所在的方向望去。 他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如此局势下落井下石,难道还嫌不够丢人吗? \"阿玛?!\" 待到岳讬瞧清楚说话之人的面容之后,其心中汹涌的怒火便是瞬间消失,脸上则满是错愕之色。 \"不过是些死兵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长子稍安勿躁,不知何时出现于此地的女真大贝勒代善便是重新将阴沉的眸子投向不远处的城池。 经过刚刚的这场厮杀,原本在众多女真勇士看来瑟瑟发抖的城池竟也拥有了一丝气势。 \"这居庸关可是扼守明廷京师的重要门户,若是真的那般不堪,真当塞外的这些蒙古部落是傻子不成?\" 一瞧自己长子的脸色,代善便猜出了其心中所想,不由得微微摇头,出声安慰。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长子的心态出现了些许问题,误以为绕过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便能长驱直入的杀到北京城下。 \"阿玛教训的是..\"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仍存着一抹不甘之色的岳讬便是点了点头。 自己阿玛所言不差,他们建州女真崛起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年的时间,与明廷打的交道远远不如世代居住于此的蒙古人及朵颜人。 倘若这居庸关城防真的如想象中那般不值一提,只怕这朱明江山早已易主,又岂会轮到他们? \"今日不宜再战,暂且鸣金收兵吧。\" 又是观瞧片刻,代善突然扭过了头,朝着自己的长子吩咐道。 \"阿玛?此为何意?\" 见自己父亲的脸色不似玩笑,心情稍有些平复的岳讬便是一脸愕然的追问道。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们女真本就在刚刚的攻势中落在了下风,若是不将\"场子\"找回来,就此鸣金收兵,岂不是助长了城中官兵的威风,坠了他们女真勇士的士气。 \"听命行事。\" 许是没有料到自己的长子竟然不明白自己的用意,大贝勒代善的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错愕之色,不过他并没有出言解释,只是略有些失望的加重了语气。 自己这个儿子虽然继承了自己的勇武,每逢战事必当身先士卒,亲自领兵上阵,但却有些过于\"执拗\",并不能及时分析场中局势。 要知晓,今日虽是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但仅仅用了数百死兵的性命便探明了城中火炮的虚实,已然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如此巍峨的关隘,其实那般简单便能够攻克的?这才是他们大军围困这居庸关的第一日而已! 至于场中那些支离破碎的\"战车\"本就是昨夜临时赶制而成的残次品,没什么值得心疼的。 \"是。\" 见自己的父亲加重了语气,纵然心中满是不解,但岳讬却也不敢继续出言质疑,只能无奈告退,亲自传达着代善的军令。 当当当! 不过片刻,刺耳的鸣金声便在巍然不动的军阵中响起。 如海水退潮一般,军阵森严的女真骑兵顷刻间便在将校的率领下调转方向,撤退的干干净净,仅剩下代善亲自领着其麾下的亲兵负责压阵,防止居庸关城中的官兵趁势追杀。 半炷香过后,望着及至女真大军已是撤退的一干二净却始终毫无反应的居庸关城头,代善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 \"撤。\" 草草挥了挥手,于此地停留多时的代善也是双腿夹紧胯下的战马转身离去,其挺直的背影也是隐隐有些落寞。 不知怎地,他突然隐隐有种直觉,这居庸关好像比想象中难打多了... ... ... \"退军了,退军了!\" 望着脚下如潮水一般褪去的女真大军,居庸关城头上如临大敌的官兵们先是一愣,随即便爆发出了地动山摇的欢呼声,更有些初次见识此等阵仗的\"新兵蛋子\"靠在城垛之上嚎啕大哭,借以发泄心中的复杂情绪。 这些女真骑兵可是凶名在外,又是由骁勇善战的女真大贝勒代善亲自率领,本以为今日会有死无生,却不曾想如此轻易的便挫败了女真人的攻势,还令其无功而退。 刚刚他们可是瞧得清楚,原来这些所谓\"满万不可敌\"的女真鞑子也并非传闻中那般拥有三头六臂,同样是血肉之躯,与他们没有半点特殊。 \"大明万胜!\" 不知由谁起头,巍峨的居庸关城头上猛然响起了往日操练时候频率出现最多的口号,随后便是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山呼海啸的气势。 默默于居庸关角楼上指挥的总兵尤世威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心中安定了不少。 今日过后,这些见过血的士卒们便会就此脱胎换骨,尤其是那些亲手射杀了女真死兵的弓弩手们,更会信心大涨。 但尤世威终究是经历过\"宁锦大捷\"的宿将,知晓女真大军今日的进攻还是以试探为主,其军中精锐可是还丝毫未动。 故此在短暂的放松过后,尤世威便是赶忙将麾下将校召集到一起,有条不紊的布置着接下来的安排,并安排士卒点燃狼烟,向蓟镇通报情况。 尤世威知晓,这场战事才刚刚打响。 第546章 徐徐图之(上) 与居庸关城头肆意庆祝的明军将士一样,坐镇密云城的蓟镇总兵卢象升此时也是将双拳握紧,满脸的激动之色。 就在半炷香之前,如野兽一般的女真大军终是如潮水一般褪去,只留下数百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首及百十辆支离破碎的战车。 而提心吊胆多时的明军将士们也是欢欣鼓舞,只觉得这在辽东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也不过如此,好像没有想象中那般难以对付。 半晌,全身上下笼罩在甲胄之中的卢象升缓缓敛去了嘴角的笑容,并平复好了激动的心情,略有些沉重的朝着身旁的亲兵吩咐道:\"来人,将本官的标营派遣出城,将城外的尸首尽皆烧了,不要令其暴尸于荒野。\" 今日天色尚未大亮,城外的数万女真大军便在贼酋皇太极的率领下兵临密云城外,阵仗很是吓人。 为此,城中不少初次见识此等阵仗的士卒均是脸色发白,腿脚发软,不过得益于往日严格的操练,倒是无人\"临阵脱逃\",皆是咬牙坚持着。 随即战事的走向也如卢象升所预料的那般,跋涉千里的女真大军并未即刻一拥而上,而是驱使其不知从何处搜刮而来的\"汉人百姓\"强行攻城。 虽然心中满是不忍,但自知慈不掌兵的卢象升仍是果断的下令开炮,使得城外的沦为炮灰的流民百姓倒在了血泊之中,并没有接近到护城河。 \"得令!\" 闻声,聚拢在卢象升身旁的将士们也是敛去了嘴角的笑容,转而沉闷的点了点头。 今日虽然顺利逼退了女真大汗皇太极所发起的攻势,但并没有对其麾下将士造成半点损伤,反倒是只能眼睁睁望着城外的流民百姓们倒在血泊之中而没有半点办法。 并且瞧城外女真大军那延绵数里不绝的营帐,这贼酋皇太极分明是存着\"徐徐图之\"的念想,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急功近利。 \"看谁耗得过谁...\" 又是憎恨的咒骂了一句过后,城头上的将士们迅速朝着身后的城楼而去,趁着眼下还没有天黑,还是尽快将城外的尸首烧了才是,免得夜长梦多。 他们可是听说过,这些穷凶极恶的女真鞑子在辽东攻城的时候,甚至不惜以己方阵亡士卒的尸首当做\"地基\",与碎石土块等物混在一起,铸就向上攀爬的夯土。 更别提任由城外这数百具尸首暴尸荒野,还有可能污染护城河水,断绝城中的水源。 \"燃起狼烟,向京师报信吧..\" 待到处理完一切之后,蓟镇总兵卢象升便是有些疲惫的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随口朝着身旁的士卒吩咐道。 这便是\"本土作战\"的便利所在,只需要于此地点燃狼烟,沿途的烽火台也会如法炮制点燃相同颜色的狼烟并最终汇报至距离京师最近的驿站,以最快的速度向京师\"报喜\"。 就在刚刚,他已是注意到居庸关方向飘来的狼烟颜色,正是军中象征着\"一切顺利\"的青白色。 料想居庸关外的女真鞑子今日也是以\"试探\"为主,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坏了..\" \"督抚大人,您看这边..\" 正当卢象升交代完一切,准备转身返回城中的总督府的时候,便听得耳畔旁响起了一道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令他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没有丝毫的迟疑,卢象升赶忙抬头顺着身旁士卒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得一道有些稀薄但却呈现棕黄色的烟雾瞬间映入眼帘。 \"这个方向...\" \"三屯营!\" 短暂的思考过后,如临大敌的蓟镇总兵卢象升便是迅速得出了结论,本是平稳的呼吸也是瞬间急促起来。 这棕黄色的烟雾在大明军中通常意味着\"战事不利\",唯有局势极其紧张的时候才会点燃,其危急程度仅次于最高等级的红色烟雾。 \"三屯营?\" 闻听卢象升做出的判断,不知何时出现在其身旁的何可纲也是尖叫出声,脸上同样充斥着一抹不加掩饰的惊骇之色。 这三屯营乃是历任蓟镇总兵的驻地,于蓟镇防线中的战略地位仅次于众人脚下的这座密云县城。 虽然因为卢象升移驻密云城的缘故,导致三屯营城中的兵力稀薄了不少,但应当还驻扎着近万名官兵才是。 按理来说,这才是女真大军发起攻势的第一天,且官兵又有固守城池的便利,应当不至于在第一日便陷入苦战才是。 \"三屯营的守将是谁?!\" 只片刻,卢象升便是有些急切的朝着身旁的何可纲追问道,其心态已是隐隐发生了变化,不再如之前那般镇定自若。 这三屯营虽然不像密云城及居庸关这样,一旦被攻克便可长驱直入直扑京师,但在蓟镇防线中同样拥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一旦三屯营失守,无论是自己脚下的密云城亦或者尤世威镇守的居庸关,都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是蓟镇参将刘肇基。\" 稍作思考之后,何可纲便是赶忙应道,声音中同样夹杂着一抹急切,这刘肇基昔日也曾与他一同在辽东共事,绝不会无的放矢。 眼下突然点起这棕黄色狼烟,定然是陷入了苦战。 与卢象升一样,这位曾在辽东任职多年的宿将也清楚三屯营一旦失守,对于密云城及居庸关意味着什么。 \"该死的,女真鞑子究竟来了多少人..\" 不待卢象升做声,便有一名副将忍不住出声怒骂,从而道出了在场众多士卒的心声。 这建州女真不过是辽东诸多女真部落当中的一支,就算是\"全民皆兵\",八旗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万余人。 更别提在这些年的战事当中,女真建奴也是有所伤亡,其兵力定然远远低于这个数字。 但现如今,女真建奴在同时围困居庸关及密云城的同时,竟然还有能力令八十里外的三屯营燃起象征着战事不利的狼烟。 一时间,众人心中关于今日击退了女真大汗所涌现的些许兴奋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不安。 \"速速向京师示警。\" 几个呼吸过后,卢象升有些凝重的声音于城头上缓缓响起,这才战事第一日而已,他就是有心驰援三屯营,却也有些分身乏术。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报予天子知晓。 第547章 徐徐图之(中) 密云城外。 日头已是逐渐西沉,延绵数里不绝的营地中不时便传来女真勇士的哄笑声,气氛很是轻松,全然没有进展不利的\"低沉\"。 在辕门附近,更有百十名衣衫褴褛的\"工匠\"在手忙脚乱的搬运着木材,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瞧这些人的样子,虽然皆是一副汉人面孔,但对上身后穷凶极恶的女真鞑子的时候却并没有太过于恐惧,有人甚至还能操着一口\"蒙古语\"与其交谈。 而这些女真人对待这些\"工匠\"的态度也远没有面对\"汉人包衣\"时的漠然及不耐烦,想来彼此间已是颇为熟悉。 \"诸位,大汗有令,务必在明日天亮之前,将战车打造完成。\" 不多时,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大金智囊\"范文程便在几名亲兵的保护下行至此地,神色倨傲的吩咐道。 闻声,百余名工匠中便是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声音:\"奴才遵旨..\"这范文程仗着是皇太极的心腹近臣,平日里可是没少压榨他们。 要知晓,即便是昔日女真老酋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对于他们这些拥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们也是给予了一定的尊重。 虽然称不上\"以礼相待\",但绝不至于像其余汉人那般被呼来唤去,随意打骂,毫无尊严。 但自从这范文程得了皇太极的赏识之后,便是变倍加利的压榨他们这些\"同胞\",尽管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但一番冷嘲热讽却是少不了的。 相比之下,就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女真建奴都显得\"和蔼可亲\"许多。 \"呵,可不要偷懒..\" 见到眼前这群工匠仅有几人回应自己,范文程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但很快又被其隐去,不阴不阳的讥讽了一句。 他知道自己素来不被这些工匠所喜,但他也从来没想过与这些工匠修缮关系。 毕竟归根结底,这些工匠也不过是\"奴才\"罢了,而他范文程可是大金智囊,大汗身边的心腹近臣,如何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但事实上,就连范文程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他之所以对眼前的这群工匠百般打压,动辄便是冷嘲热讽,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不愿意面对这些工匠异样的眼神。 因为与他主动投降大金所不同,眼前的这群工匠们都是在昔日\"广宁之战\"被汗国俘获的俘虏,迫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方才投降了大金。 \"识时务者为俊杰。\" 又是默默于心中安慰了自己一句之后,范文程不再理会眼前这群被其视为\"清高\"的工匠,转而朝着营地深处而去。 他可是有重要军情,要向大汗汇报。 ... ... \"你说外间这棕黄色的狼烟在明国军中是战事吃紧的意思?\" 位于营地深处的汗帐内,已然卸去了沉重甲胄的皇太极骤然起身,一脸殷切的盯着跪在身前的范文程,呼吸很是急促。 \"奴才岂敢欺瞒大汗。\" 见皇太极好似不相信自己的言语,本是打算卖弄一番的范文程赶忙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颤抖的回应道。 今日战事不利,虽然眼前大汗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其心中斗志也多少受到了些许影响,不然也不至于才刚刚回到营地中便是迫不及待的卸下甲胄。 呼。 皇太极终究是见多识广,只是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便是将心中的激动缓和了不少,转而若有所思的追问道:\"如此说来,是阿敏那边打赢了?\" 尽管在攻破龙井关之后,他便是定下了兵分三路的计策,但在皇太极心中却是将破局的关键寄希望于自己功伐的密云城或者大贝勒代善功伐的居庸关长城。 至于二贝勒阿敏所功伐的三屯营,皇太极并没有报予太大的信心。 毕竟汗国内的勇士们尤以红黄两旗最为悍勇,其中正红旗及镶红旗由大贝勒代善率领功伐居庸关,而被老汗努尔哈赤称为建国之本的正黄旗及镶红旗勇士则是由自己率领。 反观二贝勒阿敏所率领的军队中,除了由其亲自担任旗主的镶蓝旗之外,便只剩下了杜度领衔的镶白旗以及些许蒙古骑兵,算是三路大军当中,实力最弱的。 皇太极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捷报\"竟是率先由二贝勒阿敏处传来。 \"启禀大汗,这棕黄色狼烟在明国军中极少出现,通常用于向周边城池告急。\" 吞咽了一下口水,范文程便是小心翼翼的出声,为皇太极解释着。 听得此话,皇太极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狞笑,其肥胖的身躯也是随之抖动,随后便有些不满的朝着楞在原地的将校们吩咐道:\"尔等还愣着作甚,没听范先生说么,还不速速派遣快马行至二贝勒处,探明城中虚实。\" \"喳,奴才遵旨。\" 见皇太极发怒,同样心神俱震的女真将校们方才如梦初醒的反应了过来,匆匆应是之后,便是转身朝着外间而去。 这三屯营距离密云城不过百八十里,又是在地势平坦的塞外,虽然天色已晚,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女真勇士的行动速度,但料想至多两三个时辰也足够来回了。 \"本汗实没想到,这明国竟然如此不堪..\" 及至帐中将校走的七七八八之后,微微有些恍惚的皇太极方才将目光收回,一脸惆怅的朝着眼前的范文程及济尔哈朗等一众心腹感慨道。 今日天色才刚刚大亮,他便是擂鼓聚将,将昔日于龙井关俘虏的数百汉民百姓驱赶至密云城外,并逼迫他们携带土块碎石用以填平密云城外的壕沟。 毕竟仅从城池规模来看,眼前这密云城竟然丝毫不亚于远在千里之外的锦州城,甚至隐隐约约还在其上。 皇太极实在不忍用其麾下勇士的性命来填那些不知何时便被明国挖掘而成的壕沟。 而事情的走向也如他所预料一般,坐镇密云城的明军将帅面对着数百衣衫褴褛的百姓没有丝毫的心慈手软,当机立断的下令开炮。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百姓倒在了血泊之中,也让皇太极想要借此探明城中虚实的美梦为之告破。 为了继续助长密云城中官兵的士气,皇太极遂下令鸣金收兵并继续打造攻城器械,做好了徐徐图之的准备。 但他万万想不到,几十里外的阿敏却是出其不意的传来了\"喜讯\"。 第548章 徐徐图之(下) 自密云城而出,一路向东而行,不过百八十里便是历任蓟镇总兵的驻地,三屯营。 明神宗元年,因为朝廷与漠南草原上的土默特首领\"俺答汗\"止戈,并将其册封为\"顺义王\",导致余下蒙古部落与朝廷的联系日益密切。 为了防止这些蒙古部落怀藏祸心,朝廷遂将原本驻扎于遵化的忠义中卫迁至三屯营。 忠义中卫原设立于洪武年间,下辖五个千户卫所,再加上三屯营原有的五个卫所兵力,使其兵册上应有之建制达到万余人。 虽然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明军中贪腐成风及朝廷迟迟不能支付足额军饷等缘故导致驻守在三屯营的兵力远远达不到兵册上的规格,但此地终究是蓟镇总兵之驻地,故而相比较其余卫所动辄便缺额五成以上,三屯营的建制情况还算尚可。 尤其是在卢象升就任蓟镇总兵,并得到了天子的大力支持之后,三屯营下辖兵力缺额的情况便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并且还仿照京营的旧例,从周边几座县城招募了数千名\"良家子\"填补至军中。 故此眼下三屯营的形势,可以说是在百战百胜的\"戚少保\"离任之后的顶峰期。 在蓟镇总兵卢象升奉命移驻密云城之后,此地便交由城中参将刘肇基统率。 与现如今跟随卢象升麾下坐镇密云的何可纲一样,这刘肇基也是军中宿将,曾于天启年间跟在尤世威麾下,共同驰援辽东。 只不过与威名赫赫的和可纲所不同,刘肇基昔日不过是一名游击将军,因为\"宁锦大捷\"之故,升为蓟镇参将,自此开始坐镇三屯营。 ... ... 夜色已深,三屯营这座依托蓟镇而兴建的城池漆黑一片,仅剩下城头上燃起的百十个火盆及悬挂于夜空之中的皓月带来了些许光亮。 距离北城门不远的参将府中,年过四旬的刘肇基微微眯着眼睛,面色有些沉重的听着身旁幕僚的汇报。 \"回禀大人,今日我军将士伤亡近千,其中尤以客家兵伤亡最重,另外北城门的城垛已是有部分坍塌..\" 因为今日战事不利的缘故,这官厅中的气氛本就压抑,此时待听到今日将士伤亡数量之后,在场的将校们脸色均是难看了不少,就连坐在上首的刘肇基也是紧锁着眉头,心情沉重。 饶是他提前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也没料到今日这伤亡竟然如此之大,几乎达到了三屯营现有之兵力的一成。 并且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年久失修的城墙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掉了链子,居然出现了坍塌的情况。 若是女真大军针对此种情况加以猛攻,并将其军中的\"回回炮\"尽数集结,只怕已然有些摇摇欲坠的城垛至多也就坚持两日的功夫。 刘肇基深知,一旦城垛坍塌便意味着城中那些本就操练时日尚短的官兵们瞬间便将自己的血肉之躯暴露在外。 而以城外女真人骑马射箭的本事,这些经验欠缺的官兵们和活靶子没有半点区别。 \"速速将城中的巨石滚木及金汁等物运送至城头,务必要将明日女真大军的攻势挡住。\" 片刻过后,刘肇基略显沙哑的声音便是在官厅中响起,打破了此间有些压抑的沉默。 \"遵令。\"闻声,一众心情沉重的武将们便是涩然的点了点头,心道也只能如此了。 没有理会眼前的武将们,脸上还残存着血污的刘肇基便是重新闭上了眼睛,默默的思考着对策。 本以为城外的女真大军初来乍到,今日之攻势当以\"试探\"为主,但刘肇基却是没有想到,天色才刚刚大亮,这群\"不速之客\"便是悍不畏死的朝着三屯营发起了冲锋。 因为初次见识此等阵仗的缘故,城头上不少心理素质较差的官兵们瞬间被吓得呆若木鸡,楞在原地,好半晌之后才在身后将官的催促下,手忙脚乱的点燃了城头的火炮。 但正所谓军机稍纵即逝,就因为些许官兵的愣神,本就以行动速度见长的女真骑兵瞬间便冲到了城中官兵提前挖好的壕沟之中,并将随身携带的土块夯土等物投入其中。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让这些经验丰富的女真建奴拼凑出两条勉强可供通行的道路。 至于后方狭小的护城河,则在这些女真人超群的技艺之下,直接纵马越过,着实惊呆了不少人。 而女真军中的将校们也是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当口,并将提前准备好的战车及\"回回炮\"等物尽数派出。 彼此拉锯了将近一个时辰过后,终究是占有城防之便的官兵们占据了上风,凭借着城头的火炮将城中的\"回回炮\"等物轰炸的支离破碎。 但相对应的,女真大军也借着这回回炮对城头上的官兵们造成了不小的杀伤,更有些悍勇的建奴借着战车的保护,径自杀至城门脚下,与城头上的官兵们彼此对射。 及至日头西沉,太阳即将落山之际,自知今日无法建功的女真将帅方才下令鸣金收兵,结束了今日的厮杀。 虽然今日成功令城外大军无功而退,但在场的将校们却是不敢有半点放松,毕竟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瞧出,仅凭城中这些经验欠缺的\"新兵蛋子们\"怕是无法在城外那些女真人悍不畏死的攻势下坚持太久的时间。 \"将主,咱们已是早早的点燃狼烟向总兵大人求援。\" \"卑职想,总兵大人绝不至于见死不救,坐视我等陷入死难境地。\" \"说不定陛下那边已是收到了消息..\" 正当刘肇基冥思苦想,思考该如何破局的时候,便有一名副将忍不住出声。 闻听此话,在场将校均是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眼中也是随之射出了一道精光。 作为投身行伍多年之人,在场将校自动忽略了刚刚那名副将的前两句话,没有将其放在心中。 毕竟此次女真鞑子倾巢而出,军中更有数量不菲的蒙古骑兵随行,料想总兵大人那边也是分身乏术,不会有太多的军力支援他们。 但是副将的最后一句话却是点醒了他们。 就在百十里外的京师城外,可是还驻扎着一支整饬一年多的\"精锐之师\"。 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可是拥有着能够改写战局的能力。 第549章 出京(上) 是夜,整个乾清宫灯火通明。 巍峨的宫殿外,数百名手持兵刃的士卒们严阵以待,眼神冰冷的梭巡着视线可及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的杀意犹如实质,气氛很是紧张。 如此\"厉兵秣马\"的模样令得宫中的不少内侍都是噤若寒蝉,心道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竟然闹出了如此动静。 毕竟就算是先帝撒手人寰,今上奉旨继位的时候,宫中的局势都不曾这般紧张过,如此阵势,怕是唯有传说中的\"夺门之变\"方才能够与之比拟吧? 但当今天子正值壮年,且无兄弟,谁又能够威胁到天子的地位呢? 怀揣着各式各样的猜想,被勒令回到各自住处不准外出的宫娥内侍们便是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心中很是不安。 自今上登基以来,这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多时的大明朝方才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可千万别在乱起来了。 他们这些做奴婢的虽是人微言轻,但也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 ... \"密云城及居庸关同时传来消息,声称三屯营燃起狼烟,恐有不靖,特向京师示警。\" \"各位爱卿还请畅所欲言。\" 灯火通明的乾清宫暖阁内,入目尽是身着绯袍的朝臣及身着甲胄的勋贵武将,脸色皆是有些难看,神情严肃。 尽管知晓女真大军来势汹汹,且麾下还有蒙古骑兵随行,但谁也没有料到,不过是一日的功夫,重兵云集的三屯营便是燃起狼烟示警。 虽然尚不清楚三屯营的具体情况,但城中坐镇主将刘肇基乃是军中宿将,曾在辽东任职多年,绝不会无的放矢。 \"还请天子下旨,微臣愿即刻领兵赶赴三屯营,抗击女真。\"话音刚落,人影绰绰的官厅角落便是响起了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声音。 抬眼望去,正是身着甲胄的京营总督秦良玉,其身旁还有一众京营将领,皆是眼神坚定的注视着案牍之后的大明天子。 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自从天子将京营军权自勋贵手中\"夺回\",并以秦良玉提督京营之后,不但一次性为数万将士补齐了历年拖欠的军饷,更是在吃穿用度上给予了明显的改善。 如今京营士卒操练已是操练一年有余,虽不敢妄言于正面战场与骁勇善战的女真八旗比拟,但至少用于守城,当是问题不大。 \"启禀陛下,三屯营位于蓟镇防线腹地,一旦失守,便会令居庸关及密云城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还请天子早做决断。\" 未等案牍后的天子有所反应,身着红袍的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便是径自起身走向暖阁中央摆放的沙盘,并凝神朝着面色依旧平淡的朱由检说道。 听得此话,暖阁中的将领们均是面露喜色,这\"帝师\"虽然寡言少语,不似内阁首辅及次辅两位阁臣这般\"张扬\",但传闻中天子对于其尊重程度丝毫不亚于先帝。 故而有\"帝师\"这样一番话在,他们京营出京驰援三屯营一事,应当是板上钉钉了。 \"启禀陛下,女真大军来势汹汹,其国内当然防备空虚,依微臣之见,当即刻传令辽东巡抚,令其伺机而动,收复我大明旧土。\" 只片刻,看似与军国大事毫不沾边的户部尚书毕自严也是起身回禀,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也是令京营总督秦良玉等将领微微颔首。 眼下女真大军兵分三路,同时围困居庸关,三屯营及密云城,且在短短一日的时间内便令三屯营燃起狼烟,定然是倾巢而出。 如此局面下,赫然是自辽沈失陷以来,朝廷复土的最佳时机。 但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 集结了大明精锐所在的辽东军虽然能够趁此良机出兵进攻女真腹地,借机收复大明旧土,但同样是倾巢而出的女真大军一旦攻破三屯营,并得以兵临北京城下,大明便会瞬间面临\"亡国\"的危险。 因此,乾清宫暖阁内不认可毕自严看法的同样不在少数。 \"此言差矣!\" \"眼下三屯营已是燃起狼烟示警,京营将士还要分出部分坐镇京师不可轻离,我大明已是形势危急。\" \"老臣愚见,陛下当即刻传令辽东巡抚,令其率领精锐星夜回援,否则我大明危矣!\" 与前些时日一样,次辅刘鸿训同样是不赞成辽东军趁机收复辽东旧土的计划,甚至态度更加坚决。 在他看来,朝廷凭借着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已是在辽东站稳了脚跟,后续只需以此为根基,便可凭借着大明强横的国力,逐渐压缩女真鞑子的生存环境,如此不出十年便能令建州女真不攻自破。 前几日的时候,刘鸿训便不赞成毕自严关于\"换家\"的言论,遑论是在女真大军已是兵临城下,且令得三屯营告急的现在。 倘若女真大军真的兵临北京城下,朱由检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所取得的所有成效便会瞬间功亏一篑。 届时,无论是南京士绅,宗室勋贵,甚至寻常的大明百姓都会对天子有所质疑。 毕竟纵然是无心政事,任由\"阉党\"于朝中胡作非为,以至于辽沈这等军事重镇失陷的先帝,也没有被女真人打到北京城下。 换言之,女真大军一旦兵临北京城下,对于天子的威信将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影响。 \"陛下,次辅所言甚是。\" \"不若令辽东巡抚毕自肃领兵回京?\" 短暂的沉默过后,拖着病体的吏部尚书周嘉谟及礼部尚书徐光启等人也是依次起身,朝着案牍后的朱由检劝道。 若是京营主力尚在,或许在场的朝臣们便不会如此恐慌,心中的底气也会强上不少。 可京营本就操练不过一年有余,战斗力尚未可知,且提前便被天子分别调往蓟镇,及宣大等地,眼下驻守在西山脚下的士卒不足巅峰时期的五成。 试问如此情况之下,谁敢保证有了京营将士驰援的三屯营便能将女真鞑子拦在门外? 一旦女真人攻破蓟镇,偌大的京师将再无还手之力。 第550章 出京(中) 呼。 一阵风起,偌大的乾清宫鸦雀无声,仅剩下礼部尚书徐光启略带迟疑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旁悠悠回荡,经久不息。 这蓟镇可是固守京师的最后一道门户,若是一旦出现些许差池,集结了整个大明精华所在的京师便会如嗷嗷待哺一样的婴儿暴露在如狼似虎的女真人面前,没有半点的还手之力。 若是稳妥起见,即刻将京营将士派遣至三屯营并急召辽东巡抚回京勤王自是上策。 但天子在前些时日的廷议中已是有言在先,并不准备将\"关宁铁骑\"召回京师,甚至还有心御驾亲征,亲自坐镇三屯营。 不过眼下形势急转直下,女真大军已是兵临三屯营外,天子应当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故此,暖阁中包括京营总督秦良玉在内的众多勋贵武将均是无人提及\"御驾亲征\"一事,只是默默等来着案牍之后的天子做出最后的决断。 \"神机营将士准备的如何了...\" 眼见得暖阁中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案牍后的天子便是轻咳一声,止住了作势便要发声的户部尚书毕自严,转而朝着角落处的一众武将们问道。 许是没有料到天子竟会问及此事,身着绯袍的朝臣们均是为之一顿,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错愕之色。 而奉命掌管神机营,坐在秦良玉身后的马祥麟也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至身旁同僚轻咳提醒之后,方才如梦初醒的起身,略有些拘谨的回道:\"启禀陛下,神机营众将士已是在京师大营集结完毕,随时听从陛下调遣。\" 话音刚落,内阁首辅李国普及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便是骤然起身,一脸惊恐的看向案牍之后的天子,惊呼道:\"陛下?!\" 难不成,天子还是没有熄灭心中关于御驾亲征的念头?可是女真大军已然兵临三屯营城外了,局势已然危机。 这刀剑无眼,倘若天子有个三长两短,看似恢复了些许元气的大明便会瞬间陷入分崩离析的境地。 \"朕乃大明之主,自当与我大明将士同在。\" 迎着首辅李国普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缓缓起身,清瘦的面容上充斥着坚毅之色。 \"王大伴..\" 没有理会因为震惊而一时有些哑然的朝臣们,大明天子朱由检微微转身,扭头看向身旁的司礼监秉笔。 \"奴婢在。\" 闻声,同样身着红袍的司礼监秉笔便是躬身应是,白皙的面容上夹杂着一抹复杂。 作为在浅邸时期便陪伴朱由检左右的心腹大伴,王承恩对于朱由检的安危和担忧丝毫不亚于在场的每一位朝臣,甚至超出数倍不止。 但越是这样,王承恩方才清楚眼前的年轻天子为了这场仗究竟提前准备了多久,付出了多少精力。 \"朕出宫之后,务必护得皇后周全,以防宵小作祟。\" 虽然在过去的一年当中,自己与\"结发妻子\"相处的时间寥寥,但朱由检对这位在原本历史上\"以身殉国\"的贤后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自是要提前安排好一切。 \"陛下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可以身犯险!\" \"老臣身为内阁首辅,自当身先士卒,老臣愿代替天子坐镇三屯营,以振军心!\" 几个呼吸过后,心神大乱的内阁首辅李国普终是反应了过来,赶忙一个头磕在地上,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朝着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的天子劝道。 凭借着过去一年多与天子共事的经验来看,李国普心中知晓,眼前的天子并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打算\"御驾亲征\"。 \"还请陛下三思,臣等自当效死力,以解三屯营之危!\" 几乎是同一时间,本是\"作壁上观\"的一众将校们也是扑腾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案牍后的天子劝道。 虽然天子\"御驾亲征\"定然会令得军中儿郎士气大振,但这风险未免有些太大了。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顷刻间,乾清宫暖内的朝臣们便是跪倒一片,分别立于朱由检左右的司礼监秉笔及御马监提督也是赶忙跪倒,颇有些殷切的盯着天子,心中隐隐升起了一抹期待。 万一天子被群臣说服,改变了主意呢? \"尔等糊涂!\" \"三屯营已然燃起狼烟,随时有告破的风险,哪里有多余的时间供尔等在这里争来争去!\" 望着眼前\"众志成城\"的朝臣们,一向波澜不惊的大明天子难得发起了脾气,面上也涌现了一抹潮红,单薄的身躯也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陛下息怒!\" 闻声,又是一阵山呼海啸声响起,但些许武将的眼中却是露出了一抹迟疑之色,不再如刚刚那般坚决。 天子此言倒是不差,三屯营已是燃起狼烟告急,朝廷必须在最短时间内予以反应。 而相比较在场这些位忠心耿耿但均是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的朝臣们,正值壮年的天子确实是\"总督\"三屯营的最佳人选。 \"朕心意已决,尔等无需再劝。\" 在内阁首辅李国普等人有些失望的眼神中,一向\"乾纲独断\"的天子缓缓摇了摇头,并很是坚决的朝着兵部尚书王在晋所在的方向吩咐道:\"即刻传令辽东巡抚,如今建州女真倾巢而出,其国内定然防备空虚,令其见机行事,伺机而动,不可错失良机。\" \"臣遵旨。\" 迟疑片刻,兵部尚书王在晋终是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眼神复杂的点头应是。 站在他的角度来说,自是清楚女真八旗兵临蓟镇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战场意味着什么。 但同时,他又对朱由检亲临前线充满了担忧,毕竟自成祖朱棣之后,大明朝连正儿八经出宫的皇帝都少。 而且上一位不听劝阻,浩浩荡荡领着朝廷大军亲自出京\"平乱\"的皇帝下场可是不太好呐... \"明日清晨,神机营,五军营及神枢营将士随朕出征!\" 不顾在场朝臣满是惊忧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猛然瞧向蓟镇所在的方向,斩钉截铁的吩咐道。 呼! 一阵风起,乾清宫暖阁的窗柩阵阵作响,而在场的朝臣们也是噤若寒蝉,满脸惊忧。 第551章 出京(下) 四月初一,易出行。 不过辰时,天色尚未完全大亮,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京师上方,但永定门外已是人满为患,好不热闹。 与往日所不同,今日永定门外两侧的街道上除了行商百姓之外,更有不少五城兵马司及顺天府的差役在维持秩序,并用清水泼街。 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迅速便令自幼在皇城脚下生活的京师百姓们意识到了些许端倪。 故而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青石砖板的街道上便满是翘首以盼的百姓们。 对此,特意换上了一身甲胄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刘岱不由得苦笑着摇头,心中满是无奈。 朝中的那些大臣们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同意了正值壮年且膝下没有子嗣的天子\"御驾亲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当年过六旬的刘岱将目光投向街道两侧,那一张张有些狂热的面庞之后,心中也是渐渐有了一丝明悟。 女真兴兵,国难当头,天子作为大明之主,自是不会无动于衷,不然何以对得起这些百姓们的期望。 呼。 恍惚之间,指挥使刘岱的呼吸竟然也急促起来,心中也是随之涌现了一道有些冲动的念想,要不要随从天子一同外出征战呢? 他刘岱因为其长姐乃是神宗昭妃的缘故,已是享受了数十年的荣华富贵,但却始终对于国朝却没有半点贡献,甚至不如那些躺在功劳簿上度日的勋贵。 毕竟那些勋贵的祖上可是实打实的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他刘岱只是侥幸与皇室沾亲带故罢了。 咚咚咚! 正当刘岱微微失神的时候,沉闷的脚步声便由远而近的响起,令得众人脚下的大地都是隐隐有些震动。 无需五城兵马司差役出言维持秩序,刚刚还有些喧闹的人群瞬间便是安静了下来,一众翘首以盼的百姓们默默将目光投向了北面。 唏律律! 几个呼吸过后,伴随着战马嘶鸣的声音,由数百名骑士组成的军阵瞬间映入在场百姓的眼帘当中。 只一眼,便让在场的百姓们呼吸为之一滞,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隐隐都有些灼热的感觉,至于些许读书人打扮的士子口中更是念念有词:\"大丈夫当如是也..\" 逆着头顶的晨曦,只见得数百名骑士催动着胯下的高头大马缓缓而行,身上皆是穿着黑铁色的战甲,手中还握有七寸有余的长枪,锃光瓦亮的枪尖还散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在军阵正中,大明天子朱由检同样身披重甲,腰间陪着长剑,身后则是京营提督秦良玉,神机营总兵马祥麟等人。 在军阵后方,还有数百名手持火铳的士卒负责压阵,其整齐划一的步伐如惊雷一般,响彻在沿途百姓的耳中。 尽管这些火铳手的气势远不如前方那些身骑高头大马的骑士,但其手中乌黑色的火铳却让不少\"内行人\"心中为之一沉,知晓这些大杀器的厉害之处。 约莫一炷香过后,戒备森严的士卒们在沿途百姓的注视下缓缓走过,令得不少自幼生活于此,自认为见多识广的老人们都是目瞪口呆,更有些胆小的为之倒吸了一口凉气。 尽管此前从未亲临战场,但他们却是从这些士卒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杀气\"的感觉。 虽然人数仅有数百,但却有一种千军万马的气势。 \"止步!\" 及至队列穿过永定门出城之后,陪同在朱由检身旁的京营总督秦良玉便是抽出了腰间朱由检钦此的长剑,朗声下令。 \"止步!\" 异口同声之下,近千人的军阵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是随之停了下来,沉闷的脚步声更是令得此间土地为之一震。 见状,高居于马上的朱由检便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心道这秦良玉果然无愧于\"忠贞侯\",这治军的本事着实异于常人。 \"散!\" 又是一声厉呵过后,永定门外的军阵分列左右,大明天子朱由检紧握手中的缰绳,于身后将校的簇拥下纵马上前,居高临下的望着早已立于城门左右等候多时的朝臣们。 \"臣李国普,预祝吾皇旗开得胜,早日凯旋!\"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苍白的内阁首辅便是上前一步,一脸认真的躬身行礼。 放眼整个国朝历史,怕是没有几位首辅能够像自己这样,亲自送天子\"出征\"吧。 \"臣等遥祝陛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只片刻,落后内阁首辅半个身位的朝臣们也是一同跪倒在地,异口同声的说道。 在一众绯袍当中,还包括了抱病在家,许久不曾露面的成国公朱纯臣以及身着亲王袍服的瑞王朱常浩等人。 呼。 深吸了一口气,高居于战马之上的朱由检没有即刻答话,先是瞧了瞧眼前面色隐晦不定的朝臣们,随后又将目光停留在低着头颅的成国公朱纯臣以及瑞王朱常浩等人的身上。 \"国难当头,还望众位爱卿竭心尽力。\"好半晌过后,大明天子略显沙哑的声音方才于永定门外响起。 \"臣等遵旨。\" 不管心中对于天子近乎于\"任性\"的行为作何评判,但此时正值出征之际,在场的朝臣们却也没有多余的举动,只是山呼海啸的口中称是。 \"大明万胜!\" 抬头瞧了瞧头顶的晨曦,大明天子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随即便在一众狂热的眼神中高声呼喝。 \"大明万胜!\" 只一瞬间,整齐而又洪亮的呼喝声便在军阵中爆发,面色早已涨红的士卒们借此尽情发泄着心中的激动之情。 \"皇上万岁。\" \"大明万胜!\" 短暂的错愕过后,愣在原地的百姓们也是反应了过来,纷纷跪倒在地,并跟着呼喊。 \"进!\"满意的点了点头,朱由检握紧手中的缰绳,催动着胯下的战马向南而行。 在距离此地不远的西山脚下,还有数万要随他出征的将士们在等待着他。 ... ... 二年四月,蓟镇三屯营告急,天子御驾亲征。 <<酌中志 第552章 如火如荼(上) 酉时三刻,日头已是逐渐西沉。 北直隶的春季一向少雨多风,尤其是从万历年间开始,这气候愈发诡谲多变,导致此时黄土烟尘漫天,空气很是干燥。 放眼望去,东面的群山及水泊很是壮阔,一座瞧上去已然有些颓败的城池拔地而起,年久失修的官道两侧还有不少如临大敌的百姓,朴实的面容上夹杂着一抹慌乱及不知所措的紧张。 自今日早些时候于永定门外出发,随同御驾亲征的数千名神机营将士及两万余京营士卒便由运河乘船,越过通州,平谷等地,并于半个时辰前于遵化边界上岸。 早在隆庆六年,彼时的蓟辽总督刘应节为了能够及时将粮草物资运抵驻扎在昌平,居庸关等地的士卒手中,遂上奏朝廷,重修温榆河漕运。 此奏本一经提出,便得到了顺天巡抚杨兆及内阁首辅张居正的支持,朝廷遂派遣三千余军卒整修河道,并于半年后竣工。 水路通,漕运兴。 自此以后,由南直隶各府县押送进京的漕粮便可由运河一路顺流而下,并储巩华城奠靖仓,继而分拨给蓟镇各卫所将士。 如此一来,不但大大提高了粮草物资转运的效率,也为朝廷调拨军马提供了便利。 倘若没有昔日的蓟辽总督刘应节疏浚河道,大明天子朱由检一行人至少要费上两日以上的功夫,才能抵达这遵化境内。 ... 群山脚下,万余名神色兴奋的士卒正在紧锣密鼓的搭建着营寨,还有部分士卒纵马而行,在将校的带领下,前往不远处的城池采买物资。 因为大明天子驾临的缘故,本应于一个时辰前便戒严的小城至今还门洞大开,身穿青色官袍的知县正领着麾下差役亲自立于城门外,一丝不苟的操持着些许杂务,力求能够抓住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营寨不远处,一座地势有所起伏的缓坡之上,身着甲胄的大明天子纵马而立,在几名将校的簇拥下,脸色凝重的眺望着蓟镇所在的方向。 相比较今日清晨出京时的势在必得,此时朱由检的神情中倒是多出了一丝凝重,眼眸中的精光也是炽热的吓人。 这终究是一场你死我亡的斗争,而不是言笑晏晏的棋局对弈。 \"最迟后日便能抵达三屯营了吧?\"好半晌过后,朱由检微微侧身,朝着身后的京营总督问道。 这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兴许当下的三屯营将士便在经历一场难舍难分的血战。 一念至此,他的心情便是不免有些低沉。 \"回禀陛下,已然不到百里了。\"闻声,早有准备的京营总督秦良玉便是上前一步,声音坚决的回答道,好似希望能够借此为身旁的年轻天子提供一份信心。 \"不足百里吗...\"轻轻颔首,朱由检的眼神愈发深邃,这北直隶的地势平坦,不似西南群山那般交通阻塞。 纵然是明日由此地至三屯营的河道狭窄了不少,导致通行速度变慢,但考虑到水流平缓的因素,大军最迟也能赶在后日之前,抵达蓟镇重地三屯营。 \"陛下,为保万无一失,末将已是派遣先行一步,赶往三屯营,并传令遵化卫赶来勤王。\" 待到听清楚大明天子的低喃之后,同样是甲胄在身的京营总督便是赶忙出声,眼神也是随之飘向远方。 这遵化作为蓟镇下辖的四县之一,同样驻扎着一支卫所官兵,虽然情况定然不容乐观,但如此局面治下,终是聊胜于无。 \"嗯..\" 闻言,大明天子朱由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对于大明驻扎在各地的千户卫所,他并没有太多的指望。 毕竟就连驻扎在天子脚下的\"京营\"在他接手之前都是一盘散沙,遑论这些常年未曾经历战事的地方卫所。 朱由检甚至怀疑,这\"天高皇帝远\"的遵化卫或许都凑不出来千余名甲胄齐全的士卒。 \"京中情况可都安排妥当了?\"又是沉吟片刻,朱由检话锋一转,从而看向身后另一侧。 \"回禀陛下,四卫营提督孙将军已是进驻西华门,五城兵马司刘指挥使同样亲自坐镇指挥,英国公张维贤也领着您指定的几位勋贵分别把守城门。\" \"倘若有宵小作祟,定然会在第一时间予以镇压。\" 片刻过后,一道有些尖锐的尖锐便在缓坡之上响起,引得周遭的武将皆是侧目而视,心中也是微微有些感慨。 这御马监提督曹化淳虽然是一介阉人,但其身材孔武有力,眸子也是炯炯有神,任谁来瞧都不会将他与印象中\"谄媚\"的太监联系在一起。 \"嗯,做的好。\" 听闻京中已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朱由检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心情也没有刚刚那般低沉。 此次女真大军来势汹汹,而他又执意御驾亲征,故此他几乎可以断定,京中那些躲藏在水面之下的魑魅魍魉都会趁此良机,出来\"兴风作浪\"。 正因如此,他方才于前几日,在京营副总兵黄得功的引荐之下,将同样在原本历史上\"以身殉国\"的孙应元擢升为四卫营提督,坐镇大内,并以\"举家自焚\"的左都督刘岱总督五城兵马司衙门。 至于英国公张维贤等一众勋贵,他也是提前做好了安排。 唏律律! 伴随着一阵战马疾驰的声音,缓坡之上的众人纷纷仰头望去,神机营总兵马祥麟策马而至。 \"启禀陛下,营寨已是搭建完毕..\" 眼下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众人头顶的残阳早已在刚刚说话的功夫隐没于远处的天边,一顶顶火把也是随之燃起。 \"走,我等先行回营休整。\" \"明日还要早些赶路。\" 环顾片刻之后,大明天子朱由检便是点头回应,随后率先勒紧手中的缰绳,催动着胯下的马匹,朝着不远处已然搭建而起的营寨而去。 \"驾!\" \"驾!\" 一声令下,本是随侍在侧的将校们均是策马而行,其手中高举的火把也是在静谧无声的夜间化作一条火龙,震人心神。 第553章 如火如荼(下) 同一时间,距离大明天子营寨所在地,不足百里的三屯营外,亲自领兵围困于此的女真二贝勒阿敏正在营帐中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精美的匕首,听着身前女真士卒的禀报。 与昨日的\"殊死一搏\"所不同,今日由阿敏所率领的镶蓝旗建奴及蒙古流民却是出其不意的选择了按兵不动,使得此间天地近乎于浓郁的血腥味都是消散了不少。 \"你是说,大汗盼我早日攻克三屯营,与其合兵一处?\" 半晌,正斜躺在虎皮大椅之上,看似魂不守舍的二贝勒阿敏猛然将手中的匕首掷出,随即便是坐直了身子,眼神犀利的盯着眼前战战兢兢的女真士卒。 \"回二贝勒的话,大汗是这般吩咐的..\" 许是承受不了阿敏身上扑面而来的威势,跪在地上的女真士卒一时间竟是有些语塞,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在他们女真国内,关于大汗皇太极和几位和硕贝勒\"不和\"的传闻可谓是层出不穷,以至于他们这些寻常士卒都是有些耳闻。 毕竟前些时日,大汗可是先后以微不足道的由头罚没了三贝勒莽古尔泰麾下的两个牛录,并将眼前的二贝勒阿敏禁足,料想二贝勒心中定然怨气满满。 若是放在辽东,或许在人尽皆知的情况下,眼前的二贝勒还不敢将自己这位\"大汗使者\"如何。 但眼下正值\"兵荒马乱\"的动荡时刻,这三屯营周边又尽是些层峦叠嶂的群山峻岭。 自己就算是\"葬身野兽肚中\",也是合情合理。 \"大汗那边进展不利?\" 就在女真士卒心生绝望,以至于呼吸有些艰难的时候,二贝勒阿敏略带不屑的声音终是在帐中响起。 \"回禀二贝勒,奴才不知..\" \"前两日大汗兵临密云城外之后,便令奴才星夜兼程,赶来此地,故此奴才并不知晓大汗眼下状况如何。\" 听闻阿敏的声音响起,跪在地上的女真士卒紧绷的心弦便是为之一松,随后赶忙拱手回道,声音中带有一抹微不可查的讨好。 闻声,阿敏的脸上便是涌现了一抹不满,好似并不满意眼前士卒的回答,但思索片刻,仍是在其如释重负的眼神中挥了挥手:\"行了,本贝勒知道了,下去吧。\" \"奴才遵旨。\" 梆梆作响的几个响头过后,额头有些涨红的女真士卒弓着身子,在身后诸多将校的注视下,蹑手蹑脚的退出了营帐。 \"将主,大汗这是何意?\" \"难道大汗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及至女真士卒的背影消失不见,几道惊呼声便于帐中次第响起,几位身材魁梧的女真将校均是紧皱着眉头,注视着上首的旗主阿敏。 昔日努尔哈赤创建八旗制度的初衷,其目的便是为了分化国内诸多势力,将军权分别给予自己的子侄,皆以制衡与其一同南征北战多年的宿将。 但同样的,这种有些畸形的制度也导致了手握军权的旗主地位与日俱增,远胜于国内将领及\"闲散\"宗室。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八旗制度倒是与明末历史上的\"军阀割据\"有些许相似之处。 老汗尚在的时候,各旗旗主自是忠心耿耿,不敢怀有二心;但待其离世之后,各旗旗主的心思便是活跃起来,继而形成所谓的\"听调不听宣\"的情况。 诸如眼下帐中这些将校们,虽然皆是女真国内赫赫有名的将领,但很显然,这些人所效忠的对象是眼前若有所思的二贝勒阿敏,而非远在百里之外的女真大汗皇太极。 \"坐收渔翁之利?\"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本是侧卧在长椅之上的阿敏缓缓直起了身子,盯着不远处一名神色急切的将校。 早在老汗新丧之际,便曾对皇太极提出\"依居外藩\"的念头,但被皇太极拒绝;而后在功伐朝鲜的时候,他又刻意无视了皇太极在出征之际的叮嘱,授意麾下大军四处劫掠,试图入主朝鲜,改朝换代。 毫不客气的说,他与皇太极之间的斗争已然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远胜于皇太极与代善及莽古尔泰之间的矛盾。 再退一步说,代善和莽古尔泰都是努尔哈赤的子嗣,也是皇太极的兄长,就算日后在\"争权夺利\"中败给了皇太极,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反观他阿敏可是舒尔哈齐之子,并非努尔哈赤的子嗣后代,倘若真被皇太极得势,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毕竟自己父亲和兄长在失势之后被幽禁致死的惨痛经历始终萦绕在自己脑海之中,不曾隐去。 现如今皇太极领兵功伐密云,不想着如何破城,却先行派人通禀自己尽快攻破三屯营,与其合兵一处? 如此急切的态度,倒是有些\"坐收渔翁之利\"的味道,毕竟自己若是下令全力攻城,就算如愿破城,也会损失惨重。 \"呵,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片刻过后,阿敏的嘴角便是向上划出一道弧线,眼神中也是涌现了一抹鄙夷。 这个皇太极,不想着如何训练士卒,治理汗国,却终日想借着这些拙劣伎俩削弱他们的势力,着实有些可笑。 若是自己所料不差,只怕大贝勒代善那边,皇太极也派了人。 \"传我军令,即刻派人前往密云,探明大汗军中形势。\" \"我大军视密云情况,再作定夺。\" 在身前一众将校殷切的注视中,高居于上首的阿敏很快便做出了决断,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也是引来众人纷纷颔首。 \"贝勒英明!\" 只片刻,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便在帐中响起,十余位身材魁梧的将校均是眼神狂热的看向上首的旗主阿敏。 过去十数年的行伍经历让他们知晓,眼前看似粗鄙的旗主实则隐藏着一颗\"玲珑心\",心思极其细腻。 大汗此次想要借城中官兵之手削弱他们麾下的势力,怕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这大金,早已不再是老汗一言九鼎的时代了。 第554章 军心动摇 三屯营城。 午时已过,整座依托蓟镇防线而兴建的府城已是静谧无声,唯有两三声犬吠不时于街道尽头响起,使这座戒严许久的城池愈发深邃。 因为年久失修导致墙皮已然有些脱落的城墙之下,身着甲胄的参将刘肇基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脸色凝重的视察着城防,耳畔旁不时响起士卒的问候声。 约莫半柱香过后,刘肇基缓缓在角落处停住了脚步,并举目朝着外间漆黑一片的旷野望去。 虽然光线有些昏暗,但借着头顶皎洁的月色,倒是能够勉强瞧出,就在距离此地不足三里处的旷野上,一顶顶鳞次栉比的营帐拔地而起。 恍惚之间,好似还有女真鞑子的谈笑声顺着夜间有些凛冽的寒风飘到了城头之上。 呼。 深吸了一口气,刘肇基微微转身,扭头看向身后同样是在空中随风摇曳的日月军旗,心中升起了一股绝望。 虽然不知晓城外的女真大军为何在昨日进展顺利的情况下,突然在今日选择了按兵不动,导致城中居民得以继续苟延残喘。 但经验丰富的刘肇基却是知晓,仅凭城中的这些本就疏于操练,眼下又被彻底吓破胆子的残兵败将,实在难以抵挡城外来势汹汹的女真大军。 若是朝廷再没有援军赶至,只怕这地势险要的三屯营便将落入女真人之手,而看似牢不可破的蓟镇防线也会因此被划开一个缺口。 届时,蓟镇危矣,京师危矣。 \"将主,我等已于日前燃起狼烟,且得到了回应,料想朝廷援军当在路上了。\" 许是猜出了眼前武将心中所想,稍作迟疑过后,刘肇基身后的一名亲兵便是缓缓开口,但其略显沙哑的声音却也出卖了其有些凌乱的内心。 \"呵..\" 听闻此话,神色憔悴的刘肇基只是微微摇头,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深究,转而将深邃的目光投向远处延绵不绝的营地。 仗着昔日曾在辽东任职的经验以及城外军营中飘摇的旗帜,他倒是认出了城外鞑子主帅当是女真四大和硕贝勒当中唯一不是努尔哈赤子嗣的阿敏,继而大概琢磨出了今日城外女真大军按兵不动的原因所在。 若是他所料不差,只怕城外的阿敏也存着\"拥兵自重\"的心思,不肯将其麾下兵力尽数投入战场,免得实力大损之下,被女真大汗皇太极清算。 毕竟关于女真二贝勒阿敏素有野心,图谋入主朝鲜的传闻就算是他们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将校都曾有所耳闻。 \"幸好城外领兵的是阿敏呐..\"又是驻足眺望片刻,刘肇基便是略有些庆幸的感慨了一句。 相比较由卢象升及尤世威亲自坐镇的密云及居庸关,自己治下的三屯营算是兵力最为薄弱之地,且多以最近半年新收纳的士卒为主。 也正因如此,城外远道而来的女真大军方才能够如此轻易的在昨日的战事中占据上风,以至于令城中占据着\"地利\"优势的将士伤亡近千。 \"将主...\"见眼前的刘肇基沉默不语,其身旁另有一名亲兵眼神游离不定,好半晌之后方才有所试探的说道:\"倘若事不可为,我等不若退守遵化?\" \"遵化物资充足,且下辖多个卫所,我等..\" 遵化的地理位置虽然不如众人脚下的这座军事重镇险要,但胜在\"后勤\"充足,且毗邻京师。 北京城中的那些衮衮诸公们决然不会坐视女真大军围困遵化城而无动于衷... \"放肆!\" 未等亲兵将话说完,刘肇基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便是于静谧的深夜间响起,引得正在城头上值守的士卒均是探头探脑,距离其最近的几名士卒也是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袍泽。 \"我等身为大明江山,守土有责。\" \"你莫不是想临阵脱逃!\" 只一愣神的功夫,面色涨红的刘肇基便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冷冷的注视着眼前跟随他已然有一段时日的亲兵。 \"卑职不敢..\" 许是没有料到一向随和的刘肇基竟会有如此一面,被其剑尖直指面门的士卒好半晌过后方才反应了过来,噗通一声便是跪倒在地,朝着眼前的武将叩首。 就在刚刚眼神交错的时候,他分明从刘肇基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及愤怒。 他知晓,自己怕是触碰到了眼前武将的\"底线\"。 \"拉下去,战前动摇军心,依军法处置。\" 没有理会眼前亲兵有些绝望的眼神,刘肇基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朗声朝着两侧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亲兵们吩咐道。 \"遵令。\"见刘肇基那双有些锐利的眸子望来,余下的亲兵们方才反应了过来,赶忙将早已瘫软在地的袍泽拉走,但心中却也没有半点同情。 不同于城中绝大多数的\"新兵蛋子\",他们这些人作为追随刘肇基多年的老卒,几乎都曾于辽东战场与女真鞑子浴血奋战。 更有甚者,干脆就是辽东本地人氏,家中有不少亲朋故友都是倒在女真鞑子的刀锋之下,双方间早已结下了血海深仇。 如此种种之下,刚刚那士卒竟然妄言\"临阵脱逃\",实在是触碰到了众人心中的底线。 \"传令下去,众将士需严阵以待。\" \"城外女真鞑子并非铁板一块,且随行的蒙古人也不见得死心塌地的为其卖命。\" \"我等只需要坚守几日,待到朝廷大军赶到,便可化险为夷!\" 稍作沉吟过后,刘肇基便迈开脚步,继续于城头上巡视,并朝着诸多面色有些苍白,好似对刚刚\"变故\"仍是心有余悸的士卒们吩咐道。 刘肇基知晓,眼下城中与刚刚那名亲兵怀有同样心思的士卒绝非少数,倘若不将此事顺利解决,只怕意志本就不算坚定的士卒们会愈发迟疑,人心惶惶。 \"遵令。\" 好半晌过后,在刘肇基的情绪感染之下,城头上众多士卒紧张的情绪终是渐渐缓和,重新将注意力对准了城外静谧无声的女真营寨。 见状,喉咙已是有些沙哑的刘肇基不由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但惊疑不定的眼神却是不由自主的飘向远方。 若是几日过后,朝廷的援军仍未抵达又该当如何呢... 第555章 合兵一处?(上) 四月初四,诸事不宜。 寅时刚过,密云城外的穹顶低垂,天空暗沉,府城外数里的林木均是被砍伐一空,取而代之的则是延绵数里不决的女真营地,瞧上去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密云城外五里所在的旷野上,便是由女真大汗皇太极亲自率领的大军营地所在。 越过一众神情冷凝的女真士卒,自有些破落的辕门入内,入目尽是被胡乱堆积的木材及粗制滥造的工程器械。 与前些时日\"热火朝天\"的模样所不同,眼下辕门附近仅剩下少许目光呆滞的女真士卒,原先于此地手忙脚乱的汉人工匠已是不见了踪影。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天色尚未大亮,空气尚有些湿润,但远处的军事重镇却隐隐传来了大明官兵的欢呼声及呐喊声。 少许的错愕过后,营地中神情低沉的女真勇士们便是此地起身,有些惊恐的盯着数里之外若有若无的城池,心中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在过去的三日里,任凭他们女真勇士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的朝着远处城池发起冲锋,但想象中一触即溃的景象却是迟迟没有发生。 甚至就连济尔哈朗,阿拜等贝勒亲自领兵上阵,却也没能扭转战局,尽管密云城外狼藉一片,城墙也变得有些轰塌,但其依旧屹立不倒,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山,死死堵住他们的去路。 难道他们大金又要重蹈在锦州城外的覆辙?任凭国内勇士死伤惨重,却依旧无法攻破大明的城池? 尽管人心惶惶,但一向\"循规蹈矩\"的女真士卒却不敢宣之于口,只是偶尔在眼神交汇的时候轻轻点头,随后便不约而同的瞧向身后黑色大纛治下的汗帐。 ... 与辕门附近的冷冷清清所不同,皇太极所在的汗王附近仍是戒备森严,一众身材魁梧的\"白甲巴牙喇\"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一丝不苟的履行着\"大汗亲兵\"的职责,但不少人的眼眸深处仍是充斥着一抹惊疑之色。 行至帐中,入目便是坐在上首,但却低着头颅沉默不语的女真大汗,左右两侧则分别是以范文程为首的几名文臣及以济尔哈朗为首的武将。 许是战事进展不顺利的缘故,帐中气氛很是紧张,范文程等人眼神空洞,脸色发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济尔哈朗等武将也是不断的吞咽着口水,喉咙上下耸动,胸口起伏的厉害。 \"都说说吧,我大金该当如何...\" 良久,坐在上首的皇太极终是缓缓做声,其有气无力的声音中满是不加掩饰的疲惫,只觉得浑身上下冷的厉害,没有了半点气力,全然不复几日之前的意气风发。 这怎么可能呐,若是其亲自统领的镶白旗表现不佳也就罢了,偏偏由多尔衮三兄弟统率的\"两黄旗\"也是在与城中官兵的拉扯中陷入了苦战,迟迟不定决定胜负。 有好几次,他曾亲眼瞧见,有悍勇的两黄旗勇士已然踩在尸骨及碎石沙堆等物铸就而成的夯土登上了密云城头,却不待将城头飞舞的日月军旗斩断,便被一名身着甲胄的武将所当场格杀。 据后续逃窜回来的残兵败将所说,城中的官兵将那名瞧上去无人可当的武将称之为\"总兵大人\"。 经由范文程等人分析,只怕那亲自坐镇城头,守候在日月军旗之下的武将便是明廷的\"蓟镇总兵\",卢象升。 对于此人,皇太极在兴兵之前曾有过短暂的了解,知晓其乃是文官出身,受了京师小皇帝的赏识之后方才调任蓟镇总兵,并总摄蓟镇军政大权。 本以为这卢象升不过是一介书生,但皇太极却是没有料到,其人竟是能够亲自格杀两黄旗勇士的武将? 这实在是有些荒诞... \"大汗,数日强攻下来,密云城中官兵也是死伤惨重,料想我大金再有两三天的功夫,便能将其攻破!\"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缠着厚厚绷带的阿拜突然吼叫起来,其脸上满是狰狞之色,眼神也是凶狠的吓人。 就在前两日的战事中,他为了提升麾下将士士气,亲自领兵上阵,本想着能够一举夺城,却不成想在密云城头的日月军旗之下遭到了那劳什子蓟镇总兵的阻击。 混战之中,其背部多处受伤,手臂也是被砍了一刀,虽然在众多亲兵的保护之下得以\"全身而退\",但其右手恐怕这辈子都再也提不起刀了。 \"你放肆!\" 未等上首的皇太极有所反应,同样是眼神变幻莫测的济尔哈朗便是开口回怼:\"如若不是你贪功冒进,我大军何至于损伤至此?!\" 为了营救这自视甚高的阿拜,本是用以压阵的镶白旗勇士也被迫加入到战场,并遭到了城头官兵的伏击,以至于在鸣金后撤之时,本就筋疲力尽的两黄旗勇士平白多出了不少\"累赘\",以至于争先恐后的抱头鼠窜,并在互相践踏之下,损失惨重。 虽然这密云城中官兵的伤亡人数丝毫不少于他们大金,但此地可不是他们大金的\"龙兴之地\",而是在千里之外的明廷蓟镇。 每在这里阵亡一名士卒,他们大金在辽东的统治便会被动摇一分,毕竟锦州城中尚还有十余万辽东精锐在虎视眈眈那。 眼下这等形势,难道他们大金要止步于此了吗?眼神迷离之际,济尔哈朗便是不由自主的望向上首的皇太极,失声道:\"大汗?\" \"都是你这等蠢货!\"如电光火石一般,本是渐渐失声不语的阿拜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一般,用力将济尔哈朗推翻在地,愤怒的咆哮道:\"昔日若不是你延误军机,迟迟没有率兵来源,只怕这密云城早就是我大金的了,何至于落入这般田地!\" \"一派胡言!\" 顾不上胸口传来的闷痛,济尔哈朗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径自悬在阿拜的脖颈之间,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一日的情形,众将士均是看在眼中!\" \"你还敢颠倒黑白!\" 这阿拜仗着是老汗努尔哈赤诸子当中,年纪仅次于大贝勒代善的缘故,平日里没少在他这位\"堂弟\"面前倚老卖老,但今日竟然还敢颠倒黑白,以至于暴起伤人? 济尔哈朗越想越是愤怒,眼瞅着便要在阿拜惊骇的眼神中将高举的长剑重重落下之际,便听得上首的皇太极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怒喝。 \"本汗还没死呢!\" 第556章 合兵一处(下) \"老八!\" \"大汗!\" 随着大汗皇太极一声有些沉闷的咆哮声,偌大的营帐中也是次第响起了两道掺杂着不同情绪的呼喝声。 额头上已然隐隐渗出了些许冷汗的阿拜满脸庆幸,他刚刚已是清楚的瞧见了济尔哈朗眼中闪烁的杀意。 他知晓,若是皇太极的声音晚来片刻,只怕自己便要人头落地。 而同样脸色涨红的济尔哈朗则是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幼与他一同长大的皇太极,眼神中有些许不解。 眼下大军士气萎靡,儿郎们怨声载道,正是需要想方设法让麾下将士重新恢复战意的关键时刻。 这阿拜虽然不是这几日大军进展不利的\"罪魁祸首\",但因为其贪功冒进,间接也导致了数百名女真勇士因而亡。 此时将其枭首,正好可以平复军中儿郎心中的怨气,继而重新燃起战意及斗志。 虽然大军已是伤亡三成有余,但只要齐心协力,不出数日的功夫,定然能够将这密云城踏平。 届时,小皇帝所在的京师面前将再没有半点阻碍,就好像刚刚梳洗完毕的妇人,赤裸裸的暴露在他们大军的视线当中。 \"事已至此,在进行这些无谓的争吵已是没有半点意义。\" \"当下我大金该当如何,尔等可有想法。\"战事进展不利,且是被一名\"默默无闻\"的文官拦在城下,皇太极只觉得心中有无穷愤怒却难以发泄。 伴随着大军伤亡超过三成,此战的形势已是急转而下,不但自己这个大汗摇摇欲坠,甚至他们大金的\"国本\"都有可能崩塌。 皇太极努力不去想日后回到大金该如何继续维系自己的统治,强忍住心中的酸涩,凝神问道。 \"大汗,今日休整过后,我大军便将擂响战鼓,继续强攻密云城,如此才能弥补我大军的损失!\" 没有丝毫的迟疑,心有余悸的阿拜便是朗声朝着上首的皇太极回禀道,这局势恶劣至此,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够了!\" \"非要我大金与明廷两败俱伤你才要满意不成?!\"心情不佳的皇太极努力克制住心中翻涌的杀意,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盯着眼前的阿拜。 他们大金本就\"起于微末\",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万族人,就算是加上终日生活在东北深山老林之中的\"东海女真\",又能有多少人? 至于表面上瞧上去与他们大金共同进退的蒙古鞑子哪个不是\"见利忘义\"的墙头草? 只要他们大金露出颓势,那些虎视眈眈的蒙古鞑子便会一拥而上,蚕食他们大金的血肉。 届时压根不用明廷出手,这大金便要亡在他的手上了! 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破局,绝不能在这般僵持下去了,否则他们大金便真的危险了。 \"大汗..\" \"前些时日,三屯营所在方向倒是燃起求援的狼烟,想来是二贝勒那边已然占据了上风。\" \"倘若事不可为,我等不若移军三屯营,与二贝勒合兵一处?\" 好半晌过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范文程终是吞咽了一口唾沫,迎着皇太极有些凌厉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说道。 虽然国内关于大汗及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等人不和的传闻已是人尽皆知,但眼下正值他们大金生死存亡的时候,彼此间的些许\"间隙\"也要被搁置才是。 不然一旦延误了战机,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杀至北京城外,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巢\"便会有被偷家的风险。 毕竟,他们大金可是在昔日辽东总兵李成梁的默许之下,方才拥有了如此气候。 而李成梁昔日镇守辽东的时候,最为擅长的便是这\"偷家\"战术,即越过焦灼的正面战场,亲自领着麾下精锐,杀至对方老巢。 \"什么?!\" \"如此一来,大汗岂不是要威严扫地,我等数年以来的努力也会一扫而空!\"片刻过后,济尔哈朗的脸色便是一白,压抑的低吼声也自其喉咙深处传出。 虽然他与阿敏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自幼跟在皇太极身旁长大,与阿敏没有半点兄弟之情。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之所以对皇太极忠心耿耿的部分原因也是想要凌驾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之上。 因为偌大汗帐鸦雀无声的缘故,尽管济尔哈朗的低吼声很是压抑,但仍是在帐中悠悠回荡,并经久不息。 闻声,范文程并没有加以理会,只是死死盯着上首的皇太极,等待着他的决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管怎么说,那阿敏都不是老汗亲子,纵然一时势大,也不可能威胁到大汗的地位。 反观若是与大贝勒代善合兵一处,那大汗的地位真就岌岌可危了。 \"范先生说的对。\" \"我大金精锐尽皆集中于此,绝不可平白消耗。\"迟疑半晌,上首的皇太极终是做出了决定,眼神迷离的吩咐道:\"即刻传本汗军令,一个时辰之后大军便开拔前往三屯营,与二贝勒合兵一处。\" 两害取其轻。 相比较大贝勒代善立下不世之功,皇太极更愿意与阿敏合兵一处,其原因也很简单。 这阿敏终究不是老汗亲子,就算是一时势大,也无非想着\"拥兵自重\",而大贝勒代善是真的能够将自己\"取而代之\"。 \"大汗英明。\"深呼了一口气,范文程如释重负的躬身称是,但眼中的凝重之色却丝毫不减。 早在几日之前,三屯营所在方向的官兵便燃起了狼烟,大汗也在第一时间派了兵丁前往探明虚实。 但数日的时间过去了,三屯营却迟迟没有传来消息,就连狼烟的影子也没有瞧见。 基于此,皇太极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近乎于令其如坠冰窖的念头,莫非二贝勒阿敏也存着拥兵自重的念头,这几日迟迟按兵不动,这才导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咕噜。 近乎于下意识的,范文程便打算将心中念头脱口而出,毕竟倘若三屯营的情况不容乐观,那兴师动众的大军便会愈发没有斗志。 只是还不待范文程托之于口,便瞧见皇太极那双深邃的眸子,将其涌至喉咙深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原来,大汗也猜到了这种可能... 第557章 人心(上) 四月初七。 春寒料峭的日子已过,天地间终是出现了一丝暖意,每逢晌午时分,穷顶上高高悬挂而起的烈阳都会吹散笼罩在三屯营外的阴霾,为这片污浊不堪的战场重新注入生机。 越过已然被鲜血浸透的黄土地及城池外的血腥狼藉,三屯营的各处城门紧闭,城头上入目尽是严阵以待的官兵士卒。 虽然相比较数日之前,巍峨沉重的城墙已然被砸开了几个大洞,城垛也坍塌了不少,但往来巡视的士卒脸上却并没有半点慌乱之感,眉眼间反倒是隐隐有些兴奋,全然不复昔日的绝望及无助。 位于城池正中的总兵衙门中,大明天子朱由检神色凛然的居于上首,左右两侧尽是严阵以待的将校,官厅中的气氛还算轻松。 \"回禀陛下,密云城方向燃起狼烟,结合近些时日城外女真大军按兵不动的举动,只怕女真大汗皇太极不日便将领兵抵达此地。\" 官厅之中,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血腥味道的参将刘肇基上前一步,目光炯炯的朝着上首的年轻天子禀报道,神色很是激动。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是没有发生,朝廷并没有忘记他们,也没有无视他们的求援信号,及时的派来了援军。 更让他激动不已的是,这援军当中不但包括了诸多训练有素的京营将士,就连坐镇紫禁城的天子朱由检也是御驾亲征。 天子守国门,并非纸上谈兵! \"好,刘参将辛苦,此战过后,朕定有封赏。\"闻声,上首同样是身着甲胄的朱由检自嘴角划出一抹淡笑,很是赞赏的朝着眼前的中年参将点了点头,好似全然没有将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隐隐令人有些不适的血腥味放在心中。 女真大军兵分三路,来势汹汹,而蓟镇总兵驻地所在的三屯营却是兵力稀疏,难以招架。 所幸参将刘肇基悍不畏死,指挥有方,率领城中军民殊死抵抗,这才将女真大军逼退,并且令其主帅阿敏生出忌惮之心,一连多日都是按兵不动。 故此,方才为朝廷的援军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 \"启禀陛下,女真大汗皇太极虽然数次强攻密云城无果,但其麾下主力尚存,同样不容小觑。\" \"为保万无一失,是否传令宣大等地,调兵勤王?\" 待到刘肇基侧身回到队列之中后,立于左侧首位的京营总督秦良玉便是微微向前,朝着眼前的天子拱手道。 局势发展至今,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瞧出,胜利的天平已然在朝着大明的方向所倾斜。 但秦良玉作为京营总督,又肩负着护持天子安危的重担,自是要将风险降到最低。 故此秦良玉还是希望天子能够传旨宣大,令总兵杨肇基率兵勤王,毕竟曾经兵临宣府城外的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已是调转马头,磨刀霍霍向辽东。 短时间内,宣大当无外患才是。 \"是啊陛下,儿郎们虽是士气昂扬,皆愿为陛下而战,但此战终究关系到我大明国运,还是要谨而慎之。\" \"陛下,末将附议。\" 官厅当中,与京营总督秦良玉一样赞成\"以稳为主\"的武将不在少数,故而在其话音刚落,便先后有数人出列,朝着上首的天子说道,其中尤以京营副总兵黄得功的态度最为强硬。 作为朱由检最为信任并且亲手提拔的心腹之一,黄得功自是清楚天子此次御驾亲征的目的除了是支援三屯营之外,还有意将京中的魑魅魍魉\"引蛇出洞\",继而将其一网打尽。 如此局面下,天子的安危更是重中之重,且不能陷入苦战,当以雷霆速度解决城外的女真鞑子。 否则耽搁的时间越久,这变数也就越多。 \"不妥..\" 迟疑片刻,天子清冷的声音终是在官厅中缓缓响起,并在黄得功有些失望的眼神中缓缓摇了摇头。 他清楚自己这位心腹武臣的想法,无非是担心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希望能够将城外的女真鞑子尽数击溃,并携带着大胜之势,将城外的魑魅魍魉尽数拿下。 但如今女真大汗兴兵在即,且先不论现在征召宣大总兵进京勤王究竟几日才能赶到,光是这一路上对于百姓的\"袭扰\"及粮草消耗便是一个不容小觑的问题。 早在女真鞑子越过大安口,出现于喜峰口长城之外的时候,这京师的粮价便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开始疯涨。 如若他在大规模调兵进京,只怕寻常百姓的生机会愈发艰难,届时反倒是给京中的\"魑魅魍魉\"创造机会。 \"众将士不必忧虑。\" \"如今我三屯营兵强马壮,麾下将士也是士气正旺,何惧那败军之将。\" \"眼下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那贼酋皇太极。\" 许是为了缓解眼前众将士心中的惊疑,上首的朱由检突然轻笑一声,并在御马监提督的搀扶下起身,行至官厅中央摆放的沙盘之前。 虽是御驾亲征,但他身边还是带了几个内侍伺候,至于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则是留守京师,替他看护朝堂。 \"朕已然授意辽东巡抚毕自肃伺机而动,并同时传令登莱及天津两地,令水师出战,会同东江军主帅毛文龙,直扑女真腹地。\" 在眼前众将士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朱由检缓缓将心中最终的决断道出,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异样的神采。 \"陛下?!\" 片刻过后,最先反应过来的京营总督秦良玉先是惊呼一声,随后便跪倒在地,心悦诚服的叩首:\"陛下圣明!\" 虽然她早就知晓朱由检有心借此战收复辽东失地,并给予女真鞑子重创,但他也没有料到朱由检的决心竟是如此之大。 光是命令辽东巡抚伺毕自肃伺机而动还不够,竟然还同时授意登莱水师及天津水师会同东江毛文龙一同行动。 要知晓,那女真鞑子虽是在辽东如日中天,号称\"满万不可敌\",但其水战能力却是几乎为零,所谓的\"水师\"也不过是由几艘自辽东和朝鲜百姓手中抢夺而来的渔船组成。 女真鞑子想要兵分三路侵扰他们大明,而眼前的天子却也想着以逸待劳,将女真鞑子平定,收复辽东呐。 \"陛下圣明!\" 几个呼吸过后,官厅中余下的将校们也是反应了过来,纷纷轨道在地,朝着眼前的天子叩首。 一时间,山呼海啸声穿破了墙瓦,直冲云霄。 第558章 人心(下) 三屯营城外五里。 此地便是女真大营所在,延绵数里不绝的营地中,入目尽是层层叠嶂的帐篷及神情有些惊疑的女真士卒。 虽然自从二贝勒阿敏领兵至此,他们女真大军仅在次日发起过一次攻势,但彼时城中悍不畏死的模样仍是给予了他们难以泯灭的印象。 整整一日的厮杀,从清晨到黄昏,任凭他们八旗勇士及蒙古骑兵前仆后继,却始终未能占到半点便宜。 甚至在人心浮动之下,本就\"蛇鼠一窝\"的蒙古骑兵竟是开始\"出工不出力\",以至于他们八旗勇士的伤亡远大于随行的蒙古骑兵。 为了导致己方伤亡过大,领兵的二贝勒阿敏遂下令原地休整,一连多日不曾擂响战鼓,好似想要将三屯营城中的军民活活困死。 但此举却也引来了军中不少将校的非议,毕竟此地可不是千里之外的辽东,他们能够\"围点打援\",趁机消灭更多的官兵。 此地可是明廷的军事重镇,左右两侧均有一望无际的长城所隔,岂是他们这些残兵败将能够\"阻隔\"的? 但二贝勒阿敏在大金国内的威望仅次于代善,长年累月的积压之下,自是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更别提这军多以阿敏嫡系的镶蓝旗将校为主。 至于随行的蒙古骑兵更是乐见其成,反正他们每日开销的粮草物资都由女真鞑子负责。 不管这女真鞑子战果如何,都影响不到他们。 就算女真鞑子溃败,明廷取得最终的胜利,他们至多转而投向明廷也就罢了,反正他们这些人身上大多都兼着明廷的官职。 甚至若有可能,他们还能够一拥而上,蚕食建州女真的血肉,瓜分其在辽东的财富和粮草。 落井下石这个道理,他们蒙古人早已理解的滚瓜烂熟。 ... ... 女真营地之外,距离三屯营约莫两三里的一处缓坡之上,百十名甲胄齐整的女真士卒护持着他们的旗主,二贝勒阿敏居于战马之上,目光深邃的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心中惊疑不定。 虽然距离第一次的攻城,已是过去了数日有余,但彼时亲自领兵压阵的阿敏还是对城中士卒的表现有着清楚的印象。 城中士卒虽是悍不畏死,但战斗力却称不上\"强悍\",其手下的八旗精锐没用多久功夫便越过明军的火炮及护城河,杀至城门脚下,堆积夯土。 不过晌午时分,便已然有悍勇的女真勇士踩在夯土之上,手脚并用的爬上了三屯营城头。 若非三屯营的城池高大,丝毫不亚于辽东的锦州城,以及城头的几名明军将校还算悍勇,不断领着其麾下的标营冲杀,一次次挡住了他们女真大军的攻势,只怕这座军事重镇在当日便沦为了他们大金的囊中之物。 每每念及此事,阿敏的心中便是隐隐有些后悔,若是他当日再坚决些,或许战果就会全然不同。 亦或者亲自领兵攻打密云县城的皇太极没有将国内硕果仅存的百余名汉人工匠尽数带走,让他也能够多组建些攻城器械,昔日战事的胜负同样尚未可知。 但眼下他瞧见了什么?本应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兵士卒竟然依旧戒备森严,并且不时便有欢呼声于城中响起,气势很是不同。 这几日他也曾派遣军中\"夜不收\"尝试性的对这三屯营发起攻势,试图探明城中虚实。 只是还不待这些训练有素的\"夜不收\"行至三屯营城门脚下,便会被一阵冲天而来的箭雨射程刺猬,横死当场。 而阿敏清楚的记得,昔日他第一次下令攻城的时候,城头的那些弓箭手是何等慌乱,几乎没有对他麾下的大军造成太大的威胁。 但是前后这才几天的功夫,城中的士卒便拥有了如此本事? 出于征战沙场多年所养成的经验,阿敏的心中很是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阴谋。 \"贝勒,大汗只怕明日便会领兵赶到,若是知晓我等按兵不动数日,是不是有些不好交代?\" 正当阿敏微微有些失神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迟疑的声音从其身后响起,将其惊疑不定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他自己不也是功伐密云城无果,这才灰溜溜的前来与贝勒回合?\"不待阿敏有所反应,便另有一名将校面露狞笑,很是不屑的说道。 早在昨天晌午,皇太极军中的岗哨便已然先行抵达此地,并告知了大汗皇太极及其麾下大军不日便将兵临此地,与二贝勒阿敏合兵一处的消息。 经过阿敏的一番\"威逼利诱\"之后,那岗哨便将发生在密云城外的一切托盘而出,并告知皇太极乃是功伐密云城无果,担心影响战局之后才决定调转方向,转而攻打三屯营。 \"说的是..\" 听得此话,阿敏的眼神也是缓缓自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上移开并瞧着密云城所在的方向轻轻颔首,嘴角也是出现了一抹狞笑。 这皇太极果然是\"酒囊饭袋\",昔日在辽东的时候,便先后多次功伐锦州城无果,使得国内怨声载道。 现如今将战场转移到了千里之外的蓟镇,却依旧未能踏破明廷的城池,实在是不配当这大金的大汗。 话虽如此,但阿敏的心中同样是涌现了一抹凝重。 尽管心中对皇太极多有鄙夷,但阿敏却也要承认其麾下\"兵强马壮\",不但有范文程这等\"大金\"智囊随行,麾下更有不少征战沙场多年的宿将听从其调遣。 更重要的是,大金国内最为精锐的\"两黄旗\"可是在多尔衮三兄弟的率领下,跟随皇太极一同出征。 但从战力的角度来衡量,这被老汗努尔哈赤亲口称之为\"建国之本\"的两黄旗可是比代善麾下的两红旗还要强上不少。 有如此强横的军队在手,一向心高气傲的皇太极却是选择\"合兵一处\",定然是遭遇了巨大的挫折。 这一向疏于操练的蓟镇将士,竟有如此本事吗? 沉默不语之间,阿敏的心情愈发沉重,心中不安的感觉也是越来越强烈。 第559章 疯狂(上) 四月初十,诸事不宜。 昨日才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整片天地都是雾蒙蒙一片,空气中都是夹杂着一抹凉意,彻底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洗刷干净。 放眼望去,一望无垠的旷野上除了此起彼伏的营帐及三屯营城头尚未被修复的城垛之外,竟是再看不到半点战事的影子。 任谁来瞧,也决然不会想象到,就在数日之前,此地还曾\"血流成河\",以至于冒着热气的鲜血甚至将此间土地都完全浸透。 延绵数里不绝的营地中,入目尽是手持着兵刃来回梭巡的女真勇士,曾经消失不见的汉人工匠也重新出现于辕门附近,正在手忙脚乱的赶制着攻城器械。 自从前日,女真大汗皇太极领兵自密云城外赶至此地之后,本是有些冷清的营地便瞬间\"热闹\"起来,具备了不少人气。 为了以防万一,大汗皇太极在与营中的二贝勒阿敏商议过后,并未选择即刻兴兵,而是继续休整,从而令远道而来的八旗勇士们能够恢复体力。 尽管大军并非选择攻城,但突如其来的女真大汗还是令三屯营城中的官兵们如临大敌。 在过去几日,三屯营城头的官兵们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相比较二贝勒阿敏初次攻城的时候,竟是多上数倍不止。 饶是知晓三屯营城中的官兵决然不会坐以待毙,远在京师的小皇帝也不会坐视三屯营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但官兵援军如此之短的时间便赶到,仍是令大汗皇太极及二贝勒阿敏始料未及。 据悉,大汗皇太极和二贝勒阿敏还为此产生了一次争吵,最后在济尔哈朗的调和之下方才没有\"刀兵相向\"。 但不管怎么说,自从大汗皇太极领兵赶至此地之后,无论是随他在密云城外执戟沉沙的\"残兵败将\",亦或者归属于二贝勒阿敏麾下,按兵不动数日的镶蓝旗勇士心中均是涌现了久违的战意。 毕竟不管怎么说,二贝勒阿敏都曾令三屯营城中的官兵陷入绝境,眼下又与大汗合兵一处,定然能够如愿攻破眼前这千疮百孔的城池。 ... 唏律律! \"居庸关急报!大贝勒急报!\"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女真骑士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也于旷野中响起,引得正在营寨外值守的数十名士卒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随后便是下意识的举起了手中的兵刃。 自老酋努尔哈赤的时期起,\"反间计\"便是他们大金最为擅长的计策之一,眼下战场局势变幻莫测,大贝勒代善又远在居庸关,谁知晓眼前这十数名突然而来的骑士,是否真的是大贝勒军中的骑兵,而非被明廷策反的蒙古鞑子? \"放肆,尔能敢拦本将?!\" 及至十数名筋疲力尽的骑兵行至营寨辕门之前,仍不见大门打开,反倒是被百十名女真岗哨未在其中,为首的将校不由得怒骂一声,并于怀中扔出了一个象征着其身份的牌子。 也许是其手中的牌子起了作用,亦或者在场岗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本是如临大敌的女真鞑子们便是跪倒在地,朝着为首的武将单膝跪地:\"额真息怒,奴才知罪。\" \"别废话,本将要去见大汗!\" 顾不上降罪眼前这群毫无眼力见的奴才们,为首的牛录额真便是声音急切的催促道。 \"快开门!\"闻声,簇拥在辕门附近的女真鞑子们便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随后便是赶忙让出了身后的位置。 \"驾驾驾!\" 见状,高居于战马之上的牛录额真赶忙挥动起手中的缰绳,并催动胯下的战马,朝着营地深处而去。 及至十数名骑兵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愣在原地而不知所措的女真岗哨们方才反应了过来,眼中也是露出了一抹狐疑之色。 些许激灵的更是忍不住喃喃自语:\"难道说大贝勒那边也战事不利?\"倘若此事为真,那对他们大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毕竟大汗由密云城移驻三屯营与二贝勒阿敏合兵一处,说的好听是为了集中兵力,尽快拿下攻破明廷壁垒,说的不好听就是强攻密云无果的无奈之举。 ... \"来人止步!\" 不过是盏茶的功夫,远道而来的牛录额真便是领着同样气喘吁吁的几名亲兵行至大汗皇太极所在的营帐附近,而充当亲兵的\"白甲巴牙喇\"也是赶忙将其拦住。 作为女真大汗的亲兵,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曾在两日之前,亲眼目睹了大汗与二贝勒阿敏的那场争吵。 虽然外间传闻,这场争吵最后是由贝勒济尔哈朗从中调和,并未引起乱子,但他们这些亲兵却是知晓\"内情\"远没有这般简单。 来势汹汹的大汗才刚刚见到二贝勒阿敏便是职责其按兵不动,而二贝勒阿敏则是以\"残兵败将\"相讥讽,气氛剑拔弩张到其余文官武将皆是不敢插嘴的程度,双方甚至一度大打出手。 二贝勒阿敏曾常年追随在老汗努尔哈赤麾下,无数次亲自领兵冲杀,一身勇武仅次于大贝勒代善等人,国内少有人可以比拟。 而大汗皇太极自幼身材肥胖,并不擅长马背功夫,故而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被二贝勒阿敏踹到在地,并且拳脚相向。 直至此时,济尔哈朗等人方才反应了过来,并将二贝勒阿敏拉开。 经此变故,他们这些亲兵也受到了\"无妄之灾\",狠狠被皇太极训斥了一番,眼下自是不可能让人随便闯进大汗所在的营帐,更别提从来人的甲胄上来看,至多也就是一个牛录额真。 \"让开,我要要紧事要面见大汗!\" 见到自己的去路被十余名\"白甲白牙喇\"拦住,心中焦急的女真鞑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抬腿便是一脚将面前的侍卫踹到在地,丝毫没有因为这些人乃是大汗亲兵而心有忌惮。 纵然是寻常时候,他作为镶红旗的牛录额真,大贝勒代善的嫡系,也不用将这些\"白甲巴牙喇\"放在眼中,遑论是在军情紧急的现在。 \"放肆!\" 许是没有料到眼前的牛录额真竟敢暴起伤人,甚至统一制式铠甲的白甲巴牙喇在错愕了片刻之后方才反应过来,随后便是一拥而上,在牛录额真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将其按倒在地。 同样的错误,他们不可能再犯第二次。 \"大汗,奴才有紧急军情禀报!\" \"事关我大金国运!\" 顾不上身上传来的剧痛以及瞬间涌入唇齿间的沙土,拼命挣扎的牛录额真赶忙朝着近在迟尺的汗帐嚷嚷道,声音甚至有些破音。 毕竟,大贝勒那边的局势着实不容乐观,甚至就连大贝勒心中都是萌生了退意,若是一个处置不当,便会造成覆水难收的下场。 \"进来!\" 只一瞬间,汗帐紧闭的帘门便被打开,而女真大汗皇太极略显沙哑的声音也是随之响起。 第560章 疯狂(下) 待到浑身上下尽是泥土,神色有些狼狈的牛录额真在两名白甲白牙喇的\"看护\"下迈步进入汗帐之中,帘门又重新垂下。 好半晌过后,牛录额真方才适应了汗帐中有些昏暗的光线。 虽然凛冽的寒冬已过,但汗帐的角落处仍是摆放着两个熊熊燃烧的火盆,而大汗皇太极也是披着一层厚厚的毛毯,神色憔悴的居于上首。 只一眼,牛录额真心中便是一惊,相比较昔日功伐龙井关时的意气风发,眼前的女真大汗竟是苍老了十岁不止,不仅嘴唇苍白,眼袋更是深垂的厉害,本应炯炯有神的眸子也失去了昔日的凌厉,眼中满是血丝。 \"奴才巴图叩见大汗。\"顾不得太多,身材魁梧的牛录额真便是赶忙跪倒在地,并自怀中掏出了一封有些褶皱的书信将其双手呈递。 \"大贝勒那边如何了..\"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不断翻滚的内心,斜靠在上首长椅的皇太极便是有些迟疑的朝着下首的巴图问道而没有选择即刻翻开由范文程递到其手中的书信。 \"自大贝勒领兵抵达居庸关以来,终日领兵强攻关隘,并造成城中官兵伤亡过半...\"迎着上首皇太极有些犀利的眼神,巴图数次吞咽口水,有些犹豫的说道。 \"说重点!\"不待巴图将话说完,皇太极便是有些粗暴的将其打断,并将声音提高了不少,使得帐中余下的将校们心中都是一惊。 \"居庸关城中官兵悍不畏死,大贝勒忧心此举会令我大军伤亡过重,以至于军心动荡,日后无力应对虎视眈眈的辽东大军。\" \"故此大贝勒特命奴才前来面见大汗,询问是否就此退军...\" 一语作罢,偌大的汗帐内鸦雀无声,就连众多女真将校粗重的呼吸声都是为之停滞,人人脸上都充斥着愕然之色。 大汗这边还在想着休养生息强攻三屯营,远在居庸关的大贝勒居然生出了退军之心?一时间,帐中诸位将校不免有些荒诞的感觉。 要知晓,亲自领兵攻打居庸关的大贝勒代善可是他们大金国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一度被老汗立为\"太子\",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在过去的十余年中,大贝勒代善跟随在老汗身旁,先是一统辽东女真部落,而后又重创了辽东大军,并夺取辽阳及沈阳等重镇,立下不世之功。 以大贝勒的本事,竟然生出了退军的心思?他在居庸关外到底遭遇了什么... \"大汗,三思呐。\" 许是担心皇太极\"借坡下驴\",默默立于其身旁的范文程不由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劝谏道。 早在大汗率领麾下兵马移驻三屯营的时候,其在军中的威信便是受到了些许影响,眼下若是再\"无功而退\",就算能够成功回到辽东,只怕也难以应付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的势力。 更别提就在两日之前,就在这汗帐当中,大汗才刚刚与二贝勒阿敏彻底撕破了脸皮,若是眼下就此打道回府,只怕皇太极的汗位危矣。 相反,若是在大贝勒代善进展不利的局面下,大汗能够领兵攻破眼前的三屯营,就算后续无法如愿杀至北京城下,也能借此提升其威信,从而压制住不可一世的大贝勒。 \"给大贝勒回信,令其按兵不动,等候本汗的命令。\" 没有理会身旁响起的窃窃私语声,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面色憔悴的皇太极便是迅速做出了决断,不容置疑的朝着跪在地上的牛录额真吩咐道。 此话一出,帐中本是有些冷凝的气氛瞬间热切了不少,本是颓然的皇太极也是猛然散发出了一股气势,使得范文程等人均是眼前一亮。 \"奴才..奴才遵旨..\" 望着皇太极那张已然有些扭曲的脸庞,跪在地上的巴图终是没有勇气反驳,而是在迟疑数次之后,不情不愿的低下了头颅。 虽然皇太极的命令与大贝勒代善的意愿背道而驰,但按兵不动也好过继续与居庸关那些好似全然将生死置之脑后的官兵进行肉搏来的好。 若是他亲眼得见,他全然不会相信,在距离辽东千里之遥的蓟镇,竟然还有这么多\"视死如归\"的明军精锐,任凭他们八旗勇士前仆后继,却始终难以突破其用血肉之躯组成的防线。 他们八旗勇士虽然悍勇,但并不代表着他们不畏惧生死。 事实上,他们汗国的八旗勇士都是存着\"打家劫舍\"的心理,对于所谓的\"开疆拓土\"并没有太过于热衷,但自从出征以来,除了曾在龙井关外洗劫了一个数百人的村落之外,却是再无所得。 眼下伤亡如此之多却依旧没有\"啸营\"的情况,已然足以证明大贝勒代善\"治军有方\"了。 \"大汗,事不宜迟,我大金已是耽搁不得了。\" 待到名为巴图的牛录额真转身离去之后,终日自诩为\"大金智囊\"的范文程便是赶忙上前一步,声音急促的劝说道。 他虽然与大贝勒代善没有过多的交往,但也清楚以代善那桀骜不驯的性格,若非当真看不到未来,决然不会想要\"打道回府\",并且派人来通禀大汗。 \"本汗如何不知晓!\" 听得此话,皇太极便是有些痛苦的睁开了眼睛,并且脸色狰狞的朝着自己昔日最为信任的心腹咆哮道,近日以来这一连串的\"噩耗\"实在是让他烦不胜烦,甚至隐隐有些绝望。 \"奴才该死!\" 见皇太极动了真火,范文程赶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的朝着皇太极叩首,而帐中余下的将校们也是瞳孔收缩,并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毕竟皇太极对于范文程的倚重在他们大金国内可是人尽皆知。 \"传令下去,明日清晨我大军攻城!\" \"不破三屯营,本汗誓不回国!\" 没有理会眼前磕头如捣蒜一般的范文程,坐在虎皮长椅上的皇太极缓缓起身,眼神幽幽的的朝着帐中的将校们吩咐道。 局势发展至此,他已是没有了任何退路。 若是殊死一搏,他尚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但若是就此领兵退去,汗国也极有可能陷入\"四分五裂\"的处境,并在辽东十数万官兵精锐的虎视眈眈下,并一步步压缩生存的空间。 最终,仍是难逃\"亡国\"的命运。 \"奴才遵旨...\" 皇太极话音刚落,营帐中的将校们便是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并且整齐划一的朝着上首的大汗磕头行礼,但望着皇太极那张因为扭曲而导致有些狰狞的脸庞,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念头。 大汗,怕是疯了。 第561章 背水一战 女真营地所在五里之外的三屯营城头上,一面崭新的日月军旗正在空中猎猎作响,身着甲胄的大明天子朱由检也在一众文武官员的簇拥下,行至角楼之上。 今日天气本就不佳,傲然立于在旷野之中的城池上方也是笼罩着一层稀薄的雾水,使得众人的视线有些模糊。 尽管如此,但数里之外女真营地中传来的喧嚣声仍是顺着风声,传至众人的耳畔中。 \"陛下,只怕女真大军明日便要攻城了。\" 众人当中,年岁最浅的神机营总兵马祥麟最先沉不住气,略有些兴奋的指着远处\"厚实\"了不少的女真大军嚷嚷道。 早在数日之前,女真大汗皇太极便是领着其麾下人马抵达了三屯营城外,与本就驻扎于此的阿敏合兵一处。 但出乎众人的预料,来势汹汹的皇太极并未下令即刻攻城,而是匪夷所思的选择了按兵不动,使得城中本就如临大敌的将校们心情愈发沉重。 毕竟女真大汗皇太极近年虽然\"战绩\"不显,但其阴险狡诈的名声却是人尽皆知。 如此情况之下,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怀疑其心中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嗯,终是要来了。\" 望着远处有些骚动的女真营地,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朱由检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这几日,皇太极始终在城外按兵不动,令他都是产生了些许迟疑,并且一度有些动摇,思考要不要听从秦良玉等人的劝谏,命令宣大总兵杨肇基领兵进京勤王。 \"启奏陛下,这刀剑无眼,未保万无一失,还请天子移驻遵化。\" 未等朱由检收回目光,便听得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从其身旁炸响,而后便是一阵整齐划一的附和声。 有些错愕的回头望去,正巧对上京营总督秦良玉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而一众身着甲胄的武将也是眼神坚定的望着自去。 \"爱卿的意思,朕明白。\" \"但是,朕不走。\" 在秦良玉等人有些失望的眼神中,朱由检干脆利落的摇了摇头,拒绝了秦良玉的奏请。 \"城外的贼酋皇太极屡次败于我朝廷王师之下,尚且敢亲自领兵攻城,朕身为大明之主,焉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沉默片刻,朱由检终是想出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由头,信誓旦旦的朝着眼前的一众将领们说道。 \"这?\" 听得此话,秦良玉等将领不由得面露迟疑之色,眼神也是在不断交织着,瞧上去很是犹豫不决。 天子作为大明之主,若是能够留在此地督战,毫无疑问会对城中儿郎的士气有一个巨大的提升。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呐,若是天子有个闪失,他们这些人纵死也难辞其咎。 \"爱卿放心,朕明日便安生待在角楼之上,绝不会给众将士添乱。\"见秦良玉等人的神情有些松动,朱由检便赶忙说道。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自\"穿越以来\",自己便是有意在锻炼身体,并有黄得功,马祥麟这等悍将从旁辅佐。 但朱由检仍是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莫说与军中那些身经百战,无数次于生死中摸爬滚打的老兵相比,只怕是京营中随便一名认真操练的士卒,身手都比他强上许多。 作为大明之主,他于此地督战的\"象征意义\"远大于亲自上阵厮杀的实际意义。 尤其是有了\"瓦剌留学生\"的前车之鉴,朱由检更是不会随便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遵旨。\" 迟疑片刻,见朱由检言辞灼灼,京营总督秦良玉终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并与身后的几位副将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皇太极此前便数次功伐锦州无果,这才借路蒙古,不惜跋涉千里,试图犯我大明京畿。\" \"如此种种之下,只怕城外的皇太极已是打算背水一战了。\" 又是眺望了城外密密麻麻的军阵片刻,面色深邃的朱由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的朝着左右两侧的心腹将领们说道。 在原本的历史上,皇太极正是苦于功伐\"宁锦防线\"无果,这才在范文程等汉人的建议之下,铤而走险的选择了借路蒙古,突袭明廷腹地这一大胆的举动。 依着女真人自己的\"满文老档\"所记载,及至皇太极浩浩荡荡领兵行至龙井关之外,大贝勒代善及三贝勒莽古尔泰仍对此行充满质疑,并数次与皇太极争吵,想要班师回辽东。 唯有皇太极意志坚定,不顾代善等人的反对,强行功伐了喜峰口长城,并在\"内应\"的帮助下,接连拿下三屯营及遵化镇,一路长驱而入的抵达北京城外。 关于三屯营及遵化城中的\"内应\",女真人自己的史书上并没有重点提及,只是简单几笔代过。 但\"后世\"却有不少学者认为,这些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内应\"除却女真人事前策反的\"汉奸\"之外,很有可能涉及到彼时朝中的\"暗流涌动\"。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放女真鞑子入关。 现如今皇太极舍弃了密云城,转而领兵行至三屯营城外,并且摆明了一副殊死一搏的架势,只怕除却其已然没有退路的原因之外,还有其余的因素。 \"还请陛下放心,微臣已是在城中诸如粮仓,武器库等重要场所布置了心腹亲兵。\" \"倘若有人敢犯上作乱,便可第一时间将其控制。\" 作为朱由检最为倚重的心腹将领之一,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秦良玉便听出了其言外之意,故而赶忙保证道。 纵观建州女真的\"发迹史\",数典忘祖的\"汉奸\"在其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放眼建州女真于辽东所攻克的诸多城池,除却清河堡及抚顺是因为兵力稀缺及\"势单力薄\"等缘故被女真鞑子强行攻破之外,余下的城池均是有\"内应\"从中与其遥相呼应。 虽说这蓟镇距离辽东千里之遥,但秦良玉作为眼下大明沙场经验最为丰富的几名将领之一,自是不会放松警惕。 \"做的好。\" 闻声,朱由检便是轻轻颔首,尽管他知晓以秦良玉等人的本事,绝不会错过这些细节。 \"只待明日了呐...\" 喃喃自语过后,朱由检便是死死盯着城外的营寨,心中有万千情绪从中翻滚。 第562章 女真攻城(上) 四月十一,主杀戮。 辰时刚过,千疮百孔的三屯营尚还笼罩在一片稀薄的晨雾当中,早已用过早饭的官兵们已是严阵以待,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神建议的望着缓缓自远处天际线而来的女真大军。 呜呜呜! 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数万女真鞑子及蒙古骑兵缓缓催动着胯下的战马,在各自将校的呼和下于三屯营外的旷野上排列城军,眼神冰冷的注视着这座瞧上去好似摇摇欲坠的城池。 不过是两炷香的功夫,三屯营城外便是密密麻麻的黑影,一杆数丈高的黑色大纛更是刺破了晨雾,于空中猎猎作响,很是碍眼。 大纛之下,身着铁甲的女真大汗皇太极骑着一匹黑色战马,两侧尽是面露狞笑的女真将校。 尽管数日之前,他们刚刚在密云城外吃了\"闭门羹\",但经过数日的休整,众人早已将其忘在脑后,麾下的八旗勇士们更是士气昂扬。 随着大汗和二贝勒合兵一处,他们大金更是兵强马壮,定能够如愿踏平眼前的城池,杀至明廷京师脚下,亲眼瞧一瞧明人的国都和辽东城池有何不同。 倘若此时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数万大军的左侧阵列中飘着不少蓝色旗帜,为首领兵的武将同样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神色很是凝重。 这便是由女真二贝勒阿敏亲自率领的镶蓝旗。 相比较军纪森严的左翼,大军另一侧便是显得有些\"凌乱\",身上的服饰各不相同,脑后也没有女真人特有的\"金钱鼠尾\",阵中不时传来喧嚣声。 自皇太极出征以来,沿途不断有蒙古部落加入,即便不算\"鼎力相助\" 的科尔沁部,仍有两三万蒙古骑兵相随。 其中,甚至还有曾为明廷立下赫赫功勋的\"朵颜三卫\"。 而这些分属于不同部落的蒙古人则是组成了眼下大军的右翼,瞧上去同样声势浩荡。 而大军正中,便是曾被努尔哈赤称为\"建国之本\"的两黄旗,近两年于国内声名鹊起的多尔衮及其兄长阿济格皆是身着重甲,居于阵前。 两黄旗往后十余步远,便是由大汗皇太极亲自统率的正白旗,济尔哈朗及范文程等心腹也是分列皇太极左右,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 呼。 好半晌过后,一阵冷风吹过,已是喧嚣了多时的女真大军也渐渐安静下来,就连一向\"桀骜\"的蒙古人那边也是在各自\"台吉\"的约束下变得鸦雀无声,仅剩下战马的嘶鸣声传出。 晨雾消散,数里之外的城池已是清晰可见,其城垛上悬挂的人头也是赫然映入眼帘。 虽然相隔甚远,但高居于马上的皇太极仍能嗅到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当啷! 金属出鞘的声音响起,皇太极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在一众狂热的眼神中,声嘶力竭的吼道:\"我大金的勇士们,是时候让这些胆小如鼠的明狗知晓我等的厉害了。\" \"城破之后,任意打猎三日,军功翻倍!\" \"先登城者,封贝勒!\" 为了能够最大程度刺激八旗勇士心中潜藏的\"野望\",皇太极毫不吝惜的给出了自己的封赏。 他知晓,在等级森严的大金,\"贝勒\"二字足以调动所有八旗勇士的情绪,令他们瞬间化身为只剩下原始冲动的野兽。 果不其然,随着诸多传讯兵将皇太极的命令传递而开,密云城外瞬间便响起了一阵山呼海啸声。 本就斗志昂扬的女真鞑子们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用尽全身力气,自喉咙深处发出咆哮声,借此抒发心中的激动。 \"儿郎们,攻城!\" 见到周遭士卒的情绪已然被调动起来,皇太极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在万众期待中,将手中高举的长刀重重落下。 咚咚咚! 只片刻,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便在生冷的旷野上响起,居于军阵最前列的两黄旗鞑子们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犹如脱缰的野马,瞬间便是冲杀出去。 在过去的几天当中,尽管大汗与二贝勒阿敏发生了剧烈的争吵,以至于拳脚相向,但为了汗国的利益,阿敏麾下的将校们还是将他们初日探明的情况尽数托盘而出,并着重强调了三屯营城头的火炮。 与固若金汤的锦州城一样,这瞧上去有些年久失修的\"三屯营\"同样装备有大量火炮,攻势很是凌厉。 若非那一日城中的官兵们在手忙脚乱之下耽搁了不少时间,只怕他们的伤亡还要多上至少一成。 为此,昨日在获悉皇太极准备\"殊死一搏\"之后,多尔衮及阿济格便是专门叮嘱两黄旗的将校,着重强调了官兵火炮的厉害,以免造成没必要的伤亡。 但是随着麾下的勇士疾驰而出,亲自上场压阵的多尔衮及阿济格便是变了脸色,身躯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脖颈处更是青筋暴露。 许是因为皇太极的封赏过于诱人,这些两黄旗勇士在激动之下,竟有不少人忘记了多尔衮等人的叮嘱,径自朝着三屯营而去。 而瞧他们行驶的方向,分明是在城头火炮的射程范围之中。 虽然因为距离的缘故,三屯营城头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并未响起,但多尔衮却是已经能够提前预料到待会\"血流成河\"的局面。 \"官兵装填火炮需要时间,顶上去!\"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不住翻滚的内心,多尔衮面色狰狞的朝着左右两侧的士卒们嘶吼道。 虽然知晓这些两黄旗勇士是他们三兄弟能够在大金国内赖以生存的根基所在,但自幼聪慧的多尔衮更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 虽然皇太极从未明说,但多尔衮却也能从其举手投注间嗅到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 多尔衮知晓,今日这一战,怕是已然关系到他们大金的国本。 如此局面之下,已然不允许他们掺杂有半点私心。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就在多尔衮下令两黄旗勇士一拥而上的同时,大军左翼也是响起了急促的战鼓声。 咚咚咚! 下意识的瞧去,只见得二贝勒阿敏已是身先士卒,不仅亲自领兵上阵,更是一马当先的朝着数里之外的城池而去。 在其身后,则是数以千计的女真鞑子,其脸上均是充斥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阿敏作为大金的二贝勒,自是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第563章 女真攻城(中) 来势汹汹。 在头顶晨曦的映射下,密密麻麻的女真鞑子如狂风卷积着的乌云,径自朝着\"势单力薄\"的三屯营城席卷而来。 一时间,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歇斯底里的喊杀声,悠长沉闷的嚎叫声连同战马奔腾的疾驰声响彻此间天地。 旷野中,自数万女真鞑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意犹如实质,令人不寒而栗,就连在空中盘旋的几只飞鸟也是哀鸣一声,迅速离去。 女真大军势大,即便不将右翼那些\"浑水摸鱼\"的蒙古骑兵计算入内,兵力仍是两倍于城中的官兵。 日月军旗之下,默默立于城垛之前的京营总督秦良玉眼神冰冷,死死盯着城外呼啸而至,越来越近的女真大军,其紧握着兵刃的手指也是因为过去用力,而显得微微有些苍白。 两里! \"总督!\" \"母亲!\" 随着城外大军越来越近,三屯营城头的将校们甚至能够嗅到女真鞑子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腥臊味,低沉的呼喝声也不由得自喉咙深处而出。 若是换做寻常城池中那些年久失修的\"老古董\",如此距离自是远远没有进入射程范围之内。 但自从当今天子自内帑出资组建了军器局,并研制出了\"红夷大炮\"这等军国利器之后,这三屯营城头的火炮便是焕然一新。 虽然绝大多数的\"红夷大炮\"均是被运往辽东及居庸关等军事重镇和关隘,但在蓟镇总兵卢象升的\"据理力争\"之下,眼下三屯营的城头也装有十余门红夷大炮。 昔日他们正是凭借着红夷大炮,方才击退了来势汹汹的女真二贝勒阿敏,并令其在大惊失色之下,按兵不动数日,从而等到了由大明天子亲自率领的援军。 一里!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城外女真鞑子的身影已是清晰可见,些许眼力好的将校甚至能够瞧清楚为首鞑子脸上的狰狞。 出乎城头不少将校的预料,这来势汹汹的女真大军并未刻意维持某种阵型,而是如一盘散沙,毫无讲究。 见状,秦良玉的脸色便是难看起来,这些\"女真精锐\"果然有两把刷子,她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命令城头火炮齐射,便是想要\"诱敌深入\"。 但从眼下的形势来看,倒是她低估了城外的这些女真精锐,亦或是从后方遥控指挥的女真大汗皇太极。 \"放!\" 顾不得思考太多,一身戎装的秦良玉赶忙将高举多时的右手重重落下,其尖锐的呼喝声也是如同一道惊雷,在三屯营城头官兵们的耳畔旁炸响。 \"放!\" 秦良玉话音刚落,其左右两侧的传令兵们便是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令旗,并高声重复着秦良玉的军令。 闻声,早已是准备就绪多时的炮手们赶忙调整炮口方向,井然有序的点燃引信。 相比较女真大军初次攻城时的手忙脚乱,如今立于城垛之前的炮手们可谓是训练有素,很是镇定。 在完成一轮齐射之后,丝毫不顾瞬间升腾而起的黑烟,便是低下身子,自顾自的装填弹药,等候着身后将校的命令。 这些步骤,他们神机营曾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无数次的操练,早已养成了肌肉记忆。 咚咚咚! 电光火石之间,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便是在旷野外响起,硝烟弥漫的黑烟也是笼罩在\"厚实\"的女真大军头顶上。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火炮声令得城头众将士耳膜隐隐有些发疼,但还不待其有所反应,便是被城外军阵中传来的哀嚎声吸引了注意力。 \"啊!\" \"我的胳膊!\" 硝烟弥漫间,各式各样的哀嚎声于城外的战场中响起,浓郁的血腥味也是随着刺鼻的火药味径自传入众人的鼻腔之中。 虽然因为黑烟滚滚,导致城头众人瞧不太清楚城外战场的具体情况,但从这些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便可推断,只怕黑烟之中已是成为了人间炼狱。 \"杀过去!\" \"官兵装填火药需要时间!\" 听闻\"久违\"的火炮声终是在耳畔旁炸响,刻意放缓了些许速度的女真将校们也是心中一惊,眉眼间涌现了些许骇色。 但多年养成的尊卑观念之下,这些女真将校们仍是忠心耿耿的履行着皇太极下达的军令,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示意周遭略显迟疑的士卒继续冲锋。 至于他们本人,同样是趁着这个当口,狠狠的抽打胯下的战马,希翼能够尽快离开城头火炮的射程范围。 他们女真人与明军在辽东对峙许久,彼此间可谓是\"知根知底\",这官兵的火炮虽是威力巨大,声势骇人,但弊端也是十分明显。 且先不考虑明军之前那些动辄便炸膛,导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老旧火炮,就算是近两年才刚刚被明廷所研制出来的\"红夷大炮\"同样是有着致命的弱点。 虽然相比较官兵传统的佛朗机炮及虎蹲炮,这红夷大炮在射程及稳定性上均是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但其自身却是十分笨重,导致调整炮口方向变得十分困难。 而他们八旗勇士本就以行动速度快而着称,完成可以趁着官兵调准炮口或者装填火药的当口,冲出火炮的射程范围。 \"杀!\" 听闻身旁将校传来的呼喝声,一众被城头火炮吓破了胆子的女真鞑子们纷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毫不犹豫的催动着胯下的战马,迎着扑面而来的硝烟,朝着若隐若现的城池而去。 受这些人情绪所感染,三屯营城外攻势稍有些停滞的女真鞑子们重新开始了冲锋。 并且因为有了先前袍泽的\"前车之鉴\",后续的女真鞑子们纷纷越过了城头火炮的落点,眉眼间令人心悸的疯癫也是褪去了不少,转而恢复了些许神志。 \"冲过去!\" \"攻破三屯营,活捉小皇帝!\" \"呼哈!\" 作为大金国内最为精锐的两黄旗,凡是能够入选其中的士卒无一不是身经百战之人,其中还有不少曾经跟随老汗努尔哈赤南征北战的老卒。 以这些人的本事,自是不会被三屯营城头火炮的一轮齐射所吓退,也不会因为身旁倒在血泊之中,正抱着残肢断臂痛苦翻滚的袍泽而露出迟疑之色。 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有不少人冲出了硝烟弥漫的战场,眼神坚定的朝着近在咫尺的城池而去。 第564章 女真攻城(下) \"再放!\" 虽然城外硝烟弥漫,耳畔旁也充斥着女真鞑子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但京营总督秦良玉的神色却依旧凝重,没有半点放松。 早在老酋努尔哈赤设立设立八旗制度之前,作为其亲军的两黄旗便是军中最为精锐所在,曾经多次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 待到老酋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并且于辽东\"开疆扩土\"之后,更是沿着黑龙江流域,大肆于深山老林中追捕\"东海女真\",将其填补进两黄旗中。 因为\"东海女真\"世代居住于深山老林之中,终日与野兽搏斗,过着近乎于原始人的生活,也被世人称之为\"野人女真\",战斗力远胜常人。 待到建州女真入主中原之后,满清为了维系其统治根基,专门设置了黑龙江将军一职,用以管理这些\"东海女真\",将其称之为\"索伦兵\",而这些\"索伦兵\"也在满清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眼下的秦良玉虽然不知晓这些\"索伦兵\"日后会拥有何等丰功伟绩,但也清楚这些悍不畏死的女真鞑子决然不会因为刚刚城头的一轮齐射便退缩。 故此,待到城头的炮手们装填完毕,她便是毫不犹豫的下达了继续开炮的命令。 咚咚咚! 话音刚落,城头火炮的轰鸣声便是再度响起,只见城外的旷野上沙石飞溅,一个个小坑映入众人眼帘,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是愈发浓郁。 但是秦良玉却无暇欣赏眼前的\"盛况\",反倒是神色急切的看向自己的长子:\"神机营!\" 饶是她从来没有低估女真鞑子的实力,但城外两黄旗鞑子的骁勇程度仍是出乎她的预料。 城外每一处被火炮所分割的战场内,均是有着女真鞑子纵马疾驰的身影,而在这些人身后均是携带着碎石夯土等物。 无须多问,这些女真鞑子定然是想借此铸就一条向上攀爬的阶梯。 作为心有灵犀的母子,神机营总兵马祥麟自是明白自己母亲心中所想,故而一声令下之后,手握着火铳的神机营将士们便是上前一步,出现于城垛之后。 而众多灰头土脸的炮手也是按照往日所操练的那样,微微弓着身子,有条不紊的朝着后方退去,免得冲乱己方阵营。 \"放!\" 几个呼吸过后,待到千余名神机营将士已是准备就绪之后,马祥麟便是果断下达了军令。 砰砰砰! 霎时间,枪炮声次第响起,而城外的惨叫声也是愈发凄厉,更有不少面露狞笑的女真鞑子径自跌倒于马下,随后便被狠狠践踏,化作一团烂泥。 临死之前,这些女真鞑子脸上还充斥着浓浓的惊骇及不解,好似有些不懂为何城头的官兵竟然能够如此精准的命中自己。 在以前,相比较城头动辄便炸膛的火炮,官兵手中的火铳实则更加\"不靠谱\",不但准头及射程十分有限,就连使用条件也继位苛刻。 即便不提阴雨绵绵的天气,纵然是平日里保管不当,这些火铳也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与废铜烂铁没有半点区别。 但是经过毕懋康,孙元化等人的改进之后,由军器局所研制出来的火器质量相比较各地边军自己粗制滥造的\"残次品\"而言,强上数倍不止。 正因如此,立于城垛之后的神机营将士们方才能够如此精准的命中城外不过百八十步远的女真鞑子。 在他们眼中,这些状若疯癫的建奴与寻常训练的\"移动靶\"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更加容易命中。 \"再放!\" 对于城头神机营众将士心中所想,马祥麟自是不清楚,此时他正眯着双眼,死死盯着城外不远处,不断指挥着建奴冲杀的将校们,嘴角涌现了一抹不屑的笑容。 据辽东巡抚毕自肃所奏,昔日女真大军在皇太极的率领下倾巢而出围困锦州的时候,充任\"先锋\"的军队不过损伤了三成,余下的建奴便是战战兢兢,军心为之动摇。 他就不相信,这些瞧上去张牙舞爪的女真鞑子,真的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前仆后继的倒在血泊之中。 砰砰砰! 马祥麟的话音刚落,整齐划一的枪炮声便是在三屯营城头重新响起,城外又有数百名女真鞑子跌落于马下。 早在成祖朱棣时期,神机营的众将士便是习得了\"三段式\"的设计方式,并且就此传承了两百余年。 马祥麟接任神机营总兵之后,更是将\"三段式\"设计的优势贯彻到极致,没日没夜的训练麾下士卒。 其目的,便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利用手中的火铳,对行动迅速的女真骑兵或蒙古骑兵造成最大的伤亡。 \"再放!\" 砰砰砰! 第三轮齐射过后,城头的火药味已然浓郁到了令人隐隐作呕的程度,而训练有素的神机营将士们却像是毫无反应一般,果断的收起了手中的火铳,并将城垛的位置让给了身后的弓弩手们。 这火铳虽然杀伤力大,准确性高,但其装填速度相比较传统的弓弩却是差上不少。 故而在三次齐射过后,这些神机营将士们便是果断的向后转身,从而让身后的袍泽继续维持凌厉的攻势。 \"弓弩手,射!\" 顾不上朝着表现不菲的长子予以肯定,被诸多将校簇拥着的秦良玉便是继续下达了新的军令。 这些两黄旗鞑子不比其他,身上皆是披着重甲,能够最大程度的减少火铳对其造成的伤害,故而城外仍有不少悍勇的女真建奴强忍身上传来的剧痛,自顾自的朝着城门而来,甚至还有人从背后拿起了弓弩,开始予以反击。 咻咻咻! 只片刻,铺天盖地的箭矢便是自三屯营城头倾斜而下,更有无数巨石滚木重重落下,砸在城墙脚下的\"死兵\",试这些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夺去了性命。 \"冲过去!\" \"先登城者,封贝勒!\" 触目狼藉的女真军阵当中,全身上下均是被套在甲胄之中的阿敏也是怒不可遏的咆哮着,并不断拉动手中的弓弩,朝着城垛后的官兵射去。 骑马射箭,这是他们女真人与生俱来的本事,是流在血液中的本能。 而在阿敏身后,一架架笨拙却又狰狞的\"盾车\"在周遭数十名女真鞑子推动下,缓缓的朝着乱作一团的正面战场而来。 烈日之下,三屯营城外已是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