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的话》 言情:奸臣 (一) “公主,公主,不好了,三王爷要去边关亲征,平定藩王叛乱了!”小翠大呼小叫的从门外跑进来。 我猛地扔下手里的书,一屁股从石桌上弹了起来:“什么?皇上答应了?” 小翠回:“可不答应了嘛……我听小李子说,是孟将军向皇上提议的,说是三王爷亲征可以显出皇室的决心,鼓舞边疆将士们的士气……” 一派胡言!三王爷早就有谋反之意,孟兆荣一直和三王爷狼狈为奸,我看是他们早就做好了计划,今天一唱一和的是想把三王爷支到边关,好趁机帮三王爷夺取兵权呢。这还了得?奸臣,孟兆荣就是个十足的奸臣! 小翠看了看我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公主,这事儿咱们还管吗?咱们还管得了吗?” 我使劲跺了跺脚。“走,去找太后。” (二) 我是当朝长公主,皇帝同父异母的姐姐,比小皇帝足足大了十岁。 先帝去世早,子嗣单薄,只留下我、小皇帝、三王爷和另一位公主。我是先帝和先皇后唯一的女儿,先皇后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但我最受先帝宠爱,从小跟在先帝身边长大。三王爷最不得宠,平素只知道泡在书堆里读书,我很是不喜欢他。倒是小皇帝的娘珍妃对我最是温柔,我喜欢去她殿里和小皇帝一起玩。另一位妹妹早在十多岁的时候就被指派去番邦和亲,我到现在也记不起她的样子。 可惜我没能见到先帝最后一面——我见到的只是一张明黄色的圣旨,上面写着简简单单写着“传位于次子明朗。”我本有些懊恼,为什么先帝都不提我的名字,不过珍妃娘娘的关爱很快就让我把懊恼抛去了脑后……想着想着,猛一抬头,已经到了太后的寝殿。 “你是说,三王爷此去可能会趁机谋反?”太后娘娘咬了一口新鲜的荔枝,把荔枝核吐到银盘中,又抬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说道。 “明月不敢妄加猜测,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大。”我道。 太后娘娘起身晃悠悠的走到我身旁,仔仔细细打量了我几圈,突然笑了。“明月啊,你费心了。这些年多亏你照顾明朗,不然明朗这年纪,皇位可怎么坐的稳呐。”说罢一声叹息:“唉,如果三王爷真有谋逆之心,我们母子可怎么办呐……明月,你可要帮帮我们啊。”说着眼里就泛起了泪花。 我于心不忍,立马答应:“太后您说,我该怎么做?” 太后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说:“明月,我本不想麻烦你。可是这身边,除了你再没信得过的人哪……” “这么多年多亏您的照顾,您就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答应——” 太后眼里又泛起了泪花:“明月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想让你跟着三王爷去边关走一趟,给我看住他——” “我明白。明月一定不会让三王爷有可乘之机的。” (三) 小时候先帝带着我去狩猎场,亲手教我骑马射箭,把我当成男子培养,就这样把我养成了四个子女里骑射功夫最好的一个——也许是这个原因导致这二十多年都没人敢娶我。不过我也不想嫁人,一个人挺好,可惜岁月催人老啊,过了这个年虚岁也有二十三了,已经成了皇室里的笑话。 其实前些年太后努力给我说亲事的时候,到提起过孟兆荣这个人,说是年纪轻轻就屡立战功,一路从军中副将升到了大将军。我推说对舞刀弄枪的武夫不感兴趣给搪塞过去了。 现在我俩骑马走在官道上,从我这角度看去,孟兆荣倒是个英俊的青年才俊。肤色虽因常年在外行军有些黝黑,但长相还是很不错的。可惜了,是个奸臣—— “公主,在下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孟兆荣突然转过头来。 “啊,哦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咱们两个人离开大军先走一步,是不是有这个必要。”我急忙掩饰过去。 孟兆荣一直保持他面无表情的神态,重新转过头去说:“大军行进速度缓慢,天色眼看就要黑了,我们在周围侦查一番,寻找一个合适的扎营地是理所应当的。公主不必防着我,下官可不敢伤了公主。” 孟兆荣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撇撇嘴,再不说话。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到了前面的一处村庄,孟兆荣骑着马在村子里来来回回逛了足足三圈,才点点头确定可以在村口扎营。 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后,大军就到了。三王爷坐在马车上一直没下来,我听见他在里面“咳咳”咳得厉害,军医说是出京城的时候感染了风寒。我心里暗自鄙视三王爷的体弱多病,被香味吸引到篝火旁边,盯着孟兆荣的烤肉,心里又暗自感叹了几声:长得好看又会烤肉,不过可惜了,是个奸臣。 孟兆荣拿铁钳戳了戳火堆,拿小刀切了块儿肉给我递过来。我客气的接过,本以为他会客套的问几句诸如“公主,行军途中可还适应?”这样的话题,可是这人什么话也没说,只顾着给火堆里添柴,一边翻几下火上的肉。 我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只能主动打破沉默。“咳咳……那个,孟将军。听说三王爷生病了,你不过去瞧瞧?” “去过了。” “孟将军有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 如此问了两个回合之后,我看孟兆荣完没有跟我聊天的意思,识趣的拍拍屁股进账睡觉去了。 (四) 我是被闯进帐篷的几个人惊醒的。 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得几个人压住我的手臂,迅速的拿绳子捆了起来。我几番挣扎都没用,只得乖乖束手就擒。 军营里戒备森严,这几人是怎么闯进来的?我刚想大声呼救,一个人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脑海里电光火石间闪过许多念头,我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孟兆荣点了营帐里的油灯,旁边的随从给太后递上了一颗剥去了皮的荔枝。 “明月啊,你可是怪我了?”太后咬了一口荔枝,温柔的笑着看着我。 我低下头没说话。 “唉,看来是怪我了。明月啊,你别怪我心狠。你说的没错,三王爷的确有谋反之心——明朗只有十四岁,对我们母子俩虎视眈眈的人多着哪,我不得不防啊。这么多年你虽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你毕竟是先帝的血脉,留着你我也不放心……”荔枝核落在银盘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我索性闭紧了眼。 太后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陈年往事,末了转向一旁的孟兆荣:“孟将军啊,你在三王爷身边半年有余,给我递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这次能里应外合解决掉三王爷和公主这两个心头祸患,你功不可没。” 孟兆荣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为皇上和太后办事,臣万死不辞——” 话音还没落,就被外面一声通报打断了:“禀将军,军营里四下搜寻过了,没有找到到三王爷!” 太后一瞪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没找到?孟将军,这人可是你看着的,能跑到哪里去?” 孟兆荣急忙跪下:“太后恕罪,来的路上三王爷还好好的在轿子里,末将不知道怎么人就突然不见了。” 我突然觉得这一幕很是好笑,不由得笑出了声。太后转头看向我,又看了看孟兆荣,冷哼一声道:“孟将军啊,这三王爷不会是你故意放走的吧……” “末将不敢!” “哼。”太后抹了抹自己的头发,向左右吩咐道:“先把这两人都收押起来吧。孟将军,暂时就先委屈你了,等查明事情的真相我自会定夺。” (五) 太后命人把我和孟兆荣关在村里一间村舍里,派了重兵把守。自己则坐镇在大营里,等着搜寻三王爷的将士来报。 孟兆荣很是平静,似是知道争辩无用,寻了个舒适的角落开始闭目养神。 天色从漆黑逐渐变亮,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直射进来的时候,我已经保持靠在墙角里一动不动的姿势好几个时辰了。 这么多年来我都在太后身下长大,只觉得太后对我很是宽厚,还经常赏赐我一些贵重的首饰和衣服,派人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太后的用心,但先帝去世后我在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亲人了。 不是没看透,是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维持表面的和睦总比孤家寡人强得多。可是啊,我却没料到太后狠心到如此地步。 不知我那皇帝弟弟知道太后要对我赶尽杀绝吗?小时候明朗最亲我,就像我的跟屁虫,我走到哪里他追到哪里。那时候我最爱去城西狩猎场练箭,明朗一向害怕这些玩意儿,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只能在场边跳着脚,一直喊我“明月姐姐,明月姐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也长大成人了,恐怕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明朗弟弟了……我死了之后,明朗会伤心吗?想着想着我的眼泪简直就要落下来。 “公主……还好吧?”孟兆荣开口了。 我赶紧转过头去,把快要流出眼眶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太后也不是坏人,只是被尊贵的身份蒙蔽了眼睛,舍不得放下,怕被人夺走罢了——” “住嘴。你知道什么……你不过是个卖主求荣的奸臣。”我吼道。 孟兆荣直直的盯着我,说道:“公主怎么定义‘奸臣’二字?” 我本不想理他,但心情实在是烦闷,索性说道:“之前我站在太后的立场上,你帮三王爷谋反,你就是奸臣;如今我成了阶下囚,站在同样可怜的三王爷的立场上看,你出卖三王爷对你的信任,你就是奸臣。” 孟兆荣轻叹了口气,又摇摇头:“若我现在真的谋反了呢?那我还是奸臣吗?” 我又思考了片刻,回道:“那你还是奸臣。因为你胆敢谋逆,颠覆我朝正统,站在百姓的立场上,你还是奸臣。” 孟兆荣笑了。“公主想的未免太简单了。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要是谋逆事成了,三王爷登基之后我必是开国的大功臣。”随后孟兆荣站起身子,走到离我一步远的地方。 我警惕的盯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他却只是一字一顿的说:“进一步说,要是百姓都不满当今圣上的统治,民怨载道,希望有人来推翻皇上的江山呢?要知道江山易主,对百姓来说只不过换个名字。那我可会是百姓口中‘为民起义’的大英雄呢——” 我愣了。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宫中的生活衣食无忧,我虽然出过京城几次,但去的都是些皇家消夏避暑的山庄,从未接触过真实的百姓生活。百姓生活的是否富足安康?我不知道。 孟兆荣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户外面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快了。” “什么快了?”我问。 孟兆荣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翘:“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五) 当三王爷的兵马冲进军队大营的时候,我终于明白孟兆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三王爷骑着马冲在最前面,哪里有半点儿感染风寒的样子。我挤在窗户边上看的清楚,三王爷带来的兵似乎更善战一些,但与驻军交起手来都躲开驻军要害,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驻军就缴械投降了。 太后被惊得花容失色,连连惊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孟兆荣也被从村舍中放了出来,孟兆荣走到三王爷身边一拜,说道:“王爷!” 三王爷笑着扶他起身,转头看向旁边脸色急变的太后,说:“我和兆荣早就知你这场设计,故而来了个将计就计。珍妃娘娘,我隐忍了这么多年,再也忍不住了。” 我在旁边看着太后颓唐的坐在地上被人拉走,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往日我和三王爷十分疏离,更别提一直帮太后给三王爷使绊子;不管两方如何争斗,我都讨不到好处,只求三王爷看在血缘关系的份儿上,能留我条性命。今后我只想远离纷争,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想到这儿我鼓起勇气,上前跪下:“三王爷——” 三王爷从人群中出来,走到我面前扶住了我的手。“叫我三弟就好,何必显得这么生分。” (六) “三王爷”的名是明峥。小时候我和明朗偷溜出书院,到御花园捉蚂蚱的时候,他还和一帮王孙公子待在书院里摇头晃脑的背三字经。那时候我暗地里嘲笑他只知道读书,是个榆木疙瘩。现在才明白,他才是最聪明的那个。 太后已经绝食三天,被明峥派人关了起来。明峥虽然表面上尊称我为姐姐,却派了两个守卫在我住的营帐门前把守着。这几天我想明白了很多,我知道明峥不是真心的不计前嫌接纳我——他需要靠我来劝降皇宫里的明朗。明峥起兵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京城,京城里一些顽固派的老将表示将誓死保护皇上的安。 明峥带来的军队在城外修整了几天,准备明天开始进攻京城。明峥来过几趟,没多说几句话,只是告诉我明日会派孟兆荣送我进皇宫。我觉得自己还是挺悲凉的,前几日还是太后的弃子,现在又到了明峥手里,重新成为一枚棋子。 我心情烦闷,走到门外问守卫要了坛酒。两个士兵对视一眼,跑去主营报告了。 等了一会儿却是孟兆荣提着一坛酒拉开帘子走了进来。 我抬眼一看,倒是没料到他会来。“坐吧。”我说。“是明峥让你来的?” 孟兆荣似是犹豫了一会儿,走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是,是我要来的。明天……” “明天你会和我一起进京城对吧?见了皇上我知道该怎么说。”我掀开酒坛的封口,从旁边拿了两个碗,倒了满满两碗酒,把其中一碗推到了孟兆荣跟前。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打断他的话:“那天你说成王败寇,顺民心的都是英雄,所以你不是奸臣。那我这样的是忠臣还是奸臣?” 孟兆荣愣了愣,随后端起桌子上的酒猛喝了一口。“如果强攻的话京城也不是拿不下来,但是那样恐怕伤亡就……” 我再次打断。“我懂了。”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口将碗里的酒喝了一半下去。孟兆荣似是想劝,喉咙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酒劲儿真大,才喝下去我就已经开始头晕。我再次端起坛子想添满酒的时候,孟兆荣抬手制止了我:“公主别喝了……”我冷眼一瞥,他还是松开了手。 第二碗酒下肚,我看着孟兆荣想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只觉得分外好笑,借着酒劲的作用想调戏他几句:“前些年的时候,太后……哦不,珍妃娘娘给我看过你的画像……” 孟兆荣脸上出现了几抹可疑的红晕。我又觉得开心几分,继续说道:“当时看的时候觉得很丑,如今再看——”说完我凑到孟兆荣脸前头:“却觉得还是有几分俊美的。” 我和孟兆荣离得仅有半尺远,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喷到我脸上的酒气。我感受到孟兆荣的呼吸突然凝滞,瞬间清醒了几分,觉得自己太过失态,忙大笑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孟兆荣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没动,随后突然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我诧异的盯着他,他却是开口说道:“公主在取笑末将。” 我掩口轻笑:“我哪敢取笑孟将军?” 孟兆荣眼神闪了闪。“那公主为何至今未婚嫁呢?”却并不看我。 我又是大笑两声,随后认真的说道:“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是长公主,如果要嫁人,男子则会被封为驸马,一辈子都只能顶着‘公主相公’的名头过活。试问有哪个男人喜欢这样没有尊严的日子呢?如果是我,我不会喜欢,还是放着他们去追求建功立业的成就去吧。”随后看向孟兆荣:“你们男子,是不是都喜欢建功立业,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 孟兆荣低着头没说话。 我笑道:“我知道孟将军是想做大事的人。可爬到最顶上,成为最受人尊崇的皇帝又有什么用呢?我每次去看皇上,看他对着一大堆的折子发愁的样子,就替他头疼。”脑袋愈发混沌,我使劲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再也没有小时候的明朗弟弟追着我满院子跑的日子了……再伟大的英雄,终究不过史官记载的几笔磨痕。”我笑道,“看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和孟将军不是一类人,来,干。”又饮了一碗。 孟兆荣终于低声道:“我不是想成为大英雄……只是我的命是王爷给的,我不能……” “罢了,不说了。”我打断。“喝酒吧。” 当晚我和孟兆荣都喝的很醉,喝完一坛孟兆荣又唤人搬过一坛,我记不清总共开了几坛酒。孟兆荣喝醉之后话也多了起来,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家里的事情。说起他当县令的父亲小时候是怎样严厉的教育他,拿着竹条在院子里打他时候我们笑得直不起腰;说到他父亲被人陷害家入狱的时候,孟兆荣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使劲把碗扔到了地上摔碎了。 (七)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头疼的简直要裂开。我躺在床上,身上还盖了毯子,根本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坐到床上来的。使劲支撑起身子,四下环顾,昨晚的碎掉的碗还没人收拾,正努力思考自己昨晚都说了什么话的时候,卫兵进来了:“公主醒了,收拾收拾就出发吧,孟将军已经等了好久了。” 孟兆荣和我都很有默契的没提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两个人带了四名随从,从驻军营一路无话的骑马到了京城门口。城墙上一排弓箭手正拉满了弓,箭头直指我们的方向。我忙下马,冲上面喊:“我是明月公主,想进城求见皇上。”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城门才开了一条缝,出来几个士兵把我们一行人五花大绑,押进了皇宫。 明朗坐在上首,双手支着头,疑惑的盯着我。“皇姐,他们说你和三王爷里应外合,想夺取朕的江山。” 我笑了:“这江山本就是明朗你的,谁也夺不走。” “太后呢?怎么没随皇姐来?”明朗又问。 “太后很好,现在在城外等你。只要皇上随我一起到城门口和三王爷好好聊聊……” 殿下耐不住性子的老将看不下去,跪下禀道:“皇上,不要和这等反贼浪费时间了。依老臣看,先将公主‘保护’在皇宫里,然后取了这几个反贼的首级,挂在城墙上鼓舞我军的士气……” “有道理啊……” “万万不可,如此激怒了三王爷,我们哪里还有活路……” 老将猛地一瞪:“那你的意思是要投降吗?大不了就是一战,我等宁愿战死,也不愿受降!” “誓死不降!”殿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声。 我摇摇头,看向一旁的孟兆荣。孟兆荣向我投来一个苦笑。 明朗似乎想了一想,随后一挥手:“那就这么办吧。”说完两旁的侍卫就要上来把孟兆荣他们押下去。 我挣脱了按住我的守卫,冲到殿前台阶下对皇上喊道:“明朗,你可要想好,如果你不出城的话太后可就有危险了,你会背上不孝的骂名……” “如果我投降的话,太后和皇姐就会像以前一样回来吗?”明朗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制止了一旁想说话的老将。 我顿了顿,实话实说道:“我们仍旧可以住在这皇宫里,不过是一个小院子,而且永远不能出去……” “也就是说会被软禁起来,对吗皇姐?”明朗的眼神黯淡下去。 我点了点头。 “那这些臣子们呢?他们和家人还能活着吗?”明朗又问。 我不知道明峥是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不过这几日的相处我知道,他不是个心善的人。我只得说:“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跟三王爷商量商量……” “皇上!不可啊!老臣愿以身殉国,老臣不在乎这把老骨头……”老将们纷纷跪了下去。 明朗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抬起。“诸位卿家,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了。这几日我已经看了京城周边传来的信报。我明白,京城已是四面楚歌,怕是守不住了。我会尽力保下你们的性命,你们带着家人离开这京城,寻地方颐养天年罢……” (八) 三王爷答应了明朗的请求。殿上哭喊着“誓死不降”的臣子,绝大多数当即对三王爷跪地称帝,表示愿意效忠新帝。唯有殿上争的最激烈的三四个老臣,当场脱下官服,给明朗叩了几个头之后走了。 明朗追着三王爷再三确认:“你答应不会害他们性命的,就算出了京城也不行。” 三王爷笑的大声:“明朗啊,你还是这么仁慈。”随后拍拍明朗的肩膀,和一众将领走远了。 孟兆荣躲在人群后头,等三王爷走远了之后才走出来,对我微微点了点头:“刚才在殿上多亏公主及时救我……” 我笑:“我不是救你,是在救我自己。” 孟兆荣笑了笑,随后问:“三王爷可有说将皇……将珍妃娘娘他们安置在何处?” 我叹了口气。“怕是在后宫里寻一处僻静的院子吧。” “那…公主你呢?”孟兆荣犹犹豫豫的问。 “我求了王爷,去城西的三圣庵修行。王爷还恩准我可以一月进一次宫探望明朗。”我笑笑,“以后恐怕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孟将军保重吧。” 孟兆荣似是愣了片刻,然后道了句保重。 (九) 新帝登基已数月有余,国号未变,改年号为永裕,取希望百姓永远富裕之意。 庵中的生活虽单调但也自在,只是挑水、洗衣都需要自己来干,开始的时候不适应,闹出了许多笑话。我本想把宫中的时候省下来的银两给了小翠,打发她回老家寻门好亲事,这丫头死活不走,也随我在这庵中住了下来。这样也好,最起码还有个说话的人。 这几个月来我只进宫看过明朗一次。太后受此打击之后精神和身体状态均是不佳,明朗很是忧心。三王爷倒是没短了明朗他们的吃食,下人照顾的也算尽心尽力。 只是上次进宫的时候,恰好在宫门口遇到了正准备进宫的孟兆荣。他到没有我想象中的意气风发,认真看起来似乎还比之前憔悴了些。也许是政权更迭,琐碎的事情太多了罢。我本想悄悄绕过他,却没想在我放下马车帘子的一瞬,被孟兆荣认了出来:“明月公主!” 我只得吩咐马车停住,从马车里探出头。“孟将军,好巧啊。” 孟兆荣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停住看了看四下,确定无其他人看到之后,说:“公主最近可好?三圣庵中住的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孟将军呢?” 孟兆荣笑了笑。“也还算过得去。” 我怕被别人看到我和孟兆荣纠缠不清,索性直接客套道:“我还要进宫去看明朗,就先走一步了。” “……好,好。”孟兆荣似是有些失落。这便是我和孟兆荣上一次相见了。 (十) 今天是十五,天空中不见一片云彩,只有一轮明月。我甚是喜欢这月色,索性和小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饮酒。小翠拿了两个喝水的茶碗,手脚利落的给我和她自己各斟了一杯自酿的桂花酒,此情此景我突然想到劝降之前那个晚上,我和孟兆荣也是这样对坐着,孟兆荣端来一坛酒,给我倒了满满一碗…… 我对孟兆荣是心动吗?或许吧,难得有除了小翠之外的人和我一起喝酒,喝的那么痛快。不过我和孟兆荣注定不会再有交集。我摇摇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酒。院子里窸窸窣窣的似是有什么响声,许是哪家的野猫跑进了院子罢。 小翠看了我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公主是想起了什么人吗?” 我瞪了她一眼:“什么人?” 小翠又轻笑两声,摇头晃脑的说:“自从上次从宫中回来,公主就似乎一直在出神的想些什么……” “嗯。我想起了一个朋友……你认识的,孟兆荣。”我轻叹。 “那个大奸臣?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小翠气愤的拍了下桌子。 我苦笑。“要是没有他,还会有其他将领来帮三王爷成事……这事不能怪他。” “公主不是一向讨厌奸臣吗?怎么开始帮孟兆荣说好话了?”小翠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我自顾想着心事,没听进去。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声石块滚动的声音,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小翠吓得拿起石桌上的茶碗,作势就要往那人身上砸去,幸亏我及时看清了来人是谁,拦住了小翠。 “孟将军?”我吃了一惊。 “你个奸贼,是不是皇上派你来除掉我们的?公主小心。”小翠把我护在身后,恶狠狠的说,我有些哭笑不得。 孟兆荣摇头道:“我只是有些话想和明月公主说一说。” 小翠仍然保持着警惕,我好一通劝,反复保证我不会有事,小翠才疑惑的看了看孟兆荣,回自己屋里去了。 我知道三圣庵里三王爷安插了不少眼线,盯着我的动向。“院子里说话不方便,如果被哪个夜出的尼姑看到,传到皇上耳朵里,怕是不太好。”我委婉的说。“随我到屋里来吧。” 孟兆荣点点头。 因怕屋里的人影投射到窗上,我没点灯。窗外明亮的月色投射到屋里,倒也能把屋里的东西看个大概。 “孟将军有什么话,值得冒着被皇上降罪的风险,来我这里说?”我重新拿了一个茶碗,借着月光给孟兆荣倒了一杯酒。这场景,倒是与那晚的画面重合了。 昏暗中看不清孟兆荣的神情,只听到他停顿了一会儿,说道:“皇上……皇上寻了个罪名,把之前没有归顺的几名老臣捉起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没想到三王爷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们……明朗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孟兆荣的声音已经带了颤音:“连带他们的家人,都入狱了。” 我明白孟兆荣为什么来找我了。“你……想到了你的父母?” 孟兆荣的声音陡然提高:“不只是我的父母!我……我没想到皇上……我劝过了,皇上说我若再劝,连我一起打入大牢……明月……你说我该怎么办?” 手中的茶碗“咣当”落到地上,摔了粉碎。明月……除了先帝,和曾经的珍妃,没人唤过我明月。 “没事吧?你……是不是也觉得皇上很……”孟兆荣然没觉出我有什么不对。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道:“所以孟将军就是来找我说这个的吗?” “啊……是吧……也不是……我……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你知道的……我一个人……。我……”孟兆荣磕磕巴巴的解释。 我闭了闭眼睛。“新帝登基,对朝中大臣进行一波清洗本也是应当的。哪有朝代更迭不流血的呢?即身为皇上,就有自己的忧虑。” 孟兆荣没吭声。长久的沉默之后,孟兆荣突然开口:“我带你离开京城好不好?” 这句话说得突兀,突兀到我没有时间思考如何反应,只能用大笑来掩饰自己的情绪。“离开?离开能去哪儿呢?孟将军不是想报恩吗?怎么现在又想离开皇上?” 孟兆荣没答话,又是一阵沉默,他蓦地站了起身,说了一句:“打扰公主了。”随后推门离去。 孟兆荣走后,小翠从旁边的屋子里走进来,点上灯,在孟兆荣坐过的椅子上坐下,问我:“公主,他来干什么啊?” “一时糊涂罢了。”我喝了口桂花酿,淡淡地说。 (十一) 两年之后的上元佳节,皇上开恩,命人接我去宫中参加宴会。男女眷不同席,我在席间并没有见到孟兆荣。酒过三巡,我觉得有些头晕,便起身离开,一个人去了御花园吹风。我对宫里的路线十分熟悉,知道哪里僻静,哪里一般人不会去。于是三拐两拐,寻了御花园里一个角落,坐在石头上看着湖面发呆。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然后在我身后的石林里停住,接着响起一阵说话的声音。我本无意偷听别人说些悄悄话,但无奈我正好坐在一片阴影里,且我想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交谈,现在起身似是不,于是索性没有出声,打算等他们走了之后再离开。 “孟将军,这批军需的事——”我一愣。京城的驻军里,还有几个孟将军? “周大人放心,我已安排妥当。你只要保证兵部那边不会查出来,我们以次充好的事情可以偷天换日——”我听得清楚,是孟兆荣的声音。心下一沉,他话里的意思我听得清楚明白。 这路,他终究还是走错了。 “好好。那咱们快些回席间吧,免得别人生疑。” 我死死咬住嘴唇,待脚步声又走远之后才松开。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我双手支住石头,站了起来。 “原来是公主,好久不见了。”身后传来孟兆荣的声音。 我转过身,盯着孟兆荣握着刀柄的手,没说话。我明白,只要孟兆荣一个转念,我今天可能就会丧命在他刀下。 孟兆荣握着刀柄的手几度想拔刀,最后还是把刀按回了刀鞘。“公主莫不是怕我灭口不成?” 我没说话,眼睛还是等着他按住刀鞘的手。湖边的微风吹到我脸上,把脸上因为紧张渗出的汗珠吹干了。我突然回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在没有点烛的屋内喝酒,房里闷热,风从没关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到我脸上,吹到心里…… 孟兆荣又盯着我看了好久,突然笑出了声。他仰天大笑,笑的直不起腰,笑的整个人都坐到了地上。 (完) ------题外话------ 哈哈哈这是个很久之前写的短篇,拿到这本里面算是凑数~ 未归类:潇湘 元朗将一叠手稿砸到周文臻面前,指着周文臻的鼻子骂道:“文臻,我一直当你是才兼文雅之士。你写的策论文章针砭时弊,高屋建瓴,哪回不是在我们这些教书先生中争相传阅?你再看看这叠东西!要不是我今日从学生手里没收到这叠署名‘渔樵老人’的稿子,又看出是你亲笔写的笔迹,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写出这种风月之事、言辞极尽露骨的人,会是你!”说罢双手叉腰,不再看向周文臻。 周文臻慢慢低下身子将手稿收在手中,将目光转向一旁没吱声。 元朗见他不说话,心中怒气又盛了几分,又接着骂道:“我知你家中还有老母亲要奉养,生活不易。但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是要去考取功名的,怎能写这种污秽的文章?!真是污了你的文笔!”叹息一声,又继续道:“我知道如今世风日下,正经的文章不当道,男女情爱之文反而大行其道。这是我们文人的悲哀啊!文臻,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写这种东西,我定要将幕后之人报到官府,取缔这种无良商家!你告诉我,我可以当作从未看过这‘渔樵老人’的文章。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从没收过你这个学生!” 周文臻回过头怯怯的看了元朗一眼,说道:“求先生不要赶我走……我都说。我本是经人介绍给潇湘小馆写点武侠小传,挣些微薄的收入勉强糊口。后来有人找到我,问我想不想干些其他收入高的活计。我也是缺钱的紧,当下就答应了。谁知写了第一本后得了足足二角银子……我昏了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周文臻又把头低了下去。 潇湘小馆……这名字倒是听说过,是长安街上一家收稿子和小说,编订成集的文馆。倒是从未听闻这潇湘小馆有出售卖春文的事情,许是偷偷摸摸暗处交易罢。看着周文臻在一旁战战发抖,元朗的气也消了一半,挥手让他回去了。 第二天,元朗换了身衣服,拿一把折扇遮面,踱步到了长安街。认准了挂着草书“潇湘”的馆子走了进去。馆子里一整面墙上装有木格,木格上摆着一本本的手抄书。店铺里还有几个人正在来回翻看,寻找合意的稿子,小倌也正忙着扫去架子上的浮灰。店里还有一方蓝色布帘通向后堂,严丝合缝的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元朗假意翻看了架子上几本书,趁着没人注意,闪身进了帘子后头。 后面先是一个大厅,厅里头十多人正伏案抄写着什么,想必是制作手抄复印件的工人。再往后看似是有一方露天的院子,里面似是也有人。元朗正想再往前走仔细看看,没留神旁边闪出一个小倌,拦住了元朗:“这位客官,您怕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我们潇湘小馆制作手抄书的地方,不对客人开放的。” 元朗心下一动,悄声对小倌说:“我不是来买书的。我是来……应聘写手的。” 小倌似是一愣,转而又恢复一张笑脸,回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元朗压低声音道:“我是那‘渔樵老人’的朋友,他在这里干了许久,想必你应该清楚。他介绍我来写那种…那种文章。”说罢还给小倌使了个眼神,用扇子遮住了自己已经发烫的脸。 小倌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元朗半天,方才放下了戒心,引着元朗进了后院。 眼前的景象实在出乎元朗的意料,元朗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方才克制住没叫出声。 只见后院里一方空地中央放了一张木床,以红纱罗帐覆盖。床上一男一女正行那苟且之事。木床四周摆了许多张桌子,每张桌子后头都坐着一个人。有人在观察着提笔作画,有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转而低下头奋笔疾书,还有坐在后排的人使劲昂着脖子往木床的方向看……。好一出光天化日之下的荒诞闹剧! 元朗认出了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书院的先生,平日里待人尔雅,和元朗也有几分交情。周生平素和元朗最为交好,时常一起饮酒作诗,哀叹时事。谁料在今日这种情景下见到,再对比一下平日在书院里的言行,元朗一阵反胃。趁还没人看到他,元朗转身快步离开了。 隔天元朗就辞了书院里的职务,书院里的同僚都疑惑的很,不知元朗这是为何。走之前元朗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邀请了书院里的同僚和几个得意门生。等人都到齐了,元朗宣布落座,将自己的藏书和手稿一本本拿出来摆在桌上,又从屋里搬出火盆,作势就要往火盆里扔。众人大惊,忙拦住元朗,元朗冷声道:“这世道再读些圣贤书,写些劝人向上的诗文也已是阳春白雪,无人应和。倒不如那些俗文受众广,令人看了乐呵。”说罢将手稿及藏书一一扔进了火盆。席间皆沉默,无人再敢拦。 当晚许多人都喝的大醉,周文臻尤其醉的厉害,拉着元朗的手似是说了什么,无人听见。 元朗走后不过一周,潇湘小馆被人放了火,一朝化为灰烬。写了许多流传甚广的本子,名渔樵老人的写手也从此再不出书,因此都传言那渔樵老人就是元朗本人。 (完) ------题外话------ 也是以前的故事啦,整理一下归到一本书里比较好。 言情:赵悄 很多人第一次见到赵悄的时候都会赞叹一句:“小姑娘长得真有灵气。” 灵气嘛,看着透出一股机灵劲儿的意思。赵悄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说她有灵气。许是她眼神好,不似府里近视眼的教书先生,看人的时候视线飘忽,总是聚不到一点上。 可惜这灵气并没给赵悄带来什么灵运。十二岁的时候赵悄就没了爹,饿了三天的赵悄娘扯着赵悄,从二十里外的村子跑到城里想讨口饭吃,刚进城门就咽了气。赵悄搂着娘渐渐僵硬的尸体,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怯怯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城里人,想着没有娘明天该去哪里填饱肚子的时候,李府的轿子停在了赵悄跟前。 赵悄就是这样被夫人带回李府,然后又成了夫人的贴身丫头的。 当夫人的丫头有很多便利——比如可以经常到少爷院子里去给夫人传话——这也是赵悄最喜欢干的差事。少爷不过比赵悄年长两三岁,年方十六,现在还跟着府里教书先生念书,生的唇红齿白,十分俊俏。 赵悄不太出府,没见到过外面许多人。但即使赵悄见过了街上那许多俊俏的男人,在赵悄心里仍会觉得少爷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主子。 赵悄十三岁那年,因打碎了夫人喜欢的花瓶被责罚,冬天里跪在覆了厚厚一层雪的院子里。赵悄没穿太多衣服,寒气自地面又被积雪加重了几番,丝丝渗入膝盖骨里,冻得骨头缝生疼。正当赵悄可怜巴巴的望着夫人房里烧的通红的碳炉子时,小少爷披着披风从外面走进来,走到赵悄跟前对赵悄笑了笑,把自己的手炉塞到了赵悄怀里。 从那以后,赵悄的心就整个的栓在小少爷身边了。 其实夫人对赵悄并不严厉,跪雪地那次是夫人发的最大一次脾气。听府里老人说,李夫人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原是戏班里偶尔串串台的小丫头,后来因为唱戏唱的好被捧成了红角儿,又被早年丧偶的李老爷娶回了家。府里老人讲到这儿,啧啧嘴,连声感叹夫人命好。 可赵悄在夫人身边伺候久了,不知怎的总觉得夫人有些可怜。有时候老爷喝了酒,眼睛发红会打人;又有时候,老爷新纳的小妾,仗着年轻貌美,会来夫人园子里故意找茬。只不过这些事情夫人都不会对赵悄说。房中只剩夫人和赵悄的时候,夫人只会长久的盯着赵悄,然后一声叹息终究转移了目光。 赵悄去少爷园子里传话的时候,小少爷偶尔会和赵悄讲两句俏皮话。比如模仿教书先生上课时摇头晃脑背诗的样子,又或者告诉赵悄集市上新来了捏面人的师傅。赵悄虽然不懂那些诗句的含义,也没有见过面人,但每次赵悄都被少爷逗得咯咯直笑,回夫人园子里的时候脚步都是跳跃的。赵悄偷偷在脑海里回忆着刚刚少爷跟她开玩笑的模样,心里就像化了蜜一样甜。 赵悄和少爷时常打趣的消息不知怎的被夫人知道了。当夫人轻描淡写的对赵悄说,听说你和少爷走的很近的时候,赵悄想都没想点了点头。跟了夫人这么多年,赵悄天真的以为夫人会顺势把她送到少爷园子里做个贴身丫头,所以当夫人继续轻描淡写的说,给赵悄寻了一门好亲事,过几天就嫁过去的时候,赵悄整个人都懵了。 做下人的,命由不得自己安排。赵悄知道自己没得选择。只是没想到跟了夫人这么多年,夫人竟如此狠心。 赵悄好几天都躲着少爷,生怕被少爷看到。出嫁前一晚,赵悄偷偷来到少爷园子里,想最后跟少爷告个别。园子里静悄悄的,竹林里撒下斑驳的竹影,风里传来一阵阵笑声。赵悄看到小少爷拉着一位看不甚清容貌的姑娘,言笑晏晏。赵悄转身跑了出去。 出嫁那天,来迎亲的婆子帮赵悄盖上盖头,顺便夸赞赵悄一句:“这姑娘真是灵气极了。”夫人跟着婆子出了府门,撸下了手上的镯子戴到了赵悄手上。赵悄一直没言语。 (完) 未归类:女侠 (一) 天一客栈坐落在三个城市交界的小镇上,经常能迎到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有四处奔波的行脚商人,带着一身风尘碌碌匆匆赶来;有仗剑走天涯的侠客,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所以她坐在天一客栈大堂里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人对她投来好奇和探寻的目光。毕竟天下闯江湖的女人虽少,却也不到一个都没有的地步。 要了两碟小菜,一壶好酒,又吩咐小二给拴在后院的马加了上好的草料,她寻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细细品尝着酒菜。为了追踪衙门悬赏的一个劫道的马贼,她已经三天没好好吃一顿饭了。 这个时候的大堂并不很热闹,零零星星坐着几桌人。选择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原因是可以观察周围的人。她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正对门口的一对似是夫妻的人身上:从穿着上来看家境殷实,俊俏的女子正被青年男子逗得掩嘴轻笑呢。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曾经许诺给她一切的男人,那个她以为可以托付却终又毅然离开的男人。若是还呆在京城,成了亲,现在应也与这一对一样了……她摇摇头,斟了一杯酒。 寻衅的地痞是在她准备结账的时候进来的,不怀好意的直勾勾盯着刚才的俊俏女子,眼看就要动手动脚。男人苦苦哀求,甚至已经摘下了身上的玉佩都无济于事。这时候,一个酒杯从男子前面飞过去,先是打中了地痞的手腕,随后撞在客栈墙壁上摔得粉碎;再接着男人看到刀光一闪,她将佩剑出了鞘,地痞吓得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远了。 男子千恩万谢,接受了她多雇几个保镖的建议,从包里拿出几两银子硬要塞到她手中。她没推辞,去前台结了账,随后牵了马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黄昏的时候,她到了一处山坡,坐在地上就着水吃了些干粮。通红的夕阳已有一半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她静静的坐着,突然哼起了以前听江湖上的老人们唱过的一首歌: “…几遇围困夺路狂奔,箭在弦,谨行言慎; 飞花暗掩藏青发,女儿少,仗剑天涯…” (二) 天色渐暗,看键盘上的字母开始变得吃力。章宁盯着屏幕,核对完这份报告的最后一个字,“啪”的一声合上电脑,拿起桌上的门卡,踢趿上高跟鞋哒哒地出了公司门。 公司前几天刚搬到现在的地方,离租房子住的地方足足远了四站地铁。不过现在这所大厦因是新建的,电梯、洗手间、饮水机等许多设施一应俱,办公室也比之前宽敞明亮许多,这倒给了章宁几分安慰。 “叮——”电梯到了一楼。章宁在电梯开门之前迅速的整了整衣服,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出去。 便利店里能当作晚饭的东西不多了,只剩下泡在汤里零星的几块关东煮,冰箱里东倒西歪散落着的饭团。章宁伸手拿了两个饭团,看了看架子上正在促销的矿泉水,拿起了一瓶一起结了账。随后章宁掏出包里纠缠在一起的耳机,戴上,走进地铁口。 忙碌了一天,现在大脑完处于放空状态,章宁只是木然的盯着前方某个地方,靠在地铁壁上一动不动。幸好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不像平时那么挤。 下车,换乘,再换乘一班,最后在这条线路最后几站中某一站,章宁下了地铁。 过了一个路口,可以看到小区门口传达室的时候,章宁注意到门口有一男一女在拉拉扯扯。走近些后借着昏暗的路灯,勉强认出是在小区里经常见到的一对小情侣。呐,那个男的还穿着章宁常看到他穿的那件黑色印花的t恤。 二人的争吵声在章宁接近小区门口的这段时间越来越大。真会占地方,正正站在了小区那个只容一人进出的小铁门的门口。章宁本想悄悄在男人身后绕过去,却在男人手臂高高扬起,又重重落在女人脸上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啪—— “啊,啊——” “你怎么打人啊!”还没等章宁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她已经把女人拉到了身后,不依不饶的瞪着男人。 男人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了章宁一眼,像似看透了章宁的渣战斗力:“我告诉你啊,别多管闲事!” 章宁心中开始有一丝后怕,虽然还保持着护着女人的姿势,脑海里已经开始设想如果男人再次出手,包里有什么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自己是应该先用高跟鞋踩他的脚,还是直接攻击下路……在电视上看过的那些防狼招数像沸腾的开水般猛地从脑海深处一个泡一个泡似得咕噜出来…… 就这样对峙了一会儿,男人似是忌惮了,骂骂咧咧的进小区了。 章宁瘫软下来,从包里拿出那几个还没吃的饭团,塞到女人手里。女人哭的抽抽搭搭的,接过章宁的饭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顾着一抽一抽的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又过了五分钟,一辆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女人的朋友千恩万谢的从章宁手中把女人接过去,上了车走了。 章宁又在门口站着,直直的盯着路灯看了一会儿。路灯从繁密的树叶中投射下来,把整个树冠都映成了黄色。真安静啊,章宁心想。 然后章宁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章宁索性在台阶上坐下,戴上耳机接着听刚刚那首歌。 “马嘶风吼断桥孤舟,一行泪,浸湿衣袖; 父再叮嘱征途险,路漫漫,再见何年。 几遇围困夺路狂奔,箭在弦,谨行言慎; 飞花暗掩藏青发,女儿少,仗剑天涯。 春光易逝不及挥别,情爱擦肩危难时心意谁解; 马踏泥泞再迎风雪,剑影刀光连成诀…” 章宁一遍又一遍的听着,觉得这首歌真好听,就像唱尽了自己的心声。 ------题外话------ 歌词为童语作词,张克芃(péng)演唱歌曲《飞花诀》的歌词。:) 言情:浮生若梦 (一)浮生若梦一 承启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受封在远离京城的宝安郡。 皇帝生有六子,承启排行第四。皇子们个个能文能武,能诗能画,相比之下承启就显得苍白许多,在市井茶馆大街小巷的皇家八卦谈资中,承启从来都是被遗忘的那个。 京城居民的记忆中,似乎仅有那么两次,承启突然成为了茶馆八卦闲聊的中心——第一次就是玉音大婚那年。 那年皇帝的寿宴上,喝了两盏的皇帝酒意微醺,游离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这个被遗忘的儿子身上。承启啊…似乎也不小了呢,是该成家了。当即拉过端坐一旁的皇后,分析了京城各户适龄待嫁官位品阶相称人家的女儿之后,敲定了刚刚大败西方蛮夷,得胜回来的于将军家独生女——玉音。 玉音就这么被赐婚给了承启。 此赐婚一出,京城人似乎终于记起了这个皇子。茶馆里酒足饭饱后,想着聊点皇家秘辛的那些人们,开始拼命回忆这个四皇子到底长什么模样,却在搜刮完肚肠里那点八卦后徒然发觉,自己竞对这个四皇子没一点印象。 (二)浮生若梦二 黑夜可以给人多少幻想?一入夜,尘世的喧嚣都沉积下来,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如水的月色下,悄然升起的是多少少女的幻想和多少少年的痴梦。 玉音现在回想起,总觉得可能就是在大婚那天月色朦胧的夜晚,开始了自己漫长的梦境。 婚礼办得隆重却又简单。说隆重是因为于将军就这么一个独生女,恨不得把自己的家底都陪送给玉音,送嫁的马车拉着满车的嫁妆足足排了两条街那么远;说简单是因为四皇子府上赴宴的人寥寥无几,宴客的庭院里只简单摆了八桌,还都空空荡荡没有坐满。 当然这些玉音都是后来听其他人说的。玉音对大婚那天的印象仅停留在终于下了轿子被人拉着拜完了天地,然后又被人扶着进了内院。又等了许久不见人来,玉音顶着头上沉重的头饰正昏昏沉沉将要睡过去的时候,随行的喜娘坐不住,站起来去门外喊了句什么,随即推开门跑出去找人了。 玉音被她这么一吵倒是清醒了不少,加上一天没吃东西肚子正在向玉音严正抗议,索性自己摘了盖头,扔了笨重的头饰,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端起桌上那盘喜饼,兀自走了出去。 院子里清清凉凉的,没一个人影,只那颗柳树影影绰绰地被夜色勾出来一个边。玉音把那盘喜饼放在柳树下的石阶上,往嘴里塞了一小块,然后盯着敞开的屋门出了神。 直到背后传来一声轻笑:“饿了?” 玉音猛地从放空中回过神,急急忙忙想转过身去看清说话的是谁。却没留神石凳压住了外袍的一角,被衣角一扯四脚朝天的摔倒了地上。 然后那轻笑变成了掩嘴轻笑。玉音看到柳树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看到玉音摔倒之后缓缓从那阴影里走出来,对玉音伸出一只手:“没摔疼吧?”语气虽伴着压抑的笑声,却极尽温柔。 只看这一眼,听这一句,玉音只觉自己坠入到万劫不复的深渊,此生此世再也无法逃脱。 那人穿着和玉音相同纹饰的喜服,正是四皇子承启。 (三)今夕何夕一 这世间多得是不公平的事:美的早逝,聪明的不得志,幸福的总是得不到永恒;跑得快的未必能赢,无大志的又未必会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三年后,二皇子承颐伙同三皇子企图篡位,刺杀太子之后被太子府禁卫军生擒。太子重伤不治身亡,二皇子狱中服毒自尽。皇帝震怒,将三皇子流放边关,永世不得回京。 这一系列变故引发皇帝旧疾,皇帝当即急诏四皇子承启回京继承大统。 京城茶楼再次震动,承启第二次成为了舆论的焦点中心。 (四)今夕何夕二 慧极必伤,凡是太过聪慧过早地看破的人,大都不会快乐。何况玉音只是一个没什么追求的小女子,前半辈子唯一堪堪能称得上是“追求”的东西,不过是守着承启过一辈子。 承启披上龙袍入主正宫的第一天,玉音受封珍妃,承启携手玉音接收百官朝拜。玉音站在高台上,看着跪成两列的文武百官,听到一声声“万岁万岁”的声音从百官深处传来,又被宦官们逐层放大,便觉自己已经看到了自己和承启的未来。 皇帝是什么?众人只看到皇帝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看到皇帝坐享天下物用精华,却看不到他肩上千斤万斤重的责任。他在天下的注目中踽踽独行,一朝不慎即是罪孽深重。玉音受不住这帝后的封号,承受不起这连带的重任。 玉音开始在宫中设宴,宴请百官的家眷,似乎是在尽一个后宫妃子应尽的责任。直到十日后,玉音的宴席结束,一份由玉音亲自起草的选妃名单递到了承启的案上。 又十日后,珍妃因咳血引发旧疾,诊治无效身亡。皇上重旧情,以国母之礼厚葬。 次年,李、刘等两位大人二女入宫为妃,分别封为宸妃,贤妃。又次年贤妃诞下皇长子,又十余位官员之女入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