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月幽蓝》 楔子 前世 我叫陈无忧。是个刀客。 可是江湖中却无人知道我的名字。 这是因为我从未曾杀过一人,亦未曾打败过一人。 但这并非是因为我的武功很差。实际上我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手。罕见到应该百年难遇。罕见到应该敌手难寻。 也并非即是说我善良到不忍杀人,或是出世到毫无争斗之心。实际上我对名利二字也并非不感兴趣。应该是非常感兴趣。因为在江湖上获得武林第一的称号,是我拼命练武的唯一目的。 可是在我18岁艺成下山后却仍然没有一举成名。 这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唯一到我再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思考是否还有另外的原因。 那天青草幽幽,阳光温蔚。 我带着我的还未曾沾染过血腥的唯一的刀走到山脚下。 我把我曾经的生活抛在山顶。如今我将踏入江湖,寻找敌手,取得胜利,一举成名。 我的左脚已经踏在山脚下的一丛青草上面。我刚刚踏入江湖,还不完全,就遇到了第一个敌手。 那是一个女子。 我从未曾见过女子。这是第一个。因为好奇,所以我没有立刻走过去将她杀掉而是非常详尽地看了看她。 那个女子,似乎在哭泣。 她背对着我,肩头有些颤动,一件在我看来有点莫名其妙,花花哨哨的衣服也随着她身体的颤抖而近乎可怜地微微抖动着。(我在后来才知道当时有多么短见,其实要说花哨,那样的衣服根本沾不上边。可是在当时的我看来,这样的衣服留着那么大的袖口和那么长的裙摆,还有那么艳丽的颜色(其实只是淡黄)就是花哨。)可是这样的花哨却让我莫名地觉得心里痒痒的,竟似有些惬意。我一觉得惬意,不由呼吸就放松了起来。女子立刻察觉,停止了身体的颤动,缓缓地转过头来。 我曾经在无数次的练功结束后躺在草地上凝望天空。我觉得世间一切的美丽均抵不过天空之美。那是一种宁静却同时充满复杂变化的美。每一次的抬头,看到的都不是同一种色彩,同一朵云朵,同一个画面。让我不知其变化是否存在尽头。但诱惑着我去凝望与寻找。 此刻女子的回头,我竟没有看清楚她的五官,但却看到了她的复杂和她的美。或者,因为复杂,所以才看不清五官。直至现在,我仍然无法清楚地忆起她的容颜,却只记得她的美丽。尤如天空,你不能描述它的脸,却可以认知它之美。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女子的回头使我的心里清晰地颤动了一下。 她的脸上犹带泪痕。我无法知道她刚才哭泣时的表情。因为她用冷漠遮盖住了它。 她缓缓向我走来。我竟无法移动。 她冷冷地望着我:你是谁? 我说我叫陈无忧。我还说我是一个刀客。我还准备得意地说我现在就要去打败所有的武林高手。可惜的是,这句话还未出口,女子就打断了我的话,冷笑了几声。其实她的冷笑一点也不冷。因为我刚才看见她的哭泣了。就在她冷笑的时候她的脸上也还犹带几缕清晰的热泪。 女子仍然戴着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说道,不管你是谁,你必须得死。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不为什么,现在老娘就是想杀人。并且以后准备做的主要事情也是杀人。 原来她的人生理想是职业杀手。(当然这个职业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说你不快乐吗? 她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脸上出现了一丝恨意。这恨意竟似我的刀锋一样锐利。但是我的刀从未曾沾染过一丝血腥,所以刀锋还是温暖的。就如对面女子此刻的表情。我不知道她在恨谁,但她的恨并不冰冷。 我又问杀了我你会快乐吗? 她恨恨地盯着我。不知为什么,她含泪带恨的目光竟使我感觉到有一点点幸福。她说,杀了你,我可能会快乐一小会。但不杀你,我现在就不快乐。 说着话,已欺身向前,和我动起手来。 她的动作在我看来缓慢之极,我即使不用任何兵器,也会轻易将她杀掉。 但是我不愿马上就把她给杀掉。 于是我说暂停暂停。然后取下我自己的刀递给她,我说你没有凶器是杀不了我的。行凶也得有个凶器,对不对? 女子愣了愣,可能是在想我的话到底对不对。片刻之后,她接过了我的刀。看来她行凶的决心非常坚定。 我叹了一口气。和她对拆起来。以我现在的武功,和那女子相斗而不立刻杀掉她实际上是件挺无聊的事。为了不至于让无聊的情绪支配我的身体,从而使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杀掉对方。我于是边做运动边和那女子聊起天来。 我问她姓甚名谁,师承何派,来自何方,家里有无兄弟姊妹,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对方见我还有精力边打边问,便也不肯示弱,依次回答。她回答的答案对应上方的问题,分别是:李莫愁,古墓派,终南山,不知道,杀人。我又问她现年芳龄几何。她一瞪眼:不礼貌,不知道年龄是女人的秘密么?她一瞪我,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轻飘飘异常惬意的感觉。于是存心惹她生气。我说,有些人年龄也是可以看出来的,比如你。李莫愁一激动,手脚便不如刚才轻便了,重手重脚就向我打来。当然她是打不到的。不一会就累得她呼吸紊乱,大感不支了。于是我停了手。 我问她,江湖是什么样的。 李莫愁一边擦汗一边说,热死了。 于是我认为江湖很热。 我又问,江湖上长得像你这样的女人多么。 李莫愁哼道:处处庸脂俗粉罢了。 我不大懂庸脂俗粉的含义,于是问她:你是庸脂俗粉么。 李莫愁急了,语无伦次:你你你说什么,我我我才不会形容自己是庸脂俗粉,再说我像吗我。 李莫愁既然不是庸脂俗粉,那庸脂俗粉肯定是不好的东西。 我又问,江湖上好人多么。 李莫愁冷笑道:都是好人了,谁还会去争夺武林第一,哪里还有江湖。 我一想也是。于是我又问,现在武林中武功第一的是谁。 李莫愁说现在没有武林第一了,武林第一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我又问,为什么现在没有人去做武林第一。 李莫愁说,现在想做武林第一的人的武功都比不上死掉的那个武林第一。 我又问,那你的武功在武林中算第几。 李莫愁愣了一下,说这倒没认真想过,不过既然混这么久没被杀掉,那应该就是武林高手。而且不是一般的武林高手。 于是我彻底失望了。 我对李莫愁道,你再瞪我一眼,我就让你杀了我。 李莫愁说,我为什么要瞪你。 我说,因为你杀不了我。 李莫愁一想也是。但是她不肯承认。于是涨红了脸。我还是第一次看女孩子红脸。感觉可爱极了。 李莫愁说,我也不能没有原因地瞪你,你想个理由让我瞪你吧。 于是我说,我爱上你了,你嫁给我吧。 李莫愁又羞又气,果然用她大大的眼睛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眼睛也不敢眨。足足实实地看了很长时间。直至眼睛酸痛。 我记住了她这最后一瞪。于是我说,把刀拿过来砍我吧。 可是李莫愁并不如我想象的直接奔过来拿刀就砍。而是明显大吃了一惊。嗫嚅着说道,真,真,真要砍啊。 我说,你看我的眼睛像在说谎吗我。 李莫愁说我有点怕。 我说刚才你不是吼得很大声要杀我吗。并且以后主要做的事情也是杀人。你是在吓唬我吗。 李莫愁说人家是第一次杀人嘛。 我于是说理解理解,第一次都是有点害怕的,迈出了第一步就好了。相信我吧,不痛的。你现在不杀,以后怎么做职业杀手啊。 李莫愁想了想也对。于是提着我的大刀慢慢向我挪来。可是挪不了一步又倒回去两步。 如此折腾了大半天。我腿都快站麻了。 于是我直接走到她面前。我说快快快。 李莫愁吓得几乎要逃走。说,人家才从古墓里出来不久,你就要人家立刻杀人,是不是太不讲情理了。要体会人家的心情嘛。最起码也要等人家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不等她说完,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砸去。这是我第一次碰女孩子的手,也是我在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次。因为我被自己的刀给砍死了。 李莫愁的手触感很软,像我多年后吃的布丁似的。我的脑袋就这样被我自己的刀给砍了下来,落地之前我正好看到自己的血顺着刀锋往下流,这是我的刀第一次沾血。李莫愁似乎隐约发出了一声尖叫。我不是很确定。因为那时我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第一回 邪月初现 一 赴约 月光皎皎,风清露爽。今夜刚好是中秋佳节,人们或者结伴入到高山,或者携朋坐于水畔,或者隐身卧于花丛,都只为与亲人友朋举觞共赏这烂漫月色。 抬眼望去,只见那寂寂月色正似仙人清冷微愁的目光。想来孤月一轮,却来做团圆的锲子,对于这冷月,也太过残忍了。千年尤照人间聚,哪知寒月心伤寂。仔细瞧去,却见那冷月伤寂的目光里,仿佛有着一粒黑色的砂点,在清风里微微浮动。可叹砂点虽小,却无疑破坏了月光的完美。 渐渐地,那砂点移到了近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原来是一个人的身影。这个身影继续移近,移动的速度快得令人无法置信。转眼之间即已到近前。在清亮的月光下可以看得很清楚了,这是一个眼睛细长的黑衣男子。非常英俊。下巴上有着一小圈青色美髯,头发因为过份得短而直立起来。 此时,这个男子正以奇快的速度在道路上奔行。在此中秋佳节,定是赶着会友或回家了。 果见这个黑衣男子连着几个纵落,奔到了山腰一所白砖别墅之前。抬眼望去,只见别墅正门之上,屋檐之下,悬挂着一道大匾,上面的四个素色大字“归兮悠然”飘然浮动于月光之下。 别墅里灯火辉煌,令天上的月亮黯然失色。男子明明已到了别墅门前,却并不进去,望着里面的灯火一动也不动。仿佛这清冷的月光已将他凝固。 树影婆娑,人影微移。转眼之间,月亮已升至中天,夜色更深沉了。清风缓缓袭来,令人不觉打了一个冷战。别墅里传来隐隐的音乐之声,里面的人自然在尽享这天籁月色。黑衣男子眉头紧蹙,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猛然回头推开了别墅的门。 那扇厚重的白门“呀”的一声慢慢地开了,可是别墅内却是空无一人! 黑衣男子仿佛大感意外,愣了一下。他微微皱眉望向四周。每个灯座的灯火尽亮,可以听到音乐声从大厅里缓缓传出。黑衣男子的脸上出现恼怒之色,他迅速地绕到大厅,果见一台cd机正在大厅的桌子上缓缓地播放着音乐。大厅内却仍是空无一人。 黑衣男人“啪”地一声关掉了cd机。他的脸上充满了恼怒和迷惑。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邪笑,转身出了别墅的大厅。 原来这栋别墅的占地面积非常之大,除了刚才的大厅和进门甬道之外,其他的房间也都分散各置,最近的两栋房屋之间也有着五六十米的间距。有着十几栋房屋的这个别墅,竟似于一个庞大的公园。里面的道路曲曲折折,大道笔直或弯,小道羊肠而折。更还有一些人工而为的园林景观,使得这里的地形更为复杂。 黑衣男子却径往别墅深处走去。只见他轻步而行,几弯几折之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两轮月亮。一轮遥挂于天,一轮低悬于地。那低悬于地的一轮,平静地被放置在一个直径约百米的人工湖内。 男子并不急于抢到湖边,而是放慢了脚步,将身子藏于距离湖边尚有一段距离的一株大树之后,俯身拾起一枚小石片,运劲推出。“噗”地一声,低悬在水中的月被石片击得粉碎。与此同时,石片竟也在瞬间粉碎,变成了石渣。水面不安地动荡起来。 一片大如蒲扇的叶片仿佛也受到水面动荡的侵扰而从空中飘下,慢慢地落在了水面上。奇怪的是,这叶片落于水面却并不随之而动荡,在它接触水面的一霎那,水的波动突然立刻停歇。那轮水月仍然完美无缺地静悬于水中,仿似刚才的动荡只是一场幻觉。 黑衣男子哼了一声,脸上却开始出现笑容。慢慢地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嘴里说道:“你将我约到这里,却又不现身相见,鬼鬼祟祟是何道理?” 他这句话说出去仍是空空落落,半晌无人答应。只仿佛有一阵微微的叹息从深湖里缓缓透出。 他在清风里站了一会,恼怒之色又起。左手一扬,那枚叶片顷刻无影无踪。却是他以极快的手法将其撕得粉碎了。 黑衣男子待要转身即走,却见湖水微微动荡,跟着“噗”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从湖里窜了出来。湖面却仍平静如常。 黑衣男子冷笑道:“你弄了半天玄虚,连音乐道具都用上了,难不成是想考验我的胆子?你躲在湖底下干么?难道是有人要来要你的命?” 顺着黑衣男子的眼光看去,在对面的湖岸上,已分明多了一个青色影子。但是这个影子背对着黑衣男子。 青影不答,仍只是微微叹息。 黑衣男子又道:“你背对着我干什么,你怕见我不成?或是你觉得没有脸面见我?” 对面的青影在微风里影影绰绰,在这如白昼一般的月光下,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幽幽冷意。一个声音像要被这微风吹断一般,隐隐传来但却铿锵有力:“我是怕见你!” 黑衣男子惨笑道:“你如今才怕见我么?我倒要知道,你怕见我什么!” 青影道:“不是我没脸见你,而是我不敢见你。”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但是却见不到他的面目。因为他用一块黑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黑衣男子大怒,道:“你怕见我到如此地步么?就算是为了清兮,你也不至于……” 青色影子虽然用黑布蒙住了自己的双眼,但即使从他美好的唇型上面,也能够看出他心里面深深的哀伤。 “不是清兮,”青色影子慢慢地说道:“我不敢见你,因为我必须杀了你!” 黑衣男子大惊。他不明白这个青色影子为何突然想置自己于死地。他把最深爱的女子让给了他,可是他此刻却想要他的命。 “为什么?”他问。 青影不答,缓缓地从腰边抽出一把剑来。剑身心神不宁地晃动着,如一泓颤动的水光。他捏了一个剑诀,哑声道:“出手吧!” 黑衣男子微微凝神,心下暗忖:“他约我今天相见,却并不想见我。他在大厅播放音乐戏弄于我,无非是想令我恼怒,负气而走。一个人躲在湖下,可知他心里面是不愿意让我找到的。他只望我寻人不着而就走。他不想杀我。但是他既然不想杀我却为何非杀不可?”黑衣男子抬眼望了望青影紧抿的唇,心下一惊:“难道……” 正想到此处,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对面青影已掠过湖面,连人带剑向黑衣男子面门直欺了上来。 黑衣男子移身闪开,暗暗心惊:“果真如此,以他的脾气,则今晚无幸。”青影长剑划虹,翻身刺向了黑衣男子的左胸。黑衣男子慌忙错身躲开这一刺,心道:“他既决意要杀我,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拼上一拼了。只愿找个破绽,让我逃走为好。”他错身之际,却已看清那青衣男子手上的剑。那一把破虹宝剑,正是自己以前赠与清兮之物,如今却在那青衣男子的手中险些刺伤了自己。这一剑虽然没有刺中他的胸口,可他胸中的疼痛却比刺中尤甚。 他心口一痛,登时便全然忘记了刚才的逃命之念,拔出他的大刀,当当当三刀,尽数朝那破虹长剑砍去。只觉天地之间所有的人都遗弃了自己,一刀一式不觉大开大合,门户破绽尽现。 青衣男子突觉对方攻势混乱,门户大开,知道他有自弃之念,不觉道:“你的脾气竟还是不改。定要将我的这柄剑斩断么?”黑衣男子苦笑:“你知道我的脾气,却又为何非要杀我?我早晚也是死,你不管我倒好。”青衣男子长剑陡然剧颤,竟似无法自制,只好收手回身背对黑衣男子。 他这一收手回身,竟把背部面向对手。黑衣男子笑道:“光顾说我,你的脾气竟也丝毫未改,你将这所有的门户都留给我,竟是要我砍哪一处好呢?” 青衣男子沉声道:“我怎能不管你!你毕竟是我的手足。我怎能让你死在别人的手中,变得猪狗不如!”他尽管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但仍有些微的颤动不受控制地透露了出来。 黑衣男子冷笑道:“手也罢,足也罢。这世上能杀我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清兮,一个却是我自己。别人想要杀我,却也不容易。” 青衣男子冷笑:“如果我今天不杀你,你却未必能杀得了你自己。”他猛然转身,握紧了长剑:“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哪怕陪上我的性命!” 黑衣男子哼道:“你就算不蒙上眼睛,你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何况现在!你硬要杀我,我却不会答应。”他把大刀放在手里掂了掂,睥睨道:“动手!” 月光之下,湖水之上,两个人影在婆娑树影里纠缠起来。青衣男子手里的长剑似浅溪,黑衣男子手里的大刀似顽石,忽而浅溪缠绕顽石,忽而顽石隔断浅溪,忽动忽静。溪水溅石,石敲清溪,似音似乐。转瞬之间,两人已交了数百招。月渐西沉,东边曙色初现。 这一番大战,两人开始还有所顾忌。数十招之后,两人斗气渐升,都有了敌忾之气,一招一式均拼尽全力。青衣男子双眼被蒙,但是身形速度并未比黑衣男子稍有差池,只把一把破虹宝剑使得如流星飞雨,纷纷扬扬,绵绵密密地将黑衣男子的周身尽数笼罩。黑衣男子被罩身于一片剑气之中,步行丝毫不乱,每挥动一次大刀,都可听见一声“叮”的脆响,原来黑衣男子以不变应万变,竟丝毫无漏地挡住了青衣男子刺出的每一剑。如此看来,青衣男子常处于攻势,而黑衣男子常处于守势。如若两者都使用大刀,则青衣男子此时必已经大大吃亏。不管武功有多高,人的体力终有限制。体力一旦耗尽,则胜负就可定了。但青衣男子此刻使得是轻如鸿毛的破虹宝剑,而黑衣男子使得大刀虽也是罕见之物,但刀身较剑身为沉,所以黑衣男子以沉稳守势为主,每挥动一次大刀务求不使落虚。而青衣男子以攻势为主,其实也并不较黑衣男子消耗更多的体力。而剑有两刃,刀只一刃。剑虽不能与刀直拼却能蜿蜒求进。 黑衣男子一边稳扎稳打地将青衣男子的进招驳回,一边暗忖道:“这样看来,我与他也是实力不相上下,他眼睛虽被蒙,我也不能讨到丝毫便宜。他的快剑我不得不稳稳地将其一一驳回,如此一来,我处守势,他处攻势,我的刀没有他的进剑快,我如何能取胜?这样打法,只怕打个三天三夜也不见胜负。我与靳华年还有约在先,难道要我一直在这陪他不成?” 黑衣男子如此想法,却没想到青衣男子此时却也在想:“我的这个计划当真是万无一失。我这样打法,虽然杀不了他,但好歹把他拖在了这里。他失约靳华年,这倒毕竟是一件好事。” 两人思想之间,又交了十几招。黑衣男子又忖道:“终得想个法子,先脱困再说。即使逃走,也好过和他在这里做无谓之争。可是要怎么办呢?”“砰”一声挡回了青衣男子刺向自己左目的进剑。脸上愁云稍起。忽一眼瞥见青衣男子蒙着黑布的双眼,心内一动:“他蒙上双眼,毕竟大大不利。”于是沉声叫道:“清兮!她如何会朝这边来?” 青衣男子正自暗暗欣慰能够拖住对方,忽闻得黑衣男子叫清兮的名字,心里一惊:“她昨日脸上就大有疑云,明显不相信我说的话,难道今天竟悄悄地到这里来了么?如让她看见这种场面,如何是好?”心内稍慌,手下的剑势便要缓慢下来。忽又转念一想:“不忙!定是他欺我自蒙双目。他向来诡计多端,想在我慌乱之际乘机脱逃,我可不能在此时上当。清兮虽有疑,我的话她应该还是要听的。”微微凝神,手内加劲,提气连着抢攻几招。不料猛听得“嗤”的一声,剑尖触物,似划进了一个人的身体。 二 兄弟 青衣男子大惊,急忙停手,回头欲揭去眼上黑布。却听得耳旁衣袂带风之声,那黑衣男子的脚步渐渐在远去。青衣男子知道中计,急忙展开身形朝着黑衣男子的去处急追。这青衣男子和黑衣男子原本就是亲兄弟,学的都是他们家传武功,师承本是一派。轻功的路数也都一样。他们的轻功和内力原本不相上下。不想黑衣男子见青衣男子不中计,竟自停招不守,使得腰部被青衣男子的利剑所伤。恰遇青衣男子手内加劲,抢上攻招,致使伤口深达数寸,汩汩往外不停浸血。提气急奔了一段之后,又使得伤口扩大,血如泉涌,登时支撑不住,步行缓慢下来。 后面青衣男子却又急又怒,狠命使上了十成功力,只几个纵落,便已拦在了黑衣男子之前。黑衣男子见被青衣男子拦住,只得惨然道:“挨了一剑,这下不用持久战了。”青衣男子急步上前,猛然一把扯掉了眼前黑布,露出一双怒火中烧的双眼。黑衣男子笑道:“好几年不见,你还是长得比我英俊一点点,我可真不服气。”青衣男子咬牙道:“我真没想到你堕落到如此地步!竟然拿清兮来欺骗我。”黑衣男子黯然道:“人总要有一些改变。这个改变令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你没看到我让你刺了一剑么?”青衣男子愤愤然:“放屁!你是见我不中计,于是宁愿被我刺一剑。你知道我会认为你只有在看见清兮的时候,才会像着了魔一般动也不动。”黑衣男子抬起头来,望向青衣男子的眼睛:“你真的这样想么?你现在不用蒙眼杀我了吗?”青衣男子怒道:“我没想到你竟会变成如此的败类!我要看着你死!”他怒火沸腾,满脸涨红。奋力欺身上前,重将一把破虹宝剑使得寒星四溢。 黑衣男子苦笑一声,只得勉力招架。心道:“没想到刚才一计未成,却激怒了他。如此光景,何以脱身。目前我也只有尽量保存体力,不用拿刀挡架,只需以最小的动作躲避攻招即可,再慢图脱身之计。所幸他的招数我早已烂熟于心。”如此一想,少不得强打起精神,凝神接招。 东边的太阳已渐渐从云端显现。凌晨微红的光映照在两个面貌一模一样的人的身上。黑衣的那个脸色苍白,从胸部直到大腿都是一大片红色。忽然,黑衣人的动作似僵硬了一般,竟没躲开青衣人普通的一招。长剑刺入了黑衣人的左胸。 青衣男子尽管未曾受伤,但长时间的激斗却也几乎耗尽了他的内力。时间越长,他和黑衣男子的动作都越来越机械缓慢。猛然间,黑衣男子的神情呆滞住了,他的一双眼睛发着异光,牢牢盯住远处的松树林,似乎想把这些树木看穿。青衣男子使剑刺向他的时候,听见他嘴里喃喃地说着:“清兮,清兮,是你么?你来了么?”青衣男子心道:“又想骗我!”怒气一升,力道也随之而至,长剑刺入了一动也不动的黑衣男子的左胸。 青衣男子看着黑衣男子抬起双眼,天真而迷惑地看了自己一眼。随即这双眼睛渐渐暗淡。青衣男子刚才还热血沸腾的身体刹那间仿佛已经僵冷。那把剑插在黑衣男子的左胸,却仿佛刺入了两个人的身体! “之美大哥,之美大哥。” 猛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划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青衣男子惶然颤动了一下。他张皇地望向四周。一个白色的影子正从松树林那边缓缓地飘过来。 “清兮!”青衣男子喃喃道。他看着左胸仍然插着剑的黑衣男子。弯身将他抱了起来,展开身形,迅速地离开了别墅。他不能让清兮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不能让清兮知道秦之善已不在人世。他更不能让清兮知道是他秦之美杀了秦之善。 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狂奔到了郊外一座安静的小山上。他把秦之善的尸身摆放在草地上,慢慢地抽了那把剑。他看到伤口仍在往外泌着血。秦之善躺在红色的阳光之下,依然睁着他那一双暗淡的眼睛。 秦之美开始用手挖坑,他的眼泪从脸颊上垂下来,闪闪发光。在阳光之下,他的心内却是如处冰室般寒冷。 他褪下秦之善的血衣,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秦之善的身上,正要将他安置入坑,却猛然听见了一阵沉重的叹息之声。这声叹息清清楚楚,决不是幻觉。秦之美警觉心起,喝道:“谁!?” 只听树林深处一个声音传来:“他死了。” 这声音里既没有感叹也没有喜悦更没有悲哀,但是却有着一种埋藏得很深的阴恻之感,即使在大白天里,听起来也不禁让人只觉凉风浸心,毛骨悚然。 秦之美向来胆大,此时不知为何,却只觉浑身鸡皮疙瘩一层层地起来。心里虽害怕至极,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强大着胆子问道:“敢问阁下何人?敢请现身相见!” 那声音幽幽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耳畔:“他死了。你愿意他死吗?” 秦之美黯然道:“我怎么愿意他死?他即是我,我即是他。” 那声音道:“你不愿意他死?可你却杀了他!” 秦之美惨然道:“我必须杀他。” 声音阴恻恻地笑道:“你和他是孪生兄弟。看到他死,你也就知道自己死后的模样了。你自然不愿看到自己死后的模样,你不愿杀他,可是你又必须杀他,为什么?”秦之美冷然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事,外人却不必过问。” 树林深处突然传来“咕咕”的两声,随即是一阵似鬼非人的凄厉大笑。秦之美刺死秦之善,早已是力竭心碎。此时听闻如此怪声,哪里禁受得住,直听得腿脚发酥,几乎站立不稳。 那声音却足足笑了大半刻,许久,才又幽幽地道:“你以为秦老儿死后,除了你兄弟外,就再无别人知道靳华年这个人了么?” 秦之美陡然变色,大惊道:“莫非阁下……” 突然一阵卷沙大风迎面刮来,秦之美出于本能,双目微闭。就在这一刹那间,秦之善的尸首已然不见。 秦之美怒然站立起来,双拳紧握。他此时体力早已透支,内力在刚才的一番搏斗中已然耗尽。但是兄弟情深,刺死自己的亲弟弟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了,现在更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将弟弟的尸首盗走。他胸中怒火膨胀,紧握的双拳瑟瑟发抖,额上青筋暴现,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树林怒道:“贼子!将之善还我!” 阳光刺目,却静无人语。 秦之美胸口似要被怒火炸裂,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提气便往那树林奔去。再不管那声音之可怖。 却还没等他奔出两步,一个人已慢慢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那人身影似异常高大,又仿佛异常纤细,罩着一件黑色长袍。阵风徐过,吹在那人的身体上,竟然空空落落,仿佛在衣服之下并不是一个人的身体。看上去莫名的诡异万分。秦之善止步抬眼向那人面部瞧去。谁知不看不打紧,一看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人的脸上赫然烙着一道怪异的花纹,这道花纹从额部一直蔓延到双颊再到下巴,几乎把整个面部全部覆盖。花纹异常精美细致,如是画在一张白纸上,则必是一幅精美绝伦的图画。但如今烙在一个人的面部,却令此人的面目尤其丑陋可憎起来。 秦之美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紧盯着秦之美,喃喃地道:“我究竟是谁?我究竟是谁?呵呵,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问别人是谁,可是他们都知道自己是谁么?” 秦之美一接触到他面部花纹之下透出的眼神,只觉寒冷浸骨,在太阳底下也不禁机泠泠打了个冷战。皱眉道:“你连你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我不跟你废话,你想将之善怎么样!”话语中的怒气竟不觉消了大半。 那人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他既已死,我又能将他怎么样?” 秦之美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半日才道:“你既不将他怎样,为何又要抢走他的尸身?”那人答道:“你却又为何定要他的尸体?” 秦之美道:“我自然要将他好好安葬。” 那人狞笑道:“人既已死,葬与不葬又有何分别?他已命丧你手,你想要安葬他,不过是良心难安罢了。难道他还会活起来么?你既已杀死他,又想要让自己良心稍安,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私心么?” 秦之美听那人句句说来,登时如遇雷击,颓然萎于地下。 那人又道:“我问你可曾知道你自己是谁,你真的知道么?在你内心深处,不是一直渴盼着他死?” 秦之美暴汗如雨,怒然道:“他即是我,我即是他!我们兄弟情深,向来不分彼此。要不是因为靳华年,我怎会动手杀他?他死即是我死!这种痛苦,我凭什么要白白地去受?” 那人罕然道:“这么说,是靳华年杀死了他?” 秦之美脸色微红:“杀他的人自然是我!我秦某堂堂男儿,岂是无妄塞责之徒!” 说到后半段,禁不住血气上冲,轩然挺立,剑眉挑傲,星目射狂。 那人赞道:“好!” 又道:“你却又为何定要杀掉他?你不愿他与靳华年在一起,去杀掉靳华年岂不是好?” 秦之美道:“靳华年行踪极为诡秘,难以打探到他丝毫信息。况且,我恐非他对手。” 那人道:“你怕死?” 秦之美一扬眉:“死则死矣,丈夫何所惧!只是……”他蹙眉道:“只是我此时却不能死!” 那人看了他一眼,问:“那又是为何?难道你还考虑到你的妻儿么?” 秦之美道:“在下一直认为,士当为义而死,也当为义而活!妻儿又是另当别论。” 心里想:“清兮固然不忍舍,可是之善曾令我对他发誓,照顾清兮一生,此义却更不忍负。只是这人是谁,竟如此清楚我们的事。” 突听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刚才说你和秦之善不分彼此。秦之善是谁你可知道么?” 秦之美冷笑道:“我若不知,阁下难道知道?” 那人笑声阴恻之极,突然伸手往面上一揭,满脸的烙印顿时消失,露出一张光滑的脸来。 烙有花纹的那张脸原来是一个面具。 对面的秦之美眼睛却陡然剧睁,瞪得眼球就快爆裂而出。他浑身冷汗泠泠,用手指着那人,整个身体失态地哆嗦了起来。喃喃道:“你,你,之善,你!……” 揭下面具的那人,赫然正是刚才已经死去的秦之善! 秦之美一天内遭遇到如此之多的变故,本已心力俱疲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一阵昏厥,跪倒在了地上,只觉窒息难忍,禁不住大口喘息。心中一片空白。 秦之善阴沉道:“你以为你真的能够杀得了我么?” 秦之美脸上肌肉急剧搐动,喃喃道:“我刚才做了什么?我刚才杀死的那人是谁?” 秦之善不答,乃道:“你现在心中如何?” 秦之美猛然抬头,接触到秦之善阴恻的目光,身体剧颤,垂下眼睛,却不能回答。 秦之善冷笑道:“我问你现在心里如何,为何不答?是怕说出来么?”他哼了一声,大声道:“失望!你现在心里面充满了失望,不是么?你以为你终于杀了我,不想却还是未能如愿!” 秦之美陡然变色,怒道:“我的确失望!我失望我居然还是没能杀了你!我失望你居然被靳华年变成这个样子!” 这一席话只说得秦之善咯咯冷笑,赞道:“好,好啊,好个好哥哥!好个从小就一心想要杀掉自己亲弟弟的好哥哥!” 秦之美阴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之善笑道:“我的意思正是你心里的意思,你却又来问我……”此话未完,他身体突然一僵,一把破虹宝剑赫然插在了他的左胸,登时血如泉涌。他脸色巨变,向着对面颤然道:“你……你居然……” 秦之美陡然发力,再次将剑刺往秦之善心脏。但是毕竟缠斗之后内力未复,又加之连遭变故,心力俱疲,这一下发力几乎令他晕了过去,剑刺到中途,只觉肌肉剧颤,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起来,是以仅划破了秦之善胸口的肌肤,却再也无力将剑深入。此时一眼瞥见秦之善居然面露惧色,心内厌恶之极,却也无可奈何,只怨自己不能立时将此人毙于剑下。喘息良久,才断断续续地道:“休想瞒我……,你根本不是……之善!” 秦之善笑道:“难道我变化如此之大么?竟令你也不能认我!但我能够变成这样,也得说托你之赐啊!” 秦之美怒极,再也无法忍耐,喝道:“你究竟是谁?” 猛吸一口气,手内加劲,剑却似刺上了铜墙铁壁,再也无法深入一寸。虚汗沿着他的额头滚落。 秦之善仰天打了个哈哈,怪笑道:“果真是好哥哥啊!你的眼中,当真除了你那宝贝弟弟,就再无他人了么?” 秦之美看着他的脸,猛然一阵昏厥,像见到了鬼一样,骇然道:“你,你是……”。 他只顾张着嘴巴,但是声音再也无法发出。 他看着对面那人如黑夜一般的眼睛,只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被吸入了一个漩涡,和那些黑色搅拌在一起,飘飘荡荡,竟入了那人的身体。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心窝里一股难以忍受的绞痛,心脏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这痛楚使他晕了过去。 十 机关 那师弟早已跳了起来,却并不理陈无忧,自管呆呆地看着他师兄跌倒之处出神。 陈无忧大怒,足下一蹬,运劲于臂,便向那呆站着的师弟击去。 他这一招是师父教与他的独创招式“空痕”。看似用右臂直打,实际只是个幌子,目的是让对方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右手上。但是这手上即是幌子,实际当然是半点劲力也没有。对方如果用手来挡自己右手,则他的手上必有一定劲力,一挡之下,只会如击棉花,令人力道失衡。在这力道失衡的情况下,只需将对方往其失衡方向一送,对方本身的劲力和自己这一送的劲力加在一起,则必令对方重创。重创的程度就由对方抵御的力量和自己这一送的力量而定了。 陈无忧料定这师弟粗枝大叶,看其所用兵器,也是硬的一路。必然会用大力来抵挡自己右手的攻击。所以这一招实是对付大力粗人的好招式。 谁知只听“啪”的一声,这师弟竟然不抵也不躲,硬板板地挨了陈无忧这一掌! 陈无忧大吃一惊,心想这师弟原来这么厉害么?竟看穿了自己这掌的奥妙。 却见那师弟摸了摸被陈无忧拍了一下的头,回过头来,却是眼神痴呆。仿佛陈无忧这没有力道的一击,竟把他击成了白痴。 陈无忧眼见他那痴呆的表情,反而骇了一跳,道:“喂喂,你没事吧?”把五根手指伸直在师弟眼前挥了一挥。 那师弟呆了半天,在陈无忧手指的挥动下,才总算把眼神移了个位置,放在了陈无忧的脸上,但神情仍然呆滞,看得陈无忧心里直发毛。 许久之后,才忽然脸色一苦,大声道:“我在做梦!” 陈无忧怎么也想不到他此时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骇了一大跳,心想这师弟莫非真被自己给拍傻了。 却只见这师弟把自己的脸给拍得啪啪响,自语个不停:“我一定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他只顾拍脸绕圈,忽一转眼看见陈无忧站在对面,像看鬼一样瞪着他。登时竟然清醒了。目光虽不再呆滞,但一张脸却比苦瓜还苦:“好痛……不是做梦……我知道了,是你!”他绕到陈无忧面前:“是你!你说,你把我师兄关哪去了?” 陈无忧莫名其妙地看他表演了半天,只觉这师弟此时行为十足是个神经病。登时忍耐不住,呵呵大笑道:“你说,我为什么要关你师兄?你师兄好有宝吗?” 那师弟一愣,也觉得陈无忧好像没什么理由要关他师兄。但是他实在想不出原因来解释所看到的情况,只觉诡异之极,乍一看去,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这明明又不是做梦!既把脑袋想穿了也想不出原因,那他也不管什么理由不理由了,直把自己的腰带往陈无忧砍去,口内叫道:“我不管了,你死吧!” 这师弟虽有一定的内功基础,但是武功着实差劲!这样直砍直削,如何能够伤得了陈无忧?他只觉眼前一花,不知何时,手腕便已被陈无忧扣住。只听陈无忧向他喝道:“你把那小孩怎么样了?” 师弟虽然手腕被扣,但是他们醉灯派弟子仿佛都有着同一种臭脾气。只听这师弟哼了一声,竟把头扭了过去,对陈无忧的话并不搭理。 陈无忧也不生气,朝他笑了笑。便道:“你如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把你师兄关在哪里了。” 师弟虽明知师兄并不是陈无忧做的手脚。但是此事实在太诡异,这时见陈无忧这样说,只好道:“那小孩?倒鬼精灵得很。我和他捉了半天迷藏。谁知,他躲倒罢了,他如自己不出来,倒要费我半日功夫来找他。嘿嘿,谁想他竟敢趁我大意之时,奔出来拿那把菜刀来砍我!那时我恰见你小子竟把我师兄给掷了进来,于是提起那小孩的背心,便一起掷了过去。心想一边一个,谁都不吃亏!谁知……”他此话未说完,陈无忧已惊呼了起来:“人呢?” 原来陈无忧听那师弟说将阿风也掷了过去,心下担心,便往那酒缸破碎之处瞧去。谁知不瞧不打紧,一瞧连他也呆住了。 只见那地方空空荡荡,明明只有酒缸破碎的碎片摆了一地,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一时间,陈无忧的脑袋也反应不过来了。他的嘴巴张大了,扣住师弟的手也松开了。他几乎也要像刚才那师弟一样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只因此事实在诡异万分:两人明明将两个大活人给扔了过去,可是扔过去之后,那两人却如凭空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 但是陈无忧毕竟是陈无忧。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走到那酒缸破碎之地,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只见酒缸的碎片确是重物砸碎的,而地上也是一大滩酒水。这也就说明,他所听见的“哗啦”声响,确是人落到酒缸上,砸碎酒缸所发。那么也就证明:至少在人被抛,落到地上的瞬间,人仍然是存在的。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人消失的时间,只能是落到地上之后。如若排除掉一切令人不可思议的原因,那也就是说,这地有问题! 难道在这个地下有着夹层么? 陈无忧想了想,蹲下身体,用指节运劲扣了扣这被打湿的地板。这个客栈的厨房地板用的是一种带蓝色花纹的磨砂瓷砖。陈无忧一敲,只觉“咚咚”作响,再敲其他地方,却只闻“笃笃”之声。难道在这瓷砖下面当真是有着夹层? 那个醉灯派师弟站在一边看着陈无忧东敲一下,西敲一块,不知他在干什么。遂纳闷道:“你在干什么?” 陈无忧朝他会心一笑,道:“你既告诉了我我想知道的事,岂有让你吃亏的理?我立即就告诉你你的宝贝师兄在什么地方?” 师弟听闻,大喜道:“你知道么?” 陈无忧用脚跟敲了敲脚底的瓷砖,笑道:“咯,就是这里了!” 师弟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地板有着夹层!怪不得两人都会不见,想是落到夹层里了。好!师兄,我马上就把你捞出来!”一边说,一边已拔出了他的腰带,运劲就直往那瓷砖地板掷劈而去。陈无忧待要相拦,已是不及,但听“哗”的一声巨响,漂亮的瓷砖地板便被这师弟给劈成了碎片,而腰带的余力未衰,竟直没入了土地大半截。 只是,瓷砖碎是碎了,但是,在那蓝色的瓷砖的下方,却只有黑色的土粒,师弟瞧了半天,连他师兄的一根腿毛都没看见!登时大怒,向陈无忧喝道:“你小子竟戏弄我!”便要举带向陈无忧砍去。 陈无忧脸色一沉,道:“我有叫你把地砍碎么?别乱!” 师弟一愣,见陈无忧脸色严肃,似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心内疑惑,倒也听话,把举起的手又给放了下来。 陈无忧察看那瓷砖破裂之处露出的土地。又撬开另一处的几块瓷砖看了看,遂笑道:“是了。” 师弟不解:“什么是了?” 陈无忧指了指面前的地板上的酒缸碎片,笑道:“这缸你看原来有多大?” 师弟道:“很大啊,足有大半个人高。” 陈无忧道:“那这么大的缸里面当装多少酒水?” 师弟道:“这缸既如此大,酒水当然也装得很多了!” 陈无忧笑道:“可是这缸既碎,这么多的酒水哪去了呢?你看……”他指了指脚底:“为什么只有我们脚下的这一大块地方是湿的呢?” 这么一说,那师弟也觉得甚是奇怪。这厨房里那么大一个酒缸,装的酒水应该足够把这个厨房地板整个淹没,但是现在看去,陈无忧所撬开的那几块瓷砖下面的土却是干燥的。而且整个地板上面没有任何积水!这说明了什么呢? 陈无忧又道:“这么多水到哪里去了呢?这样看来,应该只能有一个理由:这酒水还没来得及把其他地方的地板浸湿,便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了。水往低处流,这另一个地方,应该就是这块被浸湿的地板下面!” 师弟道:“你是说这湿地板下面是空的?”陈无忧笑了笑,道:“你说呢?” 师弟用劲将他没入土地的腰带拔起,认真想了想,突道:“你这话不对!” 他指着那些被他劈碎的瓷砖碎片,道:“如果真如你所说,这湿地板下面是空的,为何我刚才拼劲全力的劈刺把瓷砖给劈得粉碎了,但我这腰带,至少也有五米来长,劈刺之时,竟大部没入土中,刚刚我拔出,却分明感觉阻力甚强。由此可见,这湿地之下,足有五米多的深度还未见空!如若地板下面有着夹层,上面的盖子这么厚的深度,当真不可思议!而我师兄又是如何掉入有着这么厚盖子的夹层中去的呢?” 这师弟平时粗枝大叶惯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倒也仔细。他虽武功不行,但生来力大,刚才心急之下,使出全身的力气,的确把那湿地劈开了足有五六米的深度。而那湿地竟似并未见底。这么厚的湿地下面若有夹层,也需要极大的力量把这地劈开才行。现在如把陈无忧和师弟的力量全部加起来,能够劈开这夹层么? 那师弟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全力一击了,那边陈无忧却还在这湿地周围摸摸碰碰,忽而咧唇而笑,忽而又触颔沉思,眉头紧锁。师弟懒得管他,一声虎吼,只管运气往那片湿地劈去。“哗”的一声,腰带全部没入土中,其势未歇,又于土中直下了三尺来余,这才慢慢停住。但是很明显,这腰带仍未把土层劈穿! 师弟沉不住气了,跳了起来,向陈无忧嚷道:“这土下没有夹层!就算有,合你我之力,大概也不能将其劈穿,又有什么用?” 陈无忧望着他嘻嘻地笑,他紧锁的眉头此时也已伸展,目光炯然而狡谲:“我虽从来没有在实际的江湖上行走,但是,这些低级把戏,在我的眼中,也只能算是班门弄斧!这个地下,百分之二百有着夹层!况且,这个夹层,定还是一件大模大样的浩荡工程!哼,我倒要看看,它是如何浩大!”他鹰眉斜飞,得意洋洋邪笑道:“这样浩大的工程,如何能单凭蠢力便将其入口开启?” 师弟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这夹层的开启有着机关?”他四处张望:“这机关必是万分隐秘,你已把它找到了么?” 陈无忧嘻然一笑,拍着师弟的肩膀道:“我给你讲个常识吧:世上机关,总体来说,可分为三大类。你知道是哪三大类么?” 师弟想了想,道:“师父也给我讲过这机关的常识,他老人家说,机关一般可分为物理机械类,化学燃料类,还有一类叫做什么……生物心理类吧……” 陈无忧呵呵笑道:“我倒不懂你说的什么‘武力、滑雪、剩物’,不过,世上机关啊,我也概括了三大类,这三大类嘛,便是低级、中级、高级!” 师弟本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经典言论出来,此时一听,大失所望,不由轻视,向陈无忧唾道:“这三级有什么稀奇的,人人都知道!” 陈无忧仍是笑嘻嘻的,一点不生气:“人人都知道?哈哈,太好笑了!既然人人都知道,为何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地下有着夹层?便是连你也不知道,呵呵!” 师弟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陈无忧拍着他的肩膀狂笑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哈哈,这世上,自以为聪明的人难道还少么?所以,兄弟啊,擦亮你的眼睛吧!莫要人云亦云,才是聪明之举!我说这机关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你可知何谓初级,何谓中级,何谓高级么?” 师弟翻白眼道:“你要说就快说吧,不用我来问你了。” 陈无忧道:“初级机关,虽原理样样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一般来说,此类机关依靠的是蛮力。如要破此类机关,只需用蛮力硬来就是了。中级机关,则比初级要高明一点,其高明之处就在于,此类机关依靠的不是蛮力,而是巧力。常常将机关要窍设在隐蔽之处,设置此类机关的要点就在于其要窍的设置,要窍如若不易被人发现,这类机关就成功一半了。但是这类机关,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这个缺陷便就是它的要窍。要窍暴露,这个机关就彻底完蛋!最后一类称为是高级机关,这类机关高明之处在于不设置单纯的要窍。其要窍不仅设置巧妙、复杂,且需要与蛮力及巧力相结合!要破这类机关,不仅仅需要破者有严密的思维,还要有神勇的蛮力,以及能够对症下药的巧力,呵呵,聪明之人大有人在,可惜的是,既聪明,却不免力拙!神勇之人也大有人在,可惜的是,既四肢发达,头脑却不免简单。所以,要破此类机关,不仅需要头脑聪明,观察细致,而且也需要发达的四肢。这样的人,只怕百人中也难找到一个。何况还要让这个人刚好遇上这样的机关让他破,这真可谓可遇而不可求了!”他看向师弟,笑道:“没想到我们所遇上的这个机关设计还要严密一点,如若此时没有你这个兄弟在场,凭我一人,也是破不了的,呵呵!既遇上了你,说什么我也要下去看看,费如此大工夫的一个工程,到底其尊面是怎么样的!”他眼中光彩烁然,此时,这个地下夹层,早已勾起他强烈的好奇心,就算阿风没有落到下面,既遇上了这样的事,便是下面有吃人的僵尸,他也要下去看看的。 当下只见他绕到那块湿地周围,用手指在地上划了个方形区域。师弟移身过去看时,却见所划的区域正位于湿地的中心。他不知陈无忧在干些什么,只见陈无忧朝他一笑,又在那区域里面靠边的位置画了一个椭圆,才道:“等会我喊一二三,我们便一起用力将这地往下按。你把你的手放在这椭圆里。” 师弟此时只想找到他师兄,刚才又听陈无忧说了一大堆话,并且这一大堆话似乎还有些道理。当此之际,也只好依言走过去,把手放在了陈无忧所示的地方。 陈无忧也已绕到对面,谲然一笑,口中慢慢道:“一、二……”随着数目的增加,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两人手臂的肌肉也已如充气的橡胶皮一般渐渐隆起。 猛听陈无忧一声劈空暴喝:“三!”两人霎时面如涂血,额上和臂上缠绕的青筋暴似青铁。随着手臂的增粗,这些盘绕的青筋竟仿佛要被挣断一般的可怖。但是最可怖的却还不是他们要被挣断的筋,而是突然响起的一阵空洞得仿佛生锈了的“嘎嘎”之声! 这阵声音,竟仿佛是一群远古僵尸的哀号,正源源不断地自空寂阴暗的客栈厨房地底逃窜而出。 而从地底逃窜出来的,还不仅仅是那些哀号!那片湿地,竟然在陈无忧和师弟的合力按动下,尖叫着慢慢往下沉去。在它的旁边,是纷纷扬扬窜逃而出的黑暗。无数黑暗的因子,仿佛汹涌而出的污水,浸染了两人的整片视野! 如若不是这力大的师弟在此,如若不是善于观察的陈无忧在此,这片湿地下面的夹层,当真很难被人所发现。原来,这个地下夹层的机括便是这片湿地中心本身。开启这地下夹层的唯一方法便是将这机括往下按。但是,要将这机括按下,以露出地下黑洞谈何容易!此时足足合了两人之力,才使得它往下移了约两尺来高的距离。虽然这样的距离,已足够看见下方那大而深沉的黑洞。但是,此时,两人却都已经力竭。而那机括实际上是一个活塞构造,如果力量足够,便能将它完全按下,卡在这个机关一个关口之中。但是,在按到底之前,其本身却有着巨大的反弹力!越往下,这向上的反弹力反而越大!两人虽把这活塞按了两尺左右的距离下去,但是,要维持这样的距离,不让其反弹,已是竭尽全力了。哪里还能有余力再将其继续往下按! 陈无忧眼见地下果真有着夹层,虽心内兴奋异常,但是体内真气却仿佛怎么也提不起来了,按在那机括上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力道微松,眼见他这边的机括便要往上弹起。所幸对面的师弟力气比陈无忧大,仍是按得死紧,那机括一时倒也弹不起来。但是,眼见师弟已是满面汗水,也不能支撑很久了。 陈无忧念头飞转,忽向师弟笑道:“我以前以为自己死了,谁能够想到此时竟和你在这里同心协力开一个机关。想来,这也是一种缘分吧。不如,我们现在来做一个游戏如何?”他力道已竭,却仍在拼尽余力,还要在肌肉僵硬的脸上硬浮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来,看起来当真滑稽。但是,这就是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从不放弃微笑。 师弟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在力气都快没有了的情况下,陈无忧还要分力和自己说那些闲话,只觉不解,瞪道:“你还是省些力气吧,这个机关可真不好开,我师兄还在里面等着我把他捞出来呢!” 陈无忧喘气笑道:“你力气也快用完了吧?我力气也快完了,但是这个活塞却还没按下一半,如何能救得你的师兄?” 师弟急道:“一次不行,再来二次!你这人不是很关心你那小朋友吗?却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呸,一看不行,便要放弃!” 陈无忧哼道:“难道你多试几次,力气就会变大了吗?还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样的状况,莫非我们要在这里试个三年五年?那时,恐怕你师兄早已不知变成什么了!” 师弟怒道:“我才不管!反正要我中途放弃,还不如让我死!” 陈无忧慢腾腾地道:“喂喂,先别激动,你的语言基础过不过关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中途放弃’了?” 师弟愣了一下,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陈无忧正色道:“这个机关,合我们现在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它全部打开的!但是,我们却能把它按下约两尺多的距离。这个距离产生的间隙,已足够我们的身体斜入。但是,因为这个活塞没有被按到底,所以具有巨大的反弹力,如果我们某一个人要跳入这个间隙,则必须卸力撤手,而单凭另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和这弹力相抗的。所以,目前来看,这地下夹层,只能够允许一个人进入!” 他还没有说完,师弟便已叫道:“那自然是我进去!” 陈无忧摇头道:“你进去,我怎么能够放心!天知道你会不会和你那师兄欺负我那兄弟。我进去嘛,嘿嘿,你当然也不能够放心,连我自己也保不住不会欺负你那可爱的师兄。既然你我都不愿半途放弃,所以,我们两个人,只能都进去!” 师弟纳闷道:“你不是说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去吗?两个人都要进去,可能吗?” 陈无忧严肃道:“可能!”他看了师弟一眼,继续道:“两个人都进去,只得看我们的默契了。如果我们同时卸力撤手,再同时跳入这间隙,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只要我们中有一个人跳得早了或迟了,那剩下的一个人,被这活塞反弹都还好,如是正好被卡在这活塞里,凭着这活塞巨大的反弹力,也只有被磨成人肉渣子了!”他呵呵一笑,道:“所以我才说,让我们来做一个游戏!虽然这个游戏失败的结果一点也不好玩,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也只有试一试了。当然,这风险太大,如果你不愿意,我一个人进去更好!” 那师弟如何放心让陈无忧单独进去。当下两人计议已定。陈无忧又道:“等下我一点头,我们就同时撤手。这活塞反弹力甚大,这两尺多的间隙稍纵即逝,我们必须把自己的轻功施展到极致,在其缩短到一尺之前,就要确保全身都已进去,方能没有性命之忧。如果没有把握好时机,在其缩短到一尺之后,还未进去,无论那人是你还是我,都必须放弃!你要记住:自己的生命是非常珍贵的!万不可做莽夫!有生命,万事才有可能!嘻,可不是谁都能像我这样好运,死而复活的!” 他这段话说得着实费力。只因,两人的体力均已到了极限!就在刚才两人说话的时间内,那间隙正在一点点缩小。陈无忧知道时机已不容迟疑,再磨蹭一秒,这危险便会增加一分!当下盯向师弟,终于重重地点下了头! 也就是在他点下头的瞬间,在这个厨房之内,一阵撼天震地的骇人巨响猛然炸裂开来。但是,这炸裂却还未完全爆发,便就已经停歇。随着这声音的嘎然而止,那地板早已恢复得平平整整,哪里还能看出丝毫异样之处。宁静在这里被重新铺陈。这间屋子,转瞬之间,便又恢复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厨房。 但是,却是一个与刚才不同的厨房。因为,在厨房里面的两个人消失了。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静静地落在地板上。但是,即使是最最强烈的阳光,也无法刺透这黑沉沉的地皮而投射到地底的深洞里去。 在震耳欲聋的骇人声响的遮盖下,陈无忧没有听见自己身上布衣被撕裂的声音。即使和他同时跳下的另一人被这巨大的活塞给碾碎,他也无法听见对方的任何惨叫。 静谧,死一般的静谧,就像遍布在他周围无尽的黑暗一样,仿佛要把他一寸一寸地吞噬掉。他不能被这如怪物一般的死寂吞噬!他不允许任何人任何怪物把他给吞噬! 于是他纵声狂笑!在他跃入那黑洞的瞬间,他在狂笑。轰然一声,他便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甚至他怀疑,在他跳下来的瞬间,他便已经死了。 这个地底的黑洞,无法让人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但是片刻之后,他便知道他又一次摆脱了死亡的纠缠。他仍然活着!因为,他听见了自己空旷的笑声,依旧在黑暗中荡漾。 陈无忧既知道自己并没有死去,自然而然地便记起了那个和他一同跳下的师弟。倘若那师弟没有把握好时机,比自己稍稍晚一点点,死亡,便是他的唯一归宿。 陈无忧不再狂笑,他大声地叫着:“你还活着么!喂,你还活着么!?”谁能够想到,他此刻的唯一希望,竟然是能够听到人的声音! 没有人答应他,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单调而寂寞地在黑暗中弥漫。 在这个黑如坟墓的地方,一个人判断另一个人是生存还是死亡的唯一办法,竟然就是是否能够听到对方的声音。如果无法听到对方的任何声响,那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变成了尸体。或者,连尸体都已经不存在了。 第二回 地底黑洞 一 人的呼吸 陈无忧虽然从来没有下过山,但是,自小,师父对他的怪异教导,已让他成为了一个心理极为成熟的人。他从来都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宠辱不惊。但是此刻,孤身处于这样一个无尽的黑暗空间,并且,他的双脚,竟然是感觉到一片虚空,接触不到任何的实物,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任何人,位于这样的一个环境,都会禁不住情绪失控,思维慌乱。 陈无忧也不例外。他听不到师弟的回答,竟然不死心,仍在一遍一遍地呼叫着对方。这样的行为,在他以前看来,无疑是愚蠢的。而那师弟,并未与陈无忧有着多大的交情,甚至,还算是对立的立场。但是,现在,他却是如此渴求着能够听到一点点人的声音!人最怕的,从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世界。这与人的胆识无关,它只是一种本能。 没有人应他,陈无忧声音已嘶哑。他知道,师弟,已经死了。 这个黑暗的空间,到底有着多大!陈无忧的脚下仍是一片虚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往下落。一直在往下落,落到底,他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想到死,陈无忧的嘴角浮起一缕微笑。死,他早已死过了。他不怕死。但是,偶然跌到这里来的阿风和那醉灯派的师兄呢?是否也已经死了? 阿风!想到阿风,陈无忧心里莫名的恐慌褪去了。他又恢复成了原来的他。他在思忖,阿风有没有可能还活着呢? 要知道阿风有没有可能还活着,首先便要弄清楚这个黑洞,到底有着多深! 陈无忧不再无措,他强迫自己不再无措。他把自己的手臂伸展开来,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可以抓住的物体。他尽量伸展自己的身体,把手指也伸得笔直,在自己身前和身后各画着弧形。但是,他的手指接触到的,只是虚无的空气。这个无知的黑暗空间,仿佛并不存在任何边界! 陈无忧失望了,准备把自己的手臂给缩回来。就在这个时候,手背上一热,感觉似乎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落在了上面,瞬间便已变凉。陈无忧把手拿过来,却感觉那东西似是某种液体,正顺着自己的手背往下流。用另一只手一摸,黏乎乎的。再凑到鼻前一闻,只觉腥气难忍,赫然正是血液! 血液?陈无忧念头飞转。血液说明了什么呢?生物!只有生物才有血液! 在这里,除了自己,还有着另外一个生物!并且,这个生物应该位于自己的上方,因为,血是从上面滴下来的。 而且,从滴下的血液还保留着热度这一点看来,这个生物,距离自己应该很近! 陈无忧脸上浮起微笑,既有生物,便说明自己并不孤单。即使这生物是一只狗,也十足是一件慰事。 陈无忧忖度这个生物与自己的距离并不远,他便把手臂伸直,往上摸去。此时,这个生物赫然便在离他头顶不到半寸距离的地方,他伸臂一摸,便足以摸到。他摸到了什么? 手?和脚? 他左手一伸,赫然握住了一个浑圆的手臂;右手一伸,却摸到了一只鞋子!鞋子里面呢?自然是便是脚。人的手和脚。 但是,既然是人的手和脚,他左手却丝毫也没有使力,便将那手臂给拿了下来! 那的确是人的手臂,但在这手臂上面,并没有连着人的肩膀!陈无忧大吃一惊,心想,难道自己上方,竟是一堆已经被分离了的人的器官么?他右手使力往下拉,本以为会拉一只脚下来,谁知,却赫然拉了一个人下来! 陈无忧松了一口气,所幸,这并不是一堆分离的人体器官,只有那只手臂被分离了而已! 但是这个人是谁呢?他为何一声不发?难道已经死了么? 在一片漆黑之中,当然看不见那人的面目。但是陈无忧在拉近那人的时候,却能够听到这人轻微的呼吸声。他是一个活人。但是这个活人却是一动不动!陈无忧触摸到这人肩膀之时,只感觉到手触之处粘稠之极,想是摸了满把的鲜血。这人,显然是受了重伤! 陈无忧轻声问道:“喂,你还好吧?你受伤了吗?” 没有任何回答。 这个人,看来是受伤太重,竟然晕过去了。 陈无忧只得伸手出去,找到这人的脸,使劲掐了掐他的人中。 反复几次,终于听得对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随即便是“咝咝”往牙缝里直吸冷气的声音。 陈无忧问:“你很疼吗?” 那人清醒之后,呼吸因疼痛而紊乱,在这紊乱的呼吸声中,一个颤抖的声音终于从对面飘飘荡荡传来:“我……我的手……没了……半边脸……也没了……如果是你……你能不疼吗……” 陈无忧闻声陡然失色!这声音,沙哑中带着浑厚,赫然正是和他一起跳下的那醉灯派的师弟!他心内激动:“你,你原来没死?” 师弟断断续续地惨笑道:“以前……我练功老是不大认真,师父……常常教育我,我哪里……听得进去……我是醉灯派弟子……向来有一个很好的师兄保护着……还有我师父……呵呵,刚才那一跳……我轻功毕竟……还是欠了点火候!差点被那活塞活活挤碎!” 陈无忧松了一口气,笑道:“能活着就是好的。刚才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想来,我们的默契也算不错嘛!” 师弟虽然受伤,脾气却仍是不改,仍是又臭又硬:“我和你?……他妈的鬼的默契!……要……不是你跳得快了,我会变成这样么?”原来他跳下的时候,半边身体正好卡在那活塞的缝隙里。那活塞如此巨大的一个机括,其力道是何等得大!幸好他反应还算灵敏,一觉身体被挤,当下爆出吃奶的劲力,浑身骨骼紧缩,硬是将自己从那缝隙里塞了进来。但是他不仅手臂被扯断掉,左小半边身体的骨头和脸颊骨却都已生生被那活塞挤碎了! 此刻,师弟只觉自己疼痛之极,却也并不清楚自己的伤势究竟如何。而陈无忧,自然更加不知道,只认为这师弟丢了一条手臂。他此刻既知这师弟未死,好歹多了一个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陪伴自己。心里一宽,不觉笑道:“能够发现这个黑洞的入口,便已是要求机缘巧合了。更何况,还是咱两个一起发现!原本,两个人一同进入这机关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没想到,竟然被我们做到了,并且,还能一起在这黑洞中往下掉,呵呵,这不是默契是什么!” 那师弟因左半边身体疼痛之极,原来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此刻听闻陈无忧说在往下掉,才发现自己的脚下是虚无的,身旁风声呼呼掠过,不是在往下掉,是什么?心内惊慌,颤声道:“这个洞竟如此之深么?” 陈无忧嗯了一声,嘴里念念有词。 那师弟道:“我们在往下掉啊!” 陈无忧道:“嗯!” 恐慌使师弟忘记了疼痛,说话也变得流畅起来了:“你嗯什么?我们在往下掉啊!是在急速往下掉啊!” 陈无忧道:“我知道。” 师弟急道:“你心内不慌么?” 陈无忧笑道:“我刚才已经慌过了。但是,没有用。我慌我的,在我慌的时候我自己的身体还是在一直往下掉!” 师弟听闻,松了一口气,道:“原来你已经有办法了。” 陈无忧仍在笑:“办法?我没有办法啊!你有办法么?” 师弟大奇道:“你没有办法?那你为什么要笑?” 陈无忧也奇道:“我没有办法,我为什么不可以笑?” 师弟只觉面前这个人的思维简直是不可理喻,愣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叹道:“我们落了这么久居然都还未到底,等我们到了底,恐怕连骨头渣滓也摔得找不到了!” 陈无忧点头道:“嗯!那时我们就死啦!” 师弟又叹气:“死……,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啊,想到死,我居然也会害怕!很好笑吧……”黑暗中,看不见人的表情,从而也撕掉了人的伪装。这个师弟,在这漆黑一片的地方,面对一个并无好感的人,居然会不知不觉地说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感觉。 陈无忧笑道:“这有哪点好笑!谁不怕死啊?怕也要死,不怕也要死。兄弟,咱可没扭转乾坤的本事,心安吧。告诉你,实际上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放心,死亡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但是很可惜,上次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死,一点也不好玩。这次多个人陪我,倒比上次好多啦。最起码死了后,我们还可以继续聊天!” 师弟从未听过有个大活人会说他已经死过一次的,只当陈无忧是胡扯。心内虽觉这个人言语行为委实奇怪之极,但是此刻,在这暗无天日、空无一人的地方,也只有这个人在自己身边,算得是个安慰了。听到陈无忧说的“死后可以继续聊天”,以为是他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说给自己听的安慰话语。一个人,在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候,对尘世间的任何事物都会怀有巨大的善情,当然,也包括对其他人。当下,只觉得陈无忧所言不差,有个人陪自己死实在比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要好得多了,便也笑道:“没想到我岑无友最后竟然会和你死在一起,呵呵,倒也好。只是,在死之前,我却连你的名字也还不知道!” 他这句话未说完,陈无忧已大笑了起来。岑无友不解道:“我还未……说完……你……你笑什么?” 陈无忧激动之下竟忘了这师弟已经受了伤,直猛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叫岑无友?” 岑无友大声吸气道:“痛……痛,你要拍死我么?岑无友怎么了?这名字正经得很,有什么好笑?” 陈无忧笑得也猛吸气:“原来我没有说错,老兄,你我真是太有默契了!连名字也有默契啊!你猜我叫什么?我叫陈无忧!” 岑无友一愣,念道:“陈无忧……岑无友……,哈哈,你我倒当真有缘啊!哎哟……”他情不自禁之下,大笑了几声,便只觉左边面颊如撕裂般疼痛,只得赶紧停止。 陈无忧也没想到自己和这个宝贝师弟有着如此大的缘分,黑暗的一片虚空之中,只听见他的笑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很快被黑暗吞噬。 他笑了一阵,突然不再笑了,沉默了一阵,忽向岑无友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岑无友沉吟道:“你我从跳下来,直到现在,一直在往下掉,却还没有到底。难道,这是个无底洞么?” 陈无忧道:“这就算不是无底洞,也必是个很深的洞穴,而且……” 说到这里,他突然长啸了一声,只听这啸声慢慢传开、消失了,他才又道:“你没发现么?我刚才的声音没有回响声!” 他如此一说,岑无友也觉得奇怪。听不见声音的回响,那也就意味着:这四周,竟然也在很大距离范围内都没有壁岩之类的阻挡物的么?如果果真如此,那这个洞,实在是不可思议得大!或竟是没有边界么? 陈无忧忽然笑道:“你的这只断手你还打不打算留下作个纪念?” 岑无友愣道:“怎么?这手断都断了,这里又没医生,接不上的啦!还留着做什么?作标本么?” 陈无忧道:“你既不要它了,用它来测测这洞的深度也好。”说着,便把那条断臂往下扔了下去。 两人沉默着等了一会,出乎意料地,竟马上就听见底下传来了“扑”的一声。显然是那条手臂落地的声音! 这下两人均大惊失色!原来,这个黑洞,毕竟不是个无底之洞!刚才两人掉了这半天,终于也快要到底了! 死亡已经逼近。可是两人的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根本无法知道在哪一刻,便会落在地上被摔成碎片!这片看不见的死亡阴影,尤其恐怖!两人心里都在计算那只手臂从掷下到落到地上的时间,却哪里能算得出来!心内全部一片空白。在死亡即将到来之际,两人除了沉默着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也别无其他办法! 就在两人心情慌乱之际,在这一片黑暗中,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怪叫,这阵怪叫委实怪异得很。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声音如何怪异,便已都落在了地上! 那的确是地!但是,奇怪得很,这两个人却仍然活着! 陈无忧只觉身下一软,便接触到一个异常柔软滑腻的地面。急速落下的身体被这富有弹性的地面给弹了起来,数下之后,方才停歇。但是,在他被弹起的时候,那阵如人哭泣般呜呜鸣叫的怪声仿佛就吼叫在他的耳畔。让人胆战心惊! 终于,他重重地落在了那个地面上,不再被弹起了。岑无友正呻吟着,也躺在他的身边。数下弹跳使他的伤口受到了震动。 陈无忧摸了摸自己身上,确认并没有被摔成碎片,松了一口气,方开口问道:“你还好吧?” 岑无友此时已痛得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这漆黑一片的地方,点头又有谁看得见?便只得忍痛强道:“没死……” 陈无忧笑道:“看来我真是大命王,怎么也弄不死啊。连自杀也杀不死,更何况跳崖?跳下来也有这么软的地来把我接住!哈哈!”说着,用手按了按脚下的地,只觉手触之处甚是柔软。一边大笑着。他这笑声刚一出口,便很快被那阵奇怪的呜呜鸣叫声给淹没了。 刚才陈无忧和岑无友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虽听到这阵声音,但哪有多余的注意力去多想。此时,两人均又捡回一条命,心情一放松,听闻到这样的怪声,便只觉刺耳异常。那声音,乍一听去,竟仿佛是一个女子在呜呜地哭泣。但是,这显然不是女子的哭泣声!哪个女子的哭泣,能够大声到震得两人的耳朵嗡嗡发麻的地步? 况且,这怪声里似乎隐含有着一股巨大的内力!两人只凝神听了一会儿,就感觉到浑身燥热难受,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耳朵给扯下来! 岑无友本已受了重伤,此时又听闻如此怪声,哪里能够禁受得住?登时呻吟一声,便要把自己的手指往耳朵里插去! 突闻陈无忧一声暴喝:“你师哥在那里!” 岑无友一惊,顿时清醒,急道:“我师哥在这里么?”再也不管那怪声,在黑暗中大声叫道:“师哥!你可在这里?” 他在这叫声中灌注了内力,只听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陈无忧一注意到那怪叫中含有内力,便立刻凝神运劲与之相抗,却也感觉甚是困难。只听那声音尖利刺耳之极,似要把自己的神智给刺穿似的。忽然又想到岑无友受了伤,恐怕更禁受不住如此之大的内力的冲击。所以猛然一声暴喝,以发现岑无友师哥为理由,一方面分散他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强迫自己清醒!实际上,岑无友的师哥究竟在不在这附近,他却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他这一叫,实在是千钧一发。再迟半秒,那岑无友恐怕就要自动变成疯子了。此时,见岑无友倒是清醒过来了,却把自己的话信以为真,也不忍心骗他,便道:“刚才……” 谁知,他才刚刚开口,某个地方却似乎隐约传来了一阵微弱的人的声音,但是却听不清楚这声音说的是什么。 岑无友一听之下,大喜过望,嘴里叫道:“师哥!我在这里!”他身上本来已受重伤,根本没有力气站得起来,此时大喜之下,足下加劲,竟然站立了起来,便要大步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可是他还没走出两步,便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陈无忧估计师弟体力不支,便向他道:“你受了伤,且就待在这里,我去看看你师兄可否真的在那里!”他乍闻人声,心内虽惊,却也盼望那声音果真就是阿风他们所发。 岑无友心内虽恨不得立刻飞过去,但是自己脚下只觉软绵绵地难以支撑,也只得罢了。 陈无忧便即要站起来,向那声音所发之处走去。但是他才刚一起身,却也倒下了。原来,这个地面上似有着油腻的积水,使得地面异常光滑,加上出乎意料得柔软,人就算站了起来,要在上面走动,也是困难之极。 陈无忧挣扎了好几下,却也是走一步滑两步,且这地上的水仿佛还有着极大的黏性,竟要把他的鞋子给粘住。陈无忧只有提气把自己的上等轻功使了出来,这才好不容易蹭了几步。 这样走路,本已很困难了。谁知,几步之后,这脚下的地居然仿佛动了起来。陈无忧只觉脚下一陷,登时重心不稳,又扑身在了地上。登时,身下的地面仿佛竟然隆了起来。这地面本已滑腻异常,如此一来,陈无忧的整个身体控制不住,骨碌碌直往一边滚了过去。 滚了一阵,才好容易控制住身体,终于停了下来。也不知被滚到哪个地方去了。陈无忧伸手出去,想要撑住身体站立起来。右手一伸,登时只觉握住了一个浑圆的滑腻的异常柔软的东西。陈无忧心里纳闷:“这东西是什么?竟像是人的肌肤!但是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圆的东西?”他心内疑惑,正打算伸另一只手出去,再仔细地摸一摸。却只觉耳中一热,仿佛竟有人将呼吸吹在了自己的脸上! 二 女子 陈无忧大吃一惊,心想:“有人!这人怎会挨得我如此之近!”登时喝道:“是谁?”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黑暗之中,居然会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你……你的手……”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声音,赫然还似是一个女子! 陈无忧愣了愣,只觉这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却正响在自己耳畔。语音柔美,口腔热气吹动了自己耳畔的鬓发,夹杂着一种正在开始腐败的兰花的香腥之气,摩得耳朵根都痒了起来。不觉心里一热,一种奇怪的感觉渐渐浸透了他的身体。这感觉令人如醉春风,竟惬意得很。他心里一舒畅,口中话语也温柔了起来:“你是谁?”仿佛生怕说话重了一点,会把那人吹散似的。 那个女子的声音小声答道:“你……你压在我的身上了……”娇美轻柔的话语,仍然在陈无忧的耳畔响着。陈无忧感觉着这如兰的温柔气息,身子一动不动,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或者,不是他没反应过来,而根本就是他不想移动! 他静静地待了很久。久到仿佛已经一生一世! 在黑暗的空间里面,他只能嗅到对方轻柔的呼吸,随着身下身体的颤动,在自己鼻端温柔地荡漾。 情不自禁,他仿佛在细细品尝着对方的吐气的味道。如风,如兰,如水,如露。只是,在这呼吸里面,仿佛还有着一股甜蜜的血腥之气。 陈无忧心中一颤,轻轻道:“你受伤了么?” 女子的身体剧烈一颤,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嗯……” 陈无忧的思维似乎已经混乱了。他忘了现在是在一个莫名其妙漆黑一片的地底,他也忘了那可怖的吼叫,忘了岑无友和他师兄,也忘了阿风。也许,连他自己也给忘了。此刻,他只愿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女子温柔的怀中,在他此刻的思想中,竟只余下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子。 “伤在什么地方了?”他的手开始在那女子的身上移动。指尖传来温柔的触感,令他的心底一阵阵悸动。 身下的身体似乎颤抖得更厉害了,即使只凭声音,也能感受到女子羞红的热脸:“……你……你做什么……” 陈无忧手指的移动停止了。是啊,他在做什么?他的脸红了起来,赶忙把自己的手指从女子的身上拿了下来,只觉无地自容。但是,为什么,那女子的身体,竟仿佛有着一股巨大的引力,他手虽然拿了下来,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命令自己离开那个温柔的身体。 只听那下面的女子突然道:“你……你帮我一件事可好?”这个声音带着一股莫大的磁性,本就令人难以拒绝了。说的时候,却又显得犹犹豫豫,仿佛非常地不自信。但是这不自信,却令人不由心生怜爱,愈加使人难以拒绝了。 陈无忧只觉热血上冲,不自觉便道:“好!”竟忘了这女子还没有说明到底是何事。 那女子仍是怯怯地道:“……这怪物,刚才……咬了我一口,毒液从伤口渗了进来……现下我浑身麻痹……动弹不得,须得……麻烦你帮我……将毒液吸出……可好?”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竟变得细若蚊蝇,仿佛害羞之甚。 陈无忧疑道:“怪物?”刚在想这是什么意思,那女子却又开口道:“我的伤口……好像就在……这里……” 陈无忧只觉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迟迟疑疑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似要把自己的手往某个地方引去。登时只觉脸色烧红,情不自禁地由着那手引动,把刚才的“怪物”又抛到一边去了。 那手迟迟疑疑地,移一阵,又停一阵。陈无忧感觉那手的手心潮湿得厉害,仿佛在微微颤抖。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握住李莫愁的手的时候的感觉。 然后他记起,这是他第二次接触到女孩子的手。 终于,那手停了下来,松开了陈无忧的手。只听女子低声道:“这里……” 陈无忧只觉手触之处柔软之极,但是,却似乎有着某种黏液,粘乎乎的。低下头去闻了闻,有着淡淡的血腥之气。便知是那女子的血液。 他轻轻地把手放在那女子的伤口上,感觉这伤口仿佛竟也很长,女子细腻的皮肤上,这道伤口摸起来,有着一种粗糙的感觉。 女子仿佛在微微蹙眉,身子颤动了几下。 “痛吗?”陈无忧问。 女子没有说话。但是陈无忧知道,这么大的伤口,一定会很痛的。他虽然看不见这伤口的情况,但是触摸起来,它竟仿佛斜贯了那女子的小半边胸部。这么长的伤痕,即使是痊愈了,只怕,也会留下淡淡的痕迹的吧? 陈无忧虽然并没有看见这女子的半点肌肤。但是,在他想象中,这女子的皮肤,定然是洁白如缎玉的。现在,在这个完美的肌肤上,竟然留下了这么长的一条伤痕。陈无忧突然觉得惋惜。由惋惜而心生怜惜。他轻轻地把嘴唇压在了那条长长的伤痕上,一寸一寸地吸吮着。他的嘴唇随着女子的柔软的胸脯,随着他的吸吮,在微微颤动着。 一大股腥热的液体随着他的吸吮,冲向了他的口中。他的整个口腔,立刻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麻痹之感。他知道,这液体里面,有着女子所说的毒液,还有着女子自身温暖的血液。他想也没有想,竟把这本该吐掉的液体,全部给吞了下去! 麻痹,从他的嘴,蔓延到了他的头部。陈无忧只觉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像迫不及待要落下的门一样,重重地关上了。他没有了知觉。 在一片茫然中,似乎,他感觉到那个女子轻轻地站起了身。一种焦急的感觉在顷刻间握住了他的心口,他想要说话,可是嘴唇不会动;他想要站起来,可是身体不会动。他唇干舌燥,不知如何是好。浑身的劲力仿佛都散失掉了。他只有听着那女子轻轻的脚步越去越远,无可奈何。 失望,像无法摆脱的黑暗,渐渐吞噬了他。他不能被这黑暗吞噬!他不允许被任何东西吞噬!陈无忧猛然一睁眼,竟然醒了过来!他跳了起来,他的劲力又回来了!他大张着嘴,朝着那女子离去的地方喊叫。他喊得如此努力。他在喊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那喊叫竟然是没有任何声音的! 黑暗消失了,他看见了那女子离去的背影。某一刻,他觉得那背影赫然就是那天他下山之时,在青草丛的光影晃动之间,看见的那个哭泣的身影。于是,他奔过去了。 他施展开所有的劲力,朝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狂奔了过去。一边,仍在大声地喊叫。 但是,他的喊叫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那女子的背影仿佛永远遥不可及。陈无忧奔了很久,他看见身边的花草树叶开始凋零,然后又开始发芽、生长;他看见天空的云彩忽明忽暗;他也看见自己的头发,在奔跑的过程中渐渐地苍白;他强壮的手臂,渐渐浮上了皱纹。 而那个背影,却仍是那么的年轻窈窕;仍是离自己那么远。 终于,他累了。他的眼中,连泪水都已经干涸。 他喘着气,跪了下来。 然后,他隐约听见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很轻柔很遥远也很缥缈,但却莫名地使他心安。他疑惑地想要回过头去。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还很轻柔的声音忽然就变成了一种令人害怕的吼叫! 陈无忧心里大惊,身体一颤。猛然睁开了双眼。 黑暗,仍是无边的黑暗。刚才,自己所看见的背影、云彩,难道都是幻觉么? 黑沉沉的地底,陈无忧和岑无友听到过的那种如女人哭泣般的怪异吼叫仍在蔓延。陈无忧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地清醒了过来,只觉一个人的手仿佛正触摸着自己的脸。 他笑了笑,道:“你好了么?原来你没走……” 只听黑暗中一个少年的声音兴奋地响起:“大哥!你没事!” 陈无忧愣了愣,疑道:“阿风?” 那声音大喜道:“是我!这位师哥狠掐了大哥好几下人中,大哥却还是昏迷不醒。正在着急,没想到大哥竟自己醒了过来!” 陈无忧甩了甩自己的头,只觉头部仍是轻飘飘的,尤未完全回过神来。拿手敲了敲自己脑袋,问道:“醉灯派的师兄也在么?” 另一个声音答道:“嗯,小弟在这里。兄台可还好?”正是那醉灯派师兄。 陈无忧想了想,终于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可有发现一个女子?” 阿风道:“我们掉下来之后,莫名其妙就落在了这个柔软的地上。居然未死!但是周围只一片漆黑,走路又异常困难,偶尔还听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怪叫。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觉这地竟然仿佛在翻腾,一翻之下,就使得我们滚到这个地方来了。却也机缘巧合,正好滚在了大哥的身上。刚开始我也不知道就是大哥,待那吼叫停下之后,便听见大哥仿佛在自言自语,好像一直叫着什么‘等等我……别走’之语,这才知道大哥也掉了下来。呼唤之下,却发现大哥是昏迷不醒。正在着急呢。至于大哥所说的‘女子’,我们倒是没有发现!” 陈无忧沉吟了一会,觉得头痛得难受,想是刚才莫名其妙地把那毒液给吸了进去,此刻必是中毒了。而那个女子,果真早已离去。在这黑暗之中,连道路都无法辨识。那个女子,为何定要孤身离去呢?而她离开之后,又要去哪里呢?她一个柔弱女子,居然会一点也不害怕么? 陈无忧回想刚才的行为,只觉连自己也难以理解。竟然莫名其秒地就替一个陌生女子吸毒,毫不考虑自己会不会中毒。但是,既救人一命,毕竟也是一件好事。他呵呵大笑了一阵,也觉得并不吃亏,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运气在自己周身一转,觉得内力飘飘荡荡,竟难以凝聚。那液体的毒性,还未曾了解。但运气之时,却觉得肺腑之内仿佛并无任何疼痛阻碍。看来,只是让自己的内力散失而已。 他淡淡一笑,也并不忧郁担心。心想着既然找到了阿风和那醉灯派师兄,便当回原地和岑无友会合才是。还不知道岑无友如今如何了。 旋即向那师兄道:“你师弟也跳下来救你来啦。我们这就去找他吧。” 师兄听闻,登时大为担心:“师弟也在这里么?这不知是个什么鬼地方!” 陈无忧点头道:“你们倒真是讲义气的好兄弟!他为了你,连性命都抛到一边了。” 师兄急道:“他受伤了么?可有性命之忧?” 陈无忧笑道:“放心,他和我这个杀不死的大命王在一起,要死也死不了的。”师兄半信半疑道:“你们不是一起跳下来的么?为何只有你在这里?” 等了半天没有听见陈无忧的回答。师兄心内愈加起疑,急道:“喂!” 只听陈无忧声音一沉,似想到了什么:“坏啦!” 他这一叫,把师兄的心也给叫得吊了起来,急问:“什么!” 陈无忧吐舌道:“我叫他待在某一个地方等我了。但是这鬼地不知是什么,竟然翻过来腾过去的,完全把方向给打乱了!四处又是漆黑一片,现在却往哪里找他去?” 师兄的声音已经打起了疙瘩:“那……那……那怎么办?师弟啊……”他这人平时倒是个彬彬有礼的冷静之人,但是一慌起来就完全乱了。此时急躁之下,便要慌慌张张地往黑暗中冲去。 幸好阿风及时拉住了他的手腕。 陈无忧此时也觉得,要在这么漆黑一团的地方摸回原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必须要找到来时的路。因为,那里有一个活人,一个受伤的活人,一个和他有着“默契”的活人在等待着他。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找到路! 总是挂在他脸上的那抹若隐若无的微笑消失了,他的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如果,现在能够看见他的表情,那这表情,一定是自他出生后最严肃的。可是,在这个漆黑一片的地方,连方向都无法分清,又怎么能找到路呢?破除黑暗,只能是光!光,是此时唯一的办法! 但是,到哪里去找光呢?产生光,最原始的方式,便是——火! 陈无忧的眼睛发亮了。他想到了什么? ——师兄的那条咝咝鸣叫的腰带!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表情,向着那仍慌乱着的师兄道:“我问你,你那腰带可有什么秘密么?” 那师兄哪里有心情去理会什么腰带不腰带,只急道:“在这一无所知的地方,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危险!你竟然把我的师弟单独一个人抛下!就算我们对你有着什么误会,但是人命关天!你这人,心肠怎么如此得坏!”他慌乱之下,只顾一番胡说八道。说到后来,这师兄免不了怒火冲天,仿佛陈无忧俨然就是这样一个心地狠毒之人。 陈无忧愣了愣,旋即仰天哈哈大笑。并且,他仿佛觉得好笑得很,竟直笑得蹲下来捂住了肚子! 师兄愈加气愤,道:“你笑什么?难道不是么?” 陈无忧笑得似接不上气来:“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哈哈,那么多的好人和坏人,原来都是说出来的,呵呵,这难道不好笑么!” 师兄本身并不知道他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但料想肯定不是好话。登时,脸色一翻,想也不想,便举着腰带向陈无忧打来。 陈无忧此时内力尽散,倒也不敢和这师兄对打。一见师兄的腰带开始咝咝迸出火花,便大声叫道:“是了是了,火再大一点!” 他这喊叫提醒了师兄。那条腰带上火花迸现,虽然非常微弱。但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一点点光,也能够照得很远了。 三个人登时眼睛不敢眨,穷尽自己的目力,想要望得更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们看见了什么? 火花很微弱。但是足够照亮他们周围的环境了。他们看见了那柔软的地。但是那根本不是地!那所谓的“地”竟然在轻轻地蠕动着,上面是一大滩粘稠的透明的液体。而“地”的本身,竟然是暗红色的。 他们再看向周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空旷的大洞之中。而这大洞的各个地方,有着许许多多,数也数不清的支道!洞壁和墙壁一样,也是暗红色的。并且,在洞顶上方某些位置,正在往下一滩一滩地倾倒着那种粘稠透明的液体。而他们的脚部,正浸泡在这种液体中。这便是“地”滑腻异常的原因了。 三个人,虽然经历不同。但是,无论是他们中任何一人,在其经历中,却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怪异的山洞! 而且,他们明明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可是,这个洞的顶部,却是封得严严实实的!那么,他们是怎么样落入到这个洞里来的呢? 三 情焰双杖 三个人都在惊讶,三个人都在思考。就在他们惊讶和思考的时候,火花烁了几下,突然熄灭了。 黑暗,又沉沉地落了下来。陈无忧一惊,急道:“怎么熄了?” 只听师兄语气也甚是焦急:“这……我也不知道……” 阿风喃喃道:“我忘了找路了!” 沉默。 其实,何止阿风忘记找路。三个人,突然面对着这样一个怪异的环境,巨大的惊讶使他们忘记了使用火花的目的。还没有等他们从惊讶中醒过来,那火,便熄灭了。 陈无忧只得问道:“你这腰带,作为你的武器,应该还可以再用的吧?” 实际上,他这句话才刚有出口,那醉灯派的师兄已经运劲于臂,把那腰带重使了起来。只听那腰带呼呼响了半天,但是,却再也没有半点火花出现! 那师兄还不死心,把自己吃奶的力气就用上了。直累得他吁吁喘气,那腰带却还是没半点动静。只得罢手,纳闷道:“怎么搞的?” 陈无忧想了想,问道:“你这腰带为何灌注内力之后便会发出火花来?” 师兄喘气道:“这‘腰带’实际上是我门派的初级武器。我派一向善于用灯火作为武器。当初创派祖师对于化学燃料武器之类的研究造诣颇高。目前派内的大部分兵器,便是祖师当年所创。我和师弟现下所使的兵器,实际上本是一对,同由两人分使,称为‘情焰双杖’。这套武器使到极致,可以凭空产成一个自动爆炸的火球,威力也是比较大的。但是,现下,我的内力虽勉强已经达到标准,能使这腰带发出火花来,师弟却还欠缺点火候。所以,这套武器的威力,实际上并没有发挥出来。”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听师父说,这‘情焰双杖’之所以能够凭空生成火球,乃是有一个因导关系。我这杖是因,师弟那杖是导。使的时候,由我这杖发出火花,师弟那杖需得凭空劈出一个由干燥的气流高速旋转所形成的气漩,在这气漩之内,干燥的空气互相急速摩擦,已经达到快要燃烧的地步!只要被我这杖的火花一碰,立刻便形成燃烧的空气漩涡,如再对这个漩涡加以外力压逼,则就形成爆炸!至于我这杖为何灌注内力之后,便会有火花产生,这原理,我却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忽然又道:“不过,师父在教我们的时候,曾要求我们要把内力集中,灌注在这带上的某一点。这很难做到。但是做到了之后,这杖便会自动爆出火花!可是现在为何却又不行了呢?” 陈无忧沉吟片刻,道:“无论什么火,一遇着水就没办法燃烧了。刚才我们也看见了,这是一个到处有着透明液体的潮湿洞穴。这液体是什么,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却绝对不是油!你的武器,可能就是被这水给浸湿了。” 师兄一听,伸手摸了摸他的腰带。果然,那腰带触手湿淋淋的,已经沾满了那种液体。 阿风道:“没有火了,我们如何才能找到那位师弟?这个洞穴,又是个什么地方?” 三人默默地站了半晌。未知的世界,未知的命运。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觉得自己的头脑,已经混乱了。 陈无忧猛吸了一口气,理智告诉他:不能混乱!在这个未知的黑暗世界,混乱,即意味着被黑暗所吞噬。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打破这黑暗的世界,而不是被它所吞噬! 他镇定了心神。明确了三件事:第一,先找到岑无友;第二,弄清楚这个地方;第三,要活,就必须要走出这个地方。 但是,如何能够找到岑无友呢? 在黑暗中,除了依靠光,还能够依靠什么? 陈无忧心内一动:声音! 他沉吟片刻,道:“阿风,你们在发现我之前,可曾有听到过人的呼喊?” 阿风点头道:“似乎,仿佛听到过一点微弱的声音,我们也不能够肯定就是人的呼喊。但是,听到这声音之后,我们还是回叫了几声。可是却再也没有声音回应我们了。” 陈无忧眼睛一亮,道:“如今只有碰碰运气了。” 师兄一听,登时大喜道:“兄弟有办法了?” 陈无忧苦笑道:“不能说是很好的办法,只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方法可用了。”他顿了顿,又道:“你们在发现我之前,所听到的那微弱的声音,应该就是岑无友所发。当时,为了避免他被那怪声所惑,我曾谎称已经发现你们了。他当时甚是激动,大叫了几声。而且,你们的回应,我们当时也隐约听到了。这应该说明,当时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应该还是比较遥远,但却绝不是非常遥远!” 说到这里,他又面向阿风道:“阿风,当时,你们听到声音之后,有没有移动过位置?” 阿风道:“因为好奇,我们曾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了一段距离。” “走了有多长的距离?” “我们也不知道,只觉得这地难走得很,走一步,几乎要往后滑两步!” “你们是在走的路程中发现我的吗?” “我们走了一段之后,这地就翻腾了起来,刚好使我们滚到大哥所在之地了。” “可还记得是被翻到那个方向了?” “当时,连翻了好几下。嗯……好像是,刚开始是先把我们往后翻,后来又往右翻,翻了一阵,又往左翻。” 陈无忧心下暗忖:当时他和岑无友所听见的声音隐约是从东边传来的。那么,阿风他们当时既朝着声音走来,如果不发生翻腾,这距离应该已经被缩短了。 想着,又道:“只有姑且试一试了。” 阿风道:“大哥想怎么试?” 陈无忧道:“如今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这地的翻腾,使我们失掉了方向。但是,假若这翻腾并不是混乱的,而是统一的。即各个地方在翻腾的时候,翻腾的方向是一致的。那么,我们的这个方向实际上还是存在。” 师兄一脸茫然地听了半天,不懂陈无忧在说什么,迟疑道:“其他的兄台就不用多说啦!到底这办法是什么啊?” 陈无忧转头向阿风道:“阿风,你懂了么?” 阿风笑道:“大哥是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朝着原来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陈无忧点头道:“不错。如果这翻腾的方向是统一的。那我们和岑无友的相对位置其实并没有发生变化。” 师兄急道:“如果这各处的翻腾方向并不是统一的呢?” 陈无忧沉吟道:“我们现在只能这样做。如果方向万一并不一致,起码,我们还能够回到岑无友被移动之前原来的位置。在那个位置上进行四处寻找,肯定要比现在这个位置上四处寻找,范围要小得多了。” 师兄想了想,苦道:“可是,经过刚才一阵翻腾,我们原来朝向的行进方向在哪边,自己也搞不清楚啦!又如何能朝着那方向继续走下去?” 陈无忧问道:“当时你们听到的声音是从你们的哪面传来的?” 师兄道:“大约是我们的左后方吧。” 陈无忧沉吟了一阵,嘴里似在喃喃自语。 师兄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陈无忧却不理他,只顾说道:“现在我们只能朝着右上方位置走了。” 师兄愣了愣,忍不住和阿风同时脱口而出:“为什么?” 只听陈无忧笑道:“黑暗中最有用的是什么?当然是光明!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刚才,我们毕竟还是借了那一点点微光看到了周围的环境。” 师兄叹气道:“可是刚才我们都只顾吃惊了,谁也没留心去找路!” 陈无忧笑了笑:“路是没找到,但是起码,我们看到了自己的位置!” 阿风眼睛一亮,向陈无忧道:“大哥的意思是……” 陈无忧邪笑道:“不错!刚才我们看到了什么?”阿风想了想,道:“暗红色的洞壁和土地,透明的黏液,很多的支道……” 陈无忧截口道:“支道有多少条?” 阿风一愣:“密密麻麻的,大概有好几十条吧……,谁能数得清呢……那么短的时间……” 陈无忧笑道:“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要数清这里所有的支道,当真不易!不过,能够容许我们这种高度的人不弯腰便能够进入的支道,为数,便只有那么十数条了吧!而不仅能够允许我们这种高度的人进入,还能让我们在支道内部自由活动,甚至感觉不到洞壁存在的,当然就只剩下那几条最大的支道了!” 师兄迟疑道:“但是我只顾惊讶去了,只意识到支道非常多,最大的那几条,有几根,在哪里,根本没有注意!” 阿风也道:“那时我也只顾看周围的大环境了,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陈无忧笑道:“当人在看到一个足够令人骇异的场景时,他的思维是停止的,又如何能将注意力分散去注意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阿风道:“这么说,大哥也没看清楚那最大的支道有多少条么?” 陈无忧一笑,道:“我没看清楚。但是,还好,我知道。” 阿风不懂:“怎么没看清楚,却又知道?难道大哥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有支道么?” 陈无忧道:“这里虽有支道,但是我刚才从岑无友那边过来,在黑暗中,却丝毫也没有意识到。那也就是说,我走过的支道,一定是非常得大,大得我连洞壁也没有够到过!可是,刚才,借着火花,我已知道了,最大的支道,一共有着三条!” 阿风愈加迷惑了,道:“为何大哥说刚才没看清楚,但是却又能够知道支道有多少条?” 陈无忧笑道:“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就只这一点:任何东西,只要被我瞟过一眼,且不管我有没有认真在看,即使在我思维停止的时候,它的特征,也绝不会被我漏掉!” 他这句话虽是以嬉笑的口吻说的。但是,他的这个所谓“长处”,也当真世所少见。 阿风愣了愣,旋即赞道:“大哥的这个本事,大概就算当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一定有!” 陈无忧笑道:“别人哪里稀奇这么个小聪明把戏?更何况,这个小聪明把戏的得来也确实不易!”他顿了顿,接着又道:“这三条支道,其中一条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大洞的顶部;第二条,在我们的左前方;最后一条,则在我们的右前方。” 阿风忖道:“这头顶上方的那条支道,明显不可能。大哥又不是直接从上面掉下来的,况且,这条支道如何能够在里面走动!所以就只有左前和右前这两条了。但是大哥为何选择右边这条?” 陈无忧道:“当时,我们看到自己的身后有着什么?” 阿风想了想,道:“洞壁!” 陈无忧点头道:“在火光闪动中,我们看到自己的位置,正是位于这个大洞中紧挨着一边洞壁的地方。那也就是说,我们的身后没有路可走!而当时,你们所听到的呼喊是从你们的左后方传来。并且,在听到这声音之后,你们就朝自己的左后方行去。也就是,当时,为了追寻这个声音,你们是转了个身之后再往前走的。所以,我推断,当时,你们没转身之前,应该就是面朝我们身后的这片洞壁的。所以,假如说现在我们仍然面向洞壁的话,要向自己左后方行去,实际就是往我们现在的右上角走。” 阿风忖道:“大哥的推断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当时我们没走几步,这地就翻腾了起来,在这翻腾之中,自己的朝向也就乱了。所以……” 陈无忧笑道:“所以刚才的推断,实际上并不是很严密。但是,我还注意到一点:左上角的支道,是往下倾斜的。而且倾斜得很厉害!” 阿风疑道:“这说明了什么呢?” 陈无忧道:“当时,我觉得地隆了起来,然后骨碌碌就直接滚了下来。所以,这左上角的支道,应该不是让我滚下来的道路。” 阿风沉吟了一阵,点头道:“大哥所说,也有一定的道理。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就依大哥所言吧。记得我们在翻滚之前,尚能听见对方的呼叫。此时,我们也可以一边走路一边呼喊,如果那条道路是正确的,自然师弟会越听越清楚,必然也会回应!” 醉灯派师兄此时当然也是毫无办法的。当下三人打定主意,用师兄的腰带在每人的腰部都打了结,把三个人连接了起来,以免在黑暗中走散。 然后,陈无忧在前,师兄在中,阿风在后,一路向右前方摸去。 这地当真难走,三人走了一会,就已累得气喘吁吁。而陈无忧此时的内力仍然是飘飘荡荡难以凝聚,上乘轻功也无法使出。阿风从来没有习武,自然更不会用气用力。两人一步三滑。师兄因为腰带的原因,被他们夹在中间,快又快不了,直急得他直喊:“你们两个快点行不行?” 陈无忧回头笑道:“你省点力吧。等会有你喊的!” 师兄愣道:“喊什么?” 陈无忧笑道:“我此时内力散失,要喊也喊不到多远。阿风自然更不用说了,丝毫不会武功。现下,就只有你一个武林人士在此了。等会,就只有靠你传声出去,看你师弟能否听到了。还有,万一发生什么危险,你可要保护我们啊。” 他最后一句本是玩笑之言,没想到这师兄倒是真的哼道:“你们帮我找师弟。这是恩。如果你们有什么危险,我堂堂男儿,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你们。我虽不才,却还没到知恩不报的地步!” 陈无忧点头笑道:“嗯!那我就放心了!” 三个人碰碰磕磕艰难地走了一段,陈无忧又叫道:“我摸到洞壁口墙壁了!妈的,这油腻腻的水到底是什么,恶心死了!” 原来他一路走去,一伸手,刚好摸到那支道的洞壁。 师兄道:“我们已入了那支道么?师弟真的在这里面么?” 陈无忧笑道:“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们也不能肯定。只是好歹一试。我且问你,”他想了一想,又道:“你可有什么利器之类的东西没有?” 师兄不解道:“利器?拿来干什么?” 陈无忧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兄,既然我们并不能确保你的师弟在这个支道里,那我们就好歹要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即使错了,也能够回到原来的地方,再走另外的支道。虽然这可能性很小。” 四 七里香 师兄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在我们走过的路上做上标记?” 陈无忧笑道:“正是如此。现在我们既已摸到了这个支道的洞壁,那接下来就完全可以沿着这洞壁前行。你如有利器的话,则每隔两米左右的距离,便在洞壁上刻上一个标记。这样,即使我们没有找到岑无友,至少,也可沿着标记再走回来。” 师兄点头道:“有理。可是我们醉灯派弟子,从来不使刀抡剑的,向来不带利器在身上!便是小刀之类的,也并无一把!” 陈无忧低头想了想,又道:“凭你的内力,能够在这洞壁上留下标记么?” 师兄笑道:“这样的小事,岂能难为到我!”言毕,便运气灌于右手食指,往那洞壁划去。 这个师弟此时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内力还是有着一定火候的。而他们醉灯派讲究的是将内力灌注在一点。所以,他这一指,实也是杀伤力极大的。凭着那洞壁就算是钢铁铸成的,只怕,在他这一指的全力刺入下,就算不会留下很大的窟窿,细微的裂痕,总能够留下一点吧! 谁知,他这手指倒是真的深入洞壁了,但是,那洞壁,竟仿佛是水做成的!他这只手无声无息地划进去,又无声无息地拔了出来。洞壁上竟然没有留下丝毫裂痕! 此一来,师兄不免大惊。他就不信他不能在这洞壁上留下一点痕迹。大怒之下,力贯全身,化手为刃,便要再次往那洞壁劈去。 但是,一只手制止了他。 只听陈无忧道:“这洞壁非比寻常,我们现在虽还不能得知它是由什么物质构成的,但是现在起码能够肯定,它绝不是一般的洞壁!而我们所处的这个‘山洞’,当然也不是什么真的‘山洞’了。你刚才一击之下,肯定也有感觉。既然我们并不能在它上面留下什么印记,那又何苦浪费自己的力气?” 他沉吟一会,又继续道:“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这地难走得很……”说到此处,他只觉得一阵昏厥,几乎要跌坐在地上。幸好他反应尚快,赶紧把手放在了阿风的肩膀上。 阿风只觉肩上一沉,疑道:“大哥?” 陈无忧笑道:“没有内力也确实一点也不好玩。我没力气领队啦。这位师兄,只有麻烦你走前面了。我就跟在你们后面慢慢走吧。” 那位师兄原来当然是巴不得走在前面,好快点赶到他师弟的身边。但是现在看到陈无忧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倒也不敢走快了,怕把他给累坏了。 三人一路慢慢地向前摸去。 师兄一路走,一路忽然道:“这位兄弟,你刚刚不是说要在路上做标记么?如果师弟不在那里,我们还可以凭标记走回来的。” 陈无忧笑道:“但是现在这洞壁没法做标记啊。” 师兄道:“我倒有一个办法。” 陈无忧笑道:“你如果有办法,该早点说出来的嘛。” 师兄道:“我派内,虽常以灯火作为兵器,但是毒药暗器之类的,却也还是在用。我这里,刚好有着一瓶我派内的独门毒药‘七里香’。这门毒药,虽然名字里面有一个‘香’字,但实际上却是没有半点气味的。” 陈无忧笑道:“那为何非要取个‘香’之名?” 师兄接着道:“一般来说,人认为的‘香’多指气味。但是,却不知,还有另一种香,却是能够用眼睛看见的!” 陈无忧道:“莫非这个‘七里香’的‘香’能够用眼睛看见?” 师兄笑道:“这里的‘看见’也不是指普通的‘看见’。这门毒药,没有气味,但是,却也没有颜色。所以,它是无色无味的。” 陈无忧不懂:“既无色无味。却又为何会‘看见’‘香’?” 师兄道:“一般的毒药,如要拿来害人。需要使人闻见气味,或者将毒药混合在餐饮食物中使人食入。而这门毒药,如要拿来害人,却只需要将其倾洒在那人的视野范围之内的任何一个地方。然后它会自动与空气发生作用,产生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这种气体却奇怪得很。如果是被那人的鼻孔吸入,是没有丝毫毒性的。但是,若是从那人的眼睛泪腺进入,与泪腺中的液体相融合,却是一种厉害之极的毒药。这种毒药的毒性一发作,会使中毒之人产生强烈的幻觉,会拒绝吸入空气,而主动把土粒或者水灌入自己的口鼻之中,生生让自己窒息而死。” 陈无忧咂舌道:“这门毒药,当真毒得可以。想必,中此毒的人必是痛苦不堪了!” 师兄笑道:“不是这样。在外人看来,他们中毒之后,生生令自己窒息而死,当然是很痛苦的。但是,在他们自己的感觉中,却是相当惬意。” 陈无忧疑道:“难道他们就没有难受的感觉么?” 师兄道:“他们中毒之后,你若不让他们自己给自己灌土粒灌水,他们才觉得痛苦呢。这门毒药,如果中毒,会使人的感觉颠倒。我们现在如果不呼吸,是很难受的。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则刚好相反。他们会认为呼吸是没有呼吸。而没有呼吸,才是在呼吸!所以,当他们中毒之后,会拒绝真的空气,而认为,这些土粒和水,才是真正充满香味的空气!” 陈无忧笑道:“原来如此,所以才叫‘七里香’的吧?” 师兄点头道:“‘七里’是指这门毒药的有效范围非常广泛;‘香’则就是指这药令人产生的幻觉。” 陈无忧笑道:“如果是在黑暗中,这毒药也有作用么?” 师兄也笑道:“当然有作用!只要是有空气的地方,只要是人睁着眼睛。无论这人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这‘香’生成的气体,都可以从那人的泪腺进去!但是……”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这门毒药,在白日里虽然无色无味,让人难有警觉。但是在黑暗的地方,虽然其毒性不减,却有了一个很大的缺陷!” 陈无忧想了想,笑道:“难道,这毒物,在青天白日下无色无味,在黑暗中却反而有了颜色气味不成?” 师兄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个毒药,其构成元素中含着一种磷元素,在黑暗中会变成蓝色,反而令人看得清楚了。但是气味,却仍然是没有的。” 陈无忧呵呵笑道:“既如此,那我们就根本没有必要花费力气做标记了。只需要在我们走过的路上洒上这个东西就行!” 师兄道:“这个东西,虽然不起眼,但是毒性却甚强。幸好我这里还有些解药。我们先把解药服下,不然,也是会中毒的。”说着,从口袋内掏出解药来,让两人服下,他自己也服了一颗。 然后,把那装着“七里香”的细白瓷瓶掏出,揭开瓶盖,把那里面的无色粉末给倒了一些在地上。 只见那粉末一接触到空气,落在地上,顿时真的自发出幽幽的蓝光出来。虽然,这光实在是非常微弱。但是在这漆黑一片的地方,也当真是标识道路的最好的工具了! 三人用手摸着洞壁,一路往前摸去。每隔两米左右的距离,师兄便将“七里香”倒出一点在地上。如此行去,虽然地面难走得很,但是走走停停,不觉也有了百米的距离了。 那师兄心内着急,一面走,一面不住口地叫着他师弟的名字。但是,凝神听去,竟仿佛并无任何回音。 陈无忧一路跟着,忽听前面师兄的叫声嘎然而止。心内奇怪,问道:“如何又不喊了?” 师兄停下脚步,过了半晌才道:“喊不出来了……” 陈无忧听他这句话说得着实微弱,仿佛力气用尽了的模样,笑道:“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个内力散失的人累,原来你也很累吗?” 师兄喘气道:“这路,本来就十分难走了,我们这一路行来,竟全部是上坡路。而且,仿佛,这坡度还越来越陡了……” 他沉吟一会,暴躁道:“到底师弟在不在这支道里?为何我喊了那么多声,却没听到半点回答?” 陈无忧又向阿风道:“阿风你累吗?” 阿风这个孩子没有半点武功基础,却也跟着那师兄走了这么远。如是一般人的话,早就吃不消了,可他竟然能咬牙硬撑着。此时,他虽早已累得汗如雨下,喘气不止,却仍是一声不吭。虽听闻陈无忧问他,一时哪里答得上话来,只是喘气。 阿风虽未说话,前面师兄却急道:“这路,仿佛竟长得很,我这‘七里香’毕竟也不是用不尽的,快撒完啦!我看,师弟根本不在这里!我们走错路了吧!” 陈无忧回头望着黑暗中留下的长长的一段蓝色痕迹,心下暗忖:“如今也走了大概有百多米的距离,假若,岑无友在这附近的话,他应该不可能听不到他师兄的呼喊。可是为何,竟听不到他丝毫回音?难道,我们真的走错了?” 正如此想着,前面的师兄突然“哎呀”了一声。这一声叫得着实突兀。陈无忧紧张道:“怎么?” 师兄道:“我脚下的地,好像动了一下!差点令我跌了下去!” 陈无忧紧张道:“难道,这地又要开始翻腾了……”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他们脚下的地,便当真开始翻腾起来了。 这地本就滑腻异常,地上积水甚多。此时,三人均觉脚下的地竟仿佛在收缩蠕动,哪里站立得稳,登时,脚下一晃,都跌在了地下,浑身被这地上的积水浸得透湿。所幸三人还被师兄的腰带连接着,一时倒也不易分散。 但是,这翻腾竟似猛烈得很!三人顷刻间便觉天旋地转,腰部因被腰带连着,勒得生疼,几乎快要断掉。陈无忧心内暗暗叫糟,心想刚才好不容易找好的方向,做好的标记,被这昏天黑地的一阵翻腾,又头绪都摸不到了。刚开始之时,他还想努力分辨翻腾的方向,但是,这次翻腾谁想竟足足翻了大半刻,头脑都已经被搅得像浆糊了,哪里还能理智地算清楚翻腾的方向! 三人的唯一的感觉,便是这洞里的水越来越多,直将三个人兜头给淹没了。陈无忧只觉窒息难忍,实在忍耐不住,被灌了几大口水。惶急之下,也不知那水是个什么味道。正在稀里糊涂之间,猛然却觉得背部一硬,似接触到什么坚硬的物体,咯得生疼!与此同时,鼻中一畅,竟又呼吸到了空气。但是浑身仍然是湿淋淋的。伸手之时,才发现,刚才将自己淹没的水,已经无影无踪了,而自己,仿佛正躺在厚实的土地上! 土地? 没错!陈无忧的手掌正放在它上面。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土粒冰凉、粗糙、坚硬的触感。这的确是土地没错。 他喘了口气,想要站立起来。但是他才刚刚把腰直立起来,便又跌下去了——他忘了缠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腰带。 因着这腰带,他清醒了。他发现自己正压在阿风的身上,而阿风,却是一动不动。 陈无忧心内着急,心里料定阿风不会武功之人,必然是在刚才的一阵翻腾中,喝了不少水进去。他赶紧伸手把阿风给扶了起来,意欲以内力将他体内的水给逼出,待要运气之时,才想起自己的内力仍是飘飘荡荡的,难以凝聚。却听旁边的师兄道:“你内力已失,如何能为他逼水?还是我来吧。” 说着,便要运气往阿风风门穴拂去。手指才刚刚一动,却分明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呻吟。这阵呻吟听起来倒死不活,似乎马上就要断掉一般,但是这师兄却陡然面色巨变,把本已扶起来的阿风又推在了一边,朝着黑暗中颤声叫道:“师弟……,师弟是你么?” 陈无忧赶忙把阿风给扶住,只听见黑暗中的确传来一个微弱的人声:“师哥……是我……”,浑厚中带着沙哑,赫然正是岑无友所发。 醉灯派师兄听闻,大喜之下未免激动,声音愈加颤抖了:“师弟!你在什么地方!你可还好?” 岑无友的声音在黑暗中断断续续了好几下才总算说完了:“师……哥……,我……我就在……你的……下……面……” 师兄忖道:“下面?难道这地下还有着夹层么?”他着实忖了好一会儿。 岑无友的声音小声得几乎马上就要消失至听不见了:“师兄……啊,你……坐……坐在我身上……” 师兄骇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坐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面!只因刚才一直在柔软的地上行走,所以坐了这么久也没发觉。此时赶忙跳了下来,伸手往地下摸去,果然就摸到了岑无友伤痕累累的身躯。 师兄此时并不知道岑无友受伤颇重,大喜之下,伸手就往他师弟肩上拍去。一拍之下,只觉手触之处空空荡荡,只惊道:“师弟,你受伤了么?你的手臂呢?” 岑无友此时哪里说得出话来。他本就受了重伤,刚才又翻来覆去一阵折腾,再加上又被他师兄踩来踩去!也算他命大,还留着一口气。但是说话,估计一时半会是说不出来了。 陈无忧笑道:“没想到啊,我们千方百计地要找到他。谁知,经过刚才一折腾,他竟自己就出现了。嘻嘻,我早说了嘛,我跟他,还是挺有默契的!你就让他休息一会吧,先把阿风腹内的水逼出来,他的精力也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师兄见岑无友似乎受伤颇重,心内着实担心,听闻陈无忧还有心情开玩笑,心内觉得甚不舒畅。但是人命关天。他还是运气在阿风的背上推拿了一番。 陈无忧听到阿风吐水的声音,知道他腹内的水正在渐渐被师兄逼出。稍稍心安,走至岑无友身旁,正要开口。却仿佛听见那边师兄“咦”了一声。 陈无忧问道:“怎……”谁想!他这个声音刚刚才出口,却赫然变成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震天怪吼!或者说,是他的那声音被这阵震天怪吼给完全淹没了! 这怪叫声呜呜咽咽,正是他们以前听到过的那阵如女子哭泣般的叫声。但是!这次的怪叫,却比以前的更为大声,里面所蕴含的内力,比以往更强大几十倍! 陈无忧忽然想起,那个在黑暗中遇见的女子,曾经说过:“怪物……” 五 死亡火焰 难道,在这个漆黑一片的地方,当真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么?这阵怪叫!既然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兽的声音,那自然,就是这个所谓的“怪物”所发出的声音了! 陈无忧只觉声音里面的内力一波一波地传来。此时,他内力尽散,如何能和这么强大的力量相抗?那个“怪物”的念头,也只是在他心头那么一闪!在他失去理智之前,那么一闪! 不要说内力尽散的陈无忧,便是那醉灯派的师兄和师弟,面对如此强大的内力,凭着他们二三流的内功基础,又如何能够抵挡? 更不需说那尚处于昏迷中的阿风了。 陈无忧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头部炸裂开来!在他小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想要知道,能够产生如此多的想法的脑袋里面,究竟装着一些什么东西。 现在他知道了,他看见漫天的血浆如礼花一般在自己的脑袋上绽放。就是这些简单的红白物,里面盛满着人类几千年的文明! 他也看见自己扭曲的脸。在那堆绽放的红白物的下方,他的脸如同被捏扁的茄子。更为可怖的是,他居然看见自己的下巴正缠在自己的腿上!天,那已经不是脸!陈无忧不知道他看见的是什么!也许,是扭曲的生命,或,是一个扭曲的世界? 他被这世界,扭曲着!扭曲得不成人形! 他的身体,裂了。 陈无忧猛吸一口气。有粘稠的液体从他鼻子里流出来,流入了他的嘴里。他尝到血的甜味。他大口喘着气。 他没有裂开。 另一个东西裂开了。 ——那个可怖的声音!裂了。 消失了。 寂静。 黑色的寂静。 只余下呼吸。四个人的呼吸。 陈无忧只觉得自己的眼、耳、鼻、口都有着热乎乎的血在流。即使他在刚一听到声音的时候,便抠了些土粒塞住了耳朵,那种强大的内力造成的气流压力,仍然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幻觉。 如果那吼叫再持续半刻的时间。只怕,这地上,便多了几具永沉黑暗的尸体。 陈无忧喘过起来,向黑暗中问道:“你们都还好吧?” 只闻得师兄的声音,也是惊魂未定:“我差点杀死自己……还好!师弟,你怎么样?” 岑无友哪里有气力回答,大声喘了几声,以示自己并无大碍。 陈无忧又拍拍阿风的脸,道:“阿风,你醒了么?怎么样?”他刚才塞土粒的时候,已先给阿风塞了一些。 阿风虽差点被水淹死,但是被那声音一震,也早已醒来。此时咳道:“无大碍……” 陈无忧笑道:“没想到你小子竟比我还行!你大哥可被震得已经七孔流血了,你居然还没大碍……” 阿风笑道:“大哥不是在我耳朵里塞了土粒么?况且,我也自己捂上了耳朵。” 陈无忧道:“就算捂上了耳朵,如果没有内力基础,也是很难抵挡得了这么强大的气流冲击的。我虽然内力尽散,但是,这些内力,毕竟还是在我体内游荡。只是不能将他们积聚起来罢了。所以尚还能支撑得一时。可是你,一点武功基础也无,居然没有大碍,这可真算得是奇迹了!” 阿风呵呵笑道:“也许我是练武的奇才吧!” 陈无忧拍拍他的头。把自己脸上的血也给擦了。他想了想,突然道:“这个怪物为何却又不叫了?” 他这一说,把师兄弟和阿风都给骇了一跳。三人均道:“怪物?” 陈无忧笑道:“你们有听过这么奇怪的叫声么?这既不是人的叫声,也不是凶禽猛兽的叫声。没有听见过的叫声,当然就是‘怪物’所发了!” 此言一发,三人都紧张了起来。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处于警戒状态的。 陈无忧笑道:“放心。怪物的叫声虽然既不同于人,也不同于兽。但是,即使我们没有听见过这样奇怪的叫声,但任何动物,不管是怪物,还是我们人,都习惯于用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他沉默了一下,又继续道:“虽然,刚才的那阵怪叫里的内力委实厉害。但是,从那怪叫里面,我们应该都感受到了一种情感,这种情感,就是恐惧。怪物的恐惧。”他笑道:“这个怪物,它在害怕什么呢?能让这么厉害的怪物害怕的,只能是比它更厉害的怪物!” 师兄颤声道:“难道这里,竟是个怪物的窝点么?竟有这么多的怪物?” 陈无忧笑道:“先不要急!其实,如果若是出现了比这个怪物还厉害的怪物的话,这两个东西,不会一点声音也没有的。但是,现在,我们的周围,能听到半点声音么?” 这么一说,三人均觉周围安静异常。除了他们自己的呼吸和说话声,并没有其他声响。 陈无忧又道:“如果不是出现了比它自己更厉害的怪物的话,还有什么,能让它如此害怕,竟发出了那样恐怖的惨叫!” 阿风沉默了,喃喃道:“莫非……是死亡?” 陈无忧点头笑道:“刚才我们所听见的那可怖的叫声,难道不是这个怪物垂死之前的哀号么?” 师兄疑道:“你是说……那个怪物,已经死了?” 陈无忧道:“十有八九。”说到这里,他忽然嘻嘻一笑,道:“你们,想不想看看这个怪物是什么样的?” 阿风道:“这里漆黑一片,师兄的腰带又不能用了,怎么看?” 陈无忧伸手在地下摸来摸去:“小的时候,我也经常用石头来生火的。你们也摸摸自己周围的地上,看看有没有石头。但是注意,千万别走远了!”他这人好奇心一起,比任何人都强烈。虽说现在抓紧时间要做的,应该是如何走出这个黑暗的地方,而不是去看那个所谓的“怪物”。 陈无忧伸手出去,只觉周围的地上空空荡荡,惟有土粒。哪里有什么石头!他心有不甘,虽然刚才尚告诫别人不要走远了,但是自己的脚却在不由自主地移动。转眼之间,就离开众人有着好几米的距离了。还忍不住在往远处移动。 突听阿风在那边叫道:“大哥,我找到一块石头!” 陈无忧一喜,回道:“你不要再移动了。我这里再找一块!”顺手在地上一捞,却捞了一件东西起来。 这件东西小小巧巧的,似是一个盒子,重量也很轻。陈无忧不知道是什么,乃回到原地,向众人问道:“捡到一个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你们摸摸看。” 师兄接过来一摸,突然大喜道:“好东西啊!” 陈无忧一听,也喜道:“什么东西?是不是什么独门暗器之类的?” 师兄笑道:“有了这个东西,便不用再去寻石头了。这可是打火机啊!” 陈无忧从来没有听说过“打火机”,但是这个名字里面既然有个“火”字,那就说明这是一个用来生火的东西。不由喜道:“快点火!” 师兄仿佛甚是激动——当然激动。竟平白地捡了个救命的物件!况且,有了这个东西,他们马上就能看见那个所谓的“怪物”的模样了! 他手颤了好几下,都没把火点燃。最后深吸一口气,才终于把那火机点亮了。 红色的火光,温暖地照亮了四人的面孔。 四个人的眼睛,在黑暗中久了,一时之间,竟觉得这小小的火光甚是刺目。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人,如果长期生活在黑暗之中,对于一点点光,也会觉得奢侈。 四人,在看到这个微小的火光的时候,他们的眼睛,竟然都湿润了。 阿风赶紧在周围捡了些断掉的小树枝,把那火苗引了过来,燃成了个火堆。 当然,一个火堆,比一个小小的火苗,照得更亮,从而令他们看得更远,也看得更清楚! 但是,即使这样的火堆所产生的火,也不能照穿笼盖在他们头顶上的那个黑色苍穹!他们根本无法看到这个地底究竟有着多深。可是,他们却可以看见这个地方有多宽! 他们发现,这个地底下的平地,并不甚大。而这个平地的四周,都是光滑的洞壁。这些洞壁的上方深深地延伸入上面的黑暗之中。另外,他们还看到自己的位置,正位于这个平地的某个角落里面。 他们的眼睛告诉他们,这,当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地底洞穴。 而,陈无忧他们之前利用师兄的腰带所看见的那个洞穴,显然和现在的这个不一样! 他们察觉到了这点,于是,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脚底。他们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脚,正站立在一个普通的土地上。这个土地,虽然并不是特别坚硬,但是,和之前他们所感觉到的那柔软的地比起来,却是硬得多了。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如果,不是落到那柔软的地上面,那他们,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而那个柔软的地既然明明是存在的,可是,是在什么地方呢? 陈无忧心里猛然一颤,他又想到了那个女子所说的怪物。 难道,他们是落在了那怪物的身体上么? 可是,那个怪物在什么地方呢? 陈无忧放眼望去,只见这个平地空空荡荡,却哪里有他们想象中的那种“怪物”!? 师兄弟和阿风也疑惑了,均道:“那个已死的怪物在什么地方呢?为什么我们看不见?” 陈无忧也觉得甚是奇怪。难道,这个怪物临死之前,竟然跑到某个地方去躲起来了么?或是,他们之前的感觉,全部都是幻觉? 可是,如果是幻觉,那他们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不是该早就摔死了么?至少,那柔软的地,应该不是幻觉! 陈无忧跺了跺脚下的地,只觉难以理解。他沿着这个平地走了一圈。但是脚触之处,除了坚硬的土地,却别无它物。 他又走到那地的中心。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只觉脚下一软,然后他的整个身体,便陷了下去! 陈无忧大吃一惊,心想这地的中心莫非是流沙么?只觉自己的脚无处着力,慌忙运气于臂,想要施展轻身功夫,跃出这个流沙地。 可是,他忘记自己的内力还是散失的,根本纳不入自己的丹田中,又如何能够施展开轻功?慌忙中,只得放手一阵乱抓,觉得手触之处光滑柔软之极,但是却无力可托。 他的身体直往下沉了下去。忽然,土地消失掉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们所看见过的那种暗红色洞壁!同时,在他的头顶,那让他落入其中的“流沙”正在慢慢地关闭! 眼看他的整个身体便要再次陷入黑暗之中。幸好,师兄的腰带及时缠住了他的手。 陈无忧感觉到师兄正在把他往外拖动,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听到阿风的叫声:“大哥,你没事吧?” 陈无忧伸出另一手挥了挥,以示自己并无大碍。但是在挥手之际,他却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不大对劲! 他这个念头刚刚才一转,便没有机会再转过来了!只因,一阵沉闷的吼叫滚动着,从他的脚下压轧了过来!这阵吼叫虽然和刚才黑暗中他们听见的吼叫相比,已弱了很多,但是,陈无忧仍然觉得自己的耳膜几乎都快要被震破掉。只因,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阵吼叫,距离自己很近!近得就在自己的脚下! 在震动所带来的眩晕中,他猛然感觉到自己的腰部一阵剧痛。这阵剧痛令他清醒了过来。他用尽力气,向阿风他们喊到:“快,把我拖出去!”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腰部以下,被那“土地”所吞噬了。 并且,这土地似乎有着弹性,竟把他的腰越箍越紧。紧到连他自己都认为,这腰已经断掉了! 师兄已使上了吃奶的力气,却还是不能把陈无忧拖动分毫!那阵力量,竟然似乎大得很。他的脸上,和陈无忧的脸上,都已经全部是汗水。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趴在地上,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的岑无友,突然站立了起来。用他剩下的那只手,握住了他的腰带。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直到他暴喝一声,向着陈无忧奔了过去。 那“情焰双杖”中的“焰”杖,在他奔跑的过程中,已变得如玄铁一般得硬!但是,那却是和以前不同的“玄铁”。只见,在这杖上,开始出现了一些红色花纹,这些花纹在旋动着。并且,它们的旋动在急剧地加快。在他奔到陈无忧身旁的时候,这杖上面旋动的花纹,已经几乎要把整杖全部给遮盖。他手中握住的“焰”杖,当真有了一种如火焰般的颜色! 陈无忧拼命忍住疼痛,大叫道:“不要过来!” 可是岑无友哪里肯停下来?他此刻的身影几乎完全被那“焰”杖所发出的红色光芒给遮盖住了。陈无忧只能看见一大团红色急剧地落在了自己附近的地面上。 轰然一声! 地面竟然燃烧了起来! 一阵可怖的吼叫通天彻底地响起。陈无忧只觉腰部一松,整个人终于被师兄给拉了出来。 他还来不及喘气,便嗅到空气中有了一种肉体被烧焦的难闻的味道。伴随着“噼噼叭叭”的燃烧声,那阵吼叫渐渐衰落。终于消失。 阿风急跑至陈无忧跟前,道:“大哥,可无碍?”陈无忧笑了笑,摆了摆手。他此时哪里有气力说话。 阿风又到岑无友跟前,却见岑无友趴在地上,竟晕过去了。师兄赶忙也跑了过来,把岑无友给抱了起来。 这个岑无友,在和陈无忧跳下来的时候,便已经被那活塞给挤伤。弄丢了一只手臂。但是在黑暗中,大家都没有看见他受伤的情况,所以根本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刚才,虽然点亮了火堆,但是每个人都去观察周围的环境了,并没有注意到躺在角落里面的他。在他奔过来的时候,“焰”杖上面的火焰,又把他的身影给完全遮盖住了。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所有的人才第一次看见他现在的模样。 但是,一看之下,却是每个人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在岑无友跳下来的时候,他竟然失掉了半边脸!现在,他的整个左脸,几乎全部都被血水血块和血肉渣滓所淹没了。而他的左半边肩膀,也是血肉模糊,手臂不见了还不算,竟然连肩胛骨都碎掉了。他的整个人,竟然全部浸泡在了红色之中! 难以置信!一个人,伤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能够在失血和疼痛中坚持到现在!并且,还能拼尽全力,救了另一个人的性命! 师兄的眼眶湿润了。又有哪个师兄,看到自己的师弟被伤成这个样子,而丝毫不觉得心痛?他施展开轻功,轻轻地把师弟抱回了原地。他看到师弟还握在手里那根“焰”杖,不能不觉得惊讶!因为他的师弟,在刚才,竟然使出了他们师父才会的那招——死亡火焰! 六 空胃 陈无忧当然也看到了岑无友的伤势。他沉默了。 然后他回转身去,便看到自己身后,那正在渐渐熄灭的大火。 只听阿风在旁边问道:“这个被烧焦的东西,难道就是那个怪物的遗体么?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陈无忧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一张嘴!” 阿风没听懂:“嘴?什么嘴?怪物的嘴么?” 陈无忧沉吟了一会,然后才道:“刚才,你们不是看到我差点被这中间像流沙一样的土地给吞噬掉了么?” 阿风道:“没错。看来这个怪物竟然躲在这土地中间的流沙里!怪不得我们看不见它!” 陈无忧道:“不是这样。那个怪物并没有躲!因为它本身,就长在这个土地里面!” 阿风不解:“长?” 陈无忧点头道:“你们刚才隔得远,大概没有看见这个怪物的形貌。我刚开始也没有发现,因为,这个怪物,如果不仔细看,它竟然是和普通的土地一模一样的!” 阿风惊道:“和土地一模一样?这个火焰燃烧的范围如此之广,除了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之外,这里的大部分‘土地’都在燃烧!难道,这些‘土地’都是这个怪物的身体?” 陈无忧道:“应该是这样。刚开始,我也认为是陷入了流沙。但是,当我陷下一定的距离之后,我发现,自己身体周围的‘土地’竟然在微微地蠕动!就是这蠕动,在让我一点点往下陷。并且,我伸手出去的时候,摸到这个怪物……大概是摸到了它体腔内的腔壁,所以,只觉手触之处光滑柔软之极,并且……”他把自己的手拿了起来,向阿风道:“你看这是什么!” 阿风仔细看去,只见陈无忧的手掌上面似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凑近一看,却分明见到整个手掌内部涂着一层透明的液体。而这透明的液体……他伸手出去摸了摸,立刻就知晓了:这个液体和他们之前利用师兄的腰带所看到的那些液体,是同一种东西! 阿风的脸色变了。 陈无忧却笑道:“这个怪物,虽然没有具体的形貌。但是我们现在却知道了,它是长在土地中的一些‘嘴’!没想到啊,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居然没有摔死,算起来,这个怪物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呢!” 阿风变色道:“大哥还有心情说笑!我们,差点,就被这怪物给消化了……” 陈无忧笑道:“如若不是我们落下的时候,刚好落在这怪物的口中,我们不也被摔死了么?这怪物既有自动送上门来的食物,焉有不吞的理!我们居然,还在这怪物的腹中游荡了这么一大圈!利用师兄的腰带看见的所谓的‘山洞’却正是这怪物的体腔!幸好这怪物消化能力还不甚强,也许是前日肚子吃坏了,只顾把我们腾过来翻过去一阵折腾,却还未把我们给消化掉,呵呵!”他说到此处,仿佛觉得好笑得很。 阿风吐舌道:“如若我们再不出来,这怪物消化能力再弱,也总会把我们给慢慢消化掉的。那时,恐怕我们是连死在什么地方都弄不清楚了。也奇怪得很,这个怪物,既把我们都吞了进去,却又为何要把我们给吐出来?难道是因为我们太臭了么?” 陈无忧笑道:“我们虽不干净,倒也不至于臭得连这怪物也不吃!想是之前,师兄用来做‘标记’的那毒药——七里香,起了作用!那毒药对人是剧毒。也是我们运气好,看来,对这个怪物,虽然毒性比不上对人,可是毕竟也起了很大的作用!竟令这个怪物中毒啦,把我们给吐了出来!但是,一时,却还未把它给毒死。所以,刚才才把我给咬住了。” 阿风叹道:“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却从未见过,甚或也未听过,在这个世间,竟有着这样的怪物!” 陈无忧道:“也许是世间无奇不有吧。没有听过,没有见过的,并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 他转头向师兄道:“你师弟如何了?” 岑无友受伤虽重,但也算他体质奇佳,如今在他师兄内力相助之下,调匀了血行,一时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只可恨这暗无天日之地,不知何时才能走得出去。眼见他伤口仍在滴嗒流血不止,到底得把这血先给止住才行。 还好他师兄随身带有金创之类的疗伤药物。在陈风两人说话之际,已将药敷涂在了师弟的伤口上。得以暂时止血。但是肩部的创伤,因创口面积过大,一点点药,却一时起不了作用。 师兄运了半天气,也着实有些累了。只得停手道:“师弟的伤,都是外伤。虽一时没有大碍,但是时间一久,却也保不准。我们还是快些走出这个地底为好!” 陈无忧点头道:“没错!只是,这个地底,既如此之深,我们又怎能上得去?” 此言一出,四人均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头顶上无尽的黑色苍穹。连他们的目光都不能把它穿透,又何谈他们的身体? 陈无忧伸手触摸洞壁,只觉手触光滑。千真万确的光滑!这地周围的洞壁,竟像是被打磨过一般得平!即使现在要让他们在一个如面前这个洞壁般光滑的平地上行走,也是困难异常的事,更不要说把这平地给垂直竖起来,在上面爬动!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看来,要往上走出这个地底,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有可能——长出翅膀! 可是,他们是从上面落下来的,不往上走,又能往哪里走呢? 陈无忧仔细地看着这块地底平地的周围。他在找路。可是,路,存在么? 火光令他看清了这个地底的真相。他发现,除了头顶上方,他们的四周,竟然除了洞壁,还是洞壁! 没有洞口,没有支道!他们落下来的这块平地,竟然是一个死地! 在死地里,除了死,还能干什么! 四人心内均是一片黑暗。 师兄甚不甘心,他就不信这里竟然就没有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他站立了起来,向着身后的洞壁一块块击了过去。他在想,也许,其中某一处的洞壁后面,就正好隐藏着走出这个黑暗之地的出路! 但是,他竟然连一块洞壁上的石头都没有击碎! 这个洞壁,仿佛竟然坚硬得很。他的拳头都几欲击出血来,但是那洞壁,却仍然纹丝不动地矗立在他的面前,仿佛在嘲笑着他。 这嘲笑就像无法扭转的命运,令他暴怒欲狂,但是却无可奈何。 只听陈无忧忽然道:“放弃吧。” 师兄怒道:“要我放弃!怎么可能?就算这里没有路,我打也要打出一条路来!” 陈无忧道:“它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矿土!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是打不碎的。” 师兄道:“矿土?” 陈无忧指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种矿土,是黄水晶矿,而黄水晶,可是世界上最坚硬的宝石之一!” 阿风惊道:“这里的所有洞壁都是黄水晶矿吗?” 陈无忧道:“刚才我在找那怪物的时候,曾仔细地察看了我们四周的这些洞壁。很不幸,你说的没错,从它们的成色和坚硬程度来看,的确就是以前师父教我熟悉的几种矿土之一——黄水晶矿!所以,我们现在,如果想要在洞壁上开路,几乎是不可能的。” 师兄半晌接道:“既然我们对这洞壁无可奈何,就只有对脚下的土地打主意了,凭我们四人的力量,怎么也得挖一条路出来!” 陈无忧蹲下来,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地面土地,摇头道:“行不通!因为,不仅洞壁,连我们脚下的土地,也都是黄水晶矿土!” 此言一出,四人心内俱凉! 难道,这个地底,竟真的是一个死地!即使不让他们摔死,也要将他们生生饿死渴死么? 就算陈无忧常常能够想出千种万种办法,但是对于这个没有任何出路的死地,却也是无计可施! 四人围着火堆颓然坐下。火光在跳,时光在流。四人到这个地底,已经过了多久了?也许只有一刻,也许已经很长。这里没有黑夜和白天。这里感觉不到地球的转动、世界的轮回。假如他们死在这个地底,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陈无忧饿了。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肚子里传来的饥饿的叫声。 “别叫,叫也没有……”他喃喃道:“现在也不是叫的时候!”可是他的胃,是没有思想的。任何人的胃都没有思想。它们只有两种状态:空,或者满。它们只知道空了就发信号给人的大脑,而不管大脑用什么方法把它们填满。它们很容易知足,但是它们的欲望却也无穷无尽。 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胃,能够谋杀一个世界! 陈无忧的胃现在越来越不满足了,它无止尽地向他发出命令,命令他将它填满。胃真无耻! 可是,面对胃的无耻,陈无忧也不得不屈服。任何人,都不得不屈服。 他不再思考了。他的眼光开始四下本能地游移着。这是没有思想的饥饿的眼神,这种眼神只负责寻找食物。 但是,在这个无路可走,硬如玄铁的死地,能够有什么生物供他填饱自己的胃呢? 显然是没有的。 可是,这个寻觅食物的眼神里却没有失望,相反,它竟然开始发亮了。 陈无忧站了起来,他朝向某个地方走了过去。 然后,他蹲了下来。用双手在地上挖了一大块物体起来。这个物体,乌黑乌黑的,显然已经被烧焦了。 他就拿着这个物体,又走了回来。 他的这个行为,委实令其余三人吃惊不小。只听阿风道:“大哥,你把那怪物的肉拿过来做什么?”声音发颤,仿佛惊讶得很。 陈无忧不答,却道:“你们也饿了吧?” 师兄惊道:“你你你,竟然要吃这怪物的肉么?” 陈无忧笑道:“放心。这怪物虽中了你的‘七里香’之毒,但是我们不是都服了解药的吗?况且,你师弟刚才还特意将这怪物给烤熟了。嗯,这肉虽看起来怪怪的,但是,闻起来也不是很差嘛。” 师兄结巴道:“不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竟然,要吃这个不明生物?难道不觉得恶心么?” 陈无忧道:“不吃?难道你们愿意饿死在这个地方?”他摇头道:“我如要死,必定死在战场上!如果在战场上死不成,最起码也应为情而死!如若再死不成,却又实在要我死的话,也当让我自己来杀死自己。我可不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被活活饿死!” 他邪笑了一下。撕下一片肉,放入嘴中慢慢地嚼着,仿佛吃得甚是有味,一边道:“你们还有谁想要活的?这个地方,除了这肉,就只有黄水晶矿了。人好像是不能吃矿土的吧?” 阿风沉默了一会,也撕下一大块肉来,道:“我当仆人的时候,既然没有被打死。现在如要再让我死,却也不那么容易了!”把那肉一整块全塞入了嘴中。他嘴小,而肉实在太大。嚼动起来,甚是艰难。但是他才嚼了两下,面色便已陡变!那块肉的样子,看起来,委实是怪异得很。没想到,其味道,却比它的样子更加怪异十倍!阿风只觉连自己的舌头都被那种怪异的味道给浸透了,“哇”的一声,将那肉全吐了出来。难过得连自己的舌头都想一起吐掉。 他憋红了脸,足足吐了大半刻。然后他抬起脸来,却正好看到陈无忧递过来的又一块肉。 抬眼一看,只见陈无忧正笑嘻嘻地盯着他,嘴里还兀自嚼得津津有味。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仿佛,这肉,竟是甘之若饴!阿风骇异了,这个陈无忧,究竟,他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他历经了哪些事情?遭遇了哪些事情?为何,从他的表情里,竟然根本就猜不透他的心! 陈无忧又笑嘻嘻地递了两块肉给醉灯派师兄弟,嘴里说道:“这个怪物,幸好长得还比较大,这么大一堆肉,如若我们不走的话,也足够我们吃十多天了!” 师兄弟两个当此之际,也毫无办法。为了活下去,只有先填肚子再说了。这肉,虽然令人恶心,但是也只得皱眉闭眼勉强吞下。 三个人边吐边吃,终于将陈无忧拿过来的那小块肉给吃完了。 陈无忧伸了个懒腰,道:“不知怎的,人一吃饱了,总是想睡觉。”说着,就在火堆旁边躺了下来。 师兄急道:“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我们应该先想办法出去才是啊!” 阿风也道:“大哥,这个怪物的肉虽然多,但是也仅供我们吃个十来天。我们如果不抓紧时间想办法出去,也终究会困死在这里的。” 陈无忧道:“急什么?躺下来想办法也是一样的嘛。你们坐着累,也躺下来吧,我们来商量商量。” 听他这样说,三人只认为他当真要采取这样的方式来“商量”,只得也躺下来。 师兄发话道:“这个地底虽全部是黄水晶矿,但是不见得到上面一定高度的洞壁也是,不如我们轮流分方向爬上一定的高度,看一看在一定高度之上的土还是不是黄水晶矿土。兄台觉得如何?” 他信心满满地等着陈无忧开口。谁知,等了半天,陈无忧仿佛想问题想入迷了,竟没有回答。 他只得又道:“这个办法不好的话,兄台可有其他的办法么?” 陈无忧却仍是不搭理。 师兄有点生气,起身便想责问责问他。一转身,凑到陈无忧跟前,却见他眼睛紧闭,呼吸平稳,竟然睡过去了! 师兄颓然坐下,只觉面前这个人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理解。他刚才虽提议了一种方法,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方法委实没有什么可行性!就算一个人的轻功再好,跃起的高度也是有限的。而更重要的是,现在,在他们四人中,一个内力散失,一个身受重伤,一个丝毫不会武功。如要使用轻功的话,目前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使。就算把他给累死,一时半刻可能也找不出一条出路。 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盼望着陈无忧能够提出一种解决的办法。虽然他不肯承认,可是,刚才在那怪物体腔之内的时候,无疑是陈无忧的冷静与理智令他慌乱的心情得到了安慰。 此刻他见到陈无忧竟然自顾睡了过去,心内虽然不满,却也知道,此时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得躺下,翻来覆去,想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好办法,那眼皮却重了起来。终于也渐渐地睡过去了。 陈无忧听闻周围的气息声逐渐沉重,知道其他三人均已睡熟。他吃了很多那怪物的肉,又小寐了一会。虽然那怪肉弄得他的胃很不舒服,但是里面毕竟有着身体所需的营养。他睁开眼睛,微微站起,觉得体力恢复了一大半。 然后,他便向着那怪物所在的地方走去。 周围很静。火花在噼噼啪啪轻微地跳动着。 陈无忧蹲在那怪物所在之地的旁边。他蹲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笑得很开心,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犬牙。 因为,他确认了一样东西。 七 出路 阿风虽是睡在坚硬的地上,可是,他醒来的时候,却也觉得甚是舒服。 陈无忧笑嘻嘻地看着他。不,他不仅看着阿风,他是笑嘻嘻地看着每一个人。然后他慢慢开口道:“这一觉睡得如何?体力都恢复了吧?” 师兄此时也已醒来。他察看了岑无友的伤势,只觉肩膀的地方流血似乎已经止住了。心内稍稍宽慰。但是转念即想到,他们现在还没有想到任何办法,能够走出这个地底。伤即使好了,结果说不定还是死。心情随即沉重。 只听阿风却笑道:“大哥原来是想让我们好好地休息一下!” 陈无忧点头道:“不错!我们落下来之后,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过了有多久,但是,料想,也决不会少于半日,而在这半日之内,我们每一个人的体力均已消耗得差不多了,急需充足的食物和睡眠。” 师兄见陈无忧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疑惑道:“难道,兄台有办法了?” 陈无忧道:“办法在大部分时候并不是人想出来的,而是实际就摆在那里的。只是,看,有没有能力将它发现罢了。” 师兄听闻,狂喜道:“兄台果真发现了离开这里的道路了么?” 陈无忧笑道:“我虽然已经发现了。但是,如果急于告诉你们的话。恐怕,就没有人肯乖乖地躺下,好好休息了!而如果在离开的过程中,没有充足的体力,我想,也是不能走出这个死地的!” 阿风也喜道:“原来,大哥早就发现了离开这里的办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们竟没有丝毫的觉察!” 陈无忧不答,却跑到那怪物的尸身旁边,又取了一些肉过来,扔给三人一人一块,道:“你们觉得这肉如何?” 师兄疑惑道:“肉?很难吃啊……样子也十足恶心……”一边说,一边皱眉头。 陈无忧笑道:“这肉很难看么?可是在我的眼里,它却是美丽得很啊!” 师兄心想这人的审美观可真奇怪。这肉,明明就长得好像牛屎、肉虫一般,他竟然会觉得“美丽”! 陈无忧把那肉摆在眼前东看西看,仿佛恨不得在那肉上亲上一口,一边笑道:“这个怪物,原先是想吃我们的,谁知,它一口下去,竟救了我们!还不算,最后竟牺牲了自己,填饱了我们的肚子!而且,还在填饱我们肚子的时候,向我们指明了一条走出这个死地的生路!这样一个伟大生物的肉,难道不美丽么?” 阿风听了半天,只觉好笑得很。谁想到这个怪物只一心“消化”他们,竟平白地衍生了这么多“善行”。及至听到后面,好奇心起,急问道:“大哥,你从这肉里发现了什么?” 陈无忧道:“这块肉我要好好拿着当纪念。”说着,当真把这肉塞入到自己的口袋里去了。一面塞一面道:“在我饿得不行的时候,想到了这怪物的肉。而,在我去取肉的时候,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师兄喜道:“是出口么?” 陈无忧笑道:“出口,也许还算不上。但是,却明显是一条通往另一个地方的道路。就在这怪物的身下!想来,这怪物也不常常在这个地方的。那条地下通道,想必就是这怪物在地下穿梭行动的道路!” 师兄想了想,问道:“那这条通道,是通往哪个地方呢?若是通往更深的地底,或者,又是通往另一个死地,却又如何?” 陈无忧道:“那我们如是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不也是死路一条么?这个地底,确实奇怪得很,居然洞壁和地面,全部都是黄水晶矿土。而自然形成的黄水晶矿土,并不可能有这么纯净,数量这么巨大!并且,洞壁和地面,虽然打磨的痕迹并不明显,但是,自然形成这么光滑的表面,也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这个地底,委实诡异得很,并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至于怪物身下的这条道路,通往哪个地方,虽然还不明确,但,至少可以肯定:这个怪物,既然常常在地底游走,那这条通道,必然不是死路!也就是,它与另一个地方,必然是相通的!” 三人听此论调,也觉得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虽然他们是身不由己,唯有顺着那唯一的道路走下去,眼前一片迷茫,不知那条路会将他们带到哪个地方,但是,假如停滞不前,他们无一例外的结局,便是死亡! 阿风叹道:“我们落下来,本必死无疑。却被那怪物偶然吞下,也是必死无疑的事。谁想,直到现在,我们还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原来死,并非死!” 陈无忧点头道:“看来必死无疑的地方,有时候,却不一定必死无疑。而看来安全的地方,有时候,才真正是必死无疑之地!”说完,他面色沉重,着实沉默了一会儿,却不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阿风走到火堆那里,挑了一根厚实的正在燃烧的树枝起来。又另外捡了几根预备拿来燃烧的,也拿在手里。他想了想,忽然又把东西放下,也把陈无忧扔给他的那块怪物的肉揣入口袋,然后再重新把火把拿了起来。 走到那怪物的所在之地,他蹲下来仔细地看了看。只见整片土地都糊满那怪物被烧得稀烂的肉体,轻轻用手拨了拨,便露出里面暗黄色的肉来,手触之处只觉柔柔的腻腻的滑滑的粘粘的,令人莫名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强忍住恶心,翻开那最上层的肉,伸手下去,把下面的肉抠了一大块出来,便看见了下面黑沉沉的空间。 陈无忧道:“这就是怪物在土里活动的通道了。”他看了阿风一眼:“你小子干么学我?把那块肉也揣了起来?” 阿风满手都是怪物的油脂,笑了笑,却不回答。只道:“这个怪物体积甚大,我们需要先把它没在土里的肉给抠出来,才能继续往下走。” 陈无忧笑道:“所以我才说这是极需要体力的事。” 当下四人,除了岑无友受伤颇重,不能出力之外,其余三人,均合力将那怪物被烧熟的肉一块块抠了出来。 谁想,这怪物虽没有形貌,但竟是一种软体动物。其体软如水,可以随外面容器而更改自己的外形。它随着地道一路游来,其身体自然是充满了整个地道的入口。而从地表上来看,这怪物将整个地面铺了近三分之二,但是其没入土地中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小。只因,这地道,竟是越来越窄! 三人抠了半天,着实累得汗如雨下了,才基本把地道入口处的肉给清除干净。却弄了满手的油脂。 陈无忧想了想,伸手往那抠出的肉里取了一大块油脂出来,又用地道入口处的粘泥捏成个小容器,将那油脂放在容器里面,用火堆的火将那油脂热化了,撕了自己的几缕衣裳条子下来,做成个捻子。他那衣服早就在跳下来的时候被那活塞巨大的压力给磨破了,此时一撕,更没有几块破布能够剩下。几乎是光着上身的。 陈无忧将那捻子引出容器之外,然后接着火把,点燃那捻子。就成了小灯。 阿风赞道:“大哥真有办法。”作势便欲把自己手上的树枝和火把给扔下。 陈无忧慌忙拦道:“别,别。黑暗中的光实在太珍贵了。我可不想再摸来摸去。你那东西,还是多少备一点,以防万一。况且……”他沉吟道:“我们也不能肯定,顺着这个地道走过去的,是不是正好是这个怪物的窝点。既然,在这里有着这样的怪物,那么,便不会仅仅一只。这个怪物,应该很怕火。所以,多备点火,还是有好处的。而且……”他把手里的小灯递给阿风,把阿风手里的火把接过来,继续道:“我们刚才也都发现了,这个地道,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宽大。阿风,你身量还未长足,走在那地道里比我们方便,你拿着这个灯,走最前面,如何?” 阿风笑道:“这个自然!我身量小,身体在狭小的地道内转动起来也比较方便。当然是我走最前面。” 陈无忧接道:“这位师兄,你走第二个吧。” 师兄道:“我要照顾师弟。兄台你走第二个吧,我和师弟在后面慢慢跟上就是。” 陈无忧笑道:“走第二个的,还必须得师兄一个人才能胜任啊!” 师兄疑惑道:“为什么?不是都一样么?” 陈无忧道:“不是这样!让阿风走最前面,是因为他活动起来很方便,那盏小灯和我这里的火把以及他身体的自由可以帮助他很快地发现前面及四周的异常情况。并迅速地将信息传递给第二个人。而这第二个人,如果是我和师弟的话。我,内力失散。师弟,重伤。我们可是一点防御力也没有的,更不要说攻击性了。阿风如果在前面发现有什么危险的话,即使将信息传递给了我,我也是毫无办法的。况且,也要照顾师弟。所以,师兄,这第二个位置,只能由你来走,师弟嘛,就交给我好了。这样,如果有什么危险,我和师弟在你的身后,你也不会有什么顾忌,能够迅速将危险消除。而,最后的位置,当然就是我和师弟了。一方面,因为师弟需要照顾;另一方面,由于我举着一个大火把,假如说有怪物的话,也会因惧怕火把而不会贸然攻击我们。另外,即使我身后有着什么危险,或异常情况,我也可以立刻将信息传递给你!你完全可以不必要分心。” 师兄听这话倒也在理,便也不再计较。 当下,由阿风手持小灯,率先进入地道。然后,师兄跟进。最后,才是陈无忧扶着岑无友手持大火把跟入。 这个地道,充满了一种怪异的气味。就像是什么东西腐败的酸臭之气。四人刚一进入,便觉窒息,几乎被呛晕了过去。连着咳嗽了好几下,才总算有点习惯了。 陈无忧咳道:“这怪物肯定是从来不洗澡的,这样臭!” 阿风在前面道:“这是怪物粪便的气味。仔细看,会发现我们的脚下有很多。” 陈无忧和师兄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脚已深深地没入了一种暗红色粘稠物中,正是这种东西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两人均一阵恶心。只得捏着鼻子赶快往前赶。 这个地道,入口处甚宽,但是越往里走,便越来越窄。到后来,连阿风都不得不弯身下来了。陈无忧等人只得蹲着前行,甚是艰难。虽然如此,但是,一路行去,居然平安无事。 四人此时已走过了这个地道最狭小的路段。虽然他们在行进的过程中发现有着很多的支道。但是这些支道的道路,更加狭小,连阿风都不能进入。所以,四人虽明知这些道路是与某些地方相通的。可是,也只能顺着原来的道路前行。 终于,过了最狭小的路段,四人面前开始开阔起来。遥遥地,似能看见前方有了一个洞口。 阿风松了口气,道:“终于快要走出这个难闻的地道了!”他顿了顿,忽回头疑惑道:“大哥,你在说什么?” 陈无忧奇道:“你大哥喘气还来不及,何曾有说什么!” 阿风想了想,点头笑道:“是了,定是我听错了。”说着,将手里的小灯前后左右晃了一晃。 陈无忧伸展了一下已经蜷缩得发僵的的身体,笑道:“这个地道也真奇怪,刚才还是连头都抬不起来,几步之后却又如此开阔!” 师兄也笑道:“出口就在前面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出这个臭死人的地方为好!” 陈无忧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只可惜了我这一双下山时才穿的新鞋,等会只有把它丢掉了!” 师兄道:“你的鞋虽然沾上了这个怪物的排泄物,有点恶心,但是洗净之后却还是可以再穿的,你既舍不得,又何必扔它!” 陈无忧笑道:“不只这鞋呢,我们身上的衣服,只要是沾上了怪物的排泄物的,全都要扔掉!” 师兄道:“这又是为何?” 阿风接口道:“自然是为了去掉这怪物残留在我们身上的气味!我们尚不能知道,这地道的出口,是否便是怪物的洞穴!这地下既有这样的怪物,肯定便不只一只。我们如果带上这怪物的气味,保不准便有其他的同类来和我们‘亲近’!到时,我们可不是对手啊……” 师兄变色道:“此言甚是!” 四人边谈边行,转眼之间即已离那地道出口仅五米左右的距离了。陈无忧弯身下去解自己的鞋子。才刚解下一半,他的脸色已经巨变!惊惶之中,来不及抬头,只顾朝前面大喊道:“快跑……” 他这跑字还没有落下来,后面一阵巨响便已哗然炸裂! 阿风等人但见一痕暗黄色的“流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倾泻而来,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耳朵,便已被那饱含内力的怪叫声给灌满了。 陈无忧见那“流沙”来势迅猛,凭四人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躲得开,慌忙之中,只得将手中的火把朝后扔了过去!谁想,火把一落地,竟轰然一声,惹得地面也燃烧了起来。火势愈烈,很快在四人身后燃成了一个火墙。想那怪物一时也越不过这个火墙来。 当下四人不敢怠慢,赶忙趁此机会狂奔出洞口。眼看火势竟蔓延到了洞口附近。四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脱下鞋子和衣服,一并扔入了火中。 原来,那怪物的排泄物,虽然臭,但却是上好的燃料。这个地道里,到处都涂满了那种东西,陈无忧一扔火把,登时便引燃了一大片。想来这个怪物如此怕火,见到这样大的火势,必定已经逃走了。就算没有逃走,也难以越过这样的火墙来。 四人心神刚定,便抬头看向周围的环境。 只见这又是一个方圆约十多米的腔洞,四周分散着很多的支道,洞内空气潮湿,似有着很大的水汽。但是四周的洞壁以及地下的土地,却仍然是黄水晶矿土。令人奇怪的是,和刚才的那个洞一样,虽然黄水晶矿土上一般难以长出植物,但是地上却明明有着或多或少断掉的树枝。并且,这里的黄水晶矿土似乎要比刚才那个洞的要松软得多。但是,和刚才的洞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头顶上方,是封闭的。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洞”! 八 双头巨人 陈无忧俯身拾起一些树枝,再次做成了一个火把。大火熊熊,照得洞里和白昼似的。但是却照不穿他们的出路! 四人原以为顺着那地道走,虽然不一定就会走出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但是,起码,能够将他们带离那令人绝望的“死地”!在他们的想象中,大概任何地方,都不会比那个“死地”更让人绝望的了。 但是!现在,当他们被地道牵引,站在这另一个地方的土地上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支道!不错,这里不像原来的那个地方,这里有着众多的支道。也许,其中一条支道所通往的,便是这个地底的出口。但是,也许,更多的支道,只能把他们引向更黑更深的地方。在这中间,连着出口的支道,是哪一条呢?如果选错了,再要重新选过,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多半已经变成尸体了。 一个人,处在没有任何希望的境地,无疑是令人绝望的。但是,倘若,有着一线希望,却无法抓住,眼睁睁看着希望从指缝中溜走,却无疑更令人遗恨! 四人看着众多的支道,迷惘了。 陈无忧沉吟了一会,也只得道:“如今,我们也只有凭运气了。留在这个地方,无疑是死。选择走一条道路,起码有一点点生的可能,虽然这生的希望,是异常得渺小。” 师兄迟疑道:“……没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么?” 陈无忧摇头道:“在这样一个地方,能有什么办法判断出出口?” 他低下头沉吟了一会,确定道:“没有!” 阿风转头四顾,只觉洞壁森然。他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向来胆子也不可谓不大。此时不知为何,竟只觉一阵幽幽的冷气从背脊里面渐渐浸出。不觉打了一个冷战。忽又闻陈无忧问他:“阿风,你在说什么?” 阿风咋听之下,竟吓了一跳,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陈无忧这句话的意思,不免奇怪道:“大哥,我没说什么啊!” 陈无忧也奇怪道:“你没说话么?我刚刚明明听到你在喃喃自语什么!” 阿风纳闷道:“我的确没说话啊!大哥不会听错了吧?” 陈无忧想了想,笑道:“敢情是人在这臭地方待久了,连耳朵也不听话了。”他顿了顿,又道:“像你刚才在地道里,也听错了不是?” 阿风想了想,便也道:“一定是这个原因。看来,我们得快点找条路走出去,不然,这耳朵鼻子造起反来可不得了!” 陈无忧道:“依你的看法,走哪一条路把握性大点?” 阿风笑道:“大哥怎么问起我来了?大哥的办法一向都是最多的。” 陈无忧叹道:“办法虽多,无奈也有用尽的时候。比如现在,你大哥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阿风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们都努力想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吧!”说着,便低头沉思。 师兄弟听闻,当真低头努力发掘办法去了。 片刻时间转瞬即过。陈无忧已看清周围的情况,向阿风使了使眼色。 阿风便喜道:“大哥,我倒想了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陈无忧笑道:“既是办法,好歹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 阿风道:“我们来到这里,第一的感觉,可是这里非常潮湿?” 陈无忧点头道:“不错!” 阿风又道:“既潮湿,那便说明,此处离水源很近!” 陈无忧想了想,笑道:“不错。我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阿风接着道:“再看看我们脚下,沙土松软,但是却有明显的水迹。所以此处,如是我没有想错的话,下面不远处应该正是地下水。” 陈无忧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潜地下水离开?” 阿风笑道:“潜在水里,虽非常辛苦。但是,万水同源,这里的水,应该和某处溪流江河的水是相通的。” 陈无忧想了想,笑道:“这话在理。如此看来,我们竟不走任何一条支道为是!因为如果走错,就没有机会重来了。而通过地下水,却肯定能够到达一个可以见天日的地方!” 师兄听两人讲了半天,总算提出了一个貌似可行的方法。不免兴奋,也大喜道:“既是如此,那就应该在这地上打出一个洞来,好进入到水中去!” 陈无忧道:“虽说开洞容易,但是别忘了,这里的土仍然是黄水晶矿土。” 师兄一听,登时凉了半截:“这里……也是么……那却如何开洞?” 陈无忧笑道:“别急!这里的土虽然也是黄水晶矿,但显然已没有刚才那个地方纯净,里面夹杂了不少普通砂土,所以,才使得这里的地,比刚才那地方的地,松软得多了。如今,我们只要找到一个最松软的地方,从那地方使力,往下挖洞,也并非不可能。”说着,他便走出了几步,然后又绕了回来。指着一个地方道:“此处应该最为松软了。这种事情,也只有麻烦师兄!” 师兄见状,早已将全身的内力灌注在了自己的右臂上,当即向陈无忧指向的那块地击了过去。只觉那地的确是松软得很,自己的拳头竟直没入了土地一尺有余!他原本并没有把握能够击碎这黄水晶矿,此时见此形状,心内早已是狂喜不已。便要把左臂也击下去。却见陈无忧和阿风面色陡变,均连声向自己大喊道:“师兄快快撤手!” 他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只觉自己的右臂一阵疼痛,接着,身体便飞了起来,耳旁风声呼呼,竟在空中绕了几个圈!根本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伴着一阵巨响,背脊上只觉一阵剧痛。这阵剧痛令他觉得恶心,口一张,一注血便直奔而出,洒在了那潮湿的地上。 陈无忧和阿风眼见师兄被举了起来,抛了出去,撞上洞壁,又重重跌了下来。理智告诉他们,师兄受了重伤,要快快将他抢回来,然后逃走。但是,这两个人的脚,却根本一寸也无法移动!他们刚才喊叫时大张着的嘴,完全忘了闭上!只因他们骇异,骇异得异常! 他们清楚地看见,一个身高足有两丈的人突然自地下飞出!就是这个人,仅仅握住师兄的手腕,便把他整个甩了出去!而更可怖的,可怖得令他们的脚无法移动的,是这个人,竟顶着两个头! 在逐渐阴暗下来的这个洞穴里,陈无忧清楚地看见面前这个巨人的形貌。他确信自己没有眼花,这的确是两个头!因为他能清楚地把它们区分开来。左边一个头形容猥琐,表情却和善得很。右边一个头长相漂亮,却有着一幅凶恶的神色。 当下,只见左边的头哭丧着脸道:“哥哥,刚刚有一个人把我的脸打肿了。” 右边的头大怒,道:“谁竟敢打你?如是打我,我本就丑陋,倒也罢了;难道他竟敢把你漂亮的脸蛋打肿么?”说着,便要左右张望,好看清是哪个混蛋打了他弟弟的脸。 谁知他不转还好,一转头,便和左边的头起了冲突,没把头转过来,却反而使得整个身体摇摇摆摆,不知道该听哪个脑袋的。 陈风二人此时只瞧得稀奇:右边那个头明明比左边的漂亮很多,他自己却偏偏认为是左边的漂亮!两人眼见那个庞大的身躯在面前摇摇摆摆地晃来晃去,陈无忧向阿风使个眼色,两人趁这两个脑袋的人还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时机,悄悄摸到了师兄的身边。 那师兄,因刚才一撞,此时已受了严重的内伤,痛入肺腑,只顾把血一滩一滩地往地下吐,已没有力气说话。陈无忧和阿风见状,均后悔不迭。只因这两人在地道内就已经察觉似有人在说话,当时均以为就是对方。但是阿风在地道内拿着小灯晃动的时候,却发现隐约有一个黑影在跟踪着他们。为了先发制敌,才敷衍了上面的一些对话。其实两人目的并不是通过地下水潜走,而是已经看准了那人所在的位置,想要利用师兄的全力一击,使得对方重创。就算对方武艺高强,料想也躲不过这防不胜防的一击。却没有想到,此人的内力竟会如此之强!师兄全力的一击,仅仅使得对方的脸“被打肿了一些”。而师兄本人,却在这人的随手一扔之下,伤成这个样子!其差距,直可令人骇然! 当下两人虽摸到了师兄的身边,但是一时,却根本没有办法逃走。况且,还有一个重伤的师弟呢!两人只得将师兄扶起来,趁着那巨人还兀自在绕圈的时候,往师弟那边蹭去。陈无忧内力散失,无法施展轻功,根本走不快。再加上三人脚步沉重,才蹭了一半,那巨人便已经察觉,左右脑袋均一起转了过来,向三人吼道:“站住!” 此一吼,当真如雷炸裂。三人耳朵嗡嗡作响,只得停了下来。 只听那左边的脑袋哭道:“是他是他!” 右边的脑袋便把眼睛往三人的脸上转来转去:“是谁?” 左边的脑袋道:“就是那个人。哥哥,你先不要动手指,我指给你看你就知道了。”说着,果见那两脑袋巨人的手指动了起来,往师兄指了过去。 陈无忧想:“这两个头莫非是傻子么?明明已经把师兄给甩成了这样,却还不知道是谁在打他!”却见那本指向师兄的手指忽朝自己的鼻子指了过来。 只听左边脑袋又哭道:“哥哥,我不是叫你先不要动手指么!你看手指又移到一边去啦!” 右边脑袋怒道:“老子没有动过手指!” 左边脑袋哼道:“你经常都是这样,做过的事又不承认!” 右边脑袋道:“老子何曾不承认了?” 左边脑袋道:“上次那只飞天,我说把它撕成两半,你也同意了的。但是,做起来的时候却明明把它给撕成了四块!” 右边脑袋道:“你两块,我两块,不是四块是什么!” 左边脑袋哭道:“我是说把它整个撕成两块!你看,你看,你总是这样,不承认自己做错了!” 右边脑袋怒道:“老子什么时候有做错过!” 左边脑袋埋怨道:“你还说!就是因为你经常做错事又不承认,父亲才不愿见我们了!” 右边脑袋生气道:“难道这里那么多的兄弟,也都是做错事才被父亲给关起来的?” 左边脑袋道:“他们是什么原因我倒不清楚。但是,歌锦斯不是出去了么?而且被父亲经常带在身边!” 右边脑袋羡慕道:“你和歌锦斯比?一根手指也比不上吧!” 左边脑袋叹道:“是我们太差劲了。” 右边脑袋不服道:“要说差劲,也是你差劲,可不包括我!” 左边脑袋讽刺道:“你若不差劲,会连打我的人都看不清楚?” 右边脑袋脸红道:“是你当时拼命要往左边转,搞得我也一起转了过去,所以才没有看见。” 左边脑袋道:“当时没看清楚倒也罢了。刚才我要指给你看是哪个人打我,你为什么又要乱动手指头!” 右边脑袋不承认:“我哪有!是你没看清楚,自己也不能肯定是谁吧!” 左边脑袋怒道:“放屁!我现在就再指一遍给你看。你可不能再乱动手指!” 右边脑袋道:“不乱动就不乱动。你可要指准确一点!” 左边脑袋哼了一声,把手指举了起来,但是手指指向的地方却是空空荡荡,哪里还能有那三人的身影! 左边脑袋大惊失色,一连串地哭道:“他们跑啦跑啦跑啦……” 这哭声越哭越大,内力越来越强。陈无忧和阿风虽趁两脑袋巨人争论的时候,已经把师兄给扶到了师弟所在的一块小山石背后,但是,听闻到这种声音,却哪里禁受得住!陈无忧勉力克制心神,却也觉得自己体内虽然真气飘荡,但是这些飘散的真气竟也在互相激撞,胸口发闷,几要爆裂,难受得很,知道这两脑袋巨人是在逼他们现身。随即捡了一块石子,向两脑袋背后扔去,待石子落地,就跳出身来。三人欲要相拦,已是不及。 两脑袋巨人吼了一阵,料想必逼得几人现身。一听得背后有了声响,当即转身。却只见一块小石子兀自转得起劲。正在愣神,忽听某个地方却有了人的声音。 扭身一看,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叉腰抚胸看着他们大笑。 两脑袋委实愣了好一会。 左边的脑袋道:“哥哥,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右边的脑袋也很稀奇:“莫非,他在哭?” 左边脑袋认真看了一看,道:“不像!他如在哭,怎么会没有眼泪?” 右边脑袋也觉得不像,向陈无忧怒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陈无忧听见这两个头的对话,只觉奇怪之极,自己明明在笑,可他们居然没有见过这种表情。难道,他们自己,也是从来没有笑过的么? 当下故作骇然地道:“你们难道不会这种表情么?我只认为人人都可以做的。” 两脑袋巨人当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也没有做过这种表情,听陈无忧讲人人都有,便道:“你说谎!我们就不会。” 陈无忧奇道:“你们不会么?难道你们从来没有笑过?” 左边脑袋道:“‘笑’?原来它叫笑?” 右边脑袋道:“我们不会笑!” 陈无忧摇头道:“不会,是因为你们没有学!” 右边脑袋道:“学?” 陈无忧刚想点头,却只觉脖子一阵剧痛!赫然五根巨指已牢牢嵌入了自己脖子肌肉!其势快如闪电。他根本没看见对方动一动,但是,当手指袭来,他却根本无法躲避! 只听右脑袋怒道:“老子命令你立即把老子们教会!” 陈无忧此时只觉呼吸甚是艰难,哪里还能够说话!便是点头也点不下来。他脸色涨红。只觉脖子就快要被那五根铁棍插出五个血孔,哪里还能“教”两脑袋“笑一笑”! 右边脑袋见陈无忧不回答,真的生起气来,手上又加了三成力,吼道:“你敢不教?老子掐断你的脖子!” 九 目光救不了性命 阿风等诸人见陈无忧被掐,均想这两脑袋思维不合常理,明明是他们自己把陈无忧给掐住了,却反而怪对方不回答他们的话!这样下去,非得把陈无忧活活掐死不可。阿风心急之下,想了想,在地上捏了一把沙,便要出身救难。谁知,才刚把沙抓起,那醉灯派师兄已经跳了出去,冲着两脑袋喊道:“我来教你们!”手一伸,使出“鬼魅蛇影”,那情杖便咝咝叫着,往两脑袋脚下缠了过去! 左边脑袋一看到师兄,登时想起自己的“美”脸仍然是肿的,便大叫道:“呀!哥哥,就是他打我!” 右边的脑袋大怒转身,手一松,把陈无忧给丢在了一边,盯着师兄森然道:“你竟敢打肿我宝贝弟弟漂亮的脸?” 师兄见他那双几乎看不见瞳孔的眼睛把自己盯得牢牢,不自觉竟打了个冷战。知道面前这人实是自己生平未遇的最强敌。他刚才被这巨人甩得气血翻腾,趁着躲在山石后的功夫才把气息给基本调匀。又服了他们派内用于疗治内伤的独门妙药。此刻,虽然内伤未愈,但是气血真气却已经顺调。当即手臂一震,将自己全部的功力灌注在这情杖上面,登时只见情杖通体透黑,更有黑色火焰在其上面流动。其他人不知,但是他师弟岑无友却知道,这是他们派内情杖又一层招式“暗杀”! 此时,师兄已练到“暗杀”的第六层功力。在醉灯派的第三代弟子中,算得卓越了。便是他们师父,也仅练至第八层! 岑无友既见他师兄使出了这招,着实捏着一把汗!此招如果未成,那也就意味着,他师兄必败无疑! 当下,只见师兄的情杖上的黑色火焰越燃越盛,最终形成了一个黑色焰火漩涡,咝咝风声如刀,从漩涡内刮刺而出,转瞬便形成了一团旋转着的黑雾之刀!这团黑雾,竟会在瞬间凝成闪电!但闪电也无这黑色雾刀快!众人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便见这雾刀深深砍在了那巨人的右边脑袋上! 黑色的雾,或是黑色的火,从脑袋的切口蔓延开来,转瞬间,那巨人整个右边脑袋,便全部变成了黑色。 岑无友轻轻地舒出一口气,紧握住的手终于松开了。他师兄的这一招,竟然得手了! 陈无忧站在一边喘气,他没想到师兄这么快便能够调匀气息,并能击出这么厉害的一招。但是,此招,看起来,也只解决了那巨人的一个头。 当下只闻左边脑袋大惊道:“哥哥,你如何竟变得这么黑!” 右边脑袋连嘴唇都变成了黑色,却还能够说话:“哎呀,头好痛!老子竟然变黑了么?” 左边脑袋点头哭道:“哥哥,你变黑之后更丑啦!” 右边脑袋登时大怒道:“你知道老子最讨厌黑,你还让老子变黑?” 左边脑袋委屈道:“可不是我让你变黑的。是你要打的那个人!” 右边脑袋道:“老子要打谁?” 左边脑袋朝师兄努嘴道:“那人还站在那里呢!哥哥,你记性真不好!” 右边脑袋怒道:“明知我记性不好,却还敢打我的头!老子要把他撕成两半!哇呀呀……”只闻一阵尖叫,那团氤氲在他脑袋里的黑色雾气开始围绕着一个中心高速旋转,越转越小,越小,转得越快!最终形成了一个如眼珠大小的黑色小球!忽然“扑”的一声,那黑球竟然自他脑袋的伤口中飞速而出,直取师兄左目! 师兄大惊之下,根本无法躲避!只得飞身后移。谁知,那黑球来势如电,师兄速度虽不差,但飞身之下,仍觉眼睫烧痛!原来,那黑球瞬间,即已挨上自己睫毛! 眼看黑球就要攻入眼睛,猛闻一声惊呼,眼前一花,便有一对巨掌握住了自己的左右臂,一股奇力贯彻了自己的整个身体!随即是一阵痛恻心扉的疼痛。 陈无忧眼见那巨人抓住了师兄的两臂,大惊之下,想要飞身抢上。无奈真气难以凝聚。而岑无友等人被山石所挡,看不真切外面的情形。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骇天巨响猛然响起!陈无忧惊骇之下,但见一痕黄色从他们走过的地道里面飞扑而出,刚好落在了那巨人的脸上! 巨人“呜”了一声,手臂力道一泄,师兄便即落地! 陈无忧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实在是惊险万分!那巨人的力气,委实大得惊人,再迟疑半秒,只怕,师兄就要被撕成两半了。 那种黄色的东西赫然便是他们吃过的那种怪物!原来,刚才,陈无忧用火将这个怪物封在了地道里。但这怪物既知同伴被这些人所杀,岂有不报仇的理。待火势一颓,便飞身而出,却把那巨人也当成了仇家之一。此刻,那巨人左边脑袋已完全被这黄色怪物所覆盖。并且,这种软体动物,能够自由伸展身体。不到两秒的时间,那种暗黄色的粘稠肉块便渐渐地把巨人整个身体都包裹了起来。 只听左边脑袋闷声怪叫道:“哥哥,我喘不过气来啦!” 右边脑袋也叫到:“弟弟,我想帮你,可是我得先把那想要钻进我鼻子里去的触角拔掉才行!” 左边脑袋哭道:“这些触角有成千上万只,等你拔完,我就死啦!” 右边脑袋道:“啊,我也被这东西给遮起来啦!” 师兄眼见那巨人摇摇晃晃,气都喘不过来了。心里料其必死无疑,便慢慢起身,向陈无忧走来。迈出一步,只觉剧痛无比。原来刚才虽然没被这巨人撕成两半,但是手臂大腿连接身体的地方均已开裂了。登时冷汗涔涔,心内犹自后怕得紧! 陈无忧见师兄无碍,心想这个巨人既已被软体怪物消灭,对付这个软体怪物,只需用火即可,倒比那巨人省事多了。他想到这里,不由微笑。 但是,他这个微笑,还没有笑出来,便已经僵硬了! 伴着沉闷的“哗啦”巨响,那个软体怪物,竟然被两脑袋巨人自内生生扯成了四截! 一大堆暗黄色的肉块和粘液自半空倾泻而下,兜头撒了师兄满脸! 而从半空中倾泻而下的,还有恐惧,逃不脱的恐惧! 师兄愣住了!陈无忧惊呆了!巨人疯狂了!他剧烈地甩着头,朝着师兄冲了过来! 陈无忧的心脏压抑而剧烈地跳动着。恐惧!如同巨人的手掌,捏住了他的心! 他亲眼看见师兄被巨人高高举了起来!他亲眼看见师兄无助恐惧的眼神!他亲眼看见一对可怖的手掌撕裂了一个肉体!他亲眼看见——血! 陈无忧目眦欲裂!但是,他的目光,救不了一个人的性命! 他的脸上还僵硬着微笑,但是他的表情,却分明地浸出了鲜血! 他看见师兄的血肉被这巨人扔在了地上。他看见巨人疯狂鄙视的毒笑。他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他要冲上去,把这可恶的巨人撕碎! “师兄!”一阵惨叫,令陈无忧打了个冷战。他清醒了过来。 岑无友。不知何时,阿风和岑无友竟从山石后站了出来。他们的眼光震惊着,犹豫着,伤痛着,不能够相信眼前的一切! 陈无忧连着打了两个冷战。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向着他们飞跑过来。 但是,已经迟了。 岑无友完全丧失了理智。他连眼白都红了。那个“焰”仗,如同他的怒火和伤痛,已熊熊燃烧了起来。 陈无忧嘶声吼道:“回来——”他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经嘶哑。 岑无友的焰火燃得盛!他的愤怒燃得盛!他的出手已经没有章法。拿着那枚焰杖,只管往巨人的胸腹横切了过去! 那两个脑袋,支配同一个身体,虽然平时经常有别扭,但是,在这种打斗场合,却是出奇得协调。登时,只见一对巨掌不慌不忙地拍出,便把焰仗拍到了一边。左边脑袋叫道:“这个人好烫!还是你来撕了他吧!” 右边脑袋道:“你明知道他很烫,却叫我来撕!我不干!” 左边脑袋又叫道:“刚才要不是我叫你把那飞天撕成两块,我们都已经被消灭掉啦!” 右边脑袋道:“明明是我把那飞天撕成四块,我们才活下来的!” 左边脑袋道:“两块和四块有什么分别!” 右边脑袋哼道:“你连两块和四块都分不清么!你这个笨蛋!” 左边脑袋怒道:“你敢叫我笨蛋!” 右边脑袋道:“你难道不是么?被人把脸打肿了,又打不回来!刚才还不是我把那人给撕碎的……”他还没有说完,旋即大叫道:“哎哟,好烫烫烫……” 原来岑无友听闻右边这个脑袋竟然说是他杀害了师兄,登时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把焰杖往他脸上插了过去!谁知,那焰杖一接触到对方面孔,就如遇上了铜墙铁壁,任他如何使力,也刺不入对方肌肤半分! 而那两个脑袋,在争吵中,居然还能把身体控制得协调。岑无友一番轮刺,竟讨不到丝毫便宜!他重伤未愈,全凭着一口怒气勉强支撑。他师兄弟与这巨人差距实在太大。若不是因他焰杖火焰逼人,他也早被这巨人给撕成碎片了。 当下,右边脑袋一觉脸皮被烫,登时大怒,却又不敢伸手去摸这“烫人”的家伙。弯腰一抄,将岑无友倒提了起来,耍得一阵滴溜溜转,脱手往一旁扔出老远。一面用手捂着头部,呜呜叫唤。 左边的脑袋问道:“你很痛吗?叫得这样大声!” 右边脑袋怒道:“废话!” 左边脑袋道:“你把手松开,让我看看你的脸。” 右边脑袋道:“又不是脸痛!看脸干什么!” 左边脑袋奇怪道:“刚才你的脸不是被烫了么?” 右边脑袋道:“对啊!” 左边脑袋又道:“烫了脸之后就应该是脸痛啊!你有没有常识?” 右边脑袋怒道:“可是我烫了脸之后却分明头痛得很!” 左边脑袋不信:“你既说头痛,到底哪个地方痛?指给我看看!” 右边脑袋用手指着头顶,道:“这里!” 左边脑袋扭头一看,只见右边脑袋的头顶上竟然插上了几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好奇道:“这些是什么?你为何要将它们戴在头上?很好玩么?” 右边脑袋道:“东西?”伸手一摸,便摸到了一些金属片。可怖的是,那些金属片竟然是插在他头上肌肉里的。他伸手一拔,取下一个来。只见其个头不大,薄如纸刃,形状却尤为奇怪,他从未见过,不知是什么。乃问左边脑袋:“这东西是什么?为何竟跑到我脑袋上来了?” 这话还未说完,只觉脑袋又一痛。便有声音从洞壁上传来:“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可知道!” 两脑袋抬头一看,赫然便见刚才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攀在洞壁上。 他们也当真单纯,竟傻傻问道:“这是什么,你知道?” 陈无忧冷笑道:“我若不知,岂非成了蠢蛋?” 他刚才见岑无友冲了上去,心内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无奈之下,只得摸出一些喂毒暗镖,趁岑无友和两脑袋纠缠之时,爬上洞壁,将暗镖投掷在那巨人脑袋上。但是,他内力既散,暗镖投出,也只能轻飘飘挨上对方肌肤,却连皮肤也刺不进去。他花上全身的力气,也仅刺入了几枚,其余却全部落了下来。 两脑袋巨人虽然行为残忍,但是心思却单纯,哪里能够知道陈无忧是在骂他们。左边脑袋只顾叫道:“你看,你看,他又笑了。” 右边脑袋急于知道那金属片是什么东西:“你既知道,老子要你马上告诉我们!” 陈无忧眼见师弟也被这巨人摔在了一边,生死未卜。心内陡然生起一股强烈的仇恨!可是,即使比这更强烈百倍的仇恨,也无法令他的表情起丝毫的变化。只会使他的笑容更冷,语气更淡:“这种东西,称之为‘仇恨’!被‘仇恨’击中的人,除了死,别无他法!” 两脑袋均是一愣。 左边脑袋道:“呀呀,哥哥,你被击中啦!” 右边脑袋向陈无忧怒道:“你说老子必死?” 陈无忧道:“我是说被你手上那东西击中的人必死!难道你被击中了么?” 右边脑袋道:“你这话不对!我既被这东西击中,为何却还没死?” 陈无忧道:“怎么不对?这东西上面可有着剧毒!被刺中,片刻之后便即丧命!”他这几枚暗镖上确有喂毒。刚才心急之下,也未及细想,只盼能趁对方不备之时投镖刺中,令其中毒,心想即使取不了对方性命,好歹也能使得对方受创。但是此刻,见到这巨人竟然无丝毫中毒异相,心内也自骇异不已,暗忖:“难道这巨人的皮肤竟如此之厚,我内力散失,竟无法将镖刺入么?”他却不知,这巨人,不是皮厚,而是天生成百毒不侵之体。如若能够收集天下各类巨毒之物,将其毒液提炼出来,盛在一个大桶内。再将这个巨人投入大桶,浸泡在各类毒液之中,也只会把他淹死,而不能把他给毒死。更何况陈无忧的几枚小小暗镖! 只是,他心内虽骇异,面上却没露出半分,仍嘻嘻笑道:“你们最好是再不要乱动。不然,血行加快,毒入肺腑,可就死得更快啦!” 十 差距 这个双头巨人,虽然生来便百毒不侵,可是,他自己却并不知道。况且何曾听说过有什么“剧毒”之类的东西,还以为是什么利害的武功。当下倒真被陈无忧给唬住了。右边脑袋面现苦色,当真一动也不敢动。左边脑袋却仿佛并不害怕,反而向陈无忧怒道:“你小子不想活了么?竟敢说我们必死!哥哥,我们去杀掉他!” 右边脑袋一听之下已变了颜色,急道:“别别,你没听这小子说么?我已中毒啦,最好不要乱动。” 左边脑袋轻蔑道:“哥哥,我可一直当你是条汉子,却没想到你竟会被一个用一根小指头就能捏碎的小子玩弄得如此!” 右边脑袋哭丧着脸道:“弟弟,这小子如此可恶,岂有不杀的理!可可可,你哥哥我,中毒了呀……” 左边脑袋哼道:“我说你是笨蛋,你还不服!我且问你,什么是毒?你见过吗?你中过吗?” 右边脑袋一愣,道:“这这,确从没有见过!” 左边脑袋道:“那就是了。这个东西,我们既没有见过,便任这小子胡吹上天去,我们也并不知道。我看,他就是明摆着是唬咱们的。” 右边脑袋忖了忖,迟疑道:“可是他说的如果是真的呢?那我还不是死定了?不行,不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左边脑袋道:“你倒真是蠢!如果你要死了,岂有不痛的理?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疼痛了?” 他这一说,右边脑袋果真觉得“中毒”之后,周身并无任何疼痛,便是头顶被几枚暗镖刺破的地方,也早已不痛了。这才醒悟过来,心想果真是受了那小子的捉弄!他刚才怕死之甚,丑态毕出。一经醒悟,岂有不大怒的理?当即只见他一张脸涨得如同紫色的毒瘤,全身骨骼哗哗响如流水。 这巨人身材虽然粗笨,但是身形一经展开,速度却快得离奇。便是武功高强之人,要躲避他的全力一击,也是难且甚难。更何况陈无忧这个内力散失之人!陈无忧的眼睛还没眨到一半,这堆响个不停的骨节便已流到了近前!待要出口唬住对方,已是不及。慌忙之下,欲要纵身跳下,哪知手臂肌肉猛然剧缩,对方冰凉的掌风,已经触上自己手臂皮肤了。陈无忧强自镇定,心内暗忖,竟然不管那攻来的掌风,左手拳虚握,只管绕手向那藏在背后的左脑袋击去。 两脑袋均是一惊。原来,这两个脑袋虽然是支配同一个身体,但是武功差距却甚大。虽然,那身体里的内力是不变的,但是,如果是右脑袋支配,赫然便是一流高手;而如果换左脑袋支配,却只能把它支配成江湖上最蹩脚的三脚猫角色。但是,左脑袋却能够在右脑袋和对方过招的时候,看清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右脑袋虽能把这个身体支配成好手,但在和敌手过招之际,因那身体内奇怪的内力互相激荡,使得他的视力陡然下降,几近盲眼。所以,他们在过敌的的时候,一般由右脑袋操纵身体,而由左脑袋把看到的情景传递到右脑袋的脑袋中。 陈无忧见之前两脑袋争论中,均是左脑袋游说右脑袋出手攻击,心中早有疑问。此时无法可用之下,只得碰碰运气,伸手往左脑袋击去,却对右脑袋毫不理会。但是,他既内力未复,这一击,如何能有半点力道?却见他左拳临到对方面门,手一展,变拳为掌,指节间,赫然一枚黑色暗镖兀自闪光。此时,这枚闪光暗镖正往左脑袋的眼睛里划去! 两脑袋大惊失色!他们哪里知道,陈无忧是因为内力散失,所以才会对对方防御薄弱的地方下手,还以为是已经知道了他们合作对敌的秘密。此时,若陈无忧得手,刺瞎了左脑袋的眼睛,那这个巨人,凭他如何武功高强,也只能变成一个不分南北的瞎子。 左边脑袋心急之下,出于本能,竟想要强控制身体来抵御陈无忧的攻击。而这身体,在对敌之时,本应是右脑袋控制的。如此慌乱之下,两个脑袋的控制起了冲突,眼见这个身体摇摇晃晃,便要倒下地去。陈无忧轻松一口气,心想此时不取这人性命,更待何时!手一紧,那枚暗镖便直往左脑袋的眼睛刺了下去! 顿时,只闻左脑袋一阵尖叫,伴随着飞扬的尘土,一个身体飞了起来,然后“扑”的一声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尘埃落定,那个身影勉力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模糊着血迹。但是,他却不是两脑袋巨人,而是陈无忧! 陈无忧此时只觉散失的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仿佛想要撞破他的身体,冲出他的皮肤。刚才,他一镖下去,早料一定得手,却没想到这左脑袋情急之下,控制不了身体,居然张口咬住了他的暗镖。他顿觉一股强大的内力冲了过来,想要撤手,可是身体竟已经被弹在空中了。 而那巨人,只因刚才险些被陈无忧刺瞎眼睛,还以为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对方发现,此时凶相毕现,一经脱险,便又向陈无忧猛冲了过来。 勉强站起的陈无忧,这时就连站立也着实勉强,哪里还能有余力奔逃。眼见一对巨掌从天而降,任他有再多办法,当此之际却也是无计可施,慌忙之下,只得就地一滚,想要躲开那巨人的手掌。可是,这巨人速度何其得快!不要说他无丝毫内力,便是此刻让他内力全复,却也哪里躲得过这个巨人的半个掌心!但,奇怪的是,他竟偏偏就躲过了! 陈无忧自己也“咦”了一声,抬眼一看,却见巨人的身体上竟然窜出了火苗!原来,一根从天而降的燃烧着的树枝竟然刚好就落在了那巨人的背上,惹燃了他的衣衫。那巨人顿时“哇呀”一声惨叫,便扔下陈无忧,欲伸手把自己衣衫上的火给扑灭。但是,火已成势,一时哪里能够灭得了?巨人一阵胡乱扑打,反而带动了风势,竟使得那火愈来愈烈了,转眼之间,就已窜上了脑袋上的头发! 顷刻之间,巨人已燃成了一个庞大的火球。两个脑袋烫得哇哇惨叫不止,只管扑在地上打滚。陈无忧微微松气,却见在不远的地方,阿风也正蹲着喘气不止。一见阿风,陈无忧这才知道:原来是阿风眼看事态危急,情急之下,顺手抄了一件东西,也未及细看,便向那巨人背后扔了过去。却没想到,这扔过去的东西,正是一根燃烧的树枝。而这个两脑袋巨人,武功既然如此高强,以阿风一个毫无武功之人,随手扔出的东西,是断然不可能躲不过的。想是刚才差点被陈无忧刺成瞎子,心中害怕,又以为对方知道了他们配合对敌的秘密,心情慌乱,又急于想要置死对方,急躁之下,竟未能留意到不远处的这个小孩! 陈无忧心想这个巨人如此武功,竟然会死在一个毫无武艺基础的小儿手中,也当真是一个奇迹。但是,好歹,巨人既死,对那醉灯派的师兄,也有个交待了。他不忍再看向师兄的遗体,忽想起岑无友生死未卜,便转身往那躺在地上的岑无友奔去。 可是,他还没奔出两步,便再也迈不出第三步了。只因,他听见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很普通,很平静。可是,在现在的陈无忧耳中听来,却是说不出的不普通,说不出的不平静。而他的心,跳得更加不普通,不平静!他深吸着气,慢慢转身,便看见了那个直立在地上的火球! 火球里,一个声音正平静地传出,正是巨人左边脑袋的声音:“哥哥,你怎么还不快把火给灭了?我都闻到自己的肉香啦!” 右边脑袋的声音:“我们从来就没有被火烧过,先感受感受,记住这被烧的感觉!” 左边脑袋道:“你是变态么?这个感觉难受死了,有什么好感受的?我只希望快点把它忘掉!” 陈无忧不置信地瞧着。难道,这么大的火,竟然还烧不死这个巨人么?要知道,不管一个人武功有多高强,内力有多深厚,一旦置身难以熄灭的大火之中,却也是毫无办法之事。这个巨人,自然也是难逃大火的炙烤的。 可是陈无忧却分明地看见,这人身上的火越燃越盛,但,在这红色的火苗外面,却渐渐氤氲了一层蓝色的雾,这雾的光越来越强,甚至超过了火焰的光芒,猛然间,蓝光一闪,陈无忧只觉光芒刺眼,禁不住双目微闭。待他再次睁眼之时,却发现,火焰,竟然全部消失无踪了,而巨人的整个身体,都铺上了一层蓝色的冰晶! 阿风打中巨人,是一个奇迹。但是,现在陈无忧眼中所见的,却是奇迹中的奇迹!他虽然知道习武之人,其内力一般有着冰、炙之分。有些内力套路是偏“冰”,有些则是偏“炙”,也有一些是无任何偏向。但是,就算是江湖上内力偏“冰”一路的好手,要用内力将手心的一点点水凝结成冰,也是非常困难的事,就算是一流高手,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也并不多见。更何况是将整个身体周围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成冰晶,覆盖在自己身上,从而熄灭身上燃烧的火焰!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难道,这个巨人,其内力竟然达到了让人不可想象的地步么?如果,这个巨人当真有着这样的内力,那如此强大的内力是怎么样得来的呢?要知道,练武之人,是招式与内力双修,招式在外,内力在内。招式的厉害与否常常依内力而定。但在修炼招式与内力的时候,却有着不同的方法。一般来说,招式的练习虽然基础也很重要,但也常常有一些聪悟之人,习招并不依寻死板,而是有着一些适合自己的捷径。但是,修炼内功,却并无任何捷径可走,只能从根基一板一眼地稳稳扎起。而内功的修习也最为缓慢,想要获得强大的内力,却不是仅仅只凭聪明而可为的了。但是这个巨人,虽然蠢笨,可是看其样貌,也还算年轻。而有些人修炼了一辈子,内功也没有达到这个巨人一半的水平,更不要说年轻人了。就算是天才,只怕,也难以修炼到拥有如此高深的内力的境界。这个巨人,他的内力,究竟是如何得来的呢? 陈无忧心内虽然奇怪,但是,此刻的情状,却令他再也无法奇怪下去了。只因,他发现,现在的形势,已是相当得危险。这个巨人既然有着这样深厚的内力,而他和阿风,目前却等于是毫无武功之人。差距,实在太大了!这个巨人说的没错,他只要动一根小指,便能把他们两个捏成肉泥! 只听那巨人左边的头说道:“好凉快,好舒服!刚才可热死我了。” 右边的脑袋道:“你既舒服够了,那我们就出来!” 陈无忧暗叫不好,念头飞转,忽向那地道冲了过去。在他冲过去的时候,巨人身体微微一抖,那铺在他身上的冰晶便即落下。 左边脑袋瞧着陈无忧道:“呀,他跑了。” 右边脑袋问:“你知道刚才是谁在烧我们么?” 左边脑袋道:“当然就是他,把他撕碎!”“碎”字未落,庞大的身躯便已冲了出去。但是,却并没有冲向陈无忧,而是冲向了那犹自站在原地的阿风! 陈无忧听闻脑袋在问谁在烧他们,心下已经一惊,赶紧回身,欲向阿风奔去,却已是不及,眼见巨人的手掌便要捉住阿风的手臂了,那孩子却还愣住不动! 陈无忧惶急之下,几乎快要把嘴唇咬出血来,飞速疾奔中,脚已不受控制,竟一步跌在了地上,向着阿风那边直滚了过去。 巨人的手掌刚握住阿风的手臂,忽听左脑袋道:“这小不点原来如此小,撕了他没有成就感,干脆踩死他算了。” 右边脑袋一听觉得大有道理,又细细地看了阿风一眼,道:“小东西……”他这句话没有说完,突然尖叫了起来,叫道:“哇!我的眼睛!”叫声委实凄惨。 左边脑袋大惊,叫道:“这小鬼,竟然敢往你眼睛里扔沙子!哥哥,你怎么样?” 右边脑袋沙粒迷了满眼,哪里睁得开眼睛,只痛得他哇哇叫唤:“该死的小鬼!” 左边脑袋急道:“哥哥,他要跑!” 右边脑袋怒道:“他跑得了么!”他眼睛虽然还是闭着,但是手臂却准确地往阿风伸了过去。 刚才,就在这巨人和陈无忧都认为阿风已经被吓愣住的时候,谁没想,这孩子竟然能暗自捏了一把泥沙,待得巨人两个头说话之际,把那整手的沙都往右脑袋的眼睛里撒了过去。但是,他哪里能够知道,这个巨人,在对敌之时,右脑袋的眼睛是不管事的,真正起作用的是左边脑袋的眼睛!所以,当此之际,虽然巨人右脑袋眼睛疼痛得难以睁开,可是,却不妨碍他继续伸手捉那撒他沙子的人。 巨人手臂暴出,阿风哪里能够逃脱。他只得奔出两步,便见一对巨掌往自己背部触了过来。那巨人的出手速度,本是阿风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但此刻,他却刚好奔到那巨人的一对象腿旁,索性委身一矮,往那巨人的胯下直滚了过去。 如此一来,巨人伸出的手一时竟绕不过来,阿风却趁此多奔了两步,但是,他哪里能够就此逃脱?那巨人的身形速度是如何得快!阿风但觉一股强大的气流往自己的背脊冲了过来,顿时背心犹如刺入了一根冰块,胸口发闷欲狂,整个人便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