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中情缘》 第一章 万煜安泰年间,摄政王楚玄以辅佐名义把持朝纲,天子楚翘势弱,為其挟。万煜疆土不若邻国永嵊广博,然在楚翘治下,农商富庶,物贾天下,摄政王虽有篡位之心,却师出无名,故仅在暗中厉兵秣马,以谋其政。 ※※※ 这世上所有家世好,功夫好,帅气又多金的男人都是大混蛋!所以他要娶天底下最丑最丑的人為妻,男女、老幼、善恶、尊卑、人鬼兽皆不限! 在被兵部侍郎霍縝以即将成亲為由甩了的当天晚上,楚陶面对铜镜痛定思痛后,发下了这个恢宏志愿。 楚陶是万煜皇朝的十一皇子,也是最小的小皇子,霍縝是他的情人……呃,曾经是,自从楚陶十三岁那年,在皇家狩猎围场遭遇饿虎扑击,被霍縝所救后,自幼崇敬英雄侠士的楚陶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内定情人。 两人在一起磕磕绊绊了五年,為了霍縝,他把西平公主的提亲都回绝了,却没想到最后会落得被甩的下场,可见,人是不可以看表面的,内在美最重要,可以甘苦与共,生死相托的内在美! 可是……这种内在美去哪裡找呢? 想想身為万煜天子,严谨自律的大皇兄,楚陶放弃了在自家地盘上找美人……不,找丑人的念头,而是把目标定在了临国的永嵊皇朝,天高皇帝远,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找人,而且刚被人踹了,换换环境养伤也不错。 楚陶其实对自己此番出使永嵊并没抱有太大希望,无非是找个理由让自己得以跑出去玩几天,寻丑人同时品尝一下永嵊的名点小吃,游览古跡风光,再跟永嵊皇宫的侍卫们切磋一下武功,半个月下来,倒也玩得满开心,最开始被甩了的鬱闷心情早一扫而空,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在他玩够逛够吃够打算打道回朝之际,他要寻找的丑人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 确切地说,是他活生生地落在了人家面前——那天傍晚他兴致上来,酒足饭饱后驾车出游,谁知半路马突然受了惊,他本就有些醉意,一个不留神,被颠翻的马车甩了出去,在一个漂漂亮亮的空中飞人后,落进了一人怀里。 惊魂刚定,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张奇丑……嗯,老实说,那张脸其实并不能算是奇丑,只是浮肿了些,脸颊额头佈满疤痕,头髮也有些乱,冷不丁看到,还真会被吓到,不过男人有双很漂亮的眼眸,墨黑的,带著温温暖意的眼神,似乎也被楚陶从天而降掉进自己怀里的状况弄愣了,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一瞬间的静滞。 一直找的丑人就这麼平地冒出来了,事情发展太突然,楚陶还处於醉酒状态的大脑没及时做出应有的反应,眨眨眼,激动了半天,只冒出一句话:「你,好丑……」 啪嗒! 抱住他的双手鬆开了,楚陶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等眼前金花冒完后,他爬起来,丑人早已不知去向。 不过这难不倒楚陶,他连夜就赶画了丑人的图像,拿去给永嵊六皇子聂瑶,让他帮忙寻人,谁知无巧不成书,那丑人居然就是聂瑶的贴身随从阿丑,机缘不可失,他花了千两黄金,把阿丑从聂瑶那里买了下来,然后扬扬得意地班师回朝。 不过…… 唉,旧问题解决,新烦恼又增,冬日晌午,楚陶半倚在自家王府的贵妃榻上,手指在腿上轻轻敲点,发出一声叹息。 聂瑶那边他还赊著帐呢,那千两黄金啊,他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万煜皇子的俸禄不多,再加上楚陶从小劣跡斑斑,所以身為皇兄的楚翘对他的月俸加了限制,每月到他手的也不过千两,虽说他有私房钱,但要达到千金这个数还任重道远,当时因為找到丑人,一时激动之下没多加思量,现在想想,千金还真不是个小数目,而且…… 想像著阿丑那张脸,不由小小地怀疑一下——那傢伙真值千两黄金吗?他要是当得千金,那身為皇子的自己又该值几何? 「王爷,您在想什麼?為什麼叹气?」打断楚陶正在进行的黄金盘价,阿丑走进来,手里端著他喜欢的祁红。 在想——怎麼赚钱,来付你的身价啊。 当然,实话楚陶是不会说的,换了个躺姿,接过阿丑递上的香茶,品了一口,道:「腰有些痛啦。」 说著话,又喝了口热茶,茶水甘鲜醇厚,带著淡淡雋香,正适合一晌梦后品尝,呵,这茶泡得还真有水準,比起他府上僕人的茶道不知要高出多少倍,看来这千金花得不冤枉,像这样体贴、耐性、有眼色、又万事通的人自己身边可一个都没有呢。 「一定是骑了一上午的马,累著了,我替王爷按摩一下。」阿丑半蹲在床榻前,道。 一听说要按摩,楚陶立刻乖乖趴好,阿丑的按揉技术比茶道还精湛,早在刚买他回来时自己就领教过了,看来那位永嵊六皇子还真知道享受,连随从都全方位的训练,入得厅堂,进得厨房,上得床……不,偷偷瞥了阿丑一眼,楚陶在心里摇摇头,床,还是暂时别上了。 虽然把阿丑买回来是為了应证誓言,但这个过程要慢慢来,等有一天他把那个该死的混蛋忘记,再想以后的事吧。 楚陶抱著茶杯,半趴在床榻上,一脸舒服地享受伺候,午后阳光透过窗櫺射进来,让他又开始昏昏欲睡,阿丑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憋闷,他又习惯成自然,自荐做苦力了,他忘了,这里不再是瑶王府,他面对的也不是比狐狸还狡猾的六皇子,而是这个笨蛋王爷,认為钱花到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服侍。 被揉得舒服,楚陶漂亮的眼瞳微瞇起来,眉头稍稍弯下,像极了正在太阳底下打盹儿的猫儿,楚陶跟他的前任主子岁数相仿,却看不到半点儿皇室骄子的傲气和戒备,致雅纯净,让他想起山间随风摇弋的百合花。 和楚陶处了几天,他发现这位小皇子除了活泼好动,习武成痴外,性子也出奇的好,跟聂瑶那种故意做出来的温雅之态不同,是真的很温和单纯,对下人的一些小过失也不太计较,偶尔还会拉家丁来掷骰子赌钱,让他觉得这位小皇子可能从小被宠坏了,才会这样不识世情。 「阿丑,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享受著舒服按揉,楚陶问。 不知他的用意,阿丑随口道:「很好啊。」 「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跟我说。」 虽然楚陶觉得自己的王府里没恶奴,但也难保大家不欺生,阿丑又长得一副唯唯诺诺的受气样,想不欺负他都难,本来想直接跟他讲,这世上丑人多得是,没必要自惭形秽,又怕触到他的伤心事,才选了个婉转的说法。 「没有,大家对我都很好。」敢欺负他的也就这位十一皇子吧?他还真把自己当下人看了,是不是觉得出了大价钱,不物尽其用地使唤不过意? 「没有啊。」在得到一个肯定答覆后,楚陶很失望地叹了口气。 没恶奴,有几个欺软怕硬的傢伙也好啊,让他打抱不平的英雄壮举有个发挥的空间,要不整天练武為了什麼? 「王爷是不是觉得无聊?要不过会儿去藏书阁消磨一下?」阿丑察言观色,便知楚陶想当英雄的念头又冒上来了,便如是提议。 楚陶好武成痴,极度崇拜英雄侠士,府上光练武厅就有三处,外加那个列满各种义侠志异小说的藏书阁,那是楚陶除了练武,会友,胡闹外,最常去的地方。 「我前几天帮主子买的异侠志据说是绝版,您还没看呢。」其实是路经书屋顺便找来的,经他的手一转,书价从一百钱变成了五两白银,看这位小皇子刚被自己的前主子狠宰了一顿,他已经很手下留情了,否则只怕会坑他个几十两,反正白痴的钱不赚白不赚。 楚陶还在為他的欠账发愁,对阿丑的提议兴致缺缺,想了想,忽然道:「总待在家里太闷,阿丑,我带你到宫里转转去。」 阿丑挑了下眉,总待在家里?这位小主子除了玩累了会回家外,何时安静过?去宫里,不会是…… 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好久没去跟何大哥他们练拳脚了,今天要练个痛快。」 何大哥是内宫侍卫统领何云,官拜三品,功夫自是不必说了,楚陶的武功很多都受过他指点。 主意打定,楚陶坐起来,换了便服后带上阿丑直奔皇宫。 来到侍卫们平时练功的地方,何云正在指点部下拳脚,看到楚陶,忙上前行礼,被楚陶拦住了,「江湖中人当不拘小节,何大哥太见外了,哈哈!」 楚陶儘量做出江湖好汉的豪迈举止,可惜不怎麼成功,何云身后几名小侍卫差点儿笑场,阿丑冷眼旁观,从他们的神情中就能看出这位小皇子的功夫不怎麼样。 何云豪爽一笑:「王爷是来练武的吧?那我们玩几场,还是老规矩,一赔十吗?」 「不,今儿把价码稍微提一下,一赔二十!」 楚陶说著话,外套大氅脱下,凌空转了个飞花,标準的英雄出场架势,可惜阿丑不配合,还愣愣站在那里,於是大氅在空中旋了两旋,漂漂亮亮落到了地上。 在场眾人的脸盘集体黑了一下,其中最黑的当属楚陶,低声急唤:「阿丑!」 「对不起,王爷,您耍得太快,我没接住。」阿丑趁弯腰捡衣服时低头闷笑了两声,他是故意的,最近他喜欢上了逗弄这个小调味品——看楚陶出糗的确令人心情愉悦。 「他是王爷新收的僕人吧?还没见识过王爷的功夫,情有可原。」何云不愧久混官场,轻鬆一句话就把尷尬气氛化解了,拉楚陶走进练武场,道:「我们好久没切磋了,王爷功夫一定大有长进,待会儿可要手下留情才行。」 「何大哥不要谦让,我们要实打实地战一场。」 楚陶嘴上说笑,下手却毫不含糊,请战姿势亮出来后,立刻便将铁拳挥了出去,两道身影你来我往,很快便战在了一起。 小皇子的功夫居然还不赖。 阿丑站在大厅边上观战,见楚陶出手快捷狠厉,并非那种只会花拳绣腿的公子哥儿,只是少了些歷练,显得有些心浮气躁,只顾攻击,看不到对手的破绽,相比较,何云的功夫就沉稳浑厚多了,虽在楚陶暴风骤雨的攻势下节节败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暗中相让。 「请问,那一赔十是怎麼回事?」见大家点燃线香,又将银两分别放到写有楚陶和何云名字的纸上,阿丑小声问身旁的人。 「很久以前定下来的老规矩啦,王爷说单是比武不痛快,所以小赌怡情,要是何统领能在一柱香的时间内打败王爷,就算赢。」宫内太无聊,偶尔来个全武行外加赌钱,自然无人反对,多至数两,少则百十钱的压,看到精彩处,还呐喊助威。 在皇宫里公然设赌,练功同时还不忘赚钱,他这位新主子心思还真不少,不过虽然何云功夫了得,要在一柱香内打败楚陶也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还心存相让,阿丑看看那赌资,果然压在楚陶那边的银两较多,看来大家也都猜到赢家一定是他。 突然心血来潮跑来比武,还特意提高赌价,不会是没钱花吧?想起楚陶给自己掏的那笔赎身费,阿丑在心里阴阴一笑,明白楚陶比武赌钱的缘由了。 不多时线香已燃了大半,眼见楚陶愈战愈勇,何云则连连后退,这场比试看来他是输定了,阿丑想了想,放在大氅后的手屈指弹出,无形剑气破空射到楚陶腿弯上,楚陶行动一滞,何云的拳头刚好送上,不偏不倚正中他左眼。 「哎哟!」 楚陶这声痛呼不是因為眼睛被砸到,而是倒地时后腰正硌在地上一把佩刀柄处,腰眼的痛直传心扉,再加上面门挨了狠狠一拳,顿时鼻子发酸,眼泪差点儿流出来。 绝对意外状况,饶是何云城府极深,此刻也不由愣在了那里,拳头还擎在空中,忘了收回。 他刚才出手明明不快啊,照楚陶的身手绝对可以躲过去的,本来还想给小皇子个甜头,让他开开心心捧著赌资回去呢,怎麼他反倒搞得被自己打趴下了? 「王爷,您没事吧?」阿丑跑过去扶楚陶起来,边帮他揉腰边问。 「没……事。」才怪!脸颊痛,左眼也痛,腰更痛得厉害,楚陶挤眉弄眼了半天,才好不容易从齿缝里吐出两个字。 「我去请太医。」何云回过了神,也跑上前查看,这几年两人切磋也不下百回了,他很瞭解楚陶的武功套路,从没失过手,即使赢也是不露痕跡的赢,哪有把人打得这麼惨过? 「我没事,别担心,这点儿小伤哪用请太医?」楚陶打肿脸充胖子,明明痛得厉害,还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找太医,否则他的顏面何存? 何云其实也不想找太医,动手打了小皇子,这事可大可小,而且还以武赌钱,更是罪加一等,所以听了楚陶的话,正中下怀,忙给手下使眼色,让他们把赌资全都给楚陶。 楚陶哪裡肯收,反而将自己带来的银票掏出来给何云,道:「愿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何大哥要是不收,传出去人家一定会说我十一皇子仗势欺人,做虚赌。」 阿丑看在眼里,心想你跟人家比武还不是靠著身份赢钱,这还不叫虚赌? 见楚陶执意,何云没再推辞,道谢收了,送他们离开时还约好下次再比,楚陶笑著应下,出门后走出不远,笑脸立刻垮了下来,垂头丧气道:「短时间内,我绝不来比武。」 本来还想跑来赢个小钱,虽说离千金还差很远,但积少成多嘛,结果如意算盘没打好,不仅没赚到钱,还倒赔了二十倍,外加腰伤,真是得不偿失。 见楚陶一脸懊悔不迭,阿丑潜存的恶性情大大满足了一下,不过脸上依旧一副担心模样,扶著他慢慢向回走,道:「不来也好,那都是些粗人,下手没轻重,主子可以在咱们府里练武,反正府里有好多护院。」 楚陶叹了口气,「连侍卫都不敢动真的,更何况护院?」 阿丑一愣,「你知道他们在相让?「 楚陶回瞪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他还不至於笨到连这点儿小把戏都看不出来,不过何云虽然相让,但多少还是会指点他一下,要是换了府上那帮护院,只怕没等自己出手,就一个个主动跪地求饶了,所以他才总跑来比武嘛,谁知何云今天撞邪了,这拳头擂得好重…… 「那,王爷,我们现在回府吗?」漂漂亮亮的乌眼圈映在楚陶脸上,像某隻可爱的小动物,阿丑忍住笑,恭谨问道。 「回府回府,我的腰好痛……」楚陶裂著嘴道。 老天没给楚陶回府就医的机会,他们刚走到宫门前,就被迎上来的陈公公拦住了。陈公公是内宫总管,亲自负责皇上的起居,一看到他,楚陶就头皮发麻,有种不秒的预感。 果然,陈公公向他施礼后,言稟皇上传他过去叙话,见陈公公手指御书房方向,那是他一向闯祸后被斥责的地方,楚陶心里打了个突,小声问:「皇兄今天心情还好吧?」 「老奴不敢妄自揣摩上意,王爷一去便知。」陈公公垂著眼皮打官腔。 楚陶出使永嵊后还未曾来宫里覲见过,心里不免忐忑,情知躲不过,咬咬牙,随陈公公一起来到御书房,吩咐阿丑在外面候著,自己独自进房拜见皇兄。 万煜天子楚翘正低头批阅奏摺,无视了楚陶的请礼,楚陶也不敢多言,垂首站在一侧,他们兄弟岁数相差颇多,对於这位严谨自律的长兄,他一向都很忌惮。 「你眼睛怎麼了?」半晌,楚翘方抬起头,瞥了一眼弟弟脸上那个漂亮的点缀,问。 「我不小心跌了一跤,碰伤的。」欺君之罪楚陶一向无视,在那里信口雌黄。 还好楚翘没多问,放下手中笔管,淡淡道:「听说你在永嵊玩得很开心。」 楚陶不敢多言,只是唯唯称是,看他这副模样,楚翘哼了一声:「在邻国出入勾栏青楼,一掷千金,你这王爷做得倒是富贵,朕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得你如此垂青。」 楚陶心里咯磴一下,怎麼也没想到千金一事这麼快就传到了皇兄耳里,偷眼瞅瞅楚翘淡淡的一张脸,心想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一掷千金,就為了买个一无是处的丑八怪的话,会不会立刻圣旨一道,将自己流放三千里? 「皇兄,其实……」 楚翘抬手打断了楚陶的话,「你不必跟朕解释,身為皇室子孙,却行举放荡,不思检点,不必再拿任何理由来搪塞,去太庙静思悔过,晚饭前不许离开!」 「谢皇兄。」 被罚思过对楚陶来说那是家常便饭,见楚翘面色不善,他哪敢多话,想到现在脸痛腰痛,接下来又要跪得膝盖痛,心里就万分后悔今天做出进宫的决定。 行礼后悄声退出来,偷偷给阿丑使了个眼色,两人随陈公公前往太庙,极少见到楚陶这麼安静乖巧,阿丑很想笑,他内功精湛,刚才立在外面,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好笑之餘还很奇怪。 怎麼说楚陶也是皇子,又已成年,不该对皇兄那麼忌惮,可是刚才他怎麼听怎麼都觉得楚陶像是耗子见了猫,连回话声音都小得可怜,这样的场景在永嵊是绝难看到的,尤其是他的前任主子,从来就没把皇帝放在眼里过。 来到太庙,陈公公命内侍在神位前放好蒲团,请楚陶跪下思过,楚陶看看大殿一侧的更漏,离晚饭时间尚早,看来皇兄这次是真生气了,以往他从未让自己跪这麼久。 两个小侍童被陈公公留下,立在殿口侍奉,其实就是变相的监视,楚陶早就习惯了,也不点破,乖乖跪在蒲团上静思,阿丑也自取了个蒲团,靠著他跪下来。 「皇上罚的是我,你就不用跪了。」 「跟主子同甘共苦是做僕人的本分啊。」 阿丑一句话让楚陶感激地热泪盈眶,再次觉得那千两黄金花得值,也就没注意到阿丑的盘腿坐姿,他当然不会那麼笨得真陪楚陶罚跪,就是让他感动一下,赚赚打赏费而已。 太庙阔大沉寂,淡淡炉香繚绕,倒是个练功的好地方,阿丑闔目调息真气,过了许久睁开眼睛,见楚陶还一本正经跪在那里,一副被罚惯了的模样,终於忍不住问:「主子经常被罚跪吗?」 「小时候是家常便饭,近年来就很少了,这次皇兄是真得动了怒,才会罚得这麼苛刻。」楚陶低声道。 「皇上对主子这麼严厉,您就不想反抗吗?」 这话看似关心,却意在教唆,以阿丑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不在万煜弄出点儿事来,哪对得起他一贯做人的準则?谁知楚陶听了这话,轻轻摇摇头。 「皇兄身体不好,我不想惹他不快。」 万煜不似永嵊强盛,传闻是先祖骄奢好战,遭天咒所致,所以皇室一脉凋零,尤其到了他们这一代,除了他从小健壮,没什麼大毛病外,几位皇兄身子都不好,所以朝纲一直由皇叔楚玄一手把持,楚玄朝中党羽眾多,楚翘这个皇帝其实只是个摆设,只不过这层窗户纸没人捅破罢了。 看不出这小皇子还满体贴的,阿丑没再多问,闭目继续调息内力,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忽听耳旁传来轻鼾声,睁眼一看,楚陶依旧跪得很稳当,只是头不断磕点著,原来是到周公那儿思过去了,外面两名小内侍也睁隻眼闭隻眼,只当看不到。 殿外日已西斜,阿丑颇觉无聊,起身去了偏殿,偏殿里供奉著万煜歷代功臣的牌位,香典瓜果摆放整齐,他见没人,随手拿了几块,又四处转悠了一阵才折返回去,楚陶刚刚醒过来,恍惚间还以為是陈公公来了,吓得连忙跪直身子,阿丑坐到他身旁,把揣在怀里的柑橘和小点心递给他。 「王爷,跪了这麼久,您口渴了吧?吃水果解解渴。」 楚陶吓了一跳,急忙四下里望望,小声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侧殿里摆了很多。」 「那是祭奉先人的贡品,偷吃会被……」楚陶脸色白了白,做了个砍头的手势,他再怎麼任性妄為,也不敢在太庙偷东西吃,阿丑以前也是皇子随从,不会连这基本规矩都不懂吧? 「我没偷,我是正大光明拿的。」 这话让楚陶差点儿吐血,不过见阿丑剥开柑橘,酸甜清香飘来,不由咽了口吐沫,跪了这麼久,被炉香熏著,他早口渴了,丑僕人虽然举止过度,但时刻想著自己,其心可嘉。 他哪知道阿丑其实是想自己吃,带给他只是顺便而已,香甜橘子送到嘴边,终於没忍住诱惑,接过来几口吃了下去,跟著小点心也很快下了肚。 吃饱了,下跪也有了精神,好不容易挨到日落西山,到了掌灯时分,内侍过来请楚陶下殿休息,他站起来时已双腿发软,靠阿丑搀扶勉强挪步。 「回府后,我帮王爷请推拿师来。」见楚陶举步维艰,阿丑提议。 「不要,你给我推拿就好了,你比那些推拿师的技术可好多了。」 暮色中阿丑翻了个大白眼,这傢伙还被伺候上癮了,那卖身的千两黄金他一分都没拿到,凭什麼要给楚陶当牛做马? 屋漏偏遭连阴雨,楚陶在阿丑的搀扶下刚走到宫门外,就看到侧道有几人匆匆而过,他低声咒了句该死。 今天真不走运,出府前合该看看皇历的,跟碰到这几个傢伙相比,挨打罚跪算得了什麼? 「王爷好像很讨厌见到他们,是仇家吗?」见楚陶脸色不善,阿丑问。 「仇!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楚陶咬牙切齿说。 為首的是元丞相,也是楚玄的心腹,更十恶不赦的是,他还是霍縝的未来岳父,霍縝就是接受了他的提亲,才跟自己拆伙的,一想到这里,楚陶就恨不得立刻跑过去,把这个始作俑者的傢伙狠扁一顿。 阿丑来万煜之前曾打听过有关楚陶的事,听他提到元丞相,就明白了这位小皇子所恼何事,见他们已走远,楚陶却依旧转头怔怔看著,夜幕苍茫下,他脸上似乎带了些淡淡忧伤,将近日来的嬉笑顽皮都掩了下去,单薄肩上扛著不应属於他的一份清愁。 是想起了那个狠心的侍郎吗?看著楚陶这副被主人拋弃后可怜巴巴的小狗模样,阿丑头一次没了那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阿丑。」过了半晌,楚陶突然道:「回府后,去交待厨子把夜膳弄得丰盛些,我要好好吃一顿,奶奶的,没必要為了那个混蛋节食!」 第二章 楚陶说到做到,当晚还真拼命大吃摆上来的佳餚饈膳,连皇上赐的御酒也开了罈,不过他酒量不好,喝到一半就醉了,阿丑没理他,坐在旁边慢慢品尝楚陶还没来得及动筷子的菜餚,反正屋里就他们两个,举止放肆也没人看到。 「你说,我哪点儿不好,為什麼他不要我,要那个女人?」吃得正香著,醉得一塌糊涂的人抬起头来问他。 「在一起太久,就厌了唄。」阿丑嚼著香辣辣的酥麻鸡,品著贡酒,根本没把楚陶的伤心当回事,漫不经心地道:「他甩了你,你也可以甩他,再找更好的。」 「我找了,可我怎麼看也看不出你哪裡能超过他。」楚陶注视阿丑,嘟囔著叹气:「别的不说,光是长相你就差他好远……」 阿丑正要夹菜的手一停,墨瞳里冷光闪过,他脸上的浮肿还有刀疤都是练功造成的意外,平时并不以為意,可是此刻楚陶的话却听著分外刺耳,於是冷冷道:「既然如此,王爷何必买我回来?」 「因為誓言嘛,不过要兑现誓言好像也很困难喔。」醉酒的人看不到阿丑眼里的阴冷,随口答道。 「是嘛。」阿丑冷笑一声,眼眸一转,见楚陶还隻著胳膊半瞇凤眸看著自己,他探身上前,抬手轻轻捏住楚陶的下巴,低低的声音道:「这再好不过了,我对你这种白痴也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白痴,嘿嘿……」楚陶醉过头了,被骂后不怒反乐,笑嘻嘻道:「我如果不是白痴,也不会喜欢那个混蛋,大混蛋,嗷……」 头一仰似乎要吐,阿丑吓得连忙鬆手,还好楚陶只是乾呕了两声,被捉弄了,阿丑气得揪起他将他带到隔壁的寝室,楚陶被弄痛了,嘟囔挣扎,阿丑却不理睬,顺手将他摔到床榻上。 「痛……」腰部在碰撞下触发了原有的隐痛,楚陶发出惨呼。 被阿丑这麼一折腾,楚陶醉意稍醒,睁开眼,见他就在床边,便道:「腰痛死了,膝盖也好痛,阿丑,你再帮我揉揉。」 他随手捲起裤管,膝盖上的确淤了一大块,不过夜已深了,阿丑懒得再伺候他,於是从怀里掏出跌打伤药,坐到床边,替他敷在膝上。 药剂清凉润湿,很快就将突痛镇了下去,楚陶满意地叹了口气,问:「这是什麼药,好像很灵验。」 这是江湖百草门独家秘制的外伤灵药,一小盒就近百两,今天看这个小皇子太倒楣,就便宜了他罢。 谁知楚陶得寸进尺,膝盖擦好药后,他翻了个身,把上衣也撩起来,道:「还有后腰。」 后腰上淤青更重,显然当时硌得很厉害,这是阿丑始料不及的,其实他最初只是想捉弄一下楚陶,谁知他会倒楣的跌在刀柄上。 衣衫半撩,跳跃烛光在楚陶身上映出淡淡光泽,肌肤细润,是属於常年养尊处优的身躯,阿丑心微微一动,鬼使神差的,抹了药敷在他身上,然后轻轻搓揉。 常年练武的关係,楚陶肌肤柔韧健硕,没有紈絝子弟的鬆怠,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气,是与欢场小倌那种甜腻气味完全不同的感觉。 阿丑的前任主子聂瑶少年风流,经常流连风月场所,他也相应的习惯了在那种地方找乐子,在那里,没人会计较相貌俊丑,只要钱花到,一样可以伺候他舒服,不过看起来眼前这位主子味道比那些小倌好得多,光这柔嫩肌肤就透著处子的香气。 被揉得舒服,楚陶发出轻微哼声,那酒醉后慵懒轻吟在阿丑听来比丝竹曲乐更诱人了几分,抬眼看他,眉眼柔和,凤目半瞇,脸盘透出淡淡酡红,魅惑中还带著属於少年的青涩,风月场中是见不到此等尤物的,阿丑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痒,按揉楚陶腰背的手劲略加大了些,手指渐往上滑,带著轻佻的勾引。 胸腹被搓揉挑逗,楚陶果然有些受不住了,秀眉微皱,发出相应的轻喘,看得阿丑很想就此把他吃下去,不过想想此时的身份,為免日后麻烦,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放弃了,只在心中暗下决心,在离开前一定要跟这小皇子好好玩一场。 楚陶那晚醉得不轻,对於阿丑的过分举动没有半点儿记忆,醒来后当发现腰腿淤痛好了很多后,还连连称讚阿丑按摩手法高超,听得他很想吐血,十二分的后悔昨晚没趁机多占佔便宜,反正这傢伙醉倒后发生过什麼根本就记不起来。 身上有伤,楚陶难得的在府里安安静静待了一天,傍晚掌灯时分,何云带了几名侍卫领兵过来拜见,说请他去酒楼会宴。 昨天楚陶受伤后又被罚跪太庙的事何云一早就知道了,怕他受了委屈心生烦闷,於是今天轮完班职后,特意来请他去喝酒,他知道楚陶最喜欢凑热闹,一定不会拒绝。 谁知听了他的提议,楚陶想了想道:「去酒楼喝酒多没趣,我们去花坊找乐子去!」 「花坊?」何云脸一青,他知道这位小皇子虽然从小喜欢胡闹,却从不涉足风月场所,今天突然主动提出去游玩,著实诡异,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那记拳头擂得太厉害,把他擂迷糊了。 偷眼看看还掛在楚陶脸上的那个漂亮青印,何云小声问:「你怎麼突然想去那种地方?」 「想去自然就去了,何大哥,我要点头牌,你不许跟我争!」 看来十一皇子不是被自己打坏脑子了,就是被霍縝气坏脑子了,也许后者更有可能,楚陶跟霍縝的事满朝上下没有不知道的,被甩一事更是传得沸沸扬扬,何云自作聪明地推算完后,笑道:「自然不会争,这花销算我的,王爷儘管享乐就好。」 两下说好后,楚陶带上阿丑随何云等人来到京城最繁华的风月花坊。 何云在官场十几年,对於游玩交际游刃有餘,在花坊落座后,点了头牌為楚陶作陪,大家又轮流给他敬酒,楚陶左拥右抱,看美女品美酒,再欣赏著舞妓献艺,不大功夫就醉意涌上,把昨天经歷的不快都拋到了脑后。 见楚陶很快就面现桃红,凤眸中水波流转,阿丑就知道他又醉了,这副醉酒后的可爱模样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於是悄悄拉了下楚陶的衣袖,小声道:「主子,夜已深了,我们回府吧?」 「今晚不回去了,阿丑,你看中哪个,我请你,别跟我客气。」 我想要的是你,你同意吗? 阿丑悻悻想,表面上却恭谨道:「谢王爷厚爱,不过小人对烟花女子并无兴趣。」这倒是实话,昨晚看了楚陶醉酒后的那番春情,他只觉得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人可爱,如果可以,他非常希望把这位小皇子拐上床。 楚陶误会了阿丑的意思,看他的眼里多了些赞许,頜首心想:不贪美色,果然忠诚可嘉。 又推杯换盏了一会儿,夜色更沉,何云对楚陶笑道:「如此良辰如此夜,今晚王爷不如在此歇了吧?」 楚陶其实只是赌气来胡闹,对这些烟花女子并无兴趣,又想到自己的皇室身份,觉得有些不妥,沉吟了一下,问何云,「那你们呢?」 「我们自然也宿在这里,大好春光,哪能让美人独守空房?」何云等人非朝中官员,对这种夜宿风月之事朝廷管得并不太严厉。 见楚陶仍在犹豫,一名领兵笑道:「王爷是怕被諫官弹劾吗?」 「奶奶的,老子才不会怕!」被激到,楚陶那点儿犹豫瞬间消失无踪,很豪爽地拍了下桌案,大声道。 「出言粗俗,成何体统!」 低沉声音传来,打断了眾人的笑声,珠帘捲起,一位青年男子缓步走进,锦衣金带,贵雅雍容,男子年纪并不很大,眉宇间却英气勃勃,带著刚毅霸气,见到他,眾人顿时收起狎玩嬉笑,面露肃然。 何云连忙上前躬身施礼:「不知霍大人今晚也来游玩,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阿丑冷眼旁观,见眾侍卫个个正襟危坐,楚陶神情诧异复杂,便知此人一定就是兵部侍郎霍縝,看他内息浑厚,气势不凡,有将士之风,年纪轻轻就能担任侍郎一职,看来并非全靠家世提携。 霍縝没理会何云的行礼,只冷眼打量楚陶,在他眼角那块乌青上注视良久,又转看他搂抱著的美姬,脸色沉了下来。 四目相对,楚陶愣了愣,下意识地推开了身旁的女子,缓缓站起身。 自从霍縝提出分手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此时相见却是在烟花之地,现实有些讥讽,也有些哀伤。 霍縝跟往常一样傲气沉冷,墨瞳深邃,让他看不到里面的情感,也许这麼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看明白这个人,神思似乎回到多年前那场围场狩猎,霍縝替自己斩杀饿虎的英姿,楚陶心神恍了恍,继而心房剧跳起来,隐隐企盼他会对自己说些什麼。 霍縝避开了楚陶投来的热切目光,转头看何云,冷冷道:「何大人,你身為大内统领,不严谨自肃,反而带王爷来眠花宿柳,不觉有失皇职吗?」 「不关何大哥的事,是我要来玩的!」见何云被斥责,楚陶急了,忙冲上前解释。 走得太急,昨天被撞伤的腰眼有些作痛,他嘶了口气,伸手抚住腰,看到他这个小动作,霍縝脸色更阴,哼道:「王爷,您如此说,是觉得您有理吗?身為一朝皇子,来这种烟花之地胡闹,您置皇室顏面於何处?请您自重身份,莫失了体统!」 咄咄逼人的口吻,如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把楚陶的怦动喜悦全浇散了,他气白了脸,叫道:「我知道自己有多重,不用你来提醒!」 没理会楚陶的胡言乱语,霍縝对何云道:「不想被弹劾,就速带王爷离开。」 「為什麼我们要离开?你霍大人身為兵部侍郎,不也来这种场所享乐吗?有什麼资格说别人?你敢弹劾何大哥,我就去皇兄那里弹劾你!」分手后形同陌路也就罢了,还如此嚣张跋扈,简直欺人太甚,投靠摄政王就很了不起吗?他今天就偏偏不信邪! 霍縝很平静,瞅了眼气得跳脚的楚陶,淡淡道:「我在宴请邻国使节,在这里会宴皇上也是知道的,王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面圣确认呢?」 「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楚陶在被冷嘲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向霍縝脸上狠闷一拳,不过拳头没顺利挥出,阿丑上前及时拦住了他,道:「王爷,莫要跟个小人一般见识,没得失了您的身份。」 这话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霍縝听后,脸色一沉,喝道:「没规矩的奴才,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 「他不是奴才,他是我的新任情人!」楚陶大声道。 在所有人对霍縝的出现噤若寒蝉时,阿丑可以挺身而出,為他说这句话,光是这份义气就足让楚陶感动不已了,一激动,早忘了身份尊卑,对霍縝大声反驳。 室内有一瞬间的空静,看到眾人一张张呆若木鸡的面孔,楚陶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麼,不过见霍縝在听了这话后,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心中又涌起一种报復的快感。 「再说一遍!」半晌,霍縝冷喝道,声线压得极低,跟方才的语调完全不同。 「你耳背吗?我说——他是我的情人!」 楚陶对霍縝一向是崇拜中带了些惧怕的,换了以前,见他恼怒,肯定不敢再多话,不过他们现在已经形同陌路了,不仅形同陌路,根本就是冤家对头,身為皇子,他干嘛要怕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 太过愤慨,气走岔了路,楚陶觉得腰间抽痛,忍不住又伸手按住腰,看到他这个曖昧动作,霍縝脸色更阴,冷笑道:「呵,王爷您还真有眼光,连这种丑八怪都不嫌弃!」 他在生气……不,是嫉妒! 阿丑低著头,但霍縝渐乱的内息瞒不过他的耳力,他已失去了最初进来时的冷静,气息賁张,带著狠狠的杀机,是针对自己的。阿丑嘴角勾起微笑,他发现这位侍郎对楚陶并非毫无情意,那份冷漠藏不住他心中的真实情感,可惜迟钝的十一皇子看不出来。 看来这位侍郎是真信了楚陶的信口开河,把他当成了情敌,无妨,他正觉日子过得无聊,想找点儿事出来做做,既然楚陶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怎能拒绝? 楚陶冷笑道:「谁说我有眼光?我如果真有眼光,以前就不会喜欢上某个人面兽心的混蛋!不过这次我不会选错了,他就算丑陋,也强过某人百倍!」 说完,拉过阿丑的手就走,见霍縝气得脸色铁青,阿丑心一动,故意揽住楚陶的腰,小声道:「王爷您慢点儿走,昨晚累了一夜,小心再伤著。」 楚陶已经气糊涂了,根本没注意阿丑说了些什麼,霍縝却听得清清楚楚,眼见二人举止亲密,心里更信了几分,冷眼看他们走出去,忽然长袖一拂,摆在桌上的一个翠玉花瓶应声落到地上,脆瓷四溅,眾人见他面色阴鬱狠厉,只道他是受了顶撞,心生不忿,谁也不敢做声,眼睁睁看著他拂袖而去。 楚陶气冲冲的奔出青楼,一口气走出老远才放慢脚步,阿丑跟在他身旁,也不说话,两人沉默著走出一段路,楚陶忽然低低的声音道:「他曾说,他会一辈子待我好……」 那该是霍縝对他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了,那晚的月色就像今夜这般明亮,霍縝握住他的手,很肯定地对他这样说,心房瞬间悸跳的感觉他至今还记忆犹新,可是,一切都变了。 冷风拂过,吹乱了楚陶的心绪,他叹了口气,缓缓道:「他有许多女人,我告诉自己那是官场里的应酬,推脱不了;他跟皇叔的人走得很近,我也能体谅他為官的难处,因為他要我信他,所以不管他做什麼,我都信!」 可是信到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直到霍縝跟丞相小姐联姻的事定下了,他才从皇兄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他跑去质问霍縝,霍縝却只是轻淡淡地回復他,他们之间完了,随后便不顾他的肯求,将他赶出了霍府。 五年积存下来的感情瞬间就崩塌了,再美的甜言蜜语都敌不过现实的残酷,霍縝的父亲是三朝老臣,霍縝又位居侍郎,再跟元丞相联姻,便成了摄政王的左膀右臂,霍縝背叛的不仅仅是他的那份情意,还有整个万煜皇朝,那时他才明白,所谓的英雄侠士,只不过是博取仁义之名的幌子罢了。 「我哪点儿不好?这些年我掏出心的待他,可他一句倦了就把我踹开,混蛋!他凭什麼这麼做!」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泪眼中阿丑似乎变成了霍縝的模样,在冷冷嘲笑他的白痴,气懵了头,楚陶一拳头挥过去,直接捣在阿丑的脸腮上。 以阿丑的身手,楚陶别说打他,就是靠近都不可能,不过此刻他是僕人身份,自然不能还手,不仅不能还手,还得生生挨下,楚陶愤怒之下出手颇重,在他脸上狠狠捣了一记铁拳后,来势不停,继续拳脚暴雨般往他身上落下,痛虽没那麼痛,但被人像打沙包一样打,感觉总不是很好,他长这麼大还被这麼打过呢,今天倒因為别人的过错成了出气筒,拳打脚踢不说,还揪著他衣服乱扯,那架势比泼妇打架也不遑多让。 「主子,您打了半天也累了吧,消消气,过会儿再打。」被折腾了半天,阿丑终於忍不住了,发话提醒。 楚陶拳打脚踢了一顿,也觉得累了,趴在阿丑肩上呼呼喘了两口气,脸颊有些湿,他把脸别到一边,那逞强的模样让阿丑忽然有些心疼,道:「你哭了。」 「是风迷了眼!」楚陶伸袖把脸上的泪痕擦乾,他才不会為那个混蛋流泪,被甩的那晚他都没哭,今天他怎麼会哭? 「是啊,今晚风真得很大。」 手绢很贴心地递过来,楚陶接了,想到刚才阿丑的维护,心下感动,哽咽道:「谢谢。」 「不用。」 说实在的,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才是他一贯做人的宗旨,不过见楚陶哭得伤心,还真有点儿小可怜。自从十八岁进了聂瑶的王府,这些年来宫廷里的明争暗斗他不知看了多少,这麼纯情的小皇子却还是头一次碰到,一瞬间真有种冲动,想把霍縝对楚陶餘情未了的事告诉他,不过最终还是忍下了,当个局外人,看一个為情伤心,另一个嫉妒发狂不是更有趣吗?他為什麼要好心地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笑了笑,阿丑虚情假意地劝解:「那坏蛋不要您是他的损失,再说,早些看清他的真面目也是件好事,总比一直被他骗强,您别难过了,他配不上您的,您这麼有情有义,值得更好的!」 「是吗?」楚陶抹著眼泪,轻声反问。 「当然是了,而且,说不定那位丞相小姐又老又丑又凶巴巴,霍侍郎娶了她,也许每晚都要跪搓衣板。」 「一定是这样!」幻想著霍縝被欺负的那幕场景,楚陶开心起来,握拳肯定。 阿丑的劝解让自己逃过了继续被殴的下场,楚陶骂完打完,一口恶气出了,於是率自己的贴心僕人回家,回府后,躺在床上,想到刚才霍縝听说阿丑是自己情人后,那张像吞了苍蝇一样的脸,居然觉得分外愉悦,於是哼著小曲甜甜入梦乡。 次日午后,楚陶正在藏书阁里消磨时光,下人来报说何云求见,猜想可能与昨晚那番冲突有关,楚陶忙请他进来。 何云今天不当值,随身一袭便服,进来后寒暄了两句便说起昨晚之事,楚陶问:「我走后,那傢伙没為难你们吧?」 「那倒没有,不过霍大人很生气,我担心他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来看看王爷。」 明眼人都知道霍縝要对付的是楚陶,他们这些御前侍卫不过是被迁怒罢了,可是昨晚霍縝不仅没讨到便宜,还被楚陶当眾一番奚落,那张脸有多难看就不必说了,楚陶走后,霍縝也藉故离开了,招待使节的事交给了礼部那些官员,可见当时他有多生气。 这是楚陶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一边听何云描述一边笑,眼眉也柔和下来,像弯漂亮的下弦月,清柔柔的惹人疼惜,阿丑在旁边斟茶伺候,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动,觉得要勾引这个小皇子上床比花钱让小倌们陪笑有意思多了。 一壶茶品完,趁阿丑出去换新茶,何云往楚陶身旁凑凑,小声问:「王爷,昨晚你说的那番话不会是真的吧?」 「哪番话?」 「就是你那位随从啊,你不会是真想……」想想阿丑的模样,何云皱了下眉,打定决心要是楚陶真那样想的话,一定要劝他回头是岸才行。 「当然!」 楚陶脱口而出,但在看到对方古怪诧异的神色后犹豫了一下,又訕訕笑道:「当然不……」恢宏誓言终敌不过世俗目光,身為天朝皇子,他无法容忍何云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自己,话到嘴边,不由自主地临时改了口。 「不是就好。」何云鬆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哈哈笑起来,「昨晚我可是担心了一晚上,王爷您是金枝玉叶,就算是遇到些挫折,也不能自暴自弃,跟那种低贱之人混在一起,為赌一时之气耽误终身啊。」 心思被看透,楚陶更觉得尷尬,嘿嘿笑了两声,以壮底气,道:「何大哥多虑了,我就算想玩,也会找小倌之流,怎麼会喜欢那种出身低微的丑人呢。」 话刚说完,就看到捲帘外人影闪动,映出阿丑頎长的身影,楚陶心一跳,他是算出阿丑不会这麼快转回才这麼说的,他从不以貌取人,说这番话都只是為了应付何云,他平常从不说刻薄话,不会生平第一次毒舌,就被捉到了吧。 软帘掀起,阿丑端茶进来,替他们斟好后躬身退到了一边,楚陶偷眼看看,见他神情淡然,也不知那番话是否有听到,不免心情忐忑。 送走何云,楚陶品著阿丑端来的香茶,怎麼都觉得不是滋味,终於还是没忍住,咳嗽了两声,道:「阿丑,其实……刚才,我那些话都是乱说的……」 「什麼话啊?」阿丑抬起眼帘看他,淡淡反问。 「呃,你没听到?」不太可能吧,刚才自己说话那麼大声,阿丑在门口,没理由听不到的。 「小人耳朵有天疾,距离稍远些就会听不清楚。」 「你耳背?太好了!」毒舌没被听到,楚陶开心地跳起来,在对上阿丑投来的奇怪目光后,他有些尷尬,忙小声解释:「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虽然你耳背,但其实也不算什麼大病啦,我自己也有许多小毛病,不在意就好。」 「是嘛。」阿丑唇角微微上翘,微笑道:「多谢王爷為小人开解。」 楚陶没听出阿丑语气中的嘲讽,不过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那双眼眸该是他身上唯一能引人注意的地方,带著温温笑意,墨般的辉亮,让他原本毫不出奇的容貌多了份神采,只是此刻这双眼瞳里流闪的笑跟平常不同,有些淡淡的疏离的冰意。 是自己的错觉吧,楚陶自欺欺人地想,反背双手走出大厅,道:「今天心情真好,我要去天下第一楼喝酒,不醉无归,阿丑,你陪我!」 看著楚陶的背影,阿丑脸上的笑掩下了,轻声道:「原来你跟那些人没什麼两样。」 他的容貌是练功不当造成的,他从未把相貌看得过重,可是刚才在听到楚陶的那番话时,心中有一瞬间的愤怒,不是因為被嘲讽,而是他很失望的发现楚陶真正的想法,也為自己随他来万煜感到后悔,既然楚陶跟聂瑶是同类人,那他又何必远道跑到这里来做僕人? 当初之所以听任聂瑶将自己卖给楚陶,无非是觉得这位小皇子身上有种与眾不同的气息,爽朗、直率、还有份不拘小节的坦诚,这些都是在他那位比狐狸还狡诈的前主子身上找不到的,所以他对跟楚陶相处抱有很大兴趣。 不过现在这份兴致淡下了,他发现楚陶跟所有皇室子弟没什麼两样,都永远把身份面子看得最重,真诚不过是虚假的外衣,為了迷惑别人而玩弄出来的手段。 「阿丑?」 楚陶走出很远,见阿丑没跟上来,便转头叫他,却没得到回应,阿丑立在厅上,神情间有种他无法看透的淡漠。 刚才那番话他还是听到了一些吧,所以才会这样…… 楚陶心里涌起愧疚,他并没有真瞧不起阿丑,否则就不会许诺娶他,只是刚才稍许的自尊心占了上风,许多事要慢慢来,让他突然当眾宣称立阿丑為妃,只怕会震晕一大片朝臣。 歉疚心起,楚陶转身回去,看了阿丑许久,突然道:「放心,我会对自己说的话负责的!」 他指的是曾经在镜前发下的誓言,阿丑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剑眉一挑,心里冷笑:这个白痴皇子倒有些自知之明,不过不用他担心,他会让他為今天所说的话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