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她一心想登基》 第一章 太妃进宫了,皇后失心疯了 鲛绡帐内,梁少渊几声粗重的喘息后,猛的坐起,发丝凌乱,额头上的冷汗细细密密。 清冷的月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铺撒在白玉地板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苍白如鬼魅。 做噩梦了! 刚才的噩梦过于惊悚! 他做了亡国之君,自焚于拜月楼上。 梁少渊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幸好,只是梦。 等等! 这是什么? 前凸后翘,凹凸有致,本无错。 乃是他以前最心动的美人风采。 有问题的是,这对山峰出现在了他身上。 他是谁啊! 堂堂大雍朝的天子,众望所归,从英明神武开疆拓土的先帝爷手中接过皇位,尔来两年有余。 虽说众望所归四个字有些夸张。 梁少渊伸手一探,竟成空。 貌似再也无法传宗接代。 这简直是一件比噩梦本身更恐怖的事情。 梁少渊不断吞咽着口水,嘴唇开开合合,想要喊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飘逸稀罕的鲛绡此刻看在梁少渊眼中只剩晦气和阴森。 一把扯下,梁少渊光着脚踩在白玉铺就的地板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脑子恢复了些许清醒。 打量着四周,金线织就的牡丹花样帐幔散发着盈盈光泽,粉彩描金镂空香炉内溢出清幽的甘甜味。 嗯,是他熟悉的味道。 映在铜镜中的那张脸,彻底让他确定了身份。 他变成了他两看相厌的皇后,清河崔氏。 那,崔氏如今在何处?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梁少渊的脑海中冒出来。 “来人,朕……” “不,本宫,本宫要见陛下。”梁少渊急切的喊出声。 若是别人,他可能还会瞻前顾后担忧顾虑居心叵测,但皇后崔氏最是忠心也最是迂腐。 就好似清河崔氏数百年的规矩都加于她身,天地君亲师,崔皇后时刻谨记。 就算天塌下来,一根筋的崔皇后也绝对不会有二心。 梁少渊话音落下,守夜的宫女立刻应声道“娘娘,陛下下旨,命您禁足三月,不准踏出坤德殿一步。” “若这个时候求见陛下,怕是会触怒陛下,届时整个坤德殿都会获罪。” 梁少渊微微怔愣,思绪回归。 是啊,差点儿忘了,他前些日子刚降旨闭了坤德殿的宫门,任何人不得外出。 他不想在大喜的日子,平添晦气。 起因是他想请皇后出面,予焦雅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甚至都只需要是清河崔氏的旁支便足够了。 但他的温言商量,换来来崔皇后的疾言厉色。 口口声声“焦太妃侍先帝时,以色貌娇宠。先帝崩,本应为先帝祈福,却不守妇道,险君予聚麀,罔顾天地伦常,意在秽乱春宫。” “而陛下本应承先帝遗志,却恣情纵欲,耽于声色,实非明君所为。” “先帝择崔氏女配陛下,为宗庙社稷内主。陛下,恕臣妾无法听命,圆陛下心意。” 那一瞬间,他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被先帝支配的恐惧。 但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早就不是当初谨小慎微的皇子,岂能容一妇人指着鼻子骂? 口齿相机“皇后这番作态,怕不是生了牝鸡司晨之心,不甘居于人下了。 不欢而散,至此坤德殿闭宫。 在他心中,崔氏从来都不是妻子的合适人选。 但谁让清河崔氏因从龙之功,跃居世家之首,而崔氏崔灿雯又是天下女子的典范,深得先帝看重。 可以说,崔灿雯在先帝爷心中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妃。 就连名字,都是先帝爷所赐。 新凉值月夕,密霭高灿雯。 本是极尽灿烂明亮之意,却偏偏配给了崔氏那个木头。 想到此处,梁少渊心中烦躁陡生。 挥袖,案桌上孔雀蓝琉璃长颈瓶被扫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论涵养这种东西,他向来不及崔灿雯。 琉璃瓶落地,乌泱泱进来一帮侍女。 为首之人,他并不陌生,那是他精挑细选给崔氏送来添堵的。 容貌旖丽,肤色白腻,鬓珠作衬,妖艳姿媚,名唤锦绣。 与灿雯二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重要的是,锦绣身上流着崔氏的血。 旁支外室之女,也姓崔! “锦绣,请陛下移驾坤德殿。” “凭本宫崔家人的身份难道都不配见陛下一面吗?” 一时不慎,脚心被碎片划破,梁少渊脸上激怒之色更盛。 “快去!” 又是一个价值不菲的长颈瓶落地。 锦绣疑惑的看着面前暴怒失态,面目狰狞的人,缓缓低下头“奴婢这就去请陛下过来。” 夜色正浓,锦绣手提宫灯,行走在长长的宫巷之中,眉头紧锁,一副不得其解的模样。 崔灿雯素来端方正直,优雅从容,既矜傲又谦逊。 永远的无可挑剔,永远的清醒理智,从不曾似方才那般气急败坏。 待字闺中时,便得崔氏年轻一辈所有儿女的敬佩艳羡。 羡慕她的身份,羡慕她的姿容,羡慕她的才学,更敬佩她的性情人品。 当年册为太子妃的圣旨下,无数人羡慕嫉妒恨,可偏偏又觉得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若崔灿雯都不配,何人配呢? 越是回想过往种种,锦绣就越是觉得面前的迷雾越深。 锦绣长长的叹了口气,加快脚步,朝着长生殿走去。 “锦绣姑娘来了!”太监总管的干儿子笑着迎了过来。 他们这种在陛下面前谋生的宦官,活的就跟个人精似的。 有些人虽顶着奴婢的名头,但暖了床还在陛下面前露过脸的,可比后宫里没承宠的正经主子更像主子。 瞧瞧这一身行头,锦缎华美,珠翠夺目,就连那口脂都润的很。 “见过王公公。”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还劳烦您通禀陛下一声。” 锦绣规规矩矩的福了福身子,挂着笑央求道。 王公公脸上的笑一僵,张望四周,压低声音紧张兮兮“锦绣姑娘慎言啊,可别害了洒家。” 说到此处,王公公的声音压的更低,犹如蚊蝇“这里头正是新进宫的林才人在伺候,已经要了两回水了。” 第二章 陛下晕倒了 “锦绣姑娘听洒家一句劝,快些离去吧。” 王公公话说的暧昧,但脸上也藏也藏不住的忌惮之色。 锦绣明了,夜色如墨,蝉栖枝桠,她心也泥潭。 林才人,也就是曾经的焦太妃。 让陛下口不择言,扬言想要废后另立的“奇”女子。 因皇后未松口,焦太妃无缘挂在崔氏名下。 生怕夜长梦多生波折,陛下就力排众议不管不顾给了焦太妃一个六品偏远下州长史之女的身份,着急忙慌的迎进宫。 按理说,封个宝林已是抬举,但谁让陛下抓心挠肺的喜欢呢,初始位份就变成了正五品的才人。 “王公公,皇后娘娘抬出了崔氏女的身份。” “还请公公通融一次。”锦绣褪下手腕上的白玉镯塞进了王公公的袖子中。 王公公面露犹豫“锦绣姑娘,你是皇上的人,与旁的婢女自是不一样的,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你莫要领了。” “陛下有意晋封林才人为婕妤,其中意味,以锦绣姑娘的见识,该是能明白的。” “罢了,洒家就去讨一次嫌。” 锦绣握着宫灯的手猛的缩紧,夜风簌簌,平添寒凉“多谢王公公。” 她自是能想明白的,晋封正三品婕妤,意味着林才人将有权协理后宫,若他朝得子,以皇上对其的偏爱,可能唯有正一品的四夫人之位赐之。 此剑,直指崔灿雯。 “来人啊,来人啊,宣太医!”长生殿内蓦地响起了王公公尖细刺耳的惊呼声。 锦绣抬眸,亮光划过,咬咬牙,趁着慌乱踏入了长生殿内室。 只见林才人随意披了件外衫站在床尾,发丝凌乱,眼角绯红,白皙细长的脖颈上还有可疑的殷红印记。 锦绣依稀记得,崔灿雯曾说过,那位置容易要人命。 而陛下则是双颊通红,昏迷不醒。 时不时还惊厥抽搐,似是陷入了无边的梦魇之中。 锦绣脑子里突兀的冒出了一个词“马上飞。” 转念一想,又觉大不敬。 在千牛卫封闭长生殿之前,锦绣悄悄退出,回去复命。 此时坤德殿早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焕然一新,梁少渊的脚心也被精心包扎起来,殿内萦绕着淡淡的药膏香。 “什么?” “陛下在林才人侍寝时昏迷?” 大惊之下,林少渊刷的站起来,随之响起的便是一阵吸气声。 一时间,梁少渊竟有些不知是该担心他自己的身体,还是忧虑林才人的处境了。 林才人的过往本就不清白,有心人一查便能查到,如今再加上这档子不光彩的事情…… 日后若是想再进一步,怕是更加艰难。 天地良心,他跟林才人胡闹完,还神清气爽的泡了个澡才入睡。 怎么传来传去,搞得好像他荒淫无度,林才人妖邪勾人,然后他倒在了那事儿上? 他不要面子的吗? 最讨厌听风就是雨乱传流言的人了! 王福也是无用,竟不知替他遮掩一二。 梁少渊一边疼的呲牙咧嘴,一边在心中止不住的咒骂。 本来皇室之中就有不少宗亲族老对他颇不认可,但谁让他是父皇唯一存活于世且无比健全的皇子。 所以就算是不服气,他们也只能憋着,但也会隔三差五鸡蛋里挑骨头找茬儿。 如今,恐怕就不是颇有微词那么简单了。 “回娘娘,陛下昏迷确定无疑。” “奴婢趁乱进入长生殿,亲眼所见。” 锦绣低垂着头,这一刻如身处峨眉山,面前之人是沐猴而冠,又是暴怒,又是尖叫,又是粗俗。 她甚至怀疑,崔灿雯是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否则绝不可能是如此疯态。 以往,就算是动怒,崔灿雯都是优雅从容的。 “准备步辇,本宫要去长生殿侍疾。”梁少渊大手一挥,不容质疑。 锦绣:失心疯无疑了!这个时候自有皇太后亲自出面主持大局,哪里用的到被禁足还差点儿被废的皇后凑上去。是嫌没人怀疑她,嫌日子过的不够凄苦,还是被废的不够早? “娘娘,陛下昏迷原因不清,尚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千牛卫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将长生殿紧紧包围,除了陛下的御用太医和林才人,一只蚊蝇都难通行。 “有林才人在,定会全心照料陛下。” “至于娘娘,您还在禁足中。” 锦绣不由分说一股脑儿说完,然后亲自守在殿门口。 “锦绣,注意你的言行,以下犯上,本宫有权将你杖毙。”梁少渊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射出两道咄咄逼人的寒光,五官凶狠狰狞的挤成一团。 锦绣头也不抬,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镶着东珠的鞋尖,甚至还嘲讽的在心里来了句又生气了。 她宁愿面对无悲无喜的崔灿雯,也不想跟暂时失心疯的崔灿雯再多说一句! “娘娘,奴婢已经很注意了。”要是不注意,她更乐意直接敲晕崔灿雯,省的丢人。 “奴婢是在为您着想,另外,奴婢得提醒娘娘,偌大的皇宫,只有陛下才有权处理奴婢。” 梁少渊喘着粗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用手边的杯盏瓷器撒气。 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整天损人不利己。 当初为了确保锦绣可以长久的膈应崔灿雯,他的确金口玉言堂而皇之的给予了锦绣在坤德殿横着走的特权。 如今一看,效果显着,但被膈应恶心的却是他。 打,打不得! 骂,骂不得! 不过一想到崔灿雯每天都是如此憋屈,他又觉得浑身舒畅了。 “那派人在长生殿外守着,一有消息,立刻回禀。” 梁少渊退而求其次,蔫巴巴道。 折腾了一晚,他的精气神儿也算是耗的差不多了,先是惊惧,后又暴怒。 “诺,奴婢这就派人去。” 说实话,锦绣很想问问崔灿雯,想打听的是谁的消息,陛下还是林才人?是希望听到暴毙还是无恙。 本质上,于崔灿雯而言,暴毙才算好消息。 尚在长生殿昏睡着的崔灿雯情况并不好。 冰火两重天,一会儿似是置身于滴水成冰的北疆,一会儿又似是回到燥热难耐的南疆,浑身滚烫黏腻。 第三章 崔灿雯醒来 鼻尖还时有时无的萦绕着浓烈馥郁妖娆勾人的香气,有些像催情香。 冷热变换间,有些似是而非,既模糊又清晰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 行巫蛊? 被废弃? 遭囚禁? 被缢杀? 骨醉刑? 举族流放? 她被先帝美誉为天下女子的典范,堪配太子,佳儿佳妇,落得个尸骨无存? 有从龙之功钟鸣鼎食的天下第一世家清河崔氏,竟也轰然倒塌,嫡系一脉尽丧于屠刀之下。 崔灿雯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着,全身血液凝固。 自小的教养,让她紧紧的抿着唇,指甲狠狠嵌入掌心,不发出半分不当的声音。 崔灿雯清楚的知道,这是她躺在坤德殿凤榻上做的一场看似光怪陆离却有迹可循的梦,她愿称之为预知梦。 醒来,必须醒来! 崔灿雯狠狠咬向舌尖,尖锐的疼痛,终于让她从昏睡中挣脱。 “长生殿?”崔灿雯侧着头微微蹙眉,看着映入眼帘的陈设,以及殿中央那幅细节尚为完善的画像。 不是帝后,是焦太妃和梁少渊。 当真是毫无规矩,可笑至极! 她竟在长生殿?难道她昏睡太久,惊动了梁少渊,也传到了崔家? 崔灿雯不动声色,直至看到龙纹寝衣袖子上所绣的小字。 秀气的雅字,格外动心思。 焦太妃的闺名可不就是一个雅字。 仅这一字,便足以推翻她方才的猜测。 眼神转动,浑浊的眸子似注入了一缕清澈灵活,排除所有的可能之后,剩下的再不可思议,也许也是真相。 崔灿雯不动声色,装作刚刚醒来的模样,闷哼一声,惊到身旁伺候的人。 “三郎,你终于醒了。” 女子娇媚动人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整个人似一阵风般扑进她的胸膛。 那股浓烈到有些刺鼻的香味,包裹着崔灿雯,使得她一阵儿反胃。 “你……” 你先让让,本宫想吐。 崔灿雯憋的脸色涨红,微微用力推开了柔若无骨趴在她身上哭的梨花带雨的焦雅。 果真是生来便八字不合。 香味远离,崔灿雯才终于有机会喘口气“太医,过来给朕诊脉。” 在王福的搀扶下,崔灿雯坐起身,对着江太医伸出手腕。 王福:总觉得陛下今日的坐姿优雅挺拔了些许,颇有些名士之风。 “陛下身体并无大碍,静养数日便能恢复。” “陛下日后还须爱惜身体,注意分寸,龙体方可长久康健。” 江逢这话说的隐晦,但在场的人一个个都心知肚明。 站在一旁眼眶红肿,眼角还挂着晶莹泪珠的焦雅,有一瞬间的羞赧,眨眼便恢复正常,仿佛听不懂江太医话中的意有所指。反而,还含羞带怯的看了崔灿雯一眼,倒真真有几分郎情妾意,痴缠情深。 崔灿雯面带微笑,不拒绝,也不回应。 梦魇一场,稍显冷漠,又不是说不过去。 “朕心中有数。” “下去开药方吧。” 江逢领命,心底终于松了口气,终于不用陪葬了。 地底下遇到先祖,一问,他这一代为何下来如此早,他总不能说他侍奉的帝王年纪轻轻就纵欲过度,马上风了吧? 到时候,子孙后辈上供,他都不配上桌。 揉揉鬓角,崔灿雯抬眸看向王福。 王福心领神会,将坤德殿锦绣姑娘前来传话的消息告知了崔灿雯。 如此着急忙慌求见,是要确定什么? 呵,梁少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气。 若不是…… “告诉坤德殿一声,朕已无碍。” “清河崔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崔灿雯状似无意的随口解释着。 “都先下去吧,朕乏了。”声音中浓浓的倦意并不似作假。 焦雅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神中悲伤不舍交织,一步三回头,颇有种欲说还休的朦胧美感。 美且勾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崔灿雯:还真是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她着实好奇,庶母面对曾经的庶子,这般撒娇卖痴放浪形骸,当真没有心理压力吗? 先帝也在世时,带着文武百官栉风沐雨踔厉奋发,方才有了后来的海晏河清万邦来朝。 因此,先帝爷也成为了臣民信服称道的明君圣人。 可偏偏这对庶母庶子,就要在先帝爷的清名上加上一抹侮辱性质的艳色。 他若是先帝爷,恐怕都要气的从皇陵中钻出来教教梁少渊做人。 忍着心中的嫌恶,崔灿雯面上勾勒出一抹虚弱惦念的笑容,声音低沉温柔“雅娘放心,待朕稍安,便去看你。” 焦雅心下大安,柔媚婉顺的点点头应下,烛光映照下露出的纤细脖颈似是布上了柔光,那点殷红,更添欲色。 “那妾等三郎。” 崔灿雯展颜颔首,心中暗道,这角度真真极美。 自先帝到今上,能盛宠不衰,当真是姝色无双。 槛菊愁烟,泣露幽兰。 大殿之中,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崔灿雯起身,披上外袍,穿好鞋袜,站在地板上,凝眸看向了大殿中央的画像,画像上,梁少渊的那对垂肩耳让她心神恍惚。 都说垂肩耳珠,主高贵,注定相貌堂堂,满身荣光。 茶水倾倒,晕染开来,让人再也看不真切。 这样才对! 崔灿雯盘腿坐在软塌上,开始回想梦中让人胆战心惊的一幕幕。 至于互换身体,并不在她的思量之中。 既来之则安之,玄妙之事,思量无用。 也许明日,也许下月,在一个她不知道的时机,如今日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回去了。 在后宫之中行巫蛊之术,愚蠢之举绝不可能是她所为。 至于后位被废,她并不放在心上。 废后,依旧是崔氏女。 外嫁之女和离归家,亦能凭才学能力在崔家赢得一席之地,来日重掌崔氏一脉,也未尝不可能。 若不是当年答应了先帝,扶持社稷安稳后宫,她又何至于在这宫中蹉跎,看尽倒胃口毁三观之事。 若不能返族,生死倒也不必执拗。 梦中种种,她放不下的是斩首台上那一滩滩好像永远都无法流干的鲜血,是她父亲被斩首依旧无法闭上的眼睛。 第四章 想必陛下也很为她着迷 是她唯一的幼弟被处以宫刑受尽折辱流下的血泪,是崔氏一族流放岭南倒在路上的妇孺老幼。 煊赫屹立数百年的崔氏,竟成了一片焦土。 就凭梁少渊? 何德何能啊。 崔灿雯心中泣血,眼眶湿润,无一滴泪落下。 崔家庞然大物,绝不是梁少渊能彻底撼动的。 目露不解,昏睡中闪的极快的画面,都是没头没尾,云山雾罩,只知结果,却难深究。 “陛下,药煎好了。” 殿外,王福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崔灿雯强压下心中的怨恨和怀疑,冷声道“进来。” 梁少渊此人身无大才,却又疑心深重刚愎自用,太监总管王福是他最信任的人。 王福低着头走了进来,心中惴惴不安,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面对陛下时的压迫感。 之前陛下虽反复无常,但他总归能揣度出陛下的心思,如今这般面上不露悲喜,反倒是让他惶恐不安。 按着梁少渊的习惯,崔灿雯就着蜜饯,一口药一口蜜饯,慢悠悠的将药喝了下去。 药碗一放,崔灿雯似是追忆般幽幽开口“王福,你跟在朕身边多久了。” 王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十六年零八个月了。” “抬起头来。” “朕杀谁,都不会杀你。”崔灿雯依旧胀疼的鬓角,皱着眉,不悦道。 王福缓缓抬头,眼神闪烁,不敢对上崔灿雯。 “是啊,都十六年了。” “自朕五岁起,你就跟在朕的身边了,也知道朕这一路走的多不容易。” 装模作样说这话,崔灿雯良心都痛了。 不容易个鬼,梁少渊分明就是大雍国最幸运的捡漏王。 她这样想,可人家主仆自己却不这样觉得啊。 在其位不仅得谋其政,还得形神具备扮演好这个角色。 王福似是被勾起了过往,眼神中竟真流出滚滚热泪“陛下的确是不容易。” 崔灿雯:…… 她这个时候不挤两滴泪出来,是不是就不礼貌了?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自登上龙位,朕虽竭尽所能,依旧不能让群臣满意,处处桎梏,时时劝谏。” “就连得一可心人,都无法随心所欲。” “经此一病,朕有些怀疑,是不是朕真的不如皇兄。” 崔灿雯生动形象的演绎了一个隐忍克制委曲仍不能求全的可怜可敬的帝王。 她和梁少渊虽不睦,但不意味着她不了解梁少渊的所思所想。 在梁少渊心中,全天下人都欠他,所有的好处都是他该得的。 搞笑至极,也无脑至极。 王福任由眼泪在脸上淌着,虔诚恭敬发自内心道“陛下乃是天生帝王相,万不能妄自菲薄引喻失义。” “雍亲王福分浅,怎配于陛下相提并论。” “天佑陛下,陛下必会千年万岁,江山永固。” “至于那鱼目混珠不识好坏的臣子,哪里值得陛下忧心。” 崔灿雯袖子下的手一紧,一句福分浅,就能抹杀掉长安城中最明亮耀眼的少年郎吗? 铁甲银枪,日月失色。 无先帝,无雍亲王,就算是捡漏,梁少渊都捡不上好漏。 “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思。”崔灿雯勾勾嘴角,笑着打趣。 “明天一早,你去朕的私库里挑些赏赐给林才人送去,今晚她也受惊了。” 王福擦去脸上的老泪,堆着笑“陛下时刻惦念林才人,想必林才人也定会感念陛下。” “她之妙处,朕心里有数。” “下去吧。” 门阖上的瞬间,崔灿雯脸上的笑意消失的干干净净。 一番试探,她有些摸不准王福的心思。 就那句鱼目混珠不识好坏的臣子,哪里值得陛下忧心,立场便有些模糊。 若换成些一门心思只想讨梁少渊欢心的人,说出的话绝不是如此。 崔灿雯在心中盘算着前朝后宫的风起云涌盘根错节,待觉得腰酸困倦时,抬眼一看,天已大亮。 昨晚的事闹的并不小,后宫之中已有无数人等着看焦雅的笑话。 只可惜,注定要让看戏的人失望了。 梁少渊不是要给焦雅独一无二的宠爱,那她照做,只希望来日,梁少渊真的能护住站在风口浪尖之上的焦雅。 也但愿,焦雅对梁少渊是真的情难自已。 毕竟,宠妃和妖妃,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王福带着厚重的赏赐浩浩荡荡的前往雨露殿,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陛下还真是被妖女蛊惑了心智,哪怕被妖女害的龙体有损,依旧不忘安抚宠爱。 看来,林才人扶摇直上已势不可挡。 皇太后远在宫外道观祈福,皇后又被禁足,她们这些妃嫔就算是想聚集在一起齐全的开个茶话会,拈酸吃醋阴阳怪气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众妃嫔第一次齐心协力觉得早起向皇后请安是一件好事,最起码能发发牢骚,出了事还有皇后顶着。 毕竟,陛下虽不喜皇后,但也不敢真的废后降位。 雨露殿。 “才人,陛下这般不顾忌,是不是会有损您的名声?” 自先帝时便跟在焦雅身边的大宫女,忧心忡忡的开口。 焦雅嘴角含笑,漫不经心的将眉描完,才瞥了一眼成堆的赏赐。 “如竹,这么多年你还看不清吗?” “名声面子,甚至宠爱都是虚的,只有实实在在的价值和权力,才是真的。” “再说了,名声易变,今日那些群臣百姓戳这本宫的脊梁骨骂本宫妖妃又如何,来日本宫登上高位,随意施舍些善意,再找一些笔杆子软的文人歌功颂德,本宫自然会摇身一变成为一代贤后。” “今日种种,反而会被美化为卧薪尝胆。” “本宫唯一需要攀附的便是陛下,只要陛下一日还迷恋本宫,本宫就会青云直上屹立不倒。” 她生来便拥有异于常人的美貌,那她便要用这份美貌谋夺她想要的一切。 既然先帝爷仁慈大度,废了朝天女殉葬制,允许无子太妃家庙清修。 那么想必也会宽容的接受她再侍新帝。 家庙凄苦,藏不住她的绝世风华。 想必陛下很是为她着迷吧,否则怎么会有雨露殿。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第五章 不仅失心疯还恋爱脑 雷霆是别人的,雨露是她的。 如竹眼中的忧虑并没有减少“才人,这终究非长久之计啊。” 四处树敌,一旦色衰恩松弛,等待才人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她身为才人的贴身侍女,下场可能更惨。 焦雅将一支不合规制的凤簪插入头发,拉长声音“本宫对陛下的作用可不止如此。” “莫要杞人忧天了,你能想到的,本宫早就思虑过千万次了。 “走吧,随本宫去向陛下谢恩。” 这边焦雅春风得意,笑尽众妃,那边梁少渊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他还来不及适应,便发现手脚冰凉,小腹坠疼,一看,月事来临。 梁少渊只觉得人生愁云惨淡,天要亡她。 他翻来覆去思考了一整晚的自救计策,竟根本没有机会实施。 这份崩溃在知晓焦雅浓妆艳抹酥胸半露前往长生殿谢恩伴驾时达到了顶点。 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的爱妃,竟然屁颠屁颠去伺候他最讨厌的皇后。 怎么伺候,睡不睡觉,什么姿势,对于梁少渊来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焦雅会不会在无意间泄露了他的计划。 崔灿雯的见识聪颖,他一直都知道。 “本宫要见林才人。” “告诉林才人,她来见本宫,本宫便让父亲收她为义女。” 梁少渊放出了豪言,撒出了诱人的鱼饵。 锦绣:天亮了,崔灿雯的失心疯更重了。 先是被月事吓晕了过去,现在又丧心病狂口出狂言。 也不知这失心疯何时才能好。 “小姐,陛下允了林才人可以不听您的召见,可以不来请安。” 锦绣已经丧失开口的欲望了,所以此次回应梁少渊的是崔灿雯从崔家带来的侍女。 侍女对那句让崔家家主认林才人为义女的话分外反对“小姐,林才人那是什么身份,入崔家记在老爷名下,简直是对崔家数百年清名的侮辱。” 梁少渊气急,只能无能发怒。 早知会有互换身体的荒唐事,之前他就不把焦雅保护的这么严丝合缝了。 不过,崔灿雯的日子过的这么憋屈吗? 锦绣目中无人就算了,毕竟是他授意的。 怎么这白露说话都这般气势汹汹不客气。 白露:那是因为小姐以前也没说过这么蠢的蠢话。 梁少渊长长了呼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老是被禁足在坤德殿无异于是等死,他总不能等着崔灿雯大发慈悲解了他的禁足,迎他出去。 感情都是双向的,他厌恶崔灿雯,想必崔灿雯也恨不得他死。 曲线救国! 梁少渊想到了远在道观为大雍国祈福的皇太后。 皇太后非他亲母,只是嫡母。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恭敬有余,亲厚不足。 想来有惊艳大雍的皇兄这块珠玉在前,更是看不上他。 所以,他也懒得去亲近。 但对崔灿雯不一样,不论是先帝还是皇太后,对崔灿雯都是打心眼里疼。 以崔灿雯的名义写信求助,皇太后就算再不想理会宫里的这些糟心事儿,也会亲降懿旨替崔灿雯脱困。 这信,只能白露写。 兵分两路“锦绣,让小厨房准备一盒陛下爱吃的糕点,由你送去。” “然后再次转告陛下,本宫诚挚请他前来一叙。” 锦绣:崔灿雯不仅失心疯,而且还恋爱脑了? 或者说,是崔灿雯想陛下想的才发疯? 如果见到陛下,是不是就能恢复正常? 天啊,经历过失心疯的崔灿雯,才知曾经的崔灿雯是多么令人怀念。 “奴婢这就去。”锦绣的声音中下意识的多了几分期待和雀跃。 这份期待和雀跃听在梁少渊耳中,就好似感知到了锦绣对他的一片痴心。 当下,梁少渊便下定决心,待他日扳倒崔灿雯,他就许锦绣一个身份。 长生殿内,王福扇着扇子,焦雅研墨,崔灿雯捧着奏折,一本接着一本的批阅。 崔灿雯暗踌,奏折,可比话本子有趣多了。 “三郎的字越来越有神韵了,假以时日,三郎必成书法大家。” 焦雅甜甜的笑着,恭维的说道。 字迹还是那个字迹,却无端流畅了些许。 崔灿雯头也没抬,撇了撇嘴,当年梁少渊练字时用的字帖,还是她用剩下的。 她的楷书行书草书,都小有所成,但梁少渊主要练了行书。 入宫后,她便再未用过行书。 崔灿雯继续看着奏折,有言官弹劾荥阳郑氏私自圈地,无视雍国律法,殴打苦主,严禁上告。 荥阳郑氏,也曾是煊赫一时的世家,但近十数年来越发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就算落魄,也是一方豪强。 笔锋顿住,崔灿雯凝眉,思虑如何批复。 焦雅微微侧头“陛下,这弹劾书暂时搁置,静待消息,也未尝不可。” 话音落下,崔灿雯瞳孔猛的一缩,她大概猜到了梁少渊是如何有能力摧毁崔氏的了。 至于等什么消息,她也知晓了。 原来如此,可,以梁少渊的脑子应该想不到如此大胆的法子。 以她对梁少渊的了解,梁少渊更想高坐皇位,歌舞升平安稳快活的混吃等死。 反正只要帝位还是梁少渊的,梁少渊就不会冒险。 除非! 除非有人推波助澜,煽风点火,给了他勇气,也给他出谋划策。 呵! 不过,知道也得当不知道。 演戏嘛,她是专业的。 崔灿雯轻啧一声,颇为苦恼的看向了焦雅“这些言官一个个的以死谏名留青史为毕生追求,朕日日应付,实在疲乏。” “荥阳郑氏,虽为世家,也曾劳苦功高,但确实触犯国法,朕也不能视而不见,否则言官不会轻易揭过。” “不如就派刑部侍郎为钦差,前往荥阳调查,也算是给言官一个交代。” 焦雅有心阻止,嘴唇翕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先帝爷在位时,从善如流,培养了大批的诤臣,较真儿的很。 你敢给鸡毛,他就敢当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雅娘可有意见?”崔灿雯抬眸看向了焦雅,笑的风流恣意,如盛开在枝头的灼灼桃花,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焦雅猛的低下头,陛下模仿雍王越发炉火纯青了。 第六章 专业背锅侠 方才那一瞬,竟让她有片刻晃神。 “妾没意见。”焦雅眼角微微上挑,便有种勾魂摄魄的魅惑。 眼是媚的,就连嘴角都似是在诉说吴侬软语。 崔灿雯提笔顺势在焦雅额间一点,朱笔晕染,眉间绽放一朵袅袅婷婷的虞美人“那就听雅娘的。” 焦雅:听她的? 三言两语间,清查荥阳郑氏的黑锅就掉在了她头上? 所以,陛下千辛万苦从寺中迎她回宫就是为了专业背锅? “陛下,锦绣姑娘求见。”王宝清亮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殿内诡异的旖旎气氛。 就连深谙帝心的王福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陛下的话,还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让她进来。” 锦绣,崔家的姑娘。 一进来,锦绣便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陛下,皇后娘娘执意要见您一面,许是有要事相商。” 自始至终,锦绣都低着头。 “雅娘,你说,朕要去见皇后吗?” 崔灿雯把玩着焦雅垂露肩头的秀发,漫不经心地将问题推了过去。 顿时,焦雅心中一紧,头皮发麻。 又开始了! 她的确是想让自己在陛下手中有利用价值,让陛下心甘情愿将她推上颠峰,但不是现在啊。 陛下能不能似昨晚之前一般,暂时先单纯的迷恋她的美貌和身段。 是她不够美了,还是陛下不行了? “嗯?” “雅娘竟也不愿替朕排忧了吗?” 声音一如既往的亲近,眼神亦是如旧般黏糊。 只要她想,她可以为焦雅织就一场盛大的,不愿醒来的梦。梁少渊那拙劣的愚弄人的小把戏,满是破绽。 焦雅眼角眉梢的风情一黯,眸子中蓄满委屈,嘟囔道“陛下欺负人。” 软软糯糯,就好似刚出锅的桂花糕。 糟心的是,桂花糕上掉了一粒鸟屎。 崔灿雯心中不由一阵儿恶寒,她好想晃着焦雅的肩膀,发自内心的问一句“你真的忘记自己是梁少渊的庶母了吗?还是跟先帝红浪翻滚无数次一个被窝的那种庶母!” 难不成梁少渊继承了先帝爷的位置,就能名正言顺一起继承先帝爷的女人了? 别人的脑子里是脑浆,这两位脑子里全是涩涩。 中原不适合梁少渊和焦雅,要不寻个机会让两人携手去蛮夷和亲吧。 隔三差五的就能体会,父死子继的快乐! 梁少渊再努力一把,指不定还能幸运地与焦雅共事一夫,永远的相亲相爱不离不弃。 唉,她还真是个大好人。 “这便是欺负了?” “雅娘这朵高居枝头的美艳解语花既不愿为朕排忧解难,那朕也不好勉强。” 崔灿雯嘴角荡着浅浅的弧度,慵懒随意,让人听不出喜怒。 可偏偏就是这样轻飘飘犹如天空漂浮云朵的话,让焦雅忍不住心中一凛。 这是陛下对她的明哲保身不满了吗? 焦雅的脸上努力扬着无辜的笑容“妾心里酸。” 光明正大的拈酸吃醋,偏偏又语气柔媚,神态娇憨,让人看了骨头缝儿里都是酥酥麻麻。 莫说苛责了,恐怕都会忍不住将奇珍异宝双手奉上。 只可惜,殿内,一个太监,一个宫女,还有她这个男身女心的奇怪东西。 崔灿雯将焦雅的发丝拨放在耳后“莫胡闹,皇后终归是皇后。” 焦雅:逗她玩呢? 陛下就好似是养鸟人,而她就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陛下随口逗弄,她便得用尽浑身解数讨其欢心。 可这宫中,谁又不是如此呢。 “雅娘先回去吧。”崔灿雯收回手,淡淡道。 焦雅应声。 今日的陛下,让她有一种抓不住的感觉。 难道,昨晚之事,让陛下心觉晦气? 可,天地良心,她也吓坏了。 胡闹半宿,筋疲力尽正睡的香甜,陛下的身体就开始发烫抽搐还不省人事。 她当时都在脑子里,思考安全返回寺中祈福的可能性。 也许,新帝也要变成先帝了。 指不定,她还得想方设法攀上一位青年才俊。 毕竟,陛下无子。 焦雅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怀念先帝。 最起码先帝在时,她不需要动这些小九九。 因为,她不敢。 待焦雅离开,崔灿雯才看向始终低着头的锦绣。 崔家的姑娘,一贯的好颜色。 为婢子,着实可惜。 “锦绣,朕赐你个恩典可好?”崔灿雯也不着急询问关于梁少渊的动向,饶有趣味的打量着锦绣。 锦绣身侧的手微微一颤“陛下厚恩,这个恩典能否让奴婢自己求?” 这后宫,没一个好相与的。 别的暂且不提,就方才的林才人,那绝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可陛下这个瞎眼的糊涂蛋,觉得这宫里,除了崔灿雯,都是解语花。 崔灿雯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锦绣。 这宫里的女子,上至妃嫔,下至宫婢,都各有各的美。 梁少渊还是个有福气的。 “你且说说看。” “奴婢,奴婢想做女官。”锦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地打着哆嗦,硬着头皮开口。 她只有这一个机会。 崔灿雯轻笑,指尖轻轻的拍打着膝盖,声音玩味“锦绣,你可知你是侍过寝的” 侍过寝,又被灌了避子汤,然后又大张旗鼓的被送进了坤德殿。 “试过寝,便是朕的人。” “这个规矩你不懂吗?” 崔灿雯起身,立于锦绣身前“还是说,做朕的女人辱没了你?” “你说,朕封你为才人如何?与林才人旗鼓相当可好?” 林才人? 锦绣心中就好似吞了苍蝇一般。 那她还是当奴婢干伺候人的事情吧。 她做奴婢,她快乐。 崔灿雯:她没看错的话,锦绣翻了个白眼吧? 美人儿翻白眼,都是极美的。 “陛下恩宠,奴婢受之有愧。” “林才人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奴婢蒲柳之姿,难登大雅之堂,更遑论与才人相提并论。” 林才人那是什么玩意儿? 莫挨老子。 她虽是外室之女,但也知廉耻。 她又不是破了壳的鸡蛋,哪只苍蝇都能过来叮两口。 “你这面不改色声情并茂,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有几分皇后的风采。” 崔灿雯一本正经地夸赞道。 第七章 锦绣升六品司簿 “近墨者黑,不外如是。” 听着上首传来的清越男声,锦绣有些茫然,这话中的情绪越发难猜了。 但,表忠心总没错。 锦绣正欲急智开口,胡言乱语,就听那清越如山涧溪流的声音再次想起“伺候皇后有功,朕允你刚才所请。” 一瞬间,锦绣觉得自己被一个肉包子砸中了。 梁少渊这个夯货皇帝,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锦绣依然低着头“奴婢想做女官。” 女官虽也是在这深宫之中数着日子等死,但慢慢等死,总比做妃嫔死的猝不及防要好。 崔灿雯眼睛一亮,抚掌而笑。 “六部二十四司,不知锦绣中意哪个?” “还能挑?”锦绣脱口而出,面上满是惊疑不定。 畜生突然做人,她好惶恐。 崔灿雯不知锦绣心中腹诽,但想来也没有好话。 据她与锦绣朝夕相处得出的结论,锦绣看着柔顺,实则全身反骨。 梁少渊在时,陛下千秋万岁。 梁少渊一走,陛下什么玩意儿。 那小眼神儿,把她都看的一愣一愣的。 有一说一,锦绣的确伺候她有功。 虽说是梁少渊那个脏心烂肺的玩意儿故意膈应她,但锦绣处事能力一绝。 “既是恩典,朕自然是要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昨晚你误打误撞,也算是救了朕一命。” “朕的命,可比这小小的恩典金贵多了。” 锦绣:早知道就不该求见。 指不定,这会儿崔灿雯都是太后了。 心中逼逼赖赖,面上恭恭敬敬,小眼睛里的感激都快溢出来了“陛下圣恩,奴婢感激不尽。” “奴婢想进司计司。” 司计掌支度衣服、饮食、薪炭。 崔灿雯眼神复杂,她这是让锦绣挨饿受冻了? 她的确不受宠,坤德殿也如同冷宫。 但,她又不靠帝王宠爱活着。 梁少渊活着,她是中宫皇后。 梁少渊死了,她是嫡母皇太后。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她先死了。 为了杜绝这种可能,那就死之前,先搞死梁少渊。 “锦绣,大可不必如此务实谦虚。” 锦绣连连摇头,不委屈,不委屈。 “入尚宫局,做司簿,掌宫人名簿廪赐。” “意下如何?”崔灿雯的脸上依旧端着笑。 尚宫局? 尚宫的职责是导引中宫,居六尚首位。 司簿属尚宫下辖之司,负责宫人的赏赐俸禄。 肥缺! 锦绣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意下如何,当然是如此满意,何必多此一问,直接下旨啊。 锦绣默默在心中忏悔了一秒。 做人的梁少渊,还是没那么面目可憎的。 尤其是,今日的梁少渊,言谈举止,让她有几分诡异的熟悉感。 “奴婢叩谢陛下大恩。” 余光,锦绣瞥到距她一步之遥的陛下,垂在身侧的手,大拇指指腹无意识的触碰着食指第二截儿指肚。 难道,陛下也近墨者黑了? “说正事,皇后寻朕何事?”崔灿雯将手背于身后,敛起笑容,冷声道。 锦绣压下心中的疑惑“娘娘盼陛下心切,难自抑,听闻陛下身体有恙,一夜未眠。神思恍惚,失手碎了琉璃盏,伤了脚。” “但就算这般,娘娘还是心心念念想着陛下。” “娘娘心中是有陛下的,只是嘴硬。” 越听,崔灿雯越觉得锦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情真意切,多么有艺术感。 真该让焦雅来学学,不矫揉造作也能说得漂亮。 三言两语,她便脑补出了皇后好可怜,好委屈,好恋爱脑! 简直就是在败坏她的形象。 同时,她也想象出了梁少渊一觉醒来发现突变女身的惊慌暴躁,那琉璃瓶十有八九是恼怒之下摔碎的。 失手? 以梁少渊的脾性,就算是手断了,也要用胳膊撞下去。 崔灿雯嗓音中隐着笑意和讥诮“嘴硬不硬朕不知晓,命倒是挺硬的。” 睡先皇的人,也没见被雷劈死。 锦绣一怔,这话她没法儿接。 陛下现在都开始盼着崔灿雯死了。 实惨! 不过,陛下说话这气死人的腔调,又带了几分皇后的神韵。 陛下这是学人学上瘾了? 不仅学当初的雍王殿下,还学皇后娘娘。 “回去告知皇后,朕稍后就去。” “等等,若朕记得没错的话,皇后娘娘身子应是不爽利了。” 崔灿雯瞳孔深处,盛着满满的幸灾乐祸。 对月事污秽肮脏邪恶,冲撞运势之说,深以为然。 记得当年梁少渊初即位,御花园偶遇一洒扫宫女,顿觉得不施粉黛的俏脸,令其眼前一亮,惊为天人。 强行宠幸之时,宫女恐惧之下,月事造访。 梁少渊深觉晦气,口口声声污秽之物碍了他帝王的气运,杖刑之下,硬生生的打死了那个小宫女。 当她得到消息时,小宫女已经被草席子卷着扔到了乱葬岗。 此类的事情,无独有偶。 也不知此时,成为女身,又来了月事,该是何等心情。 锦绣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陛下怕不是暗恋皇后娘娘吧,就连葵水之日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因为爱,所以伤害? 玩的可真花啊。 “娘娘月信确实至了。” 崔灿雯接话道“那就转告皇后,月信不宜面君。” “待事了,再来寻朕吧。” 锦绣点头应下,却没有离开,目光灼灼的望着崔灿雯,满脸都写着旨意两个字。 下旨啊,空口白话,谁信,一个给皇上暖床膈应皇后两处不讨好的小宫女,摇身一变就成了司簿,掌握着全皇宫大大小小宫人的俸禄赏赐。 管她呢,哪怕别人说她是靠睡来的,她也认了。 崔灿雯言传身教,画饼不能充饥,望梅不能止渴。 偌大的皇宫,最能画饼的就是陛下。 所以,杜绝被画饼。 只要是赏赐,拿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崔灿雯心下失笑,谁能想到,得她教诲最多的竟是梁少渊亲手送在坤德殿的锦绣。 阴差阳错,但也是时也命也。 “王福,宣旨去吧。” 口谕,也是圣谕。 “诺。” 王福应声道。 锦绣麻溜的跟在王福身后,去接受她的新身份。 司簿,正六品。 第八章 他的爱妃不干净了 漫漫宫道,红墙黄瓦,风声瑟瑟。 “锦绣姑娘,聪慧机敏,前途无量啊。”王福由衷地开口。 这后宫中,无数宫女拼了命想爬上龙床,获得帝王宠爱,摇身一变也能成贵人。 殊不知,这贵人,到头来也是一具枯骨。 而这位锦绣姑娘,反其道而行之,从旁人盼而不得的龙床上爬下来,叩首请命做女官。 五品才人的初始位份,都无法让锦绣动容。 崔家的姑娘,还真是令人心生期盼啊。 锦绣垂眸浅笑“谢王总管吉言。” “锦绣有一不情之请,方才殿内的谈话,不知王总管可否替锦绣保密。” 她可不想分了林才人的风头,成为众矢之的。 “可。”王福并不吝啬这丁点儿善意。 锦绣聪慧,想来他日回报,也相当可观。 “王总管的恩情,锦绣铭记于心。” …… 在坤德殿,梁少渊手捧汤婆子,满脸倦容,蔫蔫儿地躺在软塌上,唇色苍白,面颊蜡黄,等待着消息。 这般沧桑枯槁,半是难受的,半是被恶心的。 他从不知女子来葵水,竟要经历这般苦痛。 苦痛就罢了,为何如此恶心。 果然,当初他觉得葵水之日的女子污秽邪恶,乃是正理。 “锦绣还没回来吗?”梁少渊抬了抬眼皮,奄奄的问道。 这么久了,就算是白日思欲,颠鸾倒凤也该结束了。 难不成,崔灿雯如此迅速的适应了男身,然后一路高歌猛进? “许是耽搁了。”白露一边替梁少渊换汤婆子,一边随口应和。 梁少渊再一次打了个哈欠,无聊的等待着。 “陛下有旨。” “锦绣姑娘,敬慎居心率礼不越,性行温良聪慧敏捷,特赐入尚宫局,司正六品司簿。” “钦此。” 王福独特的嗓音,充斥在坤德殿。 锦绣被册封,实属正常,他本来也打算予锦绣一个位份。 梁少渊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等等! 洋洋洒洒那么多溢美之词,就是为了封一个正六品司簿? 不是宝林? 不是御女? 他只碰过一次的美娇娘,摇身一变成了女官? 大雍朝,不同于前朝。 先帝爷在位时,明令,女官上侍贵人,下理宫人,当为表率,不可攀附,不可再入宫妃之位。 简而言之就是,上位者不能随意勾搭女官。 “荒唐!” 裹着绸缎布袋的汤婆子重重的砸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王福微微福身,低头,有些不明所以。 陛下对锦绣姑娘的心思人尽皆知,如今封为女官,绝了锦绣入后宫的可能,这后宫的娘娘们不应该欣喜才对吗? 皇后的反应,实在反常。 梁少渊正了正神色,严肃道“锦绣早已侍奉过陛下,又怎能为女官。” 王福低眉顺眼,恭声“这是陛下的旨意,老奴也只是听命行事。” 此时,王福突然信了锦绣那句,皇后娘娘神思恍忽,情绪波动喜怒无常。 往日,就算陛下执意迎太妃入宫,都不曾见娘娘失态至此。 “本宫乃中宫皇后,六宫之主,掌宫权,本宫不应,她如何做得司簿。” “锦绣,只要你开口说不愿,本宫定为你做主。”梁少渊目光灼灼的望着锦绣,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 锦绣心中暗骂,如今的皇后娘娘还真是让她无语至极。 脑子呢? 难不成脑子给了陛下了? 长生殿一叙,陛下言谈举止皆有章法,成竹在胸,似有当年的雍王殿下之风。 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那崔氏一门的荣光,崔灿雯呢? 惨不忍睹! 锦绣在心底长叹一声,然后重重的跪在了地上,朗声“皇后娘娘,奴婢愿为女官,为您排忧解难。” 梁少渊觉得自己给锦绣使眼色,眼睛都快要眨巴瞎了,可偏偏锦绣不为所动。 罢了,罢了。 不过就是一个颜色姝丽的小娘子而已。 做女官,也有做女官的好。 梁少渊气馁,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自从被困这坤德殿,好像每一件事情能做成。 原来,做皇后如此憋屈。 怪不得崔灿雯的脸上,一年四季都难见笑脸。 嗯,他也笑不出来。 反倒是有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憋的难受! 谁都别指望他能挤出一个笑脸,这破日子,这破皇后,他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锦绣,陛下呢?”半晌,梁少渊咬牙切齿的问道。 锦绣一字不改,将崔灿雯的话原模原样告知了梁少渊。 顺带将林才人的娇柔造作一并还原。 梁少渊:他的爱妃不干净了! 梁少渊气到胸口疼,一低头看着高耸的位置,瞬间不知还是气消还是气哭了。 这一生,还没这么憋屈过。 他是知道风水轮流转,但没想过会往死里转。 这风水,怕不是想淹死他。 崔灿雯! 梁少渊目眦欲裂! 他真的是错看了崔灿雯,什么忠君爱国,什么忠肝义胆,什么端庄木讷,都是假的! “白露,给太后的信写了吗?” 梁少渊几乎破了音。 一屋子的宫婢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短短一日,如度三秋。 太后? 锦绣眉头一跳。 白露自小在崔灿雯身边伺候,面不改色的接过宫女手中的碗“小姐,喝茶。” 红枣姜茶,小姐每月必备。 “信已派人送出去了。” 满满浮着的姜丝,让梁少渊忍不住蹙眉,别过脸去。 白露也不勉强,心下已有论断。 “小姐,不如奴婢去求求陛下吧。”白露面露忧色,轻声道。 “不可。” 梁少渊断然拒绝。 他行事本已多受桎梏,白露自小便是崔灿雯的贴身婢女,忠心程度自不必说。 若她们抢先一步主仆相认,互通有无…… 无论如何,他与崔灿雯都必须站在同一起点。 否则,一旦谈判,他必败无疑。 “那小姐倒是莫要让奴婢担心啊。” 白露重新灌了个汤婆子,试了试温度,塞给了梁少渊。 小姐的身子,还是要仔细照看着的。 梁少渊面色好转,想到太后不日便会亲自降旨接触他的禁足,胸口的憋闷之气也散去了不少。 第九章 不讲蠢话浑身难受 坤德殿的低气压,终于得到了缓和。 小心翼翼伺候着梁少渊用了膳歇下后,白露忧心忡忡的关上殿门。 她家小姐到底哪里去了。 她的猜测看似怪诞,但自小陪小姐一起看的志怪话本子里神异鬼怪故事传说不胜枚举。 南朝四百八十寺,人们既信奉宗教善恶之说,那以此推之,神异之事也未必不存。 白露坐于殿外廊檐下,一筹莫展。 一天一夜,吵嚷着又是见陛下,又是见林才人。 见陛下不奇怪,见林才人可就有意思了。 林才人入宫不久,身份又见不得光,后宫众妃嫔小主观望者众多,尚无真正交好者。 偌大的后宫,与林才人你侬我侬的貌似…… 陛下! 白露眼睛一亮,茅塞顿开。 这就有的玩了。 世人皆知崔氏灿雯,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秉性柔嘉饱读诗书,乃天下女子之典范。 殊不知,温婉娴静只是懒得搭理。 那裹在诗书封皮下的是东猎西渔。 若非先帝爷的多番嘱托,以及…… 这金碧辉煌巍峨壮观的皇城,如何能让小姐心甘情愿自缚其中。 若小姐当真与陛下互换身体了,那今日发生的种种便值得寻味了。 揣测无用,白露计划打着皇后思念陛下的幌子,前去一探。 难不成,长生殿锦绣去得,她便去不得了? 殿外宫巷的拐角处,白露被拦住了去路。 “怎么,白露姐姐也打算琵琶别抱了?”锦绣拨弄着手腕上新戴上的翠绿色的镯子,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嘲讽。 崔氏灿雯,这般不堪一击吗? 焦太妃入宫不过半旬,竟连自小侍奉的婢女都起了二心。 琵琶别抱? 白露抿嘴,似樱桃般圆圆的眼注视着锦绣,然后一把拉下了锦绣的袖子遮住了那碍人眼的镯子。 若她记得不错,这镯子是锦绣被送入坤德殿那日陛下所赐。 陛下选的时机很巧妙,各宫妃嫔小主正在向皇后每日请安之时。 那日的锦绣,艳丽夺目,如红梅盛开于雪中,眉眼流转,满是春意。 她气的牙痒,偏偏小姐面不改色的留下锦绣,任其在坤德殿自由行走。 若是她,她就将锦绣捆起来关小黑屋! 皇后娘娘的脸面,岂是说踩就能踩的。 这些年,小姐的性子越发绵软的像一个面团了。 白露挑眉,冷声道“锦绣姑娘身上多多少少都流着崔家的血,还不是一样自甘堕落爬了陛下的床。” “还有,让你多读书,你偏不。” “不讲蠢话,你是浑身难受吗?” 白瞎了这么美艳的一张脸,连词都听不明白。 “你再说一遍!” 闻言,白露还以为锦绣要跟她撕起来了,却见锦绣从袖子里掏出了炭笔和纸,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白露:…… “我现在好歹都是六品司簿了,你刚才说的刚好适合训话。”锦绣边回忆边写着。 白露不欲理会,便要往前走。 锦绣麻利的拉住白露的袖子“话还没说完,做贼心虚了?” 白露凝眉,心中思量,掰断六品司簿的手腕,要受何种处罚。 这么细,无需用力,咯吱一声就断了。 “你是要替你的主子网罗我?”白露反问道。 锦绣摇头“仅是字面意思。” 锦绣松开手没有再阻挠,转过拐角,继续在那沓纸上写写画画。 被锦绣搞这么一出,白露脑子里更变成了一堆浆糊,晃荡晃荡还能听个声响。 在原地待了许久,白露才继续向长生殿走去。 在宫里,她代表的就是自家小姐。 哪怕小姐无宠,也无人敢欺她。 王宝远远的看到白露,就想溜之大吉。 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王宝公公见我就走,你这倒是显得我不是了。” “我这心窝子比那数九寒天的冰碴子还要冷。” “也不知道我们坤德殿是哪里碍到王宝公公的眼,让公公不喜了。” 一张口,就让人接不上话。 若是锦绣在此,可能还会感叹一二,白露终究还是对她嘴下留情了。 王宝脸上立刻勾出一抹笑“白露姑娘说哪里的话。” 对白露,王宝是不厌恶的。 初入宫,若不是白露对他伸以援手,他可能活不到被总管收为干儿子。 就是这张嘴啊,让人招架不住。 “娘娘有话要转达给陛下,请王宝公公通报一声吧。” 简单,直接。 王宝苦笑,点头应下。 饶是陛下不喜皇后人尽皆知,但皇后娘娘在后宫的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先帝赐婚,又手握先帝亲赐的尚方剑,背后又站着庞然大物清河崔氏。 崔氏一门,虽在朝为官者不多,但谁也不敢小觑。 “陛下,坤德殿白露姑娘求见。” 声音传入殿中,崔灿雯朱笔一顿。 白露? 白露何时连锦绣的饭碗都抢了?这是不打算给锦绣活路了吗? “让她进来。” 崔灿雯揉揉紧绷的鬓角,心下叹息。 这折子,还真是千奇百怪啊。 弹劾,哭穷,奏事也就罢了, 那些洋洋洒洒写一大页,问她吃好没的,有问她睡好没的,还有问她宫殿够不够住的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要亲自为她洗手作羹汤? 还是打算官服一脱直接入宫侍寝? 亦或者是,掏钱给她扩建宫宇? 没有他们,她连觉都睡不香了? 怪她年少无知,说出奏折比话本子有趣的话。 啰里八嗦,提炼出来就一句重点! 这是奏折,这怕不是给皇上布置的每日任务,看不完不准睡! “奴婢白露参见陛下。” 边行礼,那双樱桃眼边滴溜溜转着打量着崔灿雯。 陛下看起来一切正常啊。 貌似,发癫的只有皇后娘娘。 “为何是你前来?” “锦绣呢?”崔灿雯余光瞟了一眼王福,淡淡道。 白露眼睛不眨一下“锦绣忙。” “新官上任三把火,锦绣怕辜负皇恩,在认真学习如何做好司簿。” 嗯,学骂人也是学习。 “坤德殿又出事了?” 一个又字,用的精妙。 以往坤德殿的人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会来长生殿一次。 就连王福都觉得,皇后娘娘许是开窍了,愿意降下身段与陛下讲和。 第十章 大家一起挖石头 “陛下,娘娘听闻崔侍郎前些日子上贡了一副难得一见的棋盘,颇为心动,想借来一观。” 心动? 小姐看见棋盘就头疼! 家主为了磨小姐的性子,遍寻天下深奥繁复,难解的棋局。 谁知用力过猛,导致小姐观棋便不适。 崔灿雯看着白露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无耻模样,心下赞许。 不错,有几分她装模作样的风采。 “皇后身居后宫,消息倒是灵通。” “崔侍郎进贡之物,若不让皇后一观,显得朕不近人情了。” 崔灿雯抬眸,视线转向王福。 王福心领神会,低头,离开了大殿。 “礼尚往来,娘娘说,她可赠陛下一件私藏。” “朕看,那杆银枪甚好。” 话音刚落下,白露的眼睛便亮的吓人。 崔灿雯嘴角漾着戏谑调侃的笑容,果然,瞒不过她的白露。 看来,梁少渊没少露出马脚,否则白露不会这么快就怀疑。 不仅愚蠢,还丢人现眼。 “陛下,棋盘取来了。” 崔灿雯抬抬下巴,王福便将棋盘交到了白露手上。 “白露,转告皇后,切勿思虑过深。” “安心养好身子,朕过几日便去看她。” 待白露离开后,崔灿雯叹了口气,状似不解“王福,你说皇后闹哪出?” 与其胆战心惊担心被怀疑,倒不如坦荡荡把疑问抛出去,让王福的小脑袋瓜高速运转,没机会思量其他。 王福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许是娘娘在向陛下示弱。” “陛下龙章凤姿,湛然若神,娘娘日久生情回心转意,也属正常。” 说到此处,王福突然顿住“老奴多嘴,老奴多嘴。” 王福不断拍着自己的嘴巴。 崔灿雯挑眉,似笑非笑“好了,朕没怪你。” “皇后当年不愿做朕的太子妃,也不算秘密。” “但,朕是天子。” 王福,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口误,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但绝对不会发生在常年伴驾的王福身上。 所有的口误,都是精挑细选。 “陛下,若娘娘真能幡然醒悟一改故辙,对陛下大有助益。” 王福一边为崔灿雯斟茶,一边状似无意的感叹着。 妥妥一派全心全意为陛下着想,大公无私的模样。 崔灿雯接过茶,心中冷笑。 又是回心转意! 又是幡然醒悟! 又是一改故辙! 还真是有文化啊。 王福这是嫌弃梁少渊头上不够绿,非要亲自添砖加瓦发光发热吗? 梁少渊知道,他倚重信赖的太监总管有这些小心思吗? “这是收了皇后多少好处,净是好话。” 王福:!?(?_?;? 崔灿雯假装没看到王福瞬间一僵的嘴角,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随及,崔灿雯的视线又瞟到了堆积如山的奏折。 她不想看人通篇给她唠家常。 她不缺人关爱,也不缺人讲道理。 清河崔氏的族学,道理都快讲烂了。 奏折一大堆,讲正事的凤毛麟角。 本以为荥阳郑氏圈地一事是起点,没想到竟是唯一的精华。 这天下,在梁少渊的治下竟这般歌舞升平国泰民安? 梁少渊如此伟大,她竟有眼不识? 笑话! 看来,梁少渊这个皇位做的也不算稳当。 宗室质疑,世家桎梏,官员勾连,皇权分散,民间之声无法达天听。 那么,梁少渊算什么? 云山雾罩的吉祥物? 处境如此艰难却不自知,谨小慎微犹有不足,偏偏还自以为顺应天命众望所归,不管不顾的迎太妃入宫。 呵,还真是怕没人知道当年先帝爷病榻前,两人便眉来眼去吗? 不过,梁少渊手中无人可用也是正常。 当年,谁都没想到能从先帝爷手中接过皇位的会是梁少渊。 群臣信服的要么是当年长安城中鲜衣怒马能立万军之前的雍王殿下。 要么就是运筹帷幄智计无双,偏偏没熬过陛下的前太子。 慧极必伤,前太子是先帝爷嫡长子,名正言顺,奈何刚及冠便撒手人寰。 梁少渊是先帝爷的第三子! 先帝爷子嗣不丰,皇子公主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六个。 在历代皇家,实在不算多。 四个皇子,死了两个,坠马瘸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梁少渊就成了天命之子。 所以,过去那么多年,她也没想过,嫁的人会是梁少渊。 有人恶意中伤,说什么先帝爷杀伐太重,伤了天和,所以才报应在子嗣上。 不得不说,总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太祖于乱世之中取天下,称帝,定国号。 先帝爷接手的是一个初建不久,风雨飘摇强敌环伺的帝国。 不靠拳头,不靠兵甲,难不成靠教化? 只有打服了周遭,才有说话的权力。 否则,等待大雍国的就不会是现在的万邦来朝,只会是国土沦丧任人宰割。 个中艰辛,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的梁少渊并不清楚。 崔灿雯低下头,苦笑一声。 皇位,从来都没有那么好坐。 崔灿雯随手拿起一本奏折,依旧是又长又乏味。 “王福,你说寡人是不是让百官吃得太饱了?” 毕竟,吃饱了才会闲的没事干。 山上出现一块儿奇形怪状的石头,都要夸的天花乱坠,扯上什么天降祥瑞,一边谄媚巴结,一边暗戳戳讨赏赐。 若奇石当真有这妙用,还治什么国,选什么官,练什么兵,直接去挖石头吧。 谁挖到的石头大,谁就黄袍加身做帝王。 既简单,又粗暴。 王福眉毛一动,扇扇子的手有瞬间的停滞。 陛下大问题越来越刁钻了,要不他还是请林才人过来吧。 有林才人在,问题都是林才人的,他只需要扇扇子。 “陛下可是觉得大人们体态臃肿了?”王福装傻,语气却分外认真。 崔灿雯心下了然,装傻充愣,还得看王福。 “你呀,你就做老好人吧。”崔灿雯无奈一笑,满是纵容和宠信。 “你看看这奏折。”崔灿雯将那个舌灿莲花夸石头的折子随意扔给王福。 王福大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断道“老奴不敢。” 崔灿雯:其实不必跪的这么实诚。 那脆生生的声音,听着都疼。 第十一章 老奴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有何不敢?” “没一件正事,不妨碍,就当看个乐子。” “还是说,朕的话已经不管用了?” 在崔灿雯的催促下,王福战战兢兢打着哆嗦,跪在地上打开了奏折。 王福表示,宦官爱权他不爱,他爱命! 梁家骨子里都是杀伐果断的主儿,谁知道他伺候了十几年看着温温吞吞的这位,会不会突然觉醒。 “有何感想?” 崔灿雯看着依旧在打颤的王福,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王福颤动的幅度略显浮夸了。 下次记得演的更像点儿,否则她不介意小题大做,定王福一个殿前失仪的罪名。 “老奴……”王福依旧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朕竟不知王福公公何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崔灿雯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喜怒。 王福双手捧着奏折置于额前“各位大人都是国之肱骨,老奴不敢妄加评论。” “何为妄?” “朕的命令,何人敢称之妄?”崔灿雯做出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 王福:总觉得陛下有种不顾及人死活的自信。 今日他敢对奏折提出意见,明日百官就敢把他送上断头台。 至于陛下,陛下顶多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怀念两句。 可他又不能不开口“老奴觉得,字很漂亮,词很精妙,句很传神。” 王福十分诚恳又真挚的夸赞道。 “字如其人,想必这位远在江夏的刺史大人肃肃如松,丰神俊逸吧。” 自年幼入宫,他便不曾出过长安城。 江夏的四时风景山川风貌他一概不知,更遑论一个刺史呢。 但,无论如何,夸夸夸是求生基本。 宦官对上文武百官,不想死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 崔灿雯轻笑道“这你可就猜错了。” “江夏刺史,是个名副其实的糟老头子,先帝爷在时评其庸庸碌碌,无甚作为。” 王福将头压的更低,额面几乎与地板接触。 这话,是他能听的? “陛下。”王福欲哭无泪。 他竟从陛下的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 “没其他感想了?”崔灿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玉扳指。 “老奴愚钝。” “老奴没读过什么书,不识得什么大道理。” 回应王福的是玉扳指碎裂在地的清脆响声。 梁少渊砸碎了她两个琉璃瓶,她砸碎一个玉扳指,也不过分吧? 不过分! “朕留你在身边就是和稀泥的吗?” “朝堂群臣欺朕年轻无实权,忍能对面为权臣。” “如今,竟连你都不肯对朕说实话。” “朕,实在失望。” 崔灿雯长叹一口气,眼神幽暗冷漠。 王福的额头上冒出冷汗,这下的颤抖真实了。 宦官存于世,靠的就是帝王的宠信。 一旦失了圣心,卑贱如尘土。 “陛下,陛下。”王福踉跄着爬过来,不住的磕头“陛下,老奴实在不知江夏刺史的奏折有何问题。” 虽说他夸的有些过分了,但那遣词造句的确算得上妙笔生花啊。 “你既也认同奇石乃上天祥瑞有护佑社稷之能,不若你亲自为朕寻一奇石,以表忠心?” 这话,听的王福一愣一愣的。 还来不及反应,声音又响起“只要你能为朕寻到称心如意的奇石,朕允你参政。” 王福:天要亡他,祸不单行! 参政二字,远比奇石更可怕。 王福咬咬牙,打算打感情牌,哭诉一下十几年的主仆情,却见上首之人已经重新执起朱笔,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三言两语,他等同于被流放了? “还耽搁什么,不去吗?”崔灿雯边批阅奏折,边随口道。 王福,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恳请陛下再给老奴一次机会。” “老奴突然有了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王福改了话锋,崔灿雯饶有趣味的抬起了头。 历朝历代总管太监都是最擅长揣度帝心的,总不能就王福是例外。 “讲。” “既先帝爷金口评其庸庸碌碌,不如将江夏刺史罢官吧。” 崔灿雯:不成熟都罢官了,成熟是不是就直接抄家灭族了? 有一说一,这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有些吓人。 “朕是个仁君。” 崔灿雯大言不惭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见状,王福便知自己猜错了。 “罢了,罢了,不为难你了,是朕强求了。” 这话一出,王福一时间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失落了。 “告诉清思殿,朕去用晚膳。” 清思殿,住着盛宠一时的郑淑妃。 王福心中百转千回,应声道“老奴这就去安排。” 看来,昨夜之事,还是在陛下心中留下了阴影。 否则,陛下怎会弃正在兴头儿上的林才人于不顾。 陛下原意本是独宠林才人半月,助其在后宫站稳脚跟,以婕妤位赐之。 如今,不过半旬…… 五日连续侍寝,在这后宫虽不多见,但也不是第一份的。 且不说潜邸旧人荣宠不衰的郑淑妃,就连陛下登基后新纳的容修仪,入宫后都得了七日独宠。 林才人,危矣。 …… 坤德殿,白露手捧棋盘大摇大摆。 “小姐,奴婢把崔侍郎上贡的棋盘给您要来了。” “您擅棋,待字闺中时便对这个棋盘多番打探,如今也算是如愿了。” 梁少渊:…… 怎么感觉在这坤德殿,他说话就跟放屁似的。 梁少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长生殿中可有旁人?” “王福总管随侍陛下左右。” “小姐放心,恬不知耻脏心烂肺的林才人未曾伴驾。” 白露一边擦拭着棋子,一边理直气壮的回应着。 梁少渊气极反笑,崔灿雯教出来的人当真是好教养。 林才人恬不知耻脏心烂肺,那他呢? “那我呢?”梁少渊目光定定的凝着。 “小姐自然是冰雪聪明国色天香才高八斗,花见花开人见人爱……” 白露表示,夸起小姐来,她能三天三夜不重样。 梁少渊:真厚颜无耻! “陛下呢?”梁少渊扬起下巴,等待着。 崔灿雯的评价,抵得上德高望重儒学大家一语。 白露手指一僵,犹豫着是该委婉,还是阴阳,还是直接? 第十二章 什么档次跟她宠一样的人 她都行,单看梁少渊的承受能力。 “小姐,您不是常说背后闲谈莫论人非?” 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那还有一句话说,君子不避人之美。”梁少渊按耐着心头的杀意,继续道。 白露勾勾嘴角“不做违心之论,不为媚俗之言。” 一边说着,白露还一边眨巴着樱桃眼,以示气节。 在一旁看戏的锦绣再一次手痒了。 她的小炭笔已经饥渴难耐,忍不住要挥洒了。 白露,你是我的神! 气急败坏的梁少渊打算拍案而起,好好教教白露做人,却感觉一滩热流涌动。 “锦绣!” “来人!” 锦绣:(;′??Д??`)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 她现在是司簿! 坤德殿又是一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而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陛下摆驾清思殿陪郑淑妃用晚膳的消息不胫而走。 后妃们纠结了! 后宫中千朵娇花,万般风姿,陛下就学不会雨露均沾吗? 林才人不悦了! 她的婕妤之位可能要长着翅膀飞走了。 梁少渊愤怒了! 崔灿雯就非要染指他心尖尖上的爱妃? 雨露殿中,焦雅端坐于铜镜之前,看着镜中美艳无双如带着露珠娇艳盛开的牡丹容颜,有些失神。 这张脸这么快就让陛下失去新鲜感了吗? 陛下,还真是善变。 “才人。” “陛下此时冷落雨露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您莫动怒。” 如竹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稍有差池。 “动怒?” “为何要动怒?” “本宫有的是耐心。” 陛下不比先帝爷,只要她徐徐图之,陛下必是她囊中之物。 无论是崔皇后,亦或者是郑淑妃,都将成为她脚下的累累白骨。 如竹低头敛眉,暗暗思忖。 才人对陛下所诉的衷肠,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寺中祈福,才人日子过的清苦。 老尼跋扈蛮横,对才人冷嘲热讽,极尽苛责。 散去了所有金银首饰,才求得了一个给陛下传信的机会。 脉脉深情,夜夜思念,情难自已。 幸好,陛下未忘旧情,死灰复燃。 “如竹,准备笔墨,本宫要脱簪茹素,忏悔祈福。” 在归念寺,旁的没学会,装腔作势假意求神拜佛精进许多。 如竹依言退下,感受到清风拂面,才觉得紧绷的身体重新活了过来。 才人之思,远深于她。 可她也会怕才人剑走偏锋,尸骨无存。 …… 夜幕降临,崔灿雯坐在轿撵上,神情舒缓。 晃晃悠悠,很是助眠。 依她看,清思殿的那位淑妃娘娘,才是真正的宠妃范儿。 妩媚,凌厉。 趾高气扬,目中无人。 随意一个撇嘴,扬眉,斜眼看人,都高高在上,霸气侧漏。 偏偏就是这样一位淑妃娘娘,在后宫中活的恣意张扬无人敢惹。 就连梁少渊,也爱纵着淑妃的小性子。 淑妃,姓郑。 总觉得淡如溪流的清思,配不上明艳不可方物的郑淑妃。 嗯,不如给郑淑妃挪个窝或是改个殿名吧。 清思殿外,宫灯明亮。 宫女太监遥遥等着,却不见淑妃候驾的影子。 王福正欲开口,崔灿雯摆了摆手。 宠妃,总要有宠妃的谱儿。 更别说,她也吃郑淑妃的颜。 不同于焦太妃的妖娆妩媚,摇曳生姿。 郑淑妃的美,是大开大合,明艳高贵,雪山之巅盛开的格桑花。 这种美,深藏着不屈。 越说,越心动。 都有郑淑妃珠玉在前了,也不知梁少渊非要再寻个低配版做什么。 她不管,她就要宠! 梁少渊什么档次啊,竟敢跟她宠一样的妃子! 崔灿雯推门而入,烛火下,手捧书卷,指尖轻翻。 这一刻,格桑花似是变了。 温润芬芳,如兰在幽野,如梅浮暗香。 但,看清封页上的大字鬼怪志异,这种温婉的书卷气,便荡然无存。 她记得没错的话,这是前朝禁书吧。 据说描写过于血腥恐怖,引人不适,曾有人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崔灿雯顿步,此时作何反应才是合理的? “陛下要一起吗?” 郑淑妃微微上挑的眼线,越发气势逼人。 崔灿雯:她好爱! 可是,梁少渊对各种志怪故事避之唯恐不及。 王福虎视眈眈,那小眼睛滴溜溜转比天上悬挂的皎月都亮! 她能兴高采烈的大步流星走过去,抱着郑淑妃一起看吗? 显然是不能的! 崔灿雯心中的怨念爆棚,若是志怪故事中靠怨念便走向巅峰是真的,那她现在就是邪剑仙了。 都给朕死,谁都别活了。 别人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她这是美人抱不了,故事也看不了。 崔灿雯叹了口气,一把合上了那本鬼怪志异,十分自然顺手的塞进了袖子里。 总要得一个! 郑淑妃:!?(?_?;? “陛下何时成了偷书贼?”郑淑妃撇撇嘴,冷声道。 她还没看完呢! 真当她寻这么一本前朝禁书容易? 崔灿雯脸不红气不喘“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淑妃这话不严谨了,朕不爱听。” “下次别说了。” 郑淑妃表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她记得,陛下的脸皮以前没这么厚的。 难不成拼着不要脸将焦太妃迎进宫后,就彻底无下限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得把书讨回来。 “陛下把书还给妾,妾不看就是了。” 崔灿雯如临大敌,那可不行,她也没看过。 “朕胆小,看封皮都觉得心慌。” “所以,放袖子里刚刚好,想必淑妃一定会体谅朕的吧?” 郑淑妃:并不想。 大不了待会儿侍寝,她偷偷拿回来。 不过,陛下今日为何废话这么多,不直入正题了? 打算跟她进行灵魂沟通走婉转路线了了? 磨磨蹭蹭,早做早完事! 说话间,郑淑妃的手搭上衣衫,瞪了王福一眼。 王福转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郑淑妃褪去外衫,姣好的身段,越发明显。 崔灿雯连忙伸手按住郑淑妃的肩膀,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今日的朕,已经不是昨日的朕。” “淑妃也不应用老眼光看待朕。” 第十三章 不仅苟且还狗血 边说,崔灿雯的心里边冒着酸水。 梁少渊那个狗玩意儿还真是好福气! 这凝脂白肤,她也想贴贴。 郑淑妃嘴角忍不住抽搐,只剩下无语。 她倒要看看,陛下心血来潮要闹什么幺蛾子。 崔灿雯正了正神色,挺胸抬头“朕已改过自新,今日的朕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立志成为有益于百姓的君王。” “淑妃方才举动,显得朕是急色之人。” “不可取,不可取,凭白败坏朕的名声。” 她就算是想,也有心无力啊。 崔灿雯低头,看了看下面,颓然极了。 有倒是有,但中看不中用啊。 郑淑妃:名声?能做出迎庶母入宫为妃这种事儿的,还需要名声? 别闹了? 这话说的就好似狗再也不吃屎了一样可笑。 顺着崔灿雯的视线,郑淑妃的目光移到那处,联想到昨晚长生殿闹的人仰马翻,嘴角的笑僵住了,眸子中满是了然。 原来如此! 陛下竟是不行了。 方才那些道貌岸然的话,原来只是为了掩饰尴尬。 郑淑妃轻嗤一声,重新披上了外衫。 崔灿雯:郑淑妃那是什么眼神?看的是哪里?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郑淑妃! “修身养性,甚好。”郑淑妃一边整理着外衫,一边郑重其事的开口。 可怎么听,那声音中都有掩饰不住的嘲讽。 崔灿雯心里边冒的酸水里,又多了几分怅惘。 宠妃的日子过的好舒心,可以嬉笑怒骂,还可以光明正大的看鬼怪志异。 她呢? 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看不完的账本,理不完的后宫庶务,还有听不完的妃嫔之间鸡毛蒜皮的告状。 最重要的是,她得装贤德!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完美的模子。 大雍朝需要这样的皇后娘娘。 不过,一想到不需要侍寝,崔灿雯瞬间就如同打了鸡血般生机勃勃了。 梁少渊看不上她,觉得她古板无趣。 她也看不上梁少渊,觉得梁少渊不仅昏还庸。 但,她又必须母仪天下。 梁少渊不能,也不敢废了她。 糟心! 一想到梁少渊,崔灿雯就觉得暗淡无光。 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狗血。 崔灿雯坐在郑淑妃对面,望着郑淑妃发髻上插着的金累丝缠枝点翠冠饰,有些想入非非。 侍寝,也带着? “淑妃,朕今日看到一份奏折。”崔灿雯顺手吃着碟子中样式精美的点心,吊人胃口的说道。 郑淑妃毫无诚意的敷衍着,一双眼睛却是盯着崔灿雯的袖口。 如何取回鬼怪志异? 只需三步! 扑倒陛下。 扒开袖子。 抢入怀中。 “有言官弹劾荥阳郑氏私自圈地,无视雍国律法,殴打苦主,严禁上告。”崔灿雯拢了拢袖子,继续道。 眼眸故作漫不经心的盯着郑淑妃的面庞。 以郑淑妃的家世和受宠程度,封个一品贵妃都是可以的。 但,梁少渊不愿。 她隐约是能看明白梁少渊的忌惮。 “没闹出人命?” 郑淑妃眨眨眼睛,颇有些怀疑道。 “上奏的言官,遣词用句还是谦虚了。” 郑淑妃清凉凉的声音,就好似冬日落于屋檐的雪,沁着寒意。 只一言,崔灿雯便知晓,郑淑妃未出阁前的些许传言应是真的。 见崔灿雯没有言语,郑淑妃勾勾嘴角,朱唇轻启,露出洁白的牙齿,带着狠意。 “陛下莫不是忘了答应过妾什么?” 崔灿雯:!?(?_?;? 梁少渊的后宫关系能不能简单的止于男欢女爱? 动不动就冒出只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是想干嘛? 画大饼,还不给别人看! “陛下,你允过妾,让妾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崔灿雯松了一口气,这饼画的还是挺有水准的。 “自不会忘。” 崔灿雯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面上挂着寒霜的郑淑妃。 宠妃发怒,都是随心所欲的。 “朕派刑部侍郎子润为钦差,赴荥阳查明事实。” 盛景和,字子润。 郑淑妃横眉,颇为不赞同。 盛景和,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铁面无私。 “淑妃,你认识盛景和?” 崔灿雯坦白,她就是在明知故问。 “陛下何必试探妾,妾的母亲曾一度收养过盛景和,在这京中圈子里应该不是秘密吧。” 郑淑妃心中不由的升起了烦躁。 盛景和三个字,就好似是导火索,让她再无法冷静自持。 “朕给你做了他吧!” 郑淑妃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 这是她以为的那个做吧? 不是她想歪的那个做吧? 心中刚升起的烦躁,就这样被悄无声息的掐断了。 六部侍郎,正四品上衔。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很难攀爬到的一个位置。 但,不及而立之年的盛景和已经稳坐刑部侍郎一年有余。 “陛下这话说的也不严谨了。” “妾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能被陛下三言两语就唬的晕头转向。” 郑淑妃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自嘲一笑。 “盛景和盛侍郎不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吗?” 否则,二十多岁的盛景和有何资格入六部,越过层层筛选。 崔灿雯咽下糕点,淡淡道“荥阳郑氏和他自己,只能保一个。” 当年,盛景和与荥阳郑氏的事情虽被瞒得紧,但也不是天衣无缝无迹可寻。 郑淑妃的母亲是郑氏家主的元妻,曾救下被人贩子拐走因高烧又被扔掉的盛景和。 一时仁心,悉心照顾。 一来二去,便认下盛景和做义子。 后远在长安城的盛家找上门来,郑母才知盛景和身份。 此时,盛景和已在荥阳待了六年之久。 故事的结局本应是知恩图报,皆大欢喜。 只是,谁都没想到,盛景和在荥阳的那六年,心中惦记上了郑淑妃的庶长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盛家隐瞒了那六年过往。 且站稳脚跟的盛景和助那一对母女将郑淑妃的母亲拉下了主母之位。 郑母被休弃,然后死于非命。 据说是郁结于心,缠绵病榻,药石无医。 庶长女摇身一变,成了嫡长女。 啧啧啧,有些人救不得。 常言说的好,路边的人不要随便救。 第十四章 她只会心疼姐姐 轻则农夫与蛇,中则家破人亡,重则阖族全灭。 只是这个中细节,鲜少有人知晓。 后来也不知为何,盛景和与郑淑妃的庶长姐并没有下文。 荥阳城中的风雨波澜也止于荥阳。 就好似,未曾有妇人伸出援手,也好似从不曾有人在那六年中隐秘的动心。 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就成了秘密。 以至于,长安城中,盛景和还是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人。 芝兰玉树,光风霁月,风评甚加,也是梁少渊的重点提拔对象之一。 她之所以知晓这些世家官宦之间的家长里短隐秘私事,得益于先帝爷。 先帝爷和皇太后对她偏爱至极,她虽是清河崔氏女,但每年也有将近一半的时间生活在长安城。 每当这时,她就是皇太后宫中的常客。 她也看的分明,先帝爷和皇太后一心想让她做储妃。 所以,太子之位尚未有定论时,先帝爷和太后娘娘有心为诸皇子选侧妃时,她在侧。 那些所谓的各家秘辛,先帝爷一出手,强撸灰飞烟灭。 一来二去,她就成了这世上知晓秘密最多的年轻人。 有一说一,见识过先帝爷的圣明英武,再看梁少渊,就真的有些不堪入目了。 崔灿雯叹了口气,难怪朝堂的风气,真真是大不如前了。 曾经晓誉天下的名臣能人,如今要么揽权要么摆烂。 郑淑妃的眸子中满是疑惑,她有些看不懂陛下的心思了。 注意到郑淑妃的目光,崔灿雯收敛好发散的越发远的思绪,淡然道“朕今日来,只是想提醒你一声,不要庸人自扰,深陷两难之境。” 如此凌厉张扬的美,不应折于阴霾之中。 “晚膳呢?” 郑淑妃:还真是为了晚膳来的? “小厨房备好了。”郑淑妃睁眼说瞎话。 御膳房默默承受了一切。 膳还是那个膳,但崔灿雯深深觉得变得更加美味了。 这是,这晚膳,崔灿雯发现郑淑妃明显心不在焉。 是担忧,还是快意? 崔灿雯一时分不清楚。 不过,她刚才好心好意说的宽慰之举,都被当作耳旁风了? “郑淑妃,莫要让你母亲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无论是荥阳郑氏还是盛景和,都与你再没有半分关系。” 郑母以一死,护住了郑淑妃的嫡女名分,也换来了郑淑妃一生的平安富贵。 郑淑妃向来凌厉霸气的眸子闪过痛楚和惊慌。 犹豫半晌,咬牙,郑淑妃起身,腿一弯就要跪在地上。 崔灿雯眼疾手快,将坐垫准确无误的扔在郑淑妃膝下。 扑通一跪,声音终于没那么响了。 美人儿肤白如雪,膝盖若是伤了,怪可怜的。 她可不像梁少渊那么薄情寡义,她只会怜香惜玉,心疼美人儿。 如同木头一般站在后面的王福:终究是错付了! 在长生殿,他跪的不比这个实诚响亮? 他与陛下十六年相依相伴的情分,浅了! “陛下,妾有罪。” 郑淑妃看着膝盖下的软垫,心中一怔。 “别叩头。”崔灿雯俯身,接住了郑淑妃即将与地面接触的额头。 o(^▽^)o 额头,也很滑! 郑淑妃只觉得额间一暖,心中的恐惧一点点缓下来。 也许,这数年侍寝,陛下对她也是有几分心软的。 没错,是侍寝,不是相处。 崔灿雯收回手,瞥了眼王福“朕与郑淑妃的闺房之乐春色恼人,天香汗漫游你也好奇?” 王福和郑淑妃不约而同羞红了脸。 这话说的还真是露骨又刺激! 王福再一次沉默的转身,退出,关门。 谁家的闺房之乐,是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 玩的是越来越花了,也不知是谁给陛下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毕竟,陛下以前没这么变态的。 林才人? 想来应该是的。 林才人能荣宠两朝,让陛下心心念念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再迎入宫,想来是有秘诀的。 王福咂咂嘴,再次感叹一声,还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紧接着,王福从袖子中掏出了两坨棉花塞入了耳中。 他只是不能传宗接代了,又不是不会情动了。 时常随侍陛下左右,实在废命。 “说吧,何罪之有?” 崔灿雯看着门外一动不动的影子,轻声道。 “妾对陛下有隐瞒之罪。”郑淑妃闭上眼睛,一鼓作气说出了口。 既然陛下知晓母亲之死的真相,那难保不清楚其他。 与其等陛下翻旧账,倒不如她自行坦白。 好歹,还能给她一个哭诉解释的机会,求一个宽大处理。 崔灿雯挑挑眉,换了个位置,坐在了软塌上“继续。” 吃饱喝足,斜靠着躺会儿很是恣意。 别跟她谈健康不健康,就说舒服不舒服吧? 她都女变男了,还怕什么! “妾曾与盛景和有婚约。” 郑淑妃语不惊人死不休。 崔灿雯:她单知道郑淑妃与盛景和有情,却不知道竟还有名正言顺的婚约。 嗯,先帝爷也不知道。 淡定,淡定。 郑淑妃观察着上首之人的神色,有惊讶,但不多。 至于被戴绿帽子的愤怒,半点儿没有。 倒是那藏在袖子里的鬼怪志异掉出来了。 崔灿雯:郑淑妃认错一点儿都不走心! “那与你那位庶长姐算什么?” 崔灿雯不耻下问。 想要掌握第一手的八卦资料,就要抓住机会。 “算恬不知耻?” “还是算真爱至上?” 郑淑妃也不太确定。 盛景和长她几岁,被母亲收养的那六年,似兄也非兄。 长得俊逸,学问又好,对她又耐心温柔。 情窦初开的年纪,茫然无措间就芳心暗许了。 当年,她深知父亲不会允许荥阳郑氏的嫡女心动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郎,所以也不曾宣之于口。 唯有母亲,婚约知晓她的少女心事。 谁知,后来出现了转机。 京城盛家找到了盛景和,临别前,母亲私下曾问盛景和可愿立下婚约,盛景和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留下了随身佩戴的玉佩。 她以为,不久之后,就会迎来她倾慕了整个少年时光的人前来求亲。 只可惜,等来等去,等到了母亲的死,等来了姨娘的扶正,等来了大姐姐那番话。 第十五章 这次就来个素的吧 郑淑妃没有丝毫的隐瞒,将当年之事三言两语讲述了出来。 当然,弱化了她曾经对盛景和的那份心动。 她是想求生,而不是找死。 “这也不算婚约吧。”崔灿雯犹豫道。 不确定,她再想想。 “那你为何入宫?” 郑淑妃嘴巴比脑子快“不是陛下看上了妾的美貌?” 母亲身死,她本意想拉着荥阳郑氏一起下地狱,正在犹豫是假意刺杀当时的太子抄家灭族好呢,还能制造荥阳郑氏意图谋反的罪证诛九族好时,太子纳她为侧妃了。 说实话,不是她不想搜集荥阳郑氏作奸犯科的证据,实在是太难了! 世家根深蒂固,一些无伤大雅的证据,撼动不了荥阳郑氏。 所以,谋反的罪名立竿见影。 都死,谁都别活。 崔灿雯一阵儿羞赧。 这件事情,算不算梁少渊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 不过,梁少渊绝不可能为郑淑妃报仇。 依她从林才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出的结论,梁少渊有心以荥阳郑氏为手中的剑,剑锋直指其他世家大族。 若梁少渊的计策侥幸成功,那荥阳郑氏便会一扫如今的颓势,重新一飞冲天。 只不过,同时也是被梁少渊牵在手里最听话,也最疯狂的一只会咬人的狗。 梁少渊既然敢放心与荥阳郑氏缔约,那么必然掌握了十足的证据。 一旦荥阳郑氏不听话,举族劫灭,不过是他抬抬手的事情。 看来,梁少渊的脑子还是有些沟沟壑壑的。 崔灿雯猛的执起郑淑妃的手,语重心长“淑妃,日后莫要轻信男人画饼。” “淑妃也算饱读诗书,难道没听过望梅阁老无妨渴,画饼尚书不救饥?” 她可真是为了梁少渊的女人操碎了心。 明艳倔强的郑淑妃,被制成了人彘,这种结局,她不忍。 美人儿的下场,都是同病相怜的。 “陛下的意思当年之言都是在唬妾开心?” 郑淑妃抽回了手,冷声问道。 荥阳郑氏,死有余辜。 盘踞荥阳百年,鱼肉乡里,无所顾忌。 阿娘知晓后,力所能及的做善事,想为其赎罪,却忘了当为恶被认为是理所应当时,清白和善良本身就变成了罪。 阿娘也死于自己的良善之下。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视同一律,等量齐观。” “郑氏有罪者,朕会下令让大理寺卿按律论处。” “朕的意思是,淑妃以后睁大双眼,是人是狗分清楚。若是轻信他人,到最后死无全尸也怨不到旁人。” 崔灿雯看得出来,骄纵跋扈是郑淑妃保护色,也是潜意识对梁少渊的依赖。 某种程度上,对于郑淑妃而言,梁少渊如天仙下凡。 郑淑妃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跟不上。 “那能信陛下吗?”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崔灿雯在郑淑妃的冷艳跋扈大美人前缀上加上了傻白甜。 “朕是人吗?”崔灿雯反问道。 郑淑妃:不是人,难不成还是狗? “淑妃,朕乏了。”崔灿雯打了个哈欠。 烛影之下,郑淑妃美目盼兮,月辉揽尽。 郑淑妃虽脑子不太好使,但实在美丽。 看的她都有些云里雾里,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郑淑妃一怔,狐疑的盯着崔灿雯某处,陛下还行吗? 她可不想似林才人那般名扬前朝后宫。 若陛下倒在她的床上,这觉以后睡不睡了?这床还能不能要了? 崔灿雯被看的打了个激灵,悲愤不已。 “郑淑妃,朕像那般猴急之人吗?” 崔灿雯轻哼一声。 郑淑妃沉思片刻,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不是像,就是。” “陛下您想想,以往您来清思殿可吃过素?” 说到此处,郑淑妃顿了顿,接着道“陛下大可不必说的如此委婉含蓄。 “朕今日就只是想盖着棉被纯睡觉。” “素的,素的,你懂吗?” “你怎么能把朕想的那么龌龊猥琐,朕这颗心都要碎了。” 崔灿雯说的义正严辞,一本正经颠倒黑白。 郑淑妃:犯病别来清思殿。 就这样,崔灿雯厚颜无耻的成功留宿在清思殿。 简单的洗漱换衣,崔灿雯和郑淑妃身着中衣,直挺挺躺在一张床上。 崔灿雯:第一次与如此美人儿躺在一张床上,紧张中! 郑淑妃:第一次和陛下睡素觉,好新鲜! “淑妃。” “陛下。”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崔灿雯和郑淑妃不约而同的开口。 “陛下先说。”躺在里侧的郑淑妃不自在的将手交叉于胸前。 原来,这样安静的气氛比锦被翻滚,更让人心慌。 “朕将这殿名给你改了吧?”崔灿雯微眯着眼睛,身体绷的紧紧的,语气却是故作轻松。 郑淑妃微微蹙眉“陛下莫不是忘了林才人的雨露殿?” 雨露殿,便是陛下赐名。 这名,倒不如不赐。 她这清思殿,清思明心,心静则清,心静则明。 总好过烂俗,直白的雨露。 虽说与她素来行事大相径庭,但最起码听着有韵味。 崔灿雯心里膈应,她对先帝爷崇敬佩服,实在看不上刻意给先帝爷制造污点的腌臜人。 千百年后,旁人提及先帝爷,脑海里首先想到的不是先帝爷的雄才伟略丰功伟绩,而是他的妃子与儿子之间违背伦常的风月事。 “淑妃与她不同,以后莫要相提并论。” 晦气! 崔灿雯淡淡道。 郑淑妃一愣,心中有些不快。 这阖宫的后妃,在陛下心里都比不过一个林才人。 陛下和林才人的私下相处,算不得秘密。 三郎? 雅娘? 真真是腻歪。 尤其是想到二人曾经的那层关系,郑淑妃冷不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3╰)╮ 突然觉得,这床好像有点挤。 郑淑妃装作很无意的翻了个身,两人之间隔开了一条鸿沟。 改殿名的事情不了了之,崔灿雯又打算提位份。 贵妃之位空缺,郑淑妃补上,刚刚好。 第十六章 也许她能成为更好的帝王 郑淑妃人虽跋扈张扬,将宠妃范儿拿捏的死死的,但熟知宫规。 尚在闺中时,也略通中馈账本,协理后宫,应不成问题。 若指望梁少渊一人之力主理六宫,只会乱成一锅粥,毁的是她的名声,还有崔家姑娘的声誉。 只是,崔灿雯刚打算开口,就听门外响起了王福的声音。 “陛下,出事了!” 王福刻意压低的声音,就好似被夜风吹荡的枝条,平添了些许阴冷。 崔灿雯攥住郑淑妃的手,总不至于闹鬼了吧? 对了,她的鬼怪志异呢? “陛下,坤德殿的皇后娘娘和雨露殿的林才人都病倒了。” 王福在门口接着说道,声音透过门缝,清清楚楚的传入崔灿雯耳中。 崔灿雯:病了,寻她有何用?太医院值守的太医虽称不上华佗再世,但也算妙手回春。 怎么一病,连脑子都没了,分不清主次? 崔灿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好不容易跟她惦记了那么久的美人儿同床共枕了,偏偏有人跳出来搅局。 梁少渊和林才人,还真是她的克星。 锁死! 别来烦她! 崔灿雯的反应,让郑淑妃心下一凉。 后宫妃嫔,无论何种原因入宫,都不会想看到一个凉薄的陛下。 “陛下,皇后娘娘抱恙,于情于理,您都应该关心一二。” 郑淑妃伸手悄悄戳着崔灿雯的腰侧,恃宠而骄的提议着。 崔皇后主理后宫的这些年,也还算得人心。 家世显赫,能力不俗,处事不偏不倚。 有这样一位中宫皇后,对于后宫安稳是一件大幸事。 至于雨露殿林才人? 她没听到啊。 大雍朝的儿女,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先帝爷的英雄事迹。 对先帝爷有多膜拜,对林才人就有多厌恶。 清泠泠又带着几分娇气的声音让崔灿雯心头烦躁渐消。 这种感觉,就好似清泉中跳跃的锦鲤,让人心中漾起层层涟漪。 “淑妃,你喜欢皇后吗?” 崔灿雯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郑淑妃。 郑淑妃:…… 自古以来,宠妃和皇后不对付才是正常吧。 这问题,让她无言以对。 “不讨厌。”郑淑妃诚实道。 这后宫女子,争宠归争宠,但对崔皇后还是信服的。 但若是说喜欢…… 这个问题,她没想过。 但回想起来,崔皇后对她也是有几分纵容的。 她请安总是姗姗来迟,崔皇后从未有一次斥责于她,反而她总能在坤德殿喝到最称心如意的茶。 她恃宠而骄,张扬跋扈,崔皇后也从未落过她脸面。 就连一些后宫的阴私手段,崔皇后都帮她挡了不少。 突然发现,她这个宠妃做的好像有些太岁月静好了。 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承承宠训训人。 崔灿雯自觉将不讨厌替换成了喜欢“皇后也很喜欢你。” 也? 郑淑妃失笑,这个也字还真有灵性。 王福在门外等的头都大了,犹豫着是否要再次提醒。 “陛下!” “朕不聋!” 崔灿雯中气十足。 她是龙的传人,不是聋的传人。 王福:欲求不满的陛下真吓人。 不行,等明日,他一定要旁敲侧击多为林才人说些好话,以求林才人早日伴驾。 不是他要偏帮,而是他遭不住折腾了。 在郑淑妃的伺候下,崔灿雯穿戴整齐,龙行虎步,雄赳赳气昂昂的打开门走了出来“不传太医,传朕?” “是太医的医术连朕都不如?” “还是说,朕的地位还不如太医?” 使唤狗呢? 狗睡的都比她香甜。 王福已经连勉强的笑脸都堆不出来了,只能将头压的更低,声音更加恭顺“太医已经过去了。” 崔灿雯:所以是要她去守夜吗? 别太荒谬! 五品才人都敢惊动圣驾了,这世道还真是变了。 王福心中苦涩,他也很为难啊。 若是旁人,他倒是能自作主张不通报。 毕竟,宫里死个妃子啥的,很正常。 但,一个是皇后,出身名门,贤后之名远播。 一个是林才人,陛下眼巴巴从归念寺接回来,还正在新鲜劲儿上呢。 若真有个万一,他担不起责。 “陛下,摆驾坤德殿还是?”王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 陛下自从昏迷醒来后,就好似突然长了脑子,心思越来越难猜。 崔灿雯呲牙“回长生殿!” 无论是梁少渊还是林才人,都是惜命的主儿。 惜命的人,都怕死。 太医在,明天就生龙活虎了。 梁少渊想见她,她偏要凉他几天,挫挫锐气。 至于林才人? 十有八九是想固宠。 她又不想晚上做噩梦,去什么雨露殿。 对了,她的鬼怪志异! “郑淑妃,将朕的书送出来!” “月色如此美好,爱妃如此明艳,此书与爱妃气质不符。” 郑淑妃:无耻! “陛下,不去看望皇后娘娘是不是会让朝臣非议。” 毕竟,群臣百姓眼中,陛下勉勉强强得了的无为治世的名头,而皇后却是人人称道的贤后。 若论在民间的声望,也许陛下尚不及皇后。 “非议?” “朕在,太医紧张,影响发挥。” “皇后一直希望朕能勤勉向上,向先帝学习,朕回长生殿挑灯夜战批阅奏折。” “皇后心情舒畅,自然病体康泰。” “一举两得,王福,好好学着点儿。” 论口才,她还没输过。 王福:这道理,真硬! 崔灿雯舒舒服服的坐在龙撵上,心中美滋滋。 她突然找到了成为梁少渊的乐趣。 她无需将本性隐藏,也无需整日困于坤德殿,言谈举止一颦一笑都要刻在模子里。 打理后宫,平衡妃嫔。 虽说,奏折冗长乏味,且无正事。 但,她突然觉得,也许她可以适当做自己了。 坤德殿里的她,承载着先帝爷的期许,也承载着她对旁人的承诺。 她得做到最好,让人无可挑剔。 如今成为梁少渊,倒也不怕被戳穿识破。 毕竟,梁少渊本身就身处废墟,志大才疏,行事无章法,喜怒无常。 也许,成为梁少渊,她不仅能完美的扮演好梁少渊,甚至能成为一个比梁少渊更好的帝王,驾驭大雍朝这艘船走的更稳更远。 第十七章 不如一起夜跑吧 在清河,她师承贤者,又得族学教导。 在长安,她常伴太后先帝身侧,耳濡目染。 在凉州,她曾手执银枪,披甲上阵,得常胜小将军言传身教。 所以,恰逢其会,她是不是可以换个方式看护这大雍江山社稷,让九泉之下的人安心。 崔灿雯表示,她的格局突然打开了。 “停撵。”崔灿雯雀跃着开口。 王福:这情绪是不是变化太快了? 出清思殿时,满脸的怨念几乎要溢出来,后宫里的野猫貌似都得被陛下踹两脚。 这才多久? 在龙撵上,晃晃悠悠片刻,就豁然开朗了? 龙撵应声而停,崔灿雯稳当当落地“龙撵在后面跟着。” “王福,你与朕一起!” 再次被点名的王福,表示他根本没有反对的资格。 “陛下?” 王福小心翼翼的看向崔灿雯。 “朕突然顿悟,身体是治国的本钱,健康是人生的财富。” “生命在于运动。”说到此处,崔灿雯压低声音“昨晚之事与朕而言,乃是耻辱!” “朕要一雪前耻,让人知晓朕年轻力壮,生龙活虎,必能千秋万岁,必能让大雍的江山社稷绵延不绝。” 王福:你好棒棒呦! 口号喊得响亮,只是治国也不是仅靠身体啊。 本质上,脑子才是硬伤啊。 “陛下圣明。”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运动?” 身为陛下的贴心大太监,他能做的就是无条件拥护。 “择日不如撞日。” “择方式不如看运气。” “将大雍国发扬光大,就从夜跑开始吧。”崔灿雯撸起袖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别看不起夜跑,夜跑多多益善。 王福看了看自己瘦胳膊瘦腿,又想到自己几近不惑之年的岁数,再用余光看看正在活动身体关节的陛下。 风华正茂,年轻气盛,自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可他不一样! “王福,别怂。” “先帝爷替太祖皇帝横刀立马打天下的时候,年岁也不小了。” “你忘了,先帝爷在不惑之年,东西突厥兵犯阴山口,也曾披甲上阵,联合回纥,彻底消灭了东西突厥汗国。” “令其余外邦闻风丧胆,再不敢生出叛逆之心。” “自此,大雍中央政权完全统一西域,设置了都护府。” “朕只是让你夜跑,不是让你上阵杀敌。” 就算是想上阵杀敌,都没有机会。 有异心的外邦,都被先帝爷和雍王收拾的干干净净。 四门启兮万国来的盛况并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大雍国,如日东升,蓬勃发展。 一个君臣德合鱼水斯同,睿图方永雍历长隆的大雍国才交到梁少渊手中几年,朝堂便已现了乱象。 先帝爷治下能臣颇多,能臣鲜少心甘情愿辅佐庸碌之辈。 “先帝爷天人之姿雄才伟略,老奴哪有资格与先帝爷相提并论。”王福声音,顿时多了几分诚意。 那个开疆拓土,奠下盛世基业的先帝,任谁提及都肃然起敬。 “那就别啰嗦了,跑吧。” 崔灿雯一马当先,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王福和侍卫们对视一眼,匆匆跟去。 只留下抬着龙撵的人慢悠悠吹着夜风,享受悠闲惬意的夜生活。 虽然都是抬龙撵,但有没有陛下和顶头上司看着,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比如,现在他们能唠嗑。 刚才敢吗? “陛下,陛下,等等老奴啊。”王福气喘吁吁,伸出手臂,不断朝着前方招手。 若是陛下摔了,磕了,他们都付不起责任啊。 尤其是他这个贴身大太监,万死难赎其罪。 崔灿雯调整的呼吸,观察着路面,只觉得这一刻,她才真正的重获新生。 路,并不算黑。 主要的路边都亮着宫灯,时不时还有宫女,巡逻的侍卫经过。 再没有比在后宫夜跑更安全的地方了。 后妃间的阴谋算计,也不敢用在她身上。 浑身顺畅快意满足感,让崔灿雯觉得这后宫千篇一律一层不变早已看腻了的风景,又变得可爱。 湖边,崔灿雯弯腰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扔进湖中,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清波荡漾,波光粼粼,层层叠叠,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夜风吹拂,面颊上的汗滴摇摇欲坠。 “陛下!” “老奴……” “老奴终于追上你了。” 王福涨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胸腔内的心脏猛烈快速的跳动着,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显眼。 王福背过身去,用帕子擦去满脸的汗水,气喘吁吁。 “王福,有没有觉得特别爽,就好似重新活过来了。” 崔灿雯任由汗滴流淌,咧嘴一笑,畅快不已。 爽? 王福表示,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不听话跳出来了。 这一路,他甚至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猝死。 就这样死了,多冤。 靠着这样一股心气,他才追上了陛下。 “陛下说的是。” “这样的方式,的确让老奴耳目一新。” 总觉得,距离死亡的距离都近了。 “那便日日夜跑,习惯了就好了。” “到时候,延年益寿,你会感谢朕的。” 崔灿雯抬步慢慢走向不远处的凉亭。 “老奴去催催龙撵?”王福试探道。 “不用。”崔灿雯随意摆摆手,她又不着急回长生殿。 如今,江逢医嘱让她修养身体,那她罢朝三五日,理所应当。 以梁少渊如今的处境,上朝也只是听些无用之事。 再者说,尚未与梁少渊意见达成一致,冒然临朝,指不定梁少渊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着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不用担心早朝,还无紧要奏折,她在这御花园中赏赏花吹吹风逗逗鱼不好吗? 王福静静地观察着崔灿雯,越发觉得陛下言行虽越发放飞自我,不拘小节,但坐卧行止的仪态却是越发的端方大气。 既像当年的雍王殿下,又像…… 又像皇后娘娘,甚至还有几分先帝爷的气度。 王福心中悚然,陛下几年来明目张胆的不喜皇后,嫉妒雍王,埋怨先帝爷偏心,可又在下意识间自觉模仿着这些人。 陛下活在这些人的阴影下,却又是陛下所见世间最耀眼之人。 第十八章 太后娘娘要回宫了 陛下文治武功的资质天赋都算不得极佳,当年,在诸皇子中实在不打眼。 皇长子慧极必伤,英年早逝。 略长陛下三五岁的二皇子也是先帝爷的嫡子,鲜衣怒马,白马饰金羁,联翩西北驰,是年少成名的绝世少年将军。 来日指点江山,必能承袭陛下的风骨和志向。 只是,亦战死疆场。 罢了,罢了,这些上位者的事情不是他能想的。 抬着龙撵的小太监们姗姗来迟,一来便乌泱泱跪了一地。 崔灿雯:她有那么可怕吗? 回到长生殿,洗漱,沐浴,换衣,再一次变的香喷喷后,崔灿雯抱着那本从郑淑妃处得来的鬼怪志异,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得做恐惧之态加以掩饰。 夜渐渐深了,浓墨一般的天空,挂着一轮弯月,点点星光。 “啪嗒。” 书掉落在地上,均匀平稳呼吸声响起。 王福蹑手蹑脚,将书捡起,规规矩矩立于门边。 这偌大的皇宫,鲜少有人睡的这般香甜。 雨露殿中,昂贵的熏香点着,都难以彻底掩盖似有似无的血腥味。 林才人苍白着脸,比之以往,多了些柔弱不能自理的风情。 妖媚动人,楚楚可怜,完美杂糅。 就连轻轻蹙眉,都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陛下呢?” 林才人也讨了个巧,并没有让如竹直接去禀报,反而是殿内的宫女随太医去拿药,阴差阳错正好经过了清思殿。 若直接去,显得她恃宠而娇。 “才人,坤德殿的那位昏过去了。” 如竹压低声音,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林才人。 毕竟,坤德殿的声势可不小,太医院一大半值守的太医都过去了。 林才人眉头蹙的越发紧了,我见犹怜的小脸上深藏着戾气。 她和崔灿雯,果真是不能共存。 先帝爷驾崩之际,她也想过与崔灿雯合作。 那是陛下忙碌于登基之事,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于曾对她许下的承诺。 没办法,她只好去寻崔灿雯。 只要崔灿雯能神不知鬼不觉留她在后宫做陛下新妃,她就愿意做崔灿雯手中最尖锐的一把刀,夺去陛下对郑淑妃的盛宠,然后除去郑淑妃,让崔灿雯做有权有宠真正的皇后娘娘。 可自始至终,崔灿雯不置一词,眼神冷漠又嫌恶,就好似她只是最肮脏最卑贱的臭虫。 时至今日,她都记得那个眼神。 后来,在归念寺,她想方设法联系上陛下,重新唤起陛下对她的旧情,撩拨的陛下魂牵梦萦,陛下终于下定决心迎她回宫。 陛下说,要给予她全天下数一数二的尊贵姓氏,要让她未来的晋升之路,一片坦途。 这天底下,除了皇姓,最显贵莫过于清河崔氏。 没有任何意外,陛下亲自出面,都无法让崔灿雯松口。 这一点,她早有预料。 到后来,她也只能以一个偏远下州长史女儿的身份重新回宫。 她如何能不怨崔灿雯! 崔灿雯生来便什么都有,生来便高人一等,为何不能施舍她一次。 她从未见过如崔灿雯那般幸运的女子。 出身钟鸣鼎食的清河崔氏,若非年龄与皇长子相差较大,可能出生就要被立为皇长子妃了。 皇长子早逝后,更是被当作太子妃培养。 无论是先帝爷,亦或者是皇太后,都真真是将崔灿雯捧在心尖尖上宠。 那样的女子,仿佛置身于神坛。 这世上,凡是崔灿雯想要的,便有无数人双手捧着不远万里送来。 林才人脸上的愤恨嫉妒几乎是要溢出来,老天爷还真是厚此薄彼啊。 雍王还真是死的好啊,午夜梦回,想必崔灿雯心中也有怅惘吧。 想到此处,林才人又多了几分快意。 “陛下并未去坤德殿。” “从清思殿离开后,陛下在御花园中夜跑了。” “说,生命在于运动……”如竹已经能够想象到以后的夜晚的御花园得多么热闹了。 林才人:!?(?_?;? 她听到了什么? 笑死! 所以,陛下还是被刺激到了? 林才人可不会有为什么陛下宁愿夜跑也不愿来看她的矫揉造作想法。 她想做的是宠妃,而非爱人。 “那便落灯,安寝吧。” 林才人语气淡淡,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最忌惮最愤恨之人,自始至终都只有崔灿雯。 这份嫉妒,已经在心里藏了太多太多年。 积压之久,之深,早就成了挥之不去的心魔。 这一觉,林才人睡的并不踏实。 那些曾经发生的一切,在她的梦境中上演。 而在坤德殿的梁少渊,则没有林才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 崔灿雯不来看他,才最正常。 若是屁颠屁颠表达关心,他都要以为是不是想趁机毒害他了。 …… 淡青色的天晕上了一层火红,曙光一点点亮起,渐渐的五彩缤纷,灿若桃花。 洗漱完毕的崔灿雯正欲伸展懒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就听王福道“陛下,太后娘娘送了消息,午后抵宫。” 母后? 崔灿雯动作一僵,眼底深处浮现出不悦。 只是这份不悦并不是对太后。 “坤德殿给太后娘娘送信了?” “太后娘娘在城外道观清修,为国祈福,禁足这样的小事,都敢惊扰太后。” 崔灿雯的声音中染上了厉色。 太后只得两位亲子,皇长子和雍王殿下,如今皇长子葬皇陵,雍王尸骨无存。 先帝崩,梁少渊继位。 太后处境尴尬,又唯恐触景生情,便离宫清修,不理俗事。 “吩咐下去,准备迎接事宜。” 太后娘娘族中父兄子弟,皆追随太祖,先帝,雍王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只留一众妇孺,孩童。 这份崇敬与荣耀应该刻在大雍朝子民的骨子里,而非帝位更迭,人走茶凉。 如今的安稳,牺牲了太多太多的人了。 “是何规制?”王福多嘴问到。 陛下和太后之间的关系过于微妙,不问清楚便容易出错。 “从南衙调百数千牛卫,即刻出城,负责太后回宫安全。” “另全副太后仪仗,紧随千牛卫,到清望观迎接太后。” “三等及以上诰命夫人,于宫门前候迎太后。” 第十九章 突然忆起过往 “阖宫嫔妃,自不必多说。”崔灿雯有条不紊的吩咐着。 王福都听的有些傻眼了。 陛下这是突然良心发现,还是准备另辟蹊径,以孝治天下了? “那坤德殿和雨露殿呢?”王福斟酌着,壮着胆子问道。 崔灿雯凝眉,喜庆的日子,提晦气的玩意儿,有意思吗? “询问下皇后身体可还有恙。” “另,开朕私库,你亲自去选些适合皇后的首饰玉器送去坤德殿,让皇后打扮的精神点儿,莫要在命妇妃嫔,以及太后面前失礼。” “并且,转告皇后,不想同归于尽,就三缄其口,耐心等着。” “至于雨露殿……” “王福,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太后回宫,命妇皆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你觉得林才人那见不得光的身份适合出席吗?” “添堵?” 王福垂下的眼眸中,有一丝探究之色。 陛下怕不是忘了前些日子,在床榻之上,还激情澎湃高声呐喊许林才人三品婕妤之位。 不是他想偷听,实在是棉花塞耳都堵不住陛下亢奋的声音。 帝王心,善变的可怕。 尤其是在床榻上欢愉时,帝王所说的话更当不得真。 “老奴这就去安排。” 太后回宫的消息,让众后妃心中一喜。 太后坐镇,陛下总不至于还那般明目张胆的独宠林才人,好歹得雨露均沾。 这后宫,还是得看皇后和太后的眼色。 王福带着一溜烟的小太监前往坤德殿送赏赐。 梁少渊直挺挺站着,不行礼,不谢恩。 但望向王福的眼神中,满满的热切和激动。 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陪着他长大的太监总管了。 王福:两日不见,皇后越发像棒槌了。 明目张胆不将陛下的恩赏看在眼中,着实有违崔家家风。 王福抬手,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们放下赏赐便转身门外等候。 “问皇后娘娘安。” 就在梁少渊打算开口之际,王福先一步说话了。 “陛下让老奴转告娘娘,如果娘娘不想同归于尽,便按旨行事。” “老奴告退。” 梁少渊:同归于尽? 不,他还没过够帝王瘾呢。 崔灿雯这个乱臣贼子竟然敢威胁他。 最可怕的是,他还真的被威胁到了! 离开坤德殿的王福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有道肝肠寸断百转千回的声音在呼唤他。 嘶…… 不顾一身的鸡皮疙瘩,王福加快了脚步。 皇后娘娘这声声不绝的呼唤,就好似他们之间有比山高比海深的情谊。 梁少渊看着都要小跑起来的王福,脸黑了。 “恭喜娘娘,解除禁足。” “太后娘娘回宫,一定会为娘娘做主的。” 坤德殿上上下下,欢天喜地,根本无法对梁少渊感同身受。 梁少渊一阵心虚,太后于清望观中为先帝,为两位皇兄祈福,不理外界纷扰,自然也不知晓他兴师动众将先帝太妃迎进宫的事情。 若太后听闻,怕是会斥责他大不孝。 一句不孝,便会让他本就不高的声望坠入深渊。 太后与先帝爷伉俪情深,携手数十年风雨,在朝堂之上亦是颇有威信。 一旦发难,他无力招架。 好吧,那就先让崔灿雯顶着吧。 梁少渊怯怯的只想着逃避。 他这可不是软弱,而是识时务。 堂堂一国之君,金尊贵体,怎能以卵击石。 似乎不需要太多挣扎,梁少渊遍说服了自己,甚至还在内心隐隐期盼着,要么崔灿雯替他受罚应对千夫所指,要么就替他解决问题。 来日,他回去,也好坐享其成。 “来人,给本宫梳妆。” 因着来月事折腾半宿,梁少渊眼角下有许青色,脸色也苍白的吓人。 这样一副鬼样,自然担不起皇后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 白露应声上前,绾发,敷脸,腮红,描眉,口脂,花钿…… 然后,换上了钿钗襢衣,插上了贵气华丽的九尾凤钗。 一番操作,端庄明媚,犹如御花园中最雍容的牡丹花。 似有洛神之姿,却比之洛神添了人世间的矜傲与明朗。 “小姐,怎样?”白露俏皮的开口。 梁少渊看着铜镜中映出的那张脸,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好像从未认真看过崔灿雯。 年少时,崔灿雯圣眷正隆,清河崔氏更是蒸蒸日上。 所有人都知道,崔灿雯绝不会屈居人下。 那时,他只是一个不显眼的皇子。 而崔灿雯就如高悬天边的艳阳,散发着耀眼光芒,身边簇拥着无数。 就连人人称道的二皇兄,都追随在崔灿雯身后。 那时,大皇兄早已在皇陵安息。 几乎所有人都说,二皇兄册立为太子时,便是崔灿雯为太子妃时。 崔灿雯与二皇兄年龄相仿,都略长他几岁,所以那时的他鲜少与之有交集。 偶有关于崔灿雯的消息传入他耳中,都是世人的盛赞,与之伴随的也是二皇兄少年将军的美名。 至于他,在二皇兄战死前,长安城中从未有半分关于他的传言。 再后来呢! 二皇兄死了…… 那个时时刻刻与崔灿雯的名字同时出现的二皇兄死了…… 梁晟熠。 也是极尽耀眼灿烂之意。 崔灿雯的名声,一度消失在长安城。 那年,他十七岁,崔灿雯二十一岁。 再次痛失爱子,加之旧伤复发,精力越发不济的父皇,将他册立为东宫太子。 但,赐婚圣旨迟迟未下。 明眼人都知道,父皇和母后早在大皇兄病逝的那年,就将崔灿雯视为唯一的太子妃。 父皇母后在等崔灿雯松口。 只是,崔灿雯在二皇兄的噩耗传入长安的那天起,她便离开了。 有人说,她回清河了。 也有人说,曾在凉州见过她。 真真假假,都也只敢在私下说说罢了。 大概是,大半年后,崔灿雯返京了。 无人知晓父皇与崔灿雯在宣政殿谈了些什么,他也不知。 他只知道,不久后,赐婚圣旨下了。 除却太子妃,父皇还顺带赐了两位太子侧妃,一位庶妃。 太子妃,毋庸置疑,便是崔灿雯。 而太子侧妃,一位是现在的郑淑妃,他自己求的。 一位是嫁入东宫一年便香消玉殒的裴家女郎。 第二十章 帝后见面 至于那位庶妃,长得珠圆玉润,偶尔还会舞刀弄枪,是金吾卫费大将军的女儿。 嗯,他不喜欢。 登基后,碍于情面,他也只是给了她一个昭容的位份。 当年,崔灿雯花落他手,也曾令长安无数文人墨客唏嘘不已。 但,他不愿意面对崔灿雯。 一介女流,身上却又他畏惧的气势和风度。 大婚之夜,他与崔灿雯相对而坐,一言不发,就连盖头都是她自己揭的。 从那一刻起,他就固执的认定,他厌恶总是试图指点说教的崔灿雯。 他不需要这样的太子妃,也不需要这样的妻子。 那一年,他十八岁,崔灿雯二十二岁。 如今,三年过去,他还是不愿看到这张让他排斥的脸。 在他面前,崔灿雯像先帝,像二皇兄,唯独不像他的妻子。 这是第一次,梁少渊如此心平气和端详这副面孔。 自是极美的! 只是,这份美,他不能驾驭。 不能驾驭的美,便不应该绽放。 梁少渊低垂眼睑,漆黑的眸子中闪过凉意。 “大开坤德殿殿门,命诸妃嫔于殿外院中等候,稍后随本宫立于宫门前迎太后。” 梁少渊捂了捂依旧有些下坠疼痛的小腹,蹙眉冷声道。 他好歹也是帝王,上位者的威仪大同小异。 …… 雨露殿的林才人,只觉心中气血翻涌,难以平复。 她太清楚在这样的场合露面意味着什么了。 凡是,有一便有二。 在各诰命夫人面前过了明路,那她以后便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光明正大的陪伴皇上出席宫宴。 可,陛下竟派人来告知她,明令不准扰了太后回宫。 林才人再也不能保持淡定,手中的帕子被她绞的皱巴巴,如白玉般无暇的手指也青筋暴起。 林才人心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薄雾。 她隐隐有种预感,她的宠妃之路很有可能比在先帝朝时走的更加艰难。 本以为,陛下是个耳根子软的面团子,只要吹点耳边风就任她揉捏。 大好的情形,却在那晚戛然而止。 林才人咬牙,奋力撕扯着帕子。 撕拉一声,丝质的帕子一分为二。 但林才人的脸色却依旧阴沉的可怕。 “陛下这是嫌本宫丢人吗?”低沉压抑的声音似是从喉腔间嘶吼而出。 若陛下当真洁身自好,又怎会与她在先帝爷的病榻外,颠鸾倒凤天雷地火。 如今,倒想起丢人了? 晚了! 她攀附上的人,只有死别,没有生离,梁少渊也不例外。 “陛下之言,本宫自是要听的。” “为本宫梳妆,本宫要去兴庆殿外跪拜恭候太后。” 林才人,有恃无恐。 她看人看的很准,当今陛下优柔寡断摇摆不定,远远比不上先帝爷的杀伐果断。 就算触怒,她也有把握哄回来。 她不去宫门口迎接,那在兴庆殿外等候便是。 想必,太后娘娘见了她这个旧人也会心生欢喜吧。 毕竟,她们曾共侍一夫。 如竹瑟瑟发抖,总觉得自家才人在自寻死路。 那是太后啊! 曾经的皇后娘娘,威严权势更胜当今的崔皇后。 但凡先帝爷亲征,都是皇长子和太后共理朝政,积威深重。 这样的人不避着,竟还想着挑衅? “才人,太后娘娘可不是好相与的。” 如竹小声提醒着。 当年在先帝爷的后宫,才人恃宠而骄,就没少在太后手中吃苦头。 林才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你不懂,这是我的机会。” 一旦后宫之人,约定俗成她不能在公开场合露面,那就说明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崭露头角。 入宫才人! 到死,也只会是才人。 这一把,赌了不亏。 “今时不同往日。” “太后所倚仗的都已经死的干干净净了。” “谢家能立起来的几乎都葬身边塞,当年的大殿下二殿下,也早就成了枯骨。” “再说了,祈福之人,怎能杀生。” “难道太后不怕她所造的孽不怕损了她早死的两个儿子的阴德?” 林才人似是在给如竹解释,又似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如竹心下叹息,才人行事越发偏激,说明才人心中没有底气了。 尚未站稳脚跟,风波便起,难怪才人手忙脚乱。 “如竹,无需多言。” “陛下绝不会弃本宫于不顾。” 她和梁少渊,早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梳妆换衣吧。” 斩钉截铁,说一不二。 此时,在长生殿的崔灿雯,心情大抵与林才人有几分相似。 她发现,她高估了梁少渊的小身板。 夜跑后,她的腿又酸又疼,双脚似是绑了铁球,双腿似被刺了银针。 并不想出丑! 此刻,她真想居高临下的问问梁少渊“行不行啊,虚狗。” 就这副小身板,还每天纵情声色夜夜笙箫,哪天死了也不冤。 崔灿雯努力控制好表情,不至于无关乱飞。 估摸着时间,踏上龙撵,由小太监们抬着把她送到了宫门口。 此时,三品及以上诰命夫人,以及各种妃嫔早已等候在此。 在看到龙撵上悠闲贵气的崔灿雯时,梁少渊的顿时瞪起了眼,眉毛高高挑起,眼睛里似是要冒出火来。 他以前真是眼瞎,才会信了崔灿雯那张忠君爱国的嘴脸。 他在坤德殿度日如年,日子过的苦哈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崔灿雯呢? 又是召林才人侍疾,又去清思殿郑淑妃处宠幸! “多日不见,皇后的眼睛更亮了,皮肤更白了。” 崔灿雯火上浇油般夸赞着。 眼睛亮,是气的。 皮肤白,是疼的。 梁少渊轻哼一声,没有言语。 他没忘记如今的身份,扮演的角色。 “陛下。” “陛下。” 见帝后寒暄完,各种莺莺燕燕或娇滴滴或黏腻腻的开始刷存在感。 崔灿雯和梁少渊同时转头。 这一幕看在梁少渊眼中,就好似被戳心窝子般痛苦。 他的妃子,在争先恐后取悦崔灿雯。 “有失体统!” “这是什么场合,这番作态是要让宗室、诰命看笑话吗?” 梁少渊冷眼扫过,压低声音严厉道。 “皇后所言有理。” 崔灿雯正了正神色,漠然道。 第二十一章 太后太妃相见 这是迎太后銮驾回宫,不是私底下的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觉得站在这日头下等候太后心中燥热,朕可以让你们透心凉。” “冷宫空旷,任你们挑选。” 崔灿雯面容平静眸色冷峻声音淡淡,刻在骨子里的清贵和威仪蔓延开来。 “可好?” 石阶之上,霎时安静。 她们想搏的是一份宠爱,一份权势,而非冷宫的残羹剩饭蜘蛛网。 梁少渊的心中尤其不得劲。 他这是第一次清清楚楚意识到,他所宠的妃嫔是这般不得体。 那些宗亲老诰命的眉头皱的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他已经能够想象到桌案上纷至沓来的弹劾劝谏了。 “别垂头丧气。” 崔灿雯靠近梁少渊,低声道“母后出宫祈福一年多了,别让她老人家一回宫就操心。” 母后…… 梁少渊敏锐的抓住了这句话中的关键。 是啊,在崔灿雯心中,太后一直都是母后。 等啊,等啊。 日头越来越高。 远远的,终于看到了太后的銮驾。 百数千牛卫,全副太后仪仗,旌旗飘扬,浩浩荡荡,气势恢弘。 太后銮驾越过宫门的那一刻,除崔灿雯和梁少渊外,所有人都跪拜行大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声音整齐,声势赫赫。 坐在銮驾之上的谢太后不动声色,眼底深处却划过疑惑。 在清望观见到千牛卫和仪仗时,她就万分差异。 如今看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命妇,后妃,心中越发警惕。 天下人皆知,她与新帝之间情分浅薄,素来淡漠,就连先帝爷的亲母妃都是她下令处死,所以也从不曾想过特意修好。 这一番举动,很难不让她在心中多转几个圈。 在女官的搀扶下,谢太后稳稳踏在地面上,环顾一周“平身。” 声音苍老,但仍中气十足。 谢家,是大雍朝的传奇。 谢太后,是大雍朝女性的传奇。 崔灿雯和梁少渊迎了上去“舟车劳顿,母后辛苦了。” 谢太后嘴角微微一弯,眼神中多了笑意,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这份慈祥和蔼,是因为谢太后看到了“崔灿雯”全须全尾的站在她面前。 谢太后习惯性的想轻抚“崔灿雯”的头,但梁少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待梁少渊反应过来时,就见崔灿雯自己低头,置于太后手心下,避免了太后的尴尬。 谢太后眸光闪动,但却没有开口,依旧淡淡笑着,就好似寻常人家最普通不过的长辈。 可偏偏一语不发,面色平静时,通身流露出的淡定雍容,都带着上位者的处惊不变和威仪。 “皇上近来可好?” 谢太后收回手,例行公事般询问道。 坤德殿所寄的信中,只是央求她回宫以解皇后被禁足的困局。 她和先帝爷亲自挑选培养的太子妃,不容受半分屈辱。 哪怕是当今的陛下都不可以。 先帝爷或许还会多多少少对对陛下心存父子情义,但她不同于先帝。 都说她的长子,智多近妖慧极必伤,才早早去了。 呵,实际上呢? 她的第二子,晟儿,为大雍朝捐躯,到现在尸骨都寻不到,也许早就葬身野兽腹中,也许被黄沙掩埋成了白骨。 如今她能做的不多,但护好皇后绰绰有余。 崔灿雯望着谢太后鬓边华发,心中涩然。 太后这一生,好似从未得到过片刻真正的花团锦簇下的安稳和平静。 不断的噩耗,仿佛才是她一生的基调。 “母后,朕尚且年轻,多有不足。” “母后这次回宫,不如多留一段时间,既能让母后监督,又能让朕尽孝。” 崔灿雯堆着笑脸,恭恭敬敬的开口。 梁少渊:!?(?_?;? 不,这不是他的想法。 谢太后给他的压迫感是实实在在的,刚登基那几个月,他甚至都担心谢太后会临朝称制。 谢太后眸色愈深,嘴角的笑意似有似无。 崔灿雯余光瞥了一眼梁少渊,梁少渊登时道“母后,兴庆殿里里外外早就安顿好了,您随儿臣去看看?” 这日头有点儿晒,他怕在命妇面前晕倒。 丢人! “有劳皇上皇后费心了。”谢太后顺势将手落在梁少渊的手臂上。 梁少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很怕谢太后的手,下一秒就会落在他的脖颈上,要了他的小命。 论起杀伐果断,谢太后与先帝爷不遑多让。 一路战战兢兢,终于看到了兴庆殿的大门。 梁少渊终于松了口气,差点儿喜极而泣。 但,事实证明,他高兴的太早了。 他心尖尖上的,宁愿跟崔灿雯在坤德殿对骂也要迎进宫的爱妃,此刻正一身朴素秀气的跪在兴庆殿的院落中央。 命妇们面面相觑,低声交头接耳,似是在讨论发生了何事。 他的确是厚脸皮,但厚脸皮不意味着就不要脸啊。 梁少渊心中一面心疼林才人,一面又忍不住怨怪。 若他与崔灿雯没有互换身体,林才人何需低声下气。 望着那道背影,谢太后瞳孔一缩,眸色骤然变冷,落在梁少渊手臂上的手也猛的攥紧“转过身来!” 她在清望观清修,不愿过问梁氏王朝的事情,便将所有消息按下,一概不看。 若不是灿雯亲自求助,她决不愿再次踏足皇宫。 猛然抬高的声音,让梁少渊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此刻,谢太后周身再不见半分温和淡然,唯余肃杀。 梁少渊的头压的越来越低,不敢吱声。 崔灿雯面色冷凝,这林才人还真是豁得出去啊。 拼着太后大怒,也要在宗室、命妇面前露脸,光明正大为人熟知。 这真是一朝险棋。 “妾才人林雅,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抬头,那张妖冶无双的面孔暴露在众人面前。 有些不明所以的人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张脸! 这张脸像极了先帝爷时期,位居九嫔之一充仪的焦娘娘。 陛下的五品才人长了一张与先帝爷二品充仪九分相似的脸? 她们这些命妇,在宫宴时没少见当年的焦娘娘。 怪不得近来外头总有些风言风语。 第二十二章 降为七品御女 是巧合? 还是皇家秘闻? 皇家秘闻这个词一出现在众命妇脑海中,所有人不约而同低下了头,但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果然,无风不起浪。 谢太后冷着一张脸,冷厉阴沉。 先帝爷时,她为中宫皇后,与先帝爷少年夫妻。 但,自始至终,她都谨记,她不仅是妻,更是皇后。 先帝爷给了她足够的爱重,她也不介意给先帝爷足够的体面。 所以,她从不过问先帝爷宠幸的妃子。 该晋位晋位,该赏赐赏赐,一切都依礼依制。 “你说你叫什么?”谢太后明知故问道。 林雅福身,脆生生又柔顺至极道“回太后,妾贱名林雅。” “白州长史之女,蒙陛下宠爱,忝居才人之位。” 谢太后在袖子中摩挲着珠串,喜怒不形于色。 这已经不是乌烟瘴气能形容的了。 “依哀家看,此言甚是中肯。” “既林才人有自知之明,以忝居自比,那不如就将位分降降吧。” “下州长史之女入宫便封才人,着实不合规矩。” “皇上,皇后,你们意下如何?” 太后的眸色中已积满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失望和挫败。 大雍朝不过第三代,身为帝王怎能荒唐至此。 之前所有的牺牲,便是为了成就今上的荒唐吗? 为了大雍,她死了父兄,死了孩儿。 她从不畏惧为了家国牺牲,却怕牺牲的毫无价值。 谢太后的胸口似有千斤重,压的她喘不过气。 崔灿雯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扶住谢太后,然后瞪了一眼准备为林才人说情的梁少渊。 谢太后的身体,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硬朗结实。 每一次噩耗,于谢太后而言都是一次打击。 “母后所言极是,是朕一时糊涂,罔顾了规矩。” 梁少渊心中再不情不愿,也只能点头附和。 他对林才人,还是有几分真感情的。 尤其是,他们还守着共同的秘密,感情基础深厚。 “不如,不如就降为宝林?”梁少渊观察着谢太后和崔灿雯的脸色,试探道。 崔灿雯默不作声,只是用黑眸沉沉的望着梁少渊。 梁少渊心一梗“御女!” “七品御女。” 他前几天才刚大言不惭对着林才人许诺三品婕妤之位,转头就将其降为了七品才女。 梁少渊心虚气短,眼神四处飘乎。 他不敢看太后和崔灿雯,也不敢看林才人。 他好像连那句俗语里“男人靠的住,母猪会上树”里的猪都不如。 太后和林才人同时狐疑的看了梁少渊一眼,似是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怜香惜玉。 尤其是林才人,按理说,皇后应该巴不得赐死她这个秽乱后宫的太妃才对。 御女? 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只要还是这后宫的小主,那她以后依旧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 “妾叩谢皇后娘娘仁厚。” 说话间,林才人便要起身。 蓦地,谢太后开口了“哀家忘了问,林才人,不林御女如此别具一格会于兴庆殿外,是因为蛊惑圣心一事请罪,还是在替哀家祈福。” 谢太后一边拍着梁少渊的手,心中怜惜不已。 皇后终究年轻,道行浅了些,才会被禁足唬住。 不过,也对,她和先帝爷都没有设想到皇后会面对如此不堪荒唐的丑事。 若是晟儿在世,皇后想必会轻松幸运许多。 她的晟儿意气风发,光风霁月,是个真正的好男儿,也会是个好君王,好夫君。 林才人面上露出虔诚之色“妾闻太后一心向道心无杂念久居道观为大雍祈福,妾身居后宫,也想尽绵薄之力祈求天尊赐太后福寿绵延。” 这话说的极其有艺术,让人挑不出错处。 谢太后似笑非笑,这先帝爷的充仪果真是个新鲜多变的玩意儿,难怪一直盛宠不衰。 说实话,先帝爷对这位充仪娘娘的确不薄。 番邦小国进献的女子,先帝爷的后宫并不罕见。 但似这般身居高位且得帝心的,林御女是头一份。 只可惜有些人天生喂不熟,只会反咬一口。 先帝爷病逝不足两年,竟又在这后宫中兴风作浪,魅惑君王。 她不是新帝,不会色迷心窍。 她也不会皇后,不会心慈手软。 “哀家听了甚是动容。” “你既有如此诚心,不如就替哀家给先皇祈福吧。” “先皇信佛,你看你是每日诵经祈福,还是抄经上香?” “多多益善,方可彰显你的一片诚心。” “是在你殿中设一个小佛堂呢,还是直接将你送到帝陵?” 崔灿雯云淡风轻的提醒道“母后,御女只能住偏殿,人多杂乱,似是不宜礼佛。” 大雍朝,婕妤及之上,方可为一宫主位。 美人,才人,宝林,住侧殿。 至于七品御女,末等才女,也就是说只能挤偏殿了。 才人,本就无资格住主殿。 可偏偏梁少渊恨不得将自己对心尖尖上的人的偏爱人尽皆知,所以又是大肆修缮,又是改殿名,又是不顾规矩,让其占据主殿。 在一旁紧绷着神经的梁少渊傻眼,怎么三两句话,事情的走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辛辛苦苦刚迎进宫不久的美人儿,又要被送去帝陵了? 那他总不能去帝陵找雅娘厮混吧? 说实话,他没那个胆子。 林才人也有些慌乱,眼睛眨眨,试图向心上人求助。 崔灿人:人在哪儿,她好像瞎了! 梁少渊脸色发白,咬咬牙,鼓起勇气“母后,林御女毕竟是陛下的人,送去帝陵恐会惹人遐想,落人口舌。” “普通人家尚知孝顺公婆天经地义,为何在我皇家,就成了落人口舌?” “皇后,软弱,才变得可欺。” 实际那句话,谢太后压低声音,轻声道。 皇后的性情何时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竟让她有几分陌生感。 她离宫的一年多,皇后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明明,二十岁前的皇后,和她的晟儿一起,好似两轮太阳。 灼人眼,也暖人心。 梁少渊脊背一僵,不敢再多言。 “母后,的确是有几分不合适。” 难不成丢人现眼再丢到帝陵吗? 第二十三章 那就互相伤害吧 帝陵,乃是先皇和高祖皇帝安息所在。 她实在不敢恭维梁少渊和林御女的底线,若在帝陵守墓闹出什么荒唐事儿,是不是还得将先皇拉下水,搞出个托梦的幺蛾子。 谢太后沉默,说实话,她倒是挺想让英明神武了一辈子的先帝爷,亲眼看看,梁家不过三代,也闹出了人伦笑话。 但她也知,这只能是她一时义愤之举。 “既如此,安门殿倒是空旷的很。” “静,才显得心诚。” “心诚,则可抵御一切魑魅魍魉。” 谢太后面容冷淡,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倨傲。 安门殿,前朝犯错的废妃所居之地,也曾经热闹一时。 有装疯卖傻的,也有寻死觅活的,也有苦求君恩魔怔的。 但,如今倒是冷清下来了,只有零星几人,空旷寂寥的很。 树茂草盛,若换个角度,也算是颇有清修的意境。 林御女身侧的手紧了紧,胸有成竹的神色中浮现出紧张惶恐。 提及安门殿,所有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阴森。 若今日真入安门殿,陛下对她会是怜惜,还是晦气。 真嘴贱! 她早知太后手腕高明,果断狠辣,为何还要卖弄口才? 此时此刻,林御女只能寄希望于陛下。 但,陛下充耳不闻,反倒是皇后对着她挤眉弄眼,心急如焚。 林御女:这是在嘲讽她? 崔皇后何时这般不体面,不淡定了。 至于陛下,懦弱无能,毫无担当! 都说虎父无犬子,那先帝爷和陛下算什么? 林御女心中愤愤不平,满是鄙夷。 梁少渊伸手拉了拉谢太后的袖子,满是孺慕“母后。” 崔灿雯眉毛一挑,这是在模仿她? 只见梁少渊接着照猫画虎“母后,今日是您回宫大喜的日子,莫要动怒了。” “安门殿素来不祥,实不是个好去处。” “不如,不如就让林御女搬去雨露殿偏殿,日日吃斋念佛,焚香祷告,抄经祈福” “母后,您就依了儿臣吧。” 幼时,他曾乱跑,阴差阳错见到了安门殿披头散发的疯妇,长又尖的指甲不停抓挠着木板,阴森可怖,一度占据了他噩梦的榜首。 以至于,时至今日,他都绕着安门殿走。 若是雅娘被发配至安门殿,他可能根本不可能鼓起勇气踏入。 谢太后的心中升出些许怪异,可皇后这般撒娇,又让她心中欢喜。 她也已经太久没有见皇后小女儿态的一面了。 因着这份难得,谢太后压下了心中的怪异和不适,满眼慈爱,怜惜的拍了拍梁少渊的手背“那就依皇后之言吧。” 反正,有她在,林御女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皇后的这份善心来的不是时候啊。 谢太后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对待敌人,任何多余的同情和宽容,都是最自掘坟墓。 林御女松了口气,心中百转千回。 皇后的用意,她看不懂。 片刻功夫,崔皇后已经连续两次对她高抬贵手,救她于水火。 林御女别扭极了“谢太后,陛下,皇后隆恩。” 今日之事,再一次证明,信赖依靠男子迟早粉身碎骨! 崔灿雯似笑非笑的勾勾嘴角,无声道“演技不错。” 方才的梁少渊倒真有她当年的几分神韵,难怪太后会心软,破例网开一面。 今日之事,她也不愿小事化大,让宗室命妇看笑话。 折腾林御女,也不急着一击毙命。 迟早,林御女会怀念在归念寺的生活。 梁少渊尴尬的别过头去,手忍不住攥紧,他总觉得他像是个小丑。 “还不走?”崔灿雯冷声道。 一个激灵,林御女连忙起身,心中越发拔凉。 陛下对她是厌烦? 还是失望? 若无陛下庇护,在这后宫,她如蝼蚁,随随便便一个人便能将她踩在脚底。 “你,留下!” 谢太后指着默不作声跟在林御女身后的如竹。 “哀家这里缺个奉香的。” 如竹心中一凛,不敢吭声。 林御女苦笑一声,抬眸瞥见太后已经明显冷峻的面庞,认命道“这是如竹的福气。” 如竹:这福气,小主喜欢吗? 太后娘娘对她也很是眼熟啊。 当年为帮小主争宠,她没少在太后面前露脸。 如竹心下戚戚“奴婢谢太后娘娘恩典。” 不再顾及林御女,一行人踏入了兴庆殿。 宗室命妇大气不敢出,一个个胆战心惊犹如鹌鹑。 在道观修身养性一年多的谢太后再次露面依旧是雷厉风行,让人胆寒。 关于林御女之事的论断,只能出自谢太后。 换句话说,谢太后在一日,林御女永远上不了台面。 太妃和新帝! 真的是狗血至极。 命妇们心中惴惴,但又忍不住浮想联翩。 果然,玩的花还得看皇家。 一番冠冕堂皇的问候,命妇们依命相携离开。 “皇帝,你可知错?” 空荡下来的兴庆殿,唯余谢太后,崔灿雯,梁少渊三人。 恍惚间,梁少渊下意识就要请罪认错。 膝盖都弯了,才反应过来他此刻是崔灿雯,有恃宠而骄的资本。 “咳咳。”梁少渊清了清嗓子,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情。 崔灿雯表示,她从未见过似梁少渊这般无脑又厚颜无耻的人。 真真是应了那句人至贱,则无敌。 崔灿雯淡淡开口“母后,错已铸成。” “儿臣愿对母后坦白,还希望母后能宽待一二。” 梁少渊心中不平,为何崔灿雯就能这般淡定。 谢太后强忍心中的恶心,耐着性子抬了抬手。 崔灿雯接着道“儿臣与焦充仪实乃情难自禁。” “先帝爷病榻前,焦充仪便对儿臣眉来眼去诉衷肠,说对儿臣仰慕已久,不求名分,只想陪在儿臣身边。” “儿臣涵养不够,定力不足,心中激荡,便从了焦充仪,与焦娘娘定下了山盟海誓,有了首尾之事。” “还望母后看到焦娘娘对儿臣痴心一片不求回报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梁少渊脸黑,他深刻怀疑,先帝爷病榻前发生的一幕幕都被崔灿雯看在了眼里。 这么坦白干嘛? 先帝爷病榻前勾搭后妃的恶名,非提不可吗? 第二十四章 祥嬷嬷扎针 谢太后:!?(?_?;? 她听到了什么? 谢太后看着新帝坦荡平静的神情,一本正经的语气,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旁人都是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殒,名可垂于竹帛也。 新帝这是什么? 身上沾染了泥点子,然后就直接跳进粪坑? 这种污糟事,还说的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恕她以前见识浅薄,竟不知人能如此无耻。 先帝爷病重不能下地,她忙着帮先帝爷处理积压的政务,并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先帝爷身边。 梁少渊这个庸庸碌碌又表现的异常孝顺的的太子就成了先帝爷病榻前侍疾的大孝子。 大孝子? 呵! 大笑话吧。 一个宠妃,一个继承人,病榻前翻云覆雨香汗淋漓,也不知昏昏睡睡的先帝爷可曾有半分察觉。 谢太后有愤怒,但更多的是心痛。 她与先帝少年夫妻鹣鲽情深,虽算不上琴瑟和鸣,但也是相濡以沫。 先帝爷受辱,她心难堪。 “放肆!” 谢太后的掌心重重的拍在了案桌上,桌子轻颤,杯盏中的茶洒出,落下一片水渍。 “高祖和先帝爷都是英雄豪杰,你不视其为榜样,反倒污其名声,其心可诛!” 这样的人,有何资格承继大统。 疾言厉色的谢太后,让梁少渊的头压的越发低。 就算他再平庸,他也是皇子,也曾在崇文馆和弘文馆中学习了圣人典籍,明白了是非对错。 个中道理,非他不明,而是他自愿放纵。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宫中谨言慎行,需要仰人鼻息的弱小皇子。 父皇病重,太后监国,他是未来的帝王。 父皇的宠妃投怀送抱,他笑纳有何不可。 番邦父死子继的东西,取其精华借鉴一二,也是应当的。 反正父皇当政时,总是标榜着开放包容。 梁少渊大气不敢出,偷偷继续用余光瞟着崔灿雯。 “母后,朕才是帝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又成功让梁少渊心梗了。 好吧,这就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其实,朕也不是不可以下罪己诏认错。”崔灿雯声音玩味。 既然梁少渊想看戏,那索性一起粉墨登场吧。 “朕的改过之心恳切,相信群臣会相信的。” 梁少渊猛然抬头,厉声“不可!” 他就算是做不成千古留名的明君,也绝不能是史书上被口诛笔伐的昏君。 继位一年多,便下罪己诏,那他以后漫漫的执政为君生涯又如何树立威信。 崔灿雯真是不遗余力的想搞死他! 谢太后控制着自己想要将茶盏扔出去的手,狐疑的目光不断在梁少渊和崔灿雯之间打转。 甚是可疑。 不论是皇后还是新帝,都可疑。 不是她看不起梁少渊,但凡梁少渊有与她旗鼓相当对峙的气势,先帝爷病重时也不会是她监国了。 而皇后…… 好像变得愚蠢了。 传闻中的夫妻相? 谢太后沉默不语,并没有着急下论断。 “此事,从长计议。” “除了焦雅之事,今日哀家该要重申,这大雍后宫妃嫔谁都不能越过崔皇后。” “陛下冲动之下处罚皇后之事,哀家希望那是最后一次。” “为了个妖妃,禁足皇后,也不嫌丢人。” 新帝真是半点儿都不像先帝爷的种,反倒有几分前朝亡国之君的荒唐劲儿。 什么儿媳,什么姑嫂,都不放过。 梁少渊臊的慌,崔灿雯从善如流。 “母后教训的是。” “是儿臣目无君父,脏心烂肺,就算是被天打雷劈,被厉鬼夜夜缠身都是应该的。” 崔灿雯抿抿嘴,憋着笑道。 “以后所遭受一切都是儿臣的报应。” 越听,梁少渊的脸越发阴沉的似是要滴出水来。 他和崔灿雯,势不两立! 只要当他回归身体再次得势,他一定要将崔灿雯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谢太后听的一愣一愣的,脑子里糊涂的很。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谢太后挥了挥手“哀家累了,你们先离开吧。”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崔灿雯和梁少渊对视一眼,轻哼一声,龙行虎步离开了兴庆殿。 殿外,梁少渊皮笑肉不笑,手掐在崔灿雯的手腕上“陛下能否移驾坤德殿。” 崔灿雯挑眉,甩开了梁少渊的手。 有话就好好说,掐人做什么? “龙体金贵,你不懂?”崔灿雯揉了揉手腕,翻了个白眼。 梁少渊气急,咬牙切齿,不容置疑的就拉着崔灿雯的袖子踏上了步辇。 再不聊聊,他就控制不住体内的暴躁了。 崔灿雯也没有再拒绝,步辇上,一人面朝一个方向,再一次生动形象的展示了两看相厌这个词。 …… 兴庆殿内,谢太后换下繁复的装束,皱着眉头“祥珈,你有没有觉得崔丫头奇奇怪怪?” 祥珈是太后身边德高望重的老嬷嬷,陪着谢太后从闺阁到皇后再到太后,一路风雨同舟。 祥珈一边为谢太后按摩着头部穴位,一边思量“老奴也有此感觉。” “你且将你观察到的疑点一一说来。”谢太后眯着眼睛道。 “崔皇后对焦太妃的态度分外暧昧,令奴着实不解。” “另外,崔皇后的性情似是有些拘束了。” 说的直白点,那就是小家子气。 “而陛下兴师动众之举,也耐人寻味。” 祥珈气定神闲,诚实恳切道。 谢太后沉默,崔家丫头何止是性情有些变了那么简单。 方才的几句话,皆不像崔家丫头的作风。 “将那个小宫女押过来。” 谢太后冷声道。 焦太妃毕竟是盛宠一时,身边奴仆无数,如今还能让如竹留在身边伺候,就说明那个小宫女也不无辜。 若细细论罪,处死都不为过。 祥珈应声。 如竹被押来后,谢太后并不着急问话,而是对着祥珈使了个眼色。 “杖责,鞭刑,都有些血腥。” “如竹姑娘,老身替你选了拶刑和针刑。” 拶刑说的通俗些就是夹手指头。 祥珈拍拍手,声音响起,便有老嬷嬷捧着木盘走进来,木盘上放置着拶指和细长的银针,散发着寒光。 第二十五章 帝后交流互换身体 祥嬷嬷粗通医术,那一手银针扎的出神入化,最知道哪里疼,但又不会扎死人。 而拶刑,十指连心的疼。 如竹一张脸煞白,身如抖糠。 她知晓,在小主打定主意要挑衅谢太后时,她就注定要成为弃子。 没有人能在挑衅谢太后之后,全身而退。 她清楚,小主也清楚。 但小主还是做了。 “祥珈,仔细着点儿,她还要为哀家奉香。” 谢太后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开口。 “诺。” 祥珈嬷嬷屈指轻轻一弹根根竖起的银针,发出嗡嗡响声。 每一根晃动的银针,都让如竹的心绷的更紧。 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比直接杖责更让她紧张痛苦。 “那便先上拶刑吧。” “若先施针刑,再上拶刑,血水喷洒,脏了太后的眼。” 兴庆殿这边血腥惨烈,坤德殿那边气氛也算不得融洽。 只有白露那双圆溜溜的樱桃眼,格外明亮。 白露一步三回头,她家小姐终于要和陛下正面交锋了吗? 殿门的最后一丝缝隙也被阖上,白露眼睛光亮依旧。 抱着精致小巧算盘,口中还时不时念念有词的锦绣“白露,你不会是对陛下动了心思吧。” 那眼睛里灼人的光芒,根本骗不了人。 白露没好气瞪了锦绣一眼“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狂徒!” “那就将你拉丝的眼神收敛收敛。”锦绣将算盘塞给一旁的宫女,从袖子中掏出纸,开始写写记记。 白露气闷,别过头去。 锦绣这个没骨气的崔氏外室女! “你背弃崔家对陛下一往情深,所以才会看谁都觉得对陛下眼神拉丝吧。” 白露阴阳怪气的嘲讽道。 锦绣的存在,对小姐来说就是污点。 锦绣手中的炭笔微微一顿,笑颜如花“确实如此。” 白露眨眨眼睛,心中可耻极了。 方才那一刻,她竟然觉得锦绣美极了! “锦绣,你想进去奉茶吗?” “不想!” 白露暗戳戳息了想去偷听的想法。 坤德殿内,梁少渊深吸一口气,终于挺直了腰杆子“崔灿雯,你崔家一门自诩忠君爱国,清流典范,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可有一字秉承了崔家的家训,先皇的教导?” 梁少渊学着之前崔灿雯的语气和模样义正严辞开口。 崔擦雯撇撇嘴,慵懒的靠在软塌上,掏了掏耳朵,慢条斯理擦擦手指“你就说我为后时,一言一行可有半点儿逾矩?” “崔家人的清明,世人皆知。” “我的贤后之名,百姓称赞。” “你扪心自问,这算不算秉承崔家的家训,先皇的教导。” “反倒是你,君王喜怒不形于色乃是基本,你这样……” “啧啧啧……” 崔灿雯咂咂嘴,满脸不屑。 打嘴仗? 梁少渊可能还得等下辈子。 “崔灿雯!”梁少渊气急。 以往他总嫌弃崔灿雯是个没有情绪的木头,如今才知,年轻不识木头好。 崔灿雯皱眉“这么大声,是生怕旁人听不到吗?” “你想被架在火堆上活活烧死,那也别带上我。” 子不语怪力乱神,互换身体这样的事情过于惊世骇俗。 莫说那些熟读圣人之言的士大夫难以接受,恐怕就连市井乡野的百姓都会惶恐。 梁少渊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是自焚于拜月楼?” 那个噩梦,实在是太过于逼真难忘了。 崔灿雯:!?(?_?;? 这是重点吗? “你舍得死吗?” “再说了,拜月楼还没建好。” 在皇宫东南角建拜月楼,是先帝爷缠绵病榻时为冲喜拟建。 拜月楼尚未竣工,先帝爷便驾崩。 拜月楼的修建工程,便无限期延后了。 死哪儿不行,非死拜月楼。 梁少渊心中一凛,到此刻,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梦里让他觉得别扭的地方。 所以,那不仅仅是一个梦吗? 大雍朝传至他不过三代,大业就要倾覆了。 梁少渊的神色变的严肃认真。 他想拥有无边权力,想骄奢享乐,想左拥右抱,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大雍朝屹立不倒。 “现在该怎么办?”梁少渊坐在崔灿雯身侧,下意识压低声音,虚心求教。 互换身体成为皇后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成为亡国之君。 崔灿雯挑眉,有些不解梁少渊的配合。 以梁少渊不作妖就会死的性格,这样的反应属实有些反常。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互换身体吗?” 梁少渊摇了摇头。 “你有办法换回来?”崔灿雯反问道。 “没有。” 他要有办法,就不至于困在坤德殿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焦头烂额却依旧毫无办法了。 “我也没有。”崔擦雯摊摊手继续道“那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换回来吗?” 梁少渊“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你找我商量什么?”崔灿雯先下手为强劈头盖脸道。 梁少渊嘴巴抽搐“你知道?” “知道。”崔灿雯煞有其事的开口。 在梁少渊期待的目光中,崔灿雯一本正经继续说着“合理猜测,许是先皇,和你的两位皇兄知你所作所为心中不忿。” 梁少渊脸瞬间变的阴沉,这样的话糊弄鬼呢? “就算父皇和皇兄九泉之下恼怒,也应该是向朕索命,而不是互换身体。” “你何德何能?” 崔灿雯撇了一眼梁少渊,残忍道“你死了,难不成让你瘸腿的弟弟登基?” “还是说,让宗室争权,大雍分崩离析?” “最重要的一点是,众所周知,我比你优秀。” 崔擦雯丝毫不谦虚,当年她的光芒一度让长安城中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黯然。 梁少渊一噎,有心反驳,但又清楚,崔灿雯说的是事实。 父皇在位时,就不止一次盛赞,崔氏有灿雯一女,又可保百年昌盛。 若灿雯为男儿,开疆扩土封王拜相不在话下。 父皇看人的眼光,他还是信的。 难道,他迎雅娘入宫,真的人神共愤? “前朝戾帝凌辱姑嫂侄女儿媳,比朕过分多了,为何都没有出现互换身体的神奇事情?” 梁少渊不服气的挣扎着。 崔灿雯叹息“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叫戾帝?” 第二十六章 梁少渊逐渐被说服了 “你说他为什么是亡国之君?”崔灿雯循循善诱,不遗余力的开始洗脑大业。 强硬灌输,不如让梁少渊自己说服自己。 “因为他行事荒唐,昏庸残暴,民不聊生,民间起义不断?” 梁少渊用手揉着后腰,眨巴着眼睛,不太确定道。 崔灿雯眼里连忙堆出赞赏,让梁少渊心中妥帖了些许。 梁少渊坚持不懈接着问“那他为何没有与他的皇后互换身体?”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没有这么优秀的皇后?”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是因为你还有救。” 崔灿雯故作庄重严肃,一本正经的开口。 梁少渊心下犯嘀咕,总觉得崔灿雯在胡编乱造,但好像又有那么几分道理。 崔灿雯抿抿嘴,趁热打铁“你自己想一下,究竟是似前朝戾帝成为亡国之君利剑穿身而死好,还是似如今这般被梁家列祖列宗点醒亡羊补牢好?” “我不催你,你慢慢想,省的你觉得我在忽悠你。” 崔灿雯看着梁少渊越来越迷茫的神情,心中欢喜雀跃。 她得让梁少渊改变对互换身体这件事情的认知,减少排斥。 这样一来,才更好进行下一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梁少渊神情变来变去,久久没有开口。 脑海里,一会儿是崔灿雯荒谬又极具说服力的解释。 一会儿又是梦中自焚于拜月楼烈火灼身的痛苦和恐怖。 其实,梁少渊心中已经隐隐有些相信先祖显灵,使大雍江山免于倾覆的理由了。 否则,实在有些不好解释他做的梦。 再说了,高祖揭竿而起时,不也传的神乎其神。 又是天降祥瑞,又是篝火狐鸣。 上天能庇佑高祖成事,那梁家先祖未必不能让他悬崖勒马。 半晌,在崔灿雯期待的目光下,梁少渊清了清嗓子“朕仔细想了想,你的话言之有理。” “江山社稷民生福祉重于一切。” 崔擦雯默默松了口气。 “你说,朕若是将雅娘送回归念寺,让雅娘青灯古佛虔诚忏悔祈福,先祖会不会高抬贵手,让你我换回来?” 梁少渊试探着开口。 崔擦雯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我单知道陛下少不更事经验不足,却没想到陛下竟然天真无邪至此。” 声音中有唏嘘,有失望,让好不容易得了称赞有几分信心的梁少渊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天真无邪? 皇后怕不是想骂他愚蠢! 崔家人说话就是这么墨迹,就连骂人都是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 “朕,朕也只是合理猜测。” 梁少渊底气不足的替自己找补。 “朕若是哪里说的不当,皇后但说无妨,朕心胸宽广海纳百川。” 为了增加可信度,梁少渊还专门挺起胸膛。 梁少渊:忘了他现在是个前凸后翘身姿曼妙的女子了…… 崔灿雯:她还是可耻的好看! 崔灿雯收回视线,皱皱眉头,语重心长“陛下,我少时学《荀子·劝学篇》中有这样一句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后面是什么?” 参与感这种东西,她还是要给梁少渊的。 唯有让梁少渊充满参与感,得出的结论才显得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嗯,都是梁少渊自己的决定。 梁少渊不假思索接话道“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 他资质虽算不得好,但背诵典籍还是很顺畅的。 “陛下!”崔灿雯连连打断了想要继续展露学识的梁少渊。 她要的就这么一句,背多了浪费时间。 “陛下可知其意?” 崔灿雯不断的抛出问题。 梁少渊沾沾自喜“不积累一步半步的行程,就没有办法达到千里之远;不积累细小的流水,就没有办法汇成江河大海。” 若父皇当年考校他学问时,也能如此简单,他也不至于次次被骂的狗血淋头。 看着不作妖的梁少渊,崔灿雯心中舒坦。 傻白归傻白,只要不兴风作浪,单纯做一个蠢蛋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梁少渊没有错过崔灿雯眼中的欣慰,心中油然而起升出了自豪。 “所以,这句话告诉我们什么道理?” “一口气吸不成个胖子!” 梁少渊掷地有声。 崔灿雯附和道“确实如此,话糙理不糙。” “陛下既然已经明白这个发人深思的道理,想必也能做到联系实际,学以致用。” 梁少渊嘴角挂着的笑容一僵:不,他并不想学以致用。 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背书! “自然是能的。” “但朕已经回答了皇后这么多问题,现在是不是该由皇后替朕作答了。” 闻言,崔灿雯叹了口气,颇为伤脑筋“陛下也说了一口气吃不成胖子。” “同理,无论是高祖或是先皇,都不会因为一件事情就显灵的。” “既然在你我身上发生了互换身体这种怪诞之事,那就说明,梁家先祖要么是忍无可忍,要么就是看到了你我尚且没有发现的隐患。” “所以,陛下,您现在还觉得互换身体的问题,单靠将林御女送回归念寺就能解决吗?” 崔灿雯目光灼灼的盯着梁少渊,等待回答。 “好像不能。” 梁少渊挫败的发现,他好像又被说服了。 不对,这也不算是说服,这是他自己推理出来的,崔灿雯也只是在一旁指引罢了。 “但总归还是得试一下,要是换不回来,大不了再接回来。” “悄悄地送,不惊扰任何人。” 梁少渊心中依旧不死心。 “陛下,林御女不是你一生挚爱了?” 跟帝王谈情爱,倒不如拥有与帝王旗鼓相当的资本。 崔灿雯心中冷笑,也不知是谁指着鼻子骂冒着被百官追问被世家施压的压力都要将太妃接近宫。 “雅娘会理解朕的。” “他对朕一片痴心,愿意为朕做出牺牲。” 梁少渊缓缓开口。 崔灿雯勾勾嘴角“那陛下还是试试吧,不试想必也不会死心。” “不过,陛下当初为何不将太妃挂在焦姓官员名下?” 第二十七章 左千牛卫中郎将 “一会儿焦一会儿林的,怪费脑子。” 梁少渊似是被刚才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短暂的触发了良心,面上难得的出现了羞耻尴尬。 貌似与庶母苟且,还是有些害臊的。 又是做噩梦,又是互换身体,又是那些合理推测,梁少渊既怀疑却又控制不住的坚定了在天之灵的想法。 有点慌,又有点害羞。 “改个姓不容易被发现。”梁少渊丧气道。 对雅娘,他心中还是有几分惦念的。 长得美,玩的花,还贴心。 崔灿雯反讽道“换张脸更不容易被发现。” 梁少渊白了崔灿雯一眼,并没有开口。 “你且先在这里等着,朕命人将雅娘送回归念寺。” “到底有没有用,一试便知。” 挣扎片刻,梁少渊坚定道。 崔灿雯一把扯住了梁少渊的袖子“你想安排谁去,由我出面。” “左千牛卫中郎将,程齐。” 梁少渊并没有多做犹豫。 程齐,曾是他少时伴读,值得信赖。 再加上,当初迎雅娘入宫之事并没有瞒着程齐。 程齐? 崔灿雯心中了然。 “宣左千牛卫中郎将程齐。” 崔灿雯拉开殿门,对着守在不远处的王福朗声道。 王福一甩浮尘,应声小跑而去。 崔灿雯上前一步,站在台阶上,抬头眯眼,望着天际绚烂至荼蘼的晚霞。 梁少渊站在崔灿雯身侧,心中感叹,又一天过去了。 也不知何时,才能摆脱如今的窘境。 不同于梁少渊的心急如焚,崔灿雯悠哉悠哉。 在梁少渊的左等右等下,程齐匆匆赶来。 “臣左千牛卫中郎将程齐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程齐也满是疑窦。 他是陛下的心腹,自然也知道陛下与皇后水火不容两看相厌的关系。 如此和谐的相携而立,远远走来,他竟有种金童玉女的错觉。 但,皇后看他的眼神是不是太热切了。 天地良心,他实在没胆子染指清河崔氏的嫡女。 “平身。” 对于程齐,崔灿雯并不陌生。 小白脸的长相,有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父亲,祖父都曾入朝为官。 陪着梁少渊斗蛐蛐投壶蹴鞠,梁少渊被立为太子后,便允程齐进了千牛卫。 程齐还有个小妹,如今是宫里的娘娘,程美人。 因着有程齐这份情谊在,程美人算不得受宠,但也从没有被彻底冷落。 素日请安,程美人都安安静静,不参与任何讨论,性子甚是内敛低调。 崔灿雯压低声音“快马加鞭将林御女送回归念寺。” “秘密进行。”梁少渊补充道。 程齐一惊,心中惴惴。 林才人触怒太后,被贬为七品御女,迁居雨露殿偏殿日夜抄经祈福的消息早已在宫中传遍了。 看笑话的,落井下石的不在少数。 这才半日,就连雨露殿偏殿都住不得了吗? “去吧。” “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带着你的亲信暗中行事,莫要惊扰到任何人。” 程齐领命,茫茫然离开。 陛下此举,意欲何为? 迫于太后和皇后的压力,还是厌弃了林御女。 趁着夜幕降临,程齐忐忑的踏入了雨露殿偏殿。 偏殿逼仄,窗户狭窄,还带着淡淡的潮味,远远比不上宽敞明亮富丽堂皇的正殿。 “林御女。” 程齐拱手,沉声道。 看到程齐的一霎那,焦雅是兴奋的,她就知道陛下心软,却不会对她弃之不顾。 “中郎将来此,所为何事?” 焦雅温婉颔首,浅笑开口询问。 程齐,不仅是陛下的旧人,亦是她的旧人。 程齐声音中带上了歉意“陛下口谕,命臣快马加鞭将林御女送回归念寺。” 闻言,焦雅温婉的神情一寸寸龟裂。 归念寺? 焦雅无声的重复呢喃着。 于她而言,归念寺就是不愿想起的噩梦。 先帝爷仁善,废除了前朝靖辉帝时死灰复燃的殉葬制度,无子女的被送往归念寺带发修行为大雍祈福。 寺中老尼,古板苛刻,日日清粥素食,粗布僧衣,诵经拜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清贫枯燥。 她无法忍受,便私下涂脂抹粉,试图联系陛下,以求承宠。 寺中老尼发现后,便对她非打即骂。 不,她绝对不要再回归念寺。 “程齐,帮帮我。” 妖媚无双的面孔,添了许多破碎感。 程齐叹气“陛下在坤德殿下的旨意,违抗不了。” “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你且先去,我会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 “林御女,请吧。” 程齐低下头,没有再看焦雅。 当年他为陛下伴读时,林御女曾对他施以援手,让他在宫内的日子好过了些。 一度,他沉溺于林御女的温婉善良。 “再帮帮我。” “程齐,你再帮我一次。” 焦雅泫然欲滴,声音凄楚无比,让人忍不住动容。 “我无能为力。” “但风头过去,我一定会向陛下进言,陛下对你还是有情分的。” 程齐后退一步,避开了焦雅的手。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少无知,被广撒网的温情蒙骗的人了。 焦雅啜泣“你可是在怪我?” “程玥妹妹入太子府的确是我的主意,但我也是为了你着想啊。” 程齐的眸中闪过厉色,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冷。 “小妹能伺候陛下,是小妹的福气,也是程家的福气。” 当年先帝爷病重,他为太子爷与焦雅牵线搭桥。 二人干柴烈火一拍即合,没多久他的小妹却被一顶小轿抬进太子府。 “若没有程玥妹妹,在这非富即贵的千牛卫,你又如何坐稳中郎将的位子。” “我不忍看你那么辛苦。” 程齐失笑“多谢御女费心了。” “当年的照拂之恩,我不会忘却。” “陛下催的急,早些走吧。” 提起程玥,程齐的眼中满是黯然。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是母亲留下这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之人。 他答应过母亲要好好保护妹妹的,却让妹妹走进了火坑。 焦雅擦去眼角的泪水“程齐,有得必有失,你太贪心了。” “你不能既想抢回伯爵之位,又舍不得半分付出。” “你继母当时倒是很乐意让膝下女儿逢迎太子。” 第二十八章 梁少渊被骂虚 既然温声细语无用,那倒不如直接撕碎程齐这份虚假的良心。 搞的好像所有人都是不得已,唯有她是自甘堕落。 如今的程齐是前途无量的左金吾卫中郎将,是乐忠伯爵府当仁不让的继承人,被帝王宠信,显赫至极。 曾经呢? 曾经的程齐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身边的小伴读之一,是乐忠伯爵府被继母苛责的势单力薄的大公子。 时而有良心,时而没良心,真是可笑。 唯有让程齐真正认识到他在做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才会抛下这无足轻重的良心。 程齐脸都要绿了,额上青筋暴起,身侧的手微微握拳。 “陛下对我的信重并不全然因为小妹。”程齐底气不足挣扎辩解。 焦雅轻嗤一声,弯弯嘴角,没有言语。 只是那声嗤笑,让程齐的眼神更为闪烁。 他,一直都不清白。 当年,在三皇子的一众伴读中,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能并不出色。 走到这一步,离不开焦雅对她的提携。 可,可他从未想过牺牲小妹啊。 程齐的眼睛中露出一抹痛色,而后下意识软了软声音“为什么一定是玥儿。” 焦雅一听,便知程齐妥协了。 “当年你父亲为程铸请封的折子已经递到了先帝爷的案头。” “若非先帝爷病重,太后一边处理后宫庶务,一边忙于朝堂要事,有所耽搁,你现在早已是乐忠伯府的弃子。” “我在帮你借势。” “我在宫中,亲眼看你被欺辱数年,难道你要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吗?” “就算你想,我也不忍。” 焦雅表现的大公无私,绝口不提自己的私心。 程齐叹了口气,身侧握拳的手微微松开“御女,你放心去归念寺,我会留下人保护你。” “我会给玥儿传信,让她打听清楚陛下的意思,为你求情。” 事已至此,焦雅知晓这件事情无可避免“那便多谢中郎将了。” “他日我若得势,必护程玥妹妹一生无忧,保中郎将一生荣华富贵。” 程齐的眼神闪了闪,他确信焦雅有这样的本事。 一时失势,于焦雅而言或许是触底反弹的契机。 “臣预祝御女扶摇直上。” 程齐低头拱手,真切道。 早在几年前,他和焦雅的祸福荣辱就牵扯在一起了。 “借你吉言。” 焦雅下意识的就想唤如竹收拾行囊,待反应过来,心中失落之余又有气恼。 “如花。” 如花不及如竹聪明机灵,整个人看起来看起来憨憨傻傻,不知变通。 但,胜在老实踏实。 一个身形略显壮硕的女子忙不迭的应声,在焦雅的嘱咐下收拾行囊。 程齐也没有催促,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 而在坤德殿的梁少渊坐立难安,只能不停的走来走去,口中还念念有词“怎么还没有变回来。” “焦雅和程齐在墨迹什么?” 崔灿雯只觉得头晕,索性闭上了眼睛。 梁少渊一把扯住崔灿雯“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能睡得着?” 梁少渊一脸的不赞同,眼睛瞪的像铜铃,控诉着慵懒随意的崔灿雯。 崔灿雯拽出自己的袖子,懒洋洋道“现在知道急了?” “再拉扯我,我就揍你。” 崔灿雯挥了挥拳头,恐吓着。 梁少渊:!?(?_?;? 崔灿雯还真是飘了。 他才是真的帝王,好不好? 梁少渊冷哼一声,坐在软榻的另一边,气势汹汹的怒视崔灿雯,眼睛一眨不眨。 半晌,崔灿雯颇为一言难尽“你眼睛不干吗?” 天地良心,她是诚心发问,绝没有半点嘲讽。 梁少渊脸一黑,眨巴了下眼睛,生理性的眼泪顿时湿润了眼眶。 梁少渊:尴尬! 就知道他和崔灿雯天生八字不合,硬凑在一起肯定诸事不顺。 他日常想废后,但日常不成功。 破罐子破摔的梁少渊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说,朕废后的成功率有多大?” 崔灿雯掏掏耳朵,冷冷开口“你刚才说什么,我有些没听清楚。” “没什么,没什么。”梁少渊连连摇头。 梁少渊无奈至极。 崔灿雯背后有崔家,有皇太后,有先帝爷曾经明目张胆的偏爱,还有百姓的拥护。 这后位,比他的皇位都坐的稳。 就算是他被拉下马,但凡继位者还是梁氏宗族的人,崔灿雯依然会理所应当的再进一步,成为大权在握的皇太后。 一比较,梁少渊就觉得心凉。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先帝爷明旨,你没权力废后,就算我死,也是以大雍朝皇后娘娘的身份下葬。” 崔灿雯翻了个白眼,不再看梁少渊。 智障玩意儿,跟她商量废后? 那她还想反过来跟梁少渊商量下,怎么能够取而代之呢。 梁少渊叹了口气,哭丧着脸。 对,他就是这么悲哀的皇帝。 朝臣不听话也就算了,他连自己的后院都没有话语权。 等啊,等啊…… 眼看着从月上柳梢头到半夜三更,梁少渊还是没有等来程齐。 什么时候归念寺这么远了? “你别睡了,快陪朕说说话。” 一个人焦急的等待,这种感觉格外煎熬。 睡的正香的崔灿雯一巴掌拍在了梁少渊的手背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梁少渊傻眼,这算故意伤害龙体吧? 往大了说,这算是刺驾吧? “崔灿雯!”被无视的梁少渊怒火中烧。 崔灿雯一个激灵,被吓醒。 “你喊什么喊,你这破身体昼夜不分的纵欲虚成什么样子了,你心里没数吗?” “你顶着我的身体精神抖擞,就以为所有人的身子都跟我一样健康强壮吗?” “对我发火有用吗?你去问程齐啊,去问焦雅啊。” 崔灿雯瓮声瓮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梁少渊顿时蔫了,发起火来的崔灿雯太像先帝爷了。 他有阴影。 他好怕崔灿雯突然掏出戒尺,狠狠的教他做人。 “什么叫虚成什么样子了?” “朕明明很行的好吗?”梁少渊唯唯诺诺的替自己辩解。 男人,何时何地,都不能承认自己不行。 崔灿雯扯扯嘴角“呵呵。” 纵欲多,死得快! 第二十九章 梁少渊提议二圣临朝 梁少渊犹如被踩到尾巴瞬间炸毛的猫“朕身强体壮,年轻气盛,有拔山举鼎之力。” “朕都没嫌弃你老,你竟还嫌弃朕。” 崔灿雯重重的叹了口气,以前他也没觉得梁少渊幼稚愚蠢至此啊。 怎么? 互换身体之后,她放飞自我,梁少渊也破罐子破摔了? 好歹也及冠了,二十一岁的人了。 还拔山举鼎? 若是让梁少渊举鼎,下场应该比史书记载举鼎,双目流血,绝膑而亡的君王更凄惨。 好歹人家还能举起来,梁少渊可能就直接压成一滩烂泥了。 被梁少渊硬生生扯着,她也只好大眼瞪小眼。 困啊! 崔灿雯哈欠连天。 “陛下,左千牛卫中郎将程齐大人回来了。” 殿外响起了王福尖细而嘹亮。 显然,王福是扯着嗓子喊的。 梁少渊先是大喜,眼角眉梢都抑制不住的喜悦。 但这份喜悦稍纵即逝,随即脸色一片灰白。 期望多大,他现在的失望都有多大。 程齐归来,意味着已经将雅娘送回了归念寺。 “陛下,皇后娘娘,臣已完成吩咐。” 隔着门,程齐朗声道。 崔灿雯撇了一眼梁少渊颓然的神情“先退下吧。” 殿内,陷入了寂静。 刚才还叫嚣着的梁少渊如一只斗败的公鸡蔫蔫的。 “这不是意料之中吗?”崔灿雯戳了戳梁少渊的肩膀,继续道“事有轻重缓急,悲伤先缓缓。” 梁少渊抬眸,扁了扁嘴“先帝爷明明最是宽容大度,仁慈豁达,雅娘也送走了,怎么不见先帝爷显灵。” 崔灿雯:!?(?_?;? 她还以为梁少渊是在自我反省。 还真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啊。 “你这算不算是与其责怪自己,不如污蔑他人?” 梁少渊的脸更黑了。 崔灿雯不管不顾道“接下来怎么办?” “我最多还能拖一天,再不上朝,百官闹不闹我不知道,宗室那些皇叔们可就要发难了。” 梁少渊绷着一张脸,心中思绪复杂。 上朝…… “你以前想过临朝称制吗?”梁少渊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崔灿雯,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临朝称制? 崔灿雯心头一跳,由皇后、皇太后或太皇太后等女性统治者代理皇帝,称为“临朝称制”。 以前想过吗? 说没有是假的。 “没有。”崔灿雯脸不红气不喘“就像你说的你身强体壮年轻气盛,我比你年纪大。” 梁少渊眼神中的狐疑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减少。 “你怕我?还是怕崔氏夺了这天下?” “你莫忘了,现在,你是我,我是你。” 崔灿雯坦然自若的对上梁少渊的目光。 梁少渊皱着眉,沉声道“朕不放心你代朕上朝,掌天下大权。” “也行。” “那不去了。” 崔灿雯也爽快。 她太了解梁少渊的心性了,但凡有一点迟疑,梁少渊就会认定她要谋朝篡位。 梁少渊一噎“那也不行。” 国不可一日无君,久不临朝,朝堂必然动荡,民心不安。 要么说他贪图享乐,懒于政事,不配为人君。 要么就会传出他重病缠身,卧榻不起,命不久矣。 无论哪个局面,都是他不想,也不能看到的。 他登基满打满算也就两年,本就根基不稳。 若在这般荒唐无所顾忌,莫说崔灿雯了,谢太后可能就联合朝臣宗室将他废了。 在谢太后和崔灿雯之间,他选崔灿雯。 对于谢太后,他不仅有恐惧,还有怨恨。 “绝不能随随便便就罢朝。”说到此处,梁少渊微微一顿“朕要与你一同上朝。” 崔灿雯一愣,这是什么绝妙的好主意。 梁少渊这是打算一步步将她从贤后送到权后之位吗? 不错,她很喜欢。 在大雍,谢太后开启了皇后也可代陛下主政的先河。 虽说仍旧会被士子文人官员,口诛笔伐牝鸡司晨擅权专政,但若真正操作起来难度并没有想象中大。 崔灿雯敛好心中的思绪,义正严辞的摇了摇头“不可。” “这有违崔家家训,且还会影响崔家清名,被千夫所指。” “我出自崔家,绝不能坏了崔氏一门百年基业。” 梁少渊的心,微微松了松。 纵观崔家这二十余年的作风,倒也不似贪权恋权之辈。 偌大的崔家,入朝进机要部门的屈指可数,且个个清正廉洁忠君爱国。 与权势相比,崔家更显赫的是名声。 天下清流,以崔家为首。 所以,他还是忍不住的会忌惮崔家。 他怕崔家振臂一呼,檄文天下,言他德不配位,那么天下文人的忠君爱国之心就会动摇。 “这是唯一的办法。”梁少渊斩钉截铁道。 崔灿雯淡淡道“是吗?” “不见得吧。” “你我互换身体毕竟是隐患,不如就让太后临朝吧。” 谢太后临朝,阻力最小。 梁少渊狠狠的瞪了崔灿雯一眼“朕知你与太后情深,但朕绝不会允许谢太后重新走向朝堂。” 谢太后临朝,与他和崔灿雯二圣临朝,性质截然不同。 谢太后临朝称制,那他要再想亲政就难了。 但若是他与崔灿雯一起,虽说他亲手将崔灿雯推向了朝堂,但终归是以他为主。 在群臣眼中,他依旧是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崔灿雯不过是帘子后的一道身影。 这样一来,既能监督崔灿雯,又能保朝堂不乱。 崔灿雯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开口应声。 这与她的计划大同小异,经由梁少渊的口说出来,反倒减少了她的嫌疑。 看来,她的那一番洗脑还是很有成效的。 “我祖父,父亲,都不会同意我这般大逆不道之举。” “陛下以我之身若是临朝,恐怕来自崔氏一族责难并不会少。” “另外,群臣百官想来也不会同意陛下的做法。” “难啊。” 崔灿雯状似纠结,感叹着。 “皇后是想独揽大权吗?” “既然崔家口口声声忠君爱国,那依朕之言行事,就是忠君爱国。” “至于群臣,朕自有办法。” 梁少渊冷声道。 崔灿雯:就这点儿破气势威仪还想吓唬她? “我从未想过独揽大权。” 想过也不能说! 第三十章 有没有一种可能朕是无辜的 与做这困于后宫的金丝雀相比,她更愿意做那翱翔天际的海东青。 可以历风霜,雨雪,雷电,但最起码可以选择人生。 而非似她这般,自出生,便被决定好了命运。 “陛下意已决吗?” “陛下在担心什么?担心我故意使坏,还是担心崔家趁机夺权?” “你可以鄙夷我,但不能质疑崔家。” 崔灿雯盯着梁少渊的眼睛,不闪不避,端的是一派正直坦荡。 至于到底正不正直不直,不重要。 反正,她演的很像。 梁少渊心一慌,别过眼去。 倒不是说这样明亮的眼睛让他自惭形秽,实在是这么慷慨陈词不屈不挠的气势顶着他的脸,让他接受无能。 他自小就贪生怕死,欺软怕硬。 这样的话顶着这张脸说出来,让他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朕不是在质疑崔家。” “莫说是朕,历朝历代,哪任帝王能心甘情愿的将手中权柄交出。” “朕做不到,也无法安心。” “崔家的责骂,朕替你受着,朝堂上群臣的压力,就靠你舌战群儒了。” 崔灿雯面露难色,纠结犹豫之下,还欲推辞,就听梁少渊正色道“你答应过先帝,会护好大雍。” “崔灿雯,这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 崔灿雯:这就道德绑架上了? 其实大可不必,所有的推辞都是假的。 梁少渊的提议,恰好给了她一条退路。 他日,哪怕身体互换回来,她也不仅仅是屈居后宫的贤后了。 不仅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 权势,亦是如此。 届时,梁少渊就会明白,二圣临朝会是他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那先君子协议,你别秋后算账。” 崔灿雯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梁少渊咬牙,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真憋屈! 做皇子憋屈。 做皇帝憋屈。 换身成皇后也憋屈。 所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可能上辈子是憋屈死的,这辈子继续。 “那不知陛下口中的办法是什么?” 崔灿雯可没有忘记梁少渊刚才信誓旦旦叫嚣着应对群臣百官他自有办法的豪言壮语。 梁少渊嘴唇翕动,略有些犹豫。 “效仿先帝爷和谢太后,你装病,精力不足,无法得心应手的处理政务,需要朕分担。” 提及谢太后,梁少渊的眸子中不自知的就流露出憎恶。 崔灿雯看的分明“一切听陛下的。” 她又不是个雄才伟略高瞻远瞩的千古一帝,她只是个在后宫听八卦看乐子的傻白甜。 所以,陛下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梁少渊一言难尽,五官都挤在一起,这几个字辈崔灿雯说出来怎么硬生生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呢。 别的妃子就是温柔缱绻,动人心弦。 崔灿雯一说…… (つД`)ノ 崔灿雯没有理会梁少渊毫无遮掩的嫌弃,自顾自道“这件事情必须得先知会母后一声。” 眼见着梁少渊又要动怒,崔灿雯连忙道“你我若是没有与母后意见达成一致,那么,先帝朝的老臣和皇室宗亲,一旦发难直接请母后出山,你我将会非常被动。” “指不定出师未捷身先被囚禁了。” 梁少渊眉头紧皱,通身的气质冷冽阴狠,凶相尽显。 早晚,他要翦除这些不听话的老东西。 学不会做人,那就别做人了。 “也有道理。”梁少渊面目狰狞,不快的开口。 “你去说。” “你去说。” 崔灿雯和梁少渊同时开口。 “你现在是我,母后最宠我,你觉得我现在顶着这张脸适合跟母后相亲相爱一家人吗?” 崔灿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道。 “我与谢太后无话可说。” 梁少渊干巴巴冷冰冰的反怼。 崔灿雯:“我不信。” 梁少渊:“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崔灿雯:“我还是不信。” 梁少渊只觉得自己的头快要气炸了,崔灿雯什么时候变成油盐不进的死玩意儿了。 不行,他好想念温柔顺从的雅娘。 就在梁少渊气的准备拍桌子的时候,崔灿雯适时开口了“白日里,不是模仿我撒娇模仿的挺像的?” “有天赋,再接再厉。” 梁少渊咽了口唾沫,顺了顺气,退而求其次“我们一起。” “成交。”崔灿雯爽快道。 今夜的和谈,远超她的预期。 尤其是,梁少渊的配合让她意想不到。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竟让梁少渊忌惮至此。 “可以睡觉了吧?” 崔灿雯看了看已经渐渐有些泛白的天,疲倦的打了个哈欠。 年轻人,就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不像她,总犯困。 “唉,不服老不行啊。” 梁少渊再一次觉得,崔灿雯在含沙射影的侮辱他。 “天都要亮了,睡什么睡。” “既然秉烛夜谈了,那就谈到底。” 梁少渊一张脸皱皱巴巴,硬生生还挤出了几道皱纹。 崔灿雯轻轻一拍“请保护好我这不可多得的美貌。” “有话说。” 崔灿雯调整了下坐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开口。 “思来想去,朕都觉得先祖在小题大做。” “朕日三省吾身,朕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罄竹难书的恶事。” “有没有一种可能,朕是无辜的,先祖在针对朕。” 梁少渊这几句话说的格外坚定,显然这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大奸大恶之事,他从不曾沾手。 他就算是想撒丫子为非作歹,那些牵着绳子的老臣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都过的这般憋屈窝火了,先祖不替他撑腰就算了,怎么还能亲疏不分好赖不识呢。 明明不论是祭天还是祭祖,他都没克扣预算,给的足足的。 见梁少渊问的认真,崔灿雯也收起了敷衍了事的心态。 “你认为身为帝王没有犯下人神共愤的大错就算无过吗?” “帝王的职责,不仅仅是不做不应该做的,更应该是你努力承担起一个帝王必须做好的事情。” “你与焦雅的烂事,我就不多做赘述了,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既然诚恳发问,那我们就谈谈其他。” 第三十一章 周老太傅一事 崔灿雯直起了腰板,一扫慵懒随意的模样。 梁少渊的心止不住颤抖,不由地端正了态度。梦回被太傅,父皇恶补为君之道的日子。 最开始的十几年,太子之位从不是他能遥望的,所以他的课业也只是勉勉强强。 至于为君之道,法,术,势,他更不曾涉足。 二皇兄战死,他紧急递补,被父皇和太傅耳提面命特训了一年。 这一年,简直不堪回首。 梁少渊深刻怀疑,崔灿雯是不是见多了父皇训斥人,所以才气质才如此神似。 亲爹还尸骨未寒,太傅才远离朝堂,就又冒出个祖宗。 他嘴真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观你神情,想必是想起老太傅。”崔灿雯轻嗤一声,似笑非笑。 梁少渊心一紧,呼吸一滞,最开始就将基调定的这么高吗? 梁少渊的手微微蜷缩,虚张声势“太傅于朕有授业解惑之恩,朕时常念及,有何错。” 崔灿雯斜斜睨了梁少渊一眼,心中说不出的嘲讽。 “你也知周太傅对你有授业解惑之恩,但你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将太傅一家抄家。” “你这报恩的法子,还真是让人胆寒。” 先帝朝时,周太傅便是德高望重的大儒,隐于山野。 当年,皇长子年六岁时,先皇遍寻天下名师,最后择定了周老先生。 三顾茅庐,周老先生才决定出山挂了太傅的虚衔,为皇长子传道授业解惑。 后,二皇子,也出自周老先生门下。 一族清贵,两袖清风的周老太傅古稀之年却晚节不保名声受污。 若非崔家和诸多老臣替周老太傅求情,周老太傅阖家都会被流放三千里。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恩是恩过是过,这是周老太傅教会朕的道理。” “难道,就因为周老太傅是帝师就可以是例外吗?” 梁少渊不服气强自反驳着。 崔灿雯保持着平静“去年你口口声声说已查明周老太傅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证据确凿,一意孤行将周太傅一家老小收押,然后抄家。” “结果呢?” “掘地三尺不过抄出了百余两。” “周老太傅虽是虚职,但也是位列三公,领正一品衔,月俸十一两,他入朝二十余载,家中节余百余两,很多吗?” “那也有可能藏银之地朕没有查到。”梁少渊嘟囔着,绝不承认自己失责。 崔灿雯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个小窟窿,不停的漏气“先帝爷信重周老太傅,偶有金,绢,赐下,那你可知为何抄家时你没有找到吗?” “朕就说他藏起来。”梁少渊气势大振。 崔灿雯只觉得心中悲哀“永仁十六年起,关东三年水旱,蝗灾频发,颗粒无收,百姓民不聊生。” “周老太傅身先士卒,捐赠五千两。” “也许在你眼里,五千两并不多,但于周老太傅而言,那是他将先帝爷赐下的金,绢变卖才凑齐的。” “当时还有言官弹劾周老太傅不敬帝王,私下变卖御赐之物。” “这样的人你说他卖官鬻爵贪赃枉法?” 哪个卖官鬻爵的人在朝堂上从不拉帮结派,家中扣扣搜搜紧衣缩食? 梁少渊不是心中没有疑虑,只是他迫不及待的想将先帝爷留给他这位悬在他头顶的重臣拔出。 先帝爷也许早就料到了这种可能,所以赐给了周老太傅打王鞭,上鞭笞昏君,下鞭打奸臣。 但自始至终,周老太傅都不曾请出打王鞭。 他无法自证清白,便再不愿给先帝爷抹黑。 “对朕,周老太傅并没有像对父皇那般心悦诚服,忠心耿耿。” “所以,周老太傅也不是没有理由变得面目可憎。”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梁少渊依旧嘴硬的很。 不知错,不愿认错的人,太难叫醒了。 “或许没有心悦诚服,但一定忠心耿耿。” “梁少渊,你错看了周老太傅。” “周老太傅忠于天子,忠于大雍,也忠于天下百姓。” 就因为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毫不犹豫的对自己的恩师提起屠刀,甚至连一个体面的退场都吝啬给予。 周老太傅自答应父皇出山,无论是皇长子,二皇子梁晟熠,还是谢氏的小郎君,都曾有机会受教于周老太傅。 周老太傅立于朝,便会让人时时刻刻下意识想到曾经那些足以惊艳大雍的少年郎。 那时候的梁少渊,平凡如尘土。 “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以一代大儒的名声做文章。” “一世清名,在史书上留下的不该是卖官鬻爵欺君罔上辜负皇恩的恶名。” 周老太傅,风骨犹存,清名不再。 崔灿雯忍不住唏嘘,在周老太傅获罪之后,她曾问过,可曾后悔当年出山。 周老太傅答,不悔。 他教出过大雍最优秀的学生。 他也全心全力的替先皇培养过大雍的继承人。 “那是事实,不是朕捏造的罪名。” “崔灿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朕说话。” 桌上的杯盏被梁少渊扫在地上,声音因为情绪失控都有些破音。 伺候的宫人太监,都被安排在了大殿外,如此大的动静,并没有人听的真切。 崔灿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越是无能,才越能狂怒。 先是花瓶,又是杯盏,能供在坤德殿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陛下给的胆子。”崔灿雯轻飘飘说道。 “不是陛下在诚心发问自己是否无辜,先祖是否小题大做吗?” “陛下一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信,难道是错吗?” “陛下可还要接着听?” 崔灿雯淡淡问道。 梁少渊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气的嘴唇都在不断哆嗦。 凭什么,崔灿雯就能这般理直气壮! 周老太傅一事罪证确凿,他也只是按照大雍律法行事。 不,他没错。 梁少渊依旧死不认错。 看着梁少渊那双几乎要瞪出来的眼珠子,崔灿雯就知哪怕她将事情的真相袒露于梁少渊面前,梁少渊都绝对不会认为自己错了。 庸庸碌碌,还刚愎自用。 顿时,崔灿雯就歇了继续与其掰扯说道的想法。 第三十二章 费昭容 她不过也就是见梁少渊问的认真,以为其尚有改过补救之心。 不曾想,说了半天都是废话,真真应了那句对牛弹琴。 牛踹弹琴人,梁少渊怒砸解惑人。 跟牛配对去吧! 至少跟牛有共同语言。 “崔灿雯,你逾矩了。”梁少渊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牙齿咬的紧绷,抬手似是要重重的打下。 “这些年周老太傅对大雍的贡献有目共睹,陛下竟不知吗?” 哪怕梁少渊当年还是个长于深宫,不通政事的皇子,稍一打听就能打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崔灿雯迎着梁少渊的目光继续道“《荀子》中有君子怒不过夺,喜不过予。” “也曾有先贤言弱者易怒如虎,强者平静如水。” “陛下,这一巴掌是要落下来吗?” 一瞬间,梁少渊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收回也不对,落下也不合时宜。 “牙尖嘴利,面目可憎,这才是你真实的样子吧。”梁少渊边嘲讽,边装作不经意间将手放在了身侧。 这一巴掌下去,恐怕就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崔灿雯不以为意“在相互尊重的条件下,我是个礼貌温柔的人。” “如果我失礼了,那也请你看看自己。” 崔擦雯顺手将身后的铜镜捧在了梁少渊面前。 不过,不自知的东西,照了镜子也没用。 梁少渊的脸猝不及防的映在了镜子里,五官狰狞,竖眉横眼,整个脸庞涨成紫红色。 丑陋吗? 崔灿雯的容貌本应是极美的。 可现在,他脑海里冒出的却是丑陋二字。 他与崔灿雯成婚三载,从不曾在崔灿雯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原来,这就是弱者易怒如虎,强者平静如水吗? 梁少渊心一沉,呆呆的瘫坐在一旁,没有再言语。 崔灿雯松了口气,无声的打了个哈欠。 通宵达旦,不是她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了。 阖宫妃嫔,属她年纪大。 身为老嫂子,自然不能似年轻人一般冲动易怒。 舒展了下腿脚,崔灿雯蜷缩着身子,在软榻上闭着眼睛酝酿睡意。 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只要她努力,觉就一定能睡成。 待梁少渊调整好情绪,背对着崔灿雯“你继续睡,除却太傅一事,可还有其他?” 回应梁少渊的,是崔灿雯平稳匀称的呼吸声。 梁少渊回头,苦笑一声。 他与崔灿雯的差距,不只是学识才能,还有心性。 这一点,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清楚。 一夜无眠,梁少渊枯坐了一夜,无法入睡。 天大亮。 崔灿雯看着梁少渊双眼无神,眼下青黑,皮肤蜡黄,嘴唇干裂,下巴还冒痘,有些傻眼。 这是她精心保养的脸啊! “你故意的?”崔灿雯的眼睛中登时窜了两簇小火苗。 但凡女子,就没有能对容貌彻底不在意的。 梁少渊:…… “白露,进来给皇后娘娘梳洗上妆!”崔灿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意,抬高声音喊道。 不气,不气,颜值下降都是暂时的。 早就被八卦之火折磨了一夜的白露,一听见声音,就忙不迭的进来,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 白露看着地板上的碎片,心下一咯噔。 看来,昨晚也是个多事之夜。 这张脸…… 白露终于知道自家小姐声音中蕴着的怒气是为何了。 惨不忍睹啊。 白露叹了口气,手上动作却不见慢,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焕然一新了。 “走吧,去向太后请安。” 崔灿雯在心中暗自为白露的手艺点了个赞。 此时,各宫相熟的妃嫔也在三三两两分享消息。 推开殿门各宫的妃嫔连带侍女,乌泱泱的站了一大片。 郑淑妃远离人群,别具一格,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息。 妥妥的宠妃范儿。 “请陛下,皇后娘娘安。” 按理说,她们应该一早在西暖阁等候着。 但,陛下昨夜留宿坤德殿人尽皆知。 立于台阶之上,崔灿雯看着各色美人儿,心中感叹。 梁少渊还真是难掩男儿本色啊。 崔灿雯注意到费昭容的眼神格外的明亮,嘴角笑意分外甜。 费昭容素来不得梁少渊的喜爱。 可她见了费昭容,却甚觉欢喜。 面部似银盘,棱角柔和自然,肩部圆润丰厚,丰颊秀眉与浑圆玉润的体态相得益彰,甚是娇憨可爱。 肥嘟嘟的小脸,总能让人食欲大增。 以往,她总爱宣费昭容来坤德殿一起用膳。 这段日子以来,她禁足坤德殿,想来费昭容的膳食水平都下降了不少。 她,郑淑妃,费昭容,已故的裴侧妃,都是太子府的老人了。 这个老,指的是资历老。 真正年纪大的,唯有她一人。 “尔等今日就无需前往兴庆殿给太后请安了。” 想到他昨晚的谋算,梁少渊居高临下的吩咐着。 以往看这些各有特色的姝丽心头滚烫,现在看了却觉得厌倦。 这可如何是好。 对于梁少渊的话,有人不以为意,有人大失所望。 在这后宫之中,得不到皇上的宠爱,难道还不能看戏吗? 但皇后在宫中积威深重,无人敢轻易挑衅。 郑淑妃没有管众妃嫔心中的弯弯绕绕,瞪了一眼正在傻乐的费昭容,然后施施然离开了坤德殿。 费昭容摸了摸鼻子,与郑淑妃一前一后。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郑淑妃一手叉腰,一手戳了戳费昭容的小肉脸,没好气道“你傻乐什么,眼睛都成一条缝儿了。” “淑妃姐姐,我开心。” “太后娘娘回宫了,陛下一定不敢欺负崔姐姐了。” “我得多盯着点儿坤德殿,陛下只要敢欺负崔姐姐,我就去告状。” 费昭容煞有其事的说道。 郑淑妃也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这宫中,恐怕唯有费昭容的心性如闺中一般天真活泼。 这份功劳,崔皇后当仁不让。 若是裴家姐姐尚在,该多好。 郑淑妃的脸上有些许怀念。 四人一同入太子府,崔皇后的心思从不在后院之中。 费昭容只惦记两件事情吃好之后舞刀弄枪。 裴家姐姐好诗书,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似是永远罩着旁人看不懂的忧愁。 第三十三章 千红万艳 一来二去,她就成了太子府最受宠的人。 对于她的受宠,她们乐见其成。 崔皇后还时常偷偷将她们聚在一起打马吊,偷吃咕咚羹,那是她嫁人后最快乐的日子。 不过半年时光,太子府进了更多的人,良娣,良媛,塞的满满当当。 再后来,终日不见展颜的裴家姐姐死了,崔皇后也成为了不假辞色公正不二的太子府女主人。 往事终究也只能被称作往事了。 郑淑妃抬手帮费昭容理了理有些偏的簪花,打趣道“叫我就是淑妃姐姐,叫皇后娘娘就是崔姐姐。” “大抵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费昭容两根手指不停打转“我自小便是这般唤崔姐姐的。” 没有人知道,她的长枪并不是承袭于父亲,而是崔姐姐教的。 “这世上无人能算计了你崔姐姐。” 郑淑妃很是肯定。 她总觉得事情的走向不该是如此。 之前,崔皇后被因阻挠太妃入宫一事被陛下训斥进而禁足坤德殿。 看似皇后势弱,实则皇后无意真正撕破脸。 这大雍境内,谁没有听过崔灿雯当年的美名。 可,崔皇后竟向太后求助了。 这一点,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好在,太后回宫,无形中也助长了崔皇后的气焰。 陛下再不喜崔皇后,昨夜不是也不得不留宿坤德殿吗? 费昭容憨憨地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我愿意保护崔姐姐。” 郑淑妃的心酥酥软软,在这后宫之中,最难得,但也做无用的就是善良和守护。 费昭容运气好,得了崔皇后庇护,否则早就成了阴谋算计下的一具枯骨。 眼看着其他穿的花枝招展的妃嫔就要追上来了,郑淑妃皱了皱眉,嘴角划过一道狡黠的笑容,拉着费昭容不顾形象的小跑起来。 费昭容眨眨眼,下意识轻轻松松将郑淑妃抱了起来。 跑步,她在行。 郑淑妃:这胳膊是有些力气在的。 费昭容这一揽,让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汗颜。 就是跑的有些太快了,风刷刷划她的脸。 “停下,停下。” 郑淑妃已经被一颠一颠的气喘吁吁,费昭容还是脸不红心不跳脚步平稳。 费昭容一个急刹车,快准狠的停了下来。 再一次双脚着地,郑淑妃感受到了久违的踏实感。 她今日心情好,不想骂人。 她只是想避过那帮子嘴碎,还总想住进清思殿侧殿的人,但没想真的狂奔啊。 不用想都知道后头三五成群咬耳朵在讲陛下留宿坤德殿的事情。 羡慕崔皇后的同时还要假惺惺的露出点同情悲悯。 笑话。 郑淑妃轻轻的拍了拍胸口,平复了下呼吸,拿出帕子给费昭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你是正二品的昭容娘娘,不是田野里的小牛犊。” 费昭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在这宫中,一旦不求陛下的宠爱,就会神清气爽。 再说了,她只是崔姐姐的小跟班。 崔姐姐好,她便好。 “如今只崔皇后和本宫在你之上,你这日子当然恣意。” “但,前些日子不是也有风言风语传出,林御女的就不提了,暂时翻不出大浪。” “容修仪,自去岁入宫,一直得陛下欢心,陛下有意在今年千秋节之际,再往上晋晋她的位分,十有八九就是贤妃之位。” “容修仪不是当年的崔家姐姐,你莫要往上凑。” 郑淑妃没好气地戳了戳费昭容的额头,不放心的嘱咐道。 容修仪,神似崔家姐姐。 眉如墨画,眼若秋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佛都渗着淡淡的书香,透着淡淡的墨芬。 比之崔家姐姐,少了几分深不见底的忧愁,多了几许岁月静好的温润书香。 “我知道的。” “容修仪不是裴侧妃。” 费昭容蔫蔫道。 被二人远远吊在身后的众妃嫔隐隐有以容修仪为首的意思。 容修仪柔柔弱弱,帕子不离手,额间还点着一株小小的墨兰,一身暗纹白色锦衣,锦缎乃是蜀地的贡品,清素低调,但却不失身份。 “修仪娘娘,这皇后是不是过于霸道了。” 说话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秀丽女子,相貌娇美,看起来娇娇小小的。 这是路美人。 路美人不是娇憨,而是娇小。 据说,路美人是以一曲极尽飘逸轻柔的掌上舞名动长安,传入陛下耳中,后被特许入宫献舞。 虽是商贾之女,但母族最不缺的就是金银。 有钱能使鬼推磨,献舞之后,陛下随手指为了六品宝林。 按大雍后宫制,皇后与帝王一般,不设品阶。 四妃辅佐皇后管理后宫,无所不统。 九嫔掌教九御四德,率其属以赞尊后之礼仪。 婕妤掌率女官修祭祀、宾客之事。 美人才人,后宫宴会就寝,理丝枲。 至于宝林,御女,采女,虽有名分,实则地位卑下,死后与六宫宫人同葬。 所以,被选入宫的妙龄女子,都在想方设法的往上爬,最起码到五品才人之位。 路美人也不例外,投其所好,又作弓腰舞。 绕身若环,曾绕摩地,扶于阿那,动容转曲,便娟似神,身若秋药被风,发若结旌,驰骋若惊。 丰肉微骨,小腰秀颈。 那腰肢,真的是不堪盈盈一握。 “路美人,皇后乃六宫表率,太后视之如亲女,这话以后还是莫要说了。” 容修仪的神情算不得好,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眼底的失落。 陛下连日招幸林御女,后又临幸清思殿郑淑妃,昨夜又留宿坤德殿,细细算来,她已经有大半月不曾与皇上耳鬓厮磨了。 这在她入宫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就连这路美人,都在林御女入宫前,一连两日缠着陛下。 路美人抿抿嘴“陛下说就喜欢妾这活泼的性子。” “无拘无束,不似世家小姐无趣无聊。” 路美人这话打击面甚广,容修仪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世家小姐?” “普天之下,清河崔氏为世家之首。” 见容修仪脸色不善,靳婕妤连连开口“路美人是在内涵皇后娘娘吗?” “不敬皇后,当罚。” 第三十四章 谢太后起疑 站在人群不显眼处的程美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早知道,她最开始就应该厚着脸皮跟在淑妃娘娘身后离开。 哪怕被淑妃娘娘疾言厉色责骂几句,也总好过被强迫观看这一出闹剧。 如果可以,她宁愿替林御女接过吃斋念佛抄经祈福闭门不出。 程美人眼观鼻鼻观心,就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缓了。 别注意到她…… 别注意到她…… 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她害怕。 程美人心中都快要哭了。 在程美人战战兢兢降低存在感时,路美人的脸色也微微有些苍白。 这话,她不敢认。 妃嫔之间可以争宠算计,但不能波及皇后,这是大雍后宫不成文的规定。 崔皇后本身就是一尊庞然大物,她们心中升不起丝毫取而代之的信心。 被禁足,是皇后娘娘唯一一次落了下风。 “妾,妾只是在复述陛下的话。” 此时此刻,路美人也只能死死咬紧这一说辞。 容修仪美眸中透着一丝怜悯,轻叹一声,柔柔弱弱扶风弱柳“本宫绝不允许你攀扯陛下,污了陛下名声。” “送去郑淑妃处吧。” “陛下那里,本宫自会亲自去交代。” 郑淑妃:!?(?_?;? 她都跑的这般快了,竟还有麻烦上门? “程妹妹。” “不如你随我一同,做个见证吧。” 程美人表示,容修仪的算盘都直接打到她脸上了。 被路美人这么一闹,三言两语就给了容修仪一个正大光明见皇上的机会,既讨好了皇后,又得了陛下怜惜,指不定还能让太后另眼相看。 程美人心中理的条顺,但嘴巴翕动,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Д°)╯︵\/(.□.\\) 真是烦透了这张关键时刻就说不出话的破嘴。 …… …… 此时,崔灿雯和梁少渊已经相携出现在了太后娘娘的兴庆宫。 足以见得,那群人一路说废话走的有多慢。 “你先说。” 跨过门槛时,梁少渊压低声音警告道。 崔灿雯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她以帝王身,亲自送她自己的名字走出后宫,迈向前朝,更有成功感的事情。 这样一来,反倒是少了天下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嗯,她也好委屈呢。 是陛下精力不济身体玩坏了,非要她帮忙处理朝政,她能怎么办呢? 一介弱女子,难不成还能抗旨吗? 崔灿雯抿抿嘴,忍着没有让笑意泄漏出丝毫。 “儿臣给母后请安。” 梁少渊微微落后半步。 谢太后略显疲惫,如竹嘴硬的很,祥珈折腾了半宿才问出点儿有用的东西。 崔灿雯并没有着急开口,而是眼看着谢太后将祥珈嬷嬷新煮的茶饮尽,才道“母后,儿臣有件事儿想通知您一下。” 梁少渊:“?” 这么霸气的吗? 谢太后斜睨了一眼,鹰隼般的眸子半眯着,不为所动。 这就是昨日声势浩荡迎她回宫的因由吗? 听听倒也无妨“何事?” “儿臣做下的荒唐事昨日已尽数告知于母后,正如母后所见,儿臣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所以,儿臣打算让皇后垂帘临朝,与朕共同听政。” “不知母后觉得明日这个良辰吉日是否合适?” 崔灿雯表情淡淡,声音平平。 岿然不动的谢太后这下是真的有些讶异了。 梁少渊转性了? 还是说崔家丫头捏住梁少渊的命脉了? 谢太后目光看向了皇后“皇后同意了?” 梁少渊点了点头“陛下言辞恳切,不得不从。” 谢太后眼神闪烁,眉心微微蹙着,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前些日子还斥责禁足,如今就要二圣临朝了? 年轻人的喜怒如此反复迅速吗? “陛下知道二圣临朝意味着什么吗?” “朕信皇后。” 不知为何,谢太后总觉得帝后和谐这一幕,让她心中钝痛。 若非…… 崔家丫头应该是晟熠的妻子。 年幼之时,崔家丫头信中,总爱唤晟熠为胜意。 所以,及冠之年,晟儿取字胜意。 以晟儿和崔家丫头的年纪早该大婚,可偏偏晟儿说再等等,再等等…… 晟儿总觉得唯有成为盖世英豪才能配得上崔家丫头。 造化弄人啊。 年纪大了,越来越念旧。 “皇后决定了吗?” 是否决定好了去面对文人士子群臣百官的口诛笔伐? 是否决定好了以女子之身登临朝堂与陛下立于山巅? 是否也决定好了面对陛下日后的翻脸无情? 不是每个人都有先帝一样的胸襟,也不是每个人都如先帝一般重情。 她怕崔家丫头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梁少渊朱唇轻启“决定好了。” 真以为他想将至高无上的皇权分出去? 可除了二圣临朝,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难不成就安心在后宫看着妃嫔争风吃醋,做一个对朝堂社稷一无所知的睁眼瞎? 互换身体总不至于是永久的,总有换回来的一天。 谢太后轻叹一声,二圣临朝实非明智之举“二圣共尊,不利于政令统一,以谁为主?”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三代人拼搏流血的江山社稷一点点垮掉。 这是大雍,帝王不仅要对皇室勋贵负责,更要对天下万民负责。 万民之心,才是江山根基。 梁少渊差点儿脱口而出,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谢太后狐疑的盯着梁少渊“皇后很迫切?” 这般浮躁,不似崔家丫头往日模样。 梁少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儿臣是想说,陛下是九五至尊,江山之主,万事自然要以陛下之意为先。” 谢太后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反而越发忧心忡忡。 “江山社稷在前,还是百姓民生在前?” 谢太后幽幽开口。 掌权者,心中不能只有权。 梁少渊学聪明了,打算反其道而行之“百姓民生在前。” 不就是装贤明睿智,装爱民如子吗? 嘴上说说,他也可以。 崔灿雯手指微微收紧,她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当年,她被邀入宫,先帝爷和太后抽查雍王课业,便问到了这个问题。 能赌一把吗? 崔灿雯犹豫,久久不敢下决心。 太后会选择她吗? 第三十五章 一式三份的字据 谢太后的立场,终究是太复杂了。 若单论她和梁少渊,谢太后定是与她更为亲厚。 但大雍的江山社稷,指的从不是梁少渊一人。 谢太后与先皇感情甚笃,而梁少渊姓梁。 可对上谢太后眼中因梁少渊的回答瞬间黯然的眼神,崔灿雯心一横,既然马脚已经露出,那她也赌一把。 梁少渊的底气源自于他是先皇子嗣。 她的底气源自她与太后多年的情分。 “母后。” “儿臣觉得江山社稷就是百姓民生。” “王者所以有社稷何?为天下求福报功。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 “社稷坛设于王宫之右,乃是土地。” “设于王宫之左的宗庙,则是血缘。” “老百姓在万里江河山川的土地上劳作,安居乐业。” “是百姓之福,也是社稷之福。” “当然,皇后刚才所言也不无道理。” “毕竟早在《孟子·尽心下》中便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论述。” 谢太后黯淡的眸光,陡然转亮,望向崔灿雯的那一刹那眼中的浑浊似是都变少了。 这个回答,除了最后,与当年晟儿的回答一字不差。 当时,唯有她,先帝,晟儿,崔家丫头在场。 所以…… 谢太后的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怪她觉得昨日种种都别扭至极。 若皇后不是皇后,陛下不是陛下,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荒诞不经了? 谢太后安耐住似是要跃出心口的疑惑,控制好表情“皇上和皇后所言都有自己的考量。” “哀家就放心了。” “二圣临朝一事,既是你二人心意相通,一同提出,那以后就莫要推诿扯皮,互相埋怨。” “哀家允了。” “立个字据吧,哀家做见证。” 梁少渊:大可不必。 “这也算是哀家对崔家丫头的保护吧。”谢太后笑的一脸慈爱,让梁少渊心中无端升起烦躁。 这话要让他怎么拒绝。 “皇上,你不愿吗?” 崔灿雯对着梁少渊使了个眼色,示意梁少渊尽快做出决定。 梁少渊心中呕的想吐血,怎么有种陪了夫人又折兵的错觉。 谢太后这个老太婆,为何要多管闲事。 梁少渊羞涩一笑,含羞带怯的看了一眼崔灿雯“母后,儿臣相信陛下对儿臣的一腔情意。” 谢太后:…… 崔灿雯:…… 不得不说,梁少渊也是真能豁的出去。 不过,她真不是恋爱脑啊。 她但凡恋爱脑一些,现在指不定都当寡妇了。 谢太后的手一哆嗦,只好以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三年夫妻,皇上见过崔家丫头这番作态吗? 谢太后缓了缓心神“你相信归你相信,但陛下自己也总得有个表示。” “女子临朝所要面对的血雨腥风明枪暗箭,层出不穷。” “若哪日陛下变卦,反复无常,崔家丫头就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陛下,你觉得呢?” 崔灿雯觉得,太后字字珠玑,说的太对了。 可是,她不能表现的过于兴奋啊。 于是,崔灿雯只好垂首故作思索。 “就这样决定了。”谢太后拍板道。 梁少渊呲牙,决定什么了? 凭什么先帝爷还是太后都对崔灿雯偏爱至此,就连后路都能提前替崔灿雯想到。 他才是这大雍江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 谢太后表现如此暧昧,他很难不怀疑,当初二皇兄和崔灿雯之间真的清白吗? 在谢太后的催促下,一式三份加盖了太后宝玺,凤印,天子信玺的的字据就诞生了。 梁少渊已经在思索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销毁字据了。 太后笑眯眯的收起了其中一份字据,然后面色陡然变得严肃冷漠“昨夜,哀家审出了一些事情。” 如竹? 梁少渊心一紧,谢太后真是变脸高手。 如竹是雅娘最信任的婢女,也是用起来最顺手。 “母后,下人的话胡乱攀扯当不得真。” 崔灿雯:愚蠢。 不打自招就形容的是这样的场景。 “如果皇上和陛下不着急的话,不如坐下来一起听听吧。” 谢太后拍拍手,十指血肉模糊,披头散发,身上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如竹拖着脚镣被带了上来。 谢太后似是闻不到那股让人作呕的味道一般,平静道“把你昨晚招供的复述一遍。” 奄奄一息的如竹就好似看到救星“陛下,救救奴婢。” “那都是奴婢被严刑逼供,都是假的。” 如竹跪在地上,不断向崔灿雯的方向匍匐。 崔灿雯看着在地板上留下的一道道血印,凝了凝眉。 无论朝堂还是后宫,想稳坐高位,只有仁心,远远不够。 这一点,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打算翻供了吗?”谢太后的声音一响起,如竹身子止不住颤抖,僵在了原地。 “哀家要杀的人,要灭的族,没有人能阻止。” “你不知道吗?” “更可况,你罪有应得。” 那句凌厉霸道的话,让梁少渊的瞳孔骤然一缩,眉眼间尽是厌恶。 谢太后! 果然,谢太后的威胁力远超崔灿雯。 这就好比压在她头顶的大山,让他忌惮又恐惧。 军国大事有不裁者,兼取太后进止。 他从未想过,先帝爷的遗诏中竟会留下这样的话。 但,自他登基后,谢太后并未揽权,而是一心一意在清望观修身养性。 这让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如今,谢太后是要反悔了吗? “母后,严刑拷打有屈打成招的嫌疑……” “皇后!” 崔灿雯和谢太后同时开口厉声斥责。 梁少渊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你最后说话的机会。” “复述一条罪状,你家中便有一人可活。” 谢太后冷冷睨了梁少渊一眼,继续对着身体颤抖如筛糠的如竹说道。 如竹看向眉头紧皱,始终不置一词的陛下,心中悲凉。 她家小主,终究还是赌输了。 小主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和价值,也低估了陛下的狠心和凉薄。 “敢问陛下,我家小主何在?”如竹瑟缩着,问道。 “归念寺。” “不日就会回宫。”梁少渊连忙补充道。 第三十六章 北山的那场大火 对天起誓,他真的没打算将雅娘弃之不顾。 如竹无声的笑了,她是小主的弃子,小主是陛下的弃子。 也不知,小主是否后悔过放弃了本可以在归念寺平静度日的生活。 对于这一幕,心中已然有了猜测的谢太后终于没有了违和感。 若顶着崔家丫头这张脸的是梁少渊,表现的对焦雅再怜香惜玉都正常。 见如竹沉默,谢太后砰的一下拍了桌子“还不说吗?” 嘶,有点疼。 谢太后不着痕迹的对着崔灿雯眨了眨眼睛。 崔灿雯心中一暖,自小,太后便如她的娘亲一般。 被选择,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如竹一个激灵,心中下定了决心。 她可以死,但家中的小弟必须得活着。 “奴婢救一人。” 她和小弟的亲母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庄稼地操劳而死。 那个游手好闲的爹与村里的寡妇勾搭在一起,寡妇鸠占鹊巢,挥霍着娘亲辛辛苦苦攒下的积蓄,对小弟更是非打即骂。 小弟一人,或许会更好。 “小主当年入宫,为的是雍王殿下。” “入宫数年,给雍王殿下绣过香囊,制过衣衫。” 谢太后:这条供词上没有,这是想污蔑晟儿的清誉吗?还是想挑拨崔家丫头与晟儿的感情? 而梁少渊的神情就精彩多了。 三分恼怒,三分不可置信,还有四分嫉妒。 口口声声独爱他,只是迫不得已委身父皇的雅娘真正心悦的竟是二皇兄? 做香囊? 制衣衫? 他和焦雅的交流要么在床上,要么在榻上,哪有时间做女红。 “放肆。” 谢太后气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谢太后也不例外。 崔灿雯上前帮谢太后顺气,然后低声耳语“这件事情,儿臣知晓。” 之前,她与梁少渊争执焦雅入宫一事没有将此事说出,就是不想让这颗老鼠屎坏了更多的汤。 先是先帝爷的美名,又是雍王殿下的清名。 美貌,就真的会是一件无往不胜的利器吗? “你确定不是给朕的吗?” “香囊在朕手中,衣衫也在朕潜邸的箱笼中,雅娘对朕深情不悔,岂容你挑拨朕与雅娘之间的感情。” “疯狗乱咬人也不能太荒谬。” 崔灿雯轻嗤一声,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反驳。 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怕痒。 再说了,她这是在替梁少渊强行挽尊啊。 梁少渊肯定不愿意从头到尾绿到发光。 梁少渊:!?(?_?;? 如竹:(?_?) 此刻,梁少渊和如竹一个比一个疑惑。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如竹嘶吼着,拼命摇头。 脸都快绿了的梁少渊,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此事,皇后也知晓。” 崔灿雯理直气壮的将梁少渊拉扯了进来。 “朕看香囊精致,心思巧妙,又极为符合皇后的喜好,朕就做主将香囊送给了皇后。” 梁少渊:他什么都不知道。 焦雅入宫为妃那年,他才十五岁,他没那么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与宫妃私相授受,更没那个资格与崔灿雯相谈甚欢互赠礼物。 十五岁的他与十九岁他,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唉,想当年他也是个纯情小生。 否则也不会被雅娘勾勾手指就引诱的在先帝爷的病榻前颠鸾倒凤。 “皇后?” 崔灿雯侧着头,轻唤道。 梁少渊僵硬的扯扯嘴角“没错,是这样。” 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 如竹已经彻底的愣在了原地,她选择将这一秘密说出,为的就是让小主彻底失了圣心,没有再复宠的可能,这样就算她死后,小弟也能安全。 可…… 到头来,她握着的秘密竟是假的? 原来,小主也从未信任过她。 如竹这一刻世界观已经完全崩塌,整个人心神恍惚,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她必须得有换取小弟一生平安的价值。 “太后,陛下,皇后娘娘,奴婢愿意什么都交代清楚,只求贵人们能护家中小弟周全。” 如竹不停的磕头,她的这双手并不干净。 很多小主不便出手的事情,都是她代劳,她死不足惜。 可是,她真的放心不下小弟。 崔灿雯与谢太后对视一眼:这心理防线是不是崩的太快了。 谢太后回了崔灿雯一个安心的眼神。 可信! 崔灿雯将心放到了肚子里“那就看你说的是否有价值了。” 梁少渊有心想要阻止,但却被谢太后适时的攥住了手腕。 冰冰凉凉,如同毒舌,让他头皮发麻。 “皇后,莫要恃宠而骄,生了越俎代庖之心。” 谢太后故作不知情的劝着梁少渊。 梁少渊有口难言,就仿佛置身于沼泽地。 “奴婢要指正焦娘娘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谋害雍王殿下。” 第一条罪状,便是石破天惊。 谢太后登时松开了梁少渊的手,骤然站起来,急步来到如竹面前“你……” “你再说一次。” 谢太后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这在一代女强人身上,是极其罕见的。 巫蛊之术,被视为绝对的禁忌。 崔灿雯心头一动,理智渐渐回笼,上前搀扶住谢太后,柔声道“母后,巫蛊之术只是无稽之谈。” 顿了顿,将目光转向如竹“事到如今还不坦白吗?” “遮遮掩掩到了地下,那谁来护你幼弟。” “恐怕意图谋害雍王殿下是真,用巫蛊之术却是假吧?” “或许,在你家小主的计划里,是打算用巫蛊之术陷害皇后,然后想办法取而代之的吧。” 崔灿雯扶着谢太后坐下,余光瞥到了梁少渊闪烁不定的眼神。 如竹如坠冰窖,被自家小主唬的团团转的陛下何时有了明察秋毫之能。 “母后,陛下,这宫女口中所言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许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真实性有待考量。” 梁少渊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做出格外理智公正的中肯模样。 如竹垂下眼眸,幽幽道“北山的那场火,应该有焦娘娘的手笔。” “我没有证据,这只是我的猜测。” 崔灿雯脸上的平静有了裂痕,扶着谢太后的手无意识的收紧。 雍王战死后,她曾去了凉州。 第三十七章 雍王之死的往事 她也不死心的踏上北山,那一片,已经几乎变成了焦土。 一些侥幸没有被完全烧尽的树干,横在地上,隐隐约约还有黑烟冒出。 似乎还能想象出火舌裹挟着浓烟和灼热肆虐叫嚣,要将一切生命带走的狰狞。 若没有那场从背后着起来的火,雍王不会死。 无论是她,还是先皇派出的人手,几番探查都是雷击引起的天灾,并非人祸。 如今如竹的话,又让那场被认定为天灾的大火被披上了阴谋的面纱。 谢太后整个人身子都变得瘫软,再也不见半分应有的威仪和雍容。 崔灿雯的脸色也紧绷着,事到如今,如竹确实没有说谎的必要。 如竹曾是焦雅最信任之人,能在这种关头宣之于口,哪怕没有证据,但也定然有迹可循。 “为何做出如此猜测。”崔灿雯拧着眉,寒着脸,乱愁如织。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那个被誉为风光殊绝,自负凌云笔的少年,到而今春华未落尽,世间却只余萧瑟,很难不令人唏嘘。 如竹抬眸,犹疑不定的紧紧注视着崔灿雯。 “与朕有关?” 那欲说还休的眼神,很难不令她多想。 如竹眼神闪了闪“陛下可还记得您十七岁的上元宫宴。” “酒过三巡,歌舞喧嚣之际,焦充仪离殿,与您在园中相遇,曾言要送您一份大礼,还笑说,他日富贵,莫要忘记微末情意。” 闻言,谢太后用尽全部的心神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回头怒瞪梁少渊。 梁少渊心中发苦,这事儿他真的不知情啊。 他当年的确是对年轻美艳在桃花树下轻嗅花瓣,却比灼灼桃花更惹人眼的焦充仪侧目。 但也只是侧目,心有悸动罢了。 在先帝爷重病前,他有贼心没贼胆啊。 如竹这个狗奴才,要死就利索索的去死,何故牵扯这么多陈年旧事。 那么多能说的,就非说这一件? “有没有一种可能,陛下也是无辜的……” 梁少渊的视线偷偷先后打量了谢太后和崔灿雯,干巴巴的解释道。 不知内情的如竹点点头“焦充仪当时确实没有告知陛下具体情况。” “但上元宫宴不久,归顺大雍的东突厥内部又现分裂,突厥可汗的叔父公然叛出王廷,突厥可汗难以支撑上书请求先帝爷助其平叛乱。” “雍王殿下领命出征平叛。” “奴婢确实没有证据证明一切都是焦娘娘手笔,但焦娘娘定不无辜。” 随着如竹的陈述,崔灿雯的思绪也被拨回当年。 正如如竹所言,上元宫宴刚过,东突厥可汗三叔父叛乱,三月末,雍王出兵。 再之后,凉州城突现暴民作乱,西突厥不甘寂寞暗戳戳横插一脚。 一时间雍王腹背受敌。 但饶是如此,雍王依旧平定了东突厥的叛乱。西突厥见状,便偷偷缩回了那只想趁火打劫的脚。 东突厥残余叛军意图逃向凉州与暴民联合,与凉州城外北山被率军而归的雍王遭遇。 天降雷火,北山草场,植被,瞬间燃烧。 没有人预料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山火。 如果仅是大火,雍王殿下不至于连逃生都做不到。 塌陷的山路,到底是雷击之前,还是雷击之后。 当年的西突厥,真的回归老巢了吗? 那场北山的大火终究烧的太大了,而后接连的大雨,更是冲刷了太多的印记。 待她赶到凉州后,一切都已无迹可寻。 崔灿雯幽幽的叹了口气,鼻子一酸,说不出的感觉。 “母后,不如先留如竹一命吧。” 崔灿雯闭上眼睛,恢复了下情绪,再次睁眼,便是一片清明。 无论如何,如竹都贴身伺候了焦雅那么久,也许有些疑点暂时还被忽略。 谢太后不置可否,眼睛失神无焦距。 她还记得,她的晟儿临行前,银甲长枪,开开心心的对她和先帝说,班师回朝,便请先帝爷赐婚。 他想明媒正娶,拜宗庙,见百官,迎娶他心悦之人。 对此事,她是乐见其成的。 晟儿离京后,她便开始准备大婚一事。 只可惜,晟儿留在了凉州城外,也许烈火焚身前也曾遥望长安,想到那个他蹉跎数年,没有勇气迎娶的崔家女郎。 也许,晟儿也会庆幸。 庆幸,他还未来得及带给崔家女郎不幸。 后来,先帝爷的确是赐婚了,崔家女郎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妃,可太子也不是晟儿。 “此事,暂且由皇上和皇后决断吧。” “祥珈。” 祥珈连忙过来,搀扶起已经浑身止不住颤抖的谢太后往寝殿走去。 祥珈知晓,皇太后已经撑不住了。 崔灿雯脚步移动,下意识就想跟上去,但却被梁少渊拉住了。 梁少渊也很心慌啊…… 若谢太后认定,二皇兄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一心复仇,那这皇位,他肯定是坐不稳了。 所以,梁少渊也迫不及待的想要自证清白。 “真不是我啊。” 梁少渊让人继续将如竹关押在太后宫中,又扯着崔灿雯的袖子连忙开口。 天地良心,被立为太子前,他真的没有野心啊。 二皇兄战死消息传来,他只知道天上要掉馅饼了,正好要砸在他头上。 “若我所记无误的话,当年凉州城的守将是陈坚的三叔吧。” 很多看似无关的讯息,在这一刻串连起来。 梁少渊的手一僵,陈坚也曾是他的伴读。 当年,他前前后后一共换了四个伴读,唯有程齐一路陪他走到了现在。 “陈坚说要回去准备科考,我便允他归家了。” “科考?”崔灿雯嗤笑。 “从陈坚离宫到现在也六年了,他考取了什么功名?” “现在入朝为官,不也是用了陈家唯一一个免科考的名额?” “你是既得利益者,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信吗?” 崔灿雯怒极反笑。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可以马革裹尸征战不还,但绝不能是死于阴谋算计,死于权势勾结。 君临天下的,本该是梁晟熠啊。 那个文武双全,武能开疆扩土,文能仁爱治世的雍王殿下梁晟熠。 第三十八章 情景假设 梁少渊头皮发麻,有口难言“我信。” 事实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只以为是上天眷顾。 “当年的凉州守将不是经查并无问题吗?” “凉州守将不是不救援,只是被城内的暴民缠住了手脚,加之山路被毁火势凶猛,这才耽搁了救援。” 梁少渊绞尽脑汁回忆与当年相关的事情。 但,他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天降馅饼,他欣然接受了。 可当时没有人告诉他,馅饼背后还有大黑锅啊。 如竹的话,也不能当真吧。 “你是朕的皇后,你莫要被挑拨。” 梁少渊紧紧的攥着崔灿雯的袖子,声音格外执拗。 崔灿雯沉声“我信真相。” “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绝不会被尘封在黄沙之下,总会有一双手一点点拂去遮掩。” 崔灿雯不甘示弱的回瞪着梁少渊。 梁少渊后退一步,松开了手“朕是真的不知情。” 有口难言的感觉,实在憋屈。 崔灿雯收拾好泄漏而出的情绪,平静道“陛下,易地而处。” “你说你不知情,那些人辛苦筹谋将大雍的江山捧在你面前,是图什么?” “这世上,真的会有所谓的万般巧合吗?” 梁少渊僵在原地,脸色难看。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得位,是受上天眷顾。 事实呢? 焦雅。 撮合他与焦雅沆瀣一气的程齐。 陈坚。 这些渐渐浮出水面的势力究竟是何时勾结在一起的。 这只是已经显露出来的,那他尚未察觉的呢? 原来,触角早早的便盯上了他。 这一刻,梁少渊遍体生寒。 他是真的不想做亡国之君,也不想与这般弑凶的罪名有牵扯。 “朕有一个猜测。” 想到互换身体那晚令他恐惧的噩梦,梁少渊咬咬牙继续道“会不会暗中有一股势力想要扶持朕登基,然后再徐徐取而代之。” 所以,他就是个工具人? 崔灿雯凝眉,眼中光芒闪烁,微微沉吟“你为何会有这种猜测。” 见崔灿雯愿意听他说话,梁少渊详详细细的将那个亡国的噩梦讲述了出来。 崔灿雯心一紧,心中有了思量。 也许,那不是梦。 就如她在昏睡间所看到的场景,可能是未来真真切切发生的。 只不过,阴差阳错,出现了互换身体一事。 崔灿雯压低声音“我们现在做一个情景假设,陛下务必坦言相告。” “您不想做亡国之君,我也不想寄人篱下。” 梁少渊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崔灿雯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偷听“假设现在并没有发生互换身体一事,我依旧禁足坤德殿,而你也无所顾忌随心所欲,陛下会打算做什么?” 梁少渊沉默,他揽权的计划也是能说的? 在崔灿雯的目光注视下,梁少渊遮遮掩掩挑挑拣拣道“朕会封焦雅为婕妤,然后伺机封四夫人。” 他对焦雅,是真有几分真情实感的。 当年抓心挠肺看得到吃不着,还不容易在先帝爷的病榻前吃到了,没吃几次,就分隔两地了。 崔灿雯知道梁少渊有所隐瞒,但并没有拆穿,只是淡定的继续道“按陛下所设想的发展,陛下与焦雅的感情日笃互爱互信,陛下会不会想让她拥有母仪天下之尊。” 梁少渊眼睛猛地瞪大,他最多口嗨下,但从来没想过能真的将崔灿雯从皇后之位拉下来。 “假设陛下大权在握,王令一出,莫敢不从。” 崔灿雯想到了处理弹劾荥阳郑氏一案的折子时焦雅的反应,补充道。 梁少渊抿抿嘴,眉头死死皱着“你若犯错,也许会。” 梁少渊并没有把话说的那么死。 他现在还是个根基不稳的皇帝,上有太后制约,侧有皇后禁锢,朝堂还有老臣制衡。 崔灿雯:嗯,跟梦境对上了。 梦境中,她因在宫中施展巫蛊之术被废。 “好,那情景接着发展。” “陛下此时积威深重臣子信服,有扶焦雅登上后位夫妻恩爱,并孕育了子嗣。” 梁少渊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崔灿雯所描述的情景实在是太具有蛊惑力了。 那样的场面,想想就让他热血沸腾。 崔灿雯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她就说了说,梁少渊就梦上了? 崔灿雯陡然变了语气“这时,陛下病了!” 梁少渊:这就病了? “陛下染病,皇子年幼,这时陛下会如何做?” “让皇后帮忙处理政务。”梁少渊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他当然是信任与他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妻子啊,难不成还在朝堂亲手扶植一个摄政大臣? 对于梁少渊的回答,崔灿雯并不觉得奇怪。 “若陛下身体并没有好转,一直饱受病痛折磨。与此同时,在陛下的默许下,皇后在朝中权势滔天,这时陛下又该如何?” 梁少渊的脸渐渐沉了下去“所以,朕的梦并不是梦?” “按你的假设,大雍的江山很可能便不再姓梁了。” 焦雅若对他真心,他可能还勉勉强强混个善终。 若从头至尾,焦雅都在算计于他,那焦雅真正掌权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所以,他不仅是个亡国之君,还是个被人愚弄一生,引狼入室的亡国之君? 一番交流,崔灿雯渐渐有些相信梁少渊可能对当年的事情真的知之甚少。 换句话说,梁少渊是杆被焦雅推出来的旗帜。 毕竟先皇血脉,也算是名正言顺过。 靠着梁少渊,焦雅笼络到了第一波人脉,捧上了从龙之功,让这一波人死死的与她绑在一条船上。 “你与焦雅耳鬓厮磨时,可曾听她提到过什么人?” 崔灿雯假装看不到梁少渊铁青阴沉的面色,继续道。 梁少渊摇摇头,他与焦雅在一起向来专心,从不提朝政。 而焦雅与他在一起,应当也没有精力想东想西。 崔灿雯嘴角抽搐,梁少渊铁青的脸色下藏着的那一抹自得是什么意思? 梁少渊在自得什么…… 总觉得,刚才一霎那,梁少渊的脑海中出现了许多不可描述的画面。 梁少渊到底因何对焦雅钟情? 技术吗? ┬─┬?ノ(゜-゜ノ) 第三十九章 隐龙卫 不是她想将事情想的这般低俗龌龊,实在是梁少渊的反应过于微妙了。 崔灿雯搓搓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默默向后移了移。 “陛下。” “别想了,再想也有心无力。” 想这些事情,能不能不要顶着她这张脸啊。 梁少渊垂下眼眸,强行镇定。 “那接下来怎么办?”梁少渊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追问道。 崔灿雯挑眉“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将焦雅从归念寺接回来啊。” 梁少渊满脸排斥,自从知道让他魂牵梦萦的美娇娘有可能是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舌后,他就心有余悸不寒而栗。 接回来? 死归念寺吧。 什么爱意能够比的上自己的小命。 在这一点上,梁少渊还是分外清醒的。 崔灿雯撇嘴“放虎归山?” 有些人还是放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之前你为何突然执拗的想起迎焦雅入宫?” 梁少渊皱眉,心中的恐慌一点点蔓延。 他登基后,便大肆操办了一次选秀,各色美人儿充盈于后宫。 他乐不思蜀,将在先帝爷病榻前海誓山盟的焦雅抛在了脑后。 后来…… 程齐? “程齐!”梁少渊咬牙切齿。 程齐是他最信任,最倚重之人。 否则,他也不会一力提拔并无资历的程齐为正四品下左千牛卫中郎将。 他甚至还想着,时机成熟,将从三品诸卫羽林千牛将军的位子交给程齐。 三品大员,多少人一生苦苦求索的官位。 这一刻,梁少渊很是怀疑,程齐到底是他的人,还是焦雅的人。 甚至,他都怀疑,程齐与焦雅之间…… 想到那种可能,梁少渊目眦尽裂。 “程美人的兄长?” “长安人人皆知,程家这对先夫人留下的兄妹血浓于水手足情深。” 对于那个不善言辞,沉默内秀的姑娘,崔灿雯心有好感。 无论是在太子府还是进宫后,程美人儿都像是一株生长在荒野的杂草。 不曾攀附,也不曾抱团。 是个很省心的小姑娘。 “程美人也该死。” 在梁少渊心中,已经将程氏兄妹与背叛者画上了等号。 他可以接受无人可用,但绝不接受信任之人背后捅刀子。 崔灿雯:倒也不至于。 据她观察,程美人并不是心甘情愿入宫的。 太子府的小轿,直接将程美人抬入了太子府,并没有给人拒绝的机会。 “只有程齐吗?” “我觉得,程齐应该还是效忠于你的。”崔灿雯拧着眉,斟酌着用词。 倒也不是说梁少渊有什么人格魅力,而是程家兄妹的感情不似作假。 梁少渊:!?(?_?;? 效忠于他? “你知不知道当年就是他替朕与焦雅牵线搭桥的?” “你知不知道朕与焦雅有了收尾之后,焦雅便给朕吹耳旁风,这才有了程美人入太子府一事。” 梁少渊横眉立目,恨铁不成钢的反驳道。 崔灿雯点点头“现在知道了。” “但我依旧觉得,在程齐心中,他仍视你为主,与焦雅之间,许是情分之外又添了笔交易。” “能有什么情分?”梁少渊就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急的跳脚。 他能给先帝爷带绿帽子,但不允许旁人给他带绿帽子。 崔灿雯嫌恶的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本就不是贞洁烈女,你早该有心理准备的吧?” “除了程齐,没别人了?”崔灿雯言归正传。 梁少渊咬咬牙,按耐住心里的暴躁情绪“没了。” “不对,王福也曾提过一嘴。” 梁少渊很是不确定。 王福几乎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总不至于也背刺他,跟了焦雅吧? 这年头,太监都好美色了? “王总管?”崔灿雯也颇有些不可置信。 王总管是宫里的老人了,从梁少渊还是个孩童起,就一直伺候侍奉在侧。 那可是个老人精了,焦雅拿不下。 崔灿雯心中断言。 “改日我再试探一二吧。” “焦雅也不着急接回来,引蛇出洞,聊胜于无,但归念寺必须安排人仔细盯着。” “你手中可还有绝对信任之人?” 崔灿雯注视着梁少渊,在等待回答。 梁少渊轻哼一声,看不起谁呢? “有。” 对于这个答案,崔灿雯表示怀疑。 这个局在梁少渊名不见经传时便已开始布置,那么梁少渊经手的所有势力,必然也在焦雅的监视之中。 全部威逼利诱不可能,但收买一颗老鼠屎还是很简单的。 “先皇的人。” 梁少渊不欲多言。 崔灿雯眸光一闪,心中便有了数。 家中祖父曾告诉过他,高祖立国时,手中掌握着一支精锐力量,名隐龙卫。 但,立国后,这支以一敌十的力量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祖父就曾怀疑,这支力量并没有被解散,反而在先帝爷手中发展的越发强横。 可若是隐龙卫在,那怎么可能允许梁少渊和焦雅在先帝爷的病榻前如此放肆! “绝对可信。”梁少渊补充道。 崔灿雯抿唇,没有再多说什么。 为何总感觉,面前的迷雾越来越厚,让她心中越来越没底了。 先帝爷究竟留下了多少后手。 谢太后手中当真会没有倚杖吗? “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精气神儿不佳,遣仆送陛下和皇后娘娘。” 祥珈去而复返。 崔灿雯和梁少渊对视一眼“让太后娘娘莫急,保重身体。” 梁少渊心中对查清当年的阴谋并没有排斥。 二皇兄已死,是既定事实。 而他已经登基为帝,更是不可更改。 查清当年的事情,将那些潜在的危险扼杀,他的皇位只会做的更稳。 反正,二皇兄的死,他清白的不能再清白。 崔灿雯和梁少渊相携离开了兴庆宫回坤德殿,商量明日早朝一事。 而这时,容修仪带着程美人儿正候在长生殿外。 容修仪小心避着日头,生怕妆花。 而程美人则是谨小慎微的低着头,满脸的生无可恋。 这宠,有什么好争的。 这状,有什么好告的。 最重要的是,这算越级告状吧? 皇后娘娘后宫之主,母仪天下,这等小事有必要气势汹汹的闹到长生殿? 第四十章 郑淑妃的奇葩处罚 最重要的是,告状就告状,争宠就争宠,带她干嘛? 她既不想争宠,也不想告状。 程美人觉得,如今吃饱穿暖衣食无忧的日子甚好。 如果,陛下能想不起她更好。 美人的位份,足够她混日子了。 就在程美人止不住在心中不停吐槽时,有一个小宫女疾步走来,对着容修仪不知小声汇报了什么。 程美人只知道,容修仪的脸色霎时阴沉。 都说容修仪是宫里菩萨心肠的娘娘,最是娴静文雅。 依她看,不见得。 程美人连忙将头压的更低,生怕被殃及。 容修仪心中气恼,扭头瞥了眼如同一根木头似的不言不语呆呆愣愣的程美人,心中更气。 陛下以前在床笫间与她笑说嫌恶崔皇后无悲无喜似木头美人儿,容修仪甚是怀疑,能有程美人木吗? 她入宫一载多,几乎都没见程美人主动张嘴说话。 呵,谁让程美人有一个圣眷正隆的好哥哥呢。 容修仪咬紧银牙,攥着手中的帕子,朝着程美人所在的方向缓缓倒下。 千万接住她! 她身子向来娇弱,日头晒了这么久,撑不住了也理所应当。 程美人:Σ(?д?lll) 只觉得一片阴影投下,程美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 然后,容修仪华丽丽的摔在了青石板上。 这一摔,结结实实。 容修仪都快要气哭了,这个程美人后退一步是认真的吗? 仓促之下,她也只能微微调整姿势保护好自己的脸。 早知道就该倒向宫女的方向。 程美人后知后觉,惊呼出口“修仪娘娘许是中了暑气,快抬回去宣太医。” 抬回去? 什么叫抬回去? 长生殿就在眼前,就非得舍近求远回玉芙宫? 宫女们瞬间有了主心骨,依言手忙脚乱将容修仪抬上了步辇。 看着远去的容修仪,程美人松了口气。 大佛送走了,那她也能悠悠闲闲的回去吃香的喝辣的,然后再补个觉了。 这状,谁愿意告谁告。 清思殿,郑淑妃一脸吃了苍蝇的恶心感。 容修仪? 都利用到她头上了? “路美人?”郑淑妃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在腿上敲击。 “确定是要本宫全权处理?” 郑淑妃神色玩味的打量着簇拥前来大大小小的妃嫔。 没脑子。 靳婕妤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顶着压力“路美人口无遮拦,对皇后娘娘不敬,容修仪这才……” “你对容修仪倒是忠诚,她指哪儿,你咬哪儿。” 郑淑妃抬手,打断了靳婕妤的话。 靳婕妤一愣,这宫中唯有郑淑妃说话如此直白不给人留半分情面。 可偏偏,没有人敢当面反驳。 饶是郑淑妃骄纵蛮横,但陛下依旧盛宠。 后宫妃嫔无数,也唯有容修仪勉勉强强能分得郑淑妃的宠爱。 郑淑妃性子傲慢,不屑与人为伍,她们这些人也就只能奉承着容修仪。 如今一品妃位空缺,以容修仪的受宠程度,早晚要得四妃之一。 她这也算是提前抱大腿吧,毕竟她这个婕妤之位都是靠着巴结得来的。 “淑妃娘娘说笑了。”靳婕妤脸上堆着笑。 郑淑妃秀眉一挑“本宫从不说笑。” “既然是由本宫处置,那本宫也不客气了。” 郑淑妃瞥了靳婕妤一眼,不欲为难。 这后宫中,无宠的女子日子艰辛,她心中知晓。 再说了,直接打狗的主人不好吗? “容修仪身居高位却无视宫规恃宠而骄影响恶劣,罚抄宫规百遍。” “宫规未抄完,不许离开玉芙宫半步。” 郑淑妃一口气说了出来。 啧,她还是很有文化的。 以往看着容修仪模仿裴家姐姐就膈应的很,既然撞到她手上,那她当然得快意恩仇了。 要不然对不起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宠妃身份。 靳婕妤都傻眼了,她们是送路美人受罚的。 “淑妃娘娘,是路美人……” “本宫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郑淑妃瞪眼。 “路美人看不起世家女子?那路美人自今日起就读书吧。” “圣人曰日三省己身,路美人也一天三篇感悟吧,本宫等着看呢。” 路美人心下着急,换个处罚吧。 她家中经商,素来无书香,而她自己更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 她能入宫,完全是靠着自己一舞倾城。 读书? 那是什么? 还得写感悟? 就她那个狗爬字,郑淑妃恐怕又要找理由处罚她了。 “淑妃娘娘。”路美人下意识撒娇。 郑淑妃凝眉,这腰是真的细啊。 路美人从不吃饭的吗? “路美人是觉得三篇太少了?” 路美人连连摇头“妾是想说淑妃娘娘英明。” 路美人欲哭无泪,整张脸耷拉下来,早知道她就不嘴贱那一句了。 “对了,还有一点,路美人每餐前在宫门口高诵皇后娘娘有母仪天下之德。” 路美人:这都什么奇葩处罚? 那条宫规里还带诛心的! 不过,她素来不在意面子。 “淑妃娘娘,妾每日多诵几遍,跪着诵也行,能不读书不写感悟吗?” 不就是丢脸,她不怕。 郑淑妃满头黑线,神情复杂。 她以为让路美人读书是明罚暗赏,毕竟舞者的风华期甚短,以后舞跳不下去了,还能走走文艺风,在后宫混个一席之地。 至于高诵,她那是折辱啊。 就这脑子,不读书,还想干嘛? “不行。” “谁给你的脸跟本宫讨价还价。” “都散了吧。” 靳婕妤一步三回头,有些不知该如何跟容修仪交代。 很快,郑淑妃便收到了容修仪晕倒的好消息。 嗯,想必听到她的处罚就能醒过来了。 不用谢! 肥嘟嘟软乎乎的费昭容从屏风后走出来,嘴里还嚼着御膳房的新做的果脯,面上忿忿不平“这些人为什么总爱找崔姐姐不痛快。” “崔姐姐对后宫之人还不够宽容吗?” 郑淑妃起身拿过费昭容手里的果脯盒子“不是找皇后娘娘的不痛快,是在试图打着为皇后名声着想的由头争宠。” “还吃,你看到路美人的腰了没?” 她真是操碎了心啊。 费昭容摇摇头“花有千万种,人也有千万种。” 第四十一章 郑淑妃晋贵妃 “崔姐姐说了,女为悦己者容并不是女子会为喜欢自己的人而精心妆扮,而是女子会为了取悦自我而精心妆扮。” “悦己,自己喜欢,自己感到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淑妃姐姐,我很喜欢我自己。” “我也很快乐。” 费昭容娇憨但格外坚定的开口。 她打心眼里,便是这样认为的。 郑淑妃先是一怔,眼底划过一道惊艳。 娇憨天真的费昭容,其实才是个真正通透之人。 也对,与崔皇后相交多年,就算是不聪颖,也绝不会拖后腿,否则这份情谊不会延续这么多年。 费昭容的美,是一种格外健康匀称的美。 郑淑妃弯了弯眉眼“是我想茬了。” 如此心思的崔灿雯,如今也与她一样在这宫墙之中不得出。 郑淑妃心中莫名戚戚。 崔氏的嫡小姐,见过大漠的风沙,赏过江南的烟雨,曾被长安城中最鲜衣怒马光风霁月的少年郎捧在心尖…… 物是人非,山长水阔,触处思量遍。 这宫墙,不该成为崔皇后的桎梏。 此时,堪堪回到玉芙宫的容修仪也顾不得装晕了。 罚抄宫规百遍,不抄完不准踏出玉芙宫半步? 这是明目张胆的体罚加禁足。 容修仪深深怀疑,郑淑妃是不是没脑子。 她在捧着郑淑妃,郑淑妃反手就将她拍进泥潭里。 对上郑淑妃,她向来是发怵的。 郑淑妃那双明艳高傲的眸子,望向其他人时顶多是不耐烦闷,可看向她时就变成了浸着冰水的寒意。 她很识时务,一般不招惹郑淑妃。 容修仪既紧张又害怕,长长的指甲嵌入手心仍未觉。 “路美人呢?”容修仪柔柔弱弱的声音此刻尖细锐利,不离手的帕子也被随意的扔在地板沾上了灰尘。 宫女身子轻轻颤抖,努力控制好声音将关于路美人的处罚说了出来。 容修仪:!?(?_?;? 她确定了,郑淑妃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蠢货。 容修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狰狞的怒气一点点收敛,再一次变的人畜无害面若观音。 不能失态毁了苦心经营的形象和名声。 她是最知书达理,最温柔娴静,最身娇体弱的。 不着急,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千秋宴一过,她就是正一品四夫人之一,今日的屈辱,都只是暂时的。 一场闹剧传入了坤德殿,确切的说有白露这个靠收取八卦活命的人在,就不可能错过任何的风吹草动。 各宫的八卦,是白露苍白无趣的日子里救命的良药。 梁少渊有些心梗,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心疼谁,该责怪谁。 无论是郑淑妃还是容修仪都是他的心头好。 崔灿雯轻嗤一声,梁少渊的小心思几乎都是挂在脸上,只有他自己觉得别人看不到。 八百个心眼子没有一个实心的。 既然做不了决断,那她来替梁少渊做决定“晋晋郑淑妃的位份吧。” 梁少渊下意识的挠挠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都正一品的四夫人了。” 梁少渊嘟嘟囔囔。 “你确定你可以独自应付后宫的诸多事宜?” “掌管后宫内务事,后妃宫人每月的俸禄,选妃纳妾,盛大庆典主持布置排场,后妃争风吃醋鸡毛蒜皮,稳定后宫……” “零零碎碎,你可以吗?” 真以为皇后就是捧着封印闲鱼躺平,端坐高台,看着后宫妃嫔逗趣儿吗? 梁少渊颇有些不服气,偌大的大雍,他都能管理的井井有条,一个小小的后宫不在话下。 最重要的是,他实在不愿再抬世家女了。 “容修仪温婉贤淑,气质自华,秀外慧中,体恤下人,这般性情不是更适合协力后宫吗?” “郑淑妃的性子过于跋扈张扬了些。” 梁少渊自以为公平合理的分析。 容修仪? 崔灿雯的眼底冷色浮动,意味不明。 容修仪与已故裴侧妃也是沾亲带故的,入宫之后,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似是与裴侧妃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心思远不如裴侧妃纯粹。 许是先入为主,她对这位刻意模仿裴侧妃却模仿的矫揉造作的容修仪很难有好感。 那些个阴暗心思,恐怕只能瞒得过梁少渊。 面如观音,心却如蛇蝎。 崔灿雯微微勾唇,既然营造了人设,那就贯彻下去吧。 吃了身娇体弱人设带来的福利,那承担些灾祸也说得过去。 “陛下说的也有道理。” “但陛下总得心疼心疼容修仪吧,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后宫事务繁杂冗陈,容修仪的温婉书香气若是染上了世俗,恐怕就再也做不成那个空谷幽兰了。” “还有她的身体……” “陛下忍心吗?” 顿了顿,崔灿雯又加了一剂猛药“再者,郑淑妃刚刚处罚了容修仪,陛下此时封赏,叫郑淑妃如何自处?” “你自己去哄。”崔灿雯摊摊手,不再言语。 梁少渊沉默,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纠结了。 不过,崔灿雯的话也有道理,容修仪的身子高高供起来娇养着做个贴心的宠妃倒也罢了,若每天忙的焦头烂额俗务缠身,恐怕会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吧。 怪只怪他,四夫人九嫔这些高位妃嫔太少了,到如今才会找不到人选。 四夫人就只有郑淑妃,九嫔,费昭容,和容修仪。 难不成选费昭容? 梁少渊一想到宫中千娇百媚的妃嫔一起跟着费昭容舞刀弄枪吃的珠圆玉润的场景,就不寒而栗。 他绝对不能给后宫诸人传达这样的错误讯息。 选来选去,竟还是蛮横霸道在后宫横着走的郑淑妃最合适。 最起码,郑淑妃美啊。 “贵妃?”梁少渊沉声道。 “可。” 那晚与郑淑妃大被同眠,她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梁少渊再一次想到了自己的手背“那容修仪呢?” 先是被罚抄写宫规,又要亲眼看着郑淑妃成为贵妃,实惨。 “陛下,容修仪入宫不过一载半,且无子嗣,已经是赐封号的正二品九嫔之一了。” “陛下,要不您跟她换换,直接将皇后之位捧给她吧。” 早晚死在这颗怜香惜玉的心上。 第四十二章 临朝 梁少渊是巴不得给天下所有貌美女子一个家吗? 怎么感觉,他对谁都一片情深? 真当心里边建了一座塔,分了无数个小房间啊,每个房子里住一个,就雨露均沾公平公正了? 梁少渊呼吸一滞,自觉理亏,便没有开口。 “那就先缓缓吧。” 梁少渊瞬间便做好了心理建设。 看这样子,允诺容修仪千秋宴晋位贤妃的话,也只能当作一阵风吹走了。 容修仪最是与世无争,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好,那就暂定郑淑妃晋贵妃吧。” “册封贵妃流程繁琐,由陛下册封命下,礼部筹备,制册、宝,选择吉日奏闻,并奏请命使派遣官员祗告太庙后殿、奉先殿。到了吉日,遣使发册。” “先下圣旨,特殊时期,权宜行事,郑淑妃先领贵妃职,册封大典待二圣临朝的事态平息之后再行筹备。” “如何?” 崔灿雯已经想象到了明日早朝会掀起的滔天风浪。 郑淑妃这个时候出头,并不是一件好事。 梁少渊点点头,看着不疾不徐侃侃而谈的崔灿雯,有些失神。 这个名满天下的崔家嫡女,当真没有心吗? 二皇兄那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也就仅仅让崔灿雯失态片刻吗? 短暂的失态之后,便是头脑清醒言语条理,再一次无悲无喜无懈可击。 一时间,梁少渊很想问一下,崔灿雯那颗心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以前,他以为崔灿雯是木头。 互换身体以后,他看到崔灿雯雷厉风行乖张朝气的一面。 可,他还是没底。 崔灿雯蹙眉,梁少渊这是什么耐人寻味的眼神,又在琢磨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皇后,如竹说的事情现在想想朕还是有些晃神,皇后倒是定力好?” 梁少渊心里憋不住事情,自以为隐晦的打探。 崔灿雯撇嘴,就知道梁少渊没憋好屁。 “陛下没少研究八卦阵吧?” “嗯?” “说话这么阴阳怪气。” “……” 梁少渊:到底是谁阴阳怪气啊。 “陛下,少吃点盐,别这么闲,多练练定力就好了。” 梁晟熠的事情,无论是她还是谢太后,都不会放过任何的疑点。 指不定,谢太后会让梁少渊忙的焦头烂额,再也没有机会说风凉话。 梁少渊想反驳,却发现脑子里空空如也。 学识不如崔灿雯就算了,如今连骂人都骂不过了。 …… 郑淑妃晋位贵妃,不日行册封大典的消息经由王福出面,片刻的功夫便阖宫晓谕。 郑淑妃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前不着节日,后没有功劳的,突然将她从淑妃提为贵妃,要说没有猫腻她都不信。 皇后的主意,还是陛下的发疯之举? 是想让她跟崔皇后打擂台吗? 皇上,臣妾做不到啊。 她跟崔皇后又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矛盾,何必呢。 一时间,郑淑妃很是怀疑,皇上是不是想再除掉荥阳郑氏时,顺带把她也给除了。 清河崔氏,如日中天。 这贵妃,她不太想做。 “王总管,皇后应了?”郑淑妃凝着眉,打听道。 她是恃宠而骄蛮横无理,不是无脑。 王福点头“陛下提议,皇后娘娘应允。” 越听,郑淑妃…… 不对,应该改叫郑贵妃。 郑贵妃深深觉得,在太后回宫这个节骨眼儿上,这般出风头容易被当作出头鸟。 还有,只封赏她,不封赏容修仪? 霎那间,郑贵妃曾经看过的话本子迅速发挥作用,脑补了一出狗血的帝王为保护心爱之人煞费苦心的剧情。 “贵妃娘娘莫忘了要尽心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六宫。” 王福想到传旨前陛下和皇后的再三吩咐,特意提醒道。 郑贵妃:吾命休矣! 她真的只想做这宫里横行霸道的螃蟹,没想做实事啊。 郑贵妃觉得,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她应该去坤德殿婉拒了协理后宫的差事。 可以做贵妃,但不可以分权。 这一点,郑贵妃看的很清楚。 这宫里,谁闲的没事干愿意与崔皇后交恶啊。 郑贵妃连忙寻来刚走没多久的费昭容商量对策。 “淑……” “贵妃姐姐。”费昭容一时没改过口来。 “既然是陛下和崔姐姐一起下的旨意,你就安心领了就好。” 费昭容思量片刻,认真道。 “这宫权,崔姐姐并不看重。” “你接了这个繁琐的差事,也许还会赢得崔姐姐的感谢。” 郑贵妃:…… 这话,可信度有多少? 见郑贵妃依旧惴惴不安,费昭容只好道“明日,我亲自去坤德殿问问崔姐姐的意思。” 这下,郑贵妃安心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玉芙宫,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如坠冰窖。 本来,在王福前往清思殿传旨时,容修仪心中还隐隐有所期盼。 不逢年不过节的,许是陛下再替她主持公道呢。 不过片刻,这份期盼转变为嫉妒,狂怒。 郑淑妃晋位贵妃,那她呢。 等来等去,等到日落西山,天边被橘色染尽,再等到灯火亮起,月上柳梢头,都依旧没有等来任何旨意。 男人嘴,骗人的鬼。 这是容修仪第一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在玉芙宫内大发雷霆。 精致的摆件碎了一地,帕子烂了无数条。 她可能永远成不了当初的裴侧妃,她做不到真正的清心寡欲,无心恩宠。 玉芙宫,一夜难安。 其余各宫也各有各的心思,甚至有不少人揣度这是陛下对太后的反抗。 崔灿雯,会成为笑话吗? 只是,这份看好戏的心态戛然而止于天亮。 “皇后与陛下共乘龙撵于乾阳殿垂帘临朝。” “你确定没看错,消息没打探错?” 唯有郑贵妃,心中松了口气。 看来,崔灿雯是要涉足朝堂,无暇在顾及后宫这些俗务了。 向来心思各异的妃嫔,此刻不约而同的升起了高山仰止的情绪。 嫉妒归嫉妒! 她们还在后宫为了丁点儿那些位份,帝王的宠爱可怜巴巴绞尽脑汁,崔皇后竟然悄无声息正大光明的垂帘临朝了! 是谁说崔皇后会成为笑话的? 分明,她们才是笑话! 第四十三章 崔侍郎 唯有费昭容,唯一的念头便是真心实意替崔灿雯开心。 虽说二圣临朝,崔姐姐处境凶险,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数恶意,但总归崔姐姐有一只脚迈出了这座束缚她的宫墙。 崔姐姐的心中,装着千山万水。 无论崔姐姐在哪里,想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追随崔姐姐。 “这有家世,有靠山,就是不一样。” 聚在坤德殿外的妃嫔,止不住窃窃私语拈酸吃醋。 倒也不仅仅是酸,实在是一比较就显得自己好废物。 罢了罢了,总要有人是废物,那为什么不能是她们呢。 但,她们也想挣扎一下啊。 郑贵妃秀眉一挑,冷声一声“咬耳朵说悄悄话,有什么是本宫听不得的。” 郑贵妃一出声,全场皆寂静。 她们或许还敢在崔皇后面前发发牢骚,但绝对不敢在郑贵妃面前造次。 郑贵妃可不会管有理没理,她得宠她就有礼。 看看还在闭门抄写宫规的容修仪,再看看哭天喊地一读书就打瞌睡,为了一天三篇感悟迫不得已头悬梁的路美人,她们是傻了才会应答。 以往还是淑妃,就这般横行无忌。 如今成了贵妃,那造作起来还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靳婕妤,你不是向来话多吗?” “今日怎么不开口了?” 郑淑妃随机点名。 靳婕妤眼下淡淡的青色,嘴角似是还有红晕“妾不敢妄加揣度。” “好歹都是三品婕妤了,还是这副小家子气,本宫属实不爱看。” “三品婕妤都能做一宫主位娘娘了,非得自甘下贱与容修仪挤在一起,难不成容修仪的屁都是香的?” 郑贵妃眼底藏着说不出的烦躁,说起来话也就无所顾忌了。 但,饶是如此,也无人敢说一句粗鄙。 郑贵妃莲步轻挪,站在靳婕妤面前,挑起靳婕妤的下巴,面色更冷“本宫协助皇后管理后宫,见不得这种不符合规制的事情。” “限你三日,迁宫瑶华殿。” “一宫主位就该有一宫主位的样子。” “丢人现眼。” 郑贵妃收回手,话锋一转“本宫既有了掌宫权,那希望诸位识时务,互相转告。” “在皇后娘娘那句不想在枯井冷宫假山池子里动不动看到尸身后再加半句,各种陈设都有规制,摔了自己补,别动不动就上报。” “有本事摔,没本事添?” “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 “都散了吧。” 容修仪:直接点我名算了。 郑贵妃并没有在意靳婕妤突然转亮的眼神,在宫女的搀扶下,施施然的上了步辇。 费昭容朝着郑贵妃挥挥手,跟在白露进了殿内。 郑贵妃远远的点了点头,费昭容在坤德殿她放心。 再说了,崔皇后临朝这种大事,费昭容不见崔皇后一眼,肯定寝食难安。 吸取了昨日经验的程美人,见郑淑妃步辇移动,便脚下生风,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窜出了坤德殿。 只要她成为一个跑得快的废物,就没有人能够利用她。 她不想给哥哥添麻烦了。 众妃嫔:刚才是眼花了吗? 人群渐渐散开,相熟的三三两两相携离开,各回各宫。 唯有靳婕妤呆呆的愣在原地,干涩的眼睛渐渐蒙上了水雾,肩膀轻轻颤抖,努力克制才没有失态。 迁居瑶华殿? 她能离开玉芙宫了吗? 虽说她依旧要仰容修仪鼻息,但总归能有些许喘息之机。 靳婕妤轻轻的碰了碰嘴角的伤,忍着痛将嘴角上扬。 “娘娘,都会苦尽甘来的。” 靳婕妤忍不住在心中重复,是啊,都会苦尽甘来的。 费昭容远远望着,心下叹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选择,也有不同的无奈。 贵妃姐姐看不过去,拉了靳婕妤一把,但也只是这一次罢了。 崔姐姐常说,得先把自己当人,别人才会把你当作人。 “昭容娘娘,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白露啪的一下就关上了门。 费昭容失笑,崔姐姐手底下的白露向来记仇的很。 尤其是对那些试图伤害过算计过崔姐姐的人。 “也不知崔姐姐现在处境如何?” 费昭容心里沉沉的,止不住的担心。 白露眨眨眼,秘密憋在她心里都快要把她憋死了,但她还是不能说。 “小姐不会有事。” …… 正如白露所预料的那般,乾阳殿此刻就像是滚烫的热油,躁动,不满,惊讶皆有之。 高高的御台上,龙椅左下手的位置新放置了一把椅子,加了道珠帘。 文武百官踏入乾阳殿的那一刻,不少官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心中暗暗揣测。 是谢太后要临朝了? 众所周知,谢太后前日回宫,今日便要重掌大权了吗? 人心各异。 老臣们随也经历过太后协助先帝爷处理政务,先帝爷也曾留下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太后进止的遗命,但他们还是不愿让女子置身御台,凌驾众生。 只不过,这些老臣们的情绪都比较隐晦。 而梁少渊新提拔臣子则是一个个义愤填膺,似是在烧开的热油中加了水,恨不得待会歇斯底里的讨伐。 陛下早已及冠,太后又有何理由再度临朝,把持朝政。 只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随着帝王一同出现在乾阳殿踏上玉台的女子,会是崔皇后。 登时,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齐在吏部侍郎崔时凛身上。 崔时凛,崔皇后嫡亲的兄长。 说好的崔家两袖清风,挥一挥衣袖不沾染一丝权欲呢? 崔时凛:…… 别看他,他也不知道。 他的妹妹就这样没有跟家中通气,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乾阳殿,垂帘临朝了? 他也很惊吓的,好不好! 崔时凛瞪大眼睛,试图再一次看清楚珠帘后的那道身影。 好吧,不挣扎了,就是他嫡亲的妹妹。 一时间,崔时凛心中复杂至极。 他的妹妹,他了解。 女子该牢记的《女则》、《女戒》等礼法,妹妹熟知。 琴棋书画,父亲和母亲也曾聘名师入府教导,才名远播。 这些,天下人皆知。 可,还有太多太多是天下人不知道的。 第四十四章 君臣交锋 师从大儒,在名扬天下的清河崔氏族学中,课业一骑绝尘。 甚至,熟读历朝历代律例,能在年少之时,助先帝完善大雍律令。 她,文武双全,一手银枪使的是出神入化。 她曾承欢膝下做人人艳羡的天下第一世家小女娘,也曾在凉州城外的大漠风沙里披甲上阵。 她看过这世间太多太多绚烂的风景了。 但,天下人皆知的,唯有她的贤德之名。 这样毫不逊色于男儿的妹妹,走出过崔家,走出过清河,也走出了长安,但最终却被束缚在这座四四方方的宫城之中,操持宫务,平衡宠爱,得一个贤后之名。 以往,他何尝没有唏嘘。 他也常常会想,他的妹妹何时能走出宫墙,那么不为后,也会是清河崔氏最耀眼的女郎君。 可他没想到,这一步竟跨的如此大,如此让人猝不及防。 就这样让人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垂帘临朝,参政议政了。 崔时凛心中,半是骄傲,半是担忧。 世间男子,被高高捧起的太久了,习惯了女子的柔顺温婉,也习惯了女子的相夫教子,甚至有时的愚昧无知。 于是,便不再有男子心甘情愿的匍匐于女子脚下。 当年,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如谢太后。 哪怕身后有先帝爷撑腰,有谢家男丁血洒沙场的功绩,也曾一度在朝堂举步维艰。 先帝爷驾崩,谢太后便离宫清修。 这条路,谢太后没有走下去。 灿雯呢? 再者说,陛下对灿雯,远不如先帝爷对谢太后。 也不知灿雯与陛下达成了怎样的协议,竟让陛下同意让她临朝。 可若是陛下临时翻脸无情呢? 等待灿雯的不仅是口诛笔伐,还有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崔时凛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担忧更盛。 他希望他的妹妹能拂去尘埃,耀眼立于世。 但他更希望他的妹妹能平安顺遂,一生喜乐。 可他也知道,对于走过太多路,见过太多风景的人来说,这座宫城内的生活让人压抑的难以呼吸。 玉阶上,手拿拂尘的王福,亦是稀里糊涂。 他是三更半夜被告知二圣临朝之时的。 他深刻怀疑,若不是需要加这道帘子,他可能不会比众臣知道的早。 王福只有一个念头,陛下疯了。 他伺候陛下多年,怎能不知陛下和崔皇后之间针尖对麦芒似的两看相厌。 让他缓缓! 这短短几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这个老家伙一时反应不过来。 先是陛下与林氏颠鸾倒凤后昏迷不醒。 紧接着皇后心性大变三番四次巴结陛下。 然后又是大张旗鼓迎清望观清修的太后回宫。 再后来,林氏不见了。 再再后来,郑淑妃成贵妃了。 现在,崔皇后临朝了。 等王福看向同样震惊不已的崔侍郎时,心中顿时平衡了。 嗯,他比皇后娘娘嫡亲的兄长知道的早。 足以看出,陛下还是倚重他的。 王福无视殿内嘈杂的窃窃私语,晃了晃手中的拂尘,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许是这次喊的过于用力,声音越发的尖细。 大殿内,众臣顿时安静。 今天这朝说什么都不能退,没本也有本! 若是谢太后,他们或许还要忌惮一二。 不是都说帝后感情不睦吗,现在都堂而皇之的二圣临朝共享权力了,还不睦? 那什么叫睦? 将天下拱手相让吗? 梁少渊坐在珠帘后,珠帘遮挡,他看不清楚大臣的反应,心中略微烦躁。 “诸位爱卿今日可是得了眼疾?” 崔灿雯故作虚弱的轻靠在龙椅上,一手捂着胸口,咳嗽着。 今日,她是要树立一个病美人儿的形象,好为梁少渊垂帘听政铺就一条通天大道。 咳嗽声不断,大臣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前些日子陛下于长生殿内因荒唐纵欲昏迷之事,他们都略有耳闻。 难不成,真坏了身子? “陛下,臣等无恙。” 大臣们不再眼神交流,齐齐低头回应。 “那便好,否则那就真的成了雪上加霜。” “朕前些日子伤了身子,休养几日仍觉体弱精力不济,气血亏虚,似是诱发了头风,常感头痛如裂,反复发作。” “朕忧心家国,难以安心。” “常常看着案桌上的奏折长叹息以掩涕,夙夜忧叹,生怕毁了先帝基业,让百姓民生艰难。” 珠帘后,梁少渊下意识抿唇。 崔灿雯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戏精! 听听这张口就来的话,瞧瞧这精湛的演技,他以后若是再被崔灿雯懵逼,他就是荒山里的小野猪。 梁少渊吸了口气,继续看着崔灿雯的表演。 必须得承认,白露今日化的妆也有奇效。 面色蜡黄,神情蔫蔫,萎靡不振,真有几分病秧子的模样。 众臣心中对这番话嗤之以鼻。 谁人不知,坐在龙椅上的这位,向来是胸无大志,高坐云端,不闻疾苦。 如今说的如此漂亮,倒也不怕被大风闪了舌头。 “陛下年富力强风华正茂,又上天庇佑鸿福齐天,必然能容光焕发要到病除。” “陛下无需忧心太盛。” 率先开口的是尚书右仆射,秦仪。 崔灿雯已经兢兢业业的扮演着自己病美人的形象,揉揉鬓角,抚抚胸口,才继续将目光移向朝臣。 秦仪,是个滑头,但也是个坚定的保皇派。 他忠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扞卫梁氏江山正统。 莫说是她,就连谢太后当年,都没少与秦仪交锋。 大雍制,以中书令、侍中、尚书左、右仆射为宰相。 从先帝爷起,宰职不轻以授人,常令他官居相职,给以“参预朝政”、“参知政事”等名义。 换句话说,尚书右仆射秦仪,也算个宰相。 秦仪开口,梁少渊有些慌乱。 他从未想过,秦仪会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人。 毕竟以往秦仪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拐弯抹角的对他指桑骂槐。 偏偏话说的极妙,字字褒义,让人在听懂和听不懂之间徘徊。 崔灿雯对梁少渊使了个眼色,莫坏事! “秦爱卿都信这些了?”崔灿雯勾勾唇角,打趣道。 第四十五章 小有成果 “看来沧海桑田,人心易变才是真理。” “当年谁人不知,已驾鹤西去的尚书令秦纶在职时,最恨的便是所谓的漫天神佛的无妄之词。” “甚至还曾给先帝爷上过一道灭佛折子,言辞激烈,想推倒天下僧寺。” “若非先帝爷多番思量亲自调查,恐怕这大雍不仅没了逃避农桑征兵税收滥竽充数的假和尚,也没了真正一心向佛的得道高僧。” “令尊恨极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曾想秦仪大人倒是信这上天庇护赐福一说。” 梁少渊:谁人不知?他不知道啊! 群臣中也只有极少数的老臣子们曾听闻过风声,绝大多数也是一头雾水。 秦纶是前朝的旧臣,有才学有抱负,但郁郁不得志。 前朝覆灭,归顺于大雍。 后加官至正二品尚书令,儿子秦仪也是才智过人一路高升,这点儿往事,到如今已经鲜少有人知晓了。 更不要说给先帝爷上折子,这事先帝爷不说,他们更不可能知道。 他们只知道,曾经有段时间,全国各地的寺庙都经历了动荡,严格落实考察僧籍,至于那些无籍之僧尼,朝廷则精加检括,罢遣还俗。 对于入了僧籍,却是逃避农桑的,也强制还俗,重归郡县编户。 对那些滥竽充数蛊害百姓,侵占农田不劳而获,逃避租税力役的僧人,也是恨之入骨。 不曾想,当年这场声势浩荡的整治佛寺僧尼的运动,竟是秦纶发起的。 崔灿雯继续装模作样的咳嗽几声“令尊虽有所偏激,但也算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看出了僧尼有百万之众,真正信奉佛法、以身许佛的却百里挑一。” 秦仪僵在了原地,手中的笏板捏的紧紧的。 当年之事,他都所知不详。 他自知,父亲少年遭难,对鱼龙混杂的寺庙深恶痛绝。 他都不知道,二十来岁的陛下却知道的这般清楚? 先帝爷和周老太傅不是也就把陛下带在身边一年左右恶补吗? 就连陈年往事都不落下? 一年啊…… 就是直接灌输,也灌输不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吧。 但秦仪也知道,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陛下不至于用谎言堵他的嘴。 秦仪还待说些什么,争辩一二,但察觉到同僚陆陆续续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无奈的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公然推翻父亲的言论,于公于私,都不合适。 陛下变得狡猾了。 他也就说了一两句,就被陛下捉住了话语中的漏洞,用那些早就尘封的旧事,让他无法再开口。 今日的早朝,他已经丧失了进言的资格。 而陛下做了一堆铺垫,却还未进入正题。 陛下何时有了这些算计? “陛下,是老臣浅薄了。” “但那也是老臣的由衷之言。” 秦仪手持笏板,重新回到了队伍。 崔灿雯挑挑眉,整齐多了。 “刚才,朕说到何处了?” “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哀民生艰难。” 终于找到说话机会的梁少渊,连忙提醒道。 这光辉的形象,竟是他! 虽说陈旧往事的八卦也很吸引人,但是他还是希望继续听崔灿雯树立她的明君形象。 会说话,就多说点。 崔灿雯瞥了一眼梁少渊,这么激动干嘛? 越好听的话越是花言巧语,这么简单的道理,梁少渊不懂吗? 崔灿雯收回视线,接着道“朕自知责任重大,不敢有所懈怠,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们懂的,朕也很难过。” 众臣:他们不懂! 今日的操作,他们实在看不懂。 因为他们孤陋寡闻,从来没有见过硬生生非要把权力分出去的帝王。 先帝爷当年是要亲征,谢太后不得不协助皇长子监国。 再后来,先帝爷年迈重病加之旧伤复发,皇长子、二皇子皆亡,太子侍疾,谢太后才再一次站到了朝堂。 现在呢? 果然,活得越久,见的越多。 “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朕决定效仿先贤让皇后协助朕处理政务,一同参政。” “这不是朕的冲动之举,历朝历代都有先例,诸位爱卿都是博学多才之辈,想必不用朕一一列举。” 这确实不算惊世骇俗开天辟地之举。 但哪怕早有先例,但还是不为人所接受。 也曾开国帝后伉俪情深携手共治天下,也有帝王患病体弱,皇后太后协助理政。 臣子们心中已无语至极。 那就算是垂帘听政,也应该是谢太后啊。 清河崔氏,本就是世家翘楚,后因其广开学院,聘名师大儒,也隐隐成为了天下清流的代表。 但崔家向来严以律己,并未过多的插手政治。 如今,崔皇后临朝,谁还能遏制崔家一飞冲天之势。 陛下长脑子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高一点吗? 御史大夫手持笏板孙正思上前一步“太后娘娘经多见广,驾轻就熟,在先帝朝时便多次临朝监国,先帝爷临终前,更是留下了遗命。” “垂帘听政一事,更适合太后娘娘。” 御史大夫,乃是从三品衔。 微末之时,先帝爷和谢太后曾对孙正思有恩。 人走茶凉这一说,并没有体现在孙正思身上。 他忠于先帝,也忠于谢太后。 听闻此言,珠帘后的梁少渊眸光中闪动着恶意,有朝一日,他必定要将这些没眼力见儿的东西一个个除掉。 谢太后? 谢太后赐死了他的母妃!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且,以谢太后的声望手腕,在知晓二皇兄当年之死有猫腻后再度临朝,恐怕就再无他翻身之地了。 敬重谢太后? 那就等谢太后死的时候,下去一起陪葬吧。 崔灿雯看着梁少渊突变的脸色,自是清楚他心中的忌讳。 “太后娘娘一心清修,为大雍祈福,还是莫要去惊扰太后了。” “崔皇后出身名门,少有才名,后又有贤名,如今虽有些初出茅庐少不经事,但崔皇后聪颖好学,有朕从旁指点,还有诸位大臣尽心辅佐,想必崔皇后不会让诸位失望。” 梁少渊:无耻,哪有人能这么厚颜无耻自夸! 第四十六章 法术势 群臣:指点? 就以陛下那点儿本事,越指点,越废柴,反倒拖累清河崔氏的名声。 崔皇后是的确好学,那学什么? 学陛下的纵情声色,还是学陛下的掩耳盗铃不知羞耻? 算了,话题扯远了。 如今的关键在于,打消陛下二圣临朝的荒唐打算。 人蠢,事还多。 “太后娘娘一心为国鞠躬尽瘁,若大雍需要,太后娘娘定会当仁不让。” 孙正思就好似一头拉不回的倔牛,依旧固执己见。 与孙正思意愿类似的老臣并不少,相比较而言,他们更不愿让年纪轻轻的崔灿雯干涉朝政。 好歹,他们也算是与谢太后打过多年交道了。 梁少渊:!?(?_?;? 御史大夫孙正思是听不懂人话? 左一句谢太后,右一句谢太后,是离了谢太后就觉得生活暗淡,活不下去了? 眼看着梁少渊就要暴起,口不择言,崔灿雯连忙阻止。 丢人,丢的是她的人。 “孙御使,你现在就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吧。” “与其在这里揣度,倒不如你亲自去求个明白,省的腹诽朕别有居心。” 崔灿雯实在不欲与孙正思掰扯。 孙正思这厮就如茅坑里的石头,固执认死理。 尤其是,孙正思本就看不上梁少渊。 孙正思一怔,眼神中快速的闪过疑惑,这走向与他想象中不符。 “陛下,这于理不合。” 孙正思想到了谢太后自新帝登基后就自觉离宫避世,便越发觉得那是托词。 “如果陛下有心让太后临朝,办法多的是。” 这话一出口,殿内的气氛凝滞,就连崔灿雯都有些想笑了。 孙正思还真是半点没有顾及帝王威严啊。 “反正在诸君眼中,朕的话就形同虚设。” “不知何人才是诸君心中想要追随辅佐的君王,是需要朕按照诸君的心意腾位子吗?” “这名不副实的至尊之位,实在索然无味。” 崔灿雯直起身子,一只手轻轻的拍打着扶手,目如鹰隼,冷冷的环顾着大殿中神情各异的臣子。 不过两年,这朝堂便犹如一盘散沙。 一国之君,可以从善如流宽以待人,但绝不能失去应有的威仪。 君持柄以处势,故令行禁止。 柄者,杀生之治也。 势者,胜众之资也。 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生杀之权,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执也。 君王不能只讲究帝王权术,但也绝不能自暴自弃将术势抛弃。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不信先帝爷和周老太傅未曾教给梁少渊。 “孙御使,你想举荐谁?或者是你想让朕将位置禅让给谁?” 崔灿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所有人。 梁少渊心中一颤,这一刻,崔灿雯就好似一位真正的帝王。 而他,则是匍匐在帝王脚下忍不住颤抖的蝼蚁。 她不惧怕这些倚老卖老自恃劳苦功高的旧臣,对于臣子的不敬,她敢直截了当的回击挑衅。 扪心自问,他不敢。 继位之初,他之所以敢对周老太傅下手,不过就是因为周老太傅孑然一身根系简单。 但对这些盘根错节之辈,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压不住这些老臣,最起码,暂时如此。 “先帝爷临终前还拍着朕的手一脸欣慰的说,给朕留下了肱骨之臣,必能辅佐朕继续将大雍治理的河清海晏。” 崔灿雯拾阶而下,缓步行走在大臣间。 “也不知是先帝爷识人不明,还是朕无能?” “到底是肱骨之臣,还是想把持朝政的权臣。” “不如诸君先将这个问题考虑清楚吧。” 梁少渊看的心惊胆战,难道崔灿雯就真的不担心这些旧臣联络谢太后将其罢黜,从宗室之中选人过继,另立新君吗? 到底是谁给崔灿雯的勇气? 还嫌弃他冲动没脑子,真正没脑子的是崔灿雯吧! 一时间,梁少渊心中生了退意。 如果真的不能二圣临朝,他也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在长生殿批阅奏折,然后徐徐图之。 皇位不能丢啊! “陛下,臣妾……” “你闭嘴!” 崔灿雯回头瞪了一眼梁少渊。 这场戏才刚刚敲锣打鼓拉开帷幕,梁少渊就要提前退场? 不能退。 两军对峙,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此次被群臣逼退,那么下次的难度只会更大。 那么,也许她此生都没有机会离开后宫,亲眼看看这锦绣江山了。 锐利漠然的目光,成功让梁少渊忘了他想说的话。 真吓人啊。 再一次怀念崔灿雯还是个木头美人的时光。 “朕给你的,你就受着。” “朕不愿意给的,那么谁敢伸手,朕就剁了谁的手。” 崔灿雯面上一片狠戾冷漠,心下却满是膈应。 这是不是装的有些过了? 一过,就很容易显得油腻。 年纪轻轻,她还不想做个油腻帝王。 梁少渊下意识点头,莫名其妙觉得,他此刻就像是郑贵妃常看的话本子里被娇宠的小妻子。 这适配度,简直不要太高。 话音落下,群臣乌泱泱跪了一地。 就算是再看不上陛下,也只能心里吐槽,一旦流露出半分废帝另立的想法,那么他们就真的坐实了权臣的身份。 届时,王令一出,天底下多的是要为陛下清君侧匡正统的人。 先帝爷亲立的太子,他们有何资格反对。 两年了,除了周老太傅被抄家一事,他们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强势。 说话这么中气十足,这是病了? 既然演戏,好歹演的像一点。 他们也算是看清楚了,陛下就是铁了心想扶崔皇后垂帘听政。 越是看的清楚,心中就越是不解。 图什么呢? 难不成分权的目的,剑锋指的是他们? 陛下想利用清河崔氏的名望,把控朝堂,一步步铲除异己? 这么一想,更加心惊了,还不如是真病了,精力不济了。 “陛下是国之君王,天下之主。” “名正言顺,九州皆知,四海信服。” 是啊,陛下继位时间尚短,而先帝爷留下的锦绣江山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什么区别,百姓依旧能吃饱穿暖。 第四十七章 谢太后一锤定音 而陛下所做的荒唐事,也鲜少能流入市井。 哪怕是将德高望重的周老太傅抄家,在普通百姓看来,也是证据确凿,周老太傅罪有应得。 而陛下宽厚,念及恩情,特允其返乡。 那桩莫须有的罪名,恰巧成了陛下仁慈重感情的佐证。 至于那句到底是先帝识人不明,还是陛下无能的话,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 但,有些答案注定只能藏在心间。 他们的确有私心,但也是真的想让大雍走的更稳变的更好。 可是不拉帮结派,不盘根错节,不能成为一棵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大树,那么等待他们的下场会是什么?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如果无法周全公义忠心,他们选择顾全小家。 人之常情吧。 “陛下是天子,天子之意,吾等自当遵从。” 被梁少渊一手提拔的臣子,察言观色许久,终于确认陛下并不是为威胁或者是被绑架了,而是打定主意心甘情愿扶持崔皇后上位。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听听陛下刚才那几句话,王者霸气尽显。 这么有气势,突然感觉日子都有奔头了。 老臣们:!?(?_?;? 崔灿雯能明确的发现朝堂,被一分为四。 拥护者。 反对者。 事不关己者。 还有不显山不露水的崔氏沾亲带故者。 崔时凛心中更觉荒谬,陛下方才路过他身侧时不着痕迹说什么? 让他拒绝? 这玩的又是那一套啊。 按理来说,考虑到崔家数百年的清明和长远发展,表明立场才是最有利的。 越是过度染指权势的世家,越容易经历盛极必衰的怪圈。 可是,他又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这是灿雯唯一的机会啊。 自灿雯入太子府,便鲜少有机会与家人见面。 哪怕宫宴相遇,灿雯也总是端坐于高台,无悲无喜,那双曾经灵动如泉水的眸子却好似被风沙遮掩,看不出情绪,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好似刻出来的。 他心疼。 崔灿雯心下焦急,放在身侧的手,大拇指指腹不自觉的摩挲着食指的第二截指肚。 这等机会,必须得把握。 反正无论如何,今日二圣临朝都会实现,那崔氏倒不如得了便宜还卖乖,抱住清明,也将后患从一开始扼杀于萌芽。 可兄长在犹豫…… 因为她吗? 崔灿雯叹了口气,罢了,大不了以后再弥补一二。 她的兄长,在心疼她。 无论如何,她走上高位这条路,崔氏一族都必须置身事外,让人无法置喙。 到时候哪怕她功败垂成,或者是撒手人寰,清河崔氏已经能屹立不倒。 她不能,也不会拉着整个崔氏冒险。 太多历史上得血泪教训,让她不得不提前未雨绸缪。 崔时凛:陛下就连小动作都与灿雯一般无二了? 不应该啊,这么细微的动作,很难会被意识到。 这是灿雯被父亲硬逼着解天下奇局说养成的小习惯,非极其亲近之人不可知。 帝后关系,竟这般和谐了吗? 崔时凛心中百味杂陈,一方面依旧觉得梁少渊实在不堪为配,一方面又为自家妹妹感到开心。 眼见着陛下大拇指摸索食指指腹的速度越来越快,崔时凛一咬牙朗声道“陛下,臣愿代崔氏一族劝陛下三思而行。” “崔氏,忠于大雍,忠于皇权。” 赌一把! 也许灿雯与陛下有他所不知道的计划。 但崔时凛终究还是没有把话彻底说死,但也足够表明立场了。 老臣们抿抿嘴,眼角挤出一堆皱纹。 崔家,倒真是高风亮节啊。 说实话,对崔家,他们半信半疑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敬佩。 毕竟,就算是做戏,他们也做不到这个份儿上。 从龙之功,开国勋劳,没有领封王侯,也没有接高官厚禄,反而激流勇退,安稳的窝居于清河。 朝堂之中,崔氏子弟更是更实力科举入仕。 人数虽少,但无人敢小觑。 他们也不知,好好的世家为何就变了画风。 而梁少渊的表情就精彩多了,有欣慰,又有担忧。 “举贤不避亲。”崔灿雯接话道。 “崔家谦逊,朕深感欣慰。” 这一刻,崔时凛终于意识到,他方才与陛下演了场戏。 老臣们依旧作壁上观,死不松口。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时,谢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祥珈带着谢太后的懿旨孤身一身跨过乾阳殿的门槛,逆着光“太后懿旨。” 群臣转身,继续跪着,脸上神色莫名。 如今帝后与群臣僵持,某种程度上,谢太后的这一纸懿旨可以瞬间打破这种僵局,甚至一锤定音。 谁都不敢小觑谢太后的威仪。 若今日登临朝堂的是谢太后,他们根本不敢如此放肆。 “先帝爷在位时,哀家奉命临朝,寝不遑安,弹精竭虑。宵衣旰食,尤恐疏漏。” “今已年迈,精疲力尽,无心插手朝堂之事。” “自陛下登基,哀家便还政于陛下,还望众臣尽心尽力辅佐陛下,保大雍千秋万代。” 字字句句不提拥崔灿雯临朝。 因果,皆在陛下。 “谨遵太后懿旨。” 祥珈在宣读完懿旨后,便规规矩矩的行礼退出了乾阳殿。 懿旨一出,那些坚决反对的已经不成气候,掀不起任何风浪。 而崔时凛再三劝说,勉为其难的闭上了嘴。 崔家是清白的,他方才表现的够诚恳了吧。 “诸君此时还觉得朕金口玉言如同殿外清风吗?” “或者还是觉得崔皇后不配辅佐朕处理?” “若无异议,此事就这般定了吧。” “秦仪?” “孙御使?” “吕左丞?” 崔灿雯专门单独拎出了几分询问。 秦仪:为什么就叫他全名! 明明他遣词用句,都甚是华丽恭维。 崔灿雯:当然是因为你官名太长。 而突然被点名的吕左丞,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臣无异议。” “陛下英明。” 吕左丞抢先一步开口。 他只想默默无闻的坐稳左丞的位置就好。 二圣临朝,形势明朗,表态也可以。 秦仪和孙正思也紧接着开口。 临朝,都是暂时的。 难不成陛下当真的舍得手中那天下间至高无上的权势? 第四十八章 荥阳郑氏案 且看吧,这风才刚刚刮起。 以后会有什么乱子,拭目以待吧。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天下间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但愿陛下这一时的心血来潮,不会让新兴的大雍国崩塌。 不过,送进宫的女儿、孙女儿是不是太无用了。不得宠就算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也打探不到。 崔氏女都临朝听政了,她们呢? 不少老臣们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也许这便是妻与妾的区别吧。 大事临头,唯有中宫皇后才是唯一的名正言顺。 崔灿雯重新踏上玉阶,端坐御台之上的龙椅,斜斜睨了一眼明显松了口气,脊背瞬间软塌塌的梁少渊。 仪态呢? 崔氏女,最重仪态。 尤其是,这还是崔氏女第一次入朝。 察觉到崔灿雯不快的视线,梁少渊憋屈的直起腰,双手置于身前。 压迫感,他忽视不了。 被先皇和周太傅耳提面命的那一年形成了深深的牢不可破的阴影。 “这就对了嘛。” “朕是个性情温和的好人。”崔灿雯收回视线,喉咙中溢出一声轻笑,和煦如春风,就好似方才那些话都非出自她口。 “心狠不是明君所为。” “朕心中有数。” 而官员们也第一次知晓笏板真正的用途。 将手上的笏板高举,遮挡面容,以防泄漏真正的情绪。 无耻! 陛下言行越发的无状了。 “既如此,那便言归正传,说说正事吧。” 崔灿雯打开最上面的奏疏,奏疏之上是弹劾荥阳郑氏的数桩大罪。 御史台,是大雍朝的监察机构,用以监察百官,可越过上级,直接向皇帝上奏。 下设台院,殿院,察院,掌邦国刑宪,典章之政令,行司法职责。 凡出自御史台的弹劾,必是经过基本的民间暗访,绝不是无的放矢。 梁少渊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心中砰砰直跳。 奏疏? 看样子还是御史台的。 在他与崔灿雯互换身体前,他沉浸于焦雅的花样温柔乡,大臣们的上奏已经积压数日了。 所以,他也不知御史台的刀子指向谁。 御史台大小官员,皆随了孙正思这个御史大夫的性情,又臭又硬,说话还不懂委婉。 本应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剑刃,可偏偏他驾驭不了,反倒让他受累。 御史台,可以留存。 但主要官员必须得大清洗。 这是他自登基之后就记挂在心中的事情。 梁少渊直勾勾的盯着崔灿雯,无声但又格外强烈的表达着他想看的诉求。 崔灿雯拒绝接收这个诉求。 她瞎,她看不到。 虽说此奏疏的御史并没有选择密奏,但她还是选择将上奏人的身份隐去。 荥阳郑氏这一堆烂摊子,有盛景和一个人扛着就行了,没必要再让多余的人沾一身腥。 还是那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御史台这帮经验丰富的老家伙,虽说固执又毒舌,还都是些刺头,但胜在刚正。 御史,不需要那么懂得变通。 “朕收到了一份弹劾” “耳目之官,刚正不阿,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朕心甚慰。” “弹劾荥阳郑氏蒙受皇恩,不思忠君报国的反而大肆圈占民间土地,强迫佃农缴纳田租,贪赃受贿,劣迹斑斑,荥阳上下内外,无人敢说,无人敢写。” 荥阳郑氏族人在朝为官的,也是位熟人。 郑贵妃的庶兄,那位得了盛景和喜欢的庶长姐的兄长。 有一说一,荥阳郑氏内宅着实乱的很。 哪户有规矩的人家,在正妻未进门的时候就先厮混生下了庶子庶女,后休弃正妻,扶妾上位。 盛景和亦是眼瞎,在这一点上还不如梁少渊。 好歹,梁少渊还贪图郑贵妃的美色。 一听荥阳郑氏,梁少渊整个人都麻了。 他都有心与荥阳郑氏合作,也曾几次三番在朝堂立保,怎么就还有言官不知死活的上奏,恰巧就被崔灿雯看到了。 言官也是官,为何不能察言观色顺着他的意。 辛苦筹谋,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要功败垂成了吗? 现在阻止,似乎还来得及。 “陛下,荥阳郑氏一族劳苦功高,先帝爷南征北战时也曾捐钱捐粮……” 崔灿雯弯弯嘴角“皇后,有功便能罔顾国法了吗?” “还是说,在皇后心中,大小世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朕动不得?” 一连两个问题,让梁少渊哑口无言。 世家,也是有鄙视链的,好吗? “朕已派出钦差,前往荥阳核查取证。” “按脚程算,钦差此刻应已到达荥阳,展开了秘密调查。” 简而言之,想送信也来不及了。 “朕在这里想说的是,国有国法,有功也不是为非作歹的理由。” “朕永远忠诚于真相,忠诚于江山社稷,忠诚于百姓。” 钦差? 他又不知道了! 他才被困在坤德殿几天啊,怎么感觉就好似与世隔绝了一般。 梁少渊隔着珠帘,想看清楚朝堂上少了谁。 盛景和? 盛景和! 梁少渊差点儿跳起来。 让他的铁杆去查他心仪的合作伙伴? 这是什么神奇的操作的啊。 且,盛景和貌似和荥阳郑氏还有龌龊,谁知道会不会落井下石。 崔灿雯面不改色,回了梁少渊一个温润的笑容。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别急。 臣子们心中也是百转千回,这已经不是荥阳郑氏第一次被弹劾了,但以往不下都是不假思索的将弹劾驳回,口口声声说愿意相信荥阳郑氏的一片忠心。 如今,竟一反常态。 善变! 这荥阳郑氏近些年来行事的确是过分了,家大业大的,谁能没些龌龊,但无法无天就不要怪被盯上。 出身荥阳郑氏的尚书中司侍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看起来是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颇有种不染人间烟火世俗的感觉。 崔灿雯觉得,郑贵妃的这位庶兄像极了话本子里妖魔鬼怪最爱的书生类型。 白白净净,且看着还有些憨憨直直的。 第一眼,不太讨厌。 但不讨厌,便能主观的放过? 想多了,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利不及家人。 “郑卿是想请命回荥阳自查吗?” 第四十九章 朝毕 “虽说这不合常理,但若郑卿坚持,朕愿意给郑卿一个机会,自证清白。” 这世上,自证清白才是最难的。 清白的人,尚且百口莫辩。 更遑论似荥阳郑氏这般罪状罄竹难书的。 尚书中司侍郎:他没有! 出身郑氏,又官居正四品下尚书中司侍郎,虽久留长安,但又如何不知郑氏在荥阳的肆无忌惮飞扬跋扈的行径。 但一直以来,郑氏在荥阳以土皇帝自居,将当地通往长安的言路堵的死死的,就连当地的父母官,也隐隐有尊郑氏一族的主的趋势。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郑氏盘踞荥阳已经百年了,比大雍这个新兴的王朝还要久远的多。 可近些年来,郑氏对荥阳的掌控远不如以往了。 确切的说,先帝爷在位时,便开始有意无意的削弱世家了。 “莫谦虚。” “朕允了。” “若卿无法替荥阳郑氏证实清白,那也可以选择戴罪立功助钦差收集证据,届时,朕放你家中妻儿一条生路。” “你在朝堂上操劳辛苦,这是朕给你的恩典。” 乱吧。 水至清则无鱼,总得让荥阳郑氏自己先乱起来,她才能一击即中。 尚书中司侍郎欲哭无泪,咬牙领命。 见机行事吧。 如果郑氏尚有挽救的可能,那只好牺牲那位所谓的钦差了。 如果荥阳郑氏这艘大船注定沉沦,那他另寻出路。 这种小花招,崔灿雯心知肚明。 崔灿雯叹了口气,颇为沉重“朕心中也很是为难,以防出现冤假错案,朕除了派钦差前往荥阳外,还秘密派遣了旁人,如今又有尚书中司侍郎毛遂自荐,三方查案,也算是能将冤假错案的几率降至最小了。” 梁少渊:还有人? 尚书中司侍郎:还有人! 何人为钦差,并不难查。 暗中的那个人,才是最要命的。 天要亡郑氏啊! 尚书中司侍郎心中想要脚踏两条船随机应变的苗头,还没来得及生根发芽,就已经烂了。 陛下的花招,何时这般层出不穷了。 罢朝几日,其实是在恶补吧? 群臣们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了这种荒谬的想法。 可是,恶补能不能补些正常的,不要这么剑走偏锋,让他们根本想不出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站在玉阶上的王福:都别看他,他只知道盛景和盛大人去了荥阳,另一波,他也不知道…… 自陛下昏厥醒来后,他就再也不是陛下的肚子里的蛔虫了。 梁少渊失神的呆坐着,这早朝毫无他用武之地。 “今天就到此为止!” 梁少渊扭头看着崔灿雯,嘴巴翕动,无声的警告着。 太多事情,他得理理,否则他签下那份字据千辛万苦的临朝就变得没有意义。 今日的崔灿雯,锋芒毕露,让他胆寒。 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和威仪,信手拈来的为君之道理政之法,更是让他忌惮不已。 与他相比,崔灿雯更像是承袭了先皇遗风的君王。 她敢于挑衅,却又知适合而止。 今日的早朝的种种,崔灿雯皆是游刃有余。 一介女子,为何要如此! 崔灿雯皱皱眉,并没有继续挑战梁少渊的耐心和底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万事开头难,总有一日,她会将梁少渊的耐心一磨再磨。 “今日,让诸位大臣受惊了。” “朕再说一事,就各自回去用膳吧。” “想来,朕曾请太医一事,爱卿们都有所耳闻。” 梁少渊一听这话脸沉的都像是能滴出水来。 难不成崔灿雯竟要不知羞耻的将缘由讲出来?就像是在谢太后面前那番让他无地自容的话! 他敢做,但绝不敢让人说。 他太清楚先帝爷在那些老臣们心中不容撼动的地位了。 在梁少渊灰败的脸色,绝望的神情中,崔灿雯接着道 “许是一病,便心有所感。伤身的原因不在外物,大多是由嗜欲以成其祸。” “若耽嗜滋味,玩悦声色,所欲既多,所损亦大,既妨政事,又扰生民。” “所以,朕三省己身,幡然醒悟,决定重新做人。” “所以,诸位臣工,往后莫要再寻那些哗众取宠的小玩意儿讨朕欢心了。” “为君之道,何以为明?功不滥赏,罪不滥刑;谠言则听,谄言不听;王至是然,可为明焉。” “君臣本同治乱,共安危,还望诸位日后尽心辅佐,为朕,为自己,也为天下百姓。”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没死,大病了一场,不省人事那么久,有所感悟再正常。 至于那些话,先帝爷和周老太傅长挂在嘴边,只是梁少渊没有入心罢了。 群臣们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时光倒流。 坐在御台龙椅上的是先帝爷,德高望重两袖清风的周老太傅也拄着拐杖站在百官之首。 他们也还没有这么多的私心,这么大的贪欲。 唉。 罢了,陛下若真能有此心,先帝爷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一些。 至于他们,还是再多观望些时日吧。 没有人想步周老太傅的后尘。 “陛下能有此感悟,天下幸甚!” “吾皇英明。” “退朝吧。” 王福抬高声音,朗声道“退朝。” “恭送吾皇。” 百官站在原地目送着帝后离开乾阳殿,高高悬着的心也落在了肚子里。 今日的早朝,格外诡异。 他们一向一问三不知的帝王竟然有底气主导了整个朝堂。 是谁给的勇气? 崔皇后? 那陛下那些看似发自肺腑的话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有人三五天就变了本性,十有八九又是出自崔皇后或者是谢太后之手。 崔皇后,可不仅仅是出身名门望族那么简单。 她有高贵的身份,也有足够的才学。 先帝爷在时,就对崔氏这位嫡姑娘赞不绝口。 当年,他们家中的女眷,仰慕雍王,却无人敢觊觎雍王的正妻之位。 旁敲侧击,也至多敢肖想一下侧妃。 只可惜,雍王至死都未曾娶妻纳妾。 阴差阳错啊。 “崔侍郎!” “崔侍郎。” 正在出神想事情的崔时凛被惊到。 “诸位大人。”微微拱手,芝兰玉树,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第五十章 你想取而代之 众官员,心中止不住喟叹,这崔氏的风姿,的确是不俗啊。 管中窥豹,略知一斑。 无论是崔皇后,还是崔侍郎,都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今日的崔皇后竟无半分存在感,唯一一次开口竟还是试图替荥阳郑氏求情。 也不知,这是在韬光养晦刻意低调,还是当真觉得荥阳郑氏并非不可原谅。 “崔侍郎,崔家可知崔皇后之举?” “不知。” “清河崔氏是否要对荥阳郑氏施以援手?” “不是。” 清河崔氏历来都与荥阳郑氏瓜葛甚少,且清河崔氏有意南迁。 官员们将信将疑,但看着崔时凛清冷不愿多言的神情,最终还是拱拱手告辞。 此刻,崔时凛的心头就好似压着一块儿巨石,让他喘不过气的同时脑子也转不过来。 今日早朝的一幕幕,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仅仅只是做戏吗? 本来他也觉得是陛下和灿雯商量好的一场大戏,可越看心中的疑窦越盛。 陛下,绝不会有这样的觉悟,否则也不会浑浑噩噩两年,朝堂风气败落成如今这般模样。 当真是病床上,痛改前非吗? 崔时凛忍住了想要求见,一探究竟的想法。他总觉得,这样会有他意想不到的危机发生。 崔时凛叹了口气,当机立断决定立刻回府给父亲写信,但愿父亲能受得了这么大的惊吓。 长生殿内,梁少渊不管不顾呵退了所有侍奉之人。 “你想取而代之?” 梁少渊的眼神在这一刻像荒野中的毒蛇,阴冷可怖,紧紧的盯着崔灿雯,说话间似乎还能听到嘶嘶的蛇信子声。 崔灿雯面不改色,上次,梁少渊问的还是她是否想过临朝称制。 “陛下,这玩笑并不好笑。” “你我互换身体,不知何时就会结束,我这般用心,最终收益的会是谁?” “退一万步讲,古往今来,可曾有女子称帝?” 对上崔灿雯坦坦荡荡的神情,梁少渊依旧是恐惧愤怒。 早朝上的种种,让他深刻的意识到,崔灿雯是他永远都难以望其项背的。 或许,就连当年让大雍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垂泪祈祷的雍王殿下,都做不到似崔灿雯这般首次上朝就游刃有余,将局势不紧不慢的把握在自己手中。 从最开始的忧心自谦,到调侃询问逼退秦仪,再到与孙御史的针锋相对,实则扩大矛盾,将二圣临朝与帝位联系,到最后的一锤定音。 整个流程,犹如早就被设计好了一般。 甚至,都让人猝不及防下根本想不到反驳的理由。 至于后来的提出荥阳郑氏一案,更是谈笑戏谑间,就让人不寒而栗。 帝王权术,玩的是真溜。 若崔灿雯是父皇的子嗣,恐怕父皇会迫不及待的双手将皇位奉上。 崔灿雯坦坦荡荡,任由梁少渊瞪着。 只要梁少渊的眼不干,那就随便瞪吧。 瞪不动,自然就败下阵了。 “你就如此问心无愧吗?”梁少渊的声音依旧凉飕飕的,像极了话本子里一出场就桀桀桀的小喽喽反派。 (つД`)ノ 没眼看。 做反派,都没有大佬的气质。 崔灿雯一边喝着茶润着嗓子,一边心安理得道“圣人云,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坦荡之人,不为事扰。” “面无惧色,依度而行。” “你骂谁小人呢?”梁少渊唇齿相机。 整天圣人云,圣人云,身为女子看这么多圣贤书干嘛? 崔灿雯一脸无辜“自是说心胸狭窄患得患失内心不安,想要胡作非为的人啊。” “陛下,论语该温习还是要温习的,不能将之抛却脑后,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梁少渊的脸憋的张红“巧言令色,目无尊卑。” 字字没提他名字,又字字句句在骂他! “那你今日在朝堂上为何不让朕发表意见?” “朕是皇上,不是吉祥物!” 梁少渊一字一顿,很是愤慨。 崔灿雯懒得应付“你如今代表的是崔家的形象,说话前要先过脑子,别先过嘴。” “御史台的弹劾,你都敢明目张胆的袒护荥阳郑氏,是想将荥阳郑氏拉到崔家的船上吗?” 晦气,别来沾边。 梁少渊呢喃“朕没有。” “但你说出口的那句话,就意味着清河崔氏要保郑家。”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上位者说话若是口无遮拦,下头的臣子能揣度出千百种意思。” “清河崔氏小心翼翼独善其身,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将清河崔氏拉入这趟浑水。” 梁少渊自知理亏,便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纠结,僵硬的转变了话题。 “御史台弹劾荥阳郑氏的奏疏,你为何不告诉朕,私自批阅,处理。” 在他还在坤德殿被禁足,被月事折腾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崔灿雯就开始批阅奏折了。 心理落差,实在有点儿难以接受。 “御史台和中书门下都催的紧。” “那一沓儿奏疏堆在桌角都落灰了,陛下对我的处理法子不满?” “我心知陛下信任盛景和,这才任命盛景和为钦差,亲赴洛阳。” “我处处替陛下着想,体谅陛下的心情,不曾滥权,陛下竟不识好人心吗?” 崔灿雯微微蹙眉,甚是委屈。 她字字句句都是真话,一片良苦用心,天地可鉴。 梁少渊一阵儿憋闷,崔灿雯又拐着弯骂他! 先是小人! 现在又是畜生! 可偏偏他还得假装听不懂,否则等待他的又是一堆歪理。 盛景和的确是他一手提拔之人,是他的亲信,但经历了程齐与焦雅一事,他看谁都觉得怀揣着恶意,想在背后捅他一刀。 “盛景和暂且不提,你不是说还秘密派了另一批人?” 这才是他关心的。 崔灿雯哪里来的人手啊。 崔灿雯挑眉,粲然一笑“吓他们的。” 梁少渊:!?(?_?;? 吓他们的? 崔灿雯这人真是不着调。 就算是他现在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也没人信他,只会觉得他是在故布疑云,想将荥阳郑氏一网打尽。 老谋深算,阴险狡猾,心思深沉! 第五十一章 费昭容还有点儿用的父亲 他简单直白,怎么摊上这么个蛇蝎妇人,悄无声息就能将人坑死。 他是倒了什么霉。 幸亏,自大婚以来,他就与崔灿雯两看相厌,相敬如宾,除了大婚之夜对着蜡烛枯坐到天亮,他还没委屈过自己。 否则,指不定崔灿雯一发狠就将他的脖子捏断了。 崔灿雯可不是软绵绵娇滴滴的小女娘。 发自心底的厌恶,救了他一命! “下次行事之前,先与朕商量,要不然朕十分怀疑你的用心!” 梁少渊虚张声势着。 崔灿雯收敛了下笑容“陛下能预料到朝堂之上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吗?” “还是能算到朝臣会怎样发难,怎样应答?” “虽然我学识渊博,但做不到能掐会算。” “我是世家女,不是半仙神算子。” 她对梁少渊的耐心,素来是岌岌可危。 以往做了三年表面夫妻,貌不合神也离,两人见面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哪像现在互换身体以后,每天都得应付这个智障玩意儿。 还顶着她的脸! 崔灿雯十分怀疑,假以时日,身体换回去了,她还怎么面对自己的脸。 去死吧! “崔灿雯,你注意你的态度!” “咬文嚼字有意思吗?就如今日荥阳郑氏的事情,朕无半分心理准备。” 梁少渊身侧的手举起又放下。 是真的气! 崔灿雯嗤笑“陛下直说是想保荥阳郑氏就是了,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指摘我的错处。” 吃咸鱼蘸酱油,多此一举。 “你既然知……” 梁少渊猛的住嘴“朕的意思是,大事,得过问朕的意思!” “如今不就是在问吗?” 崔灿雯声音格外的真诚。 “陛下不是想了解朝堂之事吗,那堆被积压的折子还在等着陛下看呢。” 除了聊破石头,就是逢迎拍马,她这两天都当话本子看了。 词藻华丽,但内容实在空洞。 梁少渊有些狐疑“你不看?” “看过了。”崔灿雯淡淡道。 “那荥阳郑氏的事情还能不能商量?”梁少渊贼心不死。 “郑贵妃毕竟是出身荥阳郑氏,若是荥阳郑氏垮了,郑贵妃的出身背景就低了,很难配得上贵妃之位。” 很是无奈的梁少渊只好拉出郑贵妃挡枪。 崔灿雯勾唇“怎么会呢?” “就是郑家死绝了,郑贵妃都会是宠妃啊。” “陛下以前不是常说女子要三从四德,出嫁从夫,您是郑贵妃的天,难道您会因为郑家垮台,对心爱的女子弃如敝履吗?” “还有,陛下应该对荥阳郑氏充满希望,万一都是无中生有呢?” “我要去向太后请安了,你可要一起?” 昨日,谢太后经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她实在不放心。 自知荥阳郑氏一事已被捅破兜不住,梁少渊很是挫败。 看了看堆积的折子,又看了看崔灿雯,权衡利弊,还是确定随崔灿雯一起前往兴庆殿。 他继位两年,奏折的基调他再清楚不过。 正儿八经的事情,一月有那么一封奏疏就不错了。 所以,之前他与焦雅厮混的心安理得。 可…… 唯一一件正事,就恰巧被崔灿雯看到了。 “朕也去!” 他的人手安插不进兴庆殿,他得将崔灿雯放在眼皮子底下,以防崔灿雯和谢太后在背后达成协议。 尤其是被如竹捅出来的那件旧事。 他总觉得谢太后自听到后,眼神就如淬了毒。 崔灿雯没有拒绝,打一巴掌总要给一颗甜枣,才能安抚下梁少渊那颗浮躁不安的心。 事事对着干,她怕把梁少渊逼疯,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崔灿雯不紧不慢的吃了块糕点,垫了下肚子“走吧。” “算时间,还能陪太后用早膳。” 梁少渊心中冷笑,谢太后刚刚听闻了北山惨事,能吃得下才怪。 死吧,早死,他也早舒坦。 谢太后在世一日,他的母妃就连一块正经的牌位都不能有,哪怕是祭祀,他都得偷偷摸摸。 没有名分,没有牌位,不入皇陵,不享香火。 梁少渊眼中的愤恨和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崔灿雯瞥了一眼,这又开始不安好心了? 梁少渊和崔灿雯共乘一辇,相携来到了兴庆殿。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朝堂上的事情也被有心人打听的清清楚楚。 陛下舌战群儒,力保崔皇后垂帘听政?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梦幻? 后妃们心中惴惴不安,甚是担心这后宫的风向一变再变。 而在坤德殿等候良久的费昭容,丈二摸不着头脑“白露,你说陛下会不会在算计崔姐姐?” 费昭容为数不多的脑细胞此刻疯狂运转。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费昭容总觉得小肚鸡肠的陛下是想推崔姐姐出来背黑锅。 白露撇撇嘴“他也配?” “昭容娘娘,勿要担心了,小姐从来都不是需要旁人遮风挡雨的性情。” “风雨也好,艰险也罢,小姐都会闯过去的。” “只是,昭容娘娘,近日就莫要单独寻小姐了,小姐初临朝堂,一时间想必会忙的分身乏术。” 白露隐晦的提醒着。 阖宫皆知,费昭容与小姐交好,多年姐妹情谊。而如今,那具身体里装的却是陛下的灵魂。 若陛下心存不忿,故意折辱,平白会毁了这份情谊。 费昭容一愣,总觉得白露话中有话。 但见白露讳莫如深的表情,也没有再问。 她脑子不太好,但是她听劝。 白露是崔姐姐的臂膀,自幼服侍,对崔姐姐忠心耿耿,学问见识皆不俗。 那听白露的,也准没错。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若是崔姐姐有事,你一定要派人告诉我一声。” “我可以去向父亲求助,我的父亲还是有点儿用的。” 费昭容不放心的嘱咐道。 白露一愣,何止是有点用。 用有点儿用这个词来形容金吾卫费大将军,实在谦虚。 金吾卫,掌宫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凡翊府之翊卫及外府佽飞番上,皆属之。 先帝朝亲设,费大将军是首任金吾卫大将军,深得先帝爷的信任,也深得金吾卫上下信服,称得上一句位高权重又简在帝心。 第五十二章 兴庆殿谈话 而千牛卫则是专责掌执御刀宿卫侍从,是皇帝内围贴身卫兵。 虽说自陛下登基,千牛卫扶摇直上,费大将军所掌的金吾卫往日帝宠,也如昨日黄花。 但,金吾卫,仍然是一支极其重要的护卫力量。 “昭容娘娘有心了。” “如果小姐有难,白露会亲自向您求助。” 亲自两个字,白露咬的很重。 毕竟,偌大的坤德殿,互换身体的荒诞秘密,唯有她一人窥得。 其余人都还被蒙在鼓里,若陛下想用小姐的身份做什么,再容易不过了。 她不是没有犹豫过,是否将互换身体一事告知费昭容,但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暂时保密。 费昭容孩童心性,天真简单,藏不住事。 再者说,她没有资格替小姐做决定。 费昭容一听这话,连忙狐疑的打量四周,压低声音耳语“坤德殿又有内鬼了吗?” “我知晓了。” 白露:…… 在小姐的事情上,费昭容是难得的有脑子。 于费昭容而言,小姐如长姐。 费昭容并没有再等下去,而是带着侍女匆匆离开。 她就算是不能帮崔姐姐一把,也绝对不能拖后腿。 按兵不动,等着白露来寻她。 于是,费昭容一回春华殿,就准备着人去向郑贵妃请示抱病不出,准备潜心养病。 郑贵妃:!?(?_?;? 虽说她脑子也算不得灵光,但也不算太愚蠢吧。 嗯,最起码要比费昭容好。 刚从坤德殿回去,就称病闭宫不出? 联想到今日朝堂上的风起云涌,郑贵妃心中渐渐有些明了。 这是怕给崔皇后添麻烦吗? 不过也好,这段日子,不论前朝还是后宫都不太平。 躲着,指不定当真能保平安。 而她,不能躲。 前朝后宫的情势,都容不得她躲。 后宫,她是一人之下的贵妃娘娘,崔灿雯临朝,那繁杂的庶务她推辞不了。 而前朝…… 荥阳郑氏一案,人心惶惶。 哪怕她与荥阳郑氏早已闹的僵硬,但在外人眼中她依旧是嫡脉嫡女。 “本宫允了。” “通知下去,未经本宫同意,任何人不得打扰费昭容。” 陛下和崔皇后,究竟打算做什么? 宫内宫外,怀揣着与郑贵妃相同疑问的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不少大家族当机立断召开了家族会议。 历朝历代,不是没有皇后摄政。 但,绝没有似崔皇后这般情况。 在所有大胆揣测,大胆假设时,崔灿雯和梁少渊已经来到了兴庆殿。 谢太后一身素服,就好似在祭奠怀念。 只一夜之隔,谢太后的白发更多了,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变得消沉绝望。 她是大雍朝女性的传奇,但她也是一个平凡的母亲。 “母后。” 崔灿雯心中一疼。 谢太后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就连眼尾也是红红的,眼睑下一片乌色。 一夜未睡的谢太后,依旧惦记着她临朝之事,在最关键的时刻表明了立场。 这一生,谢太后多凄苦。 可,谢太后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谢太后抬了抬眼,平平的勾了勾嘴角,干涩的眼睛却在一瞬间蒙上了水雾。 在知晓北山大火有阴谋时,她的心中真真出现了怨恨。 为了这大雍朝,她的亲人几乎死绝。 到如今,她真的做不到心境澄明,坦荡无愧了。 梁少渊远远的站着,目光冷清的看着一身素服的谢太后。 这身素服,是想咒谁。 二皇兄已经死了三年多了,死在了北疆,尸骨无存,也许早就进了野兽的肚子,也许早成了一把灰随风散了。 此时再纪念,二皇兄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崔灿雯侧身,挡住了梁少渊的视线“母后,雍王殿下最是赤诚孝顺,必不忍心看您伤了身体,他还需要您为他查明真相。” 她真怕谢太后撑不下去啊。 在坚强的人,也总有一个不能承受的极限。 她从谢太后的眼神中看到了愤怒怨恨,但更多的是绝望丧气。 就好似,世间再无半分眷恋,在默默等待着一家团聚。 “母后,再微弱的希望,也得抓住。” 北山,没有雍王殿下的尸骨。 山火,是不可能将人的尸骨烧的干干净净的。 谢太后神情悲怆而惨淡,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奇迹。 可她看着面前满是担忧的人,还是点了点头。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她从不愿做什么马后炮,但现在,她真的宁愿当初生下的是两个公主,而不是两个惊才绝艳的皇子。 谢太后吸了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哀家心中有数。” 余光瞥到梁少渊,谢太后闭了闭眼又睁开,面上堆砌出几分慈爱。 崔家丫头的打算,她不能破坏。 “皇后,今日早朝感觉如何?” 谢太后将目光移向了梁少渊,声音沙哑倦怠。 但听在梁少渊耳中,就好似蜘蛛网一般将他束缚其中,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尚可。” 梁少渊上前几步,干巴巴道。 这两个字,他都说的分外艰难。 若不是为了时时刻刻监视崔灿雯,他可能一年到头都绝不会踏足兴庆殿。 从小到大,每次见到谢太后,他都觉得自己就好似嗓子眼被卡了鱼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那便好。” “早朝的事情哀家听说了,你得好好谢谢陛下,听闻陛下为了保你垂帘听政,不惜与老臣们针锋相对。” 谢太后心里头模模糊糊,她似乎猜到了崔家丫头的打算,但又不确定。 她也曾不止一次临朝监国,处理朝政。 太累了,且出力不讨好。 无论做出怎样的政绩,在臣子们眼中她还是一介妇孺。 可若是有所疏漏,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每走一步,都如同在尖刀火海上起舞,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到最后孤家寡人,一无所有。 这是她得出的教训。 而,崔家丫头打算走的这条路,远比她要惊险。 曾经,她的背后有先帝爷的支持,尚且步步维艰。 崔家丫头与梁少渊的塑料夫妻情,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反目成仇,举起屠刀。 今日朝堂上,崔时凛崔侍郎的反应很快。 第五十三章 大家都是演技派 无论如何,明面上,清河崔氏都必须是独善其身清清白白,绝不能踏足泥沼。 唯有这样,清河崔氏才能成为崔皇后身后屹立不倒的底牌。 这个道理,想必无论是崔皇后还是崔时凛,都懂。 划清界限,才是最高明的地方。 清河崔氏,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家训家规森严,又鲜少涉及争权,又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若无确凿详细的证据,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对清河崔氏下手。 崔时凛那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将清河崔氏剥离在外。 崔家丫头披着梁少渊的皮,将一切的责任都揽在了梁少渊头上。 毕竟,陛下舌战群儒力挫群雄是事实。 而崔侍郎力劝陛下三思而行也是事实。 只可惜,梁少渊想不到这一层。 也许梁少渊还在为崔家的忠君清白而沾沾自喜。 梁少渊看了看谢太后,又看了看崔灿雯,心中那股怪异的怀疑浮上来又沉下去,浮浮沉沉,搅的他心绪不宁。 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若是知晓,谢太后应该会阻碍他垂帘,或者直接想方设法弄死他吧。 梁少渊心中惴惴,但还是依言道“儿臣与陛下夫妻一体,陛下待儿臣热忱真诚,儿臣铭感五内。” 梁少渊的话中,带着浅浅的试探。 谢太后恍如未察,依旧自顾自道“哀家离宫前,你们二人关系僵硬冰冷,哀家还很是担心。” “现在,也算是冰释前嫌,未来也定会好的。” 谢太后将梁少渊的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语重心长。 梁少渊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也控制不了。 好吧,如此亲昵的举动,谢太后只会对一度视为亲女的崔灿雯做。 至于他? 他和谢太后之间,除了仇,就是怨。 谢太后懒得跟他做戏,而他更懒得应付谢太后。 谢太后的手心依旧贴在梁少渊的手背上,梁少渊就如同被洪水猛兽盯上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太可怕了! 恐惧,嫌弃,皆有之。 崔灿雯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还敢嫌弃谢太后? 给他脸了! 没有尿吧,难道还没有镜子,不知道照照自己? 好吧,她混迹军营时的气质又自然流露了。 忍住,忍住,她现在不是战场上追着敌人嗷嗷叫的小野狼,她是崔灿雯! “母后说的是。” 梁少渊头皮发麻,已经歇了全部试探的心思。 他和谢太后之间是永远不可能似刚才那般既亲昵,又推心置腹交流的。 “当年是儿臣和陛下年轻气盛,不懂的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梁少渊顶着心头止不住的恶寒,昧着良心解释道。 一边说,还一边试图想要将手抽出来。 有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他,为什么女子之间身体接触要如此黏黏糊糊。 说话不能直说? 又是挽臂,又是拍手,真要命啊。 梁少渊忍不住给自己洗脑,可没有半分用处。 谢太后,绝对是他在这世上最厌恶的女人。 没有之一! 就连崔灿雯都无法与谢太后相比并论。 一看见谢太后,他就想起了他母妃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年少时,他很怕。 渐渐长大,他又忍不住思念母妃。 那份怕,在经年累月之中,就变成了怨恨。 面对仇人,谁能坦然自若,笑脸相迎。 他做不到,他也无需委曲求全。 他是大雍的天子,旁人看他脸色还差不多。 就在梁少渊绷不住的时候,谢太后适时松手了。 年轻人,修行还是不到位。 恶心不死他! 崔灿雯也是越发无语了,还珍惜眼前人? 她和梁少渊,都咽气了,也不可能互相看顺眼。 “那便好。” “母后最是忧心你,如今也能放心了。” 谢太后静静的看着梁少渊表演。 崔灿雯接过话“所以,母后您得养好身体。” “二皇兄的事,还有儿臣和皇后,都需要你。” 这才是她来兴庆殿的原因。 不来看一看,实在放心不下。 “放心。” 谢太后的笑不达眼底。 无论如何,她都会先查明当年的真相。 她怕,到了地下,晟熠问她,她却有口无言。 梁少渊待的憋屈又无聊,他从不需要谢太后这尊狠辣的大佛坐在他头顶。 可偏偏他要扮演的角色是母慈儿媳孝。 梁少渊眼神飘忽不定,人在兴庆殿,心却飞往了归念寺。 他突然想与焦雅谈一谈。 既然已经洞悉了焦雅的意图,那他是不是能成为掌控焦雅的那把剑鞘。 不过,都得等他把身体换回来。 否则,他这把剑鞘,留不住焦雅这柄剑。 本来,在乍闻焦雅的精于算计阴谋诡计时,他恨不得让焦雅死在归念寺,此生不复相见。 但经过一夜的冷静,以及早朝上发生的事情,他改变了想法。 他,远不及崔灿雯和谢太后。 若是能偷偷将焦雅收揽,暗中为他筹谋,也许能助他一臂之力。 反正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在太后和崔灿雯的手底下护焦雅周全。 焦雅别无选择,自然会向他投诚。 崔灿雯和谢太后对视了一眼,不出意外,就是又想到损人也不利己的幺蛾子了。 “母后,我和皇后还未曾用早膳,不知能否陪母后一起。” 人是铁,饭是钢。 想要养身体,最基本的就是吃好睡好。 谢太后眸光柔和,点了点头。 崔家丫头初立朝堂,于是疲于应对,她得让崔家丫头安心。 安静伺候在一旁的祥珈面露喜色,连忙吩咐宫女将一直温在炉上的早膳摆上来。 自昨日,太后娘娘听闻了北山大火疑点后,就再未用过膳,在她好说歹说下也就勉勉强强抿了几口粥。 夜半三更,太后也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当年的真相固然重要,但太后娘娘的身体也不容疏忽。 梁少渊看着满桌精致又有食欲的早膳,心下疑惑。 谢太后不愧是个蛇蝎妇人,在听闻那样的噩耗之后,竟真的还能吃的下。 梁少渊吃的心不在焉,而崔灿雯则是盯着谢太后喝下半碗素粥,有用了两块面点才稍稍放心。 第五十四章 睿贤长公主 虽用的不多,但好歹进了,这样也不至于拖垮身子。 用完早膳,崔灿雯简单嘱咐了祥珈嬷嬷几句,便要回长生殿。 崔灿雯本以为梁少渊定然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却不曾想梁少渊一反常态口言困倦独身一身要返回坤德殿。 崔灿雯蹙眉,她看着像傻子吗? 就算是糊弄,也稍微找个像样的理由吧。 十有八九又要老蛤蟆上脚面,不要人专门膈应人了。 如今,梁少渊手中最让她琢磨不透的便是先帝爷留下的隐龙卫,那是她一直都不曾接触到的。 这股力量,就算无法掀起巨大的狂风暴雨,但隐在暗中,终归让她不安。 崔家? 不行,棋盘才刚刚布下,崔家不能入局。 若论暗中势力,数百年的崔氏,怎么可能无自保之力。 可是,崔家不能动。 崔灿雯坐在龙辇上,王福尽职尽责亦步亦趋的跟在辇侧。 看着两侧到风景,崔灿雯犹豫不决。 她有雍王的私印,哪怕当年雍王前往东突厥平叛后战死在北山,但并不意味着雍王手底下培养的人死绝了。 顶着梁少渊这张脸,真真是不方便啊。 就在崔灿雯犹豫着如何启用雍王殿下当年遗留下来的势力时,太后身边的祥珈嬷嬷手提食盒匆匆赶来。 “陛下,太后娘娘见您方才甚是喜欢小厨房新做的松子百合酥,特命老奴追上龙辇给您送来。” “新出炉,还热乎着。” 祥珈低着头,将食盒捧过头顶。 崔灿雯心念一动,太后知她此时亦是处于无人可用的窘境吗? 王福守在龙辇前,伸手接过食盒。 “替朕谢谢母后。” 崔灿雯颔首微笑。 祥珈应下,弓着腰悄然离去。 “给朕。” 当着王福的面,崔灿雯打开了食盒。 被烤的金黄酥脆的百合花样式的松子百合酥映入眼帘。 整整齐齐,喷香扑鼻,并无任何异样。 这故意暴露于众人视线下的松子百合酥不仅仅是给王福看的,更是给不知道藏在何处的隐龙卫看的。 祥珈追上来这件事,瞒不过梁少渊。 心中怀揣着万千的思绪的崔灿雯,回到长生殿,状似不经意随手扒拉出一半,将食盒往外一推“这是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你给皇后送去。” 王福:他也想歇歇脚。 为什么自从陛下昏厥醒来后,他的日子就不停的水深火热。 膝盖上的青紫,还没恢复呢! 一盒松子百合酥,又不是多罕见。 王福心中默默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看看自己似乎还在轻轻发颤的腿。 “老奴这就去。” 王宝呢? 他需要王宝! 这种跑腿的小事,就需要似王宝这样年轻力壮,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去做。 到了干儿子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看着王福渐渐远去的背影,崔灿雯拿起一枚五瓣百合酥放在手心。 一盒六瓣百合酥中,这一枚并不起眼。 小小的符印,一张极其小的纸条,上书密密麻麻的字。 隐龙卫! 谢太后手中也握有一部分的隐龙卫。 这是当年谢太后临朝孤身一人理政时,先帝爷分离出的一支,独属于谢太后。 是谢太后的底牌之一,谢太后却在此刻给了她。 她的担忧,她的用心,谢太后清清楚楚的知晓,且还无声的给了她支持。 崔灿雯心头热乎乎的,符印悄悄收起。 有人,就简单多了。 崔灿雯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容,只是这份宁静并没有维持太久。 刚准备忙里偷闲的王福看着神情憔悴大着肚子的睿贤长公主,心中哀叹。 他只是想坐下来歇一会儿怎么这么难。 “陛下,睿贤长公主求见。” 王福的声音多少都有些生无可恋了。 崔灿雯眸色一冷,情绪甚是复杂。 睿贤长公主曾经也是一位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先帝爷开明包容,对待子女的教养也相对宽泛。 睿贤长公主曾经一度如同一只小尾巴一般跟在雍王殿下身后,看兵书,习枪术,甚至成为了大雍朝第一位女将军。 可那段惊艳四座的时光就如昙花一现。 就这样一位胸有沟壑,居高临下的鄙夷她虽是世家第一贵女,却不知天地何其广阔的睿贤长公主,却猝不及防的褪下了戎装,换上了红装,将兵权上交,嫁给了宣安侯世子。 自此,三年身居内宅,安心的相夫教子。 崔灿雯轻抚胸口,微微憋闷。 许是她冷心冷情,理解不了这种被文人骚客称颂的金玉良缘。 值得吗? 她一直都想问。 但睿贤长公主温柔似水缱绻依恋的眼神,让她觉得所有的问题都是徒劳无功。 睿贤长公主心甘情愿的沦陷于宣安候世子织就的温柔乡。 宣安候世子陆喻之,算得上是一个妙人。 “宣。” 崔灿雯放下朱笔,正襟危坐。 在睿贤长公主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瞬间,崔灿雯还是忍不住晃神。 三年啊,真的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吗? 莫说三年,就几个月前,睿贤长公主还似是在蜜罐里养着,整个人娇美温柔。 可如今呢? 面色苍白,双颊消瘦,微微塌陷,小腹却高高鼓起,眼睛也又红又肿。 她知晓睿贤长公主有孕的消息,也曾赐下补品药材。 睿贤长公主嫁给宣安候世子三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所以谢绝了一切外出,小心翼翼的养胎。 算起来,也有半年了。 崔灿雯心中凉滋滋的,就好似雪后初霁屋檐下化水的冰凌。 她宁愿希望睿贤长公主一如当年盛气凌人,而不是似如今这般。 “皇兄。” 一开口,睿贤长公主的眼眶就蓄满了眼泪。 “快坐下喝口茶缓缓。”崔灿雯对着王福使了个颜色。 微抿一口热茶,雾气缭绕,睿贤长公主心中更觉委屈酸楚。 “皇兄,陆喻之有人了。” 睿贤长公主的声音满是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紧接着一连串泪水无声的流下。 压抑又悲戚。 男子一生一世守着一人何其难,这样的认知,她早已知晓了。 却不曾想,睿贤长公主抛弃一切都要嫁的人,竟连三年都未熬下来。 第五十五章 不如和离吧 可陆喻之,性子清冷,不似多情之人。 这长安城说大也不大,勋贵之家多少都是有几分交情的。 她对陆喻之,也算是有数面之缘。 资容既好,神情亦佳,清雅出尘,待谁都不算热络。 当年睿贤长公主执意要下嫁给陆喻之时,京中还有不少女子戏谑,陆喻之这缕看得见触不到的清风,终于要停留了。 若是陆喻之清清冷冷,对睿贤长公主不冷不热,她可以想象的到。 可若要是说陆喻之养了外室…… 见崔灿雯没有应声,睿贤长公主抹了抹眼泪,继续道“我偶然发现陆喻之在外私设了一处宅子,宅院内有一妙龄女子,陆喻之唤她挽娘。” “我与陆喻之大吵大闹了一番,只是想听一句解释,他说我便信,甚至他只要将那妇人送走,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陆喻之一语不发的认下了。” 睿贤长公主神情凄婉绝望,就好似一只濒临死亡啼血的杜鹃。 “你希望朕怎么做?” 崔灿雯眉头紧皱着。 睿贤长公主那句有情饮水饱尚在耳际。 睿贤长公主止不住了哭声,哀婉的面庞多了几分肃杀。 “皇兄,杀了挽娘吧。” “只要您下旨,陆喻之不敢抗旨的。” “没了挽娘,陆喻之定会回心转意,与我好好过日子的。” 睿贤长公主的手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神中多了自信。 她是大雍朝的长公主,能给宣安候府荫蔽。 崔灿雯:!?(?_?;? 她听到了什么? 睿贤长公主也是见过大江大河,统领过数千士兵的小将军,如今的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门挤了! 这就是睿贤长公主想到的办法? 她虽然不喜睿贤长公主昔时的傲慢讥讽,但更痛恨而今的愚蠢堕落。 “没有晚娘,还会有早娘,午娘,这是赐死一个晚娘能解决的问题?” 睿贤长公主悄悄提醒“不是这个晚。” “是挽留的挽。” 崔灿雯胸口一噎,这是重点吗? 怎么感觉,自从看上陆喻之,睿贤长公主的脑子就一泻千里了。 这个话题,梁少渊想来会有共同语言。 睿贤长公主接着道“皇兄,我与陆喻之成婚三载,他偶有飘忽在外,也不是不能理解。” “兴许是他一时被挽娘迷惑,这才犯错。” 崔灿雯颇为无语,这还在替陆喻之找补吗? 看睿贤长公主的状态,就知道没少根陆喻之闹,但并没有闹出满意的结果,陆喻之铁了心护着那个外室。 “你怎么知道不是陆喻之哄骗了挽娘?” 这般错误,为何在睿贤长公主口中就把陆喻之美化成无辜可怜又迫不得已的失足青年? 睿贤长公主一愣,失神道“不可能。” “陆喻之是宣安候府世子,有娶了当朝长公主,怎么会纡尊降贵的去勾搭一个一无是处的狐媚子。” “定是那个狐媚子想攀附权势,算计了陆喻之。” 崔灿雯摊摊手,没救了! 能让陆喻之宁愿与睿贤长公主闹僵都要护着怎么可能是一时被迷惑。 偏偏睿贤长公主还觉得自家的夫君还是纯白无暇。 “睿贤,你莫不是忘了,陆喻之是你下嫁,而非他尚公主。” “之前你哭求先帝,愿意除去公主身份,交出手中兵权下嫁陆喻之,只求让陆喻之依旧有上进出仕的机会,而非只是一个有名无实权的驸马。” “先帝爷膝下子嗣单薄,又怜惜你,这才没有剥夺了你的公主之尊。” 自前朝起,便有约定俗成的规矩,驸马的仕途将会受到极大的制约。 凡尚公主的人,都会被封为副统领。驸马娶尚公主,便可成为三品员外官员。 一般情况下三品官,位高而尊。 但“员外“就完全不同了。所谓的员外官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和俸禄的虚位。 陆喻之才名在外,睿贤长公主又是一心求嫁,在长生殿外长跪不起,才求了一份特殊的恩典。 将一个公主未来在夫家最大的依仗亲自踩在脚下,弃如敝履。 如今,后悔了吗? “往者不可谏。” 崔灿雯掷地有声道。 睿贤长公主停止了哭泣,思绪回转,似是想到了她当年对陆喻之一见钟情,然后不顾一切的模样。 三年时间,她都不曾后悔。 如果不曾撞见陆喻之与那位晚娘依依惜别,不舍拥抱的亲昵姿态,她可能依旧沉浸在幸福里。 可,她能怎么办,她回不了头了。 她舍去了尊位,舍去了权力,舍去了她曾经最爱的壮丽山河,才求来这桩婚事,若是潦草收场,才是真正的失败。 所以,她必须得将陆喻之紧紧攥在手里。 唯有这样,她当初所做的牺牲才有意义。 “皇兄,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有陆喻之了,你帮帮我。” “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睿贤长公主起身,踉跄着,差点儿摔在地上。 王福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咔嚓,一道清脆的声音在殿内份外清晰。 王福另一只手下意识撑着自己的闪了的老腰,面露痛苦之色。 最近,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睿贤长公主连忙松开手,表示歉意。 “王总管,寻个太医看看。” 崔灿雯也点了点头,王福应声按着腰离开。 “睿贤,挽娘出现是陆喻之自己的选择。” “你下嫁之时,便赐予了陆喻之纳妾的权力,朕赐死挽娘,只会让朝臣非议皇家。” 睿贤长公主脱口而出“皇兄还怕非议吗?” 崔灿雯抿唇,她又不是梁少渊那个厚颜无耻的蠢货。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睿贤长公主的法子蠢死了。 “如果你愿意,朕可以恩准你和离,你依旧是大雍朝的长公主,无人敢欺你辱你。” “你腹中胎儿出生后,朕允你随皇姓。” 这种自由快乐又富贵荣华的生活,不心动? 既有孩儿承欢膝下,又远离了后宅琐事,不用侍奉公婆,不用猜忌夫君。 若是孤寂,自荐枕席也多的是。 睿贤长公主的名号,还是很吃香的。 可偏偏睿贤长公主自己不这般认为,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第五十六章 动了胎气 情之一字,真真是误人之深。 快点头啊,还墨迹什么? 崔灿雯盯着睿贤长公主,妄想着对方能生出一丝一毫君既无情我便休的豪情。 好歹跟在雍王身后那么久,学什么不好,非学恋爱脑。 身为长公主,还怕离了男人活不下去吗? 她若是大雍朝的长公主,没有和亲的烦恼,先帝爷还如此开明,那她能活的风生水起。 在崔灿雯的殷切期盼下,睿贤长公主沉默了。 显然,睿贤长公主从未想过这种选择。 “皇兄,在我决定下嫁陆喻之时,我就已决定此生与他白首不离,琴瑟和鸣。” 犹豫片刻,睿贤长公主幽幽道。 崔灿雯垂下眼睑,心里头无语极了。 琴瑟和鸣? 还能鸣起来? 和鸣一个让她听听。 “皇兄,我不会跟陆喻之和离的。” “那朕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插手宣安候府家事。” 崔灿雯颇为不耐道。 一个外室,睿贤长公主不会处置不了。 只不过是怕亲自动手惹了陆喻之的厌烦,所以才想着借助他人之手。 “皇兄!” 睿贤长公主猛的拔高了声音,眼神中更是充斥了控诉。 “朕已经给了你最好的建议。” “只要你想通,刚才的话永远算数。” 崔灿雯不闪不避。 睿贤长公主颓然的低下头,那算什么好的建议。 无论如何,陆喻之只能是她的。 “今日叨扰皇兄了。” “臣妹告退。” 睿贤长公主一手托着自己的腰,一手抚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带着一股莫名悲壮但又绝不回头的气势。 崔灿雯注视着睿贤长公主的背影,心中疑惑。 挽娘? 在她的印象里,陆喻之一直都是清泠泠的性子,也甚是守礼,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让陆喻之一反常态。 她总觉得,陆喻之身上某些时候的气质像极了已故的裴侧妃。 裴侧妃? 崔灿雯心下一跳,似是有一道煊赫明亮的闪电在脑海中劈过,难的现出一丝清明。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在听睿贤长公主讲述那位挽娘时下意识的默认为晚。 裴侧妃,闺名裴晚晚。 裴侧妃与陆喻之之间会有她所猜测的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遗憾吗? 昔时,裴晚晚入太子府不过半年光阴便香消玉殒。 在那半年里,裴晚晚的眉头总是笼罩着淡淡的愁绪,甚少展颜,那双眸子隐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情。 可是,她也未见裴晚晚对梁少渊有多热络。 当年,先帝爷为梁少渊赐下的两侧妃,一庶妃,郑贵妃是梁少渊自己求的,费昭容是为了伴她,央求着费大将军去向先帝请旨赐婚。那裴晚晚呢? 据她所知,裴家欢天喜地将裴侧妃的名字送入了宫。 越想,崔灿雯越觉得这其中有莫大的疑团。 但她并不希望去挖掘那些过往,斯人已逝,她不愿裴侧妃的身后名被玷污。 哪怕裴侧妃总是抑郁不得展颜,但那也是个纯粹灵透之人。 若她的猜测是真,只希望陆喻之适可而止,莫要再搞出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给人添堵。 实在是无语! 离开长生殿的睿贤长公主,站在长长的石阶下,神情挣扎犹豫,但片刻后还是义无反顾的朝着坤德殿走去。 她虽不愿在崔灿雯面前低声下气,但此时,她也只盼着崔灿雯能念及往日的情分,看在二皇兄的面子上,帮她一次。 而这一幕,恰巧被送松子百合酥而返的王宝撞上。 于是,崔灿雯怒极反笑。 说起来,她和睿贤长公主仅有的交集都是在冷嘲热讽。 嗯,她是被嘲讽的那一个。 如今,为了一个陆喻之,还真是舍得与纡尊降贵啊。 此刻,梁少渊正思虑着如何悄无声息将焦雅掌握在手中。 睿贤长公主别别扭扭的一番哭诉,只换来一句冷冰冰又敷衍至极的本宫知道了。 睿贤长公主气的都忘记了悲伤,双目中似是燃烧着熊熊的烈火,要将梁少渊灼出一个洞。 感受到睿贤长公主的怒火,梁少渊反倒是来了兴致“睿贤,男子纳妾天经地义。” “怎么,你是想与祖制与世道公然作对吗?” 一句天经地义,让睿贤长公主哑火。 只能不甘又屈辱的继续道“可我是公主啊。” “公主又如何?” “陆喻之不仅仅是仰你鼻息的驸马,更是宣安候府的世子,未来的宣安候。” “古往今来,你可听说过贵为王侯将相,独守一人的?” 梁少渊毫不留情的戳破了睿贤长公主的幻想。 对睿贤长公主,他也是全无好感。 可以说,当年,这偌大的皇宫之中,让他欢喜的少之又少。 睿贤长公主没少趾高气扬的对他这个皇兄颐指气使。 当然,被鄙夷的不止是他。 就连名满天下的崔灿雯,也被睿贤长公主平等的鄙视。 “崔灿雯,我从未这般低声下气求过你。” “求你看在已故二皇兄的份儿上,帮我这一次。” “本宫也没让你求。” 梁少渊不假辞色的反驳道。 二皇兄? 不提还好,一提他更生气。 崔灿雯是他的妻,可偏偏所有人在看到崔灿雯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出现的都是曾经那个鲜衣怒马光风霁月的少年将军。 去死! 去死! 都去死! 他可以废后,但不能总是被动变绿。 看着睿贤长公主就心烦,他必须得与崔灿雯商议下,再给陆喻之赐几个美人儿入府。 不为别的,就为了能给睿贤长公主添堵。 本来,他都要把睿贤长公主抛之脑后了,偏偏又蹦出来。 睿贤长公主气的发抖,伸出的手指也直哆嗦,可是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片刻后,就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 白露一惊,直道不好,连忙宣太医。 若睿贤长公主在坤德殿出了意外,那她家小姐可真就是泥点子溅身上,有嘴也说不清。 梁少渊有心阻止,但一看白露那张脸,就想起了那张泼辣的嘴。 他骂不过!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一番,确定是动了胎气,不宜移动,应卧床休养。 没办法,睿贤长公主暂时住在了坤德殿侧殿。 第五十七章 陆喻之 在白露的好说歹说下,梁少渊脸红脖子粗的从旁照看。 听闻消息的崔灿雯只想说,离离原上谱。 但,下次机锋,请换个时间地点人物,她并不想背黑锅。 睿贤长公主若真的在坤德殿出事,那些笔杆子怕是会趁着二圣临朝这个风口浪尖上戳死她。 死死的把她钉在耻辱柱上,再不得翻身。 没脑子可以,毕竟罪不至死,可是别出来连累人。 连累人,那就该死了。 心中一合计,崔灿雯决定将陆喻之秘密召进宫。 她总觉得睿贤长公主这件事情不会结束的很快,心中隐隐不安。 有些疑问,唯有陆喻之能解。 总不能让她下去自己问裴侧妃吧? 因为一件事情,搭上一条命,她也不是那么本宫豁的出去。 宣安候府,复道回廊,三檐四簇,雕梁画栋,又不失精致巧思。 对于宣召,陆喻之并没有任何意外,甚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 寻常女子在婆家受了委屈都会回娘家哭诉,更遑论是天之骄女的睿贤长公主。 一样的道理,只不过睿贤长公主的靠山是这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九五之尊。 陆喻之一身云缎锦衣,身形清瘦,腰间挂着一块儿晶莹剔透的玉佩。 勾勾嘴角,轻哂一声,面色坦然的跟在来人身后,入宫面圣。 潋滟波光的眸子深处,似是藏着永远划不来的冷冰。 他并不觉得面对长生殿里的那位圣上有何心虚气短之处。 说到底,对睿贤长公主,他并无亏欠。 一路坦荡,也一路平静,仿佛并不是去赴一场诘问,而是寻常的踏青郊游。 “臣陆喻之参见皇上。” 趁着陆喻之行礼的空档,崔灿雯不着痕迹的打量着。 其实,陆喻之也是年少便有才名的。 否则,下嫁前,睿贤长公主不会跪在长生殿外为陆喻之求一个入仕的恩典。 可不知为何,陆喻之并没有选择为官。 崔灿雯收回视线“你可知朕宣你所为何事?” “知道。”陆喻之没有打马虎眼,坦白道。 “你可有想说的?” 崔灿雯望着陆喻之腰间的那块玉佩,眉头微微蹙起。 陆喻之眸光灼灼,眼神中似是要窜出火苗。 这样的眼神,实在算不得恭敬。 “陛下,臣自知卑鄙,难堪良配。” “臣愿让睿贤长公主休夫,消长公主之怒。” 休夫,而非和离。 在大雍,女子休夫,无异于是将夫君的脸面踩在脚下,然后再狠狠的跺上几脚。 不要脸面,也要分开。 这是崔灿雯从陆喻之话中听出的果决。 替睿贤长公主不值转为了浓浓的不解。 以陆喻之的聪慧,不可能不清楚休夫意味着什么。 陆喻之身后是宣安候府,宣安候府无论是考虑到皇家的态度和自身的颜面,于公于私都会上奏折请求另立世子。 届时,陆喻之没有了驸马的身份,也没有了宣安候府的继承权。 高高在上的贵人自此蒙尘。 “你对那位挽娘情深至此?愿抛却荣华富贵,也远抛却一身尊荣?” 崔灿雯深深凝视着陆喻之,双眼之中满是困惑不解之色。 难道世间人有很多种,就她不是痴情种? 说实话,她真的做不到换位思考感同身受。 如果现在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对她说,你放弃崔家的门第,丢掉心中的理想,去与那个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生儿育女的日子,她可能会大手一挥,乱棍打死。 崔灿雯突然觉得,在这方面,陆喻之和睿贤长公主蛮般配的。 “值得。” 陆喻之神情怅惘,若有所丧。 不知为何,崔灿雯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陆喻之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很难让她不多想。 让陆喻之坦坦荡荡说值得的,到底是那位被金屋藏娇的外室,还是在太子府瘗玉埋香珠沉玉没的裴侧妃。 这种无来由的感觉,分外强烈,让她难以忽视。 “三载同床共枕,你对睿贤长公主竟无半分夫妻之情?” 她见睿贤长公主闹的那般轰轰烈烈人尽皆知,便以为陆喻之虽面上清冷,定也是与睿贤长公主互通心意的。 不只是她这般认为,京中之人大都作此想法。 “陛下,臣想先求一个恩典。” 陆喻之跪在地上,朗声道。 崔灿雯抬抬手“说。” “臣自请辞去宣安候世子的爵位,并族谱除名。” 崔灿雯心神大震,这话一出,就说明陆喻之接下来的话不是石破天惊,就是晴天霹雳。 生怕连累宣安候府,这才想着除名,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且说说看,朕并非不讲理之人。” 哪怕看裴侧妃的面子上,她也会给陆喻之一个说话的机会。 陆喻之的眼中是浓浓的讥讽。 “臣从未想过娶睿贤长公主为妻。” “先皇赐婚前,臣与睿贤长也仅有数面之缘,在臣一无所知时,就发生了睿贤长公主长跪长生殿非臣不嫁。” “臣有口难言。” “先皇宣臣父商量婚事,臣父恐触怒圣颜,便说了违心之言。” “臣早已心有所属,且这一生都无怨无悔。” 对睿贤长公主和陆喻之之间的个中细节,她大多都是回京后道听途说。 那时,她远在凉州。 细细想来,先帝爷允了睿贤长公主不合情理的所求,显然也是丧子之痛还未完全散去,拳拳慈父之心在作祟。 “挽娘吗?” “你心中所属自始至终都是她吗?” “陆喻之,休夫一事,朕不能做主,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你与睿贤之事。” “还有,朕今日宣你来,只是想告诫你一句,莫要拿死人的清名不当名声。” “有的人,一生名声高洁如兰,身后亦是殊誉。” “莫要因为你的一己之私,毁了一些人的名声,死后还要被千夫所指。” 崔灿雯面目冷峻,厉声警告道。 陆喻之方才那番话,未免将自己摘的太干净了。 一无所知? 有口难言? 恐触怒圣颜?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先皇是出了名的从善如流不滥杀无辜,更何况还是宣安候这样的王侯之家。 第五十八章 朕同意你所请 若陆喻之当真从始至终不近人情,从未假以辞色,睿贤长公主真的能头脑发懵到不管不顾,以手中兵权,过往功勋换一个赐婚吗? 面对当年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天之骄女堕入凡尘卑微求垂怜,陆喻之没有一丝飘飘然吗? 若陆喻之坚定的求娶心上之人,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不见得吧! 事在人为。 可,最怕的就是人贪心,鱼与熊掌皆想得。 却事与愿违,失去的那个旧爱就变成了扎根于心口的一粒种子,时不时搅得人酸疼。 加之,裴侧妃早逝,这粒种子就在日复一日的酸疼苦楚中枝繁叶茂根系密布,长成了再也拔出不了的参天大树。 到最后,看谁都觉得差几分意思,只想一门心思的祭奠心中所爱。 却忘了,种种恶果皆有因。 可怜,都是自找的。 别问她为什么剖析的这般鞭辟入里,她虽不是痴情种,但架不住理论知识庞大啊。 书中不仅有黄金屋和颜如玉,还有各种发人深省为爱生为爱死为爱心口插两刀的恋爱脑。 嗯,这是她总结出来的。 闻言,陆喻之僵住了。 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双腿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 陆喻之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陛下知道了吗? 此时的陆喻之,身上再也不见半分淡然和平静。 也许,他从未真正的心安理得过。 “陆喻之,适可而止。”崔灿雯冷声道。 有时间出这么多的幺蛾子,是吃的太饱了吗? 要是觉得在宣安候府过的过于无趣,她不介意让陆喻之去体验下其他生活。 “臣不知陛下何意。”陆喻之心跳的厉害。 崔灿雯勾唇试探“想必睿贤并没有看到你藏在府外那位挽娘的脸吧。” 陆喻之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浇灭了他所有的侥幸心理。 崔灿雯嘲弄的望着陆喻之,半晌才接着道“尘埃落定的事情就不要再扬起尘土,平添谈资,皇室不需要那个多爱恨情仇恩怨纠葛给人丰富茶余饭后。” “懦弱无能的是你。” “得陇望蜀的是你。” “悔不当初的还是你。” “陆喻之,你莫以为自己有几分才名,长得好看些,就能为所欲为。”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陆喻之之所以最开始能底气十足坦坦荡荡的演这出戏,所凭借的还是睿贤长公主非他不可。 敢提休夫,说明他不怕被休。 或者说,他笃定睿贤长公主绝不会弃他不顾。 反倒是这出委曲求全的戏码,能让他以退为进,将那外室过了明路。 “长得像?” “还是性情像?” 比如宫里的容修仪,就是表现出的气质有几分裴侧妃的神韵,就一直荣宠不衰。 说实话,她挺不理解的。 裴侧妃活着时,也没见梁少渊多宠。 反倒是容修仪入宫以后,激起了梁少渊的思念和不舍。 要是裴侧妃突然死而复生了,梁少渊指不定还要看着多愁善感的裴侧妃来一句每天要死不活的给人添堵。 至于陆喻之? 十有八九打得旗号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找了个替身,这样就好像弥补了遗憾。 陆喻之回神,警惕道“挽娘已经有了身孕。” 这满满的警惕,就好似生怕别人抢一般。 崔灿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说梁少渊劣迹斑斑,但在裴侧妃入选这件事情是清清白白的。 裴家亲自将裴晚晚的生辰八字递进了宫中,先帝和皇太后几番考量,做了选择。 而那时,陆喻之正和睿贤长公主新婚燕尔,你侬我侬呢。 “朕不抢!” 崔灿雯颇感无语。 她抢来干什么? 看得着,也吃不着。 再说了,她这人不喜欢搞替身那一套。 她跟裴晚晚之间,好歹也有半年日日相见的交情。 除了惨兮兮不爱说话,吃咕咚羹时不喜肉腥总让费昭容苦口婆心外,裴晚晚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挽娘与她样貌别无二致。” 陆喻之的一句话,成功让崔灿雯沉默了。 这…… 真晦气啊! 请让她默默替裴侧妃晦气一会儿。 好一个别无二致啊。 崔灿雯很是默契的没有提到裴侧妃的名字。 陆喻之依旧跪在地上,依旧面露惨然。 看着陆喻之这副装腔作势又好似深情不悔的模样,崔灿雯蓦地一笑“朕突然改变了主意。” 陆喻之:!?(?_?;? “朕打算同意你所请,准许你辞去世子封号,也可以下旨让你除族,亦能要求睿贤休夫,让你与你心中的挽娘真正做一对平安夫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男耕女织,粗茶淡饭。” “相互扶持,恩爱白头。” “你不用谢朕,谁让你的一片肺腑之言让朕触景生情。” 至于陆喻之? 触景生情占一半,畜生! 啧啧啧,她还真是一个体恤臣下的好君王。 这也叫有求必应吧? 不用谢! 也许,睿贤长公主当年真的有强人所难的嫌疑,但此刻,明知睿贤长公主暴怒悲伤之下入宫,陆喻之却没有一句询问。 要不也让睿贤长公主去过几天苦日子吧。 活的太轻松了才会满脑子是爱情。 空虚寂寞冷矫情屁事多,大都是因为懒散堕落闲。 “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也为了皇家的威严,你和挽娘最好离开长安,越远越好,毕竟那张脸只会让人浮想联翩。” “想必,对于你来说,也是有情饮水饱。” 陆喻之的身子微微颤抖,眼中俱是不可置信。 面前的人抢走了他的晚晚却不珍惜,让晚晚早早魂归地府。 如今还要剥夺他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 似是看懂了陆喻之的眼神,崔灿雯接着道“朕早就说过,朕不是不讲理的人。” “你也不用担心宣安候府后继无人,你的弟弟虽年幼,但也可堪造就。” “你放心走吧。” “等睿贤身体好些,朕就去跟她商量一番,然后下旨。” 陆喻之的脸更白了,伏着身子趴在地上,似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人。 那句你放心走吧,听到陆喻之耳中就像催命符。 第五十九章 朕与你有何种情分 崔灿雯拿起朱笔,装模作样的翻开一本奏折,后知后觉眉眼带笑“你且回去等消息吧。” 陆喻之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崔灿雯:死也死别处。 亏她之前还对陆喻之有些许惋惜。 虚名误人啊! 也不知死了的裴侧妃知晓这一幕,会不会啐一口唾沫,让陆喻之死远点儿。 唉,也不一定。 以裴侧妃那半年多愁善感,秀眉不展,甚至见花落都掉泪的模样,显然是心中压着一座沉甸甸的山。 不出意外,那座山就是陆喻之亲手设下的天罗地网。 也不知道陆喻之是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了裴晚晚,才让裴晚晚在嫁入太子府后依旧难以忘怀。 “陛下,睿贤病了吗?” “因何而病,可有大碍?” “臣能去看看吗?” 陆喻之似是在她的话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崔灿雯似笑非笑“与你何干。” “王……” “王宝,送陆喻之回府。” 差点儿忘了,王福的腰闪了。 陆喻之来时如清风朗月翩翩公子,走时却如一只狼狈不堪的死狗。 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崔灿雯,在即将被拖出大殿时,陆喻之咬牙切齿“陛下,您不能翻脸无情,过河拆桥。” 他知道,若他真的就这么被送回了宣安候府,他的一生也就完了。 崔灿雯先是一怔,遂即嘴角隐约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容,目光锐利如尖刀。 陆喻之这短短一句话蕴含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 翻脸无情? 过河拆桥? 也就是说,陆喻之曾和梁少渊达成过协议。 崔灿雯抬了抬手,啪嗒一声,陆喻之被松开扔在了地上。 “朕竟不知与你有何种情分,也不知你我共同渡了哪条河。” 崔灿雯的这句话如同凛冬的冰凌,散发着让人胆寒的气息,也让被恐惧和害怕冲昏了头脑的陆喻之冷静了下来。 仓皇之下,他究竟口不择言说了什么? 这世上,可以威胁任何人,但绝不能威胁坐在龙椅之上生杀予夺的帝王。 “陛下,是臣失言,望陛下治罪。” 崔灿雯一声不发,手指微曲,轻轻的敲击着案桌。 一时间,偌大的殿内,只余这清脆的咚咚声。 可这声音,对于陆喻之而言,就像是炸响在耳边的惊雷,一声又一声,让他恐惧的屏住了呼吸。 良久,崔灿雯冷冷道“治罪?” “难道在宣安候府看来,效忠帝王是情分,而非为人臣的本分?” 打草惊蛇,大可不必。 既知道陆喻之,甚至是宣安候府藏着事,与其在这里听陆喻之真假难辨的话,还不如她亲自派人去查。 所以,崔灿雯并不打算刨根问底。 “那真是不是还得感恩戴德,亦或者是对宣安候府嘉奖一番?” 这些话,听在陆喻之耳中,便是警告。 警告他将所有事情,包括今日之事,死死的埋在心里,绝不能再宣之于口。 “臣担忧睿贤长公主身体,神智不清,这才口出妄言。” “臣知罪。” 陆喻之重重的磕了个头。 崔灿雯看着陆喻之那张素来清冷孤傲的脸上遮也遮不住的慌张,就失去了猫抓耗子的戏谑感。 “回去吧。” “下不为例。” 陆喻之忙不迭的应下。 他已经彻底的惹怒了陛下,与其在这里火上浇油,倒不如回去与父亲商量对策。 他是父亲最得意的儿子,父亲一定会替他想办法。 走过长长的宫巷,穿过宫门,越过长街,,渐渐听到了百姓的的喧嚣,陆喻之身上的涔涔冷汗才一点点消失。 今日的走向,出乎他的预料。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理应与他共情。 毕竟,陛下迎先帝的宠妃入宫一事就说明陛下对男女情爱之事看的豁达又不羁。 加之,睿贤长公主与陛下关系不睦。 所以他才敢那般淡定胸有成竹的入宫。 却不曾想,结果却与他所料的大相径庭。 究竟是陛下变了,还是说他从未了解过陛下。 陆喻之揉捏着自己的膝盖,眉头紧皱,似是有一团浓浓的阴云笼罩着他整张脸。 如今,他只能期盼着睿贤长公主的决心能一如当年,非他不可。 这样,他尊荣得保。 想到睿贤长公主,陆喻之的眼中是满满的嫌恶,可细看之下,嫌恶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东西。 陆喻之靠在马车上,思绪飘的很远,手依旧在无意识的揉捏着生疼的膝盖。 若是回到三年多前,他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也许,自始至终他的选择都不重要。 他只是裴晚晚的心上人,却不是裴家的最优选。 当年,他与晚晚两情相悦青梅竹马,但裴家一直在观望,似是不满足于宣安候府的世子夫人。 后来啊,雍王死了,睿贤长公主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开始了穷追猛攻。 那时,他心中应该是有自得的吧。 他游刃有余的周旋在睿贤长公主和晚晚之间,看着睿贤长公主走下神坛为他折腰屈膝,看着晚晚日日以泪洗面却又信他随口的海誓山盟。 他对晚晚的感情为什么变了呢? 明明最开始他图谋一切,所谓的都是将晚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可在明媚绽放,英姿飒爽的睿贤长公主的恭维爱慕下,他动摇了。 他想,不是他爱晚晚爱的不够坚定,而是这世上应该没有人能拒绝天之骄女心甘情愿飞蛾扑火,那一瞬间的灼目,足以让人慌神。 他旁敲侧击,他整日不展颜,睿贤长公主为他求了份恩赐,给予了他一定的自由。 他告诉晚晚,再等等,再等等,他是逼不得已,他是心有苦衷。 其实,他想拥有齐人之福。 但晚晚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摇身一变成了新册立的太子侧妃。 他又恼怒,又遗憾。 可在晚晚死后,所有的恼怒都成为了爱而不得的遗憾,日复一日的折磨着他。 他甚至将这份错归结到了睿贤长公主身上。 若无睿贤长公主,他和晚晚应会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吧。 可此刻,他又不得不将希望放在睿贤长公主的身上。 陆喻之幽幽叹了口气。 但愿吧。 第六十章 分享八卦 想到他方才在殿中之言,陆喻之心中越发惴惴不安。 陛下想来不是长舌碎嘴,搬弄是非之人。 崔灿雯:她是,她是,她就是。 这可不是搬弄是非,这是救人于水火,她就是个小英雄。 于是,在陆喻之的祈祷中,崔灿雯带着王宝悠悠闲闲的前往了坤德殿。 陆喻之方才那些恨不得断的干干净净的话,总得传入睿贤长公主耳中。 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王宝啊。 坤德殿有白露,王宝永远被拿捏。 然后,自然而然就被睿贤长公主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这个家,不能没有白露! 王宝:他并不想啊。 每次见到白露,他都像是耗子见了猫,巴不得绕道走。 只可惜,白露一亮猫爪子,他就腿软了。 坤德殿门口,崔灿雯对着白露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在王宝身上停顿了刹那,白露心领神会。 白露眉眼一弯,无声一笑,拦住了王宝公公的去路。 王宝欲哭无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王宝公公笑得这么勉强,不知道还以为我又讨晦气了。” 王宝努力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给皮笑肉不笑再一次注入了灵魂。 他能怎么办? 对待救命恩人,当然得小事有求必应,大事想想再应。 “别紧张。” 白露痞里痞气的拍了拍王宝的肩膀“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我不就是想不劳而获吗?” 王宝呆呆愣愣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碎银子塞进了白露手中。 “我身上就带着这些。” “你若是还需要的话,待会儿回去我再给你送来。” 王宝小心翼翼的说道。 如今,他是王福总管的干儿子,在这踩低捧高的宫里,是不缺进项的。 白露缺钱了吗? 王宝忍不住在心中想道。 白露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然后将银子塞回了王宝手中“银钱只能放大我的欲望,不能带来快乐。” “但小道消息可以!” “我看王公公今日神清气爽春风得意,定然有八卦分享给我。” 王宝看着陛下已经渐渐消失的背影,又看着面前笑眯眯樱桃眼已经眯成一条缝儿的白露,叹了口气。 罢了,睿贤长公主和陆世子的事情也算不得机密。 就算传入陛下耳中,陛下也不会重罚于他。 毕竟,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到处打探陛下消息喜好行程的人。 白露难得用这么欢快的语气跟他说话,以往都是阴阳怪气的。 王宝微微俯身,压低声音挑挑拣拣将陆喻之那些话告知了白露,至于最后那段似是而非云里雾里的对话,王宝憋在了心里。 在陛下身边当差,伴君如伴虎,危机意识一流,他隐隐觉得那些话绝不能宣之于口。 否则,不仅是他,就连白露也会被牵扯进风风雨雨。 白露眼睛一亮,想了想依旧躺在坤德殿侧殿的睿贤长公主,心中顿时明白了自家小姐的用意。 看来,陆喻之玩脱了,她家小姐想顺水推舟解决这一对怨偶。 就算解决不了,也让睿贤长公主长长记性。 白露嘴角噙着笑,乐滋滋的回了殿内。 王宝似是被这份愉悦感染,嘴角官方的笑容也多了分真切。 他和白露,最开始并非现在这般难得几句好言软语。 只可惜,后来各为其主。 他被白露救下,后又阴差阳错因为机灵识字长的也还算可以,就把王福总管收为了干儿子,在这宫中水涨船高。 但,各为其主也有各为其主的好。 如果他还是当初那个小太监,恐怕就不能知道这宫中太多的消息。 殿内。 梁少渊一张脸拉的老长,冷冰冰的。 “你怎么来了?” 甩着脸色,语气还很冲。 崔灿雯倒也不介意,对睿贤长公主的不喜,梁少渊是要甚于她的。 对睿贤,梁少渊不仅有厌烦,不喜,还有嫉妒。 嫉妒睿贤长公主身为公主还能走出宫墙,一呼百应统领千军,而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身边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所以,在睿贤长公主抛弃一切也要下嫁陆喻之的时候,梁少渊给先帝吹了耳旁风。 那时的梁少渊,已经是太子了。 但年幼时便在心中种下的那一粒名为嫉妒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疯长,哪怕贵为太子,也不能忽视。 “我刚才召了陆喻之入宫。” 崔灿雯实话实说道。 梁少渊瞪了崔灿雯一眼,又自作主张,他又不知道! “私见外男?” 梁少渊开始找茬儿。 崔灿雯:…… “陛下是觉得我顶着这个躯壳能跟陆喻之发生不可描述的事情?” 还真是癞蛤蟆装青蛙,长得丑想得花。 梁少渊一噎,就好似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每一次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崔灿雯,你是世家女,说话怎能如此粗俗!” “陛下,您是帝王,想法怎能如此龌龊粗鄙!” “还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崔灿雯嘴角含笑,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直接反讽道。 以为白露的那张巧嘴是先天的? 笑话! 这短短几日,都多少次被噎的说不出话了,梁少渊竟还不长记性。 还是说,那为数不多的脑子,都被用来害人了。 梁少渊恶狠狠的瞪着崔灿雯,他做梦都想在崔灿雯面前振夫纲,只可惜从未成功过。 梁少渊长长的呼了口气,干巴巴的问“那是宣安候府的家事,你掺和干嘛?” “睿贤下嫁,不就是要承担为人妻,为人媳的责任吗?” “依朕看,睿贤的性子未免过于多思善妒跋扈了。” 梁少渊蓦地想起了他刚才的打算,正准备兴致勃勃的开口,就撞上了崔灿雯凉凉的目光。 梁少渊下意识躲闪,遂即反应过来又接着道“既然陆喻之不是尚公主,而是睿贤下嫁,那么睿贤就有职责为陆喻之挑选美妾,开枝散叶。” “陆喻之已经独守了睿贤三载,如今睿贤有孕在身,不方便伺候,那陆喻之身为候府世子,莫说养个外室,就是抬几个姨娘都是说的过去的。” 梁少渊侃侃而谈,越说越尽兴。 显然,这便是他心中所想。 第六十一章 朕建议你选前者 “睿贤不懂事,我们做皇兄皇嫂的不能不会做人。” 崔灿雯别过头去,努力控制着眼中的嫌弃。 她似乎可以确定,雍王之死,梁少渊非主谋,就这脑子,蠢的明明白白,所有的小心思都憋不住。 贻笑大方,图增笑料。 “然后呢?” “你想如何?” 梁少渊饶有兴趣“为体现皇室心胸,不如赐两位美人入宣安候府吧。” 崔灿雯:!?(?_?;? 这是在胡言乱语什么? 崔灿雯很想问问梁少渊到底是哪座荒山野岭跑下来的野兽,学人说话学的这么像。 “认识陛下还真是我的福气。” 犯蠢,也别连累她! “陛下,你觉得合理吗?” 梁少渊一本正经“挺合理。” “陛下,睿贤好歹都是长公主,是先帝爷的掌上明珠,是你的皇妹。” “她在宣安候府受了委屈,你反倒是宽慰陆喻之,赐下美妾,这算哪门子道理。” 陆喻之,咎由自取。 好吧,睿贤长公主也有点儿自作自受的意思。 “就像陛下刚才所言,宣安候府的家事,你我还是莫要掺和了。” “指不定陆喻之还嫌弃陛下多管闲事呢。” “陆喻之愿意为了那外室自请被休,宁愿辞去候府世子的爵位都要与之相守。” “陛下觉得,陆喻之会领情吗?” 崔灿雯弯了弯嘴角,凉飕飕的说道。 她别无所求,只求梁少渊别顶着她的身份胡作非为。 梁少渊瞪大了双眼,讶异不已。 “当真?” 还真有这种蠢货? 梁少渊在心中暗暗思忖。 他虽热衷于美色,也做了不少荒唐事,但若是让他抛却皇位厮守一生,他敬谢不敏。 皇权在手,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心想事成。 “当真。” “你若不信,可以宣王宝问问。” 崔灿雯实话实说。 若全是谎话,又如何取信于人呢。 梁少渊下意识皱眉,眼神中都带上了审视“为何是王宝?” “王福扶睿贤长公主闪了腰,睿贤长公主没告诉你吗?”崔灿雯答的顺理成章。 梁少渊黑脸,睿贤长公主真讨人嫌。 更讨厌了! “王宝,王宝!”梁少渊扯着嗓子大喊。 王宝是王福的干儿子,应该也是与他一条心的。 王宝默默的叹了口气,不敢耽搁小跑着进来,被问询时,又将方才说给白露的话重复了一次。 不该说的,他还是一字未提。 崔灿雯的眼神中带上了赞赏,这王宝倒是个有前途的。 听完王宝的一席话,梁少渊眼神中趣味更盛“那外室到底有多美?” 梁少渊从不否认他对美色的热情,否则当初也就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将焦雅迎入宫中。 有郑贵妃明艳高傲吗? 有焦雅妩媚风情吗? 崔灿雯:这是重点? 还是说这是男女的差异在重点把握上的体现? 崔灿雯心下一跳“各花入各眼吧。” “皇后如今也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崔灿雯隐晦地提醒梁少渊注意身份。 男儿本色也就算了,如今顶着她的脸却做出了垂涎三尺之态。 说实话,这种画面挺惊悚的。 没看就连王宝都差点儿控制不住脸上的惊讶。 “倒也是。” 梁少渊也没有再执着于这个问题。 就像无数人赞崔灿雯一句大雍明珠,在她眼中也不过尔尔。 而这时,白露也有意无意甚是巧合的让睿贤长听到了陆喻之的一番话。 有太医守着的睿贤长公主比崔灿雯想象中更加平静镇定,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崔灿雯和梁少渊一起前往侧殿。 白露和崔灿雯眼神相撞,笑得就好似一只偷吃到葡萄的狐狸。 “皇兄。” “皇……皇嫂。” 这声皇嫂,睿贤长公主叫的分外不情愿。 梁少渊冷哼一声,双臂交叉,高冷的站着,不置一词。 崔灿雯对着梁少渊使了个眼刀子,然后将目光重新移向了睿贤长公主“睿贤,朕有一事想告诉你。” “陆喻之请辞去世子封号,甚至宁愿除族,被休,也要与挽娘相依相守。” 再一次听到这句话,睿贤长公主的脸还是忍不住又白了一分。 崔灿雯的的目光紧紧的注视着睿贤长公主,将她所有情绪看在眼中。 她之所以敢让白露嚼舌根,就是笃定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睿贤长公主不至于承受不了。 “朕允了陆喻之所请。” “至于你是要休夫,还是要与陆喻之和那挽娘三人同室而处,你自己想清楚。” “朕绝对不允许皇家的脸面再有任何损失。” “你可以为爱折腰,但朕要为小六,要为朕以后的女儿着想。” “陆喻之蹬鼻子上脸,长此以往,大雍朝公主的尊荣谁来保证。” “因你苦求先帝开了的先例,以后若是人人效仿,他日,驸马生了不臣之心,又该如何。” “你要担责吗?” “事已至此,你若选择休夫,你依旧是大雍朝的长公主。” “你若选择息事宁人委曲求全,那朕便将你贬为郡主,玉牒除名,记在旁支,你与陆喻之去做一对,不对,三只闲云野鹤吧。” 崔灿雯知晓,陆喻之此刻心中最大的侥幸,就是睿贤长公主死死咬着不休夫,那一切尊贵权势得保。 那她就釜底抽薪,彻底的浇灭陆喻之的侥幸。 也许,闲云野鹤也做不成。 如果陆喻之真的与当年雍王之死有关,可能不是砍头就是流放了。 “朕建议你选择休夫。” 当然,也仅仅是建议。 她该劝的,都劝了。 她该说的,也都说了。 如果睿贤长公主明知陆喻之只是金玉其外,依旧奋不顾身,一条路走到黑。 那她,尊重,祝福。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 睿贤长公主沉默着,久久没有言语。 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嘴唇几次翕动,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睿贤长公主知晓,她可以苦求先皇,那是先皇疼她宠她,所以她有恃无恐。 可如今,这份底气,早已是人走茶凉。 她和帝后的关系都算不得亲厚,而陛下的处理也有理有据。 如果没了公主之尊,她还能用什么留住陆喻之。 第六十二章 她不满足 她贵为公主,都无法让陆喻之钟情不变。 “皇兄,可以再给喻之一个机会吗?” “如果他愿意与挽娘一刀两断,虔诚修好,负荆请罪……” 崔灿雯抬手打断了睿贤长公主的可笑的自欺欺人“忘了告诉你,挽娘有了身孕。” “朕只是好奇一问挽娘貌美否,陆喻之紧张的就仿佛朕要强取豪夺掳掠民女入宫,护的紧紧的。” 有了身孕……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风雷,呼啸着裹挟着风雨,炸响在睿贤长公主的头顶。 她只觉得嗡的一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她只知道,陆喻之有人了。 却不知,在她身怀有孕,夜夜难眠腰酸腿胀之时,陆喻之也让别的女子有了身孕。 她还在期望着能靠腹中的孩儿重新夺回陆喻之的怜惜,屏弃前嫌,重新开始。 “睿贤,朕幼时听宫中嬷嬷宫女们闲聊,有人谈起,女子怀胎十月共生共存,所以爱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儿。而男子对孩儿的喜欢很大程度上源于对孩儿母亲的喜欢。” “朕言尽于此了。” 唉,又多说了几句。 这个破嘴,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梁少渊嘴角一勾,恶劣的开口“陛下,睿贤对陆喻之一往情深,必然是不舍夫妻分离的。” “不如……” 崔灿雯用眼神制止了梁少渊接下来的话。 如果睿贤长公主决意选择同甘共苦,那她也会成全。 都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但头脑发昏飞蛾扑火的一腔热忱不应被打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施以援手加以劝说,为的不仅是看在雍王的情分上,更是因同为女子。 睿贤长公主有这个资本实现女之耽兮,尤可说也,所以她才心软的想给这个机会。 “皇兄,我想想。” “一个时辰。” 离开侧殿,梁少渊一脸的不爽。 在呵退宫人后,梁少渊低吼道“何需这么麻烦。” 为何? 因为恋爱脑既可怜又可悲还可恨,但罪不至死。 睿贤长公主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也曾上过战场,杀过敌人,护佑过边疆百姓。 也曾骄傲恣意,在这长安城中,让无数男子黯然失色。 女子,能觉醒自己的意识,做自己太难了。 而睿贤长公主,做过自己。 崔灿雯叹息一声,没有回答,反而岔开话题,幽幽道“世间男子是不是永远都认为女子低人一等。” “认为?” “这不是认为,而是事实。”梁少渊不假思索的开口。 女子卑弱,天生就该仰望依靠男子。 这是千百年来,不争的事实。 “崔灿雯,你不该问出如此糊涂的问题。”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 “事夫是女子天经地义之事,夫君是女子不可违抗的神明,自然也要对夫君和其家人顺从、照顾。” “崔灿雯,你不要因互换身体,一时的君临天下生了妄念。” “附庸,永远都只能是附庸。” 梁少渊黑眸蒙上了一层冷意,眉眼间尽是冰冷和果决。 “崔灿雯,你该知足,你已经站在了这个世间的顶端,一人之下,世间男子尽要匍匐于你脚下。” “你已经够幸运,够尊贵了。” 崔灿雯敛眉轻笑,眼角微垂,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言语之间满是云淡风轻“有感而发罢了。” “睿贤尚且这般艰难,寻常女子又是如何。” “我知自己幸运,也知自己尊贵。” “我很满足啊,做皇后时,恭敬谨慎,时时守礼,谨小慎微。” 崔灿雯低垂着的眼中情绪翻滚,面上确实清风明月的漫不经心。 她满足吗? 她不满足。 可能她天生就是个野心十足,欲壑难填的人吧。 不仅她不满足,她觉得,这世上的女子也不应满足于现状。 崔灿雯何尝听不懂梁少渊话中之意。 附庸,永远只能是附庸。 这是在提点她,她万人之上的尊贵源自于梁少渊,而她自己只是附庸。 梁少渊斜斜睨了崔灿雯一眼,冷哼一声“这样想就对了。” “朕好,你才会好。” “至于睿贤,那是她自作自受。若她心甘情愿的放下身段,似别家主母那般温顺谦恭以夫为天,陆喻之也不至于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与那外室在一起。” 崔灿雯不作声,睿贤长公主的确有错。 但绝不是错在了不够温顺,而是错在丧失了自我。 “陛下说的话。”见梁少渊依旧盯着她,崔灿雯笑着说道。 嗯,的确是王八吃秤砣。 陆喻之,就是只王八。 “那你引以为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梁少渊趁热打铁。 崔灿雯抬了抬眸,这就开始对她洗脑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梁少渊说话如此有水准,引经据典的。 又是《礼记》,又是《女诫》,又是《论语》。 “陛下何时对女诫有了研究?”崔灿雯顾左右而言他。 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 这背的,比她还熟。 梁少渊眼神闪烁,他能说,他还是皇子时,曾偷听焦雅温温柔柔的读过女诫吗? 然后…… 晚上,他做了无痕的梦。 所以,后来他与焦雅在床榻上时,总爱听焦雅颂着最正经最守礼的女诫,做最荒诞的事情。 一来二去,听多了就熟了。 说实话,他从未见过似焦雅那般与他契合的人。 如果没有算计他该多好。 想到梦里自焚于拜月楼,梁少渊就透心凉。 找个时机,他一定要下令将拜月楼拆了。 “听白露说,你好棋,她还专门呢还将崔侍郎上贡的棋盘给你讨来。” “下一局?” 但愿下棋能清心寡欲吧。 再想下去,他觉得他的脑子里就全是小人了。 崔灿雯一愣,面露苦色。 下棋? 这辈子都不想下棋。 毫不夸张,她现在一看到棋盘,棋子,就脑袋疼。 “嗯?” 梁少渊满是不解。 心里又开始一通胡乱猜测。 白露说谎了? “你在发愁?” 崔灿雯顺势点头“发愁怎样才能不让你输的那么惨。” 第六十三章 皇兄的话可还当真 一下棋脑袋疼,不代表她棋艺差。 不过,下棋可以少听梁少渊逼逼赖赖,突然觉得头疼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梁少渊皱皱眉“下象棋吧!” 崔灿雯不置可否,梁少渊热衷下象棋,说明马后炮挺在行的。 一局,又一局,梁少渊的脸色由兴致勃勃到不可置信到反复受挫再到颓然灰败! 他都已经避开了崔灿雯最擅长的围棋,怎么还是屡战屡败。 “再来一局!” 梁少渊咬牙切齿。 崔灿雯灿然一笑,余光撇到了姗姗来迟的睿贤长公主“下次吧。” 虐菜确实挺爽,但她更喜欢旗鼓相当,这事情她的性情所决定的。 璀璨耀眼的笑容,让梁少渊有一瞬间的晃神。 以往,他总觉得崔灿雯长相寡淡,就如青菜豆芽菜,枯燥无味的很。 其实,摒弃他心中的偏见,就会知晓,崔灿雯当年能有才貌双全的美名,不是虚言。 崔灿雯瞥眼,将笑容收敛。 “你我夫妻,也仅是夫妻。” 是对连大被同眠都不曾有过的夫妻。 梁少渊一怔,不屑轻嗤道“朕富有天下。” 见睿贤长公主身影越来越近,梁少渊噤了声。 “可想好了?”崔灿雯看向又憔悴了几分的睿贤长公主。 到底是继续沉沦直至深渊不见光亮,还是就此幡然醒悟重新找回自我做大雍朝的尊贵无比的长公主。 “皇兄,您在长生殿答应睿贤的可还当真?” 睿贤长公主带着哭腔,声音嘶哑的不像话,眼睛更是又红又肿,但面上却多了几分坚韧。 那是痛到极致,深知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对陆喻之,她问心无愧。 无论是当年一见倾心,穷追不舍,还是三年的相濡以沫,她都不曾有半分心虚。 到头来,换来一句从未想娶她为妻。 还为了一个外室要抛却身份地位家世,她辛苦怀胎,绝不能只是为了给腹中子女平民的身份。 “当真。” 崔灿雯眼睛一亮,知晓睿贤长公主做出了选择。 梁少渊:他又局外人了。 “答应了何事?” 梁少渊追问道。 不问清楚,他就忍不住抓耳挠腮。 睿贤长公主心里头还是有骨气,别过头去,不愿搭理梁少渊。 分明做错事的是陆喻之,崔皇后却不管不顾一脸不耐的指责她,站在陆喻之的立场上呵斥她不懂为人妻的责任。 崔氏,何时如此头脑不清了。 睿贤长公主此刻也生出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感觉。 当年她处处跟崔灿雯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大多是因为她天之骄女不愿看到自己头顶还压着一个崔氏女,还有个原因就是二皇兄。 她替二皇兄不值。 二皇兄的情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可如今短短几年,她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眼盲心瞎者,而崔灿雯也好不到哪里去。 字字句句皆如被男权驯服的绵羊。 心情大好的崔灿雯眯了眯眼睛“朕允诺,只要睿贤同意与陆喻之和离,朕保她一切尊荣,且她腹中子女赐皇姓。” 在大雍朝,梁乃皇姓,可不是一个宣安候府能比的。 睿贤长公主的血脉,还得赐皇姓,崔灿雯几乎已经能看到那个孩子尊贵奢华的一生了。 再不济,都能混个爵位。 所以,完全不必委屈的与旁人共用一个爹。 梁少渊微微有些不悦,不赞同道“宣安候府毕竟是功勋之家,老宣安候于国有恩,为国争光,这样做岂不是让功臣寒心。” 理由找的冠冕堂皇,听起来也是振聋发聩。 “曾为国争光,就是免死金牌?” “再说了,朕没有针对宣安候府,没了陆喻之,宣安候府会有新的世子爷。” 快别说话了,再说话,睿贤长公主回去可能就要气的扎她小人了。 “睿贤也曾有战功傍身,就任由欺辱?”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崔灿雯不容置疑的拍板决定。 睿贤长公主这个恋爱脑好不容易有了裂缝,再磨叽下去指不定又要反悔了。 睿贤长公主冷声接道“那我现在就写和离书。” “不对,是休书!” 既然陆喻之心心念念要与那外室做一对野鸳鸯,她成全也算是陆喻之求仁得仁了。 这样的睿贤长公主,隐隐约约能看出几分当年的峥嵘之色。 毕竟是雍王身后的小跟屁虫,脑子里的水一旦开始往外流,立马就精明起来了。 “皇兄,另立世子的诏书一定要写的讲究,务必让陆喻之要美人不要尊荣的深情人尽皆知,也务必让我苦求不得无奈成全险些流产的惨样人人知晓。” “我不怕旁人隐晦的眼神,背后的指点。” “唯有闹的众所周知,才能斩断陆喻之的所有后路,也才能将对皇室的影响降到最低。” 睿贤长公主一手扶着腰,一手摸着肚子,眼睛一眨不眨,有条不紊的说道。 不是她非说这么多,实在是三皇兄的智商忽高忽低,她不敢恭维。 “总而言之,圣旨要贯彻皇室是无辜是清白的宗旨。” “是这样吧?” 崔灿雯总结道。 睿贤长公主点点头,脸色虽苍白憔悴,但眼眸深处却是危险的精光。 从不是她离不开陆喻之,没有陆喻之,她依旧是皇室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但陆喻之没有她? 这些年陆喻之不知为何不愿入仕事君,空有世子的封号,却无任何实权。 “朕知晓了。” 她可太知道怎么写讲究的圣旨了。 梁少渊指指自己,欲言又止。 他就又这么被忽视了! 崔灿雯对梁少渊的视线恍若未觉“白露,准备笔墨给睿贤长公主。” “皇后,朕要回长生殿拟旨了。” 兵贵神速,不出意外,陆喻之此刻已经在与宣安候商量对策了。 宣安候陆丰可不是陆喻之那个愣头青能比的。 若是再耽搁下去,也许等来的就是负荆请罪,浪子回头金不换。 到时候,睿贤长公主就是想挣脱泥潭,怕是也会沾一身的泥点子,被人指指点点。 “睿贤,休书写好,遣人送长生殿,随另立世子的圣旨一同宣读。” 第六十四章 圣旨出宫 “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你暂住清思殿郑贵妃处,皇后临朝听政日理万机,恐无暇照料你。” “郑贵妃代皇后行打理后宫之权,定会将你照顾得当。” 郑贵妃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来都威胁不了。 荥阳郑氏,于郑贵妃而言,从来都不是软肋。 最重要的是,如今住坤德殿的是梁少渊。 梁少渊,从不可相信。 这是崔灿雯心中从来都没有改变的认知。 睿贤长公主没有拒绝,她不喜曾经的崔灿雯,更厌恶现在的崔皇后。 “皇兄,若宣安候府老夫人亲自递帖子入宫,郑贵妃是否能顶得住压力?” 宣安候老夫人,是宣安候的嫡母,是宣安候府的定海神针,是高祖特封的一品国夫人,先帝爷都敬重不已。 若是宣安候府老夫人出面,没有人可以置之不理。 崔灿雯摇摇头,淡笑道“宣安候府老夫人最是通情达理,若圣旨下,且所言无虚,可能老夫人都会自己清理门户了。” “老夫人的人品,朕相信。” 老宣安候也是随着高祖起兵的老臣,老夫人一生与老宣安候风雨共济。 如今的宣安候陆丰,是老宣安候病重之际从宗室过继在老夫人膝下的。 就为人处事,老夫人比之谢太后更加公正严明。 睿贤长公主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老夫人一生都贤名在外。 只是如今,不大理事了。 甚至在宣安候府砌起了一堵墙,将宣安候府一分为二,老夫人独居小院。 她嫁给陆喻之三载,也唯有在大婚之日见到过老夫人。 崔灿雯嘱咐完,便带着王宝愉悦的离开。 而睿贤长公主则是意味深长一言难尽的看了梁少渊一眼,冷哼一声,心情复杂的开始写休书。 自始至终,梁少渊都黑着脸如同透明人。 这种感觉比他在朝堂上当吉祥物都膈应。 最起码,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不敢将他忽略的如此彻底,好歹还会装模作样的问他一句陛下意下如何,勉勉强强还能得一个垂拱而治的美名。 梁少渊很是怀疑,他真的能遏制住崔灿雯的野心吗? 大雍朝没有妇寺不能干政的铁律,因着互换身体一事,他亲自将崔灿雯之名从后宫推到了前朝,他日,崔灿雯真的能干脆利落的退居后宫,安心操持宫务? 这一刻,梁少渊的脑子格外的清醒,转的格外快。 不,必须得尽快将身子换回来。 他可以做被勋贵老臣关在笼子里美名其曰垂拱仁君的吉祥物,但绝对不能被崔灿雯压在头顶,连这天底下的最尊贵的位置都守不住。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就不可遏制,甚至就连拉拢焦雅都得靠后。 焦雅就在归念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他现在得命隐龙卫秘密寻能人异士,让他与崔灿雯换回来。 或许,他一直都小觑了崔灿雯。 或许,崔灿雯是比谢太后更难缠难对付的主儿。 他就再让崔灿雯蹦哒一段时日吧。 睿贤长公主的休夫书写的言辞恳切,颇有种让人声泪俱下的痛苦和悲惋。 立陈三载夫妻,她抛却长公主之尊,侍奉公婆,操持中馈,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奈何驸马心有所属,生喜新厌旧之心,宁抛家弃妻亦要与新欢相守。 无奈,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睿贤长公主等待墨汁晾干,便将信递给了锦绣。 锦绣:她真的已经不是坤德殿的侍女了。 睿贤长公主又用余光斜睨了那个坐没坐样,脸色黑的就像是炭,嘴巴不自觉嘟起都能挂油壶的皇后娘娘,心下叹了口气。 名闻天下的崔氏女,好像不知不觉的就褪去了光华,泯然众人矣。 原来,在她沉溺于虚情假意时,崔灿雯也在悄无声息的跌落神坛,不如往昔。 大家,好像都变了。 睿贤长公主将视线收回,头也不回的便要扶着肚子离开坤德殿,可却还是在最后跨过门槛时幽幽道“崔灿雯,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梁少渊:!?(?_?;? 他又怎么了? 他没说话啊! 果然,睿贤长公主依旧平等的鄙视每一个人。 郑贵妃在接到消息后,就觉得一阵儿头大。 她的确是无牵无挂,头铁的很,但是不代表她就乐意揽事啊。 睿贤长公主的事,那是普通事? 那个时候她还在荥阳水深火热,想办法搞死郑氏那一群道貌岸然的狗东西,但饶是如此,也还是听说了睿贤长公主轰轰烈烈的疯狂举动。 那个时候,太子的最佳人选雍王殿下战死三个月,睿贤长公主毫不犹豫交了兵权,又长跪不起,才有了赐婚。 她就想安安静静的做个恃宠而骄兴风作浪的宠妃,并不想舞到文武百官面前。 宠妃和妖妃,还是有质的区别。 这个,她懂。 郑贵妃心里苦哈哈的,但也还是早早的等在了清思殿外。 堂堂长公主哪怕是暂居宫中,也多的是空余的宫殿,推到她这里,分明就是看上了她孤家寡人的光棍精神。 陛下这狗玩意儿,越发的会废物利用了。 不对,是能者多劳。 睿贤长公主心中也有些疑惑。 可以说,在此之前,二人基本上是没交集的。 睿贤长公主也只知道皇宫中有一位盛宠不衰的郑氏女,据说骄横跋扈,横行无忌,低位妃嫔不堪其苦。 “郑贵妃。” “睿贤长公主。” 初次相处,郑贵妃和睿贤长公主不约而同收敛了本性,一个比一个温柔,一个比一个守礼。 传言有虚啊 郑贵妃和睿贤长公主脑海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个念头。 在郑贵妃和睿贤长公主寒暄温温软软寒暄时,王宝带着一队人马手里揣着休书和圣旨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皇宫。 一行人并没有径直前往宣安候府,而是绕遍了京都达官贵人所居之地,有意无意的还透露出宣安候府世子,爱美人不爱爵位的真爱至上的风范。 众人:Σ(?д?lll) 第六十五章 宣旨 勋贵之家还有这种蠢货世子? 谁家都有些不肖子孙,但最起码世子勉勉强强都算是矮子里头拔高个,明面上都能看得过去。 但似陆喻之这种抛下公主一门心思风花雪月的还是少见啊。 陆喻之眼瞎犯蠢被休弃,那他们族中的年轻子弟是不是就有机会上位了。 睿贤长公主,当年可是美名在外啊。 圣旨到,就算是闭门不出的宣安候府老夫人也在侍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在了众人之前。 眼神扫过家中之人,宣安候府老夫人心中一沉。 孝顺公婆,与陆喻之如胶似漆的宣安长公主不在列中。 而陆喻之脸色煞白,额头上顶着斗大的汗珠,眼神飘忽不定,就连她那位过继来的儿子,如今的宣安候陆丰,都面沉如水,眼眸狠辣。 看来,是陆喻之酿下大错了。 宣安候府老夫人心中顿时明了。 只是不知,这错到底有多大。 宣旨仪仗队渐渐映入众人眼帘,见前来宣旨的太监是王宝,陆喻之下意识松了口气。 谁人不知,逢大事,王福必出。 可事实证明,他高兴的太早了。 “老夫人。” 王宝恭恭敬敬对宣安候府老夫人问好。 宣安候府老夫人颔首致意,看着王宝手中的圣旨,还有信封上的休书二字,神情微怔,身子都忍不住晃了下。 休书? 睿贤长公主要休夫? 一时间,宣安候府老夫人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睿贤长公主的确性子骄纵任性,但自从下嫁给陆喻之就像是被剪掉指甲驯服的猫,温顺的不像话。 能让睿贤长公主写下休书,便说明这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老夫人,陛下特意交代,宣旨时,您不必跪。” 王宝打开圣旨,声音尖细激昂之余又有几分明黄色圣旨渲染的威严。 圣旨上,并未恶意添油加醋,仅仅是将陆喻之在长生殿中大逆不道的言论稍加润色,但这足以让闻者惊心。 “朕念及宣安候府于社稷有功,不欲问罪。” “宣安候世子陆喻之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请辞世子之位,朕唯有同意!” “即日起,册宣安候陆丰第二子陆铭之为世子,承袭爵位,光耀门楣。” “钦此。” 陆铭之:!?(?_?;? 这算不算是天上掉馅饼? 在此之前,他还是宣安候府名不见经传的二公子,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偏心兄长,而他虽与兄长一母同胞是嫡亲的兄弟,但也只能仰兄长鼻息。 没想到兄长竟这般视荣华富贵如浮云,视世子之位如草芥,一心只愿与外室苟且相守,让这爵位落在了他头上。 陆铭之心中窃喜,但不敢有丝毫的表露。 毕竟,在父亲心中,唯有兄长才是宣安候府的未来,才能引领宣安候府继续走向昌盛。 陆铭之再一次将头压低,将情绪深深藏起。 “对了,陆公子,这是睿贤长公主如您所愿写下的休书。” 如您所愿四个字,听在所有人耳中都分外讽刺。 有些人就是被捧的太久了,才太把自己当回事。 王宝将休夫书递给了陆喻之,陆喻之颤颤巍巍的抬手,几度没有接住休书。 陆喻之打开信封,洋洋洒洒的休夫书尽在眼前。 休书之中,有痛恨,有委屈,有释然,但唯独看不出不舍。 陆喻之手指颤抖,下意识攥紧了休书,求救似的看向了自己父亲。 宣安候陆丰狠狠的剜了一眼陆喻之,然后看着王宝手中的圣旨,半晌没有动作。 “嗯?” “接旨吧,宣安候。” 王宝再一次开口。 宣安候陆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似是讨好道“都是小儿胡闹,不知陛下那里可否还有劝说的余地。” 本来他还打算明日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喻之负荆请罪,任打任罚,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却不曾想,宫里的动作竟这般快。 王宝不着痕迹的微微侧身,朗声道“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话锋,不是对任何人都能透露一二的。 尤其是,依他之见,陛下巴不得睿贤长公主早早与陆喻之撇清关系。 “宣安候,大公子二公子都是您的嫡公子。” 这话,似劝说。 但,也似挑拨。 “接旨吧。” 宣安候还欲开口,宣安候府老夫人伸手接过了圣旨。 她家老头子的宣安候府,貌似早早就变了。 “母亲!” 宣安候陆丰不认同的冷声喊道。 宣安候府老夫人缓缓的掀了掀眼皮,眼珠转动,声音苍老浑浊“是要抗旨吗?” “还是说如今的宣安候府就连最基本的是非都不分了。” “陆喻之口出狂言,以下犯上,癫狂而不自知,你身为父亲,不加以约束管教,事到临头竟还想着抗旨,想着依宣安候府的脸面和以往的功勋,去要挟陛下?” 这儿子,倒不如不过继。 但,老头子总得有香火延续。 宣安候陆丰的脸一僵,很快便恢复如常“母亲说那里的话。” “儿子也只是想让喻之请罪。” “喻之一向孝顺守礼,是个如玉君子,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喻之也只是一时昏了头,这才铸下大错。” “闭嘴吧。” 宣安候府老夫人打断了宣安候陆丰的长篇大论。 陆丰不要脸,她还要呢。 “自今日起,陆喻之为外室冲冠一怒,抛弃家族也会人尽皆知。” 宣安候府老夫人反讽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还不如就此揭过。 “让王宝公公见笑了。” 宣安候府老夫人温声开口。 “还请王宝公公代老身向陛下请罪,老身治家不严,教育儿孙疏忽,这才闹下笑话。” 王宝连声应下,没有滞留。 这宣安候府,还真是泾渭分明。 宣安候陆丰与老夫人母子离心。 或许,从来都没有亲近过。 待王宝一行人远去后,陆丰恨的直咬牙,看着老夫人手中明黄的圣旨,手背青筋暴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转身扇了依旧失神的陆喻之一巴掌。 蠢货! 真以为有睿贤长公主的倾心,就有底气为所欲为吗? 第六十六章 宣安候府老夫人 就这种如无根浮萍般虚无缥缈的情谊,就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真当皇室的威严是纸糊的?真当睿贤长公主死也要死在宣安候府吗? 陆丰第一次发现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愚蠢如斯。 也怪他,过于相信喻之,才会不加以过问。 到如今,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且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嫡长子,不做世子,那在族中地位就不仅仅是尴尬了。 陆喻之的面上浮现着清晰的手掌红印,却嗫嚅着,不敢反抗。 “还嫌不够丢人吗?” “回府,关门!” 宣安候府老夫人用拐杖重重的敲了敲地面,沉声道。 听听圣旨上那些原本出自陆喻之口中的话,她都嫌臊的慌。 什么叫宁愿抛却荣华富贵,抛却一身尊荣也要与那外室相守? 什么叫三载同床共枕,对睿贤长公主无半分夫妻之情? 什么叫从未想过娶睿贤长公主为妻什么叫委屈不已? 那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女睿贤长公主啊,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就算是阿猫阿狗,听到这番话也会觉得晦气。 陆喻之自以为是的话,看似在诉说委屈,实则就是将整个皇室的脸面狠狠的踩在脚下。 仅是休夫,仅是更换世子,已经是天家仁慈了。 没有人敢违逆气头上的宣安候府老夫人。 那是一品国夫人,是在谢太后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大红人。 宣安候府大门紧闭,丢人现眼的圣旨还是无可奈何的被供在了祠堂。 这下,不仅是京城的达官贵人,就连陆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知道出了陆喻之这么个货色。 别人是祖坟冒青烟,陆家这算什么? 宣安候府老夫人端坐主位,陆家其余大小主子都神色各异的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祖母。” 陆喻之重重的磕了个头,抢先开口。 圣旨和休书,就死数九寒天里的凛冽大风,让陆喻之的头脑在短暂的茫然失措后呈现出强烈的清醒。 此刻,真正能让陛下收回成命的就只有老夫人了。 只要老夫人愿意出面替她求情,陛下和谢太后都得考量一二。 “让你说话了吗?” “就你长了一张嘴,会说话?” 宣安候府老夫人是跟着老候爷从泥腿子一路走到后面的高门大户,性子稍稍强硬了些。 陆喻之忍不住一瑟缩,不敢再开口。 老夫人与他们这些后辈都不算亲厚,尤其是墙砌成后,更是生疏,就算逢年过节,他们前去请安都见不着面。 “陆丰,你来说。” 老夫人咳嗽了两声,目光看向了宣安候“陆喻之的腌臢事,你可知晓。” 自她不理事,陆丰就是这府里真正的主子。 陆丰眼神晦暗“男子三妻四妾,乃阴阳伦常,人之常情,喻之贵为宣安候府的世子,养一外室,算不得腌臢事。” 宣安候府老夫人挑眉,好一个阴阳伦常。 见老夫人动怒,陆丰变换了语气“但喻之入宫的荒唐言论,儿子不知。” 若他知晓,一定会设计一个更加周密完美的计划,做到万无一失天衣无缝。 而不是似如今这般,满是笑料。 “贵为世子?” “陆侯爷是需要老身给你区分下到底是公主尊贵,还是一个世子爷尊贵?” “怪不得乌烟瘴气,上行下效,有恃无恐罢了。” 老夫人怒极反笑。 这香火,非要不可吗? 老夫人环顾着跪在地上的人,心中只觉得晦气。 她与老头子相守一生,她无法有孕,老头子一生也不曾纳妾,只是临了过继了族中子弟。 如今她名义上的儿子,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三妻四妾人之常情,她名义上的长孙,得长公主下嫁而不知惜福反而得陇望蜀。 “母亲,那不能同一而语。” 陆丰反驳道。 “母亲,说到底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了,往小了说本质上就是夫妻间的争执。” 老夫人幽幽接话道“往大了说,那就是蔑视天恩,以下犯上,有不臣之心。” “到底是什么给了你们父子这样的信心和勇气?” 在她的记忆中,陆丰也曾谨小慎微,而非似这般膨胀不可一世。 一个侯爷,真当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了。 陆丰心中道,自然是吉祥物一般的陛下。 陛下可不是先帝爷,能让文武百官胆战心惊的同时还能心悦诚服。 君臣的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强过东风。 如今帝王势弱,朝堂之上也大多是老臣在主导风云变幻。 除了崔皇后垂帘听政,他们被摆了一刀。 “陆丰,这大雍朝终究是梁家的江山,不是陆家的,更不是你陆丰父子的。” 宣安候府的威名起于老头子,却早早的蒙上的污秽淤泥。 蔑视君恩,挑战天威者,必将死于皇权之下,这就是最简单的宿命,可偏偏有人不信邪。 “母亲,此事喻之有错,但错不至此。” “宣安候府上下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恳求母亲体谅儿子的不易,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帮喻之求次情。” 陆丰搬出了已故的老宣安候。 不同于母子的疏离,陆丰是老宣安候亲自从族中挑选的。 陆丰对老宣安候有一种天然的感激。 老夫人摇了摇头,求情? 她不会去。 无论是看在谁的面子上,她都不会去。 “陆丰,当年过继一事其中的波折和曲折,事过经年,我不愿再提,所以你也不用再提什么老侯爷。” “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 “你能从枯骨上看到面子吗?” “事到如今,仍不知错,不认错,恬不知耻的开口提要求,妄想一切如愿。” “世子之位,如圣旨之言,陆铭之承袭,此事无需争执,至于除族……” “陆喻之,你想好了?” 老夫人将话锋转向了陆喻之。 除族? 除什么族? 照她的意思,还不如她带着老头子的排位离开。 老头子是凌云台十八功勋之一。 只要大雍朝不灭,老头子就会一直享受香火祭祀,要不要这些承继来的儿孙,实在无关紧要,平白添堵。 而她,就算去了地下,老头子还能饿死她? 第六十七章 那外室不必留了 以往她以为眼不见心不烦,一堵墙将宣安候府分成了两块互不干涉的地界。 她在那边一如既往的平静喜乐,陆丰一家人在这边随意造作。 可实际上呢? 宣安候的爵位,牢牢将他们绑在一起。 “祖母,是孙儿口无遮拦口出妄言,孙儿知错了。” “还请祖母再给孙儿一个机会,孙儿愿负荆请罪。” 陆喻之就差直接喊出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绝不可能背离陆家了。 他太清楚自己的现状了。 这几年,他自视清高,心觉陛下抢夺他心爱之人,不愿入仕为官侍奉君王,所以并无功名在身。 如今,世子之位易主,若是他再离开陆家,就算天大地大,也无他容身之处。 “机会?” 宣安候府老夫人敛眉,深知陆喻之完了。 这个被陆丰精心培养的嫡长子,此生也就是这样了。 “老身是绝不会入宫恳求陛下和太后收回成命的,你们父子都死了这条心。” “不是舍不下老脸,而是对错是非老身心中自有一杆秤。” “既然不愿被除族,那就分家吧。” “闹出了这样的笑话,宫里头网开一面没有深究,那宣安候府也必定得投桃报李有所表示。” 陆丰:!?(?_?;? 老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他还活着,儿子们便要分家,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母亲,此举不妥。” 陆丰毫不犹豫的开口反驳。 老夫人轻描淡写“那就将陆喻之除族。” 先是大放厥词,又被休弃,若宣安候府全无表示,宫里头的贵人们才会真的心寒。 她可不想一把年纪又去触贵人们的霉头。 陆丰眉头紧皱,在他看来,此事并非没有弥补的余地。 “母亲,睿贤长公主腹中已有喻之的骨肉,加之三年实打实的夫妻情分,只要喻之肯认错,诚心悔悟,睿贤长公主心软是迟早的事情。” 陆丰试图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劝说老夫人。 老夫人沉默不语,迟早的事情跟陆喻之有什么关系。 还实打实的夫妻情分,除了是实心实意的欺骗,其他都是虚的吧。 若她还是当年村子里的普通村妇,现在早就张牙舞爪上去撕烂陆丰和陆喻之这两张脸了。 满嘴喷粪的一对父子! “打算如何诚心悔悟?” “是勒死那个外室,还是声泪俱下的向睿贤长公主保证?” 这破事儿,她一点都不想过问了。 陆喻之眼中飘过焦急之色“祖母,挽娘腹中亦有了孙儿的骨血。” 老夫人心中腻味透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这还名满京城的谪仙公子? 都瞎了眼,幸亏没为官,要不然又是为祸一方的狗官。 “老身之所以寿命长,皆因识趣听话。” “老身以为,铭之当承袭世子之位,而喻之,要么分家,要么除族。” “老身言尽于此。” 这一对父子,看似长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子,没一个是实心的。 老夫人不再说话,由侍女搀扶着远离了这块晦气地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嗯,空气瞬间清新了。 老夫人一离开,陆丰便从地上起身,面色冷凝,眼中有厌恶有烦躁。 “铭之,你开心吗?” 陆铭之:!?(?_?;? 第一个就对他发难? 他这是又做错什么了? “父亲,儿子没有。”陆铭之头也不敢抬,轻声应道。 他怕他声音一大,父亲又会鸡蛋里挑骨头觉得他小人得志。 一直以来,他都尊敬兄长,孝顺父母,认认真真做好府里的透明二公子。 但谁让兄长自己作死,世子之位落在了他的头上。 “最好如此。”陆丰声音冷冽。 毕竟是自己亲手培养寄予厚望的长子,他实在不愿就这般放弃。 无论是分家或是除族,对于喻之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陆丰将目光移向了陆喻之,嫌恶道“求人回心转意就要有态度,那外室,不必留了。” “喻之,你亲手去处理。” 陆喻之身子轻颤,身侧的手止不住发抖,半晌,认命般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处理完后,你去老夫人那里长跪,求她带你入宫,向睿贤长公主谢罪。” 陆丰冷哼一声,一甩衣袍,向外走去,在路过自家妻子时,冷漠道“看你生的好儿子。” 宣安候夫人瑟缩着肩膀,不敢吭声。 喻之养外室这件事情,她是知晓的,只不过一直听之任之。 陆丰大步流星的离开,宣安候夫人松了口气,连忙拉起陆喻之上下打量着“难为我儿了。” “睿贤长公主不是冷心冷情不讲理的人,她定然会原谅你的。” “你快去吧。” 在这一刻,无论是那叫挽娘的外室,还是腹中的骨血,对于宣安候府上下都轻如鸿毛。 陆喻之神情有些凄惶,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宣安候府。 裴晚晚死在了太子府,而挽娘竟要死在他手中,这就是宿命吗? 挽娘,是最像裴晚晚的人了。 陆喻之一离开,陆铭之就成了最尴尬的人。 获封世子,府里上下却没有一人道贺。 有人是不愿,有人是不敢。 陆铭之苦笑一声,远远的落在众人身后,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他心知,在这件事情彻底解决前,他最好不出现在众人面前,尤其是父亲母亲。 在父亲母亲眼中,他只能是兄长的点缀,绝不能喧宾夺主。 也许这世子之位,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到兄长头上,而他也会成为笑话。 三年时间,他看的清楚,睿贤长公主对兄长一片痴心,明明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却愿意为兄长洗手作羹汤,缝衣制鞋,孝顺公婆,毫无怨言。 陆铭之长叹一声,说不出的苦涩。 而此时,陆喻之乘着马车,已经到了挽娘的小院。 推开木门,院中的女子衣着简单,挽着妇人发鬓,正在打理着花圃,在看到陆喻之的一刹那,展颜一笑,面若桃花,灿烂的动人心魄。 “夫君。” 陆喻之苍白着脸,整个人如同木桩一般僵直的被定在原地。 是啊,挽娘唤他夫君。 挽娘从不知他已有了妻室。 第六十八章 人间清醒的挽娘 挽娘是他在京郊偶然所遇,生于农家,长于农家,却不是泼辣的乡野性情,就连模样都嫩生生的,说话脆生生又温温柔柔。 这张脸,太像晚晚了。 所以,第一面,他就失了神。 自晚晚死后,数百个日夜,他太想晚晚了。 所以他装作自己孤身一人,求娶了挽娘。 可渐渐的,他也有些分不清了,他宠挽娘,到底是因为像晚晚,还是因为挽娘的性情。 见陆喻之站在原地不动,挽娘放下手中的水瓢,放下衣袖,轻抚着肚子,小步挪动朝着陆喻之走了过来“夫君可是病了?” 小手放在陆喻之的额头,担忧不已。 “挽娘。” 陆喻之心一软,拉着挽娘的手朝屋内走去。 挽娘由内而外散发着温柔明媚,任由陆喻之牵着,眼中深深藏着疑问。 “夫君,出什么事了?” 陆喻之看着身旁这个浑身散发着母性光环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挽娘,不仅是他的寄托。 陆喻之咬牙,硬着心肠道“挽娘,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衣食无忧过体面的生活,你可会怪我?” 挽娘蹙眉,以后? 现在的日子也不算富裕啊。 “是夫君的生意出了岔子吗?” 陆喻之一怔,对上挽娘清澈如水的眼神,心中愧疚。 是啊,在挽娘心中,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时常需要走南闯北四处奔波的生意人。 体面? 他从未给过挽娘一日体面无忧的日子。 挽娘常年独居于这处偏僻的小院,要忍受孤寂,还要担惊受怕,可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半分怨言。 见他时,总是笑颜如花,洋溢着幸福和喜悦。 而他也会被这份喜悦所感染。 陆喻之嘴唇蠕动,视线在挽娘纤细白嫩的脖子上游离不定,心中也久久不能下决断。 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才知疼痛。 父亲能干脆利索的说出除掉挽娘,他做不到。 陆喻之心中犹豫,他舍不得荣华富贵,可也不愿意再重复怀念晚晚夜夜难眠。 “挽娘,我有话对你说。” 死也做个明白鬼吧。 陆喻之简单的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也略说了如今的情况,却还是隐瞒了替身之说。 挽娘怔愣,清澈的美眸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良久,那份不可置信化为了愧疚和痛苦。 所以,她抢了别人的夫君。 所以,在她日夜担心夫君在外经商进货路途艰险时,夫君实则是回了真正的家。 所以,就连名字都是假的。 “为何是我?” 挽娘喃喃问道。 以往,她只以为夫君是寻常商人,她是农女,虽是高攀,但也可以接受。 结果,商人摇身一变成了宣安候府的世子爷。 家世显赫,为何独独看上了她? 且还苦心至此,营造一个假身份,将她蒙在鼓里大半年之久。 “莫说对我一见钟情。” 她虽样貌不俗,但不至于让候府世子昏头。 陆喻之没有言语,他牢牢记住了陛下的警告,不敢再逞口舌之快。 见陆喻之一脸的讳莫如深,挽娘惨然一笑“想来夫君是有难言之隐吧。” “那夫君今日前来,是要不顾一切与挽娘私奔,还是彻底抹杀挽娘的存在。” 她是农女,书读的少,但不是真的愚昧无知。 事到如今,也唯有这两个选择了。 陆喻之望着挽娘嘴角的笑容,心下一痛“挽娘,是我自己不够强大,才会让你我遭受今日的磨难。” “嗯?”挽娘的笑一顿。 这与强不强大有何关系? 她本是京郊的农女,日子清贫,但也算安乐。 她所面对的磨难,分明源自于陆喻之的欺骗、谎言、贪婪。 “挽娘,我不愿杀你。” “可是,我也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半生被人屈辱嘲讽。” “你,你离开京城,去江南,对,就去小桥流水,连风都温柔的江南等我,生下我们的孩子。” “等我重新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地位稳固,我就接你和孩子回家。” “你不是常说特别向往江南吗?” “挽娘。” 陆喻之捏着挽娘的双臂,轻轻摇晃着。 挽娘微微失神,若是父亲泉下有知,知晓她不知廉耻的做了旁人的外室,会不会气的不认她这个女儿。 父亲是村子里唯一的老秀才,不下地农忙时,身上总是穿着一件洗的发白但又分外笔挺的长衫。 村里人总是笑话父亲不伦不类,出尽了洋相,但父亲却从未苛待过她。 父亲教她读书识字,教她礼义廉耻,教她明辨是非,教她人贵自知。 在父亲离世前,她几乎从未与土地打过交道。 能给的,父亲都给她了。 可是,她却让父亲失望了。 “挽娘,我们还有孩子啊。” 陆喻之无意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挽娘微微吃痛,轻呼出声,看着面前因为恐惧焦急而变得有些狰狞的面庞,心下荒凉。 她以为她嫁的郎君虚怀若谷,温文尔雅。 她以为她嫁的郎君虽年少失怙失恃,但依旧秉性纯良。 什么虚怀若谷,分明就是满口谎言。 “然后呢?” 挽娘蹙着眉。 陆喻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离开京城,远赴江南,你呢?” “你打算做什么?” 挽娘声音平静的问道。 其实,陆喻之的打算,她心中已经基本清楚。 不就是用她的死讯去赌睿贤长公主回头。 要么使一出苦肉计去换睿贤长公主心软。 原来,眼瞎的不止她一人啊。 陆喻之含糊其辞“努力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不会再随随便便成为弃子。” 陆喻之的声音不可避免的染上了恨意。 他恨抢了晚晚不可一世的帝王,他恨翻脸无情小肚鸡肠的睿贤长公主,他恨淡漠疏离不讲情面的祖母。 “好。” “我去。” 挽娘神情柔和自然。 能活着,没有人愿意选择去死。 更何况,是为了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的骗子。 父亲养大了她,不是为了让她为了这样的男子甘愿赴死的。 她还有孩子,她的孩子可以随母姓。 到时候,她的父亲也有孙子了。 再也没有人能骂父亲是骡子,是断子绝孙的命。 第六十九章 老夫人入宫了 她能在父亲死后,以一己之力震慑村子里的虎视眈眈,守住父亲的家业,那也就能在此刻守住她自己守住她的孩子。 哭哭啼啼? 不哭! 现在哭,那以后就是天天哭的日子。 这么配合让陆喻之的苦口婆心长篇大论顿时没了用处。 “挽娘,你不生气,也不怨恨吗?”陆喻之狐疑的开口。 挽娘心中一警醒,面上顿时摆出凄楚无比的表情,整个人蔫蔫的,就如丧失了赖以生存土壤的花朵,柔弱的不像话。 “怎么可能不生气呢。”挽娘声音幽怨,还伴随着两行清泪。 “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是我的夫君,我腹中又有孩子,你我之间的感情做不得假。” “况且,离了你,天大地大,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活下去啊。” 挽娘悲痛欲绝,眼泪一滴滴砸在了陆喻之的心口,涤清了怀疑。 是啊,孤儿寡母只会被人欺凌,他是挽娘唯一的依靠。 陆喻之先是劝慰一番,然后安排道“我之前在江南置办过一处小院,你可以在那落脚。” “离开京城,宜早不宜迟。” 毕竟,他还得入宫祈求睿贤长公主的原谅。 挽娘一介农女都知晓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道理,睿贤长公主却那般绝情。 “委屈你了,挽娘。” 陆喻之长长的叹了口气,满脸爱怜。 早晚有一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接回挽娘。 挽娘抽噎着,依偎在陆喻之的肩头,默不作声,似乎是要牢记夫妻二人这最后的团聚。 小院被一把火烧了,挽娘也被秘密送出了京。 坐在马车上的挽娘,眉眼冷肃,去烟雨江南静待夫归? 做梦! 这场所谓情意甚笃的婚姻,不过是大梦一场一枕南柯。 明知是骗局,若还是泥足深陷,痴心妄想,才是死路一条。 她不管,她现在就要珍爱生命远离骗子,然后让父亲后继有人。 至于陆喻之,合该潦倒一生。 此时,陆喻之已经跪在了宣安候府老夫人的院门外,一边忏悔,一边磕头。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低,陆喻之心中便越发着急。 今日入宫已不现实,他现在只盼着明日朝会,祖母能向太后递牌子替他求情。 渐渐的,陆喻之的声音有些沙哑。 天色愈暗,夜风骤起。 老夫人满脸不耐,着人寻来棉团塞在耳中,阻挡了倒人胃口的噪音。 是她态度表达的不清楚,还是陆丰父子听不懂人话。 扰人! 老头子临终前,也不知犯什么浑,非要过继子嗣,说什么让她颐养天年享含饴弄孙之乐,不至于孤苦无依。 她是一品国夫人,大雍国就是她的依靠。 她真的觉得,宣安候府这一滩污水,如果不及时脱离,会让她晚节不保,指不定还会让老头子被鞭尸。 老头子一生都以能入凌云台为荣,若是被不肖子孙连累除名,怕是做鬼也难安。 人不怕没本事,最怕心眼坏还野心勃勃爱折腾。 如今,就连崔皇后都临朝了,陆丰竟还觉得陛下如以往任人拿捏才是真正的愚蠢。 崔皇后身后真正站着的不是崔家,而是谢太后。 那个半生都在朝堂拨弄风云,满门忠烈的谢太后,两子皆失,视崔皇后如亲女。 她总觉得,崔皇后临朝,某种程度上是谢太后和陛下达成了某种和解。 不行,她不能任由陆丰父子连累坠入深渊。 都说养儿防老,但她不需要防老。 在侍女的搀扶下,老夫人披上大氅,在院内灯火的掩映下,隔着木门,声音淡漠的就好似吹拂在周身的夜风“你们父子决定了?” 若无陆丰的首肯,陆喻之绝不敢如此相逼。 她问这一句,也等于是废话。 “决定了。”陆喻之心中一喜,忙不迭道。 老妇人久久没有言语。 好吧,那她也决定了。 “你回去吧,明日一早,老身便入宫。”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陆喻之松了口气“多谢祖母。” 祖母出面,必然能够扭转乾坤。 还真真是应了那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陆喻之叩谢后,匆匆离开。 收到消息的陆丰也忍不住心中一喜,背着手站在廊檐下,心中盘算着。 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被人看笑话。 所以,在被讥讽中将利益最大化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睿贤长公主回头是岸,陛下追回圣旨,谢太后下懿旨安抚,那宣安候府的威望会更上一层楼。 这一切,都得有劳老夫人了。 这一夜,鲜少有人能睡的香甜安稳。 不管是宣安候府上下,还是远在清思殿的睿贤长公主。 天刚亮,陆丰父子便穿戴整齐的等候在老夫人的院外。 老夫人:催命呢? 老夫人坐在马车上,眼睛微阖,慵懒轻松,还带着浅浅的困倦,整个人的精气神儿松弛的不像话。 见状,宣安候陆丰心中隐隐不安。 老夫人这是胸有成竹才云淡风轻,还是打算破罐子破摔? “母亲。” 老夫人鼻腔发音,眼睛也没睁开“还是叫老夫人吧。” 这句母亲,她无福消受。 宣安候陆丰一噎,叹了口气,无奈道“母亲,你我母子,这是事实。” “宣安候府好,母亲的生活才会无忧。” “儿子知道母亲心中不满甚多,但还是希望此次母亲能以大局为重。” “事了,儿子和喻之愿意去跪祠堂。” 老夫人撇撇嘴,这话说的还真是委曲求全。 “我会以大局为重的。” “孰轻孰重,我这个老太婆还是能分清的。” 孰轻孰重? 她和老头子最重! 陆丰父子,受着老头子的荫庇,承袭着爵位,不思报国,热衷弄权,把控人心,肯定轻! 因为没良心,挖出来也没重量。 陆丰压下心中的不适,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与老夫人,可能是世上相处起来最阴阳怪气的母子了。 大雍朝律,侯爵无需每日上朝。 于是,宣安候陆丰带着陆喻之跪在了乾阳殿外,而老夫人则是入后宫给谢太后请安,看望睿贤长公主。 郑贵妃:来了,来了,她穿着一品国夫人的诰命服来了! 第七十章 我想脱离宣安候府 这个贵妃之位,貌似有些水深火热流年不利啊。 不是她怯弱怕事,而是这事很容易就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你慌吗?” 郑贵妃看向一旁摸着肚子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的睿贤长公主,脱口而出。 宣安候府老夫人,是连谢太后都敬重的人。 睿贤长公主摇了摇头“皇兄说,你定会将我照顾得当。” 郑贵妃:…… 还真有点儿无言以对。 也不知到底是谢太后宣睿贤长公主到兴庆殿,还是老夫人亲自来清思殿。 “郑贵妃,你无需过于担心。”见郑贵妃一会儿忧心忡忡,一会儿又战意昂扬,睿贤长公主宽慰道“老夫人不是为虎作伥的性子。” 老夫人:对,她就是这么善良勇敢。 此时,刚到兴庆殿的老夫人正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股脑儿将她丧心病狂的想法说出来,却看到了谢太后憔悴的脸色,以及脂粉都遮不住的青黑,两鬓的头发也是越发的白了。 老夫人心中一阵儿恐慌,安耐住想要说的话。 看来,这宫里的确是发生大事了。 就连任尔东西南北风,自岿然不动的谢太后都这般模样了。 前朝后宫,割裂不开。 一番寒暄,老夫人心中越发没底。 “陆喻之与睿贤的事情,哀家昨日也略有耳闻。” “皇上年轻气盛,又是爱妹心切,行事颇为偏激,确有不妥之处,你今日入宫,是想转圜此事吗?” 谢太后与老夫人素日亲厚有交情,所以也没有云山雾山的拐弯抹角。 她不喜迂回曲折,老夫人的性子亦是如此。 老夫人面露尴尬摇了摇头“本就是喻之狼心狗肺在前,我又怎么好意思再倚老卖老。” “睿贤是个聪明孩子,懂得及时止损。” 谢太后沉默不语,这不是睿贤聪明,更确切的说是睿贤的运道好,恰逢帝后互换之际,否则指不定发生什么恶心事儿呢。 运道这东西,还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我今日腆着脸,厚颜入宫,是想求一个恩典。” 老夫人心中七上八下,接着道“我想带着亡夫的牌位脱离宣安候府。” 谢太后:Σ(?д?lll) 谢太后目瞪口呆,深深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感觉,今年怪事分外多。 “哀家耳聋眼花,有些没太听清楚。” 话已出口的老夫人反倒是坦然了,竹筒倒豆子般开始拉着谢太后唠家常“老头子临终前,担心我年老无依无靠,这才过继了陆丰到我名下,可能我这人天生与子孙没缘分,不仅没在子孙满堂中体会到天年之乐,反而时常心烦意乱。” “如今,我已过花甲,也不知还能苟延残喘几年,实在是想过几年安生日子。” 谢太后表示,这下她听懂了。 但,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老夫人与宣安候的不对付,她早有耳闻,那堵墙更是最好的证明。 “都忍了十多年了,突然决定了?” 老夫人定定的点了点头“我想长命百岁。” 而不是被一群自以为是的傻子影响寿命。 “太后娘娘,太煎熬了。” 老夫人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倒苦水。 憋了十几年,一朝开口,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听着听着,太后猛然揶揄道“你其实是嫌弃他们愚蠢还恶毒吧。” 这种感觉,她也深有体会。 老夫人一愣,略一思索“太后娘娘一针见血。” “这个恩典,能成吗?” 老夫人试探道。 她自己也知,这个想法有些离经叛道,指不定到最后会被千夫所指口诛笔伐仍无法脱离宣安候府这个泥潭。 “兴许能成。” 谢太后凝眉,沉声道。 这就又不得不提运道和时机了。 “但得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老夫人刚才那些牢骚能说服她,但绝不可能说服满朝文武。 这个先例,并不是那么容易开的。 老夫人沉默,皱着眉头开始搜肠刮肚“与宫妃勾结算大罪吗?” “可大可小。” “那对帝王不敬呢?” “须有铁证。” 老夫人脸黑,早知道她就该多收集一些宣安候府的破事。 “太后娘娘,要不还是让钦天监出面吧。” “就说八字不合,天生犯冲,哪怕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都行。” 谢太后不赞同道“宣安候府的爵位是老宣安候真刀真枪拼来的,就这样身背骂名拱手让人吗?” 谢太后这一生都与权力密不可分,所以看待问题也总有角度独到。 “对了,你方才所说勾结宫妃?” 谢太后遽然想起了如竹的话,追问道。 略微沉吟,老夫人道“大概是四年前,确切的时间,我也不记得了。” “我曾在府中见过小太监。” “那模样甚是脸生,不似先帝爷常用的。” “也就是自那之后,我才命人在宣安候府砌了一堵墙,将候府一分为二,不过问也不出面。” 四年前! 这个时间点,甚是敏感。 谢太后压下心中翻涌不停的怀疑“那此次,你又到底是因何下定了决心。” 老夫人也不再遮掩“宣安候府有自取灭亡之态。” “侯爵便只能是侯爵,绝不能野心勃勃成为权臣,否则早晚烈火烹油尸骨无存。” “我不愿被拖累,也不愿让老头子的身后名因为一群毫无血缘的后辈变得乌漆嘛黑。” 说到此处,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偷偷道“太后娘娘,请恕老妇言语悖逆,陛下继位后,朝堂渐渐脱离了掌控,甚至皇权竟隐隐为百官所控,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被不断滋养的野心,唯有源源不断的权势才能填补,那到时,陛下又该置于何处。” “皇权削弱,乱象之始。” “太后娘娘,您还需早做打算啊。” 陛下终究是过于稚嫩,登基之后又讨好群臣效仿先贤垂拱而治。 大雍朝经过先帝爷的励精图治,早已无需休养生息无为而治了。 陛下此番做法,这会让大权旁落。 当年若有谢太后震慑朝臣,也许陛下的帝王之路会走的更顺更稳,只可惜陛下忌惮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与陛下隔阂颇深。 第七十一章 结盟 陛下只看到了谢太后的威胁,却没有意识到谢太后的作用。 短视之人啊。 老夫人看向谢太后的眼中忍不住多了几分悲悯之色。 皇长子和二皇子都是何其优秀的少年郎。 谢太后抿唇,早做打算? 她在意大雍朝的黎民百姓,可她却不愿再为梁少渊力挽狂澜了,且看崔家丫头的选择吧。 “哀家老了。” 她再也不复当年的精气神了。 为了大雍的安稳,死了太多的亲人了。 “你的打算暂且压下,哀家会一一查明,届时给你一个交代。” 这朝堂的水,到底有多浑。 可再浑,她都要查明当年的真相。 宣安候府老夫人点头应下“太后,您保重身体。” “大雍需要您,崔皇后也需要您。” 老夫人声音放低,隐晦道。 崔皇后,也许会延续谢太后的使命,也许会比谢太后走的更远。 谢太后眸光微滞,而后深凝着老夫人。 当年,有太多的人看不起战功赫赫的老宣安候有一村妇为妻。 不通文墨,子嗣有碍,粗鄙不堪,这些都是旁人对老夫人的讽刺之言。 唯有时过境迁,才知,行万里路也堪比读万卷书。 “哀家会的。” “老夫人,若有朝一日,哀家希望看到陆义的老部下拥护崔皇后。” “你与陆义一生扶持,同进同退,哪怕十数年过去,你的陆义的部众心中威望依旧。” “戌守南境的长越军将领,大多都是陆义提拔,南境长越军须得成为崔皇后的助力。” 陆义,是老宣安候的名字。 义,义薄云天,豪气干云,气冲霄汉。 老宣安候的一生,当得起这个字。 无论是对携手一生的妻子,还是对兄弟部下,陆义都让人心服口服。 谢太后的话,说的并不如老夫人那般委婉朦胧。 老夫人心惊肉跳,她这算不算是驱虎吞狼? 为了摆脱自取灭亡的陆丰父子的拖累,她主动跳进了谢太后的阵营。 所以,她是个香饽饽? 老夫人胆战心惊的环顾四周,俯身在谢太后耳旁私语“您是要扶植崔皇后将陛下取而代之吗?” 这天大的事情,总得给她个准话。 这算不算谋逆? 老夫人也不太确定。 崔皇后,毕竟只是崔氏女,缺少振臂一挥的正统。饶是一时掌权,也无法让大雍彻底改天换地。 “大雍,姓梁。” “崔皇后会确保大雍皇权归于梁姓之人的。” 谢太后拍了拍宣安候府老夫人的手“哀家敬重你与陆义的为人,也相信你的魄力和威望。” “崔皇后年轻,底蕴浅薄,哀家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将崔皇后脚下的石阶垫高,让这大雍重现先帝朝时的昌盛之景。” “以你的见识,当知,崔皇后比梁少渊更适合做掌权者。” 老夫人有些傻眼,她自然知晓,单论资质,陛下拍马都不及崔皇后,但陛下是先帝爷的儿子,这一点又无可争议的被簇拥。 哪怕崔皇后临朝摄政,重现大雍河清海晏朝堂清明,在史官笔下都逃不过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的骂名。 这就是正统不可忽视的重要性! 如果二皇子在世,她可以毫不犹豫的押宝,但此刻却不得不犹豫。 “为何?”老夫人满腹疑惑。 为何这般一反常态孤注一掷。 谢太后状似平静道“晟熠之死。” 老夫人悚然大惊,眼眸之中满是惊恐。 雍王殿下不是战死吗? 老夫人只觉得一团乱麻,剪不断,也理不清。 若雍王殿下的死真的与陛下脱不了干系,那么谢太后和陛下之间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她和太后私交颇笃,加之为人靠谱,也知晓不少皇室秘辛。 假设成立,那就是新仇旧恨,不共戴天。 难怪谢太后有了破釜沉舟之心。 老夫人心知,自她今日踏入兴庆殿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独善其身了。 毕竟,长越军太让人心动了。 “可有后妃身怀龙嗣?” 谢太后淡淡道“现在没有,但可以有。” “太后娘娘,长越军戍守南疆,震慑蛮夷,轻易不得动,否则,南疆危矣。” 老夫人觉得还是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 “哀家只是打算让长越军成为崔皇后的后盾,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对同袍挥舞屠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承袭了陆义爵位,受了陆义荫庇的宣安候陆丰指不定早就开始谋算拉拢长越军了。” “可要站哀家,可愿相信崔皇后?” 谢太后目光灼灼的望着老夫人,在等一个答案。 君王可以庸碌,但绝不能既昏又庸。 先帝爷的错误,她来纠正。 “老身能见见崔皇后吗?” 老夫人并没有着急做出决定。 谢太后呼吸一滞,现在见见的是梁少渊那个蠢货,宣安候府老夫人十有八九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还不是时机。” 谢太后只能故弄玄虚。 老夫人看出谢太后有所顾忌,没有深究,只是顺着谢太后的话“太后娘娘,我暂时只能保证长越军忠于皇权,忠于南疆百姓,不会被陆丰裹挟利用。” “至于是否要背弃先帝爷所册立的正统,得与崔皇后详谈之后才能做决定。” “兹事体大,耳听为虚,我不得不慎重。” “还望太后娘娘能够见谅。” 自老头子病故,她便久居京城,见识过崔灿雯的惊才绝艳,但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人,都是会变的。 “太后娘娘放心,今日之言,必止于你我之耳。” 老夫人心中发苦,她只是想独善其身怎么这么难。 都怪陆丰那对父子,要不是那对父子无事生非丑人多作怪,她也不会下定决心与之割裂。 她才是一入宫门深似海! 谢太后也没有再强迫,哪怕没有明确表态,心中也会渐渐有所偏私。 待往后,局势愈发明朗,就自发靠拢了。 “打算去看睿贤了?” 谢太后很是自然平和的岔开话题。 老夫人点点头“看之前,我还要去做一件事情!” 老夫人气势汹汹,乘着谢太后特赐的轿辇冲到了乾阳殿外,对着跪在地上使苦肉计的陆丰父子一人一耳光。 第七十二章 你与雍王有情吗 陆丰:?ヽ(`Д′)?┻━┻ 陆喻之:!?(?_?;? 陆丰父子满头雾水,却不敢置喙。 老夫人看着陆丰父子面颊上渐渐浮现的手指红印,心情顿时舒畅了几分。 昨天就想这么干了,老人家要想修身养性长命百岁就不能生闷气,有气就要及时撒出来。 此时,正值下早朝的时间,这彪悍的一幕被不少官员看在眼中。 宣安候府的老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啊。 昨日招摇过市的圣旨,他们就是想装毫不知情都做不到。 看笑话吗? 自然是要看吧。 反正风水轮流转,日后若是自家有笑话,旁人也不会吝啬。 “母亲!” 陆丰将手往袖子里一缩,紧紧握拳,顶着巴掌印皮笑肉不笑。 “这是乾阳殿。”陆丰紧咬后槽牙。 老夫人叉腰“老身没有老眼昏花到不认路不识字的地步。” 真当这一巴掌只是为了撒气? 这一巴掌,更多的是打给文武百官看的。 她! 宣安候府的老夫人,先帝爷亲封的一品国夫人,不愿也不会与陆丰同流合污!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宣安候府老夫人翻了个白眼,既傲娇又冷冽。 陆丰:这话的打击面可真广。 被休弃的是陆喻之,被褫夺世子之位的也是陆喻之,他扮演的是一个为儿子忍辱负重的老父亲,这一巴掌凭什么甩在他脸上。 陆丰胸口起伏,狠狠的吸了几口气“母亲教训的是,养不教,父之过。” “有你这个爹,还真是陆喻之的福气。”老夫人阴阳怪气反讽道。 “好好跪着忏悔吧。” 老夫人拍了拍手,重新回到轿辇。 她还要去清思殿,彻底打消睿贤长公主心头所有的犹豫。 这一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陆丰全程在隐忍,陆喻之全程在懵逼。 祖母这是疯了吧! 见宣安候府老夫人的轿辇渐渐走远,堵在乾阳殿台阶上的百官才陆陆续续走下来。 这种时候,幸灾乐祸不合适。 安慰,好像也不合适。 嗯,那就装瞎吧。 还是与陆丰交好的官员小声提醒帝后早已从旁的门离开了。 此时,已经在龙辇上的梁少渊听说了乾阳殿外的闹剧,兴致勃勃的想要倒回去看。 崔灿雯蹙眉,一把按住了梁少渊的肩膀,借用了宣安候府老夫人的一句话“丢人现眼。” 梁少渊:这是在指桑骂槐?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梁少渊很是不服气。 崔灿雯瞥了梁少渊一眼,淡淡道“你想多了。” 她压根儿就不想用正眼瞧梁少渊。 不想瞧和瞧不起,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梁少渊一脸狐疑,但到底是又安稳坐好“宣安候府老夫人竟如此不给宣安候和陆喻之留面子,这一巴掌恐怕要打散宣安候身上不少的威信。” 打吧打吧,反正都不听他的话。 “面子一般都是自己挣的。” “还有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一顿不行,就打两顿吧。 梁少渊嘴角微微抽搐,世家的教育也这么简单粗暴吗? 这一刻,梁少渊突然觉得谢太后还是挺温柔的,最起码没有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下不来台。 “陆丰都跪在殿外带着陆喻之负荆请罪了,这件事情是不是得另作他想?” 崔灿雯眨眼“你看到荆条了?” “我没看到啊,金口玉言,要严谨。” 梁少渊:又开始跟他咬文嚼字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崔灿雯就是打定主意给睿贤长公主出这口气了。 这件事性质这么严重吗? 陆喻之不就是养了个外室吗? 是不是天下女子虽口口声声要以夫为天相夫教子,但实际上也不愿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就比如宣安候府老夫人和老侯爷。 这京城至今都流传着他们二人之间的美谈。 不少人都说老夫人善妒又跋扈,但却私底下又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白头偕老。 那崔灿雯呢? 梁少渊骤然沉默了。 妒忌? 崔灿雯好似天生就没有这种情绪。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梁少渊的脑子里蓦地窜出了这句话。 无爱,何来妒忌。 以往,他厌倦崔灿雯的木然无趣,更厌恶崔灿雯刻在骨子里的高贵端庄,就连大婚之夜都懒得应付。 可,他却不愿意看着他的妻心中装着的是旁的男子。 “你喜欢雍王吗?” “雍王喜欢你吗?” 梁少渊无意识幽幽道。 崔灿雯捂住了梁少渊的嘴,真想效仿宣安候府老夫人啊。 这是在龙辇上!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跟着那么多的内侍护卫! 说这些话,是要暴露身份,还是要平添笑料? 传出去就成了,你听说了吗,崔皇后明目张胆难忘旧爱,于龙辇上,与陛下共同怀念雍王殿下。 崔灿雯捂得严实,梁少渊差点儿穿不上气。 梁少渊手忙脚乱扒拉开崔灿雯的手,怒目而视! 这是想弑君! 梁少渊心中有气,一路没有言语。 崔灿雯: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一回到长生殿,梁少渊就呵退了众人“你是不是想憋死朕!” “陛下不是好奇吗?” “我也只是想让陛下自己去问问。” “不耻下问,不要耻于不敢下去问,知道吗?” 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扇梁少渊两个大逼兜。 梁少渊张牙舞爪龇牙咧嘴“你!” “你曲解圣人之言!” 崔灿雯摊摊手“那你砍了我的头啊。” 崔灿雯也算看透彻了,她奈何不了梁少渊只能看着梁少渊上蹿下跳,但同样的,梁少渊也奈何不了她。 所以,都是第一次互换身体,她凭什么就要惯着梁少渊? 难不成因为梁少渊不要脸? 梁少渊气急,半晌才气呼呼的重复道“你与雍王有情吗?” 崔灿雯看着气急败坏的梁少渊,这是突发奇想,看上她了? 可别! 她消受不起! “陛下,情爱一词,与我无干系。” “自我出生,我这一生就已注定只能嫁给储君,正位中宫。” 皇室需要靠她来牵绊清河崔氏。 而清河崔氏也需要她让皇室放心。 所以,她的意愿,她的情爱从来都不重要。 第七十三章 觐见 既然情爱意愿都无用,她又何必枉费心神。 明摆着的不可更改的结果,再生出无谓的情爱,才是愚蠢。 雍王…… 崔灿雯叹息一声。 梁少渊面色复杂,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崔灿雯没有心吗? 或者说,那颗心里装着的都是冰凌? 那可是雍王啊! 他的二皇兄可不跟他一样是个草包。 呸! 连自己都骂了! 二皇兄的惊才绝艳,鲜衣怒马,他都心驰神往,做梦都想成为那样的人。 更不要说,二皇兄对崔灿雯的心意傻子都能看出来。 二皇兄给崔灿雯的,那都是独一份的。 当年,就连他自己都认定了,大龄不婚的二皇兄必定会与崔灿雯携手一生,而他自己做个阴暗处爬行的小透明。 只是,变化来的猝不及防。 二皇兄的心上人,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 “雍王待你之心,你不知吗?” 梁少渊固执的继续发问。 崔灿雯一阵儿心烦意乱,明明只是梁少渊一人,却好似夏日成千上万只夏蝉在耳旁嘶鸣,甚至伸出触角挑衅。 她鲜少失态,压下心头的燥意,迎上梁少渊的目光“陛下想证明什么?” 雍王待她之心,她自是知晓的。 私印都在她手,她有何不知。 所以,她也一直以为自己要嫁的,要辅佐的是雍王殿下。 雍王之死,她的难过并不比旁人少。 她爬上过北山,钻过每一个山洞,也寻过每一条沟壑,可入目的唯有满目疮痍。 “陛下是想做实我与雍王苟且的罪名,废后吗?” 梁少渊呼吸一滞,忍不住心虚气短“朕没有。” 无人知晓,二皇兄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永远越不过的高山,是自惭形秽的阴影,也是悬于山巅之上的朗月。 有的人,天生就是发光体。 被立为太子后,他有意无意的模仿雍王的言行举止,试图变成人人称道的少年郎。 只是,父皇哀他愚钝无知,周老太傅叹他资质平庸,满朝文武私下讥他画虎不成东施效颦。 做太子的那一年,噩梦不断。 他好像唯有在满宫后妃前赴后继的温柔乡中才能获得成就感和满足感。 在那个时候,他仿佛才是天子。 其余,他只是一个不尽人意的替代品。 “陛下,这些毫无意义的话以后还是莫要说了。” 崔灿雯似是看不懂梁少渊眼中的阴霾,自顾自开口。 也可能是看懂了,却不愿理会。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一开始,他们二人唯一的相交点就是夫妻。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但梁少渊今日似是被多愁善感缱绻温柔砸中,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崔灿雯看的分明。 不过是见她一扫往日木讷,起了几分兴趣。 又念及她与雍王旧情,生了争强好胜之心。 仿佛,只要她流露情意,梁少渊就能在雍王面前立于不败之地,就能焕然新生。 可别! 面子工程已经很累了! 两看相厌,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情况,她很是满意。 “陛下,娘娘,宣安候携大公子求见。” 王宝清清嗓子,朗声喊道。 唉,陛下和皇后娘娘越来越爱独处过二人世界了。 难不成陛下终于擦去了眼中的污渍,看到了夺目耀眼的皇后,要浪子回头幡然醒悟了? 王宝尖细又嘹亮的声音,如同一瓢冰水,劈头盖脸的浇了梁少渊一身,让他莫名其妙发昏的脑子清醒过来。 天啊,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见还是不见?” 梁少渊下意识征求崔灿雯的想法。 “见!” 宣安候陆丰有脸来,那她就有脸见。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再说了,宣安候都这般大张旗鼓了,他若不见,就会显得宣安候分外可怜。 这世道,很多时候舆论和人心是罔顾真是非对错,单看谁可怜的。 谁可怜,谁就有理。 就是这么可笑至极。 “宣!” 陆丰和陆喻之父子一人顶着一个五指印,踏入了长生殿。 崔灿雯和梁少渊对视一眼:不太对称。 崔灿雯理了理衣摆,眼皮微抬,幽深的眼睛闪烁几下,眸光冰冷而锐利看向了陆喻之“陆大公子可是还有见教?” “是觉得昨日之言不够尽兴,尚有补充?” “还是觉得朕有求必应,前来谢恩?” 陆喻之求的,她都应了,就是灵庙许愿池里的王八都没她这么灵验吧。 梁少渊学着崔灿雯的仪态,脊背挺直,目不斜视,也有了几分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 但,梁少渊的脑瓜子却开始飞速运转。 崔灿雯这张嘴,他得学学。 兵不血刃,就能挫敌人锐气,实乃上佳之策。 “臣,有罪!”陆丰率先开口。 “臣……” “草民,有罪!” 陆喻之欲哭无泪,他竟连自称臣的资格都没有了。 草民? 草野小民,微不足道。 “有罪?” “杀人了?放火了?强抢民女了?吞占良田了?” 崔灿雯身子微微前倾,甚是真诚的问道。 “若真是如此,朕也无能为力。” “天子犯法,于庶民同罪。” 陆丰:这对话逻辑不符合常理啊。 梁少渊:厉害了,原来这才是新路子! “陛下,老臣教子不严,管教疏忽,这才让喻之酿成大错,伤了睿贤长公主的心,也损了皇家颜面。” 陆丰腆着一张老脸,连连开口认错。 见状,梁少渊的眉眼有几分舒展,这还是陆丰第一次这般低声下气。 崔灿雯不疾不徐“宣安候孔武有力精力旺盛,哪里老了!” 一开口,重点就不偏了十万八千里。 “陛下说笑了。” 宣安候陆丰一噎,打着哈哈道。 一时间,陆丰竟不知该说陛下脑子不好使,还是思路分外清奇。 崔灿雯摸着光洁的下巴,目如鹰隼,似笑非笑的注视着陆丰“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宣安候竟不知吗?” “至于睿贤与令郎之事,朕念在老宣安候劳苦功高,念在你为老宣安候承袭香火的份儿上,朕已经对令郎有求必应了,宣安候心中仍不满足吗?” 第七十四章 终于给了陆喻之一巴掌 “还是说宣安候想挟恩自重,另有所求?” “朕是天子,不是许愿池里王八,你父子二人下次要求恩典,还是先提前商议一下。” 崔灿雯随口就来的胡言乱语,打乱了陆丰的算盘。 陆丰表示,他从不知与陛下打交道竟这般痛苦艰难,可分明在他的记忆里,陛下就跟个面团子似的。 除了点头,便是改日再议。 如今,无论是底气,还是仪态,风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太后? 亦或者是崔皇后? 也许,人有了底气,就不再畏首畏尾。 “陛下息怒。” “陛下对宣安候府上下已经是宽爱有加,臣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陆丰此时再也没有胆子倚老卖老自称老臣。 “喻之顽劣,特来请罪。” 陆丰对着陆喻之使了个眼色,陆喻之连忙叩头“陛下圣明仁爱,昨日是草民积怒在心,一时智昏,胡言乱语,触怒了圣颜,也亲手埋葬与睿贤的夫妻情分。” “陛下明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三年朝夕相处相濡以沫,就算是块石头也能捂热,草民与睿贤长公主之间情意甚笃,只是近来磕磕绊绊,才有了那么多口是心非的荒诞言论。” “草民昨日出口,便已后悔。” “还求陛下再给草民一个机会,能让草民抚平带给睿贤长公主的伤害。” “到时,草民虽死无悔。” 陆喻之似是心中如明镜一般,知晓今日是他最后的机会,也不管前后矛盾,也不论是否打脸,只是一味深情又真诚的承认错误。 端坐着梁少渊,冷哼一声,对陆喻之这番话甚是不齿。 倒也不是说他突然良心发现想做个人,实在是三载夫妻石头都能捂热的话让他嗤之以鼻。 他和崔灿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梁少渊一声冷哼,让陆丰的心又沉了几分。 说实话,他不太愿意对上崔皇后。 崔皇后身上有太多的光环,太浓厚的美名。 先帝爷的盛赞,谢太后的厚爱,民间百姓的称颂。 这是崔皇后日积月累积淀下来的。 从年少到妙龄再到如今的成熟。 “陆大公子的歉意倒也还算诚恳。” 崔灿雯起身,对着陆喻之的另一半面庞挥手就是一巴掌。 打死你个贪心不足的死渣男! 裴晚晚! 睿贤! 还有个挽娘! “朕方才只觉得头脑不清,怒火中烧,这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朕也深感歉意,毕竟朕与陆大公子也君臣数载,一向相偕。” “想必,陆大公子也定能理解吧。” “疼吗?” “能当作没发生吗?” 崔灿雯接过王宝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王宝:陛下身上为何又有了几分白露的泼辣毒舌劲儿。 梁少渊:崔灿雯还真是人狠话也多啊。 不仅从精神上打击陆喻之,还要让陆喻之从身体上感到疼痛。 陆喻之咬牙,低着头微微阖眼,再次睁开后,屈辱道“陛下教训的是。” “草民心知话一出口,便一字一钉,伤害已造成,但草民也是痛彻心扉诚心悔悟。” “只要陛下能给草民一个祈求睿贤长公主回心转意的机会,草民愿受任何惩罚。” 崔灿雯腻味透了陆喻之这副嘴脸。 明明恶心事都做尽了,却偏偏总是摆出一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模样。 是是是,全天下就陆喻之最可怜! “想必陆大公子对前些年番邦进献的斑马甚是熟悉,毕竟都头头是道。” 崔灿雯弯唇,淡淡道。 在场的几人都是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 身为帝王,长这么一张刻薄的嘴是要将满朝文武怼的无话可说吗? 见陆喻之无寸进,陆丰只好硬着头皮替自家儿子出面。 嫡长子,总不能说扔就扔吧。 “陛下,您对喻之是不是有误会,他性子淡泊不善言辞,没有恶意的。” “陛……” 陆丰绞尽脑汁的给自家儿子洗白。 不善言辞? 挺善的啊! 说起来总是一套一套的。 崔灿雯打断了陆丰的话“宣安候此言差矣!” “以往,朕为君,他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理应敬朕,忠朕,君臣之间,何谈误会?” “还是说,在宣安候心中,朕与令郎并无尊卑贵贱。” 误会? 他也配? 何时一个接收祖辈荫封的世子爷也配跟帝王谈误会了! “那要不,这位子给令郎也坐坐?” “这样倒是可以谈谈误会。” 陆丰脸色一白,突然不知该如何挽回。 陛下此刻就好似无坚不摧,又好似密不透风,让他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 “陛下,这也算是喻之与睿贤长公主夫妻间的事,宣安候府一向忠于皇室,他们夫妻二人又爱来恩爱,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上纲上线。” “也许只要让他们夫妻坐下来聊聊,隔阂尽消,皆大欢喜。” 崔灿雯抿唇,谈事情又要谈感情。 她开始谈感情了,又非要就事论事。 她累了! “话真多!” “睿贤长公主被陆喻之的狂悖之言气的动了胎气,如今还在清思殿郑贵妃处养胎,你们父子是要以外男的身份入朕的后宫吗?” “还是说,你们要不顾睿贤长公主的身体,让她纡尊降贵来见你们。” “既是知错了,那朕倒想问问,那外室如今在何处?” 崔灿雯明知故问。 在她宣旨的同时,就已经派人守在了宣安候府附近。 她知道陆喻之心存杀意匆匆离府,也知道陆喻之怜香惜玉送挽娘离开。 还口口声声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倒想问问,有什么是属于陆喻之自己的? 身为男儿,既不考取功名,也不保家卫国,更不通俗务金银,这般模样远不如宅中女子。 就连世子之位,也是承袭。 陆丰和陆喻之都僵住了。 这个话题,能放在台面上说吗? 这年头,在贵人们眼中,妾室的人命都不算人命。 但,若陛下一口咬定宣安候府戕害良家女子,到时候就不是磕几个头,哀嚎几声就行了。 “陛下,那都是喻之的南柯一梦。” 梁少渊翻了个白眼“这话骗鬼,鬼也不信吧?” 第七十五章 相见 他虽资质平庸,愚昧浅薄,但也不是所有的鬼话都能糊弄住他的。 南柯一梦? 梦到了个貌美如花还身怀有孕的外室? 这可不叫南柯一梦,叫春天的梦。 崔灿雯接过话茬“你们父子是真准备将朕和皇后玩弄于鼓掌?” “朕虽年轻,但也不是任人欺辱。” “你们再如此,朕就要去凌云台问问老宣安候,到底是何眼光了。” 陆丰听着并不隐晦的威胁,心中又懊恼于陛下的油盐不进。 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但愿,但愿,老夫人那里能顺利些。 崔灿雯也不再理会陆丰父子,开始自顾自的批阅起奏折,梁少渊也在一旁随手翻阅。 陆丰父子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陆丰低垂着头,脸色铁青。 自从被过继为老宣安候世子,他就没有这般丢脸过。 “陛下是要让勋贵们寒心吗?” “小辈们的胡闹,就要彻底断了候府与皇室的联系?” 宣安候府的爵位是先帝爷亲赐,世袭罔替,并非三代而终,这也是陆丰的底气。 “服从二字,可会?” 崔灿雯头也不抬。 “犯错在先,顶撞朕在后,宣安候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言行无状,赐杖刑二十,小惩大戒,万望日后以身作则,谨言慎行。” “拉出去。” 崔灿雯声音冷冽,不容质疑。 乱糟糟的朝堂,正是需要杀鸡儆猴的时候。 宣安候陆丰不可置信,一言不合杖责勋贵? “陆喻之,你去观刑。”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听着殿外响起的杖责声,还有忍痛的惊呼声,梁少渊压着声音“此举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能立帝王威严,他自是满心欢喜。 可是,他也担心过犹不及,使得满朝文武愈发不满。 想到远在荥阳的盛景,梁少渊忧虑更盛。 “世家勋贵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此时对世家勋贵同时开刀,双方若是联合发难,朝局难免动荡,民心将不稳。” 一年的恶补,两年的帝位,梁少渊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 崔灿雯故作疑惑“我何时对世家和勋贵下手了?” 都说牵一发而动全身,那谁又真的见到庞然大物被扯去一根头发,就歇斯底里不畏生死了? 她只是剥丝抽茧,又不是釜底抽薪。 世家和勋贵,稳得住。 “荥阳郑氏和宣安候府啊。”梁少渊脱口而出。 崔灿雯抿唇,轻轻笑了笑“记错了吧?” “荥阳郑氏,乃是御史台弹劾,朕派钦臣前去一证真伪,给御史台一个交代。” “而宣安候府,起因皆怪心比天高口出狂言的陆喻之,陆丰身为宣安候府,私不能管束儿子,公不能敬重帝王,朕只是小惩大戒,已是网开一面。” “陆丰如果聪明,就该叩谢朕的惩戒之恩。” “小过不惩,必为大患。” “朕这是在救他!” 梁少渊眼神微微闪烁,他心里认定了崔灿雯是在胡说八道,可他听着偏偏又好有道理。 好像,这一切,崔灿雯都是被迫的。 万般无奈,不得不如此。 合理、合规。 但,心里就是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崔灿雯另有打算。 “你别指望以后让我收拾烂摊子!”梁少渊压低声音警告道。 主要是,他也收拾不了啊。 无论是勋贵,还是世家,他一时半会儿都不敢对上。 “呵呵。” 崔灿雯回了个十分官方的笑容。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她从来都没有对梁少渊抱期望,不拖后腿,她都得去烧香拜佛了。 梁少渊:感觉受到了深深的侮辱和鄙视。 他有错吗? 他没错啊! 羽翼不丰,不妄动。 “潜龙在渊,你懂不懂啊。” 梁少渊忍不住想替自己辩驳几句。 “懂!” “你说的对。” 崔灿雯不假思索应道。 何必浪费时间争长短,她倒不如思索下宣安候府的老夫人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扇出那两巴掌。 母后究竟说了什么,才让老夫人忍无可忍。 老夫人看似只是孤寡老人,但身后的能量不容小觑。 而此时,老夫人已经在清思殿与睿贤长公主相谈甚欢,大有一种庆祝睿贤长公主脱离苦海的感觉。 “陛下赐了宣安候杖刑。” 有宫人匆匆来报。 老夫人冷笑,心中暗道活该。 就陆丰那副不将陛下看在眼中,被高位权势搅的自负傲慢的模样,满脸都写着欠揍两个字。 “陆喻之呢?” 睿贤长公主颇为不解。 “陆大公子观刑。” 皇兄现在都这么刚了吗? 睿贤长公主心中升起了浓浓的荒谬感。 “你可要去说情?”老夫人细细观察着睿贤长公主的神情,状似随意开口。 睿贤长公主一愣,说情? 此时露面,才是真正的自甘堕落。 木已成舟,再无任何心软的必要。 只要陆喻之过的凄凄惨惨戚戚,她就能红红火火开开心心。 不说情,但可以去看热闹,进一步做实陆喻之的渣男行径,堵住天下人对皇室的悠悠众口。 于是,乘坐着步辇,睿贤长公主和老夫人相偕到达了长生殿。 远远望着狼狈不堪的陆喻之,睿贤长公主心中一恍惚,仿佛就那一刹那,陆喻之便落下了神坛,不再光彩熠熠。 原来没有了世子的爵位,没有了驸马的身份,也无功名傍身的陆喻之,其实也暗淡无光。 见到睿贤长公主和老夫人的瞬间,陆喻之和陆丰眼中不约而同的迸发出惊喜,瞳孔都瞪大了几分。 老夫人威武! 就知道老夫人的面子在宫中很吃香。 走近后,老夫人才看到了陆喻之面颊上很是对称的两个巴掌印! 英雄所见略同。 “睿贤,睿贤,我知错了。” 跪在地上的陆喻之,踉跄着手忙脚乱拉扯着睿贤长公主的衣袖,凌乱的发丝粘在满是汗珠的额头上,顶着两个巴掌印,可怜兮兮的恳求着睿贤长公主。 睿贤长公主不言不语,目光沉沉。 这便是她当年奋不顾身顶着骂名都要下嫁的良人吗? “我自知罪无可恕,但还求你念在腹中骨肉的份儿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七十六章 破局 睿贤长公主的脸更黑了。 这句话,就如同在明晃晃嘲讽她的愚蠢眼瞎。 最可恨的是,这些话还是她之前心心念念想听到的。 睿贤长公主下意识的就要抽回袖子,然后恶狠狠的反讽回去。 但话到嘴边,却换了个说法。 “喻之,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覆水难收,破镜难重圆。” “本宫唯愿你以后能与心爱之人相依相守,也不枉本宫委屈一场。” “过往种种,皆如烟尘。” 倒也不是她心软,不过就是不想让皇室背了仗势欺人的骂名。 毕竟,明面上宣安候府看起来挺惨的。 不仅会作孽,还会卖惨! 陆喻之一愣,目光求救似的看向了自家祖母。 却发现祖母在张开手掌比对着他脸上的手印,似乎是在思考何处落手比较美观。 陆喻之下意识的收回手,双手捂着脸。 睿贤长公主适时踉跄着后退一步,捂着肚子痛呼出声。 守在门口的王宝,连忙开口“来人啊,宣太医,陆大公子推倒了睿贤长公主。” 睿贤长公主:干得漂亮! 果然,能在帝王面前得脸的宦官都是猴精猴精的。 刚挨完杖刑,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陆丰,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晕死前,陆丰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 此事,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坑爹啊!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早早的溺死这个孽障。 嗯,就是孽障,不是爱子。 心神大乱的陆喻之,口中崩溃的呢喃“我没有,我没有!” 睿贤长公主一边继续痛呼着,一边冷眼看着陆喻之。 她当然知道不是陆喻之。 莫要问她这算计人的小把戏哪里学的。 要问,就是跟宣安候的姬妾们。 一阵儿人仰马翻,陆喻之被紧急关押,宣安候陆丰被送出了宫。 在猴精猴精的王宝的授意下,宣安候府大公子怀恨在心,假借道歉之名,入宫行刺长公主殿下的消息已经传的阖宫皆知。 后宫之中,但凡排得上名号的妃嫔,都有与家族联系的法子,不愁宫外无人知晓。 崔灿雯看着深藏功与名,一声不吭在给她磨墨的王宝,喟叹一声,有个神仙队友是真的轻松啊。 得寻个时机,将王宝拉拢过来。 三人成虎,宣安候府的这场闹剧,传着传着就成了,宣安候为力挽狂澜强硬除掉陆喻之的外室,陆喻之心存怨恨,这才对睿贤长公主出手。 于是,本来还想借机生事的勋贵们沉默了。 陆喻之的狂悖,人尽皆知。 而宣安候陆丰还在府中养伤,短时间内都无法自理,更不要说上朝自证清白了。 至于宣安候府的定海神针老夫人,据说深感惭愧,愿闭门称心替睿贤长公主祈福。 这就差直接承认传言为真了。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分外安静,细听之下,甚至还能听到有些官员略粗重的呼吸。 谁都没想到,陆喻之这么猛。 宣安候府,这下是沾上事了。 毕竟,传言里还有一条人命。 多死一个人少死一个人不严重,严重的是人尽皆知。 “你提前设计好的?” 梁少渊本以为会在朝堂上等来勋贵和世家官员的诘难,却不曾想竟是一派噤若寒蝉。 说好的菜市场呢? 说好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呢? 他的朝堂,除了登基首日临朝,从未如此威严。 “什么?”崔灿雯随口道。 “今日的朝堂可真是清静,各自奏报完,竟相安无事。” 崔灿雯一本正经的感叹。 “你不是故意赐宣安候陆丰杖刑?” 陆丰养伤,亲信群龙无首。 “不是陆丰挑衅在先?”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像是那么心思阴沉老谋深算的人吗?” “只能说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会护佑好人的。” “我一生积德行善,合该被保佑。” “你别羡慕,羡慕不来。” 崔灿雯漫不经心的应付着。 昨日夜间,谢太后秘密派人送来了消息,宣安候府老夫人想与陆丰切割。 勾结宫妃。 再联系到陆喻之那天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话。 看来,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陆喻之,会是新的突破口。 不是她不想派人去归念寺将焦雅掳走,严刑拷打,而是此举冒险。 若不出意外,梁少渊定派人严丝合缝的守着归念寺。 她一动,就会暴露太后给予她的隐龙卫。 思来想去,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陆喻之入手比较合适。 拔出萝卜带出泥,多多少少都能有所获。 梁少渊听出了他又被阴阳了,但却无可奈何。 他时常因为自己口齿不够伶俐而懊恼。 “我秘密宣了天师和高僧于今夜宫门落钥前入宫。” “所以,你今夜留宿坤德殿。” 梁少渊迫不及待的想搞清楚互换身体的奥妙。 崔灿雯蹙蹙眉“你知不知道,三更半夜坤德殿冒出大男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轻则声誉受损,重则被疑心行厌胜邪术。” “明日,光明正大,以祈福的名义宣召入宫。” “清望观的观主,乃大雍供奉,应该可信,其余乱七八糟的还是莫要带入宫中,落人口舌。” “若是风声传出,咱俩都是被罢黜等死的下场。” 真以为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出入坤德殿能瞒天过海,无人知晓? 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把柄的。 “脑子是个好东西,以后多用用。” 崔灿雯撇下了梁少渊,径直回了长生殿。 梁少渊有心追上,奈何等在殿外的祥珈嬷嬷伸出了手“皇后娘娘,太后有请。” 梁少渊顿觉心累。 就算感情深,也不用见的这么频繁吧。 “没请陛下吗?” 梁少渊挣扎道。 祥珈很是诧异答道“娘娘何时见陛下勤去兴庆殿了。” “太后娘娘已经命小厨房备好了您爱的吃食。” “皇后娘娘,请。” 梁少渊不情不愿的随祥珈离开了长生殿。 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崔灿雯,硬生生让不明所以的人解读出了难舍难分的深情。 第七十七章 再提当年事 别搞! 这误会很难让人心情愉悦。 一想到她和梁少渊之间有可能被传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她就膈应的慌。 直到梁少渊的身影消失,崔灿雯才舒了口气,终于腾开地方了。 这短短数日,比以往三年见的时间都长。 真的不用考虑一下她的心理健康吗? “将陆喻之带来。” 这宫中,最安全的地方便是长生殿。 王宝领命,挥了挥手中的浮尘,便恭恭敬敬的离去。 一夜之隔,原本的意气风发和傲骨好像尽数折断。陆喻之的下巴上长出了淡淡的青色胡茬,眼底青黑,头发乱糟糟的,打结成一团一团,还夹杂着杂草,衣衫上还有道道被鞭打的痕迹。 面上的巴掌印已经消下去了,但整个人依旧颓然惊慌。 表面上看起来纤尘不染的谪仙公子实则早已烂在了骨子里。 陆喻之瑟缩着不敢对上崔灿雯的视线,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昨天那双手有没有推睿贤长公主。 但事到如今,好像事实已经不重要了。 “陆喻之。” “外界传言,宣安候杀了你心爱的挽娘,你怨恨不已,这才对睿贤长公主下手。” “朕本打算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但奈何还真打听到了一桩陈年旧事,没想到曾经的高岭之花陆喻之陆世子还曾与真的爱妃有旧。” “陆世子的人脉倒是令朕刮目相看。” “顺藤摸瓜,朕也终于知晓陆世子当日高呼朕过河拆桥翻脸无情的因由了。” “陆世子,若有只言片语传入谢太后耳中,你说宣安候府是夷三族,还是灭九族?” “毕竟,太后动摇不了朕的皇位,也就只能用宣安候府一泄心头之恨了。” 陆喻之呆呆愣愣,一时没有言语。 “陛下,宣安候府上下对您一直是忠心耿耿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崔灿雯抬了抬手“打住!” “朕可不记得曾让你对雍王出手。” “朕对雍王兄,敬重有加,世人皆知,朕言行举止都以雍王兄为榜样。” “陆喻之,你好大的胆子!” 崔灿雯重重的拍了一下案桌。 沉闷而又异常响亮的声音,让陆喻之忍不住颤抖。 一连串发生这么多事情,他本就应接不暇,一夜的审问,更是让他心力交瘁。 他好像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 陆喻之浑浑噩噩的趴在地上,渐渐晕了过去。 “叫醒。” 王宝拎来一桶冰凉刺骨的水直接浇在了陆喻之身上。 叫醒? 浇醒? 崔灿雯再一次打量了王宝一眼。 这段耳朵不好,还是天生有做酷吏的天赋。 王宝,的确是个宝。 被浇了一身凉水的陆喻之,顿时清醒过来。 “陆喻之。” “还不交代吗?” 陆喻之不停的打着寒颤,哆哆嗦嗦。 “陛,陛下,草民是无辜的。” 雍王之死,三年了,早已被人所遗忘。 “宣安候府从不曾与雍王殿下交恶。” “还请陛下明鉴。” 有些罪,绝不能认。 一认,就是万劫不复。 崔灿雯挑挑眉,勾出一抹残忍的笑容“挽娘腹中的孩儿也不顾了吗?” “你说,朕是将挽娘腹中的孩儿硬生生剖出来,剁成肉馅喂给你吃合适呢,还是将挽娘剥皮削骨给你炖汤合适?” “要不然,再将你心头白月光的坟墓挖了,鞭尸?” “反正弑兄的罪名传出去,朕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暴君。” “既如此,倒不如彻底疯狂。” “陆喻之,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朕过不好,你全家都死。” “朕会用古往今来所有的酷刑一遍遍在你,还有你家人的身上尝试。” 陆喻之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陛下,往事已矣,旧事重提会掀起轩然大波。” 崔灿雯将手边的砚台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是朕要旧事重提?” “是你们做事不够严密,留下了烂摊子。” “朕不收尾,谁给收尾!” “凭你自己?还是凭你那个被气的中风得父亲?” “难不成等太后察觉,挟天子以令群臣?” “如果不是太后的人盯着焦雅,朕不敢轻举妄动,朕会在这里跟你多费口舌?” “朕真倒霉,被你们这群蠢货拉下水。” “要不是朕与你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朕半句话都不想与你多说。” 好吧,陆丰中风,她瞎编的。 但陆喻之不知道啊! “父亲中风了?” 陆喻之喃喃自语。 “陆喻之,若此事完美解决,朕不是不能恢复你世子的身份。” 打一棒,给一颗甜枣,更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朕是帝王,说谁有功谁就有功!” “朕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崔皇后光明正大临朝听政,就能让你洗去一身污秽,光鲜亮丽的立于人前。” “但这件事如果被谢太后察觉,连累到朕。” “朕搞死你全家!” 崔灿雯表示,她好像有做恶人的潜质。 嗯,反正不是好东西。 陆喻之心动了。 就像陛下说的,当年之事,就将宣安候府和陛下紧紧的绑在了一起。 陛下并不无辜! 虽说父亲以往总是说陛下就是个昏庸无能不中用的吉祥物,但依他之见,却非如此。 “王宝!” 崔灿雯装作十分不耐的模样,抬高了声音。 “贴加官!” 陆喻之连忙磕头“陛下,草民说。” 既然已经被陛下查到了苗头,倒不如他自己交代,还能让陛下心中记一分好。 “雍王之死,宣安候府其实并未参与太多。” “宣安候府也只是依照宫中之命,收编了两个山头的土匪,加以操练,然后被宫里派人接手,最终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自始至终,宣安候府都不曾直接对雍王殿下出手,也绝不会连累到陛下。” “宣安候府永远忠于陛下。” 陆喻之不停的磕着头,以表忠诚。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此刻必须得高高的供起陛下。 崔灿雯敛眉,永远忠诚于陛下? 宣安候陆丰巴不得联合起朝中权贵,在梁少渊头顶吃喝拉撒,让梁少渊成为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 这便是主弱臣壮的弊病! 第七十八章 京畿卫 先帝爷将这朝堂铺的波澜壮阔,君明臣贤。但,也唯有先帝爷能驾驭这群大有本事的臣子。 无能的继承者,只会让朝堂乌烟瘴气。 雍王战死,先帝爷别无选择。 他也只能赌。 赌群臣多年相伴的情谊,赌梁少渊能日益成长,赌这国泰民安的大雍能等待新君傲立于山巅。 只可惜,先帝爷赌输了。 先帝暮年,这朝堂便已开始暗潮涌动了。 先帝爷雄才伟略,用人不疑,一生自信,晚年却难逃被背叛的命运。 她不愿说先帝爷自负。 因为,纵观先帝爷的一生,就算是自负骄傲,也是应该的。 纵横沙场,鲜少有败绩。 治国理政,现河清海晏。 武能终乱世,文能开太平。 这样的先帝爷,值得任何的溢美之词。 先帝爷,于她有教导指点之恩。 雍王殿下,是最像先帝爷的人。 如果当年是雍王殿下逃过死难,成功继位呢? 如今的朝堂,如今的天下又会是如何? 勋贵,世家,还敢如此肆无忌惮吗? 至于她? 她依旧会是皇后。 只是可能永远也无法踏入朝堂吧。 雍王殿下非梁少渊可比,他一人,便能承袭先帝的遗志。 崔灿雯苦笑一声,收拾好飘散的思绪。 “这叫这不会连累朕?” 崔灿雯学着梁少渊素日的模样,无能狂怒。 “收编土匪,私下操练,这是豢养私兵,如同谋逆。” 崔灿雯想到了凉州城的那场突如其来的暴乱。 所谓的暴民,原来是被刻意操练的土匪。 怪不得,怪不得,那般强悍,装备精良,能与东突厥的残军形成合围之势。 那么多的暴民隐藏在城中,若说凉州城的守将一无所知,绝无可能。 说什么被暴民缠住了手脚,山路被毁,火势太猛,才无法救援。 一伙罢了。 从东突厥可汗的三叔父叛乱起,就是阴谋。 所筹谋的一切,为的就是将雍王斩落。 让这颗冉冉升起的帝星,在还未来得及正位时,就已然陨落。 然后,扶一个废物上位,各得其利。 “有朝一日,宣安候府会不会重操旧业,让朕死无葬身之地?” 崔灿雯抬高声音,冷厉道。 “陛下,宣安候府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当年之事,都是奉宫里传出的命令,宣安候府绝不敢任意妄为,陛下全然不知吗?” 若陛下全身不知,从未分心操劳,那这个帝位来的未免太容易了。 一无所知,便正位东宫,先帝驾崩,名正言顺的成为正统天子。 崔灿雯轻咳一声,故作紧张“朕当然不知!” “陆喻之,你莫要信口雌黄。” 崔灿雯的表现在陆喻之眼中就如同欲盖弥彰,反而让他越发相信陛下必会将一切线索斩断,保全宣安候府。 “宣安候地位尊崇,世袭罔替,按理说大可不必淌这趟污水,他为何会同意扶立朕,而抛弃如日方升的雍王兄?” “难不成他眼光独到,独爱朕?” “若真是如此,朕倒也应该对宣安候投桃报李,多几分宽容。” “杖责宣安候,是朕冲动了。” 崔灿雯一手托着下巴,做思考状。 陆喻之眼睛一亮,终于停止了颤抖,这是他的机会。 陛下能感念父亲的恩情,必然也能对他网开一面。 再傀儡的皇帝,终究占着大义名分,也是皇帝! 这种小事,还是可以做主的。 想到这里,陆喻之忙不迭道“是草民。” “是草民深觉陛下龙章凤姿,龙游浅滩,一时困顿,但他日必定本国乘风而去。” “所以,草民便劝说父亲投入陛下门下。” “当然,父亲对陛下也甚是推崇!” 陆喻之在最后补充道。 “你劝说?”崔灿雯眼神复杂。 陆喻之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难道就是为了身陷囹圄的时候拍马屁拍的文雅精巧吗? 陆喻之点点头,但又支吾着不说具体缘由。 裴晚晚? 崔灿雯猜测。 当年裴家有心让裴晚晚嫁雍王做侧妃,但雍王一直未曾松口允诺。 陆喻之与裴晚晚的私情被裴家隐瞒的死死的,偌大的长安,无人知晓。 显然,陆喻之不是裴家所看好的乘龙快婿。 “儿女情长,就敢悍然出手了吗?” “陆喻之,你倒是有一颗枭雄之心。” 够狠,够阴险,也够无耻。 只可惜,雍王死,裴家有心许婚时,陆喻之又另攀高枝,与睿贤长公主喜结连理。 裴晚晚再自甘堕落,也绝不会为妾的。 断断续续,崔灿雯在脑海中将这一连串拼凑起来。 “是朕低估你了。” 崔灿雯似笑非笑,继续保持阴鸷古怪的形象。 “可堪大用啊!” 嗯,蛮荒之地,急需似陆喻之这般激情澎湃的人开荒造田。 作孽这么多,总得为大雍百姓做些贡献。 功过相抵,才不至于下十八曾地狱,她这是在帮陆喻之赎罪。 “当年之事,你可还知晓其他消息?” “朕想高枕无忧,不愿一波刚平又起一波,早晚会露馅。” 通过如竹的供词,焦雅无处遁形。 而左千牛卫中郎将程齐与焦雅关系匪浅。 至于有没有给梁少渊带绿帽子,她不知晓。 陈坚的三叔,是当年凉州城的守将,如今的乃上州刺史,从三品,也算是一方封疆大吏。 如今又阴差阳错,靠着睿贤长公主和陆喻之婚变之事,拖出了赫赫威名的宣安候府。 老宣安候可是凌云台十八功勋之一。 所有的威名,都是靠战功拼来的。 如今,因着一个过继来的儿子,却要晚节不保。 也不知,当年之事,还有怎样的秘密。 仅仅是这几个人吗? 陆喻之思量片刻,皱着眉头,不太确定道“一般都是宫中来人传达消息。” “但那两个山头的土匪的装备来源应是大雍的京畿卫。” 京畿卫,戍守京都。 “草民也不太确定,只是猜测。” 京畿卫? 崔灿雯神情更加冷凝。 事发时,先帝爷已迟暮,精力不济,难免有所疏漏。 要查的事情,太多了。 想到焦雅,崔灿雯依旧忍不住感叹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 焦雅的得宠,才拥有了太多的便利。 第七十九章 王宝效忠 罢了,她不愿提及先帝爷的错处。 谁让在她心里,先帝爷就是悬挂在天上的明星。 她无脑吹! “没了?” “草民知道的就这些。” 陆喻之心中半是惴惴不安,又半是心潮澎湃。 他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唯一的契机,要摆脱泥潭,再次一鸣惊人了。 “事到如今,还不老实。” “王宝,拖出去。” 崔灿雯挑挑眼角,翻脸无情道。 陆喻之:!?(?_?;? 不是说他可堪大用吗? “陛下,陛下,草民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草民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昭。” 陆喻之连忙扯着嗓子哭求。 崔灿雯颇为无奈“陆喻之,以后多读书。” 翻来覆去,一直是这两句话,半点儿新意都没有。 说好的,生死之间会激发无尽的潜能呢。 “嗯?”陆喻之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王宝拖着陆喻之,贴心的解释道“陛下嫌弃你遣词造句无新意,重复又无趣。” 陆喻之傻眼,这也是错。 “陛下,您再给草民个机会,草民重新说。” “毋聒噪,乱视听。”崔灿雯挥了挥手,不欲多言。 王宝接着道“陛下让你别瞎叫。” 陆喻之恼怒,他又不是听不懂人话,用不着每句都解释。 王宝没有给陆喻之说话的机会,直接用东西塞住陆喻之的嘴巴,拖了出去命人重新关押起来。 崔灿雯再一次感叹,王宝才是那个可堪大用的人。 “你如此能干,你干爹知道吗?” 崔灿雯问的随意。 王宝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坚定的朗声道“奴才愿效忠于您。” 崔灿雯一愣,抿着唇,皱眉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宝。 您? 而非陛下? “王宝,你这是何意?” 崔灿雯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不动声色的发问。 王宝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此生愿追随娘娘左右,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若违此誓,尸骨无存。” 本就空荡荡的殿内,刹那间更加安静了。 王宝壮着胆子抬头,对上了崔灿雯的视线,目光灼灼又坚定道“愿为娘娘手中棋子。” 崔灿雯表示,她麻了。 她知道王宝猴精猴精的,懂得审时度势,又聪明果断,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她还想着寻个时机,拉拢一番。 至于王宝的干爹,她从未想过笼络。 那老家伙,立场太复杂了。 复杂,意味着容易动摇。 不过,王宝是如何知晓她的身份的? 她敢断言,梁少渊绝不敢轻易告知旁人。 崔灿雯一改冷漠,表情变的玩味起来“王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天方夜谭?” “朕,可以杀了你。” 最简单,最保险的法子,就是当机立断杀了王宝。 但,王宝是个聪明人。 一而再,再而三的展现出了自己的价值。 有价值的人,总是有可能活的久一点的。 “您要杀,奴才绝不多言。” 王宝重新低下头,悍然道。 崔灿雯在心中思忖,能如此的果决,那就不是试探那么简单了。 王宝心中大约已经确定了。 崔灿雯不是没有想过王宝背后有人算计于她。 但,王宝的来历,她清清楚楚。 “从何而知?” “白露姐姐。” 崔灿雯蹙眉,厉声道“绝无可能!” 如果没有她的允许,白露绝不会泄露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这就是她对白露的绝对信任。 任何人,任何话,都无法动摇。 “娘娘当日与白露的对视,奴才看到了。” 王宝小心解释道。 “这世上能与白露有如此默契的,唯有娘娘。” 闻言,崔灿雯的眉头蹙的更紧了。 王宝是长了一双什么眼,刹那间的小动作,都能被他尽收眼底。 “就这样草率确定了?” 崔灿雯依旧不疾不徐的问道。 “也不全是。” “陛下以往鲜少如此言语犀利,头脑清醒又条理。” 既然发誓效忠,王宝说话倒也坦诚。 崔灿雯无声的笑了笑,看来梁少渊的愚笨深入人心。 “为何效忠?” 王宝不假思索“因救命之恩。” “也因想投明主。” 这句话就好似已经在王宝的脑海中重复了千万遍。 崔灿雯甚至都能听到王宝声音中的颤抖。 明主? 她可不见得是一个明主。 她突发奇想,想要走的这条路,步步荆棘,步步曲折,稍有不慎,就跌落万丈深渊。 不仅尸骨无存,还会遗臭万年。 猴精猴精的王宝,这个选择,并不明智。 在她尚处微末力量微弱时就表态,还真是不给自己留退路。 这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情。 “王宝,如果你是想报白露的救命之恩,大可不必效忠于朕。” 自称朕越来越顺口了。 这皇位,不争也得争了。 “白露那张嘴虽不饶人,但嘴硬心软,也不是心思阴沉挟恩图报之辈。” “最重要的是,报答她就行了。” “至于明主?” “你更得想清楚。” “以你的聪明,必然能看懂朕的处境。” “若无此次奇遇得此契机,朕这一生都得在后宫蹉跎。” “奇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从指间溜走了,届时,后宫就是唯一的去处。” 崔灿雯的话,是劝说,更是试探。 她需要能人,但更需要忠心。 弑主之人,要不得。 越是聪明,背起之时,杀伤力越可怕。 “娘娘,恰逢契机,便是天时。” “好风凭借力,送您上青云。” “契机已有,娘娘就不会再甘心屈于后宫。” “更遑论,陛下还自以为是的提出二圣临朝,这更是娘娘的机会。” “就算奇遇稍纵即逝,娘娘也不会如昙花一现。” “奴既然决定追随娘娘,就不会反复无常。就算落败,奴也会先娘娘而去。” “绝无悔。” 王宝一字一句,皆说进了崔灿雯的心坎。 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那一步,要么不踏出。 若踏出,便绝不缩回。 她已经屈从过一次了。 次次屈从,那此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出身名门,通经史,诸子百家,善书法,读兵书,赴战场。 到最后,就是一次次的违逆本心吗? 她,她本可以似清河崔氏其他小娘子一般拥有自己选择的人生。 第八十章 达成 雍王战死,她在凉州苦寻半年,但一无所获。 她以为,清河崔氏与皇室的联姻会不了了之。 毕竟,日积月累,在先帝爷和太后的有意撮合下,雍王殿下和她的名声着实算不得清白。 于公于私,都不会将她再配给梁少渊。 只可惜,事与愿违。 先帝爷的托付,她无法拒绝。 她不只是她自己,她背后还有无数的族人。 清河崔氏,远没有外人看到的那般古板守旧。 族中的小娘子可以选择出嫁,可以选择招赘婿在族,甚至只要能力不俗,可以选择自梳不嫁。 能成为第一世家,除却品性,看重的便是能力。 只可惜,她生来,便没有这样选择的机会。 无论她多优秀,无论她多努力。 只因她是父亲唯一的嫡女,只因她被钦天监批命为母仪天下的凤命。 说到底,不过就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的理由,将清河崔氏与大雍皇权牢牢的绑在一起。 所以,她学再多,到最后都也只能认命成为一朵娇艳的花被养在花瓶之中。 她的学识,她的见解,她的经历,似乎都是为了让这朵花更名贵。 就如梁少渊那日所言,她只能是附庸。 这是她在年少时,便已明白的真相。 命运既定,父亲也对她多有宽容。 所以,她才有幸见过更壮阔的山海,更凛冽的风沙。 雍王,知她,懂她。 所以,哪怕心中念她,也还是顶住先帝爷的压力迟迟没有提婚娶之事。 就在她打算认命时,雍王死了。 她甚至还记得当年大军开拔前,雍王银甲长枪,意气风发,眼睛亮晶晶似是有星星般低声告诉她,等他回来。 雍王殿下身上纯粹的少年气,永远耀眼。 不会因成熟,不会因阅历而消失。 银甲上的红色披风,夺目的如同天边万道霞光交织而成,灼伤了她的眼睛。 那一刻,她的确认命了。 她想,是他,日子应该也不难过。 只可惜,命运总是不愿让人好过。 她的认命,好像太早了。 到最后,她成了梁少渊的妻子。 当年的这一幕,她已经刻意忘记了。 却不曾想,今日,在这长生殿中,犹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她避不开。 崔灿雯微微阖了阖眼睛,藏起汹涌而至的情绪,微微勾了勾唇角,平淡道“书读的不错。” 往事已矣。 还是莫要因早已沉没在黄沙中的旧人心神不宁了。 过往种种,皆应成为她不断向前的动力,而非阻力。 她只是想有一个选择罢了。 天下女子何时才能如自己的意愿做选择。 可以选择相夫教子,安于后宅,而非必须如此。 她是皇后,想要一个选择,比寻常女子更艰难。 王宝继续道“不敢瞒娘娘。” “奴才入宫前便已在私塾开蒙,入宫后,也未曾放弃。” 崔灿雯想起白露在她耳旁曾叽里咕噜说的话“你家世清白,有个秀才父亲,还略有薄田,为何走了这条路。” 算不得小富之家,但也不愁温饱。 王宝一愣,脸上流露出一缕悲切,小声道“田没了。” “父亲死了。” 王宝入宫时,尚是年少。 崔灿雯叹息一声,世家,勋贵,的确是个日益膨胀的毒瘤。 先帝爷从高祖手中接过的江山,只是初具规模。 扫除前朝余孽,平定内乱,收复失地,巩固边疆,改善民生,已经用了先帝爷太多的精力和时间。 到最后,先帝爷已无暇顾及世家勋贵。 在先帝爷看不到的角落,一些世家大族的触角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敛财兼地之举。 “你选朕,不仅仅是刚才的两个理由吧。” “你在陛下的身上,看不到希望。” “你不是想复仇,你是想减少悲剧的发生?” 格局! 王宝不仅聪慧,还有格局。 做个太监,好可惜。 就这般性情,这般才智,若是当年无变故,继续读书读下去,也许就会成为寒门新贵,真的拥有替百姓说只言片语的权力和机会。 “娘娘慧眼。” 王宝没有否认,顿了顿接着道“复仇与否,并非最重要。” 若是能复仇,最好。 若不能,他也尽力了。 “此事,你干爹可有察觉?” 王宝思量片刻,郑重道“并未。” “干爹只是怀疑陛下晕厥生死之际性情有所变化,其余还未来得及细想。” “近日来,干爹都在静养。” 上了年纪的人闪了腰,一时半会儿很难养好。 “莫要在他面前露了马脚。” “你那干爹,不简单。” 崔灿雯很是肯定。 王福究竟忠于谁? 自她互换身体那夜与王福长谈后,心中便有所怀疑,到今日仍旧没有头绪。 “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与你干爹对立,你如何自处。” 王宝能有如今的体面,离不开王福的提拔。 若无王福,王宝此刻应该还是个名不见经传,任贵人们侮辱的小太监。 “只求娘娘能给干爹一个善终。” 王宝磕头请求道。 他家破人亡入宫后,他体会了太多的人情冷暖。 对他施以援手的人,太少太少。 白露的救命之恩,他愿一生偿还。 王福总管的提携之恩,他也铭记于心。 虽说,是他自己多番算计才在干爹面前露脸立足,但总归干爹收下了他。 崔灿雯目不斜视,注视着王宝“朕不是心地善良又柔软的人,你该知晓的。” “如果朕心慈手软,这条路那就不必走了。” 直接回去准备个华贵的棺材躺进去吧,省的给别人添麻烦。 “敌对者,绝不会心慈手软。” 王福敛眉,沉声道“奴才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取代干爹的位置。” “万望娘娘能给干爹一条活路,让他出宫颐养天年。” 不参与,自然就不存在对立。 “那静待你的好消息。” “多谢陛下。” 王宝适时改了称呼。 崔灿雯抬了抬手“起来吧。” 王宝起身,乖顺的立于一旁。 许是成了自己人,崔灿雯突然有了兴致细细打量王宝。 面白肤嫩,身材修长,只是因为长期弯腰,背微微不直,但若锦衣华服傍身,挺直脊背,应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第八十一章 通气 可惜! 难为经历变故,依旧能有这般气度,比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陆喻之强多了。 此时,在兴庆殿的梁少渊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履薄冰如梗在喉。 看他的用词,就知道多么痛苦了。 可偏偏谢太后就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拉着他,面对而坐,东拉西扯,尽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顺带还缅怀一下过往。 梁少渊心惊肉跳,那些过往他一概不知。 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谢太后一人在说,他支支吾吾点头附和。 至于谢太后,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也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都是些废话。 唯一值得幸运的是,谢太后这次没有拍他的手。 对于梁少渊来说,与谢太后独处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谢太后是他的杀母仇人。 而他身上又有杀害雍王的嫌疑。 他与谢太后本应是天生的针尖对麦芒,天雷对地火,绝不该有促膝长谈的一幕。 可惜,他在扮演崔灿雯。 “太后,您该稍稍歇息片刻了。” 祥珈看了下日头,估摸着时间,小声的劝说着。 梁少渊恨不得马上点头。 太后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竟过了这么久。” “哀家许久没这般敞开心扉说家常了。” “果然,皇后是哀家的贴心小棉袄,最是让哀家舒心。” 在一旁的祥珈恰到好处的开口“娘娘,太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这宫中,太后与您最是亲厚,您以后可以经常来跟太后说说话,心情舒畅,身子自然而然就好了。” 梁少渊连忙堆出笑容应付。 经常? 这是在要他的命吧。 “今日辛苦皇后了。” 眼见着谢太后要拍他的手,梁少渊眼疾手快的起身,不着痕迹的躲开。 临走前,梁少渊突然道“母后,儿臣邀了清望观的观主明日入宫,为睿贤腹中的孩儿祈福。” 三更半夜,的确不合适。 所以,梁少渊才决定采纳崔灿雯的建议。 清望观,是大雍的皇家道观。 观主,非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辈,是有几分真本事在的。 谢太后面不改色,依旧慈祥和蔼“理应如此,睿贤接连受惊,母子连心,祈福稳妥些。” “不过,此事你还是得告知陛下一声。” “如今你夫妻二人关系稍有缓和,莫要再因一些小事生了嫌隙。” 梁少渊心中大安,温声开口“早朝结束后,儿臣便与陛下商议过了。” 他才是大雍朝名正言顺的天子,如今却还是得口口声声唤旁人陛下。 这互换身体的破事,还是快些结束吧。 “那便好。”太后嘴角的笑容依旧妥帖恰当,雍容慈悲,阳光挥洒下,如同普度众生的仙人。 梁少渊收回视线,匆匆告退。 待梁少渊离开后,谢太后的笑容不达眼底。 无辜吗? 无不无辜,总会水落石出。 崔家丫头,心中压抑多年的野心,也渐渐冒头了。 罢了,她就是助力一番又如何。 先帝爷毕生之愿,便是大雍国泰民安。 而晟儿短暂的的一生,也在为了先帝爷的心愿而奋斗。 这锦绣江山,托付给梁少渊,注定难以平安和顺。 只要这江山还是先帝爷的血脉,暂时交由灿雯之手又有何妨。 既能实现灿雯心中理想,又能保大雍安稳无恙。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她没有嫡亲的孙儿存于世。 但,梁少渊还能生。 灿雯助她查明当年真相,她以手中势力相报。 合情合理。 “太后,长生殿传了消息。” 祥珈压低声音在谢太后耳旁低语。 谢太后的手紧紧的按着扶手,冷然凛冽。 宣安候府? 暴民? 京畿卫? 谢太后手背青筋凸起,死死的咬着后牙,半晌才缓缓道“一切交由崔家丫头决断。” “哀家只需要知道便好。” 晟儿是她的儿子,她很难心态如常,理智清晰。 乍闻后,她的确有疯狂的念头。 但在连续几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她想到了谢家祠堂里一个个牌位,想到了尸骨累累的战场,想到了先帝爷数十年的夙兴夜寐。 她要的是查明当年的真相有仇报仇,而不是她情绪上头,牵连无辜。 这大雍,终归牺牲了太多她的亲人才渐渐平稳,她不愿,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毁了他们的清名,也浪费了他们的牺牲。 她所求,仅是真相。 她所要,也只是想让晟儿而泉下有知而心安。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为了晟儿便不管不顾。 她是晟儿的母亲,也曾是这大雍掌过大权的皇后,如今的太后。 她和先帝爷励精图治,方得安稳。 若是她歇斯底里,凭她以往在朝堂上的经营,这大雍乱政必现。 唉。 有的时候,太清醒太顾全大局未必是件好事。 祥珈没有多言,只是应下。 她一生都伴在太后左右,太后的话,于她而言,就是金科玉律。 “开开窗吧。” 谢太后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揉着鬓角。 兴庆殿内,处处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 梁少渊倒是不顾忌,与崔家丫头互换身体,竟还薰着龙涎香。 罢了,旁人倒也不会多想,最多觉得帝后和谐。 无所谓,这样的传言,有助于来日灿雯在朝堂站稳脚跟。 “太后,朝中的人可要动?” 祥珈支起窗户,擦拭干净手之后,替谢太后揉着鬓角,小声道。 谢太后摇摇头“时机未到。” “哀家的人,只能成为崔家丫头的助力。” “祥珈,以后莫要过多探寻崔家丫头的秘密,她不会坑害哀家,也是最好的合作人选。” “但,如果不注意分寸,会让她心有逆反。” 谢太后不放心的叮嘱道。 晟儿是她的儿子,可又何尝不是祥珈看着长大的。 关心则乱,乱则生变。 “太后,雍王殿下还有可能活着吗?” 祥珈的声音就好似狂风骤雨时枝头颤颤巍巍的树叶,让人听的不太真切。 可能? 谢太后抿抿唇,沉默不语。 三年多了,若是活着,晟儿怎么可能不回来看看她。 当年,崔家丫头也远赴凉州苦寻半年。 “大抵是没有希望了。” 第八十二章 试探 短短的一句话,雨停风歇,不容置疑的遏制住祥珈恍惚的心神。 谢太后比任何人都希望有奇迹发生,晟儿还活着。 但,过于渺茫了。 灿雯当日安慰她再微弱的希望也得抓住。 那她,便等着吧,等到她撒手人寰的那一天。 祥珈略显苍老的面庞,藏着深深的悲戚。 她一手带大的殿下,死的不明不白。 她没有嫁人,守了太后一辈子,也照料了殿下。 她如何能不恨。 可她也知道,她心智一般,若自作主张怕是会坏事。 所以,她愿意听话。 愿意听太后的嘱咐,愿意敬重崔皇后。 “太后,崔皇后会始终与您一条心吗?”祥珈轻声道。 “祥珈,哀家知你痛苦不比哀家少,但依旧要克制。” “事到如今,当年的往事已经要渐渐浮出黄沙,掀起风浪了,莫要给人可趁之机。” “盖棺定论的旧事重提,本就艰难曲折。” “崔丫头年纪尚浅,根基不厚,步步维艰,不容有失。” “你待晟儿如亲子,而晟儿钟情于崔丫头,爱屋及乌,你若伤了她,晟儿会有怨的。” “你,哀家,得替晟儿护着她。” 谢太后太清楚这样安抚祥珈悲伤愤恨的情绪。 当年,她们只以为晟儿战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她们就算心被捅了个大窟窿,冷风呼呼的往里灌,但却不知道该怨谁。 如今,有了宣泄之处,便很容易钻牛角尖。 祥珈收拾好情绪,继续为谢太后按揉着鬓角“让太后忧心了。” 是啊,无论如何,她都得理智,不能给太后和崔皇后添麻烦,不能让仇者快亲者痛。 谢太后察觉到祥珈渐渐平静的情绪,心下稍安。 她和祥珈,相依相伴一生,大抵也是要同归的。 …… 离开兴庆殿的梁少渊,连忙赶回了长生殿。 他心中隐隐不安,汗毛竖立。 就如同被荒野之中的猛兽盯上,不知何时就会被啃噬一口。 嗯,但凡崔灿雯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就难安。 梁少渊并没有着急踏入殿内,而是状似随意的问了殿外的侍卫,宫人可曾有事发生。 陆喻之? 崔灿雯又单独召见了陆喻之? 梁少渊心中疑惑重重,大步跨入殿内,殿内也只余王宝一人在伺候。 对王宝,梁少渊远不如对王福那般信任。 但,好歹勉勉强强也算是自己人吧。 见梁少渊前来,崔灿雯对着王宝摆了摆手“出去守着吧,朕与皇后有事相商。” 态度冷淡平静,一如往常。 王宝规规矩矩的应下,然后恭恭敬敬地对梁少渊行了个礼,小心翼翼的躬身退下。 梁少渊挑挑眉,看着不像有猫腻的样子。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崔灿雯放下奏折,先发制人“兴庆殿出什么事了吗?” “你与母后向来冷淡疏离,导致母后也不愿多召见我。” 与其等着梁少渊发难,倒不如她先埋怨。 梁少渊一噎,气势散了些许,他还没质问,崔灿雯倒先颐指气使了。 但崔灿雯先开口了,梁少渊也没有避而不谈。 “无事发生。” “老……” 撞上崔灿雯的眼神,梁少渊还是把那句老东西咽下去了。 “太后东拉西扯,都是些废话。” 过耳,他都忘的差不多了。 崔灿雯叹了口气,似是感同身受道“太后不久前刚知晓雍王的死有问题,身侧没个说话的人,这宫里就与我最亲近。” 梁少渊:所以他就得做那个冤大头? 他替崔灿雯唠家常? 崔灿雯替他镇朝堂? 做梦! 他是不可能拱手相让的。 “总不能一直耗在兴庆殿!”梁少渊不快道。 “你不去?” “谁去?” 崔灿雯将问题踢了回去。 “你的爱妃们?” 梁少渊沉默了,他的爱妃们与谢太后也是疏离的很。 不合适,不合适。 他更怕他的爱妃们耳濡目染,越发像谢太后,到时候他哭都找不到地方。 “不如,宣安候府的老夫人吧。” 梁少渊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 毕竟,他最近见到的老妇人,还有资格入宫陪伴太后的也就只有一言不合扇巴掌的宣安候府的老夫人。 崔灿雯眼睛一亮,正合她意。 但,梁少渊敏感多疑,她不能表现的太热衷。 “合适吗?” “听闻宣言候府的老夫人近年来也闭门不出,如今府中又发生这档子事,老夫人恐怕没心情吧。” 这一刻,崔灿雯觉得自己矫揉造作极了。 梁少渊大手一挥,威武霸气道“陆丰父子的糟心事,跟老夫人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亲生的。” “正因为心情不好,才要进宫小住。” “一来眼不见为净,二来还能陪伴母后。” 只要不让他去兴庆殿受折磨! “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两日就去宣旨。” “对了,朕应付谢太后时,你在做什么?” 梁少渊状似不经意道。 崔灿雯冷哼一声,义愤填膺道“见了陆喻之。” 本就是瞒不过的事情,也就无需隐瞒。 “怎又想起审问他了?” 梁少渊细细的打量着崔灿雯的神情。 崔灿雯不慌不忙“气不过。” “我与睿贤长公主的恩怨归恩怨,但陆喻之这种行径该千刀万剐。” “私养外室,不知悔改还心存怨恨妄图伤害睿贤。” “以睿贤长公主对陆喻之的好,就是养条狗都知道护主了。” 梁少渊:千刀万剐?倒也不必! 他觉得,他做的比陆喻之过分的多。 “可问出了什么?” 崔灿雯摇摇头“一个劲儿的表忠心,翻来覆去都是忠心耿耿日月可昭那几句。” “还说他和宣安候都忠于陛下,对睿贤无恶意。” “我还吓唬他说陆丰中风了。” 崔灿雯丝毫不怕露馅儿。 陆喻之绝不敢在梁少渊面前再提雍王之事。 梁少渊顶着她这张脸,就不要妄想撬开陆喻之的嘴。 抛却这件事,剩下的都无需串供。 就算问王宝,亦是如此。 毫不心虚! 梁少渊看着崔灿雯坦坦荡荡的模样,总觉得所有的心惊胆颤小心翼翼都变成了杞人忧天的笑话。 就好似狠狠的砸下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第八十三章 陛下说的都对 如果他再不依不饶,回应他的又会是一句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与其听崔灿雯奚落,倒不如他亲自询问陆喻之,到时候耍威风的就是他了。 “你已经告知了太后,明日清望观的观主会入宫祈福。” “祈福礼结束后,你我顺势召他觐见。” 崔灿雯很是寻常的点了点头。 梁少渊嘴角一塌“你不紧张?” “紧张什么?”崔灿雯反问。 成功的话,就回到自己的身体。 不成功的话,再心安理得做几天皇帝。 反正,着急的又不是他。 再说了,清望观的观主再神通,也是人,无法行仙人之术,总不至于看两眼聊几句,就把她和梁少渊换回去了吧。 梁少渊翻了个白眼,没有再理会。 随手翻阅了几本奏折,确定无大事,便想去与陆喻之谈谈心。 “陛下,你没有感想吗?” 崔灿雯将奏折推在梁少渊面前。 “嗯?”梁少渊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奏折又不是他写的,他能有什么感想? 崔灿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勾了勾嘴角,勉强的笑道“何为天子?” “上天之子。”梁少渊理所应当道。 “《论语.季氏》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 崔灿雯耐着性子,试图潜移默化的说服。 来日,她还需要梁少渊冲锋陷阵。 “然后呢?”梁少渊漫不经心。 “天子,不仅应有天命,还应有天子之权。” “你有吗?” 崔灿雯的声音淡淡的,听在人耳中就好似是徐徐清风,但在梁少渊看来,就是大张旗鼓的讥嘲。 他有吗? 他没有! “朕效仿先贤,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个人有个人的施政理念,朕非先帝,你也不能抨击朕。” 梁少渊气鼓鼓的,虚张声势叫嚣着。 崔灿雯笑而不语,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垂衣拱手多用作称颂帝王无为而治。 也曾一度有圣天子垂拱而治,神且明的主张。 “不是抨击你。” “圣天子垂拱而治,万事不操心,臣子们最是渴望这样的君王。” 软弱,又无能。 嗯,她说的就是梁少渊。 将无能,将屈服,将胆小,归结于垂衣拱手。也不知那些所谓的圣天子群体接受不接受。 “登基两年了,你了解朝中势力,听闻过百姓疾苦吗?” “奏折本应该是你对百姓苍生最基本最主要的途径,如今呢?这一途径不通,你便如堵塞了耳目喉舌。” “这满桌子的奏折,洋洋洒洒,动辄数百上千字,用词优美又华丽,不是歌功颂德,就是嘘寒问暖。” “他们是官员,不是文人。” “你是帝王,不是听书人。” “长此以往,你觉得是垂拱而治四个字就能对列祖列宗交代的,你觉得恶性循环后,你还能似如今这般保持着天子之名?” “刀可以不用,但必须握在手里。” “想想你读的史书,无限制放大臣子的权欲造就了权倾天下的大权臣后,帝王的下场是什么?” 她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昔日就有权臣,能用同一把匕首,连杀三位帝王。 皇位的的更迭,犹如儿戏。 “你在训斥朕?” “还是说你在教朕做事?”梁少渊注视着崔灿雯,轻哼一声。 崔灿雯:!?(?_?;? 她心累了,就蹦出证明一句? 这是重点? 崔灿雯严重怀疑,梁少渊是不是就靠着厚颜无耻和愚蠢不自知在耍威风了? 她就静静地看着梁少渊装。 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竖子不足与谋,她不能跟傻子玩。 既如此,倒不如她孤身入局。 崔灿雯已经不想说话了,可偏偏梁少渊又开始可劲儿装了。 “他们不敢。” “他们是先帝爷的老臣,要么是功勋,要么是世家,还是要脸的。” “这些问题,朕会徐徐解决。” 崔灿雯微笑“对对对。” 梁少渊不疑有他继续道“再说了,收权非一日之功,如今的当务之急另有其他。” 崔灿雯继续微笑“对对对。” 今日悟到的道理,不跟傻子争长短。 梁少渊皱眉“你什么态度?” 崔灿雯微笑脸“陛下说的都对。” 梁少渊:…… 她自是知道梁少渊口中的当务之急,但互换身体是人力可为,急一急就好了? 急一急能有的只是上火。 崔灿雯闭上眼睛假寐,任由梁少渊气的吹胡子瞪眼又无处发泄。 梁少渊气不过,在殿中来回踱步。 似是还故意加重脚步,增加存在感。 见崔灿雯无动于衷,梁少渊挫败的就要去寻陆喻之。 脚跨出殿门前,就听身后声音响起“明日早朝,我会提及奏折一事。” 是通知,不是商量。 梁少渊脚步一顿“何必急在一时。” 崔灿雯针锋相对“宜早不宜迟。” “你就是想让朕背负骂名,与百官不睦。” 梁少渊转身,不快道。 “那我是在为谁揽权?” “那我是在铸就谁的威严?” “这大雍的江山,难不成还能改姓?” “你不是喜欢垂衣拱手,那继续坐享其成。” “我得先帝爷教导太后养育,自然要替先帝爷争口气。” 崔灿雯睁开眼睛,眼眸中精光乍现。 坚定,又明亮。 “你只是一时与群臣交恶,但你可以拥有长久的权力啊。” 崔灿雯话锋一转,忽悠道。 “你也说了,你好,我才会好。” “我这也是在为我们高枕无忧的幸福生活而努力。” “你觉得呢?” 崔灿雯一边说,一边起鸡皮疙瘩。 她被自己恶心到了。 而梁少渊也忍不住搓搓手臂,真吓人啊。 “我不觉得不怎么样。” “如今特殊情况,宜静不宜动,朕劝你不要无事生非,搅弄风云。”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我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她真是信了梁少渊的邪。 就梁少渊这德性,腾出手来,第一个收拾的就是她。 时间就是生命。 她抓紧时间,才能牢牢把握生命。 第八十四章 做戏 他劝他的,她做她的。 有问题吗? 没问题! 崔灿雯摊摊手,笑着眯起了眼睛。 她都煞费苦心的提前通知了,明日早朝也不算是猝不及防吧。 梁少渊若是要责问她,她可是不认的。 她不愿成为梁少渊的阶下囚,更不愿日日守在坤德殿一生不得出,至于似噩梦中一般成为人彘…… 拜托,她真的没那个爱好。 多搅弄一些风云,她就能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日。 梁少渊推门里去,殿外的侍卫都在石阶下守着,唯有王宝在廊檐下的柱子旁。 梁少渊神色莫名“王宝,带本宫去见陆喻之。” 王宝木木道“娘娘,关押陆大公子的地方阴暗潮湿,晦气肮脏的很,若是娘娘想见,奴才命人将他带来。” 梁少渊摆了摆手,拒绝了。 他不信崔灿雯,也不信王宝。 谁的一面之词,他都不会相信。 “本宫亲自去。” “你带路。” 见梁少渊态度坚决,王宝也没有再推辞。 路上,梁少渊随口道“你可知陛下为何动怒宣见陆喻之?” 王宝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奴才不敢妄言陛下之事。” “还请娘娘恕罪。” 王宝的头压的更低了,腰也更弯了,战战兢兢。 梁少渊俯视着王宝的头顶,说起来,他对王宝的了解并不算多。 若非王福闪了腰,想来王宝也不会入殿伺候。 “本宫与陛下夫妻一体,这等小事,有何不能说。” 王宝怯怯道“干爹说,陛下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 “奴才也只能说陛下好像很不喜欢陆公子。” 似是迫于威势,王宝不得已透露了一句。 梁少渊微微皱了皱眉,王福对他忠心耿耿他是心中有数的,不曾想竟将这个干儿子也教的这么好。 不着急,日后再试探试探。 若是可信,那他就大用。 王福的年纪毕竟有些大了,很多时候精力不足。 “你既这般为难,本宫也就不逼问了。” “本宫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跋扈性子。” 梁少渊也开始了睁眼说瞎话。 “奴才谢娘娘体谅。”王宝连忙道。 头也渐渐抬起来了,腰也渐渐直了。 宫中大大小小的太监那么多,能让王福王总管收为干儿子的,也就他一个,他自然有自己的小聪明。 看来,待会儿他还得去找娘娘告一状。 在王宝的带路下,梁少渊进入一扇门,穿过狭长幽深的台阶,鼻尖弥漫着倒人胃口的气味,终于见到了披头散发如同乞丐的陆喻之。 梁少渊忍不住后退一步,屏住了呼吸。 这是陆喻之? 长安城中大名鼎鼎的谪仙公子? “陛下对你动刑了?” 梁少渊轻遮口鼻,皱着眉头问道。 崔灿雯的性子,不像那么狠毒。 陆喻之抬头,看见了梁少渊,也看见了王宝。 王宝是替陛下来监视他的吗? 刚才在长生殿交代那番话时,王宝在侧,说明王宝是陛下的心腹。 而今,崔皇后又来单独审他。 陆喻之眼神暗了暗,陛下是陛下,崔皇后是崔皇后。 他可以对陛下坦白,心存希冀。 但他绝不能对崔皇后坦白,否则宣安候府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先不说崔皇后与谢太后亲如母女的关系,单说当年在长安城中崔皇后与雍王殿下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他就不能透漏半分当年的事情。 说了,死期就到了。 “没有动刑。” 陆喻之蔫蔫道。 “那你?” “陛下只是命王公公浇了一桶凉水让草民提神醒脑清醒一下。”陆喻之连忙解释道。 梁少渊将目光移向王宝,王宝惶恐的点了点头。 陆喻之:王宝公公就像是变了个人。 泼他冷水,讥讽他没文化,干脆利索的就跟拖死狗一样把他从长生殿拖了出来…… 明明最是冷漠狠辣,在崔皇后面前竟装作了内敛胆小的小绵羊。 陆喻之再一次刷新了对宫里人的认知。 连一个小太监都有好几副面孔,到底是什么让父亲坚定的认为陛下就是个人人拿捏的面团子。 若非父亲整日给他灌注这种思想,当日他也不会那么轻敌,在长生殿说出那么一番自以为是的话。 唉,成也父亲,败也父亲。 “陛下召你所为何事?”梁少渊淡淡道。 陆喻之面不改色“陛下说外界传言我心有怨恨对睿贤长公主下杀手,问我是否属实。” “还警告草民如若不知悔改,就将所有酷刑加诸草民。” “皇后娘娘,家父真的中风了吗?” 陆喻之试图掌握主动权。 一直问下去,不知不觉就会露馅儿。 所以,陆喻之问的格外真诚,小眼睛也甚是明亮。 梁少渊呼吸一滞,错开眼神。 他能说是崔灿雯那张破嘴在信口开河吓唬人吗? 实在影响他的名声。 但问了几句后,梁少渊已经基本确定,长生殿并无大事发生。 “是否中风,本宫也不知,反正宣安候今日未上朝。” 梁少渊随口搪塞了过去。 “你且诚心悔悟,不日,陛下和本宫就会宣你祖母宣安老夫人入宫陪伴太后。” “太后开心了,指不定皆大欢喜。” 梁少渊一口气说完,便径直离开。 暗无天日的地方,太难闻了。 太后? 陆喻之已经高兴不起来了。 自从在陛下口中得知当年之事并非天衣无缝,他就巴不得太后早早薨逝,这样一来就是真的被人所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至于皇后,总给考虑下颜面。 崔皇后给他说这一番话,是在宽慰他,还是想让他向谢太后投诚? 生死大仇,无可化解。 也不知要在这破地方待多久才能脱困。 陛下的态度,实在是过于暧昧不明了。 但愿,但愿陛下能记得宣安候府的功劳。 陆喻之蹲坐在墙角,神情恍惚又复杂。 夕阳西下,月上柳梢,又是一天过去了。 嗯,陛下洗心革面要守着皇后过日子了,就连后宫都懒得进了。 一心想着让陛下怜惜的容修仪也绝望了。 以前从不知宫规如此磨人,就连被她肆意欺辱逗弄的靳婕妤都迁宫了。 这日子,貌似越发没有盼头了。 第八十五章 大理寺卿 而梁少渊和崔灿雯这对所有人眼中历经磨难,方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恩爱夫妻,则是各怀心事。 坤德殿内,一人睡床榻,一人睡软榻。 这是崔灿雯严格要求的。 毕竟,白露说了,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她怕被潜移默化的影响。 梁少渊满是怨念的躺在软榻上,不住的碎碎念。 他从帝王变成了皇后,还得委屈巴巴的睡软榻,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那么多妃嫔都在等着他临幸,给予宠爱。 梁少渊一边念叨,一边对明天清望观观主充满了希望。 结束这种日子,才是宜早不宜迟。 梁少渊在软榻上辗转反侧,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自然也就越来越难以入睡。 而崔灿雯则是在黑暗中思考着明日早朝。 于是,天渐亮,宫女们鱼贯而入服侍时,崔灿雯和梁少渊眼角下都是一片淡淡的青色,不约而同的打着哈欠,一副蔫蔫的模样。 不明所以的宫女们只以为是昨晚折腾过头了。 龙辇之上,梁少渊慵懒的靠着,晨风似是都无法带走这份困倦。 崔灿雯已经能够想象到后宫之中会掀起怎样的风言风语了。 一个睡长生殿,一个睡坤德殿不行吗? 不行! 梁少渊巴不得把她放眼皮子底下监视着。 乾阳殿,珠帘后,梁少渊昏昏欲睡,但想起即将入宫的清望观观主又强自打起了精神。 最主要的是,崔灿雯的眼神似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梁少渊轻吸一口气,直起了身子。 如今,王宝代替王福站在御台之外的玉阶上,手拿拂尘,面容肃穆,也是有模有样。 “有事启奏,无本退朝。” 王宝朗声道。 今日的朝堂,远不如昨日那般噤若寒蝉。 显然,有朝臣前往了宣安候府商议事宜。 老宣安候的威名,加之陆丰的经营,使得宣安候府在悄无声息间也成了盘根错节的大树。 帝王势弱,臣子气盛。 朝堂发难,很是正常。 崔灿雯端坐于龙椅上,目光逡巡,打量着跃跃欲试的臣子们。 尽管发难吧,最好让底气十足的梁少渊也体会下什么是透心凉。 “听闻宣安候府大公子,尚被关押在宫中,不知陛下作何打算?” “陛下,宣安候府忠勇之家,贤名在外,素来忠君报国,还望陛下能酌情处理。” “老宣安候为大雍立下赫赫战功,先帝爷特允其入凌云台,配享太庙,陆喻之年轻气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陛下若执意重罚,恐伤老臣之心。” 你一言,他一语,就差直接说让崔灿雯特赦了陆喻之,最好再给些补偿,弥补一二。 请君暂上凌云台,若个书生万户侯。 无论是入凌云台,还是配享太庙,都足以说明宣安候府的金字招牌熠熠生辉。 崔灿雯没有言语,斜睨了梁少渊一眼。 她没有着急出声,她想静静的看着梁少渊会如何处理这种局面。 知己知彼,耳听为虚。 大臣们在殿内喋喋不休,崔灿雯在看着梁少渊,梁少渊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行! 崔灿雯蹙了蹙眉,目光又锐利了几分。 良久,大殿里的众生喧哗,渐渐停歇,而崔灿雯依旧一言不发。 沉默就好似炎炎夏日里的闷热的空气,让人心烦意乱。 “陛下?” 有臣子小声提醒。 但,崔灿雯还是充耳不闻。 见状,臣子们只好将目光移向了珠帘后的身影。 数日的早朝,崔皇后的存在感都极低。 就好似在那一道珠帘后坐着的是一道木桩子。 “皇后娘娘。” 梁少渊突然被点名,心下一慌。 但他不能装聋作哑,只好咬咬牙道“诸卿有何见解?” 这便是他登基以后的处事准则。 他与文武百官不交恶,对朝政之事也秉承着不决定,不负责的态度。 反正,先皇驾崩前说过他羽翼未丰,要多听多看多学,这也算是在不折不扣践行先皇的话吧。 先皇:!?(?_?;? 崔灿雯挑挑眉,没有插嘴。 她倒要看看这桩已经成为长安城中茶余饭后谈资的丑闻,最后会怎样定性。 这件事,从圣旨出宫起,就已经昭然于天下,不是含糊其辞就能彻底遮掩的。 “宜从轻处理。” 不少人附和着。 在绝大多数官员眼中,陆喻之所犯之错寻常至极。 这世道,本就是男子为天,女子理应顺从。一妻多妾,天经地义。 一夫一妻,才是怪诞离奇。 不得不说,梁少渊也很是赞同这样的想法。 对陆喻之,他本身就没想过多处置。 “本宫亦觉有理。” 梁少渊淡淡道。 崔时凛愣住了,慌忙低下头,脸色有些苍白。 亦觉有理? 崔时凛心中发慌。 世家长大的儿女,嫉恶如仇不现实,折中求全才是常态。 但,以灿雯的性情,再中庸的法子,也不至于如此草率甚至有些是非不分的断言。 崔时凛有心开口,但一想到老宣安候与族中长辈的交情,以及坐在珠帘后的妹妹,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 “既是从轻处理,还望陛下和娘娘能早些放陆喻之归家,宣安候有伤在身思子心切。” 有臣子适时开口。 三言两语,便无需顾忌是非黑白。 梁少渊轻轻的咽了口唾沫,抿了抿嘴唇“可。” 崔灿雯蓦地笑出了声,难怪,臣子的心都这么野了。 崔灿雯轻轻的拍了拍手“很精彩。” “方才种种,让朕大开眼界,也忍俊不禁。” “诸卿,就这般决定了?” 崔灿雯似笑非笑,刚刚缓和的气氛,似是骤然进入了寒冬腊月。 “事不说不清,理不辩不明。” “大理寺卿,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吗?” “听闻?” “大理寺卿仅凭听闻,仅凭坊间的只言片语就可断案了吗?” 要有针对性,才会有效果。 刚才的殿内叽叽喳喳,她总不能所有人一起责问。 嗯,大理寺卿是个很好的出头鸟。 “朕想问大理寺卿一句,往日断案皆是如此吗?” “朕很忧心。” 大理寺卿心中一紧,轻飘飘的一句话,似是在无形的质问大理寺的公正性和权威性。 第八十六章 梳理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 若公正严明和权威真实遭到质疑,他这个大理寺卿,首当其冲。 陛下说话,大可不必刁钻。 就好似自崔皇后临朝后,陛下就突然长嘴了。 可崔皇后却表现的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软弱可欺。 大理寺卿的两撇小胡子,不住的颤抖着。 “若真是如此,朕恐怕需要担心一下到底有多少冤假错案,有多少人无辜蒙冤,又有多少人逍遥法外。” 崔灿雯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幽幽道。 “陆喻之一案,朕顾虑到皇家颜面,既没移交刑部,也没移交大理寺,甚至不曾惊动御史台,但诸位呢?” “趁着早朝,对朕和皇后发难?” “朕顾念老宣安候的名声,诸位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皇后初临朝堂谨小慎微,就是让你们鹰视狼顾的吗?” “发难也就算了,连曲直都不辩一辩?” “这就是朕的重臣啊,这就是先帝爷临终前都推崇信重的老臣啊。” 大理寺卿的心越发紧了,崔灿雯的话音刚落,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以证清白。 “陛下,臣也只是念在与宣安候交情一场的份儿上请求陛下网开一面,并非罔顾曲直。” “大理寺也一向严谨求实,量刑得当,绝不会肆意妄为。” 为官者,都想留个清名,他也不例外。 崔灿雯轻呼一声“朕并未针对大理寺,大理寺卿何必要拖整个大理寺下水。” 大理寺卿:…… 莫名有些怀念以前的皇帝陛下。 他深刻怀疑,陛下罢朝那几日不是在养病,而是在给嘴开光。 “朕也只是担忧罢了,想必大理寺卿绝不会让朕失望的。” 崔灿雯话锋一转“依诸位之见,宣安候府的这档子事是可以尘埃落定了,对吗?” “大理寺卿?” “刑部尚书?” “御史中丞?” “诸位都是大雍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的断案能手,你们的话,朕是信的。” 崔灿雯一脸的真诚,眸光明亮。 大理寺卿心中甚是无语,这简直就不叫问题。 “臣以为陛下所言有理,事不说不清,理不辩不明,陆喻之之事,还应认真梳理,才能让人信服。” “梳理清楚后,是否宽恕,得陛下和众臣决定。” 大理寺卿微微思索,决定顺着陛下的意。 嗯,他尊重事实。 至于梳理清楚之后,群臣请命,他一定三缄其口。 大理寺,绝不能当成典型。 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对视一言“臣附议。” 可以群臣发难,但绝不能单独被拎出来。 这样,传来传去,恶名就只让他们几人背了。 这一刻,刑部尚书很是想念远在荥阳的盛景和。陛下一手提拔的盛景和,在朝堂之上也总是刻意让其露脸。 有盛景和在,他这个刑部尚书只需要黄雀在后,渔翁得利就好。 “哦?” “怎么梳理,怎么辩?” “那就由三位就所掌握的开始梳理吧。” “王宝,准备笔墨,记录下这一幕盛景,若传至民间,必能让百姓更加信服大雍律法。” 崔灿雯大手一挥,吩咐道。 文武百官愣住了,梁少渊也失神了,唯有王宝手脚麻利。 “陛下,朝堂大事,怎能成市井之言。” 有人沉默不语,有人激烈反对。 “市井之言?”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民心,才是大雍之本。” “今日,三司就宣安候府一事理清脉络,还原事实,就是对大雍律法最好的实践,更能让百姓知晓,律法,是为天下人而生的。” “适当的,让权力在阳光下行使,才能让诸卿心有敬畏。” “心存敬畏手握戒尺,慎独慎微勤于自省,才是真正的为官要义。” “此事无需再争执,自此刻起,百官的一言一行都将认真准确的记录,至于一语不发者……” 说到此处,崔灿雯停下了,由百官自行回味。 梁少渊已经麻了,他归心似箭,崔灿雯却要在乾阳殿搞一个三司起头,百官畅所欲言的探案大会。 这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 最主要的是,崔灿雯如此招惹文武百官,他回归后,要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开始吧。”崔灿雯看向了大理寺卿御史中丞刑部尚书三人。 没有办法,大理寺卿开口道“综合诸位同僚所言各处传闻,以及臣所了解的,陆喻之曾有伤害睿贤长公主的举动。” “既已被休弃,且不再有世子爵位,那与睿贤长公主便是尊卑有别,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险些伤及睿贤长公主腹中血脉,有错亦有罪。” 大理寺卿十分巧妙,避重就轻。 “其余,就有劳诸位大人补充了。” 刑部尚书咬咬牙“坊间传闻,陆喻之的外室恐已被害了性命,经臣了解,那名外室的确已不再住处,但并无证据证明,宣安候父子有杀人之实,此疑点尚需查证。” 说实话,对于官宦之家来说,后宅之中死个姬妾,着实不值得兴师动众。 御史中丞绞尽脑汁“先帝爷赐婚,睿贤长公主下嫁,宣安候府不思感恩,反而糟践皇家颜面,当罚。” 在崔灿雯的注视下,王宝的奋笔疾书下,其余臣子也开始思忖着开口。 只是,辩着辩着,越辩越偏。 甚至牵扯出了功过是否能够相抵,驸马豢养姬妾是否大逆不道,勋贵之家犯错大雍律法是否同一有效…… “停!” 梁少渊只觉得一群鸭子在耳边嘎嘎的叫。 先帝爷在时,臣子们嘎嘎有用。 他登基,臣子就只会嘎嘎。 “就说,按律,又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宣安候府的事情应如何处置。” 算时间,清望观观主入宫了。 这破日子,他是一天也熬不下去了。 大理寺卿道“尚不能下定论,需查明那外室的下落。”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梁少渊:吵了半天,得出个不能定论。 “那就查明再议。” “今日,此事就此作罢。” 王宝缓缓的放好笔墨,起身。 “那……” “等等!” 第八十七章 奏折 梁少渊正欲说下朝,便被崔灿雯打断了。 等等? 梁少渊满是不爽! “陛下,这早朝时间已经很长了,臣子们饥肠辘辘,精力不济,国事固然重要,但诸卿的身体也很重要。” 偷师下,梁少渊的话终于有几分人味了。 崔灿雯抿嘴一笑,偷师几日,就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简直就是做梦! “皇后说的很有道理,但朕一定要听吗?” “不过,皇后能有体恤臣子之心,朕深感欣慰。” 崔灿雯话锋一转“诸卿定要感念皇后的仁善之心。” “偏殿已经为诸位准备了些简单的茶点,稍作歇息,继续早朝。” 臣子们满腹疑窦,在王宝的带领下,陆陆续续前往偏殿。 上了年纪的臣子表示,的确有些站不住了。 梁少渊一把拨开珠帘,起身,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崔灿雯,正要质问。 崔灿雯蹙着眉,用一旁的毛笔拍在了梁少渊的手背上。 “乾阳殿内,注意仪态!” 梁少渊摸摸微微发红的手背,咬牙切齿。 “你明知今日清望观观主会入宫,故意磨蹭,居心叵测。” “结果并不会因为你刻意逃避而改变!” 梁少渊低吼道。 崔灿雯面不改色“陛下,吼不能解决问题,如果能的话,驴都能统治大雍了。” “首先,正如陛下所言,结果并不会因一时半会的耽搁而改变。” “其次,我没有居心叵测,我一片赤诚之心,热血沸腾,延迟下朝为的只是趁热打铁。” “今日早朝,臣子们的气焰已力有不逮,此时何不乘胜追击,难不成要让这样的机会溜走吗?” “有机会不握住,天打雷劈,猪狗不如。” 梁少渊怒极反笑,他在崔灿雯的口中,变来变去永远是畜生。 短短几句话,骂了他几次? 这张嘴,就应该去鸿胪寺,做什么皇后。 崔灿雯声音平和接着道“陛下饿吗?不如也去偏殿用些茶点?” “气大伤身。” “不饿。”梁少渊气呼呼的坐下。 自互换身体后,崔灿雯一直都表现的游刃有余,胸有成竹。 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在朝堂。 而他呢? 除了不断受挫,就是不断暴怒,然后还无可奈何。 他与崔灿雯之间真的就差这么多吗? 在他恐慌不安,愤怒痛苦时,崔灿雯却有条不紊,无所畏惧。 她敢想,敢听,敢做! 梁少渊自己也不知焦躁暴怒下,到底深藏了多少自卑。 从前他从不是天之骄子,却阴差阳错成为了天子! “喝口茶吧。” 崔灿雯递给梁少渊一杯茶。 瞧瞧这气的惨白的小嘴,身子好歹是她的,多少都得看顾一些。 梁少渊沉默的接过茶,一饮而尽。 清幽的茶水,暂时抚平了他心头的恼火。 他就再忍忍吧,崔灿雯再大逆不道蛇蝎口舌,但也知道给他一杯茶。 没错,别人是蛇蝎心肠,崔灿雯是蛇蝎口舌。 他从不知天底下竟能有人把怼人怼出花来。如果崔灿雯肯开班教学,想必无数人蜂拥而至。 毕竟,兵不血刃,太酷了! 崔灿雯始终端坐在龙椅上,等待着臣子们归来。 臣子们表示,在这么多宫女太监的注视下,他们也实在食不下咽,味同嚼蜡。 想发些牢骚,都不自在。 想交流下心情,也不敢多说。 只能三三两两,眼神交汇,眉目传达。 至于对方能不能领会,全看运气。 这早朝,上的是越来越磨人了。 陛下是发疯了吗? 不少臣子不约而同的叹着气,开始反思这两年,他们是不是行事太过,陛下压抑过重,这才行事言谈无所顾忌。 崔时凛这是饮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便没有再动口,秀气的眉头下意识皱着。 灿雯,究竟怎么了? 崔时凛的脑海中不断反复回荡着早朝时崔皇后口中的那几句话,心中越发的不安。 “崔侍郎,崔侍郎,该过去了。” 有相熟的臣子,小声提醒道。 崔时凛回过神来,报以善意一笑,一看,便殿几乎都要空了。 崔时凛起身,王宝上前一步“崔侍郎,且放宽心。” 崔时凛一愣,面上不显。 余光瞥见王宝,而王宝已经垂下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就好似刚才的提点不曾发生。 崔时凛知晓,王宝曾与白露有交集。 此事,还是白露透露给他的。 可信吗? 但不管怎样,崔时凛都收拾好心中纷乱复杂的情绪,离开偏殿。 正殿中,崔灿雯和梁少渊都正襟危坐。 “诸卿可还能坚持?” 崔灿雯很是官方的一问,根本不需要回答。 不能坚持,也得坚持。 她准备茶点,本就是一种态度。 “朕今日想就奏折一事,与诸位爱卿商议一二。” 崔灿雯眉眼柔和,但又带着不可侵的凛冽。 那是皇家威仪,不容亵渎。 奏折? 众大臣:陛下这是要揽权了吗? 尚书令,侍中,尚书左右仆射,位同宰相。 陛下虽有天子之名,朝中大事却是由这些人所决定。 而梁少渊心中却不抱希望,事不关己,大臣们可以任由崔灿雯胡闹,但若是一旦涉及到切身的权力,没有人愿意相让。 崔灿雯终于要受挫了吗? 梁少渊既希望崔灿雯能一如既往已摧枯拉朽之势,大发雄威,能让他的天子之位更加名副其实。 但同时,也又隐隐想看到崔灿雯受挫,跌落神坛的一面。 唉! 梁少渊轻轻叹息。 他也没想到,崔灿雯说风就是雨,如此的雷厉风行。 大殿内,又沉默了。 崔灿雯淡定极了,沉默无所谓,她自己长嘴了。 而且,她也没打算一蹴而就。 臣子们能厚颜无耻,装傻充愣,那她便能撕碎这一层伪装。 “朕批阅诸卿的奏折,有三点体会。” “其一,诸卿不愧是大雍的人杰,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妙笔生花,下笔如有神。” “阅诸卿的奏折,朕就仿佛在与大家们交流,受益颇丰。” “朕从不知奏折也能写的这般抑扬顿挫,辞藻华丽,又典故频出。” “这一点,朕得称颂诸卿,以及替朕管理各州县的官员。” 第八十八章 封禅 “其二,诸卿对朕无微不至的拳拳爱护,真暖心感动,嘘寒问暖,关心朕的衣食住行。” “诸卿对朕爱护至此,想必是拥护赞同朕的,每每想到,便热血澎湃,恨不得为大雍抛头颅洒热血。” “其三,朕深居皇宫,极少有机会亲眼目睹百姓生活,但在诸卿的奏折中,朕看到了一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康,甚至路不拾遗的盛世,这足以说明朕和诸卿治国之功。” “尤其是各地还频有祥瑞之事,更是朕不世之功的佐证。” “朕是明君,诸卿是能臣!” 崔灿雯大言不惭道。 梁少渊:…… 百官:…… 一句明君,让梁少渊面红耳赤。 他可以恬不知耻的自夸,但从旁人口中说出,就实在难为情。 最重要的是,崔灿雯话说的这么漂亮究竟想做什么。 又是夸臣子文采好,又是夸贴心,又是夸能干…… 如果不是昨日他与崔灿雯就奏折一事发生过争执,恐怕就信了这番鬼话。 这足以说明,崔灿雯话说的越漂亮,就越是在撒谎! 梁少渊能沉默腹诽,但臣子们不能装聋作哑。 陛下话已至此,无论是歌功颂德,还是附和,他们都得开口。 “陛下乃圣明之君,承袭先皇遗风,群臣信服,百姓拥戴。” “陛下圣明!” “都是微臣们应该做的!” 崔灿雯居高临下,坦然的面对这些虚假的恭维。 假不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开口了。 “朕何其有幸,才能得众臣爱戴。” 众臣:并没有。 “所以朕打算再接再厉,与诸卿再创辉煌。” “并且,朕打算前往泰山封禅,将这盛世繁华喜乐安康君臣和谐明告天地和祖宗。” “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禅,以告太平也。” “上天庇佑大雍,朕也应率领文武百官于泰山,报天之功,报地之功。” 崔灿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下,不仅是群臣,就连梁少渊都要吓死了。 封禅? 泰山封禅? 怎么敢的啊! 昨天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提奏折就好好提奏折,说什么泰山封禅。 他配吗? 梁少渊不停的对着崔灿雯使眼色,淡定! 千万要淡定啊! 明知那奏折上的花团锦簇都是编造的,怎么还能头脑发昏说出封禅之言。 先帝爷那般丰功伟绩,平定乱世,开创盛世,都不曾提及封禅,他一个继位两年平平无奇毫无功绩的吉祥物帝王,不配啊。 崔灿雯不动声色,眼睛依旧闪亮,面上还挂着心潮澎湃的潮红。 越看,越像是一时昏头。 “诸卿放心,朕行封禅,并非是为了向上天彰显朕的不世之功,而是想将诸位的所作所为,忠君报国的让天地知晓,这样一来,诸卿与朕都能名垂千古。” 群臣:大可不必。 这种情况封禅,只会身背千古骂名。 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尚书右仆射秦仪这次学乖了,不打算当出头鸟。 陛下就连几十年前的旧事都知晓的清清楚楚,上次说他数典忘祖,若是他又跳出来,天知道这次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嗯,沉默是金。 沉默越久,越安全。 再说了,最应该着急的是中书令吧。 而御史大夫孙正思眼看着又要脸红脖子粗的跳出来怒斥。 不怕死是真的不怕死。 崔灿雯很是好奇,这孙正思怎么能如此头铁。 换个人吧,换个人吧,她也总不能捞逮着一个官员薅羊毛吧。 她爬被她怼多了,孙正思怀疑人生,撂挑子不干。 固执的人,有固执的好处。 于是,崔灿雯谁也不看,只盯着孙正思。 孙正思刚一抬头,就对上了崔灿雯的眼神。 孙正思:…… 陛下是在眼神恐吓他吗? 恐吓也没用! 听听刚才大言不惭说的话,那是泰山封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但被崔灿雯瞪着,孙正思终究还是有些迟缓。 迫于压力,尚书令卢从只好委屈劝道“陛下的功绩有目共睹,但老臣以为,封禅略有不妥。” “陛下年富力壮,来日方长,如今的盛世只是开端,经陛下的励精图治和群臣的全力辅佐,大雍只会越发繁荣昌盛。” “届时再行封禅,会更恰当。” 梁少渊想起了在拜月楼自焚而死的噩梦,嗤笑一声。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开端? 怕不是开端即巅峰,紧接着每况愈下吧。 这些臣子都跟崔灿雯一个样,舌灿莲花,又没一句真话。 下次恭维,也请贴合实际。 封禅对于他而言,就是惊吓。 他受到的惊吓丝毫不比群臣少。 崔灿雯蹙蹙眉,不赞同道“可朕已经迫不及待了想在泰山立碑将诸卿的言行篆刻其上,供后人瞻仰了。” “尚书令,你劳苦功高,必定首当其冲。” 卢从一时间有些不太理解首当其冲到底什么意思了。 若是真的将他这两年的擅权之举刻于其上,恐怕得遗臭万年。 “陛下,您还年轻啊,不着急!” “朕着急!”崔灿雯一本正经。 “陛下,忠君侍君是臣子本分,无需明告天地!” 崔灿雯一脸疑惑“是本分吗?朕还以为是情分呢!” “陛下说笑了。” “臣等还望陛下暂缓泰山封禅之行,一切从长计议。” 有什么脸泰山封禅啊! 陛下不怕丢人,他们还嫌丢人呢。 崔灿雯一脸的不情愿,但大臣们已经先一步乌压压跪了一地。 “诸卿这般谦虚,人还怪好咧。” “当真不能封禅吗?” “朕还未曾经历过封禅的壮观呢。” 崔灿雯连续问道,封禅之心不死。 群臣:没经历过的事情多了! “陛下,真的不妥。” 崔灿雯抬高声音“朕再确认一遍,忠君侍君是本分,不是情分吧?” “不需要朕远赴泰山进行封禅,立碑着说吧?” “要不,还是去吧。” “你们对朕如此关爱,朕理应投桃报李。” “路途虽远,但朕为了诸卿名留青史为人瞻仰,不怕辛苦,任何困难都能克服!” 崔灿雯掷地有声。 第八十九章 观主 “不用谢,这也是朕应该做的。” 听到此处,不少人心里犹如明镜。 威胁! 明目张胆的威胁! 一本正经的发疯! 他们敢肯定,如果他们不言不语,那么陛下绝对敢厚颜无耻的带着文武百官前往泰山封禅。 他们并不想一起丢人! “陛下,的确是臣等的本分。” 臣子们脸上堆着牵强的笑意,努力将咬牙切齿转化成坚定赤诚。 崔灿雯笑的灿烂,就连眼神都像是浸了水一般明亮耀眼“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客气了。” “既然诸卿文采斐然,朕读之能受益,那自今日起,就日日上奏疏,字数不得少于千字,立意不得重复雷同,更不允许寻人代笔,没有例外。” “朕想看到的是诸卿的心意,而不是名不见经传的代笔,可懂?” 既然惯爱写些洋洋洒洒的东西,那就尽情写吧。 “另外,对朕嘘寒问暖的,以后就直接入宫吧。” “担心朕吃不好的,就亲自为朕洗手作羹汤。” “担心朕能否安寝宫殿是否舒坦的,也可以破格入宫伺候,或者掏银子给朕兴建宫宇楼阁。” “俗话说得好,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干实事一件,只说不做,朕是不依的。” “只给朕画饼,朕会怀疑诸卿文官的品行。” “可懂?” 群臣哑口无言,满头黑线。 陛下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能说出这么丧心病狂的话。 官员怎样入宫伺候? 官袍一脱,再受宫刑? 这对读书人而言,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陛下,臣等公务繁忙,时常忙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每日一封千字奏疏,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崔灿雯惊疑不定“是吗?” “如今河清海晏,路不拾遗,民风淳朴,一派其乐融融之向,怎会脚不沾地。” “是诸卿的能力不足,还是朕看到的都是假象。” “诸卿对朕忠心耿耿关怀备至,绝不可能哄骗朕,所以,还是莫要开玩笑啦,这个玩笑朕不喜欢。” “朕静候诸卿的奏疏,若有疏漏或耽搁,朕会遣内侍和千牛卫敲锣打鼓,前往府邸专门索要的。” “尔等的奏疏就是朕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一日不阅,就会萎靡不振,就会影响国运。” “肱骨之臣,必会为大雍,为朕鞠躬尽瘁,肝脑涂地的,更遑论是微不足道的千字奏疏。” “写的最少的,朕可是要点名批评的。” 臣子们的嗓子眼就好似憋了一口老血,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究竟是谁教会了陛下这些刁钻疯癫又厚颜无耻的的话术。 已经还乡的周老太傅吗? 不可能! 周老太傅最是严谨求实,绝不可能剑走偏锋。 崔皇后吗? 更不可能,谁人不知崔皇后一向贤惠大度。 脸就一张,还是省着点儿丢吧。 写的最少的,还要被点名批评? 挑灯夜战熬夜苦读的考取功名时,都没这么憋屈吧。 “朕有些疲乏了,今日早朝就到此为止吧。” “诸卿莫忘!” 崔灿雯善意的提醒道。 她是真的会派人敲锣打鼓招摇过市的。 “陛下,老臣有一言想劝陛下。” 老当益壮的尚书令,打算倚老卖老。 崔灿雯起身“朕不打算听劝。” “若朕听老大人之言,老大人是否能应允朕前往泰山封禅?” 见状,王宝朗声道“下朝。” 梁少渊呆呆愣愣的跟在崔灿雯身后,离开了乾阳殿。 那句朕不打算听劝,真是霸气侧漏啊。 还有这些缺德的点子,崔灿雯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离开乾阳殿,梁少渊就在崔灿雯耳边低语“你不是说要收权吗?” 这哪里收权了,奏疏不还是无正事吗? “第一步罢了。” “走吧,可以去见你心心念念的清望观观主了。” 崔灿雯不欲多做解释。 梁少渊欲言又止,眼神中似是窜着一簇小火苗。 感受到耳边喷洒的热气,崔灿雯稍稍错开。 眼神如此火热,是对她崇拜的五体投地想要拜师吗? 不可能! 她收徒也是有标准的。 品行不端,大奸大恶者,有多远爬多远。 一路上,梁少渊都目光灼灼的盯着崔灿雯,似审视,似衡量,又似惋惜。 回到长生殿,梁少渊第一时间就派人请清望观观主过来。 清望观观主,一身紫衣道袍,面目清俊白净,下巴上有一缕轻须,鹤发童颜,说不出的仙风道骨,逆光而来恍若仙人临世。 对此,崔灿雯只能说一句道法高深,驻颜有术。 “观主。” 梁少渊迫不及待的开口。 清望观的观主,是大雍的供奉。 换句话说,清望观是皇家的道观,素来受人推崇敬仰。 崔灿雯瞥了梁少渊一眼,抢先开口“朕前些日子偶得一本志怪集,其上所载甚是光怪陆离,又格外引人入胜。” “这其中有些故事,朕心中好奇。” “朕估摸着可能与玄门之术有关,恰好需邀观主入宫为睿贤腹中胎儿祈福,就想趁此机会,让观主替朕解疑答惑。” 不是她非要开口,她实在担心心急如焚的梁少渊,就不管不顾直截了当的问出了口。 清望观的这位观主,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虽是皇家供奉,但与各方势力基本没有牵扯。 不是梁少渊的人,也不是她的人。 所以,仍需谨慎。 “陛下但说无妨。” 清望观观主的声音不见苍老,反而如悬挂枝头的青杏,清冽冽脆生生的。 崔灿雯心下越发好奇,这人究竟多大岁数。 传闻之中彭祖一生悟道修行,不老长生八百岁,童颜鹤发,鹤寿松龄。 说明,修道之人,多少都是有些神通的。 只是不知,这位大雍朝的供奉观主,神通如何。 “有一则故事讲的是互换身体,朕观之,大惊失色,依观主见识,这世上是否有如此离奇之事?” “还是说这只是志怪故事中的天方夜谭?” 崔灿雯微微蹙着眉,诚心发问。 清望观观主不动声色,只是眼神在崔灿雯和梁少渊之间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眼,平淡如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第九十章 报应 “人力未及,非不存也。” “世间从不缺看似怪诞不经的事情,依老道之见,并非全然杜撰。” 清望观观主的声音依旧清冽冽的,听不出喜怒,仿如高居云端脱离世俗无悲无喜的仙人。 闻言,梁少渊的眼中迸发出惊喜。 但也算是学乖了,并没有着急开口,打乱崔灿雯的步调。 “那观主可知,这等旷古奇事,究竟因何而现?” “天象。”观主言简意赅。 天象? 崔灿雯和梁少渊面面相觑。 他们互换身体之时,可曾发生过特殊天象?梁少渊表示那时他正在辛勤耕耘呢,并不知晓。 观主顿了顿,接着道“古籍记载,若道法高深,人力也可。” “但那已经是上古传闻了,不值得参考。” 崔灿雯当然知晓清望观观主口中的不值得参考为何意。 古籍之中,上古岁月,修道之人可腾云驾雾,亦可排山倒海,神通广大。 但,天地变化沧海桑田,都只存在于古籍了。 “观主之意是因天象之故?” 清望观观主道“应是如此。” “此事,毕竟罕见,老道也无法确定。” 崔灿雯眨了眨眼,心中微沉,接着道“在那故事里,互换身体的两人凄惨收场,朕心中恻隐,不知观主可有法子,解朕执念?” 清望观观主沉默了许久“唯有静待时机,重复互换身体当日的种种,或许可获新生。” 崔灿雯:!?(?_?;? 重复互换身体当日的种种? 这…… 这…… 这是不是有些太吓人了。 这牺牲貌似有点儿大。 她实在担心先帝爷泉下有知,连她也带走。 其实,这身体倒也不是非换回来不可。 主要,她下不去手啊。 “观主,是所有的细节都得重复吗?” 崔灿雯脸黑,眼眸深处是遮掩不住的嫌弃。 梁少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轻咳两声,眼神闪烁,颇有些不自在。 莫名其妙觉得将身体换回来的难度又加大了。 天象可以等,时机可以等。 但,指望崔灿雯对焦雅有兴致,那还不如直接等死呢。 清望观观主不疾不徐道“老道也不甚清楚。” “以往老道鲜少研究这些奇异之事,如果陛下和娘娘感兴趣,老道可回观中查阅,有收获及时告知陛下和皇后娘娘。” 崔灿雯也不客气“那就有劳观主了。” “但朕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朕想留观主在宫中几日。” “至于古籍,朕可命人仔细着送来。” 立场不明,又神秘莫测,她着实没有胆子将其放回清望观。 崔灿雯连忙补充“观主放心,朕绝无囚禁之意。” “在宫中,观主也是自由的。” “待朕心中疑惑尽消,便亲自送观主离开,并重修道观,为观中供奉仙人重塑金身。” 清望观观主已经是平平静静,甚至就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发生变化。 “但凭陛下做主。” 崔灿雯松了口气。 安排清望观观主暂住的地方后,崔灿雯忍无可忍,恶狠狠的瞪了梁少渊一眼。 “让你玩得花,报应来了吧!” “修身养性,长命百岁!” 梁少渊自知理亏,也自知此事对于崔灿雯来说过于为难,便只是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没有言语。 崔灿雯和焦雅…… 那个场面,他也不干敢想象。 “你当晚都做了些什么?” 梁少渊哑然,这要怎么说出口。 “就是,就是睡了个不太简单的觉。”梁少渊支支吾吾。 眼看着梁少渊这副模样,崔灿雯就知道,她想象的还是保守了。 “呵呵。” 崔灿雯冷笑一声“那你自求多福吧。” “如果换不回来,就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反正,以梁少渊的身份,她的野心更容易实现。 急吧,急吧,她不急。 梁少渊跳脚“你就委屈一下怎么了?” 崔灿雯冷漠脸! “那你委屈一下怎么了?” 这才互换身体多久,梁少渊就觉得暗无天日难熬了。 “受不了这委屈。” 梁少渊叫嚣。 他堂堂男子汉,又是大雍的帝王,岂能龟缩于女儿身。 崔灿雯勾唇,冷冰冰道“那你找根绳子上吊吧,指不定咽气了,魂魄就出来了。” 梁少渊:!?(?_?;? “你这毒妇,其心可诛!” 崔灿雯毫不相让“你这蠢货,死有余辜!” 骂出来,心里就舒服多了。 梁少渊:…… 从来没有被骂得如此狼狈过。 但对上崔灿雯那双怒火中烧明亮的可怕的眼睛,梁少渊默默的咽了口唾沫。 不行,他得忍。 毕竟想要换回身体,还得靠崔灿雯勇于牺牲。 毕竟,他和焦雅确实花样繁多。 但愿,但愿清望观的观主能够钻研出其他办法吧。 要不然,他真的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 “那你当晚做了什么?”梁少渊小心翼翼的问道。 崔灿雯冷漠道“舞了会儿银枪,睡了个格外简单的觉。” 梁少渊乍舌“三更半夜不睡觉,舞刀弄枪?” 难不成,他还得去学银枪? “总没你玩的花。” 沉默在蔓延,再一次两看相厌了。 半晌,梁少渊才试探着开口“那是不是得将焦雅接回宫,随时备着。” 崔灿雯:她有同意做出牺牲吗? “观主还未有定论,你急什么?” “你若是饥渴难耐,那就别怪我自宫!” 崔灿雯威胁道。 梁少渊脸都绿了,但总归是安静下来,不敢多说一句。 这一句威胁,比千万句话都更加有用。 打蛇打七寸! “王宝,宣钦天监监正前来觐见。” 崔灿雯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打开门,凛然道。 天象,天象,她倒要看看那日有什么奇怪的天象。 王宝应声而去,梁少渊则是努力缩小存在感。 他觉得崔灿雯被观主的那番话刺激到了。 他不想被骂了,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 做皇帝做到他这个份儿上,还真是卑微。 要不,要不,他还是回坤德殿吧。 第九十一章 连珠 但他又好奇从监正口中会听到的消息。 钦天监,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直接听命于帝王。 以往,他对钦天监并不看重。 如今身穿崔灿雯,单独召见钦天监监正又不合时宜。 于是,梁少渊厚着脸皮继续待在长生殿。 被召见的钦天监监正,还是不解。 因当年钦天监断言雍王殿下有紫薇帝星之相,应正位东宫,承继江山。 但天有不测风云,雍王殿下战死于凉州城外。 陛下荣登大宝后,对钦天监不冷不热,颇有几分眼不见为净的厌倦。 突然想起钦天监,绝对没好事。 难不成陛下要丧心病狂的裁撤钦天监? 监正忧心忡忡,神情变来变去。 行至长生殿外,王宝的通传声响起,钦天监监正长长的叹了口气,踏入了殿内。 殿内弥漫着沉闷压抑的气息,似黑云压城,让人喘不过气。 而陛下和崔皇后的脸色也是冷漠严肃。 监正心中凛然,不敢耽搁,连忙请安行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监正,朕想了解下,最近可有异常天象?” 崔灿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监正不假思索“数日前,曾现四星连珠之象。” 天垂象,见吉凶、观乎天文以察事变。 天文星象、地理堪舆、术数择日、推衍国运都是钦天监的职责。 他身为钦天监的监正,对异常天象皆熟烂于心。 四星连珠,是为不祥。 “此等大事,为何不上报?” 历朝历代,钦天监的存在都有特殊的意义。 监正嘴唇嗫嚅,吞吞吐吐。 “陛下明令,钦天监当守本份,再有妖言惑众之言,当斩。” 崔灿雯:…… 梁少渊:…… 崔灿雯只觉得无语至极。 梁少渊轻咳了两声,眼神飘忽不定,不再应答。 命令,的确是他下的。 在他心中,钦天监都是一群故弄玄虚坑蒙拐骗之辈。 钦天监口中的紫薇帝星英年早逝,足以证明都是些滥竽充数的草包。 崔灿雯努力控制着情绪,温声道“是朕年轻气盛,一时失言。” “还请监正将这四星连珠的天象细细道来。” 钦天监监正一喜,只要不是裁撤钦天监,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不眨一下眼睛。 可以死,但不能让历朝历代都存在的钦天监亡于他手。 他丢不起这个人! “回禀陛下,娘娘,古籍记载,四星若合于一舍,其国当王,有德者繁昌,保有宗庙,无德者丧。” “也曾有载四星若合,是为大汤,兵丧并起,君子忧,小人流”。 涉及到专业知识,钦天监监正一扫颓然,意气风发,侃侃而谈。 “所谓大汤,乃分野之国兵乱丧乱一并发动,君王忧患,百姓流散。” “一般来说,四星连珠现世,是在提醒君王,国家需要荡邪涤垢,把不干净的东西洗涤干净。” 越听,梁少渊心越虚,脸越白。 兵丧并起? 荡邪涤垢? 这大雍竟真的有亡国之危吗? 梁少渊想到了那个至今都心有余悸的噩梦,又忆起与崔灿雯交流互换身体的缘由时,崔灿雯所说的那番听起来很像是忽悠的话。 四星连珠天象示警,又有怪诞的互换身体。 “有德者繁昌,保有宗庙,无德者丧。” 梁少渊失声,喃喃重复着。 他自焚于拜月楼,岂不就是验证了那句无德者丧。 那有德者是谁? 崔灿雯吗? 上天依旧偏爱大雍,不忍看大雍兵丧并起,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所以便让他和崔灿雯互换身体,将这大凶的不祥天象扭转吗? 崔灿雯区区女子之身,能当得起这样的大责吗? “监正是否能预测出下次四星连珠之时?”崔灿雯缓缓道。 意气风发的钦天监监正一愣,他只是个见证,不是排星布夜,行云布雨的神君。 他要是有那个本事,还在钦天监受这个鸟气? 显然,见证内里也是有反骨的。 钦天监监正心中哔哔赖赖,面上依旧恭恭敬敬“四星连珠,并无确定出现的规则。”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数十上百载。” “但陛下无需过分担忧天象,天象既示警,陛下只要励精图治并能与群臣百姓共克时艰,届时,大凶亦能变大吉。” 陛下好不容易想起了闲置两年的钦天监,他必须得牢牢抓住这个机会,让钦天监摆脱被蔑视被遗忘的尴尬局面。 “监正所言有理。” 崔灿雯依旧喜怒不形于色,淡定威严。 “以后,还望监正能带领钦天监承担起指责。” 钦天监监正等的就是这句话。 “臣领旨,叩谢陛下宽宏大度。” 崔灿雯颔首,接着道“四星连珠,终究是大事,监正还是要上些心,如有新的发现,可第一时间向朕汇报。” “臣遵旨。” 钦监天监正忐忑不安的来,欢喜雀跃的离开。 返回钦天监的路上,监正忍不住在心中自夸。 但想到数年前的断言,雀跃之余有沾染了疑惑和惋惜。 再怎么看,雍王殿下都有紫薇帝星之相,不该是英年早逝折戟沉沙的结局。 天象显示,雍王必会成一代雄主,承袭先皇遗志,可稳健守成,也可开疆辟土。 可现实却容不得他狡辩一二。 雍王死了,死的那么草率,那么猝不及防。 他也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所学不精。 唉! 都过去了。 钦天监经历两年无人问津的惨状,终于也要焕然新生了。 监正心中,还是有挥之不去的遗憾。 …… …… 长生殿内,梁少渊已经生无可恋了 又是自我怀疑,又是绝望于遥不可测的四星连珠。 本来,他想着干脆利索的换回来。 如今,却等来一句短则一年半载,长则数十上百载。 这样的结果,让他难以接受。 人生短短数十载,难不成他就要以崔灿雯的身份立于世了吗? 那,他还算是天子吗? 难道,他要自己辛辛苦苦的管理后宫的莺莺燕燕,大小年节宴会的人情往来。 似以往的崔灿雯一般,谨小慎微,绝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踏错,更不敢有丝毫逾矩? 第九十二章 午膳 如若真是如此,才真的是一眼望到头的绝望和苍白。 他这一生有何意义? 年少,名不见经传,声名不显,处在雍王的阴影之下。 世人只知,大雍朝有惊才绝艳的雍王殿下。 后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侥幸的被授以册宝,正位东宫,守邦嗣大统。 短短数载,美梦便要被惊醒了吗? 一时间,梁少渊竟不知是如梦境一般自焚一了百了痛苦,还是以女子之身立于世难熬。 “你是不是在心中庆幸?” 梁少渊看着依旧心平气和坦然自若的崔灿雯,脱口道。 崔灿雯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我只是不愿做无谓的庸人自扰。” “车到山前必有路,若无路,那便闯出一条路。” “不是吗?” 她的确无法跟梁少渊感同身受。 在梁少渊心中,女子天生卑贱弱小,理应被束缚在三纲五常之中,以夫为天,不能有自我,更不能有违逆。 在梁少渊与她互换身体之后,一面继续鄙夷着女子,一面又不得不暂时屈从于现实。 所以,梁少渊心急如焚,迫不及待。 但她不一样,那日龙辇上的灵光一闪,让她打定主意,她的人生不止有一种可能。 她有了野心,有了想做的事情。 无论是披着梁少渊这身皮,亦或者是回到自己的身体,此志不移。 庸人自扰吗? 梁少渊凄苦一笑。 早朝时他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绝望。 但愿一年半载,可以重现四星连珠。 如果可以,他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好吧,他心知肚明,他从不具备力挽狂澜的能力。 若大雍真的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他能做的也只是与大雍共存亡。 仅此而已。 恍惚间,梁少渊有些记不清先帝爷交在他手上的江山是什么样子了。 先帝爷是有意让谢太后助他稳固朝局,遏制老臣的,但他不愿。 在他的言语挤兑下,谢太后很是爽快的还政于他,甚至还索性离宫不理俗事。 谢太后一走,他的确是神清气爽。 但,也只有短短时光罢了。 在朝堂上,他既不能制衡,又无法压制,只好美名其曰的效仿先贤的垂拱而治。 他错了吗? 梁少渊皱着眉头,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我们还能换回来吗?”梁少渊幽幽道。 崔灿雯坚定道“能!” 她从来都不想一世以梁少渊的身份建功立业。 她想走出后宫,想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抱负。 但更想为这天下的女子争取一个机会。 唯有她以女子之身,登临高位,才可能上行下效,让女子也可自由决定。 坚决,不假思索的回答,让梁少渊颇为诧异。 互换身体,崔灿雯还不乐意了? 如果不是这个契机,崔灿雯只可能抱着贤后的虚名枯熬一世,然后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 崔皇后,素有贤德。 不会有浓墨重彩的记录,更不会有跌宕起伏的一生。 崔灿雯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你竟不乐意?” 梁少渊问出了口。 崔灿雯轻笑,拨弄着扳指“谁愿顶着旁人的身份活一辈子。” “你愿意吗?” “反正我不愿意。” “崔氏女也有崔氏女的傲骨。” 梁少渊追问“那你可以一世为帝王,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 “我替陛下青史留名?” “那陛下呢?” “言行无状,污我崔氏清名吗?” 崔灿雯似笑非笑,望着梁少渊。 无论是青史留名,还是身前大业,她都会自己筹谋,无需旁人代劳。 “不要这么绝望。” 崔灿雯起身,拍了拍梁少渊的肩膀。 梁少渊:他就是控制不住的绝望。 “陛下,皇后娘娘,祥珈姑姑求见。”王宝尖细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崔灿雯对着梁少渊抬了抬下巴“找你的。” 梁少渊:(;′??Д??`) 他脆弱的小心脏已经千疮百孔了,谢太后还要再撒上一把盐吗? 今日,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应付谢太后,演不了虚假的母女情深。 “能说我病了吗?” 梁少渊蔫蔫道。 崔灿雯挑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用你的脑袋想一想,你若是病了,刚刚经受了打击的太后会不会把你接到兴庆殿,小心看护?” “日日夜夜,抬头不见低头见。” “你还病吗?” 梁少渊疯狂摇头。 他年轻力壮,怎么可能生病。 如果他和谢太后朝夕相处,他怕大雍皇室发生惨剧。 不是他死,就是谢太后死。 “还算聪明。”崔灿雯戏谑道。 崔灿雯抬高声音“进来吧。” 祥珈嬷嬷依旧不苟言笑,但规矩却挑不出错。 “陛下,皇后娘娘。” “太后知晓观主会入宫为睿贤长公主祈福,深觉这是个好日子,便自作主张的邀了安王殿下和康乐长公主入宫一起用午膳。” 梁少渊下意识松了口气。 还好,不只有他。 “太后娘娘遣老奴过来一问,陛下和娘娘是否有时间移驾。” “太后娘娘说了,就当是一家人小聚了。” 的确是一家人。 先皇还活着的子女,再加上太后和她。 满打满算,也才六个人。 只是,不知谢太后此举又何用意。 崔灿雯眉眼温和“母后相邀,怎能不去。” “嬷嬷先回去复命,朕和皇后稍后便到。” 梁少渊心中的疑惑并不比崔灿雯少。 他和谢太后一向不对付,所以谢太后任何的小动作,他都会下意识多想。 “老奴告退。” 祥珈一走,梁少渊就轻声问道“太后何意?” 梁少渊深深怀疑,谢太后是不是接受不了雍王殿下被谋害的事实,怒火中烧,丧心病狂的想要将先帝留下的血脉统统毒死,以泄心头之愤。 “过去用午膳,得万分警醒。”梁少渊补充道。 看来看去,他竟成了最安全的。 毕竟,崔灿雯和谢太后是真的有母女情分的。 崔灿雯蹙眉“是你蠢,还是太后傻?” “既然睿贤、安王、康乐都受邀,太后十有八九是因睿贤与陆喻之的闹剧有所反感,生了为安王和康乐赐婚的心思。” “安王和康乐,都也到了婚嫁的年岁。” 第九十三章 康乐 梁少渊:是这样吗? 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是刀光剑影,也不是阴谋诡计? 他怎么不太信呢! “有了睿贤和陆喻之的前车之鉴,不是应该更谨慎吗?” 崔灿雯蹙蹙眉“也许太后觉得睿贤证明了自由恋爱不可靠,谢太后想知根知底的赐婚。” 在崔灿雯和梁少渊到达兴庆殿时,大的肚子的睿贤长公主正在和温温柔柔娇娇软软的康乐交流心得。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给男人牵线搭桥花钱倒霉两辈子。 相信男人画的大饼放的钩子倒霉三辈子。 听听这些话就知道,顶级恋爱脑睿贤长公主变成了人间清醒。 梁少渊:!?(?_?;? 身为男人,听到这话,浑身不自在。 而娇娇软软天真烂漫的康乐长公主一手托着下巴,眼睛一闪一闪,听的认真。 时不时还高高举起小手,兴致勃勃的询问。 一声有一声的皇姐,软糯糯脆生生的。 崔灿雯表示,她也不是不能做皇姐。 康乐,康乐,一听这封号,就知先帝爷对这个幼女唯一的期望就是健康快乐。 而安王殿下则是苦着一张脸跪在地上。 兴庆殿内,一半欢乐,一半愁。 安王殿下年少时摔断了腿,后来精心治疗,也还是跛足。 安王的母妃和谢太后曾是闺中的手帕交,入宫多年无所出,人到中年,却有了身孕。 先帝爷驾崩后,按照先帝爷的遗愿,安王的母妃就移居安王宫外的府邸,也算是母慈子孝。 安王因着跛足,性情有些木讷老实。 说的不好听点就是有些软弱胆小。 谢太后对安王向来诸多纵容,似这般冷冽不讲情面甚是罕见。 梁少渊也是一脸迷茫。 “母后。” 崔灿雯和梁少渊笑着向谢太后请安,试图让这边的气氛稍稍不这么凝滞。 “母后,安王惹您生气了?” “安王身子弱,有什么事情,不如让他坐下说?” 谢太后的脸色不见好转,怒瞪着安王。 “当年,你母妃生你之际,差点儿没挺过来,都握着哀家的手托付身后事。” “天可怜见,好不容易熬了过来。” “你竟这般忤逆你的母妃?” 安王的母妃,姓景。 虽说在先帝爷的后宫中算不得盛宠,但也不算冷清。 谢太后素来将景太妃当作妹妹还护佑。 景太妃是个心大的,若无谢太后护佑,可能早就成了后宫的一缕冤魂。 后宫争斗,历朝历代都无可避免。 “你是亲王,配一个世家贵女都绰绰有之,如今却要光明正大的迎娶歌女为王妃,你这让景太妃如何能接受。” 崔灿雯:又是这档子事。 皇室儿女是不是过的太锦衣玉食了,有天底下最高的权势,有最无忧富裕的生活,想要的一切都能唾手可得,所以才会觉得情爱是比天大的事情。 说到底,终究还是因为有任性的资本。 崔灿雯在心中幽幽叹息。 当年的睿贤长公主是在长生殿外长跪不起,请求先帝打破祖制,让陆喻之成为一个特例。 如今,是安王殿下跪在兴庆殿,求娶歌女。 她就知道,谢太后不会无缘无故的设宴。 向来,应是景太妃实在没了法子,向谢太后求援了。 崔灿雯也不好奇了,安安静静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左耳听睿贤长公主给康乐做一对一教学。 右耳听谢太后苦口婆心,安王天花乱坠。 这是崔灿雯第一次感慨,人长两个耳朵果然有道理。 听来听去,崔灿雯也终于对安王的心上人有了大概的了解。 的确是歌女,教坊的歌女。 不是隶属于礼部的关押犯官妻女的教坊司,而是民间普通的乐坊。 还好,没有跌宕起伏的来历。 楚音。 据安王所说,楚音弹得一手好琵琶,歌喉动人亦如天籁。 最初是被袅袅歌声吸引,后情不知所起。 反正,在安王殿下的口中,楚音就是上天落入凡尘的仙子,除了出身卑微,找不到任何缺点。 安王的油盐不进,让谢太后很是懊恼。 尤其是那句“皇兄还迎了先帝的充仪娘娘入宫呢”,简直堪称绝杀。 旁人家是比争气,梁家是比丢人吗? 本来还乐呵呵看戏的梁少渊,沉默了。 以前他真没觉得此事不可饶恕,毕竟翻开史书,诸如此类的事情比比皆是。 但现在,他突然有了羞耻感。 谢太后也哑口无言,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 祥珈适时解围,这个午膳格外沉重。 哪怕是单纯天真的康乐长公主,都默默的低下了头。 “康乐,你也到了婚嫁的年岁,可有意中人?” 谢太后蓦地开口。 若是早早指婚,就不会有这么一大摊子烂事。 突然被点名的小白兔康乐摇了摇头。 “哀家有意为你指婚,你可有备选之人。” 康乐支支吾吾半天,小声道“母妃有意让我择温勤伯府的嫡长孙祁律为驸马。” “母妃说,温勤伯府是母族,骨子里带着亲,如果我能与祈律结亲,舅母会将我当女儿疼爱,婚嫁前后,并无区别。” 在谢太后的威压下,康乐坦白的很彻底。 崔灿雯:…… 不得不说,这算盘打的她都听见了。 温勤伯府的爵位,并非世袭罔替,而是三代而终。 这是打算将康乐长公主这棵大树绑在温勤伯府这条破船上,延续尊荣。 这便是官宦之家的常态。 随心所欲,只能是白日做梦。 谢太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皱着眉,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你对那祁律感官如何?” 这其中很明显的算计,谢太后心知肚明。 “不太熟。”康乐长公主软软道。 她自小长在宫中,与温勤伯府的关系并不算亲厚。 她及笄出宫建府,满打满算都只有一年。 能有什么感官,最大的感官就是母妃已经打定了主意,总是隔三差五的邀请温情伯府的人小聚。 谢太后的眉皱的更紧了,听闻康乐长公主的生母有所打算,她便不太想插手这件事情了。 但看到面前软绵绵,被先帝爷娇宠着长大的康乐,谢太后就又是一阵儿纠结。 第九十四章 走眼 婚事若成,绝不是所谓的门当户对,而是扶贫。 温勤伯府的爵位,本就是无根的浮萍,在这长安城的勋贵之家中尴尬的很。 “那你与谁熟?” 谢太后随口一问。 小白兔闻言,嘴角的笑容又甜了些许“谢羡。” 崔灿雯麻了,看走眼了,这不是小白兔。 顶着绵绵软软毫无攻击力的外表,却不声不响的表达了所有的诉求。 谢羡。 那可是太后最小的侄儿。 谢太后的父兄子弟大都马革裹尸魂归沙场青山葬之。 留下的妇孺孩童中,谢羡习武天赋奇绝,又自小熟读兵法,是一众小辈中最有希望扛起谢家门楣之人。 有段时间,谢羡曾被谢太后养在宫中,雍王教导。 那个少年郎,有谢家不屈无畏的风骨,有雍王年少时的风姿,也是谢家崛起的希望。 这样的人,谢太后决不允许其尚公主。 谢羡的好,没眼睛的人都知道。 谢家啊,从不是因谢太后母仪天下而尊贵,是真的用鲜血铸就了荣耀和功勋。 不得不说,康乐长公主是真的敢想。 果然,在权力漩涡长大的,都不简单。 对着康乐大谈特谈了一番的睿贤长公主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原来,她不是在传授经验,而是在贻笑大方。 就康乐这心计,开班吧,她跪着听。 真当她年少慕艾没对谢家和崔家的儿郎动过念头? 她最多是想了想,从不敢宣之于口。 谢家,无需靠尚公主来维持荣耀。 而崔家更是明言,一辈只会有一人与皇室联姻。 先帝选了崔灿雯做无可争议的太子妃。 谢太后的脸色冷了下来,无人再敢有任何动作。 小白兔笑意盈盈一脸天真的软乎乎道“当年在宫中,谢羡是我最好的玩伴。” 谢太后冷冷的勾了勾嘴角,这话就有些夸张了。 谢羡被养在宫里时,就是晟儿的跟屁虫。 晟儿在,五步之内必有谢羡。 若论熟稔,谢羡见崔家丫头的次数更多。 谢羡缠着晟儿,晟儿巴不得时时见灿雯。 那时候的康乐,除却去坤德殿向她请安时,基本上都见不到谢羡。 扯这种慌,是觉得她老了不中用了? 突然觉得,生死由命,她不想插手了,就让康乐与温勤伯府共沉沦吧。 人有亲疏,她不觉有愧。 再说了,人家生母都有了打算,她区区一个嫡母,还是莫要置喙了。 见状,康乐暗道不好,心中懊悔。 还是心急了! 但她也实在拖不下去了,母妃不日便要入宫禀明谢太后。 母妃亲自请求,谢太后必然不会扫兴。 可是,她不想嫁给祈律,更不想有温勤伯府这门亲戚。 谢羡,是她见过最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傲雪凌霜的风骨,谦逊有礼的性情,眉眼凌厉的容貌。 她要嫁的,必须是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 就在康乐思量着如何挽回时,梁少渊顶着谢太后要杀人的眼神开口了“有青梅竹马之谊,且门当户对,也算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吧。” 谢家,永远是心腹大患。 崔灿雯:招黑呢? 睿贤长公主也用看傻子的目光盯着梁少渊。 如今的崔灿雯,到底是什么牛马? 在她与陆喻之的事情上是非不分也就算了,如今竟连这种肤浅的小算计都看不出来了? 难不成崔灿雯当皇后,当着当着,连脑子都没了? 就连小白兔康乐都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崔皇后在替她说话? 还说的是她最想听到的话? 康乐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瞬间接戏,眼波流转,羞涩腼腆。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样的反应,就是在告知众人她的心意。 “皇后,朕突然想切个小东西送给你。” 崔灿雯似笑非笑的接话了。 梁少渊愕然,是他想的吗? 梁少渊眼神闪烁,磕磕绊绊补充道“当然,这也是本宫的愚见。” “知道愚,就莫要丢人现眼了。” “朕一度听闻曾有千里挑一的奇才,但一直不曾得见,但能有皇后这样千里挑四的,朕也很欣慰。” “多吃些,朕会心疼。” 崔灿雯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梁少渊面前的盘碟中。 梁少渊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 梁少渊想到崔灿雯疯癫起来不管不顾的样子,默默的低下了头,专心致志的用膳。 瞬间冷场,小白兔只好自己发挥。 “母后。” 依旧是软绵绵的声音,但再也无法让崔灿雯甜到心里,反而遍体生寒。 不行了,还是她的费昭容最可人。 呸,唾弃一下她的见异思迁。 “只要母后应允,儿臣愿效仿皇姐,抛下公主的尊荣,以寻常女子身份,嫁给谢羡为妻。” 突然被点名的睿贤:!?(?_?;? 这就是她的好妹妹? 毫不犹豫的拉她下水? 谢太后已经控制好了情绪,淡淡道“你父皇知晓你对公主的身份如此不屑吗?” 康乐一怔,喃喃道“父皇唯愿我快乐。” 谢太后嗤笑一声“那你觉得,寻常女子又如何配得上谢家的门楣?” “你说呢,康乐?” “还有,谢羡尚且年少,我谢家男子及冠方可议亲。” “哀家出于好心,想为你做主,怕你羊入虎口,想让你有一个相对美满如意的郎君。” “你呢?” “看来,是哀家多管闲事了。” “你与温勤伯府,不是羊入虎口,而是与狼共舞。” 好吧,她更想说狼狈为奸。 谢羡年少的肩膀上担负着谢氏一族,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算计。 顿了顿,谢太后接着道“你父皇泉下有知,知晓你这位天真烂漫的掌上明珠如此能干,想来也能放心了。” 康乐长公主注视着怒极反到是越发平静的谢太后,红了眼眶。 “母后就一定要眼睁睁看着我踏入火坑吗?” “我对谢羡有情,谢羡对我也非全然无意,我都宁愿抛下公主之尊了,母后为何不愿给我一个机会。” 谢太后静静地看着康乐长公主声泪俱下的哭诉哀求。 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只不过是在你权衡之后,认定谢羡之妻的身份,能抵得上你所有的尊荣。” 第九十五章 调查 非要把权衡利弊,说的这么清新脱俗,谢羡又不是冤大头。 “还有,谢羡这孩子不在京中,也不是人人污蔑的。” “何为他对你并非全然无意?” “谢家儿郎绝不会做出私相授受之事。” 谢太后说的掷地有声,坚定不移。 因为她笃信,所以才有底气。 康乐本就白嫩嫩的小脸越发的惨白不见血色了。 午膳,依旧在继续。 刚才还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安王也如鹌鹑,眼观鼻鼻观心。 谁都看得出来,谢太后动怒了。 康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康乐失言,鬼迷心窍。” “康乐不求与谢羡共结连理,只求太后能婉拒了母妃的请求,康乐年纪尚小,不愿婚嫁。” 谢太后不置一词,面容冷肃,淡淡的用着膳,任由康乐长公主跪在地上。 所有人的噤若寒蝉,唯有梁少渊蠢蠢欲动。 崔灿雯毫不客气的瞪了过去,然后比划了一个手势。 谢家,已经为大雍,为先帝流了太多的血。谢太后就算是拼着一条命,也不会让谢家的小辈被算计。 一餐饭,食不知味,不欢而散。 “皇帝,安王是你皇弟,哀家精神不济,你多劝劝。” 谢太后按着鬓角,颇有些发愁。 梁少渊和崔灿雯同时怔住,是该成人之美,还是棒打鸳鸯。 康乐长公主从殿内跪到了殿外。 虽已入秋,但日头依旧有些毒辣。 谢太后没有松口,康乐长公主也不敢起身。她再受宠,也是个养在温室的娇弱公主。 其余人,相携离开了兴庆殿。 睿贤长公主再一次叹息,她以后绝不会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到最后,只有她自己是恋爱脑。 想到此,睿贤长公主不着痕迹的瞥了崔皇后一眼。 恋爱脑总比没脑子强! 睿贤长公主微微福了福身,乘着步辇离去。 安王左看看右看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安王,长生殿一叙?” 崔灿雯打破了沉默和尴尬。 主要是,这天气怪热的,站在这兴庆殿外也不是回事。 安王应下,反正回府也是挨骂。 自从他和楚音的事情被母妃知晓后,一天三小骂,三天一大骂,已经是惯例了。 既然都是挨骂,倒不如换个人,还能听两句新鲜话。 “你呢?” 崔灿雯挑了挑眉,看向了梁少渊。 梁少渊思忖,安王在,崔灿雯也搞不出什么猫腻。再者,兄弟叙话,皇后也不适合死皮赖脸在场。 他绝不承认,他困了。 昨晚既期待又兴奋的一夜难眠,见了清望观观主和钦天监监正后,又被泼了一身冷水。 此刻,他心力交瘁。 “臣妾回坤德殿。” 崔灿雯:突然识趣了? …… 长生殿内,崔灿雯痛快的饮了杯凉茶,整个人又重新活过来了。 看向沉默的安王,崔灿雯觉得倒也不是非活不可。 她与安王并不相熟,一来,年龄差在那摆着呢,二来安王的性子也实在是个闷葫芦。 她知晓谢太后将安王塞给她的理由。 但,棒打鸳鸯的前提得是鸳鸯啊。 她不了解安王,对楚音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也无法感同身受安王口中缠绵悱恻一往情深的情意。 有这个时间,她更想派内侍出宫催催奏疏。 崔灿雯叹了口气,一手托着下巴支在案桌上,任凭沉默在蔓延。 她今天胡言乱语的已经足够多了,嗓子也需要休息的。 时间一点点在流逝,一进来就低着头揉搓自己的衣角的安王抬头,就看到了崔灿雯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的眼睛。 安王松了口气,不被呵斥,能得片刻宁静,也是一种福气。 也不知,楚音怎样了。 若不是谢太后宣他如同,他还在王府关禁闭呢。 想着想着,安王也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王宝:…… 没事儿,他年轻,能站! 他不仅能站,他还能给陛下扇风。 半个时辰,眨眼而过。 “陛下,陛下。” 王宝轻轻呼唤。 崔灿雯猛的惊醒,揉了揉发麻的手臂,一时间有些茫然。 呼…… 呼…… 殿内还有微弱但格外均匀的呼噜声。 睡的真香啊。 崔灿雯接过王宝手中浸了水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 说实话,王宝是真的细心又顺手。 “陛下,是否唤醒安王殿下?”王宝小声问道。 “嘘!” 崔灿雯摇头。 她正不知道怎么劝呢。 千难万难,能睡着就不算难。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睡不着的日子,才是真的痛苦。 她也正好派人去查查那个叫楚音的歌女。 崔灿雯低声对着王宝吩咐了几句,便百无聊赖的开始批阅奏折。 天色渐渐暗了,殿内的烛火已亮起,楚音的资料也摆在了案桌上,但安王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真能睡啊! 崔灿雯拍了下桌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安王猛的直起身子,眼睛还未来得及睁开,就扯着嗓子道“母妃,我是一定要光明正大娶楚音为妻的。” 崔灿雯:猝不及防的长辈分了? 说这话时,好歹睁开眼睛,把嘴角的口水擦干净吧? “安王!” 听到声音,安王才彻底醒过来。 陛下? 长生殿? 烛火摇曳? 昏暗不明? 安王拍拍自己的面颊,顿时有些尴尬。 随意擦了擦口水,安王认命的跪在地上“任凭陛下处罚。” “起来吧。” “朕无意处罚。” 先帝爷的四位皇子,各有各的特点。 早夭的大皇子,智多近妖。 英年早逝的雍王,浑身的少年气风吹不散。 梁少渊,脸皮格外厚。 安王,则是沉默寡言平和温吞。 楚音,应该是安王自跛足以来,唯一强势坚持的事情吧。 “朕派人调查了楚音的来历,身份,还有平素的为人处事。” 眼见着安王面上浮现出了紧张,崔灿雯接着道“放心,朕的人并没有惊动她,更没有伤害她。” “她虽是歌女,但来历也算清白。” 最起码没有掺和进那种争权夺利的阴谋算计里。 不过也对,安王向来都没有沾染过权势。 素来沉默,喜好音律诗书。 与其说是天潢贵胄,更像是个沉默的文人。 第九十六章 罗裙 景太妃也是豁达安泰的性情,也不钻牛角尖。 跛足,断绝了安王问鼎权势的可能。 但这一对母子,倒也乐得自在,甚至还能说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当年,太后还揶揄景太妃心大。 “你可知,你娶歌女为妃的后果是什么?” 崔灿雯端坐着,声音清冷平淡,不带喜怒。 公正,但又凉薄。 这一刻安王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三皇兄竟渐渐有了成熟的上位者该有的心态。 这意味着,大局之下,小情小爱不值一提。 他宁愿他面对的还是之前那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迎焦太妃入宫的皇兄。 那样的话,他还有说服的机会。 “臣弟知。” “歌女出身,无论是否清白,在外人眼中,都已是满身污秽。” “从她沦落乐坊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拥有清白的家世,清白的名声,甚至清白的身体。” “这一切,臣弟都知。” “臣弟也知晓,与她相识相知相守,会被人戳脊梁骨。” “歌女,玩物罢了。” “无论是官宦之家,还是平头百姓,都认定那是不洁,是耻辱,娶为正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但,歌女也好,舞女也罢,就算是那些花街柳巷的青楼女子,也并不全都是自甘下贱之辈。” “我因跛足鲜少外出,苦读圣贤书明是非辨对错,遇楚音后,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出身名门苦读圣贤,并非为了让我有倨傲的资本让我高人一等,而是内敛自谦,做事有寸言行有尺。” “皇兄,或许你觉得臣弟的话幼稚有可笑,但臣弟隐隐觉得,圣贤书也并非金科玉律,女子的清白或许并不在罗裙之下,也不应为滔天的恶意所束缚。” “前朝动乱了多少年,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哪怕父皇揭竿而起披荆斩棘励精图治,也无法照亮所有的疾苦和黑暗!” “楚音祖上也曾是小富之家,但前朝戾帝残暴昏庸,苛捐杂税,又大兴土木,伴随着天灾,紧接着便是战火。” “小富之家,也经不起摔打。” “曾经的家业毁于天灾人祸,到他的父辈也只能靠着父皇登基后分的田劳作过日。” “但,父皇再雄才伟略,也精力有限。” “太多的苦难和挣扎,无法传入父皇耳中。” “她的父亲死了,母亲于县衙前撞鼓而亡,她要怎么办?” “像所有人期待的那样,贞洁惨烈的步她母亲的后尘吗?” “皇兄,可能你不理解,其实我很庆幸她有一技之长,她还能千里迢迢的活着来到京城,能在乐坊有一席之地。” “五年前,她才十二岁啊。” 安王的声音中带上了哽咽。 “最初,为她的琵琶所吸引,言谈间又发现她的见解与我相和,相熟后,便不由自主的动心。” “她来这长安不仅仅是为了做歌女,她还想求一个公道。” “只可惜,这长安并不能让她如愿。” “天子脚下,长安城的头顶也笼罩着白昼都无法透穿的阴霾。” 安王许是已经绝望,说出的话便少了温吞,多了尖锐和犀利。 “我愿娶她。” “光明正大的娶她为妻,不是妾,也不是偷偷养着外室。” “不仅仅是因为她知我懂我,我怜她爱她,更是因为她值得。” 崔灿雯的心中,震撼不已。 她震撼于那番话,更震撼于那番话是出自男子之口。 出身名门苦读圣贤,是为了内敛自谦言行有度。 女子的清白不在罗裙之下,也不应被滔天的恶意所束缚。 先帝爷的励精图治,也无法照亮所有黑暗。 这一点更是毋庸置疑。 为了平定乱世,为了这个新兴的大帝国,先帝爷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本应继承先帝爷遗志的梁少渊,却让黑暗加剧蔓延。 其实,所有人都小觑了安王。 安王的心性和才能,比梁少渊更适合驾驭大雍这个庞大的帝国。 崔灿雯久久没有言语,眸光却亮的吓人。 “景太妃呢?” 崔灿雯蓦地开口。 一听景太妃,安王一往无前的锐气便渐渐有些消沉,眼睛中带上了痛楚。 一边是相依为命的母妃,一边是他想厮守终身的妻子。 他无法说出放弃亲王之位的话,他不能抛弃自己的母妃。 可正因如此,他才痛苦。 “景太妃是世家贵女,尊卑的理念已经被潜移默化的根植于她的内心。” “清名,对世家来说高于一切。” “你莫要怨她,自小所受的教育,经年累月的环境,造就了景太妃。” “不仅仅是景太妃,天下大多女子皆如此。” 身不由己,可怜尤不自知,痛苦又无法脱身。 “你能站在楚音的立场上,感同身受,有那般振聋发聩之言,那你也应该摒除心中已悄然形成的偏见,理解景太妃的不易。” “景太妃不是爱折磨人的刻薄性子。” “她只是认定了她所学所见所闻是天经地义,是流传了千百年的金科玉律。” 那些被奉为真理的圣人之言,在历史的长河中被镀上了金光,再也没有人敢质疑。 世间女子,不仅被男子所束缚,更被那些已经约定俗成的条条框框自我压抑。 安王沉默了,也茫然了。 他刚才那些大逆不道之言,竟没有被训斥。 陛下能安静的听完,还能心平气和的给出建议和提醒。 他的皇兄是真的如传闻一般昏庸无能,刚愎自用吗? “说不通的。” “根本说不通的,皇兄。” “偏见和成见,就像是永远无法被光照的深渊沼泽,只会继续腐烂发臭。” “母妃认定了,楚音的存在,就会牢牢的将皇室,将景家,钉在耻辱柱上。” “我无法说服母妃,母后也不愿听我解释。” “母妃说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执迷不悟。” “母妃甚至说,最大的让步,是让我娶名门贵女为妻,纳楚音为庶妃。” “但我拒绝了。” “贵女的心意也是心意,不能践踏。” “更不能因为我想与楚音相守,便毁掉另一个人的一生。” 第九十七章 出宫 崔灿雯也觉得棘手。 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在景太妃面前,她还是个晚辈。 景太妃的断然拒绝,也有其考量。 难啊,谢太后怎么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她。 “朕能否见楚音一面。” 耳听为虚,她还是想见一面。 安王面上的戚然瞬间敛起,半是警惕半是怀疑。 陛下的名声,实在算不得好。 能染指庶母,未必不会对弟媳动心思。 崔灿雯:!?(?_?;? 安王的神情,她太熟悉了。 当日她询问挽娘的容貌,陆喻之就是这个模样。 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灿雯轻咳了一声“朕已改邪归正了。” 安王:他不信。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 “微服出宫,若当真如你所言,朕亲自请太后出面劝说景太妃。” 安王殿下非卿不娶,又死心塌地。 棒打鸳鸯的话,也不知得多粗的棒了。 安王狐疑,满是不信。 陛下和太后的关系,势同水火,两看相厌。 崔灿雯补充道“朕可请皇后出面。” 安王殿下心中的怀疑渐渐消退“皇兄,微服出巡事关重大,得从长计议。” 崔灿雯:她很能打的! 但正如安王所言,微服出巡,的确不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情。 最大的麻烦,就是梁少渊。 跟屁虫,粘人精,算着时间就会让人邀她去坤德殿用晚膳,然后留宿了。 所以,她决定带着梁少渊一起去。 “朕觉得,言之有理。” “皇后将与你我一同出宫。” 安王嘴角抽搐,天下人皆知,崔皇后一丝不苟,最重规矩。 母仪天下两年,从未有任何不当的言行。 “你且等着。” “朕和皇后还需乘你车架出宫。” 崔灿雯对着王宝吩咐道“召皇后娘娘前来长生殿。” 昏天暗地睡了一下午的梁少渊,正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任由宫女揉按着肩膀脖颈的梁少渊不悦道翻了个白眼。 睡得越久,越是觉得浑身无力,他现在就只想瘫着。 王宝低眉垂首,声音恭敬“陛下说要给皇后娘娘一个惊喜。” 此话一出,白露的眼神亮了。 而梁少渊则是不咸不淡的撇了撇嘴,不能把身体换回来的,都不叫惊喜。 “还望皇后娘娘移驾。” 在王宝的委婉的催促下,梁少渊最终还是烦躁的起身。 随即王宝稍稍落后,小声提点白露“为娘娘准备一身简单的民间行头。” “我能去吗?” 白露心领神会。 两年,她也有两年没有离开过这座宫墙了。 王宝心头一软“你是皇后娘娘最贴心的人,自当形影不离。” 白露欢呼“王宝公公今日这嘴总算是抹了蜜才出门。” 王宝无奈一笑,于坤德殿外默默等候着白露。 悠悠晚风拂散了白昼的热气,皎洁的月光似是乘着风在在指尖清凉的缭绕,丝丝缕缕。 这般凉意,抚平了梁少渊心中的不耐。 “还不走?” 梁少渊挑眉,发上的珠钗也被朦胧的月色镀上了一层白光。 白露手中抱着一个包裹,笑意盈盈的跨出了殿门,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白露神神秘秘的附在梁少渊耳边,意味深长“小姐,这都是您的私藏。” 不说还好,一说,梁少渊的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 可偏偏白露包的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懂。 好吧,白露往他嘴边放了个鱼钩,他就迫不及待的想直接跳在案板上了。 一到长生殿,就听崔灿雯道“皇后,朕带你去与民同乐。” 梁少渊一愣,这个词,他认识。 但,是他所理解的意思吗? 白露喜滋滋的打开包裹,两套简单低调又不失气质的男装,映入众人眼帘。 “小姐,换衣。” 白露的语气充满了自豪,一脸邀功的看着梁少渊。 梁少渊心头一动,微服出宫吧? 可以吗? 可以的! 他也从来都不曾见识过真正的长安城。 他距离长安的繁华,长安的百姓最近的一次,便是上元佳节于宫城的城墙上,烟花绽放的刹那,恍惚间能看到百姓的笑颜,能听到嘈杂的喧嚣。 那道宫门,除却祭祀,秋狝,他也不曾踏出过。 这也算是个惊喜吧。 梁少渊没有多做犹豫,换好装扮,束胸束发,一个清俊潇洒的贵公子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白露,更是手脚利索。 白露的装扮比梁少渊多了些粗犷,衣服里也不知塞了些什么,脸上也黝黑发亮,看起来似威武雄壮的彪形大汉。 崔灿雯忍俊不禁,这审美…… 用白露的话说,这样有安全感。 直到坐在安王的马车上,梁少渊都有些恍恍惚惚。 这…… 这就出来了? 梁少渊望向马车外,看着被甩在身后巍峨壮观的宫城,心中竟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那一刹那,他竟觉得这世间最尊贵最华丽的宫城似一头匍匐在地的猛兽,于黑暗中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所有人吞噬在内。 那还是宫城吗? 梁少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安王的马车并不太华丽,离开宫城,白露和王宝便坐在马车外。 “真好。”白露眉眼弯弯,忍不住喟叹。 她自小就跟在小姐身边,清河,长安,凉州,江南,她都随小姐踏足。 在未嫁入皇家时,小姐吹过最自由的风,感受过滚烫的热血,喝过最烈的酒,也骑马走过最长的路。 小姐是清河崔氏声名在外的嫡女,饱读诗书,姿容姝丽。 但行走在外,小姐便只是小姐自己。 只是,自那年嫁入太子府,小姐就好似彻彻底底的成为了崔氏女。 一个贤名,小姐永远困在了其中。 真好。 哪怕只是能出来一时片刻,她也满足。 王宝侧目看着白露,那双眸子似是倒映着星河。 粗旷的彪形大汉有一双潋滟波光的眸子。 马车内,梁少渊一边掀起马车窗的帷幔,看着路边忙忙碌碌的小商贩,陆陆续续亮起的灯火,甚至那些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甚至是争执声,都让他忍不住心热。 大雍朝,一改以前严苛的宵禁。 原来,真实的市井生活是这样的。 “出宫是为了安王与楚音一事吗?” 第九十八章 坦白 梁少渊的眼睛始终被马车外的喧闹所吸引,头也没回,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 崔灿雯并没有将头探出,只是眯着眼睛任由透过车窗吹进的晚风吹拂。 各种各样的声音,也伴随着风声入耳。 烟火气…… 这样的烟火气,才是为君者应该矢志不渝为之努力的。 市井长巷,人间烟火。 天子脚下的长安城,终究是最繁华所在。 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喧闹了。 崔灿雯微微阖着的眼眸,有些许滚烫的涩意。 对这长安的大街小巷,她并不陌生。 雍王十四岁上战场,十六岁因功授勋,十八岁已名扬天下,二十二岁死于凉州城外。 十六岁,被封爵的雍王,便能在宫外开府。 她都记不清这长街上的多少摊位前留下过他的身影,也有些记不清那人少年意气的笑容了。 只知道,那人是发着光的。 干净,又耀眼。 雍王死的那一年,她二十一岁。 是所有人眼中大龄未嫁的女子,但也无人敢嘲笑她。 她登临高位母仪天下,是注定的。 如今,她已经二十五岁了。 昨日种种,走马观花,一幕幕闪过。 马车穿过热闹的长街,来到了那处乐坊。 乐坊不大,倒也清幽雅致。 后院,窗户前,烛火下,楚音在细致地调试着琵琶,声音温婉而又坚毅,时不时轻轻蹙眉,似是不太满意。 安王轻轻地叩门,楚音一惊,轻轻放好琵琶。 隔着支起的窗户,看到了一行人。 与她心意相通的良人,两个潇洒贵气的年轻公子,一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还有…… 还有一个相貌粗犷,孔武有力的勇士。 卧房之中见外男,总归是有些不妥当。 安王后知后觉,轻声道“阿音,我与兄长他们在园中凉亭相候。” “有事一叙。” 楚音微微松了口气,爽快不扭捏的应下。 白露摸摸自己甚是夸张的胡子,鼓囊囊的肌肉,自顾自的反省“是不是我这副打扮看起来不像好人?” 几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何止是不像好人,分明就是个满脸凶相的要债人。 凉亭下,楚音并没有耽搁太久,一只手拎着一壶茶,另一只手拿着托盘,径直过来。 “安公子。” “几位公子,请用茶。” 安公子? 崔灿雯悄悄跟安王对了个眼神,这年头谈情说爱互诉衷肠都得隐姓埋名了? 这叫欺骗吧? 安王眨了眨眼,示意稍安勿躁。 因着身份特殊,安王有些不知该如何介绍。 楚音看出了安王的为难,没有多问。 “楚姑娘,近日,舍弟明禀了家中长辈,想娶你为妻,你可知晓?” 借着月光和灯火,崔灿雯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楚音。 相貌算不得绝美,那双眼睛与白露有些许相像。 只是,比白露的狡黠多了沧桑和世故。 楚音不矫情,也不退缩“知晓。” “我自知与他门不当户不对,是我高攀,但我愿一试。” “成或不成,总要尝试。” 楚音的神情坦坦荡荡,不卑不亢。 “他情定于我,我心悦于他,试过总比不试好。” 崔灿雯一笑“楚姑娘爽快,那我也不做小人之态,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家中长辈不满你的出身,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你打算如何?” “我心中有预感。”楚音抿了抿嘴角,声音平静。 “对于安公子的身份,我大抵是有所猜测的,非富即贵。” “我厌恶权贵,但又想攀附权贵。” “恰好,安公子出现了,他虽跛足,但与我志趣相投,心意相通。” “我弹琵琶,他便以笛子相合。” “我读书学画,他便能在画旁作诗。” “我心绪不宁,他便能不辞辛苦为我求取平安符。” “我坦白身份,他能不介意允诺娶我为妻。” “面对这样的人,我拒绝不了。” “所以,我愿与他一试,且我不悔。” “在我答应他时,便做好了不被他家人接受的准备。” “可我不死心,总要一试。” 够直白,也够淡定,就好似从不曾情根深种。 安王叹息一声“阿音,别嘴硬。” 相识相知,安王最是了解楚音的性情。 年少遭遇,虽坚毅,但也嘴硬面冷。 幸好,他足够的敏锐,能够看透。 崔灿雯:…… 撒狗粮,完全不同考虑狗的感受。 “阿音,以往都没有向你坦白我的身份,今日兄长和嫂子都在,也算是有人见证。” 安王握着楚音的手,郑重其事道。 梁少渊看了崔灿雯一眼,不是来棒打鸳鸯的吗,怎么就成了见证人。 这么搞,谢太后知道吗? 楚音蹙蹙眉,嫂子? 好吧,原来这两个眉清目秀潇洒贵气的贵公子是夫妻,怪不得眉目传情呢。 只是,哪一个是嫂子? “阿音,我姓梁。” “安,是我的封号。” 安王语不惊人死不休。 楚音已经有些呆了,她的确知晓这位与她互许终身的人是位贵人,但不知这么贵。 原来,发挥超常是这种感觉。 她只是想找个台阶,然后冒出个登天梯。 安王? 皇上的弟弟。 那么,兄长和嫂子…… 民间传闻,皇上可不是个好东西啊。 一问三不知,干啥啥不行,万事不插手。 所以,刚才开口的是有贤后之明的崔皇后吗? 这男装扮相,足以以假乱真。 “陛下。” “皇后。” 楚音对着梁少渊和崔灿雯盈盈施礼。 梁少渊和崔灿雯下意识颔首,然后皱了皱眉,哪里好像不太对。 “你唤我什么?” 崔灿雯指着自己的鼻子,不信邪的问道。 “皇后娘娘。”楚音一头雾水,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 崔灿雯哑然,这叫误打误撞透过现象看本质? 安王失笑,连忙解释“这位是我的兄长。” “这位才是出身清河崔氏的崔皇后。” 楚音一阵儿尴尬,传言耽误她! 梁少渊更是百味杂陈,象征性的弯了弯嘴角,化解尴尬。 安王接着道“因身份特殊,所以就想着说服母妃,求来赐婚圣旨,再向你坦白。” “但今日皇兄皇嫂在此,也算个时机。” 第九十九章 做主 “此事,是我隐瞒在先,我的错。” 楚音喃喃“隐瞒的好。” 最初,她的确是想攀高枝,想还父母一个公道。 但,她没醒过攀上皇家啊。 幸亏她不知情,否则不见得她敢攀。 胆子大,也是有范围的。 安王:!?(?_?;? 楚音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狠狠的磕在了青石板上。 “民女有一事,想请贵人们做主。” 当年,她远离家乡,一为逃命,二为求一个公道。 与人缔结连理,只是意料之外。 她入京,曾乞讨过,曾做过酒楼食肆的厨娘,也曾想卖入勋贵之家做丫鬟婢女,但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选择入了乐坊。 世人皆知,乐坊鱼龙混杂。 也许,她可以等到能为她家人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可是,这一等,就是五年。 楚音不断的磕着头,安王阻拦不了,只好随楚音一起跪下。 “赐婚一事,本宫做不了主。” 梁少渊抢先开口。 谢太后不松口,谁都不敢下赐婚圣旨。 崔灿雯心中复杂,以楚音激烈的情态,必不是为了婚嫁之事。 “莫要再磕了。” 灯火昏暗,崔灿雯还是看到了楚音额头上不断渗出的血迹。 “你先说你所求。” 楚音一字一顿,声音凄厉又坚定“民女状告海陵县令,为官不仁,纵容亲族草菅人命,侵占百姓良田,罗织税目。” 海陵,在大雍的行政区划中隶属广陵郡扬州府下辖七县之一。 虽与京师长安一南一北,但也是难得的富庶丰茂之地。 一个小小的县令,都能犯下滔天的罪恶。 可大雍县令,何止上百。 “据朕所知,海陵县新任县令曾骅是一年半前上任,科举同进士出身,那是先帝朝的最后一次科举,赋闲一年补缺赴海陵。”崔灿雯飞速的回忆着她曾经所了解的。 不仅是海陵县,其余州县的县令知府她也熟烂于心。 “曾骅的上一任应该是杜昌,如今已升任扬州同知。” “据说是海陵县百姓万民请愿,杜昌爱民如子躬亲务实,请愿书经由扬州知府递送朝廷。” “因此,朝廷以示奖励,擢升其为扬州同知。” 崔灿雯不疾不徐的叙述着她所掌握的信息。 楚音目眦欲裂,不可置信。 万民请愿? 狗改不了吃屎,她就不信杜昌能幡然醒悟一改本性重新做人。 爱民如子? 恐怕是想让海陵县的百姓把他当爹奉养。 躬亲务实? 恐怕是贪污受贿压榨百姓事必躬亲吧。 “朕所言非虚。” “听闻海陵百姓还在杜昌离任前亲刻石碑,为其歌功颂德。” 梁少渊听的都茫然了,这些事情,深居后宫的崔灿雯为何会熟烂于心如数家珍? 他都不知道! “不可能。”楚音颇有些失态。 崔灿雯并非包庇,只是就事论事。 来日,若是想将此事交由三司调查,那必须得合理合法合规。 没有证据,空口白话,无人会信。 甚至还会被冠上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 “状告朝廷命官,你可有证据?” 证据? 楚音黯然。 父亲被杜昌的小舅子逼迫而死还被泼了脏水,母亲为求公道,一头撞死在县衙前,只换来一句晦气和一盆清水冲刷血迹。 那时,她才十二岁。 人命,算不得证据。 在官员眼中,事实只是任人打扮的小丑。 楚音叹息一声,涣散的目光渐渐恢复了坚定“陛下,海陵县的请愿书和石碑必有猫腻。” 歌功颂德? 罄竹难书还差不多。 “一面之词,不足以为证。”崔灿雯提醒道。 天下之大,多的是阴暗见不得光的事情,也多的是苦难丛生的人。 莫说先帝爷,就算是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都不能让全国大大小小上百州县无污无垢。 有光明,便会有阴暗。 官员,帝王要做的事情便是防微杜渐,是发现解决,是妥善安排,是惩恶扬善。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其一,如今你已经是安王的心上人,强弱已变,你想复仇并不难,有的是人想为你效犬马之劳,只为博你欢心。” 楚音低垂着的眉眼忍不住皱了皱。 这提议,可不像好人。 倘若她做了,岂不是跟那草菅人命的狗官别无二致? 她是想求一个公道还一个真相,不是想恃强凌弱宣泄私心。 想到此,楚音果断的摇了摇头“我想做人。” 崔灿雯轻笑,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其二,你返回海陵。” “重新收集证据,他离任不过一旬半,倘若真有罪恶,不至于完全消弭。” “再者,本性难移,升任同知也许会变本加厉。” “当然,也有可能你什么都查不到。” “但只要你能找到证据,朕便剥丝抽茧,一查到底还海陵,甚至是还扬州一个朗朗青天。” “选什么?” 崔灿雯目光灼灼的望着楚音。 楚音的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她看的分明。 这样的性情,能干大事。 楚音抬眸看了看跪在她身侧于她共进退的安王,坚定道“我选第二条。” “一为安心,为更多的人求一条生路。” “二为安王的名声。” “皇兄,我愿与楚音同去。”安王忙不迭的开口。 楚音的往事,很早前便对他坦白了。 他也知晓楚音对他有所求,但他甘之如饴。 崔灿雯挑挑眉“你是想景太妃在宫门前号啕大哭,控诉朕残暴薄情吗?” 安王的腿伤,仍有隐患。 若长途跋涉,万一出现变故,旧伤复发,她交代不了。 “那楚音只是弱女子……” 弱女子? 崔灿雯提醒道“你莫小瞧了你的心上人。” “她能在十二岁,翻山越岭平安到达长安,能五年时间在长安城中站稳脚跟,成为乐坊真正的主人,就不是弱女子能做到的。” 梁少渊:!?(?_?;? 乐坊的主人? 不是歌女吗? 安王也是一愣,这一茬儿他也不知。 “你们没发现卧房中有账本和算盘吗?” “就在窗户下的桌子一角摆放着。” 窗户开的那么大,帐本那么显眼,刚到时在窗外驻足那么久,就都没看到? 第一百章 决定 眼睛都是摆设? “你看到的是帐本和算盘?”梁少渊一言难尽。 崔灿雯理所当然“不然呢。” 他们一行人来得突然,自然能最大程度上看到楚音最真实的样子。 她出宫本就是为了探查楚音,自然要注意细节。 梁少渊心梗,不然呢? 崔灿雯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无趣冰冷的话的。 美人月下轻蹙秀眉调试琵琶,美如画的场面。 偏偏崔灿雯一眼就看到了最偏僻角落的帐本和算盘。 这是崔灿雯对美人儿免疫,还是对帐本过于敏感了? 不愧是操持整个后宫的皇后啊。 除了鸿胪寺,梁少渊又发现了一个适合崔灿雯的好去处。 户部! “你们都什么表情?”崔灿雯环顾众人,不满道。 “长安居大不易,楚音能在这个年岁白手起家在长安城有一家乐坊的,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她弱?” 楚音弱的话,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渣渣。 “安王,你这位心上人外柔内刚。” 崔灿雯总结道。 “陛下火眼金睛,洞若观火。”楚音顺势道。 “安王,我可以。” 她就是要光明正大的撕碎海陵县虚假的干净。她家中父母的悲剧,在海陵县从不是个例。 只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她的机会能活着走到京城,能有幸见到天底下最尊贵的一群人。 既然上天垂怜,让她有这样的机会,那她咬死也不会放过。 “可你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就算无惧阴谋算计,但若是对方察觉后狗急跳墙呢。” 安王心中甚是不安。 生于皇家,长于皇家,看的最多的就是人性。 崔灿雯抿抿唇,她还在这里坐着呢。 “朕派人暗中保护她。” “当然,百密也会有一疏,这件事情本就是危险重重,朕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所以,你俩再商量下。” 崔灿雯的话音落下,安王就攥着楚音的手回到了房间。 房间中隐隐约约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听的不太真切。 凉亭中,梁少渊没忍住道“朝中官员之事,你为何那般清楚。” “这很难吗?” “但凡官员任命,都会有留底文书记录,你都不看吗?” 互换身体以来,奏折实在无趣时,她就会翻看一下各州县的官员任命,以及吏部近年来对各地官员的考核情况。 大雍,幅员辽阔。 身为帝王注定无法踏足每一处州县。 就好似一个框架,帝王总揽全局,具体分支都有各级官员坐镇。 官员,掌握着州县的命脉,也印象着百姓的苦乐。 梁少渊脸黑“你哪儿来的时间。” 这才互换身体多久啊,他还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崔灿雯竟闲地连吏部往年的官员任命和考核都看了。 最重要的是,还记得这么清楚。 区区海陵县县令,在大雍官场,渺小的犹如一片树叶,哪有正经人关注这些。 “时间最不偏私,给任何人都是十二个时辰。” “但同样的,时间也最偏私,给任何人的都不是十二个时辰。” “只要你愿意,总能挤出多余的时间。” 崔灿雯眯了眯眼睛,将手背在身后。 都让让,她要开始装了。 “朝堂上的事情都一团乱麻,你还有心思关心小县令。”梁少渊不服气的硬杠。 “别拿县令不当官员。” “三年穷县令,十万雪花银。” “只要没底线不要脸黑心肠,做县令天高皇帝远,不仅自由,还有钱,比你做帝王滋润多了。” 崔灿雯翻了个白眼。 看不起县令? 县令在百姓心中,是最直观的父母官。 梁少渊轻吸了一口气,当县令也能贪这么多吗? 那以后国库空虚时,他是不是可以对县令开刀了。 他搞不过朝堂上那些老臣,难不成还拿捏不了小县令? 对此,崔灿雯只想说愚蠢。 有胆子这么做的县令,哪个头上没有大老虎。 只是不知道这次海陵县的风波会牵扯到哪些大人物,又会拖泥带水出什么肮脏事。 安王和楚音并没有让崔灿雯等太久。 “陛下,商量好了,民女自愿前往。” 楚音依旧是坚定不移,就好似扎根在黄沙中的胡杨树,顽强不屈,迎难而上。 安王的神情依旧有些颓败,但终归没有再言语。 “此一行,生死由命。” “民女已经与安王达成共识,就算身死,安王也不会胡搅蛮缠迁怒陛下。” “这是我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 “无悔,无怨。” 安王口中的弱女子,这一刻熠熠生辉。 安王似担忧,又似自豪。 情投意合,本就是要互相理解互相成全。 “若民女身死,便说明海陵县水深,还恳求陛下能继续追查。” 崔灿雯颔首“这是自然。” “你打算何时启程?” “三日后。”楚音也不含糊。 “这三日,我得安排下乐坊里的姐妹,还得准备下。” “那三日内,我会派人过来。”崔灿雯一锤定音。 派谁,是个问题。 “今日的谈话,保密。” “你莫要对你乐坊中人提及,这也是对他们好,也是对你的性命负责。” 崔灿雯不放心的嘱咐道。 楚音点头应下。 …… …… 一行人离开乐坊,马车上,安王幽幽道“有些后悔带皇兄来见阿音了。” “但,我又为阿音能得偿所愿而开心。” “母妃不愿让我沾染权势,更不愿我插手官场。” “皇兄,你派人一定要精挑细选,一定要最厉害的,最忠心的。” “要不我还是跟着她一起去吧,就告诉母妃说我寻到了一位名医。” 崔灿雯没好气道“去干嘛?” “殉情?” “还是找死?” 去了不就是帮倒忙吗? 再说了,万一让景太妃知晓,那着急忙慌闹到宫里,谁能顶得住。 “楚音比你精明,比你圆滑,比你能干!” 崔灿雯毫不留情道。 “你安安心心在长安城等她回来,趁着这个机会让景太妃心软,就是给她最好的礼物。” “那要是回不来呢?”安王憨憨道。 崔灿雯剜了安王一眼,乌鸦嘴。 “朕建议你最好呸一声。” “一语成谶,要避谶。” 第一百零一章 面摊 安王脸一白,开始不断呸。 崔灿雯:呸就呸,吐什么口水? “楚音是看上你什么了?”崔灿雯不耻下问。 今日一见,楚音确有其不俗。 虽说不是世家大族所喜欢所接受的女子模样,但却能以孤女之身立足于长安。 安王有始有终,呸完最后一声。 “看上我擅诗书音律,能为她作词?” “看上我对她足够信任,足够好?” “或者是看上我大富大贵之家贵公子的身份?” “看上我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上我。” 安王甚是荣耀的自我总结。 崔灿雯扶额,没眼看啊,没眼看。 安王煞有其事“皇兄不觉得吗?” “她喜欢的,她想要的,恰好我有,这其实是一件幸福事。” 崔灿雯和梁少渊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言语。 这种觉悟,想来是不会出现在她和梁少渊身上的。梁少渊单纯的爱美色,她单纯的爱江山。 他们都肤浅,体会不到这种刻骨铭心的东西。 “皇兄,皇嫂,我还是担心……” 安王就好似打开了话匣子,碎碎念不断。 一字一句,字字句句,皆是楚音。 崔灿雯叹息了一声,掀开帷幔,看着已经渐渐冷清下来的长街。 行人稀疏,大多的小摊贩已经收拾整齐结束一天的营业,三三两两嬉笑打趣,分享一天的心情。 唯余零星点点商贩的烛火依旧亮着。 不远处,似是有水汽升腾,在烛火的掩映下,多了几分海市蜃楼的飘渺。 “我饿了。” 崔灿雯蓦地开口。 滔滔不绝的安王一怔,肚子很是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 说了半天,他也饿了。 于是,崔灿雯和安王同时望向了梁少渊。 梁少渊眸光忍不住闪烁,宫外的吃食能好吃吗? 但,在散发着无形压力的两双眼睛注视下,梁少渊屈服了。 “也不是不行,但是……” 那句但是得仔细着选地方,再不济也得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酒楼食肆还没说出口,马车就停了。 王宝表示,白露说停,他不敢不停。 这时,他和白露已经站在了马车侧面,杌凳早已摆放好。 掀开帘子,梁少渊觉得自己的腿好似浇筑了铅,抬不起来,也下不了马车。 面摊? 还是如此简陋,只有一对老夫妻的小摊子,那招牌都快要被风化了! 安王抢先一步,跛着足下了马车,崔灿雯紧随其后。 只有三张桌子,很简朴。 “阿婆,一份槐叶凉面。” 安王举手表示“我也一样。” 这小摊位,他也是第一次。 崔灿雯坐在烛火掩映的木桌旁,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所谓的槐叶凉面,采青槐嫩叶捣汁和入面粉,做成细面条,煮熟后放入冷水中浸漂,其色鲜碧,然后捞起,以熟油浇拌,再加佐料调味,成为令人爽心适口的消暑佳食。 “客人来的不巧,这青槐嫩叶四五月份采摘最是合适,如今入秋了,槐树叶口感就大不如春夏了。” “不如客人换一种,老婆子的面摊虽小,但不是自夸,味道绝对是一绝。” “长命面。” “老婆婆,换一份蘸水面吧。” 是啊,出宫的时节不合适。 其实,她想换一份长命面,也称臊子面。 但如今,长命面被当作了长寿面,唯有生辰之日才会吃。 安王鹦鹉学舌。 老婆婆乐呵呵的应下。 “兄长来过?” 安王坐在崔灿雯的对面,一边小口抿着老婆婆端上来的面汤,一边问道。 崔灿雯一愣“听说过。” 她来过很正常,但梁少渊绝无可能。 空气中的香味不断飘进马车,梁少渊咬咬牙最终还是下来了。 清河崔氏的嫡女吃得,他也吃得。 老婆婆和那老翁一见梁少渊,便觉得有些许面熟。 这眉眼,像极了曾经来他们面摊的一位女郎君。 女郎君曾送他们收养的小儿入了私塾。 “与她一样。” 刻意压低的嗓音,听起来倒真有几分像男儿。 梁少渊注视着年久的凳子,嘴唇嗫嚅,似是想要说什么。 见状,白露用帕子轻轻擦拭,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在梁少渊面前晃了晃。 干净的很! 是旧,不是脏。 梁少渊:果然仆随主子,一样气人! “食不言。” “你别说话了。” 崔灿雯当机立断道。 老婆婆和老翁,年纪虽大,但动作却不迟缓,很快三份蘸水面便被端了上来。 白露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姐,我也想吃。” 梁少渊摆摆手,一碗面而已,他不至于那么苛刻。 “王宝,你也尝尝。”白露喜滋滋的拉着王宝的袖子道。 夜风徐徐,蘸水面裹着辣椒,冰火两重天。 无人说话,静谧的不像话。 安王自告奋勇的付了铜板,临行前,白露偷偷摸摸背着人多放了一吊钱。 安王夜扣宫门,将崔灿雯一行人送回了宫中。 长生殿内,灯火通明,谢太后端坐其中。 眉眼淡淡,神情疲累。 出宫,必是瞒不过谢太后的。 “皇帝,你愈发放肆了!” 谢太后疾言厉色,紧接着有道“皇帝胡闹,身为皇后不加以劝阻,是失职。” 一碗水,端的很平。 安王则是直接认错,干脆利索。 崔灿雯很是好奇,安王为什么跪的这么容易。 她腿脚健全,都没这么快! “母后。” “此次出宫事出有因。” 梁少渊并不想跪,想要吧啦吧啦说清楚。 但谢太后没有给他再继续开口的机会“皇后,莫要恃宠而骄。” “回坤德殿,反思己身,静思己过。” “自明日起,下朝后便在坤德殿禁足半旬,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要辜负哀家对你的期望。” “有意见吗?” 梁少渊皱眉,静思己过? 反省自己,容易糟心,这日子他怕过不下去,被自己蠢哭。 所以,他太有意见了! 梁少渊表示,他自己不服。 于是,梁少渊伸出手指,指着崔灿雯“微服出宫是陛下的主意,为何单单罚我。” “还有我。”安王弱弱的举手。 他知晓,他接下来的日子也是水深火热。 谢太后凌厉地挑了挑眉,似是不满,又似是嫌恶。 第一百零二章 训斥 “这就是你学的礼仪规矩?” 谢太后眸光冷冽,似寒冬腊月的冰凌,盯着晾晒眼竖起的那根手指。 “他是皇帝,一国之主,饶是有错,哀家也不能罚他禁足。” “皇后,你失智了。” “哀家不想再重复一次刚才的话。” “白露,扶皇后回坤德殿。” 白露心中也是惊惧不已。 白露并不知晓谢太后已然知晓了互换身体之事,只以为太后是真恼了自家小姐。 崔灿雯微微侧头,不着痕迹的眨下眼睛。 白露上前一步,搀扶住满心不服想要继续叫嚣的梁少渊,低声道“小姐,不宜吵闹。” 梁少渊只觉得一口老血憋在胸口。 谢太后简直蛮横跋扈,无理取闹! 梁少渊心不甘情不愿硬生生被白露搀扶着离开了长生殿。 一步三回头,似是非要等个结果才能心理平衡。 只听殿内一声沉闷的响声,似是手掌拍桌,又似是跪地磕头。 “皇帝是真觉得这皇宫放不下你,想要插上翅膀飞出皇宫与太阳肩并肩?” 谢太后恼怒的声音,随着夜风,缓缓传入梁少渊的耳中。 这是训斥? 这的确是训斥! 但怎么那么搞笑呢。 “君子不立于危墙,智者不陷于覆巢!” “陛下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狗听了,可能都觉得冤枉。” 听墙角的梁少渊打了个寒颤,没想到暴怒的谢太后骂起来人也挺脏。 “还听吗?” 白露控制不住,又打了个饱嗝。 梁少渊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听。” 从崔灿雯身上,他得出了一个经验教训。 嘴皮子,也能成为最尖锐,最无往不胜的武器。 白露:这话,一般般啦。 若是实在想学,她不介意整理成册。 “你们一行人,一个是帝王,一个是亲王,一个是皇后,就这样带着个宫女太监大摇大摆就出宫了?” “若是有意外,是想死绝,直接让先帝爷绝后吗?” “哀家以前只知道你们脑瓜子不灵通,却不知道愚蠢至此。” “你是跛子,不是傻子。” “你是陛下,不是要去地下。” “团灭了,哀家怎么向先帝爷交代,怎么向清河崔氏交代。” “难不成说活腻歪了,找死?” 梁少渊:这些话更脏了,但莫名押韵怎么办。 一比较,梁少渊再一次觉得,谢太后对他口下留情了。 心里突然平衡了! “母后,我,不是,是皇后,皇后很能打的。” 崔灿雯解释道。 谢太后依旧气势十足“双拳难敌四手,高手也怕菜刀。” “皇帝出言反驳,是不服吗?” “不敢!” 这样的太后,她也慌。 “皇后,把影子藏好,丢人!” 正心潮澎湃听墙角的梁少渊灰溜溜的离开了。 谢太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抿了口茶。 “说吧。” “结果如何?” 突变的情形,安王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骂了? 还没母妃骂得凶。 “就知道瞒不过母后。”崔灿雯谄媚道。 “楚音给儿臣的第一印象尚可,儿臣交给了她一件大事。” “这件事若成,儿臣愿破例让她荣耀加身。” 崔灿雯站在谢太后身侧,伸手一边为谢太后揉着鬓角,一边温声道。 安王:总觉得看花了眼。 皇兄和太后都化干戈为玉帛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谢太后抿唇,皱眉“景太妃态度坚决。” “哪怕你与哀家松口赐婚,景太妃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谢太后相信崔灿雯识人的眼光,但也理解景太妃良苦用心。 楚音,已经不仅仅是出身低那么简单了。 身为歌女,长安城中应是不少人眼熟她的面孔。一朝一夕成为安王妃,连带着整个皇室都会被议论。 “母后误会了。” “儿臣的意思是,会给她封赏。” “如今,皇后临朝,身边总得有个聪慧趁手的人,楚音虽身份低微,但素有学识,性情坚毅果敢,心中自有丘壑。如果再将接下来的事情做好,那就说明有能力,也有手段。” “可以让她做赏识提拔她做内舍人,掌管宫中诏命也未尝不可。” “但前提是,她携大功劳而归,这样才能让儿臣有赏赐的契机。” 崔灿雯不紧不慢,声音温和的解释着。 楚音决定返回海陵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楚音自己也在赌。 赌她自己能求得公道,赌她自己能荣耀而归,为她和安王创造一个可能。 谢太后并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而是淡淡道“那她和安王的婚事呢?” 依旧跪着的安王忙不迭的点头。 对啊,这才是重点。 “婚姻大事心意相通重要,但也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此事的关键在于景太妃的态度。” “这就要看安王了。” “当然,楚音越光彩鲜亮,景太妃的抵触就越少。” “这天下,鲜少有不爱子女的母亲。” 尤其是,景太妃视安王为命根子。 崔灿雯心知,谢太后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在她手上,是有意为她创造机会,拉拢景太妃背后的景家。 但,亲眼见到楚音后,她更想亲手把楚音扶上高位,成为她的臂膀。 安王茫然“一哭二闹三上吊我都试过了,没用啊。” 他哭,母妃也哭。 他闹,母妃也闹。 他上吊,母妃自己也找白绫。 到最后,还得他哄母后。 “你不会换个法子?” “越是威胁,景太妃就越是觉得是楚音卑劣,教坏了你。” 在绝大多数父母眼中,自家孩儿千好万好,所有的不好,都是被带坏的。 “你要是实在没有办法,就老老实实死了这条心,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踏踏实实度日。” 安王:总觉得自家皇兄对楚音图谋不轨,现在都想着放宫里了。 崔灿雯看着呆呆愣愣的安王,甚是觉得会影响她培养左膀右臂。 安王的心中是楚音。 楚音的心中却装了无数的东西。 情情爱爱,只能让楚音锦上添花。 有,可以。 没有,也不至于痛彻心扉。 “再强调一遍,朕绝不会染指楚音。” 崔灿雯气呼呼道。 她不行! 第一百零三章 处罚 本身,安王和楚音的婚事就八字还没一撇。 景太妃不松口,谁也不敢越俎代庖。 谢太后与景太妃交好,更不会故意悖景太妃的心思。 亲疏远近,向来如此。 安王傻眼了,怎么感觉入了一趟宫,更觉得前途无亮了。 内舍人? 那他一无是处,还能配得上楚音吗? 凉凉凉! 就算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凉凉,那他也是独守空房垂泪到天明的境遇。 楚音有多想出人头地,他实在是太清楚了。 还能怎么办,拖后腿肯定不行,因为会被踹掉。 思来想去,还是做小挂件合适。 “皇兄,你不地道。” 安王幽怨至极。 崔灿雯挑挑眉,轻笑道“只是给她的机会,究竟是戛然而止,还是一路荆棘一路披荆斩棘,全看她自己。” “你心悦她,绝不是因她温顺,更不仅仅是因她的琵琶声。” 谢太后依旧端坐着,眼神不断在崔灿雯和安王之间打转,忧色凝重。 这可怎么给景太妃交代! 景太妃将安王打包送进宫里,是想让她一锤定音,绝了安王的心思。如今,却是亲手给楚音铺就了一条登天梯。 但能让崔家丫头施以援手,楚音必有不俗。 那她能怎么办,只好在前顶着啊。 “安王,与其杞人忧天患得患失,倒不如想想应对明日御史台的弹劾吧。” 谢太后故作嫌弃地提醒道。 安王后知后觉,喃喃自语“是啊,夜扣宫门是大忌,就算是军报,也必须要按照程序进宫,否则会被视为谋逆。” 按大雍律,夜扣殿门杖九十,宫门及宫城门杖八十,皇城门杖七十,京城门杖六十。 他…… 他会被打死吧。 “皇兄你害我性命。” 因着今日相对和谐的相处情谊,安王也少了拘谨,壮着胆子凄厉道。 御史台的狗鼻子对宫里的风吹草动嗅觉格外敏锐。 安王求救似的目光看向了谢太后。 谢太后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哀家也无能为力。” 安王:天要亡他! “现在打!” 安王咬咬牙。 “对,就现在行杖刑。” 现在打,还能划水,若是御史弹劾之后,众目睽睽之下连弄虚作假的机会都没了。 崔灿雯微微一怔,眉心微微动了动。 安王的脑瓜子比梁少渊灵光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若不是跛足,在雍王死后,这皇位怕是会落在安王头上,梁少渊捡漏都捡不到。 “若有人问起,为何夜扣宫门?”崔灿雯眼底夹杂着一丝隐晦地打量。 安王皱皱眉,咬咬牙“夜半三更,思及皇兄,辗转反侧,深觉有负皇恩,特马不停蹄前来请罪。” “仓皇焦虑之下,违反了宫禁。” 崔灿雯:这理由,她大为震撼。 思及皇兄…… 兄弟情,感人肺腑。 谢太后也是一阵儿哑然,但没有多说什么。 “杖刑结束后,就送往哀家的兴庆殿,一边禁足,一边养伤。” 紧接着,谢太后就在祥珈的搀扶下离开了长生殿。 不一会儿,长生殿内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叫声。 叫一会儿,喝口茶润润嗓子歇一会儿继续。 到最后,安王被抬出长生殿时,脸的煞白不见血色,闭着眼睛声音嘶哑无意识的哀嚎,锦袍已经满是血痕,不断有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这一幕,映入了殿外所有侍卫宫人的眼中。 安王趴在担架上,狼狈不堪地被送回了兴庆殿。 收到消息的梁少渊:这么狠? 好可怕,幸亏她走的及时。 兴庆殿,谢太后还一本正经的宣了太医,一整晚灯火通明,太医进进出出,铜盆中都是带血的布条。 安王暗暗思忖,是不是过于夸张了。 照这个样子,他不重伤垂危濒死都有些不礼貌了。 天亮,连夜挑灯写了奏疏的御史台官员,行至宫门口,稍一打听,便知晓昨夜宫中的鸡飞狗跳,顿时觉得袖子里的奏折有些烫手。 这,这奏折还能递上去吗? 安王夜扣宫门,太后和陛下已经严格按照大雍律不折不扣的处罚过了,安王重伤,正于兴庆殿禁足,再上奏,有蔑视皇权的嫌疑。 可,不上奏,每日千字奏疏的硬性规定就完成了。 昨日抓耳挠腮编奏疏,就在绝望时收到了安王夜扣宫门的消息,顿时灵感突至,洋洋洒洒,下笔如有神。 不行,烫手也得递上去。 他们就不信,陛下能有精力将所有奏疏全部看完。 嗯,主打的就是一个侥幸。 总比被内侍和千牛卫敲锣打鼓上门索要丢人显眼强的多吧。 乾阳殿中群臣心中惴惴,各怀鬼胎。 “爱卿们今日怎如此安静,朕都不适应了。” “奏疏呢,按理说昨日日落前,就该递送入宫了,朕的朱笔已经饥渴难耐等不及了。” “爱卿们,有事尽管启奏。” 百官们觉得每日混时长的早朝,越发难熬了。 “御史台不弹劾安王夜闯宫门吗?” 崔灿雯先发制人。 群臣叹息,想弹劾。 “陛下和太后娘娘已然依律处理,臣等不敢置喙。” “陛下和太后娘娘英明。” 说实话,今日早朝,真的无正事。 “真的无事奏?”崔灿雯再一次问道。 依旧无人作声。 崔灿雯愉快的勾了勾嘴角,笑的肆意明朗,稍稍挺挺袖子“王宝,把诸位大臣的奏本收上来。” “想来是诸卿的奏疏过于情真意切,不好意思宣之于口,那朕就善解人意。” 王宝领命,手持托盘,挨着收过去。 有人淡定,有人鄙夷,有人慌张,也有人侥幸。 崔灿雯将所有人的小动作和表情尽收眼底。 居高临下,就这点好处。 就好似在私塾之中,站于讲坛上的夫子,能将一切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小表情和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王宝陆陆续续的将折子一一收好。 因是第一天,并无人愚蠢的触帝王霉头。 不少人都打着相同的主意,看厌了,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重点是,散朝吧!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沓沓奏疏被置于坐在龙椅上那位年轻的帝王面前时,帝王肉眼可见的兴奋了。 第一百零四章 面批 这反应不对! 事出反常必有妖,众臣心中警醒。 只见帝王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绯红的嘴唇轻启,似是初升的朝阳。 但说出的话却犹如冰珠落地,带着冰彻入骨的寒意,一字一字的震在所有人心上,让人头皮发麻。 “朕从未体验过当着诸卿的面批阅奏折。” “果然,上天和祖宗都是庇佑于朕的,否则朕怎么可能灵光一闪有这样清新脱俗的点子。” “面批,省时省力,提高效率,方便纠正,还能增加君臣交流,拉近君臣关系,实在是一举多得。” “朕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奇思妙想了。” 下一秒,王宝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堆印章,摆在了崔灿雯面前。 众臣:!?(?_?;? 面批? 这是朝堂,不是学堂! 陛下怎么能厚颜无耻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面批,是要他们的命,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放心,诸卿的心血,朕都会一一翻阅。” 反正,自小就锻炼出了一目十行总结重点的能力,不用白不用。 崔灿雯指了指手边的印章,笑的越发灿烂“诸卿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评级印章。” “优秀为最佳,良好次之,一般最末。” “朕会将诸位爱卿的奏疏从立意,书写,结构,文笔,热点,实用六方面综合考量,给出等级。” “得优秀者,可免三日奏疏。” “得最末者,一日追加一封。” “连续三次优秀者,可得半月减免,另每旬多加一日休沐。” “至于连续五日都得最末者,三个月内不再有休沐,罚一月月俸。” “勤能补拙,朕也是用心良苦为了诸卿好,想必你们定能理解的。” “赏罚如此分明,能遇到朕,真是你们的福气。” 崔灿雯笑的越灿烂,说的越雀跃,臣子们的心就越是沉甸甸。 这几句话,就好似一把悬在头顶的大刀。 日日夜夜都在,让他们难得片刻安稳。 福气? 这福气也没谁了。 陛下简直就是在胡闹,可偏偏还不能由他们自己反驳。 一反驳,就会被冠上好逸恶劳贪图享乐的名头。 别怀疑,如今的陛下是真的狗。 无法自救,就只能求救。 最好的人选,崔皇后! 只是,谁来告诉他们,崔皇后那火热的就好似狼见了羊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梁少渊表示,太新奇了,他喜欢,他也想去印。 随着崔灿雯缓缓打开奏疏,臣子们的心提的越高了。 一目十行,走马观花,然后按上了戳子。 时而皱眉,时而皱的更紧,只有很偶尔的时候眉头能微微舒展。 臣子们也只能靠着微表情来判断。 “秦仪。” 被点名的尚书右仆射秦仪,慌忙道“臣在。” 这种感觉,梦回学堂,被夫子掌握生杀大权的时刻。 笔起,笔落,就决定了他的命运。 他也知晓无需太过紧张,但是他又控制不住。 “你很不错。” “奏疏用词造句书写,朕就不多赘述夸赞了。” “毕竟,你的字,在长安城千金难求。” “朕要赞的是你那颗忧国忧民的仁心,批阅了这么多本奏疏,你是唯一一个提到实事的。” “你言及了京城百里外,有悍匪占据山头作祟,立陈危害弊端,朕深感欣慰。” 秦仪:!?(?_?;? 土匪这样的小事都值得特别夸赞了? 那其他同僚们的奏疏内容是得有多水? 本来他也就是听家中下人多说了几句,就派人打听了一番,确有其事,这才奋笔疾书一气呵成了这篇千余字的奏疏。 他是不是还得感谢同僚,让他暂时领先。 让他细细回忆下,陛下刚才的标准和规则。 一次优秀,免三日。连续三次,免半月。 且,每月还能多三日休沐。 突然感觉,这也是一件好事。 毕竟似土匪这种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多的是。 “陛下,这是臣应该做的。” 已过不惑之年的秦仪,垂首连忙道。 “朕更看好你了!”崔灿雯不吝夸奖。 要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她得努力群臣看到评级为优秀的希望,然后开始疯狂内卷。 卷着,卷着,要么质量提高,要么卷累了,乖乖的服从于她。 不是第三条路走,第三条路就是一条路走到黑,倚老卖老死扛,然后回乡养老。 “秦仪,你奏疏中的提议甚好,执行性很高,朕允了。” “就按你奏疏中办,兵部,京兆尹,京畿卫,都协同你剿匪。” “朕等你的好消息。” 正欣喜的秦仪当头一棒。 他是文官,是尚书右仆射,指挥剿匪吗? 这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做好了,朕为你添一笔优秀。” 正欲拒绝的秦仪,闭嘴了。 区区匪患,弹指间,灰飞烟灭。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再来一个优秀,他就能半月都不必为没事找事的奏疏烦忧了。 天地良心,真的不是每天都会有事上奏。 “臣领旨。” 崔灿雯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低头批阅奏疏,殿内也越发人心惶惶。 难熬! 是真的难熬! 没有别的词能够形容他们的心情了。 “大理寺卿!” 崔灿雯重重的将奏疏摔在了案桌上。 本就惶惶不安的大理寺卿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你这是奏疏?” “身为大理寺卿,奏疏上写刑案并无不可。” “但你是欺朕无知,孤陋寡闻吗?” “大理寺一年到头那么多案子,你就算要编故事,也有的是现实可供参考,你呢?” “堂堂大理寺卿抄袭民间的灵异话本子?” “你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朕?” 大理寺卿的脸白了,那么偏,那么无人问津的前朝流传下来话本子,陛下都知道? 崔灿雯注视着大理寺卿,心中也是叹息。 好吧,她承认,她在装腔作势。 她并没有看过这个话本子,但风格却不是大理寺卿一贯的模样。 若是大理寺卿的心思真能这么细腻,恐怕她还得高兴一番。 抄也抄不好! 蠢货! “朕煞费苦心锻炼尔等,大理寺卿竟是如此应付朕。” “朕心甚痛。” 第一百零五章 太妃 “既然诸位爱卿心不甘情不愿,只想着糊弄,不如就此作罢。” 众臣连忙竖起了小耳朵:可以吗? 紧接着,便又听到上首“那还是去封禅吧。” “就改由大理寺卿亲刻石碑,立于泰山之巅。” 臣子们低着头一个个忍不住翻白眼,顿时就冒出了吞苍蝇的膈应感。 大理寺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惨声道“臣知罪。” “臣掌邦国折狱详刑之事,日常血腥又恐怖,臣唯恐伤了陛下的眼,这才讨巧,精挑细选了此篇跌宕起伏却又画面没那么惨烈的,想让陛下展颜。” “臣自愿领罚,明日追加一篇。” 刻石碑? 那还不如他自己一头撞上去呢。 “爱卿是在对朕嘘寒问暖吗?”崔灿雯顿时变了腔调,既温和,又极具蛊惑力。 跪在地上的大理寺卿头皮发麻,后襟冷汗不受控制的生出。 只因为,他想起了昨日早朝陛下丧心病狂但又格外一本正经的话。 对陛下嘘寒问暖的,以后就直接入宫。 若真是入了宫伺候陛下的饮食起居,他这辈子在同僚间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一时间,大理寺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良久,崔灿雯勾唇一笑,就好似朝阳划破了浓雾“罢了,念在大理寺卿初犯,朕决定宽宏大量的揭过去。” “下不为例。” 一拿一放,让大理寺卿在短短的时间里体会到了惊天的落差。 到如今,他心中竟不受控制的对荒唐的陛下冒出了丝丝缕缕的感谢。 这? 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臣谢陛下开恩。”大理寺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等级最末就最末吧,最起码今日的公开处刑过去了。 接下来,崔灿雯又挑挑拣拣有目的有针对性的盛赞了几人,又怒斥了几人,甚至把尚书令卢从的奏疏命人誊抄后张贴在了乾阳殿内的雕龙柱上。 所有的奏疏,竟无一本落下,全部评定了登记,按上了印章。 总归下朝了吧? 绝大多数臣子忍不住偷偷期盼。 但,坐在龙椅上的陛下,轻轻拍了拍手,安静侍奉如同木桩的王宝公公又展开了一张特质的纸张。 纸张上绘制着整整齐齐的表格。 表头列着姓名、官职、日期、等级。 有资格上朝的官员们的名字已经按照官职高低依次排好,只需将等级补进去。 所以,陛下并不是心血来潮? 也不是三分钟热度? 有备而来? 且还会矢志不渝的长期坚持发扬下去? 这日子,可怎么熬啊。 “正如诸卿所见,朕会公平公正严谨,绝不会让明珠蒙尘,也绝不会让鱼目混珠。” “表现好的,今年除夕,朕和太后赐菜。” 除夕夜的赐菜数目,不仅代表着帝王的恩宠,更证明了对一年工作的肯定。 众臣:心中的厌倦又奇迹般的抚平了一些。 近来,陛下就是有这样一种神奇的本事。 “今日的早朝,辛苦诸位了。” 王宝适时的开口“下朝。” 梁少渊的眼神甚是火热,那是一种就好似打开了新大门的惊喜。 “明日的评级印章,能经由我手吗?” 回长生殿的路上,顾及着有宫人在,梁少渊并没有大摆帝王的威风。 崔灿雯挑挑眉,上下打量着梁少渊。 那丝期盼和灼热几乎无以言表,要从眸子,神情中溢出来。 “可以是可以。” “但你确定一个早朝能看完那么多的奏疏?” 印章,她胳膊都困了。 至于眼睛,现在更是酸酸涩涩。 想折磨臣子,让臣子们无形间卷起来,她就得先让自己累。 这样,臣子们以后也无话可说。 梁少渊沉默,他只是享受手握处置生杀大权的快感,喜欢决定命运的那一刻,并不是真的对洋洋洒洒的奏疏感兴趣。 一日间,看几十上百本,那简直是自找苦头。 “那我可以只印章。” 梁少渊思考了下工作量,淡淡道。 就连秦仪剿匪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都被大夸特夸了,也就足以说明这些奏疏上言及的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无需过分在意。 “当然可以。” 崔灿雯欢天喜地的应下了。 现在,梁少渊能替她印章。 那来日身体换回去之后,她替梁少渊批奏折,处理公务,也不过分吧? 朝臣们,见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梁少渊脸上的灼热顿时黯淡了许多,期待再一次被不安取代。 他…… 他不喜欢如此灿烂明快的笑容出现在崔灿雯脸上。 接下来的时间,梁少渊稳坐在龙辇之上,没有言语,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只知道,那神情有纠结,有懊悔。 与此同时,下朝的臣子们稀稀拉拉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有评级优秀的官员相互吹捧。 也有评级末等的在一起叹息。 更多的是,评级不好的在对评级好的揶揄。 那话过于冠冕堂皇,让人看不出到底是冷嘲热讽,还是真心恭维。 一件极小极小的事情,仿佛让朝堂上稳固的势力分布产生了无人察觉的震动。 只是,这时候还尚未有人意识到。 毕竟,忙啊! 评级末等的,得绞尽脑汁写两篇。 评级良好的,希望在往上爬一爬。 表格记录,那也是荣耀啊。 饶是陛下行事如此荒诞乖张,但亦有史官记录。 史书上,无人喜欢被次次认定为末等。 或诚恳,或官方的寒暄后,臣子们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与景太妃的马车不期而遇。 显然,景太妃的消息并没有臣子们灵通。 听闻安王夜扣宫门,被罚杖刑的景太妃,也顾不上装病,连忙入宫。 群臣的马车,避让了景太妃。 景太妃行色匆匆,与臣子们擦肩而过。 杖刑,是要打死人的。 就安王那个小身板,能受得住杖八十? 说实话,真不是她看不起自己的儿子,而是知子莫若母。 也不知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脑子抽了,竟然能干出夜扣宫门的蠢事。 是要造反吗? 还是不想活了? 景太妃并不怪谢太后没有偏袒,毕竟提前的杖刑,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成了保全。 要不然,安王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第一百零六章 活着 最重要的是,被淹死前,还得补上杖刑。 无需怀疑,这的确是御史台能干出的事情。 御史台那帮老家伙在孙正思的教导下,上行下效,一个个都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别人是破财破灾,她的儿子就当是挨揍免灾吧。 就算知道,有谢太后在,安王绝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她还是止不住担心。 当年坠马伤了腿之后,她就生怕儿子再受一丝伤痛。 这些年来,母子感情甚好。 她是个慈母,安王是个孝子。 入宫后,景太妃直奔谢太后的兴庆殿。 此时,安王正睡的香甜。 折腾半宿,他是真的困倦。 谢太后将昨夜之事能说的部分简单明了的讲述给景太妃。 “安王纯孝,是个好孩子。” 谢太后最后总结道。 景太妃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所有的忧心害怕在这一刻变成了恼火。 这份恼火,有对安王的,有对楚音的。 在景太妃看来,自从与楚音相恋,她孝顺内敛的儿子就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再也收不住。 “还睡!” “你这个年纪还有脸睡懒觉!” “你这都不叫没心没肺,你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景太妃一巴掌拍在了安王的后背上。 睡的正香的安王梦里蓦地冒出了一头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下一秒,只感觉背上一疼。 嗷的一声,顿时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 有老虎! “母妃?” 安王皱着眉头。 Σ(?д?lll) 这个时候见到母妃的恐慌,比让他再演一次被杖刑都可怕。 安王咂咂嘴“母妃,演戏得演全套。” “要不然就会连累太后和皇兄,所以还请母后心平气和,莫生气。”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景太妃简直都要气笑了,以往是一棍子打下去蹦不出两个字,现在倒是有了心上人之后,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出口成章。 好吧,景太妃必须得承认,自家儿子木讷的性情变得开朗,她乐见其成。 也知道,这要归功于楚音。 但,楚音实在不是妻子的好人选。 那不清不白的身份和家世暂且不提,就楚音的性情和为人,就不是能安于家室的。 自家儿子变化越大,她就越是惶恐。 景太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的勾了勾嘴角“的确,演戏要演全套。” “既然要在兴庆殿养病,那正好有时间,世家勋贵之家适龄女子的画像太后手中皆有,你有的是时间了解,筛选,总有一个能中一的。” “大家闺秀学琵琶的不多,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歌喉动听的更是不计其数。” 安王叹息,他就知道,现在母妃心中唯一惦记的一件事情就是给他选个才貌双全,家世清白的贵女缔结婚约,彻底断了他和楚音的可能。 “母妃!” “推己及人,您嫁给心中有挚爱的男子不会委屈吗?” “人家也是被父母娇养了十几年,为何就要受这种屈辱。” 景太妃一怔,然后缓缓开口“无法感同身受。” “我嫁的是帝王。” 是世间罕有的明君。 哪怕她入宫之后一直不温不火,但从未心存怨怼。 先帝爷宽严并济,谢太后又是公平大度,后宫的日子并不难熬。 尤其是,她与谢太后是手帕交。 “比如!” “假设!” 安王颇有些抓狂。 “这世上,从不存在假设。” “先帝爷光风霁月,名垂青史,你是他的儿子,不能似皇长子二皇子那般增光添彩也就罢了,但绝不能成为先帝爷的污点。” “既有王爷之尊,享了十余年的荣华富贵,就应承担起身为王爷的责任。” “皇室,绝不应出现歌女为王妃。” 景太妃很是固执,小小的身体似是蕴藏着大大的能量。 不远处的谢太后,也是有些怅惘。 先帝爷,称得上一句奇男子。 景太妃那份缱绻的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她呢。 爱到深处,自无怨尤。 景太妃瞒的紧,她也就不戳穿。 安王胸口起伏,嘴巴开开合合,喉结滚动,生怕自己说出不敬之词。 先帝爷一生的功绩早已盖棺定论。 他一个跛足小皇子有资格跟先帝爷相提并论吗? 他只配在先帝爷的生平纪事中出现短短一句。 皇四子,坠马跛足,性温和好诗书。 他已经替自己想好了。 “母妃,先帝爷是先帝爷,儿臣是儿臣。” “至于污点……” 安王又差一点儿将迎先帝爷太妃入宫丑闻宣之于口。 但想到,昨日陛下也算是有恩于他,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楚音是污点吗? 从不是! 楚音虽没有显赫的出身,清白的家世,但却有强大又自由的心。 只是,这些,母妃不懂,也不想懂。 “母妃,人活一世只为生前身后名吗?” “在母妃心中,我没有承担起身为皇子,身为王爷的责任吗?” “从不曾作奸犯科,也不曾恃强凌弱,更不曾以权贵压人,母后希望我温顺听话远离危险,我便这样做了。” “但是,我还是摔断了腿,成了跛足。” “母亲要我更安静,我也照做了。” “读书,学史,钻研音律,宅在王府中,从不曾有任何的出格。” “只有楚音。” “楚音在,她让我觉得我这颗心还是跳动的。” “哪怕我是跛足,哪怕我文不成武不就,但我活着也是有意义的。” “母妃当真以为,有人真的愿意在最恣意挥洒的年纪,日复一日在书房中看那些晦涩绕口的书吗?” “母妃,我是您的儿子啊。” “您在考虑人言可畏时,也请体谅体谅儿臣的心。” 安王苦笑一声,掀开被子,身着中衣,踉跄着下地,跪下“是儿子失礼,口出妄言,冒犯了母妃。” “请母妃责罚。” 哪怕跪地认罚,安王的背都挺的很直。 不能退缩,也不能迟疑,否则就会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明明他和母妃相依为命,却闹成了这样,非要分出个输赢。 他,他只是想为自己做一次主。 娶一个他自己心仪,也很优秀的女子为妻。 第一百零七章 她在 景太妃怔愣的呆在原地,久久没有言语。 只是看着固执的跪在地上,求责罚,却不认错的人影。 她以为,她的儿子性子喜静满足于诗书音律,厌恶于人情往来。 可是,她却忘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跛足,腿脚永远无法痊愈的暗疾,已经安全扼杀了他选择另一种人生的机会。 “可是,她是歌女啊。” 景太妃声音艰涩嘶哑,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却还是犹如蒙上了一层阴沉的雾气,再也无法理直气壮。 歌女,何时能登大雅之堂了。 她一味的阻挠,也是在为安王好啊。 娶了楚音,就得时刻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面对那些戏谑充满恶意的谩骂。 “母妃,或许在世俗和偏见眼中,楚音是不清白的。” “但她何错之有啊?” “世道如此,困顿窘境,男子尚且挣扎艰难但总归还有凌云梯,女子呢?” “母妃,她活到今天,不容易。” “还请母妃在了解楚音之后,再下论断。” 此刻,景太妃也说不上来她心中的感觉。 悲愤吗? 并没有很强烈。 很复杂,隐隐夹杂着欣慰。 在她羽翼下,被她庇护多年的小幼鸟长大了。 心思成熟,又有责任担当。 日常虽寡言少语,但对在意的东西又能坚定不移的维护。 这些改变,源自楚音吗? 良久,良久。 景太妃幽幽的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安王的头发,微微俯身,将安王扶起来。 “你这孩子,是要与母妃反目成仇吗?” “楚音的事情,母妃会重新考量,但母妃更希望你认真想清楚。” “爱意汹涌时,自是觉得可排除万难,一生无悔。” “但,终此一生,大都是平淡如流水。” “到那时,你还会觉得能接受楚音的身份楚音的过去,无惧风言风语,相携走下去吗?” “你还会似如今这般无怨无悔吗?” “旁人的每一句指指点点,都会成为你们之间得裂痕。” “你继续养伤吧。” 景太妃再一次叹息一声,朝着站在门口的谢太后走去。 兴庆殿的正殿内,早已按照景太妃的喜好准备了茶点。 在谢太后面前,景太妃褪去了虚张声势的强硬和不讲理,只是一边饮茶一边小声嘀咕。 “不甘心。” “还是不甘心。” 谢太后轻笑“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无需有心理负担,觉得安王迎娶歌女为王妃有失体统,会成为先皇的污点。” “先皇那样的性情,非常理夺之。” “心悦,才能甘之如饴啊。” 景太妃不满地蹙蹙眉,鬓角都已渐渐花白的岁数,却偏偏在谢太后面前流露出了小女儿的情态。 “谢姐姐,你现在都不坚定地支持我了。” “支持,支持。” 谢太后没好气道。 也就敢在她面前耍小孩子脾气了。 几十年前如此,几十年后亦如此。 “只是,你我阻挠不一定有用。” “若是我强硬指婚,恐怕会酿成悲剧,想后悔都没有机会了。” “安王的性子,以往总喜欢把各种情绪心事闷在心里,如今肯把心里话说出来,可见是打定了主意的,” 谢太后尽可能的从安王的角度劝说。 “那孩子,崔家丫头去看过了。” 一听这话,景太妃的耳朵再一次竖了起来,目光灼灼,有了聆听的欲望。 “的确有可取之处。” 谢太后并没有说的很详细。 但,也就是这一句,让景太妃心中的抵触消减了许多。 “谢姐姐。” “当年若是早些赐婚,会不会不一样。” 景太妃抿了口茶,方才还清香扑鼻的味道好似突然间多了些涩意。 雍王战死时的年岁,早已应该膝下有子女了。 谢太后拿起一块糕点咽了下去,仿佛这样便能把各种情绪掩藏“都过去了。” “晟儿愿意,怪不得崔家丫头。” “崔丫头光鲜亮丽顺心如意的活着,晟儿会开心的。” 她的晟儿,从不忍崔丫头伤神蹙眉。 景太妃抿了抿唇,眼神不住的闪烁,犹豫半晌“谢姐姐,崔皇后入朝,是您的想法吗?” “自从听闻,就一直想问,憋到了现在。” “在替景家探话风?”谢太后的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的悲怆,雍容且凌厉。 景家这几年,也算不得消停。 “与其有点儿风吹草动就提心吊胆,倒不如适可而止。” 景太妃一心慌,越发的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 景家,也是家大业大。 无论是崔皇后临朝,还是细查荥阳郑氏一事,对于世家大族的冲击都不小。 最平静的反倒是清河崔氏,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谢太后不慌不忙接着道“你也不要自己吓自己。” “把话带到,景家的掌舵人会心中有数的。” 景太妃点了点头,阴谋阳谋,她不擅长,她还是老老实实做个传话人。 不对,她是个连自己儿子婚事都不能做主的人。 “谢姐姐,您得看顾着崔皇后。” “听闻,如今陛下在朝堂之上怪招频出,让百官应接不暇,心中难免有怨气。” “别到最后,又将崔皇后推出去,消弭这些风波和怨气。” 显然,对梁少渊的人品,没人有信心。 谢太后抿唇暗笑,怪招吗? 看似乖张荒诞,实则内有章程。 看着吧,所谓的垂拱而治的笑话,无需太久,就会轰然倒塌。 毕竟,群臣之间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方法是不是中规中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效。 至于怨气?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积攒下来的怨气,不成气候。 退一万步讲,崔家丫头的话说的足够漂亮,为了名声,文武百官也会把不快咽下去。 她不会插手崔家丫头的任何决定。 成熟也好,幼稚有所疏漏也罢,都是崔家丫头必不可少的成长过程。 趁着她还在,还有犯错的余地。 至于她,就做崔家丫头背后的后盾。 “哀家在。” 谢太后言简意赅。 她在,她就会尽己所能护着崔家丫头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更顺畅。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便是无尽的底气。 第一百零八章 有孕 景太妃凝望着谢太后的眼神流光溢彩,似是在目光灼灼的艳羡钦佩着眼前人,又似是在遥望着遥远已经逝去的岁月。 那目光中,似是镌刻着一个又一个让人难以忘怀的瞬间。 先帝爷的后宫,花团锦簇。 但,也唯有谢太后与先帝爷最相配,能与先帝爷闯过所有的风风雨雨。 她在…… 是啊,只要谢太后拼尽全力想要护住一个人,这大雍朝绝无人敢妄动。 当年,先帝爷南征北战平定祸乱,谢太后要镇朝堂,还有稳后宫。 但就算这样分身乏术,谢太后还是牢牢的保证了大本营的稳定,让先帝爷无后顾之忧。 她心悦雄才伟略光芒万丈剑指四方的先帝爷,也心知,这样的先帝爷与巾帼不让须眉的谢太后是相辅相成的。 说来也可笑,她心悦的竟然是谢太后的付出下造就出来的那个英明神武的形象。 “回神。” 谢太后抬高了声音。 景太妃又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了。 这复杂又诡异的感觉。 罢了,罢了,她的手帕交,还是脑瓜子不甚灵光的手帕交,她自然得多些纵容。 景太妃嘿嘿一笑,看不出尴尬。 所有隐秘的惦念和心事在眸色中浅浅晕染,了无痕迹。 一个自以为能掩饰的很好,一个装作看不出来也很辛苦! “谢姐姐,你给我个准话,如果安王真的迎娶楚音,会不会就此背上枷锁,旁人用异样的眼光戳脊梁骨。” 景太妃心中隐隐有些颓败,她大概知晓在这场母子之争中,她很难取得上风。 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愿与儿子闹的不相往来,以死相逼。 可要让她接受歌女为儿媳,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又不得劲。 谢太后无奈,这个话题不是都已经绕开了吗? 说实话,若一切皆按崔家丫头的计划发展,以后的楚音怕是会炙手可热。 她现在倒反而有点儿担心安王不能如愿抱得美人归。 “英雄不问出处,谁又知晓楚音不可以成为女中豪杰。” “譬如哀家,如今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哀家年少时也曾揍的一群唧唧歪歪说闲话的娇女公子哭天喊地,惊动了京兆尹。” “你忘了,你也曾一脚将在背后议论谢家杀伐过重断子绝孙的人踹进了池塘,还用竹竿压着那人的肩膀,不准人救,任由对方筋疲力尽,快要没头,才拍了拍手让人捞上来。” “就连老宣安候夫人,也被人指指点点辱骂是泥腿子,是糟糠之妻,是泼妇,在村中的男子拉拉扯扯,配不上战功显赫的老宣安候陆义,后来呢?” “只要日后站的足够高,耀眼的光芒总会刺破曾经的阴暗,淤泥也终究能干涸,成为干净的黄土。” “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因为曾经的不得已困顿一生,泥足深陷无可自救呢。” 景太妃听的心潮澎湃,在变成老人之前,她们都曾年轻过。 年少时,心中的壁垒好似并不像如今这般根深蒂固。 只可惜,她们不仅老了,也成为了年少时偷偷摸摸聚在一起嘀咕的刻板长辈的模样。 “总觉得谢姐姐在退换概念了” 景太妃轻哼一声,不满道。 “这世上,能有几人如谢姐姐和宣安候府老夫人一般女中丈夫。” 谢太后微微摇头“不见得。” “也许,这世上从不缺有凌云志不输须眉的女子,却的是机遇。” “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也没有人愿意看着女子抬头挺胸立于世。” “景太妃,若你心有疑虑,自可静观其变,只是到时候一女百家求,你别头疼。” 景太妃:!?(?_?;? 一女百家求? 楚音? 景太妃满心疑虑,但却没问出口。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谢太后很是看好楚音。 换句话说,应该是崔皇后看中了楚音。 难道,真的是她自己看走眼了吗? 她不如谢太后经验丰富阅人无数,她也不如崔皇后天资聪颖美名在外。 那她在观望观望吧。 景太妃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 长生殿。 “王福的腰伤养的怎么样了?” 梁少渊一边用着早膳,一边状似随口的问道。 崔灿雯头也不抬,将粥缓缓咽下,漫不经心“王福年迈,腰伤得精养,否则怕是会落下病根。” “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自己宣御医一问。” 崭露头角的王宝,让梁少渊不安了。 王宝表现的越无可挑剔,王福的处境就会越尴尬。 毕竟,王福唯一的优点就是资历老,伴随在梁少渊身边多年。 不如王宝手脚麻利,也不如王宝精力旺盛。 “宣御医倒也不必。” 梁少渊不想过多的泄露出自己的情绪。 “归念寺有消息传来,焦雅身子抱恙。” 梁少渊放下筷子,讪讪道。 近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羞耻心,让他分外尴尬。他甚至也会偷偷反思,他是不是过于无耻了。 “抱恙?” “接回宫来,还是命太医前去诊治一番?” 崔灿雯将做决定的权利交给了梁少渊。 “诊……” “诊过了。” 梁少渊磕磕绊绊闪烁其词的模样,让崔灿雯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这态度,这反应…… “有孕了?” 崔灿雯皱着眉头,一言难尽的追问。 在崔灿雯的注视下,梁少渊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僵硬地点了点头。 “十有八九。” “传回的消息上说,日子尚浅,无法彻底确定,但看脉象和症状,应该有孕了。” 他也是昨晚才接到隐龙卫传来的消息。 他之前也很是期盼过与焦雅的孩儿,但在短短的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对焦雅的感情越来越复杂。 他并不介意焦雅攀附他而生存。 但是,他介意焦雅是深藏不露的蛇蝎妇人。 他怕死。 可…… 他大婚三载,登基两年,膝下仍无子。 朝臣之中已颇有非议,如果焦雅腹中是难胎,能解他之急。 所以,他说不出狠心的话。 他需要皇子,来助他稳固朝堂。 在皇家,有子,也是一项功绩。 梁少渊的未竟之言,崔灿雯心知肚明。 这宫中,需要皇子。 第一百零九章 商量 但,皇子绝不能出自焦太妃腹中。 于公于私,都不可以。 换个角度设想一下,庶子娶了小妈还生了个孩子的那种既视感。 若是在话本子里,刺激也是真的刺激。 但若是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所有的刺激都荡然无存,跑的比谁都快。 再加上,焦雅身上藏着的秘密尚未破解,背后的人也没头绪。 那是皇嗣吗? 那分明就是晴天霹雳,稍有不慎就会被劈死。 崔灿雯应付的勾勾嘴角“陛下真自信。” 梁少渊:什么意思? “你怎么就确定一定有了?”崔灿雯好心的解释道。 “陛下后宫各色美人争奇斗艳,也不见谁身怀有孕。” 梁少渊横眉竖起,迫不及待反驳“你这是在诅咒和嘲讽朕?” 崔灿雯神情淡淡“只是实话实说,凭良心说。” “看来,归念寺真是个风水宝地。” 梁少渊表示,他只听出了阴阳怪气。 “所以陛下是打算接回来?” “身怀龙嗣大功一件,再加以封赏?” “封什么?” “婕妤?” “封号元?” 宣慈慧初,善行仁德,是为元。 当初梁少渊大张旗鼓迎焦雅回宫,若非临时安排的家世出身不够强大,恐怕就不会以才人之位委屈了焦雅了。 “元婕妤?” “陛下是当我死了吗?” 梁少渊讪讪地笑了笑,感受到崔灿雯的视线,很是窘迫。 当时,他就觉得自己跟焦雅心意相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甚至还大言不惭,焦雅入父皇后宫也只是为了与他相遇,成就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分。 婕妤之位,在他眼中也只是勉勉强强。 “你想多了。”梁少渊解释着“好歹是皇嗣,归念寺贫苦,回宫后有太医照料着,安全些。” “位份不变,可好?” “在当年的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就在七品御女的位子上待着。” “如果诞下皇子,就抱养在你宫中,由你抚养。” 梁少渊自以为是的在替崔灿雯着想。 崔灿雯冷哼一声“陛下想给心爱女子的骨头嫡长子的身份,倒也不必如此冠冕堂皇。” “要不,这后位直接给她?” “我带着后宫其余的妹妹们弃暗投明?” 梁少渊着急“朕不是这意思。” “你我,你我从未同房,你身为皇后,膝下若无子,难免会被朝臣诟病,皇后之位动摇,朕是想为你排忧解难。” 崔灿雯不耐地用帕子擦了擦嘴,终于深切的体会到老祖宗留下的那句食不言是绝对有道理的。 刚吃下去,听到这些话就一阵儿反胃。 真以为,她通身的光环,是因为她是皇后? 这,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因为她是崔氏女,因为她自小美名,所以她才能在皇后的位置上屹立不倒。 “肮脏他娘哭肮脏。” “陛下,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焦雅的孩子,我是绝不可能养在名下的,清河崔氏,先帝爷,还有我,都丢不起这个人。” “谢谢你的善意。” 这破早膳,是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梁少渊:他没听懂啊。 肮脏他娘哭肮脏? 这么粗俗的话,崔灿雯怎么说出口的。 崔灿雯:还有更粗更俗的,要听吗? 梁少渊压下心头的窘迫,看着已经在漱口的崔灿雯“能接回来吗?” 不是他非得跟崔灿雯商议,而是不商议,还不如不接回来。 反正回来后,他也护不住。 谢太后对焦雅的嫌弃和恶意,自始至终都是不加掩饰的。 若非还顾及着先帝爷的颜面,谢太后可能就直接不管不顾将焦雅宣告在宫墙外枭首示众好了。 “你都打定主意了,还来问什么?” 回宫就回宫,放眼皮子底下,她多少还能观察观察。 在归念寺,梁少渊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她的人想悄无声息的进去,无异于是白日做梦。 “太后娘娘那里,你自己去说。” 烂事,就得由烂人说。 梁少渊微微松了口气,憋屈归憋屈,但到底是心想事成了。 梁少渊匆匆的漱了口,便离开了长生殿。 殿外,迎着高高升起的太阳,无意间开口“王宝,肮脏他娘哭肮脏!” “肮脏死了。”王宝接话。 “皇后娘娘近来对这些俗语感兴趣吗?” 王宝故作茫然不知,谄媚着。 梁少渊脸黑“并没有。” 崔灿雯是在嫌弃他肮脏,还是在嫌弃焦雅腹中的皇嗣肮脏,不配养在她名下? 可是,他明明是一片好心啊。 他和崔灿雯从无夫妻之实,一来崔灿雯冷冷淡淡,二来他对崔灿雯也没有什么兴趣。 身为中宫皇后,无子,是大忌。 他都释放出求和的信号了,崔灿雯偏偏还不接受。 气煞他也! 梁少渊揣着一肚子气回到坤德殿换了身简单又不失礼的衣衫,带着白露和锦绣赶往兴庆殿。 跟在步辇旁的锦绣,偷偷叹气。 郑贵妃刚接手宫务,她身为司簿,真的很忙。 忙着核对,忙着记录,忙着拨算盘。 她都已经被借调到清思宫郑贵妃手下了,怎么还是逃不了被奴役。 锦绣偷摸摸瞟了一眼步辇上的崔皇后。 好吧,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油腻了。 当年那个清泠泠似秋霜冬雪的崔灿雯,何时与长生殿那位越来越像了。 不是五官,而是气质神情。 唉,这夫妻相,不要也罢。 至于白露则是安安静静的立于另一侧,似是昨晚出宫的欣喜还没有完全散去。 正与景太妃唠家常的谢太后听到通禀声,下意识的想回绝。 主要是怕丢人。 崔家丫头走的那条路,需要盟友,而盟友看中实力。 没有人傻的愿意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若今日的梁少渊言谈举止有不妥失智,那么必然会让景太妃心中有所疑虑,影响崔家丫头的形象。 谢太后对着祥珈使了个眼色,祥珈悄无声息的躬身离开殿内。 “皇后娘娘,太后今日有客,不便请您入内。” “不如今日的请安就在殿外。” “请安后,娘娘就可自行离去了。” 祥珈说的直白,再没颜色的的人都该知晓如何行事。 第一百一十章 侮辱 清楚的态度,明确的要求。 但梁少渊置若罔闻,一心惦念着焦雅腹中的子嗣。 “还劳烦祥珈嬷嬷再通禀一声,本宫前来有要事相商。” 并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了殿内。 景太妃对着谢太后小声不解“我跟崔皇后也算熟稔,谢姐姐不用顾念我。” 谢太后对崔皇后的慈爱,人尽皆知。 谢太后叹息“只是昨日刚罚她每日早朝后在坤德殿禁足,连续半旬。” “哀家也只是想磨磨她的性子,不曾想,竟是当了耳旁风,都怪哀家素日来对她娇宠太过。” 景太妃一笑,并没有怀疑。 “那还不是因为谢姐姐与崔皇后情同母女,崔皇后是跟您亲厚。” 见谢太后依旧面露犹豫,景太妃抢先道“如今崔皇后已临朝,要事相商,可能与朝堂有关,那我就先回府。” “正好偷偷去见那楚音一面。” “也好。” “委屈你了。” 谢太后歉疚。 景太妃利落的起身“这有什么委屈的。” 她在先帝爷的后宫中能过的那么滋润,离不开谢太后的庇护和偏袒。 景太妃在殿外与梁少渊相遇。 梁少渊颔首微笑,景太妃也是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景太妃总觉得心中有些奇奇怪怪的膈应感。 梁少渊跟在祥珈身后,大步流星走了进去,白露和锦绣亦步亦趋。 看到白露,谢太后瞬间阴暗的心情又被注入了一道亮光。 白露自小就是个开心果,那张小嘴巴拉巴拉的,跟在崔家丫头身后,似一只小白灵,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可以说,有白露在的地方,绝对不缺热闹听。 明明都是两只耳朵一张嘴,但白露就是能耳听八方,还能说的绘声绘色。 “母后。” 因为有所求,梁少渊的声音也不再僵硬勉强,带着若有似无的软化。 谢太后紧蹙着眉,威严道“皇后将哀家昨日之言抛在了脑后?” “还是说皇后心中怨怼,觉得哀家无权管束于你?” 梁少渊心中一惊,他确实忘了。 而白露更是惊讶于谢太后的态度。 谢太后在看向她的那一眼时带着浓浓的善意和宠爱,可再抬眸时,只余威严。 所以……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太后也早已知晓互换身体之事,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接受。 “母后,非儿臣不服管束,实在是有大事必须与母后商议。” 梁少渊硬着头皮说道。 他真悲催,对着崔灿雯低声下气完,就要对着谢太后低声下气。 他要不然直接在脑门儿上刻上这几个字算了。 谢太后并没有着急开口,而是任由压抑的沉默蔓延。 半晌,才缓缓道“何事。” 梁少渊微微挺直了腰“归念寺有消息称,林御女,也就是焦太妃有喜了。” “儿臣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得禀明母后,才敢做决断。” 谢太后的手微微一僵,茶杯砸落在地,碎片四溅。 锦绣:太后宫里的茶盏都是成套的珍品啊! 这碎一只,又得多少银子! 等等! 焦雅有孕了? 锦绣和白露面面相觑,同款震惊脸。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 毕竟陛下登基两年,膝下空无一子,朝臣们早就颇有微词,甚至还有些风言风语。 传着传着,就成了陛下不太行。 谢太后只觉得雷声轰然炸响,让她头脑微微有些昏沉。 有孕了? 竟是有孕了? 说起来,无论是先帝爷,还是高祖,子嗣都相对单薄。 所以,哪怕外界传的再凶,她也只是觉得梁少渊无子,也只是时机未到。 年轻尚轻,不着急。 到头来,打破谣言的竟然是焦雅? “母后,归念寺的环境,并不适宜养胎。” “毕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梁少渊点到为止。 谢太后蹙着眉,皇家血脉重要,但血脉的来源更重要。 谢太后“确定了?” 梁少渊点头“八九不离十。” 这孩子,说到底,并不适合降于世。 但,她又不愿对一个尚未出世,对过往种种都毫不知情的孩子下手。 “陛下作何打算?” 梁少渊忙不迭道“陛下有意接林御女回宫养胎,在当年之事真相大白前,绝不会抬林御女的位份。” 梁少渊最终还是没胆子将那句养在皇后膝下的话说出来。 谢太后的这张嘴,发起火来,也脏的很。 毕竟,谢太后曾经也在朝堂上和文武百官对骂过,大杀四方不落下风。 只是,这些年深入简出,渐渐被人淡忘了。 他也是被一刺激,才想起来。 “皇后,你说陛下就真的不嫌脏吗?” 谢太后托着下巴,叹息着。 “还是说,陛下就那么自信,自信那孩儿就一定是他的。” 梁少渊:这话不仅杀伤力强,侮辱性也更强! 崔灿雯只是怀疑,焦雅不一定能身怀有孕。 谢太后却直接一步到位怀疑焦雅腹中胎儿的父亲到底是谁。 “皇后,哀家也不是在造谣。” “听说,焦雅当年与皇帝的伴读都走的甚近,不论是乐忠伯爵府的世子那位左千牛卫中郎将,还是陈家小儿,都对焦雅推崇备至。” 好吧,谢太后承认,她就是在故意膈应梁少渊。 只要梁少渊成功被膈应到了,她就愉悦了。 梁少渊的神情显而易见变得更差了,犹如霜打的茄子,但还是强自淡定“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罢了。” “没有真凭实据,也当不得真。” 谢太后似笑非笑“谣言,不一定吧。” “那天晚上,哀家曾派人去雨露殿偏殿训话,恰巧碰到了乐忠伯府的世子在与焦雅相谈。” “焦雅坦露,她煞费苦心帮程齐抢回世子之位,程齐心软允诺要替她向皇帝求情。” “哀家考虑到皇帝的名声,一直将这件事情瞒在心中。” 梁少渊的心已经沉入了深渊。 好吧,他自己也曾经一度怀疑过程齐和焦雅之间有无法对外人道的情愫。 这孩子,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期待了。 但,万一呢? 焦雅总不至于愚蠢的放着他的宠妃不做,非要偷偷摸摸跟个臣子在一起吧。 算算时间,这孩子应是焦雅正儿八经被迎入宫之前,二人还在暗渡陈仓时有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开宗祠 不管怎样,孩子他都必须保下来。 大不了,到时候滴血验亲。 梁少渊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决定皇嗣为上。 “许是有旧吧。” 梁少渊干巴巴道,毫无说服力。 谢太后轻笑,目光讥诮“皇后如今倒是事事以陛下为先,这份夫妻情意,感人的很。” “既然陛下大度不介意,皇后也能容人,哀家也不做这个恶人了。” “但哀家先把话放这儿了,无论焦雅腹中胎儿是男是女,皇室都绝不会给任何的封号。” “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日,便是上皇家玉牒之时。” “这就是哀家的态度。” 闻言,梁少渊心猛地一沉。 早就知晓谢太后难缠,却还是低估了。 不上皇家玉牒的皇嗣,是不被梁氏宗族承认的。 换句不太恰当的话说,若是他意外驾崩,这个孩子连正经祭祀他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继承权了。 “母后,稚子无辜。” “不开宗祠,不上皇家玉牒,那就相当于是来历不明的野种。” “这对那孩子的一生,都是无法抹去的耻辱。” “母后也曾祈福诵经,想必不愿亲手酿造悲剧,让无辜的稚子受苦。” 谢太后冷笑,这是打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用言语绑架她吗? “皇后,哀家一生杀人无数,端的是铁石心肠,你莫要恃宠而骄,来抨击哀家的行事。” “再说了,哀家只是说推迟,皇后现在跟畜生待久了,听不懂人话了吗?” 谢太后气场大开,威仪逼人,让人不看直视其锋芒。 梁少渊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算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畜生,还是在指桑骂槐。 “稚子无辜?” “无法抹去的耻辱?” “有那样的母妃父皇,才是一生都抹不去的耻辱吧。” “出生后,他是该叫陛下父皇,还是皇兄。” “皇后,你出身清河崔氏,不要连这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抛之脑后了。” 谢太后的话尖锐刺骨的犹如数九寒天的冷风,刺的人生疼,偏偏又无可奈何。 人,左右不了狂风。 能做的,也就只有忍耐。 梁少渊袖子里的手在不断缩紧,轻轻的颤抖着。 谢太后对他,果然无半分情面可言。 这些话,就是在不断的贬低辱骂他。 “母后教训的是。” “只是,恐怕陛下那里不太好交代。” “毕竟,陛下对这个胎儿期望已久。” 梁少渊咬牙,吞下所有的愤怒,强自镇定。 谢太后漫不经心道“不好交代,那就别交代。” “将哀家的意思转达就好。” “若是不满,那大不了一拍两散,看看鹿死谁手。” 一句话,就彻底的扼住了梁少渊命运的喉咙,再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他登基两年,羽翼未丰,朝臣不服。 若太后在跳出来公然与他对抗,那他这皇位可能真的就得拱手让人了。 “那就按太后的意思,将焦雅接入宫中养胎。” 梁少渊蔫蔫开口。 谢太后抬手“打住,旨意中请说清楚,是陛下的意思。” “哀家,从始至终,都不曾同意焦雅入宫。” “秽乱宫闱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除了赐死懿旨,哀家绝不与焦雅的名字同时出现。” 紧接着,谢太后下了逐客令。 梁少渊僵着一张脸,颓唐的带着锦绣和白露离开。 他也不知,这一趟算不算有收获。 好歹,焦雅能回宫了。 坐在步辇上,梁少渊是真的委屈的想哭。 什么叫男儿有泪不轻弹。 都易地而处,站在他的立场上,可能早就哭的稀里哗啦了。 明明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却无半分的自主权。 被这么怼完,被那个骂。 白露偷偷的绕到另一边,戳了戳锦绣的胳膊,无声的用口型交流。 正在心算的锦绣,侧眸就看到了迎风默默垂泪还拼命遮挡的皇后娘娘。 崔灿雯哭了? 崔灿雯哭了! 谢太后方才那番话虽疾言厉色,但大多都是对陛下的不满,对皇后也就是敲打一两句。 这是在替自己委屈,还是在心疼陛下。 不至于吧,这就有真感情了? 别啊! 她还等着崔灿雯荣登太后的宝座以后,让她成为尚宫局真正的掌事嬷嬷呢。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这样的道理,连睿贤长公主都知晓了。 锦绣对着白露抬了抬下巴,白露眼眸中闪过一道狡黠,惊讶地很是自然“呀!” “娘娘,您怎么哭了?” “是陛下的要求太过分,连累您也触怒太后娘娘了吗?” “娘娘,这也是没办法啊。” “谁让我们的陛下对雨露殿那位情根深种,不顾您的体面,也不顾太后的威严,非要再接回宫呢。” “娘娘,白露知道您辛苦了。” “娘娘,擦擦,别哭了,您哭,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梁少渊:…… 他是真的没忍住。 但,他哭的真的很小心,帕子挡的严严实实。 不曾想,还是被白露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这么咋咋唬唬,是要干嘛。 梁少渊瞬间涨红了脸,有心想要开口训斥,但又听白露接着道“哎呀,是奴婢失言。” “在背后妄议陛下的眼光喜好,该打,该打。” 白露还甚是敷衍的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 梁少渊再一次被成功的噎到了。 梁少渊接过头去,不愿再看白露一眼。 而白露十分体贴的又绕到了那一边,对着梁少渊做了个鬼脸。 “娘娘,我懂。” 梁少渊:你懂个屁! 回到坤德殿后,梁少渊就开始着手准备安排人将焦雅接回宫。 有一说一,在男女之事上,唯有焦雅与他最是合拍。 如果,如果焦雅愿意改邪归正,一心向他,帮他扳倒谢太后,他依旧愿意冰释前嫌,给焦雅最大的荣宠。 本来,他是打算大张旗鼓的接焦雅回宫,让文武百官宗室皇亲知晓,他,也是会生的! 但,谢太后的那番话,成功让他打消了念头。 连皇家玉牒都不能上,越是大张旗鼓,就越是丢人现眼。 还是悄咪咪接回来,悄咪咪生下来,然后徐徐图之吧。 想到孩子,梁少渊心中还是忍不住打鼓。 是他的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玉芙 又是程齐,又是陈坚,这是他知道的。 那他不知道的呢? 天知道,焦雅到底与多少人有染。 若是清清白白,毫无干系,焦雅又为何要帮程齐抢回世子之位? 他! 好像越发绿的发慌了! 以往,只有崔灿雯给他带了个似是而非的绿帽子。 但,说到底,他也知道,那不怪崔灿雯。 当年,就连他自己也认为,二皇兄和崔灿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甚至也暗戳戳的喊过她皇嫂。 可如今,焦雅…… 焦雅是先帝爷的妃嫔,后来上了他的床榻。 唉…… 头一次觉得,真复杂! 梁少渊叹了口气,颇有些懊恼。 “娘娘,容修仪宫中的婢女求见。” 梁少渊:能不能给他个喘息的机会! 容修仪? 身娇体弱腹有诗书清丽脱俗的容修仪,在他心中还是有些地位的。 见见吧。 “皇后娘娘,还请您救救修仪娘娘吧。” 小宫女一见梁少渊,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梁少渊脱口而出“快死了?” 话出口,他才觉得有些不恰当。 实在是小宫女表现的过于凄凄惨惨了,硬生生给了他一种容修仪命不久矣的感觉。 小宫女愕然,差点儿没有接住戏露馅儿。 这,实在有些不像皇后娘娘的反应啊。 小宫女慌忙低下头,恳切哀求“修仪娘娘身子本就娇弱,自幼孱弱,当日路美人出言不逊诋毁皇后,修仪仗义执言。” “修仪娘娘在日头下苦站,想要替娘娘讨一个公道,奈何身子弱晕了过去。” “这件事情闹到了郑贵妃那里,郑贵妃与修仪娘娘一向不睦,不分青红皂白,罚修仪禁足并抄宫规百遍。” “修仪娘娘心中酸楚不分昼夜,又昏厥了。” “还求皇后娘娘为修仪主持公道啊。” 又昏厥了? 一听这话,梁少渊猛地起身。 容修仪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有几分当年裴侧妃的模样,但又比裴侧妃温柔。 那双柔婉澄澈的眸子中,好像除却诗书音律,便只有他。 只是,容修仪何时与崔灿雯交好了。 宁愿冒着烈日,宁愿违逆本性也要固执的与人交恶,只为了替崔灿雯说几句话? 难不成崔灿雯是个香饽饽? “为何不去求陛下做主?” 梁少渊边踱步,边问道。 一旁的白露:这时候不应该先请太医? 是她过于无趣,不懂得这些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小情趣吗? “修仪娘娘听闻陛下近来忙于政务,不忍打扰,让陛下分心。” 小宫女哽咽道。 短短几句话,就给容修仪营造了一个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形象。 “修仪娘娘也知晓皇后初临朝,忙碌不已,也不愿让奴婢来打搅娘娘。” “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只要皇后娘娘能为修仪做主,奴婢愿打愿罚。” 梁少渊叹气,这的确是像容修仪的作风。 这性子,容易受委屈。 “本宫这就去看看容修仪。” 白露亦步亦趋地跟在梁少渊身后。 就这话,都信? 智商为零? 玉芙宫内,除了墨香,还有淡淡的药香。 陈设典雅别致,处处透着小心思,清幽淡雅。 容修仪闭目躺在床榻上,眼下有淡淡的青色,肤色极白,越发的我见犹怜,那份憔悴更添了几缕韵味。 白露眨眼,昏迷的容修仪比活蹦乱跳的时候,更像裴侧妃。 那份脆弱感,如同薄雾,让人忍不住探索。 梁少渊上前,坐在榻旁,忍不住握住了容修仪白嫩嫩的手。 容修仪:Σ(?д?lll) 这是什么走向。 装昏迷的容修仪眼皮子不受控制的轻轻颤了颤,心跳止不住加速。 握手就握手,摩挲什么? 容修仪觉得自己的手心痒痒的。 崔皇后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容修仪实在是装不下去了,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 “皇后。” “妾,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容修仪作势便要请安,想要将手抽回。 但奈何梁少渊握的极紧,一不小心,容修仪摔进了梁少渊怀中。 梁少渊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 这还是互换身体以后,他距离自己爱妃最近的一次。 激动吧! 上天有眼啊! 白露别过头去,实在是没眼看。 容修仪整个人都僵住了,依偎在皇后怀中,她清清楚楚的听到了皇后如擂鼓一般的心跳,灼热的呼吸,滚烫的耳尖。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陌生! 陛下动情时的样子! 但,但现在是皇后啊。 皇后对她动情是什么意思啊! 难不成皇后对陛下一直冷冷淡淡,是因为取向问题? 或者是心中惦记着她? 越想,容修仪头皮越是发麻。 白露轻咳一声,隐晦地提醒。 她家小姐的清名啊! 梁少渊一个激灵松开了手,略显尴尬的欲盖弥彰“本宫是看修仪身子虚弱,这才搭了把手。” 容修仪偷偷侧了侧身子,虚弱的笑了笑。 不能揭穿啊,一揭穿,两个人都尴尬。 “小事,怎么能惊动皇后娘娘呢,都是妾宫里的人不听话。” “都虚弱成这样了,怎么能是小事。” “容修仪需要什么补身子的,尽管说。” 梁少渊大包大揽,颇有些豪情万丈。 一旁的小宫女都加戏了“皇后娘娘,还求您能解除修仪的禁足。” 梁少渊大手一挥,便要应下。 白露蓦地开口“皇后,您临朝前,和陛下特意下旨让贵妃娘娘主理宫务,这事还是得知会贵妃娘娘一声。” 这不是打脸吗? 梁少管犹豫了。 一边是明艳张扬的郑贵妃,一面是温柔脱俗的容修仪,他哪个也舍不得。 “饶是贵妃娘娘主理宫务,那也不能越过皇后啊,皇后才是这后宫之主,母仪天下。” 小宫女不忿道。 白露煞有其事的点头“这是不争的事实,就不用你提醒了。” “但贵妃娘娘主理宫务,也是陛下的意思。” “若觉得处罚有不妥,自可向贵妃娘娘申诉。” “皇后娘娘,您可不能伤了贵妃的心啊,打理宫务很累的,就连锦绣最近都被借调过去,忙的脚不沾地,贵妃就更心力交瘁了。” 梁少渊:大家都说的好有道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郑贵妃大杀四方 “郑贵妃虽跋扈傲慢,性子张扬,但心肠不坏,你派婢女前去禀明情况,她会理解的。” 没有办法,梁少渊立刻打定主意和稀泥。 白露适时搭腔“娘娘,以修仪的身体抄写宫规怕是不妥,不如免去此罚,只让修仪娘娘以禁足的名义修养身体,这样一来,对郑贵妃也算是有交代。” “两全其美,娘娘意下如何?” 梁少渊思忖片刻,心下赞许。 “甚好。” “容修仪,你且安心静养。” “宫规一事,本宫会派人去告知郑贵妃。” 梁少渊轻轻拍了拍容修仪的手背,便要起身离去。 他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容修仪欲言又止,但对上崔皇后那双灼热地似是要溢出情意的眸子,她心中就涌上浓浓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所有的谋算都不敢再说出口。 遥遥地望着崔皇后渐渐远去的背影,容修仪懊恼地锤了锤床榻。 她要的是解除禁足啊! 秋狝将至,若她仍在禁足,必然无法上随行的名单。 若非她的人进不了长生殿,她又何至于把小算盘打在崔皇后身上。 王宝,比王福还要可恨。 秋狝啊! 她必须得伴驾出行。 只有得宠,她才能继续的往上爬。 远在长生殿的崔灿雯也想到了秋狝。 早朝所批阅的奏疏中也有不少臣子提到了秋狝,但她并未下定主意。 秋狝,是皇家历年的规矩,但并非不能取消。 但,近来并无大事发生,想要取消,也找不到一个冠冕堂皇让人信服的理由。 十有八九,秋狝势在必行。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焦雅有孕,要被接回宫。 接吧,她倒要看看能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不怕焦雅动,就怕焦雅不动。 …… 这宫里,是藏不住秘密的。 在焦雅轻车简从被接回宫,重新入住雨露殿后,身怀有孕的消息就好似长了翅膀的风筝一般,飞快的传遍了后宫的各个角落。 宠妃们惊诧不已。 不受宠的事不关己。 满打满算,这才承宠多久? 一比较,就显得她们好生无用。 于是,在崔灿雯在朝堂上继续折磨文武百官斗智斗勇时,大大小小的妃嫔相聚在清思殿。 打着请安的名义,开始了新一轮的讨伐。 心力交瘁的郑贵妃:放过她吧! “诸位是在含沙射影说本宫不中用,占着鸡窝不下蛋吗?” 放过她吧! 看不完的账册,已经要了她半条命。 剩下的半条命还得每天处理妃嫔之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要不,她别活了? 把她杀了给大小妃嫔助助兴? 费昭容如今也称病不出,这日子是越发的暗无天日了。 究竟是谁规定,妃嫔们要日日请安的。 她只是代行皇后职责,主管后宫,还不是皇后! 好怀念做淑妃的日子啊,只需要张扬跋扈恃宠而骄就行了。 “不是吗?” “若论承宠,在坐的,包括门外站着的,加起来都敌不过本宫一人。” “本宫都没有唧唧歪歪,你们在不忿什么?” 真的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就知道在她面前拱火,想让她去当出头鸟。 是她看着比较胸大无脑吗? 愚蠢,都不知道透过表面看本质。 郑淑妃大杀四方,殿内陷入了鬼蜮一般的沉寂。 “我们这也是在替贵妃娘娘鸣不平。”有人小声怯弱弱的解释。 郑贵妃勾唇,冷笑“这说法,可真高情商,本宫都要感动坏了。” “只可惜,本宫无子,也是一人之下。” “谁再唧唧歪歪,搬弄是非,那就禁足吧,秋狝也不必再想。” 郑贵妃是真的疲于应对这些。 明明,她是个宠妃啊,宠妃不是只负责造作,只负责兴风作浪就行了吗? 唉,她的定位是越来越偏了。 伤脑筋啊。 “贵妃娘娘英明。”新鲜被收服的小狗腿靳婕妤忙不迭的附和。 自从搬离了玉芙宫,成为瑶华店殿的主位娘娘后,靳婕妤觉得天也蓝了,花也香了,郑贵妃也更貌美了。 郑贵妃:她和靳婕妤是真的不熟! 这夸赞,倒不如不夸。 她不需要英明,也不需要贤名,她只想要清闲。 一接宫务深似海,从此话本是路人。 “路美人,本宫观你口中念念有词,是不满吗?” 郑贵妃的眼神不自觉的瞟向路美人的不堪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路美人茫然的抬起头“妾是在编,不是,是在构思今日的三篇读书感悟。” 每日都得三篇读书感悟的路美人已经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无法自拔,废寝忘食。 咳咳,倒也不是她不想自拔。 实在是,三篇读书感悟,就占据了她一整天的时间。 脑子疼,手腕酸,写出来的依旧是狗屁不通。 争宠? 没时间啊,没时间啊。 她现在甚至觉得,每日在宫门口高声诵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都是她的放风时刻了。 丢脸? 并没有。 郑贵妃眼神复杂,她的用意是让路美人多读书,多明理,莫要将喜怒哀乐皆系于薄情寡义的帝王之身。 但,路美人只注意到了三篇读书感悟。 为了凑那每日三篇读书感悟,路美人就差把树上打架的两只鸟都编进去了。 她记忆最深的便是,路美人在读论语时,望文生义的解释那句两小儿辩日。 大写特写两个小儿在争辩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感悟…… 她只能说,幸亏陛下选妃是看脸。 郑贵妃是真的觉得,她脱口而出的处罚,是真的在为难路美人了。 “路美人还真是大智若愚啊。” 路美人眼睛一亮,见缝插针“贵妃娘娘都夸妾有大智慧了,那处罚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毕竟书上都写了,过由不及。” “妾太聪明,会让宫里的其他姐妹们有压力,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 郑贵妃:!?(?_?;? “你们都看见了吧,读书的作用显而易见,路美人如今都会连续不断运用成语了。” “有进步。” “大家有那时间关心林御女腹中的孩儿,倒不如也学路美人多读读书。” “陛下喜欢聪明有智慧的女子。”郑贵妃深觉自己良心痛。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到底行不行 但奈何皇后如日中天,还是具有一定说服力的。 靳婕妤“贵妃娘娘说的是。” 在靳婕妤眼中,郑贵妃就是救她出苦海的英雄。 英雄,都是被渡上金光的。 郑贵妃抿唇,她对靳婕妤施以援手,也只是想让靳婕妤自己把自己当人,绝不是为了摇身一变从容修仪的小狗腿变成她的马屁精。 但,靳婕妤好似乐此不疲。 郑贵妃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本宫虽奉旨代行皇后职责,但终归只是贵妃。” “思来想去,每日向本宫请安,有僭越之嫌,不如改为三日一请安吧。” 其实,五日,也不是不行。 靳婕妤和路美人一心想讨郑贵妃欢喜,只以为郑贵妃是在谦虚,连连劝阻。 郑贵妃:毁灭吧,她累了。 怎么连正反话都听不出来了,是她平时太阴阳怪气了吗? 不行,她得去找陛下和皇后谈谈了。 她可以不当宠妃,但绝不能不当人。 天知道让一个飞扬跋扈的宠妃无缝对接到牲口的生活,是一种多大的煎熬。 不是做不了,是太手生。 好像自我禁足啊。 郑贵妃应付完大大小小的妃嫔,就乘着步辇气势汹汹的直奔长生殿。 近来,帝后的行程规律,她已经摸透了。 每日下朝后,必要在长生殿用早膳。 崔灿雯和梁少渊遥遥地就看到了郑贵妃的身影。 她的大美人! 崔灿雯瞬间心情好了。 梁少渊不满地瞪了崔灿雯一眼,这是他的宠妃! 还不等崔灿雯迎上去,就见郑贵妃泫然欲泣“陛下,皇后,妾无能啊。” 肉眼可见的疲倦和憔悴。 崔灿雯和梁少渊对视一眼,皆是惊讶不已。 这后宫竟然还有人能让郑贵妃受委屈? 不太现实啊。 “贵妃受了委屈?” “若是受了委屈,朕和皇后都会给你做主的。” 郑贵妃依旧低着头,肩膀轻轻颤抖,就好似在无声的啜泣。 半晌,才缓缓道“还请陛下和皇后收回妾管理六宫之权,妾天资愚钝,难堪大任。” “近日,后宫诸事在贵妃的打理下,有条不紊,朕观之,甚好。” “皇后亦这般想。” “贵妃不要妄自菲薄,在朕和皇后心中,你聪颖勤勉,出类拔萃,处事公道,令人眼前一亮!” 崔灿雯一边用帕子装模作样的擦拭郑贵妃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一边毫不吝啬的夸赞。 梁少渊也在一旁忙不迭的点头。 如果郑贵妃撂挑子不干了,那一大摊子宫务,看也看不完的账册,要交给谁? 偌大的后宫,也就只有郑贵妃能“服”众了。 臭名昭着,盛气凌人,让人不敢造次也算是一种本事。 郑贵妃:夸得很好,下次别夸了。 郑贵妃止住了哭泣,哀怨道“妾也不是不能操劳,但就是希望陛下能去安抚一下后宫里的姐妹。” “陛下多日不临幸宫妃,如今林御女又身怀有孕荣耀归来,难免人心浮动。” “妾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分身乏术。” “今日,众姐妹前来清思殿请安,妾一时没忍住脾气,又劈头盖脸的训斥了大家一番。” “只是,情绪还是宜疏不宜堵。” 梁少渊纠结了,郑贵妃这是在鼓励崔灿雯去宠幸他的妃嫔吗? 崔灿雯真的行吗? 梁少渊将目光移向某处,双眸之中满是怀疑。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跟崔灿雯讨论过这个问题。 崔灿雯侧了侧身子,避开了梁少渊不加掩饰的目光。 好吧,她是真的不行。 “让爱妃劳心了。” “但朕近日忙于政事,勤于政务……” 郑贵妃接话“那更要劳逸结合。” 所以,那档子事是逸? 确定不会更劳累吗? 她没尝试过,她不知。 “妾就不打扰陛下,娘娘处理政务了。” 郑贵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对于后宫的妃嫔们来说,唯有皇帝的宠爱才是根本。 妃嫔们神清气爽,自然不找事,那她也就不至于这么辛苦了。 没办法,只能让陛下献身了。 长生殿内,崔灿雯和梁少渊面面相觑。 “你到底行不行?”梁少渊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 崔灿雯满头黑线嘴角抽搐“你觉得呢?” “若无行,难不成真上?” “到时候,那算谁绿谁?” 梁少渊微微松了口气,但又止不住惋惜“原来不行啊。” 崔灿雯:!?(?_?;? 巴不得她行? “你说,长此以往,会不会传出寡人有疾的流言。”梁少渊忧心忡忡。 “要不,你还是再试试?” 两害相权取其轻。 思来想去,梁少渊还是觉得寡人有疾更难听。 崔灿雯的心砰砰直跳,大胆狂徒,这是在口出什么狂言。 她若当真碰了后宫的妃嫔,他日,换回身体,等待她们的就是老死冷宫的下场。 别怀疑,这真的是小心眼的梁少渊能干出的事情。 “你想让谁当这个怨种?” 梁少渊不假思索“程美人。” “不过何为怨种?” “恩怨分明,特别有种!”崔灿雯随口道。 程美人啊…… “你这算是恨屋及乌吗?” “你疑心程齐对你不忠,怀疑他和焦雅有首尾,所以这口气便要让程美人受了吗?” “孬种。” 对程美人,崔灿雯并没有恶感。 那小姑娘,不像是居心叵测攀龙附凤之人。 梁少渊瞪了崔灿雯一眼,理直气壮“若无程齐,无焦雅,她有何资格入太子府,成为这宫里的贵人。” “就靠日益潦倒的乐忠伯府吗?” “她既然因焦雅因程齐享受到了锦衣玉食,那自然也就可以被迁怒。” “当年若不是朕成为太子,大力扶持了程齐,乐忠伯府恐怕还是继夫人母子的囊中之物。” “乐忠伯耳根子软,又被继夫人迷的五迷三道,对先夫人留下的这一双儿女不闻不问。” “能成为正四品的美人,就已经是程美人一生的造化。” “朕是他们兄妹的贵人。” 崔灿雯不言不语的听着梁少渊大放厥词。 愚蠢,恶毒,还凉薄,自私。 有些人,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觉得是理所应当。 可,程美人当真想入宫吗? 或许,就连程齐都不想让程美人淌这趟浑水。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陆铭之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给程美人选择的机会。 “程美人入宫后不争宠闹事,不拉帮结派,在四四方方的宫墙内沉默的都没有存在感。” “陛下给的,她欣然收下。” “陛下不愿给的,她从未索要。” “你我之间的意外,何苦要再让一个弱女子成为牺牲品?” 崔灿雯心知,梁少渊口中那句再试试的含义。 她到底行不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要有一个靶子立在梁少渊身前,挡住所有的谩骂,非议,猜测。 甚至必要时候,推出去挡刀。 沉默寡言又让他心中不快的程美人就被选中了。 梁少渊仰头,一字一句道“程齐不无辜,她就不无辜。” “你要是心疼,那你就背上善妒,有失贤德的骂名。” “要么,就让程美人背上红颜祸水蛊惑圣心的罪名。” 梁少渊的声音中是满满的讥嘲。 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彷佛对任何的光明都嗤之以鼻。 崔灿雯毫不畏惧的迎向了梁少渊的目光,站的笔直“善妒?” “陛下倒也不怕被大风闪了舌头。” “当年边疆告急,先皇真应该派陛下前去迎敌,必然能保城池不失。” 说到此处,崔灿雯顿了顿,学着梁少渊恶臭的讥嘲一笑“以陛下的脸皮,修城墙都得到你这里来进货,刀枪不入。” “突厥人放牧,也就图一乐,真牛马还是得看你。” “真正的红颜祸水,祸国妖妃到底是谁?导致如今困窘的又是谁?” “是你,是你心尖尖上的庶母。” “陛下给了我两个选择,那礼尚往来,我也给陛下两个选择。” “陛下到底是想自己担了寡人有疾的名声,还是冤有头债有主?” “程美人无辜不无辜另说,但焦雅绝不无辜。” “陛下,选你自己,还是选焦雅。” 她就站在这儿,倒要看看梁少渊有没有能耐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她要走的那条路,非独属于她一人的荣耀。 她要给天下女子,开辟一条路。 若无路,那她就打破它,做这条路上的第一人。 也许,也如其他人的皇权之路,一将功成万骨枯,很多的牺牲不可避免。 但,牺牲绝不是在此刻,更不是替人顶风头。 尤其是替梁少渊这种无耻至极的蠢货。 “崔灿雯,你放肆!”梁少渊伸出手指,指着崔灿雯,愤怒不已。 “放肆的是你!” “你是帝王,你是天下之主,你最该做好,也必须要做好的是庇护万民。” “一天天只盯着那个至尊之位,却从来不愿去用心思考,你在那个位置上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伴随着皇位与生俱来的从不仅仅是俯瞰一切的高贵和随心所欲的享乐。” “你?” “还真是令人失望啊。” “陛下生气吗?恼怒吗?恨不得赐死我吗?” “但陛下,你能吗?” “你能赐死我,你敢赐死我吗?” 崔灿雯每往前一步,梁少渊就忍不住后退。 梁少渊心下惊骇,他竟完完全全被崔灿雯的气势所慑,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他敢赐死崔灿雯吗? 他不敢。 崔灿雯背后的势力,丝毫不比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帝王弱。 只是以往崔灿雯从未不显山不漏水,甚至都从未表露过自己的喜怒哀乐。 “陛下,选好了吗?” 一对烂人。 梁少渊的眸光中有浓浓的屈辱感和恨意。 “焦雅。” “但她毕竟身怀有孕,所以希望你行事要有分寸,不要伤了她和她腹中的胎儿。” 梁少渊犹如斗败的公鸡,颓然道。 “唧唧歪歪,若是不舍得,就自己像个男人站出来将这一切的风雨都挡下来。” 崔灿雯故作不耐的翻了个白眼。 “还有,陛下,莫说我不行,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行,也绝不会对焦雅有兴致。” “我嫌脏!” 字面意思,就是嫌脏。 “你对楚音那样一个歌女都赞赏怜惜皆有之,可偏偏小肚鸡肠的嫌弃焦雅。” “焦雅再脏,能脏的过楚音吗?” “卑贱肮脏,人尽可夫的歌女罢了。” 梁少渊这些话不仅仅是愤怒,还夹杂着无法忽视的疑惑。 他是真的有些不理解。 焦雅再声名狼藉,也不是一个歌女能比拟的。 崔灿雯失笑,看了梁少渊几眼,却没有言语。 安王殿下那番话,还真应该让梁少渊听听啊。 不过,就算是听了也没用。 梁少渊只会觉得那是妖言惑众大逆不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 “只盼陛下日后莫要遇到不得已的窘境。” 今日,楚音便要启程赶回海陵了。 她就站在长安城,站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静静的等待着楚音撕破笼罩在海陵城头顶的阴霾。 风云起,大雨至,冲刷干净,抬眼看一个日月昭昭。 届时,楚音荣耀归来。 非要论卑贱? 那她偏偏要楚音站在枝头,俏生生的看着焦雅在泥潭里挣扎求生,为曾经所做过的一切赎罪。 梁少渊侧目看着崔灿雯那双明明灭灭的眼眸,晦暗不明的神情,心中的恐慌一点点放大。 以后…… 以后他真的还能制约驾驭崔灿雯吗? 在他的记忆中,崔灿雯仍旧是木木的模样。但此刻,却好似蛟龙得水,显露了本该有的峥嵘。 明明崔灿雯可以继续蛰伏,继续不露锋芒,徐徐图之,但她没有。 这便是一个讯号。 他能看到,别人也能看到的讯号。 崔灿雯是想做第二个谢太后吗? “陛下,娘娘。” “宣安候府世子求见。” 王宝刻意抬高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崔灿雯微微垂首敛眉,再抬头,已经是一派淡漠威严,远远看着就好似一尊被精心雕刻的石像。 崔灿雯甚至还顺手帮梁少渊打理了下衣衫。 嗯,一切得体。 “宣。” 宣安候府的世子? 陆铭之。 陆铭之犹如陆喻之的影子。 世人皆知宣安候府嫡长子陆喻之是鼎鼎大名的谪仙公子,却不知府内二公子。 如今,她一纸诏书,世子之位砸在了陆铭之的头顶,也让这位二公子渐渐的走入了旁人的视线。 第一百一十六章 恐惧 但,这世子之位带来的荣耀如镜中花水中月,难以长久。 陆喻之交代之事,如果上纲上线,可定为谋逆。 谋逆,当夷族! 就算是网开一面,宣安候府的荣耀也不复存在。 更不要说,老夫人一心想脱离。 王宝应声打开殿门,陆铭之略显拘谨,甚至同手同脚,耳朵红的似是在滴血,身侧的手紧紧握拳,但这并没有缓解他的紧张,反而越发的尴尬。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圣。 以往就算是宫宴,爹娘都鲜少允许他一同入宫。 名义上,他是宣安候府的二公子。 实际上,他只是被忽略的彻底的应声虫。 如今,父亲受了杖刑卧榻养伤,兄长被收押在宫中毫无音讯,也就只有他能站出来了。 “陆铭之。” 崔灿雯试图放缓声音。 她怕她再端着威严,陆铭之吓得直哆嗦说不出话。 陆铭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陆铭之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臣今日贸然求见,是替父亲和兄长前来请罪。” “兄长的外室挽娘子未死,兄长并未杀人,且兄长与睿贤长公主三载夫妻,恳求陛下重新考量兄长,给兄长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一边说着,一边磕头。 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 满殿都回荡着咚咚咚沉闷的磕头声,那结结巴巴如同蚊蝇哼叫的诉求反而听不真切。 崔灿雯也着实分不清,这其中表演的成分有多少。 勋贵之家,竟还有如此内敛胆小的嫡公子吗? 不少人家,就连庶子都恨不得能支棱成蜈蚣,横行霸道。 就连梁少渊都觉得怂,说明是真的怂。 “陆铭之,你抬起头来。” “你抬起来将你刚才说的话再复述一次。” 陆铭之依言抬头,额头上已经是一片殷红,隐约还有血迹,面颊则是褪去了血色,苍白的可怕。 身子不住的发抖,上下牙齿不停的打架。 哆哆嗦嗦,眼神闪烁,嘴巴不断开开合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副样子,与当日在长生殿大放厥词口出狂言的陆喻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崔灿雯叹了口气,仿佛刚才一股脑儿的话用尽了陆铭之所有的力气和胆量。 “朕又不是嗜杀成性的暴君,你大可不必如此害怕。” 难不成,她已经凶名在外了? “臣不是害怕,是,是,是尊敬。” 崔灿雯:她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本就郁结于心躁意难消的梁少渊很是不耐道“你好歹也是宣安候府的嫡公子,这般小家子气徒增笑料。” 看到陆铭之,梁少渊就不可避免的联想到他自己。 在世人眼中,当年太子之位落在他头顶,就好似如今的宣安候府世子之位花落陆铭之。 是不配。 是笑料。 是运气。 当年,他是不是也如陆铭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哪怕他是太子,也不敢挺直腰杆,甚至面对老臣们的阴阳怪气,他不敢为自己声讨。 他在训斥陆铭之小家子气,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大笑话,小笑话,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想到这里,梁少渊心中烦躁更盛,但语气却下意识放缓。 是不是陆铭之成功取代了陆喻之,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带着宣安候府延续辉煌,就意味着他早晚也能磨灭雍王兄留下的痕迹,成为当之无愧的天子。 “陆铭之,好好说。” “既然圣旨已经册立你为世子,那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 “世子,就该有世子的仪态。” 崔灿雯用余光打量了下突然化身知心大哥哥的梁少渊,心念转动,便大概猜到缘由。 简直就是在想屁吃。 陆喻之能比得上雍王? 还是陆铭之跟梁少渊一样无耻? 根本不具有任何的可比性,可梁少渊就是感同身受了。 “皇后说的有理。” 崔灿雯并没有拆台。 她实在是想知道陆铭之这张怯弱胆小的外皮下究竟装着怎样的灵魂。 这副模样,有些太过了。 小脸煞白,身如抖糠的陆铭之渐渐平静下来,虽依旧恐慌,但总归强自镇定能说出话来。 “臣谢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体谅。” 紧接着,陆铭之将那些话复述了出来。 崔灿雯稍稍地调整了下坐姿,准备静静地看着梁少渊和陆铭之发挥。 “陆喻之已无勋爵在身,一介草民,有何资格让你前来代替请罪。” “他的罪过并非仅在于那外室的生死。” “你就安安稳稳的做好你世子的位子,建功立业,替本宫和皇上排忧解难。” 安安稳稳? 怕是安稳不了。 崔灿雯抿了口茶,目光越过陆铭之,看向了大殿外。殿门打开,哪怕隔着廊檐,阳光也能照射进来。 收编土匪,豢养私兵,其罪当诛。 崔灿雯眯了眯眼睛,就听陆铭之一脸憨厚含蓄的开口“我与兄长是一家人,兄长遭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可,她记得王宝曾说宣旨当日,陆铭之的眼神深藏着微妙的快意。 在察言观色这一方面,宫中的内侍是个中翘楚。 兄弟情深? 有待商榷! 梁少渊轻轻的拍了下腿,恨铁不成钢“他风光无限时,可曾将风头分给你?” 崔灿雯疑惑:风头也是能分的? 陆喻之虽人品堪忧,但能在才子佳人遍地的长安城摘得谪仙公子的美名,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否则,又怎会令裴侧妃至死惦记,又怎会让睿贤长公主奋不顾身下嫁。 陆铭之眼神暗淡,喃喃道“那是臣自己不争气。” “不是你不争气,是宣安候从来没有给你公平的机会……” 听到此处,崔灿雯轻咳一声打断了梁少渊越说越不着调的话“朕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嫡长子继承爵位,也是祖制。” 难不成侯爵之位,也要似养蛊一般,经过厮杀吞噬,有能者居之? 就连皇家,若嫡长子非无药可救,也绝不会轻易动摇储君之位。 感同身受归感同身受,但还请注意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虽说只是在论长幼,但传来传去,就会传成清河崔氏试图嫡庶平等。 无需怀疑,添油加醋后,比这还过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爵位交换 嫡庶,她并不准备挑衅。 原配的利益和威严,理应受到律例的保护。 嫡长子继承制,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所以,皇后,注意措辞。” “若当真要一言一眼论公平,这天底下就没有公平的事。” “陆铭之,宣安候府有一免科考的名额,想来等你及冠之后,便会被举荐入朝吧。” 从一开始,陆铭之便在处处有意无意的表现自己的可怜落寞,宣安候府对他的忽视压迫。 挑起梁少渊的同理心,当真只是巧合吗? 幸亏,她的心已经跟着宫墙的转一样硬了。 崔灿雯身子微微前倾,兴奋的搓了搓手“朕有一个好主意,你想听吗?” 梁少渊心中一凛,偷偷摇头暗示。 这状态,铁定是馊主意。 陆铭之苦笑,这是他说不想就能不听的吗? “陛下,您请说。” 崔灿雯也不客气,声音分外的祥和“朕也只是见宣安候府父子情深兄友弟恭,有感而发。” “既然在你,在宣安候心中,家人重于一切,那朕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 “法律无情,但朕有情。” “朕允许你以宣安候府世子的爵位来交换陆喻之的自由身,这样正好能成全你们的情意。” “这既是成全,也是证明。” “可以吗?” 梁少渊:…… 陆铭之:…… 这是正常人能问出的问题吗? “陆铭之,你犹豫了吗?” 崔灿雯眸子亮晶晶的注视着陆铭之。 是她这番言语过于出人意料了,陆铭之竟忘了害怕? 说好的瑟瑟发抖呢? 说好的没见过世面呢? 还是不够谨慎,细致! 这一瞬间,陆铭之就好似变成了木头,呆呆愣愣,不言不语。 一眼望去,憨厚的不像话。 很快,就又变成了诚惶诚恐。 崔灿雯眼中的笑意更盛,就知道豺狼窝里是绝不会出现一只小绵羊的。 据她所知,陆铭之一直都是陆喻之的小跟班。 跟班跟班,若是对陆喻之的行事一无所知,就实在有些配不上跟班这个词了。 陆铭之还没开口,梁少渊就似是护犊子般护上了“宣安候府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又岂能因一人而废之。” 崔灿雯淡漠的瞥了梁少渊一眼,共情共成这样,也实属不易。 这么能共情,做什么帝王,出家为僧吧。 “朕是建议!” “建议和强迫都分不清的话,不如重新启蒙。” 崔灿雯轻飘飘道。 梁少渊:崔灿雯现在骂人越来越熟练了。 启蒙? 这是不是多多少少都有些冒犯了。 崔灿雯重新将视线放在陆铭之身上,嘴角始终都噙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陛下和娘娘莫要因臣争执,臣惶恐。” “臣人微言轻,不值得。” 陆铭之张皇失措,颇有些语无伦次。 梁少渊愣住了,下意识掏了掏耳朵,这话有些耳熟啊。 刹那年,仿佛置身于后妃争宠现场。 崔灿雯也是轻笑出声,陆铭之果然也是个活宝。 果然,都不简单。 崔灿雯自己是个油盐不进的,冷不丁接话“的确是不值得。” “虽然人微言轻,但好歹还有些自知之明,不至于无药可救,比你那兄长脑瓜子活泛。” 倒也不是说,陆喻之实在愚蠢。 而是陆喻之有所依仗,底气十足,才会口无遮拦。 陆铭之自小察言观色,自有其求生之道。 “所以,你既然这么贴心懂事,那就说出你的选择。” 梁少渊心中许是有些膈应,此次并没有开口。 可能头脑发热的深度共情也有片刻的清醒吧。 陆铭之心中暗急,陛下的态度明显是对宣安候府不满。看来,以往父亲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让陛下记恨。 不过,崔皇后的态度为何如此奇怪。 是想与陛下打擂台,还是想拉拢宣安候府。 亦或者是,单纯的赏识他。 最后的这个猜测绝不是他在自作多情,而是崔皇后的言行处处在袒护。 今日入宫,也不算是没有收获。 如果陛下因父兄迁怒于他,那也不是不能投奔崔皇后。 崔皇后在民间的声誉,绝不是陛下能比的。 陆铭之低垂着头,按耐住心中此起彼伏的想法,怯懦着“陛下,臣不敢替父亲和祖母做主。” “臣在家中,一切以父兄和祖母的意愿为上。” “父亲命臣入宫,也并非是想用宣安候府的权势要挟交换,只是想恳求陛下明察秋毫,还兄长一个公道。” 又可怜上了…… “朕只想知道,你愿意吗?” 崔灿雯打断了陆铭之的表演,直截了当问道。 陆铭之:…… 陆铭之只觉得头皮发麻,可陛下偏偏还穷追不舍。 世子之位好不容易落在他头上,终于看到了出头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愿意拱手相让。 这几天,是他感受到了来自外人最多的善意。 这种善意,只因他是宣安候世子。 思量片刻,陆铭之悲壮道“若能换兄长无恙,臣愿意。” “但兄长一向光风霁月,定不愿以权势换自由,他更想清清白白。” “那可不一定。”崔灿雯淡淡的反驳。 陆喻之巴不得能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呢。 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贵公子被关押在阴暗的角落吃喝拉撒,一连数日,心中脆弱的优越感早已被击碎。 “既然你愿意,那朕……” 陆铭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十几岁的少年郎,尚未及冠,就算是心思深沉,也是小泥潭,远不及湖泊大海。 尤其是,他并未真的独当一面过。 所有的谋算,都只是想象。 “朕开玩笑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怎么可能带头损害大雍律法的威严。” “勋贵犯法,与庶民同罪。” “朕会派人查,并且会给陆喻之申辩的机会。” 刚才种种,只为试探陆铭之的深浅。 也许,在陆铭之身上,她还能得到意外之喜。 比之陆喻之,陆铭之更没有心。 “陛下英明。” “臣想恳求陛下让臣见兄长一面,这样在家中养伤的父亲也能安心。” “求陛下!” 又是重重的一个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发疯 这一磕,陆铭之本就殷红的额头,血迹斑斑。若是被外人看到,恐怕还以为长生殿专盛刑讯逼供。 崔灿雯表示,她不同意是不是就不太礼貌了。 本还有心扶持的梁少渊,也颇有些一言难尽。 梁少渊在反思,他好像比陆铭之强点儿。 “你和宣安候是在担心朕为泄私愤,草菅人命吗?” “罢了,罢了,朕心甚凉。” “王宝,你带宣安候世子前去探视陆喻之吧,好让世子知晓他的兄长全须全尾,好胳膊好腿。” 不就是做戏吗? 若不是她怕整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装高尚冷,她也能扮成圣人。 闻言,陆铭之的腿就好似被钉在地上。 他若是随王宝去了,也就做实了陛下的话。 身为臣下,暗自揣度圣意,本就是大忌。 “陛下,是臣失言。” “陛下英明神武,皇后娘娘仁厚贤德,是臣小人之心了。” 反正,回府也能交代了。 对陆铭之的恭维,崔灿雯和梁少渊不约而同地嗤之以鼻。 崔灿雯哪里配得上仁厚贤德了,分明就是刁钻阴险。 梁少渊简直就是在糟蹋英明神武这个词,愚蠢恶毒。 二人对视一眼,无声的鄙夷。 “那你常戚戚吗?”崔灿雯问的正经。 陆铭之:!?(?_?;? 王宝在一旁提点“孔圣人言,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梁少渊一脸挫败,竟没抢答上! 他还不容易能听懂崔灿雯的阴阳怪气! 陆铭之心中抓狂,陛下这是放飞自我了吗?听听这是正常人的问题吗? 怪不得,最近他总听闻文武百官对陛下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这么特立独行,谁能应对。 “回陛下,吾日三省吾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陆铭之谨慎的回答。 一听这句,崔灿雯顿时乐了。 她想起了郑贵妃对路美人的奇葩处罚,听说还甚是有效。 “真的吗?” 陆铭之的心再一次高高提起。 崔灿雯接着道“朕不信。” “除非,除非你每日将你三省的内容书信给朕。” “否则,朕也会三省己身。” “朕是不是太客气了,朕是不是太给脸了,朕是不是该动手了。” “欺君,杀头的罪。” “原谅朕行为狂悖,实在是朕孤陋寡闻少见多怪,没亲眼见过每日三省的人。” “朕总不能亲自下去问圣人吧。” 崔灿雯叹息着,颇为遗憾。 梁少渊表示,他如今听到这些丧心病狂的话已经能面不改色了。 毕竟,崔灿雯都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脸皮厚了。 等等,真牛马是什么意思? 梁少渊后知后觉的发现了疑点。 而陆铭之显然招架不住,额头上急的直冒汗,汗水渗入伤口,源源不断的痛感让他始终保持着理智。 这…… 陆铭之欲哭无泪。 这一刻,他是真的有些后悔入宫了。 若是他执意拒绝,父亲总不会打死他。 现在,才是真的骑虎难下。 陛下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随随便便一句自谦的话都能长篇大论。 听说,陛下当年的课业也就一般般啊。 “陆铭之,你好好自省,朕看好你。” 话已至此,陆铭之惨淡一笑“臣遵旨。” “只是怕才疏学浅,思想浅薄,污了陛下的眼。” 崔灿雯抬抬手“无碍。” “再污,也抵不过五谷轮回。” 陆铭之彻底丧失了说话的欲望。 他确定了,陛下要么是有大病,要么就是发疯听不懂人话。 无厘头! “陆铭之,你还有事吗?” 陆铭之摇头,叩拜离开。 身子摇摇晃晃,似是短短的时间里遭遇了生命不能承受的疲惫。 看来,陛下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那崔皇后呢? 陆铭之似是想到了些什么,眼神一暗。 难啊! 如今他还不容易成了宣安候世子,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艘船沉没。 陆铭之离开后,王宝眼疾手快的打扫干净地板上的污渍,然后撑起大大小小的窗户。 能干,有眼色,还长得清俊。 崔灿雯再一次赞叹道。 “作何感想?”崔灿雯前后不着,蓦地开口。 “什么?”梁少渊下意识反问。 “陆铭之。” “陆铭之,是个可怜人。”梁少渊心情沉重。 “然后呢?除了可怜……” 梁少渊抿抿唇,沉吟片刻“性情单纯温顺,是个仁厚良善,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人。” 崔灿雯知道梁少渊有眼无珠,但是没想到妓女这么荒谬。 “这双眼珠子要不献给需要的人吧。” 不对,那是她的眼珠子! 梁少渊不满的反驳“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你也别因为陆喻之一个糟心玩意儿,就一棒子把宣安候府所有人打死。” “不不不,我没有看扁他。” “的确是仁厚良善。”崔灿雯应付道。 不仁不义。 厚颜无耻。 居心不良。 善自为谋。 陆喻之和陆铭之兄弟俩,一个明着阴,一个暗着阴。 指不定,就连那挽娘的出现,都非巧合。 天大地大,哪有这么多凑巧。 对崔灿雯的敷衍,梁少渊将信将疑。 “你打算将那陆喻之关到什么时候。” 多多少少,都得给顾及一下宣安候府的颜面。 一连串的事情,已经打击了宣安候府的锐气。 见好就收,不能逼人太甚。 “不急。” “真相大白,便是他归家时。” 至于是砍头,还是流放,她也不知。 “你是想着趁此机会拿捏宣安候府吗?”崔灿雯侧眸,看向了梁少渊。 梁少渊面上讪讪“宣安候府劳苦功高,不能赶尽杀绝。” “尤其是陆喻之与睿贤的事情,实在是难以罗织罪名。” “既然如此,倒不如卖宣安候府一个好。” 崔灿雯不置可否,面色平静。 宣安候府,也许用不了太久就不会覆灭。 老宣安候夫人都已经当断则断做出了取舍。 她不愿,也不能让那个惊才绝艳的人等太久才能等来一个真相。 她心难安。 “先关着吧。” 崔灿雯淡淡道。 “对了,你要同我一起前往雨露殿探望下焦雅吗?” 崔灿雯诚心相邀。 她实在怕梁少渊忍耐不住,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去翻墙。 丢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雨露 “你先说,什么是牛马?” 梁少渊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崔灿雯垂眸一笑“你牛气冲天,会马到成功。” “是吗?”梁少渊眼中的疑惑几乎要化为实质。 崔灿雯会夸他? 不可能! 呼唤身体以后,崔灿雯先是对他连哄带骗带吓,让他方寸大乱。 紧接着,便开始对他吹胡子瞪眼了。 “那你我皆是牛马。”梁少渊颇为谨慎。 崔灿雯:…… 牛马社会牛马多,牛牛马马做一桌。 崔灿雯懒得反驳,直接起身前往雨露殿,梁少渊慌忙跟上。 这孩子来的时机,还真是巧妙啊。 雨露殿偏殿的光线算不得好,殿内的陈设也简单朴素,冷冷清清。 若不是了解焦雅的秉性,怕是会以为这殿内住着的是位性子淡泊一心拜佛的信女。 崔灿雯清楚的看到了梁少渊眼中起起伏伏的心疼。 显然,一边忌惮焦雅的手段,一边又忍不住怜香惜玉。 焦雅正映着为数不多的日光在抄写佛经,神情祥和,那淡淡的日光似是为她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 是美的! 这一点,崔灿雯承认。 与之前的娇媚妖娆不同,此时的焦雅身上竟有了圣洁感。 君不见,梁少渊眼中的心疼都快要溢出来了吗? 崔灿雯还在犹豫着是冷冷淡淡唤一句林御女,还是黏黏糊糊唤一声雅娘时,焦雅似是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猛然抬头。 慌忙起身,眼眶瞬间红了。 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崔灿雯,欲语泪先流,仿佛眸子中盛着的不是眼泪,而是诉说不尽的眷恋和情意。 崔灿雯微微咬了咬牙,不让自己表现的反常。 而下意识想要上前的梁少渊,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因为,从始至终,焦雅都没有赏他一个眼神。 他满心满眼的怜惜,如同在琉璃瓶中四处乱窜却不得出的飞虫。 不仅无人注意,且还无处宣泄,只能憋着。 梁少渊忍不住叹了口气,撇了撇嘴。 也就是这一声叹息,焦雅就好似受惊一般,连忙向梁少渊请罪。 这番柔柔弱弱的作态,在向来媚眼如丝万种风情的焦雅身上极为罕见。 够新鲜,也够让人心动。 于是,梁少渊撇出去的嘴忘了收回来,僵硬的保持着一个歪嘴的姿势。 一眼看过去,似不屑,似厌恶,更似嫌弃。 反正是一星半点的怜惜都看不出来。 “妾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妾许久没见陛下,情难自禁,一时失控,这才失礼。” “还望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 在焦雅低头福身请安的功夫,梁少渊的小歪嘴终于正了。 只见梁少渊微微上前,扶起焦雅,宽慰道“你身怀有孕,不用这般拘礼。” 焦雅眸光闪闪,苍白一笑“妾以往还以为皇后娘娘看不起妾,是妾愚钝。” “怎么……” 梁少渊的怎么会还没有说出口,崔灿雯接话了“怎么不是呢。” 梁少渊顶着她的脸,就不要妄想跟焦雅相亲相爱。 若被外人看在眼中,就成了她护着秽乱宫闱的焦雅。 梁少渊:!?(?_?;? 怎么不是呢? 面对如此虚弱可怜的美人儿,崔灿雯怎么能说出怎么冷冰冰不近人情的话。 在梁少渊隐晦的怒瞪下,崔灿雯勾了勾嘴角,笑言“是朕失言了。” 梁少渊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崔灿雯接着道“朕纠正一下,皇后不是看不起你,是她压根儿就没正眼瞧过你。” “林御女以前也算是冰雪聪明蕙质兰心,怎么连这都看不清了。” “你再这样眼盲心瞎,朕可就不喜欢了哦。” 焦雅:…… 梁少渊:……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皇后是想将林御女拉进自己阵营吗?” “还是说,林御女厌弃了朕,觉得朕凉薄,想要换个靠山。” 崔灿雯表示,一本正经地发疯是真的很爽! 最重要的是,她句句实话。 话音落下,焦雅默默地把后退了一步,错开了梁少渊的手。 梁少渊有口难言,再一次憋屈。 焦雅惊诧,美眸之中皆是异色。 她听闻了陛下近些日子以来的乖戾行径,本以为还有些夸张的成分,不曾想是真的嘴贱。 “陛下是妾的天,妾岂敢生旁的心思。” “皇后娘娘宽厚,是妾之福气。” 崔灿雯上前两步,拿去焦雅所抄佛经,字迹有几分梁少渊的神韵。 再过几年,许是就能以假乱真的替梁少渊处理奏折了。 只是,想来焦雅不知,梁少渊摹的是她的贴。 “观你字,心境倒是愈发平和了。” “你可怪朕将你送回归念寺?” 崔灿雯明知故问。 焦雅:怪,但不敢说。 “陛下是因为妾在太后回宫那日不遵皇命,擅自作主在兴庆殿外等候,恼了妾吗?” “妾心知当日之举有失分寸,但妾也是想得到太后娘娘的承认,与三郎相守。” “陛下恼,妾心甘情愿受着。” “如今陛下还肯接妾回宫,便说明陛下心中还是有妾的,皇后娘娘定然也原谅了妾的冒失。” 一席话,一番作态,成功让梁少渊和崔灿雯同时沉默了。 梁少渊看着焦雅含情脉脉痴心无悔的模样,深觉他此刻是多余的。 “陛下,不知如竹可还好?” “当日,因妾的自私冲动,连累了如竹,妾心难安。” 焦雅梨花带雨仰视着崔灿雯。 这个角度望下去,就如布满露珠娇艳盛开的花。 崔灿雯作势轻轻挑起焦雅的下巴“连累?” “那个叫如竹的宫女口口声声一仆不侍二主,在得知你被送走的后,就自尽在兴庆殿。” “太后娘娘嫌晦气,秘密派人卷着草席扔到了乱葬岗。” “若非皇后与太后素来亲厚,朕恐怕都打听不到只言片语。” “如竹至死惦记着你,你没梦到吗?” 如竹自从被关押后,再也没有露面。 真实情况也就三五人知晓,是死是活,就靠她一张嘴瞎编。 焦雅瞳孔一缩,手下意识覆在小腹上。 崔灿雯眉心微跳,看来焦雅有身孕是不争的事实。 而梁少渊在听到如竹的名字后,被不算久别的重逢冲昏的头脑渐渐清明。 第一百二十章 抄经 不行,他得多回忆回忆噩梦,保持六根清净,绝不能被区区美色再次蛊惑。 自焚啊! 又怕死又怕疼,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绝不可能下的了这么大的狠心。 梁少渊微微别过头去,不再注视焦雅。 反正,此刻在焦雅心中,他也是多余的。 焦雅微微怔愣,眉头轻蹙,眸底划过一道幽光。 死了? 如竹竟死了? 自从如竹被太后扣下,她心中就惴惴不安。 哪怕她行事向来隐秘,但如竹跟在她身旁多年,总归还是能嗅出个风吹草动。 不曾想,竟死了。 焦雅心中诧异,想想又觉得很是正常。 在任何眼中,她和如竹都是一体的。 她若罪恶昭彰,如竹也难辞其咎。 “陛下,恕妾冒犯,是如竹触怒了太后吗?妾是不是该去向太后请罪。” “如竹是妾身边的旧人,妾不能独善其身。” 焦雅思忖着,试图打探。 “太后何其高贵!”崔灿雯冷冷的睨了焦雅一眼,眼中毫不遮掩的流露出不屑和嫌弃。 焦雅:…… 陛下好好说话是能死吗? “她自己夜深人静三更半夜,找死勒死了自己。” “朕还想向你请教一下,你究竟是给如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她这般忠诚果断,不事二主。” 崔灿雯呲牙一笑,将问题抛了回去。 焦雅表情讪讪,柔柔弱弱的娇美笑容有些许不自然。 这短短的时日,陛下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吗? 以前糊弄陛下就跟糊弄傻子似的,如今却油烟不进,让她无话能说。 脑子也能二次发育吗? 焦雅在心中忍不住暗暗打鼓。 看来,以后绝不能那般糊弄了,得换个策略。 “以真心换真心。” “如竹陪在妾身边多年,虽是主仆之名,但妾早已视她为姐妹。” “闻她死讯,妾心中实在悲痛。” “想来这种感觉皇后娘娘最是能理解能力娘娘与白露也是主仆情深,令人艳羡。” 崔灿雯:!?(?_?;? 说实话,她这次是真的只想浅浅怼一下。 但,焦雅就好似被搅屎棍同化。 “那做御女的姐妹是真的既倒霉又寒心。” “你既知道如竹不愿侍二主,当日太后留下她,你为何不开口。” “朕本来还以为如竹勒死自己是尽主仆情意,现在想想也有可能是心寒。”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崔灿雯唏嘘着。 焦雅的脸忍不住抽了几下,心中恼怒至极。 被接回宫,她还盼着能靠腹中的胎儿重获帝心,再一次爬上去。 所以,听闻陛下摆驾雨露殿后,她姿态做的很足,能让人轻而易举的冒出怜香惜玉之心。 事实证明,的确有人怜惜了。 但,那个人是崔皇后! 一个她嫉恨的牙痒痒的人。 崔灿雯对她表露怜惜,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侮辱。 她苦心钻研想要讨好的人,非但无动于衷,还说话就像是含着刀片似的,尖锐难听。 “陛下,妾有错。” “妾会手抄佛经,祈祷如竹来世能顺风顺水。” 来世? 人真的会有来世吗? 若为虎作伥之人都能有一个顺风顺水的来世,那雍王殿下呢? 那个赤诚热烈,保家卫国的小将军。 他的来世,又会是怎样呢。 生死有命,她并非不能接受雍王之死。 但,她满腔的孤愤告诉她,她无法容忍雍王死在阴谋算计之中。 他年少便沙场征战,十年如一日。 到头来,死在了他背后守护之人的算计里。 崔灿雯微微勾了勾唇,轻笑着“那就多抄几份吧。” “胎教,也是很有用的。” “林御女日日接受佛经熏陶,腹中胎儿必能做一个良善之人。” 焦雅尴尬的笑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皇后,朕与林御女久别重逢,今日的公务就劳烦你了。” 崔灿雯将目光移向了一脸不自在的梁少渊,理直气壮吩咐着。 梁少渊的视线不断在崔灿雯和焦雅之间打转。 如今,他已经不怕他的筹谋被焦雅泄露了。毕竟,荥阳郑氏覆灭恐怕已经无力挽回了。 所以,那个打算,废了! 除此之外,他并未再与焦雅密谋过其他事。 想到这里,梁少渊点点头,但还是在临走前,不放心的嘱咐“陛下,林御女腹中胎儿意义非凡,还请您多注意。” 意义非凡? 意义非凡? 短短的一句话,又让焦雅的心高高提起。 皇后这态度,是真的瘆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不成崔皇后和谢太后想要去母留子? 否则,很难解释崔皇后这过分关切的态度。 她与崔皇后之间,用两看相厌形容都是轻的。 越想,焦雅心越凛。 这孩子到底是她荣华富贵的法宝,还是她的催命符。 焦雅眼神暗了暗,若非当年之事,她身后实力大损,又何须这般无助。 雍王! 雍王! 焦雅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崔灿雯余光瞥到焦雅刹那流露出的愤恨,淡淡道“皇后尽管放心,朕的子嗣,朕会上心。” “你且处理好公务,就是对朕最大的帮助了。” 梁少渊再次看了眼沉默不语的焦雅,幽幽离去。 讲个笑话,他自己竟然成了和爱妃之间的第三者。 焦雅望着梁少渊的背影,艳羡升腾。 如果可以,子嗣和权力,二选一时,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权力。 她还在努力的苦苦乞求怜爱想要在后宫谋一个高位时,崔灿雯竟已经临朝了。 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乾阳殿,日日受百官叩拜。 凭什么啊! 明明,最辛苦的是她啊。 可登上皇位的人变了,崔灿雯的地位却毫不动摇。 只是,陛下为何一反常态的力保崔皇后临朝。 这是她思来想去,都没有搞明白的。 崔灿雯适时的拍了下焦雅的肩膀“开始吧。” 开始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焦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崔灿雯眨眨眼,明亮认真道“抄佛经啊。” “爱妃既有心,朕也不能阻挠。” “只要爱妃抄的够诚心,朕也不是不能带爱妃出宫去乱葬岗寻如竹的尸骨,你可以重新为她收殓。”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狼似虎 “这样一来,就能全了你们的姐妹情和主仆情,如竹也不会死不瞑无葬身之地了。” “惊不惊喜,感不感动,朕是不是很贴心。” “朕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你在朕这里永远是例外,所以朕不嫌晦气,愿意体谅。” 焦雅:…… 惊喜? 感动? 礼物? 是惊吓还差不多。 陛下确定脑子没问题吗? 还去乱葬岗替如竹收殓尸骨? 就乱葬岗那地方,早就被野狗乌鸦分食完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焦雅忍不住反胃,一阵儿干呕。 崔灿雯眼神一暗,倒了杯清茶递给了焦雅,没有再故意恶心。 焦雅轻轻的抿了一小口,压住了那股恶心。 “陛下仁善,如竹一定会感念陛下的。” 闻言,崔灿雯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只是安静的注视着焦雅。 无奈之下,焦雅只得重新在案桌前坐下抄经。 本来,只是想营造氛围感,如今却得苦哈哈的认认真真的抄。 午膳,崔灿雯是在雨露殿用的。 晚膳,崔灿雯也是在雨露殿用的。 甚至,晚膳消食之后,她洗漱沐浴继续在雨露殿歇下了。 夜渐渐深了,正懒散的靠在软榻上走马观花翻看着杂书的崔灿雯大发慈悲的开口“时间不早了,就算你惦记如竹的尸骨,也得考虑自己的身子。” “睡吧。” 焦雅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陛下简直就是丧心病狂,除了吃喝拉撒,她的手没听过片刻,手腕又酸又僵,腰也似乎没了知觉。 甚至还美名其曰贴心的宣了太医在一旁守在一旁。 呵呵,她可太感谢陛下了。 这破佛经,抄的她都反胃。 守了一天的太医,也喜不自胜,连忙告退。 在宫女的伺候下,焦雅在粗粗洗漱后热敷了下手腕,柔声道“陛下,就寝吧。” “林御女,你可不能如此饥渴!” 崔灿雯猛的直起了身子,瞪大了双眼,惊慌道。 “你腹中胎儿月份尚小,不宜同床共枕,更不能行鱼水之欢。” “你可不能因为一时欲望,伤了皇嗣。” 焦雅惊呆了,一旁的宫女也忍不住眨了眨眼。 这一刻,焦雅尴尬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焦雅深刻觉得,陛下前来,就是为了让她难堪的。 “陛下,妾哪里让你不开心了?您告诉妾,妾改。” 崔灿雯:哪里都不开心。 但,崔灿雯还是装模作样的掏了掏耳朵“朕是在关心你腹中胎儿,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你要觉得朕说话不中听,朕走就是了。” 渣男语录,毫无违和感。 她和焦雅,无法善了。 可偏偏焦雅腹中的胎儿,让她颇为纠结。 她知道,成大事者该不拘小节。 但…… 焦雅已经彻底无语了。 她说什么都不对,她做什么都不顺眼。 就陛下这副模样,她真的还能指望着重获宠爱吗? 但愿,她肚子里的胎儿争气点儿,能一举诞下皇子。 到时候,陛下活不活着都不重要了。 到时候,她腹中的孩子就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名正言顺,且没有任何人能抢那个位置。 想到这里,焦雅心中的郁结渐渐散去,脸上重新堆砌出柔美的笑容,温言温语的哄着崔灿雯。 白皙纤细的脖颈,柔顺乌黑的头发,在灯火下就好似镀上了一层温润光泽,犹如上好的美玉。 崔灿雯顺势装作被哄的很熨贴的模样。 在焦雅换衣衫抬手时,崔灿雯恍惚间似是看到了她大臂内侧有一块儿小拇指腹大小的印记。 很浅,似胎记,又非胎记。 若非角度恰巧,甚至都很难注意到。 崔灿雯忍不住晃神,定睛想要再看清楚,衣衫已经轻覆遮了起来。 崔灿雯蹙了蹙眉,是她太敏感了,所以才会草木皆兵吗? 和衣,二人并排躺在床榻上。 崔灿雯表示,这种感觉与郑贵妃同床共枕相比,天壤之别。 她觉得,她僵硬的像死尸。 她甚至能感觉自己寝衣覆盖下,密密麻麻冒出的鸡皮疙瘩。 可偏偏焦雅白嫩嫩的小手还在撩拨她。 崔灿雯猛的按住了焦雅的手,没好气道“林御女,莫忘了你现在的身子。” “朕可不想被言官再参上一本。” 晦气! 怀孕了都不能安生! “所以,你去睡软榻吧,朕要好好休息,明早还要上早朝。” 焦雅的身子一僵,在崔灿雯的催促下,起身,歇在了不远处的软榻上。 映着月光,焦雅的心中半是狐疑半是兴奋。 陛下…… 陛下是不是不行了…… 否则她使劲浑身解数撩拨,陛下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若是在以往,早就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不过,若是真的不行了,那对她倒是一件好事。 物以稀为贵。 她腹中的孩儿,自然是奇货可居了。 崔灿雯微微舒展了下僵硬的四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缓缓睡了过去。 丝毫不关心焦雅已经勾勒出荣登皇太后之位的宏伟蓝图了。 而在清思殿的郑贵妃,也是颇为伤脑筋。 她苦口婆心装疯卖傻的一番说辞,陛下听了,又好像没完全听。 她让陛下劳逸结合雨露均沾,不是让陛下去雨露殿啊! 她已经能够想象到大大小小的妃嫔们哭诉的嘈杂情形了。 林御女有孕,陛下前去探望,情有可原。 陪同用膳,也可以理解。 但留宿,就大可不必了吧。 就算不为后宫的妃嫔们着想,也多多少少为林御女腹中的胎儿考虑下啊。 陛下和林御女玩的都多花,后宫上至妃嫔下至内侍都是心知肚明的。 前不久才刚晕厥,差点儿马上风,竟干点不长记性? 摊上这位帝王,江逢江太医想来都是很头疼的。 江家乃是神医世家,高祖起义时,便随军在侧。此后,历代都有一人入宫专司帝王康健。 江峰虽年轻,但有妙手回春的医术。 向来,除了陛下,也就只有谢太后和崔皇后能使唤动。 郑贵妃思忖着,她是不是该给林御女一个机会,让林御女开班分享下她独到的经验和技术。 天地良心,她真的是听厌了拈酸吃醋之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废弃兵器 但愿,后妃们将她清晨三日一请安的话记在了心中。 她真的没有说反话啊! 救救她! 本来翻阅各种账册早已困倦不堪的郑贵妃,此刻反而越想越精神。 不可避免,第二日,她顶着乌青的双眼。 也毫无意外,大大小小的妃子齐聚清思殿。 幽怨的气息,牢牢地僵郑贵妃笼罩在内。 郑贵妃顿觉嗓子干涩,被无数道如泣如诉的眼神望着,她也招架不住啊。 于是,郑贵妃一改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决定摆烂。 打不过,就加入。 “本宫无能。” “本宫昨日的确是冒着触怒帝后的风险前往长生殿劝说陛下雨露均沾,陛下当时是应了的。” “但,本宫也没想到林御女仍是陛下的心头好。” “是本宫让妹妹们失望了。” 说话间,郑贵妃还用帕子假模假样的擦了擦眼角。 “你们看本宫青黑的眼圈,就知本宫昨夜也是辗转反侧。” 妃嫔们:…… 这反应,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啊。 妃嫔们面面相觑,在靳婕妤的带领下,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郑贵妃。 帕子遮挡下,郑贵妃嘴角都要笑抽了。 水至柔至高,老子诚不欺她。 但,快乐的时光都是短暂的。 妃嫔们不再执拗于林御女拔得头筹之事,而是将目光重新聚焦于秋狝。 林御女有孕在身,就算陛下再舍不得,再独宠,也总得考虑实际情况。 郑贵妃:沉默是今早的清思殿。 陛下和皇后还没有决定秋狝是否成行,她总不能自作主张吧。 “本宫尚未收到任何旨意。”郑贵妃收起帕子,清了清嗓子,公事公办道。 “但按往常惯例,秋狝除却帝后亲自指定的人选外,各宫出一人,主位娘娘优先。” “所以,在本宫尚未收到旨意前,本宫知晓的并不比大家多。” 妃嫔们几家欢乐几家愁。 宠爱,她们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如今,也就能指望位份了。 唉,看来帝王宠爱都是虚的,只有高位分才是实在的。 要不然,秋狝没机会,来年行宫避暑更没有他们的机会了。 崔灿雯和梁少渊也没有想到,后宫之中的妃嫔们就突然有了格局,冒出了进取心。 妃嫔们知晓郑贵妃所言非虚,也不再为难。 主要是,不敢! 郑贵妃一怒,她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而此时崔灿雯正在朝堂上大肆嘉奖秦仪。 秦仪不仅荡平了奏疏中所言及的匪乱,顺带还在追缴逃窜的土匪过程中,在周遭的荒废塌陷的山洞地下发现了大量废弃到残破兵器。 此事,让秦仪彻底不淡定了。 大雍制,破损兵器也统一由军器监收缴。 多年来,京城周边并未有战事发生,那这些残破的兵器又是从何而来。 有长戟,有长矛,有盔甲。 山洞阴暗潮湿,人迹罕见,大多已经生锈腐烂,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又会牵扯出什么陈年大案! 秦仪心中难安,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想剿匪,完成陛下的任务,早日结束每日编千字奏疏的噩梦,真的没想拖泥带水。 难怪老话常说,穷寇莫追! 追来追去,容易让自己也陷进去。 不少人都亲眼看到了那些生了锈陷在泥坑里被蒙上了淤泥的兵器,他就是想装傻充愣都没有机会。 没有办法,秦仪只好在汇报剿匪事宜时,将山洞中的发现一并上报。 于是,便有了现在早朝的一幕。 崔灿雯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大手一挥额外的免秦仪一月奏疏,且号召群臣学习秦仪一丝不苟仔细周全的办事作风。 秦仪的心并没有因奖励而放松。 大雍历来实行盐铁官营专卖,铁的专卖较之盐更加严格,是完全由国家垄断的专卖形式。 不同于官府募民煮盐的制度,冶炼铁的卒徒“衣食县官”。 国家严格控制和掌握铁的生产、运输、销售,以防止豪强大族握有铸铁权,伺机谋反,威胁中央集权。 换而言之,能与兵器盔甲扯上关系的就不可能是小事情。 看那些兵器的腐烂程度,应是多年前。 可哪怕是陈年旧事,也能掀起滔天巨浪。 他听从父亲的意愿,在努力做一个一心忠于陛下的直臣。 但,直臣难做。 尤其是陛下一问三不知的时候。 如今,朝堂本就是诡异而又勉强的平静,若是被打破,陛下有招架之力吗? 秦仪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崔灿雯嘴角含笑,但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臣子神情的关注。 她想到了陆喻之说过的,收编山头土匪,加以操练之事。 她也没想到,竟这般凑巧。 若非山洞塌陷露出了地下,若非秦仪误打误撞,可能就永远长埋于地底了。 这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梁少渊的神情也算不得好,废弃兵器被发现,意味着曾有人想谋逆。 或许,如今已经在计划着谋逆,只是换了地方。 “不论是百姓,亦或者是勋贵都无权私自开采铁矿,冶炼兵器。”崔灿雯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冷冽道“那谁来给朕一个解释?” “兵部?” “工部?” “还是军器监?” “亦或者是京畿卫?” “京城百里外啊,刚刚出了朕的眼皮子,那朕还能相信你们吗?” 凡是被崔灿雯点到的所属官员,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冷汗涔涔。 这件事情的确是非同小可。 若是陛下执意,失察之罪谁也逃不掉。 “查!” “此事事关江山社稷,事关大雍国祚绵长,必须得详查。” “搞清楚那批兵器的来源,理清楚背后的关节。” “不要用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话来敷衍朕。” “京城百里之外都有不安定的因素,那朕,还有诸位臣工,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高谈阔论,享万民奉养!”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 “但万方有罪,非止在朕躬。” “你们一个个自诩先帝托孤老臣,不能身先士卒,不能辅佐朕辨明真伪,都是失职!” “查不清,朕下罪己诏,你们一个个都别想逃!” “罪己诏上,你我姓名皆在列。”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真羡慕你 罪己诏? 一般而言,非天灾异象,迫不得已,帝王绝不会下罪己诏。 他们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画风清奇的陛下。 是觉得名声不重要,与其让言官百姓指责,倒不如干脆自己踩在脚下? “陛下息怒。” 崔灿雯大发雷霆,暂时震住了所有人。 没有人愿意在那份昭告天下青史记载的罪己诏上留下姓名。 “朕需要一个真相。” 她需要真相,而不是一个搪塞的答案。 崔灿雯甩了甩袖子,径直离开了乾阳殿,留下了面面相觑的臣子。 梁少渊:…… 不得不说,崔灿雯是有几分帝王气势在身上的。 梁少渊皱了皱眉,生怕群臣朝他发难,紧随崔灿雯其后离开。 乾阳殿内,一阵儿长吁短叹。 尤其是被崔灿雯点名的那几个部门的官员,面露苦色。 “秦大人,当真是无意吗?” 不少官员聚在秦仪身边,挤眉弄眼,意味深长的说道。 秦仪:……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是刻意搅乱朝堂这滩水,助陛下揽权。 但,他有口难言。 秦仪看向身旁同僚们大家都懂的神情,第一次体会到了有理说不清的痛苦。 秦仪环顾四周,冷声道“也许是天理昭彰,但凡动摇大雍基业者,都将无处遁形。” 高贵冷艳的扔下这一句,秦仪学着崔灿雯的模样甩了甩袖子,远离了众人的视线。 他又不惧其他人,他的亡父是正二品尚书令,深受先帝爷信重,一生劳苦功高。 如今,他是从二品尚书右仆射。 除非他自寻死路,否则他这一生到死都注定是位极人臣的显赫。 秦仪一走,殿内的官员瞬间就变成了无头的苍蝇,相互攀谈了几句,有些面色沉重,有些事不关己。 回长生殿的路上,梁少渊小心翼翼的偷瞄着崔灿雯的神色,斟酌着,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也不用太过生气。” 既已荒废,那便说明不成气候。 崔灿雯是在替大雍的安稳着想,还是在替他的皇位担忧。 也许,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崔灿雯是面冷心软? 崔灿雯瞥了一眼梁少渊,依旧是清澈的愚蠢,一眼到底。 看来,当年的事情,梁少渊还真是个天选之子。 “你想的太简单了。” “等着看吧,这件事掀起的风云必让你瞠目结舌。” 塌陷的废弃山洞的地底发现的残破兵甲,只是揭开当年雍王之死的序章。 这看似平静繁华的长安城,就好似深藏汹涌波涛的大海,还不知多少人会折在其中。 也许,大雍朝堂的势力会迎来一波清洗。 梁少渊抿抿唇,有些疑惑。 “不成气候的陈年旧事,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查清查明,也就雨停风驻了。” 好天真啊。 崔灿雯心中叹息。 梁少渊是怎么做到又天真,又愚蠢,还残忍的。 崔灿雯似笑非笑“为何你就认定是不成气候,而非尘埃落定?” 那些人所筹谋的,随着惊才绝艳的雍王殿下死在北山,就已经成功了。 梁少渊心头一跳,浓浓地不祥笼罩心头“你此话何意?” “先帝朝后期,京城周边并未有任何大乱。” 先帝爷初继位时,江山不稳,战火不停。 但在先帝爷的征战镇压治理下,大雍蒸蒸日上海晏河清之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否则,他也不敢在登基后如此放肆享乐。 他胡闹,是因为心底清楚的知道,先帝爷留给他的家业足够大也足够好。 “我真羡慕你。”崔灿雯深深地凝望了梁少渊一眼,幽幽道。 梁少渊下意识觉得崔灿雯又在阴阳怪气的内涵他。 可撞进崔灿雯的眼神,他竟在看到了真诚。 羡慕他? 梁少渊忍不住呲了呲牙。 “朕是帝王,天下之主,富有四海,你羡慕也很正常。” 崔灿雯弯了弯嘴角,却看不出任何的喜意。 就好似万物复苏的时节,掩藏在春意后未散的寒冬气息,不知何时便会在人间四月再降下一场雪。 是啊,她是真的羡慕梁少渊。 在外征战厮杀的不是他,自小学习枯燥深奥治国理政安民之术的不是他,但他却就这样云淡风轻的正位东宫,进而登基称帝。 这运道,还真是羡煞旁人啊。 不知为何,梁少渊总觉得被崔灿雯的眼神盯着很不自在,便别过了头,然后安慰道“这天下,也有很多人羡慕你的。” 崔灿雯微笑颔首,那她努力让天下人更羡慕。 “对了,你刚才的话,何意?” 梁少渊言归正传,追问道。 好歹,这也是他的江山。 崔灿雯敛了敛思绪,轻快一笑“直觉。” “不论是罪恶,还是真相,可能会被人为短暂的遮掩,但绝不会永远的被深埋在黄土下。” “既然被揭开了一角,那只要紧追不舍,总会真相大白,让丑恶肮脏无处遁形。” “大雨过后,总会有朗朗晴日。” 梁少渊轻嘶一声,心中忍不住别扭。 他总觉得崔灿雯这些话,意有所指。 “我真没谋反!” 梁少渊脱口而出。 天降馅饼,他可以接。 但若是谋反,他既没贼心,也没贼胆。 崔灿雯挑了挑眉,还以为梁少渊灵光一闪,联想到了雍王之死,就听到梁少渊接着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安王?” 梁少渊刻意压低声音“他残疾内向,心中忿忿不平,渐渐产生了扭曲的想法。” 崔灿雯翻了个白眼,是她高估梁少渊了。 “说的很好,下次别说了。” 安王…… 安王最向往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别人愚蠢,但好歹实在美丽? 但梁少渊这算什么? 顶着她的脸,就能毫无压力的硬混进笨蛋没人的行列吗? 梁少渊一噎,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安王有那心,也没那脑子。”梁少渊补救道。 崔灿雯:…… 这一点,梁少渊恰恰说反了。 安王,是真有那个脑子。 崔灿雯不愿再听梁少渊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 “昨夜如何?”梁少渊很是识趣的岔开话题。 这话题,不如不找。 “我不想。” “她想。” “我拒绝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取消秋狝 梁少渊:…… 短短的几句话,就足以让梁少渊脑补出一段活色生香的画面。 “正常。”梁少渊讪讪道。 他和焦雅之间,向来不是荤素搭配,是一斤到底。 焦雅,一向磨人。 崔灿雯抬眸,蹙了蹙眉“正常?” “她怀胎不足一月,最是危险,稍有不慎便会滑胎。” “玩的花,和背着人命玩,还是有区别的。” 梁少渊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并不适合找话题,越找,自己的境地越尴尬。 可一沉默,他又忍不住心慌。 也不知钦天监监正和清望观的观主何时才能找到将身体互换回来的办法。 真想去催催。 “今岁的秋狝取消了吧?” “你意下如何?” 说到底,崔灿雯自己对秋狝就不热衷。 尤其是,秋狝时,妃嫔们的簇拥,她避无可避。 梁少渊皱眉“为何要取消?” “秋狝是惯例,是彰显帝王威仪和皇家恩宠的好时机,骤然无故取消,反倒会引人猜测。” 崔灿雯:骤然?无故? “你没觉得这是多事之秋吗?”崔灿雯凉凉的注视着梁少渊。 谁都不能确保荥阳郑氏不会狗急跳墙。 再说了,秋狝,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小姐都会受邀参加。 天知道,梁少渊顶着她的脸会不会干出物色新人招揽入宫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毕竟,骂名是她背。 梁少渊不服,皱着眉头叫嚣道“哪年还没有遭心事了。” “越是多事之秋,便越是要展现皇家的强横和尊严,这样才能震慑宵小。” 绞尽脑汁,梁少渊终于想到了一个相对能站得住脚的理由。 主要是,他自己想去透透气了。 自从互换身体之后,他日日都过的极其憋屈。 “皇家的强横和威严?” “靠你?” 崔灿雯挑挑眉,嘴角忍不住抽搐。 文不成武不就,还打算在秋狝上展现英武身姿? 别闹! 梁少渊抿抿唇,理所应当道“靠你。” “既擅长枪,那么你箭法也定有所涉及。” “按你的性情,既然学了,你必会精学苦练。” 对上崔灿雯疑惑的眼神,梁少渊继续道“昨夜,夜不能寐,我找到了你殿内收藏的银枪。” “所以,你不用惊讶。” 长生殿就在眼前,抬着龙辇的小太监们已经悄无声息的落地,垂首弯腰曲背,静静地等待着帝后下辇。 崔灿雯目光幽深复杂的看了梁少渊一眼,勾唇一笑,在王宝的搀扶下率先离开龙辇。 没看出来,梁少渊偶尔猜的还是很准的。 她既然能在北疆军中活下来,那也就说明是有本事傍身的。 她没百发百中神箭手的能力,但区区秋狝让人眼前一亮还是可以做到的。 长生殿内,清凉宽阔。 殿门紧阖,阳光斑驳的洒进,王宝守在门外。 “你的长枪是雍王兄教的吗?” 一阵沉默后,梁少渊终是轻启嘴唇,开口问道。 据说,雍王使的长枪,锐不可当,让敌人胆战心惊闻风丧胆。 不,应该说刀枪剑戟,雍王无一不精。 雍王就好似天生的武学奇才,一通百通。 他其实理解先帝的失望,朝臣的不服,老太傅的叹息。 雍王与他,一个天边的皓月,不对,应是艳阳,一个是萤火。 萤火又怎能与皓月争光。 但,谁让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惊艳闪耀的雍王,如上元夜绽放的烟火,稍纵即逝。 至于他,卑怯,低劣,平凡,但他活得久。 君临天下的是他,百官百姓跪拜的是他。 雍王,到头来能得到的只是一声叹息。 梁少渊努力在说服自己,只可惜,心口就好似呼呼地刮起了刺骨的寒风,让他无处藏身。 崔灿雯神色坦然“不算是。” 确切地说,算指点吧。 “崔灿雯,以往朕当真是一叶障目小瞧了你。” 只以为崔灿雯是根不识情趣枯燥乏味无悲无喜的木头。 若是当年他与崔灿雯成婚后,他能摒弃心中的偏见嫌弃自卑,多些耐心,他和崔灿雯也许也可以琴瑟和鸣,而不是如今的两看相厌,话不投机半句多。 在崔灿雯的辅佐下,他也可以是个好帝王。 但,当年他一朝得势,早已忘乎所以。 大婚之日,对崔灿雯,他冷漠无情言语讥讽。 千余日的夫妻,千余日的相厌。 “秋狝还是按照惯例,如期启程。” “朕想看看,曾经名动大雍的崔氏女真正地模样。” 崔灿雯觉得,她都要膈应死了。 她从梁少渊的眼神中看到了悔意。 悔意? 别搞笑! 她耻于和梁少渊为伍。 “你脑子坏了?” “我可以弯弓骑射策马扬鞭,也可以让王公贵族眼前一亮,下次呢?” “这次我狩熊猎鹿,以后你能吗?” 崔灿雯斜斜的睨了梁少渊一眼,淡淡道。 梁少渊:…… 他恨崔灿雯是个木头。 他恭维求和的意味都那么明显了,崔灿雯听不懂? “我还是那句话,秋狝不宜成行。” “你我这种情况本就是很大的不安定因素,再加上荥阳郑氏,以及京郊外的兵甲,种种原因,我不同意。” “我怕死。” 会露馅啊。 她装不好梁少渊,梁少渊也扮不好她。 梁少渊嘴唇微动,嗫嚅着,吞吞吐吐,却说不出辩驳的话。 好吧,他也怕死。 崔灿雯没有再给梁少渊反对的机会,直接命王宝将决定告知了郑贵妃。 郑贵妃:…… 总觉得,老天爷是在故意折腾她。 她已经能够想象到,后宫嫔妃知晓这个消息后,必然是哀嚎连天。 然后,日复一日,聚在她的清思殿愁云惨淡长吁短叹。 就在崔灿雯准备有些早膳时,谢太后身边的祥珈和宣安候府的世子陆铭之几乎前后脚出现。 崔灿雯的口中刚塞进一个精致的小肉包。 陆铭之? 昨天吓成那样,竟还敢勤快的凑上来? “陛下,臣恳求陛下命太医前去府上替父亲诊治。” 陆铭之神情恍惚,语气着急。 陆丰? 杖行二十,精养多日,竟还需劳驾太医? “父亲……” “父亲昨晚吞药自尽了,今晨才被府中下人发现,情况危急,还求陛下救父亲一命。”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人意料 这一刹那,崔灿雯只觉得自己出现的幻听。口中的小肉包无意识的吞咽,噎的剧烈咳嗽。 陆丰? 吞药自尽? 这词,跟陆丰八杆子打不着。 陆丰巴不得将宣安候府不折手段发扬光大作威作福。 天会塌,陆丰都不会自尽。 所以,这事儿本身就有猫腻。 崔灿雯一边灌水止咳,一边对着王宝使了个眼色。 王宝心领神会,帝王的御用太医江逢被紧急传召,跟随陆铭之前往宣安候府。 “陆丰那个老东西会寻死?” 迟钝如梁少渊,也嗅到了其中的不寻常。 这两年来,陆丰羽翼渐丰,有不少拥趸者,更是自恃劳苦功高,作威作福。 这样的人,渴求长生不死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寻死觅活。 想到此,梁少渊接着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陆丰是在搞噱头,吓唬人。” 崔灿雯皱着眉头,沉默片刻。 她最开始的想法也如梁少渊一般,但细细想想,几率很低。 陆丰这一操作,当日的杖刑就要被旧事重提了,甚至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她。 “陆丰有可能真的中毒了。” “也是真的快死了。” 崔灿雯揣测道。 梁少渊脸一皱,下意识反驳“这绝不是陆丰能做出的事情。” “他若是有这份血性,就不会在睿贤的事情闹大后,绞尽脑汁想要试图挽回。” 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贪生怕死。 “所以,毒是别人下的。” “终日玩鹰,到最后却被鹰啄了眼。” “陆丰一死,你我皆是一身骂名,什么小肚鸡肠对权贵动刑,什么欺人太甚逼人以死证清白。” “到时候,我们得声势浩荡的给宣安候府补偿,还得时刻担忧老宣安候当年的老部下生出异心。” 戍守南境的长越军,排的上名号的将领,都是老宣安候陆义一手提拔。 南境情况复杂,绝不能乱。 但最怕的就是有心人将陆丰的死宣扬成宁死不屈,不愿辱没了老宣安候的威名。 这一手,真的令她措手不及。 毕竟,陆丰是老宣安候唯一的子嗣,承继香火,自然也就承了老一辈的交情。 梁少渊也面露沉重,叹息一声“当日行杖刑,有理有据,何来侮辱?” “难不成皇家威严在权贵眼中一文不值?” “无实权的帝王,的确一文不值。”崔灿雯淡淡道。 “陆丰,暂时不能死。” “开私库,将先帝爷和雍王南征北战带回的解毒吊命的良药,选一部分给宣安候府送去,吊着陆丰那条命。” 崔灿雯心中也是气狠了。 秦仪才刚刚掀出废弃兵甲之事,宣安候府就闹出这种动静。 当真是毫无干系吗? 陆丰一死,就会让涣散各自为营的勋贵重新凝成一股绳,一致敌对皇权,彻彻底底将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变成一头被拔了牙齿剪掉指甲的老虎。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到如今,还得盼着这句咒人的话成真。 崔灿雯咬牙,面沉如水,狠狠的拍了下桌子,碗勺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宣安候府! 她倒要看看宣安候府藏着什么龙卧着什么虎! 梁少渊打了个激灵,瑟缩了一下。 自互换身体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崔灿雯不再游刃有余。 看来,这件事情是真的很严重。 “万一没能吊住陆丰的命呢?”梁少渊在崔灿雯的神情里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和危险,小声道。 “没吊住,那就让他死。” 崔灿雯狠厉道。 反正,宣安候府早晚都是抄家灭族的罪。 如今,还有人敢上蹿下跳,那就又是一桩罪。 事已至此,宣安候府的老夫人,绝不能再出事了。 崔灿雯心底庆幸,幸亏中毒的是陆丰,而不是宣安候府的老夫人。 “祥珈,劳烦你转告太后娘娘,陆丰中毒真相未明,府中人来人往噪杂危险,还请太后娘娘接老夫人入宫小住。” 崔灿雯控制着情绪,看向一旁等候的祥珈,吩咐道。 “祥珈,待朕安排好应对之策后,再前往兴庆殿。” 祥珈应声,匆匆离去。 梁少渊小声提醒“这时候,接老夫人入宫,恐怕会落人口实。” “以保护之名,行人质之事。” 崔灿雯勾勾嘴角,笑的有些复杂“不,老宣安候忠心耿耿,陆丰承袭老宣安候风骨,又怎会陷帝王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所以,此事必有宵小手笔。” “我要光明正大的让三司介入,为陆丰正名。” 梁少渊一愣,心中忍不住感概,崔灿雯的想法永远是这么出人意料。 “来人,让秦仪牵头,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各出两人,入住宣安候府,详查宣安候中毒之事。” “令吩咐金吾卫费大将军,派兵里三层外三层牢牢守好宣安候府。” “事情未查明前,宣安候府封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出幺蛾子,她也不会束手就擒。 她就要让陆丰中毒之事,成为宣安候府覆灭的序章。 既然挑衅,那就要做好被回敬的准备。 “记得,围府时,重点说明,此举乃是在保护宣安候府上下。” 舆论裹挟,想要把所有的矛头指向皇权,只可惜,她从不是屈服的性子。 一日不能证据确凿的证明,陆丰的的确确死是吞药自尽,那就有被谋杀的可能。 那盆污水,就别想泼在她身上。 梁少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这么短的时间,崔灿雯就有条不紊地想好了对策吗? 如果是他…… 是他的话,可能早就慌了神。 然后在宫中干坐着,等待宣安候府的消息。 崔灿雯的做法,将一部分的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在这件事情上,再也不是任人鱼肉。 崔灿雯,是真的比他强。 梁少渊不得不承认。 “让你手中的隐龙卫动起来,私下调查近几日来宣安候府上上下下的人员行动轨迹。” “不能单靠秦仪那一帮人。”崔灿雯蹙着眉头,强调道。 梁少渊心里一咯噔“你怎知是隐龙卫?” “猜的。” “先帝爷英明神武,不可能让精锐归于平凡。” 第一百二十六章 替代秦仪 梁少渊:…… 梁少渊在心中嘀咕“猜的还真准。” 但他也知道宣安候陆丰之事非同一般,明里暗里双管齐下最保险。 “我知道了。”梁少渊干巴巴道。 …… 接到旨意的秦仪,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但明旨已下,违抗不得。 陆丰? 会寻死? 秦仪带领的三司官员与金吾卫几乎同时到达宣安候府。 浩浩荡荡的阵势,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是要抄家。 金吾卫的小将领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在宣安候府外朗声对来往之人道“宣安候陆丰遭贼人毒手,陛下与皇后娘娘特命金吾卫前来保护。” 宣安候府的老夫人干脆孑然一身没有带任何侍女入宫前往兴庆殿小住。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宣安候府的主子和下人都看傻眼了。 宣安候中毒昏迷,老夫人被接入宫,宣安候夫人惊惧伤心之下也病倒了,能主事的只剩陆铭之。 陆铭之看着在府内不断追查盘问的三司官员,又看看严严实实守在府外连个狗洞都没放过的金吾卫,心中越发沉重。 父亲在,宣安候府就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可一旦父亲亡故,早晚会人走茶凉。 一时间,宣安候府上下人心惶惶。 “二少爷,秦大人请您过去。” 府上的下人行色匆匆小跑着过来。 陆铭之眼神一黯,二少爷…… 的确,到如今,府中上下都无人敢唤他一句世子爷。 陆铭之叹了一口气,面上摆出温和平易近人的模样,微微颔首。 而此时,宣安候府的老夫人,已经安全入宫。 老夫人,是最后的保障。 如果陆丰的狗命吊不住,长越军异动,老夫人便是那个能力挽狂澜之人。 兴庆殿内。 老夫人面如寒霜,心也沉入深渊,语气肯定“陆丰中毒,是谋杀!” 崔灿雯并没有着急附和,而是安静地听老夫人继续道“前天,陆丰还命院中的小厮抬着他到我院中请安,恳求我出面平掉此次风波。” “自陆丰在宫中受了杖刑,总有官员偷偷摸摸,络绎不绝的来府上密谋。” 此刻,老夫人越发确定,她脱离宣安候府是个正确的决定。 “陆丰惜命的很,都在计划着伤愈后大展拳脚,怎么可能自损身体。” “老夫人莫急。”崔灿雯面目平静。 “江逢的医术堪称华佗再世,有妙手回春之神效,朕也赐下了先皇和雍王寻到的解毒救命的药材,定能将宣安候救回来的。” 思来想去,崔灿雯还是没有将宣安候府与雍王之死脱不了干系的话说出来。 老夫人眸光闪烁,陛下在这兴庆殿何时这般自在了,就连谢太后的状态都松弛的很。 视太后如母的崔皇后竟不在。 谢太后又有新的计划了? 谢太后似有所感“老夫人可畅所欲言。” 这话一出,让老夫人心中越发复杂了。 上次谈话,还在劝她帝后相争时,长越军须成为崔皇后的助力。 如今,又让她在陛下面前畅所欲言。 老夫人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 畅所欲言就畅所欲言,反正她心里也憋着一团火,不吐不快。 “我着急的并不是陆丰的生死,他死不死活不活的,我没有半点儿感触。” “而是这些日子暗中观察,发现,陆丰可能真的将宣安候府带上了一条死路。” “老头子的清名,保不住了。” 迟了…… “老侯爷至死忠心赤诚,这一点朕与太后有目共睹,必会尽力保老侯爷身后名。” 老侯爷和老夫人,自始至终都是清白忠诚的。 流过的血是真的,征的战是真的,受的伤也是真的。 她不会因陆丰父子,就迁怒到老侯爷和老夫人。 “多些陛下。”老夫人神情淡淡,不卑不亢道。 在陛下和谢太后间,她选择了谢太后。 但今日见陛下,却颇有一种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的感觉。 陛下,长进了。 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今日的应对之策。 就好似突然间顿悟,焕然一新。 崔灿雯点头微笑,不显的过分热络,又不显的过分疏离。 “母后,今日早朝,秦仪上奏,在京城百里外剿匪时,机缘巧合发现了塌陷的山洞,洞内有大量废弃兵甲。” “朕本有意让秦仪继续追查,奈何陆丰骤然中毒,便遣秦仪携三司官员入宣安候府追查真相。” “不知母后可有合适的人选能代替秦仪查废弃兵甲之事?” 秦仪的三大特点。 第一,位高权重。 第二,忠于皇家。 第三,追求名声。 这样的人,爱惜羽毛,不会轻易同流合污。 “尚书令,卢从。” “御史大夫,孙正思。” “或者,为周老太傅平反,重请周老太傅出山,亲查此事。” 谢太后掀了掀眼皮,掷地有声道。 卢从,德高望重,资历深官位高,是个老油条,擅长和稀泥,得饶人处且饶人。 孙正思,着名的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谢太后的忠实追随者。 崔灿雯心头一跳,抿了抿唇。 为周老太傅平反吗? 她想。 周老太傅两袖清风,心怀苍生,有圣人之相。 太后既然提到了周老太傅,必是有所考量。 雍王殿下是周老太傅的得意门生,若周老太傅能亲查,必不会有任何的含糊猫腻。 但周老太傅想来不拉帮结派,又年事已高,当年之事危险重重,她担心老太傅遭遇不测。 “可以平反。” “当年周老太傅卖官鬻爵欺君罔上一案,本就一点重重,重审重查,以彰真相,换周老太傅一个清名,理所应当。” “但代替秦仪查兵甲一事,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崔灿雯还是将心中的顾虑说出了口。 谢太后声音复杂但又格外肯定“他会愿意的。” “他愿意燃尽最后的年岁和最后的精力,报先帝,报雍王。” 崔灿雯心知谢太后所言不虚。 若是周老太傅知晓雍王死于阴谋,恐怕粉身碎骨也愿意为雍王求一个公道。 “那便依母后之言。” 宣安候府老夫人一头雾水。 奇怪! 真的是奇怪到家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细聊候府 陛下难道不知重审周老太傅卖官鬻爵欺君罔上意味着什么吗? 这都能统一? 不是中邪了,就是被门挤了。 还是说,陛下浪子回头幡然醒悟,立志要做个明君了。 今日言行,倒也有几分做明君的潜质。 但,谢太后不是打算推崔皇后上位吗? 问题,又绕回了原点。 皇家太复杂了,她还是适合找几亩地种种。 实在不行,她下去陪老头子吧。 “母后,老夫人的安危就交给您了,孩儿去安排为老太傅平反之事。” 崔灿雯蹭了谢太后一碗熬好的补精气神儿的药粥后,才起身告退。 崔灿雯一走,宣安候府老夫人嘴上的封印就突然解开了。 “太后娘娘,这又是哪出啊。” 谢太后擦了擦嘴角,淡笑着“你权且当陛下近来中邪了吧。” 老夫人圆圆脑袋里的疑惑,都要放不下了。 “那太后娘娘是要与陛下化干戈为玉帛,冰释前嫌吗?” 不怪她疑惑,也不怪她多嘴,实在是刚才的情形,妥妥的母慈子孝。 亲生儿子都不见得能这么融洽和谐,有商有量。 “冰释前嫌?”谢太后嘴角的笑容染上了淡淡的嘲讽“哀家长子落水,罪妃杨氏看在眼中,不呼救,不施救,甚至还支开了即将路过的宫人。” “他本就体弱,杨氏的举动就是将他送上了死路。” “晟儿战死,哀家本以为杨氏之子只是个运气好的既得利益者,不曾想被杨氏之子冒天下之大不韪都要迎进宫的太妃焦雅,却与当年突厥叛乱凉州动乱北山大火有脱不了的干系。” “这辈子都不可能冰释前嫌的。” 老夫人的心又沉了几分,忍不住道“当年来府中小太监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若真是如此,她家老头子就是这大雍的罪人。 毁了一位冉冉升起的明君,也毁了大雍本应绵延不绝的的盛世。 这一刻,老夫人的整颗心都好似被浸在了冰水中,让她呼吸不过来。 谢太后观察着老夫人的神情,眼见老夫人的脸越来越苍白,眼神越来越涣散,叹了口气道“兴许是。” “陆义不能未卜先知,你无需自责。” 陆丰一生无子,年迈时日无多,想到家中老妻孤苦一人,又想到多年打拼的基业无人可承,那过继子嗣,再正常不过。 “可……”老夫人声音嘶哑,仿佛嗓子被堵着,吞吞吐吐,万分艰难“可如果不是陆义将陆丰过继承袭爵位,陆丰就算想作乱,都没资格和实力。” “刨根问底,此事,还是与陆义脱不了干系。” 少年当如雍王殿下,风光殊绝。 满朝文武皆知,雍王殿下必定能成为不逊色于先帝的明君。 只可惜,英年早逝。 北山的那把火,将无数人心中期盼的盛景烧成了灰烬。 时至今日,依旧有无数人扼腕叹息。 她也不例外。 可时至今日,却知晓了,她名义上的儿子参与了雍王之死。 而这个儿子,是老头子亲手选的。 老夫人眼眸之中满是愧疚,暗色锦袍下的身子轻轻颤抖。 先帝爷和太后,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她和老头子。 “左右不过是陆丰贪心不足。” “哀家从未迁怒你。” 谢太后轻轻的拍了拍老夫人的手背,安抚道。 于公于私,她都会让老夫人锦衣玉食光鲜亮丽的活下去。 “太后娘娘,如果查明宣安候府的罪过无需网开一面,有罪当罚,天理使然。” 与雍王之死扯上关系,不是抄家就是夷族。 老头子,终究还是要被连累了。 谢太后挑了挑眉,严肃认真道“放心,哀家和皇后都不是嗜杀之人,更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陆义早已是凌云台十八功勋之一,大雍不灭,供奉祭拜就不绝。” “陆丰及其余人的罪过,不会牵连到早早就去了的老宣安候的。” “老宣安候都过世这么多年了,哀家和皇后不屑罗织莫须有的罪名,抹灭老宣安候的功绩,毁了他用鲜血战功得来的清名。” “不过……” 谢太后话锋一转“陆义的眼神儿的确有点儿不灵光。” “你管了陆义一辈子,陆义的惧内也是出了名的,怎么他在选定陆丰时,你没管管?” 过继时,陆丰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哪有人一过继,就是一大家子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陆义看重的本是陆丰的幼弟,年龄与二殿下稍长些,当年还是个天真的小少年。” “但奈何小少年染了疾,病榻上跄提着最后一口气恳求陆义照拂他的兄长。” “当时,陆丰看起来是个谦逊善良,关爱幼弟的谦谦君子,在族中素来被称道。” “思量之下,陆义就自作主张请立陆丰为世子,先帝爷应允。” 谢太后神情复杂,脏心烂肺的坏玩意儿运道都这么好。 “不瞒太后,最开始那几年,我总觉得过继之事有猫腻,但奈何没有证据,再加上木已成舟,陆丰承袭了宣安候府的爵位,我也只能不了了之,能疏远尽量疏远了。” “但也算是恶人自有天收,这不,陆丰中毒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谢太后眸光深深“你府上的水也不浅啊。” “陆丰中毒,也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 “你对你那二孙子陆铭之,怎么看?” 陆喻之,志大才疏,金玉其外,被高高供起来久了,也被养废了。 但在此事前,她几乎都没有听过陆铭之的名字。 “铭之?” 老夫人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惋惜“那孩子,还算孝顺,是个守礼的。” “就是胆子太小,性子内敛。” “唉,逃不了被父兄连累的结局。” 谢太后:…… 能让崔家丫头专门提醒她注意的人,在老夫人口中成了受牵累的小可怜。 “没了?” “你细细说说。”谢太后靠在软垫上,温声道。 “铭之那孩子在家中地处境尴尬,陆丰夫妻重视长子,对铭之多有忽略。” “铭之是宣安候府的二公子,但更像是陆喻之的影子,默默无闻又不受待见。”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吏部尚书 影子? 何时见过纯白的影子? 宣安候府的一摊子烂事,陆铭之会不知? “哀家觉得,你眼疾似是加重了,不如宣太医来为你诊治一番吧。” “狼窝里,何时有羊能活下来?” 宣安候府老夫人一噎,面上将信将疑。 “也许会有歹竹出好笋的可能呢。” “铭之的的确确与陆丰父子的行事品行大相径庭,哪怕我隔开了小院,铭之都日日晨昏定省在院外磕一个头。” “又乐善好施,将月银捐给京中的一处善堂。” 正因如此,她心中存了怜悯。 谢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老夫人一眼,看来陆铭之有的查了。 “这么说,倒也难得。”谢太后淡淡道,让人听不出喜怒。 小小年纪,便能数年如一日的做戏,这种心志和毅力,不容小觑。 …… 长生殿 “我不同意!” 梁少渊冷着一张脸,浑身都散发着抗拒的气息。 “周老太傅卖官鬻爵一案,有人举报,脉络清晰,证据确凿,早已定案。” “为什么要翻案,又凭什么要翻案?” “这才过去一年,若真按你说的重查重审,那就是视大雍律法的尊严如儿戏。” 严惩周老太傅,是他极力主张的。 一旦周老太傅得以平反,那他就会背上是非不分恩将仇报的骂名。 木已成舟,为何总要翻旧账。 雍王北山之死如此,周老太傅之事仍是如此。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往前看走下去,一片坦途不好吗?” 崔灿雯嗤笑一声,说不出的嘲讽。 “不好。” “你心中当真没有半分愧疚吗?” “他教你经史,教你为君的气度与雅量,他与你有师徒之谊。” “你毁了他一生的清名,你让他那些年的两袖清风鞠躬尽瘁都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虚伪作秀。” 梁少渊将面前的杯盏挥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崔灿雯。 不是夫妻,更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崔灿雯,你也真是虚伪至极。” “谈什么是非真相,谈什么家国大义,谈什么师徒情义。” “如果周老太傅不是雍王兄的老师,你还会这般不顾一切,几次三番与朕争执?” “去岁,朕要将周老太傅一家抄家流放时,你又是脱簪替其鸣不平,又是动用崔家的势力在朝堂上向朕施压,甚至还派人在京城百姓间奔走写下请愿书,朕还真是感动啊。” “崔灿雯,朕记得,周老太傅与你并没有师徒情分啊。” “你既对雍王兄有意,当年为何不早早松口允嫁,硬生生拖成老姑娘,到最后让朕接盘。” “你若是早嫁了,指不定现在登基的就不是朕,而是你与雍王兄的儿子,做太后扶持幼子登基,垂帘听政大权在握不必现在强?” “崔灿雯,你是不是很懊恼,很后悔。” “但,没用。” “你们寄予厚望的雍王兄死了,被烧成了灰,成了北山的孤魂野鬼。” “先帝,你,周老太傅,都看不上朕,朕如今才是大雍的天子,你们欣赏与否,对朕而言,无关痛痒。” “朕在一天,就绝对不可能让周老太傅卖官鬻爵一案重审。” 梁少渊气急了! 他也知这些话过分,但不吐不快。 自卑,嫉妒,惶恐,愤怒,恐惧,已经压的他喘不过气。 崔灿雯眼神淡漠,平静注视着发狂的梁少渊。 通身仿佛被盔甲覆盖,暴怒之下尖酸刻薄的话似是不能伤她半分。 而守在殿门口的王宝,恨不得变成聋子。 陛下对崔皇后的怨念,非一朝一夕而成。 照如今的模样,帝后分道扬镳已是定局。 他选择奉崔皇后为主,自然是盼望着崔皇后能笑到最后,成为最终的赢家。 见崔灿雯不言不语,岿然不动,梁少渊嚣张的气焰一点点萎靡。 冲动了! “说完了?” 崔灿雯询问着。 梁少渊:…… “那你歇着吧。”崔灿雯抬手,在梁少渊狐疑的目光里,一手刀劈了下去。 干脆利索,终于清静了。 势不如人还叫嚣,不就是自己找死吗? “重审周老太傅一案,你没有异议吧?” 沉默,就代表认同。 昏过去的梁少渊:摊上这么一个皇后,真是作孽。 “王宝,宣尚书令卢从,御史大夫孙正思,吏部尚书戚铮觐见。” 既然是卖官鬻爵的罪名,那掌官员任命的吏部就不能缺席。 王宝:崔皇后赢了? 怎么赢的? 王宝一走,崔灿雯将梁少渊扶到内殿,然后贴心的点起了安神香,确保梁少渊睡的舒心,睡的踏实,睡的绵长。 不用谢,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卢从三人一来,崔灿雯就开门见山“近来,朕时常梦见先帝,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先帝爷和周老太傅教导朕时的画面,朕心绪难安。” “所以,朕与太后,皇后商议一番,觉得周老太傅卖官鬻爵一事疑点重重,决定重查重审。” “此事以尚书令为主,你们二人辅之。” “要尽快,朕想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到真相。” “有问题吗?” 卢从三人都要惊呆了。 关于周老太傅的案子,陛下才是那个恨不得搞死周老太傅的存在吧。 怎么摇身一变,又要平反。 一根筋的孙正思“陛下圣明,早该如此。” 崔灿雯:孙正思早晚死在这张嘴上。 遂即,卢从也应下。 唯有吏部尚书在犹豫推诿“陛下,吏部掌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臣愚钝,查案之事恐不能胜任。” “依朕看,戚大人还真是老糊涂了。” “卖官鬻爵,吏部还能独善其身吗?” “难不成,周老太傅的罪名里卖的武职?” “如果真的是年迈精力不济,朕允许你居家养病。” 崔灿雯毫不客气的怼过去。 在她的记忆里,吏部尚书素来都是个勤勉正直的性情,否则先帝爷也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也不可能几次三番叮嘱她的兄长向戚铮学习。 戚铮抬眸,眸光幽深“陛下重审之心,坚决否? “如果重查重审后,证实周老太傅清白,陛下能否应对人言?” 第一百二十九章 虚伪畅谈 “百官的揣测,沸然的民意,甚至是史官的评价,陛下预料到这些了吗?” “陛下做好应对这一切的准备了吗?” “臣不想打着重审重查的旗号,却又成为让周老太傅再一次万劫不复的推手。” 崔灿雯迎上戚铮的视线,不闪不避,掷地有声“朕决议为周老太傅平反,此心志坚如磐石,风吹雨打都不会有半分改变,戚尚书大可放心。” “戚尚书要做的事情就是协助卢大人,孙御史,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还周老太傅一个公道。” 戚铮,还是先帝爷口中的戚铮。 正直又勇敢。 他也许会因浑浊的朝堂灰心丧气,但绝不会同流合污。 主君显露锋芒,他就会毫不犹豫坚定的成为主君手中的一把剑。 这朝堂上,还是有人能做到淤泥污水中独善其身的。 只可惜,梁少渊让这帮人失望了。 “臣领旨。”戚铮跪在地上,郑重其事的向崔灿雯行了个大礼。 崔灿雯抬了抬手,示意三人退下。 想来,有孙正思和戚铮在,万金油老好人卢从也不会拖拖拉拉。 崔灿雯甚是清静的用了膳,甚至还去雨露殿监督焦雅抄了一个时辰的经文,梁少渊才昏昏沉沉醒了过来。 脖颈疼,头也疼。 他竟然被崔灿雯一手刀劈晕了? 梁少渊气的额头青筋直冒,今日敢伤他,来日就敢弑君。 因为一个周老太傅,竟丝毫不顾及他们的夫妻名分,也不顾念他的帝王威严。 梁少渊咬牙,拔出龙榻边的帝王剑,龙行虎步气势汹汹的走出了内殿。 就算不能伤崔灿雯,也要败坏了清河崔氏的名声。 清河崔氏嫡女恃宠而骄蛮横跋扈,提剑直指皇上,这样的罪名足以让崔家焦头烂额。 只是,他发现,偌大的长生殿,殿门紧闭,唯有崔灿雯在烛火下蹙眉批阅奏折。 殿外,似乎也只余最后一抹夕阳,颤巍巍的挂在天际。 梁少渊觉得,他比那一抹夕阳还要可怜。 崔灿雯抬起头,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封信,扔在了梁少渊脚下,对那柄视而不见。 头就在这儿,有本事砍过来。 但凡她躲一下,都是对这身份的不尊重。 在就料到梁少渊会脑子发抽,拉她下水。 “你外祖家托程齐递信,府上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美貌绝,愿入宫侍奉陛下,亲上加亲。” 梁少渊的气势有一瞬间的凝滞,剑尖在地板上划过,声音粗糙又刺耳。 就这握剑的姿势,崔灿雯都忍不住翻白眼。 “你先砍?” “脖子,还是胳膊?” 崔灿雯将脖子伸出去,挑衅着。 梁少渊恨恨的将长剑砸在地上“崔灿雯,你欺人太甚!” 崔灿雯起身,将常进握在手里,随手挽了几个利落的剑花,恍惚间割裂了最后的余晖。 梁少渊:家人们,谁懂啊,更郁闷了。 先是被一手刀劈晕,醒来还要被长剑震慑。 还有他的外祖家,就不能争一口气,非要现在递信入宫? 明明在他登基之初,已经允诺了外祖家,下一次大选必迎杨家表妹入宫。 现在进宫伺候谁,崔灿雯吗? 崔灿雯大步流星返回内殿,将这柄象征权势的帝王剑插回了剑鞘。 有朝一日,她必要光明正大的将此剑握在手里。 待崔灿雯回到外殿时,梁少渊正甚是随意的坐在台阶上看着杨家的信。 前朝,杨家也曾显贵一时,簪缨大家。 但随着前朝覆灭,新朝兴起,便如昨日黄花,逐渐衰落。 但杨家有女被选入宫,幸运的诞下皇子,更幸运的是这个皇子登上了皇位。 但,先帝爷病重前明言,梁少渊继位,须尊谢氏为外家。 于是,这两年来,杨家有心再现往日辉煌,奈何心有余力不足。 所以,在儿郎不争气时,送女入宫,是杨家唯一的选择。 崔灿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梁少渊道“周老太傅一案已经吩咐下去了吗?” “你趁着跟朕身体互换之际,胡作非为,当真不怕朕秋后算账吗?” “还是说,你觉得朕这一生也就只能以你的身份苟且偷生了?” 崔灿雯也坐在台阶上,看着气愤不已双眸之中压抑着屈辱的梁少渊。 “我只是想还无辜者一个清白。” “你问我如果周老太傅不是雍王殿下的老师,我是否还会不顾一切的与你争执。” “我会的。” “我管不了世间所有不平事,但我知晓的我遇到的,我还是想尽力问心无愧。” “民间有句俗语,世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 年少的梁少渊,并不似现在这般面目可憎。 她被太后召进宫中时,偶尔会见到还是三皇子的梁少渊。 那时的梁少渊,会难掩崇拜的唤雍王殿下一声二皇兄,会腼腆拘谨的唤她一声崔姐姐。 “当年,我有机会回崔氏做个自由的小女娘的。”崔灿雯长长的叹了口气,嘴角上扬,眼睛里却浸染了湿意。 梁少渊绷紧了神经,侧眸看向了崔灿雯。 “你应该还记得,雍王战死尸骨无存的消息传入京城后,我曾消失了半年。” “半年后,我回京入宫,陛下和谢太后曾问我,若我不愿,这门婚约便作废。” “我自小便知生来便要背负的使命,所以皇室与清河崔氏的婚约继续,我成了你的太子妃。” 倒也不是她多么大公无私,舍己为人。 而是,崔氏终究是要有嫡女嫁入皇家的。 不是她,就会是她的小妹。 小妹与谢氏的三公子,自小相识,互生情愫,家中长辈也是乐见其成。 既如此,索性还是她吧。 她在,还能照顾下日渐年迈接连失去两个儿子的谢太后。 但,这些话就大可不必尽数告知梁少渊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仅要因材施教,更要因人瞎编。 梁少有瞪大了眼睛,崔灿雯这是在示弱吗? 他一直都以为当年崔灿雯被册封为太子妃时先帝爷威逼利诱的,不曾想,竟是崔灿雯自己松口的。 如此一想,他突然就没那么气了。 雍王兄不行,他行。 第一百三十章 给你子嗣 “你是在向朕讨饶认错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崔灿雯眼中,他也并没有那么鄙薄不堪。 崔灿雯看懂了梁少渊的眼神,心中叹息。 曾经的梁少渊,只与平庸有关。 一来,她不想拆散小妹与谢三郎青梅竹马的情谊。 二来,她也想如先帝所愿,尽力辅佐梁少渊延续太平盛世。 为了太平,死了太多的人了。 只可惜,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人性的恶劣。 被多年压抑的平庸疯魔,一朝得势,就好似被关在笼子里的恶虎,脱困后会不顾一切的放纵挥爪龇牙。 想到此处,崔灿雯轻笑道“只是希望陛下能还周老太傅一个公道,不要让我后悔当年的决定。” 后悔? 她压根儿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不后悔,但也绝不会继续这三年的日子。 梁少渊的心情如雪后初霁,原来崔灿雯也有如此温顺的一面,会好声好气的讨好他。 三年里,头一次。 莫名其妙的,就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你若早如此,我们又岂会走到今天的境地。” 崔灿雯,就如高悬头顶的皎月,自小便在发光。 满天星辰,无法与其争辉。 这样的女子,没有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但,皎月太高了,高的让人难以触摸。 皎月也太亮了,亮的让人自惭形秽。 当年被封为太子时,他也曾在心中期盼过崔灿雯成为他的太子妃。 只可惜,这份期盼,在旁人日复一日拿他和雍王兄相比较时,化为了怨恨。 而怨恨,在见到崔灿雯的木然排斥后又变成了憎恶。 崔灿雯轻轻蹙了蹙眉,梁少渊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天地良心,她只是在安抚。 毕竟那毫不留情的一手刀,的确有些过分。 “如今不好吗?”崔灿雯反问。 “你我之间无情爱纷扰,我便能做个公正无私,贤德宽容的皇后,操持公务,平衡上下。” “若有情,你这后宫可就没这么平静了。” “以我的家世,以我的心智,一旦心生嫉妒,后宫上上下下的妃嫔可能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你确定,你愿意守着我一个人过一生?” “所以,凡事有得必有失,不必感怀,更不必后悔和遗憾,没走的那条路,永远都觉得是花团锦簇的,踏上之后,又会觉得不过如此。” “你说呢,陛下。” 梁少渊的眸光不停的闪烁,遥不可及的月光骤然洒在了身上,心中难免会有动容。 崔灿雯接着道“今日伤了陛下,是我之过。” “但是,我还是恳求陛下为君者要有为君者的气度和操守。” 嗯,她也不想接手一个破破烂烂的江山。 虽说,现在已经有许多烂摊子了。 “朕可以不再插手周老太傅一案,但你也要答应朕一件事情。”梁少渊飘忽闪烁的目光已经变得坚定“朕要你以崔家上下的荣辱兴衰起誓,终此一生,绝不背弃朕。” 崔灿雯的锋芒,让他不安。 他把控不住这样耀眼发光的崔灿雯。 崔灿雯嘴角一抽,给他脸了? 她放软态度,只是不想梁少渊在暴怒之下节外生枝,不意味着她认输了。 还以崔家上下荣辱兴衰起誓? 梁少渊也不用铜镜照照自己,看看配不配。 “陛下是觉得臣妾此生还能嫁旁人吗?” “就是臣妾想嫁,也得有人敢娶。” 崔灿雯翻了个白眼“既然长了脑子就多用用,要不然就是个摆设。” “还有,你别不识好歹,自查自纠还周老太傅清白,你也许会遭受一时的非议,但青史之上,你可以留下敢作敢当知错就改的清名。” “我道歉是因为伤你,而不是理亏。” “这么能蹬鼻子上脸,还做人干嘛,做蛤蟆去。” 梁少渊:…… 他就知道,那一瞬间照在他身上柔和的月光是假的。 梁少渊怒瞪着崔灿雯,不依不饶的想要等一个誓言。 “背弃?” “陛下知道何为背弃吗?” “背叛放弃,你我从不曾同心同德,我为后一日,那我就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 “与其相信誓言,倒不如相信人品。” “明眼人都知道,人品比誓言要牢固的多。” 崔灿雯幽幽道。 一个品行端正的人,哪怕做的事并不是自己喜欢的,也会严守底线做好。 “此一生,我都不会再与旁人生半分情愫。” 她都二十五岁了。 轰轰烈烈的少年时光,早已成为记忆中的烙印。 梁少渊嘴唇嗫嚅,半晌才道“朕的意思是,你不能抢朕的皇位。” 崔灿雯:尴尬了。 “你的皇位,我抢不走。” 嗯,她顶多摄政。 但,梁少渊要是死了,她也不是不能上去坐几天。 听到崔灿雯的亲口保证,梁少渊松了一口气。 本来,他心中就觉得女子天生就应在后宅,难成大事。 只是,隐忧难消。 崔灿雯,太耀眼了。 当年,偌大的京城,才子佳人倍出,也就只有雍王兄能站在其身侧,不会被遮掩光芒。 “皇后,等身体换回来后,我们圆房吧,朕给你个子嗣,这样你在宫里的日子也不至于无聊。” “若是女儿,朕给她捂上的宠爱。” “若是儿子,朕必定尽全力培养。” 一派恩赐的语气,让崔灿雯一阵儿恶心。 分明就是想用孩子将她拴在后宫,用孩子还磨掉她的野心,让她心甘情愿敛去锋芒,真正的相夫教子,可偏偏还一副为她好的嘴脸。 她以后要做的事情更多,何来无聊。 还尽全力培养? 培养什么? 培养恬不知耻吗? 画大饼,都舍不得画圆点。 崔灿雯装模作样叹息一声,一脸遗憾“我已经不年轻了,孕育子嗣,于我于孩子,都有风险。” “所以,还是算了,我怕死。” “我是皇后,后宫所有的孩子都得唤我一声母后,我必定一视同仁。” “倒是陛下,得努力,这宫里实在是有些凄凉。” “陛下要不好好补补身子?” 梁少渊:…… 这是都嫌弃上他了。 “这天底下的哪个女子不怀孕生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第一百三十一章 恐怕有病 ┬─┬?ノ(゜-゜ノ) 话说的如此轻巧,仿佛女子生来就是为了孕育子嗣后代而存在的。 “陛下是想逼死我,给你心爱之人腾位置吗?” “我已经直白的说年龄已大生产危险,陛下一意孤行,不就是想让我死的冠冕堂皇。” “陛下,你好狠的心啊。” “这后位,你是为林御女留的,还是你那位早有约定的杨家表妹?” “如果陛下非要逼死我,我愿意自请被废,省的陛下煞费苦心。” 梁少渊很是怀疑崔灿雯的脑子构造。 后宫女子,无论高低贵贱,都想孕育子嗣。子嗣,意味着荣耀,意味着高位,也意味着依靠。 这分明是他给崔灿雯的恩赐,希望崔灿雯知恩图报听话识趣,最好能意识到以夫为天,一生便能顺遂无忧。 怎么到了崔灿雯口中,就变成了逼死她? “朕给过你机会了,以后莫要因此事求朕。” 崔灿雯弯唇“绝不会。” 梁少渊只觉得心中堵得慌,似是在气崔灿雯的不识好歹。 但气氛之下,又隐隐约约夹杂着遗憾。 无论崔灿雯怎样狡辩,有一点毋庸置疑。 崔灿雯不愿同他圆房,更不愿为他孕育子嗣。 他真想一点点将崔灿雯的依靠底气粉碎,一寸寸将崔灿雯的傲骨折断。 身为女子,身为他的妻子,本就应柔顺,事事以他为上。 是不是崔氏败落,谢太后归西,崔灿雯就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女子了。 “周老太傅一事,朕不会再出尔反尔。” “但朕也希望你能谨记,不要对朕的皇位有任何念想。” 崔灿雯挑挑眉,轻点了下头。 “那位杨家表妹呢?” “无需理会。”梁少渊不耐的皱眉“此时入宫,就是在添乱。” 崔灿雯垂眸。 梁少渊定是低估了杨家上下的决心。 焦雅身怀有孕的消息,让杨家坐不住了。 就算是她不理会,杨家也会想方设法将人送进宫,生米煮成熟饭,牢牢在后宫占据一席之地。 大胆点想,杨家或许想让储君出自杨氏女腹中。 崔灿雯起身,打开殿内,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恰巧消失在眼前。 “陛下,可是要传膳?” 王宝上前两步,垂首低声道。 崔灿雯摇了摇头,反问道“王福的腰怎么样了?” 殿内,梁少渊也竖起了耳朵。 “禀陛下,再过数日便能回御前伺候了。” “那便好。” 崔灿雯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通知雨露殿。” “朕待会儿要去看看林御女。” 焦雅:…… 此时此刻,焦雅已经对争宠一事产生了恐惧。 抄经! 无休止的抄经! 她的手腕依旧在发酸,陛下竟然又来了。 后宫的其他妃嫔是摆设吗?郑贵妃呢?容修仪呢? 焦雅叹了口气,在殿门外迎接。 心中偷偷期盼着,陛下能暂时忘记抄经这件事。 抄经,是她争宠的手段。 可现在却变成了,争宠是为了抄经。 秋日的晚风,已渐渐有了凉意。 龙辇之上,崔灿雯微阖着眼睛,心中盘算着互换身体以来的事情。 如果上天有眼,再给她些时间。 最起码,让荥阳郑氏案在她手中终结。 有罪,当罚。 真相就是真相,无论如何,真相都不应该成为任人摆布的木偶。 世家之祸,也该被撕开一个口子了。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死水似的朝堂动了起来。 总归,多多少少都是有变化的。 近来,她越发有种感觉,互换身体不会持续太久了。 她的抓紧时间,让皇后临朝这件事情,成为文武百官乐见其成的一件事。 “陛下。” 柔媚的声音让崔灿雯回过神来。 此刻的焦雅,一改素淡,浅绯色的衣裙,衬的人越发娇媚,是连夜幕都无法遮掩的春色,低头抬手间,幽香阵阵。 就好似在这个万物逐渐凋零萧瑟的季节,焦雅是枝头永不败落的娇花。 这身打扮焦雅是用了心的。 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无一分与佛门清净有关,不会有任何细节让人联想到抄经。 月下美人,的确不俗。 崔灿雯轻叹一声,再一次肯定焦雅的美貌。 只可惜,是仇人! 崔灿雯走下龙辇,目光森冷,上下打量着焦雅,大步踏入殿门“不成体统!” “多事之秋,竟还敢着绯色。” “你是觉得所有人都是瞎子?朕每日忙的焦头烂额,你不能分忧也就算了,竟还添堵。” “七品御女着绯色,让言官如何看朕的后宫。” 焦雅期期艾艾跟在崔灿雯身后,这绯色锦缎,明明是之前陛下亲自赏的。 焦雅:…… 所以,还是不能摆脱抄经。 烛火下,崔灿雯斜靠在软榻上,一边嚼着进贡的新鲜水果,一边监督着焦雅抄经。 直到夜深,崔灿雯以幽香刺鼻为由,目不斜视地目睹了焦雅沐浴。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看清了那个印记。 再次同床共枕,焦雅安分了许多。 不是不想,而是她真的累了,抄经抄的她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朕睡不着,你给朕讲个故事吧。”崔灿雯恬不知耻的开口。 焦雅:…… 还是人吗? 别人眼中的独宠,其实她是在受罪。 又是被强迫抄经,又是被阴阳怪气。 吃,吃不好。 睡,睡不好。 讲故事? 她现在恨不得找根绳子勒死梁少渊。 庸庸碌碌无能至极,偏偏丑人多作怪。 在先帝爷的后宫,伺候年岁大的先帝,都没这么事多又痛苦。 焦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轻轻的覆上来肚子,哎呦出声。 “陛下,妾的肚子有些疼。” 崔灿雯翻了个身,看向焦雅的侧脸,恶人先告状“雅娘是感到厌倦了,不愿哄着朕了吗?” “果然,爱是会转移的。” “只是不知雅娘的爱,又给了谁?” “罢了,朕也不勉强。” “来人,林御女身子不适,宣太医。” 崔灿雯起身,手脚麻利的穿好外袍,扬长而去。 焦雅:!?(?_?;? 焦雅掀开被子,坐起来。 不是,陛下是有病吧? 匆匆离开的崔灿雯又冲进了坤德殿,长吁短叹喊醒了梁少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刑不上大夫 一脸沉重哀痛“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梁少渊瞬间清醒,三更半夜被吵醒的愤怒也散的一干二净“焦雅腹中胎儿出事了?” 说话间,梁少渊便要唤宫女前来更衣。 一颗心犹如掉进了油锅里被轮番煎煮烹炸了一遍。 “不是。”崔灿雯按住了梁少渊的手腕,一本正经的说道“是我发现,你跟焦雅之间的感情淡了!” 梁少渊:…… 梁少渊也很想问崔灿雯一句,是不是有病!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真的肚子疼?” “不可能。”崔灿雯毫不犹豫。 那表情控制的美感恰到好处,就连痛呼的声音都是百转千回,带着欲说还休的极致拉扯感。 完美归完美,太假了! 梁少渊心下气恼“铁石心肠!” “更衣!” 一声高呼,门外守夜的宫女匆忙入内。 于是,雨露殿又是一个灯火通明的不眠夜。值守的太医全部被一声令下叫来给焦雅把脉。 焦雅:…… 她一时是真的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陛下气势汹汹的挥袖离去,就是为了让崔皇后前来照看她? 并且,崔皇后眼神中的担忧不似作假。 焦雅心中再一次涌动着被去母留子的恐慌。 直到所有的太医确定焦雅腹中的胎儿平安无事,梁少渊才松了口气。 “林御女,以后但凡有半分不适,不要忍着,尽管宣太医。” “你腹中子嗣,意义非凡,得小心。” 梁少渊坐在焦雅的床榻边,执着焦雅的手,不放心的嘱咐。 焦雅心中的荒谬感越发浓烈。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反常了。 说明,崔皇后心中憋着大坏。 骤然间,焦雅只觉得浑身一冷,虚弱的笑了笑,将手抽回“劳烦皇后娘娘了。” “夜色已深,娘娘明日还要上朝,妾万不敢耽搁了娘娘的正事。” 梁少渊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不太自然的勾了勾嘴角“本宫为皇后,照拂宫妃理所应当。” 焦雅依旧是柔柔弱弱的笑着,没有再搭话。 沉默、尴尬在无声的蔓延。 梁少渊轻咳一声,起身理了理衣衫“那林御女好生休息,本宫盼望着御女能为陛下诞下皇子。” 焦雅:…… 总觉得悬挂在头顶的那柄刀越老越实质化了。 崔皇后的险恶用心,甚至都无需再猜。 漫长的宫巷,白露打着哈欠不满的嘟囔着“小姐,您怎么越来越低三下四了。” “奴婢瞧得清清楚楚,林御女对您爱搭不理,您简直就是在热脸贴那啥,奴婢都为您不值。” “您宽容大度没错,但也不能过分纵容。” “太医们支支吾吾的态度就足以说明林御女在假装身子不适,指不定就是为了让陛下心软。” 白露说话没有半分遮掩,就如耳际吹过的秋风,毫不留情的裹挟了枝头还未变黄的叶子。 带着凉意的夜风,也让梁少渊一直紧绷的脑子渐渐放松清醒。 白露的话虽有些刻薄,但也一针见血。 可焦雅的腹中毕竟是他唯一的子嗣,不容有失。 坤德殿内,崔灿雯已经睡的香甜。 梁少渊叹息一声,只得在软榻上将就,反正再过两个时辰就得去上朝了。 天蒙蒙亮,一张冰冷的帕子落在梁少渊脸上。 崔灿雯已经穿戴整齐,又到了她跟朝臣互相折磨的时刻了。 多事之秋,一桩事接着一桩,但崔灿雯并没有将一日一篇千字奏疏的事情暂停。 帝王和朝臣的关系,想要君臣相携的前提一定是帝王在上,朝臣在下。 君臣布衣而坐,饮酒畅谈的盛景,也必定是在朝臣们心中种下君王神圣不可侵的信念。 皇权削弱,朝臣势大,永远都不可能出现清明的朝堂。 所以,那就继续互相折磨着吧。 总要有人先屈服,但屈服的人绝不可能是她。 朝堂之上,崔灿雯面色自如的应对朝臣们的揣测,一如往昔对前一日的奏疏面批。 只是,情况却不理想。 或许不少朝臣都以为宣安候陆丰垂死,会让她自乱阵脚分身乏术,就心存侥幸懒得应付。 可惜,她不是梁少渊。 莫说陆丰垂死了,就是陆丰真死了,这早朝该上还是要上的。 所以,她该骂骂,该罚罚。 面批结束后,有人不甘寂寞的开口了。 “陛下,《周礼》中有“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圣贤之言,吾辈应积极借鉴。” “宣安候德高望重,劳苦功高,陛下怎能随意杖刑,辱没宣安候。” “避免类似于宣安候的悲剧再次发生,微臣提议,士大夫勋贵受其词讼而纠正其想违,有罪则先勃以闻”。 “余止以众证为定,仍取伏辩,无得辄加捶拷。” “士大夫勋贵有其风骨颜面,可责,不可黔,不可杖。” 崔灿雯轻嗤一声,说的这么文绉绉,又是引经据典,又是扯大旗,本质上不就是想强调勋贵士大夫的特权吗? 只要不是死罪,就打不得了? 风骨颜面? 法律,一旦对文武百官勋贵豪强没有威慑力,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悲剧?” “爱卿如今都可以替三司断案了。” “宣安候中毒之事仍未有任何论断,爱卿就口口声声是朕折辱了宣安候,逼死了他。” “朕倒是觉得,爱卿现在是在给朕泼脏水,想逼死朕。” “你们之中,有靠勋贵世家名额入朝为官的,有靠科举披荆斩棘考取功名的。” “你们是朕的臣子,是百姓的父母官,理应为朕排忧解难,为百姓谋福利,而不是被当成祖宗一样被供起来。” “做错事情,打不得,骂不得,还要求朕考虑你们的尊严和体面。” “尊严和体面,都是自己挣的。” “所谓的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是不会因为大夫之尊,就可以免除刑罚,也不会因为是平民,就轻视践踏他们。” “你们理解圣贤之言,还真是只朝着对自己有利的一面理解。” “要不哪位爱卿舍己为人下去问问先贤,到底应该怎样理解?” 早就预料到朝堂之上必然会因宣安候之事重提刑不上大夫。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王宝出宫查案 不满意于现有的优待,就想方设法的谋求更大的特权。 呵,还真是敢想。 勋贵士大夫也好,官员也罢,最基本该做好的事情是在其位谋其政。 不愿意干,就滚蛋。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大雍,幅员辽阔,人才济济,腾开位置,正好注入新鲜的血液。 宣安候陆丰还半死不活,就有人趁着这个机会开始蹦跶。 只是当官了,又不是位列仙班了。 既然处处想特权,想无所桎梏,那应该去求仙问道,而不是在这朝堂之上唧唧歪歪。 “哪位想下去问问,问清楚了也正好托梦给朕,若是侥幸见到了先帝,正好让先帝爷看看你们现在这副嘴脸。” “先帝爷在位时,常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时常忧心有无辜百姓枉死,如今尔等却在叫嚣着刑不上大夫,朕是不是太给你们脸了?” “你们想让朕做个听话的帝王垂拱而治将大权下放,朕自治年纪尚浅政事生疏,允了。” “朕都不求投桃报李了,朕只想着你们的脸皮可以稍微薄些,说的话稍微过过你们的心和脑子,别得寸进尺逼人太甚。” “大不了,一拍两散。” “朕下诏书告知天下万民朕无能,臣子跋扈,有志之士尽管清君侧,朕侯爵之位相赠。” “既然扯到了尊严体面,朕劝告诸位,要点脸吧,自己不要脸,朕也爱莫能助。” “自己想被高高供起来,还要用宣安候中毒一事拉大旗,朕不齿!” “自己手里头的事都干不利索,奏疏都写不明白,歪脑筋倒是灵光。” 梁少渊和崔时凛同时愣住了。 梁少渊是被吓的,以往崔灿雯与朝臣针锋相对,好歹讲究下语言的艺术。 刚才这番话,就是简单粗暴的指着鼻子骂。崔灿雯是真的不怕这帮臣子闹事吗? 不是在咒人死,就是在骂人不要脸。 有点儿爽! 而崔时凛则是被惊的。 那句朕是不是太给你们脸了,语气表情都过分熟悉了。 就连眉毛上挑的弧度,都让他心惊肉跳。 再朝夕相处,也不至于这般相似吧。 “你,就说的你,朕给你个机会,从现在起,你去收集证据,证明宣安候是因朕杖责于他服毒自尽的。” “若是能证明,朕认错,朕给你加官晋爵。” “若是不能证明,你就是在污蔑诽谤朕,其心可诛!” 早晚有一日,她要让入仕公平化。 想要踏入仕途,那就只有科举一条路可走。 依靠特权占了便宜,入朝为官,不知自省自律,不知责权相当,就长着一张嘴胡言乱语,谋求更大的私利。 坐在这个位置上,勋贵大族是子民,寒门庶民也是子民。 极致的两极分化,会变成王朝灭亡的推手。 成为太子妃前,她走过了太多的地方,聆听了太多的民生疾苦,最底层百姓的诉求,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平治天下,当今之世,她来。 她愿意成为篝火,给百姓一道光。 天地之心本立,生民之命本立,圣人本无绝。 “陛下。” 尚书令卢从叹息一声,试图和稀泥。 崔灿雯抬抬手,制止了卢从。 这件事情,绝不能含糊其辞,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可以商量的软弱。 否则,勋贵之家入仕的官员会和十年寒窗科举入仕的学子拧成一股绳。 毕竟,在皇榜张贴的那一刻,学子们就鱼跃龙门,变成了特权阶层。 她表现的越果断,越不容置疑,那些科举入仕的官员被撩拨其的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就会沉下去。 倘若真开了这个口子,她怕自己成为罪人。 “这件事情,休要再提。” 崔灿雯决绝的为此事定下了基调。 “京城百里的废弃兵器一案,可曾有新的发现?” 兵部、工部,包括军器监的所属人员军低下了头。那兵器都烂成什么样了,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啊。 “陛下恕罪,时间久远,损毁严重,一时之间尚未有发现,臣等绝不敢懈怠,一有情况必立刻禀明陛下。” “朕心急如焚,恨不能亲自出宫查明情况。” “但朕虽急,但也知晓不能轻易出宫。” “所以,朕打算让王宝公公代朕去督办此事。” “王宝公公绝不会妨碍办案,他唯一的职责就是充当朕的耳目。” “王宝就跟在兵部尚书身边吧。” 兵部尚书:…… “陛下,宦官不得干预朝政。” 崔灿雯不急不缓“所谓的宦官不得干政,是说不能干预朝廷的政务,不能对朝廷的政务发表看法,作出指令。” “是朕刚才说的不明白吗?王宝只会带着一双眼睛去,不会过问更不会干涉,只会将他看到的原原本本复述给朕?” “这样,很过分吗?” 过分吗? 也不过分。 但群臣心知肚明,陛下这是在钻空子安插人手。 越是明目张胆,他们便越不能让王宝出事。 “抓紧时间,别磨磨唧唧,朕还等着双喜临门呢。” “最好宣安候中毒之事真相大白之日,城郊废弃兵器一案也能有所进展。” 到时候,就能对宣安候府清算,然后顺藤摸瓜抓出一溜烟的人。 北山大火,看似迷雾重重,但只要死死的抓住露出的苗头,坚持查下去,总能还原事实。 朝毕,王宝便如一道悄无声息的影子一般紧紧的跟随在兵部尚书身后,始终保持三尺的距离。 兵部尚书: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查啊。 不过,这苦日子绝不能让他一人熬。 于是,兵部尚书乐呵呵的帮王宝引荐了与废弃兵器一案相关的主要负责官员。 王宝谦逊有礼,一一问好。 无论是勋贵世家,还官员士大夫,对宦官都是打心眼里蔑视。 所以,对于王宝的问好,大多数人都是淡漠地点头示意。 对此,王宝早习以为常。 神色不变,安静的跟在兵部尚书身后。 不折不扣的贯彻只看只听,不说不插手的原则。 然后,在众人办案时,王宝从胸前和袖子里分别掏出了小本子和炭笔,仔仔细细的记录下着。 办案官员:这算动手吗? 手动了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军器监少监 官员们,面面相觑。 被人盯着,浑身不自在。 尤其是,王宝记得认真又详细。 兵部尚书眼看着王宝的小炭笔刷刷刷就没有停下来过,甚至连他们吐槽破烂山洞的话都记录下来了。 “王宝公公,其实不必记的这般详细。” 脱口而出的脏话都不放过吗? 于是,王宝的小本子上下一句便出现了,兵部尚书言,不必详细记载。 兵部尚书:…… 他是这个意思吗? 好像完全记载了,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边记录,王宝一边谦逊回到“尚书大人,小人是阉人,没读过什么书,记性不太好,也不懂太多的道理,既是做陛下的耳目,那自然要全面详细准确。” “还望尚书大人体谅小人的愚笨无知。” 兵部尚书讪讪的笑了笑,看着小本子上清隽秀气,自有章法的字体,深觉王宝不是愚笨无知,而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兵部尚书叹了口气,打定主意,多做事少说话,实在憋不住了再说。 几个官员,心照不宣的达成了共识。 王宝左看看右看看,在小本子上记录下“大人们眉目传信。” 有王宝兢兢业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监督,办案的效率大幅度提升。 日落时分,王宝看看天色,然后将小本子递给了办案的官员“诸位大人,还请看看小人记录是否有遗漏有误处?” 兵部尚书接过小本子,翻了翻,然后又递给其他人,最后小本子又回到了王宝手上。 遗漏? 就连他们午餐用的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有什么遗漏。 他们是不是还得感谢下王宝用了眉目传信四个字,而不是眉目传情。 心累! 这案子,必须得尽快破了。 拖一天,就多折磨一天。 王宝离开后,兵部尚书叹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堂堂尚书,被宦官看着,连废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工部尚书在一旁连忙附和,然后话锋一转“这王宝,屈才了。” 兵部尚书一怔“你还有心思惜才。” 不过,确实是。 言行举止,谦逊有礼,不卑不亢。 并不因自己是阉人,就卑躬屈膝谄媚讨好。 若是不明内里的人知晓,恐怕真的会以为王宝是正正经经的天子使臣。 “惋惜也没用,那玩意儿没了就是没了。” 军器监少监皱着眉头,嫌恶道。 “我们这些人,要么是勋贵世家之后,再不济也是寒门贵子,竟要对一个阉人温言和气。” “就算是陛下身边的王福,都不敢这般对待我们吧。” 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对视一眼,只是笑了笑,随口应付道“少监年轻,前途无量。” 虽说这两年来,朝堂之上,陛下势弱,但仍是陛下。 谢太后态度暧昧不明,崔皇后临朝参政,也许,这几股势力在悄无声息间已经联手了。 否则,陛下又怎么敢一反常态,在朝堂上与群臣叫板。 对荥阳郑氏,说查就查。 对宣安候府,说封就封。 陛下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要不然,陆丰的事情,绝对不会就这么消弥于无形。 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只希望族中的子弟能争点气。 …… 王宝回到宫中后,就将小本子呈给了崔灿雯。 而本应在静养的王福,已经伺候在侧。 王宝垂眸,神色自若。 娘娘做事,自有安排。 崔灿雯翻阅着小本子,甚至能够脑补出官员们的憋屈“难为你了。” “做的很好,此案若破,朕给你封赏。” 军器监少监? 有些不对劲啊。 少监,是军器监的二把手。 崔灿雯挥手,让王福王宝退下。 “军器监少监,你觉得此人如何?” 崔灿雯侧眸,看向了在一旁逗弄狸奴的梁少渊。 狸奴,是她兄长在午后送来的。 小小的一团,毛发光亮,犹如倒映着光束的雪团子。 梁少渊抬起头,思考片刻“挺年轻。” “没了?” “没了。” 崔灿雯心中无语。 上天还真是有好生之德,才能允许似梁少渊这样的蠢货活到现在。 “你身为帝王,为什么会对臣子最深的印象是挺年轻?” 梁少渊将小狸奴抱在怀里,掀了掀眼皮,心安理得的反问“不然呢?” “这两年来,军器监的奏报从未有任何问题,所以我从不曾专门召见过。” “你就丝毫不担心被架空?”崔灿雯强忍着心头的怒火。 梁少渊目光灼灼“水至清则无鱼。” “既然御史台并无弹劾,也没闹出乱子,我闲的没事干去研究一个少监做什么?” 崔灿雯:说的好有道理,她甚至生不起反驳的欲望。 梁少渊一脸无辜,接着道“再说了,按秦仪的上奏,京郊百里外的塌陷山洞里的废弃兵器,一看年限就不是近几年的。” “你骂我有什么用,你应该去骂先帝啊。” “去问问先帝,为什么他都那么英明神武了,还是做不到明察秋毫?” “我怎么听出来幸灾乐祸?”崔灿雯皱着眉头。 梁少渊很是坦白“先帝爷也不过如此。” 要说梁少渊对先帝爷,也实在没太多父子情分。 认真算起来,也就是从被立为太子后,才开始有了比较多的相处。 但凡有些父子情,也不至于在先帝爷的病榻前做出与庶母翻云覆雨的糟心事。 梁少渊说完话,便抱着小狸奴扬长而去。 崔灿雯亲自挑亮了殿内的烛火,揉着鬓角,开始在大脑中搜寻军器监的架构设置,以及官员配置。 军器监少监,从五品。 如今任军器监少监是肃文伯府的二爷薛敬白,是肃文伯的老来子,年不过三十,也算是个青年俊杰。 上一任的军器监正监是薛敬白的岳父景文。 卸任前,举荐了尚是从六品军器监监丞的薛敬白。 薛正白任监丞期间,并无过错,先帝爷思量之下便听从了景文的建议。 景文…… 景太妃的堂兄。 一时间,崔灿雯有些举棋不定。 景太妃是谢太后的手帕交,几十年的感情。 再看看。 崔灿雯不急于下定论,而是在心中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陆喻之回府 主要是,景家没必要掺和这档子事啊。 安王跛足,已经多年,就算雍亡身死,东宫之位,也不可能落在安王头上。 而雍王是谢太后之子,谢太后与景太妃交好世人皆知。 就是再论亲疏远近,也是雍王在前。 也有可能,是她谈虎色变,过于敏感了。 老丈人提携自己的女婿,再正常不过。 可崔灿雯心头还是萦绕着阵阵疑虑。 军器监,绝对有人不清白。 兵器盔甲的制造,损耗,回收,都是军器监在负责。 肃文伯府,景家,杨家…… 也许,她该派人去查查景家和杨家之间的关系。 杨家,破落户啊,实在是跟景家八杆子打不着。 发愁啊。 “陛下,金吾卫费大将军遣人来报,宣安候陆丰要不行了。” 阴沉的夜幕,真真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即视感。 “把陆喻之带来。” 崔灿雯决定,要让陆喻之发挥最后的余热,让宣安候府的这滩水更加浑。 …… 阴暗的房间里,陆喻之缩在墙角,整个人散发着恶臭,墙上有被石块划出的浅浅印记,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记录自己被关押了几天。 越久,越绝望。 甚至,陆喻之都开始隐隐后悔当年之举。 陛下还会放他出去,让他继续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吗? 陆喻之小声的呜咽着,明明不久前,他还是宣安候世子,是睿贤长公主的驸马,还有美妾在外,出行言谈皆被恭维。 可,这才多久,他就从云端坠入了淤泥之中。 “陆公子,陛下宣你。” 陆喻之眼睛一亮,就好似溺水的人终于看到了伸手可触的浮木。 “陆公子,还是先沐浴更衣,再去面见陛下吧。” 王宝看着已经脏兮兮看不出半分贵公子模样的陆喻之,建议道。 陆喻之的笑容一僵,看着自己满是污垢的指甲,散发着恶臭的破烂衣裳,黯然的点点头。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连乞丐都不如。 他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陆喻之知道,他自以为是的骄傲,已经变成了污垢。 他只想光鲜亮丽的活着! “多谢王宝公公提点。” 陆喻之声音艰涩粗糙,显得有些怯弱无所适从。 整个人都泡在温热的水中,陆喻之有一种恍如新生的错觉。 “陆公子,还请快些,陛下还在长生殿等着。” 王宝在屏风外催促着。 陆喻之连声应道,草草的洗去身上的恶臭味,穿好王宝准备的衣裳,匆匆朝长生殿赶去。 长生殿依旧巍峨壮观,陆喻之也终于有了一个清醒的认知。 陛下,始终都是陛下。 哪怕朝臣再跋扈再嚣张,能在乾阳殿接受跪拜,能在长生殿发号施令的都只有陛下一人。 无论是程齐,还是盛景和,都是陛下的心腹,也都混的风生水起。 陆喻之定了定神,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次机会。 “草民陆喻之叩见陛下。” 崔灿雯看着焕然一新,头发还湿哒哒的陆喻之,给了王宝一个肯定的眼神。 “起来吧。” “朕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宣安候大限将至。” 闻言,陆喻之下意识眉头一皱,瞳孔一缩“不可能。” 陆喻之连忙补救道“草民不是在反驳陛下,对陛下不敬,而是草民的父亲身体一向强健,草民难以置信。” “的确,宣安候不是因病将死,而是服毒自尽。” “朕接到消息之后,便命朕的御用太医江逢赶至宣安候府,但却还不是不能将宣安候救回来。” “外界传言,宣安候是被朕杖刑心觉耻辱,这才服毒,你是宣安候最倚重的长子,依你之见,传言可信吗?”崔灿雯目光注视着陆喻之。 陆喻之脸上的慌张和担忧做不得假。 看来,陆丰和陆喻之还有有几分真切的父子情分的。 陆喻之不假思索“绝无可信。” “父亲不是寻死觅活的性情,更不会以这种方式。” 天塌了,父亲都会想方设法找出路,更别说只是被杖刑了。 “朕也这般想。” “所以,朕派秦仪入宣安候府详查令尊中毒一事,但尚未有结论,你父亲就要不行了。” “你是宣安候最看重,也是最放心不下的儿子,宣安候即将驾鹤西去,朕也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思来想去,朕决定放你还家。” “陆铭之已经被册立为世子,朕也不好朝令夕改,但宣安候一直都属意你为世子,在你犯错后又是多次上表恳求。”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打算将宣安候府一分为二,无论是食邑还是土地庄园,你都可与陆铭之共享。” “但这前提是你得洗刷了自己身上的杀人的污名,得帮助秦仪破了此案。” “唉,也不知什么人竟盼着宣安候去死。” 崔灿雯状似无意,随口道。 陆喻之连忙磕头,谢恩“草民叩谢陛下宽宏大量。” “回府之后,必当竭尽全力,绝不让任何污水落在陛下身上。” 崔灿雯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嘱咐道“你告知于朕的事情,务必守口如瓶。” “宣安候府内的人,也不可信啊。” “你回府之后,一切小心。” 崔灿雯吩咐王宝准备马车,连夜将陆喻之送回了府。 想让她自乱阵脚? 不好意思,独乐乐不如终乐乐。 她倒要看看,谁能做那渔翁,做那在后的黄雀。 陆铭之看到陆喻之的那一刹那,差点儿没控制好表情。 而陆喻之,也是眼含嫉妒。 “世子爷。” 跟在陆铭之身后的管家,脱口而出。 “世子爷,你可算回来了,还赶得上,还赶得上。” 而王宝则是不疾不徐的将圣旨宣读完。 一个宣安候府,出了两个世子。 陆铭之低垂着的头,苦笑一声。 若非父亲竭尽全力的为陆喻之求情,又怎会让陛下生出这般心思。 “有劳王宝公公了。” 王宝颔首,没有久留。 坐在马车上,王宝轻叹,陛下这是在把他当牲口使吗? 幸亏他还年轻…… 王宝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 唉,他还得回宫给陛下复命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盛景和归来 或许不仅需要复命,还得应付干爹的盘问。 干爹看他的眼神,越发晦涩了。 可没有办法,各为其主。 干爹是陛下身边的老人,而他选择了奉崔皇后为主。 不仅仅是为了报白露的救命之恩,还更想亲眼见证崔皇后能否拨云见日。 王宝伸手掀开马车帘子,任由夜风吹拂。 宣安候府。 “大哥。” 陆铭之微微低头,嘴角下意识的堆砌出了一抹笑容,可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拳,青筋暴起。 他好不容易看到了出头之日。 明明,他很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承袭宣安候之位了。 但,大哥回来了。 陆喻之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淡淡的嗯了一声。 “世子爷,您快去看看侯爷吧。” 管家一脸着急,在一旁催促着。 曾经那个自视甚高的宣安候此刻已经出气比进气多了,嘴巴不断的翕动,说没说出一句,反倒是口水流了不少。 在看到陆喻之的那一刻,浑浊泛黄的眼珠子猛的睁大,手颤颤巍巍拼命想举起。 陆喻之心中一酸,连忙上前,轻轻握住自家父亲的手,眼泪不受控制的低落。 这些年,父亲是真的对他很好。 陆喻之还没来得及将他被宽恕的消息说出口,陆丰的眼角划出一滴眼泪,再也没有了呼吸。 “父亲!” 陆喻之失声大喊。 随着陆喻之的呼唤,守在病榻前的其他人也哭出了声。 在不远处院落与三司官员商讨案情的秦仪,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宣安候竟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必须得尽快查明真相了,否则他怕宣安候烂府里。 毕竟,金吾卫还牢牢的把守着整座宣安候府里,任何人不得进出。 幸亏一入秋,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不至于烂的太快。 不过,陛下这一手还真是神来之笔。 没过多久,崔灿雯就收到了陆丰离世的消息。 也许,此时离世,对于陆丰来说是一件好事,最起码还能办一个隆重的葬礼,不必亲眼看着堆金积玉显赫一时的宣安候府坍塌。 没死的那些,不是流放,就是砍头了,可没陆丰这么好的待遇。 接下来的时间,过的飞快。 陆丰的尸体被冰块包围着,暂时没有散发恶臭。 盛景和也在崔灿雯的日夜期盼中带着证据从荥阳返回,陪同在盛景和身侧的是出身荥阳郑氏的尚书中司侍郎,也就是郑贵妃的庶兄。 尚书中司侍郎一脸灰败,显然已经做好了选择。 他无法拯救偌大的郑氏,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随同郑氏一起堕入深渊之中。 盛景和也浑身是伤,胸口还有鲜血不断的渗出,浸染了绢帛。 “荥阳郑氏都胆大包天到敢伤你了?” “难不成觉得杀了你就能瞒天过海,继续在荥阳作威作福草菅人命侵占良田吗?” 崔灿雯狠狠的拍了拍桌子,尚书中司侍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荥阳郑氏完了。 做了太多的孽,如今终于到了要偿还的时候。 本来,他还心存侥幸。 但当那些越来越多的事情被一桩桩一件件翻出来后,他就知道,荥阳郑氏已经走到末路无可挽回了。 太疯狂了。 就连荥阳郑氏的旁支,都胆大包天到为了侵占土地,直接一了百了的纵火烧死那一家人。 救不了,他就只能及时的从这条千疮百孔的船上跳下来,弃暗投明,卖陛下一个好,渴求陛下能对他网开一面。 天地良心,他真不知道荥阳郑氏的锦绣堆下藏着这么多的枯骨人命。 “陛下,是臣的私事。” 盛景和声音复杂,带着无尽的惆怅。 “臣不负陛下所托,将荥阳郑氏所犯之罪查明,特来复命。” “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崔灿雯接过盛景和所搜集到的证据,越翻,脸色越难看。 荥阳郑氏,太多人死不足惜。 “不情之请?” “何事?” “臣想求娶郑贵妃的长姐郑阮为妻。” “臣知晓荥阳郑氏所犯之罪罄竹难书,不判不足以平民愤,但郑阮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养在深闺,臣不忍她被郑家拖累。” “还恳求陛下允臣所求。”盛景和重重的磕了个头,胸口的血渗的越发多了。 崔灿雯沉默的注视着盛景和,神色莫测。 “据朕所知,两年前,郑阮就对外宣称要招赘在家,开始着手接触处理郑氏的一些产业了。” “而你,盛家,盛景和,你也定了婚期,只待来年春暖花开便要大婚了。” “此时,你求朕让你娶郑阮?” “她不招赘了?还是你不娶妻了?你娶她为妻,那与你有婚约的肖家女郎呢?” “娥皇女英?共事一夫?” “你一妻多妾也就算了,竟然还想着多妻?” “你的小算盘打的,朕都羡慕。” 盛景和又磕了个头“陛下,她嫁给臣,就是臣的内人,冠臣的姓氏,就是盛家的人。” “求陛下看在臣忠心耿耿的份儿上,给郑阮一个脱离郑家的机会吧,臣实在不忍心看着郑阮被流放或者没入教坊司。” “至于肖家女郎,臣愿与其退婚。” “若他能容郑阮,臣仍愿敬其为正妻,让郑阮居平妻之位。” 崔灿雯抿抿唇,这话她就不爱听了 流放? 没入教坊司? 明明也有可能被砍头啊。 盛景和怎么就绝口不提呢。 自从郑阮放言招赘婿,就隐隐以少家主自居,那双手能干净了? “盛卿,有没有一种可能,按罪论处,郑阮会被判斩刑,这样你就无需担心她流放路上的苦难或是沦入教坊司的屈辱了。” “那肖家姑娘是做了什么孽,竟摊上了你。” “你母亲知晓你竟如此对待她的侄女吗?” “你以为你奏疏和所呈证据上将郑阮抹的干干净净,就能消去她所有的罪恶,变得纤尘不染无辜纯良吗?” “没人通知你,除了你和郑卿,朕还派了别的人入荥阳,查此事吗?” “盛景和,你这是包庇,是知法犯法。” “尚书中司侍郎郑大人,你呢,你也要包庇你的亲妹妹,替她求情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分享给贵妃 尚书中司侍郎心中一动,可以求吗? “陛下,能吗?” “不能。”崔灿雯冷冷道。 尚书中司侍郎顿时住嘴,大气不敢出。 “盛景和,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 “荥阳郑氏为非作歹,早就该有心理准备。” 荥阳郑氏一案,她必定会秉公处理。 “陛下,求您给郑阮一个机会。” 盛景和依旧不死心。 这副情深意重的姿态,崔灿雯只觉得腻味。 若当真这般难以割舍,早干什么去了。 三年前大婚,指不定现在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盛景和,国有国法。” “朕还没有追究你私自隐藏证据,暴毙郑阮之罪,你竟还有脸在这里求情。” “这刑部侍郎,你想做还是不想做了。” “朕不会徇私情,更不会过问你的婚嫁之事。” “你回去养伤吧。” 王福摸了摸自己堪堪养好的腰,对扶人产生了心理阴影。 可王宝仍在宫外监督京郊废弃兵器一案,陛下又不愿新人在殿中伺候,能扶人的也只有他了。 王福幽幽的叹了口气,伸出手“盛侍郎,请吧。” 盛景和神情紧绷,依旧不死心。 崔灿雯半阖着眼睛,懒得再看盛景和一眼。 若盛景和壮士断腕,回头是岸,也许还能锦衣玉食。 但若是盛景和执意淌进这趟浑水,她不介意连盛景和一起办了。 半晌,盛景和终于认命的将手搭在了王福手臂上,起身,一个踉跄,一声巨响,两个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崔灿雯:…… 崔灿雯高呼一声,唤来侍卫处理。 该宣太医宣太医,该送回家就送回家。 盛景和想娶郑阮,难如上青天。 有本事回家去求盛夫人,看看盛夫人会不会接受这个翻脸无情的郑阮。 先是背信弃义毁掉口头上谈好的婚约。 如今又在盛景和的胸口上捅了一刀。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跌宕起伏的爱情吗? 必须像盛景和胸口渗出的血一样粘粘糊糊才可以吗? 笑话。 待殿内的狼藉被收拾干净,崔灿雯才重新看到依旧跪在地上的尚书中司侍郎。 “你是郑阮的兄长,膝下也有嫡子,为何郑家主还允了郑阮招赘在家,以少家主自居?” “朕知道盛景和带回的证据有所隐瞒,且一些家族往事和秘辛,也不见得能被他查到。” 尚书中司侍郎还在犹豫,但见崔灿雯冷哼了一声,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忙不迭的开口“父亲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 “我自小性子就有些安静,不喜与人交际。” “父亲本来不打算让我入朝为官的,但是我实在是做不来少家主。” “我没有郑阮聪慧,也没有她胆大心细。” “所以,在及冠娶妻后,就离开了荥阳,来到长安为官。” “父亲膝下只有一子两女,哪怕纳了不少妾室,都不曾有孕。” “小妹入宫,成了郑贵妃。” “我又平庸无能,不看造就,在母亲的劝说下,父亲就萌生了让郑阮招赘婿在家的念头,郑阮应允了。” 崔灿雯皱了皱眉,接着问道“当年,盛景和与郑阮郎情妾意,便是因招赘一事不了了之吗?” “不全是。” “盛侍郎是盛家子弟,自然不可能做上门女婿。” “还有一个原因是,盛景和后悔了。” “当年我在京城,也是从母亲的信中知晓了只言片语。” “收到母亲的信时,母亲就已经被扶正了。”尚书中司侍郎唯唯诺诺,但说话依旧条理有据。 福至心灵,崔灿雯蓦地发问“你是郑阮嫡亲的兄长吗?” 尚书中司侍郎一怔,白净的面庞上染上了些许晦暗,就连神情都狰狞了几分。 “不瞒陛下,我生母出身不太清白。” “我出生时,父亲尚未大婚,府中也只有母亲一个妾室,祖母就做主将我记在了母亲名下。” 崔灿雯:这郑家主还真是玩的花啊。 若是如此的话,也不难理解郑阮招赘,以少家主自居了。 盛景和与郑家家业,郑阮选择了郑家家业。 对此,她必须得盛赞郑阮脑子清醒。 但一码归一码,这本不是郑阮手沾人命的理由。 “看在你识趣的份儿上,朕给你提个醒。” “荥阳郑氏高台坍塌是必然,朕不会因盛景和三言两语就改变心意,罔顾事实律法。” “荥阳郑氏倒台,你在朝中的处境也会多有磨难。” “你为官这些年的政绩,朕也看了,无功无过平平无奇,想要再往上爬,难。” “甚至,就连尚书中司侍郎这个位置,都会被人紧紧的盯着。” “你早做打算。” “陛下,倘若三司定案后,臣无罪,臣愿自请外放。”尚书中司侍郎当机立断。 外放? 崔灿雯觉得,以尚书中司侍郎这个温吞怕事的性情,并不适合做地方父母官。 一方父母官,是要为民做主的。 “此事,再议。” “你先退下吧。” 这个好消息,得去跟郑贵妃分享一下。 好消息不分享,快乐少一半。 清思殿。 郑贵妃正辛苦的核对着账册,锦绣在一旁不停拨着算盘。 崔灿雯的到来,让本就忙的焦头烂额的郑贵妃,脸更黑了。 她都贵为贵妃了,半点儿都不想应付。 反正,她又不想当皇后。 “陛下,臣妾忙得很,不如陛下去看看修仪妹妹?” “修仪妹妹身娇体弱,又心思敏感爱多想,需要陛下关爱。” 兴致勃勃的崔灿雯就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没事儿,对美人儿,她脸皮厚,有的是耐心。 “数日不见,爱妃是在生朕的气吗?” “爱妃使小性子,更加迷人鲜活了。” 锦绣:她还活生生的在这儿呢! 又油,又膈应。 锦绣猛的将算盘往怀里一抱“陛下,贵妃娘娘,皇后宫中的白露姑娘还有事寻奴婢,奴婢先行离开了。” 再不走,她怕长针眼。 崔灿雯挑挑眉,白露竟与锦绣冰释前嫌了? 在锦绣面前,白露那张嘴就像是淬了毒似的,比她和梁少渊更加水火不容。 “贵妃,朕给你带来了一个你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第一百三十八章 自曝身份 郑贵妃头也不抬,在纸上写写画画“陛下是要跟臣妾分享林御女身怀龙胎独得盛宠,妃嫔们人心惶惶的好消息?” “陛下,臣妾劝您雨露均沾,不是只沾雨露殿的林御女。” 书读的不好,不至于连人话都听不懂吧。 她只是个贵妃,如今却要替皇后,太后操心。 “荥阳郑氏覆灭在即。”崔灿雯并没有因郑贵妃的话恼怒。 她日日处理宫务时,也是怨气冲天。 甚至还想着要不降下一道雷,大家都别过了。 郑贵妃做惯了宠妃,如今刚上手,必然更加难以适应。 郑贵妃顿时愣住了,手中的毛笔在账本上晕染开一大滩的墨迹。 “当真?”郑贵妃半晌才回过神来,嘶哑着声音问道。 崔灿雯点头,掷地有声“当真。” “荥阳郑氏的罪行罄竹难书天怒人怨,为正法度彰天理平民愤,必然重罚。” “这算好消息吗?” 郑贵妃一字一句,喃喃复述着。 随即,便掩面而泣,渐渐成了号啕大哭。 那些逼死母亲的人,终于要下地狱了。 陛下当年对她的允诺,竟成真了。 “再哭,那本账就毁了,还得重新再算,再核对。” 崔灿雯很是不解风情的提醒道。 郑贵妃一噎,用帕子擦干面上的眼泪,离开书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妾叩谢陛下得大恩。” “臣妾此生,必不负陛下。” “臣妾这条命,自今日起就是陛下的了。” 虽说她有些看不上陛下,但她的大仇是靠陛下报的。 否则,庞然大物的荥阳郑氏,她根本无力动摇。 崔灿雯:…… 这可不行!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朕是皇后?” 思来想去,崔灿雯决定自曝。 她日后还需要郑贵妃长长久久的替她操持宫务,做她的贤内助呢。 总不能她劳心劳力,四面树敌,最后好处全让梁少渊一人捡了。 最重要的是,郑淑妃无牵无挂。 一旦认定了梁少渊,那必然就会唯命是从。 既然长嘴了,那为何要做好事不留名。 郑贵妃愕然,抬起头细细打量着面前之人。 “皇后?” 郑贵妃站起身来,踮起脚尖,扒开崔灿雯的衣领。 嗯,那颗痣还在。 然后又摸了摸崔灿雯的胸口。 嗯,平的。 就在郑贵妃打算接着往下探时,崔灿雯制止了。 “我的确是清河崔氏灿雯,崔皇后。” “此事怪诞荒唐,但也的的确确的发生了。” 崔灿雯拉着郑贵妃在一边坐下,缓缓道“四星连珠,也就是皇帝昏迷闹的沸沸扬扬那晚,醒来后,我就成了梁少渊,梁少渊成了我。” “你报恩可别认错人,然后一刀捅向我。” “正因为我与他互换身体,他不放心我单独处理朝政,这才有了二圣临朝。” “只是这等奇遇不知何时就会结束。” “但,请你牢记,你此生,不能负的不是梁少渊。” 郑贵妃晕晕乎乎,总觉得这比话本子上的故事还荒诞。 皇后成了陛下,貌似还风生水起,朝堂也死水生出了微澜。 等等…… “所以,那晚就是你?” 怪不得,那晚处处怪异,突然新鲜得睡素觉。 郑贵妃蓦地想起了那句皇后也很喜欢你。 崔灿雯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笑。 “此事,需保密。” 崔灿雯正色道。 郑贵妃忙不迭点头。 “盛景和有意求娶郑阮为妻,想将郑阮从郑氏的烂淤泥里拯救出来,但我拒绝了。” “但我觉得,盛景和不会就此罢休。” “非我公报私仇,郑阮的手上不干净。” “你长居深宫有所不知,这两年来,郑家有不少事情都是郑阮经手,已经俨然是郑氏的少家主。” “荥阳郑氏家族之中虽有不少人反对,但都被你父亲一力压下,再加上郑阮放出风声招赘在家,族中便陆陆续续有人听之任之了。” “毕竟你父亲身为一族之长,威严极盛。” “你对盛景和的心思,还是趁早歇了吧,他非良人。” “倘若他是良人,他日,我登临高位大权在握时,也能助你成就良缘,但主要是盛景和不配。” “与其执迷不悟,倒不如回头是岸。” 优柔寡断得陇望蜀的盛景和实在配不上格桑花一般的郑贵妃。 有一说一,郑贵妃的美,足以让万物失色。 也不知那郑阮,到底何等惊艳,才能让盛景和义无反顾抛弃郑贵妃的少女芳心。 郑贵妃蹙了蹙眉,嫌恶不已。 “我对盛景和的那份心思,早就随我母亲的离世烟消云散。” “所有的缱绻依恋,都化为了憎恨。” “我不恨他移情别恋,但我恨他恩将仇报。” “要不是母亲,盛景和早就高烧死在那个冬日的荥阳街头了。” “是我在街头巷子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盛景和,后才有母亲于心不忍的将其救下大费周折的请大夫医治。” “要是知道盛景和是条毒舌,当年我宁愿自戳双目。” 知晓面前之人是崔灿雯,郑贵妃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忌和遮掩。 “那便好。” 她着实不愿看着郑贵妃深陷其中。 “盛景和求娶郑阮?” “那肖家的小女娘呢?” “就又要毁掉婚约?” “盛景和真不是人啊,他和肖家小女娘的婚事人尽皆知,婚期都已定下,这岂不是要逼死肖家姑娘?” 郑贵妃再一次觉得自己当年就是瞎了眼,年少无知被盛景和的表现出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哄骗。 “不嫁也是一件好事。” 崔灿雯喟叹道。 “若是盛景和做不到当断则断,盛家就是个火坑。” “怕的是肖家女郎对盛景和一往情深,愿意吞下这个委屈,和郑阮娥皇女英共事一夫。” “我总觉得,盛景和会来找你帮忙。” “你是宫中风头无两的宠妃,一人之下,找你吹个枕边风,大有用处。” 郑贵妃:膈应死她算了 “告知你此事,是想让你心中有底。” “我还需召集官员议,不能久留。” 崔灿雯拍了拍郑贵妃的手背,起身便要离开。 “你想走到哪一步?”郑贵妃蓦地开口。 “就是你想的那样。” 第一百三十九章 活生生的人 郑贵妃:…… 她能说她没想吗? 郑贵妃看在渐渐远去的身影,想到了那句若他日登临高位大权在握。 如今的崔灿雯,已是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再往上走? 太后? 或者是…… 答案呼之欲出,郑贵妃却不敢宣之于口。 女子之身,也可以吗? 郑贵妃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宫苑深深,崔皇后的麻木寂寥只是表象。 骨子里,崔皇后还是起于旷野的风,坚定不移,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她的前进。 扪心自问,崔灿雯比梁少渊更适合做君临天下的帝王。 无论是学识人品见识还是朝堂政事的应对,崔灿雯都得心应手。 这段日子,她还以为是梁少渊开窍了。 不曾想,竟是这样奇异的原因。 十有八九是梁少渊太过荒唐可笑,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郑贵妃连灌了三杯茶压惊,然后才重新捧起了账本。 眉头不再紧皱,帮自己的大恩人做事那能说劳累吗?那得说荣幸。 郑贵妃的眉眼越发的柔和。 不出意外,她的贵妃之位也是崔皇后给的。 陛下在位份上吝啬的很,否则这后宫里高位嫔妃也不会这么少了。 仿佛唯有这样,陛下才会体会到居高临下的优越和生杀予夺的快乐。 那些让她觉得疑惑的点,这一刻迎刃而解。 她能怎么办,当然是听崔皇后的啊。 她孑然一身,母亲被逼自尽,如今又大仇得报,哪怕是绝路,她也会跟着崔皇后一条路走到黑。 不过,就算她跟着崔皇后,也无大用啊。 她自我认知清晰,她除了脸好看了点儿,腿长了点儿,似乎也没有什么特长。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核对账本,操持宫务吧。 跟着崔皇后混,总比跟着陛下强。 最起码,崔皇后还要脸。 想到梁少渊登基短短两年干的混账事,郑贵妃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在陛下眼中她也就是个平平无奇随时随地可以被取代的宠妃。 所以,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郑贵妃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锦绣,锦绣,锦绣!” 郑贵妃推开小书房的门,高声呼唤。 扯什么跟白露有约,真当她看不出锦绣和白露之间是势同水火的模样? 锦绣十有八九是找了个角落躲清静了。 这段时日,锦绣就是她的得力助手。 但从现在开始,锦绣在她眼中就是一只迷途的羔羊等待拯救。 阖宫之中,谁人不知,锦绣就是梁少渊专门用来膈应崔皇后的。 锦绣,也姓崔。 才刚得片刻清闲的锦绣唉声叹气,只好抱着算盘硬着头皮回应。 有一说一,郑贵妃威慑后宫嫔妃绰绰有余。 就是…… 就是这管理账本,实在是一言难尽。 嗯,在增加她的工作难度。 就是白露来管帐,也比郑贵妃轻巧。 “奴婢在呢!” 于是,枯燥乏味的生活又一次继续了。 “锦绣,你觉得陛下怎么样?” 郑贵妃一心二用,在又一次成功算错后,直接将毛笔甩在了一旁。 她的脑子,不支持她进行这么高难度的活动。 “挺好。”锦绣随口敷衍。 难不成她能在陛下的宠妃面前,吐槽陛下恬不知耻昏庸无能刚愎自用? 她虽然是清河崔氏旁支外室之女,身份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但她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不缺银钱,不缺首饰,也曾读书习字。 明明她也可以寻个如意郎君,共度一生的。 然后阴差阳错被梁少渊得知,为折辱崔皇后,就将她召入了宫。 一夜承宠,就被送进了坤德殿做崔皇后的婢女。 她没寻一根绳子勒死梁少渊,已经算是三思而后行了。 郑贵妃抿抿唇,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 挺好? 朴实无华,但又格外诚恳的回答。 这怎么劝? 思忖片刻,郑贵妃觉得还是应该先搞清楚病症,然后再对症下药。 “那你且说说看,好在哪里?” 郑贵妃手掌托着下巴,目光灼灼的望着锦绣。 锦绣只觉得头皮发麻,没完了? 请容她想想,让她有机会瞎编。 锦绣胡诌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陛下独一无二,是九五至尊。” “没了?” “没了!” 用天底下最大的权势做尽恶心事。 权势,会给人镶上金边。 郑贵妃糊涂了。 这怎么听,也听不出少女心事啊。 “那你觉得崔皇后怎么样?”郑贵妃换了个问题。 锦绣的眉头微微舒展“曾经无懈可击,最近……” 最近就好似被疯狗咬了,总是无能狂怒。 但这话,费命,她得憋着。 锦绣换了个委婉的说法“许是最近忙于朝堂之事,才心烦意乱吧。” 郑贵妃起身拍了拍锦绣的肩膀“莫要被表象迷惑。” “陛下是一国之君没错,但你不能被煊赫的权势和甜言蜜语欺骗。” “他宠幸你,但却不给你任何名分,就说明非你良人。” “你和崔皇后同出崔氏,应分清亲疏远近。” 锦绣:…… 郑贵妃的立场,让她看不明白了。 “奴婢多谢娘娘告诫。” “娘娘,今日的账本还未核对完呢?” “被墨渍浸染的那部分,还得重新做。” 郑贵妃瞬间觉得锦绣这只迷途的小羔羊不美好了。 而此时,崔灿雯正与梁少渊对峙。 梁少渊不满她对荥阳郑氏的处罚,有意网开一面。 而崔灿雯死不松口,公事公办。 “你有仔细看过盛景和带回来的证据吗?” “你知道荥阳的百姓过的多水深火热吗?” “本来是他们自己的田地,到头来无地可种,甚至还要给郑家交租。” “明知冤屈,却上告无门。” “那些父母官,视荥阳郑氏为父母,鱼肉百姓。” “梁少渊,土地兼并是会亡国的!” “豪强大族兼并了土地,上瞒天过海不向国家交税,损害大雍财政;下肆无忌惮欺压百姓,怨声载道。” “陛下是想逼百姓反吗?” “你才登基两年,荥阳郑氏在短短两年里,极速兼并了多少土地,残害了多少条人命?” “那不是冰冷的数字,是活生生的人啊。” 第一百四十章 撕破脸 “陛下是要舍饱受苦难的底层百姓,力保作恶多端的荥阳郑氏吗?” “是这江山太稳了,让陛下忘乎所以了吗?” “《荀子·王制》与《荀子·哀公》中有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您年少时,就耳熟能详的话,为何在大权在握君临天下后,却忘的干干净净了。” 崔灿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尽全部力气才控制好自己的手没有一巴掌扇出去。 这座四四方方的宫城,彻底的堵塞的梁少渊的耳目。 看不见百姓心酸,听不到民生疾苦。 或许,梁少渊自己也不愿听到。 他只愿守着眼前的锦绣繁华,假装整个天下都歌舞升平。 梁少渊不悦的将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叉着腰皱着眉气势汹汹“崔灿雯,你不要总是这么大义凛然危言耸听。” “大雍,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岂是区区荥阳郑氏便能覆灭的。” “再说了,朕并不是不予处罚听之任之,只是想网开一面,给荥阳郑氏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明明是一件无伤大雅皆大欢喜的事情,偏偏在你口中就是罪无可恕。” 无伤大雅? 皆大欢喜? 崔灿雯再一次被梁少渊的愚蠢刷新了认知。 杀一儆百的道理,梁少渊不懂吗? 此时对荥阳郑氏网开一面,那其余世家就会变本加厉。 那世家之祸,再无解。 毕竟有荥阳郑氏这个被从轻处理的前车之鉴。 “你成为亡国之君后,有人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改过自新吗?” “愿意改,就证明曾经的罪过可以一笔勾销吗?” 崔灿雯心中充满了烦躁。 梁少渊活着真碍眼,等换回身体,索性毒死吧。 什么忙都帮不上,还竟拖后腿。 梁少渊猛的心中一凛,忌惮的后退半步。 “朕只是想保几个人,都不可以吗?” “朕是一国之君,这点儿权力都没有吗?” “那做这个一国之君还有什么意思?” 荥阳郑氏,是他扳倒清河崔氏最好用的利刃。 荥阳郑氏可以衰败,但绝不能覆灭。 假以时日,他会重新扶持起荥阳郑氏,让荥阳郑氏顶着百年世家的名头只忠于他一人,生杀兴衰皆系于他身。 “陛下不想做一国之君了吗?” “若陛下心意已决的,那就去禀明太后,让谢太后召集宗亲百官,另立新君。” “毕竟,我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崔灿雯施施然的整理了一下袖口,慢条斯理说道。 立谁,她都屹立不倒。 只要她想斗,没有人能让她倒下。 尤其是,她现在所应有的势力并不弱于梁少渊。 梁少渊身下的位子,尚未坐稳。 梁少渊:…… 梁少渊喘着粗气,伸出食指哆哆嗦嗦指着崔灿雯,一双眼睛瞪的如朱红色宫门上的铜环,硕大滚圆。 “你,你……” “简直大逆不道!” “你是要废帝吗?” 梁少渊心中已经虚了。 如今崔灿雯顶着他的身份,如果一意孤行非要退位,那他根本没有办法阻止。 崔灿雯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大逆不道?” “陛下应该说这是君子有成人之美。” “不是陛下口口声声说感觉不到作为天子的意义吗?” “俗话说的好,世上最珍贵莫过于得不到和已失去,或许陛下从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离开,反而更能心有所悟呢。” 崔灿雯轻挑眉毛,声音凛冽霸气。 这层虚假的破布,戳破就戳破了,梁少渊又能奈她何? 梦里发生的那一切,于她而言更像是场荒诞可笑的闹剧。 “陛下,请!” 梁少渊退却了。 “崔灿雯,如果你仗着身份胡作非为,那朕大不了拉着整个清河崔氏鱼死网破。” 崔灿雯嗤笑一声“陛下,你做不到啊。” “你巴不得将朝堂上的老臣铲除都换上你的心腹,你做不到。” “你巴不得让世家之首的清河崔氏从云端跌落成为阶下囚,你还是做不到。” “你看看你都选的什么人,你信任的程齐,与你的心尖儿不清不楚。” “你一手提拔的盛景和,优柔寡断自以为是,难堪大任。” “尚书右仆射秦仪是当之无愧的能臣,是坚定的保皇派,被你疏远猜忌。” “你能做什么?” “你又能做好什么?” “运气好,承袭了先帝爷的皇位,就该有自知之明。” “真以为,清河崔氏是那么容易被拉下水的吗?” 她并不能保证偌大的清河崔氏一定清白。 但,不论是她,还是父兄都能毫不犹豫的壮士断腕。 梁少渊僵在原地,脸色先是涨红,又一片煞白。 这番直白的话,让他愤怒,又让他无地自容。 崔灿雯! 崔灿雯! 梁少渊死死的咬着后槽牙。 这一刻,他巴不得崔灿雯死。 “你之前对朕的示弱,只是假象?” 崔灿雯敛眸“也不是假象,是懒得节外生枝。” “荥阳郑氏,谁都救不了,谁敢伸手,我就把那只手砍了。” “你也不必给你在朝堂上的人传密信,也不必蒙骗清河崔氏出面。” “是非对错,我父兄还不瞎。” “相反,你做的越多,上蹿下跳的越厉害,世家就会越记清河崔氏的好,想必你也不愿意陪了夫人又折兵吧。” “我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我甚至都没有奢望你做的多好,只是让你按律而行,都这么难吗?” “还是那句话,实在干不了,就自请禅让。” “那么多人为之付出一切的大雍,不应也不能毁在你手里。” 撕破脸,崔灿雯只觉得浑身舒爽。 这么多天虚与委蛇,倒不如撸起袖子摆开阵营。 梁少渊,她不伺候了! 给他脸了! 梁少渊一阵儿恍惚,站在他面前的仿佛不是崔灿雯,而是先帝,是二皇兄,更像是二人的结合。 比先帝,更狠绝。 比二皇兄,更多面。 这就是集先帝,谢太后,二皇兄,清河崔氏合力培养出来的人吗? 明明已经做麻木冷清的木头美人儿三年了。 为何,又要变得如此犀利鲜活。 呵…… 这次互换身体,就好似为崔灿雯的一池死水注入了活泉。 第一百四十一章 崔时凛入宫 所以,这是上天给予崔灿雯的契机吗? 不是为了救大雍,不是为了让他免去拜月楼自焚的下场,而是为了唤醒日渐麻木消沉的崔灿雯。 让崔灿雯有机会,有心力,重新焕发光彩。 梁少渊的心中涌出浓浓的嫉妒。 是他的妻,就该安分守己做他的妻,而不是处处出挑,遮掩他的光芒。 “陛下,还保荥阳郑氏吗?” 梁少渊怨毒的眼神,对于崔灿雯来说毫无杀伤力。 这世上,哪有人有本事能用眼神杀死人。 梁少渊紧咬着牙,面颊颤抖。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他总觉得以崔灿雯的心性,绝对能干出禅让另立的事情。 立个宗室堂兄弟,崔灿雯会被恭恭敬敬唤皇嫂。 立个宗室小辈,崔灿雯就会摇身一变成为第二个谢太后。 怎么选,都比做个憋屈皇后要好。 想来想去,梁少渊决定退而求其次。 保不住荥阳郑氏,总得保住盛景和。 盛景和啊,他辛辛苦苦才提拔起来的人,绝对不能随着荥阳郑氏一同沉沦。 梁少渊轻咳一声,试图放缓语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硬碰硬,他碰不过崔灿雯。 所以,他忍! 大丈夫在世,能屈能伸。 一轮洗脑之后,梁少渊的唇边勾出笑容“朕细想之下,深觉你说的有理。” 崔灿雯:又要出幺蛾子了。 “这笑还是有点儿僵硬,你要不再酝酿酝酿?”崔灿雯好心提醒道。 一眼假,还是很尴尬的。 梁少渊吸气,他忍! “大雍律法外仍有人情,先帝朝时也曾有容情的先例,我也知晓荥阳郑氏犯下大罪,但我还是想替一人求情。” “我觉得你可以不说了。”崔灿雯打断了梁少渊的话。 梁少渊连忙道“不过分的。” “郑阮。” “朕想给郑阮一个宽赦。” 显然,盛景和那副要死不活的嘴脸,已经闹的人尽皆知了。 “陛下看上了?”崔灿雯故作轻佻。 “陛下这都是什么眼光,要么喜欢庶母,要么喜欢侧室的庶姐。” 梁少渊蹙眉,扯着嗓子纠正“你莫要血口喷人,朕不是那种人。” 贵妃已经足够美艳了。 他想给郑阮施以援手,一方面是隐约听闻了盛景和对其一片痴心,另一方面则是看中了郑阮本身。 能为他所用啊! “还有,郑阮的生母早已扶正,郑阮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崔灿雯作恍然大悟状“竟是如此?” “那就更不能放了。” “是嫡长女,又以少家主自居,必然是荥阳郑氏一案中的要犯。” “陛下,你可不能因私废公。” 梁少渊心下烦躁,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看得出来,崔灿雯就是在装聋作哑明知故问。 “朕想将她指给盛景和。” “你先别着急生气,你听朕说。”梁少渊眼疾手快的按住了崔灿雯的胳膊。 “朕知道盛景和有婚约,但肖家权势不如盛家,需处处依仗盛家,且与盛景和有婚约的肖家姑娘性子怯弱绵软,内敛乖巧,绝不会有异议。” “哪怕是娥皇女英,也是肖家姑娘高攀了,谅肖家也不敢多说什么。” “你意下如何?” 崔灿雯撇嘴,因为内敛乖巧,就要被可劲儿的欺负? 还这么理直气壮? 要脸不? “梁少渊,你也是先皇子嗣,也是在这威严壮观的宫城长大的,师从皆是大雍难得一见的大儒,可你为什么总是让我大开眼界。” “你那番话说的,不像是被精心教养的皇子,更像是深山里跑下来的野人。” “是有那么句老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暂不与你争辩这句老话是否正确。” “外嫁女的确能不被母族株连,前提是,外嫁女手上清清白白。” “难不成陛下天真的以为,出嫁从夫,冠上新的的姓氏,一切的罪孽就都能翻篇?” “盛景和敢作妖,我就敢将盛景和一撸到底,成全他和郑阮做一对苦命鸳鸯。” 梁少渊不依不饶“只是弱女子,又掀不起什么风浪?” “难不成你以为郑阮有胆子掺和郑氏杀人放火的勾当?” 哪怕梁少渊在谢太后和崔灿雯面前从未占过上风,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骨子里对女性的鄙夷和轻视。 不长记性的蠢货。 “事实是,她不仅掺和了,还亲口吩咐了。” “她,是要下地狱的。” “若是盛景和非要找死,我也可以送他去死。” “够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崔灿雯表示,她又手痒了。 一手刀下去,耳边就能清静很久。 梁少渊所有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被噎了回去。 他打心眼里就觉得平民百姓的命不值钱。 可偏偏崔灿雯就非要特立独行上纲上线。 郑阮啊,该保还是得保。 否则,就连盛景和都会折在这件事情上。 他日,他换回去之后,更无人可用了。 于是,梁少渊背着所有人偷偷宣了崔时凛。 崔时凛带着一头雾水,入宫了。 近距离看,崔时凛心头的恍惚感更重了。 言谈举止,格外的生硬勉强,就好似是在竭尽全力模仿但依旧难得神韵的可笑。 这…… 这怎么可能是整个清河崔氏都引以为傲的女子。 崔时凛的心中掀起了急风骤雨。 “兄长,我想求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我人在深宫,陛下又处处忌惮,行动不便。” 梁少渊斟酌着语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些。 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拉清河崔氏下水。 清河崔氏要保一个人,那三司量刑的主要官员也会给这个面子的。 一箭双雕。 崔时凛没敢抬头,控制着情绪不外泄“请娘娘吩咐。” “您是皇后,臣是兄长,也是外臣。” 梁少渊心中一喜“盛景和带着荥阳郑氏的证据回京了。” “荥阳郑氏,要完了。” “可我想私下保一个人,郑阮。” “此人对我有大用,万望兄长能出面帮我护郑阮周全。” “娘娘,律法的尊严不容亵渎。” “清河崔氏虽是世家之首,但这些年来都谨言慎行,效忠于皇室,从不敢作他想。” “娘娘,三思而行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崔时凛猜到 崔时凛觉得似乎有一双手在无形之间就替他拨开了面前的迷雾疑云。 灿雯非灿雯。 无论是言行,还是性情。 荥阳郑氏罪恶累累,灿雯绝不会让崔氏趟浑水。 可是,灿雯去了哪里? 崔时凛想到了朝堂之上的怪异,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可怕但又合理的猜测。 “娘娘,陛下对荥阳郑氏一案格外关注,如果郑大姑娘清白,臣可出面恳求陛下对郑大姑娘网开一面不在株连之列。” 郑阮清白与否,他早有耳闻。 荥阳郑氏家主大力培养的少家主,怎么可能纯白无辜善良呢。 崔时凛的话,就是在委婉地拒绝。 “兄长。”梁少渊拔高了声音“此人对我有大用,兄长和父亲就不能帮我一次吗?” “我在宫中举步维艰,兄长竟不顾半分兄妹情谊吗?” “还是兄长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我嫁入皇室的那一刻,就不再是清河崔氏的人了。” 崔时凛面色一僵,心中起了嫌恶。 此话,诛心。 若他并未看出灿雯有异常,这些话就会成为一把锋利的刀子割出兄妹间的隔阂,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娘娘,私情不应在公理之上。” “陛下公开惩处荥阳郑氏是在震慑宵小,不止是在立威,更是在肃清,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娘娘,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上,荥阳郑氏应无条件支持陛下啊。” 崔时凛跪在地上,不见丝毫屈服。 梁少渊眸光深深,心绪复杂。 崔时凛,当真如表面这般公正无私吗? 清河崔氏,当真如外界传闻那般忠心赤诚吗? 还是说,只是在做戏。 “兄长,你就说帮不帮我吧?” “如若不帮,我就在这深宫中自己挣扎煎熬,绝不会再拖累清河崔氏。” 崔时凛重重的磕头“不是不帮,是不能帮。” “娘娘恕罪。” “滚!”梁少渊狠狠地将手边的杯盏砸在了地上,碎片四溅。 “今日之后,本宫就当没有你这个兄长。” 梁少渊撂下狠话,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崔时凛:!?(?_?;? 就算是要挑拨离间,也得稍稍符合下人设吧? 灿雯若是能弃清河崔氏于不顾,也就不会在这皇宫之中与陛下两看相厌还忍耐至此了。 想到这里,崔时凛起身,不再跪着“今日之言,臣就当娘娘一时愤怒口不择言,还望娘娘今后谨言慎行,莫要说这种可笑之言,行这些可悲之事。” “清河崔氏的姑娘,不该愚蠢到是非不分。” “还望娘娘好自为之。” “臣告退。” 梁少渊望着崔时凛的背影,咬牙切齿,如同被抢夺了猎物的饿狼。 崔时凛和崔灿雯不愧是兄妹,说起大道理教训起人来,丝毫不逊色,就连神情语气用词都过分相似。 好自为之? 该好自为之的是清河崔氏。 但,也不算是全无收获,好歹离间了崔氏兄妹。 只是,他该如何保下郑阮。 当务之急,得名正言顺的给郑阮和盛景和赐婚。 肖家女郎…… 总有法子让其神不知鬼不觉的退婚,甚至是消失。 大不了,他再给肖家一些补偿。 离开坤德殿的崔时凛,展开紧握的手心,遍布黏腻的汗液。 秋风拂来,才让他的心有了落地感。 或许,此时此刻,他该唤灿雯一声陛下。 能以这种方式登临前朝,也是灿雯的运气。 崔时凛不动声色的遣宫里的眼线给长生殿递了个消息。 此时,伺候在长生殿的是崔灿雯新提拔的。 王福被盛景和一压,堪堪养好的腰再一次旧伤复发,而王宝还在宫外继续监督京郊废弃兵器一案。 所以,崔灿雯只能再寻个看的过眼的小宦官磨墨端茶了。 接到消息后的崔灿雯心头一跳,随即眉眼舒展,带上了几分笑意。 兄长认出了她。 真好。 不过,梁少渊也是真的该死。 竟真的有胆子瞒着她,将主意打在兄长头上。 还真是阴差阳错,自有天意。 也就是梁少渊的自以为是,让兄长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宣程齐。” 她的想法很简单,用梁少渊的人折磨梁少渊。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不对,梁少渊只配是茅坑里的石头。 在梁少渊打算继续作妖的时候,坤德殿的殿门紧闭,程齐率千牛卫心腹守住了坤德殿。 梁少渊:…… 崔灿雯是真的会废物利用啊。 折腾完盛景和,如今就又来折腾程齐。 “来人,本宫要去求太后作主。” 谢太后,才是食物链的最顶层。 白露皮笑肉不笑,但依旧恭顺“娘娘,您忘了吗,太后娘娘在为雍王殿下祈福,近三日都不见人的。” 三日? 三日之后,荥阳郑氏的判处可能都要被三司商定了。 盛景和带回来的证据,着实过于详细了。 就连郑阮的兄长,都上表主动脱离荥阳郑氏,独善其身了。 “娘娘,您这次又做了什么让陛下不了的事情了。” “上次禁足还是因为太妃入宫一事。” 白露一脸迷茫又真诚的在一旁说风凉话。 梁少渊眼神闪烁,没有言语。 看来,崔灿雯是知晓他宣崔时凛觐见了。 不过,知晓又有何用,崔家对他向来不喜,就算崔灿雯敢将这件光怪陆离的事情告知崔时凛,崔时凛敢信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信,又能如何? 他和崔灿雯,相互制约。 崔灿雯的命,捏在他的手上。 为了崔灿雯,崔时凛也不敢声张。 只是,他才刚刚秘密宣完崔时凛,崔灿雯就接到了消息。 这宫里,到底有多少崔灿雯的人。 梁少渊的脸色又沉了几分,通身交织着铁血肃杀的气息。 三日的时间倏忽而逝。 这三日里,长安城皆知,盛家与肖家退亲,毁去了早早就定下的婚约。 肖家姑娘入家庙自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紧接着,盛景和又不顾劝阻以正妻之礼,迎荥阳郑氏女郑阮入府为贵妾。 没错,就是贵妾。 盛景和昏了头,不代表盛家上下都昏了头。 若是明媒正娶的妻,盛家就会被人诟病。 若只是妾,权且当提前从教坊司接回了个美人儿。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理昭彰公义在上 就算是被御史弹劾,也至多受一些不轻不重的训斥,不至于伤筋动骨。 核定郑家罪责的三司官员,也会看在郑阮被冠上盛姓,又是一卑贱妾室对份儿上,睁一只眼网开一面。 不得不说,盛景和的算盘是打的真响。 正妻之礼? 崔灿雯笑容玩味。 看来,盛景和对郑阮当真是情深意重啊。 只是,不知这份情深意重要造下多少孽。 先是郑贵妃母亲的一条命,又是肖家姑娘碧华之年青灯古佛。 但,盛景和是不是忘了,想用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救下郑阮但前提都得基于郑阮真的只是荥阳郑氏普普通通未然血腥的女眷。 真正罪大恶极的女眷,哪有资格入教坊司。 盛景和嫌弃教坊司,但教坊司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指不定,郑阮只怕我上断头台。 真以为盛家的面子那么好用吗? 盛景和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阳奉阴违,就是笃定了梁少渊必会护其周全吗? 啧,这君臣感情,还真是令她好生感动啊。 嗯,她不仅感动,她还敢提刀。 身为刑部侍郎,知法犯法,就是找死。 君子有成人之美,她当然得成全盛景和的找死之举。 就是那位肖家姑娘,可惜了。 肖家势弱,全靠盛家照拂才能在这长安城中立足,肖家姑娘的性情更是温顺怯弱。 虽说肖家姑娘要唤盛家主母一声姑姑,但盛景和是唤母亲的。 亲疏远近,更别说盛家主母心中对盛景和年幼被拐走之事愧疚不已,稍做权衡,便能做取舍。 肖家姑娘,就是那个被丢弃的一方。 她本以为,以肖家姑娘的性格,也许会委曲求全,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全了这份旁人眼中的一款婚事。 毕竟,在京城各家眼中,肖家都是高攀了盛家。 不曾想,肖家姑娘宁退亲入家庙守青灯一生不婚。 崔灿雯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盛家姑娘,有了几分好奇。 这样的结果,乍一看令人唏嘘。 但略一思索,就该知晓,这是唯一的摆脱泥潭的自救之举。 盛家强硬,肖家根本无力反驳。 肖家姑娘应允退亲,于公于私,盛家都得补偿一二。 这份补偿,能让肖家姑娘的日子好过一些。 在她看来,孤身一人,也好过在盛家那水深火热的后院之中挣扎枯萎。 崔灿雯对着一旁新提拔的宦官招招手,低声吩咐了一番。 小宦官应声,谦卑弓腰离去。 紧接着,崔灿雯便派人传话给程齐,无需再封锁坤德殿。 不一会儿,梁少渊就气势汹汹的前来兴师问罪,宽大的衣袖被风鼓起,猎猎作响,硬生生走出了龙行虎步的豪壮。 嗯,顶着她的脸。 “梁少渊,谁给你的胆子敢将兄长推入火坑?” 崔灿雯深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 与其等着梁少渊指着鼻子骂她,倒不如她先开口。 梁少渊砰的一声关上了殿门,咬牙切齿的伸出手掌,气的身子轻颤,似乎想一巴掌甩在崔灿雯脸上。 但,那是他的脸啊。 怒火攻心,脑子不清楚的梁少渊,反手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脸上。 崔灿雯:…… 脸的确是她的,但现在疼的是梁少渊啊。 这奇葩操作,是她所料不及的。 崔灿雯眼睁睁看着那张最熟悉的面颊上渐渐浮现出的指痕,甚是一言难尽。 本就暴怒的梁少渊,又觉得火辣辣疼,呲牙咧嘴,可怜又可笑。 崔灿雯别过头去,肩膀轻抖,轻笑出声。 她一般不笑,除非实在忍不住。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问问梁少渊是不是脑子缺一根弦,才总能干出这么多的蠢事。 崔灿雯的笑声让梁少渊彻底崩不住了。 “你笑什么?” “清河崔氏最重颜面,你被掌掴,丢的是清河崔氏的脸。” “还有,朕是君,崔时凛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莫说让崔时凛出面保一个郑阮了。” 崔灿雯眼角眉梢的笑意不减,不点而赤的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犹如窗外越发凛冽的秋风“笑,是因为你可笑。” “丢的是清河崔氏的脸?陛下又怎么确定不是我再次扬贤后之名的契机。” “陛下跋扈,不顾夫妻情意封宫,我以大局为重卑躬屈膝负荆请罪,宁自掴也要力劝陛下正法度。” “陛下敢出昏招,那就不妨试试看。” “还有,的确有句古话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你是君吗?你有一言定生死的权势吗?” “很抱歉,你没有。” 崔灿雯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梁少渊的面颊。 粗燥了。 显然,近来梁少渊没好好保养这张脸。 梁少渊僵在原地,那目光如火似要把人灼伤,脸变得像一个紫茄子。 半晌,梁少渊恶劣的笑了笑,就如同捕蛇人好不容易捏住了蛇的七寸“你聪明又如何?” “你万事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又如何?” “你珍视的崔家,你敬重的兄长,弃你如敝履。” “朕都顶着这张脸那般恳求崔时凛,甚至说出了就当没有他这个兄长的狠话,崔时凛都没有一丝心软。” “崔灿雯,你在得意什么?” “你在你的兄长眼中,也是权衡利弊后可抛弃的。” 一边说着,梁少渊一边目不转睛紧紧的盯着崔灿雯,不错过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目光中满是猫捉耗子的恶劣戏谑。 只可惜,他失望了。 崔灿雯已经眉眼带笑,平静而淡然。 “这就是陛下眼中的弃如敝履吗?”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反而觉得这是兄长在救我,在让我悬崖勒马。” “天理昭彰,公义在上。” “这不仅是兄长的选择,也会是我的选择。” “这是清河崔氏的嫡系子弟该有的决断。” “否则陛下以为清河崔氏是如何屹立不倒的?” “靠敛财吗?” “还是靠虚名?” “都不是。” “陛下,兄长没有被血脉亲情束缚助纣为虐,我很欣慰。” “挑拨离间这么低端的法子,还是别用了,只会贻笑大方。” 梁少渊眼眸中的恶意冷凝“你们崔氏人都这般薄情冷漠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谁都不能插手 “血缘亲情,于你们而言,如头顶浮云。” 崔灿雯依旧是云淡风轻“浮云吗?” “陛下可曾见这头顶青天何时真正的万里无云。” “别犯蠢了,清河崔氏不是你能算计的。” “最后警告你,你若再敢对清河崔氏图谋不轨,我就会让焦雅和她腹中的胎儿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听懂了吗?” 毛笔在手,一掰就断成了两截儿。 所有话的震慑力,在梁少渊看来,都不抵那一根被轻飘飘就掰断的毛笔。 那是特质的毛笔啊! 坚硬无比,耐磨耐耗。 没想到,崔灿雯还是个大力女。 崔灿雯:小意思,提前锯一条细口子。 梁少渊咽了口唾沫,眼眸中的恶意和盛怒渐渐被犹豫所取代“朕并没有让崔时凛做过分的事情,只是想让他以清河崔氏的身份出面,保下郑阮。” “只是一个郑阮,无伤大雅。” 事到如今,崔灿雯已经懒得去纠正梁少渊根深蒂固的想法了。 只是淡淡开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算了,正常人都愿意先苦后甜,但你不正常,那就先听好消息吧。” 何止不是正常人,连人都不算。 “好消息是,你心心念念的郑阮被盛景和以正妻之礼,不伦不类的迎进门做贵妾了。” “坏消息是,你一手提拔的盛景和也保不住了。” “我之前就说过,荥阳郑氏的事情谁敢掺和,谁敢伸手,我就砍断那只手。” “别说我冷漠狠毒不讲情面,我已经给过盛景和一个机会了,我明知他自作主张抹去了郑阮所犯罪行,亲手将郑阮包装成一个无辜受连累者的模样,我还是没有立刻治罪,愿意给他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但,盛景和罔顾君恩,心存侥幸,错上加错,一错到底,自己找死,总不能怪我了吧。” “陛下,以后您还得受累重新提拔可心人了。” 梁少渊身侧的手握拳,面目狰狞。 盛景和是疯了吗? 折了一个郑阮不够,还得赔上一个刑部侍郎吗? 天知道他将盛景和塞进六部,一步步提拔到刑部侍郎的位置花费了多大力气,与朝堂上那帮老臣周旋了多久。 他忍气吞声装孙子,盛景和就为爱不顾一切? 梁少渊觉得自己心中的怨念已经要克制不住了。 “陛下,盛景和做不到当断则断,所以深受其害。” “这句话也同样送给陛下,还望陛下不要重蹈覆辙,泥足深陷。” “毕竟,折一个盛景和对于陛下来说已经如切肉削骨了。” “也不知道,陛下手中还有多少人心腹能填进来,荥阳郑氏这件事情,来一个,位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毁了她的计划。 荥阳郑氏之案,若不能按大雍律例从严处理,那大雍朝的底层百姓才当真是没有活路了。 比这件事情本身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传递出的讯号。 梁少渊看着浑身杀意,如同出鞘染血的宝剑,锐利无比的崔灿雯沉默了。 如果…… 如果,他也能像崔灿雯一般,该多好。 有崔灿雯一往无前的锐气和志向,有崔灿雯无所畏惧的底气和靠山,有崔灿雯的惊艳世人的才华和能力,他是不是也可以活出另外一种可能,成为堪比先帝爷的明君,而不是浑浑噩噩,装傻充愣,勉勉强强得了个垂拱而治的虚名。 只可惜,他不是崔灿雯,他也做不到这么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他必须得委曲求全,周旋算计,一点点充实自己的力量。 “你当真以为朕就看不出世家之祸吗?” “你当真以为朕就不想除去盘根错节的世家吗?” “崔灿雯,就算没有你,朕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拔除掉世家。” 崔灿雯蹙眉,这是打算苦口婆心,剖心置腹洗白了吗? 但,梁少渊在在她心中又蠢又恶毒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了。 “你所谓的自己的方式,不会是握住荥阳郑氏的把柄,将荥阳郑氏收为己用,然后拿清河崔氏开刀吧?” “不会吧?” “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护着作恶多端民怨沸然,却一心想除掉清名在外的清河崔氏,就因为清河崔氏是天下第一世家吗?” “你不用这么麻烦绕弯子,你尽管去查,但凡你能查出些确凿的证据,我绝不包庇相关人等,反而还会感谢你替我清河崔氏清理门户。” “这么大的一棵老树,难免有些枯枝烂叶,也不可避免的有害群之马,你能查到,我崔家必有重谢。” 清河崔氏想要千百年继续传承,就绝不能是靠着包庇罪恶隐藏真相。 该翦除的枯枝烂叶,就得翦除。 总比因为一时不忍下不了手,到最后尾大不掉的好。 如果父亲心软,她可以做这个恶人。 反正,她这辈子注定无法带着清清白白的名声离世了。 她要做的事情,离经叛道,为世所不容。 “崔灿雯,你这副样子,真让人讨厌。” 梁少渊自嘲着开口。 崔灿雯和二皇兄,一个如烈阳,一个如皎月。 那他呢? 他以为自己可以是向日葵,一点点变成二皇兄的模样,到最后挣扎数年还是阴沟里的一条臭虫。 他比不过二皇兄,比不过崔灿雯。 “彼此,彼此。” 崔灿雯淡漠道。 自从她亲手撕破与梁少渊之间维持数年的虚假谦卑和睦,就无需在刻意的修补维持了。 他们,也许从来都不应该是夫妻。 夫妻之名,更像是个笑话。 “自今日起,我希望你能谨言慎行。” “钦天监监正和清望观观主的研究依旧有所进展,你莫要再兴风作浪没事找事。” “否则,我真的不介意与你同归于尽。” “毕竟,有你没你,太阳都依旧东升西落,大雍都是大雍,指不定没了你这个累赘,大雍的百姓会活的更好。” “无论是郑家,还是盛景和,都已经成为了废子,但愿你能看清楚现实,不要作茧自缚。”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是免死金牌 “我们可以换回来了?” 一大堆话中,梁少渊最关心的只有这一句。 虽说他当皇帝也是憋屈不已,但总不似如今这般天天被人指着鼻子骂。 换回去,他最起码就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行事多有便易。 体会到这段日子的水深火热,他再也不会嫌弃做帝王时的无所作为了。 崔灿雯抿抿唇,平平静静,不沾染一丝多余情绪“月余。” “短短月余,还望你我能相敬如宾。” “扪心自问,你应该知晓我所行之事,对大雍百利而无一害。” “你心中若还有半分身为帝王的操守和信念,就当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梁少渊,我言尽于此。” 她要用这最后的时间,干干净净的处理完荥阳郑氏一案,让荥阳郑氏再无死灰复燃兴风作浪的可能。 至于翻案,更不可能。 梁少渊瓮声瓮气的应下,不准备再节外生枝。 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就算他有心也无力。 与崔灿雯对上,他不占据丝毫胜算。 与其真逼得崔灿雯耐心耗尽鱼死网破,倒不如他继续蛰伏。 一直以来,他最擅长的都是隐忍。 忍朝臣是忍,忍崔灿雯也是忍。 他还年轻,耗得起。 见梁少渊不再羞恼,不再挣扎,崔灿雯松了口气。 再一次,拿捏! 盛景和声势浩荡正妻之礼纳妾的翌日,势单力薄的肖家女郎肖潇摇身一变成为了郑贵妃的义妹。 据说郑贵妃对其一见如故,亲自出面恳求谢太后赐下恩典。 太后念及郑贵妃诚心肖姑娘悲悯,特应允册封肖潇为德义乡主。 德义二字,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的打盛家的脸。 肖潇被盛家退婚,连夜被送往家庙,本应一生孤苦,却否极泰来,成了太后亲封的乡主。 肖家的主事者有些茫然了,甚至有些不确定这究竟是好是坏。 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荥阳郑氏一案闹的轰轰烈烈,百年世家注定要轰然倒塌。 郑贵妃,也姓郑。 乡主,的确是荣耀。 但,郑家覆灭在即,此刻与郑家扯上关系沾亲带故,难免会受到牵连。 肖父满腹愁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来人!” “将大小姐从家庙接回。” 思来想去,肖父决定再观望一二。 盛景和有胆量正大光明的纳荥阳郑氏的少家主郑阮为贵妾,就足以传递出太多的讯号。 谁人不知,盛景和是陛下的心腹。 这段日子以来,帝后和睦,陛下在朝堂上隐隐有了抬头之势,不少老臣都避其锋芒。 很难确定,盛景和之举是不是陛下授意。 再加上郑贵妃依旧主理后宫,并未受丝毫影响。 贵人们的心思,难猜。 或许,荥阳郑氏仍有一线生机。 肖父的心中说不清楚是放松,还是失望。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六品小官,就算是有心兼济天下,也是人微言轻。 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抱负。 此次,无论如何,他都要乘着这股东风,让自己的位置往上升一升。 有权力,才配讲话。 想到盛家施舍般的心安理得,肖父的眼中闪过一道暗色。 因为势不如人,他的女儿说被退亲就退亲,盛家丝毫没有考虑过肖潇的人生。 若非这道册封旨意,家庙就是肖潇一生的归宿。 对郑贵妃的做事效率,崔灿雯暗暗点赞。 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她只是命人给郑贵妃传了个消息,或可伸出援手。 然后,郑贵妃就直接一步到位求了恩典。 乡主之位,虽算不得尊贵,但的的确确会是一道护身符。 只不过,这封号,多少带些私人恩怨。 刚被盛家义正严辞的退婚,紧接着就被赐德义二字,那盛家又要成为长安城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嗯,百姓日子也是枯燥,有谈资甚好。 反正是盛景和自告奋勇彩衣娱众的。 想到盛景和,崔灿雯就是一阵儿嫌弃。 能力是有的,人品却堪忧。 从恩将仇报支持小妾上位,逼死郑贵妃生母这件事情,就能看出盛景和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样貌。 可别扯什么有苦衷,苦衷也嫌脏。 崔灿雯连夜召集三司主要官员表明态度,大查严查细查,绝不允许有任何漏网之鱼。 大理寺卿低垂着头,忍不住面露疑惑。 大查? 严查? 细查? 这是故作姿态的虚张声势吗? 若不是,那盛景和招摇过市的以正妻之礼纳郑阮为贵妾算什么? 太岁头上动土? 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早朝折磨,让大理寺卿心中发怵,再也不敢小觑这位年轻的帝王。 出其不意,还手段多变,太难招架。 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想做出头鸟。 大理寺卿对着身旁的御史丞眨了眨眼。 他怕,但御史台的人不怕啊。 只可惜御史大夫孙正思手头上另有要紧事脱不开身,否则哪里需要他挠心挠肺的。 在大理寺卿无声的千呼万唤下,御史丞终于开口了“陛下,是任何人吗?” 嗯,御史台一贯的作风。 直截了当。 确切的说,是孙正思的一贯作风。 在孙正思潜移默化深远持久的影响下,御史台上上下下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了几分孙正思的神韵。 脾气硬,性子直。 崔灿雯朗声“是任何人。” “没有例外。” “朕想看到的是,有罪者,难逃法网律,还死难者,还苦主一个公道。” “包庇一个有罪者,就是对律法的一分亵渎,就是对民心的一分打击。” “大雍想要繁荣昌盛,离不开民心所向。” “这就是朕的意思。” “此志,绝不改。” 闻言,大理寺卿壮着胆子“陛下,外嫁之女是否也要按罪论处?” 这话,就差指名道姓了。 刑部尚书也是呼吸一滞,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盛景和,就是陛下的左右手。 他一度怀疑,盛景和敢胆大包天顶风作案,许是得了陛下的嘱咐。 陛下有心袒护荥阳郑氏,不欲赶尽杀绝。 如果不是陛下连夜召见,他们在整合证据,量刑定案时,恐怕就要从轻了。 “婚事不是免死金牌。”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盛母上门求和 “只是大婚,不是成仙。” “是我大雍子民,就必须受大雍律例制约束缚。” “难不成我大雍境内有了超脱凡尘的仙人,恰巧与郑氏女喜结连理山盟海誓?” “就算是,在朕的治下,也不能成为律法的例外。” “朕的意思,表达的可清楚?” 再听不清楚想不明白,那就把耳朵脑子挖了吧,反正长着也是摆设。 “臣等领旨。” …… “恭喜了,王尚书。” 一离开长生殿,站在石阶之上,大理寺卿就洋溢的笑脸向刑部尚书道喜。 朝堂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盛景和的存在,对于王尚书来说就是一种潜在的又忽视不得的威胁。 但凡有机会,陛下就一定会让盛景和取而代之。 如今,盛景和恃宠而骄自掘坟墓,陛下又一反常态头脑清晰公私分明。 不出意外,盛景和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果然太年轻了,才会这般愚蠢。 为了一个即将倾覆的荥阳郑氏庶女赔上锦绣前途,让家族蒙羞。 这长安城,还真是笑料不断啊。 先是宣安候世子,陆喻之。 如今又是青年才俊,盛景和。 闻言,王尚书抿抿唇,平平静静“何喜之有?” “大理寺卿之言,本官不懂。” 盛景和? 他从未忌惮。 手段稚嫩,经验不足,可偏偏又自视甚高。 想要威胁到他,除非他致仕。 有盛景和在,他就多了个挡箭牌,次次都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倒是得提醒大理寺卿一句,老太傅不日将返朝,你早做准备。” 以尚书令卢从为主,吏部尚书戚铮和御史大夫孙正思辅之,重查周老太傅一案已有眉目。 周老太傅归朝,这朝堂的风向,恐怕就又要变了。 王尚书叹息一声,他真的是越发看不懂陛下了。 隐隐觉得,懦弱无能了两年之久的陛下,或许要挣脱老臣们的绳索束缚,站起来了。 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不是件好事。 若是昏,他宁愿陛下只是庸碌。 大理寺卿被反将了一军僵在原地,面颊微微抽搐,笑容顿时不自然极了。 周老太傅…… 当年,周老太傅卖官鬻爵贪赃枉法一案,在知晓陛下的心意后,他也出了大力,明里暗里,都充当了幕后的推手。 他和周老太傅不睦已多年,说他公报私仇也好,说周老太傅罪有应得也罢,反正他与周老太傅之间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 “王尚书的提醒,本官记下了。” “但,十有八九是王尚书杞人忧天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当年之事,真的是冤假错案又如何。” “周老太傅年事已高,心气已散,与当今圣上颇有纠葛,恐怕不会再出山。” 大理寺卿并没有太当回事。 此生,周老太傅,都不会再踏足长安城这个伤心地了。 越是真正的大儒,就越是有气节风骨。 皇长子,雍王,接连早亡,后又被当今陛下亲手泼脏水,抄家驱赶出京,清名尽丧,他就不信这般,周老太傅还能大人大量冰释前嫌。 所谓的宰相肚子能撑船,都只是说说而已。 王尚书笑笑“可能吧。” “不过,早做准备总好过措手不及束手无策要好。” 周老太傅啊,太清,太正了。 就好似一面照妖镜,让人自惭形秽。 偌大的朝堂之上,或许鲜少有人期盼着老太傅归朝。 回不来就回不来吧,这样他们这些老臣头顶也少一座大山。 …… 得到崔灿雯明确旨意的三司官员,以摧枯拉朽之势,详查核实荥阳郑氏的罪过,按律一一论处。 速度之快,让崔灿雯都瞠目结舌。 大理寺前往盛家捉人,郑阮最终还是被下了大狱,等待问斩。 盛景和知法犯法,因包庇罪,阻碍大理寺缉拿犯人,被暂时关押,等待皇上发落。 一时间,盛家成了长安城中最受瞩目的地方。 说的更恰当一点,是笑料。 毕竟数日之前,那张声势浩大,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堪比大婚的纳妾之礼依旧历历在目。 肖父:!?(?_?;? 这跟他以为的大相径庭。 原来,纳郑阮为贵妾,竟是盛景和自作主张。 找死啊! 简直就是找死! 幸亏,肖潇同意退婚,而不是共事一夫。 要不然,肖家就要被盛景和拖下水了。 这就是名满长安城,让闺阁女子魂牵梦萦的青年才俊? 那,陛下决意公事公办覆灭荥阳郑氏,郑贵妃又为何出面认肖潇为义妹。 一团乱麻。 “老爷,盛夫人来访。” 门口,小厮匆忙禀报。 肖父:……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就说我不在。” 他并不打算淌这趟浑水。 贵人们的棋局,他连入局都不配。 “堂弟是因退婚一事心生芥蒂,还是怕被连累要与我划清界限?” 盛母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书房外。 肖父心中,半是恼怒,半是尴尬。 盛母推门而入,面上堆着笑容,声音温和大气“堂弟,退婚一事,都是景和胡闹一意孤行,我应允,也只是权宜之计。” “我本打算,过些时日,待景和不再执拗,婚事就可以重新提上日程。” “到时候,肖潇依旧是景和的妻子,是主母,郑阮这个妾室,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我之苦心,还望堂弟能够知晓一二。” “如果堂弟不嫌弃,景和与肖潇的婚事,可重新缔结,选个好日子,就可明媒正娶。” 肖父:!?(?_?;? 如今的盛家就是个火坑,他看着像蠢货吗? 肖父看向面前锦衣华服珠钗贵气的堂姐,努力控制好表情“肖潇的婚事,我已做不得主。” “虽说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元妻早逝,如今肖潇被郑贵妃认为义妹,长姐如母,又是太后亲封的乡主,这门亲事,恐怕肖家攀不上了。” 他虽人微言轻,家世普通,但也不能让肖潇一再被折辱,尤其还是被盛景和这样一个拎不清的。 若论脑子,肖潇比盛景和更清醒。 当日,他还试图劝肖潇忍气吞声,毕竟一旦被退婚,此生就难再有嫁入高门的机会。 幸亏肖潇自己主意正。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盛郑肖旧事 盛母脸上的笑有些许不自然,眼眸中的焦灼若隐似无,但细看之下,却又无处遁形。 “只要肖潇钟情于景和,这都不算事。” 肖父嘴角一耷拉,肖潇? 看似温顺怯弱,但实际上呢? 只要有机会能自己做决定,那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肖父不愿再应付,直接道“不知堂姐今日专门前来,所为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个时机前来,必不是好事。 盛母先是凄婉憔悴的叹息一声,才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你我血缘至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 至亲? 肖父差点儿嗤笑出声。 还真是有事血缘至亲,没事破落亲戚。 “堂弟,景和被郑阮那狐媚子迷了心智才做出这种蠢事,如今备受牵连。” “景和身上一半流着肖家的血,景和好,你我才有希望。” “堂弟,我今日前来是想拜托肖潇入宫求见郑贵妃,帮我递交一物。” “郑贵妃圣宠不衰,宫权在手,在太后面前也颇有些脸面,郑贵妃吹吹枕边风,景和必能安然无恙,指不定还能因祸得福,更上层楼呢。” “到时,我必然会令景和携大雁亲自前来求亲。” “堂弟意下如何?” 盛母似乎并不习惯在肖父面前低声下气。 虽是央求的用词,但语气依旧带着堂而皇之的傲慢。 肖父皱眉“你与郑贵妃有旧?” 肖父忍不住心中咯噔,眨眼年无数的念头涌现。 “关系匪浅。” “只要肖潇帮我把东西交给郑贵妃,其余就不必再管。” “堂弟雪中送炭的恩情,我也会牢记。” “倘若堂弟此时想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就请做好与盛家为敌的准备。” 盛母忍不住警告道。 肖父只觉得眼前的迷雾越发浓郁,他身处其中,犹如无头的苍蝇,辨不清一丝方向。 堂姐如此信誓旦旦坦言与郑贵妃关系匪浅,那就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那郑贵妃又为何会在肖潇走投无路的时候,施以援手,让盛家颜面扫地。 盛家…… 盛家与肖家是姻亲,他却从未看透过盛家的底蕴。 他的路,肖潇的路,到底在何方。 哪怕他心知此事牵扯甚多,但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答应。” “但,还望堂姐以后莫要再提肖潇和景和婚约之事了。” “景和青年才俊,前途无量,自有如花美眷红袖添香,是贤内助,也应是官场上的助力。” “我资历浅官阶低,肖潇性子绵软,不适合高嫁,婚事未成,也许是天意。” 他已经渐渐意识到,谁沾盛景和谁倒霉。 “等等……” “当年收养景和的是郑家主的元妻,而不是后来扶正的夫人?” 肖父的脑海中划过一道亮光,影影绰绰间,似是抓住了一条线。 他只知,当年盛景和被人贩子拐在,在荥阳遇好心妇人收留。 原以为,盛景和奋不顾身的救下郑阮,除却青梅竹马相守六年的情分,还有报当年郑阮之母搭救的恩情。 如果他猜测为真,盛景和与郑贵妃多年兄妹相称,那指不定盛景和真的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没想到,景和还有这样的大造化。” 肖父感慨一声,极度的惊讶使得他错过了盛母尴尬勉强的神情。 盛母僵硬的扯扯嘴角“此中渊源,不足为外人道。” “堂弟既已猜到,那就烂在心中,切莫宣扬。” “如今,郑贵妃是陛下的宠妃,景和与其终究不是真正的兄妹,易落人口实。” 肖父应下“堂姐,我知轻重。” “不过,堂姐也清楚肖潇的性格,闷葫芦一个,她最多也就只能转交,不能做说客。” 盛母颔首,将一香囊递给了肖父。 “静待佳音。” 盛母离开后,肖父反而冷静下来了。 越想,越觉得蹊跷。 郑贵妃的生母是原配,郑阮的生母是妾室被扶正,这其中没有龃龉龌龊吗? 不,盛景和与郑贵妃之间的关系绝算不上融洽。 肖父心中有了考量。 “肖潇,保全自己为上。” “坦坦荡荡,实话实说,无需顾念你堂姑姑。” 肖潇捏着香囊,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父亲,前些日子,我被贵妃接入宫中,听说了一件趣事。” “当年,郑阮的生母之所以能被扶正,少不了盛家的推波助澜。” “贵妃的母亲,是被逼死的。” “盛景和的确与贵妃有故,但到底是生死仇怨多些,还是兄妹情分浓些,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怕不是要命的东西。” “堂姑姑这是要拖我们所有人下水啊。 肖父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真该死! 这香囊简直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肖潇,不如你称病吧,就说身体抱恙不宜入宫。” “为父去将这香囊还回去,这丢性命的差事,我们小门小户的不参与。” 肖潇眼波流转“父亲,这宫还是要进的。” “进宫,才是堵死了盛景和的最后一线生机。” “我要盛景和从云端跌落,我要他虚伪的一面尽人皆知。” “父亲,您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情分这种东西,折腾的越多,散的越彻底。 就算当真有兄妹之谊又如何。 横在郑贵妃和盛景和之间的仇恨不是兄妹之谊能消除的。 郑贵妃想盛景和下场凄惨,她也想。 郑贵妃救她出水火,她心甘情愿为郑贵妃赴汤蹈火。 更何况,她们有共同的敌人。 肖父拍了拍肖潇的肩膀,眼中满是心疼。 被召回的盛景和,在外人面前光风霁月,实则性情古怪,不愿娶妻。 他的堂姐无奈之下,才选中了肖潇。 当时,他已经替肖潇相看了一寒门书生。 贫,却不苦。 家世清白,人丁单薄,人也上进。 肖潇嫁过去的日子也不会过的辛苦。 只可惜,他违逆不了堂姐。 肖潇与盛景和定下婚事,婚期却一拖再拖。 从春日,到冬日。 再从冬日,到春日。 拖来拖去,肖潇成了旁人口中没有自知之明攀高枝儿的笑料。 肖潇的性子,也越来越沉默。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她想入宫 “肖潇,为父心知你这些年受苦了。” “但盛家家大业大,上位者的心思又难猜透,稍有不慎,有风声透出去,盛家都不会放过你。” “为父还是那句话,谨慎为上。” “存心要搏一搏的话,向来搏不来泼天富贵,只会摔的粉身碎骨。” 肖父忧心忡忡,紧要关头,他想要往上爬的心思还是被求稳不求进淹没。 肖潇整理下发髻的珠钗,笑的淡然自若“父亲,女儿这是在听从堂姑的安排。” “就算最后被盛家得知,要承受盛家怒火的也应是堂姑。” “父亲,你且安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肖潇将香囊捏在手心,吩咐下人准备马车。 堂姑姑还真是病急乱投医,失了分寸。 肖潇乘着马车,径直入宫,将香囊转交给郑贵妃。 刚清了一本账目的郑贵妃,难得闲适。 可,偏偏有人让她不好过。 打开香囊,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玉佩。 上面的花纹,她很眼熟。 母亲的嫁妆中有一块种水绝佳的玉石,母亲亲手绘制的花纹,找工匠师傅,将玉石打造成了两块玉佩。 她一块儿。 盛景和一块儿。 当年,母亲是真心实意把盛景和当成儿子来养的。 只可惜,养了只中山狼。 郑贵妃摩挲着玉佩,双眸之中渐渐浮现出怀念怅惘之色。 她在想念自己被逼死的母亲。 盛景和助纣为虐,是逼死她母亲的推手。 如今,盛夫人倒是想起让她顾念旧情了。 “你是来替你姑姑做说客的吗?” 郑贵妃看的出来,面前的女子,外表温顺胆怯,实则最是清醒理智,是趋利避害的一把好手。 肖潇摇摇头“不,我入宫只是想让义姐看清楚盛家女子的本性。” 肖潇坦坦荡荡,并没有任何遮掩。 “义姐,盛景和酒后失言,说他有愧于你。” “只是,对这话,我嗤之以鼻。” “与其让堂姑姑寻了旁人做说客,倒不如是我前来。” “我不否认,我怨恨盛景和,言谈可能会有失偏颇。” “但盛景和的话,只配当作耳旁风。” “义姐救肖潇出水火,免肖潇一生孤寂凄苦,肖潇也不愿看着义姐被别有用心的小人蒙蔽。” 蒙蔽? 郑贵妃失笑。 她曾经真的是耽于情情爱爱心存幻想的女子。 也曾一心一意在荥阳郑氏等待着盛景和三书六礼上门求娶。 但,谁还没有个脑子进水的时候了。 恩将仇报的人,只配下地狱。 盛景和当年不是倾心于郑阮吗,兜兜转转三年多才修成正果。 情深至此,自然应该携手共赴黄泉。 否则,怎么对得起这建立在她母亲性命上的爱情。 “我不会为了盛景和脏手。” 既然,她已经知晓崔灿雯的雄心壮志。 就算不能锦上添花,也绝对不能成为绊脚石。 “义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否,可能会有些冒犯。” 犹豫再三,肖潇试探着开口。 郑贵妃把玉佩放进木盒后将香囊绞碎,慢条斯理“既然认你为义妹,只要你不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不背刺于我,我都不会反悔。” “我这人性子蛮横霸道,素来都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肖潇的心落在了肚子里“义姐,我怕堂姑见求援不成,对您生了坏心思。” “为避免她疯癫的鱼死网破,您还是得早做准备。” 肖潇说的隐晦,点到为止。 年少时分,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朝夕相处下生出几分旖旎心思最是正常不过。 就算没有,这种事情,一旦被无中生有泼脏水,也会被传的有鼻子有眼。 堂姑生盛景和时伤了身子,仅得盛景和一子,是她在盛家的立足之本,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找了六年都不死心。 盛景和有惊无险倒也罢了。 万一盛景和当真身陷囹圄,毁了一生,堂姑必定会狗急跳墙,将袖手旁观的郑贵妃拉下水。 到时候,郑贵妃危矣。 郑贵妃挑挑眉“无碍。” 当年的事情,早晚都会被挖出来。 但她绝不会因为这些无法对外人道的事情,插手朝政,颠倒黑白。 她是贵妃,一人之下的贵妃。 就算谣言四起,梁少渊也不会要她性命。 否则,就是坐实了谣言。 再加上,如今坐在地位上的是崔灿雯。 她不信陛下,不信人心,但她信崔灿雯。 肖潇见郑贵妃依旧灿若夏花明艳灼人,心中松了口气。 “你与其担忧我,倒不如忧心一下你的处境。” “经此一事,就算陛下网开一面放盛景和出狱,盛景和的名声也毁了,仕途大抵也是到头了。” “京城官宦之女,避之唯恐不及。” “届时,你就是你堂姑唯一的选择。” 郑贵妃难得说了几句贴心话。 肖潇怔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义姐救我。” 郑贵妃:!?(?_?;? 她又不是普渡众生的观音菩萨,也向来都不是心善之人。 肖潇接着道“义姐,我愿入宫助义姐一臂之力。” 郑贵妃手中的杯盏滑落在地“肖潇,你这是恩将仇报。” 她已经是贵妃了。 助她一臂之力? 皇后? 让她去抢崔灿雯的皇后之位,难道不是找死吗? 倒也不是不能,除非崔灿雯焊死在帝位上。 “肖潇,我对你施以援手,不是为了让你也深陷这四四方方的后宫之中,更不是为了让你争风吃醋,与一众可怜人为了一丁点儿的宠爱阴谋诡计厮杀陷害。” “更不是为了让你伤害崔皇后。” “崔皇后,是个合格的皇后,更是这天下的奇女子。” 郑贵妃气狠了。 肖潇眨了眨眼“义姐,我的意思是,我愿考取宫中女官。” “上次入宫便见义姐疲于应付后宫庶务,今日见堂姐的容色仍是憔悴。” “我如今的年岁已经不小了,早就过了女子定亲之年,是大家口中的老姑娘。” “与其如同商品一样被待价而沽,嫁给不相熟不知本性的人,倒不如自己选择一条路,自己为自己做主。” “义姐,我也是想偷个懒。” “义姐在宫中一人之下,皇后又是贤名在外,我在这宫中的日子总要比在外头听那些闲言碎语要强得多。” 第一百四十九章 童谣 “与我年龄相仿的官宦子弟也好,前景无量的寒门学子也罢,都早已定下了婚约。” “难不成,我要恃强凌弱以权压人,拆散旁人的婚约?” “还是说,要我去嫁给勋贵做续弦。” “当然,还有另一条路,嫁给平民百姓做个普普通通的正头娘子,一辈子洗衣做饭。” “义姐,我不想选择这条路。” “总觉得,这条路,对不起我这些年因闲言碎语受的委屈。” “所以,义姐,我想入宫考取女官并不是心血来潮。” “皇后娘娘登临前朝,垂帘听政,与陛下一起处理政务,日后身边定需要得力之人。” “此时入宫,既能帮衬义姐,也能为我自己谋一个前程。” 若是能有朝一日如男子般活出自己,死而无憾。 郑贵妃:尴尬了。 她一听入宫,就以为是又有一颗大白菜看上了梁少渊这头猪。 没救了。 她似乎已经完完全全的成为了一个宠妃。 她没有崔灿雯波澜壮阔的野心,也没有肖潇脚踏实地展望未来。 一年的太子府生活,两年多的内宫生活,彻彻底底改变了她。 郑贵妃叹息一声,不知是在叹曾经的自己,还是在叹如今的境遇。 “是我心思狭隘,误解了你。”郑贵妃深表歉意。 “你的想法甚好,也颇具可行性。” “但你已是太后亲封的乡主,你父亲未必会同意你入宫为女官。” “还有,你先别着急,等我消息。” 做女官,大多都是要辅助皇后的。 此时,母仪天下的是梁少渊。 所以,并不是入宫的好时机。 见郑贵妃神情严肃,肖潇没有再多嘴询问,郑重其事的应下。 “你且归家,护好自己。” 肖潇行礼,规规矩矩的离开了清思殿。 肖潇前脚走,后脚,郑贵妃就将消息告知了崔灿雯。 崔灿雯皱皱眉,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盛景和母子,还真是恶心他娘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盛母托肖家女郎送入宫的玉佩,绝不是为了让郑贵妃念旧情,看在往上情面出手相助,而是明目张胆以当年私定终身为威胁,给郑贵妃一个选择的机会。 要么救人,要么就被一同拉入泥潭。 盛母,想要的不仅仅是让盛景和性命无忧,她还想让盛景和清清白白不染尘埃的在坦荡的官途上继续走下去,走到位极人臣那一步。 这算盘,打的还真是妙啊。 但是,只可惜,这算珠正好崩她脸上了。 她的美人儿,怎么能让盛母算计了。 啧,郑贵妃当年的眼光,是真的一无是处啊。 思来想去,崔灿雯决定先下手为强。 与其等着被恬不知耻的盛母要挟,倒不如她抢先一步用当年的真相,将盛景和母子钉在耻辱柱上。 反正,当年郑贵妃的少女心思矜持又藏的深,言谈举止,皆在情理之中。 所谓的婚约也只是盛景和返京时,郑贵妃母亲的一句询问。 背信弃义的是盛景和。 恩将仇报的还是盛景和。 一错再错的更是盛景和。 慌什么,她现在是帝王。 早在盛景和打定主意罔顾事实律法,包庇作恶多端的郑阮时,她也同样下定决心,盛景和的仕途走到头了。 明知荥阳郑氏一案的危害性和重要性,盛景和还是要包庇。 包庇就是纵容。 还想靠着威胁清清白白荣耀加身,做梦。 崔灿雯召来隐龙卫,吩咐一番,便继续批阅手上的奏折。 在她的强制要求下,编无可编的官员们,也开始渐渐的上奏正事。 虽都是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但小溪涓涓终会汇成汪洋大海。 最难的开头都撑过来了,曙光也已乍现,胜利还会远吗? …… 就在盛母胸有成竹的等待着盛景和清白无罪自牢狱而出时,长安城中的孩童间流传起新的童谣。 短短时日,随着秋风,吹遍了大街小巷,几乎所有人都能唱上几句。 “秋月末,冬月出。 树叶脱枝,人离府。 拐子狠,拐子辜。 京城里的小娇儿啊,入了荥阳郡。 妇人善,妇人仁,救了小娇儿。 小娇儿啊,中山狼。 仁善妇人,归了西呦。” 待童谣传入高门大户,被盛母所知时,已经为时已晚。 长安城中,已人尽皆知。 盛母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当年盛景和被人贩子拐走,为荥阳郑氏一妇人所救,算不得秘密。 盛母咬牙,打算抵死不认。 只是几句无关痛痒的童谣,新的童谣出现,自然就再无半分热度。 郑贵妃这是打算撕破脸了吗? 这在盛母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荥阳郑氏已经倒塌,除了帝王的宠爱,郑贵妃已无任何倚仗,竟还敢跟她硬碰硬。 就在盛母打算反击时,长安城大小茶楼的说书先生都已经将根据当年旧事改编的故事讲的口干舌燥,眼冒金星。 有童谣铺垫在前,说书先生故事中主人公身份并不难猜。 难猜也不怕,崔灿雯派出去的人自然会引导舆论,将真相一点一点剖在众人面前,最后众人只会恍然大悟。 在说书人口中,京城小娇儿年幼时,因贪玩,与家中小厮走散,被人贩子拐走。 因已是初冬,天寒。 小娇儿身娇体弱,染了病高烧不退。 人贩子嫌晦气,又不愿再多浪费钱,就在途径荥阳时,随手将小娇儿扔在了路边。 荥阳郑氏一妇人,心软将其带回府上细心医治。 高烧退后,小娇儿忘了身份来历,被妇人收做义子。 数年后,小娇儿被家人寻回。 谁知小娇儿,不思知恩图报,反而伙同她人逼死妇人。 在崔灿雯的刻意引导下,盛景和的名声彻彻底底的臭了。 甚至就连一开始还吹捧盛景和与郑阮之间乃是真爱的人,也恨不得自打嘴巴。 毕竟,之前那场声势浩大的纳妾仪式,也在京中出尽了风头,惹得许多不仅真相的闺阁女子艳羡郑阮的好运气,得此有情郎。 盛母:…… 盛母知道,全完了。 她从没想过,郑贵妃竟这么能豁得出去。 她的本意,只是想威胁郑贵妃,并没有打算真的将那份情愫公之于众。 第一百五十章 宣安候之死因 她自以为是捏住的把柄,此刻反倒成了景和的催命符。 失德二字,已经牢牢的印在了景和身上。 官员失德,那就注定了与仕途无缘。 自知前途无望的盛母,昏头转向的打算破罐子破摔,但她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就被以养病的名义关在了盛家后院,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盛景和是盛母的立足之本,但却不是盛家唯一的希望。 弃车保帅,就是盛家壮士断腕做出的决定。 盛景和可以弃,但盛家不能倒。 尤其是盛父,毅然决然的递上了请罪书,自言教子无方,管束不当,酿成大错,愿受任何责罚,绝无怨言。 还在牢中的盛景和,还在做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白日梦。 却不知,他自己对于盛家而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替代。 盛家对他的纵容程度,乃是基于他本身的价值。 如今的盛景和,非但失了圣心,还名声尽丧,还有个拎不清上赶着找死的母亲。 甚至都不需要过多的权衡利弊,盛景和就已然成为弃子。 对于盛家的识时务,崔灿雯也乐得投桃报李。 盛景和之罪,止于盛景和。 在盛景和成为弃子的那一刻,盛母此生的荣耀也就注定了戛然而止。 崔灿雯本以为留给她的时间最多也就只够处理完荥阳郑氏,但却不曾想此案落幕的有些出乎预料的快。 只能说,时机过于巧妙了。 她和梁少渊互换身体的契机,阻断了梁少渊节外生枝的可能。 她在朝堂上心血来潮的变革,让文武百官心力交瘁。 宣安候府的烂事,又让勋贵们惶恐不安,浮想联翩。 加之长安城外的废弃兵器被发现,参与了当年之事的官员也胆战心惊。 几方势力,都有些自顾不暇,荥阳郑氏一案,自然要比想象中顺风顺水。 之前撒下的每一粒种子,都破土发芽,成就了如今的局面。 嗯,这是她该得的。 “陛下,尚书右仆射秦仪大人求见。” 崔灿雯蹙眉,都差点儿忘了要烂在府里的宣安候陆丰了。 有一说一,陆丰这样的结局,倒真有些恶人有恶报的意味。 年少落魄,半生显赫,如今死的可笑。 “宣。” 崔灿雯阖上面前关于荥阳郑氏一案的结案奏折,淡淡道。 一段时日不见秦仪,秦仪眉心的皱纹都深了,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严肃冷漠,平添了几分阴鸷之感。 对秦仪,她还是很看好的。 只可惜,是个坚定的保皇派啊,忠于这梁氏江山的正统。 她把这把刀打磨的越锋利,来日刺向她时就会越可怕。 但,她实在是有些不忍心废了这把刀。 秦仪之父秦纶,弃暗投明归顺于大雍后,屡建奇功。 而秦仪自己,也是不可多得的良臣,可堪为相。 难啊! 崔灿雯幽幽叹了口气,颇有些伤脑筋。 “秦卿,宣安候陆丰死,可有了定论?” 崔灿雯单刀直入,开口问道。 “禀陛下,臣在宣安候府几经查验,人证物证皆指向了老宣安候夫人的贴身嬷嬷,王嬷嬷。” “只是在事发后,王嬷嬷随老夫人身侧,被接入了宫中小住。” “还请陛下恩准,允臣审讯王嬷嬷。” 秦仪心中哀嚎,这案子再拖下去,陆丰可能就真的要臭气熏天了。 这天气虽说日渐凉爽,但架不住尸体腐烂啊。 在宣安候府待的这些日子,眼见着尸体一日日臭味加重,到如今,浓郁的熏香都无法掩盖。 崔灿雯一怔,王嬷嬷? 那个跟在老夫人身侧低眉顺眼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这些日子,她前往兴庆殿给谢太后请安,也曾与这位王嬷嬷有数年之缘。 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做糕点甚是拿手。 这么巧吗? 崔灿雯心中百转千回,忍不住阴谋论。 “可。” “但切莫声张,没真相大白之前,勿要扰的人尽皆知。” 不怪她谨慎,实在是王嬷嬷在宣安候府地位特殊。 “臣领旨。” 崔灿雯紧皱着眉“你随朕一同去兴庆殿给太后请安。” “太后前些日子,还在念叨你。” 秦仪暗暗思忖,难道太后和陛下当真化干戈为玉帛了? 两年前,太后交权交的看似痛快,实则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母子不睦,所以太后的势力也从没有为陛下所用。 这些日子以来,孙正思那家伙倒是勤快得很。 太后和陛下修好,于大雍朝来说是件好事。 陛下庸庸碌碌,有太后把控大方向,大雍能走的更平稳。 …… 兴庆殿。 谢太后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后,便许秦仪带走了王嬷嬷。 只有老夫人,依旧一脸的震惊和怀疑。 那可是王嬷嬷啊! 她的贴身婢女。 当年被她和老头子逃荒堆里救下来,待在她身边已经几十年了。 一生没有婚嫁,从风华正茂的美娇娘,变成了雪鬓霜鬟的老妪。 可谓是忠心耿耿,不二之劳。 自老头子离世后,也成了她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虽是仆妇,却被候府上下尊为半个主子。 “会不会是搞错了?” “她没那个胆子啊。” 老夫人试探着开口。 “她这人的性子,最是绵软仁善,平日里连条鱼都不敢杀。” 崔灿雯抿了抿杯中的茶,轻声道“秦仪的为人,老夫人应是了解的。” “他随不如其父耿直,但也是个正派的人。” “秦仪有底线,不会胡乱冤枉任何一个人,更不会草草结案。” “只是如今的证据指向了王嬷嬷,秦仪依律法问询,若无罪,王嬷嬷自然会安然无恙。” “所以,还请老夫人放宽心。” 秦仪,可是她中意的相国人选啊。 内心圆滑,有手段,也有底线。 八面玲珑,也持正不阿。 她信秦仪。 谢太后擦了擦嘴角的药渍,皱着眉头,忧虑不已“哀家觉得,此事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崔灿雯眼眸一亮,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有人在使阴谋诡计。 “你还是提点一下秦仪,莫要掉以轻心。” “王嬷嬷孤家寡人,无儿无女,亲缘浅薄,就算证明真的是她下毒手,也无法服众。”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风起燎原 谢太后咳嗽着,一边按着鬓角,一边不放心地叮嘱着。 “到最后,恐怕会牵扯到老夫人。” “到时候,宣安候府的这场风怕是会刮的更剧烈。” 老夫人眉头紧皱,神情凝重。 她的贴身婢女为凶手,那在外人眼中,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本来她还打算带着老头子的牌位脱离宣安候府,独善其身,却不曾想陆丰死的这么猝不及防。 如今,恐怕是脱离不得了。 指不定,还会被泼一盆脏水。 “母后所言有理。”崔灿雯摩挲着手指,思量片刻,犹疑开口“幕后之人,到底是意在长越军,还是想趁势抛出个替罪羊?” “长安城外的废弃兵器,终归还是让有些人坐不住了。” 谢太后强打起精神“管他魑魅魍魉,哀家在,当年的事情就必须水落石出。” “哀家倒想要看看,有多少个替罪羊能被扔出来。” “替罪羊多了,总会有人心生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 崔灿雯上前给谢太后顺了顺气,忧心忡忡道“母后,您保重身子,这些事情交给我就好。” 随这入秋,天越来越凉,谢太后的身子也越发沉重了,渐渐有了沉疴难起之势。 日日药碗不离手,可还是没有起色,精气神儿越老越差。 她有些心慌害怕,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大悲大喜,都易出事。 如今谢太后撑着一股气,想查明当年的真相。 那真相大白以后呢? 这口气一松,她真的担心谢太后会撒手人寰。 “母后,您要相信儿臣的本事。” “他的事情,儿臣也不会有任何的懈怠。” “您得养好身子啊,儿臣还需要您。” 崔灿雯能做的,只是让谢太后撑着的那口气,再久一些,再长一些。 谢太后拉过崔灿雯的手“就算真的寿命将尽,哀家也会做好安排的。” “哀家最牵挂的,除了当年北山大火的真相,也就只有你了。” “谢家,有父兄立下的战功,流过的鲜血,谢羡必然能扛起谢家的荣耀。” “有你在,哀家从不担心谢家。” 谢太后紧紧的攥着崔灿雯的手,可崔灿雯却只能感受到轻飘飘的力道。 崔灿雯心中,越发酸涩难当。 对这一幕,宣安候府老夫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曾经,她一度惊诧于太后和陛下的亲昵。 而与太后亲如母女的崔皇后,却鲜少温声细语亲近太后。 这其中的猫腻,不是她能揣度的。 事到如今,她也唯有对谢太后马首是瞻,才能保下老头子的生前身后名。 这宫里的水,是越发深越发浑了。 她已经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了。 陆丰的死,人证物证指向了王嬷嬷,至于究竟是不是王嬷嬷杀的,反倒不重要了。 长越军,是个让人垂涎的大肥肉。 而雍王之死的真相,恐怕更是让人心惊肉跳。 恰巧,这两件事,都与宣安候府脱不了干系。 身处暴风眼,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紧紧抱住一座靠山,或许才能觅得最后的一线生机。 糟心事虽多,但她还是不想死,尤其是背着一身的恶名。 崔灿雯温顺一笑“母后,儿臣这里的意外也不知确切何时才能返本还原,所以不便出面。” “周老太傅入京平反后,还需您出面劝慰,说动老太傅重新入仕途,助儿臣一臂之力。” “对您,周老太傅还是敬重有加的。” 互换身体一事,还是尘埃落定的好。 她不能再以梁少渊的身份做更多事情了,否则今日种种的煞费苦心都会成为来日的阻碍。 那个位子,梁少渊坐的越稳,她的路就越难走。 除非,这辈子,她就是梁少渊了! 但她心知,绝无这种天降的好事。 老天爷又不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她也不是老天爷的娇女儿,所有的好事都是有度的,不可能直接送她走向人生巅峰。 谢太后面露难色,叹息一声“恐怕,周老太傅心已死,对哀家也会有怨念。” “当年之事,是哀家没有尽全力。” “他为大雍鞠躬尽瘁,哀家却不能护他无忧。” “哀家有愧。” “母后,能保下周老太傅一家老小的性命,已经极为艰难了。”崔灿雯思绪飘远,想到了初登大位的梁少渊一意孤行独断专横查办周老太傅。 那时的梁少渊,比之如今更有威严。 毕竟,先帝刚刚驾崩,群臣还没有摸清楚新帝的脾性,对先帝的畏惧敬重仍在。 所以,周老太傅的案子,极难周旋。 按照梁少渊的本意,周老太傅全家是要抄家流放的。 “周老太傅目光如炬洞若观火,对当时的情势必然看的清清楚楚。” “他不会怪母后的。” 只要周老太傅肯重新出山,以周老太傅在文人士子间的威望,绝对会成为她的一大助力。 到时候,就算秦仪要将剑锋指向她,也得掂量一番。 “怨怼不可怕,可怕的是周老太傅对朝局已经失望,不愿再插手,只愿山野治学,不问世事。” 之前一时冲动将周老太傅纳入替代秦仪追查废弃兵器一案的人选,此时才知,困难重重。 “母后,他会的。” “如今的朝局只是暂时,未来定会有新气象。” “最重要的是,周老太傅对雍王殿下的那份师徒情谊,不会随失望丧气而消散。” “周老太傅是个纯粹的人,至情至性。” 崔灿雯肯定道。 与秦仪忠于正统不同,周老太傅忠于这大雍的芸芸百姓。 一代大儒,一生都在矢志不渝的践行为万世开太平。 只要心中还有星星之火,风起,便可燎原。 谢太后笑着斜睨了崔灿雯一眼“你倒是自信。” “不过,周老太傅也算是半个师父,对你一向欣赏有加。” “若不是顾及男女之碍,你们兴许会成为忘年交。” “你说会,那就十有八九会。” “被你这么一说,哀家也突然有了信心。” “放心吧。” “别忘了多提点秦仪,那家伙,看似滑头,心志又坚定的很。” “别在哀家这里耗着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江逢 崔灿雯前脚离开兴庆殿,刚回到长生殿,后脚坤德殿的宫女就来报。 “陛下,皇后娘娘病倒了。” 崔灿雯凝着眉,眼里划过烦躁。 梁少渊在即将各归其位时出幺蛾子,她并不意外。 她心知,梁少渊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二圣林朝的情况继续延续下去。 但,不意外归不意外,这并不妨碍她越发厌恶梁少渊。 病? 都有胆子糟践她的身体了? 那就一起病吧,反正近来的朝堂无需她坐镇。 该了的了了,模糊不清的陷入了僵局,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有定论。 不能继续二圣临朝,那就都不临。 就当是给疲于应付每日千字奏疏的文武百官放个临时小长假了。 于是,崔灿雯故作疲倦的揉了揉鬓角,痛呼一声,无力的趴在桌子上。 王宝心领神会“来人,宣太医!” 崔灿雯竖起大拇指,给王宝点了个赞。 这王宝,还真是从未让她失望啊。 只是,越是赞赏有加,她心中的惋惜也就更盛。 这样的人,但凡不是太监,进士及第,不在话下。 但,现实已不可改。 哪怕她重用王宝,给王宝一步登天的机遇,王宝也紧守底线,后世谈起王宝,毁誉参半都难。 可能会被定义为权宦。 也可能会被辱骂为阉党。 却独独不会成为贤臣。 就如同她要走的这条路。 崔灿雯无声地叹息一声。 既已做好这个决定,踏上这条路,她就能承担的起千古骂名。 她无惧,也无悔。 大雍,不应也不能在梁少渊的手上民不聊生。 江逢:!?(?_?;? 又病了? 听说陛下这段时间清心寡欲,勤于朝政,难得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架势。 若真是如此,病就病了。 因案牍之劳形死了,总比纵欲过度,马上风了要强。 想到这里,江逢的心一松。 江逢将手指搭在崔灿雯的手腕上,一诊再诊,再再诊。 没病啊? 这身子,比他以往请的任何一次平安脉都要康健。 果然,适度的禁欲,有利于身心健康。 “陛下的身子无恙。” 江逢收回手,看着病怏怏,如同霜打的茄子的崔灿雯,恭恭敬敬道。 崔灿雯敛眉“朕觉得自己真病了。” “浑身无力,胸闷心痛,头晕目眩,江逢,你要不再诊诊?” 江逢的祖父,就是先帝爷的御用太医。 按理说,本应是江逢的父亲子承父业,奈何江父的性情喜动不喜静,成了北疆军中的军医,死于战乱。 江逢年少时便崭露出惊人的学医天赋,小小年纪,便有神医之名。 江逢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守礼无趣,实际上也是个闷骚毒舌的。 曾经,她和雍王,一度曾与江逢交好。 雍王说,这叫志趣相投,惺惺相惜。 她说,这叫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就像是,她本应是雍王的皇后,江逢本应是雍王的御用太医。 都变了。 “浑身无力?” “胸闷心痛?” “头晕目眩?” 江逢凝着眉,果断道“臣学艺甚精,绝不可能诊错。” 崔灿雯咬牙,油盐不进。 但,江逢有傲慢的资本。 先帝爷考虑到伴君如伴虎做帝王的御用太医危险系数过高,便赐给了江逢祖父一块免死金牌。 不出意外,这块免死金牌,现在传到了江逢手上。 “你再诊诊。” “朕,真的要喘不上气了。” 三十六计,装晕为上。 “拿针!”江逢对一旁的学徒急声道。 崔灿雯:倒也不是非晕不可。 王宝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连忙开口劝说“江太医。” “陛下近些日子时常彻夜不眠批阅奏疏,然后又准时上早朝,处理政务。” “想必您也听说了,这朝中近来大小事不断,有没有可能陛下劳心乏力,精力不济,需休息数日?” 江逢听明白了,陛下就是想偷懒不上朝了。 江逢看着眼皮轻颤的陛下,淡淡道“应是如此。” 一时间,江逢心中感触良多。 登基两年有余,陛下好不容易有了几分为人君该有的模样,可如今看来,昙花一现罢了。 很多时候,他都会在想,若没有当年的突厥叛乱,暴民作乱,天降山火,该多好。 但,这世上从不缺的就是假设。 从来不能实现的也是早已过去的假设。 长生殿内的气氛,莫名有些压抑。 装晕的崔灿雯浑身不自在,此刻醒过来的话,更尴尬。 “那臣给陛下开一些温补的药,如果可以,陛下最好静养数日。” 江逢依旧声音淡淡。 规矩,恭敬,却又疏离。 这本该是一个臣下,最该保持的模样。 崔灿雯忍不住想到,年少泛舟湖上,比赛钓鱼,江逢凭医术特制鱼饵作弊时的傲娇模样。 那句,凭本事钓到的,怎么就不算数,记忆犹新。 太久了。 他们都不再是年少了。 有的人,也再也回不来了。 “有劳江太医了。”王宝低眉顺眼。 “陛下,臣听闻皇后娘娘也染病,卧床不起,臣自问医术独步太医院,不知陛下能否允许臣给皇后娘娘诊治一番。” 江逢微微颔首后,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崔灿雯。 年少时的旧事,算不得秘密。 交好,也仅仅是交好,让人挑不出错处。 所以,江逢也就没有画蛇添足找那么多借口。 坦坦荡荡,直截了当。 崔灿雯:她现在在装晕啊。 答还是不答,这是个问题。 王宝不愧是七窍玲珑心,轻抬脚步上前轻轻唤了几声,顺带还装模作样掐了一下。 有了台阶的崔灿雯,幽幽醒来。 王宝低垂着头,面不改色的将江逢的请求重复了一遍。 崔灿雯颇有些犹疑。 梁少渊,就是个坏种。 有再多的借口,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陛下,短短一月,皇后娘娘已经病倒三次了。” 江逢声音中的担忧做不得假。 崔灿雯抿抿唇,的确如此。 指不定,在外人眼中,崔皇后已经是个体弱多病的身子骨儿了。 “江太医,你逾矩了。” “皇后与寡人病症相似,江太医可放心了?” “若江太医实在清闲,不如前去兴庆殿看看谢太后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装病 她提醒的已经够直白了吧? 江逢先是一愣,随即拱手“是臣失礼,逾矩,还望陛下恕罪。” 是他关心则乱了。 宫里宫外皆知,陛下和崔皇后难得破冰,关系缓和。 二圣临朝,便是明证。 崔皇后,有无人能动摇的母仪天下之位,有名正言顺垂帘听政的机遇,身后还有庞然大物清河崔氏和德高望重的谢太后,倘若身子真有不适,恐怕早就人仰马翻了。 崔皇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嬉笑怒骂随心而行的崔灿雯了,也不是曾经父亲书信里那个在北疆鲜衣怒马银甲长枪的小将军了。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了。 包括他。 只是,有人却永远留在了过去。 “你与崔皇后乃是旧友,赤诚相交,何罪之有。” 崔灿雯抬抬手,淡淡道。 江逢垂首,陛下如今也学会说人话了。 那两年的荒唐,恍如庄周梦蝶。 陛下是大雍的天子,能洗心革面,也是一件好事。 这大雍的江山,过于悲壮沉重了。 崔灿雯只能装作察觉不出江逢的恍惚,继续道“谢太后那里,还需你多操心了。” “自回宫后,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 “朕,实在忧心。” “倘若能让太后转好,朕重赏。” 江逢敛好心中突如其来涌出的情绪,规规矩矩“臣尽力而为。” 他自当尽力而为的。 那是谢太后,是雍王殿下的母亲。 “臣告退。” 江逢带着沉重的心情和无尽的疑惑离开了长生殿。 陛下对太后的担忧,几分真,几分假。 他就站在陛下面前,竟也分不清了。 歪打正着,江逢离开长生殿时的模样,越发佐证了陛下染病需静养数日的真实性。 谢太后:…… 梁少渊:…… 生病也要扎堆儿吗? 谢太后表示,好消息是,有病大家一起生,坏消息是,只有她自己是真病。 依旧忙碌于宫务,越发得心应手的郑贵妃面部抽搐,宫里的三大巨头都病了,不明所以的人怕是会以为这宫里风水不行。 崔灿雯真病了? 细细想来,这段日子,崔灿雯是真的劳心劳力。 要不,她去探探病? 崔灿雯不仅是助她大仇得报的恩人,更是她下半生的依靠。 嗯,还是得去看看。 郑贵妃将算盘推在一旁,吩咐小厨房熬了一碗清淡的粥,大摇大摆的就去了长生殿。 不看一眼,不心安啊。 鬼知道,会不会这么快就换回来了。 “陛下,还舒服吗?” 娇柔妩媚的声音,传入了郑贵妃耳中。 郑贵妃脸色一变,崔灿雯的牺牲是不是太大了些。 难不成,崔灿雯光风霁月的品性也被梁少渊乌漆麻糟的身体影响了? 想到这里,郑贵妃冷哼一声,不顾王宝的阻拦,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就凭焦雅,也想糟蹋崔灿雯? 她配吗? 气死! 小小的御女侍疾,她身为主理后宫的贵妃,竟一无所知。 阖宫的宫人,都是吃干饭的? 只是按摩,捏肩膀? 好吧,她想多了。 眼前的一幕,让郑贵妃松了口气? 在郑贵妃眼中,焦雅就是一只死苍蝇。 不是她鄙夷女子夫婿死后再嫁,而是焦雅和梁少渊实在荒唐可笑又狼心狗肺! 一个是先帝的二品充仪,受尽了宠爱。 一个是先帝的东宫太子,承载着期望。 最后,勾搭成奸。 莫说什么是先帝驾崩后才有首尾的屁话,糊弄鬼呢? 简直就是先帝爷一生的污点! “贵妃?” 面对气势汹汹的郑贵妃,崔灿雯莫名其妙的涌现出些许心虚。 这气势,像是来捉奸的。 郑贵妃挑挑眉,依旧张扬绚烂“臣妾听闻陛下染病,心中担忧,特来看望。” 崔灿雯:不像是看望,像是提刀砍人。 郑贵妃斜睨了焦雅一眼,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么素淡,难不成是以为换下穿衣风格,就能讲那些乱七八糟的肮脏事抵消了? 是衣服白,不是焦雅的过往行事言语清白! “焦……” “林御女怀着身孕,还劳心劳力的给陛下侍疾,这份情真是让人动容啊。” “皇嗣金尊玉贵,小心着点儿。” 焦雅眼眸流转,收回手,起身行礼。 郑贵妃傲慢的抬了抬手,看向崔灿雯“陛下也不知怜香惜玉。” 崔灿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 “你辛苦了,你且回雨露殿歇着,朕需要你再行传召。” 焦雅脸上的笑容不见丝毫勉强。 先后规规矩矩的向崔灿雯和郑贵妃行礼,挑不出半分错。 郑贵妃皱眉,转性了? 焦充仪何曾这般谦恭有礼性情温和过? 在她尚是太子侧妃那一年,入宫给帝后请安,没少见焦充仪。 明艳傲慢的模样,也只是稍稍逊色于如今的她。 见焦雅离开,郑贵妃忙不迭的开口“她什么情况?” “不对,重点是,你什么情况?” “陛下?” 崔灿雯对着王宝使了个眼色,王宝心领神会,守在了门外。 “我无事。” “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你莫要担心。” 郑贵妃联想到称病不出的梁少渊,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 崔灿雯既然心中有数,那她便不多嘴。 “那焦雅呢?” “焦雅腹中之子,会成为你的筹码吗?” 崔灿雯摇摇头“不会。” “就当我是在任性,感情用事吧。” “都说虎父无犬子,梁少渊尚且如此,更遑论是梁少渊和焦雅的血脉。” 她知晓,若能有一子记在她的名下,她的掌权之路会相对顺遂。 但,她就是恨屋及乌了。 哪怕她的路艰难万倍,需时时披荆斩棘,她也不愿要焦雅腹中之子。 太后都明言,未真相大白前,焦雅腹中胎儿就算是安全诞生,也不开宗祠,不上皇家玉牒。 她乐见其成。 “你需要一个孩儿吗?”半晌,郑贵妃喃喃道。 “如果……” 崔灿雯厉声喝道“你若想做母亲,我不阻止。” “但,你若无心,只是想助我成事,那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郑贵妃,你能帮我稳定后宫,于我而言,已经是很大的回报了。” 郑贵妃反驳“可我最合适!”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女子独立天地皆宽 是,她最合适。 她是仅次于崔皇后的贵妃,主理六宫。 且一向得陛下宠爱,有子顺理成章。 最重要的是,荥阳郑氏垮了。 想要死灰复燃东山再起,没有几十年的经营,绝无可能。 她诞下子嗣,不会有强大的外戚专权。 崔灿雯对她有大恩,她自当肝脑涂地相报。 崔灿雯看着郑贵妃执拗的神情,叹了口气。 “孕育子嗣这种事情,除了靠运气,还得你愿意,你喜欢成为一个母亲。” “对于并非必要的事情,你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我走到那一步,哪怕要另立新帝,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我大权在握时,绝不会立新帝分权。” “要立储,立新帝,也是将死之时了。” “到时候,是不是梁少渊的血脉还重要吗?” “不重要。” “只要是先帝爷的子孙登基,那大雍的江山就不算旁落他人。” “一世努力,哪怕临了,我也想选一个满意又合适聪明的继承人。” “绝不会让先帝爷的遗憾重新上演。” 所以,焦雅腹中胎儿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 因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从来都不在她的选择范围里。 郑贵妃满脸狐疑,上下打量着崔灿雯。 有一说一,崔灿雯是真的敢想也敢做。 “你确定?” 郑贵妃再次问道。 崔灿雯重重的点了点头。 倘若郑贵妃为帮她,诞下子嗣,那她就得负责。 她宁愿自己走的这条路,再多一些荆棘,都不想替一个秉性不明的孩子背负一生。 见崔灿雯的回答不似作假,郑贵妃长长的松了口气。 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毫无礼仪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实话,我自己也有点怕。” “怕怀胎十月,瓜熟蒂落时,我死了。” “又怕以我和陛下的脑子生出来的孩儿可能更加平庸,不能成为你的助力也就罢了,还会拖你后腿,桎梏你的选择。” “不怕你笑话,我父亲是个滥情的人。” “母亲性子端庄又温顺,是个极为合格的家主夫人,所以对父亲纳妾一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亲妾室多,早些年有孕的姨娘通房也不再少数,但要么小产,要么千辛万苦拼出性命生出个死胎,血淋淋的。” “小时候,有姨娘求到了母亲的院子里,我正好撞见,那血在院门口淌了一地。” “孩子没了,那个姨娘也死了。” “对给自己生儿育女的姬妾,父亲没有丝毫怜惜,只觉得晦气,随意让家丁草席子一卷就抬了出去。” “那次我受了惊吓,发起高烧,还是母亲请人入府替做了场法事。” “那个时候年纪小,我总是会问母亲,怀孕这么可怕,为什么父亲的妾室还是争先恐后的想要有自己的孩子。” “母亲会拍着我的背,声音悲悯又苍凉,她说女子在世,总想有个依靠。” “未出嫁时,父兄便是依靠。” “出嫁后,就要靠夫靠子。” “太多的人豁出命去,一生都在找一个自以为稳妥的依靠。” “后来,我长大后,意识到姨娘们的小产蹊跷的很,但还是不可抑制的对怀孕生子这件事情充满了恐惧。” “可能本质上还是怕死吧。” 郑贵妃敛眉,神情萧索,沉浸在年少后院的血雨腥风里久久不能回神。 小小的荥阳郑氏家主后院尚且如此,何况这天底下最华美的笼子。 半晌,郑贵妃弯了弯嘴角“自入太子府,我就一直在用避子汤了。” “我知道。”崔灿雯接话道。 她自小就被当成太子妃培养。 她出身清河崔氏,有先帝和太后的偏疼,宫里培养了不少的眼线。 太子府的风吹草动,都被她看在眼中。 所以,没有人比她清楚郑贵妃对怀孕生子这件事情有多恐惧,多排斥。 郑贵妃并没有觉得惊讶。 知道很正常,不知道才有些愧对崔氏女的名头。 “你不想有个依靠吗?” 崔灿雯故意问道。 郑贵妃目光深深的望着崔灿雯“自小就见证了太多血腥,靠夫,靠子,都不是万无一失。” “至于荥阳郑氏,在我母亲被逼死时,就早已势不两立。” “以往,我总想着报仇。” “无所顾忌,也不怕牵连荥阳郑氏,所以我在宫中横行霸道张扬肆意。” “本以为荥阳郑氏庞然大物,陛下行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想要报仇可能得从长计议。” “不曾想,荥阳郑氏竟在你手中以摧枯拉朽之势覆灭。” “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女子独立,则天地皆宽。” “或许,有朝一日,女子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和选择,不再被束缚于古往今来传统的男女角色定位和社会赋予的一成不变的固定期望。” “在知晓你的身份,你要走的那条路起,我就想了很多。” “想要改变,难于上青天。” “但,只要有细微的变化,只要能有人意识到女子还可以有别的活法别的价值,就不算失败。” “就比如我。” “你已经影响了我,以后会有千千万万个我。” “我们努力的时光,在历史长河看似只是须臾一瞬,可须臾也是烙印,烙印便会有人看到,有人觉醒。” 崔灿雯的双眸中,异彩涟涟。 郑贵妃,似脱胎换骨,越发的耀眼。 女子都渐渐开始思索生而为人的价值,可偏偏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子还在笃定女子生来卑贱,只配是附属。 女子,也是人。 不是锦缎上无生命只做添花之用的纹样,也不是花瓶里插着的供人赏玩的花束。 不愧是她看中的漂亮小姐姐。 是她以前眼瞎,觉得郑贵妃貌美却无脑。 嗯,这叫大智若愚。 “短短的时间,你能有这般感悟,我真的很惊讶,也很开心。” “最近这段时间,我得谢谢你。” “阖宫之中,除了你,我还真不知道该将宫务托付给谁。” “谁说我的郑贵妃只会恃宠而骄蛮横跋扈的,明明处事公允,有威严的很。” 第一百五十五章 姐妹叙话 被夸赞的郑贵妃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意,整个人仿佛都被秋日的太阳镀上了金光。 美人儿,一直美。 但此刻,一成不变的美貌里又注入了新的魅力。 谁又能保证这宫里这天下不会有其他女子如郑贵妃这般熠熠生辉呢。 只可惜,世人不允许女子发光。 再耀眼的光芒,似乎也都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婚事增加筹码,嫁给所谓的如意郎君。 比如,她当年的美名。 她才学名动天下,无数人都只是感叹她是天生的太子妃。 世道如此,那就从这个世道里劈出一个小径吧。 甚至,一道裂缝,她都心满意足。 “你以后也莫要委屈自己。” “这宫里,明明最厌恶最恶心焦雅的是你,你偏偏还召她来侍疾。” 郑贵妃细长凌厉的眉毛一挑,不满的情绪几乎要实质化。 她看不上焦雅,单纯是因为焦雅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但崔灿雯不一样…… 先帝爷和谢太后待崔灿雯如亲女,崔灿雯也视先帝爷和谢太后为长辈。 焦雅之举,无异于是让崇拜亲近的长辈受辱。 这种辱,不是一时片刻,会因史书,流传千百年。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她告慰先帝爷的在天之灵吗?” 崔灿雯扯扯嘴角,幽幽道。 焦雅,还死不得。 焦雅的罪孽可不仅仅是秽乱宫闱那么简单。 不知其中内情的郑贵妃撇撇嘴“怀了个胎,就像是怀了个免死金牌。” “你之前不还在处理荥阳郑氏一案上大义凛然的训斥官员,婚事不是免死金牌吗?” “怎么到了焦雅身上,就这么优柔寡断了。” “难不成你也信奉稚子无辜的鬼话?” 崔灿雯看着越说越恼怒的郑贵妃,耸耸鼻子,失笑道“这殿里什么味啊。” 郑贵妃轻嗅了几下“没味啊。” “听说你染病,我连香都没有熏。” 崔灿雯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醋味啊。” 郑贵妃:…… 这还是端庄优雅的崔皇后吗? 现在连她都要调侃了。 崔灿雯手指在茶杯里蘸了点水,在床边的桌子上写了个二字。 “两个?”郑贵妃惊呼出声。 “双胎?” “这焦雅还真是上天眷顾。” 郑贵妃愤愤不平的念叨。 她虽然无心子嗣,但也知道在皇室,子嗣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梁少渊至今膝下空悬。 “太医们的医术都这么厉害了吗?” “这么短的月份,竟连双胎都能诊出来!” 崔灿雯:…… 崔灿雯叹息一声,无力扶额。 这像大智若愚吗? 崔灿雯又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 “我没说……”崔灿雯无奈道。 正吐槽在兴头儿上的郑贵妃一噎,瞬间住嘴。 二…… 二…… 她猜不到啊。 “她身上藏着大秘密。” “你就当她是这宫里的透明人就行。” 崔灿雯并没有把话说的太透。 郑贵妃眨眨眼,应了下来。 “那你小心?” 崔灿雯点点头。 当年,北山之事能筹谋成功,是因为她们一无所知。 如今,既有怀疑,有了警惕,必不会重蹈覆辙。 不得不说,互换身体,当真是一次不可复制的契机,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是不是真的上天有眼。 “那个,我想问问,费昭容何时能病愈?” “你二圣临朝之日起,费昭容就称病,在春华殿养病,再未出殿?” “她那性子,活泼好动,再关下去,就要憋疯了。” “她不在,我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到。” 郑贵妃端起自己带来的粥,施施然喝了两勺后,一本正经的问道。 这满宫的妃嫔,她也就跟费昭容交好。 没了费昭容,就好似鱼没有了水。 好吧,夸张了。 但夸张正好能表明她对费昭容的想念。 崔灿雯抿唇“你确定是寻不到个说话的人,而不是想寻个帮你处理宫务的?” “让她舞刀弄剑可以,研究吃食可以,你若是让她看账本管宫务,她可能会找棵歪脖子树思考上吊。” “她称病不出,是白露的意思。” “白露也是为了保护她。” “沁毓性子天真恣意,又是金吾卫大将军的独女,风雨欲来,难免会被人盯上。” “不出来,有不出来的好。” “再等等,等我回去。” “如今,后宫由你主理,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就算我不问,也知道你会先送去春华殿。” “我不担心她憋闷,我就担心她只好肉食没人管着,胖了倒还好,是怕她身子真出问题。” “你稍微派人去叮嘱几句,该骂骂该管管,那就是个孩子心性,不记仇。” “还有,莫要忘了让她勤加练习长枪,吃饱喝足后再看看兵法。” “或许,有朝一日,我能圆她年少梦想。” 裴昭容,小她好几岁。 年少恣意轻狂时,把裴昭容当小妹妹护了几年。 旁人入东宫嫁太子,或为权势或为家族或不得已,但这个傻丫头是为了懵懂无知时那一句追随。 唉,总觉得裴昭容是把她当母亲了。 但她不敢说。 “叫她沁毓,叫我贵妃!” “你这个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 郑贵妃脑海里蓦地出现了她跟费昭容之前的对话。 叫她崔姐姐,叫我淑妃姐姐…… 两个画面放在一起,就发现,最能闹腾的对她自己。 崔灿雯还没来得及回答,郑贵妃就先自己红了脸。 “有容?” 郑贵妃摆摆手“还是别叫了。” “我发现,我跟这个名字格格不入,对不住我母亲精挑细选的名字。” 有容德乃大。 观其人理而温,又亮以庄,恢乎其有容。 她不端庄大方,也不宽容有度。 嗯,少时娇蛮,入宫后也是派头十足的宠妃。 这名儿,跟她八杆子打不着。 “能容得下阖宫的账本。”崔灿雯调笑道。 郑贵妃不置可否“倘若我生在京城,或许能早早与你相识,成为朋友。” 她生在荥阳,长在荥阳。 入京后,孤身一人进了太子府,成了侧妃,与早逝的裴侧妃成了挚交。 “那可不一定。” “十余年前,我可没如今的雅量。” “咱俩十有八九是不打不相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杨家有女 称病罢朝的第三日,杨家老太太带着杨茹兰入宫探病。 杨茹兰,便是杨家精心教养要送入宫的女子。 而梁少渊得唤杨家老太太一句外祖母。 杨家老太太是长辈,崔灿雯寻不到正经的拒绝理由。 再说了,杨家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没递拜贴,直接在宫门口才命人通报。 显然,之前那封没有得到任何回音的信,让杨家上下愈发坐不住了。 虽说大雍民风相对开放,并未强制要求民众遵循男女七岁不同席。 但,清清白白为出阁的姑娘,还是鲜少与同龄男性相处的。 杨家老太太入宫探病该携的女眷,也不应是杨茹兰。 但,老太太就是带了。 个中缘由,一目了然。 杨家老太太想趁此机会将杨茹云留在宫中。 杨家的辉煌,唯有靠女子的裙带关系维系。 杨茹兰,一袭扶光色衣衫,柔美之余,又带着无限的生机。 因其低垂着头,崔灿雯看不清其容色。 只能看到其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更添风情,凭空让人生出了几分旖旎的探索。 对杨茹兰,她闻名比见面多。 真真是应了那句养在深闺无人识,可偏偏貌美温柔之名遍长安啊。 上一次见到杨茹兰,还是在梁少渊登基那年的除夕夜。 梁少渊为彰显帝王权威和帝王恩宠,特邀其母一脉入宫参加宫宴。 那时的杨茹兰,尚未及笄,但已经能见灼灼其华的风采。 “陛下?” 杨家老太太屈着身子,见软榻上的天子久久没有开口,试探着提醒道。 “外祖母,杨家表妹请起。” “朕许久未见母族亲戚,有些晃神,外祖母莫怪。” 崔灿雯也终于看清楚了含羞带怯的杨茹兰。 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似乎还散发着莹莹光泽。 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 五官,自是极美的。 这种美,与身上的扶光色,相得益彰,娇俏甜美却又不会俗气。 可惜了! 梁少渊那个烂白菜哪里配的上这样的甜心小姐姐。 但,杨家是梁少渊的母族。 本质上,与她立场对立。 杨家还指望着靠着梁少渊这个外孙重新辉煌呢,绝不可能背弃。 所以,她只能说句可惜了。 “陛下的身子可好些了?” “听闻陛下染病,茹兰这丫头寝食难安,表哥长表哥短的,老妇不堪其扰,这才不顾规矩,带她入宫探望陛下。” 杨家老太太挂着慈爱宠溺的笑容,颇为无奈的说道。 乍一看,就好似最疼爱孙女的长辈。 杨茹兰眨巴着眼睛怯生生的看了崔灿雯一眼,又飞快低下头,耳垂都变得通红。 崔灿雯脑海中蓦地冒出了小兔子三个字。 这感觉,太像了。 怕是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这种小宠物似的眼神和神情。 杨家老太太一见有戏,笑眯眯的开口“老妇人想去一览御花园的盛景,不如就让茹兰留下陪陛下聊聊天。” 崔灿雯挑挑眉,老狐狸尾巴就不能藏的久一点? 探病,也要有探病的诚意。 三言两语,就要制造独处空间,还真是不担心梁少渊这只色中饿狼啊。 一览御花园盛景? 早干嘛去了? 早就入了秋,是想看枯枝,还是想看烂叶? 找理由一点儿都不走心。 差评。 这样的破借口,也就能唬唬梁少渊了。 连辩日的两小儿都哄骗不了。 “外祖母想好了吗?”崔灿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却淡漠疏离。 杨老太太一怔,一时间有些品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茹兰入宫之事,不能再拖了。 先不说这宫里越发稳固的格局,就家里那位疯疯癫癫的老东西,每天神神叨叨的乱七八糟,她听着就害怕。 她也怕哪一天稍不注意,就让那老东西送茹兰去道观做了姑子。 果然,老而不死,就容易出幺蛾子。 以杨家和陛下的关系,茹兰入宫的位份定不会低。 早入宫,早安心。 “陛下,杨家永远都是您最可靠的臣子。” “茹兰自小倾慕陛下,老妇人恳求陛下圆茹兰夙愿。” 她已经不顾体面的带着茹兰进宫了。 能留下来还好说,若还是没个结果,指不定怎么被人耻笑呢。 崔灿雯对着王宝使了个眼色。 王宝颔首“杨老夫人,请。” 杨老夫人心中一喜,自知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便喜滋滋的跟着王宝离开了长生殿。 “听闻王宝公公深得陛下恩宠,还忘王宝公公能照拂茹兰一二,杨家不胜感激。” 杨老夫人并没有看不起王宝。 历经两朝,她深知似王宝这样的宦官能量巨大。 有时甚至能左右帝王的决定。 王宝笑而不答。 入宫为妃,当真不是一个好选择。 皇后娘娘必然是要上位的,而皇上也必然是要沉没的。 倘若杨家能静观其变,或许还能不受风波侵扰。 只可惜,坐不住,就注定了败亡的结局。 半晌,王宝才缓缓道“奴听陛下的。” 杨老太太呼吸一滞,咬着牙继续笑着“本该如此。” “杨老夫人,请。” 王宝守在了长生殿外。 杨老太太随着宫女前往了萧索的御花园。 长生殿内。 “你想入宫吗?”崔灿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问道。 杨茹兰的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小声道“都听皇帝表哥的。” 崔灿雯蹙眉,杨家养了这么多年,真养了只小白兔? 不应该啊。 杨家应该深知宫廷的可怕。 “你因何想入宫?”崔灿雯接着问道。 杨茹兰偷偷的瞟了崔灿雯一眼“在我年少时,祖母就告诉我,皇帝表哥是我此生的良人。” 良人? 崔灿雯彻底听不下去了。 梁少渊哪里跟良人这个词沾边了。 别闹! 难不成姓梁,就是良人了。 那她还姓崔呢,是不是得去催生? “你且想清楚,你入宫会面临什么?” “我是帝王,并不能也不会时时刻刻护着你。” “或许,你会香消玉殒。” 崔灿雯的话说的直白。 “我愿意嫁给皇帝表哥。”杨茹兰猛的抬头,坚定的说道。 “表哥,年少时,您曾救过我。” 崔灿雯:肯定搞错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救命之恩的内情 崔灿雯心中都没有多做犹豫,就否定了杨茹兰的理由。 梁少渊救过杨茹兰? 做梦呢吧! 做梦都不见得能梦到。 梁少渊虽为先帝之子,但其母获罪,被太后诛杀,连带着他也不算受宠。 从小到大,除却祭祀,秋狝,以及大型的皇家集体活动,梁少渊就不曾踏出过宫门。 顶多逢年过节,能站在宫城的城墙上极目远眺。 但不论祭祀,还是秋狝,杨茹兰都不可能出现在名单里。 所以,这么久? 到底是杨茹兰癔症了,还是梁少渊学会隔空救人了。 崔灿雯的眼眸深处,浮现出审视。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的话做不得真。” “再说了,朕都不记得何时救过你了。” 崔灿雯不动声色的试探着。 杨茹兰越发羞涩,如剪水般的眸子,越发羞涩,也越发浓情蜜意。 这其中的情意,似是能让人溺毙其中。 崔灿雯颇为尴尬的别过眼去。 这面都没见几次,何来如江海般的深情。 她不理解! 但她尊重! 杨茹兰羞涩一笑“那时我尚是孩童,上元佳节吵着家中兄长带我出府游玩,街上人山人海,兄长与人争花灯上头,将我遗忘。” “人挤人,我就不甚与哥哥走失。” “我学着旁人的样子寻了个角落,边等兄长边放河灯,但还是不小心滑入了河中。” “若非表哥相救,我可能那个时候就溺水而亡了。” 越听,崔灿雯越觉得不对劲。 “你怎知是朕?” 她敢保证,历年上元佳节梁少渊都不曾出宫赏灯。 闹鬼了? “表哥虽然戴着面具,但我被救上来失去意识前,自表哥腰间拽下了一块玉佩。” “我识得那块玉佩,是祖母送入宫中给表哥的礼物。” “还有,我记得表哥的耳朵。” “面具能遮住面孔,遮不住耳朵。” 崔灿雯:…… 越说,越有画面感。 不是,姐妹,十岁出头的少年,和年近二十的少年,看身高,你分不清吗? 她大概知道,杨茹兰所说的是哪一年的上元佳节了。 那是雍王因宫受勋在宫外开府后的第一年。 雍王,十七岁。 她十六岁。 那一年,梁少渊才十二岁!至于杨茹兰,约莫是七八岁的幼女模样。 妹子,十七岁和十二岁的身高,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吧! 年龄小,不代表脑子傻吧。 至于那块儿玉佩,是梁少渊硬塞给雍王的年节礼物,还是在出宫前被梁少渊亲手系上的。 “那块玉佩是杨花图案吗?” 崔灿雯凝着眉,问道。 当时,雍王还跟她吐槽杨花图案不符合他的气质,出宫后替她去那家老字号排队买糖人儿的功夫,就丢了。 她还打趣,是雍王不喜,才悄悄扔掉。 不曾想,竟是被杨茹兰摘下,还造成了这么个不算美丽的误会。 不过,七八岁的感情就这般坚定浓郁了吗? 崔灿雯觉得,若是她,救命之恩,她十有八九是会重礼厚谢的。 至于以身相许! 不可能! 见都没见过,许什么? 许谁先两看相厌,呕死谁? 听到崔灿雯的话,杨茹来眼睛一亮,隐隐约约似是有水汽弥漫。 “对,就是杨花。” “表哥,你看。” 杨茹兰从随身佩戴的荷包里拿出块玉佩,小心翼翼道。 多年珍藏的少女心事,在这一刻终于得见天日,杨茹兰的身子止不住颤抖,眸子更是亮的吓人。 崔灿雯并没有接过玉佩,对这份猛烈的情意,有些无奈。 她要怎么告诉杨茹兰数年的相思错付。 还是说,直接将错就错? 不理解啊。 还是不理解。 救命之恩,怎么就非要以身相许了。 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当年的北山大火,没有突厥的叛乱,雍王顺利继位登基,也绝不会纳杨氏女入宫。 且不说雍王的一根筋,单论谢太后。 谢太后厌恶当年的杨妃,恨屋及乌,又怎会再容忍杨氏女在眼皮子底下呢。 这腔情意,本就是无解。 “你想入宫,便是因所谓的救命之恩吗?” 崔灿雯撞上了杨茹兰炙热的眼眸,淡淡问道。 颇有些不平静的心,又一次归于寂静。 杨茹兰依旧含羞带怯,但回答却坚定无比“我喜欢表哥,想嫁给表哥。” “除了表哥,我想不到其他人。” 崔灿雯无力扶额“换个问法,你因何喜欢我?” “因为救命之恩?” “因为朕是帝王?” “还是因为你自小被告知要嫁给我。” “或者是,你,杨家,需要朕!” 崔灿雯话问的直白,自然也就要求得一个明确的答案。 杨茹兰也没有胆子支支吾吾打马虎眼,片刻后,怯生生道“都有。” “我一直觉得自己注定要嫁的人和救命恩人是同一人是人生幸事。” “表哥,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崔灿雯:别说了,她真的看出来了。 这炙热的眼神,都恨不得吃了她。 “你稍稍退后一点,听朕说!” 靠这么近,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了。 “若你是因为救命之恩想要入宫,那就免了。” “朕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救你的人不是朕。” 闻言,杨茹兰面露着急,想要开口。 崔灿雯抬抬手“朕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先听朕说!” “玉佩,的确是当家当年送给朕的。” “但朕当年身无长物,转头就将玉佩送了出去。” “并且,上元节家,朕从不曾出宫。” “不信,你随便找宫里伺候的老人求证。” “不是朕不认,是真的不是朕!” (?????) 有点儿绕口。 “当然,你若是因为其他原因想进宫,那倒是可以商量。” 解释清楚所谓的救命之恩,她也就问心无愧了。 杨茹兰的路,也就与她无关了。 想怎么走,都是杨花和杨茹兰的选择。 杨茹兰怔然“表哥所言当真?” “真!”崔灿雯点了点头。 “这种事情,朕没有说谎的必要。” 杨茹来哄的滴血的脸瞬间苍白,就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 “敢问表哥将玉佩送与何人?” “我想拜托家中长辈上门道谢。” 第一百五十八章 康乐赴北 那句托家中长辈上门道谢,已经足以表明杨茹兰的态度和选择。 “只是道谢?” “不以身相许了?”崔灿雯反问。 杨茹兰没有多做犹豫“我一直以为救命恩人是表哥,才想以身相许。” “我想嫁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是表哥。” 崔灿雯勾唇,神色莫名。 这才对啊。 被当成后妃培养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只纯善天真的小白兔呢。 杨家,还不至于如此愚蠢。 “想好了吗?” “杨家虽是朕的母族,但朕也不因此对你过分庇佑。” “朕的中宫,是崔氏女,无人能动摇。” “贵妃,是荥阳郑氏女,荥阳郑氏虽被清算,但郑贵妃存在,就是给那些手上干净受连累的郑氏族人的希望,且她代崔皇后主理六宫,贵妃之位,也不能动。” “朕早前便允诺容修仪千秋节晋位贤妃。” “而费昭容,虽不得朕心,但到底是潜邸老人,于情于理,都该往上动动。” “不是淑妃之位,便是德妃。” “也就是说,正一品位,只会有一个空位。” “可这个位置不见得就是你的。” “你若选择入宫,朕最多只能给你美人的位份,这十有八九还会引起宫妃不满。” “你想好。” 一旦入宫,以杨茹兰的身份,就注定是她的敌人。 对待敌人,她不会心慈手软。 杨茹兰的美眸中浸满了水雾“此生,我愿伴表哥身侧。” “表哥,姑母在世时,就与祖母定下了口头婚约。” “我愿意入宫。” 崔灿雯挑挑眉,她尽力了。 但,杨茹兰是打定主意淌这趟浑水的。 或许,杨茹兰觉得靠着表兄妹的情谊,靠着血缘亲情,她还能博一博,成为最后的赢家。 “既如此,那朕允了。” 杨茹兰破涕为笑,看着越发像雨后枝头娇艳欲滴的美人花。 “对了,朕将玉佩送给了二皇兄。” “当年救你于危难的,应是二皇兄。” “不是朕说你,你的眼神儿和脑子着实不好,雍王跟朕相差五岁,身形差的远了。” 杨茹兰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眼神中是不可名状的震惊,还有淡淡地后悔? 是后悔吧? 崔灿雯也不太确定。 后悔什么? 后悔入宫? 不可能! 雍王再惊才绝艳,也是世人眼中的死人了。 杨家精心培育出的女子,不会拎不清。 “所以,道谢就免了吧。” 半晌,杨茹兰才缓缓道“妾知晓。” 崔灿雯:这称呼是不是变的太快了。 “陛下,祖母有一事叮嘱妾提醒陛下,康乐长公主出京了。” “据可靠消息,观其路线,应是一路向北。” 崔灿雯大惊。 她可没有忘记康乐长公主对谢羡的惦记。 谢羡,是谢家的希望啊。 当日在兴庆殿,谢太后出面训诫,她就没在过问此事。 不曾想,康乐长公主竟还不死心。 千里奔赴,人言可畏,到时候谢羡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这胆子,是真大啊。 “表哥,康乐长公主是先帝爷最宠爱的幼女,祖母担心,她的所作所为会对您不利。” 不得不说,杨茹兰也算是误打误撞,立了一功。 …… 就这般草率的,杨茹兰被封美人,入住临宁宫。 直接入住主殿,是崔灿雯给杨茹兰的回报。 那道消息,抵得上这个宫殿。 杨家老太太心满意足的离开。 美人的初始位份,已经超出她的预期了。 容家那丫头,入宫一年半载便已经是二品修仪,难不成茹兰会不如? 此时,本该静养的崔灿雯出现在了兴庆殿。 “母后,羡羡与康乐之间有情否?” 崔灿雯问的直白。 这件事情,也容不得含糊。 谢太后面露狐疑,似是不解崔灿雯因何会有这么荒谬的问题。 “没有。” “当日康乐说她和谢羡互有情愫,我当即就派人给谢羡送了信,询问此事,谢羡说他与康乐之间只有数年之缘,从不曾单独相见,更不曾有所谓的情愫。” “是出了什么事吗?” 崔灿雯点头“杨家带来个消息。” “康乐出城了,看其方向,应是直去北疆。” “行迹,半遮半掩,恐怕到北疆那一日,就彻底人尽皆知了。” “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和风骨不灭的谢家儿郎,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康乐,这是想利用天下舆论生米煮成熟饭,迫使您认下这门亲事。” “她毕竟是先帝爷的幼女,身份尊贵。” “在天下人眼中,只会成为一桩美谈。” “这件事情如若不能及时处理得当,谢羡的一生,怕是就要毁了,而谢家,崛起无望。” 崔灿雯不是在危言耸听。 之前,睿贤长公主和陆喻之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尚主之事被一提再提。 当年,睿贤长公主的恩典是先帝爷赐的。 如今,康乐谋算的是谢家人。 谢太后尚在,若再行特殊恩典,天下人只会觉得是谢家以权谋私,甚至会质疑曾经谢家的付出。 所以,一旦康乐的谋算成功,谢羡只能做一个庸庸碌碌无实权的驸马。 这真的只是康乐自己的私心作祟吗? “该死!” “哀家看在先帝爷面子上,对她只是小惩大戒,她竟敢变本加厉,试图要挟哀家。” “自寻死路!” “你以帝王名义下旨,密召谢羡回京述职。” “哀家也会宣祁太妃入宫,商议康乐的婚事。” “祁太妃,心念温勤伯府,巴不得让娘家攀上皇室,哀家正好成人之美。” 崔灿雯略作思索,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补充道“母后,康乐暴露行踪,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 “倘若是有心,剑尖指向的是谁?” “谢羡?还是试图重查旧案的你我?” “会不会幕后之人,就在等着我们密召谢羡回京,半路劫杀。” “亦或者是,治谢羡个无召反京意图谋反大罪。” “或者,北疆又生变。” 崔灿雯宁愿是她自己过分谨慎想多了。 否则,又是一道难解的大题啊。 谢羡凭借着卓绝的天赋,早已是北疆军中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扛起了谢家的军旗。 突厥,又不安分了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忙乱 怎么就有狗东西想作乱! “母后,不如再将这个身份废物利用一下吧。” “赐婚圣旨,以帝王名义,省得到时候真的闹出什么事情,又有人攀扯您和谢家。” “与其让裴羡千里迢迢回京,倒不如让裴羡就待在北疆,让暗卫秘密截回康乐。” “我担心,北疆生变。” “至于谢羡的婚事,母后也得早做打算了。” “谢家的底蕴,谢羡的天资,都太让人眼热了,哪有日日防贼的道理。” “谢羡是将帅之才,对阴私算计知之不多,万一哪天真遭了算计,到时候也不得不认。” 谢太后的心一紧,脸色有苍白了几分。 担心北疆生变几个字,对于谢太后而言,似有千钧重。 “倘若北疆真如你猜测,生了变故,不管是内贼还是外患,谢羡能平安应对吗?” “晟熠,都折在了北疆。” “谢羡尚且年少,领兵打仗的经验也比不得当年的晟熠,哀家怕他也出事。” “谢家,还不能垮,北疆军也必须牢牢的掌控在我们手中。” “你走的那条路,得有军权在手。” 崔灿雯握住了谢太后冰凉的手,安慰道“我会另派人秘密入凉州,且会安排手底下可靠的行商入突厥。” “不会有事的。” 谢太后疲惫的点点头“至于谢羡的婚事,你看着来吧。” “的确是拖不得了。” 她看着来? 崔灿雯是真觉得这件事是个烫手的山芋。 她和谢羡也数年未见了。 记忆里的谢羡,还是当年跟在雍王身后的小萝卜头。 婚姻大事,关系一生。 倘若她胡乱点了鸳鸯谱,到时候罪过就大了。 “此事,还需与谢羡的母亲商议一番。”崔灿雯斟酌着开口。 谢羡父亲,战死。 其母,尚在世。 儿女婚事,总不能直接越过父母。 谢太后摇摇头“不必,这些年她已经不理俗世了,常年居于佛堂不见外人。” “你无需顾及她的意愿。” 谢太后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嫌恶,这与提及谢羡时的温和慈祥截然相反。 崔灿雯暗暗思忖,谢太后与谢羡之母有旧怨吗? “华家的小孙女如何?” 思来想去,在她的记忆中,与谢羡交集颇多的也就是华家的那个小丫头了。 那个小丫头,是唯一能让谢羡吃瘪的。 “华澜裳?” “江逢的师妹?” 绞尽脑汁,谢太后终于反应过来华家小孙女是何人。 “是她。”崔灿雯带着笑解释道“谢羡与澜裳自幼相识,总归是比旁人多了几分青梅竹马的情分。” 谢太后眼神复杂,诧异道“青梅竹马?你确定不是鸡飞狗跳?” “哀家对那丫头还有印象,自小就与谢羡不太对付,架可没少打。” “他俩若凑在一起,这日子可就有的过了。” 崔灿雯没有反驳。 华家,曾是巨贾之家,在高祖起兵时,捐钱捐粮。 后,先帝爷在危难之际继位后,论功行赏,想以高官厚禄慰之,但华家的掌事人拒了。 华家的女郎,堪比男子。 华澜裳,幼年拜在江逢父亲门下学医,也和谢羡一起跟着雍王习过武,金钗之年就开始尝试着经商,几年过去,也小有成就。 若论家世,华家是不差的。 都说士农工商,商乃末流,但华家,已经是脱离了普通范畴的商。 梁家,还有很多随着高祖先帝爷风里雨里的老臣,都念着华家一份好。 若谢羡娶妻,华澜裳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也就像太后所说,这俩人一见面就互掐,根本停不下来。 “母后,您可曾见谢羡对旁人有这般耐心?” “谢羡自小见惯生死,那心肠硬着呢。” 谢太后抿抿唇,又搓了搓手,颇有些不安“哀家主要是怕华家那个小丫头不愿意。” “华家又特殊,家风开明,得看华澜裳的心意。” “再说了,哀家也不能强迫啊。” 崔灿雯沉默片刻,回道“我先谈谈口风。” “母后,康乐之事,就按我们商议的实施。” “您且小心着身体,有不适,尽可宣江逢,我嘱咐过他了。” 崔灿雯并没有在兴庆殿久留。 本来是装病偷懒的,如今康乐这幺蛾子一出,一连串的事情就接踵而至了。 这病,该装还是得装。 但懒,貌似是不能偷了。 只是,她刚回长生殿,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梁少渊。 梁少渊的身侧还站着白露。 崔灿雯不耐的翻了个白眼,不用想也知道梁少渊是来兴师问罪了。 于是,崔灿雯给王宝使了个眼色。 王宝心领神会关上了殿门,殿门阖上的刹那,崔灿雯故技重施一掌劈晕了梁少渊。 她很忙,实在没时间听梁少渊唧唧歪歪。 反正抱恙,晕倒很正常。 白露并没有多费力气,就将梁少渊扛进了内殿,顺带还确认了下到底有没有晕过去。 “白露,给兄长传消息,加派人手密切关注北疆事宜,另外,帮我传一道命令。” 她要动用雍王留给她的人。 南境,长越军。 弄死宣安候陆丰,又想方设法把嫌疑引宣安候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身上,那必有所图。 老夫人最让人觊觎的就是长越军。 她不能被北疆吸引全部的心神,更不能关心则乱。 她现在的身份,不便出面联络命令雍王之人。 否则,以后的麻烦更多。 白露出面,最合适。 白露连忙应下,接过崔灿雯递过来的私印匆匆离去。 紧接着,崔灿雯又安排谢太后交给她的隐龙卫,快马加鞭秘密拦截康乐长公主,绝不能有一丝一毫沾染上谢羡。 康乐当真是非谢羡不可吗? 不。 或许被娇养着长大的康乐长公主不聪明,但绝不会吊死在一个男人身上。 幕后挑唆之人,总会水落石出的。 “王宝,宣祁太妃入宫。” 事有轻重缓急,给康乐长公主赐婚显然比探华澜裳心意更迫切。 在等待祁太妃时,崔灿雯又在内殿点上了安神香,以防梁少渊坏事。 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熟能生巧。 明知道她不按规矩,梁少渊还不提防。 蠢蛋! 第一百六十章 赐婚 梁少渊应该庆幸,用着的是她的身体,所以她选用的安神香都是用料极好药性极温和,不会伤身子的。 祁太妃惴惴不安的来到了长生殿。 她一介太妃,当年母凭女贵,才在先帝爷的后宫占了一席之地。 她自知,在贵女云集的后宫,温勤伯府的实力根本不够看,再加上生的是女儿,更无需费劲筹谋,所以她上敬皇后,又礼待妃嫔,日子过的到也算舒坦。 但,扪心自问,她和新帝并无交集啊。 就算要召见她,也该是谢太后,或是崔皇后吧。 庶母,也算是女眷。 殿外,祁太妃低声询问“王宝公公,不知殿内还有何人?” 王宝笑的官方又谦卑“回祁太妃的话,陛下已久等了。” 祁太妃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脚就仿佛是被粘在地上。 陛下单独召见她? 祁太妃不受控制的想到了梁少渊和先帝爷的焦充仪那档子事儿。 难不成,陛下独爱庶母? 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荒谬,可架不住陛下有前科啊。 越想,祁太妃越心惊胆战。 面前这扇象征着权势与尊荣的大门,一瞬间就变成了吃人的洪水猛兽。 这事情,可不能赌。 那恶心事,她干不出来。 她现在的小日子,过的惬意又自在,不用看人眼色,还被整个温勤伯府供着,偌大的公主府以她为尊,就只有康乐的婚事让她烦心了。 她又何必给自己自找麻烦呢。 祁太妃挤出几抹笑容“听闻,近日来,太后身子一直不适,本宫想先去探望下太后娘娘。” 她是绝不可能在长生殿和陛下独处的。 王宝先是一怔,转瞬,便知晓了祁太妃的顾及。 “太妃稍候,容洒家进去询问一声。” 祁太妃连连点头。 她的请求,合情合理。 孝字,大过天! 王宝垂着头,微微弓着腰,踏入大殿,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了崔灿雯。 崔灿雯睁大了眼睛,不知是该感叹祁太妃的自我保护意识强,还是鄙夷梁少渊已经触底却绝不会反弹的名声。 单独召见太妃,的确是有些不合规矩,是她疏忽了。 谢太后,不能打扰。 而顶着她身体的梁少渊被她劈晕了。 数来数去,都轮到郑贵妃了。 郑贵妃还真是她最得力的小蜜蜂。 “请郑贵妃速来长生殿。” “诺。” 王宝规规矩矩“祁太妃,陛下刚从兴庆殿请安回来,太后精力不济,还是莫要惊扰了。” “郑贵妃稍候便到,您且放心。” 祁太妃一怔,眼神闪烁。 所以说,她那乱七八糟的猜想被陛下知晓了? 真是尴尬的无处遁形…… 祁太妃讪讪地笑了笑,没有言语,只能低着头,故作云淡风轻的等待着。 郑贵妃风风火火的赶来,得体的以晚辈需扶着祁太妃走进了长生殿。 对此,郑贵妃表示,她很满意。 最起码这次,逢场作戏选的是她。 她不管,选她就是最看重她。 宫女们上茶后,祁太妃抿了口茶,静了静心,才缓缓开口“不知陛下今日宣我前来所为何事?” 荪歌也不绕弯子,笑意盈盈,就好似一家人唠家常“前些日子,太后在兴庆殿设宴,朕,安王,睿贤,康乐,皆在。” “席见,太后谈起了小辈的婚事,吩咐朕多上些心。” “只是这段时间,前朝事多,朕一直忙碌不得空就耽搁下来了,如今身子不适,忙里偷闲,正好过问下康乐的婚事。” “不知祁太妃心中可有康乐的驸马人选?” “看年龄,也该大婚了,在拖下去,还不知会生什么变故。” “若有,朕可赐婚。” “若祁太妃没有人选,那朕就在京中适龄的青年才俊中认真为康乐择一位驸马。” “他是先帝爷最宠爱的公主,朕是他的皇兄,必会好好斟酌人选的。” 祁太妃眼睛一亮,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因为选驸马一事,她和康乐已经争执了数次。 本来她还打算想办法去求太后赐婚。 可谁让太后自回宫后,就经常缠绵病榻,她也不敢拿这些琐事去叨扰。 她选中了母族温勤伯府的嫡长孙,祁律。 祁律,唤她一声姑姑。 温勤伯府的爵位,三代而终。 而祁律,是第三代。 正好,以温勤伯府如今的形势,还能尚主,倘若再到下一代,恐怕早就连尚主的资格都没了。 最重要的是,在当今圣上的后宫,祁家无人。 所以,温勤伯府,唯有靠她,靠康乐。 祁律尚公主,祁律的胞弟承袭伯府爵位。 百年后,祁律和康乐的的血脉,男儿能封侯,女儿也能称郡主,到时也能提携下没落的祁家。 祁律,是她深思熟虑后的人选。 本来,她母亲是有意让祁律的胞弟祁奚尚康乐的。 但,祁奚比之祁律,多有不足。 无论是相貌,人论,才情。 祁律,是个好孩子。 可偏偏康乐不愿意,看不上温勤伯府的门第,所以格外排斥她的安排。 这不,又带着护卫跑出了公主府,不知去向。 “不怕陛下笑话,我有意亲上加亲,让温勤伯府的嫡长孙祁律尚主。” 崔灿雯轻笑“也挺好。” “知根知底,祁律也算是青年才俊。” “只是,嫡长孙无需承袭温勤伯府的爵位吗?” 崔灿雯明知顾问。 于康乐而言,温勤伯府的门第的确有些低。 本来,谢太后只是想着敲打一番,不再插手。 奈何,康乐长公主算计谢羡之心不死。 谢羡尚了主,那谢家的帅旗何人能扛起来。 无人能再立起谢家的门楣,谢家流过的血,真就会干涸,一扣就掉,死在这大雍的历史上。 倘若康乐长公主算计的是谢家其他子弟,或许谢太后还会看在先帝爷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但,那是谢羡! 祁太妃也算坦白,笑意盈盈的告知了荪歌关于温勤伯府的打算。 “既如此,也不失为一桩良缘。” “这皇室已经太久没有正儿八经的喜事了,康乐的婚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朕就做一股东风,替康乐和祁律赐婚吧。” “好人做到底,朕再做主给祁律个虚爵,外人听着也能更般配些。” 第一百六十一章 欢谈 闻言,祁太妃脸上笑意更盛。 虚爵,就算无实权,但好歹也是爵。 这样以来,也算是对祁律有个交代。 除了家世,祁律也算是康乐的良配,但愿康乐以后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 于是,在康乐还在奔赴北疆,妄图将一盆污水泼在谢羡头上做实私情时,赐婚圣旨已下。 甚至,还一步到位命钦天监监正择定了个最近的好日子大婚。 祁太妃也唯恐夜长梦多,并没有多做犹豫便应下了。 她也真怕康乐闹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幺蛾子。 她平平顺顺了一声,也就只盼着康乐能平安尊贵一生。 公主的尊荣,已足够。 锦上添花,过有不及。 不出半日功夫,康乐长公主与祁律得陛下赐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这于温勤伯府来说,是大喜之事,巴不得天下皆知。 …… 长生殿。 崔灿雯翻阅着近来各地官员的上奏,听着郑贵妃在耳旁絮絮叨叨。 “怎地突然想起康乐长公主的婚事了?” “据我所知,康乐长公主心高气傲,曾放言就算招驸马,也只会选世间奇男子。” “她惹到你了?” “不对,你不是这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性子,倘若单纯的惹到你,你不会赔上康乐长公主的婚事。” “你这人,对女子天生就要多些宽容和悲悯。” “说说,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郑贵妃坐在崔灿雯身侧,姿态优雅的剥着葡萄,然后时不时塞崔灿雯一颗,一张嘴吧吧吧不停。 “这季节,能有什么酸的葡萄还恰好被你选到喂给我也实属不易。” 崔灿雯喝了口水,漱漱口才不疾不徐的解答郑贵妃的疑问。 她的人,自然是要宠着的。 “康乐,盯上了谢羡。” 郑贵妃剥葡萄的手一顿,失声道“谢羡?” “太后娘娘的心头肉?谢家崛起的希望?” “还真敢想啊。” “不止如此吧?”郑贵妃又塞给崔灿雯一颗葡萄,笑着说“这颗肯定是甜的,你尝尝。” 崔灿雯递给郑贵妃一张帕子“之前她试探过母后,母后疾言厉色的拒绝了。” “如今,她又打算用天家贵女为爱只身奔赴北疆的舆论胁迫谢羡就范,让谢家,谢太后,不得不认下这门婚事。” 郑贵妃将帕子扔在一旁,摇摇头“康乐长公主小觑了谢太后。” “舆论,或许真的能影响谢太后,但倘若真的惹怒了谢太后,到时候,皇家可能就要多一个英年早逝的公主了。” “对太后而言,这世上,恐怕只有你,只有谢家,算得上牵挂了。” 崔灿雯颔首,有这个可能。 “这不是最主要的,我担心的是,康乐背后有人。” “谢羡,也不过是她选中的棋子。” “但,不管怎样,康乐都其心可诛。” “祁太妃所求,那我正好成人之美。”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谢太后已经给过康乐长公主机会了。 等着吧,当年的那场风,又一次开始肆虐,试图搅浑这长安城的天了。 呵,有动作就是好的。 总比悄无声息让她一筹莫展毫无头绪要强。 浑水,才能摸鱼。 一条鱼,一条鱼,慢慢钓。 “会有危险吗?”郑贵妃从崔灿雯云淡风轻的话语中听出了藏在锦绣繁荣的长安城下的暗潮波涛。 原来,崔灿雯要面对的从不仅仅是梁少渊。 她隐隐猜到,崔灿雯还另有所求。 可,她不说,那她便不问。 究竟有什么人,什么事,什么势力,能让代表着崔家,谢太后,还有皇权的崔灿雯讳莫如深,如临大敌。 早知道,以前她就不只做个张扬跋扈两耳不闻宫外事的无脑宠妃了。 到如今,她想帮,却又无处使力。 同在这深宫,她一无所知。 难不成是风暴绕着她走吗? 不是。 是她和宫里的太多人,做了巢穴里的卵。 巢不覆,卵无忧。 崔灿雯抿抿唇“这世上哪有事情是绝对安全的。” “可,总不能因噎废食。” “有些事情,必须要查明,那个位子,我也必须得登上。” 这已经不仅仅是她一人的解脱和新生了。 最开始,她只是想换一种活法。 可渐渐的,她领悟到了这世上该有选择的,不只有她。 “后宫近日可好?” 崔灿雯换了个话题。 “还好。” “有我在,没人敢造次。” “我的暴脾气,不给面子,是出了名的。” “后宫诸事,你放心就好,我在呢,敢蹦哒的,敢兴风作浪的,我摁死她。” 郑贵妃挑挑眉,气势汹汹道。 之前,她不知崔灿雯与梁少渊互换了身体,还想着让陛下舍身去安抚安抚后宫妃嫔,换她耳边清净。 可既然她知道了,那就不会再偷懒。 她恶名在外,怕什么! 一瞪眼,一挑眉,万事皆安。 崔灿雯笑了笑,亲手给郑贵妃斟了杯茶“有劳了。” “不过,你还得劳上加劳。” “我还有一件事麻烦你,近日你闲暇之时,宣华家的华澜裳入宫。” “到时候,你派宫人通知我。” “宜早不宜迟。” 郑贵妃摆摆手“这叫什么麻烦事,我待会儿就给华家下帖子,时间就定在明日。” “华澜裳?你给谢羡选定的妻子吗?” “我听说过她,却没见过面,据说小小年纪,便有不俗的魄力。” 崔灿雯没有隐瞒,笑着说“尚未确定,倘若澜裳无意,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的。” 华澜裳,不同于康乐长公主,她就因人而异了! “看来你对她印象不错。” 郑郑贵妃轻哼一声。 “多年前,她跟着谢羡一同唤我姐姐。” “嗯,也没少跟在我身后胡闹。” 也不止是唤她姐姐,有时候也会被谢羡教唆着唤她表嫂。 “性子活泼,只是不知如今长成了何种模样。” 郑贵妃哑然,年少时的崔灿雯,她更是只闻其名。 长安和荥阳,千里远。 风景,人情,总是鲜少交集的。 “不问问谢羡的心意?” 崔灿雯摊摊手“不需要问,谢羡那点儿小心思,我早就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阴阳怪气 有的人,平时冷硬的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可在碰上那个例外,就成了炮仗,一点就着。 嗯,谢羡就是这样的人。 谢羡背负了太多,注定了他不轻松的一生。 揉着酸疼的脖子,满脸怒容走出来的梁少渊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皇后和他最宠爱的妃子,言笑晏晏,卿卿我我。 郑贵妃正娇笑着将剥好的葡萄喂进进崔灿雯口中。 朕滋润! 他都没见过郑贵妃笑的这么明媚灿烂,也没见郑贵妃在他面前这么小意温柔。 还喂葡萄? 听见响动,郑贵妃和崔灿雯对了个眼色。 郑贵妃慢条斯理仪态款款的擦擦手,不甚在意的行了个礼“妾竟不知皇后娘娘也在此。” “妾失礼了,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娘娘素来雍容大度宽容贤淑,定不会计较妾的不得体。” “对吗?” 梁少渊的怒火梗在了喉咙里。 越看,越觉得这个曾经他最宠的妃子不顺眼。 梁少渊恨恨地咬咬牙,维持着仅剩的冷静“如今你是贵妃主理宫务,不想着安稳后宫,只顾着在陛下面前争宠,怎能对得起本宫的提拔。” 郑贵妃:!?(?_?;? “知道的是妾晋位贵妃一人之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妾成牲口了呢。” 说话间,郑贵妃还戳了戳崔灿雯的胸口。 崔灿雯差点儿没被葡萄噎死。 美人恩,她有些无福消受。 “皇后娘娘,妾来长生殿寻陛下可不是寻欢作乐,不知体统的白日宣淫,是真的有正事。” “杨家姑娘冷不丁的入宫,一入宫便是正四品美人,居临宁宫主殿,这于理不合。” “可妾考虑到杨家姑娘与陛下之间特殊的关系,就想着先私下询问清陛下的意思。” “皇后娘娘如此动怒,是不是也如妾这般,深觉此举不合宫规?” 梁少渊烦躁更甚,恨不得冲上去撕烂郑贵妃那张嘴。 以前只觉得郑贵妃长得美,没发现人也这么讨厌。 现在并不是杨茹兰入宫的最佳时机,他也派人安抚过杨家,可偏偏杨家还是这般心急。 木已成舟,他总不能再把杨茹兰送回去吧。 正四品的美人位份高吗? 本来,在他的打算里,杨茹兰应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位。 如今,以美人的位份入宫,想要越过婕妤九嫔,升至妃位难啊。 到时候,如果他想给杨茹兰提位份,那费昭容和容修仪的位子也必须得动一动。 这样一来,贵、淑、德、贤四妃之位仅留一。 那个位子,杨茹兰填不上。 高位妃嫔总得有个空缺,才能让后妃们有盼头。 梁少渊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硬邦邦冷冰冰道“陛下既已决定,那你就无需再多言。” “本宫又要事与陛下相商,你暂且退下。” 郑贵妃叹息一声,将垂在面颊的发丝拢在耳后,有意无意嘟囔道“皇后娘娘以前可从来没责骂过妾。” 梁少渊:…… 没有办法,梁少渊又硬挤出了一抹笑容。 郑贵妃施施然的离开了长生殿。 “崔灿雯,你当真是活腻歪了。”宫人尽退去,大殿门阖上的刹那,梁少渊怒不可遏。 又将他劈晕了! 崔灿雯活动着手腕,凉凉的瞥了梁少渊一眼。 梁少渊心惊肉跳,自知在崔灿雯面前毫无威慑力。 惹急了崔灿雯,指不定又是一手刀。 “我活腻歪了吗?”崔灿雯反问道。 梁少渊呼吸一滞,他忍! “朕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计较你这次的大不敬。” “下不为例。” “你别忘了咱俩的身体用不了多久就能换回来了,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崔灿雯:日?不日!相见?完全不想见! “所以呢?” 崔灿雯眼角微微上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破事一堆,烦都烦死了,还得应付梁少渊。 明明梁少渊登基的那两年,醉生梦死夜夜笙歌,她坐在这个位置上,睡个好觉都难。 “杨茹兰与朕情分非比寻常,杨家又是朕的母族,美人的位份属实有些不够看。” 梁少渊自顾自的坐在崔灿雯身侧,理直气壮道。 “陛下,人要有自知之明。” “若不是考虑到杨茹兰与你是表兄妹,你觉得她能被封为美人,住临宁宫?” “陛下,我这已经是昧着良心在封了。” “您要是不乐意,我就命人将她送回去,待他日,陛下重新迎进宫。” 崔灿雯阖上奏疏,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不欲多说。 “母妃在世时,就定下了她和朕的婚事。” “朕不能让母妃泉下不安。” 梁少渊耐着性子商议道。 崔灿雯的眸光中划过一抹寒意“罪妃!” “陛下是不是太健忘了。” 本来她不太清楚谢太后与梁少渊之间讳莫如深的恩怨,几经打探,连蒙带猜才理清这桩旧事。 “至今日,她都是罪妃,陛下还请慎言。” “倘若要论与罪妃的这层关系,杨家女是没有资格踏进宫城的。” 梁少渊身侧的手攥拳,眼睛通红“那是朕的母妃,是你的婆婆,你口口声声罪妃,到底是在辱没谁。” 崔灿雯直视着梁少渊通红的眼睛“这是事实。” “母妃?” “陛下怕不是忘了,皇家玉牒上,您已不在杨罪妃的名下。” 咳咳,她可真有素质,吵架还不忘称梁少渊您。 “至于婆婆,这就不劳陛下提醒了。” “太后娘娘,名正言顺,我也很开心。” “当年,先帝爷册封你为太子时,不曾为杨氏罪妃正明,先帝爷驾崩留下遗诏,也只尊谢太后。” “是陛下妄言了。” “不知陛下是打算论表兄妹的情意,还是论与杨氏罪妃的亲族关系?” “如今天色尚早,麻利点还是能赶上在天黑前把杨茹兰送回去的。” “要不送到寺里?反正陛下喜欢从寺里头接人,一回生二回熟。” 有素质,但不多。 梁少渊怒极反笑,眼神里已经不见丝毫虚假的温情和讨好,唯余凛然的杀意和不加掩饰的憎恶。 崔灿雯抿抿唇,这才对啊。 她已经懒得演戏了。 而梁少渊也大可不必遮掩。 第一百六十三章 换回来了 抛下狠话,不欢而散。 夜渐深,静谧安详的夜空骤然间起了变化。 本在殿内查阅着先朝档案的崔灿雯立于石阶之上,看向头顶云层翻滚,隐隐约约似有星辰要连成串。 这天象来的还真是猝不及防。 不过正好,她也忍不下去了。 “观主,这便是你口中所说要等的天象吗?” 仙风道骨的清望观观主,仰头看天掐指算着“然也。” “老道也不曾料到四星连珠的天象竟现的如此频繁。” “罢了,老道提前恭祝您大业成。” 崔灿雯眼神晦涩复杂,清望观的观主应是察觉了真相。 既然他不明言,那她便继续装不知。 “观主,是否还需完全重复当日种种?” 这对她而言,很重要! 对着郑贵妃,她都有心无力。 何况是她厌恶至极,鄙夷至极的焦雅。 天象难测,倘若此次失败,还不知得等多久。 清望观观主轻笑“当日是老道学艺不精,见识浅薄,这才有那等论断。” “只需唤来当时身侧之人,便好。” 崔灿雯松了口气,吩咐王宝去煎一份早已备好的药,又着人去宣焦雅。 清望观观主侧目,眸中情绪流转“您是要趁此以绝后患吗?” “观主说笑了。” “尚未万事俱备,还不是时候。” 崔灿雯笑意盈盈,双手背在身后,遥遥望着夜空。 以梁少渊的身份立于长生殿,主于乾阳殿有何趣味,又有何意义。 “观主,您是否能算出人的生死?” 崔灿雯猛然回头,沉声道。 雍王,还活着吗? 北山的大火,当真焚尽了那个惊才绝艳的常胜将军吗? 山火,怎么可能烧的那么干净。 清望观观主微微垂首,避开了崔灿雯的视线“您希望他还活着吗?” 崔灿雯呼吸一滞。 希望雍王还活着吗? 应是希望的吧。 雍王若活着,拨乱反正,一切回归本来该有的模样。 以雍王的德行,才学,见识,仁心,威望,定是可以承担起身为帝王的责任,也能让人心惶惶各谋其事的朝臣收心。 假以时日,盛世再现,不是虚妄。 只要她进言,天下女子兴许也能得喘息之机。 雍王有这样的心胸。 那她呢? 走到这一步,她是梁少渊的妻,是垂帘听政的皇后,不久以后会是大权在握替皇帝处理政务的圣人,甚至,到最后,她会走到那一步。 崔灿雯蓦地有些茫然。 “还是活着吧。” 崔灿雯幽幽道。 她的记忆里那道身影依旧鲜活。 她见过年少轻狂,鲜衣怒马,一手长枪出神入化难逢敌手的殿下。 也见过渐渐沉稳,银甲烈马,沙场厮杀,却依旧少年气不灭的将军。 脑海里,太多的画面,与那道身影有关了。 有的人,就像是一团光。 清望观观主轻声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间,无法倒流。” 崔灿雯蹙蹙眉,这算什么答案。 有心追问,可清望观观主走下台阶,缓缓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故弄玄虚! “陛下,林御女到了。” 崔灿雯无心关注精心打扮过的焦雅,只是在接过王宝手中煎好的药,紧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后,淡淡道“躺好。” 焦雅眼波流转犹如一池春水“陛下,妾还有孕在身,还求陛下怜惜。” 崔灿雯:Σ(?д?lll) 崔灿雯看看还没来得及撤下的药碗,嘴角微微抽搐。 焦雅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难不成焦雅以为这是补肾壮阳的药汤? 这种反应,耐人寻味,细思极恐啊。 所以,四舍五入,就是梁少渊以前也不太行。 啧啧啧…… 真的假的啊。 真的会有一个人,一无是处,样样干不成? 药碗:晦气!还不如碎了呢! “你躺好就对了。”崔灿雯漱完口,嚼着蜜饯道。 这药,真不是不正经的药。 当然,也不是要人命的药。 顶多就是让人身体虚弱,小风小雨都会让人病一场,腾不出精力做其他事情。 越补,越虚。 这药方,还是她好不容易寻到的。 希望梁少渊能喜欢她最后的这份惊喜。 这本就是梁少渊该得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辛辛苦苦处理朝政,想来这身子定是劳累不堪,该歇着了。 崔灿雯给了王宝一个眼色,示意王宝收拾好药渣。 王宝默默颔首,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放心。 她换回去后,王宝何去何从。 虽说梁少渊无实权,无本事,但要是想弄死个太监,还是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更不要说,这些日子王宝的确过于出挑了。 梁少渊只要不太傻,就该知道王宝为她所用。 王宝她太顺手了,不能丢。 “等等。” “自明日起,你便去皇后身边伺候吧。” “皇后身子不适,前朝后宫都得她挂心,你活泛又聪明,会是个好帮手。” 王宝心中一喜,连忙应下。 他本以为皇后娘娘会留他在陛下身边虚与委蛇周旋,不曾想竟不愿他冒险。 留在长生殿,干爹不见得会护他。 崔灿雯一阵儿心悸,骨子里密密麻麻的透出无虚脱感,再转头,就见焦雅衣衫半褪,欲拒还迎。 别闹…… 这腹中孩子的命也是命。 “安分点儿。” “朕只是让你过来睡觉。” “睡觉!” “懂吗?” 崔灿雯勉强支撑着躺下。 这药劲儿,是不是来的太快了! 焦雅又重新将自己裹的严实,规规矩矩的躺好。 不宠幸,喝药干嘛? 难不成药对陛下都不起作用了?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 省得她自己下手了! 夜已深,殿外妖风呼啸,翻涌的云层归于平静,四星连珠的星象终成。 坤德殿,崔灿雯看着铜镜中的容颜,有些闪神。 终于回来了! 希望一会儿在长生殿睁开眼的梁少渊也能如她一般惊喜。 三更半夜,长生殿又一次灯火通明,盛况堪比上次疑似陛下马上风。 焦雅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为何她一宿在长生殿,就这么惊险。 但,这次她真的是清白的。 老老实实睡觉,然后一摸床有些湿,要不是看陛下贴身的中衣湿透了,怕是都要以为是大小便失禁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收拾摊子 夜半,被硬生生召进宫的江逢更无奈。 明明,他前两日才刚刚请过平安脉,康健的不能再康健。 所以,在诊治前,江逢是有些怀疑的。 只是…… 中毒? 似中毒又不似中毒。 江逢不敢轻下判断。 仿佛,这身体突然间就垮了。 脉向显示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纵欲的可能。 就在江逢联合其他太医共同救治时,梁少渊睁开了眼睛。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还冷的可怕。 长生殿? 回来了? 换回来了? 梁少渊不敢相信。 眼睛转动,看着乌压压围在龙床边的太医,有了几分踏实感。 伸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平坦坚硬。 梁少渊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 终于,回来了。 他还是帝王! 哪怕无太多实权,他也是帝王。 “朕这是怎么了?”梁少渊看着自己就好似被从水里捞出来湿哒哒的样子,开口道。 焦雅上前一步,眼中挤出几滴泪水“陛下,您正睡着,就突然出了很多的汗,妾惊醒后,怎么唤都唤不醒你。” 梁少渊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焦雅,罕见没有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他想起了清望观观主曾说过的换回身体的必要条件。 突然,就觉得有些脏。 梁少渊不耐的皱眉,将目光移向江逢。 江逢垂首“微臣还有些不确定。” 江逢的脑海中有两股力量在不断拉扯。 太后的话,字字句句,清晰无比。 江家,自祖父起,便忠于大雍的帝王,绝不能有二心。 但,太后的话却让他下意识动摇。 谢太后,崔皇后,陛下,雍王…… “以你的医术,竟也无头绪?”梁少渊的眉头越皱越紧。 江逢沉声“微臣到底还年轻。” “求陛下恕罪。” 梁少渊摆摆手“你们呢?” “可曾诊出什么?” 其余太医连连低头,战战兢兢“未有定论。” 与江逢相比,他们比江逢强的只有年龄。 学医,天分还是很重要的。 “无用!”梁少渊正欲发怒,却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额头上又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冷汗。 “再诊!”梁少渊忍不住害怕。 就在这时,长生殿外响起了一道尖细的声音“皇后娘娘到。” 梁少渊的心越发沉重,那张脸白的像纸一样。 “你怎么过来了?” 崔灿雯雍容华贵端庄优雅“听闻长生殿灯火通明太医进进出出,本宫担忧陛下,特来探望。” 眸光扫向焦雅“林御女辛苦了。” “有孕在身,就无需在长生殿侍疾,以免过了病气,伤了皇嗣。” 焦雅欲说还休,白露就已上前一步“御女,请。” 小小的御女,在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面前,是没有丝毫优越感的。 崔灿雯端坐在一旁的雕花木椅上,静静的看着想要起身都气喘吁吁的梁少渊,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嘴角。 这是毒吗? 这不是! 这分明是帝王不知节制用力过度,损了身子,这才气短体虚。 “你们去殿外商讨陛下的病情,尽快拿出个法子。” 崔灿雯支开了太医。 白露和王宝,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口。 “你为何如此狼狈?”崔灿雯一脸无辜。 梁少渊强撑着下地,好不容易站定,腿一软,狼狈的摔倒在地上“你早就知道今夜会四星连珠?” 崔灿雯平静的摇摇头“至多比你知晓早半个时辰。” “清望观观主来报时,早已过了子时。” “这一点,巡逻的侍卫,殿外伺候的宫人都能作证。” “所以,本宫只来得及宣来焦雅。” “你也知道,互换身体那日,你做的事情有些强人所难。” “而本宫那日,只是寻常熟睡。” “时间紧迫,本宫也就没派人去通知你,唯恐走漏风声。” 嗯,她说的是事实,自然理直气壮。 梁少渊破罐子破摔丧气的瘫坐在地上,恨恨的望向崔灿雯“那朕的身子为何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而你却好好的。” “陛下,你这可就难倒本宫了。”崔灿雯百无聊赖的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四星连珠毕竟是奇异天象,而互换身体之事,更是玄妙罕见,千百年闻所未闻。” “若这其中出现变故,也就只有老天爷能解答了。” “陛下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本宫,当日召见钦天监监正时,你也在。” “四星若合于一舍,其国当王,有德者繁昌,保有宗庙,无德者丧。” “四星若合,是为大汤,兵丧并起,君子忧,小人流。” “您不会忘了吧。” 梁少渊哑然,心中惴惴不安。 丧? 把不干净的东西洗涤干净? 难不成在老天爷眼中,他就是所谓的不干净的东西? 梁少渊强自稳定下心神,虚张声势“莫要用这些荒诞可笑的话来蒙骗朕。” 崔灿雯挑挑眉“看来陛下对自己的认知还是不够清晰啊。” 梁少渊气急,只觉得胸闷,头疼。 手指按住鬓角,压抑住怒火“你与焦雅同为女子,又如何临幸她?” “又怎能重现当日之情形?” 崔灿雯将手镯重新戴在手腕上,漫不经心“喝了碗药啊。” “陛下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本宫还以为陛下常用呢。” 那碗药的存在,不可能被瞒的天衣无缝。 药渣都被收拾了,她说是什么药就是什么药。 梁少渊呼吸一滞,气急败坏“定是你那一碗药,让朕的身体生了变故。” “本就是天象奇异之际,你又用那虎狼之药。” “那日你没用吗?”崔灿雯掀了掀眼皮,反问道。 “本宫可是听闻那日陛下生猛的很。” “陛下为男子,尚需那药,难不成还得强迫本宫自己动情?” “陛下说只要换回来就行,那你现在说换回来了没!” “都求仁得仁了,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贪心不足蛇吞象,这嘴脸,可就有些让人憎恶了。” 梁少渊一口气没喘上来,惨白的脸涨的通红,晕倒在地上。 “来人,陛下又晕倒了。”崔灿雯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见太医入,崔灿雯面不改色“陛下就寝前用了分量不清的虎狼之药。” 第一百六十五章 收服江逢 “此事他碍于面子,不愿宣之于口。” “尔等若是无头绪,可朝着这方面诊诊。” 江逢:…… 众太医:…… 这距离上一次才多久? 陛下是当真为了美色不要命了吗? 江逢心中百味杂陈,原谅他,作为一个洁身自好的医者,想象不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快乐。 他只想长命百岁! “娘娘,借一步说话。” 江逢垂首,恭恭敬敬道。 其余太医见怪不怪,既然都涉及此等难以启齿的话题,江逢身为陛下的御用太医,有些私密话询问或是嘱托都再正常不过。 崔灿雯颔首,随着江逢出殿,立于殿外台阶上。 同样的台阶,同样的夜色。 四星连珠的异象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 骤起的狂风也在悄无声息间归于和缓。 一个时辰前,她以帝王身站在石阶上。 此刻,她只是她自己。 “娘娘可是对陛下出手了?”江逢环视四周,压低声音,又问的直白。 他不是寻常太医,对各种稀奇古怪的医毒都有所涉猎。 脉相中的确有纵欲过度的迹象,但他几乎可以确定事实绝不会如此简单。 崔灿雯侧眸,看向微皱着眉,等一个答案的江逢。 “江逢。”崔灿雯清泠泠的声音如此刻如水的月色。 “那个位子上不管是谁,你都会忠诚吗?” 江逢若是看不出梁少渊身体的猫腻,反倒是对不住他妙手回春的神医名头了。 江逢沉默片刻“我是江家人。” “陛下是先帝亲自选定的储君,得位正统。” “娘娘,过去陛下行事的确荒唐,可如今已回头,近来也是励精图治,朝堂之上风气也略有改变,假以时日,就算难现盛世,也笔能收成。” “安稳不易。” “若雍王殿下在世,也绝不愿看大雍再起风波,也不愿看你手上沾染这些本就不必要的阴暗。” “你我旧交,又有太后的嘱托,我替你遮掩这一次。” “娘娘,安稳为重。” 崔灿雯眸光深深的注视着江逢,神情怀念。 这样的眼神,让江逢有些不自在。 “江逢,你觉得他是改邪归正回头是岸,实际上不过是被本宫和太后桎梏胁迫,不得不有所收敛,依言行事。” “他,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本宫和太后查到当年突厥的动乱凉州城的暴民北山的大火,有人在背后搅动风云,要不你以为本宫为何会临朝垂帘听政,太后为何会一反常态再次插手朝堂。” “你的挚交好友,死在了他不曾参与过的战场上。” “若你在期冀着梁少渊真的能做一个励精图治的君王,本宫劝你还是莫做梦了。” “江逢,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绝不会退。” “当年的旧事,我会让其大白于天下。” “这大雍臣民的康乐,我也会扛在肩上。” “梁少渊与我,绝不可能共存。” “所以,我刚才问你那个问题,并不是在指责你罔顾旧时的情谊,而是真真切切的想知道,我走到那一步,你是否也会忠诚于我。” 崔灿雯坚定果决的声音伴随着徐徐的夜风以一种坚不可摧的姿态灌入了江逢的脑海。 江逢只觉得犹如夜空惊雷,让他恍惚。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震惊于哪件事情。 崔灿雯…… 曾经嬉笑怒骂随心而行的崔氏女这一步跨的远比他想象中更惊骇! 半晌,江逢才强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 声音干哑艰涩“他是被人害死的吗?” 他和雍王,少时便是朋友,也是十数年如一日认定的君王。 崔灿雯敛眉“我以为你会先质问我的野心勃勃。” “十之八九吧。” “我借梁少渊的手,挖出了不少东西。” “如今,我已经不需要他碍手碍脚了。” 江逢攥紧身侧的手,颀长的身型微微有些踉跄,夜风吹动袖袍,平添了几分凄楚。 “太难了。” “你要走的路太难了。” “世所难容,积毁销骨,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就连清河崔氏都会遭牵连。” “陛下是先帝的血脉,这一点太正统难以质疑了。” “晟熠的死,也不能不查。” “他本该是这大雍的天子,是我效忠的君王,也该是你的良人。” “只是,难是一方面,这来之不易的天下太平是不是又会再一次陷入动荡?” “朝臣,勋贵,甚至是世家不会服你的。” “想要查清当年旧事,就唯有这条路可行吗?” 短暂的失态后,江逢理智再一次上线。 “你觉得梁少渊会亲手翻开当年的旧事,让天下人质疑他得位背后的阴谋诡计刀光剑影吗?” “如今,他受制于我和太后,只是因为势不如人,但强弱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指不定,我忍耐下去,等待我的就是死路一条。” 互换身体当日的噩梦,历历在目。 而梁少渊对她的厌恶和忌惮更是与日俱增。 “江逢,我要梁少渊的身体一天天垮下去。” “不会死,但又日日气短体虚病痛缠身。” “我将这些旧事坦白告之于你,是看在往日旧情的份儿上,可是我不会允许有人阻挠。” “江逢,不要让我将剑锋指向你。” “你我皆是雍王的故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你我对立。” “至于你所担心之事,我只能说大雍的盛世,必会在我手中重现。” “雍王没来得及做到的事情,我会做。” 江逢愣在原地。 这种气势,太像了。 崔灿雯有雍王的锐气,还有先帝的霸气。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三条路,一是弃暗投明,二是继续效忠陛下,三是辞官归隐。 不,他不能辞官归隐。 辞官,也是背叛,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届时,他不仅是对帝王不忠,也是对旧友不义。 雍王曾护着他在遍地富贵人家的长安城如鱼得水,如今他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视而不见。 旧友,已经很少了。 当年的北山大火,死去的何止一个雍王。 惊才绝艳遮掩下,还有太多普通的儿郎。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伤及肾脏 那其中,亦有他的旧友。 不知归不知,可知道了,不闻不问,良心一生都会受到谴责。 崔皇后在坦白告知他的那一刻,就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自始至终,他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不知我能为你做什么?” 此话一出口,就决定了江逢的立场。 “什么都不需要做。” “静观其变就好。” “太医院的太医,除却你,旁人瞧不出梁少渊身体虚弱多病的异样,更别说还有那一碗分量极重的虎狼之药。” “不体面的东西,梁少渊不敢声张。” “再过些日子,各种各样补身子的药喝下去,只会沉珂难起,越发体弱,彻底做个安安静静的吉祥物。” “至于以后……” 梁少渊死不死,就看她这条路走到哪一步了。 江逢回望注视着崔灿雯的眼睛,就好似在隔着千万里遥望夜空的明月,朦朦胧胧,又带着些许麻木和迟钝。 他是医者。 最应该救死扶伤的医者。 这座宫城,如同世上最可怕的洪水猛兽,将人啃噬的面目全非。 记忆,永远只能是记忆。 “好。” “我不会戳破此事,且会尽力吊着陛下的命。” “如若事成,真相大白,还肯请你给我一个恩典。” “我想去北疆,在晟熠战死之地,学父亲做一个军医。” “这权力的风暴中心,并不适合我。” 崔灿雯一怔。 那微弱的麻木和迟钝,让她心中刺痛。 江逢,学的是妙手回春之术,立的是医者仁心。 她知道,这种事情,本不应该让江逢牵扯进来。 但,她下的药,瞒不过江逢。 没有退路了,也不能退。 “好。” “我答应。” 了却一桩心事,崔灿雯回到长生殿,端坐在雕花木椅上,静静地等待着太医们最后的诊断结果。 药量过大,身子亏空,伤及肾脏,需精心调养。 对于这个答案,崔灿雯很是满意。 越差的名声,越有助于她在朝堂上站稳位子。 帝王身子虚弱不宜操劳,她身为垂帘听政的皇后,与帝王并称二圣,代为处理朝政军国大事,有何不可。 很可! 崔灿雯并没有刻意遮掩消息。 大大小小的宫殿陆陆续续的亮起了灯,不多时,大多数又贱贱熄灭,不曾踏出宫门。 但,也只是大多数。 郑贵妃和杨茹兰几乎时同时到达长生殿的。 脸上的焦急,也如出一辙,出奇的相似。 一个是后宫里一人之下的贵妃,一人是帝王的表妹,的确比其余妃嫔多了些许底气。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无召,嫔妾深夜前来自知不合宫规,还请娘娘责罚。” 杨茹兰一边低头请安,一边眼神不住的瞟向龙榻。 而郑贵妃则是轻轻蹙了蹙眉。 有些不确定,她再观察观察。 崔灿雯指了指另一侧的位子“坐。” “贵妃的话本子不如再借本宫几本。” 郑贵妃眼睛一亮,甚是坦然的坐下。 换回来了? 挺好! 不对,也不好。 要知道,一直以来,她都是后妃中承宠最多的。 以往想着有所求,就当是互惠互利了。 可到头来,白白承宠了三年,也听了梁少渊给她花了三年大饼,还是崔灿雯给她报了杀母之仇。 越想,越觉得亏了。 她觉得她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里的肉包子! 气死! 见郑贵妃坐下,崔灿雯重新看向了杨茹兰。 “宫规外,也得考虑人情。” “你与陛下乃表兄妹,情深意重也属正常。” “你过去看看吧。” “可惜啊,这份情深意重有些……” 崔灿雯喟叹着,摇了摇头。 杨茹兰心有疑惑,但却来不及多想,规规矩矩谢恩后就迫不及待的朝着龙榻走过去。 此时的梁少渊,卖相实在算不得好。 蜡黄的脸,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 “杨美人不是外人。” 得到崔灿雯的示意,太医们又将刚才的诊断对着杨茹兰重复了一遍 杨茹兰:Σ(?д?lll) 身体亏空? 伤及肾脏? 杨茹兰俏丽秀美的小脸一白,身子轻轻哆嗦。 她。 她才刚入宫啊。 “可,可有碍子嗣?” 杨茹兰嗫嚅着,小声问道。 她入宫,可不是只为了当一个小小的美人。 尤其是在知晓惦念了多年的救命恩人另有其人后,对高位和权势的期盼达到了顶峰。 总要图一样,总不能到最后一无所有。 她身上还背负着整个杨家多年的夙愿。 太医们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崔灿雯。 崔灿雯挑眉“还是那句话,杨美人不是外人,本宫信她不会做有损陛下声誉之事。” 听着话音,杨茹兰的心,凉了半截。 太医们顿时有了胆子,委婉含蓄“得看调养的效果。” 杨茹兰后半截心也凉了。 能入长生殿替帝王诊治的,都是太医院里的佼佼者。 机会渺茫啊。 她还是个没有承宠的美人啊。 “杨美人不必过于忧心,陛下还年轻,总能养回来的。” 崔灿雯漫不经心的安慰道。 养? 越养,越亏空。 “本宫也劝过陛下,奈何陛下对林御女喜欢的紧。” 杨茹兰的脸色更差了。 她宁愿是后宫里旁的清清白白的妃子。 杨茹兰跪坐在龙榻旁,轻柔的用帕子擦拭着梁少渊额间的冷汗。 不能放弃。 只是一些虎狼之药罢了。 表哥富有四海,总能遇神医得灵药。 她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表哥全身心的接纳她。 她年岁小,入宫晚,想要后来者居上,也得另辟蹊径。 就算治不好,她也可以让表哥过继! 无论如何,她都得是这天底下最华美宫殿里的第一人。 崔灿雯淡淡的扫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不是小白兔,那自然不会眼里只有情情爱爱。 杨茹兰,接受能力强的很。 “困了就回去睡吧。” “本宫还在这里呢。” “待天亮后,你去兴庆殿走一趟。” 崔灿雯眨了眨眼。 郑贵妃秒懂,但还是摇了摇头“这夜也过了大半,还是守在这里放心。” “至于睡觉,待明日不教也不迟。” “反正这宫里,没人在我面前讲规矩。” “明日可要上朝?”郑贵妃最后压低声音,耳语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复朝 崔灿雯点点头。 上朝,自是要上的。 趁他病,要他命。 她和梁少渊之间,从来都不需要讲道义。 就像,梁少渊但凡在形势上强于她,也绝不会给她留活路一样。 她这个皇后,从不是梁少渊自愿选的。 帝王,总会想方设法搬掉压在头上的大山。 “那你还不歇歇?” 郑贵妃挑挑眉,满脸的不赞同。 崔灿雯抿唇轻笑,她现在就跟打了鸡血一般。 明天的朝堂,又是她的战场。 她的战场,她必然要所向披靡。 “陛下虽行事荒唐,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损龙体,但到底还是本宫的夫君,是大雍的帝王。” “我自然该守着。” 好名声都是需要比较和衬托的。 有这档子事,她美名远播。 郑贵妃:…… 说的好诚恳,她差点儿就信了。 郑贵妃坐在雕花木椅上陪着崔灿雯守在长生殿,小鸡啄米似的不断打盹儿犯困。 崔灿雯伸手,支住了郑贵妃的下巴。 这份情,她得念。 而杨茹兰则是不知疲倦的守在龙榻边,贴心仔细的伺候着。 嗯,勉勉强强算真爱的。 天蒙蒙亮,梁少渊终于醒了过来。 崔灿雯作出贤惠状,喟叹道“杨美人对陛下还真是一往情深。” “不如,就留在长生殿照顾陛下的。” “陛下,身子可还有不适?” 崔灿雯又装模作样的补了一句关心的话。 梁少渊咬牙切齿,眼神怨毒,死死的盯着崔灿雯,不断的喘着粗气“毒妇!” “毒妇!” 崔灿雯微微侧了侧身,蹙蹙眉“陛下,您怎能如此不识好人心,这般辱骂杨美人。” 杨茹兰:…… 梁少渊:…… “陛下,时辰也不早了,该出寝更衣了。” “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勤政爱民,不可忘乎。” “都因病黜朝数日了,今日总该露露面了。” 也不知,这算不算是梁少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装病,是梁少渊自己的决定。 梁少渊在杨茹兰的搀扶下坐起来靠在床上“你觉得寡人这副模样还有力气上朝吗?” “朝中既无大事,多修养几日又何妨。” 崔灿雯淡淡开口“可是,周老太傅要入京了。” “当年的冤情已查明,沉冤得雪,周老太傅对陛下终究是有授业之恩,又受了此等委屈,于公于私,陛下都应乾阳殿见周老太傅,而不是称病将其晾在一旁,尤其还是这种见不得人的病。” “陛下肆意妄为时,总要想想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本宫也知晓陛下如今身子虚,但勉强坐在龙椅上,总是可以的吧?” “倘若陛下不愿,本宫明日也可自己独自昭告天下还老太傅清白,邀请其重新入朝。” 梁少渊作何选择,对她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在乾阳殿,眼见为实,她也正好顺势揽权,接手奏疏,处理朝政大事。 当然,对她独自上朝,也不错。 梁少渊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越动怒,就越是冷汗涔涔。 “周老太傅年事已高,还其清白便可,又何须再让其入仕受案牍劳形之苦。” 梁少渊挥开杨茹兰欲替他擦汗的手,缓慢开口道。 崔灿雯面不改色“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如陛下要与本宫一同上朝,就请快些更衣洗漱,莫要误了时辰。” 上完朝,她还要跟郑贵妃一起见华澜裳呢。 梁少渊恶狠狠的瞪了崔灿雯一眼,对着江逢招招手。 “陛下,微臣建议您卧床静养。” “此疾,来势汹汹,不宜活动。” 江逢身后的太医也是连连附和。 他们这也算是开眼界了,从来没听过年纪轻轻的帝王给自己喝那么猛烈剂量重的药。 “如果陛下决议上朝,微臣也可为陛下施诊,暂保陛下能下龙榻。” “只是……” “只是什么?”梁少渊追问道。 “微臣也不确定施诊之法的作用能维持多久。” “效用一过,陛下或会短暂痉挛抽搐,或会陷入昏迷。” 江逢垂首,恭恭敬敬回禀。 梁少渊心中犹豫,衡量片刻,仍不知该如何取舍。 “至少呢?” 江逢答“至少可保陛下半个时辰,但绝不超过一个时辰。” 梁少渊咬牙“施针吧。” 他绝不可能放崔灿雯独自入朝堂。 本来,他就攥不住崔灿雯。 半个时辰,也够解决周老太傅之事了。 趁着这个空隙,崔灿雯回坤德殿更衣,而郑贵妃却直接奔去了兴庆殿。 谢太后的能量,她早有耳闻。 所以,她必须得第一时间告知谢太后。 …… 乾阳殿。 梁少渊的脸色已不似刚才那般惨白,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血色,细看之下,仍旧一脸病态。 半个时辰? 早朝素来都得一个时辰。 逾时的,也不少见。 崔灿雯看着面前的珠帘,只觉得影响她的视线。 这矮了一阶,还加了珠帘的位置,终究不及那把独一无二的龙椅。 数日未上朝,竟有不少臣子自觉的写了每日的千字奏疏,等待梁少渊的面批。 梁少渊:这确定不是要他命吗? 他只是要维持端坐的姿态,就费了极大的力气。 还面批? “诸卿态度甚好。” “朕也投桃报李,就将自觉主动在朕因病休朝期间不知疲倦写奏疏的官员,奏疏等级评为优秀。” 他实在看不动。 崔灿雯施施然开口“陛下,未写的官员也是在不折不扣的完成您的命令。” “毕竟有连得三日优秀可减免半月的规则,依臣妾看,倒不如折衷。” “放宽此次的等级评定,您且翻翻看,数日之中,凡有一封优秀者,再加一次优秀,您看可好?” “或三次良好进一次优秀?” “这样对那些听陛下话的人也不至于过分不公?” 梁少渊斜斜的睨了崔灿雯一眼。 “皇后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此等小事,朕可以做主。” “皇后还是谨记本分,莫要再多言。” 崔灿雯摊摊手,梁少渊这是不将朝堂上的那些大老虎放在眼里啊。 “臣妾和陛下二圣临朝,这种身份又怎会忘。” 不就是半个时辰。 她等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官复原职 梁少渊一阵儿恼怒,胸腔似是憋着一团火。 崔灿雯感叹,突然就容光焕发了。 有点儿像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她又不急。 梁少渊自知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与崔灿雯掰扯,万般无奈,只得选择退让。 “皇后临朝时日也不短了,不如今日诸卿的奏疏就交由皇后还审阅评定吧。” 崔灿雯推辞道“这可使不得。” 三辞三让,以绝天下之谤。 《礼记·礼器》说“三辞三让而至。” 内心再怎么着急上位,也得把表面功夫做足。 这可不是她贪恋权势,实在是却之不恭。 梁少渊简直就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了“有何使不得,皇后就莫要推辞了。” “陛下是真心的吗?”崔灿雯故作受宠若惊状。 “真!” “真!” 真想杀了! “为君分忧,是本宫之荣幸。”崔灿雯接过了奏疏,熟练的批阅。 再不入流的奏疏,也是奏疏。 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讯号。 万事开头难,这个开头可是梁少渊自己送在她手上的。 “诸卿可还有事启奏?” 梁少渊忙不迭的开口,想要加快接下来的流程。 “臣卢从。” “臣孙正思。” “臣戚铮。” “有事启奏。” 梁少渊知晓这是重查周老太傅一案的主要官员。 一个个,都是位高权重的老臣。 也不知为何在崔灿雯手中就听话如稚子。 不是自己的人,终究是养不熟啊。 他这次虎狼之药的药效退去,身子养好,他势必要在朝堂上培养一批自己的人手。 他日,雍王旧事被重提,他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不听话的,那就杀吧。 既然他做一个垂拱而治的圣君没人念他一份好,那他就不委屈自己了。 身为帝王,本就应生杀予夺。 就连崔灿雯做冒牌皇帝,都比他风光恣意。 “臣奉旨重查周老太傅卖官鬻爵一案,耗费多日,已有足够详实准确的证据证明此案曾被误判,周老太傅两袖清风,从无亵渎大雍律法之举,还请圣上,皇后娘娘明鉴,还周老太傅清白,为老太傅正明。” 御史大夫孙正思被推出来汇报。 “呈上来。” 梁少渊装模作样的接过整理出的证据,翻阅过后,面露痛心疾首之色,颇为悔不当初。 “原是如此。” “是朕之过。” “朕当年初登大宝,年轻气盛,听信谗言,使得周老太傅蒙受不白之冤。” “朕之过。” “周老太傅何在?” 崔灿雯用余光瞥了一眼不遗余力演戏的梁少渊,有长进。 看来这段时日做旁观者,也偷学了不少。 “已在殿外等候。”孙正思一本正经回答。 “请。” “快请老太傅入殿。” 梁少渊作势便要起身,亲自下玉阶迎一迎周老太傅。 奈何,刚起身,便腿一软,险些踉跄摔倒。 梁少渊:…… 到底是什么虎狼之药能这般不讲道理? 以往,他也不是没喝过,可次次生龙活虎如有神助。 一身布衣的周老太傅出现在大殿之中。 崔灿雯将阖上奏疏,隔着珠帘,看向了殿中央的周老太傅。 老了。 短短两年,却恍如隔世,似有十数年之久。 曾经那个气度恢宏学富五车的当世大辱,如今乍一看,像是个瘦骨嶙峋,寻常的山野小老头儿。 稀疏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 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将这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彻底的粉碎湮灭。 若雍王在世,该何等心疼。 眼见着周老太傅依制便要下跪,崔灿雯连忙起身,越过珠帘,走下台阶,稳稳的扶起了周老太傅“太傅受委屈了。” “您对本宫对陛下都有授业之恩,又让您蒙冤,本宫实在有愧,当不起这一跪。” 太瘦了…… 如同一把枯柴。 梁少渊登基后亲手炮制的那桩冤案,不仅彻彻底底的将周老太傅一生的风骨打碎,也浇灭了他心中升腾不灭的理想。 实在该死。 “草民。” 周老太傅的眼神在看向崔灿雯的一刹那,有些许动容。 他知晓,当年之事,若无崔氏周旋,绝不仅仅是归乡那么简单。 “太傅,不必跪。” 周老太傅苍老如枯树皮的面颊之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娘娘,于理不合。” 他已经是个被舍弃的老头子了。 但崔家丫头,还得在这宫城里屹立不倒,绝不该也不能落人口舌。 入京后,太后传信给他,恳求他再次入朝堂,助太后,助崔皇后一臂之力。 本来,他已经不愿再掺和这些风风雨雨了。 那场打击,于他而言,实在致命。 可雍王,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不该死的不明不白。 “陛下,您觉得周老太傅要跪吗?” 崔灿雯直视着梁少渊,朗声道。 梁少渊连连开口“是朕疏忽,不必跪。” “既沉冤得雪,周老太傅清白无辜,朕自当弥补当年的偏听偏信。” “周老太傅劳苦功高,又受此委屈,不如就封弘文伯吧。” 他愿意给周老太傅一个虚名。 但,不愿意周老太傅再入朝给他添堵。 论亲疏远近,十个他都比不上一个雍王。 崔灿雯眼睛一亮,故作惊讶“原来陛下还偷偷为周老太傅准备了这个惊喜。” “本宫还以为陛下只会如你我二人商议的那般,让老太傅官复原职,重任太傅。” “不过,细想也应该。” 梁少渊:!?(?_?;? 他何时说官复原职了。 那是正一品太傅啊! 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 更别说先帝爷临终前还授予了周老太傅打王鞭。 抄家,也没抄出来! “朕的确是有此意向,只是周老太傅年事已高,为国操劳多年,如今重返京城,不如颐养天年。” 崔灿雯笑了笑“陛下怎么能大包大揽呢,好歹尊重下老太傅的意愿。” “周老太傅,一生都鞠躬尽瘁问心无愧,如今又怎会怕操劳呢。” 周老太傅垂首“先帝于草民有知遇之恩,草民愿一生相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只要陛下还愿用草民,草民愿意为大雍奉献至最后一刻。” 到如今,梁少渊骑虎难下。 周老太傅,从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小玩意儿。 第一百六十九章 弹劾景文 也在这一刻,梁少渊确信,曾经那个忠于大雍,心中万民重于皇室的周老太傅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里。 话已至此,以周老太傅的名望和功劳,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托词。 他不是不能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他不能退千万步。 “朕心甚慰。” “即日起,周老太傅官复原职,加封弘文伯。” 梁少渊不着痕迹的擦去手心不断冒出的冷汗,挤出一抹微笑,贤明仁爱道。 “臣叩谢陛下,娘娘隆恩。” 梁少渊:(╯°Д°)╯︵\/(.□.\\) 谢恩就谢恩,提什么崔灿雯。 不过,总算是没有在早朝上出丑。 虽说昨晚之事多多少少都会传入百官耳中,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好模好样的出现在乾阳殿,就足以为自己正名。 看来,江逢还是可信的。 退朝! 退朝! 梁少渊的脸上写满了退朝二字。 崔灿雯不慌不忙的扶起硬是要跪拜的周老太傅,温声道“周老太傅能返京复职,真真是解了本宫和陛下的燃眉之急。” “不久前,尚书右仆射秦仪剿匪时在京城外百里在坍塌的山洞发现了废弃的兵器,陛下和本宫本打算命其详差,奈何宣安候陆丰中毒。” “宣安候乃大雍勋贵,中毒兹事体大,暗中更有宵小欲借此兴风作浪动摇皇权以达私欲,仓促之下,陛下和本宫只好命秦仪携数名三司官员入宣安候府查陆丰之死。” “而废弃兵器一案暂交由兵部尚书,但尚书终究事务繁杂日不暇给,如今太傅不妨接过此案。” 梁少渊嘴角的笑容已经难以勉强维持下去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崔灿雯何时与他商议过。 互换身体的短短数日里,崔灿雯做了多少事情。 荥阳郑氏案。 宣安候中毒暴毙案。 废弃兵器案。 还有那个被派出去的歌女,安王的心上人。 叫…… 楚音? 查的还是侵地案。 又是世家,又是勋贵,又是官员这是想掀翻天吗? 难不成崔灿雯真以为靠她自己就能重现朗朗乾坤? 无稽之谈。 荒谬至极! “陛下?” “意下如何?” 崔灿雯询问道。 梁少渊颔首,不欲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废弃兵器一案,事关豢养私军,得查。 周老太傅接手,总会少些猫腻。 所以,他都如此配合了,崔灿雯能否礼尚往来,别再早朝上出幺蛾子了。 看着渐渐升高的日头,梁少渊的心越发慌。 无论是惊厥抽搐,还是昏倒,都不应出现在乾阳殿的早朝上。 本就不得人心,一而再再而三的因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致身体亏损,恐怕会更令百官不齿。 崔灿雯施施然走回了珠帘后,继续一本正经的手捧奏疏,两耳不闻朝堂事。 该安排的,她都已经安排好了。 朝堂势力,她也有。 再说了,臣子奏本,理所当然。 想早早下朝,那还是想想就好了。 周老太傅站于文官之首后,又有不少朝臣陆陆续续的出列上奏。 梁少渊面颊上血色消失的干干净净。 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一只手不停的揉捏着腰肾部位,坐立难安,就好似龙椅上长满了刺一般。 “准。” “准。” 耳朵轰鸣,眼前重影,梁少渊根本没有经理细听臣子的奏报,只是一边低着头掩藏自己的失态,一边机械的准奏。 一心期盼着这些琐碎之事能早早结束。 至于准奏了些什么,梁少渊自己也不知道。 日头又升高了,天已经完全亮了。 梁少渊眼睛一翻,瘫软的靠在龙椅上,口吐白沫,身体不停的抽搐。 “陛下?” “陛下!” 崔灿雯一开口,朝臣们也慌了神。 一时间,乾阳殿就好似养了无数只嘎嘎嘎叫的鸭子。 “传太医!” “传太医!” 崔灿雯满脸着急,不停的呼唤着,但却始终没有靠近龙椅一步。 他日,她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定要新换一把龙椅。 至于梁少渊这一把,她可以豪爽的给梁少渊陪葬入帝陵。 太医匆匆赶来,崔灿雯终于腾出时间安抚群臣。 “安静!” “这是乾阳殿!” “陛下洪福齐天,必不会有事。” 她没有错过臣子们眼中晦涩的探究和隐隐的嫌弃。 宫城,本就是个四处透风的筛子,谁的人也有。 高高在上的宫妃自不必说。 而那些成千上万的宫女太监侍卫,谁也无法确保究竟谁的手伸了进来。 梁少渊昨晚大张旗鼓宣太医,瞒不住! 正如她意。 简单急救后,梁少渊就被抬上了龙撵,送回了长生殿。 施针。 煎药。 乾阳殿内唯余崔灿雯和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而崔时凛则是魂不守舍的张望着殿外。 “还请娘娘秉承中宫之责,规劝陛下龙体为重啊。” 有人带头,就会有不少人附和。 规劝? 崔灿雯敛眉。 以往,她劝的少吗? 有用吗? 没有! 对于有些人来说,劝没用。 唯有把他手中拥有的特权剥夺,才有可能听进去规劝。 过去两年多,她就是太给梁少渊脸了,才让其越来越荒唐,越来越无所顾忌。 崔灿雯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自厌道“是本宫无用,不能让陛下从谏如流。” “是本宫无用,不能让陛下修身养性。” 论阴阳怪气,谁不会啊。 “这以后,还有劳诸卿多劝劝陛下了。” 有不信邪的官员继续开口“娘娘是六宫之主,理应将后宫的害群之马清除。” “本宫是六宫之主,但陛下是天子。” “天子在上,本宫也无能为力。” “卿若是担心陛下,不如就去长生殿外长跪进谏吧,想来陛下定能体会卿的良苦用心。” 沉默。 还是沉默。 就知道打嘴炮。 半晌,崔灿雯清了清嗓子,立于珠帘前“诸卿可还有事启奏?” 环顾左右,御史大夫孙正思朗声道“臣有本奏。” 孙正思一开口,便有不少人反驳。 “陛下已回长生殿,皇后娘娘怎能独自早朝?” “于理不合。” 孙正思横眉一扫“二圣临朝,不合哪种理?” “臣要弹劾已致仕前军器监正监景文。” 第一百七十章 新的起点 景文? 景太妃的堂兄? 之前,她也曾在景文的名字上打过大大的问号。 因景太妃之故和她实在找不出景家淌这趟浑水的动机,便将疑虑一压再压。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军器监前任正监景文是个有手腕的。 “臣在搜集证据为周老太傅卖官鬻爵一案平反时,无意间寻到一个证人,曾是军器监弩坊署的匠人。” “在臣问供下,牵扯出了军器监在损耗兵器修复重铸时存在严重的漏洞。” “景文,有渎职之嫌。” 孙正思说的一本一眼。 渎职,还是说谦虚了。 但他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景文在此事中陷足多深。 军器监,曾是景文的一言堂。 曾经的少监,如今的军器监正监,与景老太爷交情不俗。 而如今的少监,肃文伯府的二爷薛敬白是景文的女婿。 这里头,一旦有猫腻,那水可就深了。 可偏偏景太妃与谢太后又是手帕交,姐妹相称。 候在午门外时,谢太后身旁宫人传消息于他,让他在早朝之上助崔皇后一臂之力。 再多的恭维称赞,都不如让崔皇后直接插手朝政。 思来想去,犹豫良久,他还是决定弹劾景文。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反正,他敢保证,谢太后绝不会掺和军器监这种不入流的小事。 既然不会拉谢太后下手,又能助崔皇后立足,一举两得,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景家,有没有问题,一查便知。 孙正思的顾虑,崔灿雯也心知肚明。 但,该查还是得查。 本来,军器监内部就有问题的很。 那京郊坍塌山洞的废弃兵器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从天上掉下来的。 之前,种种原因耽搁,如今万事俱备,又有孙正思的这股东风。 查! 这个时机最适合不过。 “有疑,该查。” “御史本就有监察弹劾职责,又有人证。” “查,才能还原真相。” “倘若是那匠人攀扯,也得靠查还景老大人清名。” “既如此,你御史台尽快查清此事。” “本宫赐孙大人便宜行事之权,见机行事。” “臣领旨。”孙正思立即应下。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这怎么莫名其妙,崔皇后就自己决定朝政之事了。 不是前一刻还在垂帘听政吗? 可此时,光明正大的越过了珠帘,站在玉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群臣。 威严,尊贵。 事情的走向越发违和。 “娘娘,此事尚需与陛下商议。” “军国大事的决议,仍需陛下出面。” 片刻的沉默后,有朝臣开口了。 崔灿雯环顾众臣,似笑非笑。 梁少渊当了两年的傀儡天子,如今她走到人前,这帮人倒是想起了军国大事需圣上决议了? “说的有理。”崔灿雯淡淡道。 “但,陛下的身体诸卿也看到了。” “陛下身体一日不愈,朝堂大事就一日搁置吗?” “乾阳殿议事,是整个大雍的中枢,这个道理诸卿该知道。” “本宫是陛下亲自带入乾阳殿,曰二圣临朝。” “陛下有恙,本宫岂能让他失望。” “二圣,何为二圣?” “还是说,诸卿里有人不希望本宫细查军器监,这才费力阻挠?” 转移矛盾,变换关注点,足以混淆视线。 “尔等放心,本宫绝不会欺瞒陛下,必会如实禀报。” “若有哪位不信,可随本宫一起前往长生殿。” 国不可一日无君。 梁少渊那副抽搐吐白沫的丑态被文武百官看在眼中。 尤其,还是因与先帝爷的太妃颠鸾倒凤失去分寸。 不思悔改。 老臣们对先帝爷多推崇,对梁少渊就有多唾弃。 明眼人都知道,梁少渊的储君之位,完完全全是因为先帝爷没得选。 群臣想的越多,也就越沉默。 大佬们都不置喙,小娄娄们也只好明哲保身。 而忠实的保皇派秦仪,只以为陛下太后皇后,三方已冰释前嫌,通力合作了。 毕竟他不止一次亲眼见证了太后和皇上相亲相爱一家人。 就这样,崔灿雯拥有了一个新的起点。 独自决议朝政大事,那道珠帘在梁少渊有恙期间,形同虚设。 早晚要撤下那道破帘子。 早朝结束,崔灿雯长长的舒了口气。 宫巷里,崔灿雯走在前,周老太傅和崔时凛落后于一步一左一右。 “太傅,要不还是做布辇吧。” 崔灿雯放缓脚步,看着略显疲累的周老太傅,轻声道。 周老太傅摇摇头“走走吧。” “这条路之前走过很多次。” 崔时凛则是沉默着,依旧有些搞不清情况。 这…… 观其言谈举止待人接物,他妹妹好像又不疯癫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心有疑虑,生怕坏事。 “兄长,前些日子是意外。” “待你和周老太傅去了兴庆殿,谢太后会为你解惑的。” 紧接着,崔灿雯与老太傅并肩而行“太傅,您能应允重新出山,灿雯感激不尽。” “说句托大的话,您和雍王都算是老朽看着长大的孩子,老朽做不到袖手旁观。” 周老太傅的眸光之中透出怀念。 似是在隔着崔灿雯怀念另一个人。 那个他亲手教导,本应成为新君的少年。 “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就是换成晟熠走你这条路,也不见得有你的魄力和胆识。” “他若在世,必会以你为傲。” 崔灿雯倜然一笑“不见得。” “我要做的事情,是大不逆。” “他若为君王,恐怕……” 恐怕,刀兵相见。 周老太傅顿住脚步,凝眸看着崔灿雯“不会。” “那孩子有一颗赤子之心,会比先帝爷做的更好。” “先帝爷没有剥夺谢太后发光发热的权利,他也不会。” “若是他在,兴许也能现二圣临朝的盛况。” “只是此二圣临朝非彼二圣临朝。” 崔灿雯眸光闪烁,轻笑一声没有再言语。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若是。 “太傅,兄长,我就不陪你们一起前往兴庆殿了。” “长生殿还需我过去一趟。” “另外,我还宣了华家的小丫头入宫。” “代我向母后问好。”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八字一撇 长生殿。 梁少渊惨白着一张脸昏迷着,杨茹兰不知疲倦的守着。 崔灿雯简单得询问了几句,用完早就备好的早膳,心绪平静乘着步辇回了坤德殿。 昨夜慌乱,都不曾细细观察这一段日子易主的坤德殿。 瓷瓶,换了不少。 就连纱帐,地毯,都换了新的。 砸瓷器,她能理解。 毕竟,梁少渊最擅长的就是无能狂怒。 纱帐呢? 地毯呢? 不得不说,这审美有待提高。 崔灿雯慢条斯理的饮着茶,看着宫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重新收拾坤德殿。 白露在一旁斟着茶,低声道“有消息传回,有康乐长公主的踪迹了。” “就这一两日的功夫,就会返京。” 崔灿雯勾勾嘴角,轻笑。 返京后,自然就会知晓天子赐婚不日完婚的消息。 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段时日,你可曾不适?” 白露摇头“不适的恐怕是陛下。” 白露想起她之前那些戳人心窝子的话,神情复杂。 白露抿抿唇,颇有些犹豫。 崔灿雯瞥了白露一眼“在本宫面前都这么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了?” “锦绣。” “奴婢想说锦绣的事情。”白露忐忑道。 锦绣曾当众让她家小姐难堪,是事实。 可现在,她却想替锦绣说情。 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仿佛这就是背叛了小姐。 “说。” “别支支吾吾的。” 崔灿雯拽下一颗葡萄,塞进了白露口中。 白露酸的直皱眉“娘娘,奴婢觉得锦绣对您并无恶意。” “她入宫,应该也是没得选。” “她是清河崔氏旁支外室之女,连姓氏都不能光明正大的拥有。” “陛下一言,便能定她生死。” “我知道。”崔灿雯轻笑着,缓缓开口道。 “自从陛下临幸她之后,将她送到坤德殿,你可曾见我苛责于她?” “她在坤德殿过的顺风顺水锦衣玉食,不是因为陛下那几句刻意恶心作践崔氏的话,只是因为我知晓锦绣的为难,也知晓她不愿与我交恶。” “锦绣心肠不坏,能力也不错,对陛下也没那份心。”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让她做女官升六品司簿?” “听说这段时间,她帮了郑贵妃不少忙。” “果然,崔氏的女郎都是有本事压身的。” “反倒是你,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向来都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容。” “你也别替她操心了,只要她不脑子犯傻,我是不会翻这些旧账的。” “反正她现在都是女官了,也算是脱离了陛下的魔爪,不用违背心思承宠了。” “你这小脑瓜子,以后多跟王宝学学。” 殿门外,王宝弯了弯眼角,朝阳洒在身上,越发有读书人温润如玉的感觉。 白露轻哼一声“那也是我救了他。” 白露也没想到,这世上的缘分竟会这般奇妙。 她一时善心救下的小太监,先是被大监王福收为义子,后又得她家小姐重用赏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自家小姐夸王宝了。 崔灿雯笑意更盛,笑着道“是是是,都是我家小白露的功劳。” “要不是小白露,我去哪儿寻王宝这个人才。” “娘娘,郑贵妃和华家小姐到了。”王宝的声音传入殿内。 白露眼疾手快收拾好桌子上的狼藉。 紧接着,规规矩矩,沉稳又老练的站在崔灿雯身后,似是刚才的调笑并不存在。 不多时,郑贵妃和华澜裳就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外人面前,郑贵妃很是讲究的给崔灿雯行礼。 得到崔灿雯的允许后,才落座。 华澜裳,一身鹅黄色衣衫,明媚的就好似殿外的朝阳。 与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少了几分娇憨的稚气,多了不少沉稳的大气。 挺好的。 在外行走打理生意,需要沉稳。 “民女参加皇后娘娘。” 声音脆生生的,仿佛秋日枝头的果子。 清甜,爽口。 “不必多礼。”崔灿雯对着华澜裳招了招手。 “还按以往,唤我崔姐姐就好。” 华澜裳也不扭捏“崔姐姐。” “听闻这几年你接手的生意,打理的甚是不错。” “华老板?”崔灿雯打趣道。 一番寒暄,崔灿雯入正题“澜裳,家中可给你许了亲事?” 华澜裳手一僵“尚未。” 崔灿雯接着道“那你可有意中人?” 她就是双标。 对人不对事。 倘若华澜裳对谢羡无意,她也不会强迫,更不会棒打鸳鸯。 华澜裳沉默片刻“自金钗之年后,就一直忙碌着生意,还未来得及思虑男女之事。” “既如此,我想为你说门亲事。”崔灿雯也没有多做耽搁。 谢羡的婚姻大事,终究还是要解决的。 华澜裳面露惶恐“民女还未有婚嫁之意。” “再者说,鲜少有男子能接受民女抛头露面打理生意,民女也不愿因婚嫁就放弃手头的一切。” “连人选都不听听吗?” 崔灿雯拍了拍华澜裳的手“先听听,不想要的话再拒绝也来得及。” “谢羡。” 华澜裳悚然大惊,猛的抬头看向了崔灿雯。 “谢羡?” “谢小将军。” 崔灿雯点头。 华澜裳纠结片刻“崔姐姐,是谢羡自己想娶妻吗?” “是谢羡自愿选了我吗?” 华澜裳与谢羡,年少相识,吵吵闹闹多年,彼此也最是了解。 崔灿雯摇摇头“此事谢羡还不知情。” “你若不反对,我和谢太后这就去征询谢羡的意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羡那点儿小心思,也就只有你看不出来。” 在谢羡那里,华澜裳是个例外。 她一直都看的清清楚楚。 华澜裳闹了个大红脸,眼神闪烁“见面就吵。” “年少不知如何表达情意。”崔灿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不管是华澜裳,还是谢羡,都是如此。 “崔姐姐为何会突然想起谢羡的婚事?” 华澜裳不解道。 崔灿雯蹙蹙眉“有人盯上了谢羡的婚事,意图兴风作浪。” “澜裳,不瞒你,你若与谢羡结亲,日子不会太平静。” “最起码这几年不会平静。” “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华澜裳抿抿唇,脸上的红晕散去些许“崔姐姐还是先问问谢羡的心意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后知后觉 “崔姐姐,不论是华家,还是我华澜裳都不是怕事之人,谢羡敢许我一世,那我华澜裳就敢陪着他闯那些风风雨雨。” “崔姐姐,您莫要逼迫谢羡。” “看他自己的心意。” 华澜裳短暂的局促羞涩后,便不再扭扭捏捏,坦率直白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殿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蔓延至殿内,给华澜裳鹅黄色的一群勾勒了一圈耀眼的金边。 一时间,崔灿雯竟分不清到底是日光夺目,衣裙华美,还是面前的华澜裳更让人移不开眼。 谢羡这小子,有眼光,也有福气。 虽说在年少时吵吵闹闹那么多年,但还好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伤了这份青梅竹马的情意,反倒是在少女心中掀起了层层涟漪。 不论是曾经那个娇憨天真的华澜裳,还是如今这个大气洒脱的华澜裳,都足以配得上谢羡。 “当局者迷。”崔灿雯打趣道。 紧接着,崔灿雯给白露使了个眼色,白露手捧首饰盒走了过来。 “澜裳,崔姐姐知道你不缺这些,但姐姐召你入宫,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你可得体谅姐姐收下这些。” “近来太后的身子骨儿不大好,你待会儿可以让白露引你去兴庆殿请安。” “见了你,她老人家会欢喜的。” 华澜裳接过首饰盒,微微蹙着眉“是我之过,太后回宫日子也不短了,我身为小辈却一直没有入宫请安。” “听你祖父的,准没错。”崔灿雯淡笑着,并没有怪罪华澜裳。 “前些日子,这宫中的确是不太平。” 不见得梁少渊对华家就没有念想。 倘若见了华澜裳,谁也不敢确保梁少渊会出什么幺蛾子。 随随便便一个不清白的帽子压下去,华澜裳这一生要么就是在这宫中老去,要么就是寻死觅活。 华澜裳微微诧异“崔姐姐竟知晓?” 崔灿雯颔首,嘱咐道“你跟紧白露,从兴庆殿离开后,白露送你出宫。” “好。” 华澜裳乖巧的应下。 白露在这后宫之中,就代表着崔皇后。 而崔皇后自临朝后,权势更上一层楼,有眼色没眼色的,都不会招惹。 华澜裳随白露离开后,王宝守在殿外。 “陛下可还好?”郑贵妃也不复规规矩矩,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一边剥干果的皮,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三年夫妻,若论真情实意,真谈不上。 不对,她是妾。 僭越了。 她图梁少渊给她画的遥遥无期的报仇大饼。 梁少渊图她的美貌和身子。 同床共枕,与其说情意,倒不如说是交易。 真心这俩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挺好。”崔灿雯笑意盈盈的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我很满意。” 最起码,天子多病身子骨怕是不太行的事情,都不需要她刻意强调,朝臣们心中就有数。 “就是谢太后那里怕是会被叨扰。” 景文,到底还是景太妃的堂兄。 一笔,写不出两个景字。 尤其是,弹劾景文的还是孙正思,谢太后的人。 而景太妃与谢太后的关系,人尽皆知。 也不知景太妃在听闻后,是否会入宫替景文走动游说。 倘若只是渎职倒还好说,怕的就是景文自己就是经手人。 到时候,谢太后和景太妃之间,多多少少都难免有膈应。 “朝堂上有事牵扯到了谢太后吗?” “先说好,我不是干政哦。” 郑贵妃强调道“你知道的,我就算是有这心也没脑子。” 崔灿雯失笑“笨蛋美人儿?” “这事儿也不算什么秘密,前朝后宫密切相关,用不了多久,后妃们也就知晓了。” “倒是你,荥阳郑氏覆灭,你在前朝连个耳目都没有。” “我不是有你吗?”郑贵妃浑不在意的开口。 “你不仅是我在前朝的耳目,更是我在前朝唯一的人脉。” “以一敌百。”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崔灿雯言简意赅的将孙正思弹劾景文一事告知了郑贵妃。 郑贵妃沉默片刻,眉头紧皱“等等!” “等等!” “我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二?” “二皇子?” 郑贵妃惊呼出声,又连忙压低了声音。 “你那日在长生殿蘸水写的二,是曾经的二皇子,雍王殿下?” 郑贵妃将干果扔在盘子里,提着裙摆小跑到崔灿雯面前。 “是吧?” “不是双胎,而是雍王殿下。” 崔灿雯:…… 这聪明劲儿来的还真是猝不及防。 当日她点拨来点拨去,郑贵妃口出狂言说二胎。 今日,竟猝不及防的悟了。 老天爷终于垂爱郑贵妃的脑瓜子了。 崔灿雯眨眨眼,点点头。 “原来,焦雅与雍王殿下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啊。” 郑贵妃感叹道。 崔灿雯:这感悟倒不如没有。 “不对啊,京城上下都说雍王殿下对你一往情深,非你不娶,为了等你松口都熬到了一把年纪,不应该啊。”郑贵妃蹙着眉头,满是怀疑。 “有你在前,他怎么可能被焦雅蛊惑?” “还是说,传言是虚的。” 眼见着郑贵妃越说越离谱,崔灿雯深深吸了一口气,阻止道“打住!” “打住!”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说的好像她像是不近人情的草木一般。 “什么叫一把年纪?” “二十出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能叫一把年纪吗?” 没见识! “你管二十多岁叫风华正茂?” “一般男子,这岁数孩子都能上私塾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猜的对不对啊。” “可千万别被我猜对啊,雍王的美名,我在荥阳都有所耳闻,这要是真被我猜对了,感觉就像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美味的粥,一滴墨污了一张白纸。” 崔灿雯叹息一声。 多久没见郑贵妃这么激动了。 就是她当日告知郑贵妃荥阳郑氏覆灭表明身份,郑贵妃都没有这么不顾形象。 “恭喜你,猜错了。” “没有苟且,没有情愫,只有生死大仇。” “雍王的死,是一场阴谋。” 郑贵妃无所依,也无软肋,可信。 所以,她不愿再隐瞒。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容修仪 郑贵妃嘴巴张得大大的,惊讶的愣在原地。 雍王的死,是一场阴谋,焦雅还掺和其中。 这个真相,比她猜测的还要吓人。 那可是雍王啊,先帝爷精心培养的储君,百官信服的接班人。 藏在后头拨弄风云的人到底在图什么。 搞死惊才绝艳的雍王殿下,换上梁少渊? 这……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郑贵妃咽了口口水,长长的喘了口气,神神秘秘“是陛下吗?” 毕竟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梁少渊啊。 雍王一死,储君之位就无可争议的落在了他头上。 根本没人争啊。 “他没那么个脑子。”崔灿雯眨眨眼,平静道。 她不是没有试探调查过梁少渊。 而一次次的结果都证明,梁少渊是真蠢,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揣着糊涂装明白。 但凡梁少渊有能力亲手执这么大一盘棋,现在躺在病榻上浑浑噩噩等死的就是她了。 天子这个身份,天然就有至高无上的便利。 郑贵妃哑然“也对。” 整个后宫,除了王福那个陪梁少渊长大的贴身太监,就属她和梁少渊最亲近了。 梁少渊总能搭上她的腔,说明他们半斤八两。 都说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 那她和梁少渊就是青蛙对癞蛤蟆。 “如果不是他,那谁会费尽千辛万苦,除掉雍王殿下,就为了扶他上位?” “杨家?” “不可能,杨家没有这样的能量。” 郑贵妃觉得自己的脑子越发不够用了。 理不清,根本理不清。 “我也还在查。” “凡是做过的事情必然会留下痕迹,不存在所谓的天衣无缝。” “等有眉目,我再说于你听。” 崔灿雯笑了笑,片刻后接着道“你多分出些心神关注兴庆殿。” “兴庆殿里本身就住着宣安候府老夫人,倘若景太妃入宫,你只管去陪着她老人家就行。” 郑贵妃心领神会“做恶人,我在行!” “倒是你,千万小心。” “当年的雍王殿下,本身就是罕见的奇才,又有太后和先帝护着,还是死于一场阴谋,尸骨无存。” “我,我担心你。” “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无惊无险的达成所愿。” “你若折在半路,我也落不了半分好。” “小心,若有了眉目,也不要过于着急,养精蓄锐徐徐图之,然后一网打尽” 她本身也没有退路了。 “好。” 崔灿雯应下。 荥阳郑氏倒了,梁少渊对郑贵妃也开始心有芥蒂。 她在,郑贵妃才能尊贵一生,无忧无虑。 郑贵妃离开后,崔灿雯立即派人给谢羡送信,询问其对婚事的看法,顺带叮嘱他北疆恐有异。 事到如今,这张网也算是彻底的铺开了。 这池水,也越来越浑了。 当年之事,能在她手中大白于天下吗? 而她,能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人,为天下女子争得一个喘息之机,求一个自由做选择的机会吗? 这条路,总得有人走。 她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好人,有自己的私心。 但,私心之外,她还是想寻一个公平。 一个哪怕在圣贤书中都不曾存在过的公平。 而大雍的朝堂,也尚有救。 幸亏,梁少渊登基才堪堪两年。 崔灿雯揉揉就好似针扎般疼痛的鬓角,将杯中醒神的浓茶一饮而尽。 年纪到了,一夜未睡又忙碌早朝,她的身体就开始抗议了。 可是,她还得继续做戏。 忍得一时辛劳,日后会省她很多精力。 为了名声,该作秀还是得作秀。 拉拢人心,除了真心,套路也缺一不可。 眨眼的功夫,崔灿雯又灌下一杯浓茶。 “王宝,随本宫去长生殿。” 她是一心为大雍,为陛下的中宫皇后。 此时的长生殿,热闹极了。 温婉优雅的容修仪,不顾阻拦闯进了长生殿,与杨茹兰大眼瞪小眼,就好似掐尖儿的斗鸡,互不服输。 反倒是本应该在养腰伤的王福,跪在龙床前,老泪纵横,好不凄惨。 太医们守在屏风外,不敢离去。 一见崔灿雯,容修仪和杨茹兰也不互掐了,老老实实的行了个礼。 面对崔灿雯,顶着一张温柔与世无争外皮却时时刻刻想宫斗的容修仪,已经生不出嫉妒的情绪。 差距太大了。 她苦求四妃之位,不可得。 崔灿雯呢? 如今,容修仪只希望她能成为这后宫之中的一人之下。 最起码要在色衰恩弛前,稳坐妃位。 “平身。” 崔灿雯远远看了眼躺在床上就像树桩子的梁少渊,收回了视线。 “容修仪也是想留在长生殿侍疾吗?” 崔灿雯问的直接。 说实话,她并没有打算对这宫中的女子下手。 前提是,不对她出手。 倘若她登高位,她依然会善待后宫妃嫔。 想留下的,锦衣华服,衣食无忧。 想离宫的,她也会备好,金银地契。 至于上赶着找死的…… 那就去死好了。 难不成还让她做个以德报怨的老好人? 容修仪思索着崔灿雯话中的深意,她有些捉摸不透陛下和皇后之间的关系。 若说有情,在崔皇后眼神里,她看不出丝毫心疼。 若说无情,可偏偏近来如胶似漆,同进同出。 她本来就是靠着与裴晚晚有几分相似,讨了陛下欢喜,才盛宠不衰,短短的时间,跃居修仪之位。 可,帝王不长情。 新鲜的年轻的入宫花骨朵儿的女子一茬接着一茬,她不能懈怠。 她还是得想方设法让陛下念她几分好。 毕竟,陛下才是这后宫真正的天,崔皇后也只是替陛下代为管理。 看了看一旁势在必得的杨茹兰,又看了看喜怒不明的崔皇后,容修仪咬咬牙“妾挂念陛下,还恳求皇后娘娘能够允妾侍疾。” “你的心意,本宫自是要成全的。” 崔灿雯并没有阻拦。 莺莺燕燕在侧,梁少渊想要修身养性都难。 对后妃而言,最坚实的依靠永远是子嗣。 看来,梁少渊以后的日子有的忙了。 “那自今日起,你就与杨美人一同侍疾吧。” “本宫也会守在中殿,替陛下解忧。” 她在,以防出什么幺蛾子,提前搞死了梁少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王福侄子 “王福,本宫知你担忧陛下,但你还需保重身体,你是陛下最信重的内侍,有你在他身边,本宫才放心。” “此处有本宫,有容修仪和杨美人,王福公公抓紧时间安心养伤才对。” 说起来,到目前为止,她都没彻底搞清楚王福的立场。 王福低垂着头,转身朝着崔灿雯又行了个大礼“老奴殿前失仪,求皇后娘娘宽恕。” 在得知陛下再次饮虎狼之药于乾阳殿抽搐昏厥时,王福只觉得天旋地转。 原谅他,他是个被净了身的太监,体会不到对男欢女爱强烈至极的渴望。 不要命了吗? 倘若他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他一定修身养性,守着自己的金银财宝,长命百岁。 他只是深入简出养伤,却发现这宫里的天似乎都要变了。 崔灿雯平静的抬抬手“无碍。” “你与陛下主仆情深,可以理解。” “照料陛下不急在这一时,你养好伤,才能更得心应手。” “另外,陛下见本宫手边无可用的得力之人,便命王宝在坤德殿伺候。” “王福公公将王宝教的很好,手脚麻利不多嘴,本宫用起来很是顺手。” 王福苍老的脸上划过疑惑不解,口中依旧恭顺非常“能得皇后娘娘赏识,伺候左右,是他的福气。” 这些时日以来,照顾他养腰伤的宫人总是在他耳边不停嘀咕,说王宝深得陛下重用。 又是贴身伺候,又是被派往宫外查案,俨然有取他而代的势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是把王宝当成他的接班人了。 这般重用,又轻而易举的指给了崔皇后。 难不成是让王宝当卧底吗? 可只要崔皇后不傻,就不会真的将王宝当成自己人,委以重任。 不过,也有例外。 崔皇后行事作风,向来特立独行。 比如,锦绣。 陛下接锦绣入宫,先是大张旗鼓的宠幸又是珠钗华服赏赐,可偏偏没有给名分,依旧是当作宫女大摇大摆的赏给了坤德殿,意图折辱崔皇后。 谁知崔皇后不怒不闹,优雅平静的收下。 非但没有要了锦绣的小命,以全清河崔氏的名声,反而真的给了锦绣安身立命之所,让锦绣在坤德殿做了个得脸面的大宫女,吃穿用度月银,都仅次于白露。 这份心胸,他是敬佩的。 或许,对于王宝来说,也会是个造化。 “王宝,你送王福公公回去吧。” 崔灿雯吩咐道。 好歹也是王宝的干爹,曾在这吃人的地方,护王宝一时。 倘若王福愿意,她也不介意给王福一个恩典,允其体体面面的离宫,颐养天年。 与其说是给王福的恩典,倒不如说是在成全王宝。 “干爹。”王宝腰压的更低,恭顺开口。 王福行礼,搭着王宝的手臂,躬身离去。 崔灿雯望着那一对头似是要垂进泥土里的父子,神情复杂。 也不知这场谈话,会迎来什么样的结果。 王宝骨子里,是个重情义的人。 重情义,本是一件好事。 可偏偏,王福是梁少渊最信任的大太监。 王宝,选择了奉她为主。 各为其主,有良心,重情义,就会分外煎熬折磨。 崔灿雯收回视线,上前两步,隔着袖帕触碰了下梁少渊的额头,故作哀伤深沉“陛下的身体也不知何时能有气色,本宫实在忧心啊。” 又是嘱咐了太医一番,做足了一代贤后的姿态,才离去处理宫务。 她要让任何人都挑不出错。 虽说不惧积毁销骨,但好名声有时候能让那条路走的稍稍平坦些。 崔灿雯批阅着奏折,在长生殿安营扎寨。 直到午膳时分,王宝才姗姗回来。 光洁的面庞上顶着一个不太明显的五指印,眼眶也泛着不正常的红。 “谈崩了?” 崔灿雯命人撤去午膳,独留王宝一人。 王宝勉强的勾勾嘴角“干爹不愿出宫。” “他说,宫外已经没了亲眷,唯一的侄子死在了北疆。” “侄子身死,他在宫中鞭长莫及,待得到消息后,侄媳和侄孙女已经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他无处可去。” “除了这些,我觉得干爹更多的是没死心,想凭着大监的身份,广撒网找人容易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北疆?”崔灿雯抿了口茶,压下口齿间泛起的油腻感。 一提北疆,她就下意识的多想。 王宝低垂着头,平复了下情绪,缓缓道“干爹的侄子,从军后一度在雍王殿下麾下南征北战,后,国大定,就随雍王殿下驻守北疆,妻女也迁至凉州。” “雍王卸甲,归京师。” “三年前,雍王殿下再度点兵平突厥之乱,兴许干爹的侄子也死在了北山的那场大火里。” “应是可信的。” “奴以前也略有类似的猜测。” 崔灿雯沉默。 死在东突厥叛乱,死在凉州城外,死在北山的兵士,不知几何。 若是正常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兴许没有这么多的憾事。 可偏偏,那是一场阴谋。 或许,就连东突厥毫无征兆的叛乱都是蓄谋已久的算计。 长安。 凉州。 突厥。 这场风的漩涡,始终在长安,在这天底下最繁盛最尊贵的城池,而所有的鲜血和牺牲,都洒在了边疆。 寂寂无名,黄沙掩盖。 “他恨带兵的雍王吗?” 死了太多的人。 人命横在中间,很难心平气和。 “不知。” “以前在干爹面前伏低做小时,曾见过干爹反复看几张泛黄破损的信,如今想来,应是家书。” 家书上的字已经模糊,纸张破破烂烂,人也尸骨无存。 “罢了,待处理了康乐之事,本宫亲自一谈。” 她也曾在北疆,在雍王的麾下。 兴许,她还曾跟王福的侄子比过长枪。 那个时候,她一刻也安分不下来。 “多谢娘娘宽仁。” 王宝叩首。 “王宝,你心中的恨意呢?”崔灿雯想起了王宝效忠她时,讲述的过往。 王宝怆然“娘娘,奴都不知到底该恨谁。” “世道如此,先帝爷也尽力了。” “所以,同样的悲剧能少,便是奴在报仇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康乐回京 打着为爱远赴北疆的康乐长公主也被寻回了京。 京郊,在歇脚的茶棚,从过往行人的口中听到了她和祁律的婚事。 天子赐婚,陛下还慷慨的给了祁律一个虚爵。 外人眼中,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康乐长公主发丝凌乱,发髻上的珠钗早已不知去向,双颊上也沾着污渍。 但看外表,似是很难看出这就是百姓口中娇贵如盛世牡丹的天家公主。 康乐长公主恨狠的瞪了一眼围坐在她四周去,不苟言笑,似是没有任何情绪的侍卫。 这究竟是谁的人在阻拦她? 她精挑细选带出京的护卫,在对上这些人时,不堪一击。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坐实她和谢羡的关系。 天下人的舆论,都会成为她的护身符。 可,现实与她的计划,截然不同。 她非但没有寻到谢羡,还被狼狈的送回京城。 这些人,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中。 仿佛,她不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而是路边的阿猫阿狗,甚至是一棵树一根草。 若非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人来人往,她可能还被粗鲁的绑在马背上。 “走。” 日暮四合。 一道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 下一秒,康乐长公主就被捆起来塞进了草编袋中。 颠簸。 风声。 在被颠的头晕恶心时,被抱下了马,紧接着被扔在了地上。 磕碰的痛感,让康乐长公主惊呼出声“啊!” 这辈子,她就没吃过这种苦。 草编袋被人手忙脚乱的解开,康乐长公主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荷香?” “公主?”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 也直到这时,康乐长公主才看清她被扔回了长公主府中自己的院落。 那一声尖叫,已经引来了不少人。 包括听到动静,带着侍女焦急赶来的祁太妃。 祁太妃:!?(?_?;? 这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还被五花大绑的人是康乐? 祁太妃忍不住打哆嗦,身子下意识颤抖。 “都下去!” 祁太妃拔高声音,厉声喝道。 偌大的院落,只余祁太妃,荷香,以及祁太妃最信重的老嬷嬷。 老嬷嬷和荷香搀扶着康乐长公主走进房间。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儿有没有受伤?” 说话间,祁太妃就开始抹眼泪。 康乐长公主揉揉磕伤的膝盖“只是磕碰了下。” “那些人,并未伤我,只是将我送回了京。” 祁太妃的心落地“让你别意气用事别乱跑,你不听。” “你跑就跑,多带些护卫啊。” “你跟律婚事已定,又发生了这档子事,温勤伯府责问起来该如何是好。” 康乐长公主脸色越发阴沉“母妃!” “女儿已经清楚的拒绝过与祁律的婚事,您为何要去求陛下赐婚?” 祁太妃哭声一滞“你放肆!” “母妃只是想安安分分的过富贵日子,你怎么就不理解母妃的一片苦心呢。” “荷香,给公主检查下身体。” 康乐长公主紧紧皱着眉头“爵位三代而终的温勤伯府怎堪为我良配。” “母妃,你糊涂啊。” “皇姐睿贤尚且能配宣安候府的世子,而我是父皇最钟爱的女儿,世间再优秀的男子都是配得起的。” 闻言,祁太妃满心茫然。 她一个脚踏实地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怎么就养出了个跟她完全不像的女儿。 选择祁律,的确是有她的私心。 可扪心自问,京城是适龄儿郎又有几人能与祁律相比。 不尚公主,祁律也是好儿郎。 康乐心下看不上祁律,觉得祁律高攀。 可祁律为了温勤伯府的未来,也牺牲了自己的仕途。 加之,她确信,祁律定会善待娇惯康乐。 明明是可选范围内最合适的人选。 踏踏实实过日子,定会一生欢愉,无忧无悲。 她是康乐的母妃,又怎会不为康乐考虑。 “天子赐婚。” “安心待嫁。” “你得清楚,这桩婚事不是母妃求来的,是长生殿里那位宣召母妃进宫亲自赐下的。” “这件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日子都是过出来的。” “你放下心中的偏见,好好与祁律过日子吧。” “是你告知了宫里我不在府上?”康乐长公主的语气格外的确信,根本没有想给祁太妃辩驳解释的机会,就接着劈头盖脸道“母妃,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的大事。” “我就差一点,便能达成心中所想。” “母妃,就差一点我就能嫁给谢羡。” 难不成谢太后能眼睁睁的看着谢羡一事无成? 谢羡,那么像二皇兄。 皇兄昏聩无能,只要嫁给谢羡,她就会是天底下权势最盛的长公主。 或许,她的封号可以不是康乐,是镇国。 祁律,哪一点能比得上谢羡。 “住口。” 祁太妃挥手,一巴掌甩在了康乐脸上。 “你在说什么要命的荒唐话。” 她终于知晓宫中为何主动提赐婚一事了。 她竟不知,康乐在打谢羡的主意。 可很显然,宫里的贵人们知晓了。 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妃,只得康乐一女,得以立足。 与谢太后同在后宫,她最是清楚谢太后的性子。 杀伐果断。 若她和康乐不知好歹,那么必定是先礼后兵。 “谢羡,那是整个谢家的希望,你觊觎他,简直就是在找死!” “康乐,你只是长公主。” “只是听起来看起来尊贵!”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自掘坟墓。” “蚍蜉撼树,可笑。” 祁太妃擦干眼角的眼泪,神情平静道“自今日起,你就不要再离开长公主府了。” 总要展现出她的态度,给谢太后一个交代。 否则,下次被扔进来的就不是狼狈的康乐,而是已经咽气的康乐了。 如今,康乐是温勤伯府绑在一起的。 稍有不慎,整个温勤伯府都将覆灭。 这一刻,祁太妃反而有些后悔这桩婚事了。 父母,兄嫂,都待她极好。 她反倒好心办坏事。 康乐,实在荒谬。 “母妃,你要让我禁足?” 祁太妃怒极其反笑“你觉得,这个长公主府还是你我母女说了算吗?” “你以为,你还能自由的走出去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演戏 祁太妃知晓自己不够聪明,所以在先帝爷的后宫,她向来都是不争不抢,明哲保身。 那些斗的如火如荼的,如今早已不在人世。 反倒是她,还能守着自己的女儿过日子。 将康乐劫回京的人,定是宫里的贵人。 只是,她无法确定,到底是那三位中的谁。 这一次是把康乐扔在公主府,小惩大戒,予以警告? 可倘若康乐死不悔改呢? 不敢想。 “康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母妃将你禁足,也是为了你好。” “母妃不敢你听了谁的蛊惑和煽动,都到此为止。” “有些人,是不能挑衅的。” “一而再再而三,那就只能等死。” “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禁足府中,等待婚期到来,嫁于祁律为妇。” “今日之事,母妃会尽可能帮你收拾烂摊子,不让风言风语传出去。” 温勤伯府在京城虽算不得显赫之家,但终究还是要体面的。 温勤伯府赔上了一个嫡长孙,她也不能不识好歹。 祁太妃不再看康乐长公主愤恨的想要扒人皮的眼神,下令“封门窗,没有本太妃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长公主出府。” “违者,杖毙。” 这一切,被崔灿雯派来藏在暗中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看完暗卫的消息,崔灿雯将纸条置于烛火之上,火舌跳动,吞噬了纸条,化为一缕缕灰烬。 看来,祁太妃是个拎得清的。 康乐长公主应该感谢祁太妃救了她的狗命。 “继续派人盯着,任何明里暗里进出康乐长公主的人都查清楚。” 她还是觉得,康乐背后有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多提防提防,总是没坏处的。 烛火,无风自动,似有人影闪烁。 崔灿雯和衣睡在长生殿新置的软塌上,心绪罕见的平静无波。 月光自窗棂悄悄洒进殿内,似是有位丹青妙手在挥墨,无尽的留白给人无尽的遐想。 “娘娘,娘娘,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在宫人的惊呼声,崔灿雯叹息,随意理了理凌乱松散的发髻,不急不缓的来到内殿。 边走,边调动自己的情绪。 她是该喜极而泣呢?还是该仪态万方呢? 崔灿雯努力勾勒出惊喜的神情,与擦肩而过的江逢对了个眼神。 梁少渊,已经昏迷了三天两夜了。 这三日来,朝臣人心惶惶。 凡是想来一探究竟的,她都没有阻止。 甚至她还会有模有样的唉声叹气附和几句,气氛到了还会给面子的红红眼眶,生动形象的扮演了一位忧心忡忡贤惠和善的中宫皇后形象。 满朝文武,谁见了她不叹一句帝后情深。 演戏的目的,是为了揽权。 长生殿里她是不辞辛苦日夜守在龙榻前的贤妻,乾阳殿她是独断朝政大雍皇后,与天子并称二圣。 还好,收益颇丰,不妄她辛劳至此。 “陛下,您终于醒了。” 一见崔灿雯,梁少渊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又要白眼一翻晕过去。 还是守在一旁的太医当机立断替梁少渊顺气。 “陛下。” “陛下。” 容修仪和杨美人,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欲说还休。 梁少渊的神色和缓了几分,蜡黄的面颊上也添了笑容。 这对比,简直不要太鲜明。 崔灿雯冷眼旁观着一男两女之间的欲语泪先流的暧昧拉扯,周全的询问太医“陛下的身子可还有大碍?” 江逢垂首“仍需卧榻静养,切忌大喜大悲。” “切忌大喜大悲!”崔灿雯阴阳怪气的重复道。 容修仪和杨美人即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重新憋了回去,只能可怜巴巴的望着梁少渊,无声的诉说着绵绵情意。 崔灿雯凝眉,也是难为容修仪和杨美人了。 竟能对着这样一副尊容流露无尽深情。 “陛下,保重龙体,来日方长啊。” 梁少渊嘴唇翕动,干哑粗粝的声音响起“皇后,你可知罪?” “陛下这话,本宫可就听不懂了。” 崔灿雯挑挑眉,故作诧异的反问。 “陛下昏迷期间,在内,本宫知陛下与容修仪和杨美人情分非比寻常,特命二人侍疾,本宫除却早朝也不离长生殿半步。” “在外,本宫替陛下处理朝政,安抚百官,不至于朝政荒废人心惶惶。” “何罪之有?” “陛下,您的话实在太没有道理了。” “本宫念陛下昏迷时间久,兴许脑子还不够清醒,就当没听到。” “陛下,下次别说了。” 说到此处,崔灿雯顿了顿,作恍然大悟状“陛下是在怪罪本宫没有宣召林御女侍疾吗?” “原来,在陛下心中,天大地大,都不如林御女一人。” 容修仪和杨茹兰,齐齐变色。 毕竟,这两位野心都不小。 而身怀有孕,接连让陛下破例的焦雅,就是头号大敌。 “陛下,莫要胡闹了。” “您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了,于公于私,本宫都不会让林御女侍疾。” “否则,谁又能确保陛下不会头脑发昏。” “陛下若因此事罚本宫,本宫不认。” 梁少渊被噎的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不停的喘着粗气,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崔灿雯,目眦欲裂。 “陛下,不要动气。” “只要陛下能消气,本宫认罚。” 说完话,崔灿雯就自顾自转身离开,跪在了长生殿外。 宫人,侍卫,看的一清二楚。 白露跪在崔灿雯身侧,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娘娘,陛下怎能因您不允林御女前来侍疾就迁怒于您,知罪于您呢?” “明明你也两三天都没合眼了。” “您也是为了龙体康健着想啊。” 白露的声音足够悲戚,也足够响亮。 在寂静的深夜里,还有些瘆人。 “娘娘,秋深露重,您怎就不为自己辩解几句。” 崔灿雯沉默着,嘴角微勾。 连续三日,白天晚上连轴转,不得休息,也该好好歇一天了。 反正以梁少渊的身体,强撑着也不能上朝。 “鬼嚎什么?” 殿内传出了梁少渊暴怒的声音。 暴怒归暴怒,听起来还是虚的很。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娘娘,您醒醒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见昭容 翌日。 候在午门等待上早朝的文武百官,被临时通知今日早朝取消。 心思灵活的拉住前来传话的太监打听消息。 不多时,所有人都知晓了。 好消息:昏迷数日的陛下在皇后娘娘不眠不休的照料下醒来了。 坏消息:陛下因皇后不允林御女侍疾恼怒,罚跪皇后娘娘。 更坏的消息:皇后娘娘心力交瘁疲惫不堪,晕倒了。 更更坏的消息:太后夜半训斥陛下不成体统,色令智昏。 群臣:…… 怎么感觉皇宫的夜格外长,格外热闹呢。 可陛下,也实在是太不识好歹了。 他们中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皇后娘娘除却早朝,日夜不休的守在长生殿。 至于不让林御女侍疾,那更是明智之举。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陛下两次不光彩的纵欲都是与林御女。 虽说皇后有牝鸡司晨之嫌,但尽心尽力是真,贤德聪慧也是真。 这几日的早朝,皇后一人不慌不忙。 颇有短暂改邪归正时陛下的风范。 本不欲多事的崔时凛,上前两步,垂头拱手礼貌道“敢问公公,皇后娘娘如今可好?” 一见是崔时凛,传话的太监也不敢拿乔,规规矩矩的回答“现已醒来。” “只是太医诊断,皇后娘娘近日劳累过度,建议娘娘休息一两日养养精气神儿。” 崔时凛稍稍安心。 因折损身子骨儿为代价,不值当。 但还好,灿雯的苦心筹谋是有用的。 传话太监离开后,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嘀咕。 窃窃私语的重点就是陛下行事过于荒唐。 当日,陛下在乾阳殿抽搐的丑态,仍历历在目,陛下竟然不引以为戒。 可惜啊! 可惜啊! 先帝爷英明一世,可偏偏后继无人。 …… 坤德殿 此刻,崔灿雯正悠闲的斜靠在软榻上吃着各地新进贡的瓜果,隔着屏风,漫不经心的听着小太监的回话。 小太监也算是尽心,专门将与兄长的对话前来告知于她。 “看赏。” 小太监离开后,崔灿雯又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昨夜,说来也好笑。 最开始,她是一本正经的在装晕。 可装着装着,就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早朝时分。 不是不困了,是习惯这个时辰醒来了。 “白露,回绝了各种今日的请安或探病。” “本宫今日不应付这些,只专心补觉。” 崔灿雯擦了擦手,拢了拢身上的锦被,不再言语。 白露对着一旁侍候的宫女挥了挥手。 宫女们福了福身,蹑手蹑脚的离开殿内。 廊檐下,白露看着身旁身姿修长笔挺,将太监服都穿出清贵书生气的王宝,抿了抿唇。 王宝,一生都没有机会脱离皇宫了。 她记得,以前的王宝也是屈着腰背,赔着笑脸。 可好像,自从为娘娘所用后,王宝越发不像个宦官了。 “你先下去歇着吧,我守着娘娘。” “过午,你再换我。” 白露从袖子中掏出一个荷包,轻轻抽开后,扑鼻的瓜果香。 这都是小厨房新做的瓜果干。 “你要吃吗?” 白露将荷包递了过去,示意王宝可以挑几块喜欢的。 王宝嘴角上扬,将荷包接了过去,塞进了袖子“多谢白露姑姑赏赐。” 别看白露年轻,但身份在那儿摆着呢。 宫里,上上下下的奴才,要么尊称一声姑娘,要么唤一声姑姑。 白露:!?(?_?;? 白露看看空空如也的掌心,又看看王宝越走越远的背影,气恼的跺了跺脚。 早知,就不客气那一句。 王宝这厮,越来越过分。 之前见了她就巴不得绕道走,现在竟敢虎口夺食,恩将仇报。 哼,肯定是恃宠而骄。 唉,谁让她嫁小姐对王宝青睐有加呢。 陆陆续续有宫妃前来探望,都被白露拦在了殿外。 午膳时分,崔灿雯才堪堪醒来。 越说越困乏,只想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白露听到殿内的动静,推门入内。 “娘娘,醒了就用些午膳吧。” “小厨房都已经备好了。” 崔灿雯打着哈欠,看着殿外难得的清高气爽晴朗的日头“寻费昭容前来一起用膳吧。” “刚才做梦,梦到了入宫前的一些事情。” 入宫前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入宫前的人,也越来越少,越来越疏离。 仍在身侧的,屈指可数。 白露敛敛眉,轻声应下。 是该聚聚了。 白露来到春华殿时,费昭容已经在用膳。 白露歉疚一笑“昭容娘娘,皇后娘娘邀您一起用午膳。” “本该提前……” 白露正欲解释,就见费昭容一脸兴奋的站了起来,手中炖的软烂脱骨的大肘子砸在了盘子里“崔姐姐终于要见我了?” 白露笑着点头。 “等我一下,马上就好。”费昭容飞快的洗手,整理衣衫。 “走吧。” 她可太想念崔姐姐了。 “崔姐姐为何突然邀我用膳?” 费昭容坐在步辇上,小声追问。 “小姐熟睡做梦了。” “梦到了年少光阴。” 白露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 这话,只能自己人知。 在自家小姐的年少光阴里,英年早逝的雍王殿下占据了太多的笔墨,而当今的圣上,无足轻重。 费昭容脸上的欢喜一瞬间被担忧取代。 旧人已矣。 “沁毓。” 崔灿雯细细打量着费昭容。 小脸,似乎越发圆润了。 珠圆玉润。 费昭容欢喜的一笑,三下巴露了出来。 崔灿雯:…… “我不是叮嘱了贵妃让你茶余饭后练练长枪吗?” 费昭容也不恼,抱着崔灿雯的手臂蹭了蹭“练了。” “但吃的更多。” “崔姐姐,莫要嫌我。” 崔灿雯伸手戳戳一脸孩子气的费昭容“这不是嫌你,是担忧你身体出问题。” “该吃吃,该动还是得动。” “听到没。” “这以后要是翻不上马挥不动长枪了,得多可惜。” 费昭容轻哼一声“我才不会给崔姐姐丢人。” “你呀,你呀。”崔灿雯颇为无奈。 “先用膳。” 费昭容就是拥有能让人增强食欲的魔力。 吃什么,都感觉很香。 不知不觉间,崔灿雯就多用了一碗米。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交心 吃饱喝足,费昭容揉揉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笑的分外满足。 崔灿雯对着左右使了个颜色,宫女们鱼贯而出。 白露也喜滋滋将守在坤德殿外的重任交给了王宝。 “这个给你。” 王宝手中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白露不解的簇簇眉,打开一看三层都放着色香味俱全的瓜果干。 “够意思!” 白露拍了拍王宝的肩膀。 一荷包的瓜果,换三层一大盒,这买卖不亏。 王宝身子微微一僵,嘴角漾开一抹笑容。 白露接过食盒,脚步轻快的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白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王宝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的守在殿门外。 坤德殿内。 费昭容扯过崔灿雯宽大的袖子枕在胳膊下,嘟嘟囔囔撒娇“崔姐姐,这些日子担心死我了。” “我想出来,又怕拖你的后腿。” “崔姐姐,以后我是不是日日都可以见你了。” “再也不用在春华殿关禁闭了?” 圆乎乎白里透红的小脸仰起,眼睛亮晶晶的。 这样纯粹清澈的眼神,就好似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是是是,毓儿自由了。” 崔灿雯伸手轻轻捏了捏费昭容的脸颊,笑容越来越柔和。 还好,她一直将费昭容护的很好。 不论是在当年姹紫嫣红的太子府,还是后来暗潮汹涌的皇宫。 没有梁少渊的宠爱,费昭容依旧过的诚心如意。 甚好。 “崔姐姐,你被陛下罚跪了吗?” “他会向以前那样对你恶语相向,禁你的足吗?” 在春华殿许久都闭门不出的费昭容,并不太清楚最近前朝后宫发生了多少事情。 崔灿雯不停的捏着费昭容软乎乎的小脸,深觉好玩儿。 “他?” “罚跪?” “我自己跪的。” 她就是要让又一盆污水彻彻底底倒在梁少渊头上。 “你莫要担忧我。” “以往与他争执,是不想有负先帝所托。” “听他发号施令,是懒得与他在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他,无暇再找我的麻烦了。” 眼见着费昭容的小脸越来越红,崔灿雯才讪讪的收回了手。 费昭容欢喜的瞪大了眼睛,由衷道“真好。” “那崔姐姐临朝还顺利吗?” 太久未见,费昭容心中有太多的挂怀。 崔灿雯点头“尚算顺利。” “如今郑贵妃接手了后宫的一应事务,她做的很好。” “至于朝堂,从无一日能万事顺遂风平浪静。” “我有心理准备。” 闻言,费昭容圆圆的小脸皱在一起,说不出的犹豫。 崔灿雯伸手点了点费昭容饱满光洁的额头“你我之间,有话直说。” 费昭容抿抿唇,小声道“崔姐姐是想取而代之吗?” “还是只想维持二圣临朝的现状。” 崔灿雯诧异的看了费昭容一眼。 她的小吃货,远比她以为的要聪明敏锐。 “你觉得呢?”崔灿雯把玩着费昭容乌黑发亮的发丝,慵懒的问道。 费昭容猛的抬起头“崔姐姐,陛下不可信,不可依,不可托。” “倘若崔姐姐不愿再在了无生机,就连风中的花香都年年不改的后宫蹉跎岁月,那就走下去吧。” “我不知陛下和姐姐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我却深知陛下的为人。” “若遇机会,他必然会翻脸不认人。” “崔姐姐,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就争取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吧。” “雍王殿下,不会怪您的。” “在他心中,天下苍生万民福祉的心愿,永不会移。” “我父亲是金吾卫大将军,我是父亲的独女,也是父亲唯一的软肋和牵绊,只要崔姐姐开口,父亲必然会全力支持你。” “多年前,父亲就曾感慨,崔姐姐若为男儿,当能安邦定国。” “虽说自陛下登基后,刻意冷落疏远金吾卫,重用千牛卫,金吾卫的势力不如以往,单终究根基深厚,经营多年,短短两载余,还不至于被拔掉牙齿。” 崔灿雯征了怔。 这段时日以来,她只以梁少渊的身份动用了金吾卫一次。 兵围宣安候府,以便秦仪查清陆丰之死。 “沁毓,这条路凶险万分,不成功便成仁。” “将你父亲拖进来,一招不慎,整个费家都会受到牵连。” 费昭容摇摇头,解释道“崔姐姐有所不知。” “父亲并非费家子孙,只是费家家仆。” “多年前,先帝爷征兵,费家要挟父亲以费家养在外的长子身份替子从军赴死赚取荣光。” “奈何父亲非但没有死在沙场上,还接连立功,被先帝爷赏识,天下打定后被封为金吾卫大将军。” “当时,木已成舟,父亲也担忧欺君之罪惹先帝爷大怒,就没有在分辨。” “这些年,费家上下就好似水蛭一般趴在父亲身上吸血。” “所以,崔姐姐,莫要顾虑费家。” “看似偌大的崔家,我和父亲始终都是外人。” “我愿意与崔姐姐生死与共就够了。” 崔灿雯压下心中的惊讶,这段往事她的确不知。 “生死与共?” “沁毓,我们走的是一条生路。” “我不喜欢走死路,也不喜欢死亡,所以还是把死路让给我们的对手吧。” “你的心意,我知晓。” “若有需要,我会向费大将军开口的。” 当年,先帝爷对梁少渊的侧妃和庶妃是精挑细选的。 先帝爷本想将费大将军绑死在梁少渊这条船上。 奈何,梁少渊烂泥扶不上墙。 费昭容弯了弯眼睛,重新枕在崔灿雯的袖子上“能见到崔姐姐,我也就安心了。” 费昭容揪着崔灿雯的袖子,眼眶红红,似是有小珍珠要滑落。 崔灿雯叹息一声,轻轻的拍着费昭容的背。 时间一点点流逝,费昭容呼吸渐渐平稳舒缓,沉沉睡了过去。 崔灿雯看着被费昭容揪着的袖子,无奈的笑了笑。 这习惯,这么多年都改不了。 一心慌,一紧张,就喜欢拉她的袖子。 沁毓都知,梁少渊不可信不可依不可托,这条路必须得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必须将梁少渊死死的摁住,让他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早产 时间倏忽而过,初冬已至。 枯叶堆叠,落霜为糖。 朝堂,北疆,分外的安静。 似乎是被深秋初冬交替的寒意微微冻结。 崔灿雯收到了谢羡的回信,定下了与华澜裳的婚事。 婚事,是她下懿旨赐的。 钦天监监正合八字,定下了来年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完婚。 不算早,也不算晚。 将近半年的时间,足以将这场婚事筹备妥当。 着急也没用,冬日,北疆最易生变故。 所以,再着急,也得等来年天暖。 “娘娘,康乐长公主府递了牌子,要传太医入府。” 崔灿雯煮茶的手顿了顿“康乐又出幺蛾子了?” 这段日子以来,康乐长公主完完全全失了皇家公主的体面,一哭二闹三上吊,寻死觅活就没断过。 最开始祁太妃还费劲心思的遮掩。 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入宫向她和太后请罪,恳求她和太后能网开一面。 祁太妃表明心迹,绝对会安分守己。 倒是康乐长公主,越发的放肆。 尤其是在知晓谢羡与华澜裳的婚事定下后,日夜折腾,还叫嚣着要给先帝爷告状。 “割腕了。” 崔灿雯:!?(?_?;? 她觉得,她的耐性要耗完了。 可,还是要再耗耗。 最起码,耗过这个冬天。 有一说一,梁少渊和康乐长公主是有些相像的。 “传信给监视长公主府的暗卫,莫要因多日无果松懈。” “冬天,才是最需要引蛇出洞的时候。” 白露颔首应下。 不一会儿,郑贵妃一脸愁容,唉声叹气走了进来,不由分说灌下了两杯茶。 “景太妃又入宫了,我费尽口舌才将她恭恭敬敬送出宫。” “景文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定论?” 近来,谢太后精力越发不济。 应付宗亲家眷,诰命夫人之类的事情都落在了郑贵妃头上。 崔灿雯笑着又递过去一杯茶“就这两日了。” “景文,轻则流放,重则殒命。” “京郊那批废弃兵器,与景文脱不了干系。” “景太妃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待证据确凿,一切尘埃落定,她会理解的。” 理解不了,就让安王出马。 安王,是她生平所遇男子中,觉悟可称一流的。 到如今,她还记得安王那番振聋发聩的话。 “那就好,那就好。”郑贵妃连连道。 好言好语哄着没用,打官腔讲大道理也没用,她浑身乏术了。 “你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插花煮茶了?” “长生殿那位,不闹了?” 崔灿雯轻笑“又晕过去了。” “这次不是焦雅,是杨家表妹。” “杨家表妹在长生殿用了催情助孕的香料。” 郑贵妃愕然“她疯了?” “就陛下如今风吹不得雨晒不得,走一步喘三下,安安静静坐着都出虚汗眼花头晕的身子,她还敢用催情香?” “她竟敢算计陛下,是她嫌陛下活的太长了吗?” “容修仪呢?这么不中用吗?她不是日日都守在长生殿吗,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杨茹兰得手?” “还有陛下,就真的是用一生在践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 荪歌嗤笑一声“你莫急。” “他死不了的。” 当初那碗药,药方是她寻的,药是王宝煎的。 还有江逢守着,一时半刻死不了。 “你又怎知是算计,不是梁少渊刻意配合呢?” “梁少渊和杨家,在互相利用。” “梁少渊应是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身子骨康健无望,他和杨家都需要一个皇子。” “在他心里,恨毒了我,是绝不可能将皇权拱手让于我的。” 只能说,梁少渊还不算蠢到死。 这不,快死的时候,脑袋终于清醒了。 人之将死,不仅其言善,其脑子也灵。 “林御女不是都怀胎数月了吗?” “陛下他为何舍近求远?”郑贵妃不解道。 崔灿雯解惑“他也会担心到底是不是他的种。” 她和谢太后当初那些话,终究还是让梁少渊心中存了疑。 说到底,梁少渊只是追求与焦雅翻云覆雨违悖人伦的快感和刺激。 真心实意? 可笑。 “那你既知陛下和杨茹兰的图谋,为何不插手。” 崔灿雯神神秘秘“因为他不行啊。” “确切地说,他此生已经与子嗣无缘了。” 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梁少渊最好祈祷林御女腹中的胎儿是他的亲生骨肉。 否则,梁少渊也就断子绝孙了。 她大权在握,老眼昏花时,也只能从皇室宗亲里择优录取,尽心培养了。 郑贵妃半是懵逼,半是震撼。 崔灿雯究竟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在梁少渊用命拼皇嗣的时候,实际上是替他自己选了一个不光彩的死法儿。 毕竟,拼一次,怀不上,就还得拼一次。 就那个破身体,早晚得散架。 这还真是用命在拼搏,某种程度上,也挺励志的。 就是拼搏的方向,选错了。 拼搏不如不拼搏。 对崔灿雯,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可陛下无子,会不会影响你的计划?”郑贵妃依旧忧心忡忡。 跟在崔灿雯身边时间一久,所见所闻也不再局限于华丽的后宫,她似乎渐渐重新长出了脑子。 “不会。” “说实话,歹竹出好笋的概率还是很低的。” “古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确有其道理,当年的杨妃就是又蠢又恶毒。” “别到时候头发白了,一把年纪了,还得给那种玩意儿收拾烂摊子。” 就在这时,殿外喧哗一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救救我家长公主殿下吧。” 一听长公主三个字,崔灿雯下意识代入了康乐。 倒是郑贵妃猛的起身“这是睿贤长公主的贴身婢女之一海棠。” “之前睿贤暂居清思殿时,我时常见。” “进。”崔灿雯抬高声音。 婢女一入大殿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长公主殿下在推搡间摔倒在地,恳求皇后娘娘遣擅长妇科的太医救公主一命。” “白露,锦绣,你亲自带着太医前往睿贤长公主府。” 睿贤长公主挺着那么大的肚子,稍有不慎,一尸两命。 第一百八十章 您才是天 崔灿雯在宫内着急的等消息的同时,也不忘派人去探清来龙去脉。 睿贤长公主,已经站在了京城权势链的顶端。 能有胆子其争执推搡的,屈指可数。 “陆喻之?” 崔灿雯皱了皱眉,惊讶道。 因着秦仪在宣安候府已经查无可查,加之宣安候陆丰的尸体也存放不住了,她也就撤了明面上围着侯府的金吾卫,侯府之人进出自由。 总得有饵,才能掉上鱼。 不论是宣安候府,还是康乐长公主府,她暗里都派人紧紧盯着。 陆喻之,早已被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敢挑衅睿贤。 反常。 实在是反常。 “去细探陆铭之近几日的动向。” 崔灿雯想到了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陆铭之。 等啊,等啊。 黄昏日落,又日出东方,又天色渐暗,崔灿雯才收到睿贤长公主府的消息。 母女平安。 数十个时辰的惊险,总算熬过来是个好消息。 当时她劝睿贤做选择时,曾允诺给予睿贤腹中子女皇姓。 梁。 崔灿雯匆匆朝长生殿走去,将这个好消息带给了梁少渊。 梁氏,又添血脉,这是好事。 梁少渊的面颊已经看不出丝毫血色,苍白又发黄,唇色呈不健康的暗紫色,整个人就如同秋雨过后的黄花,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雨。 要不是眼珠子还在转,缓慢又沉重的呼吸声,崔灿雯怕是以为他都是个死人了。 杨茹兰跪在龙床边,美眸含泪。 在看到崔灿雯身影的那一刻,梁少渊才有了属于活人的气息。 若是不明所以的人,怕是会下意识觉得梁少渊爱她爱的深沉。 崔灿雯远远的站着,示意宫人开窗,散去这股浓郁的就好似什么东西腐烂了的味道。 良久,才上前。 “陛下,本宫有一个好消息要带给你。” “睿贤生了,母女平安。” “当初您应允她之事也该实现了,赐梁姓,加恩,封公主。” 按规矩,睿贤之女只能得封郡主。 但,她愿意给睿贤之女一个恩典。 “至于小公主的名字,还是留给睿贤自己取。” “这一胎,她生的颇为艰难。” “公主的封号,平安。” “陛下没意见的话,本宫就要命人拟旨,加盖玉玺了。” 还不给梁少渊开口的机会,崔灿雯继续道“本宫替睿贤谢陛下赏赐。” 杨茹兰都看呆了。 这皇宫,还是表哥的天下吗? 她和表哥翻云覆雨为的是能有一个杨家血脉的皇子,可表哥尚且如此窝囊…… 这段时日以来,她对前朝后宫之事都略有耳闻。 郑贵妃对后宫庶务已经应对自如游刃有余。 而前朝官员,对表哥责骂崔皇后一事群起攻之,人人都赞崔皇后一句贤良难得。 再加上,崔灿雯处事公正娴熟,一拉一压,群臣似乎在悄无声息间习惯了崔灿雯出现在朝堂上,替表哥处理大小事宜。 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小。 朝堂,在崔灿雯的掌控下,正常运行。 好像有没有表哥都一样。 再这样下去,杨家和表哥还有希望吗? 想要打破这种诡异的局面,除非表哥病愈,重新出现在人前,或者她腹中成功诞下皇子,被册立为皇太子。 可就算是能一举中的,也得十月怀胎。 十个月啊! 杨茹兰莫名的心慌。 不行,她得传信给父亲,广派人手,在天下搜罗神医偏方,让表哥以最快的速度有精力上朝。 哪怕不处理政务,也得在崔皇后摘下那道帘子前,坐在龙椅上,痛斥崔皇后的罪行。 崔皇后的名声,过于完美得人心了。 想要摧毁,太难了。 总得让表哥撑到她腹中皇子诞生。 对上杨茹兰那双充满算计的眸子,崔灿雯淡淡的笑了笑。 这点儿花花肠子,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有句话真适合梁少渊和杨茹兰,不作死,就不会死。 “杨美人。” “下药这种腌臢事,按宫规,轻则打入冷宫重则处死牵连家人。” “陛下徇私,保下了你。” “杨家祖上也算是风光过,别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没那份风光。” 崔灿雯勾勾嘴角,笑的戏谑又揶揄“主要是陛下的身子,经不起折腾。” “他用性命保你,也不知在你心中,他的性命值几钱?” “好自为之。” “本宫还不想做寡妇。” 杨茹兰死死低着头,身子忍不住颤抖。 她知道,崔皇后这是在警告她。 再有下次,崔皇后绝不会姑息。 崔皇后有那个本事,让京城勋贵官宦之家对杨家嗤之以鼻。 可,这也由不得她决定啊。 就表哥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她深深觉得一次有孕的可能行几近于无。 幸而,祖母即将会送忠于杨家的太医入宫。 崔皇后不再看杨茹兰,带着圣旨离开了长生殿。 容修仪亦步亦趋的跟在崔灿雯身后,手指紧紧的攥着帕子,脸上一会儿犹豫不决一会儿又壮士一去不复返。 直到崔灿雯将圣旨递给王宝,命他前去宣旨后,容修仪才小跑着追上崔灿雯“皇后娘娘,妾有话想对您说。” 崔灿雯挑挑眉“何事。” 容修仪是个善钻营的聪明人。 善钻营,也就说明识时务,墙头草。 墙头草有墙头草的生存法则。 “娘娘,妾想跟着娘娘求一条生路。” “以往,是妾愚钝无知,眼中只想着与娘娘争宠,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算计娘娘。” “妾曾因那些小算计沾沾自喜,现在想来是娘娘不跟妾一般见识。” “娘娘,妾也算看清楚了,您才是这皇宫的天,跟着您才有活路。” 她所求,一直都是荣华富贵。 容修仪的话在崔灿雯的意料之中。 “本宫记得,前些日子,你还争着抢着要在陛下面前露脸呢。” “容修仪,你不会是假意投诚想做陛下的眼线吧?” 崔灿雯侧头,似笑非笑。 容修仪面露苦涩“那是妾眼盲心瞎。” “也就是这段日子,妾看清了一些东西。” “妾知道皇后娘娘素来不喜妾的为人,嫌恶妾东施效颦靠着与裴晚晚有几分相似矫揉造作兴风作浪。” “可妾就是想登上后宫高位。” 第一百八十一章 疑点重重的靳婕妤 “这后宫女子,大多都在使浑身解数求宠。” “衣食住行,都与陛下的宠爱和位份息息相关。” “妾是个俗人,既入宫,求的也是俗物。” “恰巧妾与已故的裴侧妃有几分相像,陛下有惯爱追思故人,妾便讨了个巧,乘着这股东风,攀高位。” “妾入宫后,虽玩弄心计,但真正伤害过的人只有靳婕妤,可那是妾与靳婕妤的私仇。” “若不是靳婕妤的姨娘,妾也不会被送入宫,以妾的家世和才名,官宦人家的正头娘子,总还是做得的。” “还求娘娘给妾指一条明路。” 崔灿雯心头闪过疑惑。 容修仪的这番话,真实性很高。 她疑惑的是,靳婕妤的姨娘何时与那位工部郎中容庆有了牵连。 容修仪是工部郎中容庆之女,其母与裴侧妃的母妃算是表亲。 所以,容修仪与裴侧妃容貌上的相似,追根溯源就在这里。 工部郎中是正五品,这个官位还是容修仪受宠后,梁少渊提拔的。 在此之前,容庆是正六品刑部主事。 而靳家,曾是豪商,只是越发不景气。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商贾之家,金银如流水。 靳婕妤的姨娘,是靳府当家人的第七房姨太,据说是在秦楼楚馆一掷千金赎回来的。 一眼望去,八杆子都打不着。 “你父亲与靳婕妤的姨娘是何关系?” 心中既有疑惑,崔灿雯就想着索性解开。 有些东西,查到的不一定比身边人知道的多。 容修仪眼睛一亮,自知投诚有望。 “我父亲曾是靳家七姨娘的入幕之宾。” 崔灿雯:是她想的那个入幕之宾吗? 容修仪似是猜到了俞非晚的想法,定定的点点头“是,就是娘娘想的那个意思。” “不仅我父亲,就连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景大人,也是。” 崔灿雯眨眨眼,一提景文,她倒是心中有数了。 “还有吗?” “其余的妾不清楚,但妾的母亲一定知晓。”容修仪毫无隐瞒“前些年父亲总在醉酒后在母亲面前骂骂咧咧。” “你倒是大义灭亲,你难道不知景文的罪不止渎职那么简单?”崔擦雯弯弯嘴角,试探道。 容修仪轻啧了一声“不是做女儿的看不起父亲,在被陛下提拔前,父亲的能力和官位在靳家七姨娘那里根本排不上号,要不然父亲也不至于日日借酒消愁。” “靳婕妤的姨娘时隔良久,再一次想起我那无能的父亲,就是力主送我入宫。” “还记得那时,我父亲都高兴坏了。” “娘娘,妾所言句句属实。” “妾亲眼所见那好大一张床塌了。” 崔灿雯:Σ(?д?lll) 没看出来,实在没看出来,一贯温润书香的容修仪还有搞笑的天赋。 “妾也不想见这些腌臢事。” “但妾的母亲这些年被恶心的紧,实在不愿在管事,我身为嫡长女,就在及笄前就开始帮母亲负责处理府中的大小事情,所以耳目众多。” “原来如此。”崔灿雯表示受教了。 “据本宫观察,靳婕妤性子温吞又木讷,不像是耳濡目染这些长大的。” 容修仪一怔,垂首沉思。 她是怨恨靳婕妤的,所以自入宫后就拼命的往上爬,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让靳婕妤只能依附于她。 “妾,妾也不知。” “你的投名状,本宫收到了。” “只要你不反复无常,不暗中算计,本宫会给你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崔灿雯挑眉,笑的温柔又明艳。 慢慢的,会有越来越多人觉得,当她的妃嫔会比当梁少渊方式妃嫔享福。 最起码,她不像梁少渊那么蠢。 “妾既投诚,就绝不敢背弃皇后娘娘。” “妾是聪明人。” 容修仪郑重其事的向崔灿雯行了个礼。 崔灿雯扶起容修仪“聪明人好,本宫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省事。” “那长生殿,你还继续侍疾吗?” 容修仪蹙眉,思忖片刻“妾应当守着。” “也好。” 崔灿雯没有反对。 “妾告退。” 崔灿雯并没有回坤德殿,而是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宫巷中,路过一个个宫殿。 宫殿内,住着一个个都曾鲜活过的女子。 何时,女子可以被承认自己是自己。 瑶华殿。 靳婕妤的住处。 瑶华殿算不得宽敞华美,与容修仪的玉芙宫相比,普通的很,就连亮起的宫灯都不够精致。 但,迁居瑶华殿后,靳婕妤可以是一宫主位。 对容修仪的迁怒之举,她不做评价。 都说父债子偿,那母债呢? “请皇后娘娘安。” 一见崔灿雯的身影,瑶华殿的宫女就哗啦啦跪了一地。 “免礼。” 崔灿雯抬抬手,径直走了进去。 靳婕妤惶恐不安,战战兢兢。 “娘娘。” 都说皇后娘娘贤惠仁德,可她还是忍不住心慌。 “本宫今日无事,闲庭信步于此,你无需惊慌。” “坐。” 有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千年葫芦似的姨娘,可偏偏在靳婕妤身上看不出分毫。 “本宫听说,靳婕妤的姨娘尤擅舞技,书画造诣也非同凡响,本宫一直无缘得见,都说自子肖母,不知本宫有没有福分一观。” 靳婕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冷“娘娘,妾,妾只是粗,粗通文墨……” “妾,有罪。”靳婕妤咬咬牙,破罐子破摔坦白道。 聪明如皇后娘娘,绝不会无缘无故专门到此试探她。 与其狡辩,倒不如坦白。 但愿皇后娘娘能看在她身不由己的份儿上,给她个痛快。 “妾不是七姨娘的女儿,只是父亲的养女。二小姐不愿入宫,父亲命妾顶替了二小姐的位置。” “妾犯有欺君之罪。” 她在府中,身份尴尬,也素来不受宠。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不是她有资格学的。 就连她的女红,都是跟嬷嬷学的。 “本宫没记错的话,靳家主只得一子两女,从未听闻他有养女。” 靳家主,不是个善人。 靳婕妤眸光闪烁不定,鼓足勇气“妾也只是在被选中替代小姐时,才被临时收为养女。” “妾愿以死谢罪,只求皇后娘娘能将妾的胞妹赎出。”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昭明 “胞妹?” 崔灿雯隐约觉得,容修仪歪打正着,提供给她一个新线索。 一个让她能将所有事情连起来的关键线索。 倘若真是如此,她愿意给容修仪额外分十个男宠。 靳婕妤跪在地上,仰起小脸看着崔灿雯“娘娘,妾和胞妹乃江南人士。” “年幼,被赴江南处理生意的靳府管家买下,后被带入京城,养在了靳家的农庄里。” “当年陛下纳美,妾被匆匆记在了七姨娘名下,代替大小姐入宫。” “而胞妹则成了大小姐的贴身婢女。” “妾并非有意欺君,恳请娘娘明鉴。” 崔灿雯微微蹙眉“那真正的靳家大小姐呢。” “若妾所料无误,应是入了大长公主府。” 靳婕妤语不惊人死不休。 崔灿雯瞳孔一缩,心砰砰砰乱跳。 大长公主,先皇的长姐,梁少渊的姑母。 一直以来,她从未将任何心神放在大长公主身上。 见崔灿雯没有任何言语,靳婕妤接着道“妾也只是猜测。” “当初妾被接入府学习规矩礼仪,曾无意间,也不是无意间,是打算乘着靳府办宴逃走,去寻胞妹时,触碰到机关掉进了假山的密室,偷听到了七姨娘与一陌生男子的话。” “七姨娘唤那男子为长史。” “临别,又问大长公主可好。” “因隔着密室,妾听的不太真切。” “但宴毕翌日的傍晚,小姐就乘坐马车,不知所踪。” “也就是从那时起,妾绝了逃跑的心思。” “一来,妾担忧胞妹。” “二来,妾不觉得自己能逃得了。” “妾为了逃跑所做的准备都是应对靳家,可那点儿准备远远不够。” “所以,妾也就安心听从家主和七姨娘的吩咐,替代小姐入宫。” 崔灿雯抿抿唇,思绪翻涌。 大长公主,封号昭明。 在她的记忆里,除了先帝驾崩,昭明大长公主就不曾踏出过公主府。 不参饮宴,不理俗事,不曾婚嫁,却有一子,生父不明。 入京这么多年,她与大长公主也只有一面之缘。 大长公主整个人无悲无喜,眼神麻木又淡漠,犹如行尸走肉,无牵无挂。 比佛寺里的雕像,更像雕像。 先帝丧仪结束,大长公主马不停蹄回府。 这么多年,她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关于大长公主的半分传言。 仿佛这个人只要不出现在人前就是透明的。 “那为何如今又这般坦白告之了。” 崔灿雯收敛好纷乱复杂的思绪,淡淡问道。 靳婕妤轻声道“妾自入宫后安分守己,不出挑不闹事,仰仗容修仪而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个顶顶木讷的人,请安时,娘娘都鲜少问妾话,更别说专门来妾殿中。” “娘娘既来,必是有了怀疑。” “若问世上能有几人可以无视大长公主的权势,那必然有娘娘。” “靠妾自己,是不可能了。” “如果娘娘还有疑问,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倒真有个疑惑。”崔灿雯也没客气。 “既然靳府的管家能挑中你们姐妹,那你们姐妹必然有过人之处。” “能否相告?” 靳婕妤抿抿唇,神情很是犹豫“妾,妾自小就学的是杀人的功夫。” 崔灿雯:容修仪是日日在鬼门关上徘徊。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你既然有这种本事,为何还任由容修仪欺辱?” 靳婕妤低下头,一言难尽道“最开始也只是小打小闹,妾没当回事。” “后来,妾接到任务,要妾保容修仪在后宫无恙。” “妾也就顺势成了容修仪的狗腿子。” “娘娘,妾所言句句属实。” “就容修仪那小胳膊小腿,妾要是想伤她,比折筷子还简单。” 崔灿雯扶起靳婕妤“这话你还是憋在心里吧。” “要不然,容修仪能气的跳脚。” “她厌恶你的根源在于她父亲被靳府的七姨娘煽动,不顾她意愿把她送进了宫。” “进了宫,不争也得争。” “她成了裴侧妃的影子,日复一日,再也不是她自己。” “你顶着七姨娘女儿的身份,她恨屋及乌。” “关于你所言,本宫会派人去查。” 必须得查清楚,大长公主葫芦里究竟藏的是什么药。 崔灿雯看向窗外隐隐晃动的人影,无声冷笑“靳婕妤,就当本宫投桃报李,帮你除掉这个眼线。” “审问完,会派新的人来替代。” “你也莫要露出马脚,打草惊蛇。” 离开瑶华殿,崔灿雯第一时间就开始翻阅宫中关于昭明大长公主的资料。 可,一无所获。 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崔灿雯派人去暗查的同时,自己前往了兴庆殿。 她不知,不代表谢太后不知。 “你怎的问起对昭明大长公主了?” 兴庆殿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谢太后面露倦色,不解开口。 “今日听了些传闻,心生好奇,还请母后解惑。” 崔灿雯上前替谢太后揉按着鬓角,淡淡道。 “你既不愿多说,哀家也不细问。”谢太后拉过崔灿雯,浑浊的眼眸里尽是慈祥的笑意。 “她啊,一句话可说不完。” “当年,她的性子不是如今这般。” “她年长哀家和先帝几岁,当年高祖起事,昭明大长公主虽是女子,但也被委以重任。” “她和先帝的关系很好,能以性命相托。” “在未与先帝定亲前,我就听说过她和先帝的事迹,姐弟情深。” “先帝爷中埋伏,昭明长公主奋不顾身前往营救的佳话,传唱一时。” “只是一直都只是闻名,不曾见面。” “直到谢家与梁家定亲,我嫁给了先帝爷。” “可见面不如闻名,我印象里的昭明长公主应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相遇相交后,令人唏嘘。” “她拒绝了高祖和先帝的赐婚,曾游历大江南北,后带回一子,说是她的儿子。” “先帝念在旧情,封其为郡王。” “自那之后,昭明大长公主就深入简出,其子也鲜少与人打交道,虽是郡王,但基本上没有掺和过朝政,据说是想做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客。” “先帝驾崩前,哀家才知,昭明大长公主只是高祖的义女。” 第一百八十三章 惊天猜测 “在哀家的印象里,大长公主和明郡王安分的很。” “大长公主常年闭门不出,明郡王则是在外游历仗剑天涯,鲜少在京。” “哀家都许久未见过明郡王了。” 听着谢太后的述说,崔灿雯的眉头越皱越紧。 看起来,倒真真像是不沾权势的富贵闲散人。 若不是容修仪和靳婕妤阴差阳错,她可能弄死梁少渊大权在握时都不会将目光放在大长公主身上。 她是捕杀梁少渊的那只螳螂。 那螳螂之后呢? 谁又在等着猎杀她? 倘若真是大长公主,那大长公主所求呢? 也是这高高在上的皇位吗? “母后,先帝驾崩,明郡王为何不曾回京治丧?” 明郡王,更像是传说中的人。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她只知晓,明郡王与早逝的大皇子年龄相仿。 如今,应也过而立之年了。 她年少往返于清河长安,可却不曾与明郡王相交。 据说,明郡王舞勺之年就带着护卫在外游历。 久而久之,她就将此人抛到了脑后。 甚至连先帝爷丧仪未曾出席,她都不觉有奇。 谢太后抿了抿唇,回忆良久“此事哀家大概有印象。” “明郡王在接到消息后,回京途中不慎摔伤了腿昏迷数日,大长公主亲自向哀家请罪,哀家当时心力交瘁,并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哀家前往清望观清修,伤势大好的明郡王曾前往观中探望哀家。” “那孩子,如孤松独立,倒真有几分剑客的模样。” “哀家见他舞剑,忍不住心神恍惚。” “明郡王探望哀家之后,就离京远游了,至今不曾归。” “大长公主是个有福气的,明郡王这孩子长得好又孝顺,别看性子冷冰冰的,但细节见真章。” 提起明郡王,谢太后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赞赏和笑意。 看得出来,谢太后对明郡王甚是喜欢。 崔灿雯的指尖颤了颤,心头就好似在刹那间又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影影绰绰,雾里看花。 “太后可有明郡王生父的消息?” 三十余年前的陈年旧事,想要查,谈何容易。 “此事,哀家也知晓不多。” 谢太后的声音轻飘飘的。 崔灿雯敛眉,是知晓不多,还是不愿与她多说。 她太了解谢太后了。 自小,谢太后就讲她当作半个女儿来养。 谢太后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她都能解读出来。 因为她知晓,谢太后和先帝爷待她亲厚的根源在于她是被选中的太子妃。 感情,都是后来培养出来的。 如何培养感情,就是她自小在学的事情。 的确,她出身尊贵,让人渴望不可及。 但,自小在天底下至高无上的人面前行走,她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真以为,感情是莫名其妙天生就有吗? 所以,十数年明里暗里的观察,使得她成了这世上最了解谢太后的人。 哪怕是谢太后身边的祥伽都不及她。 一瞬间的不自然,她便了然于胸。 崔灿雯装作不曾察觉异样,淡笑着“也是。” 谢太后不放心的嘱咐“大长公主是先帝的皇姐,你行事言谈要有分寸,莫要与其交恶。” 崔灿雯颔首。 谢太后,究竟瞒了她什么事情。 有什么样的人,竟值得谢太后这番苦心遮掩维护。 看来,明郡王的生父,很关键。 她自问,这世上,她已经算的上是谢太后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之一。 难不成明郡王的生父是谢家人? 不,也不对。 谢家与大长公主门当户对,若如此,不至于见不得光。 崔灿雯忧心忡忡的离开兴庆殿,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雨中似乎还夹杂着几片薄薄的冰晶。 冰冷的水滴落在手心,崔灿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的心就如此刻阴云密布的天,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不是谢家人,会是谁呢。 谢太后越是讳莫如深,她就忍不住担忧。 “娘娘。”头顶撑开一把伞。 崔灿雯侧头看向身侧的郑贵妃。 她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清思殿附近。 郑贵妃握着崔灿雯冰凉刺骨的手,不悦的皱皱眉“你用不了几年就奔三了,怎么还学那愣头青雨中漫步。” “你也想坏了身子,缠绵病榻苦药相伴。” 郑贵妃完全不给崔灿雯说话的机会,生拉硬拽,扯着崔灿雯进了清思殿,命小厨房煮了一碗滚烫的姜茶。 “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郑贵妃将汤婆子塞进崔灿雯怀中,又把姜茶摆在软榻的小矮桌上,命宫人退下后,才小声问道。 在与梁少渊交锋时,她都不曾见崔灿雯这副模样。 “再难,也能慢慢解决。” 崔灿雯的手依旧凉的吓人,就好似汤婆子不能带给她丝毫温暖。 “有容,名门贵女什么情况下才需要费尽心思的隐瞒孩子的生父。” 郑贵妃一愣,这什么问题? 郑贵妃心中虽觉得奇怪,但还是略作思索后给出了答案“生父身份不能见光,要么低贱不相配,要么已有家室且身份高的吓人,要么就是有违世俗人伦碍于人言……” “谁又有孕了?” 崔灿雯捧着汤婆子,思绪飞快运转。 低贱不相配? 排除。 大长公主的身份,能让天下男子一步登天。 有家室,身份高的吓人且有家室且有违世俗…… 这些条件加起来,就只有…… 崔灿雯只觉得头顶响起了惊雷。 有几人,家室高的让大长公主都无可奈何。 会是先帝爷吗? 谢太后的态度,容不得她不多想。 可先帝爷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又怎会行姐弟苟且之事。 不可能啊。 崔灿雯的心乱糟糟的。 姐弟情深…… 姐弟情深! 崔灿雯回想着谢太后的话,只觉得越想越乱。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曾经巾帼不让须眉领兵营救先帝爷的大长公主一朝黯然失色。 先帝爷和大长公主之间,是否清清白白。 可若不是先帝,又会是谁呢。 能让谢太后,大长公主,这些站在大雍权力顶端的人,都有口难言。 她不应该如此揣度先帝。 揭开,何止是丑闻。 这远比焦雅与梁少渊之事更让人痛恨。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命大于遗命 既然心中存疑,那就想方设法解疑。 崔灿雯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当即派人暗中去暗访当年的旧人。 旧人还没死绝,难是难了些,但不代表一无所获。 可她派出去的人遇到了不少阻挠。 就在她绞尽脑汁时,谢太后遣祥伽前来告知她罢手。 崔灿雯的心,一沉再沉,直至落入深渊。 这段时间,她是真的忙的焦头烂额。 军器监景文一案,因出现了新的证据并入了京郊废弃兵器案,由周老太傅主查。 安稳了二十余年的南疆,也暗潮汹涌。 不知何时,京中流言起,将宣安候陆丰之死的幕后黑手,直指谢太后。 流言宣称,谢太后要挟宣安候府的老夫人给陆丰下毒,陆丰死,宣安候两代经营土崩瓦解。 狡兔死良狗烹,流言喧嚣尘上。 这股风,在这个冬日,诡异的吹到了南疆。 与此同时,天愈寒,突厥不断侵扰北疆,试图烧杀抢掠。 她本就是分身乏术,可偏偏谢太后此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固执的要替昭明大长公主和明郡王遮掩。 “秦仪,可有新的证据?” 崔灿雯揉揉鬓角,凝眉问道。 流言的威力,她心知肚明。 这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利剑。 想要翻转流言,需要契机,也需要清楚精准的证据。 秦仪垂眸,沉声道“娘娘,那老嬷嬷昨夜自尽了。” 崔灿雯:!?(?_?;? 秦仪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那么多人小心的看着,自尽了? “秦仪,以你的眼界见识,应该知晓,老嬷嬷一死,这口黑锅就板上钉钉盖在了宣安候府老夫人头上。” “京城流言,你也知晓。” “流言的意图,你应该能猜到。” “背后之人,要的是大雍乱。” 秦仪抬头,目光灼灼“那娘娘要的是什么?” 八面玲珑圆滑处事的秦仪,一反常态。 崔灿雯一怔,看向了秦仪。 秦仪可堪为相,这一点,她从不否认。 她也一度想过,有朝一日登临大位,君臣相携。 可,秦仪是坚定的正统拥护者。 她本打算徐徐说服秦仪,却不曾想秦仪再此等风雨飘摇之际直白的问出了口。 她若答,秦仪又该作何选择。 是纠集党羽,清君侧拨乱反正,将她这个野心勃勃的皇后斩草除根? “本宫想要的很多。” “本宫很贪心。” 沉吟片刻,崔灿雯幽幽开口了。 “本宫想要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想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想政治清明,言路畅通。” “想君贤臣明,各得其所。” “想这世道,相对公平光明。” “简单来说,我想让百姓活下去。” 活下去,听起来简单,可实际上百姓想要有一条稳定的活路,太难了。 同样的情况,女子会更难。 “本宫确有私心,这点无可否认,也不想否认。” “我想做的事情,如今的位置做不到。” “本宫回答了,秦大人又将如何,告知那位病榻上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天子吗?” 崔灿雯的目光坚定又明亮,不闪不避,坦坦荡荡。 为相之才,折了可惜啊。 秦仪沉默了,双眸似深海,眼神变来变去,面露挣扎之色。 那样的场景,过于让人心驰神往了。 身为臣子,入仕之初,谁不曾有一颗为民请命的心。 他也不是例外。 他自小便目睹了父亲在先皇麾下出谋划策发光发热,父亲更是在临终前不放心的嘱咐他要效忠先皇。 陛下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啊! 他若此时另投崔皇后,岂不是与父亲的遗愿背道而驰,成了父亲口中的谋逆之辈。 可若是让他与胸有丘壑想要一展宏图的崔皇后为敌,他心中又别扭的很。 崔皇后,有为君的品行,也有为君的能力。 群臣嘴上都叫嚣着崔皇后牝鸡司晨,心里头都是服气的。 陛下呢? 淮安大涝时,陛下无作为,赈灾粮被层层盘剥,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青州大旱,四月不雨,蝻自西北来,所过田禾一空,人相食,草根树皮俱尽,为了活下去奋起反抗的百姓,被当做暴民强盗剿灭。 陛下仿佛失了聪,盲了目。 于公,陛下无能无才。 于私,陛下无德无信。 崔皇后那句不忠不义不孝没有半分夸张。 他呢,该何去何从。 半晌,秦仪苦笑一声“皇后娘娘如此坦言告知,臣若不从,是否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 崔灿雯轻笑。 说实在的,梁少渊的势力在她面前不堪一击。 她十数年经营的名声,暗中拉拢的人脉,都是她成事的关键。 她生于清河崔氏,年少得帝后教导,最懂生存法则。 她可以贤德,但绝不能没有自保之力。 这一点,她一直都清楚。 不论是禁军还是边境军,她都安插了人手。 她一直隐忍不发,是不愿,不是不能。 如今,也只是忌惮背后那个操弄风云的人,不想成全那只坐收渔利的黄雀罢了。 互换身体后,她也不曾露出任何马脚。 甚至,都不曾动用过她经营的势力。 “秦仪,你是本宫看中的为相之才。” “死了可惜。” “如果你不愿违背父辈遗愿,那你可静观其变。” “只是,还望您闲来无事细细想想,先帝爷的志向到底是什么?” “你将今日之事告知于旁人也无用。” 秦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臣多谢娘娘网开一面。” “今日之事,臣守口如瓶。” 一边是父辈遗愿,一边是初心良知。 索性,不挣扎了。 崔皇后赢,那说明天命在崔皇后。 天命总比遗命大,想来父亲能理解的。 “那老嬷嬷为人所杀,故意伪造成自尽,关于宣安候之死,臣有新的疑点。” “侯夫人。” “侯夫人在宣安候陆丰中毒前有段行踪一直存疑。” “臣按侯夫人所说,细细推敲之后,侯夫人的说辞难以立住脚。” “若臣所料不错,应是侯夫人毒害了宣安候。” “一直以来,臣为了查出真凶,瞒着侯府众人命经验老道的仵作先后验尸,宣安候体内不止一种毒,其毒罕见非常。” 第一百八十五章 查清死因 “除却侯夫人,应还有他人。” “娘娘再给臣些时日,臣必定尽快将查明真相,让流言消弭。” 崔灿雯颔首,秦仪躬身离去。 秦仪能保持中立,对她来说,就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秦家两代,皆位极人臣,能量不俗。 不偏不倚,实则就是对她的支持。 至于大长公主和明郡王之事,她心中的猜测也隐隐得到了证实。 按时间算,明郡王年岁应与早逝的大皇子相仿。 明郡王的身世,十之八九又是一桩皇室的丑闻。 除却先帝,那就是兴王爷了。 兴王爷,是先帝的兄长,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全靠名医守着珍惜汤药吊着才险过弱冠之年。 未有婚嫁之事,也不曾传出过风月情事。 时光如洪流,兴王爷早已成为一柸黄土,几乎无人记得,就好似只是几十年前吹过的一缕风,都不及雁过留痕。 可不论是先帝,还是兴王爷,都与大长公主有家人之名。 乱伦的罪名,无法洗脱。 大长公主…… 崔灿雯眼神冷冽,嘴角微微勾起。 藏的是真的深啊。 若不是阴差阳错,她可能穷极毕生之力都只会将北疆大火查到大长公主推出来的替罪羊身上。 细细想来,有能量煽动诸如宣安候这种层次的勋贵,在朝堂各部安插人手,收买京畿军和边境军中将士的屈指可数。 毕竟,没有人愿意找死。 总要是尝到了甜头,看到了能成功的希望,得到了利益,才敢下注。 怪她。 怪她一直未曾注意到大长公主。 总会算数还不晚,抓到了这个线头,再乱,也能理清。 崔灿雯执笔,写写画画。 假如,大长公主和明郡王是突厥叛乱北山大火雍王之死的幕后黑手。 那这会是大长公主第一次出手吗? 大长公主想要将雍王除之而后快,那对雍王的皇兄呢? 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 还是个智多近妖,聪明异常的嫡长子。 若当年皇长子还活着,她的人生,雍王的人生,或许会完全不一样。 她不需要被深藏在这座皇城里。 雍王永远是那个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小将军。 大皇子为君,治国理政。 雍王赤子之心,兄友弟恭,必会全心全意的帮大皇子守好大雍的北境。 一子失,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 崔灿雯苦笑一声,在大皇子的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看来,得摸清大皇子死因了。 也许,杨妃也只是个替死鬼。 大长公主之所以能独善其身隐藏的这么好,只是因为一眼望去,她跟这些事情都无利害关系,也就寻不到动机,便无人怀疑。 那太后呢? 她不知内情,从无怀疑。 可太后应是知晓明郡王来历的。 太后从不曾忌惮,那是不是说明与大长公主有夫妻之实的是兴王爷! 崔灿雯眼睛一亮,拨开云雾。 她并没有着急去寻谢太后对质证实,而是默默遣人去查询伺候大皇子的旧人。 谢太后阻挠她查明郡王的身世,总不至于还能未卜先知阻碍她查皇长子吧。 早已盖棺定论的旧事,加之时间久远,已经无人在意了。 无论是谢太后还是大长公主。 倒也方便了她查。 就让她在无人关注的角落,点燃星火,掀起这场风波的序幕吧。 说实话,她现在都有些好奇,被蒙在鼓里的谢太后,多年来不经意给大长公主提供了多少帮助。 或许,不少马脚,都是谢太后无意间帮忙扫尾的。 身处高位者,无人简单纯善。 ……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崔灿雯尽心尽力的暗中调查下,还真挖出了一些讳莫如深的东西。 大皇子的死,的的确确是有大长公主的手笔。 崔灿雯的手紧紧的捏着暗卫上禀的书信,颇为犹豫。 若是让谢太后知晓她多年来一直袒护纵容的大长公主实则是一条藏的极其深得毒蛇,曾露出毒牙伤了谢太后寄予厚望的大皇子,甚至就连雍王之死都跟大长公主脱不了干系,谢太后还能撑住吗? 当初,因为宫女如竹的猜测,牵扯出了北山大火,谢太后就深受打击,身子不受控制的每况愈下。 再掀出大皇子的死,就无异于是她亲手又在谢太后的心口插了一刀。 她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实在是关心则乱。 崔灿雯叹了口气,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设想了各种情况。 可都绕不开谢太后。 谢太后保大长公主和明郡王,那她势必就要以更大的精力冒更大的风险应付。 咬咬牙,在下朝后,崔灿雯还是带着江逢踏入了兴庆殿。 谢太后恼怒于她不听劝死磕明郡王的身世,面上都冷淡了几分。 崔灿雯叹息一声,她理解谢太后的难处,也从不怀疑谢太后对她的一腔慈爱之心。 “母后,先让江太医给您请请平安脉吧。” 江逢上前,薄纱覆在谢太后的手腕,片刻后对着崔灿雯点了点头。 “太后娘娘近日恢复的尚佳。” 谢太后不明所以“哀家还以为你硬忤逆哀家,不认哀家这个母后了。” 谢太后阴阳怪气,可声音中又带着委屈。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就是这样。 能让谢太后表露委屈情绪的,这世上已很少了。 崔灿雯对着江逢和祥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去门外守着。 “母后,儿臣会一直伴着您的。” “儿臣不是故意忤逆您的,只是因缘际会知晓了一些事情,事关大局,不得不查。” “那你查到了吗?”谢太后挑挑眉。 崔灿雯上前挽着谢太后的胳膊“母后拦着,儿臣想查也无能为力,可儿臣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只是,尚无足够的证据证明。” “母后,儿臣今日来,思来想去,有一事还是应告知于您。” “您莫气,莫动怒。” “儿臣派人重查了大皇子之死。” 谢太后呼吸一滞,身体一僵,半晌才吐了一口浊气“你是想告诉哀家冤枉了杨妃吗?” 崔灿雯摇摇头“杨妃不无辜。” “可杨妃背后还有人。” “这些年,真正的黑手还逍遥自在。” 第一百八十六章 淮南道祥愿 崔灿雯抬手给谢太后顺气。 “所言当真?”谢太后悚然抬头,紧紧的按着崔灿雯的手臂。 崔灿雯点点头,将她所查到的旧事挑挑拣拣转述给谢太后。 谢太后瞳孔一缩,气愤懊恼皆有之。 “确定吗?” “昭明大长公主?” “是,杨妃只是大长公主手中的一把刀。” 谢太后的眼神幽暗,胸口不断气度着,面色变来变去,最后硬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崔灿雯心头大震,张口忙唤江逢。 谢太后神情冷峻,木然的用帕子擦掉嘴角的鲜血。 “太后娘娘。” 祥伽和江逢匆忙跑进来,看着地板上喷洒的鲜血,慌了神。 江逢忙将手指搭在谢太后的手腕上,神色缓缓放松“并无大碍。” “这两月来,太后娘娘郁结于心,气血不畅,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臣在开些行气活血的药,待气机畅通,再调理温补。” “太后娘娘,还是要少思少虑少怒,以保重凤体为重。” “有劳江太医了。”崔灿雯颔首。 待江逢退去后,谢太后眸光森寒,眉眼间堆满恨意“祥伽,当年是你负责细查承儿之死,是否有疏漏?” 祥伽不明所以,跪倒在地“人证物证皆详实清晰,动机明显,多方查探,都指向了杨妃。” “杨妃也供认不讳。” “太后娘娘,可是有不妥?” 谢太后抿抿唇,自嘲的勾勾唇角“你起来,哀家不是在问罪。” “哀家待字闺中时,你便适逢哀家左右。” “哀家不会怀疑你的忠心。” 崔灿雯上前扶起了祥伽嬷嬷。 祥伽对于谢太后而言,风雨相伴,已经是最亲的亲人。 “当年祥愿离宫后,你可知晓去向?” 谢太后蓦地想起了那个早早离宫嫁人生子的大宫女。 祥愿并非她闺中侍女,是她嫁给先帝后才提拔培养出来的。 出身清白,人际简单,性子温和,聪明能干,甚是得她心意,久而久之,就成了她宫中,祥伽之下的第一人。 但在承儿病亡后的第二年,就求恩赦出宫婚嫁。 祥伽一愣,惶恐不安,强自定下心神,细细回忆后道“当年,奴遵太后的旨意,为祥愿准备了金银房产地契,亲自送她出宫门。” “祥愿自言,要离京回乡,山高路远,此生遥相珍重。” “多年来,也从未有信捎来。” “但据当年在宫门口前来接她回乡的家人口音,听起来有几分像淮南道方向的。” “您怀疑,祥愿与皇长子之死有干系?” “奴这就派人前去淮南道查探。” 谢太后蹙眉,被仇恨覆盖的眼睛渐渐变的清明,打起精神追问道“你确定?” “奴确定。” 谢太后苦笑一声,她这些年竟自以为是的护着杀子的仇人。 可笑啊。 淮南道。 昭明大长公主在先后拒绝高祖和先帝的赐婚后,游历天下的路径并不算秘密。 淮南道曾有小规模的暴乱,先帝巡游时,曾顺手平叛。 细细推推明郡王的生辰,谢太后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明郡王,到底是谁的血脉。 或者,昭明大长公主以为明郡王是谁的血脉? “先下去吧,守在殿外,莫要让任何人靠近,哀家与皇后有要事商谈。” 谢太后声音平静冷冽,就像是屋檐下发着寒光的冰凌。 待殿门再次阖上的那一刹那,谢太后蓦地开口了。 “灿雯,先帝爷临终前,不只告诉了哀家,昭明大长公主只是高祖的义女,还袒露,明郡王,是早年间病亡的兴王爷血脉。” “兴王爷是先帝爷同父异母的兄长。” “那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我也只是从先帝爷的口中知晓了一二。” “世道混乱,兴王爷的姨娘在怀有身孕时,对先帝爷的母亲有救命之恩,那姨娘动了胎气早产又大出血,因此兴王爷先天不足,是个药罐子,出生便没了亲生姨娘,先帝爷的母亲心有愧疚,就养在了膝下。” “当时,略长几岁的昭明大长公主已经已经以大小姐的身份长居府里了。” “第二年,先帝爷就降生了。” “昭明大长公主与先帝爷和兴王爷多年相伴,姐弟情深,而先帝爷自幼在母亲的教导下,就知晓兴王爷姨娘的恩情。” “所以,先帝爷驾崩前,握着哀家的手再三嘱托,必须得替兴王爷替昭明大长公主保守这个秘密,不能让兴王爷的身上背负上丑闻。后又拜托哀家,多加照拂那对孤儿寡母。” “哀家答应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哀家才多次袒护纵容昭明大长公主母子。” “哀家阻拦你追查明郡王的身世,也是因为这样。” “可,护来护去,不曾想竟护了一条毒蛇。” “她,竟然才是杀害承儿的幕后黑手。” 谢太后再一次面露哀痛,每提一次,就像是在生生的剜她的肉。 “你那日,怎的突然询问起了昭明大长公主?” 崔灿雯详详细细的将工部侍郎容庆,富商靳家,靳府七姨娘,以及消失的靳家二小姐之事告知了谢太后。 这几人中,靳府的七姨娘应该是昭明大长公主沟通联络这些人的旗子。 她还记得容修仪说,容庆的身份地位在七姨娘的入幕之宾里根本不够看。 “就连景文,也曾与那靳府的姨娘是旧识。” “还有一些人员名单,容庆夫人应知晓。” “儿臣会择日以容修仪多日侍疾有功,嘉奖允其母亲入宫探亲。” “咱们一直追查的那张大网,应该很快就能露出真面目了,儿臣有这种预感。” 如今,军器监景文与废弃兵器脱不了干系,而陆喻之也曾坦白,宣安候府曾收编土匪,私下操练,装备来自京畿卫。 这张网,还真是不小啊。 谢太后先是一愣,而后眼睛中迸发亮光“你的意思是,焦雅,也是昭明大长公主的人吗?” 她们一直在追查的事情是北山大火雍王之死。 “只是猜测。”崔灿雯幽幽道。 可自从察觉到昭明大长公主在这些事情里的身影后,她的预感就一发不可收拾。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先帝知道吗 “她这是想谋国,想让这大雍江山颠覆吗?” 谢太后低呼出声。 “明郡王,也想做这大雍之主吗?” 崔灿雯敛眉抿唇“明郡王的心思,暂不明,但随着当年隐于尘埃的往事一点点浮出水面,昭明大长公主的野心必是昭然若揭。” “先皇一生,子嗣不丰,仅得四子。” “大皇子和雍王殿下,乃嫡子,双双死于非命,景太妃素来与您亲厚手帕之交,安王殿下意外跛足无缘大位,只余被散养不受喜爱又庸庸碌碌的梁少渊。” “现在想想,当年杨妃出手谋害大皇子这件事情经不起推敲,哪怕大皇子薨逝,也轮不到杨妃上位,她和杨家冒着巨大风险出手,那必然有人允诺了她和杨家同等高的回报。” “雍王之死,大抵就是昭明大长公主对杨家的回报。” “这幕后执棋之人,十之八九,昭明大长公主无疑。” 崔灿雯终是下了论断。 事到如今,阴差阳错,已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雾了。 完完全全不需要自欺欺人。 “呵。” 谢太后冷笑一声,眉眼间似是挂上了寒霜,冰凉刺骨。 “哀家这些年,真真是一个笑话。” 谢太后越发苍老的面庞上是支离破碎的哀痛,字字泣血,就好似困兽走投无路时的绝望哀嚎。 “母后,现在还不是哀痛的时候。” “儿臣将此事告知您,是不愿您被恶人蒙骗,您若此时伤心过度,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母后,儿臣还需要您。” “大皇子和雍王殿下的公道还需要您主持。” 崔灿雯在想方设法的激起谢太后振作起来的欲望。 谢太后双目通红,眼眶里闪烁着泪光,她的身体颤抖着,就像是枝头悬挂着的最后一片树叶,随随便便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谢太后望着崔灿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说出话来,却发现自己好像突然间丧失了开口说话的能力。她的喉咙干涩,声音变得沙哑,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崔灿雯的脸色也算不得好看。 她知道,这时谢太后的情绪已经到崩溃的边缘。 崔灿雯心中一阵揪痛,幕后那些人,实在可恨之极。 此时此刻,任何的言语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好轻轻地拍打着谢太后的背部,试图缓解她那紧绷的情绪。 谢太后再一次握住崔灿雯的手腕,颤抖着,一字一顿道“给,给,给哀家一杯茶。” 她,她绝不能倒下。 当了这么多年的糊涂蛋,护了杀子凶手这么多年,她枉为人母。 所以,她必须得冷静下来,尽快的振作起来。 崔灿雯点点头,迅速的给谢太后倒了一杯茶。 谢太后接过茶杯,她的手颤抖着,但她的眼神却坚定而果敢,将杯中早已不够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杯入喉,苦涩的苦的让人舌根心口都发疼。 在饮下茶水之后,谢太后的情绪逐渐趋于平静。尽管她的眸子仍然发红,但已经不再流露出仇恨的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一般的冷静。 不知何时,窗外飞起了雪,风吹雪花,雪打窗牖。 象首铜炉里烧着火炭,屋中热气氤氲不见殿外冬寒。 可谢太后只觉得浑身冰冷,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崔丫头,你说先帝爷知不知道毁了皇长子身体的罪魁祸首。” 谢太后嘶哑着声音,蓦地开口。 这个惊人的猜测,让崔灿雯的心跳停止了一瞬。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先帝爷知道吗? 晚年的先帝爷的确是精力不济,旧伤沉疴,对前朝后宫的掌控大不如前,那之前呢? 她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想不到还是刻意回避不愿想。 “母后,先皇和大皇子一向是父慈子孝,感情深厚。” “若是先帝爷知晓,定不会包庇凶手的。” 崔灿雯按捺下心中骤然刮起的那阵风,强迫自己不深想。 不论事实如何,她都必须得这样说。 她不能在一日之前摧毁谢太后所有的信念。 谢家为了大雍,为了先皇,牺牲了太多太多了。 倘若先帝知晓昭明大长公主的所作所为,那谢太后的一生仿佛就全然失去了支撑。 先帝爷…… 崔灿雯心情沉重。 那个曾手把手教她治国理政的先皇…… 太后嗤笑一声,道:“崔丫头,你不必试图安慰哀家。”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过去,由于哀家全然信任他人,导致哀家眼盲心下无法看清真相。但现在,你已经帮哀家开了这层迷雾,为何在最后关头,却又想为哀家留下一分过去尚算美好的假象呢?” “那可是先帝啊。” “年少成名,运筹帷幄。” “骑在马上,他是攻无不克的一代名将。” “端坐龙椅,他就是治国理政的一代明君。” “哀家与他少年夫妻,相依相伴多年,他的本事,哀家比任何人都清楚。” “正因为清楚,哀家才会有此一问。” “先皇手下能人甚多,若是他想,不仅能包庇昭明大长公主,还能替昭明大长公主扫清尾巴。” “他与皇儿是父子不假。” “可昭明大长公主与他,是姐弟。” “曾经无数人盛赞能为对方抛却生死的姐弟情深。” 谢太后只觉得嘲讽,微微阖上眼睛,一个个鲜红的名字和面孔,一座座荒凉的墓碑,在脑海里晃了又晃,血淋淋的压在心头,万箭穿心般疼。 怪不得,怪不得,当年晟熠的死讯传回时,先帝的反应那么奇怪。 当时她只以为先帝在懊悔不该仓促之下派晟熠去平乱。 也许,那个时候先帝是在后悔当年轻拿轻放了皇长子的死,导致他人近暮年,死了又一个精心培养的储君。 几十年啊…… 先帝爷是一代英主,却不是她合格的枕边人。 “派人去查,明郡王的身世。” 心中存疑的谢太后,已经不愿再相信先皇留下的临终遗言。 谁又知道,会不会是精心为她设下的另一个陷阱,用愧疚恩情裹挟她,让她为昭明大长公主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