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在上王在下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陈嬷嬷抱着手臂走过廊下,脚步匆匆。 天上飘着点点的小雪,晶莹剔透,衬着墙里墙外横枝怒放的几株红梅格外地好看。 然而此时,陈嬷嬷却无心欣赏。走过了有些破败的抄手游廊,随便看了看这没有人收拾的院子,心里到底腹诽了一声。 明明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回京,京城的门都能看见了的,谁知道自家主子偏偏不肯快走几步路回京,说什么累了非要在京郊的驿站留宿,还一住就是好几天。 亏了国公爷疼惜妻子,对于主子的无理取闹大半都不在意的,虽驿站破败也舍不得叫妻子累着因此留宿,不然叫陈嬷嬷自己说,自家主子也实在叫人有些心寒了。 多少年的疼惜,一颗石头心也都能捂热了,怎么主子就…… 心里想着这个,陈嬷嬷的脸上就露出了些痕迹,然而目光落在前头一排屋子上,急忙掩了掩神色,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来,搓着手就挑了帘子进去。 才进了屋,就感觉一股子温暖热气扑面而来,叫在外头也实在有些冷的陈嬷嬷口中发出了些舒服的喟叹,之后,就见一个笑吟吟的美貌丫头迎了出来,见了是她,这丫头急忙赶上前来扶住,一边给她拍着身上的积雪,一边笑道,「嬷嬷怎么亲自来了?若有什么,只叫个小丫头来,吩咐咱们什么知道就是,这天寒地冻的……」她顿了顿,隐蔽地将一个不大的荷包塞进了陈嬷嬷的袖子里,小声儿说道,「郡主说,嬷嬷平日里辛苦,给您喝茶呢。」 她说完这个,偏头一笑,颤巍巍露出了几分可爱与柔顺来。 陈嬷嬷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却也叫这等貌美震了震,之后捏了捏袖子里的荷包,脸上的笑容就热切了几分。 都说郡主行事极大方可亲的,她平日里也没少得郡主的赏,虽然不多,不过是个客气的意思,却叫人心里乐呵不是? 怨不得主子身边儿的丫头们得了什么巧宗儿,都不爱往世子面前去的,专爱往郡主面前来。 本按理说,丫头们最喜欢的,不是该是世子爷么? 想到了这个,陈嬷嬷猛地想到自家行事手段跟阎王似的世子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到底觉得还是郡主好些。 虽平日里也有雷霆,却不会出手要人命不是? 「哪儿的话,郡主是公主与国公爷的心尖尖儿,咱们平日里侍奉来不及,这叫什么辛苦呢?」 这丫头是郡主身边得意人,陈嬷嬷也不敢怠慢的,赔笑说了些好话,目光在这丫头的头上飞快地掠过,见她的头上果然换了与之前几日不同的首饰,此时竟是一只凤凰吐珠的金钗插在发间,珠光点点,心里就生出了几分计较,只想着家中是不是有哪个出息点儿的侄儿与她匹配,脸上更生出了些笑容来。 若能娶一个郡主身边儿的管事丫头…… 这丫头见她目光闪烁,心中就猜出了几分,却只做不知,引着她往侧间儿去,口中只含笑问道,「嬷嬷这匆匆地来了,究竟所为何事?」 「与郡主有些话儿回。」见这丫头挑起了侧间儿的帘子,陈嬷嬷还未见人就嗅到了隐隐的白梅香气透了出来,就见侧间里头一张不大的案桌前头,一个眉目秀致绝伦的女孩儿不施粉黛立在桌后,此时穿着一身儿湖水绿的衣裙,正握着身前一个容貌与她有八分仿佛,白皙可爱的八岁上的男孩儿的手提笔在桌前写着什么,那目光与神态都静美温柔,仿佛见了她,连心中的烦躁都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桌前还有一个一双秀眉微挑透着几分精明厉害的娇俏丫头,手中捧着一个插着开得极盛的红梅的白璧琉璃瓶儿,笑嘻嘻地正说着什么。 那女孩儿嘴角含笑,正微微摇头,听见了响动抬头看来,见是陈嬷嬷正给自己施礼,便撒开了怀里那男孩儿的手走下来,温声道,「嬷嬷怎么有时间过来?」见她身后的那男孩儿走下来拉着自己的衣袖一同疑惑地看着陈嬷嬷,她顿了顿,牵着这个孩子的手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公主还没起身呢。是奴婢来给郡主,给二爷请个安。」这女孩儿正是自家主子恭顺公主唯一的嫡女荣华郡主沈明秀,一旁的男孩儿就是公主最疼爱的幼子沈明嘉,这都是公主的心肝儿,陈嬷嬷自然不敢怠慢的,认真地给请了安,目光落在目光清澈的沈明嘉的脸上一瞬,到底忍住了心中要出口的话,只带着几分笑意与沈明秀笑道,「前儿天冷,公主说吃不住这风雪,因此倒在驿站住了几日,郡主和二爷可习惯?」 「关外那样大的风雪都住了十几年,这点儿算什么。」沈明秀见她仿佛有话要说,却顾虑弟弟,心中一动,也不愿叫外头的肮脏事儿污了弟弟的心,低声劝他往里屋去自己写字,转头命人上茶,叫陈嬷嬷坐了,这才和声笑道,「母亲身子骨儿可好些?前儿就说不爽利,可怜这在外头连个好些的大夫都不见,不如赶紧回京,叫御医给好好儿看看,才叫父亲与我们都安心?」 这话中带着几分绵里藏针,也带着几分不明的含义,陈嬷嬷脸皮都抽搐了,只是见沈明秀依旧和气地看着自己,到底含糊地应了。 「母亲这是近乡情更怯,只是嬷嬷们都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忠心耿耿的,也得劝着母亲些,不好伤神,是不是?」 沈明秀想到这些年都不肯展颜,总是执拗着的母亲,心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握住了自己手上的琉璃杯出了一会儿的神,这才继续说道,「有些话,做女儿的不好劝,嬷嬷们也替咱们尽了这心意,我也只有谢的。」她转头与那前头的美貌丫头低声说了一句,就见那丫头往里屋去了,片刻回来,手上竟捧着一个匣子。 「前儿恍惚听人说,嬷嬷家中有喜事儿,这是我给嬷嬷的添妆,到底是心意。」 陈嬷嬷一双还没有老眼昏花的眼睛落进沈明秀了然的目光里,心里突然一紧,只觉得腿肚子都哆嗦,双手颤抖地接了这匣子,一打开就见里头是一套打造精巧的宝石头面,灿烂耀眼,然而心里却发苦。 郡主这是……知道了什么…… 叫她来劝公主?若能劝得动,劝得公主回转心意,这还用愁了十几年? 不想知道郡主是怎么知道当年旧事,又知道了多少,左右自家主子行事言谈总透出几分来,一句话,就是不肯与国公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就是了,陈嬷嬷陪着笑与沈明秀道了谢,微微犹豫,这才低声说道,「公主……总是看重郡主与二爷的。」至于性情容貌与国公爷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世子…… 真是不提也罢。 「既然母亲处无事,嬷嬷这是……」沈明秀见了陈嬷嬷这副笑脸,敛目掩着心中的翻腾,轻声问道。 她的母亲恭顺公主是个极慈爱疼惜儿女的母亲,生得美貌俊伦,罕见的倾国色,自己与弟弟沈明嘉不过是有了母亲的几分美貌,就已经叫人称一句美人。父亲沈国公手握兵权,功勋显赫,又是个疼惜妻子疼爱儿女的人,又因夫妻情深,因此后院儿除了母亲并无姬妾,干净得厉害,这些年说一句老实话,一点儿苦头都未给人吃过的,然而就是这样儿,她历经两世到底更仔细些,总是能看出母亲眉目间的郁色。 第二章 儿女不在的时候,母亲对父亲的那冷淡疏远,叫她心中疑惑,因好奇仔细地留意,却叫她知道了些从前的旧事。 她是儿女顾忌父母脸面不好说的,只是却也希望叫母亲亲近的这些嬷嬷好好儿劝劝。 好好儿过日子,一家和美,这才是正道不是? 「京里知道咱们到京,因此来了些人与公主与国公爷请安的。」沈国公一心一意十几年,拿妻子当祖宗一样捧着爱着,陈嬷嬷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公主非要拧着过日子,此时心里苦,却不敢在这位聪慧的郡主面前露出痕迹来,急忙打叠了精神,想了想方才说道,「除咱们府里两位老爷使人来迎主子回京,还有平王府与安固侯府,也有人来请安。因公主没起身,这都在前院儿国公爷处呢。」 不说自家的沈国公府,沈明秀的两位嫡亲的姑母一为平王妃,一为安固侯夫人,这两府使人来请安也是正理,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见陈嬷嬷脸上为难的模样,沈明秀叫身边捧着梅花儿的那丫头去里屋给自己取出门的衣裳,这才轻声问道,「嬷嬷为难什么?」 「侯夫人……」这说的就是沈明秀做了安固侯夫人的二姑母了,陈嬷嬷见几个丫头动起来,捧着衣裳首饰匣子来服侍沈明秀更衣,知道这位是要往前头替公主见客的,又见她眉目间听见「侯夫人」三个字就露出了几分了然,显然知道这不省心的安固侯夫人又起了幺蛾子,这才面上带着几分同仇敌忾地说道,「明知道国公爷的性情的,侯夫人还不肯完,这……」 「又给父亲送丫头了?」想到当年塞外,被沈国公当场打死的安固侯夫人千里迢迢送来的扬州瘦马,沈明秀竟忍不住戏谑地笑了。 「屡败屡战,说的就是咱们的二姑母了。这人呐,总得给自己寻点儿孜孜不倦的寄托不是?」她用最可亲的语气和声地说道,「不然素日里只知道管家跟姑丈的姨娘们姐妹情深,这多单调呀?」 嘴巴这么毒,怎么嫁得出去哟! 沐浴在自家郡主端庄淑女还带着几分小白花儿的理解的目光里,陈嬷嬷好发愁。 自家姑母十几年也没有折腾出来个新花样儿,除了送丫头,但凡有点子技术含量的一概不会,哪怕自己也算是苦主儿,沈明秀都忍不住在心里心疼了一下这二姑母。 这样的智商,怨不得制不住安固侯府的那一院子的小妾呢。 「郡主说得真对。」陈嬷嬷愁死了。 她早就知道沈明秀平日里温柔和亲都是在公主面前装的,善良和气那是没叫人戳肺管子上,不然嘴巴坏得能叫人痛哭失声的。此时听着沈明秀这样讽刺安固侯夫人,愁归愁却觉得心里痛快。又想到沈国公,到底觉得恭顺公主其实是嫁对了人了的,捧着匣子在一旁,因不敢上手去碰沈明秀的衣裳,此时只在一旁赔笑说道,「车一进院子奴婢就过来与郡主说了,送来了三个,说是服侍国公爷起居呢。」 出嫁女将手伸到兄长的屋里,也管得特宽了,怨不得不叫人尊重。 如另一位国公府出嫁的姑太太平王妃那样儿,亲近地往来,难道不好? 「咱们瞧瞧去。」沈明秀见陈嬷嬷眉眼间并不多见慌张,显然是对自家父亲很有信心,嘴角微微勾起来,却不急着走,先往里屋去了。 「大姐姐。」见她换了一身儿精致的衣裳,头上也挽了一个发髻,显然是要出门,正趴在里屋的桌上写字的沈明嘉抬头唤了一声,搁了笔踢踢踏踏地跑到了沈明秀的身边,抓着她的衣袖小声儿说道,「大姐姐应了我的,今儿陪着我写字读书。」 他扬起的精致秀美的脸上带着十分的依恋,显然很亲近自己的姐姐,沈明秀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掐了掐他的脸,这才柔声道,「外头来了客,我去瞧瞧,等回了国公府安顿下来,姐姐天天陪着你。」 「可是母亲不是说,要回公主府么?」沈明嘉年纪不大,此时好奇地问道。 他是沈国公二子,因年纪最小,因此极得沈国公与恭顺公主疼爱,锦衣玉食清清贵贵地长大,却并没有什么纨绔的脾气,读书写字都不必人敦促的。 又因沈国公后院太平,没有什么龌蹉,彼此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因此沈明嘉平日也没有什么心机。 「母亲与你说,要住公主府?」这个沈明秀竟不知道,见弟弟认真地点头,就忍不住抿了抿嘴角,之后揽着弟弟的肩膀认真地问道,「母亲还说什么了?」 恭顺公主若住在公主府,难道沈国公这家主也得跟着往公主府上住着?国公爷不住在国公府,这岂不是要叫京中人嗤笑父亲?然而若父亲住在国公府里头,这就是与母亲分开,凭母亲的性情,这日后只怕就是…… 「公主府里头冷冷清清,多少年不住人了,谁喜欢呢?」沈明秀见弟弟还小,竟还不明白母亲对父亲的冷淡,只在心里微微叹息,却还是不愿叫弟弟这美好的日子叫自己说破,想了想,给沈明嘉理着衣裳,见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快活地弯起了眼睛,也忍不住笑了,摸着他的头柔声说道,「只是这些你都不必在母亲面前说的,回头我问问父亲去,咱们一家人,总得跟从前一样儿,对不对?」 「嗯!」沈明嘉眼睛亮晶晶地点了头。 「读书去吧,回头大哥哥还要教你骑马呢。」沈明秀拍着他的头笑道。 「大哥哥说了,回头给我寻最好的千里马,谁都比不上的。」沈明嘉对自己的兄长也是极亲近的,回头笑道。 「大哥哥应了你,必有的。」沈明秀笑着劝了弟弟去读书,转身走出了屋子就往前院儿去了。 驿站的环境并不是很好,又兼下了雪,简直就是到处漏风,风卷着雪吹到人的脸上,又冷又疼。 因出来的急切些,沈明秀也没有穿件斗篷,只叫丫头们护着走路,走到了前院还未进门,就见熙熙攘攘的挤满了车架,不知多少的丫头婆子在忙碌,显然是前来请安的。 一旁还有一个高挑束发的十七八岁少女抱臂冷眼看着。这少女容貌冷肃,一侧露出的脖颈上一道长长的刀疤若隐若现,本是妍丽的容貌因这伤疤与身上冰冷肃杀的气息变得叫人不敢亲近起来,往来的婆子与丫头见了她,都忍不住避开了。 「表姐!」明秀见了那少女,急忙唤了一声。 那少女一转头,见了明秀目光便柔和了起来,见她穿得单薄地在雪天里走,脸上冻得煞白,又皱起了眉大步走来。 「仔细吹病了你。」她将自己的狐皮大氅解下来兜头给明秀披上,见她抬起头对自己笑,脸上就露出几分无奈来,低头给妹妹拢住了浑身上下,不叫透一点风的,这才伸出手护住明秀带着她走到了屋子前头,推着她一同进去。 明秀本有些冷,然而大氅极暖和的,那少女又立在了自己的上风口掩住冰雪,又转眼就进了屋子,浑身暖和的不行,抱着身上的大氅忍不住拱进了这少女的怀里。 这少女脸上露出笑意来,拍了拍她的头。 这少女的母亲是沈国公的庶妹,当年因柔顺不争锋,因此婚事并未受刁难得以嫁给沈国公麾下的一位武将为妻,虽这些年只得了这么一个闺女,然而夫君却并未纳妾生子,只守着妻子与独女言道,「国公既能伉俪情深,谁又有脸沾染二色呢?」因只有一女,因此塞外时教导女儿冲锋陷阵,与男子并无二致,就连名字,也取得不似女子的柔媚,只叫她罗遥。 第三章 因父母都与沈国公亲近,因此罗遥也在沈国公膝下长大,又因明秀是个女孩儿,更柔弱些,因此平日只细心地照顾起来。 明秀也亲近这位端肃如同男子的表姐的,兜着大氅将罗遥的手也护在自己的怀里,这才笑嘻嘻地往屋里看去,见了屋里此时的场景,就挑了挑眉。 此时宽阔的上房之中,热气腾腾的,一个高大俊朗,浑身都带着几分彪悍肃杀的中年男子脸色冷淡地端坐上手,身前正有两个赔笑的婆子奉承着说话,另一侧,却是三个俏生生容貌美丽多情,目光仿佛春水般潋滟的窈窕的少女娇滴滴地立在一旁,时不时用羞涩的目光往那中年男子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就仿佛是受了惊的小鹿一样缩回目光,纯真秀美,又带着多情亲近。 明秀看了一眼就笑了。 她这位二姑母也蛮知道更新换代的,前一次送来的扬州瘦马,因太过风尘连府都没进就被当场打死,这一回瞧着,都是些纯洁可爱的人儿? 也是拼了,就这么看不顺眼她一家太平? 心里已经记了这姑母一笔,明秀的脸上却并不显,只快步上前走到那中年男子的面前笑道,「我给父亲请安来了。」 「天冷,你出来做什么。」这男子正是沈国公,此时方才抬起头,只对那三个顾盼看来的女孩儿视而不见,目光落在明秀身上的时候,仿佛整个出鞘的锋芒都缓和了下来,叫明秀坐了,又叫人取了暖炉来给她捧着,这才温声道,「外头有父亲,你歇着就是。」顿了顿,他的目光冷冷是扫过了那两个婆子,见这两个瑟缩了一下,仿佛是畏惧了自己,这才低声与明秀道,「不必叫你母亲烦心。」 他心心念念恐恭顺公主听了安固侯夫人送丫头的事儿心中不快,因这个,脸色都紧绷了起来。 「知道了。」见沈国公目光殷切,明秀急忙笑着应了。 「国公爷……」那婆子脸色僵硬地唤了一声,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倒霉。 出门儿前侯夫人与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叫国公爷收了这三个精挑细选,死人见了都动心的美人儿,好给恭顺公主一个下马威,谁知道,这说了半天,国公爷比死人还要死人呀。 位高权重的沈国公,见了闭月羞花一颗心都在他身上的新鲜美人儿,这一点儿都没有个心跳,没听见花开的声音? 大抵是这婆子的脸色太过扭曲绝望,明秀只觉得有趣极了。 沈国公却不自在了起来,见闺女戏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一侧,又想到这三个丫头是要给自己的,沈国公的脸色就慢慢地沉了下来,转头看了那婆子一眼。 他本在塞外征战许多年,浑身都带着杀伐之气,叫两个婆子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许久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沈国公的脸上就透出了几分不耐,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这才淡淡地问道,「这三个,是你们太太特意挑的?」 「翻遍了京中,这是最好的,太太……」见仿佛有门儿,其中一个婆子急忙说道。 「最好的?」沈国公却劈口打断,嘴角勾起淡淡的讥讽,慢慢地摸着腰间的剑鞘冷淡地问道,「都做了侯府的主母,还这样添补娘家?你们太太,莫非三从四德白学了?!安固侯娶了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真是家门不幸,原是国公府没有教导好她。」他微微一顿,喝了一口明秀目光闪亮地给自己倒了的茶水,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之后漫不经心地与那呆住了的婆子说道。 「妹妹不肖,本公心有戚戚,对不住安固侯。既如此,这三个就送给安固侯,替你们太太好好儿照顾他。」 这话一出,这婆子惊呆了。 「国,国公爷?!」 与端方刻板的沈国公不同,安固侯那叫一个风流潇洒,不说红颜知己什么的,就是外头看中的戏子花魁,都敢不在乎外头评说地带进府里来。因这个,安固侯夫人没少哭着闹腾,可是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夫妻离心相敬如冰。 如今安固侯守着几个美人儿在前头风流快活,安固侯夫人守在后院管家,顺便无事时与一院子的小妾庶子庶女斗一斗,闹得京里都看笑话也就罢了。这如今沈国公亲自给妹婿的「赔礼」,想必侯爷是定然要「笑纳」的。 「您,您不能……」 「有好的紧着她自己夫君才是为妻之道。日后,再有一回,你与她说,就说是我的话,她是知道我的。」沈国公冷冷地说道。 这位国公爷素来冷厉,于亲妹妹都不假辞色的,这婆子嘴角讷讷了一会儿,到底不敢反驳,只这一回,用力地瞪了那三个妖精一眼。 因觉得风流温柔体贴的安固侯也是极好的主子,这三个美貌的女孩儿已经露出了喜色,更叫忠心安固侯夫人的婆子心中忐忑。 侯爷早就不大耐烦进侯夫人的房了,再有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妖精…… 「滚出去。」沈国公指了指这些婆子丫头们的,目光冰冷地说道。 因他脸色冰冷肃杀,又有安固侯夫人这么一个噩耗,两个婆子不敢说别的,只苍白着脸带着丫头们出去了。眼见这几个退走,就有一旁静候的,穿戴极体面的婆子上前给沈国公福了福,转头讥讽地看了那退出去的婆子一眼,赔笑又与明秀罗遥请安,做足了礼数,这才双手捧着一份单子与冷漠地坐着的沈国公恭敬道,「王妃知道国公爷回京,喜欢得什么似的,因知道国公爷与公主一路劳累,也不好来探望,只叫奴婢来带些滋补的燕窝鱼翅等等,先给公主郡主补补身子。」 「姑母有心了。」见沈国公脸色有些满意,明秀素来与大姑母平王妃亲近的,叫一旁的丫头接了单子,又问平王妃的起居。 「极好的,如今世子正与太子一同历练,王妃再没有担心的了。」这婆子急忙笑道,「只是想念郡主的厉害,因此急得不行,想催催公主赶紧回来呢。」 因平王妃只得了平王世子一个儿子,膝下并没有女儿,因此格外疼爱侄女儿沈明秀,哪怕是在关外呢,也是月月有信时时有东西送的,此时明秀听见这个,目光便温柔了起来。 「若回京,我定去给姑母磕头的。」 她离京的那年不过三四岁,然而记事起,平王妃就一直待她如同亲生,掏心掏肺地宠爱。若说起来,因当年恭顺公主生了自己后便有些抑郁,自己三岁之前,大半都是在平王府中生活,那时的日子如今想起来,还是叫明秀生出了几分怀念,此时看着单子上的血燕等等,知道这都是平王妃与自己的心意,她的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她一笑如同百花盛放,照得屋里一亮。 这婆子见了这一笑,心里也是一动,想到平王妃恋恋不舍及之后的想头,急忙继续说道,「世子也来了,只是因说要给郡主买什么冰糖山楂,因此落在了后头。」 「难得表哥还记得我的玩笑话。」不过是前些时候书信时自己任性了些,说是想念京里头的酸酸甜甜的冰糖山楂,平王世子就想到了前头来,明秀觉得自己竟有些孩子气了,脸上微红地说道。 「能叫郡主满意,咱们世子爷可欢喜了。」这婆子急忙讨好地说道。 第四章 沈国公垂目大马金刀地坐着,看似无动于衷,然而听到这个,耳朵却动了动。 「表哥从前还与我说,塞外的弯刀极好的,我也留了两把,到时候与表哥换。」明秀与平王世子慕容南是从小的情分,到底都是亲近的人,也不怕露出不孩子气叫人笑话,就与沈国公红着脸说道,「还有与姑母的人参,一起叫表哥带回去。」 「弯刀换山楂,郡主这买卖赔了。」这婆子显然是个机灵的,急忙在一旁拍着手笑道。 她是平王妃面前的得意人,沈国公也愿意给几分体面,况说得倒也有趣,见明秀眼睛亮晶晶的,不复在外人面前的稳重端庄,松快极了,沈国公的目光更温和了些,赞赏地看了那对自己赔笑的婆子一眼,只叫她往跟着人往外头去取些血燕一会儿炖给恭顺公主吃,见屋里无人了,这才与明秀温声道,「你大姑母是个有心的,待你也极好,入京之后,你多往平王府走动。」 明秀急忙应了,因见屋里并无旁人,这才迟疑地说道,「入京之后,父亲,我们是要往哪里住呢?」 正低头擦着一把雪亮袖刀的罗遥都是一怔,抬起头往沈国公的方向看去。 沈国公俊朗方正的脸上没有半分异色,显然早就知道妻子想要住去公主府,一只手在桌上慢慢地敲动了一会儿,这才与明秀沉声说道,「你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 他看着孺慕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温柔一片,却并不愿叫女儿因为自己夫妻之间如何生出为难,也不愿诋毁妻子的私心,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国公府里乱得很,你住得不会如在公主府开心。」 沈国公府还有个太夫人在,却是沈国公的继母,太夫人膝下又有亲儿子亲孙子孙女儿的,难免偏心,沈国公并不愿意叫闺女儿子与那些人一起住。 人都有私心,哪怕是在国公府里头闹几场将这些人都压服,叫他们不敢动,然而叫沈国公自己说,却很无趣。 整日里费尽心思地过日子,还怎么快活无忧? 何必叫孩子们卷到这些争斗里呢? 明秀也记得些,想到沈国公太夫人,垂头抿了抿嘴角。 她记得,这位太夫人从来都不肯正眼看她的,哪怕她是沈国公嫡女,国公府里的正经主子。 「只是若去公主府,就离父亲远了。」明秀对沈国公是真心亲近,这位父亲从来都没有做过叫她伤心的事儿,此时想到不能与沈国公在一起,她便垂着头说道。 她到底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儿,沈国公见她依赖自己的样子,心里就软了。 「入京前,我与陛下请旨,移了公主府到了国公府的隔壁,只有一扇门隔着罢了。」 沈国公看似粗狂,实则极精明的人,早就想到妻子不爱与自己一起住。不过对于国公爷来说,他却很喜欢与妻子在一起的,为了入京之后不做个牛郎织女啥的,早就未雨绸缪办妥了公主府的事儿,因恭顺公主府无人打理十几年,皇帝又看重功勋显赫的沈国公,因此并没有什么不许,爽快地给恭顺公主搬了一个家。 这话一出,正喝茶的明秀与罗遥同时呛了一口水,呆呆地看着很稳重的沈国公。 沈国公一脸正气地看着两个女孩儿,微微颔首。 明秀听见身后的两个丫头噗嗤一声都笑出来了,无奈地拿帕子掩住了嘴角儿。 这事儿她母亲一定不知道,只怕还在畅想见不着沈国公的快活日子呢。 「女儿什么都不知道。」明秀拿帕子捂住了脸,只露出了一双狡黠的眼睛,眨了眨,与父亲说道。 她才不要告诉母亲呢! 「我也什么都没有说。」沈国公目中闪过一丝笑意,看着越发活泼伶俐的女儿在自己面前笑得很偷了鸡的小狐狸似的,板着脸淡淡地说道。 罗遥是见过大世面,沙场上冲杀出来的人,自然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定,此时已经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擦手上的那把袖刀,然而不知是不是想到当恭顺公主见着了自家公主府后气急败坏的脸,擦着刀的手都有些哆嗦起来。 明秀已经在与沈国公说笑起来,正说笑间,众人就见帘子一闪,一个丫头匆匆地进来,到底急忙惊慌地说道,「安王殿下来给国公爷与公主请安了!」不知为何,这丫头说完了这个,年轻俏丽的脸上竟生出了几分红润与羞涩来。 「安王?」沈国公正听闺女与自己说笑话儿,听得开心极了,努力地绷着脸做个严父,此时听到了这个,眉间突然一拧。 「安王?」明秀低头细细地想了想入京前自己做过的功课,想到了这一位是谁,不由诧异地问道,「是四皇子?」 皇帝膝下五子,除三皇子早殇,余下皇子之中太子与二皇子唐王皆是元后嫡出,尊贵无比,然而这位四皇子却也是出身极好,乃是后宫昭贵妃所出,又因昭贵妃依附皇后,因此也格外体面些,虽然比不上传说中皇帝的心肝儿皇贵妃与她所出的五皇子荣王,在朝中却也无人敢怠慢的。 这样尊贵的身份,却来给沈国公请安,想到如今听闻储位之争愈发激烈,太子与荣王已经势同水火,明秀便忍不住往脸色平静的沈国公看去。 沈国公的目光,却落在了此时高高挑起的帘子外。 明秀心中一跳,忍不住顺着父亲的目光看了过去,跟着一怔。 纷纷扬扬的茫茫白雪之中,一个唇红齿白,容貌精致的青年静静地撑着伞立在雪中,目光有些茫然,有些期待,又有些瑟缩胆怯。 那青年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顾盼流转,之后,遥遥落在了屋里好奇看来的少女的脸上,怔怔地看了一瞬,就在她疑惑的目光里,静静地落下泪来…… 明秀看着那精致俊俏的青年看着自己落泪,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就是张了这么一张叫人看一眼就感觉苦逼的脸? 然而偷偷地看着那身姿修长的青年,明秀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几分叹息与忧愁,仿佛这个人似在何时见过。目光落在见到那青年艳丽的容颜后都脸上通红的丫头们的身上,恍然觉得有些明白了。 生了一张祸水的脸,安静不动都仿佛往外冒桃花,怨不得叫人脸红呢。 明秀只觉得这人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中迷惑了片刻,微微皱眉。 沈国公也皱眉看着屋外的那青年,目光在那精致白皙的脸上一扫而过,见这小子竟看住了自家爱女不放还哭了,不是登徒子就是脑残,沈国公顿时沉着脸咳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那青年仿佛回过了神儿,慌慌张张地垂头不敢去看面上带了几分不悦的明秀,哆哆嗦嗦地拿修长的手指扣住伞柄,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只是垂了头拿衣袖抹了眼角脸上的泪水,这才快步进了屋子,往沈国公的方向作了个揖,见沈国公起身避过不肯受自己的礼,眉目带着几分冷淡疏离,知道今日初见并未给沈国公留下好的印象,他嘴角动了动,露出了沮丧来。 精致美貌的青年哪怕是萎靡了些,却依旧是个美人,屋里头的丫头都偷偷儿去看他。 「你们出去候着。」沈国公不大喜欢这样招人的青年,脸色冷淡地对那些丫头吩咐道,「服侍公主去罢。」 第五章 他竟都没有想到,四皇子安王,竟然生得是这副模样儿。 警惕地看着安王一双隔着水光的眼睛不时地往自家闺女的方向看,沈国公心里暗骂了一声狼崽子,只请安王落座,这才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殿下今日,所为何来?」 来见本王的媳妇儿! 慕容宁忍着心里的思念不敢去看一旁的明秀,恐叫她觉得自己孟浪或是莫名其妙,此时心里却生出了无尽的欢喜来。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着了自己心爱的人回来,竟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一年,他看着她站在两军交战的城墙上。 城墙上她的身边,是夺位失败丢盔弃甲,如同丧家之犬的自己。城墙之下,是带着大军前来围剿自己这个女婿的沈国公。 沈国公的手里握着赦了她的圣旨,新君仁善只诛首恶,也知荣王妃沈明秀无辜,且沈国公一门忠心耿耿,又有平王等宗室求情,只要她离了自己的身边,就既往不咎回归母家,保住性命与余生的荣华富贵。 他张皇地看着回头对自己破颜一笑,永远端庄大方的妻子,却没有挽留。 荣王荣华正好的时候,三百门客多少在他面前谄媚的男女?一朝事败,大难临头各自飞,呼啦啦地都散了,只有他这个总是温文端庄的王妃,舍了一切跟着他亡命天涯。 她在最后还留在他的身边,已经足够,他从来自私,然而对上安静地陪伴了自己最后岁月的妻子,却懂了两个字。 放手。 放她一条活路,余生安然。 然而就是在沈国公在城下殷切期盼的目光里,她立在墙头只朗声说了一句话。 「沈氏既入荣王府,生死都归荣王,绝不相负!」 多日的攻城守城,她陪着他立在狂风里,钗环都散乱,衣裳都破旧了,狼狈得不像她。然而那一刻,他却觉得她那么好看。她手里握着剑最后对他贞静地一笑,仿佛还是当年荣王府里,守着正院等着自己回家时温柔的模样,那雪亮的剑光抹过她雪白的颈子绽开的鲜红的血光,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的梦魇。 直到她死他才知道,他是真的爱着这个女子的。 不过是她太好,他心中自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过是利用她,骗得自己当了真。 直到她死,他也才明白,没有她的日子,他真的过不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总是用虚情假意的脸对着她伪装温柔与忠诚的夫君,在她自尽之后,自己也抹了脖子。 他恐自己追不上她的脚步,奈何桥上走一遭,就将他忘记,断了这场缘分。 这个傻傻的,为他连性命都不要,只在最后放肆了一回的女子,到死都以为他是个深爱她值得她生死相随的良人,不知道他对她的温柔与情意,都不过是虚假的谎言。 不过是为了讨好她手握兵权的父亲沈国公。 想到了这个,慕容宁的眼眶通红,酸涩得难以忍耐,低着头死死地扣住了自己的腿不敢说话,恐自己一张嘴,就会失声痛哭。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睁眼就回到了从前,只知道当还是年幼的皇子惊慌中带着狂喜醒来,想要重头再来的那一刻,心里满满的都是他心爱的妻子。 前生他自作自受不得好死,连累了妻子与母亲,这辈子,他安安分分的什么都不干,就守着她,爱惜她,用真心待她。 不会到她死后,才明白他自己的心意了。 仓皇地往还是年少模样的妻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慕容宁一抬头,就对上了沈国公有些不快的目光,顿时慌张了一瞬。 沈国公从来都对他不假辞色,冷淡极了,慕容宁从前畏惧他,畏惧得仿佛见了鬼似的。 「殿下?」见这安王贼眉鼠眼的总往明秀的方向看,闺女已经举着团扇敛目遮住了自己的脸,沈国公见闺女并没有叫这么个小子那张招人的脸迷惑,顿时生出了几分满意来,却觉得看安王很不顺眼,挑了挑眉,沈国公只抬手在慕容宁呆滞的目光里喝了一口茶,对着他示意。 这是喝茶送客的意思了。 安王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党,沈国公没有从龙的心思,且看多了鸟尽弓藏,觉得皇家这点儿狗屁倒灶的破事儿还是少参合为妙。 左右不管谁做了皇帝,都离不开沈国公府的兵权安稳朝堂。从龙之功富贵的少,事败了抄个家什么的,岂不是自己作死? 因对诸皇子都没有什么兴趣,沈国公也懒得做出什么好脸色,反正手握兵权的大将做个孤臣更叫帝王安心,此时眉目冷淡,也懒得与安王奉承。 慕容宁看着沈国公这是叫自己滚蛋的意思,只觉得屁股底下的这座位还没坐热乎呢,顿时心里拔凉拔凉的。 「国公……」慕容宁两辈子加起来都知道沈国公不大喜欢自己,当年,许是沈国公更敏锐些,看出了自己的虚情假意来,只是此时又有些委屈,走是不肯走的,只厚着脸皮赖在座位上捧着茶对诧异地看着自己,仿佛没有想到堂堂皇子竟然也肯不要脸的沈国公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讨好的笑容来。 见后者漠然地转移了目光,他垂着头有气无力地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间一抹湛青色的茶杯,又忍不住傻笑了一下。 他家王妃,最喜欢的就是青色了。 听见下头安王自己对着自己就发出了傻笑,沈国公与正犹豫着要不要回避的明秀都惊了。 明秀突然想到了一个比较前卫的词儿来评价这位初见流泪落座傻笑的皇子。 神经病! 这就是个神经病呀! 哪怕努力绷着自己矜持端庄的见客的模样儿,荣华郡主都忍不住偷偷地看了这生得好看得生平仅见,却脑子有病的青年。 世间安得双全法,有了这张脸,竟就缺了脑子了。 本是个促狭的性子,明秀只弯起了眼睛来躲在团扇之后偷偷笑了,见一侧默默无语只知道擦刀的表姐罗遥此时抬着头微微皱眉看着安王的方向,急忙轻声问道,「表姐这是……」 「殿下为何频频看过来?」罗遥不大喜欢这人的桃花眼,觉得这是个不安分的人,见他总是偷看表妹,就觉得这贱人是在勾引无知闺阁少女,便不客气地问道。 因这人是皇子,起码礼貌还是有的。 只是慕容宁沐浴在这想当年闯进了自己与幕僚同乐的酒楼看见自己与一个戏子纠缠差点儿一刀捅死自己的便宜表姐的目光里,只觉得浑身都哆嗦,知道这女子从来都是眼睛里没有什么人命只有表妹表弟的,不安地闭紧了修长的腿规规矩矩地看了一眼那把雪亮的袖刀,讷讷地,飞快地看了一眼敛目不看自己的明秀,小声儿说道,「表妹……仿佛上辈子是见过的。」 他不过是推开那上杆子的戏子滚蛋别叫人靠近自己,多清白呢?差点儿就挨了刀子,如今想来都心有余悸的。 这青年畏惧自家表姐仿佛比畏惧自己的父亲沈国公更甚,明秀心里就生出了几分有趣,到底不好叫这位皇子下不来台,便在一旁柔声道,「许是当年我往宫中请安,曾见过殿下。」 她这样温柔地与自己开解,善解人意一如从前,慕容宁的心里快活得仿佛身体都变得轻飘飘的,荡漾在云端了一样。 只是他是记得的,当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童年,就央求他的母妃询问荣华郡主之事,才知道那时,她已经跟着父亲离京往塞外去了。 第六章 他重生了一回,却还是与她擦肩而过。 想到了这个,慕容宁的眼眶又忍不住红了,为了他这十几年的思念与不能陪伴她的遗憾。 眼瞅着这皇子哭哭笑笑都不必人陪着的,自己就仿佛是一出戏,明秀隔着团扇的嘴角用力地抽搐了一下,一双眼睛横过了这青年。 感觉到她的眼神,红着眼眶的青年白皙的脸上,突然通红一片。 这是重逢后,心上人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自己,慕容宁的脸红了。 他本是最精致的容貌,艳丽得咄咄逼人。又带着几分欢喜几分羞涩,眼睛都明亮潋滟了起来,竟叫明秀都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声美人。 当然,这才见面脑子不大好使的美人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明秀不过是扫过一眼,便敛目当个标准的名门贵女。 沈国公嘴角紧紧地抿着,见闺女没有被狼崽子迷惑,面上不动声色,却放开了手上死死抓着的衣摆,淡定地抚了抚。 「今日小侄前来……」慕容宁心里快活得都要飞起来了,恨不能扑到自家媳妇儿的身上抱着她的大腿哭出血来,表表自己的衷心,却死死地记得明秀素来是个重礼仪的女子,不喜旁人没规矩的,为了不叫心上人厌烦自己,只好默默地忍住了,也不敢在未来老岳父的面前自称什么「本王」,带着几分羞涩,几分快活地说道,「因知道国公回京,太子十分欢喜的,本是想要亲来探望,只朝中多事,因此不能脱身。」 说到朝中多事,慕容宁的笑容就冷了几分。 他没有想到自己不做这要命的荣王殿下,自家那亲爹竟然又发展出一个真爱爱子来,活脱脱是上辈子自己的翻版! 那些荣宠爱重,与前世对自己并无不同,也是在处心积虑想着废了太子捧庶子上位。 这一切,都叫慕容宁生出了几分怀疑,只怀疑他的父皇究竟是真的疼爱自己,还是不过是疼爱一个听话的,努力给太子皇后添堵的倒霉玩意儿。 明明上辈子,自家老娘当了一辈子皇帝他真爱的呀! 「太子客气了。」慕容宁的笑容十分扭曲,沈国公不必猜得就知道这是想到了如今在朝中上蹿下跳想做个太子的五皇子荣王,只是这些事儿沈国公并不感兴趣,只望了望天色,口中咳了一声。 日光明亮,该是公主起身的时候了。 想去见妻子,却叫安王这倒霉皇子拦在了上房去不成,沈国公越发觉得没有点子眼力见儿的安王看起来叫人很不顺眼。 慕容宁并未发现自己已经叫沈国公给烦上了,絮絮叨叨努力说了许多的话,在沈国公爱答不理之中觉得这已经刷够了好感值,这才笑着转头与呆呆地陪着自家表姐擦刀的明秀笑问道,「都说塞外风景极美,表妹在塞外许多年,可见过什么好看的景色?」他见明秀默默摇头,仿佛带着几分拘谨地不与自己说话,心里就失落了起来,精致的脸上有些灰败地轻声道,「表妹这是……不爱与我说话?」 「岂敢在殿下面前失礼?」他张嘴表妹闭口表妹,自来熟也叫明秀无语了,况塞外荒凉一年里七八个月都在打仗,她眼见百姓困苦,哪里有什么心思欣赏美景。 四皇子安王养于京中太平锦绣想不到这些,不过是没有见过那等凄凉罢了,她也不必非要与之争辩现出自己更明白百姓疾苦来。 「什么殿下,论起来,我是你表哥呢。」这样冷淡虽是应该的,叫慕容宁心里有些难受,他强笑道。 「不敢。」明秀和声说道,「天家贵胄怎能任意冲撞?也叫殿下英名有损。」 一介臣女,与个皇子亲亲热热论表哥表妹?荣华郡主是个明白道理的人,越发觉得可笑了。 若真论起来,这京里头各家宗室,她都得叫一声表哥表弟表舅舅的,如今那龙座上坐着的,正经是她舅舅不是? 只是若是敢大咧咧地在京里叫一声「皇帝是我舅!」,到底有个什么下场,那就真不好说了。 她的声音真温柔,又和气,如同春风拂面一般。慕容宁明白心上人从来都不肯越矩的,想当年与自己举案齐眉,也只肯唤一声「殿下」,况今日能与她说了许多的话也觉得欢喜极了,急忙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到底明白了什么,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沈国公早就在一旁冷眼看着,见安王看着爱女的目光隐有痴意,心里就一紧,转头就与明秀说道,「王爷来请安,你母亲可起了?」 「我与表姐去瞧瞧。」明秀不愿与皇子太多往来,一则皇家龌蹉太多,一则不愿因自己多事误了家中,又见安王一双水意盎然的眼睛默默地看着自己,竟突然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心里对这种异样有些不安,急忙起身拉着罗遥与慕容宁福了福,之后头也不回地去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小心这厮。」罗遥带着明秀走出了上房,转身给她紧了紧衣裳与大氅,见她并无对安王的特别的表情,这才松了一口气。 「表姐护着我,我还害怕谁呢?」罗遥一介女子能入军中,还有了军衔,自然强出了许多的男子,明秀惯与她亲近的,扭着身子讨好地说道。 她眉目如画立在雪中,笑靥如花的模样叫天光都照亮了,罗遥看着无忧无虑的妹妹,嘴角就勾起了淡淡的笑意,牵着她的手往恭顺公主的房里去。 「你这样任性,也该叫外头说你贤良淑德的人来瞧瞧。」 「只怕到时嫁不出去了,担忧的又是表姐。」明秀才不怕罗遥这纸老虎呢,一路说说笑笑,早就将安王抛在了脑后,走到了一处较之别处更精致些的院子,这才敛了敛脸上的笑意对着守在外头给自己施礼的几个美貌丫头温声问道,「母亲可起了?」 「已起了,正更衣呢。」其中一个丫头急忙迎着两个女孩儿往屋里去,口中笑道,「方才公主还吃了一碗燕窝,如今精神强了许多。」见明秀目中露出了满意,她顿了顿,便低声说道,「侯夫人给国公爷送丫头的事儿,公主知道了,正恼着,郡主且劝劝。」说完了这个,这丫头便不敢多说恐叫里头听见,只引着明秀与罗遥往里头去,穿过了层层簇新的才挂上的纱幔,就见两个大丫头出来将一道道的纱幔勾起,露出里头精细的摆设来。 不过是在驿站几日,自家母亲就已经有心情拾掇这屋里头华美如画儿一样,明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直往里看去。 此时屋里一极大的香炉里袅袅地升起了香烟,透着一股子暖暖的甜香,模模糊糊的香气之后,露出了的却是一个歪歪地侧坐在软榻上的三旬的绝色佳人。 这女子明眸皓齿容色倾城,慵懒之中又透出几分妩媚的风情来,竟是一位世所罕见的美人。 「母亲。」摇曳的珠光晃得人眼花,明秀知母亲恭顺公主最喜享受的,左右都是父亲沈国公买单。也不管这些,含笑走到了她的面前坐在软榻边儿上唤了一声。 「你出去见客了?」见她打扮得十分精细,扑面而来一股子凉气,恭顺公主急忙伸出一双细白的手来将她的手握住暖着,口中便忍不住嗔道,「前儿才病了一场,这还往外头来呢,凭谁来请安,你只不见又能如何?谁敢说一个字不成?如今吹了风,若再病了,你是想要了我的命么?」想到之前明秀受了风寒的病怏怏的样子,恭顺公主便忍不住拍案骂道,「一家子不省心的!就知道给人不自在!」 第七章 这骂的,就是不省心连累闺女往前头去的安固侯夫人了。 恭顺公主早就与安固侯夫人翻了脸,明秀自然更偏心母亲的,又听她说了这个,便忍不住抿嘴笑道,「二姑母也只好在这些小事儿上找找场子,不然,更睡不着觉了。」 安固侯夫人心心念念给沈国公塞小妾,不是为了心疼兄长,而是想看恭顺公主的笑话罢了。 大家都一样儿了,公主殿下与侯夫人后院儿都有小妖精了,侯夫人才能心理平衡,睡得着觉。 「你说的是。」这隐隐是在与自己说沈国公疼惜自己了,恭顺公主面容僵硬了一瞬,不愿叫闺女知道自己的心事,努力地笑了一声,却又带着几分怅然地看着那香炉之中生出的迷蒙的香烟,喃喃地说道,「你父亲,是个好人。」 她任性了这么多年,他也只有让着宠着的。她并不是个没有良心的人,也觉得心里亏欠了他,只是…… 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咱们,又回京了。」恭顺公主目光散乱了一瞬,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美貌俊秀的女儿,看着她肖似自己的容颜心里满足极了,爱惜地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道,「就算陛下不叫咱们回京,我也想着带你回来的。你都十五了,也是个大姑娘,得嫁人了。」 塞外哪里比得上上京勋贵宗室云集,满目的膏粱荣华呢?恭顺公主不愿叫闺女留在塞外一辈子吃沙子,只想给她寻一个安稳富贵的人家,叫她一生圆满,平安喜乐。 也因有这个想头,恭顺公主早就将京中还未婚配的勋贵青年暗地里探查了一圈儿,就恐知人知面不知心,叫闺女所嫁非人。 当然,为了知道这些小青年们的根底,恭顺公主不知听了多少的不知真假的八卦,如今已经出神入化,堪称京城八卦宗师。 别看公主殿下久不在京中,然十年间各家各府那点子小秘密,问公主殿下,那肯定都知道! 明秀伏在恭顺公主的膝头,对母亲为自己的心意动容。 不管父亲母亲之间如何,然而恭顺公主与沈国公对待儿女上,却从未有过半分亏欠与冷落。 只除了恭顺公主不大喜欢容貌性情跟沈国公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的世子沈明程,旁的并无叫人诟病之处。 然而就算是嘴上说着不喜欢,沈明程在关外冲锋陷阵舍生忘死的时候,明秀却还是知道,母亲看似很不关心地转身回房,美其名曰是累了去睡,然而却实在是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小佛堂,整夜整夜地给沈明程祈福的。 就因为这个,明秀只希望恭顺公主能早些放开旧事,真真切切地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我才十五,您就要赶我出门子么?」明秀拱了拱恭顺公主的手,听见她低声笑了,带着几分娇气地问道。 「赶紧出门子祸害别人家去。不然天天在我眼前晃,多烦呢?」恭顺公主俯身就把闺女给抱在怀里,绝美的眉眼儿之间都带着欢喜之色,却口中嫌弃地说道。 罗遥坐在一旁看着,十分悠闲。 舅母与表妹一腻歪起来,那是能叫人肉麻得浑身打寒战的,这点儿小事儿算什么呢?见多识广的罗遥觉得完全不必放在心上的,只低头继续擦手上的袖刀。 恭顺公主一抬头就看见这么个画面了,饶是天家贵女什么都见识过了,却还是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便宜侄女儿叫亲爹养得跟个男孩儿似的,也是叫公主殿下很为难的。 因罗遥的父母并未应诏回京,还留在塞外,也很忧心这闺女婚事的罗遥的母亲央求了与自己平日里着实走动得不错的恭顺公主,只希望公主嫂子识得的人多些,又身份贵重体面,回京之后给自家闺女也相看一门良缘,别叫这性情有些乖僻的倒霉闺女嫁不出去。 恭顺公主当时一股热血上头劈口应了,如今却觉得自己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天大的坑。 公主做不到哇! 「那刀,已经很亮了。」恭顺公主随口叫一旁侍立的美貌丫头往下去去传汤水,不大一会儿见丫头上来,急忙将上头的两碗燕窝一碗给了明秀,一碗给了罗遥,这才咳嗽着说道,「这个是你大姑母方才送来的,虽炖得仓促了些,不过东西却是极好的,我吃着很受用,你们女孩子家家的,多喝些也滋补呢。」 平王妃与安固侯不同,从来和气亲热的,恭顺公主与平王妃一直都有往来。 况平王妃膝下还有一子慕容南,生得俊美脱尘,又温文和气,极好的人物,恭顺公主就更上心了。 明秀自小养在平王府两年,虽还是不记事的幼年,然而却也算与慕容南朝夕相对,这有幼时的情分,也算是青梅竹马不是? 亲姑母做婆婆,表哥做夫君,再如何也不会叫闺女委屈了自己个儿。 因想到了这个,恭顺公主的心中就已经意动,只是恐说破了倒叫小儿女们拘束起来,不如如今光风霁月亲热,因此便忍住了不说,正抬头,却见眼前束发刚硬的外甥女儿正侧身给自家笑眯眯的闺女碗里倒燕窝,眼睛顿时就竖起来了,冲着两个在自己面前做鬼的小丫头拍案道,「做什么呢?!」 她从嫁给沈国公,除常烦恼旧事伤心之外,竟全没有吃过委屈,此时娇艳欲滴的脸上竟还露出了几分孩子气。 「太甜。」罗遥也不敢招惹舅母的,不然回头会被舅舅往死里打,默默地端着还剩下半碗的燕窝,一仰头豪迈地喝了,爽快地拿手背一抹嘴表示自己听话。 恭顺公主再次一噎。 这么一口闷的架势,若日日吃起燕窝来,就是公主国公的,也得给吃穷了。 「表姐心疼我呢。」这两碗是平王妃给的血燕,珍贵异常,寻常都难得的。明秀知道罗遥惦记自己,就在一旁抿嘴笑道。 「你们两个孩子。」恭顺公主无奈地看着和气的两个女孩儿,目光微微温柔了起来,听说沈明嘉正在读书,满意之外却心疼儿子小小年纪就这样吃苦,一叠声叫人再去给沈明嘉做些滋补的汤水来。 「驿站里头行事不便,万事都从简的,等回了家就好了。」恭顺公主口口声声头疼心疼浑身都疼,就是不肯入京,这样折腾着叫沈国公自己看,自然是随妻子的心愿,然而叫旁人看见难免非议恭顺狂妄。 明秀不愿母亲为这样的名声所累,见恭顺公主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狠了狠心只当没有瞧见,将手上的碗放在一旁,这才低声劝道,「这外头再如何,也不是自己的家,住得不舒坦。」 恭顺公主也住得不舒坦,只是想到京城,目光微微暗淡了起来。 这上京,是她的伤心地…… 若不是当年沈国公为了叫自己离开这么个地方,也不会请旨远驻塞外,十几年都不回转京中。 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恭顺公主努力压制着心里的酸涩,面上带着几分淡然地问道,「我听说,安王来请安了?」 她岔开话题太僵硬,然而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明秀只当做没有察觉,况想到那又哭又笑还羞涩起来的秀致青年,仿佛那在放光的美貌就在眼前似的,便急忙笑着说道,「这位殿下竟是极恭谨的性子。还知道礼数,竟晓得来给母亲请安。」见恭顺公主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说道,「我依稀仿佛听说这位皇子早慧,从前很得陛下喜欢,曾置于膝上垂问愿否为皇?」 第八章 安王早年极得宠的,生母昭贵妃宠冠六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后都要避她的锋芒,且听闻皇帝喜欢这个儿子更甚元后所出的两位嫡子,曾想废了太子立他做太子。 「这是个聪明人,如今虽不如从前得宠,却不能小瞧。」恭顺公主也知道这典故的,她虽然如今越发地懒散,然而当年也是在宫中厮混长大的,该有的心眼儿一点儿都没少,想到那时安王的回答,及如今安王与太子唐王兄弟情深仿佛一体,便抚着手指看着上头鲜艳的大红蔻丹冷笑说道,「才八岁的小子,书房还没有进几日,就能说出‘非嫡非长,不敢为皇,愿为肱骨’这样的话来,本事大着呢!」 这不就因这句话就巴结上了皇后与太子,还连着巴结上了皇后身后的承恩公府,虽眼下叫皇帝有些厌弃,却还风风光光无人敢欺辱? 可见这是真正的聪明人,也叫恭顺公主觉得,这小子一肚子的心眼子,不是个好相与的。 「离皇子们远些,不然,卖了你还给他们数钱!」恭顺公主就被人卖得很惨,如今还没缓过神儿来呢,想到皇帝便越发地带着怨恨冷笑道,「上头那个,最是个畜生!」 当年如果不是这位皇兄,她怎会嫁给沈国公…… 「京中往来,这些只怕避不开,咱们只谨守规矩就是了。」眼见恭顺公主面露恨色,明秀心中微微叹息,握住了母亲冰冷的手指。 「是了,还是你明白些。」恭顺公主回神,急忙掩住了脸色喃喃地说道,「他看不起我,却得高看你父亲……如今京中,你就是对上公主,也不必折腰,不必如我一般。」 当年皇帝登基,明明姐妹们都做了长公主,只她一个没有晋封明晃晃昭示自己不得新君的喜欢,这样叫宗室勋贵嗤笑,都仰赖上头的那位好皇兄了。只是如今皇帝要仰赖沈国公带兵护卫国祚,又要封她做长公主了?想到将圣旨摔在来宣读诏书的内监的脸上的时候,恭顺公主心中就生出了快意。 「有父亲爱重,谁敢怠慢母亲呢?」明秀也知道恭顺公主的苦,轻声劝道。 「瞧瞧我,竟说了这许多的话,叫你们听着都不快活了。」与皇帝不同母的庶出公主过得是什么苦逼日子,恭顺公主真的不想说,掩了掩眼角正要说些话来转圜,就听见外头院子里传来脚步踩过雪地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心中微微一动,只命人出去瞧瞧,不大一会儿,就见一个丫头面带喜色地进来,敞开了大门与恭顺公主笑着禀告道,「是世子殿下来了。」 听见这个,恭顺公主的目光含笑掠过急忙起身的明秀,笑道,「这竟是一日都等不及么?」 「我去迎迎表哥。」明秀前次见平王世子慕容南还是在三年前,这位表哥亲自带着平王妃与自家的年礼来了塞外,虽时常有书信往来的,然而却格外想念,况还惦记着吃食便急忙走出去,就见一片的纯白雪地里,几枝鲜艳夺目的红梅之下,一个披着鹤羽大氅,眉目温润俊美的青年仰头笑看那几枝红梅,伸出了修长的手去折了一枝在手上把玩,转头对着惊喜的明秀笑着唤道,「阿秀。」 他看见她的那一瞬,隔着人世叫人不敢靠近的气息都温和了起来,仿佛谪仙落入了人间。 「表哥!」明秀心中欢喜起来,忍不住也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快活笑容。 一个正艰难地走在雪地里头的精致美貌的青年,刚刚走到这个院子,就听见了这样欢喜的呼唤,霍然抬头。 慕容宁看了看眉目越发温润的青年,再看看欢喜的心上人与他彼此对望的模样,眼眶突然红了。 「王兄?」慕容南目光更敏锐些,见着出现在门口仿佛要扒着门框可怜巴巴嚎啕的青年,心中有些疑惑这人为何在此,却还是很温和地唤了一声。 心里正苦的慕容宁本心不想理睬他,然而看了看也在看着自己的明秀,只觉得这雪地之中一双璧人的模样太碍眼了,大步走到了这堂弟的身边,努力用自己的美貌争取压过慕容南的俊美,破颜一笑,竟仿佛那刹那间天光都黯淡了,这才满意地在心里点了点头,看着慕容南执着梅花儿的那双白皙美丽的手,带着几分小小的嫉妒叹了一声,一边偷看明秀的表情,一边叹息道,「短短花期,却叫阿南你早早折下把玩,实在有些可惜了。」 他记得,自家王妃很有诗情画意的。 「王兄说的对,原是我一时忘情。」慕容南一怔,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红梅,与走到自己面前的明秀笑着说道,「只是想着你从前总说塞外红梅开得娇艳,我想到了这个,竟一时撒不开手。」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明秀转头命丫头取了干净的瓷瓶儿来叫慕容南将梅花插在里头,端详了一会儿,这才笑道,「左右都折了下来,不如眼前叫咱们看着欢喜。」只是这位安王殿下是会怜花惜草的人?瞧着不大像呀。 这青年正眼巴巴,桃花眼里泛着水意看着自己,一副叫自己给做主的模样,明秀只觉得这皇子倒很有些趣味,不似想象中那样眼睛长在天上的皇子。 「外头冷,殿下与表哥往里头去吧。」明秀的目光落在慕容南袖中露出了一个纸袋上一瞬,与他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其实我也是你的表哥。」慕容宁嫉妒死了,这明明是自己媳妇儿来着,况这称呼之中就透着远近亲疏,顿时叫安王殿下忍不住恨恨地看了堂弟一眼。 慕容南不是一个计较的人,对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不会叫他恼怒,慕容宁看得怔了怔,目光有些怔忡。 他两辈子加在一起,只有一次见识了这仿佛心在云端的青年露出暴怒的表情。 愤怒的,仿佛仙人落进了尘世的青年,一拳就砸在了他的脸上,厉声喝骂道,「你怎能辜负她?!」那双眼睛里的痛苦与怨恨,叫被砸得牙齿都脱落的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才知道,天潢贵胄的这个堂弟迟迟不肯成亲,到底是为了什么。 起因,也不过是外头的门下供上来的一个江南的歌妓,他宴客随口赞了两句,正想着随手赏给门客笼络人心,却在赏那歌妓首饰的时候被堂弟撞见。 他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这歌妓,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可是这堂弟的眼中,或是旁人的眼中,自己都是一个两面三刀,哄着妻子外头养红颜知己的混账。 都以为他是个畜生,可是他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坏。 只有他的王妃对他深信不疑,从来都没有猜忌过他,也没有为了后院儿的事儿与他有过半分争执。 哪怕他回来得再晚,她都对着他温柔地笑,信任他。 想到这些,慕容宁越发地羞愧,垂着头有些丧气地跟着只对自己含蓄颔首,却并不接自己这话的明秀往里头去。 说到底,自己与她眼前还是陌生人,自然比不得与慕容南十几年的情分。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儿,想起来,却叫人心口疼。 他想她的眼里只有自己,不要有别人了,也不要对着别人笑,管别人叫表哥。 他喜欢她呀,喜欢得心都疼了,这些年在京中皇后屡屡要给他说亲,可是他却知道,他只想留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幸福。 第九章 再也没有一点算计与龌蹉的幸福。 「你说喜欢的冰糖山楂,也不知是不是你信上说过的味儿了。」慕容南与慕容宁虽都在京中,也都是皇家子弟,然而平日里却并不十分亲近。 一则是因慕容宁这些年收敛锋芒只在皇后昭贵妃面前做孝子,一则却是因平王素来不爱理睬皇位之事,左右作为宗室不论哪个皇子即位,都得把宗室里的叔叔伯伯供起来,折腾得多了才会叫人有机可乘来个夺爵什么的,因此慕容南秉承家训,并不喜欢往皇子面前去。 此时见慕容宁与传闻中的安静沉稳不大一样,他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了些好奇。 「我说了,拿弯刀与表哥换。」明秀欢欢喜喜地捧着一袋子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鲜艳得叫人口唾生津的山楂就往里头去了,先孝敬了一个给满意地看着慕容南心系闺女的恭顺公主,又喂给罗遥一个,这才自己捏了一个在唇间轻轻一咬,酸酸甜甜之中又带着几分凉意,叫她喜欢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之后想到屋里还有外人在,红了脸躲到了指着她笑起来的恭顺公主的身后。 「可见表妹是真馋了。」慕容南从小儿就把这个表妹放心里的,见她目光灵动,心里生出了几分柔软,见恭顺公主笑看自己,仿佛看出了些什么,急忙拿手捂住了嘴角。 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勾了起来。 慕容宁看着自家心上人赏心悦目的小女儿模样,急坏了。 这,这是要被山楂勾搭走的节奏啊! 「其实,其实这个若是表妹喜欢,御膳房做得更美味些。」咳了一声,觉得不能叫心上人被情敌叼走,安王殿下见她喜欢这个,眼珠子一转急忙说道。 御膳房会哭的。 看看完全没有技术含量只需要拿山楂在糖浆里滚一下,还很不值钱的这点儿玩意儿,明秀正叫母亲嘲笑呢,听见了这个又见安王精致风流的脸上露出几分正义,顿时无语了。 「王兄说的对。」慕容南不欲叫四皇子被冷落迁怒恭顺公主与表妹,也不在意的,温声顺着他说道。 如此姿态高下立见,越发显得安王殿下小心眼儿了。 成为了对照组的四皇子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却也感觉到了这宽阔的差距,越发地委屈了。 「四皇子也是有心了。」恭顺公主没有想过要得罪与太子要好的安王,见这青年红了脸,美人到底叫人多担待些的,便在一旁笑着说道,「只是这兄妹俩素日常彼此促狭,着实叫人忍不住笑话。」 这话戳在安王殿下的心口,顿时叫他倒地不起。 捧着被伤害了的碎成八瓣儿儿的心肝儿,慕容宁桃花眼里带着泪花儿,却仿佛是贪婪地看着鲜活的女孩儿的一颦一笑,仿佛她什么样儿都叫自己心生欢喜,况上辈子恭顺公主这岳母戳他心窝子的话多了去了,脸皮很厚了的安王殿下只红了脸,垂着努力伪装羞涩地说道,「我早就想与……姑母表妹亲近的,如今姑母回京,我心里欢喜得什么似的,竟忍不住着相了。」 恭顺公主一脸「听你胡扯」,呵呵地笑了。 沈国公此时立在门口,见妻子见了几个孩子变得快活的脸,目光微微地温和了许多。 恭顺公主正笑着,仰头见了是他,脸色僵硬了下来,然而想到闺女就在身边,忍了忍没有起身离开。 「舅舅。」慕容南听着母亲讲沈国公的英勇故事长大的,从来都很仰慕这位舅舅,况三年不见更想念这位立身颇正的长辈,急忙起身恭敬地唤了一声。 才作揖完了,沈国公便微微颔首,见外甥容貌越发俊美脱俗,想到妹妹曾与自己的书信笑言,心里就满意了几分,温声问道,「这一路可有累着?」 「这才多远。」慕容南微微一顿,见沈国公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急忙笑道,「若不来,才叫我不安。」他目光扫过敛目不大说笑了的恭顺公主的身上一瞬,见沈国公了然地探身过来,便在这位舅舅的耳边低声说道,「母亲等着舅舅回去国公府主持公道,急得不行。您再不回去,只怕下一回就是母亲亲自来亲。那府里头闹得不像话。」他素来淡泊,却也说出「不像话」三个字,可见是真的有点儿不像样儿了。 「怎么了?」沈国公眯着眼睛问道。 「三舅舅新纳了一个美人,三舅母却趁他不在家治死了,更要紧的是那妾竟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三舅舅如今哭得什么似得,吵着要舅母抵命闹得人尽皆知。」说起这个,慕容南的目光便鄙夷了起来。 「几代先祖与我在外头拿命换来的富贵名望,他们风流快活也就罢了,还这样作践?!」沈国公听了脸色就冷了,慢慢地说道。 「这样败坏公府清誉,叫公府成了笑柄,实在太过!」慕容宁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见沈国公有些恼怒,急忙同仇敌忾刷了一下自己的好感度。 沈国公看了这莫名殷勤的皇子,心道了一声狼子野心,却还是微微颔首道谢,之后大步走到了恭顺公主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坐在软榻旁冷冷地说道,「好日子过够了,就别过!」都是吃饱了撑的! 这厮竟胆大包天握住了自己的手,恭顺公主心中大怒,正要挣脱,却见了闺女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夫妻,顿时默念三字经不敢动了。 不好叫闺女因父母之事生出什么阴影来的。 罢了,且忍忍,回头多啃这厮几口! 她可知道了,脖子是这厮的弱点,啃一口就要叫公主饶命的! 沈国公面目肃然地坐在软榻之侧,眼角的余光看着妻子努力伪装恩爱夫妻,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哪怕恭顺公主心里恨得要啃沈国公的脖子,然而在外人安王面前,也十分夫妻恩爱。 勋贵世家就是如此,哪怕家里头打得火上房了呢,在外头面前还得一团和气,保住尊贵的那张脸。 况沈国公说的对,这也是在外头给儿女做脸,不叫孩子们被人笑话父母不和呢。 沈国公府三老爷不明白这个道理,为了个妾跟妻子喊打喊杀闹得人尽皆知,自己觉得这是在为真爱报仇,是个真性情的人,然而在外头看笑话的围观党眼里,这就是个傻帽儿。 娱乐京中大家伙儿,顺便帮越发功勋厚重能得不行的三老爷他大哥沈国公丢丢脸,叫大家都心里平衡一点。 因三老爷做出了这样没脸的事儿,哪怕沈国公对弟弟弟媳之间恩怨情仇没有多大兴趣,为了自己的脸,也得赶紧回去处置一二。 恭顺公主见沈国公迫在眉睫的模样,却依旧强忍着淡定地与面前的两个青年说话,都不肯逼迫自己动身,绝美的妙目之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不去看沈国公霍然看过来的惊喜的目光,偏头说道,「休息了几日,我这身子好些了,眼瞅着京城就在眼前,咱们一会儿就启程罢。」她动了动手,只觉得沈国公握着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想到不过是自己一句贴心的话就叫他欢喜成这样,心里生出酸楚。 这也是个傻子! 明明知道她…… 「你不喜欢回去,我也不急。」沈国公侧头看着明月皎皎恍若仙子一般的妻子,看着她耳边晃动的明珠轻声说道,「什么都没有你重要。」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心软良善的女子。 第十章 「没有什么不喜欢的。」恭顺公主不敢去看沈国公炙热的眼睛,仿佛看这男子一眼,就会被他看化了一样,小小哼了一声。 她,她才不是心疼他呢! 慕容南从自家母亲平王妃处多少知道些舅父舅母之间如何,此时只低头含笑,对着抿嘴得逞地笑着的明秀眨了眨眼睛。 他三舅舅就是打出人头猪脑子来世子大人也管不着,不过拿来促进一下公主国公之间的感情,这还是可以有的。 慕容宁正死死地盯着这格外默契的两个呢,见明秀拿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红润的嘴唇,还对着慕容南拱了拱手,生出了与端庄不同的活泼可爱来,心都碎了。 他喜欢当年妻子规矩稳重的模样,却更喜欢她这样无忧无虑的小女儿情态,只觉得哪儿哪儿都是好的。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如花笑靥,不是对安王殿下的呢? 当年他怎么得到了媳妇儿的心来着? 「母亲这样说,可见是为着父亲着想呢。」明秀心里欢喜,此时见沈国公与恭顺公主之间的气氛比从前仿佛生出了些不同,恐恭顺公主羞恼急忙起身笑道,「亏了大哥哥清晨就快马先回京给母亲收拾府邸,如今车都是预备好的,只叫人拾掇些,咱们就能回去。」又一叠声叫人去叫沈明嘉收拾行装,一时间叫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忙碌了起来,这才对仰头抿着嘴角,仿佛好生委屈的安王歉意地说道,「今日家中乱糟糟的,若怠慢了殿下,殿下不要见怪。」 「本是我贸贸然来打搅,已经很不安了,表妹这话说得就叫我汗颜。」慕容宁见明秀对自己福了福,急忙去扶她,虽只是指尖儿拂过了她的那双白皙的手腕儿,却心里跳得厉害。 他见明秀一怔,显然没有想过自己来搀扶她,急忙笑道,「都是一家人,表妹忒见外。」 说完,这精致貌美的青年,努力做出了和气的模样来,咧嘴笑了笑,忍着不抬手去嗅一嗅指尖残存的那淡淡的,熟悉的香气。 他一脸的光风霁月,明秀也不好太过多心,只是觉得安王仿佛有些猥琐,微微颔首就出门料理回京的庶务。 慕容南在一旁微微皱眉,看着格外殷勤的四皇子,敛目生出了几分思索。 太子与荣王争锋,与太子亲近的安王此时来讨好他表妹,莫不是看中了沈国公手中的兵权? 然而此时却不是安心思索的时候,一个时辰的时间正好儿收拾了驿站之中的行礼人等,众人便浩浩荡荡地回京。 这等刷好感的时候慕容宁自然不会错过,一路端坐马上硬生生地做出来了十二分的风流多情,安王殿下一路坚定地策马走在恭顺公主与荣华郡主的朱轮大车之侧,因要格外脱俗些不肯披上大氅,因此冻得眼前发黑,却还是努力挤着一个隽美的笑容来,就见大车的纱幔之后,仿佛心上人在窗边细细地看了自己许久,显然是被自己的美貌迷住了,这才吸溜了一下鼻子,开开心心地往前头去了。 不往前头去不行,盖因安王殿下鼻涕都要流出来了,这么不美不优雅的事儿,还是不要叫心上人看见了。 那真是黑历史的节奏! 明秀见很爱美的那位安王火急火燎地往前头去了,这才缩回头,噗嗤一声笑了。 「美丽冻人,古人诚不欺我。」她促狭地挽着目光散乱的恭顺公主笑道。 「你这张嘴啊,叫外头人知道,可怎么是好呢?」明秀的嘴不知随了谁,若亲近起来就很有些毒辣,恭顺公主喜欢地摸了摸她的脸,望着稳稳当当不似安王跳脱,却永远都很可靠的慕容南,轻声道,「日后,可得给你寻一个知根知底儿,知道你性子的夫君,不然……」她见女儿笑得格外美丽可爱,也忍不住笑道,「被人退回来,我可怎么办呢?」 明秀见她心情好些,急忙滚进她的怀里不依,扭股糖一样叫恭顺公主搂着自己笑。 姐姐既然带了一个头儿,虽然立志做个斯文少年,然而到底还是个孩子好生羡慕姐姐的沈明嘉也扑进了恭顺公主的怀里,抱着母亲的另一条手臂与姐姐分庭抗礼。 恭顺公主搂着孝顺的一双儿女,烦心事儿都不见了,也顾不得悲伤春秋哀悼旧事了,一路说说笑笑,直到车停了,这才收了笑做出了威严的皇家公主的气象来。 明秀与明嘉一同好奇地挑起纱幔往外看了一眼,就见眼前竟是一座极奢华宽阔的府宅,虽然十多年没有回过家,却还是记得这就是沈国公府的,就见此时沈国公府的中门大开,门前聚集了许多的男女,其中几个衣裳穿戴都不与众人同,格外地富贵华丽,透着几分矜贵。 当首的两个一个面容英俊却带着几分忐忑与心虚,另一个男子退后几步落在这人的身后,垂着头仿佛有些软弱。 这两个男子身后就是一排的少年,其中一个与沈明嘉的年纪仿佛,头上顶着一个精致的珍珠冠,神采飞扬。 这男孩儿虽然年纪最小,然而却仿佛是兄弟之中最得宠的那个,竟头一个立在了长辈的身后,压过了几个兄弟。 这样没有规矩,还沾沾自喜,明秀已然心中起了几分计较,不动声色地收了手,搂住了明嘉。 「不是说长幼有序方才是人伦正道么,大姐姐?」明嘉年纪虽小,然而因生而早慧又极早开蒙,很知道礼数的,也看见了那个格外俊俏的男孩儿,忍不住与明秀好奇地问道。 「你既然知道,就知如此这般本就不对,叫外人看见自然要笑咱们公府没有规矩礼数,长幼不分,这是祸乱之兆。」明秀见了那男孩儿,就想到了京中如今那位皇帝的幼子荣王,那也是个仗着宠爱嫡庶不分不敬兄长的人,因她平日里也常听沈国公提及朝中事,此时便心中一凛,转头皱眉与恭顺公主说道,「如今京中紧迫,咱们府里竟这样不谨慎?自家没有规矩,日后叫人诟病时,咱们这腰杆子也挺不起来了。」 沈国公既然回京,自然就卷入了京中的纷争,若纵着家中子弟这样没有规矩,外人看起来,就是不站队的站队了。 没有什么想法,又为什么纵容小的压在长的身上呢? 京中都是有心人,就算没有这个心,三人成虎,难保皇后与太子心中不会心生芥蒂。 「你说得极对,这已经很不像话了,只是你这个堂弟是老太太的心肝儿,你若说些道理出来,难保太夫人不与你恼了。」恭顺公主冷笑了一声,往前头的沈国公看了过去。 她就是随便看一眼,可不是担心他啊! 沈国公没有听见妻女的话,不然也是要说声说得对的,此时看着那几个少年纷纷给那小的让路,他的目光落在了前头的两个男子的面前,也不下马的,高高地端坐马上,也不理睬弟弟们来与自己请安,指着那个男孩儿转头与前头那个英俊的男子说道,「这个小子年纪最幼,怎能立在兄长之前?府中的规矩,当年我是这么教你的?!」见弟弟的脸顿时白了,讷讷地回头,便冷哼一声道,「从前你们在京里府里做出了多少没规矩的事,我不想知道。只是我告诉你!日后我在这京中一日,谁再没有个长幼尊卑,我可不管那是谁的凤凰蛋,你懂么?!」 第十一章 眼瞅着这是处置家事,一旁平王世子端坐马上岿然不动,慕容宁却跃跃欲试很想帮老岳父撑个腰什么的,只是如今没名没分竟不能出言,便忍不住带着些小小的嫉妒看着与沈国公是「一家人」的慕容南,之后想到了方才的触碰,顿时傻笑地将手放在了鼻子间嗅了嗅,用炫耀的表情仰头看了莫名其妙的堂弟一眼。 他摸着他媳妇儿了! 十天都不洗手! 「大,大哥……」安王正喜笑颜开,春风得意,然而另一面却有人不是那么开心了。 那英俊的中年男子正是沈国公异母弟,太夫人所出唯一的亲子沈家的三老爷。此时呆呆地看着越发跟阎王似的大哥沈国公,恨不能缩成一团。 「女眷们在院子里等着拜见公主与郡主呢。」另一旁的沈家二老爷见弟弟已经吓住了,急忙在一旁说道。 他因是公府之中唯一的庶子,太夫人又不愿叫庶子出头,因此被养得文武都不成的,性情也柔和许多,平日里虽与三老爷也有些心结,到底想到这是弟弟,便在一旁与他开解。 「国公既然回了府,小,小王就不耽误国公一家团聚之喜。来日,小王再郑重拜见。」慕容宁本想说一句小侄的,只是沈国公的目光太冰冷太有压迫感,竟叫安王殿下说不出口,然而顶着这样冰冷的目光还是能说出「下次再来」这样的话,众目睽睽之下沈国公是不好拒绝的,安王顿时觉得自己很机智,心里给自己个儿竖了竖大拇指,这才转头对着模糊的纱幔灿然一笑,骑着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当然,笑起来之前,安王殿下自然是擦掉了鼻涕的。 沈国公眼睁睁看着这别有用心的狼崽子在自己面前耍心眼儿,心里恨得什么似的,只恨自己得尊重天家体面,不能将狼崽子们拖过来往死里打。 「那不是安王?」三老爷见沈国公的目光转开了,很有放过自己的意思,顿时松了一口气,往远处看了看安王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狗胆包天地与沈国公小声儿附耳说道,「大哥还是离他远点儿,这安王看着风光,实则宫中昭贵妃早就无宠。如今依附的皇后摇摇欲坠的,日后只怕也庇护不过来。还是个缺心眼儿,竟不知与荣王说一句小话儿,日后还不知是个什么前……」 「你与荣王很要好么?」沈国公恨不能皇子们看不见自己才好,竟然还有这等蠢货上杆子巴结,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地问道。 「荣王礼贤下士,颇有古风,还对我十分亲热,喝了几回酒,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三老爷顿时得意了,微微地扬了扬头表示自己也是被皇子另眼相看的好人儿,自家兄长可以以自己为傲了。 二老爷听到这个,再看看沈国公一双泛着厉色的眼睛,不忍目睹地捂了捂眼睛,越发地退到了后头做透明人,竟连求情的话都不敢说了。 「你也很好。」不能在大街上抽这个弟弟叫人看笑话的,沈国公心中冷笑了一声,又生出了几分对手伸得太长的荣王的厌恶,竟还觉得只知道耍点儿小心眼儿的安王顺眼了许多。 「进去吧。」心里想着如何与荣王疏远,沈国公只觉得这外头冷寒,虽然车中温暖,却恐妻子儿女冻着,淡淡地吩咐道。 那几个少年都是二老爷与三老爷的子嗣,此时见二老爷默默退后将那最得宠的男孩儿推到了最后头站着,面上都露出了诧异。 那男孩儿细皮嫩肉显然是娇生惯养长大,见伯父竟然给自己没脸,心里委屈极了,只拿眼睛去看自己的亲爹三老爷,见亲爹仿佛自顾不暇也在与这个陌生的很严厉可怖的大伯父赔笑,知道父亲是没用的人不会与自己做主,瘪了瘪嘴角竟转身就踢踢踏踏跑回了府中,径直往后院儿去了。 这很有一种告状的架势,沈国公冷眼看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心虚的弟弟一眼。 再告状,又能告诉谁呢? 这公府之中能做他的主定他的罪的,早就没有了! 「这小王八羔子,太没有规矩了!」三老爷脸上挂不住了,跳脚骂道,「跟他那个狠毒的娘一个德行,就知道告状!」 前儿他想要给真爱报个仇,最不济也要休了妒妇叫自己松快些,谁知道那女人竟敢一路告到了太夫人处,惹得太夫人大怒,将他叫到后院儿破口大骂了一回,逼着他与那女人和好了方才算完,虽然因他吃了委屈,太夫人做主给了他两个绝色的丫头□□添香,只是,只是这也太憋屈了…… 「一个女人,一刀子捅死一绳子吊死的简单的很,只你闹得京中皆知,丢尽了国公府的脸!」沈国公冷冷地呵斥道。 三老爷听了这么简单粗暴的话心肝儿都缩成一团了,知道这位兄长没有什么好好儿过日子不要吵吵闹闹这样的温柔的话,想到兄长日后就要留在京中,只觉得面前一片漆黑。 说到底,他也就是嘴上吵吵的欢,真没想过要宰了妻子的。 妻子是自己嫡亲的表妹,就算没有夫妻之情,这,这也还有点儿兄妹的情分不是? 偷眼看了面容冷肃的沈国公一眼,三老爷骇然发现这兄长是真的没有开玩笑,越发恨不能做个透明人叫兄长看不见自己的,腰也弯了背也垮了,主动牵着兄长的马就进了大门。 一进大门,就见香风浮动,雪白的雪地里头不知多少的女眷穿得金碧辉煌地等着,当首的一个格外艳丽多姿,面上生出些精明厉害的女子已经口中带笑地走上来,扬声笑道,「早就等着嫂子了!我给嫂子请安!」她虽是大说大笑十分爽利的模样,然而一双眼睛之中却带着几分鄙薄与不屑,不过是见沈国公还在马上看着自己,她掩饰着自己的异样,往前走就要挑开车帘子。 空气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啸,一把重剑携着泰山压顶的气势,猛地砸在了这巧笑盈盈的女子的面前,隔开了车与她之间的距离。 「天冷不必挑帘子了,请公主与郡主二爷往后头去。」沈国公见那女子骇然地看了自己一眼,脸色沉沉地说道。 「表哥!」这女子险些将重剑当头劈中,一双眼睛里都是不敢置信,忍不住变了称谓。 她看着沈国公的眼神之中透出了几分伤心与怨恨,正好儿落在早就心中有数的明秀的眼中。 这是三老爷的正室,当年明秀还小就听过府中婆子丫头们之间的风言风语,都说若不是沈国公自己请旨求娶了那时落魄得都要出家了的恭顺公主,太夫人本是要将这位三婶儿许配给父亲的。 谁知沈国公自己的主意正,太夫人再接再厉想要叫这个外甥女儿做个贵妾的,谁知道不知其中生出了什么变故,匆匆就嫁给了三老爷。 「你也是,大嫂金尊玉贵的,吹了冻着了是你能担待的起的?」三老爷很喜欢看三太太倒霉的,见她眼眶都红了,本是明艳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灰败,顿时幸灾乐祸地说道,「还以为是你呢,冻几个时辰都无所谓!」 三太太眼见沈国公爱惜恭顺公主与她所出儿女的模样,掩住了心中对横夺了自己姻缘的贱人的恨毒,并不多说。 别说她一个表妹,就是如今的太夫人,这位表哥只怕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如今回了府,这府里的主子就变了人,日后哪里还有三房的好日子过呢? 第十二章 那蠢货还一副懵懂的模样,实在叫她厌恶! 「大哥大嫂都往后院儿去吧,老太太只怕也等急了。」这时候就是永远的万金油二老爷出马的时候了,抹了一把汗,二老爷见三房这是自己把自己拧上了,急忙抬头与沈国公笑道,「老太太知道大哥要进府,还说要自己也出来呢,天寒地冻的三弟给劝住了,虽这样儿呢,竟都不肯安坐,说起大哥就想的慌。」说完了这骗鬼鬼都不信的话,二老爷也觉得词穷起来,尴尬地咳了一声。 「正巧,我与姨母也有些话说。」 如今沈国公府的太夫人正是沈国公的姨母,乃是其生母的庶妹。当年沈国公夫人生育了沈国公及两个女儿之后便一病不起,没有几年就去了。因恐继母薄待了失了母亲的几个孩子,因此沈国公夫人的娘家便将当时还未出阁,平日里格外安分老实的一个庶女嫁了过来,既是姨母也是继母,就想着能好好儿地护住几个孩子。只是那时沈国公与平王妃都已经大了,因此与这位姨母并不十分亲近,不过是寻常罢了。 更何况之后这位继母又有了亲生儿子,越发只是面子情了。 对太夫人不过是寻常,该有的富贵体面一概不缺,然而太夫人也不大敢在如今的沈国公面前摆谱,除了偏心些,倒也太平。 明秀的心里本也未将这位太夫人太放在心中做个长辈,不然当年她更宠爱三房冷落自己兄妹的时候早就愁死了,见恭顺公主摆出了公主范儿来,竟突然心中生出了些不厚道的想头。 若……母亲知道公主府就在公府隔壁…… 这什么威仪肃穆,还不都得裂呀…… 庆幸的是恭顺公主心里还怀着对未来不必看见沈国公的美好愿望,憧憬着自由的未来,因此并没有看见闺女纠结的目光。 这若是知道了,当场就得啃沈国公一口! 别以为国公大人委曲求全对妻子低三下四就是弱者了,恭顺公主再没心没肺心有所属,也还存着对这位的一番愧疚之心,又能生下三个儿女,十几年来被吃得死死的,已经可见沈国公的心机。然而荣华郡主表示亲爹的心机真是越深沉越好,最好叫母亲被糊弄得五迷三道别的都别想了,回头看见真正爱惜她的良人,后半辈子一起过些快乐的日子。 恭顺公主对沈国公府的感觉有些复杂,也懒得去看下头三太太隐蔽看着自己的怨恨的模样,漠然无声地看着外头的丈夫叫人引着自己的车往后头去了。 这样的做派,自然是沈国公极看重妻子的意思,一时间府中的下人都噤若寒蝉,越发不敢莽撞冲突了。 沈国公夫妻虽然是府中正经的主子,然而一家子一走就是十几年,这府中从那时起就是老太太与三房的天下,还是三太太在管家,别说公府之中的家生子儿,就是外头这些年新买进来的丫头,也大多只知三老爷三太太与四姑娘六爷的,哪里知道世子是谁呢?而今本以为不过是寻常的主子回京,今日见了沈国公夫妻一入府就声势浩大,三房主子竟不敢反驳的,都是人精子,自然明白谁才是能做主的人。 一时间有心思活泛些的下人,望向恭顺公主那华丽奢靡的宫车的目光就带了几分炙热。 三太太见府中不过短短一个交锋就人心浮动,只觉得嘴里发苦,却叫三老爷不耐烦地推了一把,不得不往后院老太太所在的春晖堂去了。 她为了这国公府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如今,竟有兔死狗烹的悲凉。 拿帕子掩了掩眼角,三太太忍着心里的伤感忍不住去看那跳下了马跟着恭顺公主的宫车默默随行的沈国公,见他亦步亦趋,突然侧了侧耳朵不知听到了车中女孩儿柔软的什么话,刚硬俊朗如同岩石的脸上,竟露出了轻轻的纵容的笑容,一时间竟痴痴的,勾起了不知多少的往事。 记忆里那个不苟言笑总是见了自己几个表妹远远就走开避嫌的男子,竟然也有这样柔情的时候。 那时候她多喜欢他呀,为了他,舍下脸来天天来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为了能看他一眼,叫他记住,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自己。 强悍健壮的青年,浑身都带着悍武之气,一个眼神都叫人畏惧,可是她看着他稳稳的模样,却觉得心里安心极了,只想着若是嫁给他,那自己就是最幸福安逸的人了。 老太太看出了她的心事也愿意成全,她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亲事却横生枝节,一个落魄被帝王轻视冷落的公主从天而降,夺了她的夫君。 那从来都不多看女子一眼的青年紧绷着一张英俊的脸,对震惊的老太太淡淡地说道,「我这一生,只愿与恭顺白头到老。」 凭什么呢? 就因为她是公主,自己,只是一个五品小官家的不值钱的女孩儿,就叫他看不上? 金枝玉叶有什么好?还不是捡了别人不要…… 「还不走?!想叫公主候着你么?!」身后被推了一把,三太太转头就见了一脸庸碌的三老爷,见他满脸的不耐,眼神还色眯眯地在恭顺公主车旁那些跟着回京的美貌丫头的身上扫来扫去,心里厌恶极了,想到当年若不是与沈国公的婚事上一脚踩空,她也不会费心做出了伤心欲绝脆弱无助的柔弱模样来迷惑了这三表哥得以嫁入富贵的国公府,虽然不过新婚之后这人便又去真爱了她的陪嫁丫头,然而到底她也算是高嫁显赫了。 「你这傻子!」虽心中还对沈国公有些留恋之意,然而三太太却知道自己的前程还得在三老爷身上,看着这只知道贪花好色的酒囊饭袋,她一□□入鬓间的眉就忍不住竖了起来,低声骂道,「胳膊肘儿往外拐的东西!她亲,还是你儿子闺女亲?!」见三老爷厌烦地看着自己,显然是自己庸俗贪婪的模样叫崇尚人间充满爱的丈夫恶心了,三太太心里恨得咬牙,跌足骂道,「等着你一家喝西北风去吧!」 丈夫是不中用了,她也只能靠着老太太,许日后还有些好日子过。 况…… 三太太的目中闪过一丝阴沉,看着恭顺公主的宫车停在了精致华丽飞檐横斜的春晖堂前,之后,一个绝丽婀娜,仿佛看不出年纪的绝色女子缓缓下车,身后还跟着一对儿模样秀致美丽的金童玉女,默默地握紧了手。 她已经夺走了她的夫君,如今,还要指使儿子来与她的儿子来争夺这府中的爵位么? 怔怔地望了望隐在淡淡雪后的看似清净的春晖堂,三太太嘴角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快步走到了由着明秀与明嘉一左一右搀扶自己的恭顺公主的面前,扬起了一个亲热的笑容来笑道,「多年不见嫂子,竟还是未出京前的模样与神气儿,可见大哥爱惜嫂子!见了嫂子,咱们这样的老树皮,竟都不好多看了。」她自顾自地笑了两声,见恭顺公主停都没停地就往里去了,不由在心中暗骂了一声目中无人! 她在京中靠着国公府的威势,哪怕是王妃公侯的女眷都是平等论交的,哪里见过这样无礼的人。 只是心中暗骂得痛快时,三太太却冷不丁见恭顺公主左手边儿上的那个清凌凌美貌秀致的少女霍然转头望了自己一眼,那双眼中的清澈与深沉竟混杂在了一起,叫她生出了一份十分恐惧的感觉来。 仿佛她的心事,那女孩儿全都看得穿似的。 第十三章 「怎么了?」恭顺公主见明秀往后看了一眼,回头嘴角还带着些奇异的笑容,垂头拍了拍她的手问道。 「跳梁小丑罢了,只是心大了些。」明秀都不必猜的知道三太太心里想些什么,只是旁人再怨恨嫉妒,自家依旧过得很好,这叫嫉妒的人看着却全无办法的模样才是最有趣的,掩着心中的那股子恶意,明秀眼睛沉了沉,之后抬头化作了一片的清明,挽着恭顺公主的手低声笑道,「还是父亲说得对,与她计较算计,平白自己都掉身份儿,只少见才是真理儿。」 恭顺公主心里哼了一声,缓缓颔首道,「你父亲总有道理的。」 只是说完了这个,不知想到了什么,颇有些咬牙切齿。 想当年明明说好不过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只是叫她有个托付的,谁知道这厮日日眉宇间都带着忧愁,她因那时这人守礼只知道睡书房,还是有些对恩人的感激的,因此好奇地询问了一下。 正义的高大青年敛目沉声表示,作为国公,这辈子却没有尊贵的嫡子继承自己的爵位,日后还要便宜了野心勃勃的继母弟弟,这一生的拼搏不过为人嫁衣裳,竟有些困扰。 占了人家嫡妻之位的公主殿下心里愧疚的不行,又见这青年说什么都看不上低贱的庶子,到底咬了咬牙,帮忙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儿子五岁上的时候,依旧是老老实实睡书房的男子,抱着儿子大半夜地坐在院子里默默地看着月亮,本是清心寡欲的公主殿下再次好奇了起来,嘴贱问了。 可怜国公爷戎马半生在军中只对着一群粗糙的兵爷外加只知道舞刀弄枪五岁就能拿枪捅得府中侍卫屁滚尿流的倒霉儿子,实在很羡慕别人家里软乎乎很可爱很贴心的闺女呀。 比起臭小子自己更喜欢香喷喷的闺女的公主殿下与严肃着脸越坐越近的青年一同憧憬了一下心肝儿闺女,一年之后,果然就生了一个闺女。 至于之后的儿子真是不提也罢,公主殿下总是被糊弄得不轻就是了。 早年还好,这些年越想越觉得这是沈国公的阴谋,恭顺公主在心里默默磨牙,然而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到底做不出叫沈国公太过没脸的事儿来,只跟着慢了脚步的丈夫一同进了春晖堂。才进去就只觉得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烘得人头昏眼花,之后两个极妩媚婀娜,穿戴不与众人同的大丫头扭着腰身惊喜地出来,见了众人急忙福了福,其中一个转身挑了晃动的水晶珠帘扬声道,「国公爷与公主殿下给老太太请安!」 之后,又上前给明秀明嘉罗遥请安,十分规矩。 只是明秀眼角的余光却见三老爷路过其中一个鹅蛋脸面庞白皙,顾盼都仿佛带着和气的丫头的时候偷偷拿掩在袖子下头的手去扯了扯这丫头的手。 那丫头口中轻唾了一声摔了手就往里头去了,然而面上却并无厌烦,显然与三老爷早有首尾。 且看三太太恼怒的脸,显然并不是不知道的。 想到这位三叔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却还是这样不尊重与女色上蝇营狗苟,明秀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了几分厌恶,下意识地就牵住了前头仿佛一座山一样为自己挡住了那堂中而来的刺探目光的父亲的衣摆,心中安定。 沈国公感觉到闺女信赖的心意,头微微地扬高了些,越发森严可靠。 这叫见了他进来还端坐在正座上的一个老妇人脸色僵硬了片刻,方才努力在脸上露出久别重逢分外思念等等一系列的高尚的情操来。 明秀扶着母亲走到沈国公的身边往前头看去,就见正中那个穿着绛红色万字纹衣裳,头上勒着一根绣活儿极精致的抹额隐隐有些富态的老年贵妇正眼角露出了晶莹的泪水来。见了面容冷肃的沈国公,竟忍不住将正伏在她的膝上落泪的男孩儿给小心推到了一旁,颤巍巍地起身含泪欣慰地唤了沈国公一声儿,见他对自己行礼,心安理得地受了,这才拉着他的手打量了一会儿,流泪道,「一别经年,竟瘦了,可见是苦了我儿!」 这话中仿佛还带着点儿指摘之意,明秀微微皱眉。 「有嫂子照料表哥,表哥怎会消瘦,定是母亲看错了。」三太太就在一旁掩着嘴角笑道。 恭顺公主对这话里话外的挤兑充耳不闻,半点儿不感兴趣。 「我奉皇命驻守塞外,本该兢兢业业报效朝廷!若还富态起来,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对我的信赖?!」沈国公冷淡地说完,见太夫人一噎,转头冷冷地与干笑的三太太说道,「公主天家贵女,这些年没有半点儿抱怨照料我与几个儿女,妥帖精心,落在你们眼里,竟是罪过?!」他敛目淡淡地说道,「白眼狼说的就是你!怨不得三弟看不上你,实在是……」他目光讥讽地看着脸色发白的太夫人道,「姨母这个儿媳妇,是挑错了!」 「你!」沈国公的嘴好歹毒的,太夫人没想到就为了这么一句话这便宜儿子就给了自己下马威,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三太太也摇摇欲坠,不敢相信地看着仿佛一句话都说不得的恭顺公主,实在不知道这妖精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迷惑沈国公如斯! 位高权重的实权国公,哪怕恭顺公主真是个绝色佳人呢,这么十几年过去,竟还这样紧着疼着? 三老爷这块儿,真爱都一院子了好么? 「表,表哥……」 三太太哀婉的呼唤到了这儿,沈国公就不耐烦了,冷淡地说道,「没有规矩!嫁了三弟委屈你了?还提从前的称呼做什么!」 「再有一次,别怨我不客气了!」 明秀忍着心里的笑垂头,却见一旁明嘉的目光好奇地落在了老太太的身后,正好儿就看见仿佛因沈国公的训斥抛开了的男孩儿,仿佛是三房唯一的嫡子沈明棠,见这个堂弟此时抹着眼角的泪拉着太夫人的手往沈国公的方向看,对自家亲娘被这样呵斥也并没有什么不快,显然与太夫人之间的感情更好些,不由同情地看了看被沈国公当众削了脸面,此时很有些羞愤的三太太。 正经的儿子不去亲近,还有时间与她一家来挑唆。 「我就说,她就是个……」 「公主长途跋涉,该是劳累,咱们坐着说话吧。」就在三老爷想要说说妻子那点儿阴险歹毒的话儿来上上眼药的时候,二老爷蹲在一旁做了很久的透明人了,急忙赔笑道,「今日一家团聚合家欢喜,家事以后有的是时候谈。」 他的身边立着一个与他一旁沉默寡言的妇人,头上的钗子等等虽然都不鲜亮,却穿戴齐整庄重,正是二老爷的嫡妻二太太,因想到这位二叔也并未纳妾,膝下诸子皆同母所出,明秀就对这位看似木讷怯懦的二叔生出几分好感。 一个男子,若是连与自己同榻白首的妻子都能辜负,人品可见一般。 虽这是古代,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然而却也叫明秀忍不住在心中鄙夷。 「听说你如今在工部晋了五品?差事可还习惯?」沈国公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问道,显然是对这个弟弟并没有什么心结。 左右这庶弟是当年老国公娶了继室之后生的,太夫人心里怨恨些也就罢了,沈国公表示这庶弟与不同母的三老爷,在他眼中都差不多。 「还,还好。」二老爷心虚地说道。 第十四章 太夫人是个有手段的人,自然不会叫庶子出头压过自己儿子的风头,一个年长强悍万人瞩目的便宜儿子沈国公就已经很要命了,庶子也出彩还叫人活不活呢?虽然因当年老国公看的紧没法儿下手弄死庶子,然而女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平日里温声和气,只叫教书先生糊弄得教导,又纵容庶子在外玩耍,一来二去就将个眼中钉给养废了,虽然如今捐了官,平日里却是不往部中去的,不过是名声好听些罢了。 况二老爷对这种吃着皇粮有些体面还不必干活儿也很满意,太夫人自然喜闻乐见。 沈国公却并不喜欢。 沈氏延续了数代,能够繁荣到如今并不是一人之功。且独木难支,一个人孤零零地奋战总不如兄弟同心,他更希望的是弟弟们能出息些,至少支立门户,在朝中有了帮衬。 可惜眼前瞧着两个弟弟一个庸碌,一个好色,显然不是好帮手。 心中微微皱眉,然而沈国公面上却不动声色,又开口询问了几句,见二老爷于差事上八窍只开了七窍,忍不住有些失望。然而此时目光落在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外甥慕容南的身上,见这个容貌俊秀脱尘,隐有隐士之风的青年正垂目低声与拉着他的袖子的明嘉耐心地说着什么,淡定从容年纪轻轻就生出几分风骨来,觉得沈某人的外甥还是不错的,这才心中稍稍松缓了起来。 「大伯父一回来就骂我,老太太不是说与我做主么?!」沈明棠被冷落了很久了,从他出生就是府中的宝贝蛋儿,不说自己的几个庶出的兄长,就是二房的几个嫡子都靠后的,真正养在绫罗堆儿里得万般宠爱长大。然而今日见大伯父回府不单祖母对自己不大留意了,连府中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不是那么殷勤,沈明棠年纪小,且是个吃独食的性子,见太夫人正对一侧的明秀姐弟露出慈爱的笑容,顿时不干了。 「拖出去。」沈国公对撒泼的小辈从来没有半点儿耐心,又不会自降身份与个孩子争论,便淡淡地说道。 「等等!」这是在立威,是在叫人知道谁才是府中的主子,三太太哪里肯叫儿子吃这样的委屈,急忙起身厉声道,「谁敢碰我的棠哥儿!」 沈明棠从前若这样叫起来,一堆的婆子丫头上前来哄自己开心,连老太太都要安慰自己给自己做主的,谁知道这一回竟没好使,到底是个孩子,顿时惊呆了。 「好好儿的孩子叫你教养得如此不堪,实在是沈氏罪人!」天底下还没有沈国公不敢干的事,见三太太很愿意与儿子同甘共苦,也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心中起了些厌恶,慢慢地抹着手上茶杯中的茶沫子,漠然地说道,「古往今来子嗣最重,程儿这个年纪,都已然与我一同入军伍操练。嘉儿与他同年,如今已经学着《中庸》,纨绔膏粱乃是祸家之本,你却纵容他若斯……」 「棠哥儿还小,金尊玉贵的……」 「程儿是公府世子,难道这小子比程儿还金贵?!」太夫人明着慈祥可亲,实则暗地里的挤兑不断,恭顺公主没有丈夫护着的时候也是吃过亏的,更愿意看她的笑话,便在一旁笑吟吟地说道。 她转头还给脸色平和,然而越发有郡主之势的明秀笑了笑,这才慢慢地说道,「旁支罢了,这住在公府本是我家国公爷一番慈心,怎么就旁生枝节儿,生出尊贵体面之言呢?」 一个把柄生出许多话,太夫人都替小人得志的恭顺公主累得慌,此时见恭顺公主一脸的妖娆有恃无恐,恨得在心里咬牙,又见哪怕是自己一双冰冷的眼镇着,却还是有跟随沈国公回来,对什么太夫人的话不大感冒的面容冷肃的婆子进来,与沈明棠一个孩子也就罢了,不过是不顾他哭喊挣扎地抱着下去,然而对上了三太太却不是那么温柔,捂住了嘴就倒提着拖了下去。 「她好歹是你弟妹,你也该给她些脸面。」太夫人心里都凉透了,忍不住使出了哀兵之计伤心地与沈国公说道。 「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心怀叵测。给她体面,回头来挤兑公主与阿秀?」沈国公讥讽地问道。 太夫人一时语塞,想到当日本是想要压住恭顺公主与荣华郡主母女的气势,叫她们知道知道沈国公府如今是谁做主的,不由咳了一声含泪继续说道,「她为你主持公府,京中人情往来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操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多大的错儿,也该消了。」然而见沈国公高深莫测地看了自己一眼,之后目光犀利地往正心里暗爽的三老爷看去,太夫人的心中陡然一紧。 「再功劳苦劳,她私吞下去的那京外千倾良田与江南的两个庄子,也该抹平了,是不是?」沈国公收回目光,淡淡地问道。 听见便宜儿子说出的不过是这件事,太夫人仿佛叫人用力攥紧的心中猛地一松,露出了一个放心的笑容来。 明秀静静地坐在恭顺公主的身边,眉目低垂。 这是长辈团聚的时候,并没有小辈说话的份儿,她只要坐在这里,就已经叫人瞩目。 不管这府中从前有谁多么的风光,也不管谁是太夫人的心肝儿宝贝儿,如今正经的国公回来,旁人就已经不值一提。 这府中下人心里眼里能记住的主子,也只有自己一家罢了。 虽然并未抬头,努力做出了恭谨温顺模样的荣华郡主却还是听见了太夫人微不可闻的出气声儿,哪怕不抬眼,她都知道这老太太是个什么表情。 耳边还有弟弟与表哥低声好奇的问话,明秀将手边的茶往嘴里尝了一口,心中却若有所思。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这一路到了现在,四皇子安王就越发叫人心中警惕了几分。 皇家哪里有真正的傻瓜呢?安王看似缺心眼儿,然而一举一动都存了叫人深思之处,其中叫人疑虑的,就是这位安王殿下,仿佛意图用自己的美貌迷惑一下荣华郡主,想要来个表哥表妹一家亲就叫明秀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虽然这样冷淡地想着,然而秀美女孩儿的面上却还是带着几分温柔的笑容,转了转手中的茶杯,顿了顿,方一抬头就见对面,沈国公正淡淡地说道,「她贪墨府中银钱,姨母莫不是不知道,还要我来挑明?」 这又是一个不甘心的人,明秀心里笑了笑,好整以暇地听着。 她并不是一个热情的人,从生在了这个时代,能叫她真心放在心中的,除了父亲母亲和兄长弟弟之外并不多,对旁人的和气也不过是装像儿罢了,偏偏世人都看不出来,还都道一声荣华郡主温柔可亲,是个心中良善的女孩儿。 就如同眼前,眼瞅着三太太要倒霉,名声也要坏掉,明秀的心中竟然还存着看好戏的心,并不觉得如何同情。 「她,她也是一时糊涂。」太夫人心里暗骂一声蠢货,虽然这并不是最恐叫沈国公知道的要事,却也很要命了,况她才是这府里的宝塔尖儿,三太太平日里对她也言听计从的,这换了谁说出去,也不相信这贪墨继子府中银钱庄子的事儿没有继母的授意在里头不是? 想到这事儿叫沈国公挑破,自己在沈氏的名声也得往下掉,没准儿还得叫人说一声继母险恶,太夫人眼前不由一黑,这一回是真想哭了,叹气说道,「你也得体谅她,你三弟日后没个爵位,日后我撒手一闭眼,他一家不是得去吃西北风?她也是担心以后呀。」 第十五章 她当日是提点过三太太要多从府里抠出点儿钱来,可是那也得隐蔽点儿来不是?三太太前脚一脸聪明相地应了,回头儿怎么简单粗暴怎么来,吃相这么难看,这都叫人问到脸上了,可怎么是好呢? 「我还得体谅个贼?」见太夫人一脸的痛心,沈国公心中冷哼一声,顿了顿,这才淡定地说道,「罢了,左右那两个庄子当日我听了公主与我的担忧,就想着留给三弟叫他不致日后没个进项,如今正好,就当提前给老三,叫老三媳妇儿好好留在手里,日后分家……」他在太夫人瞠目结舌之中淡淡地说道,「兄弟均分时记得这几样儿就不再多给三弟。再剩些多出来的银子,就归到公里给几个小的置办嫁娶银子。」 「什么?!」听说儿子没占着便宜还坏了名声,眼前倒现出沈国公不爱计较了,太夫人顿时尖叫。 「什么?!」这是听说自己日后分家银子提前便宜了妻子的三老爷! 「就这样罢。」沈国公可不是随便叫人偷钱的冤大头,立了威。这才慢慢地说道,「既然品性不堪,还管什么家!钥匙账本子交出来,就给……」 他顿了顿,在恭顺公主微微一抽的目光里淡定地说道,「就给公主身边的紫兰。平日里平常事,就叫老二媳妇儿帮衬公主管着,不能决断的,就叫人传话儿往公主府上去,由公主做主。」紫兰是恭顺公主身边的心腹丫头,塞外时就帮着公主管家,如今公主是断然不会管的,交给紫兰也就罢了。 「公主不住在府中?」太夫人当年是知道些风声的,盖因恭顺公主当年旧事闹得不小,然而此时听着沈国公的话,心中忍不住猜疑了起来。 莫非…… 「府里头人多,国公爷心疼我,不叫我住在府里,免得见了不爱见的人,生了气身子不爽利。」恭顺公主娇媚的眼睛如水波一样荡漾开来,有些心虚地看了看竟然知道了自己小算盘却没有反对的沈国公,头一次觉得这厮竟然还算是个好人,之后见太夫人目露异样,冷哼了一声,到底知道维护这夫君的,之后不过是抚了抚头上的宫花儿,在太夫人发青的脸色里慢慢地说道,「至于我的阿秀与嘉哥儿,自然跟我住。」 「那你岂不是无人服侍?」长子夫妻看起来蛮和谐,太夫人忍不住失望地对沈国公问道。 「这就不必姨母操心。」沈国公烦死了。况既然今日进京,只怕明日就要陛见,没有什么心思来与太夫人勾心斗角,只扫视了一圈儿,这才冷着脸继续说道,「家中有几个女孩儿,今日公主与阿秀累了,就不必再见进来拜见,日后再说。」 见太夫人一怔,沈国公便低头继续说道,「至于旁的,待我见过陛下,再来好好分说。」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危险了几分,显然是想要好好儿收拾收拾上杆子与皇子玩耍作死的三老爷了。 三老爷在一旁还在为自家分家银子落在毒妇手中叹气呢,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悲惨。 「她们姐妹此时不见,日后再特意来见,反倒叫她们姐妹之间生出芥蒂来。」太夫人不管二房丫头怎么死,只是三老爷还有一嫡女正是花期,生得花容月貌名满京中,就连宫里的娘娘都知道她的,为了这个女孩儿能在沈国公面前露露脸,太夫人还是强打精神笑道,「说什么拜见呢?姐妹之间说这些虚礼,竟反倒……」 「阿秀正经的郡主,难道不配这一声拜见?」恭顺公主冷笑了一声。 太夫人是真不愿意看见恭顺公主那张倾国倾城的妖精脸,强笑了一声,目视明秀,希望她「识大体」。 荣华郡主向来识大体,见太夫人对自己露出了期盼的目光,她偏头想了想,回了一个格外亲近的笑容,之后羞涩地低头,表示自己没看明白。 原来还是个草包美人! 太夫人气坏了,也松了一口气。 明秀乃是沈国公唯一的嫡女,身份贵重,单凭身份就压过了她的亲孙女儿。若还机灵些,那宫里只怕眼里就只有她了。如今蠢些,正好叫自己的孙女儿现出来,日后更能有个好人家。 「罢了,都听公主的罢。」太夫人觉得还是个蠢货拿捏起来更叫人省心的,目光一转,带着几分深意地望向了一旁的慕容南。 平王世子也是个极好的联姻对象,太夫人并不愿意沈明秀得了这么一个好姻缘,如今想着这么个草包美人,只怕是不能入慕容南的眼的,越发欢喜了起来,已经垂着头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人选,却只留在心中。正在心中反复思忖,就听见沈国公突然问道,「二妹怎么不见?」 他既然已经回府,按理说平王妃与安固侯夫人都应该回府才是正理,平王妃老蚌生珠正高龄有孕呢,不好轻动,然而安固侯夫人却并未前来,可见态度。 太夫人自然知道安固侯夫人将三个妖精送给亲哥,反倒便宜了安固侯的轶事,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却只是脸色担忧地说道,「她只怕又吃了委屈了。」 这说的就是沈国公给亲妹妹吃委屈了,沈国公岿然不动,眯了眯眼,转头与明秀微微颔首。 明秀急忙扶着母亲起身,这才与太夫人有些羞涩地说道,「母亲累了,咱们先回府里收拾收拾,回头再给老太太面前说笑。」 慕容南看着这表妹好温柔的模样,竟忍不住转头噗嗤笑了一声,之后急忙拿修长的手指掩住了嘴。 恭顺公主累了,自然是无人敢阻拦的,众人急忙恭送,直到走到了外头,恭顺公主意气风发,正要上车,却叫明秀扯了扯袖子。 「怎么了?」见远远的一个高大的英武青年大步而来,正是自己的长子沈明程,恭顺公主突然觉得有什么不会叫自己开心的事儿发生了,又见闺女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正觉得这其中有鬼,就见完全不与自己相似,然高高大大其实也很可靠的沈明程恭敬地走到了自己的身边,转身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给自己披上。 这儿子倒还是个孝子。 恭顺公主裹在儿子暖呼呼的披风里,哼哼唧唧地想着。 「我接母亲回府。」沈明程将手里一个白玉暖炉塞进妹妹的手里,护着得意的恭顺公主走到了国公府外,在母亲寻宫车的目光里指着隔壁恭敬地说道,「都拾掇好了,母亲累了,就先歇着,旁的都不必母亲烦心。」 恭顺公主震惊的目光里,「恭顺公主府」五个大字,在雪天的日光下灼灼生辉! 荣华郡主看着自家亲娘那气鼓鼓胖了一圈儿的脸与恨不能挠墙却偏偏得在自己与弟弟面前装做欣慰快乐「终于一家团聚」的憋屈模样,突然觉得,看着母亲变脸,原来也蛮有趣。 「狼崽子!」恭顺公主翻滚在柔软的锦被里,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因太过震撼恍恍惚惚的,恭顺公主很轻松就被沈明程给接进了公主府,正要掀桌就想到闺女幼子都看着自己呢,急忙努力绷住了赞了长子两声表示自己很满意,又明秀与明嘉都很对兄长在公主府中的打理好奇极了,开开心心地去了,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努力咬被角儿! 她又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自己搬了家有谁在这里头兴风作浪。气得眼睛发黑,恭顺公主忍不住转头喝问道,「他呢?!」 第十六章 这个「他」自然不是美其名曰带着弟弟妹妹们欣赏公主府的沈明程,而是奸猾的沈国公了。 「国公爷说了,今日还有要事办,回头就来与公主请安。」沈国公急着抽弟弟去了,那还不得溅一身血呀,自然不好往公主面前来。 「来了不许他进门!」恭顺公主咬着牙厉声道。 「瞧您说的。」今日服侍恭顺公主的自然是陈嬷嬷,此时听了这个,想到明秀临走前的吩咐,便忍不住笑着说道,「国公爷着紧公主,您不叫进门,那还不得跟在塞外似的在门外立一宿?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若冻病了国公爷,您不心疼?」 塞外的时候沈国公曾受了一次重伤,几近濒死,恭顺公主什么悲伤春秋都忘了,在床前昏昏沉沉地守了沈国公半个月,亲给换药擦身累的半死,却在沈国公醒转之后仰着头走了。 若说不在意,那是唬人,偏恭顺公主说什么都不承认的,非要拧着来。 「国公爷这身子骨儿看着强健,只是人也不年轻了。」陈嬷嬷睁眼说瞎话,拒绝承认沈国公正当壮年,唉声叹息地说道,「不知得吃多少苦痛。」 「他病了,几个孩子又心疼了。」恭顺公主抿了抿嘴角,看着屋里头柔软的纱帐,簇新的紫檀木大床,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式,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却只是哼道,「叫他进门,我要好好儿质问他!」说完了这个,又问可将回礼与与自己告辞的慕容南,见陈嬷嬷都应了,她这才歪倒在了榻上,清媚婉转的目光里透出了几分怔忡,许久之后,轻声问道,「宫里头可有信儿了?」 「皇后娘娘知道咱们进京,这前脚咱们才回公主府,后脚娘娘的懿旨就来了。」陈嬷嬷急忙说道,「请您明日就往宫里去呢。」 「当年,也只有她为我说了几句公道话。」恭顺公主的目光温柔了起来,仿佛想到了当年失魂落魄,如同丧家之犬无依无靠的自己叫人欺负得要去死的时候,那个端庄雍容的女人拼着叫皇帝厌恶呵斥也护着自己,叫自己有了一点点的喘息余地。 想到了那些恩情,恭顺公主眼眶红了,回头将头埋进了一路跟着自己,什么都知道的陈嬷嬷的怀里,喃喃地说道,「我真不想回京见这些恶心的人!」 「如今有国公爷护着您,谁敢作践您呢?」陈嬷嬷拍着怀里纤弱的身子,想到恭顺公主当年如惊弓之鸟,眼眶也忍不住红了。 「他是个好人,我,我不能用虚情假意来待他,做不出假装的温顺来。」她其实也能与沈国公举案齐眉,可是…… 「国公爷都知道。」陈嬷嬷心里叹气,将美目含泪,无端生出了十分可怜的恭顺公主劝住,这才轻声说道,「只是公主您心里记挂的,是当年的情意,还是当日的耻辱?」 这话凭陈嬷嬷的水准,自然是问不出的,本就是沈明秀的手笔。只是恭顺公主心中烦乱,却并未听出异样,只是听到了这些竟是在心中猛地一怔如同炸雷一样炸开,仿佛痴了一样呆呆地看住了对面的红漆窗子。 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儿,究竟是情分,还是不过是因自己丢了脸没有得到,因此方才念念不忘? 这个问题恭顺公主心中反复,竟不能决断,只是默默地从陈嬷嬷的怀里退出来,缩进了锦被里不说话了。 恭顺公主叫明秀叫破了心事心神俱动,此时的荣华郡主正跟一个小姑娘一样立在屋里,看着整理得十分精致的屋子,回头对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罗遥一笑。 「表姐屋里没有那西洋船,却有两把好锋利的弯刀,大哥哥也是费心了。」沈明程兄弟俩一起往前头看马去了,明秀见罗遥大马金刀地坐着,有些锋利的眼角扫过了自己并不奢华的屋子,之后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不认同,急忙讨好地拱在自家表姐的身边小声儿说道,「我不喜欢太过奢侈华丽,虽绫罗堆儿里繁华好看,却叫人心里透不过气来。」见罗遥微微摇头,她便笑道,「况也并不朴素,只那藩国进上的西洋船,谁家有呢?」 「我瞧着连老太太身边的丫头都花枝招展,你是公府嫡女,竟都没有那样华丽。」罗遥是沈国公庶妹所出,那在太夫人眼里就相当没有这么个人似的,一直都没有理睬,然而罗遥生于军中,素来对这些无感,也懒得与内帏女眷计较,不过却看不顺眼太夫人冷落了明秀,此时摸了摸表妹光滑的小脸儿,罗遥沉默了一会儿,也觉得什么都往头上戴有点儿暴发户儿的意思。 「算了。」罗遥觉得还是清凌凌干干净净的明秀好些,撇了撇嘴说道。 此时外头有往明秀面前送来的东西,待听说这是二老爷与自己的,里头竟还想到有罗遥的那一份儿,明秀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连庶女所出的罗遥都能看在眼中,可见她那位二叔并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还顾忌着一家子的情分,竟是十分难得了。 因这个,明秀也投桃报李,知二老爷膝下三女,一个已经出嫁,另两个还待字闺中,急忙使人取了三份塞外的土产来还礼。 罗遥平日里对刀剑之外的东西没有什么兴趣,眼前就有些抓瞎。 她总不能送三把刀子出去不是?那,那胆小的二老爷还不得跪呀! 明秀到底是个坏心眼儿的姑娘,见罗遥默默地撑着头出神为难,都不说帮一把的,也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表姐发愁。 在坏心眼儿表妹看好戏的目光里,罗家表姐默默地回屋,许久之后托着三个精致的匣子回来,里头各有一对儿金钗。 「您还有这个?!」明秀顿时肃然起敬了。 罗遥目光游弋了一下,默默地擦了擦身后手上的一点点鼻涕眼泪啥的,只将匣子塞进了明秀身后丫头的怀里,之后摆了摆手,晃晃悠悠地走了。 「奴婢方才看见了,表姑娘抢了她副将身边儿的钗子,那人现在还在外头哭呢。」明秀身后的一个丫头笑嘻嘻地说道,眉目见透出了几分精明厉害来。 「你偏多事,我瞧着表姑娘匆匆往外头去了,只怕是要买了新的赔呢。」出去买需要时间,来不及还礼,因此只怕罗遥先抢了自己副将珍藏的首饰,这回头还得还人家。 「这是咱们自己府里,说什么都自在,有什么说不得?表姑娘待咱们亲近,才不会见怪呢。」那心直口快的丫头名为鹦哥儿,最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后头那个一脸无奈地给笑起来的明秀铺床的温柔丫头名为玉惠,都是与明秀一同长大的贴身丫头,此时听着鹦哥儿与明秀叽叽喳喳说这府里都有什么景儿,玉惠只敛目将明日明秀入宫的衣裳首饰预备出来,这才服侍明秀睡了。 第二日,明秀早早儿就起来,知道沈国公昨晚半夜入府,自己去熟练地睡了书房,也不多管爹娘之间的闲事,穿戴齐整径直往恭顺公主的房里去了。 恭顺公主气色却带着几分萎靡,眼眶也黢黑,竟仿佛一夜没睡,神魂都生出了些恍惚的模样。 「母亲这是……」明秀压低了声音去问也仿佛有些萎靡的陈嬷嬷。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因明秀教给自己的话一说,恭顺公主都睡不着觉了,陈嬷嬷自然也没睡好,此时看着用迷茫如同小鹿一样纯良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自家郡主,陈嬷嬷咧了咧嘴。 第十七章 一击即中,竟撼动了恭顺公主的心神,这位郡主也是个人物了。 可惜……生做了女孩儿。 陈嬷嬷心中可惜地叹了一声,却只殷勤地扶着恭顺公主摇摇晃晃地往宫车上去,显然是等不及就要入宫的。 明秀见母亲竟连早饭都不用,低头忖思了片刻,竟笑了笑,之后转头叫玉惠往厨房要了一匣子点心带上了车,这才一路陪着母亲往宫中去了。这一路因恭顺公主并不肯与旁人说话,明秀也只是低头垫吧了点儿吃食免得饿晕在皇后的面前,及宫车入了宫门一路往后头去,就听见外头传来隐隐的女子的有些轻狂的笑声。 宫中素来重稳重静,明秀目光中透出几分迷惑来,却见恭顺公主微微皱眉,之后目光冰凉。 「得志便猖狂的小人!」恭顺公主掩住了明秀的手叫她不必看,迎着女儿好奇的目光冷笑道,「敢在宫中这样放诞,自然是咱们的皇贵妃娘娘了!」 提起这位皇贵妃,真是很富有传奇色彩。 皇贵妃乃是宫中昭贵妃的堂妹,当年昭贵妃得宠六宫粉黛无颜色,盛极一时的时候,这位打着陪姐姐住几日的旗号就进了宫,也不知怎么就入了皇帝的眼,别说什么后宫妃嫔,就是连她的姐姐昭贵妃都在她的面前败下阵来。因皇帝深爱恨不能拱在双手,因此入宫就封了贵妃,转年儿诞下了五皇子荣王之后,竟封了皇贵妃直逼皇后,之后荣宠不衰,哪怕是过了快二十年,依旧是宫中的头一份儿。 虽然皇帝爱新鲜也很宠幸了几个宫中的新人,然而却都不如皇贵妃的宠爱不衰。 皇贵妃甚至独乘过帝王的冕轿在宫中招摇过市。 不是皇后身后的承恩公府腰杆子硬,凤印只怕都要被夺了。 想到记忆里见过几面的那位温柔慈爱的皇后,明秀便微微皱眉。 「嫡长到底是大统,单看皇贵妃上蹿下跳,陛下这样维护却不能撼动太子之位,可见朝中风向。」明秀低声说道。 「你说了这话,就是明白道理的人了。」恭顺公主拒绝在一个妾的面前折腰,哪怕是皇贵妃也不行,况皇后待她极好,她心中早就偏向了几分,此时翻看细长的手指,也不悲伤春秋了,绝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恼怒说道,「那府里的老太太还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父亲都看破了!心虚什么?心虚的是,她想跟皇贵妃联姻,想要和荣王更好呢!」想必昨天晚上沈国公的那顿好打能叫三老爷张长记性,短时间不敢与荣王走得近了。 「我听说皇贵妃家中最不缺的就是女孩儿,眼下满京城联姻呢,却不知昭贵妃怎么想。」亲堂妹夺了自己的帝宠,这简直就是背后捅了昭贵妃一刀,怨不得安王明明与荣王血脉相连,却与太子更亲近。 换了谁也受不了哇! 明秀还记得些昭贵妃的模样,那是一个极傲气拿自己当回事儿的人,想必是与皇贵妃虽是本家,仇却结得更大。 「你不知道的还有呢。」恭顺公主看着车外远远迎出来的几个笑吟吟的大宫女,忍不住冷笑道,「她八月封的贵妃,却来年五月生下了五皇子,对外说是早产,其实却是足月。」作为京中八卦宗师,就没有恭顺公主不知道的事儿,见明秀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了几分诧异,显然是想到这其中的不堪,恭顺公主暗悔自己嘴快拿这些肮脏事儿污了闺女的耳朵,咳了一声不说话了。 皇贵妃只怕之前就与皇帝有首尾,这样不尊重自己的女人,也没有叫人尊重的地方! 说不定头一回厮混,还得是在信任爱护她的亲堂姐昭贵妃的床上! 「如此小人,还是远着些吧。」明秀低声说道。 「皇后素来待我好,为着你父亲,我不好多说多做。只是若那女人犯到我的手里,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恭顺公主眯着眼睛冷冷地说道。 明秀也微微点头,记住了母亲的话,方才沉默就听到下头有恭敬的请安声,挑帘子见车已经行到一处极肃穆巍峨的宫殿之外,正是记忆之中皇后的居处,下头还有大宫女等着服侍恭顺公主与自己下车,她心中微动,急忙扶着恭顺公主下车,又细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见今日这身儿鹅黄宫装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这才放心扶着母亲一路往里头去了,才一进去,就见了自己极熟悉的容颜。 皇后比自己离京之前衰老了许多,本不是美丽的脸上已经在额角眼角生出了细密的纹路,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从前的模样,包容敦厚,又带着十分的坚定。 「你可回来了,若不是孩子们大了,莫非你要一辈子呆在外头不管我们了?」皇后见了光彩照人的恭顺公主眼睛发花,然而见她气色极好,十几年的光阴仿佛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心里知道这个苦命的妹妹是嫁对了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恭顺公主身边的明秀的身上。见她容貌秀美,身姿婀娜,今日一身儿鹅黄的衣裳更带着几分年少女孩儿的娇俏可爱,心中就爱极了,出声儿唤道,「阿秀叫我好好儿看看。」 明秀转头见恭顺公主微微点头,急忙上前到了皇后的面前。 「瞧瞧这几步道儿走的,稳稳当当,是个沉稳的好孩子。」皇后摸着明秀的手与恭顺公主笑道,「从小儿就知道稳重。」 自己小时候还恍恍惚惚装自闭儿童呢,那自然寡言少语特别的稳重,明秀垂头笑了,给皇后请了安,转头见了她身旁一个容貌艳丽夺目,艳光四射的宫嫔微微一怔,又给她请了安。 这宫嫔她认识,自然是倒霉被妹妹截了胡的昭贵妃。 只是此时的昭贵妃没有了从前的咄咄逼人,虽然眉眼之间还带着几分娇气,却没有了叫人厌恶的神色。 「瞧瞧你儿女双全的,我可真羡慕你。」皇后不去与恭顺公主说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只拉着笑吟吟的明秀的手笑道。 她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还小小年纪就得跟亲爹斗智斗勇省得被废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格外地老成,因此一直很羡慕有清凌凌女孩儿家的女眷。 况这宫中唯一的一个公主出自皇贵妃的肚子,皇后自然更不会说一句喜欢什么的。 比起叫自己很厌烦的庶出公主,皇后还是更喜欢臣下之女。 「嫂子虽喜欢,我却是不肯借给你的。」恭顺公主很小气地说道。 「瞧瞧,难道我还能抢走了她?」皇后嗔了哼了一声的恭顺公主,上下看着明秀,目光落在她清透的眼睛里心里就赞了一声,只可惜了太子与二皇子都早早娶了正妃。然而想到另一个儿子跪在自己面前央求自己的模样,想到他竟说出「这一生惟愿守着妻子再无旁人」的痴痴的模样,心里到底心疼了几分,下意识地摸了摸明秀秀美的脸,柔声说道,「我看她是个极好的孩子,日后,定然一生顺遂。」 这个孩子比她的运气好,她都想不到皇帝那样的血脉,竟然会养出慕容宁这样的痴情种子来。 想到自己笑言既然喜欢就做主赐婚时慕容宁用力摇头,只说这辈子他要守着心上人,若她倾心自己就迎娶,若她爱上旁人就守着她一生幸福,皇后抿了抿嘴角,下意识地看了正好奇地打量明秀的昭贵妃,知慕容宁与自己的话只怕不会与这个亲娘说,不然亲娘肺只怕都得气炸了,有心叫昭贵妃更喜欢明秀些,急忙拉着明秀与昭贵妃笑道,「你瞧着如何?」 第十八章 「是个齐整的姑娘。」昭贵妃有心不搭理皇后,不过见明秀抿嘴儿对自己一笑的模样,砸吧了一下嘴角,竟忍不住说出这么一句来。 难得她竟没有挑剔别人,皇后都忍不住诧异了起来。 昭贵妃坏事儿就坏在一张嘴上,哪怕如今失了宠嘴巴都不让人的,别说平日里对上皇贵妃时什么好听的来什么,就是勋贵女眷带着小姑娘们入宫,那也是嘴上没有把门儿的,挑剔起来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然而到底因她还有几分根基不敢与她争锋。 谁能保证盛宠过的昭贵妃不会复宠王者归来呢? 明秀也多少知道些昭贵妃的性子,竟被她夸得呆了呆。 见小小的女孩儿家家没有见过天家威严怕了,昭贵妃本只顾着自己的那颗心竟软了,沐浴在小姑娘「求助」的目光里,她竟勉强露出了一个和气的笑容对着明秀笑了笑,之后对自己这样没有贵妃的深沉有些生气,想要收了笑做出威严的模样,到底见明秀见了自己笑容之后浅浅露出了一个如花的笑靥之后,嘴里哼了两声,避开了皇后戏谑的目光偏开了头去。 难得昭贵妃竟然也会喜欢一个小姑娘,皇后心中只觉得这是缘分了,却知道过犹不及,因此转头叫人去取了一匣子明珠来与明秀,这才放了她回恭顺公主身边。 昭贵妃犹豫了一下,也叫人取了一匣子进上的红宝,之后就后悔心疼得无以复加,然而见那小姑娘捧着那匣子对自己感激地笑了,便低头摸了摸嘴角。 其实……她还有一匣子蓝宝也可以赏给她来的。 「这回回来,你常进宫来陪陪我,我也不孤单些。」皇后与恭顺公主柔声说道,「太子妃东宫的事儿一大堆,忙得焦头烂额的,我也舍不得叫她来回跑。唐王妃……」她这一回就带着几分炫耀地与恭顺公主笑道,「唐王妃有孕了,才诊出来的,我哪里能叫她劳动呢?」 恭顺公主默默地想了想与唐王年纪仿佛却还光棍儿一条的沈明程,再看看皇后炫耀的笑容,脸都青了。 「以后我儿媳妇儿,一次生俩,一年生一回!」恭顺公主已经气得口不择言了。 明秀用惨不忍睹的眼神望了自家亲娘一眼,有心捂住脸,却记住这是在皇后面前,唯恐失仪不得不装作没有听懂,抱着盒子微笑。 皇后对着她眨了眨眼,显然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 明秀的脸顿时就红了。 「既然你有这个心,那就好了。」皇后见恭顺公主其实很在乎沈明程这个长子,心里一块石头就落了地,与气鼓鼓拧衣角儿的恭顺公主温声说道,「那孩子大了,从前在塞外风里来雨里去的,也顾不上这些。你这当娘的也是,这孩子都多大了,跟他一般年纪的,哪个没个儿子呢?你一点儿都不着急?」见恭顺公主垂头不语,皇后便叹息道,「这是咱们亲近,我与你说些心里话儿,外头那些争执,朝中如何我都不管,我心里看重的,就是叫这些孩子过得快活。」 「嫂子!」 「联姻之类我也不会与你算计这些,能给你做儿媳妇儿的,我只望是程儿自己喜欢的,哪怕是……」她转头对着昭贵妃笑笑,柔声道,「是庞家的人,与我而言都并不是要紧的。」 庞家是皇贵妃与昭贵妃的本家,因女子的兴盛而起,风光无限,然而与皇后却是天然的对头。 「程儿才不是那样没眼光的人。」恭顺公主小声儿说道。 昭贵妃正细细地端详明秀,见她目光柔和,又仿佛对长辈很尊重的模样,一直都在用心倾听皇后与恭顺公主的话也没有半分不耐,虽然觉得恭顺公主这句话哪里不对劲儿,有连着她一起骂了的嫌疑,却还是大人大量地抬抬手放过了,突然与明秀问道,「平日里喜欢什么消遣?」仿佛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昭贵妃艳丽的脸上露出几分懊恼,缓了声音问道,「下一回入宫,我给你预备出来,咱们一起打发时间。」 她看着明秀,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这双清澈的眼睛。 没有讥笑可怜看不起抑或是讨好畏惧,清凌凌的小女孩儿,叫昭贵妃觉得心里都亮堂起来了。 「若说要一起打发时间,那就只能打叶子牌了,你不是就会那一样儿么?」皇后见昭贵妃竟然这么喜欢明秀,忍不住调戏了一下。 「胡说!我还会下五子棋!」昭贵妃听了这么个诽谤,觉得自己在小姑娘心里的形象有崩塌的趋势,顿时大怒! 明秀微微一怔。 古代还有五子棋? 「是了,还会悔棋偷棋子儿呢。」皇后不知明秀的疑惑,已经笑了。 从前当昭贵妃是对头,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又与昭贵妃同甘共苦过来的,那点子仇怨早就没了,她平日里倒十分喜欢逗弄爱炸毛儿的这个妍丽的女子。见昭贵妃气得高高的胸脯上下起伏,很有一种叫自己欺负哭了的节奏,皇后的心里爽了,暗淡的宫中生活都被点亮了,笑眯眯地回头看着也一样儿瘪着嘴儿黑着脸的恭顺公主,心满意足地抬手喝了一口茶。 「你!你!你给本宫等着!」眼瞅着被皇后戳穿了老底儿,昭贵妃又见明秀好奇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偷棋子儿,顿时伤心了,指了指皇后虎虎生风地走了。 「这……」见昭贵妃被气走了,明秀已经忘了方才的疑惑,忍不住有些手足无措。 「你安心,她呀,今天晚上就得来我这儿报仇。」怎么报仇呢?来跟皇后娘娘下五子棋,狠狠地偷她的棋子儿。 「她从前可骄横了,不是这样呀。」恭顺公主离京前昭贵妃还得宠着呢,什么皇贵妃那都是天上的浮云,那时这女人叫一个傲慢,蹬鼻子上脸就没有叫人喜欢的地方,如今竟还好些,见皇后抿嘴笑起来,恭顺公主便若有所思地说道,「莫非是皇贵妃……」 「她本不是个心眼儿多的人,从前叫陛下宠着撺掇着,自然与我争锋。后头没了别人的挑唆,她就闲下来了。」 昭贵妃就是耳根子软罢了,谁对她好就听谁的话,从前听皇帝的,皇帝丢开了她翻脸无情,叫她失了依靠,妹妹又在后头捅刀难免就生出了些复杂的心境,只是这后头人情冷暖见识了,也知道谁才是真心待她,竟天真烂漫了许多,再也没有从前的恶事。 皇后并不是一个记恨的人,况这后宫妃嫔争锋,叫皇后说恨什么情敌呢?恨那个无心无情的男人还差不多! 男子若是个有良心的,也没有这些后院女子间的悲剧了。 目光沉了沉掩住了目中的冰冷,皇后见恭顺公主迟疑地点头,这才和声道,「她是个简单的性子,为人其实并不难相处,有她在我的面前,这日子也不难熬了许多。」 「陛下还是那样?」恭顺公主眼见这宫中冷冷清清的,又想到方才听见的轻狂的女子的笑声,便忍不住气道,「再如何,那也是个妾!」 生出的儿子还是叫人说一句庶出,又有多少脸面呢? 「就当是磨砺。其实有她与荣王,我竟安心些。」皇后命人出去,这才与恭顺公主垂目低声说道,「没有荣王这么一个挡箭牌,太子与唐王怎会如如今兄弟情深?」 第十九章 皇位之争可没有亲兄弟的说法,一母同胞翻脸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当年皇后曾经很担忧这个,然而先有安王后有荣王,眼见外头势大叫太子与唐王越发彼此守望互助,能不见到兄弟相残,皇后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日后太子会不会宰了荣王,那不是自己生的,又不如安王叫自己拿亲儿子看,皇后娘娘也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祸害人祸害惯了,竟越发不像,也不怕叫人道一句昏君!」恭顺公主在皇后面前素来言行无忌的,又想到当年叫皇帝给坑惨了,顿时愤愤地说道,「当年若不是嫂子娘家,他怎会顺利登基稳固朝堂?!」 当年皇帝根基不稳,摇摇欲坠,还是皇后身后的承恩公府出力文武之上支持着,方能有眼前的局势。 「功高震主,难免叫人心生忌惮,况当年他能厚待我多年,也是辛苦了。」皇后漠然地说道。 她并不是一个美人,当年嫁给皇帝时那还是个夺位的皇子,为了得到支持不得不做出情深意重的模样来善待她,太子与唐王就是那时生下来的。不过显然皇帝陛下不是一个乐意出卖自己身体的人,也记住了皇后面前赔笑讨好带给他的耻辱,因此当他帝位稳固,就不再对皇后假以辞色,还屡次提拔年轻貌美的妃嫔来与皇后争锋,给皇后没脸。昭贵妃做的不好,因此失了宠。皇贵妃一直是个蠢货,做得十几年如一日,因此就得了皇帝的宠爱。 内里就是如此,不过皇后却懒得与志得意满的皇贵妃说这些废话。 慢慢儿给她儿子当磨刀石去吧! 目中闪过冷光,皇后握了握袖下的手,抬头与担忧自己的恭顺公主柔声道,「你放心,我并没有吃亏。」真到吃亏的时候,也别怪她心狠手辣就是了。 想到皇帝那么个王八羔子,皇后就忍不住想到了当年恭顺公主的倒霉事儿,只是明秀还在,她只好含糊地说道,「至于你,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是何意恭顺公主竟不明白,只是昨夜陈嬷嬷的话言犹在耳,她竟然少了几分对从前事儿的兴致,含糊地点了点头。 比起皇后,她其实过得跟在蜜罐子里似的了。 「其实,我是真的过得很好。」恭顺公主喃喃地说道。 原是她有些太不知足罢了,她心安理得享着那人的宠疼,还叫他伤心…… 她念念不忘的,或许并不是当初的那人,而是…… 「给母后请安。」心中正有些东西在慢慢地清晰明了,恭顺公主就听到门口有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诧异地回头,却见门口处明亮的光线之中,正有个眉目似画,容颜如同二月春光一样明媚的青年缓缓而来,那仪态美妙,刹那的美丽仿佛在一瞬间跃然而出,叫人永生难忘。 恭顺公主看着这高挑的青年恭敬地给皇后施礼,也不得不承认安王的美丽世所罕见了。 「你还病着,竟急着过来做什么呢?」皇后见慕容宁忍着泛着潮红越发娇艳夺目的脸庞,心生叹息。 太子与唐王再如何艰难,也怨恨着宠妾灭妻的皇帝,后院儿却也有几个妾室的,不过是更给正妻尊荣与体面,不叫妾室压过妻子罢了。 然而眼前这个,却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慕容宁昨日在心上人面前美丽冻人了一下,回头就病了,如今烧得脑子糊里糊涂,却还是听见恭顺公主母女入宫之后努力地爬起来想要见明秀一面。 「表妹说,说喜欢外头的冰糖山楂,我自己往御膳房去亲手制的,你尝尝看。」他的手一抖,从袖子底下滑出了一包歪歪扭扭泛着焦黄糖霜的果子来,忍着心里的欢喜将纸包递到了诧异的明秀的面前,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模样,想要笑一笑,却酸涩的不行。 其实当年他从不知道,原来他的王妃,也曾喜欢过这些。 他究竟错过了多少? 大抵人生得美丽些,就格外地多愁善感。 明秀见不知怎地这皇子又在自己面前掉眼泪珠子,顿时心虚地往上手脸色意味深长的皇后看去。 看起来皇后娘娘很喜欢这个不是自己生的的皇子,可别以为自己是欺负了他,回头寻自己算账。 一时捧着黄乎乎的山楂的荣华郡主顿时就觉得这玩意儿烫手了。 「吃,表妹吃。」没有回忆算什么,现在安王殿下就给创造出点儿回忆来! 眼瞅着这眼前的一幕也与前头慕容南递给心上人冰糖山楂的画面差不多,慕容宁急忙抹了抹眼泪,顾不得自己还头晕眼花的呢,对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明秀咧开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还殷勤地说道,「你别看长得不好看,其实可好吃了。我,」他忍不住脸上的笑快活地说道,「我尝了,吃不坏,你放心。」 吃不坏就够了么?! 荣华郡主手有点儿抖,深深地看着这位看着挺二的皇子,想着这货是不是跟自己有仇想要毒死自己一把。 被心上人满心满眼地看着,安王殿下挺了挺自己的单薄的身子,目光潋滟。 恭顺公主都在一旁张了张嘴,想别叫闺女自己作死吃这个,却见沉默地看了安王一会儿的明秀突然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对着慕容宁感激地点了点头,拿起一个山楂面不改色地吃了。 入嘴的是带着些苦涩,带着些异味儿的酸酸的山楂,明秀面上没有半分不喜地吃了,淡定地转头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冲散了嘴里古怪的味道。 「殿下有心了,只是君子远庖厨,日后还是不要劳烦了。」明秀柔声说道。 明亮宽阔的屋子里,小小的女孩儿这样温柔地与自己说话,慕容宁不知是不是因在病重更喜欢伤感,竟一时移不开眼睛。 从前,她也是这样与自己说话的,只是那时自己不珍惜,总是想着往外跑笼络群臣,想着坑太子唐王一把。 他把她心安理得地丢在家里,如今想来,竟恨不能自己给自己两个耳光! 他做错了,辜负了她,已经知道错了,所以不要不要他,不要转头去看别人,他一定不叫她再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瘪了瘪嘴,慕容宁觉得自己眼前发黑,勉强站了一会儿,便坐在一旁喘气。 「安王这是昨日冻病了?」瞧着病得不轻,不过病成这样还知道倒腾什么冰糖山楂就叫恭顺公主心里警惕了起来,然而想到安王能叫皇后当亲儿子看,到底品性上叫人心安的,恭顺公主再想到昨天闺女与自己笑言的「美丽冻人」之语,便与急忙看过来与自己恭恭敬敬聆听的安王温声说道,「这大冷的天儿,那就得多穿点儿,不然美是美了,这病了不是叫嫂子与你母亲心疼?」 「您说得对。」慕容宁咳嗽了一声,正要伪装坚强,却模模糊糊地见着不远处安静地坐着的明秀捧着山楂带着几分忧心看着自己,突然心一横伏在了桌面儿上努力地咳嗽,虚弱地,勉强地小声儿说道,「只是如今难过的很。」 他记得,心上人最怜惜弱小了! 果然明秀见了安王这样单薄,再看看手上这要命的山楂,心中到底因自己几度腹诽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愧疚,又取了一枚在嘴里慢慢地吃了。 还是那样的苦涩,只是叫明秀想着,安王说好吃,只怕是那时病得狠了,味觉都不好了的缘故。 第二十章 她虽然心中有些防备,却也不愿糟蹋旁人的心意,安王能这样用心,已经叫她心中感激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殿下平日里也别急着动,好好儿养着就好了。」明秀柔声说道。 「表妹这话,我听得心里欢喜极了,除了母后与母亲,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我了。」慕容宁心说果然哀兵必胜,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早就忘了今儿早上他俩亲哥还叮嘱他不必上朝好好儿养着免得落下病根儿啥的呢,眼里都流出了喜悦的泪花儿,越发得寸进尺地小声说道,「表妹不知道,听了表妹的话,我心里暖呼呼的,都觉得自己病好了。」 皇后很久没有说话了,含笑看着儿子装模作样演戏糊弄小姑娘,却乐见其成,只是挑了挑眉。 回头把儿子缺爱缺关怀的心情好好儿与太子唐王说说,好叫儿子多得些来自兄长的关怀不是? 想必太子听了这些,一定很感概,会回头狠狠抽他的! 慕容宁正继续在明秀面前做出了可怜的模样,如今缩成一团更见慵懒病弱的美态,却陡然背后窜出了一股子凉气,浑身拔凉拔凉的。 「小女觉得,殿下还是多看太医,好得就更快了。」什么是蹬鼻子上脸呢?安王就是了。 明秀不是个蠢货,见安王还装得挺像,顿时抽了抽嘴角,之后方才与上头含笑的皇后柔声说道,「我本不懂这些,只是不知殿下是否因昨日往驿站来吹了风,竟不安起来。」见安王呆住了,用力摇头,且也顾不得装模作样了,努力挺着后背表示自己其实病得不重不是自家的过错,明秀心中微微一笑,倒觉得这位殿下心性纯良,生出了几分好感,又见上头皇后了然地看着自己,顿时心虚低头。 小姑娘竟然知道这样来堵儿子的嘴,皇后心中也只好说一句一物降一物了,不过瞧着安王傻乎乎还很开心的模样,竟也觉得这样儿挺好。 都精明起来,这日子怎么过呢? 「我算了算,咱们阿秀是不是也十五了?」皇后见慕容宁紧张地望过来,脸都绷紧了,这才与微微颔首的恭顺公主含笑问道,「你心里可有主意没有?若是没有,我给你瞧着如何?」 「她才多大,我才不及呢。」恭顺公主拒绝承认自己已经将京里的好人家挑拣了一回,表示自己一点儿都不着急。 「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么好的姑娘家,你就算藏着掖着,又能留到何时呢?」见恭顺公主迟疑了一下偷偷与自己使眼色,皇后心中一动,又见明秀的脸很适时地红了,便指了指都不敢咳嗽了的慕容宁笑道,「带你表妹往外头去走走,这御花园里好看的地儿多得是,她多年没有回来,想必瞧着新奇。」顾不得外头冷得很,皇后面不改色地与眼睛都亮了的慕容宁笑道,「回头再去安慰安慰你母妃,今日又恼了。」 一个「又」字,可知昭贵妃娘娘过得是多么苦逼的日子。 「知道了。」能与心上人单独走走,虽然身边儿跟着一堆的宫人也尽够了,慕容宁急忙用力点头。 明秀并无不可,见恭顺公主仿佛与皇后有话要说,也跟着起身。 眼瞅着两个孩子一同出去了,皇后只觉得这并肩的背影仿佛连在了一起似的,又见恭顺公主松了一口气,这才笑问道,「我方才问你你却不说,莫非是担心这孩子臊了?」 「我与嫂子说句心里话儿,到了咱们这身份儿,阿秀又是这样的品貌,还封了郡主。这已经是富贵双全,如今也就姻缘一件叫我操心了。」 恭顺公主此时就坐得离皇后更近了些,很有恳切的意思,抚摸着腰间明秀亲手绣给自己的吉祥如意花纹的精致荷包儿,目中就生出了几分伤感来,轻声道,「嫂子也知道,这女子一旦所嫁非人,管你是什么身份儿呢,都是一辈子的悲剧。」 「你的意思是……」 「阿南我就瞧着极好,知根知底儿我从小儿看着长大的,且还有幼时的情分,总不致亏了阿秀去。」恭顺公主都打算好了的,见皇后怔了怔敛目不语,便继续说道,「他母亲嫂子也知道的,最是个心胸开阔的厚道人,拿阿秀当亲闺女养,以后在她身边儿过日子,阿秀总不会吃亏。」 慕容南品貌都是最好的,然而恭顺公主是知道婆婆要命的,更看重厚道的平王妃些,此时便忍不住喃喃道,「八角俱全的人家儿,很不多了。」 皇后再喜欢慕容宁,也不得不承认恭顺公主说的都是对的,平王世子慕容南确实是百里挑一的好人选。 「阿秀知道么?」皇后温声问道。 「若叫她知道了,心里不自在起来,想必就不好与阿南这样亲近了。」恭顺公主冷眼瞧着,明秀待慕容南与沈明程兄弟并没有不同,只当闺女没有开窍儿。 「小儿女的事儿,且得叫他们自己两情相悦才好做亲是不是?」皇后这话就很别有用心了,又见恭顺公主迟疑了一瞬认同地点了点头,见她面上神色不好,又想到当初的旧事,到底在心中怜惜她几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说道,「你能看开些,我这心里也跟着欢喜。」感觉到手中的软乎乎的小手一颤,皇后便继续说道,「永乐当年那样夺了你的姻缘,然她却并未快活,你可想知道?」 大冷的天儿逛什么园子呢? 况安王还病着,明秀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怎么会叫安王拖着病体跟着自己到处跑,不过是寻了一个背风的亭子坐了,有些歉意地说道,「连累殿下了。」 「其实我就喜欢吹吹风。」慕容宁忍了一路了,这才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正觉得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了的时候,就见一旁递过来一碗茶来,抬头就见明秀对着自己微微颔首,他眼睛都睁大了,见明秀温和地看着自己,颤巍巍地接过了茶道谢了,垂着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有心与明秀说些什么,却还是憋不住地咳嗽,许久之后方才低声说道,「见了表妹,我心里其实很快活。」 后头的话儿声音太小,明秀并没有听见,只是见慕容宁长长的睫羽垂落,竟恍惚生出了几分错觉。 仿佛记忆里,有一个美貌如花的青年,也是在自己面前喜笑颜开,美丽得吹开了不散的阴霾。 明秀皱了皱眉,晃晃头,见慕容宁有些可怜巴巴地偷偷覰着自己,便有些疑惑地笑问道,「我与殿下有仇仇怨么?」 「啊?!」 「您这样小心翼翼,倒叫我不知该怎么是好。」明秀和声说道。 她看出了几分,安王并不是心中狡狯之徒,倒仿佛与昭贵妃有些仿佛,缺点儿心眼儿,这在宫中真是难得。 这样的皇子,说是为了讨好沈国公因为对她这样小心,竟有些说不过去。况又有皇后的体面在,明秀并不愿意得罪四皇子。 「我……」他其实是欠了她的。 欠了她的一生。 慕容宁吸了吸鼻子,只是看着眼前年轻活泼的明秀,小小地嗯了一声。 他早知道自己的心意就好了,那样儿,上辈子他们就会很幸福。 原来对于没用的四皇子来说,什么皇位根本顾不过来,他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安安生生地跟自己喜欢的妻子好好儿过日子。 第二十一章 「太子……对我很好,拿我当亲弟弟的。」慕容宁看着明秀,见她怔住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微微张大忍不住轻声说道,「我没有那么多的野心,也不想参合要命的事儿,日后,我就娶一个妻子,别的女人都不要,都不许她们靠近我,我就守着……」他看着明秀诧异的模样,那时从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心里酸涩的不行,急忙低头擦了眼角的泪光轻声道,「我的心上人,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呀……」 喜欢到这辈子,他也愿意随着她一起去死。 「殿下?」明秀听不明白,可是却又仿佛听明白了,心里不知为何竟轻轻替发疼,忍不住唤了一声这目光散乱迷茫的青年。 「我失仪了。」他想留给她自己最好的模样,可是仿佛总是失败,慕容宁挫败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见明秀抿嘴低头,竟心中生出了更多的不满足来。 妻子当年恭顺温柔他记在心中,可是如今,却更喜欢她对自己毫无芥蒂地快活地微笑。 满院子的梅花儿映衬之下,冰雪仿佛都染上了嫣红来,然而除了这个,御花园里头除了宫人竟静静的,慕容宁正欲说些什么,却陡然听见远处空旷之中传来了女孩儿的一声十分尖锐的笑声,之后就听见人声鼎沸,几道人影飞快地往这头儿来了。 当首一个一身红衣如火,生生地透出了几分张扬,后头还跟着一个面带几分不耐的少年来,年纪与明秀仿佛,玉带锦衣容貌美丽,竟与慕容宁有几分仿佛。 明秀听见人声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此地叫人心里发慌的静谧都散去了,见了远处的人急忙起身看去,心中却生出了些疑惑来。 这御花园前有没见着面的皇贵妃张狂大笑,可惜恭顺公主没理睬,这后脚儿,竟还有这么多放诞之人? 难道这不是宫里? 想到能在宫中这样肆意,只怕该是皇帝喜欢亲近的,明秀却并不诚惶诚恐,面上端庄起来。 皇帝陛下还依仗她亲爹沈国公呢,旁人……也就是那样儿。 她这个郡主封下来,可不是靠着不得皇帝爱重的公主娘,而是为着她父亲沈国公军功强悍,叫皇帝也不得不给自己这个体面。 这宫里你好我好大家好也就罢了,不想得脸的,她也不吝啬叫人知道知道什么叫打脸! 慕容宁也跟着摇摇晃晃地起来了,见了那两人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转头与明秀皱眉道,「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不必理睬。」 「都听殿下的。」明秀眼睛更好些,见了那少年就知这该是五皇子荣王了,见他虽然与慕容宁模样儿有些相似,却并没有慕容宁的平和,倒带着几分心机算计,这是真叫她不喜欢的。凡事不能对比,这一对比方才叫人愕然发现,安王竟其实也算是一个招人喜欢的皇家好青年了。 此时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她也不对那女孩儿的身份好奇的,随着慕容宁就下了亭子准备回去。 「前面的那两个给本郡主站住!」那女孩儿见了前头的人,顿时尖声叫道。 她一边说,竟就一边冲到了明秀的面前,望了明秀一眼,就露出了几分嫉妒之色,俏丽的脸都扭曲了。 「好一个美人,你又是谁?!」这女孩儿看都不看慕容宁的,仿佛带着几分鄙视,只盯着目光沉稳的明秀冷笑道,「我可是永寿郡主!还不给本郡主行礼?!」 永寿郡主。 明秀目光一闪,见慕容宁转身就护在了自己的面前,目光就微微一沉。 她自然是知道这位永寿郡主的,说起来大家还是老熟人,想当年恭顺公主与这郡主的生母永乐长公主还颇有些渊源,这到了如今哪怕是永寿郡主无辜,她也忍不住迁怒。 「在宫里论尊卑,你脑子坏了?!」慕容宁呵斥道。 「四皇兄,你是个废物,就少在本郡主面前摆谱。」永寿郡主显然是个得宠的,至少比慕容宁得宠多了,此时仰着头看着气得要死的慕容宁,只冷笑道,「你再敢在我面前说一句话,回头我就告诉舅舅去!上回舅舅那两耳光没抽醒你是不是?竟敢在我的面前张狂!」 她口中的舅舅自然是皇帝陛下,不过一个外甥女儿竟能使唤皇帝抽自己的儿子,也不知是儿子太叫人不当回事儿,还是外甥女儿格外得宠了。 「我若是郡主,就不要在宫中大放厥词,免得贻笑大方。」明秀见慕容宁气红了脸,便淡淡地说道,「什么好听的名儿不成?郡主这样霸道,只好叫人望风而逃了。」 「你!」永寿郡主总觉得这话里不对劲儿,有点儿骂她泼妇的嫌疑,只是却寻不出痕迹来,然而她张狂惯了,也不去寻个理由,高高地扬起手厉声道,「你敢辱我?!」 明秀岿然不动,手上却已经蓄势待发,就得这爪子落下来就给这丫头两个耳光先出出气,却见眼前人影一闪,竟听一声惊叫,眼前这个红衣女孩儿竟然叫慕容宁一把甩到了地上。 「你敢碰她一根头发试试!」慕容宁平日里懒得与一个丫头计较,然而此时看她竟然敢与明秀动爪子,顿时恼了。 「你竟敢推我?!」永寿郡主叫慕容宁给丢进雪地上,浑身都疼的厉害,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平日里叫自己收拾得无声无息的安王,眼睛顿时红了,抱着摔得疼极了的胳膊哭着叫道,「我要告诉母亲去!」 她的母亲永乐长公主乃是皇帝嫡亲的妹妹,从来说一不二,别说在京里没有女眷敢触永乐长公主的霉头,就是在宫里头,永乐长公主都敢不给皇后体面的。因母亲给力因此从来没有吃过委屈的永寿郡主,望着在气得一张脸艳若桃花的四皇子身后好整以暇,想了想竟然还对自己露出一个讥讽笑容的明秀,顿时就在心里恨上了。 「我不过是与你说了一句话,还未分明就要挨打,可见这宫中,竟是永乐公主的天下了。」明秀对着永寿郡主温声道,「只是两位皇子面前,郡主这样张狂,莫非比两位皇子还要高贵?」 「皇子算什么东西,莫非还敢在我的面前放肆?!」永寿郡主叫哭着喊着扑上来的宫人给扶起来,冷笑了一声说道。 明秀一呆。 她不过是顺口挑拨一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没有想到永寿郡主竟这样给力,自己就顺着往下得罪人。 慕容宁被得罪惯了并不在意,然而一旁本就不耐的五皇子荣王的脸青了。 荣王殿下可不是个东西! 不过想到这丫头的身份,荣王到底忍了忍,转头目视明秀许久,突然抚掌笑道,「我知道姐姐是谁了!」 他年纪还比明秀小上一些,只是言语轻佻叫人不喜,明秀不愿与他说话,只含笑做个木头人。 「你是恭顺姑母家的荣华表姐。」荣王生得极好,笑起来的时候光彩夺目,又是一种风情,叫永寿郡主看直了眼睛,之后听到了明秀的出身,顿时冷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是谁,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倒在我的面前摆出个款儿来,自己给自己脸呢!」 「自己给自己脸这叫自尊、自重。只是我瞧着这位郡主竟不明白这个道理。」 第二十二章 荣华郡主最是个温柔可亲,愿意原谅别人的好姑娘了,见永寿郡主冷眼看着自己,便笑眯眯地和声说道,「况自己都有了脸,陛下平日慈爱施舍多给一张,这非要贴上脸去岂不是成了二皮脸,多厚呀。」温柔可亲的女孩儿用担忧的声音与眼睛瞪起来了的永寿郡主温声道,「郡主自有心得,且别忘了哪张脸是自己的才好。」 永寿郡主再蠢也知道明秀是在骂她了。 只是明秀从来都不爱与人争锋,见永寿郡主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拳拳的心意,便微微一笑立在了安王的身旁,含笑看着。 温柔恭顺,与尖声叫嚷盛气凌人的永寿郡主比起来更弱势些,叫人看着,荣华郡主这是叫人欺负了,还很识大体并未计较。 慕容宁张了张嘴,回头看着眯着眼睛笑的心上人,许久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个傻笑。 他从前都不知道媳妇儿这样不吃亏,真好。 荣王的脸已经抽成一团了,只是他隐隐觉得二皮脸这么一个队伍中也有自己神圣庄严的一份儿,心中忌惮了几分,然而这少年到底想到明秀背后的沈国公与明秀前头显然是对明秀有意的慕容宁,目中微微一闪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出来,对着后头仿佛不想再张嘴了的明秀和气地说道,「郡主顾虑的有些道理,可见有心了。」 他并不喜欢骄狂的永寿郡主,这丫头拿高贵的皇子当奴才使唤,谁喜欢那就是谁脑子有病! 只是皇贵妃亲口叮嘱他,叫他一定好好儿哄着这丫头,叫她与永乐长公主多在皇帝面前说自己的好话,好叫自己在皇帝的心中更稳固些。 如今他与皇贵妃的地位都在皇帝的手里,只有宠爱不绝,日后才有希望图谋至尊的位置。 为了能日后登上皇位,荣王都想过一狠心大不了卖自己一回,娶了这个得宠尖酸的永寿郡主,彻底将永乐长公主与她下嫁的淮阳侯府给笼络到自己的身边儿来。 话荣王殿下都想好了,愿效法旧朝,以金屋藏之。 只是看着眼前慕容宁紧张荣华郡主的模样,再想到这姑娘背后手握军权门生遍及军中的沈国公,荣王的目光就是一闪,看了看永寿郡主,再看看荣华郡主,竟一时生不出决断之心,不知该选那个才是最好的。 世间安得双全法……如果能娥皇女英就好了…… 荣王从出生就夺走了自己的许多东西,这些慕容宁都可以不在乎,反正上辈子都经历过了。只是明秀是不能出让的,眼见荣王目中的算计,慕容宁便恨不能给这个弟弟一刀! 「表姐……」 「怎敢与天家论亲呢?」皇子们都很喜欢自来熟,只是明秀接受不来,劈口打断了荣王的话,见他白皙秀致的脸上生出几分愠怒,显然年纪尚幼还不能万全忍耐情绪,又想到这人方才对慕容宁一番无视的模样,便垂目生出几分厌恶,之后慢慢地说道,「本郡主……」平日里不怎么这么自称的姑娘在心里抖了抖,这才继续说道,「本以为宫中清净,却没有想到这样喧嚣,竟累了。」 伶俐如荣王竟觉得自己接不上话儿,对荣华郡主这种一句天外飞仙似的话就能叫旁人没法儿继续说话儿的能耐有了些认识,他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干巴巴说道,「原来郡主喜欢清净。」 他到底是最得宠的皇子,竟也不耐烦再在一个女孩儿面前讨好,况身边还有永寿郡主疯狂地推着自己要自己给她报仇,一时恨不能回头一个大耳刮子叫永寿郡主滚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微微颔首道,「日后,想必咱们还有相见之时。」 「至于四皇兄……」他带着几分恶意地说道,「许久不见父皇了,许这是有意冒犯永寿表姐,想见见父皇的意思?」 他年纪小,竟还得管永寿郡主唤一声表姐,当然,永寿郡主可不是胆小如鼠的荣华郡主,毫不犹豫地受了这称呼。 「父皇忙着宠新进来的和嫔顺嫔,如今想来顾不上我。」慕容宁冷冷地说道。 荣王的脸色一冷,凉薄的嘴角慢慢地抿起来了。 皇贵妃虽然宠冠六宫,然而说实在话儿,年纪有些大了,虽别有风情却也不大水灵儿了,可巧儿前些日子选秀进了两个美貌水灵的新鲜美人儿,皇帝正吃得开心,一丝时竟冷落了皇贵妃些。皇贵妃本独宠叫六宫嫉恨,如今虽未失宠,不过男人却分出去了,难免叫失宠的妃嫔们笑话,这在颇有些心高气傲的荣王眼里,已经是很打脸的事儿了。 况荣王心中还有另一种恐慌。 若新晋的美人也生下一二皇子,那时,他还是最得宠的那个么?! 目光闪烁地看着对自己颔首而笑的这个四皇兄,荣王眯了眯眼,之后想到皇帝对自己的溺爱与全心的帮衬,还与自己许诺废了太子的话,顿时心中一松。 若不是朝中坚定嫡长顶着皇帝不许废了太子,他早就叫太子滚蛋了! 叫皇帝厌恶仇视的皇后与皇帝真爱的皇贵妃,以后谁哭谁笑,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不急。 心中有些可惜地望了望有些不知好歹的明秀,荣王这才拉住了哭闹不休的永寿郡主的手细声细气地安慰,见她不哭了狠狠地瞪了明秀一眼转身走了,这才微微颔首跟了上去。 「这小子心术不正,表妹平日远着他些。」 荣王那点儿小算盘慕容宁门儿清,盖因想当年四皇子也是这样算计的,此时由己度人,本也心术不是那么正的安王殿下毫不心虚地与含笑听着自己话没有半分不耐,不过看起来竟更厉害了些的心上人絮絮叨叨地说道,「他可坏了!永寿是个蠢蛋,这要是给他做了王妃,可没有好日子过!」 荣王比上辈子的慕容宁更不堪的是,慕容宁好歹是有真心的,虽然嘴上不承认,然而真正叫妻子伤心的事儿一件都没有,女色上也老实。 然而眼前的荣王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两个侧室,身边还有些服侍的大宫女,真是风流潇洒极了。 荣王想要求娶永寿郡主的意图很明显,想到跋扈的永寿上辈子嫁入冯国公府闹得人家府上鸡犬不宁,安王殿下还是觉得,这辈子这俩还是彼此祸害吧。 别再去坑无辜的好人儿了。 「君子不言人过。」明秀想到慕容宁在永寿拿皇帝来压制他的时候还能护着自己,这已经很叫人另眼相看了,忍不住就露出了几分和缓。 「下次不了。」慕容宁急忙赔笑表示自己特别不爱说别人坏话儿。 「不过我很喜欢听。」明秀仰起脸对慕容宁第一次没有任何心机地笑起来,见这青年仿佛看着自己怔住了,便咳了一声郑重地说道,「多谢殿下方才相护。」 「这不是应该的么?」头一次心上人对自己笑得这样好看,慕容宁用力地吞了吞口水,咧嘴傻笑起来,仿佛永寿郡主的威胁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算与皇帝告状又如何?最多给几板子也就完了,这些仇他都记着,等以后太子登基,安王殿下都清算回来! 心里记着荣王与永寿公主的小黑账,慕容宁却也有些坚持不住了,作为一个病号儿,还是英勇的病号儿,安王殿下再一次露出了柔弱的表情来,得到了心上人的几句关怀。 第二十三章 安王殿下自然春风得意了,然而此时一路气冲冲地走回到了一座十分奢华的宫殿中的永寿郡主,却笑不出来。 才踏进温暖的宫室,永寿郡主便一把将手里死死攥着的一串儿翡翠十八子儿给摔在了地上,眼看着手链儿四碎,气得眼眶都红了。 长这么大,她竟从未吃过这样的委屈,也从未叫人拦住不能报仇的! 「哟,瞧瞧咱们郡主殿下是怎么了?怎么掉金豆子了?」永寿郡主一屁股就坐在了座位里默默垂泪,见她这幅模样,上手两个宫装美妇便忍不住同时挂念起来,此时那个容貌娇艳逼人,叫人生出窒息的美艳的宫妃更忧虑些,一脸的担心,又见了慢吞吞踱进来的荣王不由嗔道,「莫非是你惹恼了你表姐不成?」她转头带着几分亲热地与对面的女子笑道,「都是小五的不是!」 「娘娘这话说得极是!小五也该好好儿照顾咱们永寿不是?」对面那女子更傲然些,冷冷地说道。 那宫妃脸色默默地扭曲了一下。 若不是永乐长公主很在皇帝面前有些体面,凭她在宫中的骄横,早就一巴掌抽上去了! 真以为皇贵妃吃素的么?! 「不是儿子叫表姐恼怒。」见皇贵妃脸色都变了,却还要努力忍着,荣王心中越发厌恶就她自己尊贵别人都是贱人的永乐长公主,只是为了「大计」还得好好儿忍耐,此时温声说道,「是在宫中见了四哥与荣华郡主,表姐吃了荣华郡主几句话儿,因此恼了。」 他避重就轻地说到这里,却见对面永乐长公主傲慢的脸上竟是一怔,之后飞快地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一张风韵犹存的脸竟然猛地狰狞了起来! 「恭顺那丫头,真还敢进宫?!」 永乐长公主一脸的憎恶,皇贵妃却看得心里爽。 作为一个得到了皇帝真爱十几年的专业宠妃,哪怕这是皇帝他妹儿呢,敢在她的面前摆谱,皇贵妃的心里也是很怨恨的。 能看见眼睛长在头顶儿上的永乐长公主这样嫉恨,仿佛从云端跌落的模样,皇贵妃心里解恨极了,却只掩住了目中的心机,巧笑盈盈地看着。 能从亲堂姐的手里抢男人,那自然是很有心机的。 「这贱人竟然还敢回来,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永乐长公主的声音顿时拔高了,想到与恭顺公主的仇怨双手都哆嗦,许久之后一把摔了手里的杯子骂道,「贱人就是贱人,就不知道个消停的!皇兄呢?!」 她颐指气使地看着心疼自己琉璃盏的皇贵妃,见这女人竟仿佛也敢扎刺儿,顿时冷笑道,「怎么着,这是看我不顺眼,想要给我些脸子看?!」她带着几分威胁地说道,「还是想叫我往和嫔宫里走动走动?!」 「和嫔可没有小五这样出息的儿子叫公主疼呢。」皇贵妃冷笑了一声,一双妖媚的眼睛覰过来,生生带出了几分风情。 永乐长公主看着这样妖冶的美人,又想到绝色的恭顺,顿时在心中骂了一声妖精! 天底下的美人都叫她看不顺眼,皇贵妃这种显然也是。 只是想到皇贵妃所出的荣王,永乐长公主努力忍了忍心中的厌恶,回头去看自己的女儿永寿郡主,目光一闪。 她的女儿天生流着尊贵的血,合该富贵双全,自然是要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可恨皇后对她不假辞色,每每冷落不说,当年还袒护过与她有大仇的恭顺公主,她自然不会将永寿郡主托付给皇后膝下的皇子。 余下年纪相当的皇子也就剩下荣王了,可巧儿她皇兄有意叫荣王继承皇位,就叫永乐长公主动了心思,想要将自己的闺女嫁给荣王,日后母仪天下。 这是合则两利的事儿,为了这个,她也不会与张狂的皇贵妃计较。 「这么说,方才你出去,是去见恭顺了?」想到方才皇贵妃也是匆匆回来,还说什么去逛御花园去了,永乐长公主忍着心中的恼怒冷冷地问道。 「不过是想瞧瞧她现在是个什么样儿,谁知道她的宫车竟一点儿都没停就往皇后宫中去了。」 说起这个皇贵妃就郁闷,谁大冬天的吃饱了撑的在御花园大笑吊嗓子呀!不过是想要借故叫恭顺公主看见自己,若后者是对自己的有心人,自然停车与自己厮见,这样「巧遇」里子面子都有,岂不是美哉?只是恭顺公主是个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仿佛是认准了皇后似的,全然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 皇贵妃叫皇帝宠爱了很多年,一颗心早就飞起来了,此时就忍不住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她与皇后这样好,日后沈国公会不会……」 「那贱人生的好,自然迷得男人听她的话,沈国公只怕要偏向皇后了!」永乐长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都在哆嗦恨得不行,此时看着见她大怒不敢做声的女儿,喃喃地说道,「只是我却要叫她知道,当年她不能在我手心儿里翻身,日后,也不能!」 叫她活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如今她竟然敢回京,哪怕有沈国公护着她,她也一定尽数奉还,叫她永世不能超生! 「皇后敢与她走得近,极好!」一只套着锋利的宝石护甲的手,猛地握紧了! 皇后日后,就是她永乐的仇人! 「你说你见了淮阳侯府的永寿郡主?」明秀才一回来,就见恭顺公主的模样仿佛更恍惚了,此时小心地叫人扶着虚弱的慕容宁在一旁坐了,听了母亲的话急忙回头笑道,「就是他家,言谈之中多有冲撞,这位郡主张口闭口都是陛下,我这没有根基的,竟心里怕得很呢。」说完又亲手拭了拭手边的茶盏的温度,觉得不烫,这才奉到了低眉顺眼的安王的面前看着他喝了,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安王因她倒了霉,也是无妄之灾了。 「她伤着你没有?」见一回来,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仿佛有些不一样了,皇后并未将永寿郡主放在心上的,只担忧地问道。 「殿下给推开了。」明秀感激地说道。 「原是我该做的,谁都不能伤了表妹。」慕容宁咳了一声,支起了半个身子在恭顺公主疑虑的眼神中郑重地说道。 「当年她欺负我,如今,她的女儿也想来欺负我的阿秀么?!」恭顺公主顿时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她这些年过得快活?」皇后方才正与恭顺公主说些这些年的旧事,才想说到重点就见孩子们回来了,此时见慕容宁与明秀并未吃亏方才放心,覆在恭顺公主的耳边温声说道,「她当年夺了你的姻缘又如何?淮阳侯恨她拆散了你和他的婚事,这些年一直冷落她,又……」皇后的目光落在仿佛照顾慕容宁,其实竖着耳朵偷听的明秀的身上,笑了笑,也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又纳了几个妾,整日里都不理睬她,她守活寡一样儿。」 况淮阳侯太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淮阳侯又孝顺,婆媳之间争锋起来,永乐长公主很吃了些苦头。 当年恭顺公主与淮阳侯的婚事就差半个月就成了,已然昭告天下。谁知道永乐长公主也看中了斯文俊秀的淮阳侯,生生仗着皇帝的偏爱夺了妹妹的姻缘,还大张旗鼓地说了许多恭顺公主的恶言,逼得恭顺公主几乎上吊,若不是后头沈国公请旨求了赐婚的之意,恭顺公主都要出家了。 第二十四章 想到永乐长公主倒是对淮阳侯真心,皇后的目中就微微一顿,与抿嘴儿垂头的恭顺公主低声说道,「你不嫁给他,其实也好。那家的老太太每每生事,淮阳侯多有愚孝,想必不能庇护妻子。」 或许换成叫淮阳侯真心爱惜的恭顺公主,能多些庇护,然而又算什么呢?那几个妾可不是老太太逼着淮阳侯纳的,庶女庶子们也不是老太太逼着生的,想到永乐长公主也算是救了恭顺公主的后半辈子,皇后就笑了。 「他本不是那样的人……」 「若他磊落有沈国公一半儿的担当,当年就不会因圣旨压迫就舍了你另娶旁人。」皇后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再多的情分,也禁不起磋磨,如今这话,我也送给你!」 恭顺公主在皇后了然温和的目光里僵硬地偏开头,双手默默地握紧了。 当年被抢走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君的时候,她只觉得天崩地裂不过如此,这些年都不能释怀。 然而方才听到皇后言及淮阳侯的时候,她心中竟生不出激动,也骇然地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记不清那个人的脸。 她本以为当年在初春雨后隔着朦胧的水汽捧着花儿对自己微笑,目若星辰的青年会叫自己记住一辈子,可是原来她这半辈子记住的,仿佛也不过就是一个执念,一点不甘。 当她听说永乐长公主过得不好的时候,心中快活起来,竟全都忘记了那个男人。 或许陈嬷嬷说得是对的,她记得的,不过是永乐长公主送给她的耻辱。 皇后的话显然很有深意,实在提醒自己沈国公对自己的情分也是禁不起自己再三的冷落的,恭顺公主茫然了一瞬,突然有些慌张。 若……他真的厌倦了,那她怎么办呀? 「我,我要回府了!」恭顺公主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此时心里慌了,顿时就起身大声说道。 皇后在明秀感激的目光里微微颔首,看着急得不行的恭顺公主笑了。 她自己过得不幸就已经足够,实在不想再叫亲近的人也过得波折坎坷。 「走了走了!」见皇后并不阻拦自己,恭顺公主更急了,扭着腰肢就走了。 「多谢娘娘。」目送母亲走了,明秀转身就给皇后磕了一个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多礼。」皇后急忙俯身扶起她,见她眼睛里都是对自己的感激,便柔声道,「你都知道了?以后好好儿的,一家人好好儿过日子罢。」 「若没有您劝母亲,母亲也不会这样听从。」皇后的这些话,恭顺公主未必不知道,然而从皇后的嘴里说出来却更有信服,明秀明白这个道理,自然心生感激。 「我也是冲着你父亲,这回头夫妻和好方才能感激我,回头帮衬太子不是?」皇后不愿叫明秀承了这些心事,便故意地说道。 「父亲得了您的帮衬,还不为太子两肋插刀呀?」明秀抿嘴儿笑了,之后在皇后戏谑的目光里笑眯眯地说道,「况,知道长公主这日子过得不好,小女的这颗心,可满足了。」 皇后一怔,继而抚掌而笑。 「这就是你嘴里说的好姑娘?」 看着恭顺公主与明秀匆匆地走了,这母女俩窈窕的背影慢慢地模糊,却还有个傻小子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儿扒着大门痴痴地往外看,皇后目中带着几分戏谑地问道。 一眼就能看出自己与永乐长公主并不和睦,也没有和睦起来的心思,还在后头小小地讨好了一下自己,这样聪明的姑娘,真不像是恭顺之女。 不过倒是有些与看似端肃厚重,实则狡猾狡猾地沈国公有几分相似。 「不吃亏。」慕容宁扶着门回头傻笑。 那什么,媳妇儿好心是很好,不过如今这样心里带点儿小心思啥的,叫人眼睛都亮了,看一眼就心里砰砰直跳。 慕容宁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若不是恐媳妇儿觉得自己有病,又要扑上去纳头就拜了! 不愧是安王殿下的心上人呐! 「这么说,你是真的喜欢她?」 皇后看着便宜儿子目中纯然的喜悦,细细地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到那里头有半点儿不喜与厌恶,目中温柔许多,只是想到平王世子到底头疼,将恭顺公主的话一一地与儿子说了,见这个美貌精致得仿若女子的儿子脸上的笑容都勉强起来,便温声劝道,「这不过是你姑母心里的小小的想头儿罢了,须知真心换真心,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就该拿自己的全心来待她,叫她感觉到。」 无名英雄那都是倒霉蛋儿,什么默默看她幸福呢?皇后虽然对平王世子也很另眼相看,却还是更偏心从小儿就亲近自己的慕容宁的。 「儿子知道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本就是最好的情意,儿子错过了也不过是自己的事儿,与人无尤。」他并不怨恨慕容南,反而觉得愧疚。 他喜欢了明秀两辈子,可是其实慕容南,喜欢的也并不比他少。 他没有资格敌视这样的人。 「母后,我想求点儿差事儿行么?」慕容宁脸色苍白地靠在门上,有些犹豫地看着面前一怔的皇后低声说道。 他带着几分虚弱与苍白,然而目中的光却亮得叫皇后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你想入朝?」慕容宁从小儿虽然说愿为肱骨辅助太子,然而本身却很淡泊从来没有野心,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入朝,还是个闲散的亲王。 虽然看着无用了些,然后有太子与唐王照拂,这京中也并无人敢小看他。且慕容宁虽然与朝中疏离,却来往宗室之中为太子拉拢叔伯兄弟,也很有些好朋友,因此从未吃亏。 皇后曾想过叫慕容宁往吏部去辅助太子,却被慕容宁断然拒绝,那时那青年苍白的眼神仿佛还在面前。 他是真的仿佛不愿与朝政上参合一星半点儿,然而如今却愿意了。 「为了阿秀?」皇后看着这孩子虚弱无力的模样,又想到明秀方才笑言御花园中的冲突,心里就明白了什么,竟忍不住竟有些心疼他。 「儿子不想……」慕容宁回想到方才面对荣王与永寿郡主时那无力与被鄙夷的感觉,浑身都在颤抖,想着明秀虽然没有吃亏,却也叫人轻视便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将本就没有血色的嘴唇咬出了鲜红的血痕。 尝着这腥甜的气息 他失魂落魄地说道,「不想以后她叫人冲撞的时候,不能保护她了。也不想叫她被人看不起。」上辈子他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没有人敢鄙视他,也没有任何一个女眷敢在他的王妃面前放肆。 可是以后呢? 若他真的娶了明秀,就凭一个如今没用的安王,她能不能再挺直了脊背傲气地过日子? 「知道了,你啊。」皇后虚点了点这个孩子,见这个青年乞求地看着自己,低头忖思了半晌,这才叹息道,「你舅舅在兵部呢,你跟着他也不会吃亏,好好历练历练。」 说到最后皇后本不是绝色的脸上竟有些无奈了。 想当年自己与太子唐王轮番上阵也没有说动这死小子入朝,如今就为了不叫心上人吃委屈,竟就自己求过来了。 这要是叫太子知道还了得?! 不得吃了这个弟弟呀! 回头就告诉太子去! 第二十五章 在后宫总是过得很无趣,颇有些恶趣味的皇后看见儿子对自己露出了感激的目光,面上慈爱心里很坏心地想着。 「多谢母后!」慕容宁顿了顿,又垂头红着脸小声儿说道,「也得劳烦舅舅了。」 这话中的舅舅自然不是昭贵妃与皇贵妃的娘家庞氏,而是皇后的亲兄长承恩公。 这年头儿跟红顶白是人之常情,一家子里头也得分个显贵落魄啥的。当年是皇贵妃不地道抢了姐姐的盛宠从此姐妹翻脸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庞氏自然也得分一个站队。皇贵妃比昭贵妃在皇帝面前混得好,荣王也远比没什么出息的安王有前途,不是傻子自然都知道怎么选。慕容宁从重生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亲舅舅」了。 哪怕是庞氏女眷入宫来拜见皇贵妃完了,也没有说想要拐个弯儿顺便看看昭贵妃这个庞氏女的。 反倒是平日里没有什么表情总是很严肃的承恩公夫人入宫之后,还会去见见昭贵妃与慕容宁,顺便敲打敲打昭贵妃宫中有些见贵妃失宠就生出异心的宫人。 虽然不过是小坐,却也有承恩公府庇护昭贵妃母子的意思,因此方才没有叫这母子在宫中太过艰难。 「这说的是什么话。」皇后一点儿都没有往太子面前给这儿子捅刀的心虚,继续慈爱地说道。 母后真是一个好人! 上辈子的自己真是混账透了,怎么会与这样慈爱的母后为敌呢? 慕容宁感动得一塌糊涂,之后猛地咳嗽了几声坐在了地上,吸了吸鼻子。 「一会儿,叫你母亲回来,咱们吃点儿热乎的,叫你身子快点儿好,啊!」皇后板着手指头笑呵呵地说道,「再叫上太子与唐王,你就要入朝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叫你哥哥们与你说道说道为人处世怎么当差,才不叫我与你母亲在后宫担心你是不是?」 她目中满满的担心温柔,简直不能更像慈母。慕容宁眼睛都病得有些发花了,又觉得这笑容仿佛在哪里见过,竟与明秀笑起来有些仿佛,顿时点了点头。 亲娘也就是这样儿了。 安王殿下感动得不行的时候,恭顺公主正带着上前几步扶住自己不叫自己在雪地里滑倒的明秀预备上车。 「母亲急什么呢?」明秀恐母亲跌了碰了,一个自己心疼,一个还不得叫亲爹给叫去蹲墙角呀,忍不住柔声说道。 「你,你不懂。」恭顺公主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睁着一双清澈疑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明秀,有心说点儿什么,却又垂头落下了泪来,低声说道,「好好儿的我不珍惜,我,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混账!」 亏了儿女们都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隐秘,不然,自己竟连儿女们都叫这心里跟着自己不好过了。 她虽然还没有完全理清自己的情意,然而如今想到沈国公时那豁然开朗之后的感觉却是做不了假的,一心是觉得心有所属,然而另一种,却是无法压制的愧疚。 她作了这么多年,他却一直默默地包容,可是自己还当做理所当然。 这其实并不是他欠了她呀! 当年明明是他救了无路可走的她,可是为什么她却能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能够伤害他? 她常骂别人是白眼狼,可是其实她才是最无耻的那个。享受着他的疼爱与呵护,却从没有真的为他想过做过,心安理得地自己哀怨。 如今她不担心旁的,只担心自己回过头来,这一切都迟了。 「父亲觉得这些都是值得的,那就是值得。母亲若觉得亏了父亲这几十年,以后咱们就好好儿的,叫别人都羡慕好不好?」明秀见恭顺公主眼眶都红了,显然心有转圜,心中一松便柔声说道。 这话出口,心烦意乱的恭顺公主胡乱地点了点头,之后猛地看向自己的女儿,一脸的惊慌。 「你!」 「您与父亲都是我最亲近最尊敬的人,从前的事儿都过去吧。」不愿再欺骗母亲,明秀扶着浑身颤抖的恭顺公主,笑了笑,指着空荡荡的后宫低声道,「这还是在宫里呢,母亲别叫咱们叫人笑话是不是?」见一脸惊悚心虚的母亲讷讷地点了点头,显然是被自己也知道这些的事实给惊着了,她也不过是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之后正要送恭顺公主上车,却猛地见着了远处隐隐地过来了一队依仗。 瞧那敢在后宫这样张狂地打出依仗,显然是很得宠的人。 心里将如今皇帝宠着的都给过了一遍,眼瞅着那渐渐清晰了的身影,明秀的眉尖儿挑了挑。 那不是永寿郡主么,这么一脸愤恨地看着自己,还带来了个老的。 这是要来与自己寻仇? 真是太好了! 「是你?!」 中二期黑历史被闺女知道好羞耻。 闺女好狡猾好丢脸。 怎么办闺女都知道了儿子们知道的日子还会远么? 恭顺公主沐浴在人生难得的黑暗里眼前发花,正在心里嘤嘤嘤哭泣的时候就看见了对面的那几个人,顿时眼睛都竖起来了! 那什么,虽然不是情敌了,然而永乐长公主仗着帝王那么大一个耳刮子抽在自己的脸上,恭顺公主这么多年做梦都忘不掉! 「是你!」永乐长公主知道恭顺公主入宫就已经心生恐惧,恐叫她乱走碰见她不想叫她碰见的人,匆匆带着哭着叫她给自己报仇却难得被自己呵斥了的永寿郡主就要出宫,没有想到竟是在半路就撞见了。 快二十年不见,永乐长公主脚下微微一顿,之后目光就落在了面前恭顺公主那张仿佛时光半点儿都没有留下痕迹,仿佛这还是一个初春少女的绝色的脸上,顿时眼睛都红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带着几分成熟风韵的脸自然也是极美的,可是只有永乐长公主自己知道,这张脸已经不年轻,已经有了细密的纹路,要用厚厚的脂粉来掩盖了。 她历经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容颜苍老连心都沧桑疲惫,可是眼前的贱人,为什么还模样儿神色还是当年那样不知愁的小女儿情态?! 「前儿母亲不是不爽利?父亲天天都担心呢,说今日不要在宫中费神,叫我好好儿带母亲回去。」 永乐长公主一出现明秀就见着了,见她用那样嫉恨的眼神扫视自己的母亲,荣华郡主最是个不愿在人心里捅刀子的好人了,急忙扶着恭顺公主,在她回头抽搐的目光里柔声说道,「父亲今日说亲自下厨给母亲炖得暖暖的汤,您再不喜欢呀,也回去喝点儿,省得父亲骂我呢。」 「你你……」恭顺公主从来都知道闺女不是一个好东西,只是塞外民风淳朴没来得及叫闺女发挥,却也没有想到这闺女坏起来有点儿磕绊都没有。 公主殿下发誓自己从来没有教过这丫头这些道道儿,完全是闺女自学成才! 当然,纯真的荣华郡主从来都不说谎话,沈国公确实给恭顺公主炖了暖暖的汤水叫自己记得给母亲喝,只是什么时候说,这真是一个大学问。 不过是三言两语,然而夫君的疼爱儿女的孝顺简直跃然纸上,永乐长公主听得目眦欲裂,一颗心都要爆炸了! 第二十六章 「身子不爽利还入宫,上杆子巴结呢!」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夫君淮阳侯了,永乐长公主本是上来就想要讥笑一下这个倒霉妹妹被自己夺走了爱人的,虽知道仿佛自己当个宝儿一样儿的心上人竟完全没有放在恭顺公主的心上,这贱人竟然与沈国公当真琴瑟和鸣了! 讥讽的话说不出口,永乐长公主狭长妩媚的眼睛一转,顿时扬声冷笑了一声,之后板着自己的手指淡淡地说道,「不招人待见的,都是这么一副殷勤奴才像!」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都是陛下的奴才,谁比谁高贵不成?」恭顺公主的嘴皮子也是很尖酸的,扶着自己的闺女,再看看永乐身边那个没有自家闺女好看也没有自家闺女聪明的蠢丫头,顿时仰着头越发得意地说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有尊严。哪怕我病得比这还厉害,这到了京头一件事儿,也得是入宫请安,这才是规矩!」见面前的女子气得不行,她便淡淡抚了抚自己蓬松的鬓角扬声笑道,「况也得与娘娘赔个罪。我家国公爷天天下朝就回家,我难得能有出来的时候呀!」 这位当年得偿所愿的皇姐,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夫君了呢? 「你这是嘲笑我!」永乐长公主看着面前的狐狸精,想到自家后院儿里那几个与她模样有几分仿佛的姬妾,还有淮阳侯每每看着那几个姬妾怔忡的模样,顿时恨得眼眶都红了,之后,却觉得心疼欲死。 当年她不顾道义抢了妹妹的姻缘,不是看不惯这个妹妹,而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呀! 哪怕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哪怕他的心里一直都只有恭顺,可是她的心却一直都没有变过。 为了他,她做什么都不后悔,也能忍受淮阳侯府这一家子不省心的,只求他多看她一眼。 可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女儿之后,就再也不见自己了,哪怕自己哭着求他,他都没有一点儿地转圜。 都是因为恭顺这个妖精! 「我就在塞外知道什么呢?不过是有感而发。皇姐最会往陛下面前去了的,这回头替我带个好儿,顺便说说,那长公主的圣旨我接了,陛下这回该满意了。」恭顺公主冷笑着说道。 「你很好!」恭顺公主这话,就是表示已经与自己同是长公主平起平坐了,永乐长公主心中恨得厉害,怨毒地看着面前叫自己阖家不宁的女人,之后目光猛地看向皇后的宫中! 既然皇后给脸不要脸,非要与她作对偏宠恭顺,就不要怪她无情了! 「塞外女子粗糙的很,妹妹这么得宠有情可原。只是这京里呀美人儿多得很,你也小心些,别叫你家国公爷叫人迷了心。」永乐长公主感觉到自己的长长垂下的衣袖叫永寿郡主晃动不休,显然是想叫自己给她出气,然而想到方才为何急着出宫顿时心里一机灵,想到今日还在皇帝面前说话的淮阳侯,她忌惮起来,却还是口中刺了一句。 「我信我家国公爷呢。」从前恭顺公主才不在乎呢,然而如今一想沈国公会叫人迷住眼就心里受不住,面上却傲然地说道。 长辈说话自然没有小辈说话的份儿,明秀含笑垂首而立,目光扫过了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永寿郡主,之后漫不经心地划过。 这般无视鄙夷的模样,很有节奏地气炸了永寿郡主的肺! 「你这个!」本是从未吃过亏的霸王性子,一个国公府里出来的丫头竟然还敢与自己张狂,永寿郡主恨得眼里流血,顾不得还叫母亲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就要大步上前给明秀一个耳光,却忘了此时御花园中虽然雪都被宫人扫干净了,然而地上却隐约还有些结冰之处,一脚踩上去就是一滑,之后拉着母亲的手也跟着猛地一拽! 就听一声尖叫,面前盛气凌人的母女两个竟是摔成了一团,混着惊声来搀扶的宫人们乱成了一团。 见了这样的好事儿,恭顺公主自然不吝啬几声大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永寿郡主为什么突然就怒了,却还是转头与无辜看着自己的明秀笑道,「活该!」 「您开心就好。」荣华郡主其实什么都没干,此时怜惜地看了看抱着胳膊哭的永寿郡主,笑了笑,扶着心里爽了的母亲上车扬长而去。 恭顺公主伏在车里头笑得不能自抑,咯咯地缩成了一团,然而明秀挑开帘子叫人赶车走的时候,却隐隐地见到了另一个远远的假山之后,立着一个清俊温润的锦衣男子。 他扶着山石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车,目光期盼之中还带着痛苦,哀伤得不行。 有了妻子儿女还做出这么一副痴心样子给谁看!就好像当年舍了恭顺另娶永乐的不是他似的! 心中一转就知道这男子是谁,明秀心中冷哼了一声,一把就摔了帘子回头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对娶了永乐之后却偏偏置之不理,纳了一堆妾来不知表达什么感情,有些莫名其妙的淮阳侯,明秀并没有什么好感。 若是当年圣旨之下为了全家不得不娶了永乐,这还能说一句有责任承担,那么为什么还要薄待这个明显能干掉淮阳侯府全家的女人了呢? 这个时候又想到被自己辜负的恭顺公主了,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叫自己更好过一些罢了。 越发觉得还是自家亲爹好,明秀眼睛转了转,却也不再在恭顺公主面前多说父亲的话,只看着母亲笑了一会儿,方才无力地缩进了被子里,偷偷地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母女俩都静起来,一路就回了恭顺公主府。 才进了后院儿,就听见呼呼喝喝的声音,明秀好奇地挑帘子看过去,就见沈明程与沈明嘉兄弟俩正穿着一样儿的衣裳打拳,虽是大冷的天儿,然而明嘉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却带着红润与汗珠子,脸上还带着开心的笑容。 恭顺公主伏在明秀的身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见兄弟俩看见了自己一起往自己面前走来,沈明程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都缓和了起来,里头全是对自己的孺慕,越发无颜。 她这些年,亏欠了这孩子多少?哪怕她再后悔弥补,可是逝去的那些时光,却再也回不来了。 「瞧你忙了一早上,累着了没有?」这一次两个儿子一起走到她的面前,她伸出手去疼爱拂过的,不是被自己总是放在心尖儿的幼子,而是一旁微微诧异怔了怔,之后垂头用手扣在自己手上的长子的脸。 恭顺公主看着这个儿子。 沈明程沉静的一双眼睛里全然没有对自己这个不合格母亲的怨恨,只有孺慕。 看着这样的儿子,恭顺公主越发地羞愧了。 她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母亲与妹妹才回来,赶紧进屋。」沈明程松开了母亲的手,见弟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眼眶红了,摸了摸弟弟的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果然听见沈明嘉开心地笑起来忘了方才的疑惑,嘴角翘了翘,抱着弟弟跟着就进了上房。就见恭顺公主一坐下喝了一口茶就对他招了招手,拉了他过来面有愧色地说道,「你这些年,可是也……」她握着儿子粗硬的大手掩着眼角低声说道,「我这个做娘的。」 「您为我祈福,还给我做衣裳,儿子很满足。」沈明程到底是个心性硬朗的青年,见恭顺公主拉着自己低声哭了,顿时手足无措,与一旁的明秀微微示意。 第二十七章 荣华郡主偏过了脸,只当没有看见。 「您别哭。」沈明程迟疑地僵硬了一下,只觉得大滴的眼泪落在自己的手上,急忙贡献出了怀里的无辜地张着大眼睛的弟弟。 弟弟仰头看着严肃的兄长大人,似懂非懂地想了想,福至心灵,拿小手去给落泪的母亲擦眼泪。 「母亲别哭。」见兄长满意地看着自己,显然自己做的很好,明嘉小少年俊秀的小脸儿红扑扑的,躲进兄长的怀里偷偷地笑了。 「是,再也不哭了,咱们以后呀,再也不提从前不开心的了。」恭顺公主看着几个儿女这样和睦,都觉得心里不知多欢喜,擦了眼泪叫几个孩子坐在自己身边,这才看了看好奇地与沈明程问道,「你表妹呢?」 这问的自然是罗遥了,沈明程便答道,「去同僚家送东西去了。」 沈国公这次回京并不是带了所有的武将回来,还留在塞外的有了这个便利自然求沈国公带了许多的东西回京给自己的家人。这些出门儿会客的事儿品阶高些的自然归恭顺公主,然而有些与罗遥在军中往来亲近的同僚,恭顺公主就叫她前去。罗遥是个听话的好姑娘,况都是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更明白这些在京女眷的急迫的心情,也不休息够了就开始劳动。 「这丫头说风就是雨的,罢了,没准儿……」没准儿在谁家跟哪个看对了眼儿呢。 恭顺公主好发愁的,愁罗遥的婚事与愁明秀的一般无二,此时想到罗遥动不动就擦刀比划一下,只觉得心好累。 她做不来扭曲罗遥的性情叫她做个名门淑女的模样,毕竟罗遥如今的性情还是很叫她喜欢的,可是公主喜欢不够,也得叫男人喜欢呀! 更叫人发愁的,却是恭顺公主眼瞅着罗遥的爹娘将个闺女当儿子养,真的很担心便宜侄女儿日后也跟男人似的娶回来一个姑娘,那就真的很要命了。 沈明程听恭顺公主说到罗遥,觉得这是自己兄弟来的,微微颔首。 「你表妹的事儿,你也上点儿心。」恭顺公主如今自己把自己想明白了,儿子也不是什么狼崽子了,竟絮絮叨叨起来,与沈明程再三叮嘱地说道,「你军中颇有好友,这夫妻夫妻,不是得有些能说到一起去的话儿不是?你表妹沙场的事儿全都懂的,你也上点儿心,若有哪个好友是个叫人放心的,就想着她点儿,别叫别人家捡了便宜不是?」她见沈明程皱眉不语,便哼道,「难道这点儿忙你都不乐意帮衬不成?」 「他们都打不过她。」沈明程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道。 「什么?!」 「都被阿遥揍过,母亲懂的。」沈明程认真地说道。 「都都都……」恭顺公主眼前一黑,顿时有一种恶名昭彰的感觉。 这是望风而逃的节奏呀,若逼着人家娶一个母夜叉,还不叫人上吊?! 「你表妹如今身手这么好呀?」恭顺公主干笑了一声,决定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埋在心底,日后给罗遥说亲的时候绝对不要提起。 至于日后嫁了人那家发现了怎么办? 这个……多揍几回,就该不敢休妻了是吧? 很有一种骗婚嫌疑的恭顺公主目光游弋,显然不想干好事儿了! 「他们都很佩服她。」沈明程觉得表妹很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 恭顺公主自己心里很也美,也跟着开开心心地点了点头,之后喝了一口茶,看着明秀正在一旁给明嘉喂点心顺便考问昨日的功课,眼前一派快活的模样,心里有些酸涩,却又有些安然,之后想到这里缺谁了,顿时绝美的脸红润了起来,咳了一声就望天望地地问道,「你们父亲呢?」正问着这话,却见帘子一挑,沈国公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一张脸顿时红透了,忍不住偏头哼了一声。 哼了一声就后悔了,恭顺公主正要掩饰一下,却见这俊朗沉稳的男子坐在了自己的身边,竟一时慌乱了起来。 自家母亲很少有这样的小女儿模样,明秀看着有趣,之后见恭顺公主自己喝茶的时候,对着父亲使了几个眼色。 正义正直的国公爷表示收到,见恭顺公主咕噜咕噜地喝茶,眼里划过淡淡的笑意,给她续杯。 「多,多谢。」恭顺公主啃着茶杯边缘,小声说道。 「夫妻之间,不必言谢,为你做什么我都欢喜。」沈国公与妻子轻声说道。 换了平日若这么肉麻,公主大人一口都唾在他的脸上了,然而此时恭顺公主却觉得心里不知有多欢喜,也多难受。 其实从前她说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厌恶,只是自己拧着自己的心不肯看分明罢了。 被自己那样冷落的时候,他都得多失望呢? 「哦。」她嘴角微微勾起,哼哼了一声,见身旁这个男子的目光一直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又觉得浑身都发抖,顿时竖着眼睛炸毛道,「看我做什么!」 之后公主一转头,好后悔。 太不温柔,吓跑了这人怎么办? 「好看。」沈国公早就知道妻子的性情的,其实最喜欢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儿了,严肃地说道。 明秀虽然在与弟弟说话,却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里顿时噗嗤一声。 「今日我与母亲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却冲撞了永乐长公主,父亲,这……」 「无事,此事我已经知道了。」见恭顺公主听了自己的奉承眉开眼笑地坐在一旁眉飞色舞,显然很好骗……沈国公觉得照今天的发展以后都不必睡书房了的,越发地满意,转头就与闺女淡定地说道,「永乐往御书房告了你母亲一状,不巧我也在,」见恭顺公主霍然转头,面上露出几分忐忑,显然恐皇帝迁怒自己,沈国公心满意足,淡淡地说道,「陛下说了,不过是些许小事,永乐小题大做,实在恃宠而骄。」 「嗯?」这剧本不对呀! 恭顺公主都能想象永乐长公主那张不敢置信的精彩的脸了,急忙问道,「为什么?!」 永乐是皇帝最心疼的妹妹呀。 「有父亲给咱们做靠山,陛下自然不会偏颇。」明秀见沈国公微微摇头不语,便与诧异的母亲和声笑道,「况如今陛下还要倚重父亲与承恩公府抗衡,哪里会为了这点小事儿就寒了父亲的心?」 她板着手指温声道,「太子为何经历风雨还屹立不倒?不过是承恩公府鼎力支持。不说承恩公如今掌着京外的驻军,就是当年承恩公在各地为武将时往来交好的武将就自成一路,盘根错节无人能够撼动。另有掌九门的是承恩公岳家宋侯,承恩公世子管着宫中禁军。这样的势力,如今也只有父亲能相炕一二了。」 当然还有旁的老将,门生遍地也有这样的本事,不过皇帝的心里,显然更重视看着就很无欲无求端肃稳重的沈国公。 至于当年承恩公府辅助皇帝登基之后不肯放权,明秀就觉得干的不错。 若当年就激流勇进啥的,皇后与太子坟头都能长草了! 「原来是这样。」恭顺公主本不是一个蠢人,顿时就想明白了。 「谁都不能再欺负你,告御状也没用。」沈国公摸了摸妻子的头,见她嫌弃地拍下来,越发觉得欢喜了。 明秀揣着心里的小八卦目光炯炯地偷看了一会儿,这才笑眯眯地转头与兄弟们说话。 第二十八章 这一晚上,果然沈国公就不再睡书房了,只是第二日明秀往母亲处请安,却没有见着母亲,只说叫她随意自己玩儿去。 浑不知恭顺公主后悔地缩在锦被哭了一白天,一边骂狼崽子,一边好后悔没有叫狼崽子去睡书房。 因府中越发和睦,只有恭顺公主是不是跳脚骂两声,日子就过得飞快,过了三日明秀都觉得老夫老妻谈恋爱这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的节奏,准备提醒父母节制点儿,至少先叫恭顺公主喘口气儿带自己几个往平王府看望有孕的平王妃之后再折腾,却愕然听闻,平王妃挺着肚子自己来了。 听平王妃上门时,明秀正给罗遥做荷包儿呢。 托只知道拿枪不知道拿针的罗家表姐的福儿,作为一个现代人竟然还能把古代各式绣活儿都熟练掌握并且出神入化绣啥像啥,就算是淡定如荣华郡主,也得给自己竖一竖大拇指。 别看罗家表姐自己不会,可是眼光很高,那不是绣得好看的,人家不要! 将手上的针线搁下,明秀疲惫地揉了揉眼角,见玉惠笑吟吟地进来还给自己捧了一身儿崭新的衣裳,不由笑道,「姑母又不是外人,何必……」 「多年不见,郡主也得叫王妃瞧着欢喜呀!」 玉惠平日里极温柔端庄的品貌的,今日却打断了明秀的话,也不管明秀如何的,只扶着她起身更衣,这才笑着说道,「况王妃身子重还来咱们府上,这得多想念公主与郡主呀?您不穿得漂漂亮亮的,不也辜负了王妃的这些心意?」见明秀被说得哑口无言,玉惠这才偷偷儿地笑了,掩了目中的狡黠不叫明秀看见。 她与鹦哥儿都看得清楚呢,平王世子对自家郡主另眼相看,很不同的。 「你们呐。」明秀素来宽和,平日里也不拘束几个丫头,此时也笑了,急忙问道,「姑母可还好?」 「这您问不着奴婢,奴婢服侍您呢,也没往前头去呀。」玉惠见明秀今日穿了一水儿的银红色对振式收腰罗裙,高高地竖着雪白的毛领儿,衬得巴掌大的小脸儿晶莹如玉,腰间封着三指宽的红色拱绦随意地散落在裙摆旁随着动作飘动,又郑重又带着几分婀娜秀美,心里就松了一口气,急忙将明秀的长发给挽起一个贞静些的发髻,又在上头只插了一只凤凰吐珠三支的金步摇,只觉得明秀明眸皓齿顾盼流转,却并不轻浮,这才笑了。 王妃再有心,想必也是不愿见一个妖妖娆娆的女孩儿的。 这样郑重竟与前些日子进宫拜见皇后有些相似了,明秀并不是一个无心的人,顿时就想明白了。 心中微微一叹,她到底没有拂了丫头的好意。 对她来说,母亲的心思她都知道,表哥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了。 抿了抿嘴角,她眼瞅着玉惠与鹦哥儿给自己拾掇完,这才一同往前院儿去了。 上房此时极热闹的,正有不知多少的婆子丫头匆匆地往来进出,流水一样将茶水点心往里头送,见了明秀都施了礼,又觉得自家郡主打扮得格外不同。 明秀一进去就见恭顺公主伏在一个面容美貌,又有几分和气的宫装美妇的小腹上好奇地听着,见了女儿进来,急忙坐正了身子,脸红了。 「阿秀大了,却还是小时的模样。」那美妇正是明秀的大姑母平王妃,见了如今已经是个女孩儿模样的明秀目中顿时一亮,之后眼睛就红了。 她自己没有闺女,当年又是襁褓里就养育明秀,自然是当亲闺女照顾的,想当年沈国公一家离京平王妃舍不得侄女儿,是想要央求兄长嫂子将明秀留在自己身边的。 「姑母。」明秀从出生就记事的,自然记得平王妃对自己的宠爱,况在塞外时平王妃恨不能月月都来书信的,京中有点儿新鲜玩意儿也必叫人送来给她一份儿,这心意都十几年了,明秀不是个白眼狼,自然是记在心里的,急忙上前就给平王妃磕了头,见她心疼得不行地俯身来艰难搀扶自己,急忙自己起身就坐在了平王妃的身边,将头如同儿时一样靠在了她的肩头。 「我很想念姑母的。」她小声儿说道。 「还跟长不大似的,这可怎么好?这样叫人不放心,日后呀,只好日日都放在身边才叫人安枕呢。」平王妃最喜欢的就是明秀与自己没有隔阂的亲近,此时摸着明秀的小脸转头与恭顺公主笑道。 这话中就带出了点儿意味深长了,恭顺公主只矜持地一笑,然而下头陪着平王妃安坐的一个容色可爱的女孩儿,却抬头拱了拱掩唇微笑的慕容南。 明秀通透,往下头看去,正对上了那女孩儿戏谑的眼睛,眼睛便微微弯起笑道,「姐姐竟也来了。」 这女孩儿名为慕容笑,却是一位正经的宗室女,乃是平王嫡亲弟弟唯一的独女,因父母早亡因此养在平王府中,只是却是这几年的事儿,不是前次慕容南往塞外来身边儿还带着这位郡主,之后因与明秀脾气相投因此书信往来殷勤,明秀也是不熟悉的。因慕容笑平日里最喜欢快意说笑,也并不是一个心思繁复叫人看着心累的人,因此明秀越发与她亲近了。 「我等在府里头呀,左等不见你,右等也不见你,正好儿伯娘等不及了,我自然就跟着来了。」慕容笑很喜欢憋着坏主意还总是表现得很善良的明秀的,且因知道些慕容南的心事,想着这是一家人来的,就在一旁揶揄道。 荣华郡主没有被这句话也揶揄着,心虚的在床上爬不起来的恭顺公主咳了一声。 「你说说你,这一胎多要紧呀,怎么你竟还来看我?」 「你是嫂子自然你大,难道我还巴望你来看我么?」平王妃与恭顺公主极熟的,想当年沈国公大人对人家漂漂亮亮的公主殿下一见钟情就是在平王妃处,此时平王妃揶揄手帕交起来没有一点儿的磕绊的。 「你知道我是嫂子,怎么还挤兑我呢?」恭顺公主顿了顿便问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太医说是个小子。」平王妃有些嫌弃地说道。 恭顺公主不敢说话了。 平王夫妻想要个软乎乎的闺女很久了,这眼瞅着又是一个小子,得多失望呢? 「小子好呀,好拾掇,女孩儿可费心了。」恭顺公主干巴巴地说道。 这句话有炫耀的嫌疑,平王妃多心地在心里哼了一声,然而此时一边儿胳膊叫明秀抱着呢,又觉得快活,便指着恭顺公主笑道,「费心,就给我养?」 「那可不行,这是我的心肝儿。」 这话出口上房的人都笑了起来,恭顺公主一边笑一边往下看,见慕容南眉目俊秀脱尘,又有温文稳重,心里已经满意到了十分了,就与平王妃叹气道,「见了阿南,我都愁我家的程儿了。」见此时罗遥抱着沈明嘉跟着沈明程一同进来,她急忙掩住了不说,却在心里担心儿子。 平日里她就顾着闺女了,也没想过给儿子寻京中的那些女孩儿。 「都交给我,你放心就是。」平王妃笑道。 恭顺公主就等着这句话呢,顿时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明秀偷偷儿听着就抿嘴儿笑起来,正觉得有目光在自己脸上掠过,迎过去就看见慕容南对自己暗暗刮了刮脸,顿时脸红了。 第二十九章 「前儿你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我是真不爱在京里走动,因此托说肚子大了,憋得也难受。」平王妃见了这两个孩子亲近的模样,目光便温柔了起来,只觉得这就是一双金童玉女,日后合该都拢在自己身边才好,口中却歪身与恭顺公主抱怨道,「好好儿的京里头偏要叫这几个折腾得乌烟瘴气,叫人烦得慌。」 她顿了顿,便摸着桌上的精致的玛瑙碟子淡淡地说道,「皇贵妃也是够了!」 「她怎么了?」平王妃很与人为善的,并不爱在人前抱怨,如今竟仿佛是忍不住的模样。 「她娘家有个女孩儿,花容月貌的,前儿当街被惊了马差点儿就撞死我,我家王爷给拦住了,她偏偏要说是英雄救美,这一颗心哟,就挂在了咱们王爷身上,非要嫁过来,做侧妃都不要紧的。」 平王妃冷笑了一声慢慢地说道,「皇贵妃真是一个好人儿,求着陛下赐旨叫咱们接她进府,还召我入宫问到我的面前!」那个宠冠六宫的女人一脸和气地问了自己这话的时候,平王妃只干了一件事儿。 她掀了桌子。 「那你家王爷。」 「赐婚的旨意叫他拒了,因此陛下有点儿不高兴,大抵是觉得咱们家不知好歹。」平王妃淡淡地说道。 平王虽是宗室,不过却与沈国公是好友,当年一眼就相中了平王妃守了很多年才心愿得偿,因夫妻情重因此并未纳妾的,别说一个皇贵妃家的女孩儿,就是皇后家的也不会纳进来。 「竟还有这样的事,她觉得沈国公府是吃干饭的呢!」打平王妃的脸,自然就是打沈国公府的脸,就这点儿智商还想跟皇后别苗头,真是活腻歪了。 「自古英雄爱美人,她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不爱偷腥的猫。」平王妃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平王府的家风,爷们儿都是不纳妾的。」 这有点儿唬人,平王自己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弟呢,不过慕容南却也在一旁笑道,「父亲母亲彼此相重,自然是儿子的楷模。」 恭顺公主嘴里的笑声,顿时高了八度! 恭顺公主很开心的,越发看慕容南顺眼。 「还是阿南这脾气叫人喜欢。」她看着慕容南的目光已经要滴出水来,目光炯炯。 明秀微笑听着,之后也垂头笑了。 青梅竹马,也不纳妾,以后,她确实应该再在表哥的身上多用些真心。 真心换真心,这才是正理不是? 「皇贵妃那女人,竟敢这样辱你,你放心,回头我一定给你出气!」恭顺公主不是当年落魄的小可怜儿了,公主殿下后头有人儿,还是皇帝都很看重的好人儿,因此此时格外有底气,见平王妃默默地看着自己笑了,显然是看出了自己与沈国公之间的那点儿事儿,顿时脸就红了,有些扭捏地小声儿说道,「我是你嫂子么,这个时候自然是要为了你的。你大哥知道,也一定是同意的。」 平王妃挑了挑眉,回头去看明秀,见她偏头笑了,心里就有了谱儿,微微颔首。 看起来兄嫂之间的心结已经慢慢儿地消了,也是能叫人放心了。 「现在还闹幺蛾子呢,前儿庞家来人了,就在咱们王府前头跪着哭,说他家的姑娘一病不起,等着王爷救命呢!」 柔美多情的纯洁女孩儿为了心目中的大英雄害了相思病,如今缠绵病榻什么都不求就想见心上人一面,多痴情呀,不说平王,平王妃都要被这故事给感动了。 这要是当戏本子演一出戏,没准儿王妃娘娘还得叫声好,多赏几吊钱! 「好不要脸!」这是逼着人去见那女孩儿呀,若不见,就是狠心逼死人的没良心的人,况正常男子若遇上这样的痴心人,怎么也得接进府里来怜惜一二不是? 明秀真是开了眼界了,觉得从前看了那么多的故事都没有这样精彩,一时都听住了。 慕容笑想到那天晚上大伯平王那张黢黑黢黑的脸,顿时忍不住伏在一旁笑得不行,一时不慎还差点儿滚到地上去。 沈明程正坐在她的对手,抬手飞快地扶了她一把,之后绷着脸微微颔首。 慕容笑借着这股力气扶住了桌子,之后看着面前高大俊朗的青年仿佛呆住了。 明秀正对慕容笑的模样露出了几分八卦与兴味,却见慕容南遥遥地对着自己将手指笔住了嘴唇,顿时也跟着笑了。 「然后呢?怎么了?」恭顺公主没有看见小辈们在下头打的官司,恨不能把狐狸精拖出来打死,急忙问道。 「庞家说那姑娘病得都要死了,我家王爷怜惜的不行,」见恭顺公主脸青了,平王妃这才慢吞吞地继续说道,「急忙命下头的人往棺材铺子买了一最好的楠木棺椁给送庞家去了,免得叫那姑娘尸身没个着落下场凄凉。」 这话出来,恭顺公主与明秀都呆住了,傻乎乎地彼此对视。 这小蠢样儿倒与那时见着了棺材哭不出来吓得不行的庞家人有几分仿佛,平王妃弯起眼睛抚着自己的小腹笑了。 「那死了没有?」 「棺材一送过去,那姑娘就好了,可见与咱们王爷比起来,还是这玩意儿好使。」平王妃生性宽和并不是个掐尖要强的性子,不过谁想踩到她的头上,那也是会要命的,此时带着几分讥讽地说完了这个,便淡淡地说道,「也是不要脸了,一家子的贱人。前头宫里抢姐姐的男人,后脚儿这就效仿之来抢别人的夫君,却不知自己都已经成了京中的大笑话!」皇贵妃当年干出那事儿,背地里没有不笑话的,不过是顾虑皇帝罢了。 如今一回回都这么干,谁还敢要庞家剩下的姑娘呢? 明秀静静地听着,听到了这里,就已经给荣王点一排蜡了。 身后有这么一个拖后腿的老娘,帮他把京中宗室勋贵给点着名儿地得罪,还想争皇位呢。 能以后把命给保住,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心思放空了一会儿,她已经听到了后头平王大张旗鼓地往宫里告状言道庞家欺负人,非要送个要死的姑娘来叫王府晦气了,搞得皇帝焦头烂额。 「叫我说,皇贵妃轻浮无德,陛下却那样喜爱,本就是鬼迷心窍了。」慕容笑不知内情,就觉得皇帝偏宠空有一张脸的皇贵妃有点儿膈应人,此时就插言道。 「如今,可不是报应来了?」这还得给皇贵妃擦屁股呢,恭顺公主心里解恨,小声儿嘀咕道。 就这还敢倚重沈国公,想叫沈国公与承恩公对着干扶荣王一程呢,皇帝陛下知不知道沈国公已经被荣王他老娘给得罪透了? 恭顺公主这时就想起来闺女又一次的笑言了,也跟着笑道,「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呀!」 慕容笑还没有听过这样有趣的话,正往嘴里灌茶凉一凉不知为何拼命跳动的小心肝儿,顿时喷了。 「对不住对不住!」见喷了面无表情的沈明程一身,慕容笑顿时脸就红了,急忙拿帕子来给沈明程擦衣裳。 沈明程眼瞅着这姑娘白皙娇小的手就往自己大腿上摁,饶是泰山崩于前头面不改色,此时脸也抽搐了。 这姑娘可比泰山豪放多了! 「无事,母亲与姑母稍坐,我换身衣裳。」沈明程迎着慕容笑仰头看着自己的目光,觉得上回在塞外这姑娘没有这么毛手毛脚,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第三十章 慕容笑在塞外的时候也没有觉得这位世子这么叫人心里乱跳呀,当然,上回见世子大人正好才下沙场,浑身都在甲胄里没看清。 明秀见慕容笑探头有些眼巴巴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笑了两声,正要说些什么转圜气氛,却听见外头又有丫头进来禀告,说是沈国公府来人了。 自从沈国公回京,并在当天晚上抽了喜欢搞三搞四的三老爷一把,抽得这位哭爹喊娘顺便大叫不敢了从此闭门不出去折腾,沈国公府一直都很安静,仿佛很有一种与恭顺公主府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太夫人也是个很要脸的人,亲儿子被继子揍得没有人样儿,自然也是心里存着火儿的,因此这些日子并不叫府里的人来殷勤地与恭顺公主走到,仿佛是没把公主当一会儿事儿一样。 巧得是恭顺公主也不爱见这府里的人,因此也不管,左右二房很晓事,虽然叫太夫人给压服惯了也不敢来这府里,却总是有书信恭敬往来,也不说些亲戚情分,只拿恭顺公主当正经的天家贵女来请安。 若论起,寻常搭上一位公主,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只是今日竟然还上门了,实在叫恭顺公主觉得这非奸即盗的,眯了眯眼,她心里就生出了几分疑惑来。 平王妃面色不动,却飞快地皱了皱眉。 人都来了,自然是不能不叫进来的,恭顺公主听不过是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儿过来,便叫进来。 不大一会儿门口一闪,就走出了四个身量仿佛的姑娘来。 当首一个娇艳夺目,一双细眉微微挑起,身穿着大红洒金宫裙,披着一身的火红的狐狸皮顿时就将屋里的颜色尽都压过。后头却是一个袅袅如弱柳扶风,带着几分愁绪的清秀女孩儿,虽一身极素淡的衣裳,却带着几分江南烟雨般的风流。这两个进来之后,后头才又有了两个容貌仿佛的女孩儿,虽低眉顺眼,却并不显卑微轻贱,如今穿着一水儿的杏黄裙子,带着几分娇俏。 当然,容色自然是没有前头两个那样出众的。 「后头两个丫头我来猜猜,可是华姐儿与真姐儿?」恭顺公主见了那个穿红的女孩儿脸就沉下来了。 这往别人家走动,最忌讳的就是喧宾夺主。这女孩儿一身的大红刺眼,连明秀的颜色都压过了,这是来做客的,还是来给人脸色瞧的?! 因这个,恭顺公主越发懒得给脸,无视了那两个丫头,只问后头两个。 先进来的显然是更有身份的,傻子才不知道这个道理,那女孩儿见恭顺公主竟冷落自己看重后头的,顿时脸就红了,面上露出几分气愤。 「给公主请安。」后头那两个是二房的两个嫡女,一为明华,一为明真,小透明儿当惯了的,难得竟然被恭顺公主另眼相看,都忍不住红了脸,却还知道恭恭敬敬地上前来给恭顺公主请安。 「都是极好的孩子。」二太太给闺女穿的衣裳也是煞费苦心了,一来不能压过明秀,一来还得现出闺女的美来给恭顺公主点儿好印象,恭顺公主自然感受到这样的心意,微微示意,后头就有含笑的大丫头来给明华与明真见面礼。 「竟是两个齐整孩子。」恭顺公主转头与含笑的平王妃笑道。 「二嫂子的教养还是极好的。」二太太是个安静稳当的人,平王妃更看重些,便在一旁含笑说道。 这两位笑吟吟地说起话儿来,却将那两个前头的女孩儿撇在一旁,显然是不当一回事儿的,那穿红的女孩儿已经掩不住面上的愤恨,另一个柔弱些的,却是轻轻地□□了一声,仿佛支持不住般地往一旁倒去。 可巧儿那方向上,慕容南正含笑而坐,看着上头平王妃说话。 此时明秀正在与明华明真序长幼。 明华比明秀年长,明真却小了明秀两岁,因前头二老爷还有个已经出嫁了的长女,因此明秀竟是在姐妹之中行三,不是有了郡主的封号,合该叫一声三姑娘。 那正气得不行的红衣女孩儿是三房的嫡女明珠,年纪在明秀明真之间,因此都称一声四姑娘。 这自然不是沈国公府上所有的女孩儿,只是因沈国公与二老爷都没有纳妾,虽然三老爷真爱不少庶女也不少,然而前头排着的都正经是嫡女的身份儿,三太太也不肯叫庶女们争锋得意,因此庶女都没有轮齿,不过按着各自的名声胡乱地叫着。又因三老爷总是遇见真爱,前头的真爱就不是那么重要了,这些庶女也没有叫他另眼相看的意思,竟不过是随口抱怨几句三太太没有慈母心肠也就完了。 因二老爷也很在沈国公□□名单里,明秀是知道父亲对二叔很有些期待的,明华温柔明真娇俏也并不讨厌,因此也不必提郡主之类的话,只按排行彼此称呼。 因她和气,还总有些见识,明华明真顿时就亲近了起来。 正说这话儿呢,明秀就听到一声□□,之后就见那后头的女孩儿一头往慕容南的方向栽倒,就挑了挑眉。 电光火石的,慕容南坐在椅子里竟不能躲闪,又不能叫个姑娘栽进自己怀里,不得不伸出手扶了那女孩儿一把。 「多谢表哥。」那女孩儿有一双水意盎然的眼睛,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憧憬,痴痴地扶着慕容南柔着声音说话。 「既然病着就不该出来,如此失礼放到外头,岂不是贻笑大方?」慕容南是个温文的人,很温柔地说道。 只是这话就不是那么好听了,带着点子叫人很不开心的意思,那女孩儿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晶莹的水光充满了眼角,低声说道,「知道表哥在,我身子再不好也是要来的,我,我很久没有见表哥了。」 「这个倒是真的,毕竟咱们俩也不熟。」慕容南松了手和声说道。 世子大人本是想要用踹的,只是这姑娘虽然装模作样,却真的是体弱多病,慕容南只恐一伸脚,这姑娘就要说被他踹伤了身子骨儿,就此赖上他。 那女孩儿一噎,目中默默地流下了泪来,显然被伤了心,真是见之为之怜惜,之后咬着嘴唇小声儿哭了。 明秀好整以暇地看着,见慕容南转头对自己眨着眼睛笑了,也跟着笑了。 这么一副小白花儿的模样,很有当日病的要死想见平王一面的庞家姑娘的品格!平王妃见了越发冷淡,敛目不语。 左右儿子方才表现的不错,她也不必出手了。 「表哥这话太过分了!什么叫不熟呢?你不知道表姐多为你伤神么?!」一旁的沈明珠被忽视很久了,因姐妹要好,又见慕容南冷淡凉薄处处撇开关系,顿时就恼了,目光落在正坐在平王妃身旁好奇地看着自己,仿若温柔和顺的明秀,想到母亲因伯父吃了不知多少的委屈,眼眶就红了,大声说道,「莫非是叫人拉拢了去?!凭她是谁,难道都有表姐对你的心么?!」 「此地哪里有你放肆的份儿!」平王妃听得也不快,顿时呵斥道。 沈明珠从小儿就得太夫人疼爱,霸王一样儿地长大,从来都没有吃过委屈的,见平王妃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呵斥没脸,顿时就将愤恨的目光落在了敛目不语的明秀身上。 只她一个在京的时候,平王妃这姑母虽然平日极冷淡,没有另一个姑母安固侯夫人那样疼爱她,却也不过是视而不见罢了,如今这丫头入京,为了维护她,平王妃竟然还骂起自己,这叫她如何受得住? 第三十一章 还有三老爷,从这丫头进京,张口闭口都是侄女儿侄女儿的。 「有的人看重表哥的身份尊贵,因此就奉承起来,表哥见的少,难免……」 「堵她的嘴!」 恭顺公主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性子,沈国公位高权重还在她手里委屈了十几二十年呢,如今更不会给一个在自己面前唧唧歪歪还嗔自己闺女的丫头脸面,挥了挥手,就有几个脸上也露出愤怒的大丫头飞快上前,将那个骇然地退后了一步,显然不敢相信恭顺公主竟然真敢不顾一家子的情分来收拾她的沈明珠给捆上了堵住了嘴,这才看了看那个吓得浑身乱抖的女孩儿冷冷地说道,「你再废话,就与她一起作伴去!」 「我一时听住了,竟没有反应。」慕容南温和地看着沈明珠这表妹给捆得牢牢的倒在地上,眉目之间都是一派的平和温柔,和声说道,「平日里因阿秀身份贵重,我竟时时奉承着的,如今叫人反着说,竟生出几分疑惑来。」 见正挣扎的沈明珠眼睛都睁大了,与那个柔弱的女孩儿皆不敢相信般地看着自己,他只是笑了笑,望了诧异的明秀一眼,这才继续说道,「至于伤神等等……女孩儿家家这样不尊重不要脸,老太太知道么?」 「表哥!」那女孩儿含泪唤了一声,竟仿佛要死过去一样。 他说她不要脸! 「可不是不要脸么!」就在此地正叫慕容南一句话震得大家都呆滞时,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一怒气冲冲的声音。 明秀抬头往门口看去,却见门口一个一身紫衣,容貌精致灼灼生辉的青年正一脸愤怒地进来,死死地瞪了那女孩儿一眼,之后哀怨地往慕容南的方向看去,回头给恭顺公主与平王妃请安。 「小四今日看着身子骨儿不错,这是大安了?」恭顺公主不明白这小子若是对自家闺女有意,为什么却要哀怨地,一双桃花眼儿含情脉脉地去看自己的堂弟,不由含糊地问道。 「不要脸」这样一句刷好感的话竟然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慕容宁心里好遗憾的,又见恭顺公主对慕容南和颜悦色,显然方才的话很叫公主大人十分欢欣,越发有气无力了。 他他他,他就晚了一步! 「阿宁怎么来了?」平王妃心中微微一动,转头与恭顺公主笑道,「阿宁如今可忙碌得很,这出息了,入了兵部行走,我听说最近常往各家去求教差事儿,这是来问大哥差事儿的?可见你对差事上心。你放心,大哥才从军中回来,从前也入过兵部,只要你看得上,就尽管问,啊!」说完,还笑眯眯很慈爱地对瞠目结舌的安王殿下微微颔首,偏头笑了。 安王殿下惊呆了! 这位王妃,这不入宫来个宫斗,简直太屈才了呀! 他,他怎么是来找沈国公的呢?安王殿下是来找沈国公他闺女的呀! 不过这话不敢说的,不然大庭广众敢嚷嚷与荣华郡主怎么怎么着,会被愤怒的沈国公父子抽成渣渣。况平王妃说的好,看得上沈国公就得去讨教一二,这若是一会儿不讨教,那就是看不上沈国公的意思…… 头一回,安王殿下觉得有个伶俐的亲娘是多么的重要。 关键的时候可以叫人绝处翻身呐。 「这个……自然是来与姑丈询问些差事,只是做人得有点儿亲情,不好过门不入。如今我是来给姑母请安的。」 安王殿下上辈子娶媳妇儿可简单了,小小地使了一点儿手腕儿就完了,没想到这辈子这么艰难,为了日后的幸福,安王殿下觉得自己很不该再要脸了,羞羞答答在俊俏美丽的脸上透出些红润,飞快地抬头看了恭顺公主一眼,之后微微偏头,眼睛转了转,眯起眼睛猛地瞪了那个柔弱的女孩儿一眼。 那女孩儿听这是个王爷,已经呆住了,见这个花容月貌仿若女子般美丽的青年对自己看过来正要羞涩,却叫那双眼中的冰寒冷厉刺得浑身一凉,心悸不已。 她仿佛是真的有些柔弱,见慕容宁唬了一眼,顿时脚下一个踉跄,一只手下意识地扫向前头侧身仿佛等着自己的安王。 还没叫这姑娘搭着自己的边儿呢,安王殿下已经大叫了一声! 「做什么!」差点儿叫倒霉侄子给惊出毛病来,恭顺公主越发觉得这侄儿跟沈国公形容似的,是个神经病了。 「她竟然敢触碰本王!本王冰清玉……神圣不可……本王的身上,只有本王日后的王妃才能触碰!」慕容宁一脸义正言辞地与嘴角抽搐了的恭顺公主认真地说道,「太没有规矩了!姑母!还不给本王打水来!」他转头与也惊呆了的一溜儿大丫头厉声道,「本王要洗手!好好儿地洗干净!」 「那姑娘是谁?」明秀听得都笑死了,见平王妃与恭顺公主都一脸呆滞,急忙掩住了嘴上的笑偏头问道。 「表妹不知道?」明华诧异问了一声,之后带着几分讥讽地说道,「那是老太太的心尖尖儿。」 「心尖儿?」明秀转头,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还未进京时,曾有国公府的书信过来,说太夫人接了一位表姑娘入府,很当做心尖儿一样照顾,爱重程度与沈明珠仿佛。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沈明珠是三老爷唯一的嫡女,且生得极美,据说还有几分才情,从小儿就得太夫人的疼爱超过了旁人。 连名字都格外地不同, 旁人,就如同明秀也不过名字寻常,太夫人却亲为她取「明珠」二字,还曾得意地抱着这姑娘说是沈家的明珠,半点儿都没有将荣华郡主当回事儿。 当然,沈国公当场就翻了脸,叫沈家生下了这明珠一家的滚蛋去别人家耀武扬威去,还是没脸没皮的三老爷抱着亲哥的大腿哭出了血,在太夫人恨得吐血,眼珠子都红了的目光里坚定地宣布自己这个嫡女不是什么明珠,在荣华郡主面前那就是不值钱的石头疙瘩,且叫府里人都不许把这姑娘当回事儿,叫沈国公开心了,这才得意继续留在国公府里混吃混喝,顺便恶心一下老娘媳妇儿啥的。 沈国公对弟弟的识相很满意,因三老爷不敢叫沈明珠居明秀之上,因此还夸了一回,叫这三叔如今还觉得,只要更看重明秀,自己就能在亲哥面前得好报。 这么想其实也蛮对的。 沈国公也挺喜欢三老爷往太夫人面前去气得这老太太一愣一愣儿的。 亲儿子捅的刀子才疼不是? 之后不过是沈国公阖家离京,太夫人才抖起来了,将沈明珠当正经的公府小姐教养,时日久了,竟也忘了谁才是国公府的主子。 明秀知道沈明珠得宠,再看看下头那个立不住跌在了地上的柔弱的女孩儿,见她瑟瑟发抖地往四周看,清清的泪水落下来叫人生出了想要保护的感觉,便微微敛目。 这女孩儿该名为方芷兰,亲祖母是太夫人的同母妹,只是这位就没有太夫人这样好运,一介庶女能嫁入沈国公府做续弦。当年出阁不过是嫁了一户殷实的人家,然而那家里妻妾争锋都不是省油的灯,太夫人这位妹妹倒也是个人物,斗完了一波一波的小妾通房的,自己却也内里耗尽早早儿撒手人寰。可怜留下了一个子嗣也身子亏空,大抵是在之前的妻妾争斗之中叫人暗害过,前不久也没了。 第三十二章 太夫人可怜这方芷兰孤零零连母亲都带着家财改嫁走了,况这姑娘的身子骨儿就得拿好药慢慢儿调养,这自然都是要钱的,想着方芷兰自己没有钱,太夫人便出手相助给接进了府中,叫府中丫头都叫一声表姑娘。 至于为什么太夫人会对这表姑娘疼的不行,明秀总觉得这其中有鬼。 没准儿就是当年做过亏心事儿,如今弥补呢。 不然能越过沈明珠去? 这些都跟自己无关,因沈国公与恭顺公主早早儿就带着几个儿女离开京中,明秀兄弟姐妹几个对沈国公府里头住着的感情都很一般。 「原来是方家姑娘。」叫声表姐还给这姑娘体面了呢,明秀自己就是个小心眼儿,不过是装的好别人看不出来,此时便端着温和的笑容微微颔首道,「久仰大名。」 什么叫久仰大名呢?多笑话人呐,方芷兰霍然抬头,无助地看着对自己微微一笑的明秀。 「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平王妃虽然不愿与小辈计较,然而沈明珠今日也算是大闹恭顺公主府了,此时稳了稳心不愿动气伤身,却只指着下头的还在激烈震动的沈明珠冷笑说道,「太夫人叫你来,就是叫你在长辈面前仗腰子的?!天大地大,显不出明珠姑娘的能耐了!敢在我的面前这样轻狂实在可恨,太夫人不愿指点你,我来!去!」她指着沈明珠与一旁的丫头冷冷地说道,「给她几耳光叫她长长记性!」 「王妃别动气,动静大了叫小堂弟听着不安呢。」慕容宁正眉开眼笑地洗了手,洗了两遍觉得自己干得不错,转脸儿就听见这个了,没有诚心地劝了一句,之后在沈明珠急忙抬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人心呐,浮躁啊!该清心败火的不是?就叫这等狂悖之女往小佛堂静心。好好儿跪她十天十夜的,喝点儿清粥清清内里的火毒,之后才好有记性呢。」 他这样说着,还对沈明珠客气地点了点头。 多大仇啊这是! 平王妃顿了顿,见这眉眼儿精致的小子偷偷儿去往自己身边儿看,就觉得心累,有心叫儿子跟着学,却发现儿子再如何强悍,也没有这么不要脸。 「她招惹过阿宁么?」平王妃觉得安王这也太狠毒了,忍不住问道。 真在凉地砖儿上跪个十天十夜的,那双腿非废了不可。 慕容宁只是笑笑,目光却微微一黯。 沈明珠当然没有得罪过她,她只敢去得罪沈明秀。 想当初这位沈家明珠,是多么殷勤深情,穿着露出了雪白酥胸的衣裳出现在自己面前,对自己一述相思之苦的呢? 眼瞅着自己傻眼了,还主动卸了衣裳扑上来,意图生米煮成熟饭来的,如今想起来不仅是他的身份叫她倾心,还想打打明秀的脸,叫她心里不好受。 亏了上辈子的自己挺不是个东西,却不知为何总是时时记得自家王妃与自己面前的笑语,言道「大业未成岂可于私德小事上为人诟病轻视」又据说「有风骨清正之气之人都不会跟随私德不堪的小人」因此哪怕那是个天女下凡呢,四皇子也是绝对不会碰一根指头影响自己的大业的。况每每见了女人,总是在心里闪过自家王妃的脸来,这种当初觉得很丢脸的感觉如今想来,其实是喜欢吧? 他喜欢她,所以想到自己睡了别的女人会叫她伤心,因此哪怕是无意识的,也避过去了, 既然都是那个沈明珠,没准儿这姑娘以后还得来勾搭他,情敌格外强大已经焦头烂额的安王殿下顿时心中一凛,决定先废了这姑娘未雨绸缪。 「就说是她冲撞了本王,叫本王罚了就是。」安王殿下扬起头傲然地说道。 明秀这是确定沈明珠得罪过安王了,然而却不大明白安王为何与自己这样讨好地笑起来,不过荣华郡主素来是体贴的人,对着这位皇子感激地点了点头。 四皇子顿时傻笑了。 这样雷霆大作,明秀看着蛮开心,然而明华与明真却有些不安地彼此对视了一眼,露出了淡淡的哀愁来。 姐妹四个一起出来,府里习惯当布景板的两个成了座上宾得了喜欢与见面礼,老太太的两个心尖儿却都没得着好儿,这,这只怕回了国公府…… 明真更胆小些,就要张嘴给明珠与方芷兰求情,却叫姐姐狠狠地拉扯了一把停住了,目中露出了几分茫然。 明华心情稳重,见恭顺公主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掠过,心中一抖默默地垂下了头。 只要姐妹俩今日敢给沈明珠求一句话,以后恭顺公主面前就不会有她们了。 「姐姐呀。」明真小声儿唤道。 「四妹妹本不该冲撞长辈,老太太面前也说不出一个理字来。」明华这才明白什么叫天家贵女,方才说笑的时候很亲切和蔼,与家中长辈无异,然而方才这位公主一转头看过来时,那冰冷凉薄的眼睛叫人骨头缝儿里都冒凉气。 临来的时候母亲亲手给她正了正衣裳,带着几分关切地告诉她们,公主不是老太太,眼里不会只有明珠与芷兰,叫她们好好儿地奉承,以后没准儿就能得一场好姻缘。 父亲不成器,大姐姐嫁的寻常,还时有受气抱怨。她们姐妹都大了,只怕靠不上父亲,只能指望伯父与公主的垂怜。 老太太积威再重,也重不过伯父去。 心里记挂着这些,明华清秀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紧张与紧绷,死死扣着妹妹的手。 明珠被罚,若不论老太太,其实她瞧着也很解气的。 「嗯。」明真懵懂,不大明白姐姐的心事,只是觉得姐姐做的自然是有道理的,虽然很害怕回家后叫太夫人责备,却也只与明华坐在一起垂着头。 恭顺公主看了看明华,知道这是个有点儿心眼的,心中倒是看重了些。 这有心眼儿不重要,只要别心术不正,恭顺公主管不了这么些。且明秀回京虽然住在公主府,然而日后走动起来若是没有一两个堂姐妹一起,难免叫人诟病。 只要明华与明真有几分真心,不坑自家闺女,恭顺公主不吝啬日后给这两个挑个好婆家。做买卖的事儿她还是明白的。此时心里想了这么些,恭顺公主便指着明华与明真笑道,「小孩子家家听了这个害怕,罢了,且都回府去罢。」 这看似撵人,实则是护着了,明华顿时心中生出了几分感激。 「您这儿咱们来了一回就觉得好快活,况还有三妹妹在这儿。」明华鼓足了勇气与恭顺公主说道,「以后我想三妹妹了,您别嫌我。」 「你们姐妹要好,我只有欢喜的,怎会烦呢?」 「既如此,咱们就回吧。」才来就走是不大好,只是这都这样儿了,人都叫恭顺公主捆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和的,明华咬着牙拉着妹妹起来。 她这样上道儿,恭顺公主自然笑允,慕容宁也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吩咐了小厮务必与沈国公太夫人说清楚自己的话,迎着沈明珠那怨恨至极的眼睛,安王殿下觉得这辈子,这姑娘是不大能够倾心与他了。 扎他小人儿还差不多。 顺手就干掉了未来自己的一个爱慕者,安王殿下给自己点了一个赞,这才眉目柔和地抬头与上手的恭顺公主笑着说道,「前儿太子听了我的话,知道表妹极出众的,太子妃也觉得亲近,想着什么时候表妹有空儿,就与太子妃说笑一二,以后在这宫里头还能庇护表妹些。」他微微一顿,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精致得没有半点儿瑕疵的脸,默默地在心里诅咒了一下太子。 第三十三章 不知太子发了什么疯儿,好好儿的叫兵部给了他许多的差事,前些时候安王殿下累得不轻竟都一头碰在了树上,差点儿毁容呀! 唐王那厮还总是用阴沉沉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知是不是脑子有病! 「你们只有小辈说笑的时候,太子妃确实能带着你。」明秀日后往来都是京中贵女,恭顺公主不可能总是跟着,这若是遇上一两个不讲理的闺女吃了亏怎么办? 有太子妃,那就好些了。 「多谢殿下。」明秀装作没有看见这位皇子失望的眼神,这一回垂了头并不预备多说什么了。 母亲与姑母有意,她日后的姻缘就有了着落,如今何必再勾三搭四呢? 或许之前,本就是她轻浮了,给了这人什么错觉,叫他以为自己有意。 「这算什么。」慕容宁隐隐觉得明秀看向自己的目光冷淡了许多,还是却只觉得是错觉,心里摩拳擦掌开心极了,之后又哄着恭顺公主说笑。 平王妃冷眼旁观,只觉得已经看得分明,因此心中就带了几分郁闷,待回转之时与儿子一同上车,便忍不住与笑容清淡的慕容南问道,「四皇子……」 「表妹无心,母亲不必忧愁。」慕容南和声道,「且表妹有他这样护着,我也心安些。」 「你可上点儿心,别最后叫人接了胡!」平王妃见儿子笑着应了,这才哼了一声,目光落在了脸色恍惚的慕容笑的身上,忍不住无力地揉了揉眼角。 儿女都是债,都愁人。 亏了这不是自己亲闺女,不然就算沈国公再大度,也不会叫这堂兄妹俩一个娶一个嫁都入沈国公府的。 「喜欢呐?」慕容笑活泼可爱,又会撒娇又会讨好的,很得平王妃的疼爱,况平王妃知道,当年这孩子的父母虽然亡故,却留给了慕容笑爵位与家财都很丰厚,又背靠平王府很得人看重的,因此若慕容笑看中了沈明程,便宜了自家侄儿平王妃其实是乐意的,此时摸了摸她的小脸儿,见她听了这话脸红扑扑的,却还知道眼睛亮晶晶地点头,便忍不住无奈地笑道,「竟是个……」 「您先别去说和,若他心里喜欢我,我就嫁给他。若他有了自己喜欢的人,那我才不要去做坏人姻缘的恶人呢。」 沈明程也是也大龄男青年了,没准儿就得有个心上人啥的,慕容笑虽然心里喜欢他,却也不想仗着身份人情来拆人家的姻缘,此时就撒娇地拱着笑起来的平王妃的手臂求道,「您偷偷儿问问去,若他没有心上人,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说完仿佛想到了什么,一张脸羞得通红。 「你叫我问,不如你去问问阿秀,那是程儿的亲妹妹,诸事都不瞒的。」平王妃想了想,决定指点一下这个侄女儿。 慕容笑一张脸都亮了! 「就知道您最疼我了!」小丫头虽不敢拱进有孕的伯娘怀里,却还是双手合十地虔诚地说道。 「鬼精灵!」古灵精怪的,平王妃忍不住笑嗔道。 「这个与阿秀学的,上回往塞外去,我见她这样儿与……」说到沈明程的时候,慕容笑可算知道害羞了,压低了声音说道。 「她也是个小机灵鬼儿!」平王妃一路的好心情,正叫慕容笑哄得开心,却听见了一个消息猛地脸色就落下来了。 王妃她亲妹子,安固侯夫人,正在王府里等着呢。 安固侯虽然是平王妃的同母妹,然而哪怕是亲姐,平王妃还是不得不说一句,真愁人。 比恭顺公主那点儿小道行愁人多了。 因安固侯夫人常来的,慕容笑都习惯了,有心撇嘴却还是忍住了,垂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先回房去,不拜见侯夫人了。」 安固侯夫人从前虽然也常来,不过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如今这些时候来得更勤,眼睛不瞎的都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去吧,阿南也不必去了。」平王妃知道妹妹想要做什么,只是从前她不会允,这眼下,更不会了。 「都听母亲的。」慕容南也不大爱见这位姨妈,跟着笑了,顿了顿就说道,「过些时候,儿子想往朝里走动走动。」 「你年纪大了,自个儿能拿主意的,就自己做主。」平王妃见儿子脸红了,想到了什么,就也跟着笑了。 这笑在见着一脸愤恨的安固侯夫人的时候就撑不住了。 「说罢,你来又怎么了?」一个又字,真是叫平王妃无奈到了极点了。 安固侯夫人是个美人,只是比之同母的兄长姐姐,比端肃的沈国公与温和的平王妃更添几分骄横之气,此时梳着高高的发髻,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袄子,见姐姐下意识地拂过了隆起的小腹也只当做看不见,见了平王妃就忍不住抱怨地说道,「大哥实在是太过分了!明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就为了那么个没用的公主,就当众打我的脸!他做大哥的都这样儿,如今那府里头……」她垂泪道,「更无我的容身之处了。」 「本就是你多事,知道大哥的心事,你做什么还去给人家添堵?莫非非要叫大哥一家乱起来你才欢喜?」还没坐稳就劈头盖脸被喷了一脸,平王妃烦死了,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却见这妹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便微微皱眉。 但凡妹妹对自己有心,岂会在她孕中如此多事? 「她与大哥那样儿,我心疼兄长怎么了?」安固侯夫人脸色一青,忍不住狡辩道。 「大哥什么样儿的人物,若是不乐意与嫂子纠缠,多少的美人没有?用得着你送!」平王妃到底是姐姐,便呵斥道,「你的手伸的也忒长了你!做妹妹的不自己尊重,也怨不得大哥抽你的脸!」然而顿了顿,平王妃便转头淡淡地问道,「我听说这三个,身契都在你手里?」 「我买的,自然在我手里头。」安固侯夫人还不甘地说道,「大哥也是……」 「你有完没完?!」见她纠缠不休,平王妃都腻歪透了,然而这个是亲妹妹,总不好叫她落魄,忍了忍便黑着脸仰头看着屋顶说道,「大哥打了你的脸,也是在帮衬你!」见妹妹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平王妃疲惫地往一旁的软榻上倒去,随口叫身边的丫头往厨房去端安胎药,这才轻声说道,「你家侯爷那脾性,一院子的小妖精,我瞧着你是制不住的。」 「那是我不乐意往他身上使劲儿罢了」安固侯夫人拒绝承认自己斗不过几个妾,仰着头说道。 「就算你对你家侯爷无心,也不该叫那几个妾生了庶子出来!」平王妃看着这蠢货,一脸厉色地说道,「你整日里折腾,也没有折腾出点子正道儿来!他愿意在外头风流快活制不住,你就随他去!只是怎能叫他有庶出子出来?!养得与你亲近也就罢了,养得不好,以后跟你儿子争起来,你又改如何!杀了不成?!」 见妹妹看着自己傻眼了,她顿了顿,冷冷地说道,「从前劝你多少遍,你就是不听!如今还记恨几个丫头做什么!你儿子都大了,做不做世子,嗯?!你还做梦呢!」 「可是,可是姨母说得好好儿拢着侯爷,除了这个都不重要的呀。」安固侯夫人小声儿说道。 「她的话,你听一半儿就完了……」平王妃说到这儿,见妹妹一脸的不以为然,知道她还是与太夫人要好的,心里叹了一声,没有多说。 第三十四章 多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的。 当年太夫人入府,沈国公与平王妃都多少晓事,因此与这位姨母并不十分亲密,然而却叫她拢住了妹妹,不管说什么,妹妹都听不进去,只说太夫人是个好人。 后头在婚事上就是如此。 沈国公明明给妹妹相中了麾下的武将罗毅,这人在沈国公麾下数年人品自然是极有保障,虽出身差些,却凭着自己的身手很得沈国公的重用,家中的人口也简单,要紧的是还很富庶。因这妹妹生得有点儿蠢,沈国公担心妹妹嫁到大家里去叫人给吃了,因此就相中了罗毅。毕竟这人在沈国公的手底下,就算日后夫妻不谐,冲着沈国公,罗毅总不会薄待了妹妹。 谁知道好好儿的婚事横生波折,都已经要定亲了,妹妹突然扬言不要嫁给粗鲁的武将,非不干这门亲事,看上了太夫人给相看的安固侯府。 为了这个沈国公深觉坑了心腹,又不愿言而无信,正好儿那时还有家中还有个庶女等着嫁人,罗毅远远地看过一眼,表示庶女也愿意。 这就是罗遥的爹娘了。 当年婚事好坏不显,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自然能看出高下来。 安固侯那混账玩意儿三妻四妾都说得少了,恨不能将后院儿都填满了,然而罗毅,哪怕妻子只生了一个闺女,这么多年,却从未染二色。 大好的姻缘叫妹妹亲手推开,也叫平王妃恨透了太夫人。然而当年更失望的,却是妹妹宁愿相信继母,也不愿相信兄长姐姐不会坑她。 这些年她没少提点妹妹,然而她面前这人是一脸恍然大悟,回头依旧听太夫人的话。如今安固侯府几个庶子都很出息,也都不将嫡子放在眼里,安固侯夫人才急了。 现在急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 「男人没有用,你就靠你儿子去。」安固侯夫人最叫人无语的是,将几个庶子都打磨成了人才,却将自己的嫡子溺爱长大,文武都不成。不仅文武不成,还性子纨绔抬不起来。 平王妃真是觉得够了,心里与自己第八百回说这是最后一次帮她,将道理揉碎了与妹妹冷声说道,「你争不过那些妖精,就叫这三个争!拿着身契告诉她们,不想被卖到野蛮人那头,就都给你听话些!好好儿服侍了你家侯爷,多说些你儿子的好话,至少别叫你吃亏,这你都不会?!」 安固侯夫人一脸不甘,显然不愿便宜了妖精,忍不住扬声道,「姐姐也是这么待姐夫的?!」 「你姐夫纳过妾没有?!」平王妃也高声道。 「回头我就卖了她们,绝不便宜了他!」安固侯夫人含恨看着姐姐,忍不住眼眶红了,低声说道,「姐姐的日子过的舒心,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见她言语之间带了几分怨恨,平王妃面上苦笑,不想再说什么了。 「我如今得养胎,你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就不必来见我了。」将丫头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苦药面不改色地喝了,平王妃这才觉得身上松快了许多,见妹妹还在愤愤地看着自己,沉默了一会儿便低声说道,「你可是身子不舒坦?大哥回来这么久,且歇歇,就去见见大哥嫂子。」这就是给妹妹台阶儿下了,只要认了自己身子不爽利,这么久都不去见兄长的事儿就抹过去了。 平王妃到底舍不得叫妹妹与兄长生出嫌隙来。 「我为什么要去见她?!她是公主,是贵女,我何德何能,敢去巴结她?!」 这样的浑话连侍立一旁的丫头们都露出了诧异的模样,平王妃真是懒得说些什么了,许久之后淡淡地说道,「随你吧。」 安固侯夫人的底牌其实很好,国公做兄长公主做嫂子,亲姐姐做着亲王妃,有点子手段的都能叫安固侯跪着服侍她。然而偏偏却落到如此。想到当年安固侯非要接个花魁入府与安固侯夫人扭打了一回,回头就叫沈国公带着平王堵着给揍了一顿,不是安固侯骨头软求饶快差点儿就添了护城河,平王妃便心里微微叹气。 安固侯本能老实,偏偏妹妹不知听了谁的撺掇,觉得兄长姐夫这是离间夫妻之情闹上门吵嚷,终叫沈国公寒心。 平王妃私底下与平王说起,只怀疑是太夫人干的好事。 「我还得与姐姐说件事儿。」安固侯夫人见姐姐眉眼见都冷淡了,心里也很不安,想到自己今日为何而来,急忙说道,「笑丫头……」 「她的婚事,我自有安排,就不必妹妹费心了。」平王妃仰着头叫个丫头给自己按压肩膀,打断了妹妹的话。 「我家年哥儿……」安固侯夫人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 「他们两个不合适,我以为你知道。」平王妃抬眼冷冷地说道,「年哥儿配得上笑丫头?!那是个郡主!他又是哪个牌位上的人?」 见妹妹张口欲言,她烦躁地摆了摆手冷冷地说道,「你今日已经说了很多,我累了。若你想坐坐,就闭上你的嘴!若是忍不住,就回你的侯府去!」她眼前晃动的都是黑芒,眼睛都疼起来了,无奈地努力想之前快活的事儿方才好些,央求道,「你想要烦我,起码叫这个哥儿生下,嗯?」 安固侯夫人早就看上了慕容笑,虽然因她父母早亡心里有些忌讳,然而慕容笑是郡主,又有平王府撑腰,只要能给儿子结了这门亲事,侯府的爵位自然不作他想。 太夫人与她说这个的时候就带着几分犹豫,说平王妃只怕不乐意叫她儿子王年结这门贵亲,果然,这个姐姐当真多有推脱。嘴里姐妹情深说得好听,为了她这么妹妹如何如何,真到了要紧的时候才看出人心来! 「姐姐不愿救我就直说,何必虚情假意呢!」安固侯夫人觉得自己真是很受伤,又见平王妃都不肯抬眼看自己一下的,顿时心灰意冷,起身就走了。 一路出了平王府,安固侯夫人便松缓了下来,捂着嘴在马车里哭了一路直接回了家中。 回了家中憋了很久的气,安固侯夫人就见门口蹑手蹑脚地走过了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顿时拍着桌子厉声问道,「是谁?!」 那人影一僵,就露出了一个面色虚浮苍白的青年来,此时见了安固侯夫人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受气而归,也不该多说的,急忙凑到了她的面前赔笑道,「母亲。」 「你又出去跟狐朋狗友厮混?!」闻到儿子王年的身上透着酒气,安固侯夫人便目光尖锐地问道。 「这回是正事儿。」王年见母亲要恼,顿时举着手求道,「我听阳城伯家小子说,仿佛舅舅要将罗家表妹说给他,都是一家亲戚的,我不得打听得多些?因此才回来晚了。」 「阳城伯?」阳城伯虽然不是京中一等一的勋贵,到底是个伯爵府,安固侯夫人脑子一转就想到罗遥是哪个了,顿时脸色一变。 罗遥与她也算有点儿渊源,不过叫安固侯夫人气愤的是,沈国公听了恭顺公主这妖精的撺掇,正经王年这亲外甥不去照拂,反而去管一个庶女所出之女! 「属实么?」安固侯夫人目中闪过一丝阴暗,见儿子急忙点头,想了想,突然慢慢地说道,「我记得,你与他家小子很要好?既然如此,你去说说那丫头的不堪之处,就说……」 「这可不行!」王年虽是纨绔,可是也知道不敢坑自家亲戚的,况不知母亲与罗家恩怨,叫着嚷嚷道,「您忘了,论起来这是亲表妹,亲的!」 第三十五章 「一个奴才央子,配得上做你表妹?!」见王年摇着头就跑了,安固侯夫人气死了,有心追到底没有追回来,不由回屋由自忿忿。 「真是不容易。」安固侯夫人叫亲儿子气得倒仰,恭顺公主这一日,也在与明秀一边翻着手上的册子,一边揉着眼角说道。 既然罗家夫妻俩将罗遥的婚事托到她的手上,恭顺公主就算是吐出血也得把这事儿搞定,就为了这个,恭顺公主翻遍了京中的好人家的青年,终于找着了这么一个。 阳城伯家的幼子,嫡出的,虽然纨绔了些,不过据说欺软怕硬,揍两顿想必就能老实的存在。更要紧的是阳城伯家光是嫡子就五个,完全不介意为了巴结沈国公府上贡献出一个儿子来。 这是能把罗遥供起来的节奏,恭顺公主觉得蛮合适。 当不能保证夫君是不是真爱,以后会不会有真爱的时候,听话,就已经是最好的品质了。至少罗遥的拳头底下,这家小子想纳妾是不大能够了。 「这个,得先问问表姐。」明秀觉得母亲这有点儿不靠谱儿,罗遥的性情那不是一般的强悍,自家亲娘还是只负责初选就好了。 「行了你把你表姐叫来问问。」恭顺公主见闺女一脸为难,急忙问道,「又怎么了?」 「正在后院儿跟亲卫们比武呢,您不着急就去瞧瞧?表姐很厉害呀,现在还没有输过。」明秀眼睛亮了,很有些崇拜地说道。 恭顺公主默默扶着桌子,只觉得眼前发黑! 「这个……还是去瞧瞧把。」喘过了一口气,其实恭顺公主也很好奇的,转眼就把婚事给忘了,兴冲冲地带着明秀往后院儿去了。 公主与郡主仿佛来的晚了些,到了后头的小校场就见了一个正默默擦着手上血迹的罗遥整理着一地破碎的护甲等物,见了匆匆如同风一样兴奋卷来的母女俩,挑了挑眉。 唯恐天下不乱,说的就是这母女了。 「人呢?」没见着热闹的恭顺公主很失望的,左右都是自家人不必摆公主的谱儿,急忙问道。 「都被运去看大夫了。」罗遥漠不关心地说道。 「运?」 罗遥想了想横着出去的亲卫们,默默地点了点头。 「表姐手上的血是?」明秀笑嘻嘻地突然问道。 「有几个吐了血,不小心沾上的。」罗遥时常见血的,不在意地甩了甩手说道,「不是有意的,力气没有把握好。」 所以是被打吐血了么? 明秀弯起眼睛笑眯眯的,顺手给什么阳城伯家的嫡幼子点了一排蜡。 荣华郡主好歹还有点儿同情心,还知道点根蜡,然而恭顺公主那是心黑得透透儿的人物儿,一点儿都不心虚的。 此时她正坐在木然的罗遥的对面儿,将阳城伯家的小子夸得天花乱坠,之后摸了摸嘴儿,笑眯眯地问道,「阿遥觉得如何?」 「多谢舅母为我做主。」罗遥艰难地,努力地在墨水儿不多的肚子里寻了一点儿感谢的话,见恭顺公主满意地看着自己,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才有些漠然地说道,「不过我年纪也不算大,有道是先立业再成家。」见恭顺公主听了这个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往下滑,呆呆地看着自己,罗遥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说的没错,这才放心地继续说道,「待日后我有了前程,何患无……夫?!」 「你是个姑娘家……」恭顺公主虚弱地说道。 「舅舅求了陛下,赏我宫中女官之名。」当然,平常的后宫女官也不少,都是辅助皇后等后宫妃嫔打理宫务的,罗遥虽然名儿挂在宫中,然而日后说好了的,跟着她舅舅沈国公在军中行走,虽然还是低了寻常的武将一些,不过罗遥已经很满意,也没有想过拿女子之身挑战个朝纲伦理什么的,此时一一地说了,见恭顺公主已经面露绝望,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对着明秀微微示意。 「表姐这也是前无古人,当为天下女子表率呢。」明秀就在一旁抚掌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呢?」 「表妹这话,深得我心。」罗遥觉得表妹就是自己的知己啥的,顿时点了点头。 恭顺公主扶额,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不过阳城伯家这小子,这的极合适的。」她依旧不死心地说道。 「嗯。」罗遥含糊地应了。 这眼瞅着是没有兴趣的意思了,恭顺公主提着一口气都恐以后罗家夫妻俩知道这个哭出声儿来,之后就在心底默默地诅咒了一下助纣为虐的沈国公。 别看夫妻现在如胶似漆的,该诅咒,那还是得诅咒一下的。 此时被诅咒的沈国公却是在国公府里头,转着手上的茶盏也不喝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膝上的几个纸包儿上。 他家公主说了,喜欢京里的驴打滚儿等等小吃,还说城隍庙那儿的最正宗,国公爷自然是要努力满足一下的。 况这些小吃都是当年沈国公买给恭顺公主讨好用的,公主殿下这么多年还能记住,这不是就可以说,其实许多年前自己已经在公主的心里了么? 想到这么叫人开心的事儿,沈国公的眼神就越发温柔了,不是老成持重,都能笑出声儿来。 然而哪怕是没有笑出来,那眼角流淌出的笑意,还是叫他对面颤巍巍一脸病容的太夫人脸上有些不好看了。 这个便宜儿子…… 「姨母想说什么?」当年太夫人坑了安固侯夫人,沈国公当场就想叫这老太太「病逝」的,只是一直腾不出手收拾她。之后他带着全家离京,就亏了没宰了太夫人了。 按理说京中大将离京,妻子儿女至少得有一样儿留在京中当个人质啥的,不然造了反皇帝陛下不是要哭死?沈国公的情况比较特殊,又想带媳妇儿又想带儿子闺女,简直就是一个都不能少。既然这样儿就有点儿为难了。 幸亏国公爷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主动贡献出了深得自己孺慕,当做母亲一样爱戴的继母外加姨母一位,因平日里很拿这位继母当回事儿的,因此皇帝信了,含笑扣了太夫人在京中无知无觉做着公府的宝塔尖儿,安心地叫国公爷一家远走他乡。 当然,孝顺儿子的这点儿小心眼儿就不必与姨母说了,沈国公觉得自己给了这姨母富贵荣耀,已经很是补偿。 国公爷又不会真的去造反,何必叫大家知道真相不开心呢? 「原是孩子们的事儿。」沈国公对她颇为容忍,太夫人觉得这便宜儿子对自己还是很有感情的,便含泪叹道,「就是明珠了。你是知道的,这孩子娇花儿一样的人儿,如今被磋磨得不成样子,叫人看了心疼。」这才跪了没多久呢,不过跪佛堂说得容易,实则是很要人命的,沈明珠只跪了两天就看不出人模样儿了,为了叫她不偷懒儿,缺德的安王还派了个人守在佛堂看着,阳奉阴违一下都不行。 「她大放厥词冲撞皇子,理当治罪。」沈国公觉得安王这做的倒是不错的,拒绝为侄女儿张目。 「安王如此贬低明珠,不是在打你的脸么?」太夫人流泪道,「一家人同气连枝的,你若退让了,朝中不是要讥笑你?日后谁还会将你看重呢?」 「这姨母放心。」沈国公不耐地说道,「昨日安王亲在朝中与我赔罪,昭贵妃又赐了东西与阿秀压惊,此事与我再无计较。」 第三十六章 慕容宁还是很有眼力见儿的,当朝就将沈明珠狂悖的种种在前朝宣扬了一下,重点描绘了一下荣华郡主在堂妹这样咄咄逼人之中还很有风度很宽容地原谅了堂妹,很心胸开阔的,等大家伙儿都称赞完了,这才羞答答地与漠然的沈国公表示,表妹是善良的小白花儿,不过表妹能忍表哥不能忍来的,义愤填膺忍不住出手叫狂悖的女子多跟佛祖打打交道,回头没准儿就能被感化一二。 至于名声传出去明珠姑娘还能不能嫁的出去,安王殿下一点儿都不关心的。 因此事,沈国公对安王的印象好了很多,至少不会见了他就想揍了。 顺便说一句,国公爷想揍神经兮兮的安王很久了。 莫名天然的,就是看他很不顺眼。 「什么?!」太夫人对沈明珠寄予厚望的,此时还不知道外头沈明珠的名声已经与不敬长辈心胸狭窄等等挂钩儿了,不然当场就得撅过去,却依旧生出了几分惊慌。 「难道真的叫明珠叫人害了?」太夫人手都凉了,见沈国公眯着眼睛看着自己,急忙说道,「你不知道,荣王殿下,荣王殿下很喜欢我家明珠的!」 「荣王身份尊贵,四丫头不过是个白身之女,身份配不上。」荣王看重沈明珠之心,沈国公门儿清,此时见太夫人还心生妄想,心中就冷哼了一声。 「她是国公府出身,怎么会配不上?」见了沈国公讥讽的眼神,太夫人心中暗恨,心疼欲死! 若她的儿子做了国公,那亲孙女儿太子妃皇后都做得,怎会叫眼前人讥讽一句配不上?! 当年不管她怎么央求,只说娇妻幼子,先头的老国公就是不肯请旨废了长子的世子位转给自己的儿子,她每每想到,就恨之欲狂。 她那嫡姐在的时候,老国公一子两女都是嫡出,府里头除了当年先嫡姐进门收的两个老通房再无旁人。她那时还年纪小,看着嫡姐夫妻恩爱羡慕的不行,只想着若有一天这样被国公爷疼爱的是自己该多好? 她比嫡姐长得美丽,又比她知情解意,一定更能叫国公爷快活,她日夜地求着菩萨保佑,终于嫡姐真的一病死了,家里头担心姐姐的儿女被后娘折腾,因此抛了那几个惯爱掐架争宠的庶出姐妹,选了柔顺的她嫁过去。 出嫁过去的时候她心里全是憧憬,只想着以后她也给国公爷生下许多的儿女,一家子快活。 谁知嫁过去就被泼了一盆冷水,新婚夜老国公去带着儿子往军中去了,她一脸僵硬地抱着姐姐留下来的女儿哄着睡在了那张龙凤交颈的大床上。 从那以后他就纳了许多的美人,仿佛彻底放开了,有了庶子庶女,也只给了她一个儿子做依靠,然而却死死地把着长子不叫她沾手,自己一点一点地教导。 她下手弄死第三个有孕的侍妾的时候,那男人给长子求了世子的旨,从此尘埃落定。 都是因为这一家子,她一辈子都毁了。沈国公与平王妃她是插不进去手的,然而蠢笨无能,从小儿非要喊着害怕跟自己睡,连累她眼睁睁地看着老国公往别的院子去的安固侯夫人,却大可坑害一下的。 况如今,只要她巴结上荣王与皇贵妃,日后新皇登基,自然就能叫儿子夺爵! 之前,荣王的宠爱就很重要了。 想到这里,太夫人便低声叹气道,「你说得都对,只是明珠这孩子死心眼儿,心里喜欢荣王殿下,那一颗心都在王爷的身上。罢了,」她疲惫地摆手说道,「你说她身份不够,做不得王妃。那,就做侧妃,起码叫孩子的心愿了了,我这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正妃侧妃又能有什么关系?皇后是正妻不是?照样叫皇贵妃压得抬不起头来,这就是本事与宠爱了。 明珠美貌惊人,又有她在后头帮衬,什么女人都不是对手。 「做妾?!」沈国公不知道自己的侄女儿竟然这样心怀大志,顿时脸色就沉了。 「是侧妃,上玉碟的,只比正妃矮一层,哪里是低贱的妾能比的。」太夫人笑着说道。 「那不也是与人做小老婆?」沈国公嘴角勾起淡淡地说道,「打着我沈某人的旗号,去做耀武扬威,只比正妃低一层的小老婆?」 「你想得多了,其实只不过是虚名……」 「她若还想留在国公府做她的大家小姐,就安分度日,日后我自然会为她筹谋婚事。」 沈国公不想听这个,一摆手叫太夫人闭嘴,这才继续冷冷地说道,「沈家女孩儿从来没有给人做小老婆的!国公府还要脸呢!少跟我说什么真心真情,她真的这么有心,只分家滚蛋不再是沈氏嫡枝,以后我也不认识她!那以后,她愿意做谁的小老婆,就做谁的小老婆!还有,荣王日后少来往,嗯?!」 「安王频繁出入公主府,你为何不说?!」太夫人见沈国公这样决绝,一颗心顿时冰凉! 「安王半点儿没算计我手里的兵权。至于荣王,何必我都说破。」沈国公起身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以后……好自为之!」 「你就不喜欢国公府更好么?!」更凄厉些的声音从太夫人的屋里传来,沈国公不过是抖着耳朵听了,之后甩了甩手,转身就走出了国公府。 公主府就在国公府的对门儿,国公爷也不必公主宣召自己的,自己就迈进了上房。 一进屋就见恭顺公主耷拉着脸坐在上手,下头沈明程正带着弟弟妹妹们下棋玩耍,一屋子的热闹,沈国公眉目就舒展开了。 「你上回想吃的点心。」他将点心递给一脸心塞的妻子,见她恨恨地看着自己,摸着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 「阿遥怎么是女官了?」恭顺公主恨不能咬他一口,恨道,「她如今越发不爱在家里呆着了,以后她的终身,你管么?!」 「只要有了前程,何患……」沈国公很顺溜地说到这儿突然想起来了,侄女儿是个姑娘来的,不过这种技术性失误国公爷是不会承认的,此时一脸正气地说道,「阿遥自己也不急。」 「她母亲急死了,你这个做舅舅的却拖后腿。」见沈国公伸手给自己抹嘴上吃出来的点心沫子,恭顺公主絮絮叨叨的话陡然听了,之后脸就红了,拍了他的手小声儿说道,「不要动手动脚!」 「只动了手,没有动脚。」沈国公板着脸说完了这个,见明秀霍然回头看了自己夫妻二人,之后不知与弟弟低头说了什么,竟笑声一团,脸上就一松。 「这丫头定笑话我呢!」恭顺公主很敏锐地说道。 「回头我说她。」正义的国公自然讨好妻子顺便卖一卖闺女。 「她做了什么你要说她?!」恭顺公主眼睛立起来了。 「是我的不是。」沈国公很没有底线地赔了罪,见妻子仰着头自己又高兴了起来,咳了一声与她低声在耳边说道,「不必睡书房了,是不是?」 恭顺公主前两日才撑不住叫这大灰狼滚去睡书房,见这厮这么快就想收整领土顿时急了,才想要说点儿什么,却见外头进来了一个丫头恭敬地说道,「东宫来人求见公主。」 东宫? 恭顺公主一肚子的气儿急忙收了,理了理衣裳就叫人进来,见进来的是位中官便笑问道,「可是太子处有什么旨意?」 第三十七章 「太子妃娘娘后日设宴请诸家的小姐往东宫去赴宴。」太子是很看重沈国公的,每每拉拢,然而沈国公就跟不明白似的装傻充愣,就是不跟太子做个好朋友,太子遗憾之余却对沈国公颇另眼相看,总提着这位国公说是一位纯臣,也并不逼迫。这中官是太子妃身边的心腹,听得多了自然不敢在沈国公面前怠慢,急忙赔笑道,「娘娘早听闻郡主轶事,只恨不能相交,奴婢过来前叮嘱奴婢,叫奴婢一定请郡主赴宴。」 「太子妃看重你,你就去瞧瞧。」前朝男子的党争还未波及女眷,恭顺公主很无所谓地与看过来的明秀说道。 「请大人回太子妃的话,后日就叨扰了。」明秀转头与那中官温声道。 这中官急忙应了,又赔笑说了许多太子妃对恭顺公主的仰慕等等,这才恭恭敬敬退出去往下家去了。 既然应了太子妃,明秀自然不会矫情,到了那日郑重穿戴,叫自己不失礼于人,这才上车往东宫去了。 罗遥说什么都不肯去东宫,明秀拉不住她,心中倒是有些遗憾。 只是才走到路口,车就停了,正在疑惑间,明秀就听到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在车窗外头开心地问道,「表妹这是出门去?去东宫吧?」 「真巧。」帘子外头,安王殿下一双桃花眼都弯起来了,很快活地说道,「我也去的。」 「是安王殿下呀。」外头的声音一响起来,明秀身侧正低头沏茶的鹦哥儿眼睛就一亮,与微微皱眉的明秀小声儿说道。 作为贴身服侍明秀快十年的心腹丫头,鹦哥儿眼下自然是很得意的。 安王容貌美貌绝伦,生就天家贵气,远远地就透着清贵之气。 这样的皇子竟对自家郡主极上心的,鹦哥儿能在明秀身边许多年自然是个极伶俐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安王有心,多少就生出些自豪了。 她想到从前与明秀处学的几句诗词,忍不住掩嘴小声儿笑了。 鹦哥儿明艳俏丽的脸上很有些得意,然而玉惠却带了几分忧心,低声与明秀道,「郡主可是要与王爷说话?这在外头到底都看着,不如奴婢与殿下回了话儿,咱们自去吧。」 她眼见明秀目中生出几分为难,况她并不似鹦哥儿一样没心没肺,多少从恭顺公主与平王妃的亲密上看出了些什么,此时便忍不住低声劝道,「虽皇子尊贵,然……」她抿了抿嘴儿,在明秀了然并未恼怒的目光里低声道,「瓜田李下。」 说到后头,鹦哥儿也不笑了,呆呆地看着玉惠。 换了别人,许久恼羞成怒了,明秀却带了几分欣慰地拍了拍松了一口气的玉惠,低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意。」 这也算是忠言逆耳了。 她日后并不会嫁给安王,此时若生出与安王的流言蜚语,日后平王府就算并不多想,然而京中的流言总是困扰。 那时脸上不好看的,就是平王府与慕容南了。 「你说的对,原是我一时……」想到自己闺房桌上的那一纸包苦苦的山楂,明秀目光微微一闪,之后挑了帘子往外看去,却见那个几分美貌的皇子此时走在自己的车旁,今日竟穿着一身儿鲜艳的红衣。 他雪白的脸堆在高高竖起的火红的狐皮皮毛里,越发晶莹如玉,此时对着她笑起来的模样,隔着天空的雪白的云朵生出了远去一样的精致美丽,然而就是这样将目光笔直地落在自己眼睛上的快活的青年,却叫明秀挑着帘子的手一抖。 她不是一个见了美人就迈不开腿的人,远近亲疏自有取舍,自然知道怎么做。 为了一个才见过几面,或许是真的有心的青年,舍了自己眼前的一切,她做不到,也不会这样。 「殿下也同路么?」见慕容宁欢喜地看着自己,竟话都不会说了似的,明秀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掠过,温声问道。 她的模样仿佛又变得疏远了起来,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慕容宁笑嘻嘻的表情突然顿了一下,之后急忙笑道,「太子与唐王兄今日都在东宫,设宴请几家宗室饮酒,我前去作陪。」他微微一顿,带着几分娇气,又带着几分亲昵仿佛是在抱怨地说道,「太子也不知给我休息的时候的,这些日子我可累了,你瞧瞧我……」他不知为何只侧了脸来与明秀说话,拿手指指了指自己的一边脸颊。 「您是皇子,朝堂之上之事,自然该为陛下与太子分忧,如今吃不住不过是从前并未涉足,日后习惯了也就好了。」明秀敛目沉声,突然扬起头看着怔了怔抿住了嘴角的安王,轻声道,「我有话与殿下说清楚。」 「不!」正要装可怜说一说自己真的瘦了的慕容宁一抬眼就看见了明秀那露出了郑重的目光,心里不知为何就生出了十分的危机感来,忍不住浑身发冷,手脚突突直跳,竟仿佛知道这个女孩儿要与自己说什么似的,一时就忍不住目中透出了几分央求,叫明秀淡淡地将自己的脸偏开了,急忙踏马往后退了一步,强笑道,「今日,今日太子还在东宫等我,我,我来不及听……」 他目光透着十分的可怜,仿佛下一刻就要流下眼泪来。 「日后殿下,不要再来寻我。」明秀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半分动容地说道。 「风真大啊,表妹方才说什么来着?」慕容宁一垂头就有晶莹的眼泪砸进了地上的泥土里,勒着马缰绳的手苍白极了,抬头却笑着说道,「真的得走了,不然太子又要骂我。」他一边说一边调转了马头仿佛是挣命一样地奔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格外火红仓皇的背影,叫明秀在后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这才缩了头回到车中,见鹦哥儿唉声叹气,只笑问道,「你倒心疼起来?」 「郡主喜欢谁,我就喜欢谁,心疼什么呢?」鹦哥儿喜欢在明秀面前无拘无束地说笑,咬着手指叹气道,「只是可惜了些。」 安王的美貌,是平王世子都远远不及的,又难得对她家郡主有心,说出去都叫人羡慕呢。 「你才见了这位王爷几面?说起来,哪里有这样一见钟情的呢?又不是戏本子!这位王爷见了郡主一面就如何如何的,这也喜欢得特快了。日后若是再有个美人儿回京,莫非他还要再这样一见钟情?」玉惠急忙给明秀擦了擦脸上风雪的痕迹,这才低声说道,「没有根基的情分,总是不稳当。况……」她微微迟疑地说道,「安王殿下,这生得太好了,总是叫人难安。」 「罢了,今日已经说破,想来他不会再与我纠缠。」明秀很不喜欢脚踩几条船显摆自己的魅力,也不喜欢什么为了自己争风吃醋,这在现代许是很有体面的事儿,只是在民风保守的古代,虽勋贵宗室之中稍好些,然而到底不是什么叫人赞美的好事儿。她已经多少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知道自己是要嫁入平王府的,既然如此,何必再霸着安王的心,叫他为自己生出许多的愁思呢?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秀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日后这位安王殿下,咱们都不必再说及,你也是,管住自己的嘴。」明秀与鹦哥儿认真地说道。 鹦哥儿虽然不如玉惠稳重,却也明白这其中的要紧,见明秀一脸郑重,急忙垂头应了。 第三十八章 「也不知太子妃是如何的人才,听说朝中都称赞呢。」玉惠见明秀收了目光,急忙赔笑说道。 「母亲说起过,说是谦恭贞静的性子,东宫如今稳固,也有太子妃之功。」明秀想了想,便笑道,「只是不过是听说,竟从未见过。」 她离京的时候太子还未成亲,不过这些年虽然远在塞外,却依稀地听说太子妃出身京中冯国公府,乃是长房嫡女,自幼聪敏多才,因才德兼备被皇后看重赐婚于太子,这些年与太子举案齐眉,已经诞下了皇长孙,这也是朝中群臣不肯叫皇帝废了太子叫个乳臭味干的荣王上位的缘故。 皇嗣从来都是个大问题,太子已有嫡子,这就是皇统有望,若换了荣王,眼前连个儿子都没有,多不太平呢? 若荣王以后都没有儿子,这以后不是还是叫皇统动荡么! 只是这仿佛是诅咒的话叫明秀嘴角抽搐了一下,体会了荣王殿下那必须得有的万马奔腾的抓狂。 以后都没有儿子……虽然是个合理的担忧,不过这样大咧咧地说出来,也是叫人好生气的。 一路说说笑笑,沈国公府的马车就往东宫去了,然而却不知一道火红的身影去而复返,立在街角怔怔地看着那车远去。 慕容宁默默地擦干了自己的眼角,心疼的厉害,恨不能在马上缩成一团。 「算这小丫头明白。」他的身边,此时却另有一高头大马,安坐着一个一身黑衣面色冷凝的高大青年,见慕容宁缩着头并不愿意与自己说话,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却还是微微颔首道,「怨不得母后说你喜欢她。这样不骄不躁,还能知进退的竟很不多了。」他微微一顿便说道,「我瞧着她对你无意,也没有想着吊着你。既然如此,何必纠缠!好姑娘多的是!」 「二哥。」慕容宁捂着自己的心口低声央求道,「别说了,行么?」 他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好,也明白她是一个守规矩自尊自爱的好姑娘,他也不恨她的无情,因为本就是这辈子他晚了一步,比堂弟晚识得了她。只是明明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可是他却觉得心里拧着劲儿地疼,此时只低声说道,「我,我不想放开。她有了心上人,以后嫁了人,我就远远地看着,远远地守着她。」 这辈子,换他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来保护她。 「蠢蛋!」二皇子唐王对这么看不开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做出了一个很精确的评价。 「嗯。」慕容宁低低地应了一声。 「还不叫她看见!你这苦情人莫非是做给我看?!」唐王是个很冷酷的人,此时见弟弟垂头丧气的,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精明,口中就冷哼了一声,一伸手一把就扯开了大惊失色的青年的堆到了脸上的狐狸毛儿,就见火红的皮毛之下,那雪白的脸颊一侧,竟露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凛子来,虽然已经结痂,然而那样一道痕迹生在慕容宁的脸上,竟叫人生出触目惊心之感。 「这是为了她挨的,为什么不叫她知道?」唐王可不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只暗暗看你幸福的蠢蛋,冷着脸问道。 叫唐王说,这伤是多好的刷好感的道具来的。 「她心软的很,看见了这个又要担心我了。」慕容宁明白兄长是为了自己好的,然而此时却只是笑了笑,轻轻地摸着伤疤说道,「左右没有大碍,几天的功夫也就退了,何必叫她为我不安心呢?」 他在唐王鄙夷的目光里小声儿说道,「况,父皇又不是第一回赏我耳光,算什么呢?」当然,昭贵妃见了儿子脸上的伤又哭了一把,却很稀罕地并没有迁怒叫他被打的明秀,然而骂了一把碎嘴巴就爱告状的荣王与永寿郡主。 不是荣王与永寿郡主往皇帝面前告了他一状,他也不会挨了皇帝的耳刮子。 想着自己跌在地上时仰头看着面容冷厉,全没有半分慈爱的皇帝时,荣王立在皇帝身边那得意洋洋带着几分阴险的脸,慕容宁飞快地往唐王的方向看了一眼。 上辈子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一幕,只是那时被抽得满脸血却立在御书房不肯讨饶,浑身冰冷的那个是唐王,得意地看着死对头被打的,是他自己。 一报还一报,上辈子他做的坏事儿,这辈子都被还回来了。 慕容宁摸着伤疤苦笑了两声,却不见唐王目光闪烁地看着自己。 「你放心,日后总有清算之时,那时,都还给他!」以为弟弟是伤心皇帝的不公,唐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安慰地说道。 「多谢二哥安慰我。」唐王从来都是一个一心在朝中,俗事上很冷淡的人,如今竟能说出这话,也叫慕容宁感激了。 「阿南……他运气比你好,你不要生出芥蒂。」唐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们是兄弟。」 「我明白。」慕容宁知道唐王这还是更向着自己的,觉得这辈子一心的亲近总算没有喂了狗,之后揉着眼角小声儿说道,「我如今就想在朝上头立稳当了,以后能帮衬着沈国公,也能出手护着她在外头不叫人欺负就足够了。」皇帝为什么这次抽他抽得这样厉害?不过是因皇帝发现,太子唐王还没有干掉,却又有一个儿子生出了野心来往前朝去了,这叫想要提拔荣王的皇帝情何以堪! 三个皇子拧成一股绳儿,皇帝也会很棘手的。 唐王前头听得好欣慰的,觉得这个弟弟终于开窍,及听到后头这小子在朝中初衷不是为了兄弟,反而是要死乞白赖给沈国公当牛做马,顿时嘴角一抽。 然而想到平王昨日将慕容南放入了工部,唐王到底眉尖儿一挑。 能叫两个皇家子弟这样纷纷入朝,狐狸精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当然,唐王对什么样儿的狐狸精并没有什么兴趣,一勒马,与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红了脸的慕容宁抬着下颚问道,「走不走?!再不走,太子还得抽你!」太子从前叫这小子入朝却换来了死活不干一句话,一个姑娘家却做到了,自从知道自己的魅力赶不上一个姑娘家家的,太子的心情已经不美丽很久了。 「知道了。」摸着上头哀怨地用桃花眼横了兄长一眼,慕容宁觉得这两个哥哥太没有兄弟爱了! 还能不能兄友弟恭?! 开口闭口抽他,他这个弟弟莫非是捡来的?! 「那丫头你预备怎么办?!」唐王仿佛漫不经心地无视着弟弟祸水一样的眼神问道。 「她拒绝她的,我做我的,咱们都没有冲突。」 慕容宁两世为人,自然也修出了两层脸皮,小声儿羞涩地说了完了这个,见唐王一个眼神都不肯给自己的,顿时在心中默默地扎了一回兄长的小人儿,之后想到嚣张狠毒的荣王,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与他没完!」别以为他不知道荣王是怎么想的,不过是想叫大家伙儿都看着自己的没用,尽情嘲笑,叫他的尊严扫地罢了! 「我说了,以后都还给他。」唐王淡淡地说道。 「若换了二哥你……」慕容宁跟着点了点头,之后突然想到上辈子唐王也被打过,如今清净了,就想听听自家二哥的心路历程,赔笑问道,「以后怎么还?」 「敢抽在本王脸上一下,本王就活生生扒了他脸皮,不过如此。」唐王想了想自己要被荣王陷害被打的画面,脸色陡然一冷。 第三十九章 他说完了这个正要问弟弟为何要问这个,一转头,却见目若秋水的青年,身上一歪,差点儿掉下马去! 「怎么这么不稳重!」侍卫们都离得远不敢听主子们说话,眼瞅着倒霉弟弟要来个堕马摔断个腿儿啥的,唐王急忙扶了一把。 「我,我没坐稳,多谢二哥。」 慕容宁有点儿腿软,坐在马上很心虚地看着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很冷酷的唐王,小小地吞了一口口水讷讷地问道,「您,您方才说……」他忍不住用上了敬语赔笑地问道,「扒脸皮,是我想的那种扒么?拿小刀子啥的……」他不敢说下去了,只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做出了一个用力往下撕的动作,之后自己竟一缩头,仿佛有点儿小疼。 那什么,真那么血腥的话,上辈子四皇子干脆自尽,还真的是很明智呀! 「自然。」唐王冷笑了一声,有些不满意地看着这个胆小的弟弟说道,「一刀一刀,我先还给……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美丽的青年在他的面前,竟然滚下了晶莹的泪花儿来。 「很,很痛……快。」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慕容宁小声儿说道。 「知道就好。」唐王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如今将弟弟当自己人,越发不会隐瞒,见弟弟一脸胆小,便不耐地说道,「你等着,以后,自然有我给你做主!」 皇贵妃在后宫踩着皇后春风得意,荣王还想奢望太子位,唐王这些年若不是顾忌皇帝,早就宰了这两个了! 他自己倒也罢了,只恐连累皇后与太子叫皇帝拿住把柄,日后生出事端来。 毕竟死了一个皇贵妃荣王,日后未必就再也没有了,他总不能挨个儿宰了不是? 「多谢二哥。」唐王的性子,若是陌生人那是别人死在面前都不会动容的,眼下会说出给自己做主的话,自然是拿自己当做亲弟弟,慕容宁见了一身冷厉的唐王,再想想笑面虎太子,真觉得自己上辈子输得不怨,急忙笑了笑亲热地与冷哼一声的唐王走到一起,想到明秀也是往东宫去了,忍不住忧愁地说道,「今日皇嫂请了不少女孩儿往东宫去,阿秀会不会吃亏?」 小女孩儿家家的勾心斗角,他在后宫见的多了,可知道了! 「她不给别人亏吃就不错了。」唐王别的不知道,就听说御花园这荣华郡主给永寿郡主那几句好听的了,见没脑子的弟弟还在这儿担心这个,顿时无语地说道。 「我就喜欢担心她。」安王殿下用一种很甜蜜的声音,与哪怕家中妻妾成群也没有这么黏糊的唐王欢喜地说道。 这话太恶心了,唐王自认甘拜下风,摆了摆手赶着弟弟走了。 唐王与安王正往东宫去,沈国公府的车却已经到了东宫,如今进了门叫人引着一路缓缓地就往正中的正殿去了,之后一停,明秀掀帘子下车,就见眼前开阔的场地上,纷纷排着几家的车架,不知多少陌生的丫头婆子在忙碌,见了明秀等人,这些丫头婆子竟也露出了几分好奇,之后方才转头窃窃私语,显然是明秀陌生,从未见过的缘故。正是此时,明秀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呼唤。 她一转头,就见另有一车架停在了自己的身边,之后叫人扶下来了一个腰肢柔软袅袅,生就了一张柔弱眉目的少女来。 这少女上前福了福就笑道,「这位妹妹从未见过,我想着,莫非是荣华郡主?」 见明秀还礼,她急忙侧身不受笑道,「尊卑有别,不敢在郡主面前托大。」顿了顿,这才与明秀笑道,「我家与沈国公府是世交,只是国公爷从前远驻塞外,咱们亲近的少些,日后都在京中,郡主可别不记得我了。」 「不过是虚名儿罢了,若大咧咧地郡主长郡主短,竟贻笑大方。」明秀见这少女不过是简单的梳妆,然而衣裳首饰却皆是上品,非千金不可得,更添清贵,又见她目光清澈带着几分对自己的善意,也不愿拿身份摆谱儿,见说了这话这少女的眼睛越发地亮了,急忙笑问道,「不知这位姐姐……」 「我出身冯国公府,既然如此,妹妹就唤我一声阿蔷。」 冯国公府本姓苏,这少女就该是名为苏蔷了。明秀想到太子妃就出身冯国公府,心中就明白了几分,略顿了顿便笑道,「姐姐倒不妨唤我阿秀。」 「今日,我竟有缘,又识得了一个妹妹。」苏蔷见明秀知道了自己的来历也并未如何改变态度,越发地欢喜,也不必叫人扶着了,挽住了笑眯眯的明秀的手笑道,「妹妹初来乍到,一会儿只怕不认得人,只是我却是认得的,一会儿只跟着我,不必担心。」她虽然不过年长明秀一点点,却已经带了长姐之风,此时笑如春风,竟带着几分温暖之意,叫明秀心中一缓。 见微知着,从苏蔷,就已经能看出太子妃的品格了。 「不知这宫中还有什么忌讳,我只担心才回京,冲撞了贵人。」明秀也不愿多做试探,直言说道。 她这样爽利,苏蔷竟一怔,之后看着明秀的眼睛越发亲近了,温声道,「这东宫都是省事儿的,并没有什么。」 她顿了顿,仿佛不好说话,许久方才轻声道,「妹妹与我投缘,我多嘴说一句,东宫后头有皇孙的居所,且不要走得近了,几位侧妃紧张皇孙不喜外人亲近的。」她说完了这个,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显然是有些后悔,然而见明秀对自己感激点头,嘴角就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除太子妃所出皇长孙外,太子另有三子皆是东宫几个侧妃所出,平日里被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就恐叫人害了去,苏蔷这样提点明秀本是好心,只是却恐自己是太子妃亲妹,落在明秀的眼中竟仿佛是在说那几个侧妃的坏话儿了。 「不是真心待我好的,实在不会说这个,我谢过姐姐了。」明秀是个明白人,见苏蔷抿起嘴角对自己羞涩地笑了,如同风中柔弱的云朵一般,就在心中赞了一声。 况她明白,与苏蔷此番只怕并不是偶遇,而是太子妃叫她专在此地候着自己,一来先与她亲热起来,一来却是为了考量她的性情。 「你说这话,我反倒有些不安了。」苏蔷见明秀温润和气,竟与别家女孩儿有一种不同的稳重和顺,心里就喜欢了起来,此时就露出些与之前不同的活泼,挽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我虽然不喜那几个侧妃,却也不是这样下作的人。大姐姐平日里也并不亏待,只是旁人眼里大姐姐若慢待了一丝半毫,就得叫人说一句嫉妒等等的话,连累咱们也小心翼翼的,实在不快活。」她说了这个,红着脸捂着嘴低声道,「今日我的话儿竟多了。」 「太子妃也是辛苦。」明秀不欲言东宫妻妾之争,此时只温言说道。 东宫侧妃之数不少,且都是太子为了稳固朝堂纳进来的臣下之女,一个都不好冷落的,太子妃虽然出身勋贵之家,身份上压得住,然而平日里却也不敢亏待了这些侧妃。 想到太子妃的谦恭大方之名,明秀就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大凡女子有这样贤良的名声,都是拿自己的隐忍与委屈换来的。分走了丈夫还要善待这些女子,太子妃究竟是个什么心情,她真是不想知道。 想想就觉得难过。 第四十章 「我瞧着心疼罢了。」见明秀很有进退,并不大咧咧地与她一同抱怨那些侧妃,看似有些冷清,然而苏蔷却越发地亲近起来,扁着嘴儿小声儿与侧耳靠过来的明秀说道,「日后若是我,我才不要嫁给三妻四妾的男子!」她说了这话也觉得交浅言深,然而见明秀笑着点头,并没有鄙夷抑或是赞同,便低声笑道,「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与妹妹一见如故,什么都愿意说呢。」 「这大抵是前世见过?」明秀揶揄地问道。 苏蔷一双纤细的眉挑起来,却仿佛真的是在思考一样儿。 「妹妹与你家里的女孩儿都不一样儿。」苏蔷说到这里,又变得温柔起来,见明秀诧异地看过来,便柔声道,「都在这京中,我也见过你家几个姐妹。旁人不显,并不常出来我是不知道的,只一个沈明珠……」她还是有些迟疑地拧了拧手上的帕子,这才恳切地说道,「模样儿极好,只是这性子难免得罪了几个,一会儿妹妹若叫人冲撞莫非见怪,实在是沈明珠之故。」 「明珠得罪了谁不成?」明秀急忙问道。 「她自视甚高,总看不起人,性子好些的也就罢了,不过是不理睬她就完了。只是也有几个暴烈些的忍不得她,因此有些龃龉。」苏蔷见明秀露出了忧容,急忙安慰地说道,「不过能叫大姐姐常请来说笑的姐妹,都没有不好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了这个,她便不再多说,只叫前头引路的宫人引着自己与明秀往后头去,就见穿过了几个亭子回廊,一路到了一座极开阔的大殿,这才笑道,「到了。」 明秀立在地上一瞬,见眼前的大殿开阔敞亮,虽然并不十分奢华,却也不似寻常的宫殿有些逼仄之感,瞧着就心中畅快。 跟着苏蔷走进去,她就听见大殿之中传来了女孩儿们咯咯的笑声,显然十分快活没有顾忌,心中就知太子妃确实十分宽和。 水晶帘子在明秀身后哗啦啦地响动,这殿中也有一股香香的暖风扑面而来,明秀缓了一瞬,只往上头那个嘴角含笑面容可亲的青年女子福身恭敬地拜见。 「何必这样多礼。」眼前的这位面容秀美的女子正是太子妃,见了明秀目中一亮,亲手将她扶起来笑道,「你是第一回来,因此不知我眼前的规矩,平日里亲热从不必多礼,只当做一块儿说说笑笑,自在起来才好呢。」说完,又指着抿嘴微笑的明秀与下头几个好奇看过来的女孩儿笑道,「这就是你们想见的荣华郡主了,只是我说,竟都是姐妹,都叫她阿秀就是了。」 她说得亲近,下头几个女孩儿的目光果然更温和了起来。 「阿秀仿佛才十五,该是最小的了。」苏蔷就在一旁笑道。 「是了。」太子妃见下头女孩儿纷纷抚掌笑起来与明秀厮见,彼此都十分有规矩的,又见明秀不笑不说话,也不抢旁人的风头,时不时插嘴说上一句话却也言之有物,便松了一口气。 沈国公回京,朝中的形势越发叫人谨慎起来,都担心得罪了这位国公,回头给逼到对方去。 太子曾私下拉拢过沈国公几回,只是沈国公连个正眼儿都没有给太子殿下,仿佛对太子没有半点儿兴趣。 若不是这位国公爷也对荣王没有兴趣,只怕太子就要睡不着觉了。 不过这么油盐不进的滚刀肉也真把太子愁坏了,不说在别处,就是在太子妃处,那也天天叹气愁得不行,盖因这国公软硬不吃,就是摆出一副一心向皇帝的模样,太糟心了。 这向着皇帝可以有,不过皇帝这眼瞅着是要废太子的!如果不是皇帝在前朝第八百遍谈及废太子时被这沈国公给提出了几点反对,太子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沈国公是个纯臣,只为着朝廷好,对皇子之争没有兴趣,太子虽然有些小小的安心,却也不敢大意,百般示好不行,就叫人指了条明路。 这滚刀肉别的都不感兴趣,唯一爱重的就是自己的妻女恭顺公主与荣华郡主,爱如珍宝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了。为了这个,还有些别的缘故,太子妃这才下了帖子请了明秀来赴宴,因从前见过沈国公府另一个姑娘沈明珠,都已经打定了主意哪怕这荣华郡主也是个混不吝呢,也好好儿招呼着,却没有想到竟是个这样温柔的性子,一时就在心中生出了些安心来,对着苏蔷微微一笑。 苏蔷已经坐在明秀身边说笑。 明秀此时也在认人,因日后要来往京中总得有几个小伙伴儿,此时又见眼前几位显然都不是性情狡狯的女孩儿,就越发地亲近起来。 前头一个容貌平凡,然而说笑之间多有爽快的女孩儿乃是阳城伯府的嫡女冯瑶,明秀努力地想了想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头,顿时嘴角一抽,记起来这是倒霉的要贡献个儿子出来,却叫自家表姐没看上的阳城伯府了。 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她的目光又落在之后的一对儿容貌相似的姐妹身上,见这两个都是一番饱读诗书的模样,就在心中猜着该是出身书香门第。之后苏蔷说起,果然是家中父子皆探花,名声远播。后头又有一个神采飞扬的红衣少女,乃是二品武将,如今掌着殿上金吾卫,虽然并没有更多的兵权,然而明秀心中却明白,这能在殿上的,自然是很要紧的。 这该都是与太子亲近的人家儿了,明秀一一记在心中,面上只是和气地说话。 作为一个「纯臣」之女,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小小地偏向东宫,这个还是可以有的。 这是女孩儿家家自己的情意,与前头朝堂可半点儿不搭边儿,想必太子自己也该明白。 她性情与沈明珠完全不同,也叫这几个女孩儿露出了异色,之后那红衣少女名唤孙娇娇的,仿佛是个干脆的性子,与明秀就笑道,「你竟与你家姐妹不同!」 「虽是姐妹,却也是两个不同的人,自然不会一样儿。」明秀自然不会抱怨家中的丑事,微微一笑,竟叫人挑不出理来。 「好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若不喜,只去寻沈明珠的晦气,何必攀扯别人呢?」见孙娇娇呆呆地点了点头,之后仿佛还要说些什么,明秀还未答话,却见一旁,那位阳城伯家的女孩儿出言为自己说了话儿,之后,和气地对明秀点了点头。 见冯瑶与自己十分亲近地颔首,带着几分和善,明秀心中微微一动,也跟着一笑。 这姑娘出身阳城伯府,会不会已经听说了些什么,因此方有方才的维护? 「你就向着她吧。」孙娇娇也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方才与明秀说话带了几分锐气,此时心中也有些后悔,见小姐妹与自己台阶儿下,急忙拉着笑而不语的明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人从来都粗糙的很,若是有个说错什么的,妹妹别与我计较。」 「这是哪里话,不过是姐妹们闲话家常罢了。」明秀温声安抚道。 孙娇娇心中正忐忑呢,听了明秀的话眼睛一亮,就见这女孩儿眉目细致可亲,仿佛什么都能包容一般,竟越发地红了脸说道,「妹妹心胸宽阔,方才是我的话过了。」她本是大说大笑的性子,此时又觉得与明秀投契,扭着身子想了想,竟从袖子里翻出了一对儿剔透的软玉镯子来。 第四十一章 「宫里皇后娘娘赏的,我今日带来真是想给姐妹们瞧瞧,今日就送给妹妹。」孙娇娇大方地将镯子往明秀的面前一递笑道。 「这太贵重了些。」明秀却摇头不肯要。 「要论我的意思,你们小姐妹一人儿一个,一起带着不是更亲近的意思?」太子妃正在上头看着,时不时与身边的宫人理一理东宫的庶务,此时放下了手里的本子,细细地打量了明秀片刻,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几分疑惑。 平和稳重,温柔宽容,这就是这位荣华郡主了。 只是有这样性情的女孩儿在京中太多,并不是罕见,她却想不明白安王为何这样喜爱这位郡主。 若说是为了沈国公的兵权,也有些过了。 想着前次太子与自己睡前说起,安王顶着病非要见她一面,太子妃就隐蔽地挑了挑眉。 她本以为安王会喜欢活泼跳脱,性子鲜明的姑娘。 虽这样想,然而太子妃却还是更喜欢这样平和的女孩儿,谁都不喜欢矫情炸刺儿的不是?见孙娇娇与明秀推脱起来,就凑趣儿说了一句,果然见孙娇娇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将一个镯子硬生生套在了不再挣扎的明秀的手腕子上,自己也带上了。 「如此,咱们可就是姐妹了。」孙娇娇眉飞色舞地说道。 「姐姐送的,我很喜欢的。」明秀知道再推下去就是得罪人了,转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就见冯瑶坐在一旁温和地看着,心中虽然微微一动,却到底不好多说什么,才要说话,却见外头有宫人匆匆到了太子妃的面前,附耳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太子妃眉目不动地听了,顿了顿,这才抚着绣着大多牡丹花儿图案的衣袖淡淡地说道,「许侧妃身子骨儿本就不好,这还有着身孕。你们竟还不知劝着些,由着她胡闹。待殿下知道了,只怕头一个就要治你们的罪!」 苏蔷听见「许侧妃」三个字已经脸上微微变色,柔弱的眉目都尖锐了起来。 明秀见了就知遇上了东宫的妻妾争锋,微微敛目中,就见冯瑶对自己示意,叫她不要说话。 她接二连三隐蔽地提点自己,荣华郡主就算是黑心极了,也绝对有些感动了,还生出了些对不住来。 阳城伯府看着这模样儿,仿佛很看重与罗瑶的亲事的,只是她家表姐……真是一言难尽。 「主子您不知道,许侧妃……」那宫人自然是想要再太子妃面前抱怨一二的,只是感觉到太子妃的脸上一冷,又想到下头还坐着未出阁的女孩儿,面上一苦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声说道,「侧妃娘娘多日不见殿下了,想念得厉害,茶饭不思,因此……」 那许侧妃仗着有宠有孕,就敢饿着不吃饭逼人就范,想叫太子来陪伴她,也是够作乱的了! 「殿下在外头那么多的朝政,哪里有时间日日陪着她。」太子妃听方才宫中女孩儿们欢快的笑声都不见了,几个女孩儿都低眉顺眼儿不敢说话,自己的妹妹苏蔷眼泪都要落下来,心中也是一酸,却只是仰着头冷淡地说道,「女子就该守女子的本分!就说我的话儿,叫侧妃自重,别伤了她腹中的龙种,不然她可赔不起!」 「只是太子殿下处……」 「若殿下回来,我自然会禀告,殿下若想要去见她,也就去了。只是眼前不许她作乱!若她不吃,就算给我灌的,也得叫她别亏了身子,明白了么?!」太子妃却是不管这些的,说完了这个,又见那几个宫人纷纷点头,这才颔首道,「另有她不过是个侧妃,叫她多知道做侧妃的规矩!」 她挑着细长鲜红的手指尖,目光冷淡地说道,「东宫并不是她一个女人,哪怕她眼下是殿下的心尖子,也得守本分!」她说完了这个,叫那几个为难不知该与许侧妃怎么开口的宫人下去,这才含笑与下头的几个女孩儿说道,「叫你们看笑话儿了。」 「都是自家人,您说的叫咱们多不好意思呀。」能坐在这里的家中自然都是与太子交好,哪怕知道了这些,也不会与太子疏远笑话,冯瑶不过是笑了笑,见明秀目光之中透出些奇异,就忍不住歪了歪头。 「是我说错了话儿,一会儿叫人上了宴,我自罚三杯,如何?」太子妃挑眉笑道。 苏蔷趁着这个时候已经将眼角的泪水飞快地擦了,转头依旧是一副柔弱的模样。 这其中仿佛还有些故事,明秀默默地看了看笑容温和的太子妃,倒是在心中看重了几分。 太子妃真是个厚道人,竟叫自己做恶人也不去搅乱太子在前朝的心绪,若说什么叫贤内助,这就是了。 若换了荣华郡主,别说夫君敢纳妾就弄死他算了,就是无奈因着各种不得已叫夫君纳了妾,遇上了这种自视甚高还想在正妻面前要强的东西,只不去管她会不会闹腾得厉害了叫夫君厌恶,一股脑儿由着她闹到那男人的面前去,叫他自己焦头烂额才是真的。 凭什么男人风流快活,还得叫妻子给他管着小老婆呢? 那许侧妃也是,既然做了小,就老实点儿有点儿做妾的样子,闹到外人面前叫太子丢脸,单这一件,明秀就敢说太子若知道,都得气死一回两回的。 当然,若是能气死,那就太好了…… 「阿秀有什么中意的菜色,就与我说。东宫虽然并没有宫里那么讲究,只是塞外的菜却也会一二。」太子妃格外看重明秀些,见她小小的女孩儿只是软软地笑着,目光也柔和,只担心她怯了,并未想过这姑娘心里还想着跟小妾渣男分个死活呢,想了想便柔声道,「论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嫂子,不必这样拘束。」 自从入京,已经许多天潢贵胄要与自己论亲了,明秀咳了一声这才红着脸说道,「客随主便,来您这儿叨扰已经很打搅了。正巧儿这次回京,母亲带回来些塞外的佳酿,有一种葡萄酒甘甜怡人,我带来了些,不如给您与几位姐姐尝尝?」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孙娇娇眼睛一亮,顿时露出了几分馋相,回头央求地看着太子妃。 「东宫正巧儿有一套白玉杯,一会儿拿上来给你们用。」太子妃扑哧一声笑了,仿佛方才的那点儿关于许侧妃的动静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又与明秀等人说笑,好奇地问了问塞外的风光,待听到冬日之时百里冰封,便不由一叹。 「塞外多艰,本就战火不休,又有这样的天灾,百姓也不知怎样度日。」她目光慈悲地说了这个,微微一顿便与明秀低声道,「咱们在这京中富贵乡里,哪里知道外头百姓的疾苦呢?」 「娘娘若是有心,不如咱们建几个粥棚,虽杯水车薪,却也是一番心意。咱们都出点子银钱,也叫东宫几位侧妃娘娘……」孙娇娇眼睛一亮,正想与太子妃说一说号召女眷们节省开支安顿百姓,却见太子妃微微摇头。 「你的心意是好的,只是这其中……」太子妃苦笑道,「叫人趁机作乱的地方太多。」不说谁提了这个就会贤名显着叫皇帝忌惮,这个太子妃倒是不怕的,只是若是其中叫人寻了遗漏好心成了坏事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是要命的事儿了。 皇帝本就看太子皇后很不顺眼,趁机发难也未可知,如今太子谨慎到了极点,不敢有丝毫行事踏错,就是唯恐皇帝生事。 第四十二章 「咱们若只暗地里行事,也不必闹得人人皆知,只尽了咱们的心意也就是了。」明秀见孙娇娇垂头丧气,就忍不住在心里对这个怀着良善之心的姑娘另眼相看,见孙娇娇眼睛亮了,便柔声道,「但求无愧于心,这就足够了。」 「阿秀说的对,此事只是咱们几个姐妹知道,与太子殿下无关的。」苏蔷也眼睛亮了。 那一对儿姐妹一直都只是笑嘻嘻地听着,闻言都用力点头。 几个女孩儿顿时说笑到了一起,商议起此事。 待太子妃笑眯眯地叫人一起吃饭,明秀方才意犹未尽地收了话儿。太子妃确实是个极有眼光的女子,眼前的几个女孩儿虽然性情不一,然而却都良善单纯,那对儿翰林家的姐妹看似温吞寡言,却也心中有丘壑,将如何行事计划得十分周祥。 如此一同参合了一件「大事」,哪怕明秀初来乍到,却也很快就与这几个姑娘和睦到了一处。 待吃了饭欣赏了一会儿玉杯之中鲜艳的酒液玩笑了一回,明秀这才与太子妃告辞。 几个女孩儿自然是一同走的,孙娇娇性子爽利,也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又与明秀一见如故,此时晃了晃喝了三杯葡萄酒后发晕的脑袋,牵着明秀在后头走,与她说道,「你是真与沈明珠不一样!那丫头掐尖儿要强,还敢踩着我的头上说话,况你不知道……」 她认真地与含笑的明秀说道,「你远着她些,别叫她带累了你的名声!」 「这是何意?」明秀忍不住笑问道。 此时天色有些晚了,天边不过是挂着最后的光亮,照在明秀微熏的脸上,竟生出几分恍惚的美丽。孙娇娇看得眼睛直了,许久咳了一声,这才仰着头冷笑道,「那丫头!与荣王之间闹得厉害,还,还……还在我哥哥面前拧着身子说话!」 那种侧着脸儿露出最美好模样的动作,实在叫孙娇娇气得不轻! 她哥哥明明有了心上人了! 这倒是沈明珠能干出来的事儿,明秀心中一动,不由问道,「她与荣王很要好么?」 「永寿郡主眼瞅着要嫁给荣王,你那姐妹也是疯魔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竟然与永寿郡主争锋!」孙娇娇久在京中,对沈明珠闹出的这些荒诞之事知道得更多些,鄙夷地说道,「荣王在永寿郡主面前都要垂着身子说话,她还觉得荣王能护着她呢!」 「也只你与我好,才会说这样的知心话了。」沈明珠会不会叫恼羞成怒的永寿郡主抽死,明秀管不着。然而听着这意思,沈明珠可是在拿着沈国公府的名声作践,就叫她有些不喜,将此事记下回头等着与父亲说一说。 不说她,就是日后沈明程兄弟两个有了闺女,也得被这名声连累。 「我是素来看不起这些不正经的,从前因她的缘故,还看轻过你,是我的不是。」孙娇娇郑重地说完了这个,又见明秀不以为意,这才放心,携着她走了一会儿,正要唤住前头正低声不知说些什么的苏蔷与冯瑶,却见另一处,影影绰绰地现出了些窈窕的人影来。 明秀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诧异地顺着看去,之后就是一呆。 那有些暗影的假山之后,一个模样秀致夺目,婉约得如同天上仙子的女子叫人扶着走了出来。就见这女子一身儿云锦宫装飘逸旖旎,弱质纤纤只有腰间微微凸起,露出了几分有孕的模样,一□□扬的峨眉扫过,目中晶莹点点,叫人止不住地怜惜。 明秀并不识得这女子,然而见前头苏蔷几个都停下来了,却也知道,能在这东宫这样行走,只怕该是太子后宫的哪位侧妃。待她的目光又落在这女子的腰间,目中就现出了几分了然,想到这位就该是方才那位许侧妃了。 「给侧妃请安。」前头苏蔷嘴角微微抿起,微微一福。 然而那许侧妃却仿佛目光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一般,向着远远的东宫前方看去。 如此托大,竟仿佛比太子妃还有谱儿,孙娇娇是忍不住的,就向前迈了一步。 她若与东宫的侧妃起了冲突,那就是窝里反了,只会叫人看笑话,明秀急忙拉了她一把,见那许侧妃看过来,也生出了几分不喜,面上只是温和地上前将苏蔷给扶直了身子,这才和气地说道,「侧妃身子重,姐姐这样周全,反倒叫侧妃不好还礼呢。」 苏蔷飞快地望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变得柔和了起来。 这是明晃晃找了一个好理由不给许侧妃请安,瞧着明秀的模样儿,仿佛许侧妃还得谢谢她的体贴,孙娇娇也就罢了,并没有听明白,冯瑶与另两个却扑哧一声低低地笑了,在后头捅了捅明秀的腰肢。 这颇有些如沐春风要人命的,那许侧妃悠远的目光收回来了,定定地看了明秀一眼。 「你是谁?」她声音如同天上的云朵一样飘渺地问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许侧妃的模样略高冷,很有一种不食烟火,换句话说就是不将人放在眼里的神色。 不管这侧妃是真性情还是装模作样,明秀都没有兴趣拿自己当踏脚石,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 苏蔷见明秀的面容冷淡就知道不好,虽然极痛恨这位侧妃,然而却也知道一旦叫明秀恼了,没准儿回头沈国公就得跟太子掀桌子,急忙歉意地拉住明秀小声赔礼,转头与许侧妃冷淡地说道,「侧妃娘娘身子不爽利,莫非连规矩都忘了?!」 见那许侧妃清媚的眼角横了过来,看着自己微微皱眉,想到这女人给太子妃屡次穿小鞋儿,她便恨恨地说道,「太子妃已经说了,叫你好好儿在宫里养着,如今这样儿,做给谁看?!」 摆出这个可怜的模样来,莫非是想要离间太子与太子妃么?! 「行了走吧,与她有什么可说的!」孙娇娇最不喜欢拿腔作调的女人,见许侧妃脸上微变对苏蔷露出了不快,恐她真的说出什么来,急忙拉了她一把小声儿说道,「到底是殿下心上的人,咱们还是不要太过,叫殿下恼怒了。」 明秀只是看着苏蔷红了眼眶,另有那一对儿姐妹里的长姐名为林媛的,也露出了不喜,心中就揣度了几分。 「你看不起我。」许侧妃仿若仙人般的神色慢慢地散了,露出了几分锋芒地与苏蔷说道。 「侧妃多心了。」苏蔷双手有些颤抖地握着明秀的手,仿佛是在寻求援手。 「我知道,我夺了你姐姐的宠爱,你心里怨恨我……」 「这话可不好说出来。」明秀见许侧妃脸上露出了几分幽怨,虽然并不愿涉足东宫的妻妾之争,然而到底太子妃叫人仰慕,况再想想若是太子倒了,没准儿便宜了的是更恶心的荣王,两相比较,竟不愿太子后院儿失火生出什么来,只立在苏蔷身边柔和地说道,「侧妃娘娘许说这个乃是无心,叫人听见却贻笑大方。一个侧妃如何敢与正室比肩呢?殿下的宠爱等等,这样不知羞耻的话,您还是少说为妙,不然以后被笑话的,竟是治家不严的太子殿下。」 「你……」许侧妃瞪大了眼睛,竟不想自己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生出了这么多的话来。 「太子妃娘娘素有贤名,端谨恭合,上敬陛下皇后太子,下照拂东宫诸妃,您这样的话儿时常说起,莫非是对太子妃不满,刻意毁谤?」明秀见许侧妃脸色微变,仿佛带了几分恼怒地看着自己,便柔声道,「您这话,大可往太子殿下面前说说,只是恐殿下也要说您一句不知好歹,得寸进尺!」 第四十三章 明秀说到这里,迎着苏蔷感激的目光舔了舔自己的嘴角,这才笑吟吟地看着一只手飞快地往小腹摸去的许侧妃,和气地说道,「您也别说您肚子疼,叫我说,您不好好儿爱惜皇孙非要不吃饭地往园子里折腾,这肚子早就该疼了不是?如今,莫非是要诬赖给我?」 许侧妃是真觉得肚子疼了,自她入宫,太子一直待她极体贴,虽然前头还有个太子妃越不过去,然而她也算是侧妃里的头一份儿了,更因有孕,连太子妃都在她面前退让一步,很久没有这样叫人咄咄相逼。 看着眼前一身儿衣裳精致华美,笑容温柔和气,然而说起话来却句句往心窝子上捅的陌生女孩儿,许侧妃忍不住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东宫放肆!」 「我乃沈国公与恭顺公主之女,得陛下隆恩得封荣华郡主!」明秀淡淡地说道,「今日放肆,来日我自然会往太子妃面前请罪,旁的,就不是侧妃娘娘该计较的了。」 她提了前头的身份,许侧妃就知道了这女孩儿的威胁之意。 算起来这也是个高门贵女,又能以公主之女的身份封了郡主,可见圣心,自然不是一个东宫侧妃能招惹的起的。 感觉到明秀口中那淡淡的鄙视,许侧妃又想到自己的身世,只觉得被伤到了心,看着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明秀,目中晶莹含泪地说道,「原来不过是有一双好爹娘!」她想到自己,因出身卑微,哪怕得太子宠爱,却也不过只是无数侧妃中的一个,永远得仰着头看着高高在上,能与太子并肩而行得到太子信任的太子妃,那也是一个公府嫡女,便越发地伤心了。 「侧妃娘娘说的是。」明秀觉得自己有一双好爹娘幸福极了,自己幸福了,就想问一问别人幸福不幸福,笑眯眯地问道,「侧妃娘娘有么?」 许侧妃已经退到了假山之上,勉强靠着大石,只求输人不输阵。 「对不住,本郡主不知道您没有。」见这侧妃一脸苍白,明秀可不愿叫人传自己咄咄逼人抑或是不好的名声,一张秀丽的脸上露出了歉意与羞涩来,低声叹息道,「伤了侧妃娘娘的心,原是我的不是。只是就算没有,您也别自卑。如今得了太子殿下的眷顾,您不是飞上枝头与从前不同了么?人都得往前看,不要看不起自己个儿。」 说完了这个,觉得自己真是很善良,荣华郡主小小地吐出了一口气,红着脸说道,「我是个粗嘴笨舌的人,以后,还得您自己想开呀。」 「原来阿秀说得是这个意思么?」孙娇娇眼前一片金星闪烁,拉着嘴角抽搐的冯瑶诧异地问道,「真是这样好心么?」 冯瑶看着被糊弄得不清的手帕交,许久之后微笑点头道,「是呀。」 颠倒是非黑白不过如此,苏蔷看得傻了,就听见后头传来一声笑声,猛地回头,却并未看见什么。 明秀也听见了,然而不必回头,她都知道那是谁。 是安王的笑声。 她仿佛不经意地转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就见不远的假山之后,正有一道明黄色的袍角飞快地闪过,之后便没有了踪影。 见了那服色,她目中一闪,之后只忧心地叫人扶了几乎虚弱的许侧妃坐在一旁,又叫人去请太医,这才低声说道,「咱们该回了。」 真是倒霉催的,好容易荣华郡主想要欺负一下人,却叫人撞见不说,撞见的,恐怕还是苦主的大靠山! 据说这位许侧妃很得宠的,太子殿下躲在假山后头真是辛苦了,也不知会不会秋后算账,来寻她的晦气给爱妾报仇。 只是……她不后悔就是了。 荣华郡主从不愿仗着身份做一个跋扈的人,然而有什么看不得的事,却也不会忍着,不然岂不是辜负了父亲母亲对自己的宠爱与维护? 自己也有大靠山的荣华郡主想明白了,觉得天儿有些冷,就往比自己高挑了许多,很能遮风挡雨的孙娇娇的怀里缩了缩。 「你,你别怕!有我在呢,以后太子殿下恼怒起来,我护着你!」孙娇娇觉得小姑娘这是怯了,被唬住了,怀里是明秀单薄的肩膀,顿时生出了保护的心情来。 「多谢孙家姐姐。」明秀仰着头感激地说道。 「这算什么,你方才,也吃了委屈了!」孙娇娇被这一眼看得热血沸腾!顾不得别的,大声说道。 冯瑶一挑眉,之后只笑着说道,「亏了阿秀是个大方的姑娘不爱计较,不然,到底是侧妃失礼了。」说完了这个,她隐蔽地抖了抖身躯,仿佛是有点儿恶心了,却还是叫一旁的那对姐妹花儿纷纷点头应了,都说明秀是个识大体不愿与东宫计较的好姑娘。这其中苏蔷虽然看出了些痕迹,然而却感激明秀为太子妃张目,也不管这其中究竟如何的,拉着明秀的手低声道,「以后,咱们就是亲姐妹!」 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真诚。 「早就是知己,说这个竟生分了。」明秀含笑说道。 几个女孩儿簇拥在一起,穿着各色的飘逸的宫裙,金碧辉煌仿佛是雪地里盛放的花朵,远远瞧着就赏心悦目,且看着她们说笑着远去,连许侧妃都呜呜地掩面哭着叫人扶着回去了,寂静的假山后头方才转出了三个青年来。 最前头的一个一身明黄英姿勃勃,正是当朝太子,此时带着几分无奈笑意地目送那个牙尖嘴利偏要装小白花儿的便宜表妹走了,这才转身摇头与捂着嘴正得意得跟偷了鸡的狐狸似的笑得不行的美貌青年说道,「这张嘴,真是里里外外都是她最可怜。」 「表妹本就很无辜!」慕容宁弯着眼睛认真地说道。 「真是够无辜的,侧妃都……」太子不由一叹道,「罢了,原是她今日恃宠而骄了。」 「太子若只得太子妃一个,哪里有这么多的风波,还连累表妹!」慕容宁便很不高兴地说道。 这青年气鼓鼓的,然而说出的话却孩子气,太子忍不住笑道,「真是胡说八道。」 他看重太子妃,也与她极好,然而弟弟竟然说出只守着一个女子的话来,还是叫他觉得有些异想天开,顿了顿,太子方才温声道,「不过是些女子间的小龃龉,又算得了什么?有太子妃在,我也不必担心什么。」他本想去安慰许侧妃,毕竟当初许侧妃与自己有些渊源,在自己的心中很有些位置,然而想到皇后与自己的告诫,顿时心中一凛。 许侧妃竟敢在太子妃面前骄狂,可见目中无人,若他再这样宠爱,又与皇帝有什么不同? 宠妾灭妻,这是大忌,况太子妃与皇长孙才是正统,如今孩子们还小,就很该叫他们知道嫡庶有别,免得日后生出异心来。 荣王,不就是因宠爱有了贪念,意图染指皇位?! 「太子妃近日劳碌,我去瞧瞧他。」许侧妃有孕太子很高兴,只是叫他说,若太子妃能再给他生个嫡子,那就更好了,想了想,他就往太子妃的宫中去了。 慕容宁早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只踮着脚尖痴痴地看着远处已经看不见的背影,想到方才明秀说着大道理满面温柔仿佛是会发光的模样,就傻笑了起来。 「没救了!」唐王冷眼看着弟弟犯病,顿时甩着袖子直接走了。 唐王对东宫这点儿狗屁倒灶的破事儿没有兴趣,只要别影响了太子地位就行,更别说缺心眼儿的弟弟了。 第四十四章 一时众人都走了,慕容宁看着兄长们不再,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落下来,雪白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落寞。 如今,他只能躲着看着她,再也不能走到她的面前去了。 她不想看见他了。 吸了吸鼻子,慕容宁有些难受地想要笑一笑,却还是没有再笑出来,之后顿了顿脚,低声说道,「那,那我就躲着,躲着看着你。」 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不叫明秀看见,她就不会说叫自己离自己远点儿的话来,青年细长的手指勾了勾披风上垂落的两枚宝石搭扣,一时就微微皱眉,实在想不通上辈子,自己究竟是拿什么打动了自家心上人,还有,竟叫自己截了明显走到了自己前面的堂弟慕容南的胡。 这些安王殿下想不明白,荣华郡主更没有想过,此时明秀坐在冯瑶的车里,见她说要送自己回家,然而目光狡黠,顿时嘴角一抽。 「今日为何只你一个来了?」与明秀亲近起来,冯瑶也不预备文绉绉的说话叫自己不自在了,喝了一口明秀无奈递来的香茶,这才惬意地眯着眼睛问道,「我听说你还有一位表姐,如今有女官之名,听着就叫人羡慕不是?这样的姑娘,莫非你舍不得叫咱们知道不成?还藏着掖着的!」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她便带着几分憧憬地说道,「我都知道了,说能带兵打仗的?」 她很崇拜这样的女子的,只恨自己身子弱,不能与这样的女子相同。 「说起我表姐,那真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明秀也很得意的,顿时炫耀地说道,「我表姐好处可多,平日里还很疼爱我与弟弟,百依百顺呢!」 冯瑶顿时吸了一口气,双手交握目光闪亮。 因荣华郡主本就心怀叵测,因此拿了许多罗遥平日的行事来与冯瑶说起,待听到自己与罗遥的名字都带着几分仿佛,冯姑娘越发觉得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当然这句话带了点儿不妥,不过郡主大人与冯姑娘都笑呵呵地忽略,重点就落在了冯瑶很想见罗家表姐一面。 「我与你说实话,母亲很上心这门亲事的,只是恐你们家看不上我哥哥。」冯瑶想到自家母亲双目放光恨不能立时下聘的模样,便在明秀的耳边低声说道,我那家哥哥虽然是个没用的纨绔……」 「你……」这样说自己的兄长真的好么? 「在你面前我是不说谎的!」冯瑶正义地说完,急忙笑眯眯地说道,「也很有些劣迹,比如斗鸡斗狗斗蟋蟀的,还不爱读书很败家……」见对面的新得的手帕交已经面无人色仿佛是要悔婚了,她急忙继续说道,「不过胜在守身如玉!」见明秀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便赔笑说道,「太喜欢玩儿,因此对女色那是绝对不上心的,弱冠之年却还没有通房的,已经不多了。」 感觉到冯姑娘沧桑的心,荣华郡主怜悯地点了点头。 跟她二十好几还娶不上媳妇儿的大哥一样儿蛮苦逼的。 「而且胜在欺软怕硬贪生怕死。」正义的冯姑娘继续说道,「不听话,叫你表姐揍几顿,那一定可听话,什么都不敢惹你表姐生气的!」 面对阳城伯府的殷切,看着冯瑶对自己的期待,明秀竟觉得无言以对。 她要怎么说,才能表达心中那复杂的感觉呢? 莫非阳城伯府五爷是捡来的不成? 哪怕内里是个很伶俐的人,荣华郡主都磕巴了起来,许久之后只觉得车猛地一停,竟都回了府自己还没有回过劲儿来,此时稳了稳心神,明秀勉力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来,轻声感激道,「多谢姐姐送我回来。」 「咱们之间不必这样客气。」见明秀竟不肯应承,冯瑶目中闪过一丝失望,之后却愈发地有些期待来。 若明秀什么都不问只大咧咧地替自己的表姐应了,她反倒要看不起她了。 「下回我做东,请几位姐姐来府里玩耍。」明秀叫从后头自家车上跳下来的玉惠扶住下了车,转头就对冯瑶笑了一声,见这看着并没有多绝色,然而却叫人感到舒服的女孩儿目光直了,看着自己的身后不动,急忙往后看去。 一身黑衣的罗遥正从公主府里走出来,仰头见了车里的冯瑶,因不认识,漠然地转移了目光。 「这位就是……」 「我表姐。」见冯瑶眼睛亮了,明秀也露出了几分无奈,却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几分雀跃与期待,急忙唤了罗遥一声,看着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变得温和,急忙将她拉过来与也跳下车笑着的冯瑶介绍道,「这位是阳城伯府的阿瑶,早听过表姐的名声,因此想要来与表姐亲近一二呢。」 罗遥狭长冷冽的目光不变,微微颔首。 冯瑶也急忙福了福,口中笑道,「罗家姐姐的气度叫人心折。」顿了顿,她竟忍不住拉着罗遥有些硬茧的手笑嘻嘻地说道,「我与阿秀极要好的,且见了姐姐,不知怎地就喜欢极了,回头,姐姐来我家玩儿罢?!」 她一脸「我真喜欢你」的模样儿,就叫明秀嘴角抽搐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仿佛看见自己,这姑娘也没有这么喜欢来的。 罗遥不大与女孩儿往来,只将这当成客气话儿,完全不走心地含糊点头,表示自己应了。 冯瑶这才欢喜地松开了手,又与罗遥说笑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冯家真够上赶子的。」明秀就忍不住笑道。 「阳城伯府是哪家?」罗遥皱眉问道。 「前儿你忘了母亲说要给你说亲的那家儿。」原来这还是自家表姐的浮云,明秀简直无奈了,又与罗遥说了一回,又说了一遍纨绔的故事,见表姐不大感兴趣,急忙笑问道,「表姐这是往哪儿去?」 「有从前一起在塞外的故将请我喝酒,我去看看。」罗遥目光温和地摸了摸明秀的头发,见她小脸儿冰凉,只将她送进了公主府,这才目光漠然地往隔壁的沈国公府看了一眼,之后紧了紧披风上马走了。 「隔壁谁来了?」明秀并不是无知无觉的人,虽罗遥不动声色,却也看出了几分,转头与服侍自己往上房恭顺公主处去的丫头问道。 「安固侯夫人回府了。」这公主府里的丫头大半都是恭顺公主从塞外带回来的贴心人,平日里管平王妃还能客气些唤声王妃大姑太太等等,然而对立志叫恭顺公主下不来台的安固侯夫人就没有那么亲近了,只远远地称呼。 「她说道表姐了?」想到安固侯夫人那张尖酸刻薄的嘴,明秀的脸上就冷了下来。 自家郡主平日里待人再没有这样和气的,然而一旦动怒,却也叫人受不住,那丫头讷讷了几声,低声说道,「说表姑娘是,是奴才央子,如今攀了高枝儿抖起来了,小人得志的。」安固侯夫人自持嫡女,从来当罗遥的母亲是庶出的奴才,自然也看不起奴才生的闺女。 明秀听了这话就气得闭了闭眼,忍不住露出了怒意。 「姑娘别恼,只这话,在国公爷面前也说不过去,只等国公爷发落就是。」玉惠更有城府些,低声劝道,」只要国公爷知道了,侯夫人再难有个好儿的。」哪怕是个丫头,玉惠也不大明白安固侯夫人这么损人不利己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罗遥一家素来老实本分,也没有碍过侯夫人的眼呀。 第四十五章 「父亲是父亲,却不是我。」明秀与罗遥从小儿就极好的,因罗遥年长些,这些年在塞外更照顾明秀许多,每每用心,真心相待的,明秀心中恼怒,却只是冷淡地说道,」她看不起表姐,这就已经是在打咱们的脸了!」 罗遥跟着沈国公夫妻长大,安固侯夫人这样辱骂,自然是指桑骂槐。 「因这个,表姑娘本不许咱们与公主郡主说呢。」恭顺公主那是个炮仗脾气,若知道了,还不打上安固侯府呀! 「她来了?」 「不肯来咱们公主府,只在隔壁府上呢。」这丫头窃窃地与明秀告状道,」仿佛是嫌弃咱们公主府呢。」 「回头都与父亲说。」明秀心里的火儿已经压住了,面上不动声色,只见上房里头恭顺公主正搂着弟弟沈明嘉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笑靥如花儿的模样,还一边瞪着眼睛拍兄长沈明程的手,叫他不许偷吃弟弟的点心。 这样安逸团圆的气氛,明秀求了很多年了,脸上露出笑容,低声与这丫头说道,」看住了隔壁府里,不许叫闹到母亲面前。」见这丫头急忙应了,这才温声道,」回头,我得去拜见拜见咱们二姑母。」 她的声音柔和,还带着几分孺慕,这丫头却心里一抖。 此时恭顺公主已经见了门口的明秀,急忙招了招手叫到面前笑问,」太子妃如何?可冷落怠慢了你?」 「太子妃极和气的,遇见的几位姐妹也很好,倒能多往来起来。」见恭顺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明秀就笑着回话儿道,」只是与东宫的许侧妃有些冲撞,在您面前我并不敢说假话,实在是我故意的。」 「一个侧妃罢了。」恭顺公主没有把太子的爱妾当回事儿,想了想便笑道,」就算得罪了又如何?太子妃稳当,又有嫡子,任谁都做不出妖儿去!」又问了那许侧妃的些许模样想了想,便拍手笑道,」这个我知道!」 沈明程见母亲两眼放光,默默地推了一盏茶来给母亲润喉。 看这模样,是要开讲的节奏! 果然作为一代八卦宗师,恭顺公主很有传播小道消息娱乐大众的精神,喝了一口儿子给倒的茶便精神抖擞地说道,」真是戏本子都没有这么精彩的!要说这许侧妃,仿佛是微末小官家的女儿,一日往街上去了,正遇上几家衙内来强抢民女,差点儿就被抢了,倒叫正巧经过的太子给救了!」 英雄救美么,况一个美若天仙,一个带着东宫侍卫也能勉强说一声英雄盖世,一来二去就看对了眼儿。许家姑娘芳心暗许,本等着英雄休了家里的糟糠与她做一双比翼鸳鸯,谁知被英雄断然拒绝。 英雄明确表示,他是太子,别说不会为了个美人儿就休了发妻,就是没人说他色迷心窍,太子殿下对自家太子妃还是很有感情的,是绝对不会为了个女人就舍了妻子的。若是受不住,英雄美人一拍两散就当这是美好的故事,英雄一点儿都不勉强。 「然后呢?她就愿意了?」明秀急忙好奇地问道。 「她寻了几回死,太子由着她去死,她就知道在太子心里越不过太子妃去,不知怎么的就愿意了,做了太子的侧妃。」恭顺公主最烦这种撺掇别人家夫妻生隙的姑娘了,讥笑地张开嘴等着儿子绷着脸给自己投喂了几颗瓜子儿,这才含糊地说道,」太子还是很喜欢她的,平日里也多有宠爱。她真那么好看?」 「确实是个美人。」明秀公允地说道。 说实话,许侧妃确实比太子妃美多了。 「以色侍人……」恭顺公主冷淡地说了这个,微微一顿又有些气急败坏地堵住了也津津有味儿听着的沈明嘉的耳朵,瞪着眼睛叫道,」小小年纪,不要听这个!」见长子沉默上前抱着笑嘻嘻的小儿子就走,急忙叫道,」送了嘉儿,回头你回来,我有大事与你说!」 听了这个,明秀只觉得兄长的背影如同逃跑,转眼就不见了。 「他年纪不小了,成亲这样的大事儿,自己竟然这样不上心!」恭顺公主于明秀抱怨道。 明秀笑眯眯的就当听不见,见母亲窃笑着叫人端上来了几个漆盘,上头叠着许多精致华美的衣裳,不由露出了几分困惑来,就听恭顺公主笑呵呵地说道,」阿南亲自送来的,因你不在方才走了,都是给你的。」 慕容南只说是平王妃叫人做的,只是恭顺公主却摸过了那盘子上的衣裳,知道这看似云淡风轻的青年着实是夹带了私货的。 明秀咳了一声叫鹦哥儿将漆盘举到自己面前,摸着眼前冰凉光滑的衣裳,之后脸就红了。 最前头的那叠柔软的衣裳下头,正有一双冰冷坚硬合在一起的金钗,微微地透出了些光来。 「我可什么都没有看见。」恭顺公主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与明秀笑嘻嘻地逗趣儿道。 「见了又如何?母亲不欢喜么?」荣华郡主可不是个腼腆的姑娘,反过来笑问道,」还是父亲没有送过您这个,您这是嫉妒了?」 恭顺公主看着厚脸皮的闺女一噎,觉得自己竟然不是这丫头的对手,顿时记在心里等着回头与闺女她爹告状! 公主殿下大人大量,才不与小孩子家家的计较呢! 明秀却只是掀开了面前的那新衣,将一对儿细长的金簪取了出来,反手就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简简单单没有花纹与宝石的金簪,却仿佛照亮了此时明秀的脸一样儿。 恭顺公主欣慰地看着仿佛并不厌恶的闺女,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一开始只担心明秀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总将慕容南当做兄长,如今才算是安心了。 「我闺女,戴什么都好看!」恭顺公主赞了一声,越发得意地仰着头,很有独孤求败的感觉。 明秀只是笑看母亲的脸并不多言,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外头有喧哗声传来,之后便有一个抹着眼泪的美貌女子大步怒气冲冲地进来,身前身后都叫不知多少的宫人拦着劝着却不行,走到了这里,一双眼睛红得几乎透出血光来。 「你,你这个贱人!」她见恭顺公主诧异地看着自己,几步上来高高举起了手就要给恭顺公主一耳光! 「长公主这是做什么!」见进来的正是永乐长公主,明秀怎会叫这一耳光落在自己母亲的脸上,上前就将永乐长公主的手握在了半空,口中冷笑道,」长公主也不看看这是谁家!想要跋扈,且回自己家去,怎敢在我家放肆!」 她虽然看着文雅温柔,却也是将门虎女,没有罗遥那样的武艺,却也不是一般闺中小姐能比的,轻轻松松地将露出了异样的永乐长公主给推到一旁,这才厉声道,」你们都是死人?!主子脑子不清楚,你们也不知道拦着?!」 她指着上房之上高高的匾额与永乐长公主高声道,」我的母亲也是公主!同是宗室,长公主靠着谁不将我家放在眼里?!」她冷笑扬声道,」沈国公府世代忠心耿耿,不敢负陛下隆恩,也不是为了叫长公主辱骂公府主母的!」 「好个丫头,你竟敢在我面前高声!」永乐长公主见恭顺公主还没动呢,明秀竟已经护着她了,想到这女人从前有人护着无忧无虑,现在还有无数人这样维护,已经恨得眼珠子都红了,顾不得跟着自己前来的宫人们的央求,甩手骂道,」这是你对长辈的规矩?!」 第四十六章 「冲撞了长公主,晚些时候,我只望宫中请罪!」明秀回头将担心自己的恭顺公主摁回座位,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只是来龙去脉,我也不会隐瞒一个字!长公主这样冲进宗室府上喊打喊杀,也不是该有的规矩!」 「你就只敢藏在自己女儿身后么?」永乐长公主对着明秀身后的那道浑身乱颤的身影冷笑道。 「母亲有我护着,不知多欢喜。」明秀却冷冷地说道,」儿女大了,自然是要维护父母。」 说到此时,门口突然一暗,之后沈明程高大英武的身影出现,见了屋里的乱糟糟的这群人,皱了皱眉,将明秀塞进了恭顺公主的怀里,拿自己的身体将身后的母亲妹妹挡住,这才冷淡地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永乐长公主眼看着一步之遥却不能够着的恭顺公主,看着她如花儿的模样下还有几抹天真,还不要脸地揪着自己儿子的后衣摆看着自己,一时竟生出了说不出的茫然来,摸着自己已经开始衰败的脸不能出声儿。 她已经夺走了她最心爱的男子,为什么她却还是过得这样快活?! 不是该花容残败,为心上人别抱悲悲戚戚,了却残生么?! 可是为什么,悲悲戚戚的,却是她自己? 想到今日难得与淮阳侯温存,然而却从他的口中听见了恭顺的名字,永乐长公主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哪怕永乐长公主人生确实苦逼,然而就算跪在恭顺公主面前哭出血,明秀都不会有半点儿动容。 或许她也得感谢这位跋扈的公主,若不是她横刀夺爱,也不会有沈国公眼前的圆满。 看着永乐长公主泪流满面的样子,明秀只眯了眯眼,将想要探头骂街的恭顺公主掩在了身后。 「殿下,请!」沈明程不是一个喜欢动嘴讲理说话的人,能讲理嘴皮子一套一套儿的是他的妹子荣华郡主来着,此时见永乐长公主满脸的脂粉混着眼泪,说不出的难看,又带着几分落魄与绝望,便微微皱眉,往外指着冷声道,「别叫我动手!」 他自己也有官职,又是沈国公世子,自然没有什么好忌惮的,然而感觉到妹妹仿佛在身后拉扯了自己一把,还是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自顾自地挽袖子。 世子大人心动不如行动,预备「礼送」长公主出府。 「你,你有什么好,为什么他只念着你?!」永乐长公主尖声叫道。 那个时候,她们姐妹俩是一起初遇的那个人的呀!莫非就是因为她生得比她美,就什么都不如她么?! 听到这个,恭顺公主猛地一颤,脸色发白。 她脸上没有听到淮阳侯对自己余情未了的得意与震撼,只恐惧地看着前头自己的儿子,双手冰凉。 明秀知道她的一些旧事,不过是女儿聪明,可是儿子呢?这府里都听见了,她的两个儿子怎么想?! 直到此时,她竟半点儿都没有雀跃与对淮阳侯的想念,才真的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早就不将那个男人放在心上了。 「胡说八道!」恭顺公主也忍不住跳起来,将明秀推到一旁厉声道,「我与他什么都没有!」 「可不是当年,你哭着喊着求他不要辜负你的时候了。」 见恭顺公主面露恐慌,目光时不时地掠过一侧的儿女,永乐长公主顿时心中一动,眯着眼睛看着急的眼泪都要流下来的这个妹妹,突然讥笑地说道,「当年你不是很伤心么?还说什么若他辜负了你,你活不下去?!」她想着当年躲在角落里看着恭顺几乎跌进尘埃里一样卑微地求着那个闭目不敢看她的青年的模样,恶意地低声道,「你不是,还想拿先帝来逼迫皇兄么?!」 先帝朝时最疼爱恭顺公主,盖因这丫头最会撒娇装蒜,将先帝糊弄得晕头转向的,亲自下了旨意将她赐婚给了淮阳侯。 可怜先帝驾崩,还是她更有福气些,亲皇兄做了皇帝,终于越过了总是要抬头看着的恭顺公主,还将几乎耻辱胡乱取着的平成公主之命改做了永乐二字以为尊荣。 她得到了最尊贵的地位,自然也得要最心爱的男子,至于先帝的旨意,又能如何呢? 永乐长公主回想着当年的痛快,竟愕然发现,原来这一生最快活的时光,也不过是那短短的一点,之后便是万劫不复。 「逼迫与否只在人心,」恭顺公主苍白着脸不敢看儿女,头却高高地扬起,冷笑着说道,「背弃了就是背弃了,这样的人,抢回来我也不要!」 当年她是可以拿出先帝赐婚的旨意来与永乐相争的,毕竟皇帝再大,也越不过先帝的旨意,可是那时她却没有拿出来。 淮阳侯不想娶她了,她就算拿出了这圣旨,也再难回到从前。 她确实天真了些,却也知道,从那个时候起,她与他就再也不可能了,总是死局。 「本宫不管你今日来次发的什么疯,只是本宫告诉你,谁家的男人都自己看好了!少在别人府里闹腾!」恭顺公主气得浑身乱抖,想到从前就觉得烦心,见永乐长公主怨恨地看着自己,便冷笑说道,「你当个宝儿的男人,在我的心里什么都不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东西罢了,回头还在这里装情深意重?没得叫我恶心!我老实告诉你,我家国公爷比他强十倍百倍,你家那个,一根小手指头都……」 说到此时,她就见沈国公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想到方才近乎告白的话语,顿时惊呆了! 那什么,她,她就是随口说说,才,才不那么把他当回事儿呢! 然而她的目光落在后头,一个清俊飘逸的男子的身上,心里陡然一紧,急忙去看前头自己的夫君。 「我来晚了。」见恭顺公主急切地抓着自己的衣袖仿佛要解释什么,沈国公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你放心,什么我都给你做主。」 「不是,不是啊……」眼瞅着沈国公的目光扫过平静而来的淮阳侯,恭顺公主有点儿急眼了。 虽然那是从前的青梅竹马,可是公主殿下一点儿都没有红杏出墙的心意来的! 「我明白。」沈国公用略暗淡的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他一脸「哪怕你心里有他我也不在乎,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的深情,恭顺公主都要哭了,万分悔恨这么多年自己作死装什么不好,偏偏装念念不忘,如今仿佛玩儿脱了。 「真的不是啊你听我解释。」恭顺公主来不及跟永乐攀扯了,哭着脸说道。 沈国公一声幽然压抑的叹息,叫恭顺公主心里更难过了。 她,她就是想当个脆弱的,悲伤春秋的人儿,可是沈国公仿佛当了真,可怎么办呢? 「带着人,滚!」沈国公对着堂中与永乐长公主站的远远地,与自己完全不同,高挑温文的男子冷冷地说道。 淮阳侯目光复杂地看着隐在沈国公父子身后,小姑娘一样用小小的一双手拼命扒拉高大男子的恭顺公主,不知为何,竟忍不住笑了一声,之后眼角酸涩。 从他进来,她就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原来如此。 她早就放下,只有他,还在念念不忘。 迎着沈家众人戒备的眼神,他默默地抹了一把脸,转头对永乐冷淡地说道,「回去。」 「侯爷。」永乐长公主尖声叫道,「你舍不得么?!」 「我只觉得丢脸。」淮阳侯冷冷地说完了这个,又去飞快地望了恭顺公主一眼,没有得到她的主意,到底拂袖先走了。 第四十七章 眼见他这样撇了自己走了,永乐长公主一张脸扭曲得不行,回头怨毒地瞪了恭顺公主一眼,提着裙子走了。 「明日,参她!」沈国公隐蔽地揽着急的不行的公主殿下,与儿子吩咐道。 「知道了。」沈明程真是不能直视母亲哭咧咧地搓着手恨不能与父亲说一句「我的心里只有你」的小蠢样儿,虽然沈国公眼下面容坚硬,然而沈明程与明秀兄妹却难得地瞬间同步了一下心情,觉得沈国公心里好得意好熨帖的,沉吟了片刻,沈明程这才冷冷地说道,「永乐长公主这样无礼,淮阳侯骄纵妻子,都该参!」见沈国公满意地点头,世子大人转身就往书房去了,意图赶紧写一封声情并茂的弹劾折子来。 「别难过,我给你出气。」妻子的眼里现在只有自己,满满地将自己放在心上的模样,沈国公觉得这很好,柔声说道。 「不是啊我跟淮阳侯……」真没有什么旧情复燃啥的! 「父亲信母亲呢。」可别叫亲爹玩儿过了,回头只怕还得去睡书房,明秀急忙在一旁劝道。 才说了这一句话,就听见一声金簪坠地的轻响,她一低头,竟是那对儿并股金簪落在了地上。 这该是方才与永乐长公主争执的时候松散了发髻之故,明秀却怔怔地看了这金簪一眼,心里有些发紧。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国公俯身将簪子拾起,见上头有了划痕,便递给有些怔忡的明秀。 「多谢父亲。」明秀微微晃了晃头,将心里的不得劲儿晃走,握住了这对儿簪子觉得自己大抵是想多了,只笑着说道,「是叫长公主唬着了。」 「她素来都这样跋扈的,天底下就没有能忍得了的。」恭顺公主冷哼了一声,偷偷儿去看沈国公的眼睛,见他果然心胸宽大,顿时放心了,眼泪啥的都没了,仰着头说道,「只是也不看看自己个儿是个什么东西!有你父亲在,她还敢放肆么?!」因心虚,多少小小地不顾廉耻地拍了拍国公大人的马屁。 国公大人也觉得照这么个情况,自己今天晚上就能与媳妇儿一起睡,绷着正义的脸想着怎么吃掉妻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恭顺公主已经放开他的衣袖,去关注小脸儿煞白,显然是没有见过这等母老虎而被吓着了的胆小纯洁的闺女去了。 完全忘了就是这个闺女方才一把就抓住了疯婆子永乐长公主,一张嘴能叫人去投河了。 沈国公看着恭顺公主不知听强笑的女儿说了什么,心疼极了将闺女给搂在怀里小声儿安慰,也觉得闺女可怜,与丫头低声道,「叫人炖些安神的汤与公主郡主用。」 鹦哥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一扭身儿就出去了,一出门就见了门口正怔怔地看着平地的玉惠,不由推了她一把笑道,「你也吓着了?」 她顺着玉惠的目光看去,就见远远地不过是书房的方向,便不在意地说道,「看那空荡荡的屋子做什么?!赶紧给国公爷传话儿去才是。」 「你说的是,我也是有些心里慌。」玉惠急忙笑了,敛目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声,挽着鹦哥儿的手往小厨房去,柔声问道,「郡主没吃亏吧?」 「叫咱们郡主吃亏的,还没生出来呢!」鹦哥儿嘻嘻哈哈地笑道。 两个女孩儿嬉笑的声音隐隐地传进来,恭顺公主便哼道,「都是你惯的,竟少了许多的规矩!」 「她们知道分寸,何必拘束呢?」外人面前,这两个不知多老实,明秀也不必担心的,又见恭顺公主眉目之间竟越发地清明,又觉得永乐长公主今日一闹许是意外之喜,也不多说叫母亲没脸,只取了一旁的账本子看了看,这才与母亲笑道,「这是隔壁府里的帐?母亲看得倒十分仔细。」说完细细地翻看了几页儿,见上头旁的也就罢了,单首饰衣料胭脂的采买竟耗费极大,不由诧异地问道,「怎么这么贵?」 恭顺公主从前那是说对国公府没兴趣的,只是如今想着给儿子守住国公府,便头疼地说道,「还不是你三叔!」 三老爷的红颜知己太多,这一多了就费钱,姬妾们争奇斗艳都在公中走,自然靡费。 「拿公中的帐养小老婆,这个不大好吧?」明秀笑眯眯地掩了账本,柔声说道,「就算并未分家,却也没有父亲帮着三叔养一屋子妾的道理!三叔若真的舍不得心上人们吃苦,自己拿银子就是。三婶儿手上不是有爹给她的那几个大庄子么?每年的出息我不必算都知道不少,总不好这样大咧咧地白费钱不是?」 「你说的很是。」沈国公对后宅素来不上心,还不知道钱都花在了这上头,闻言便点头说道。 「还有我也瞧了,这拿人当傻子糊弄!一枚鸡蛋二两银子,她当这蛋金子打的呢!」恭顺公主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只是可怜塞外太苦,有钱都没地儿买吃的,为了叫闺女儿子多吃点儿好的,公主殿下很尽心的,因此旁的叫人来唱戏许不知道该花多少钱,然而论吃的简直门儿清,冷笑着点了点那账本儿与皱眉的沈国公说道,「老三媳妇儿还敢就这么将账本送到我的面前,打量我没见过世面!」 「既然你看出来了,回头只交给我。」沈国公拒绝把自己当成冤大头,况国公府是留给儿子的,怎能看着三房败家,顿时应了。 「虽然咱们不住在府里,只是谁是主子,总得叫府里头的下人知道。」明秀拉着父亲的手软语说道,「老太太也就罢了,三叔住着咱们的屋子,也得靠谱些才好,不然日后生出什么来,连累咱们几个呢。」说完就将沈明珠在外头如何行事与沈国公说了,余下的那些与孙娇娇等人的争执掩下了不说,只摇头说道,「言行狂悖也就罢了,只恐心大了,生出别的妄想。」 沈明珠还是很想与荣王有点儿什么的。 「这个我知道,你不必担心费神,好好儿娇养就是。」沈国公叫明秀住在公主府,就是为了不为了太夫人与三房操心的,一口揽在了自己身上,见恭顺公主握着小拳头很同仇敌忾的模样,目中就闪过了几分笑意来,温声道,「公主也是,外头的事,为难的都与我说,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 恭顺公主听了也心里有些快活,谁不喜欢被捧在手心儿里呢?只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外头进来了一个沈国公身边的小厮。 「怎么了?」沈国公抬眼问道。 「太夫人使人来传信儿,请国公爷过去一趟。」那小厮急忙说道。 「知道是何事么?」恭顺公主今日心有余悸,可不想沈国公离开身边了,急忙问道。 「仿佛是侯夫人回府,想念国公爷,想请国公爷一叙。」那小厮想了想便说道。 「胡闹。」沈国公听了这个,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见那小厮等着自己的吩咐,挥了挥手便冷冷地说道,「她好大的架子!竟使唤兄长去见她!你去与她说,若想见我便过来,若不想,那就再不必来了!」 「你说什么?!」 安固侯夫人正在太夫人处,听见下人的回禀,几乎不敢相信地扬声问道,「大哥不肯过来见我?!」她目中露出了几分痛恨,一则是因沈国公竟然待她这样无情,一则却是在太夫人面前伤了脸。 第四十八章 她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大哥爱护她,定然会过来的,谁知道话还没有落地就叫沈国公给抽了一耳光! 「罢了,你也知道,有公主在,你大哥总是偏心些。」太夫人眼见兄妹不和,心里都要笑死了,面上却露出了慈爱来,一点一点地轻轻拍着安固侯夫人的手柔声说道,「你大哥的心里头,谁也越不过公主去,你何必与他计较这些呢?」 听了这个,安固侯夫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越发地扭曲痛恨了。 三太太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太夫人忽悠便宜继女,微微冷笑,之后却又有些难受。 她唯一的闺女沈明珠从回府就一直跪在佛堂里,安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叫沈明珠跪着,那就不许起身,还真的是下人在一旁看着,但凡沈明珠想要动弹动弹都不许的。 三太太心疼得不得了,偷偷儿去佛堂看过,就见昏暗的佛堂里,沈明珠花容月貌的脸都衰败了,哭得可怜极了。她到底是一个母亲,本想要玩安王府求安王放女儿一回,然而安王却不肯见她。 安王与她家素无往来,这一次却发作沈明珠,三太太听说了一点儿风声,原是为了沈明秀的缘故,只觉得这母女俩都是狐狸精变的,迷得男人们晕头转向,抢着为她们做出这许多的事端来。 用力地拧着手心儿的帕子,三太太见安固侯夫人的火儿已经起来了,便掩着嘴笑着说道,「还有,二姐姐方才也不该骂罗家那丫头不是?公主最疼爱她了,你这骂了一回倒是爽快,回头公主与大哥说了,没准儿大哥就得发作你。」 太夫人听了这个却老脸一抽,用力地瞪了三太太一眼,仿佛并不愿意叫她提起罗遥。 三太太露出了几分疑惑,正要收嘴,却听安固侯夫人已经不干了,拍案说道,「公主我说不得,一个庶出的小奴才央子,莫非还敢在我的面前摆谱儿么?!」她看都不看上头太夫人铁青的脸,恶狠狠地说道,「出身下贱的东西!庶出的是奴才,生出来的也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她在安固侯府里骂那些姬妾庶子早就习惯了,自然张口就来顺溜无比。 太夫人只觉得心里一股火儿,不是为了拢着这蠢货与沈国公争锋,她恨不能一耳光抽过去叫她去死! 只是再能忍,她也觉得胸口憋闷得够呛,往一旁一个大丫头的怀里一歪抿了一口茶说不出话来。 安固侯夫人虽只是在骂罗遥,却也捅在了她的心口。 她也是庶出! 她生的儿子,还有孙子孙女儿,莫非也是奴才央子?! 恨得眼睛里充血,太夫人仿佛就想到了当年自己嫁到沈国公府上的时候,沈国公兄妹看着自己的冷淡疏远,仿佛还高高在上的脸,又想到那时老国公初时待她还好,到了平王妃大了的时候,竟叫平王妃管家,美其名曰早点儿学学管家之道,她的双手就死死地扣在了手心儿里。 她忍了这么多的屈辱,忍到了现在,总是该有些回报的吧?! 太夫人虽然能忍,然而却也不爱与安固侯夫人说话了,闭目在一旁叫大丫头给自己揉额角。 安固侯夫人也不是很蠢,见这姨母不与自己说话了,再一想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面露愧疚地对这位一向待自己如同亲生的姨母说道,「姨母,我没说您,您别多心。」她说完了这个,又小声儿说道,「庶出与庶出,那也是不一样的呢!」 三太太早就傻眼了,恨不能堵住安固侯夫人的嘴,叫她别一口一个庶出的恶心人! 太夫人心里又呕了一口血,勉力抬眼叹息说道,「你也不是有心的。」 她憋得不行,目中越发露出了隐晦的冰冷,见安固侯夫人果然没心没肺地点头,便低声叹气道,「原也不是为了你这句话,只是我想着,你大哥为了阿遥的婚事都这样上心,只是你家小子,还有我家的明珠棠哥儿,这才是正经的小辈儿不是?」 说了这个安固侯夫人就想到平王妃对自己的断然拒绝,眼眶就红了。 她如今艰难得很,安固侯不是一个能靠得住的丈夫,整日里与小妖精们厮混不说,还生下了一府的庶子庶女,其中有几个格外出息,一个入了翰林,一个竟然补入了五城兵马司,虽然这都是这几个小子自己寻的前程,与管生不管养的安固侯无关,却也叫她够恼怒的了。 这样出色,越发现出她亲儿子王年的没用,叫她如何受得住呢? 她今日来,就是想求沈国公出手打压这两个小子,万万不许叫他们立在王年的头上。 「姨母别说了,大姐姐拒了我,大哥……只怕也就是面子情。」 「我早说过王妃只怕不肯的,如今说什么来的?」三太太才不愿意叫安固侯夫人得一个尊贵的郡主儿媳妇儿呢,幸灾乐祸地说完了,见太夫人的嘴角也勾了起来,对她微微示意,便笑着劝道,「不过大哥还是心疼二姐的,笑丫头不行,你还可以想想别人呀!」 「这是何意?」安固侯夫人急忙问道。 「秀丫头不是正经的郡主?大哥若疼你,就将她许配给年哥儿,到时候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年哥儿的爵位还能跑的了?」三太太目光横斜,含笑说道。 太夫人听了这话,抬手饮了一杯茶,淡淡地笑了。 恭顺公主想要将明秀嫁入平王府,她都不必猜的都能想到,如今她就看看这一母所出的兄妹几个,到底怎么自己掐起来。 「这怎么行!」出人意料,安固侯夫人却断然拒绝道。 「二姐姐?」三太太嘴角一僵,然而想到自己被恭顺公主夺了管家权,在这府里越发没有地位了,便脸上一狠。 「那丫头妖精似的,我很不喜欢!况,恭顺算什么呢?说是公主,陛下面前还不如一个宗室女!这样的玩意儿我才不要!」安固侯夫人也是很有品味的人,也不是什么郡主都愿意娶来给自己当儿媳妇儿的,想到明秀婉约绰绰的模样,顿时不干了! 「咱们为了的是大哥呀。」三太太嘴角抽搐地说道,「况二姐姐也想想,公主那样儿待你,你心里难道不计较么?她的女儿落在你的手上,到时候还不得晨昏定寝地服侍你?你若真的不喜她,就娶回来做个摆设,再给年哥儿纳几个好的,想必她不敢多说的。」 「若多说,那就是嫉妒,能休了的。」太夫人也在上头含笑说道。 安固侯夫人本在心里嫌弃明秀,然而听到这里,心中却是一动。 「这个……」她沉吟了起来。 「罢了,你大哥还等着你,先去罢。」太夫人每回见了安固侯夫人都觉得心里亏的慌,眼下越发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只是面上却还是十分慈爱地柔声说道,「况秀丫头这在塞外这么多年,难免没见过世面,谁家肯要呢?你这做姨母的,就当为你大哥分忧罢!」 「若不是冲着大哥,我才不稀罕!」安固侯夫人得了台阶儿下,这才满意地起身昂然地走了。 含笑目送她走了,太夫人的脸上顿时一冷! 「母亲别与她计较,她蠢成这样儿,反倒叫咱们自己亏心。」三太太便劝道。 「你大哥不愿意回来,我也难办哪。」太夫人脸上一阵地疲惫,歪着头喃喃地说道。 第四十九章 沈国公正经的国公爷,回京之后竟被继母给挤兑得自己的府上都住不得,赖在媳妇儿的公主府里不走,这京里议论的不是一个两个,都说太夫人的三房鸠占鹊巢,在人家家住了几年,反倒真觉得就是自己家了。 沈氏是个大家族,虽然只沈国公这一枝最显赫,然而族里别人家也不是吃干饭的,出仕的很不少,盘枝交错是一股子很大的势力,就连太夫人都不敢触霉头的,眼下族里就有些怪话而出来,对她不满的也有不少。 沈国公是正经的族长,却礼让继母,偏偏继母得寸进尺…… 眼下太夫人只想叫沈国公回国公府来,也不必日日住着,也别不回来呀! 为了这个,她还…… 心中一叹,太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屏风后柔柔走来的一个极美貌婀娜的丫头的脸上,就见这丫头身上穿着一身儿的素白飘逸的衣裳,眉如远山目若星子,一颦一笑都带了清纯妩媚,眉尖儿一扫,就是万般的风情。 这是她千挑万选的清倌儿,京中最有名的青楼里出来的,据说还是南边儿稀罕的瘦马,论风情,比横冲直撞的恭顺公主强出八条街去! 她有信心,只要沈国公见了这丫头,那绝对不会丢开手的。 目中露出几分可惜,太夫人只叫这个软软给自己福了福的丫头退下去继续等着,这才对见了这样绝色丫头后呼吸都仿佛窒了一下的三太太冷着脸说道,「安王既然要给秀丫头出头,那就不必求他了!」 「明珠……」 「去求求荣王殿下就是。」太夫人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美人落魄,想必荣王殿下更会上心,你懂么?」 三太太可算知道什么叫姜是老的辣了,闻言只觉醍醐灌顶,用力地应了。 安固侯夫人可不知道自己走后太夫人与三太太如何讥笑自己,一路傲然地走到了恭顺公主府,就见这府中竟是雕廊画栋精致华美,又隐隐地听说乃是沈明程亲自督造,越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生出几分嫉妒。 沈明程干练可靠,越发将她的儿子给比下去了。 只是输人不输阵,安固侯夫人抹了抹散乱的发髻,叫公主府迎出来的几个丫头给带着往里走,越发觉得明秀竟然不知道出门迎接长辈有些不孝,却只憋在心里,一路到了温暖的上房,就见此时屋里正热闹。 一个秀致柔美的女孩儿正不知与俯身的沈国公拍手说了什么,自己总是脸色冰冷的大哥的脸上,眼下竟是一副温柔慈爱的模样,抬手就在那女孩儿的头上摸了摸,沉声说了一句,之后又握住了身边一个正仰头瘪嘴表示不屑的美人的手。 安固侯夫人看了一眼,眼睛就红了。 虽然这十几年只有通信并未见面,然而她也认出来了,那个女孩儿就该是她的便宜侄女儿沈明秀。一旁的沈国公与恭顺公主都并未大变模样儿,她自然还是认的的,不爱看这么一副和乐的画面,安固侯夫人用力咳了一声。 那三人抬头,她就见沈明秀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大哥!」安固侯夫人忍不住唤了沈国公一声。 沈国公一顿,抬手叫她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明秀叫一旁的丫头给安固侯夫人上茶,又拜见过,这才坐在了恭顺公主身边伪装羞涩。 「大哥!」安固侯夫人含糊地挥了挥手叫明秀退开,却不见沈国公见此脸色已经冷了,只是眼下却顾不得这个,红着眼眶与沈国公委屈地说道,「这么多年不见,难道大哥竟都只会这样待我么?!」 「你要说什么?」沈国公敛目问道。 这是他的亲妹子,他自然是会护着与平王妃无异的,只是这其中却并不包含叫他妻子儿女吃委屈。 「大哥见我第一句话,只会说这个么?」安固侯夫人没有迎来嘘寒问暖,顿时有些绝望地问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若无事求我,也不会上门。」沈国公冷淡地说道。 这个倒是真的,安固侯夫人目光一闪,心虚地扭了扭自己的身子,这才小声儿说道,「我想求大哥为我张目。」见沈国公抬眼做倾听的模样,她虽然不愿意叫恭顺公主听见,却也顾不得了,急急忙忙地说道,「我家那人,他,他想要与大哥求个差事!」 「差事?」 沈国公入京,这安固侯竟就想差事,真拿国公当皇帝玩儿呀?! 「家里那么多的妖精他还觉得没够儿,养着外室多少的贱人我说了没有?!他那一屋子的庶子还是我养着呢,我天天奔波累得不行,他还……」 「说重点。」沈国公觉得魔影灌耳,实在不明白怎么这后院儿这点儿狗屁倒灶的事儿就跟差事有联系了,见闺女已经翻白眼儿了,便皱眉说道。 「他这也赋闲了很多年了,从前没有人看见他的才华,如今大哥入京,我听说陛下很倚重大哥的不是?不如就给他一个机会,叫他能一展所才。」安固侯夫人舔了舔嘴唇,见沈国公不置可否,便继续说道,「还有年哥儿,大哥您没见过他,不知道他的才气,那是百里挑一的呀!」 沈国公眼瞅着妹妹拿他当睁眼瞎,沉默不语。 恭顺公主被恶心得够呛,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冷哼道,「这么有才气,你还求你大哥做什么?!」 安固侯夫人一噎,狠狠地瞪了拆台的恭顺公主一眼,冷笑道,「你懂什么!我家年哥儿大才,那点子微末的差事儿,配不上他尊贵的身份。」她一转头,与沈国公央求道,「老二还捐了五品的官呢,大哥能眼瞅着年哥儿落进泥里去?」 「是呀父亲,姑母既然求了,就帮帮表哥吧。」善良的荣华郡主一听就动容了,跟在一旁求情道。 沈国公一怔,迎着闺女纯良的目光,低头想了想,缓缓点头。 恭顺公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显然想不到闺女竟然会为了一个没见过的便宜表哥求情。 「你的意思是……「安固侯夫人自然是很不喜欢明秀的,只是看在她给自己儿子说话,就觉得这丫头还行,急忙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姑母念你的情!」她也不管方才当引子的安固侯死不死的了,转头就与沈国公急忙说道,「大哥……「 「表姐如今正要入京外神机营,表哥就放在表姐的手底下,有表姐护着不吃亏,竟不是圆满?」明秀摊手笑道。 说到这里沈国公果然目中微动。 罗遥得了女官的职位,正要入神机营,手底下确实有些官位并未理清。 且罗遥行事向来锋芒毕露,若王年有个什么意动,也敢压下。 沈国公入京之后并未闲着,这闲着没事儿听了不少的八卦故事,唯一的感觉就是…… 京中纨绔越来越多,坑爹坑娘坑舅舅的更不胜枚举,国公爷是个小心的人,真的很担心纨绔外甥叫人勾搭几句,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给自己寻出点儿晦气来,又见闺女也笑眯眯的,沈国公便点头道,「可。」 「神机营?!做武将?!」安固侯夫人听到这就脸上一变,觉得不大好,与沈国公说道,「年哥儿细皮嫩肉儿的,从未吃过苦,大哥怎么叫他去做武夫?!」 「我也是武夫。」沈国公冷冷地说道,「我的势力只在军中,若你想要做清贵的文官,我是不能够助你的。」见安固侯夫人一脸的不明白,沈国公便敛目不语,心里只预备着将王年扣住,别给自己招事儿! 第五十章 「那……能得几品呢?」安固侯夫人见兄长有撒手不管的意思,便不甘愿地说道。 「当年我入军中,也从微末而起,难道他比我还要金贵?」沈国公冷淡地说道,「你放心,有阿遥在,他总不会叫人给吃了!」 「你叫年哥儿居那奴才央子之下?」安固侯夫人听到这儿才明白,自家宝贝儿子竟然要被压在罗遥的手底下,此时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见明秀笑眯眯地看来,顿时想出了这丫头的歹毒! 比奴才还不如! 她原来方才出口助她,竟然是为了这个! 只觉得明秀歹毒,安固侯夫人没有见到沈国公冰冷的脸,大声叫道,「我不干!」 「不干就滚!」沈国公冷冷地往门外一指,见安固侯夫人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面容冰冷地说道,「没有人欠了你的!你也少在我面前说这个!当年若不是她母亲,我不会轻易饶了你!如今你再敢说一个字,从此以后,你的所有我都不会再管!」 当年若不是罗遥的母亲,沈国公就要背一个背信弃义,嫌贫爱富的罪名儿。 人心皆偏,哪怕安固侯夫人是他的亲妹妹,然而这些年的闹腾,这点子情分也要被折腾完了。 「奴才之言,日后不许你再说一句。至于你……」沈国公眯着眼探身,见安固侯夫人睁大了一双眼睛无措地看着自己,目光森然地说道,「不管你怎么办,在外头把你看不起阿遥的话给抹平了!三日之内京中若还有恶言,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我才是你亲妹妹呀!」安固侯夫人知道沈国公言出必行的,顿时哀哀地叫道。 「亲妹妹,就是落井下石,看不起我的女儿?」见安固侯夫人面上一紧,露出了几分惊惶来,沈国公的嘴角微微勾起,讥讽地说道,「我不与你计较,你当我是那府里的蠢货?!阿秀这么不入你的眼,你还有脸算计她?!」 别以为沈国公不在国公府就是个聋子瞎子了,背地里府里头不知多少的下人投诚,太夫人这点子话又没有避着人说,眨眼就都传到了沈国公的耳朵里,此时见安固侯夫人面露无措,沈国公也不在意的,摸着腰间的一柄鞭柄漠然地说道,「你不守妇德,行恶言恶事,本该送你往庵里去!」 「大,大哥……」安固侯夫人见沈国公冷冷看来,只觉坠入冰窖了一样浑身拔凉。 沈国公若真想将她送庵里去,别管她是个出嫁女了,安固侯那一定会很开心很愿意的,只怕不止不会与沈国公争执,然而会赶紧送她滚蛋,她这辈子都未必有指望再回来了。虽然安固侯是个王八羔子,可是侯府的荣华富贵,远比死寂清冷的庵里强出百倍呀! 「看在阿秀的面上,我先饶了你这回,只是你自己往佛堂跪着去罢。」沈国公敛目说道,「跪上月旬,清心败火,」他指了指后头头都不敢抬的安固侯夫人的丫头说道,「给我看好了你们太太!修不出佛气来,唯你们是问!」 连安固侯夫人都忍不住想问问,什么叫修出佛气来,只是到底讷讷没敢问。 「行了。」沈国公见安固侯夫人一入府的嚣张气势被压倒,再也不敢张狂,转头就叫两个婆子上来,与豁然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安固侯夫人说道,「家中女训你都忘了,口出狂言,三十个手板子,长长你的记性。」 这个才是最要命的! 三十个板子打不死人,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丫头小辈都在,她的脸都没了,以后再也抖不起威风了。 「大哥,大哥您给我留点体面。」眼瞅着那两个婆子绷着脸就过来了,安固侯夫人如今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就不来!又见沈国公脸色不变,急忙去看那个歹毒的明秀,却见那死丫头仿佛受了惊吓跟恭顺公主抱在了一起,两张如花儿一样的美丽容颜上,都露出了不忍目睹的表情。 不忍目睹你就求情呀! 安固侯夫人心里破口大骂,却也知道,自己再敢多说,这竹板子就要抽到自己的脸上了,一脸落泪一边伸出了手,眼看一下快似一下的板子落在了自己的手上,虽然并不十分疼痛,却叫她感觉到周围的下人都在嘲笑她。 来了一回无脸见人,安固侯夫人被打完了手板子,颓然地坐在了座位上目光呆滞。 「回去罢!」沈国公眉头都不抬地说道,一点儿都没有个爱惜什么的,冷冷地说道,「今日我给你留了体面,日后你若再敢非议阿秀与阿遥一句,说不得这家法,我就要叫安固侯来看看了!」见这妹妹捂着脸起身,他也不说送了的,饮茶不语。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少回家!」……听太夫人的撺掇。 后头的话沈国公不会说,盖因从前说了反叫安固侯夫人觉得他在针对继母,见妹妹摇摇晃晃地走了,这才目光冰冷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招手,这一回就不是方才细雨清风的婆子了,竟是五个膀大腰圆的仆妇! 「去那府里,老三家的心术不正,……」沈国公摸了摸明秀探过来的头,许久之后方才将后头贪墨府中挑唆是非等等说出来也会影响自家女孩儿名声的话给留住了,冷哼一声道,「我想要整治她,又何必要理由?!五十板子,给我重重地打!至于缘故,叫她自己想!」 想打就打,就是这样任性! 那几个仆妇领命去了,明秀就在一旁小声儿说道,「早该如此了。」 沈国公入京之后没空收拾府里,只抽了三老爷一回也就完了,谁知道三太太还真以为沈国公舍不得她呢。 「什么?」恭顺公主觉得风太大没听清,低头问道。 「我说有点儿怕呢。」明秀仰头可怜地说道。 恭顺公主听清了,笑着点了点头,十分怜惜地摸了摸可怜见了这等丑恶的闺女的头。 可怜见的……她方才一定是听错了! 沈国公嘴角微微挑起,看着闺女依偎在慈爱的恭顺公主的怀里撒娇,轻轻地咳了一声。 明秀扒拉着母亲的手单纯地看着父亲。 恭顺公主也回头看着国公。 「寻你二弟去。」沈国公与明秀温声道。 见他正义的脸上透着不怀好意,恭顺公主只觉得一股子不祥的寒气直冒,一把抓住了闺女的手不放。 「我还得教弟弟读书呢。」作为一个随时能卖了亲娘的好姑娘,荣华郡主顿时明白了亲爹的意思,笑嘻嘻地用力地拉开了母亲求救的手,偷偷儿对着父亲挤了挤眼睛方才天真地说道,「母亲今日吓坏了,父亲好好儿安慰母亲呀。」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恭顺公主缩进了椅子里头,警惕地看着沈国公。 没良心的闺女早就笑嘻嘻地滚走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沈国公只是严峻地点头,露出了一个叫恭顺公主欲哭无泪的严肃的表情。 「臣叫殿下好好儿安安心。」 明秀趴在门上偷听了这个,这才起身见远远的鹦哥儿与玉惠捧着几个匣子过来,忙唤住了不必叫进去,嗅到了里头的香气,不由笑问道,「这是什么?」 「小厨房说了,安神汤味道不佳,恐公主郡主嘴里苦,因此配了些蜜饯点心等等。」鹦哥儿笑嘻嘻地说道,「还有几样儿芝麻小饼,咸香可口,奴婢想着郡主一定爱吃。」见明秀满意地点头,鹦哥儿就问道,「不必送去给公主了么?」 第五十一章 「母亲受了惊吓,不好打搅。」明秀见玉惠低头笑了,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也只是笑笑,又问沈明程与沈明嘉,知道这兄弟俩写完了弹劾的折子就往前院儿去了,便不再多管,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坐下就听人禀告沈明华与沈明真前来拜访,这两位二房所出的姐妹与明秀的印象倒还好,因此虽然有些累了,明秀到底没有叫不见,起身迎了出来,就见沈明华姐妹联袂而来,虽然并无沈明珠的美貌,却到底青春年少,十分动人。 只是沈明华虽然在笑,面上却带着几分忧容。 「母亲说今日三妹妹往东宫去赴宴了,可是咱们来的不巧。」姐妹厮见过,沈明华便柔声说道。 「哪里的话,都不过是坐着说笑,怎会有劳累呢?」明秀见她仿佛有话要说,急忙往屋里迎去。 见她对自家姐妹亲近,明真到底年纪小已经眼睛亮了,还带着几分跳脱地跳进了屋子里,转身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方才抱着屋里的一个大大的香炉跺脚道,「外头真是冷,这才几步路呢?明明都说要春天了,却还是有雪有风的。」 「你若冷就好好儿地拢着炭就是,如此成何体统!」见妹妹跟猴子似的,明华便嗔了一句。 「五妹妹年纪小,且活泼呢。」明秀挽着明华坐在了软榻上,见明真果然无忧无虑地躲在香炉后头左看看右捅捅的,便笑着说道,「况我这屋子里清净,五妹妹一来,仿佛这屋子都热乎起来了。」 「咱们郡主平日里最喜欢与姐妹说笑,一个人时好无趣的。」玉惠一边给明华上茶,一边笑着回道。 「她呀,母亲都愁死了,你偏说她的好话。」明华心里却知道明秀这是与自己姐妹示好,顿时吐出了一口气来,只是到底不是顺杆爬的机灵性子,只是垂头笑了笑,这才好奇地问道,「妹妹往宫里去,可与在外头很不一样么?」 「天家气象自然不同……二姐姐没有去过?」明秀皱眉问道。 太夫人就算再偏心,然而一家子女孩儿,也应该不会厚此薄彼吧? 「咱们姐妹不大出去。」明华只是笑笑,轻声说道,「有四妹妹,如今又多了一位表姑娘,国公府里的女孩儿,这两位就足够了。」太夫人不会叫庶子膝下的儿女抢了沈明珠姐弟的风头,平日里勋贵往来,都是不叫她们出来的。 况明华多少性情恬淡平和,也知凭二老爷的官位自己得在外头做小伏低的,并不愿意出去。 「实则去了一回,也不过是寻常几个闺中姐妹说笑喝茶,只是太子妃敦厚可亲,叫人也很自在。」知道太夫人竟然打压二房至此,明秀只在心中摇头,见明华与明真都是极好的女孩儿,便在心里记住了。 正当花期的女孩儿,正该是出去见人好做亲的时候,二老爷虽不成器,然而却也不该耽误了明华与明真的姻缘。且说句功利的话来,明华与明真若嫁得好些,便是与京中高门联络有亲的意思,与国公府也是有利的。 「过几日,我只怕要在府里头设宴还席,请几位姐妹来说话儿,二姐姐与五妹妹也一同来吧?」明秀斟酌了片刻方才问道。 「有好点心好游戏么?」明真初见还装得稳当些,见明秀并不鄙夷自己,便活泼起来。 「怎能占三妹妹的便宜。」明华今日来本不是装可怜叫明秀为自己引荐京中高门贵女的,听了这个顿时就红了脸低声道,「我与阿真都粗嘴笨舌的没见过世面,若说了什么引人不快,就是叫三妹妹为难了。」 「二姐姐放心,那几位都不是咬尖儿的性子。」明秀摁住她的手柔声说道。 「三妹妹如此,我竟无地自容了。」明华有些羞惭地说了这个,之后一醒,拉着明秀的手低声说道,「今日来,我是来与三妹妹说件事儿,叫三妹妹别叫人钻了空子。」她暗暗指了指国公府的方向,轻轻地说道,「有人算计大伯父呢!」 然而此时的国公府里,三太太一脸惨白地看着围住了自己的五个强健的仆妇,目光落在了那粗糙的重棍上,一呆,软软地坐倒在了地上…… 「太太,请吧。」三太太面前,板着着脸的婆子冷淡地说道,「别叫奴婢们为难。」 国公府里的主子下人都叫人给叫出来了,此时围在后院极宽敞的空地上,看着委顿在地嚎啕的三太太,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唯恐一个不小心叫这几个婆子拿捏住,也提到前头去给几棍子。 太夫人也叫人给请出来了,此时哆哆嗦嗦满脸苍白地扶着一个丫头,眼前冒金星。 「这,这是……」眼瞅着三太太的儿子沈明棠一脸惊恐地冲进了自己的怀里,太夫人搂住了心肝儿宝贝儿的小身子之恨不能晕过去算了,颤巍巍地呵斥道,「这,这是要做什么?!你们怎么敢!」 「国公爷的话儿,瞅着太太不顺眼,就该行家法。」这个婆子哪里将个老太太放在眼里,满心都只有沈国公与恭顺公主的,见太夫人竟然气得怔住了,便毕恭毕敬地说道,「国公爷也说了,如此行事,您该明白为什么。」 这样没有烟火气的话,叫本心中有鬼的太夫人猛地一怔。 「老太太救我!」三太太听了这个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了,哭着叫道。 她确实懂了沈国公的意思了,这是因她白日里算计明秀亲事,想要将她给了安固侯府那个纨绔,因此才叫沈国公这样不顾体面地抽她,然而她的心中却更添恐慌,只觉得浑身发抖。 想将明秀配给王年,这才是多久之前的闲话,怎么就叫沈国公知道了? 是谁告诉了沈国公?! 这府里,竟然已经有沈国公的耳目! 这才是叫三太太浑身冰冷的缘故,竟叫她瞅着四周的下人,只觉得都是叛徒! 沈明棠眼见自己母亲叫人杀气腾腾地围住,竟救母亲的意思都没有,只慌着叫道,「老太太好多的人!棠哥儿害怕!」 「别,别怕。」老太太也知道这是沈国公抽她呢,因她是长辈,因此被惩戒的是三太太,然而这一耳光,确实隔空抽在了她的老脸上,此时颤巍巍地晃了晃,她却是真心疼爱沈明棠,此时便捂着沈明棠的眼睛温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棠哥儿睡去吧。」 说完,便叫身边哆哆嗦嗦的大丫头抱着哭着揉眼睛的沈明棠去了。 「你们国公爷还在公主府上?我亲自去见他,就问问他,为什么要对兄弟媳妇儿这么狠心!这是谁挑唆的!」太夫人咬着牙齿挺直了腰杆儿,明白沈国公此时杀鸡儆猴,若着几棍子真叫人在三太太身上打实惠了,以后这府里那就只有沈国公一个主子了,厉声说道。 「母亲,她犯了错就该叫她挨挨打,知道教训以后才老实呢。」一脸通红不知从哪儿喝了酒窜出来了的三老爷摇摇晃晃地搂着一个媚笑的姬妾,打着酒嗝儿在人群后头兴致勃勃往前挤着叫道,「大哥说的对!这等妇人,不打不老实!」 「你,你给我住嘴!」太夫人惊怒交加,实在想不到自己聪明绝顶,竟然有这么一个蠢货儿子,厉声呵斥道。 三老爷却已经烦透了三太太,又见儿女都不在身边,越发有恃无恐地叫道,「这么一个毒妇,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三从四德一个都不剩了,还要来做什么?!大哥都看不惯她了,这样儿的玩意儿,就,就……」迎着身边那妾惊喜的眼神,他便挥着手很有挥斥方遒意思地叫道,「就该休了,另娶好的!」 第五十二章 「你!」太夫人没叫继子气死,却叫亲儿子气得要吐血,声音都变调儿了! 「国公爷说了,他忙着,就不耐烦见人,谁为太太求情,就多加十棍子。」那婆子欣赏着眼前的这场戏,觉得真是热闹极了,默默地记在心里,等着回头说给自家郡主听听好得赏钱,越发不着急开打了。 打完了就没这热闹了,郡主说的真是很有道理。 遗憾地望了摇摇欲坠就是不肯吐血的太夫人,那婆子心里哀叹了一声。 她家郡主说了,老太太若伤心了吐血了,就是她们这做下人的不对,是也要回府打板子的! 只是府里的福利好些,若打完了板子,还能病休个三五日,再得每人二十两的看病的银子。 当然,太夫人若不吐血,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三老爷见亲娘真的怒了,觉得大事不好,扑棱了一下脑袋,转身溜了。 见没有热闹了,那婆子咳了一声,听着太夫人「谁敢动手!」的厉声叫嚷半分都不在意的,将个用力挣扎的三太太摁在了雪地上,一边儿想着自家郡主口中很有诗情画意的「一丈红」,一边卖力地抽在了三太太的身上。 三太太娇生惯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哪怕没叫人扒了裤子袄儿地打,却还是丢脸极了,然而那板子落在了身上的那一瞬,一股子钻入骨髓般的剧痛只叫她尖叫了一声,之后就感到身后一股子粘稠的液体顺着背后流了下来。 寒风里三太太只挨了十板子就晕了,太夫人老泪纵横,只看着这群婆子一板一眼地数数,数足了沈国公的意思,这才丢了人事不省,浑身就跟血水里捞出来的似的的三太太往地上去,恭恭敬敬地说道,「打完了,请老太太看仔细。」 太夫人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哪怕是裹着精致厚重的狐裘披风,却还是冷得浑身打哆嗦。 几个婆子显然也跟她没有什么好说的,又和气地提点了一句「快点儿寻个大夫来给太太看看,不然只怕要落下病根儿」……当然,这句话自然是不忍心家中长辈吃苦的白莲花儿荣华郡主吩咐的,这才提着满是血的棍子扬长而去。 太夫人本就是强忍怒意,听了这个,顿时嘴角一歪,吐出了一口血来。 领头的那婆子本从容地走着,听着后头众人焦急地唤「老太太」,就跟死了爹似的,立时目光炯炯地扭头,一歪头就看见了雪地里那摊鲜红了,顿时眼睛就亮了,默默地记下,面上带了几分哀容地去了。 她得赶紧回禀自家郡主呀! 至于公主……公主从来不罚她们叫她们病休,还是算了吧…… 荣华郡主还不知道一群婆子正面上悲戚地主动来寻自己请罪呢,此时看着沈明华说完了话一脸紧张地挺直了身子看着自己,带着几分惊弓之鸟般的慌乱,虽然不知道这姐妹俩从前在国公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却也能看到写端倪。 也是…… 她还是沈国公嫡女呢,太夫人都对她寻常。二老爷不过是一个庶子,还没有什么能耐,明华姐妹的日子可想而知。 「二姐姐说的是……三婶儿与老太太要将我说给王家表哥?」明秀可算知道为何从前三太太贪墨沈国公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却要往死里抽她了,觉得有些荒诞,却叫三太太这样为自己着想的深情厚谊默默记下,这才笑吟吟地问道。 「我听老太太身边儿的妙儿姐姐说的,该做不了假。」明华咬着嘴唇低声道,「三妹妹你久不在京城不知道。王家那表哥……不是一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她急忙地说完了这个,便小声儿说道,「若二姑母求到大伯父面前去,千万别叫大伯父叫人蒙蔽了。」 她匆匆地说完了这个,迎着明秀温和纯良的目光,飞快地低下了头去。 她母亲二太太说了,自家厚颜住在国公府里头这么多年,荣华富贵都享了,也该在此时回报。 况母亲还说,有了这样的情分,日后自己与明真的亲事上,大伯父总会好好帮衬的。 明秀看着拧着手帕子垂头不敢看自己的明华,也看出了这其中的一点小心思,却并不在意。 是个人那就多少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不是要害人,那就无可指责。 她也并不是圣人,自然也不会这样要求别的姐妹,只看明华对自己还是有几分真心,她就已经觉得够了。此时想了想,她便握住了霍然看向自己的明华的手,感激地说道,「二婶儿与二姐姐的心意,我都记在心里了。」 「我,我也是想要卖个好儿罢了。」明华到底忍不住说道。 「不管为何,二姐姐待我的心意我却明白。」明秀叹息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二姐姐过的也艰难。」 这话一出,明华的眼泪都落下来了,抓着明秀的手不放,哽咽地说道,「只三妹妹能明白我了。」她转头见明真不在一旁玩儿了,紧张地趴在了自己的身边儿仰着头看着自己,摸了摸妹妹的头,这才低声道,「真儿没见过什么污糟事儿,我其实只担心她。」 这话有些隐晦,然而明秀却隐隐地听明白了。 明华,或者说是二太太,想要给明真求一桩不叫她吃苦,能简单过日子的好姻缘。 明秀不明白为何明华作为姐姐,并不为自己求姻缘,反而是为年纪还小的明真张罗,不由好奇地问道,「二姐姐呢?」 「父亲给我相看了一门儿亲事,母亲去瞧过,并不是不好的。」明华抹了抹眼睛,见明真抓着自己不放,只哄着她去看明秀屋里的稀罕的西洋摆件儿,这才拉着明秀的手惭愧地说道,「虽穷些,却也是官宦人家嫡子出身,还是能过得好的。」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抛开了国公府,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儿的女儿,也不愿去高门里吃苦。 里里外外几层的婆婆,她是没有那力气来应对的,不如简单些,寻个穷些的人家儿,以后都靠着她的嫁妆与国公府的出身,竟还能礼遇她一些,能叫她挺直了腰杆子大声说话,也就罢了。 「若二叔看着好,就说与父亲听,叫父亲掌掌眼。」明秀温声道。 二老爷只怕也没有什么钱,此时二太太能露出善意,该是想求一副好些的嫁妆了。 「对,对不住三妹妹。」明华明白二太太的想头,有些不安地说道。 沈国公与恭顺公主都不缺这点儿嫁妆钱,明秀也并不吝啬,只是笑了笑,恐明华脸上过不去,也并不说得太明白,扬手叫鹦哥儿去自己的小库房取了一个匣子来,这才外头与明华笑道,「五妹妹也就算了,这个……算是我给二姐姐的贺仪,来日订了亲……」她摊手笑道,「我是什么都没有的了。」 「怎好要你的东西。」鹦哥儿已经叫匣子打开了,明华就见里头竟是三层,上头是一盒子剔透未镶嵌的雀卵大小的红宝,已经价值千金,中间一层是两对儿羊脂玉镯,竟仿佛是一块整玉上掏出来的珍品,最底下一层是四只金碧辉煌的宝石金钗,顿时不敢收了。 「不是说了,除了这个,再要也没有的了。」明华是个明白人,况虽然并未嫁入高门,却也是官宦人家儿,明秀是存了日后走动的心的,此时便将匣子塞进了明华的手里,温声道,「二姐姐若不要,日后我怎好再来往说笑呢?」 第五十三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会眼看着姐妹落魄叫人看不起。 当然,若是沈明珠,荣华郡主就不会这样上心的了。 「偏,偏了妹妹的好东西。」明华满脸通红地抱着匣子说道。 东西或许还好,只明秀的善意,叫她带了几分惊喜。 「二姐姐得了什么好东西,叫我也瞧瞧。」明真嘻嘻哈哈地回来了,见明华待明秀越发亲昵,不由抓着明秀的手说道,「三姐姐只看得见二姐姐,看不见我了!」说完了,还扭着身子转过身去,却不时地回头偷看两个姐姐。 「我记得你。」明秀从桌上捻起一块儿点心来,抹进了明真的嘴里。 明真果然开心了,也不去看明华手里的匣子,抓着点心眉开眼笑地吃起来。 「她呀,什么都还好,只是贪吃。」明华一边目光温柔地给明真擦嘴,一边说道。 「衣食住行,总得有一样儿喜欢的不是?」明秀本也是个嘴馋的,只是绷着一张老成持重的脸不显罢了,此时看着明真肆意也觉得有些羡慕,跟着用了一块梅花糕,正要继续说笑,就见外头一个丫头偷偷挑了帘子,对侍立在门口的玉惠挤了挤眼睛。 正笑着看着众人的玉惠微微一怔,悄无声息地出去,许久方才回转。 「怎么了?」见明华与明真用了点心一同去更衣,明秀这才问道。 「门口儿不知叫人放了一个箱子,里头都是泥人儿糖画儿的,瞧着仿佛很精细有趣。」玉惠纠结了一下,这才与不动声色的明秀继续说道,「还放着几色点心与菜肴,都是郡主素日里喜欢的……」 「谁送的?」 「不知道,听门房的说,只听见人叩门,出去了却不见人,却见了这些个。」玉惠见明华姐妹还未回来,便低声说道,「那些东西还在门口,咱们……」 「搁在外头,不必叫送进来了。」明秀敛目,手指拂过了发间的金簪,低声说道。 她心里已经隐隐知道是谁,然而就是因为知道是谁送的,才不能要。 她不愿再与安王有什么瓜葛了,也望他自己明白,再也不要上门。 安安稳稳,平静地过完这一辈子,才是她的希望。 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爱情不大合适她,还是算了罢。 若换个姑娘,许这样偷偷地被讨好喜欢着,会在心里生出欢喜,至少心潮也会澎湃一下,然而玉惠看见自家郡主那双清澈得看不出感情的眼睛,抿了抿嘴角,低声应了。 她服侍了郡主十年,看着她对家人信任亲近,也看见过她对旁人冷漠无情。 心性凉薄,说的就是她家温柔可亲的郡主了。 脸上带笑,然而心里却…… 可惜了安王一回,玉惠转身就往外走去,顺便将张口欲言的鹦哥儿的嘴给堵住,恐她说出什么话来叫人听见。 平王府与沈国公府结亲在即,可不好在此时生出什么风声来毁了郡主的清誉。 「我就是想说,叫她偷偷儿地将那点子东西放远点儿,怎么就叫她以为我如何了呢?」鹦哥儿睁着眼睛叫玉惠把嘴巴堵住,好伤心的,此时能说话了,便顿足给微笑的明秀抱怨地说道,「我是不知轻重的人不是?偏她不信我!」 她虽然觉得安王也很好,可是却也知道有了平王世子,安王那都是浮云,怎么就叫玉惠跟防贼一样儿呢? 「她呀,担心你做了红娘呢。」明秀也不在意,将一枚点心塞进鹦哥儿的嘴里堵她的嘴,笑眯眯地说道。 「我是红娘,您也不是那不开眼的崔莺莺呀。」 虽在塞外什么消遣都没有,然而鹦哥儿却也跟着自家郡主看过戏来的,自然看过点子才子佳人半夜三更没事儿吃饱了撑着爬墙私会一见钟情再见定终身这种狗屁倒灶的故事,哼了一声仰着头很得意地说道,「我可知道呢!您别当我不懂!」就如那什么崔莺莺,才子佳人的时候多快活,只是这好日子没过几年,不就叫人给始乱终弃了么? 那时候,千古美谈的红娘哪儿去了呢? 「还是世子好些。」将安王敏锐地跟那个负心汉给联系上了,鹦哥儿脸色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那也是一见钟情,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又与别人一见钟情呢? 那时她家郡主可怎么办? 「崔莺莺到底可怜。」明秀目光微微一黯,心中更是一凛。 「那时候,那红娘就不知哪儿去了。」鹦哥儿一边扁着嘴儿赶着明华姐妹回来前赶紧吞了点心,一边抹着嘴小声儿说道,「若是我是那丫头,一刀子捅死负心汉,也不叫主子吃委屈!」她用力地握了握拳头,认真地说道,「荣华富贵时我在郡主的身边,以后……」 「你家郡主日后也天天荣华富贵,可不好再乌鸦嘴了。」明秀兴致起来了,越发地笑起来,将安王带给自己的那点儿异样都吹散了。 「郡主您这样好心,那一定荣华富贵,咱们也跟着您享福。」鹦哥儿甜言蜜语地巴结道。 「你的这张嘴。」明秀喜欢玉惠的沉稳能干,也喜欢鹦哥儿的跳脱活泼,也不愿用奴仆的规矩束缚了这些花一样儿的女孩儿,只是见鹦哥儿容貌越发俏丽,艳色逼人,便摇着头笑道,「日后若嫁了谁家去,一张嘴儿巴巴儿地说起来,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她说着说着,就有些伤感起来。 玉惠已经十八,鹦哥儿也已经十七了,都是要嫁人的年纪了。 「您若疼我,就别叫我嫁人,我才不要出去服侍臭男人呢。」 「大姑娘一个,胡说什么呢。」明秀无奈极了,见鹦哥儿胜利地仰着头眯起眼睛笑了,便笑道,「只怕以后,说要嫁人的也是你呢。」 「就算嫁人,我也不离开郡主。」鹦哥儿从小儿就跟着明秀,却也见过别人家的丫头过的是什么日子,此时大着胆子说到这里,见明秀好奇地看着自己,便摇着她的手眼睛亮晶晶地说道,「以后我若嫁了人,就得出去,不是离郡主远了?郑若如此,不如,不如……」她垂着头小声儿说道,「世子身边儿不是有好几个长随?您捡一个最好的叫我嫁过去,到时候他服侍世子,我服侍您,咱们还在一起。」 「这就是不离开我?」明秀目光温和地问道。 好没有上进心的丫头,若换了别人,怎么也得为郡主分忧,一起服侍世子呀! 「是呀!」鹦哥儿用力点头很正义地说道。 「知道了。」明秀心中微微一叹,握住了鹦哥儿的手温声道,「我应了。」 「我就知道郡主什么都应我的!」鹦哥儿已经开心得不行,抱着明秀的手臂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这是在唱哪出儿?」明秀正哭笑不得地将个死心眼儿的丫头给扶起来呢,明华明真就进来看见了,见了此时鹦哥儿正往明秀的怀里扑腾便笑了起来,凑趣儿地问道。 「谁知道发得什么疯呢。」明秀点了点只笑不说话的鹦哥儿笑道。 明华见明秀这样宠爱一个丫头,又见鹦哥儿身上穿戴都仿佛大家小姐似的,飞快地皱了皱眉,又见玉惠不在,便与鹦哥儿笑道,「劳烦给我带个话儿往国公府上去,与我母亲说,我再与三妹妹说说话。」见鹦哥儿转头看了看明秀就应了出去,脚步声走得远了,沉默了一会儿,便与明秀劝道,「三妹妹仁厚,宠爱这些丫头并无事的,只是别太宠着养大了心,日后生出什么事端来。」 第五十四章 「她跟了我十几年,心性还好,只是坏在性子上,叫人都说任性罢了。」明秀和声说道。 明华能不顾自己忌讳与不快来说道自己身边的心腹丫头,这已经是一心为了自己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明华顿了顿,敛目低声说道,「如今一心为你,以后也有自己的心思。」 「二姐姐这是有感而发?」明秀不欲反驳旁人的真心,却只是好奇地问道。 她看见明华目中的愁绪,就知道她并不是无的放矢。 明华苦笑了一声,见明真也露出了气鼓鼓的模样来,便叹气道,「本不该与三妹妹说这些叫你笑话,只是……」她想了想便说道,「大姐姐就是差点叫丫头给坑了一回,不是早有防备就着了道儿了,因这个,我是忌讳丫头的。」她见明秀诧异看着自己,姣好的脸上便露出了阴郁来,低声说道,「大姐姐就是咱们的前车之鉴!这些丫头!待她好了,她竟都是想着咬尖儿呢!」 「大姐姐过的不好?」二老爷的长女已经出嫁。明秀小时对这位年长的堂姐多有亲近,也记得那是一个十分温柔妥帖的女孩儿。 「顶着国公府的名头出嫁,也没有过得不好。」明华一醒,恐明秀再为了这些操心,急忙笑道,「大姐姐到底是正妻,况发现得早也没有叫那丫头得逞。只是叫身边儿的人背叛,难免心中抑郁。」她顿了顿便与明秀说道,「古往今来,嫁出去的姑娘哪里还跟在家里自在呢?多过几年也就好了,三妹妹也不必介怀。」眼瞅着明秀点头不再多说了,她努力地摁住了明真的手叫她不许抱怨,这才转了口风说起京中这些年有趣的故事来。 什么唐王妃当街拦马,死活非要嫁了唐王。又如将门虎女孙娇娇大发雌威,将个倒霉的未定亲的夫君在青楼大门口给抽得一脸血,如今那家青年闹着退亲,据说不退亲就去上吊…… 「前车之鉴呐。」听了孙娇娇的彪悍故事,荣华郡主偷偷儿地抹了一把汗,想到自家表姐罗遥,深深地觉得这成亲前得温柔点儿?不然露出本来面目,会嫁不出去的。 「可不是,女子三从四德,总是要紧的。」明华觉得明秀有些怪怪的,却还是没想出来究竟是哪里怪,便在一旁柔声说道。 「二姐姐说得对。」明秀含笑点头,又让了一番茶水,听明华说还会些丹青,又一叠声叫人去取笔墨,到底叫明华止住了。 「今日晚了,再说咱们本也不是这一日说笑,日后自然是有时间的。」明华知今日叨扰,况天色将晚也不好意思再在人家混吃混喝,急忙拉着身边儿懵懵懂懂听着两个姐姐说笑的明真起来,与明秀一同到了门口,就见一个婆子也不知在雪地里等了多久了,此时见几个女孩儿出来,急忙赔笑迎上来说道乃是复命的,又将今日如何如何对三太太行了家法的事儿说了。 言道太夫人吐血,明华的嘴角一抖,努力压住了心中的快活。 明真更天真些,竟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老太太不碍事么?」明秀一脸温和地问道。 「大夫看了,说并无事。」那婆子眼观六路的,后头的事儿也知道,也知道太夫人大抵是这些年锦衣玉食保养得不错,吐了口血也并未损伤了根基。 「这就叫我放心了。」明秀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转头与嘴角抽搐的明华温声道,「若老太太有个好歹,三婶儿的罪过不是大了么?」 「啊?」明华到底没有见过坏人,呆呆地看着一脸慈悲的荣华郡主。 难道是她听错了?老太太不是因三太太叫人揍了给气得吐了血? 「若我说,三婶儿这样是的。」明秀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这才敛目柔声说道,「也不知做了什么恶事,先引得父亲大怒,后又气得老太太吐血,这,这些咱们小辈按理说不该插嘴的,只是……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多叫人担心呢?」她转头与那无语的婆子温声道,「你这样着紧老太太,还知道来禀告,这就是忠心了。如此,忠心就该赏……」她沉吟了片刻,含笑说道,「往账房去支一百两,就说是我的话儿。」 「奴婢谢郡主赏!」那婆子大喜,大声地磕了一个头,决定日后还得更「忠心」些。 明华看着这个笑容和气温柔的妹妹,觉得自己有点儿晕。 原来,原来这才是真相么?老太太原来是叫三太太给气病的! 恍恍惚惚地听了这个,明华这才带着妹妹走了。明秀一路送到门口,又再三别过,想了想,决定还是回自己屋里偷着乐去吧。 她爹沈国公此时忙着呢,想来也顾不得太夫人吐血这么点子小事儿。 果然沈国公今日很忙,连晚膳都是各自在院子里吃的,入夜又安顿好了弟弟沈明嘉,明秀这才回自己房里梳洗准备睡觉。 才滚进自己软乎乎的被子里,明秀就听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之后就见外头一挑帘子,面上带着几分酒气的罗遥大步进来,先在暖炉旁将身上的寒气都消了,这才走到了明秀的身边坐下,摸了摸明秀的头,从怀里翻出了一只包好的纸包。 明秀好奇地打开一看,就见是一只香喷喷的乳鸽。 「给你做宵夜。」罗遥微醺的脸上带着薄红,冷厉的眉目微微化开些,挑了些鸽子肉给明秀尝,一边垂着头说道,「我吃着很不错,就给你与表弟带回来些。」沈明嘉那份已经送过去,这一份罗遥却觉得很该给明秀亲自送过来。眼瞅着弟弟妹妹们喜欢,她也就快活了些。 「是天府楼的么?」明秀只觉得嘴里的乳鸽鲜美细嫩,吃过之后齿颊留香,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罗遥今日与军中同僚一同饮酒,初时这群兵爷还看不起一个丫头他们做长官做同僚,然而只拼了几回酒,较了几回力,罗大人独孤求败,将些废物收拾得鸡犬不留,临走之时除了罗大人还在桌上吃吃喝喝,余下的都已经钻桌子底下去了,想必日后行事就该通畅了许多,也没谁再敢废话了。 天府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据说还有宫里出来的御厨的,罗遥除了喝酒就是尝菜了,觉得很不错,可以带着表弟表妹一起来。 至于很有钱的大表哥沈明程,罗大人就很不大关心了。 当然,心胸宽阔的罗大人自然不是在记恨这么多年一直在大表哥手底下恨恨惜败这么点子小事。 「有人偷着送到家门口儿了,我没要。」明秀叼着表姐给自己的鸽子肉含糊地说道。 「是谁?」罗遥一双细长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冷声问道。 「大概是安王。」明秀见罗遥听了这个,竟习惯性地往袖子里去抓那柄小袖刀,还一脸杀气的,顿时额头冒汗,顾不得好吃的了,急忙摁住了罗大人杀气腾腾的手赔笑道,「猜的,我就是猜的。」 「十有□□是这小子!」罗遥冷哼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怀好意,日后,你远着他些!」 罗遥虽平日里就十分孤僻冷漠,却也没有待一个人这样厌烦,明秀歪着头想了想,觉得安王仿佛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儿的事儿,就有些疑惑。 「慕容南脑子坏了!也不知道拦着些!」这样的倒霉孩子,日后叫人把媳妇儿撬走都是活该,罗遥小声嘀咕了一声,没敢叫表妹听见,却掐着明秀的脸认真地说道,「不许与安王往来!」 第五十五章 她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防备与疏离,叫明秀微微诧异,也不知道安王这是怎么招惹了自家表姐,倒也好奇起来,不由抱着罗遥的手臂软声央求起来,就想知道安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罪名儿。 这判个死刑也得叫人当个明白鬼不是? 罗遥这一回竟沉默了一会儿,忍了又忍。 「表姐。」明秀叫了一声儿。 「实在是不想污了你的耳朵。」罗遥沉吟了片刻,却也还是将身子往明秀的床头一歪,目光郑重起来。 「我怀疑,安王是个断袖!」 明秀呛了一口,伏在锦被里差点儿把心都咳出来。 「断袖?」她许久之后才艰难地抬头,看着面容严肃显然不是在开玩笑的罗遥,探究之后嘴角抽搐地问道,「表姐为何这么想?」这个……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厚道,可是安王那张脸……还真的蛮断袖的…… 「哼!」罗遥摸着手底下的袖刀哼了一声,低头努力地给乳鸽往下撕肉丝儿,头也不抬地冷声说道,「这小子看着就对你图谋不轨,这些日子我都问过了!」安王一脸的不怀好意,罗遥又不是个瞎子,自然看得出来。 为了自家表妹操碎了心的罗大人这些日子往来京中喝酒聊天的,里里外外地打听安王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这打听完了,顿时就生出了几分疑虑。 旁的名声如何她管不着,然而女人后院儿上,这王爷清白得令人发指,就不那么对劲儿了不是? 若说皇家子弟,那寻常没有个三妻四妾的简直就是有点儿问题。当然,如平王世子慕容南这款长到二十岁还没有个通房丫头的,罗遥觉得很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一直心有所属,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弱水三千来的。 可是安王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生于皇家,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从前也没见过她家表妹应该也没有个心上人什么的,竟然就这么能守得住自己一个女人都没有。且更叫人觉得有事儿的,却是这位安王的安王府中侍婢极少,更多的却是年轻俊俏的小厮。 京中暗地里怀疑这王爷断袖的,也不是一个两个,罗大人都打听出来了。 「仿佛真的不是。」明秀顿了顿,努力给无辜的安王说了一句公道话。 「谁知道是不是在你面前装的,打算骗婚呢!」罗遥冷冷地说道。 若安王真敢这么干,小心罗大人逮个夜黑风高无人的时候,一刀子捅死他! 「谣言止于智者,况安王温和,只怕守身如玉,也只是为着日后善待自己的妻子。」明秀见罗遥迟疑地点头,还说出「骗婚」来,顿时心虚了一下,有心想跟表姐说说她亲娘恭顺公主也打算给表姐大人骗婚一把呢,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况安王如何,本与咱们无关,旁人的事,就不必在意了。」 「你说的也是。」见表妹对安王无感,罗遥到底满意了,微微点头说道,「只是不知为何,看他有点儿古怪。」说完了这个,罗遥又将余下的乳鸽填进了妹妹的嘴里,听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说了一会儿白日里姐妹一起说话的笑话儿,这才目光温和地拍了拍妹妹的头。 「我与父亲说了,以后叫王年跟着表姐行走。」明秀这是给自己表功的意思了,笑嘻嘻地说道,「二姑母脸都黑了!叫她再敢说表姐一句不是的,你就揍她儿子!」 「随她说去。」罗遥又不是靠着名声吃饭的,完全无动于衷地说道。 「我听了不欢喜。」明秀小声说道。 「你待我的心,我都知道,多谢你。」见明秀气闷的模样,罗遥锋利的眼神都慢慢地软和了下来,又见明秀到底有些疲惫,只扶着她睡下,静静地在床边儿看了一会儿,仿佛眼前的,还是当年那个摇摇摆摆抓着自己衣摆走路的小丫头。 那时也是这样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也不畏惧自己身上的锋芒,弯着眼睛管自己叫表姐,还往自己怀里扑腾。从那个时候起,她就跟自己说,好好儿护着这个表妹,叫她一辈子都平安喜乐的。 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罗遥这才起身往外走,就见外头玉惠与鹦哥儿都守着,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这几日,平王府可有什么动静没有?」她多少知道恭顺公主的心思,自然也要上心一二。 「王妃送来了好些的东西,世子虽并未来,却也有信的。」玉惠急忙恭敬地说道。 罗遥行事素来有些孤僻,她还是有些畏惧的。 「阿南如今正忙着差事……罢了,也算有心。」罗遥低低地说完了这个,方才走了。 第二日明秀正缩在被子里不愿意起身,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些声音,不得不爬起来梳洗后,却见外头弟弟沈明嘉正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家表姐罗遥亦步亦趋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得了什么好处。 「大清早儿的,这是怎么了?」明秀叫外头的冷风一打,顿时精神了许多,看着弟弟小奶狗儿似的讨好。 「昨日在天府楼用的膳食不错,今日带你们去试试。」罗遥点着沈明嘉的小脑袋说道。 「不必往舅母面前去了,正恼着呢。」见明秀点了点头就要往上房去请安,罗遥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是什么缘故?」这个……恭顺公主经常恼,明秀已经很习惯了,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大表哥往军中去了,舅母仿佛有些失望。」说失望都是轻的,简直河东狮吼,不是还有个倒霉催的沈国公顶雷,公主府都能叫恭顺公主给拆了。罗遥算是跑得快的,漠然地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敛目说道。 恭顺公主母性大发,况也是叫皇后如今好几个孙子给刺激了,闷着一口气要给长子相看媳妇儿。 奈何沈国公世子大人还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成亲,眼瞅着老娘竟然这么看重自己,还说今日要设宴请几家小姐来说笑,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顾不得别的了,提着剑就跑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家兄弟姐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想着如今前院还能传来恭顺公主的咆哮呢,罗遥对着明秀挑了挑手指头说道,「出去吃饭!」 公主府是不能待了! 这个兄长无情无义地跑了,做妹妹的压力也很大,明秀也觉得该避避风头,抿着嘴角披上披风就跟着罗遥一起上车走了。 沈明嘉从出生就在塞外,并未多见过京中的繁华,此时就对外头很好奇,又不时询问些天府楼等等,叫也对京里没有多少了解的明秀疲于应付了一路,这才到了一家十分奢华的酒楼外头。 就见十里长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座三层高的酒楼就在众人的面前,外头就已经是金碧辉煌奢华靡费,几个人下了马车走进去,就见里头更是华丽,满眼都是红木雕琢,雕廊画栋,及上到二楼的雅间儿,还有不知哪里来的清幽的琴声传来。 「此地倒是不错。」二楼的隔音仿佛极好,明秀坐在里头,也听不到外头的喧哗。 「这酒楼背后仿佛有宗室撑腰,因此才敢这样肆意。」换个后台,只怕这么华丽早教人给强夺了。 罗遥淡定说完,便叫人上菜,这才与明秀说道,「吃完了我带你们出去逛逛。」 明秀也在家中憋得烦了,听了这个急忙点了点头。 第五十六章 正等着小二上菜呢,明秀就听见外头隐隐地有人影晃动,因门并未关紧,便有人说笑的声音传来。虽然并不真切,却也听见是几个青年的大声说笑。这里是酒楼,初时明秀并未在意这些本该有的说笑,然而到了后头,却微微一顿。 就听外头一个青年笑嘻嘻的声音问道,「年哥儿,听说你家老太太大病一场,是不是真的?」 他话音未落,就有一个有些轻浮的声音不耐地说道,「母亲晚上得来的信儿,说外祖母不好了,仿佛是叫三舅母给气的。」他不知做了什么表情,左右的青年都哈哈地笑起来,顿了顿便故作无奈地说道,「四表妹也是该有一劫,这,这可是还在佛堂跪着呢!」 「美人这样可怜,叫咱们好生怜惜。」一人就阴阳怪气地叫道。 「你还别说,四表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那年哥儿嘿嘿地笑道。 「也不知日后便宜了谁。」还有人起哄说道。 「一个丫头罢了,捧得这么高,你们也不怕摔死她。」一开始的那青年便不以为然地扬声笑道,「哪怕是个天仙儿呢,这也听腻歪了不是?有这功夫,咱们不如往外头去,前儿我得了一只极好的斗鸡,咱们再比划比划?」 「哟!」前头那语气有些古怪的青年便叫道,「这是眼瞅着要成一家人,竟叫咱们说不得了不成?」 「冯五哥也是的,」那年哥儿仿佛有些探头探脑的声音说道,「我虽然不管家里的事儿,却也听说我家那位表妹那不是一般的女子!我瞧着,你这是还蛮上心呢?」他才说完这个,周围的青年便起哄了起来。 「女人么,就那样儿,母亲瞧着好就行了。」那冯五懒洋洋地说道,仿佛很不将女子放在心上地说道,「好不好的,敢管我的,回头我就抽她!」 这几个人竟然还仿佛不走了,只在明秀一行人房间的前头说笑。明秀听了一会儿,有点儿听明白了,不由往脸色不动的罗遥的方向看去,许久之后对着手指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看我做什么?」罗遥正听呢,抬头问道。 「他们说的,仿佛就是表姐了。」见罗遥一怔,该是对阳城伯这一家不大了解,明秀低低地咳了一声,凑在罗遥的耳边将恭顺公主有意将她许给冯家老五的事儿说了,顿了顿,又将冯瑶与自己的话说了,这才纠结地看住了自家表姐。 「原来,他们说的是我。」罗遥沉默了一会儿,在妹妹赔笑中微微颔首,之后漠然而起。 「表姐?」沈明嘉正趴在墙边儿看着墙上的几幅古画钻研,回头见罗遥起身,便唤了一声。 「你先玩着,我出去一会儿。」罗遥安抚了弟弟妹妹,叫明秀躲进了屏风后头,咔吧一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这才淡定地猛地敞开了雅间儿的大门,明秀透过屏风的缝隙,就见外头立着几个一脸诧异的锦衣青年。 「王年?」她平静地问道,「阳城伯家的冯五,又是哪个?」 她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吊儿郎当抖动着身子的青年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其中一个面容与安固侯夫人有些仿佛的青年还咧嘴抹着自己的黑眼圈儿笑道,「哟,这是哪儿来的姑娘嘿?怎么着,听说爷的名头,你想要来跟爷喝……」 「杯酒」这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呢,王年就觉得自己小腹就跟撞上了城门柱似的,一股子骇然的巨力猛地冲进了身体,瞬间就疼得叫他立不住跪在了地上,许久之后,才艰难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你做什么!」另一个正捧着青花瓷杯的英俊小青年眼瞅着好朋友满地打滚儿了,眼睛顿时就直了,又见罗遥淡淡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手上的瓷杯顿时就砸地上了,退后一步色厉内荏地叫道,「咱们可好几个兄弟呢!」 「听说你要抽我。」罗遥仰头说道。 「你是……」冯五迟疑地问道。 「我就是罗遥,你该听说过。」罗遥冷淡地说道。 她虽然并未想过要嫁人,然而大庭广众叫几个纨绔这样在外评说自己,罗大人觉得心情很不美丽。 冯五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一招儿就废了小伙伴儿王年,一脸冷厉杀意的罗遥,只觉得双腿发软。 这就是母亲妹妹口中说的「善解人意逆来顺受」的「好姑娘」?! 「你是罗遥?!」冯五还未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就听身后自己的小伙伴儿中一个纨绔却突然惊呼了一声,见罗遥看过来,那个方才还挤眉弄眼儿的纨绔竟生生地在脸上挤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来说道,「久仰大名!」 「你?」罗遥冷眼问道。 「在下出身宣威将军府,前些日子在下的大哥在军中比武,有幸叫您给打断了两根肋骨。」那纨绔脸上的汗刷刷地就下来了,想到自家五大三粗家门荣光的大哥被揍得下不来床,急忙搓着手退后了一步,表示自己无害。 作为一个成功的纨绔,什么人一根头发都不能招惹,什么人能往死里得罪,那是门儿清。 不明白的,都已经成了死纨绔了。 「五哥有福!恭喜!」那青年眼瞅着冯五的脸色从青到白从白到绿,深深地同情了一下这小伙伴儿,之后点头哈腰对罗遥示意,转身就带着见势不妙的余下几个青年,大难临头各自飞地跑了。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冯五看着这群不仁不义的东西跑了,转头叫道,「我可不是吃素的!」见罗遥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俯身拎起了趴在地上翻白眼儿的王年就进了雅间儿,他转身也想跑。 才跑了两步,就听身后一声呼啸,一把袖刀擦着他的手臂刺入了墙壁! 这其中威胁的意思真是太明显,冯五欲哭无泪,竟不敢跑了,站在门边儿上看着大门上的袖刀两股战战。 「表姐?」见罗遥将个死狗一样耷拉着舌头的王年给丢在了椅子里头,明秀兴奋得眼睛都要发光了,和也兴奋得小脸儿红扑扑的弟弟一起躲在屏风后头看着那个王家表哥缓了缓精神抱住了冷着脸的罗遥大腿求饶,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真的看得很开心。 罗遥将抱着自己大腿哭出血的倒霉玩意儿给丢在一旁,绕过屏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两姐弟。 明秀与明嘉眼睛亮晶晶地蹲在地上,跟两只懵懂的小奶狗儿一样仰头看着她。 「怎么了?」吃不住这种亮晶晶的眼神,罗遥俯身问道。 「这,这是在京里呢,不好闹出人命的。」荣华郡主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姑娘,软软地拉着自家表姐的衣袖很贴心地说道,「表姐手下留情呀,打,打个半死就好了。」 罗遥的三观世界里,表妹小小要求那是一定要满足的。 冯五正看着深深地扎进了墙壁里的袖刀瑟瑟发抖呢,只觉得身后传来了一股子冰冷的气息,转头一看,就见细眉细眼面容冰冷的罗遥,面无表情地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那一身叫人心中喘不过气来的尖锐的气息,叫冯五浑身都打起了寒战。 「你,你要做什么?!」他想要动一动,却动弹不了,嘴皮子都不大利索了。 罗遥充耳不闻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了手臂往他的方向探来。 第五十七章 「好汉饶命!」冯瑶这做妹妹的果然非常了解自家的兄长,这方才还很张狂,口口声声抽他媳妇儿呢,不知腰杆子多硬,然而一转眼这就变了。英俊的,满脸带了几分富贵气息的青年已经嗷嗷叫着抱头求饶,许久之后感觉自己没有挨揍,急忙张开了眼睛一看,就见自己面前极近的前方,一张冰冷漠然的少女的脸缓缓地凑了过来,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窒了窒。 天可怜见的,冯家纨绔五爷天天斗鸡斗狗斗蟋蟀的,可忙了,还没跟哪个姑娘离得这么近来的。 紧张的同时,冯五看着面前那张精致冷淡的脸,却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另一种紧张来。 呼吸都屏住了。 罗遥的手继续伸过来,猛地扣在了他的身侧。 冯五眼睁睁地看着罗遥充满压迫气势的脸,仿佛入了魔一样,竟动弹不得,耳根子突然红了。 「哼!」一声冷哼之后,罗遥一手将冯五身后的那柄袖刀给提了出来,转头看着冯五那瞠目结舌的傻样儿,虽然看着挺傻,然而想到这厮竟大放厥词很有叫自己的威严不保,顿时很不爽,拎起来惊慌失措的冯五的衣领一拳头就揍在了他的肚子上,见这白白嫩嫩的小子鼓着眼睛跟他的好兄弟王年拱成了一团,面对这种全没有战斗力的东西,也觉得胜之不武,懒得再动手,只挑眉道,「滚罢!」 「你,你竟然真的打我!」冯五满腔的紧张都没了,捂着自己的肚子指着罗遥勉强地叫道。 「日后再叫我听到一句,就不是一拳了,懂么?」罗遥见冯五还敢与自己唧唧歪歪的,便不耐地说道,「不愿意成亲,就滚蛋!没人逼你!」 话说若不是担心恭顺公主掀桌子,罗大人很想硬气地说一句「本大人还不想成亲呢!」。只是想到白日里沈明程落跑之后恭顺公主那张咆哮的脸,罗遥再想想若是自己也跟着蹦跶的下场,饶是身心冷厉,却还是在背后密密麻麻地生出了冷汗。 这若是叫公主不满意,恭顺公主还不吃了她啊! 「谁,谁要娶你啊!」冯五捂着肚子放了狠话,正要夹着正呼哧呼哧喘气儿的王年一起跑呢,就看见罗遥伸出一只穿着长靴的腿来踢了踢死狗一样的王年,淡淡地说道,「你母亲与你说了没有?日后你就在我的麾下了。」 这话一出来,王年与冯五都惊呆了,一起仰头看着头顶上的罗遥。 明秀躲在屏风后头看着这两个的蠢样儿都要笑死了,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只手去捂着弟弟明嘉的,一起兴致勃勃地看着跟被天打雷劈了的两个纨绔,许久之后,仿佛是受到的打击太过巨大,那王年悲愤叫了一声打着滚儿就跑了,一点儿都没有顾上自家小伙伴儿。那冯五却绝望地指了指冷笑的罗遥,看她咔吧地捏了一把自己的手指,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跟着消失。 「表姐越发威武了。」眼见不相干的都走了,罗遥又去关上了门,明秀这才转出来给罗遥拍巴掌鼓劲儿。 「日后,他们就不敢说道表姐了。」明嘉虽小小年纪,却也知道好歹,也在一旁认真地说道。 这几个纨绔方才在外头大声说罗遥这个女孩儿家的话,叫人听见,难免名声有碍,不是沈家二爷年纪小没有劲儿,早就上去揍他们了! 「不过于表姐,他们也还有些分寸。倒是说到明珠,我瞧着仿佛极轻佻,很不尊重。」明秀顿了顿,左右也笑够了,便皱眉说道,「这样在纨绔中有不好的名声,叫人时时提在嘴上,沈明珠自己也就罢了,只怕还要连累家中的姐妹。」 冯五说道罗遥的时候,也不过是寻常说大话儿摆谱儿,并未有旁的侮辱意思在里头。然而众人说到沈明珠,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是那么尊重。 仿佛是青楼女似的,随意取笑打趣儿,还带着几分轻佻之意。 「沈明珠与他们经常往来。」罗遥是个有心人,这些天在外头都把沈国公府这点子事儿里里外外都打听清楚了,淡定地说道。 也是因为这个,罗大人觉得安王到底作对了一件事。 将沈明珠关佛堂里去了,确实是叫人觉得轻松了许多,也叫明秀与沈明珠撕撸开来了。 「与纨绔这样亲近?」明秀骇笑道,「她是想要嫁给荣王的!」荣王能眼看着脑袋顶上变色儿? 「有永寿郡主在,她算什么。」罗遥一边给年纪小扑腾起来的明嘉夹菜吃,一边淡淡地敛目说道,「一个国公府的旁支姑娘,敢与永寿郡主别苗头?她如今的法子不错,这往来许多人,总是一份儿香火情,只不过是名声差些,只是荣王却只会更重视她的。」 沈明珠与这些纨绔有极大的交情并不算什么,然这些纨绔身后却都是京中勋贵之家,这不就是隐隐地与大家都有了联系么?荣王日后娶了沈明珠,依仗这些关系,总有甜头儿。 对于这么龌蹉的法子,明秀算是说不出什么了。 荣王能容忍到这个地步,也是拼了。 「以后不许与沈明珠一块儿说话,知道么?」罗遥掐了掐表妹的小脸儿,认真地说道。 「知道了,况我也不喜她。」明秀乖乖地应了,又见罗遥微微颔首,显然是很满意的,便摸着吃得满嘴喷香的弟弟叹气道,「我还算好的,远远地走了这么多年,日后闹出什么来也与我没有关系,只是二姐姐与五妹妹这些年与她同住,只怕这名声……」 那些流言蜚语,是真的能要人命的,沈明珠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却拖累姐妹,饶是明秀素日里冷淡些,却也生出了厌恶。 罗遥对明华与明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是随口应了,见明嘉食不言地吃了饭,此时正规规矩矩地擦嘴,脸上就带了几分温和。 「书读得怎么样了?」她垂头问道。 「先头先生还夸了我呢。」明嘉很得意自己能读书的,卖弄了一会儿,就笑嘻嘻地说道,「三叔家的棠哥儿如今还不大会认字呢,可笨了,却偏要说自己是有什么别的能耐,读书不好也不必在意。」 他虽然并未再见过沈明棠,然而到底国公府就在隔壁,也很听说了一些话来,听说这位棠哥儿这般大的年纪竟然还在吃奶,国公府里还供奉着三个奶娘,便越发笑着拍手叫道,「还没断奶呢!」 「他的言行,你要引以为戒。反省自身,不该志得意满。况万事不可轻狂,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明秀温声在一旁说道。 「知道了。」明嘉用力地点了点头,记住了姐姐的话。 「今日偏了表姐的吃食,回头,我再给表姐绣个荷包儿。」明秀见罗遥的目光露出了几分满意,自己也觉得快活,听罗遥说晚些时候外头还有集会,正想要央求一二跟着去看看,看看花灯等等,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叩门声,之后门开,一个身姿修长的青年带着几分笑意走进来,一抬头,那张俊秀清隽的脸就露了出来,对着罗遥明秀微微颔首。 「表哥?」见是慕容南,明秀诧异笑道,「今日倒巧。」 「我去了公主府,里头正拆房子呢,并未敢进去。门房说你们往这儿来了,我就追来碰碰运气。」 第五十八章 慕容南不染俗事的脸上此时带着几分疲惫,然而一双温润的眼睛落在明秀头上那只金灿灿的簪子上的时候,流光溢彩仿佛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此时坐在了明秀的身边,他只掩了掩自己翘起的嘴角,这才戏谑地笑道,「也是来与你们报个信儿,这晚上回去,小心贴墙走,免得被殃及池鱼。」 他弯起眼睛看着明秀笑起来,眼睛比星辰还要明亮耀眼。 「表妹这簪子极好看。」他低声说道。 「大抵是送的人眼光好些。」明秀和声说道。 罗遥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儿,觉得有点儿肉麻,然而却也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表哥说拆房子……」明秀才一顿,就想到慕容南的揶揄了,觉得自家亲娘这回是暴走的意思了,不由有些气弱地说道,「这回家,可真是很危险呀。」 「你去给舅母撒个娇,什么都好了。」慕容南自在地指了指明秀,回头又吃了几口凉了的菜也不在意的,回头与明秀笑吟吟地说道。 「这回事涉大哥,只怕什么娇都不管用的。」明秀在自家人面前格外自在,一点儿都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模样,叹着气儿摊了摊手,见慕容南眉宇间都带了几分忙碌,不由关切地问道,「表哥这些日子往朝中去了?这就算有点子差事,也不必这样费心的,我瞧着仿佛累着了。」慕容南从来都谪仙一样不染俗事,云淡风轻的模样,然而最近却更生出了几分凡人的忧愁似的。 「无事,只是想着我到底是个男人,也该支立门户。」慕容南一双温柔的眼扫过怔住了的明秀,抿嘴说道,「总要庇护妻子儿女。」 「只是太累了。」明秀想不到慕容南突然想要入朝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有些动容,却又有些愧疚。 她的心里,更多的将他当做表哥,哪怕是如今知道就将做亲,也并没有什么改变。可是慕容南却比她走得远得更多,也更将她放在心上。 「我……」 「我都明白。」慕容南罕见明秀茫然的模样,然而青梅竹马长大,却知道她的心意,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咱们不着急。」 他等得起她。 不需要她蓦然改变,只希望她慢慢地往他的面前走,走多久都不要紧。 他总是会等着她的。 「表哥。」明秀低声唤了一声,慕容南轻轻地应了,之后对着她一笑说道,「一会儿往集市去,我带着你与表弟。」至于比较彪悍,一拳头揍得王年冯五趴在酒楼外嚎啕,连他看见了都觉得挺惨的罗家表妹,平王世子大人表示,与其担心这位,还不如去担心不长眼往上冲的倒霉蛋儿。 他的神情变得与平常无异,叫明秀竟有了放松与感激,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便点头应了。 明嘉还不明白表哥姐姐之间的这些不同,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十分疑惑。 「我听母亲说,前儿你往东宫去,识得了几个要好的手帕交?」慕容南又叫上了些清茶给众人清口,左右今日花钱的不是世子大人,而是罗家表妹,越发地叫上了最好的茶水了,此时抿了一口,只觉得满口生香,转头见明秀微微点头,便笑着说道,「多往东宫走动走动,以后与你也好。」他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子根基稳固,以后,还应是东宫当家。」 「皇贵妃……」 「跳梁小丑罢了。」慕容南笑了笑,见明秀也忍不住笑了,便摇头说道,「果然,你也是不喜她的。」 慕容南从前对皇贵妃没有什么想法,不过是与平王一样儿冷眼看着她蹦跶,然而前些时候庞家那寻死觅活非要给平王做妾的那姑娘,算是戳在世子大人的肺管子上了。 也因这个,平王府算是与皇贵妃结了仇,为了日后不被清算,只好行事往皇后与太子的方向多歪一歪。 当然,在皇帝陛下还很硬朗,很宠爱皇贵妃的时候,旗帜鲜明地为皇后摇旗呐喊,虽然看起来蛮痛快的,不过回头叫皇帝给清算一下,那就不好了。 如眼下就很合适,只是慕容南的私心里,却希望明秀更顺遂些,日后在皇后面前更有体面,不会叫人看轻。 「那家实在恶心。」明秀皱了皱眉,见慕容南笑容温和雅致,目中却带着几分厌恶,急忙问道,「后来她们家,可又上门了?」 「又病怏怏地亲自来哭了一回,父王不许叫进来,捆了她往宫里去了,嚷嚷着要皇贵妃说个明白。」 平王真是为这狗皮膏药气坏了,本以为皇帝都呵斥了,这姑娘也该偃旗息鼓,谁知道竟撕撸不开了的意思,如此也不必给留脸了,捆着哭哭啼啼满眼痴情的姑娘就进了宫,只问皇帝与皇贵妃,自家王妃有孕之时,外头有人哭丧,是不是诅咒?! 还未待皇贵妃说个一二,平王便不怀好意地说道,王爷是没有什么希望了,要不,把个很有诗情画意的姑娘留在宫里头,叫皇帝陛下帮着给宽宽心,安慰一下这姑娘仰慕英雄的芳心? 「然后呢?」明秀听了就能想想到皇贵妃那张铁青的脸了,嘴角抽搐地问道。 「陛下的后宫,如今多了一位芳嫔。」慕容南的清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这一笑,很接地气。 世子大人笑得很开心,不过明秀觉得,皇贵妃只怕就不是那么开心了。 谁家后院儿多出来个小妖精来分宠,那都得抑郁。 特别是小妖精还是自家的,比自己美貌柔情,重要的是年轻,这得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明秀沉默地想象了一下,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仿佛皇帝陛下对庞家的女孩儿特别感兴趣,还特别地有缘,这前有贵妃后又有皇贵妃,眼下来了一个可怜无依无靠,就等着另一位天神从天而降拯救她一下的芳嫔,真是前生修来的缘分呐。 「皇贵妃能在寂寞深宫与自家人为伴,该是欢喜的。」荣华郡主善解人意地说道。 无奈平王世子对自家表妹还是很了解的,完全明白这丫头内心的幸灾乐祸,笑了笑,目光温柔地说道,「你说的对,日后皇贵妃在宫中也不寂寞,实在是陛下的一番苦心。」说完了这个,这青年急忙咳了一声。 他到底没有修炼出表妹的厚脸皮,装模作样地当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儿。 「这才是真爱呀。」明秀笑眯眯地说道。 如此真爱叫荣华郡主感动得不轻,又因有平王给力送出了麻烦去,明秀因此又多吃了两块儿点心,见已经有小二上来收拾桌子,便伏在慕容南的耳边贼兮兮地问道,「大姑母,该是欢喜的了?」 「多吃了一碗饭。」慕容南很喜欢明秀这样心无芥蒂的亲近,哪怕眼前只是兄妹之情,却也目光微亮,将平王妃昨日如何如何龙颜大悦,多吃了几样儿点心。又对着平王殿下如何如何温柔可爱,迷得世子他爹五迷三道的一一地说了。 丢了银子给小二结账的罗遥再次远目,觉得这兄妹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真是天生绝配。 都这么坏,还是不要祸害别人家了才好呢。 「走吧。」罗遥将家里最单纯可爱的沈明嘉抱起来搂在怀里,由着弟弟的软乎乎的小胳膊搂住了自己的脖子,冲着那两个还在坏笑的兄妹唤了一声,率先就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哼道,「吃了饭就不认人了!」 也不往表姐的怀里拱拱感谢一下的。 第五十九章 明秀感觉到了自家表姐那不爽的心情,急忙跟着拉着罗瑶的衣摆讨好地说话,走到了楼梯口,就听见了外头有隐隐的少女的歌声传来,仿佛是这家酒楼的乐师,再后头就听到了些喧哗之声,不由好奇地往下看去。 酒楼的大堂上,一个捂着肚子一脸扭曲的青年正用力地要甩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儿的手,一脸的凶神恶煞,虽然因比较虚弱变得外强中干,不过也叫人害怕的了。此时甩得那女孩儿跌在了地上,这青年用力地唾了一口! 「别想沾包赖!」明秀见这人正是冯五,这青年此时一脸愤怒地叫道,「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是,我是……」他一仰头就看见了楼梯口面无表情的罗遥,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之后冲着那衣裳单薄柔弱的女孩儿冷笑道,「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什么模样儿,也配叫本少爷看上!」 这有些太不怜香惜玉了,那眉目生得清秀无比的少女呜咽了一声伏在了地上,此时那还在堂上唱歌儿的一个黄衫少女也停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琴飞快地扑到了同伴儿的身上,一抬头泪流满面地悲戚道,「这位少爷,为何这样辱我们姐妹?!」 「你们往本少爷的怀里扑腾,还想要脸呢!」冯五见罗遥领着好奇的明秀等人下楼往这里来了,脚下发软恨不能转身就跑,却还是恶狠狠地冲着这两个女孩儿说道,「想飞上枝头,也得看清楚本少爷是不是那缺心眼儿呢!真以为都得救你们于水火啊?!」 「你!」 这姐妹俩乃是酒楼里弹琴唱歌儿的清倌儿,平日里也叫往来的富家公子奉承惯了,哪里见识过这样不解风情的人。 「少说没用的,总之,别想赖上我啊!」冯五今日倒霉催的,一个很值钱的蝈蝈笼子碎成了渣渣不说,还叫个煞星给往死里打,简直不能更悲剧。还怜香惜玉呢,不自己滚进亲娘的怀里哭一场就不错了,见罗遥就要来了,急忙转身夹着趴在一旁哈哈直笑的王年跑了。 这冯五这么久还在酒楼,简直就是找揍的节奏,只是明秀好奇地看了看那个女孩儿,再看看冯五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露出了诧异的模样来。 长得这么好看,竟然不动心? 都蛐蛐儿真能跟美人儿比么? 荣华郡主也想见识一下了。 「你以为舅母是谁家都能肯的?」慕容南从平王妃处知道些恭顺公主的意思,想到她意欲将罗遥配给冯五的,就在明秀的身边含笑说道,「况阳城伯府不是傻子,真是个祸害,那不是做亲,是结仇了。」 虽然冯五是个纨绔,然而阳城伯府也不是随随便便将他贡献出来给沈国公府上的。 不然凭心高气傲的罗遥,这亲事但有不谐,岂不是连累了阳城伯府? 「那他……」 「素喜玩乐败家,也不肯上进,旁的还真的没了。」慕容南的眼里半点儿都没有那两个清水一样秀美可爱的女孩儿的,走在明秀的身边扶着她上车,这才温声说道,「除了有些时候仗势欺人一下,也没有劣迹了。」 「仗势欺人还不叫劣迹?」明秀嘴角抽搐地问道。 「五毒俱全的世家子弟多了去了,整日里寻花问柳的,这才恶心人不是?」慕容南目光落在了明秀的发间,目光柔和地说道,「我听母亲说,舅母入京前将京中各家子弟都打探得很明白,不会害了阿遥的。」 那时他听到恭顺公主有意给明秀做亲,已经在相看人家时那陡然疼痛的感觉,仿佛还在眼前。 他明白了自己的心,因此求母亲往恭顺公主面前说项,才有了今日。 「一会儿咱们先往书局去瞧瞧?」慕容南此时心中欢喜,转头与明秀笑问道。 「也不知都来了些什么书。」明秀素喜读书的,其中最爱札记等等,此时也意动起来。 罗遥说到看书就头疼,脸色越发抑郁了。 只是今日明秀最说了算的,众人一同往书局的方向去了,及说到了如今京中的不安,明秀沉吟了片刻,这才与慕容南好奇地问道,「我听母亲说,永寿郡主还年长我两岁,这都十七了,莫非还真要等着荣王?」 荣王比她还小呢,这离着能成亲还早着呢。 「长公主与皇贵妃都有意,且我看着陛下的意思,也是想要赐婚的。」慕容南并不喜欢性情跋扈的永寿郡主,盖因这姑娘眼里除了自己就没别人儿了,天大地大郡主最大,事事儿都要抢在别人头里。 旁的不说,慕容笑就很吃过永寿郡主的苦头,两个从前还掐了一把,满脸血。 永乐长公主因此事还哭进了宫里,皇帝大怒,下旨呵斥过慕容笑不懂礼让。 不过永乐长公主一心想叫闺女嫁皇子,也叫慕容南松了一口气,不然当初永寿郡主刚刚十五能够嫁人之时,这京里真是十分诡异,有点儿廉耻心的人家儿都不敢将得力的子弟带出来露头儿,唯恐叫永乐长公主看中。 如今也才好些,况荣王对永寿郡主还是很有好感的,真是绝配。 「荣王颇有两面三刀之意。」明秀那日在宫中就感觉荣王有点儿眼高手低,野心与实力仿佛不大成正比,用通俗的话说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因感觉很不好,便皱眉说道,「若永寿与他结亲,那咱们家,就不会再与荣王有瓜葛了。」 恭顺公主永乐长公主仇深似海,断然不会叫自己家再去奉承永乐的女婿。 那时荣王就真的再也靠不上沈国公府了。 不过这么个情况,想必皇后与太子是愿意看见的。 「就算不结亲,单凭芳嫔,咱们也不是一路人。」真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随口就吃从来都不知道客气的皇帝陛下呢,就只庞家往平王妃塞小妾,平王就算是与庞家结了大仇了,慕容南一笑,摇头说道。 他看着自己与明秀挨得有些接近的手,迟疑了片刻,到底没有敢动,转头望着车外笑道,「陛下的家事,咱们平日里看着就完了,如今出来了,就不必再多想,倒叫咱们费神。」他看着外头神情突然一动,急忙叫外头停车。 「那家银楼有几样稀罕的首饰,你瞧瞧去?」他指着外头一家宽敞的银楼与明秀笑问道。 「我首饰竟不缺的。」明秀笑道。 「过去瞧瞧也无妨。」罗遥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明秀发间的金簪上,之后带着几分意味地看了看脸上薄红的慕容南,就见这青年眉目间都仿佛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刺眼的隽美,便与明秀说道,「许另有所得。」 明秀咳了一声,到底应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簪子。 想必头上这支,就是慕容南在这儿买的了。 「如此,就瞧瞧去。」她垂头拉着弟弟下了车就往里头走去,就见里头女眷极多,正堂里头人来人往,便也不往里面去的,就在外头好奇地看着,但见这家银楼的钗环首饰仿佛带着几分宫中的式样儿,不由好奇起来。 「这是出宫了的几个宫女开的,因年纪大了嫁不得人,因此开了这营生。」慕容南见明秀点头看着首饰,只叫人将一盘子各色的金钗放在了她的面前,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些更精致些,倒可以换着戴。」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欢悦的女孩儿的声音,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便往外看去,看了竟一皱眉。 第六十章 明秀本是在挑拣首饰,顺着慕容南的目光往外看,就见门口一个容貌精致华美,仿若明珠生辉的美少年含笑立在门边,将满屋子的珠光宝气都压过。他的身边正立着一个十分得意,高高仰着头的绝艳女孩儿,此时一身红衣张扬无比,透着冬日里少有的热烈。 那女孩儿本沐浴在众人惊艳的目光里,然而看见了堂上的明秀,嘴角猛地一落,之后极快地翘起来,快步走到了明秀的面前,仰着头冷笑道,「原来是三姐姐!怎么着,今日在这儿看见了我,是不是很诧异?!」 说到最后,她的眼角就露出了淡淡的恨色。 此时来了的,正是沈明珠。明秀本以为这姑娘还在佛堂跪着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放了出来。然而目光落在还在门口装金童微笑,一点儿都不担心被雷劈的荣王的身上,她的心中就生出了几分了然了。 看起来,这是叫荣王给救出来了。 「怎么,这是失望得说不出话了?!」沈明珠声音扬起来,带着几分咄咄逼人地叫道。 她见慕容南冷着脸将明秀就给护在了身后,目光居高临下地看了自己一眼,顿时眼眶就红了。 这总是一脸疏远的表哥,何曾对她这样紧张过,今日竟然会对明秀这样维护! 想到还卧病在床,拉着自己的手含泪诉说相思的表姐方芷兰,沈明珠越发厌恶一回京就叫阖府不宁的明秀。 她一来,老太太就吐了血,母亲被打,自己也被安王这样欺辱! 「看见你,本就无话可说。」慕容南掩住了身后的明秀,忌惮地看了远处快步走来的荣王,冷着脸对看着自己露出了怨恨的沈明珠沉声说道,「看清楚自己的身份!若再与阿秀这样说话,你这么硬气,就从国公府里滚出去!」 「表哥!」沈明珠拿自己当国公府的主子的,谁知道真正的主子一回来,就全都变了,这是她心里的刺,却叫慕容南这样毫不留情地说出来,顿时有点儿受不了了。 「忘恩负义得寸进尺,不外如是!」慕容南最擅长的就是用看凡人蝼蚁一样超脱世外的眼神看人,他本心性温和,从不口出恶言的,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蔑视的眼神,却叫沈明珠顿时涨红了脸,摇摇欲坠了。 「堂兄怎这样与个女孩儿斤斤计较?」荣王还是很喜欢沈明珠的颜色的,见美人儿眼睛里都要滚出眼泪花儿来,急忙走上前带着笑容全解说道,「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说不开的误会呢?不如就看在本王的面上,从前的那些争执也都忘了吧?」 「王爷别说了。」沈明珠抹了一把眼睛,用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看着从慕容南身后探出头来的明秀,咬着牙齿傲然地说道,「就算有小人作祟,然而有王爷的庇护,老天爷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恶人!」 荣王听了这么不知好歹的话,嘴角顿时一冷。 他本以为沈明珠还算是个聪明人,没有想到竟然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 沈明珠还在激动之中,自然看不出荣王的不快。对面正沐浴在咄咄逼人的姐妹杀人的目光中诧异纯良的荣华郡主,却看得一清二楚,此时就探出身对自家的姐妹露出了宽容温和的表情,柔声道,「再如何恼怒,四妹妹也先歇歇。」 「什么?!」 「可怜见的,身上不好,就该好好儿调养身子骨儿,不然以后有的你受的。」荣华郡主担忧地叹息了一声,迎着沈明珠目眦欲裂之中关切地问道,「四妹妹……你的膝盖……还疼么?」 正在考虑要不要再说几句体面话儿的荣王殿下瞠目结舌。 「罢了,虽你最近心情不好,每每与姐妹们的德行相悖,然到底我是你的姐姐,总不会嫌弃与你。」装完了善良的好人儿,荣华郡主就得刷一刷识大体进退有度,能给家中撑场面的高贵的人儿了,迎着沈明珠怨恨的眼神,她敛目淡淡地说道,「只是做姐姐的一心为你,就得与你说说,什么叫女则,什么叫规矩!」 「什,什么?!」 「府里头老太太太太们教导你的道理,你全忘了!」明秀将慕容南往身边一拉,指着惊呆了的沈明珠厉声呵斥道,「闺中女子在外一言一行,都是家中的教养!由不得你将家门荣光往脚底下踩!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再回去佛前好好儿地跪着!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再出来!」她前头还柔柔弱弱,却突然发难,竟叫众人都惊诧了起来,然而之后,银楼中的女眷望向明秀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尊重与善意。 只知道退让的那叫小可怜儿,只会叫人怜惜,却不会叫人尊重。 明秀得感谢这银楼的买卖做得不错,其中衣裳华丽的勋贵女眷也有不少,又上杆子送上来一个沈明珠给她撑脸,不用起来简直对不住这天时地利人和。 要做大家主母,没点子见识威严,谁会看在眼里呢? 慕容南也明白这个道理,只立在一旁淡淡微笑,顺便观察一下荣王那张忽青忽白十分好看的脸。 世子阁下如今也算是与荣王结了大仇,不落井下石已经很仁义,看笑话总不是什么不能够的事儿不是? 「你,你……」沈明珠叫明秀的呵斥给唬住了,再想说话就已经来不及,此时含着泪看着四周女眷对着自己的讥笑的目光,其间还有些窃窃私语,显然是在议论自己,顿时就慌乱了起来。 「我说的,都是好话,四妹妹若是心里明白,就不该在此时再如此放诞。」明秀冷冷地说道,「一家子姐妹里头,只你这样行事不检,好叫咱们汗颜,竟不敢在外头走动了!」 她顿了顿,便含笑回身与聚拢过来的女眷们福了福,笑吟吟地说道,「本不过是自家姐妹拌嘴,倒搅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是我的过错。」她目光横过了银楼的角落,微微一顿,之后不动声色地偏头,继续说道,「既是恶客,咱们就先退走就是。」 「何必如此,说开了也就完了。」一个容貌妍丽的贵妇便笑道。 谁家家里都有几个糟心的姐妹,这沈明珠还算好的,有一个一心待她的姐妹愿意当头棒喝,若再糟心些的,冷眼叫闹出点子事儿的也不是没有。 「多谢。」明秀感激地谢了,又见沈明珠白着脸颤巍巍地看着自己,便冷冷地说道,「至于你,回头,我只禀明……」她顿了顿便叹息道,「老太太身子不好,也不叫长辈知道了,免得因你越发病体沉珂。等回头,我只告诉三婶儿……三婶儿也病着……」她一脸怜惜地说道,「回头,我与三叔说说,好好儿地教导你一番,不然日后,岂不是叫老太太因你丢脸?」 老太太吐血,三太太被打得下不了床,都是因她而起,眼前这丫头竟然还敢大刺刺地嘲笑她,沈明珠用力地掐住了自己的手掌,转头与荣王尖声叫道,「王爷为我做主!」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爱妃在上王在下 卷一》作者:花青雪 2、《爱妃在上王在下 卷二》作者:花青雪 3、《爱妃在上王在下 卷三》作者:花青雪 4、《爱妃在上王在下 卷四》作者:花青雪 5、《爱妃在上王在下 卷五》作者:花青雪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