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宫主》 第一章 取药 残阳,古道。 有少年骑驴自东而来,红衣黑发,脸上覆着薄如蝉翼的银色面具。 黑衣的少女站在路边,她负着剑,眼中仿佛含着千年的霜雪。你不能说她有多好看,因为像她这样的女孩,远远不是好看能形容的。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你来了。” 少女没有答话。 “想来之前的事都料理干净了,不愧是我的桃溪,我可万万离不了你。”少年调笑道。 “你要去哪里?” 少年摸了摸鼻子:“去寻放梅老叟下几局棋,再寻苏美人喝喝酒。” “凤惊羽在逍遥山庄。” “那又如何?”少年反问。 顾桃溪神情未变。“无忧,你终究是个女子。” “我自然是知道的,”她哼了一声。“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凤惊羽不是你的良配。” 苏无忧变了脸色:“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顾桃溪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转身。 “桃溪!我会好好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看着黑色的身影远去,她躺倒在毛驴上,嘴里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清越的歌声穿过原野,顺着风去往远方。 苏美人自然是个大美人,不过这世上可不只有女人是美人。苏美人是个男人,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他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字——苏鼎。那么苏鼎又是谁? 江湖上的朋友称他桃花扇,逍遥山庄门下的客卿尊称他为庄主,芳心暗许的姑娘们则会含情脉脉地唤他声苏郎。 苏鼎和凤惊羽正在下棋。他们打了一个赌,正在等一个人。 两坛酒破空而来,两人伸手接住,凤惊羽豪饮一口,苏鼎却不动。 “怎么不喝?难道是怕我在酒中下毒。”苏无忧问道。 “我想你是不舍得糟蹋了这好酒的,”苏鼎叹了一声。“然而酒是好酒,但你的酒,向来不是让人白喝的。我怕我喝了这酒,就会有麻烦上身了。” “放梅翁一年方酿出三坛的梅花酿,纵有些麻烦,也值当了,不是么?”苏无忧反问。 “我和苏鼎,再加上你手中的一坛,你将放梅翁今年的美酒都拿走了,他没和你动手?”凤惊羽浅笑。 “愿赌服输,谁让他下棋输给了我?”苏无忧抿了口酒。“何况,他说三坛便只有三坛么?我却是不信的。” 凤惊羽摇头:“我总是不愿将人想得太坏的,这世上还是说实话的人更多一些。” 苏无忧走到苏鼎面前:“苏美人,这次我不需要你在房顶上翻一百二十个筋斗,也不用你去河里抓二百四十一只龙虾。你不是说近来得了菩提草的消息吗?告诉我咱们便两清。” “原来这菩提草的消息比看我出丑更重要?”苏鼎笑道,抬手去揭她脸上面具。 苏无忧一偏头躲开,出手按住苏鼎手腕:“苏美人,你想做什么?” 苏鼎不答,反手挣脱,招招逼向苏无忧要害。苏无忧身若灵蛇,左手提着酒坛,两人眨眼间过了数十招。眼见苏鼎招式越发凌厉,她将左手的酒坛扔了出去,苏鼎双手不空,只得拿脚轻轻一踢,酒坛在空中倾斜,倒出的酒液正好流入他口中。 苏无忧拍手笑道:“苏美人,你既喝了我的酒,还不快快将菩提草的消息告诉我!” 苏鼎接住落下的酒坛,叹了口气。“多日不见,小无忧的武功大有长进啊。” “看来今日是我输了。”凤惊羽放下手中棋子。 棋盘上,黑子的大龙被拦腰斩断,而凤惊羽执的,却是白子。 苏无忧挑眉:“这棋分明是你赢了。” “可是他打赌输了。”苏鼎含笑道。 “什么?” “我和他打赌,你是更想要菩提草,还是看我出丑。”苏鼎道。“看来还是我更了解你。” 他将酒坛抛给苏无忧,“小无忧,三年来,你四处搜罗有起死回生之效的药草。若是要救人,便是再重的伤也该好了,除非——” “那人已经死了。”凤惊羽接道。 苏无忧将酒坛抛了出去,一声脆响,酒坛砸在旁边的老树上,未喝完的酒水四溅开来。身形微动,宫无忧手中捏着碎瓷片抵在苏鼎颈间动脉。她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看着苏鼎。 “菩提草在南宫御府上。”苏鼎轻声道。 苏无忧拂袖转身,碎瓷片落在地上,发出短促的轻响。风卷动她的衣袂,银白的面具上光华流转。红衣烈烈,艳如血阳。 凤惊羽也起身,和苏鼎相对笑着。素白如玉的手指拈起一枚墨色棋子,放在棋盘角落,苏鼎随即提步而去。 凤惊羽低头,黑子竟又起死回生。这局棋,胜负尚未可知。他大笑起来,一袭青衫,遗世而独立,眉间风骨醉了山水。 丞相府门前,管事领着采买的丫鬟入府。肤色微黑的少女垂着头,表情僵硬,眼中一缕精芒闪过。 是夜,月朗星稀。 苏无忧屏住呼吸,身形如鬼影般闪动。菩提草是南羌送来的贡品,那管事说贡品都在后花园的南厢房中… 破窗而入,迎面而来的飞箭让苏无忧心底微沉。她闪身落地,漆黑的房中忽而灯火通明,男人半倚在当中软榻上。 苏无忧知道,她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 南宫御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你的胆子可真不小,敢偷到我丞相府头上。” 他身边是上午被她逼问的胆小管事,此时他一脸从容,哪寻得见半分胆怯?苏无忧立时便明白了他之前不过是在请君入瓮,心知多说无益,她足尖轻点,竟是直直袭向南宫御。南宫御身形不动,只出右手便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她。 “这般身手,只做个梁上君子,实在浪费了。” “多谢赏识,不过我胸无大志,只愿做个小贼。”虚晃一招,苏无忧趁此逃离。 “主子?”那管事躬身问道。 “派人跟着,我倒想瞧瞧谁的手敢往我府里伸。”南宫御面色不动,若是他不愿,苏无忧又怎么可能从他手上逃脱。 苏无忧自然也清楚这点,她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身后的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一辆四马并驱的马车奔了过来,宫无忧闪身进了马车。 跟踪她的人见了马车上并不醒目的标志以及平静的车厢,心念急转,终究还是转身返回。 林家…为何要对付主子? 而车厢内,与他想的相反,儒雅的中年男子轻易地制住了苏无忧。 “姑娘既然要借我躲避追兵,总该对我礼貌些才是。”林清轩面色不改。 “堂堂林家家主竟然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么?” “若非姑娘招招致命,在下断不会如此。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莫非姑娘没听说过这句话?” “听过又怎样,没听过又怎样?若我此时大叫非礼,你这林家家主的名声可就毁了。”苏无忧转了转双眼。 林清轩老神在在:“姑娘这是想试试是我点你哑穴快,还是你喊得快?” “我自然知道林家主内力深厚,”平凡无奇的脸上扯起一抹僵硬的笑。“不过——若是中了毒呢?” 苏无忧轻松挣脱了他的钳制。 林清轩神色莫测:“长眠?” “你倒还有点见识。本不想用此物,谁让你这般厉害,我也只好下毒了。”苏无忧拍拍他的脸。“不过小爷从不乱杀人,长眠最多让你四肢无力几天,江湖不见啦林家主~” 她转身想走,却被她认为没了威胁的林清轩出手点住了穴道。 苏无忧心中暗恨,自己终日打雁,今日却被雁啄了眼! 林清轩长叹口气:“给你长眠的人没告诉过你,这世上有三个人,是服过长眠解药的么?” 苏无忧暗悔,自己就应该直接下剧毒。不过这长眠是师傅配的,原料难得,什么高手都避不过,竟会有解药!这人和师傅?苏无忧恨恨地瞧着他。 林清轩抬手揭去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当熟悉的容颜暴露在空气中,那一刹,恍如隔世。 “你是谁的孩子?”他听到自己颤声问道。 苏无忧变了脸色:“与你何干!” “你母亲…” “母亲?你知道我母亲是谁?” “你不是你母亲养大的吗?”林清轩蹙起了眉。 苏无忧嗤笑一声:“我是我师傅养大的,小爷是她捡回来的孤儿。你是谁?和我师傅什么关系?和我…那个母亲又是什么关系?” “你师傅,是我的故交…你母亲…算是我妹妹,我是她爹的弟子。” 苏无忧试探着问:“那你可认识我爹爹魔弑天?” “谁告诉你你爹爹是魔弑天?”林清轩心内五味杂陈。 “弑天爹爹说我是他女儿。” “他说你便信?” “这世上难道还有人上赶着给别人当爹?” 林清轩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只道:“我是你母亲的兄长,论理,你该叫我一声伯伯。” “好啊,伯伯,现在你可以解开我的穴道了吧?” 第二章 舞姬 林清轩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立刻信我。听你来时动静,你是从南宫御府上逃出来的。虽不知你做了什么,但以南宫御的性子,城中定会戒严,你现在离开太危险了,先去我府上住几日。” “我若不肯呢?” “你没有别的选择。”林清轩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大丈夫能屈能伸!苏无忧鼓着嘴想。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林清轩率先下了车,马夫正要将马赶去马厩,却见车里又下来一人。 他眼中一闪,这姑娘什么时候到车里的?不过老爷竟然带了位姑娘回来,要及时告诉夫人才行。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放我走?”这几日被困在林府,苏无忧只觉自己仿佛笼中雀,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林清轩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什么时候安了,你什么时候就可以走了。如今城中戒严,你难道要自投罗网?” 苏无忧心里也清楚,只是实在觉得林清轩这一副长辈做派碍眼,偏生自己又打不过他。这许多年,从没有什么人敢对她摆出长辈的派头,便是她爹爹魔弑天也从不对她说一个不字。 “老爷。”一位满身珠翠的贵妇人推门走了进来,她微垂着头,“听说老爷带了一位妹妹回来,我来问问要安排什么身份合适,也不好一直住在客房不是。” “谁是你妹妹?!”苏无忧抓起书桌上的书本、纸笔一股脑儿地扔在那女人身上。“我叫你胡说八道!” 林清轩苦笑道:“夫人你多想什么?”他上前护住她。苏无忧抄起桌上他喝剩的残茶,兜头淋了他一身。 “夫人还是先出去吧。”林夫人抬头看了眼苏无忧,眼中的愤怒却在看清她脸时变成了惊惧,她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苏无忧把一书桌的东西毁了还不满足,又从书架上抽出书来往他身上扔。林清轩一身狼狈,忍无可忍,喝道:“给我住手!” 苏无忧看了他一眼,心知不好,收回手背在身后,眼神乱转。 “你这孩子!”林清轩恨恨道,他心疼地捡起地上的书。“生气也不能糟蹋东西啊。” “谁让她胡说八道。”苏无忧鼓着嘴。“伯伯,你…应该没有那种想法吧?” “你想什么呢?!”林清轩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你便同我女儿是一样的。你师傅…”他止住了话头。 “哦,那你一定是对我师傅…”苏无忧对他挑了挑眉头,笑得暧昧。 “你怎么学了这一副纨绔公子的做派?”他轻咳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行走江湖嘛,还是男人来的方便。” “你这一点,倒是同你师傅一模一样。” 苏无忧来了兴致:“我师傅当年是怎么样的?” 林清轩看了她一眼。苏无忧会意,立刻扶起他:“您坐,您坐。”又从一旁拿了茶壶为他倒了一盏茶送到手中。 林清轩满意地嗯了声,先抿了一口茶才开口:“当年…” “你家老爷今日是去参加丞相府的寿宴了吧?” 管家冷不丁被从身后窜出来的苏无忧吓了一跳,他拍了拍胸口,缓了口气方回道:“回姑娘,是的。” 苏无忧摸摸鼻尖,笑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走远。 管家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不知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历,老爷对她比对外出学艺的大小姐还好。不过这姑娘也真是绝色,便是大小姐也比不上。说来,两人的五官竟还有几分相似,他捻了捻胡须,也不再多想。 今夜无风无月,故而满天星斗,别有一番滋味。 丞相府人来车往,南宫御乃是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他的寿宴又有几人不赶上来巴结?再说今上年少,南宫御战功赫赫,兵权在握,便是今上也不能掠其锋芒。 丞相府寿宴,请了红袖招的姑娘献舞,东厢房中挤满了歌姬乐师。 苏无忧寻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打晕主仆两个,正打算换上丫鬟的衣服,却听房外有人唤道:“我的流烟啊,你还不快些!那么多贵人可都等着你献舞呢!” “哦哦…好…你等等我…”苏无忧回想着那位流烟姑娘的声音,庆幸自己为了扮男人,专程去学了变声。 “你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说话间要推门进来。 苏无忧顾不得穿到一半的衣服,抬脚将昏过去的主仆二人踢到床下,那小丫鬟不凑巧,额头还撞了一下床柱,磕出好大一个包。 对不住,对不住。苏无忧心中默念。 “什么声儿啊?”来人盛装浓抹,年纪虽已不轻,依稀却还可见昔年的风韵。正是红袖招的老板娘长缨。 “谁知道呢。”苏无忧背过身扯下纱帘。“我换衣服呢!你快出去!” “哟,还跟妈妈讲究这些,你身上什么地方妈妈没看过?” 苏无忧真觉得自己最近走背运,往常只有自己调戏别人的份,今日竟头一回被一个老女人调戏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脸皮薄,快把衣服换上。”长缨将衣服递了过去。 “好好。”苏无忧换着衣服,正准备再将长缨打晕,却听门外又有一群人拥了进来。“妈妈,姐妹们都准备好了。” 苏无忧的冷汗刷地下来。 “乖,”她又递了面纱进去。“不知道这小陶又去哪里躲懒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还敢乱跑,老娘回去再跟她算账!” 苏无忧带上面纱,心想总算天无绝人之路。 “走吧,走吧。” 一行莺莺燕燕缓缓来到席上。身后的女孩子们一个个上前舞动起来,姿态优美,苏无忧托着下巴,也不管自己现在的窘境,看得津津有味。 “流烟啊,这回可要好好表现,妈妈我托了多少关系才让你有这个露脸的大好机会。咱们练了这么久的舞,就看今天了。”她推了苏无忧一把。“好好跳啊!” “什…什么?”苏无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推了出去,在场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她身上。跳舞?她只会看人跳舞啊! 苏无忧赶鸭子上架地向前走,这可怎么办?真是不能再倒霉了! 第三章 成功 跳舞她是不会的,不过… 师傅当日练过一套剑法,威力虽不大,却极是好看,最能唬人。当时年少,偷偷学了,如今还勉强记得,现在倒可以用上一用。 苏无忧并指为剑,身姿洒脱。凌厉的剑舞配上美人柔美的舞姿,倒让人耳目一新。长缨变了脸色:“这死丫头做什么,我居然不知道她还会这一手。为了攀上贵人,连我都瞒着。呵,等寿宴结束瞧妈妈我怎么收拾你!” 她妖妖娆娆地走到乐师身旁。“换首曲子,换成将军令。” 曲子变得激昂,苏无忧精神一震,舞得兴起,有了种当日街边卖艺的感觉。 一曲毕,掌声雷动,苏无忧笑嘻嘻地作了个揖,却在对上长缨的目光时讪讪地站直。 林清轩头疼地扶了扶额,只看那套剑法他便知道是谁。心中既为苏无忧的胆大妄为无奈,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南宫御勾起嘴角,笑得邪气:“来为本相斟酒。” 原本想借势退下的苏无忧僵住了。 “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苏无忧细声细气地回到:“大人英武,奴一时看呆了眼,望大人海涵。”这话一出口,只把她自己恶心得够呛。不过为了小命着想,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小步上前,举起酒壶为南宫御斟满。抬眼的瞬间对上南宫御似笑非笑的目光,苏无忧面纱下虚假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她有些狼狈地转开眼,拿着酒壶走向旁边的林清轩。 “奴为大人奉酒。”她双手奉上斟满的酒杯。 回忆她近几日的古灵精怪和纨绔作风,林清轩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府上有什么是你所求,竟要假冒舞姬来此!可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若出事,叫我怎么对得起你师傅……和你母亲?”林清轩低声斥道。舞姬身份低微,若宴上有人看中,只要身份够高……无忧虽然武功不低又聪明,却终究还是女子,若吃了亏,可如何是好。 苏无忧微垂着头,面纱下神情讥讽,你说得倒是情深意重,我却不见你这些年来寻过师傅,你连她如今何等样子都不知道!摆出这副关心自己的样子给谁看呢?她心中不屑,嘴里却笑嘻嘻地回:“所以要仰仗伯伯帮忙拖住这位丞相大人了。” 苏无忧手一抖,一杯酒数洒在她衣裙上。“奴该死!”她立刻跪了下来,身形微微发抖。 林清轩看了眼望过来的南宫御,无奈道:“不妨事,你且退下梳洗。” 苏无忧勾唇退下,今日虽诸事不顺,总算菩提草是快要到手了。 苏无忧小心翼翼地将银色的药草连根带泥拔出放入玉盒,她合上玉盒,嘴角勾起几分得意的笑。南宫御啊南宫御,你便是再厉害,也防不住小爷的空空妙手。 “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梁上君子的勾当。”房门忽然大开,苏无忧闪身想要蹿出,却被轻轻巧巧地抓住了左手手腕。 她眼神一厉,右手带上内力拍向来人,谁知对方不避不让,竟是直直接下她的掌势。 这破地方果然和小爷八字犯冲!苏无忧自问在武学上比不上桃溪,早早便将玄机一脉的内功修炼到顶层,一身剑术更是出神入化,整个武林怕只有十数位积年的高手能与之匹敌,可她的武功在这江湖上也称得一流,入了这都城来却每每被人制住,叫人好不憋闷。 这人武艺高出自己许多,恐怕是难以逃脱,难道只能等林清轩来救自己?苏无忧收回右手,心念急转。她心中思绪万千,手上动作却也没停,招招攻向来人要害。 “你这功夫……”徐淮看着手里的小姑娘,微蹙起眉,轻轻巧巧地化解了苏无忧的招式,却不还手。数十招后,他越发肯定心中猜想,于是抬手扯去苏无忧脸上面纱。 “清颜……”他喃喃道。 苏无忧眼珠转了转,停手问他:“你莫不是要说你也是我母亲的旧识?” 她做了许多年的孤儿,现在却冒出人来说是她母亲的旧识,这听起来真像个笑话。 “这世上大约只有母女才会如此相似了,我当日确实有幸同你母亲结交。”徐淮叹了口气,“你怎会到这相府中行窃?” “自然是因为这里有我要的东西,”苏无忧微带些恼意回道,这已经是这些日子来第二个对她摆出长辈派头的人了。“大叔,你既是我母亲的旧识,便看在你们往日的交情上快放了我。” 徐淮看着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容,渐渐和回忆中重合在一起。她如今过得可好?想来是很好的,她那样聪慧的一个人,绝不会委屈了自己。徐淮心乱如麻,他松开手,“你走吧。” 苏无忧一喜,飞身而起。 “偷了本相的东西还想跑?!”南宫御从不远处探手擒向苏无忧,苏无忧矮身在空中翻转一圈狼狈落地。他身后,林清轩紧追而上拦住他的攻势。 苏无忧见此赶紧运起轻功,几个闪身便离开了丞相府。 “徐叔?” “故友之女,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吧。”徐淮说完,身形融入黑暗中远去。 南宫御停手看向林清轩,脸色阴晴不定。 “小女顽劣,今日之事还望相爷见谅。” 南宫御冷笑一声:“原来林老爷的女儿有当梁上君子的爱好!” “林府东南十三州的生意,让一成与相府,算是林某对相爷的赔罪。” “想不到林家主竟还是位慈父!这样的事,只此一次。下一回,我便不管她是谁的女儿!” 如此,便是揭过这一节。 “死丫头,叫你你换个衣裳,你倒睡过去了!”长缨拧着流烟的耳朵,冷笑道。 “妈妈妈妈,你轻些!” “你这丫头,何时躲着我练的舞,这效果还真不错,那些个达官贵人个个都看呆了眼!相爷竟还让你奉酒,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妈妈我就不计较你瞒我这一遭了,可要是还有下回,你再敢瞒着我做什么,妈妈我就替你好好松松皮!” “妈妈你说什么?我何时跳了舞?”流烟把自己的耳朵从长缨手中救了出来,怎么自己睡了一觉,连献舞都错过了? “哎哟!”小陶揉着头从床下爬出来。 长缨掐着腰问道:“小陶,你说,怎么回事儿?!” “妈妈,我就记得有人把我打晕了,你看我这额头,可疼了!” “妈妈,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啊?”流烟和小陶两人眼巴巴地看着长缨。 长缨混迹风月之地多年,红尘中打滚摸爬,见识自是不凡,立刻便明白了其中关节。她笑言:“管它怎么回事儿呢!总归对咱们没有坏处,你只需知道,过了今天这一遭,流烟你的身价可不一样了!”长缨好像看见白花花的银子长着翅膀向她怀里飞来,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第四章 身世 林府 苏无忧小心避开巡夜的护院,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火速换下身上的舞衣,在对上镜中自己的脸时,不由怔住了。“真的有那么像么?”她少有的认真瞧着自己的脸。 镜中女子脸型小巧精致,眉黛若山,眼波盈盈,透着股天真的邪气,任是谁也要夸一句绝色。苏无忧第一回对自己的身世有了探究的兴趣。弑天爹爹说我是他的女儿,却没提过我母亲是谁。苏无忧心道。那林清轩和被南宫御称作徐叔的中年人虽不似说谎,苏无忧却没有完相信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她不是没吃过轻信的亏,比起别人的一面之词,她更相信自己亲自查证的结果。 逍遥山庄是天下最有名的情报组织,自己少不得又要去叨扰一下苏美人了。既已决定,苏无忧便不再耽搁,她转身要走之际,想起近日林清轩的照顾,还是提笔留下一张字条。 多谢多谢,江湖不见 苏无忧搁下笔,满意地点点头,这和她八字犯冲的鬼地方,她可不想再来第二回了! “少庄主,庐州送来的八十年的玉堂春已经放进酒窖,这批酒是酒娘子亲自酿的,指明了要您尝尝。” “哦?”苏鼎轻笑一声。“若是她亲手酿的,倒真是值得尝一尝。随我去酒窖吧。” 这厢苏鼎甫一踏入酒窖,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显然是美酒被启封了。他笑叹一声,对身后的管家道:“你先下去吧。”管家应声回是,默默退下。 苏鼎摇着折扇走进酒窖深处,果不其然,一言看见了喝得半醉的苏无忧。“你可真是生了个狗鼻子!可怜我八十年的玉堂春。” “这么多酒,你一人也喝不完,与其让那些不懂酒的俗人糟蹋了,还不如便宜了我。”苏无忧笑着说,声音清朗,不见半分女气。 “这么说来,你是个懂酒的雅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我充其量是个会喝酒的狂生!”苏无忧豪饮一口,大笑道。 苏鼎也拿起一坛酒,揭开酒封,抿了一口。“酒娘子的手艺还是这般好,这天下想是无人可与之相比了。” “这却不一定。我幼时听我师傅说过,这世上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是这天下最好喝的酒,而且喝了它,无论是什么烦恼都会忘掉。” “这样神奇?”苏鼎坐在她身旁。“那你可曾喝过?” “没有。”苏无忧舔舔唇。“不过我师傅当日酿好埋下的醉生梦死再有不久便可挖出,到时请你和惊羽品品。” “好,那我可就等着你的好酒了。” “只是这酒娘子恁的小气,我不过喝了她几壶酒,她便再不卖酒给我,若非借着你的光,别说是她亲手酿的酒,次一等的也喝不上了。”苏无忧抱怨道。 苏鼎拿折扇敲了敲她的头,“你还敢说,你将人家珍藏的佳酿尽数喝了去,酒娘子生气才是应该的。” 苏无忧摸了摸鼻梁:“谁让她不藏好些呢,我一闻到那酒香便走不动道,只好将它们喝进肚子里。” 苏鼎失笑,“你呀你呀。” “惊羽已经走了?” “两日前离开的,说是去庐州观潮。” 苏无忧撇撇嘴:“那他可真没口福。” 苏鼎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你莫不是忘了酒娘子就在庐州,他还能少了酒喝?” “不公平不公平,那酒娘子把你二人奉为座上宾,却如此待我,看来天下女子大都还是看脸的,对你们这样的俊俏郎君便是和颜悦色,对我这样生得不够好的便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按你这样说,说不准你取下面具,也能从她那儿骗得几坛好酒。” “我正是生得不好才戴的面具,取下面具,恐怕不止骗不了酒,酒娘子定会将我直接从店里赶出去!”苏无忧将酒坛喝干,“良辰美景,佳人美酒,今天这酒也喝得痛快了!苏美人,我这次来寻你却有一桩正事。” “你说便是。” 苏无忧将近日种种隐去一些不可宣之于口的慢慢道来。 “所以,你是想查一查这林清轩的妹妹林清颜是否为你的生母?” “对,不管林清轩的话说得再动听,我更相信自己查到的。何况他的话也并非天衣无缝,他说自己还是我师傅的至交,可是我没听师傅提过他,他也没来寻过我师傅。” “小无忧,你我江湖相交,不论背景家世,但你既想查明身世,我便不得不问一问,你师承何门何派,师傅又是谁?”苏鼎神色正经起来。 苏无忧虽觉得有些奇怪,还是答道:“这告诉你也是无妨,我师门不过一隐世小派,在江湖中未有什么名气,不知你可听说过玄机山?我自幼与师傅生活在玄机山上,我们一脉皆自称玄机。” “玄机山?”苏鼎苦笑起来,“小无忧,你们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派!” 他放下酒坛,“江湖风起云涌,上一位玄机门人叱咤武林已是二十余年前的事,如今大多数人恐怕都不知道了,见识过他风采的人怕也大都忘了。毕竟,江湖最不缺的,就是传奇。我也是因为逍遥山庄做的正是情报买卖,才依稀有些印象。” “这位玄机门人十六岁入江湖,一身武功出神入化,遍寻天下鲜有敌手。他同当时的‘追魂手’林清轩,‘霜寒剑’顾南辰义结金兰,三人结伴闯荡江湖,立下赫赫威名,这些旧事我也不多加赘述。因他名讳无双,世人便都称他无双公子。” “可惜的是,当时修罗宫之主魔弑天狼子野心,妄图颠覆中原武林,武林正道不得不联手抵抗,无双公子在那一役中和魔弑天同归于尽,彼时他尚且未及弱冠,这也算是天妒英才吧。” 苏鼎摇摇头,为之惋惜。 苏无忧沉着脸,“若无意外,你说的无双公子便是我师傅。我师傅的名字就是苏无双。只是——” “只是什么?” “我师傅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而且,她也没死。”不仅我师傅,便是我弑天爹爹也还活得好好的。 苏鼎愣住了。 第五章 二老 苏鼎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既为敬仰的江湖前辈还活着而高兴,又实在被苏无忧这一番话吓得不轻。苏无忧的话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若换了旁人这么说,苏鼎是断断不会信的,但这话是苏无忧说的,他相信他的小无忧不会拿这种事哄骗他。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若是如此,林清轩便没有骗你。林氏上一位家主膝下无子,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林清轩是他收养的义子,后来娶了他的庶出女儿林清雅,当了林氏的家主。” “这不大对吧,为何娶的是庶女?照常理来说,他这算是入赘,怎么不是嫡女?” “我也不太清楚,这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当时我尚在襁褓,如何能知道得清楚。而且,这嫡女,据林清轩所说,应该就是你的生母林清颜了。” “那这林清颜?” 苏鼎思索了一会儿,“我竟是没有什么印象,少不得要你同我去山庄的秘闻库走一遭。” 苏无忧笑问:“这可是你逍遥山庄最重要的地方,你不怕我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又出去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我自是信你的。” 苏无忧心中微暖,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厚重的青铜门伴着机括作响的声音缓缓打开,门内空无一人,只有机关不停运行,无数的暗格井然有序地排列,从外界传来的信息刻在竹简上由机关归类到相应的位置。 “这真是……鬼斧神工”苏无忧眼中闪过惊艳。“简直可以称为机关城!不只是谁的手笔?” 苏鼎略带些自豪地说:“是公输一族花了整整三年建成的,倾尽当时逍遥山庄近一半的财力物力方才有这样的规模。” “公输一族性情古怪,逍遥山庄竟能请动他们?” “家父曾意外救下公输现任族长,他为报救命之恩,为我逍遥山庄修建了这秘闻库。”苏鼎领着苏无忧在机关中穿过。 “那这些情报为何要刻在竹简上?” “写在纸上不易保存。”苏鼎停下脚步。“到了。” 他抬手扭动机关,从暗格中拿出竹简,快速看了一遍。 “如何?” “只有一句提到林清颜。”苏鼎将竹简递给苏无忧,又打开旁边的暗格。“林清颜的来历应该放在这里……” “怎么了?”苏无忧看着苏鼎突变的脸色,问道。 “这是空的。”苏鼎脸色难看起来。 苏无忧蹙眉,“它不该是空的吗?” “只要世间有林清颜这个人,它就不会是空的。如果世间没有这个人,就不会有这个暗格。” 说话间苏鼎又打开了周围其他几个暗格,将竹简一一拿出来看过,提到林清颜的只有只言片语。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提起步子走向另一端,苏无忧赶紧跟上。 “这个暗格?” “是你师傅的。”打开后又是空的。 “苏美人,既然你说这暗格中原该存有竹简,现在空了,是不是有人将它拿走了。” 苏鼎豁然开朗,“对,能这么做的,除了我,便只会是我父亲了!他一定知道林清颜的事,只是,他如今正在海外处理一批货物,最快怕也要三月后才能回到山庄。” 苏无忧失望地转开了头。 “你先别急,这江湖上,也不是只有逍遥山庄在做这情报买卖。” “逍遥山庄都不知道的事,还有谁会知道?” 苏鼎神色已恢复正常,他微笑道:“可听说过那金银二老?” 苏无忧眼睛亮起来,“怎么把他们忘了!”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去寻那孙二爷。” 孙二爷是个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名字叫什么谁也不知道,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不懂半点儿武功,却还在混江湖,而且混得不错,江湖上的人都叫他一声孙二爷。为什么?因为要找金银二老,就要先找到孙二爷。谁也不知道金银二老怎么偏偏选中他当中间人,不过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大家也不介意给孙二爷一个薄面。 要找孙二爷很简单,只要去沧州最大的妓院里,一找一个准。不过在带走他之前,得把他欠的账给结了。 苏无忧嫌弃地拎着醉醺醺的孙二爷的后衣领走出妓院,一出门便迫不及待地将他扔在地上。苏鼎笑了笑,上前拍了拍孙二爷的脸,“二爷,生意来了。” “生意……嗯……生意……”孙二爷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慢悠悠地爬起来到水井边,他双手捧水喝了两口,眼中逐渐回复清明。 “请两位主顾跟小的来。” 孙二爷先去车马行雇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亲自驾车,三人出了城向滁山而去。进了山,又弯弯绕绕地在山中走了不知多久,孙二爷停在一个山洞前。 “还请二位稍待。”他钻进山洞中。 “金银二老便是藏在这山洞中?也不算难找吧。”苏无忧低声对苏鼎道。 苏鼎解释道,“金银二老每次出现的地方都不相同,只有孙二爷能找到。” “只有他能找到?这本事可真有意思。”苏无忧笑得意味深长。 苏鼎叹气,“在这江湖上谋生,总要有些与众不同的本事才能过得好。” “你们要问什么?”一道尖锐刺耳的老年女声从洞中传来。 “一个问题一锭金子,不还价不还价。”又一道有气无力的老年男声响起。 “金子有的是,不过就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回答得了我的问题。”苏无忧试探道。 “小娃娃!你不信我们还来这里干什么?!不信便滚!” “老婆子,你急什么?上门的生意不能推。玄机山的小娃娃,你也不要再试探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了,你想知道的,老头子和老婆子都知道,只要你出得起价,我们都可以告诉你。” 苏鼎抬手扔了一锭金子进山洞。 “我母亲是否就是林清颜?” “是。”还是有气无力的男声。 “那她现在还活着吗,她和我师傅什么关系,又为何……会抛下我!” “一个问题一锭金子。”苍老的女声提高了调子。 苏鼎又扔了三锭金子进去。 “也还算活着,至于你师傅和你母亲,她们……”声音戛然而止。 苏无忧和苏鼎对视一眼,冲进洞中。 第六章 追踪 幽深的山洞中光线昏暗,苏鼎和苏无忧走近才看清孙二爷倒地的身影。苏鼎半蹲下身探了探孙二爷的鼻息,“已经死了。” 苏无忧从他脖子上取下一片带血的树叶,“是被这树叶刺穿要害而死。” 苏鼎起身检查山壁,“能用一片树叶穿透山壁杀人,此人内力之深厚,恐怕远在你我之上。之前看一些话本,老提到什么摘叶飞花皆可伤人,想不到,今日竟真能见识到传说中的摘叶杀人。” “苏美人,你可是害怕了?”苏无忧调笑道。 “怕什么?”苏鼎反问。 “既如此,烦请你再陪我走一遭,看看是谁偏要同我作对!”苏无忧语气略带些恼怒,原本马上就要弄清的事情现在又没了着落。这杀孙二爷的人,究竟是冲着孙二爷本人,还是针对她苏无忧? 两人出了山洞,向树叶飞出的方向追去。 “苏美人,你说为什么山洞中只有一个孙二爷,没有金银二老?” “江湖上有一门技艺叫口技,能模仿世间万物诸般声音,孙二爷,想必就是会这门技艺。” “那他胆子可真不小哩,凭着这口技骗了天下人。” “其实江湖中应该有不少人都猜到了这件事,不过大家乐意多一个消息的渠道,便没有谁去深究这个问题。可惜孙二爷闯荡江湖多年,还是没得一个善终。”苏鼎忍不住感慨。 “这不就是江湖吗?每个声名鹊起的大侠背后都是成百上千的白骨,没有无辜的人被那些邪魔外道屠戮,哪有那些大侠扬名立万的机会?你我混迹江湖便该做好随时殒命的准备。”苏无忧笑言。“只是,苏美人,若有一日我死了,清明寒食你记得去我坟头摆上一坛好酒,不能叫我去了阴曹地府连好酒都喝不上了!”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苏鼎面色未改,“人都说祸害遗千年,你这个小祸害哪里会轻易没命?” 苏无忧撇嘴,“好哇,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小祸害!便是冲着你这番话,我也要多活几年,长长久久地祸害你才行!不过,若是哪一日,我这个小祸害成了武林的大祸害,你可怎么办?还盼着我多活几年吗?” 苏鼎宠溺地笑笑,“又在胡说了。”他想,任是如何,我总会护着你的,让你这小祸害开开心心地活着。 也就在此时,前方出现一个黑衣人,苏鼎眼神一厉,掷出手中折扇。折扇破空而去,在空中展开切向来人。那人却未曾闪避,腰间佩剑一抬,就将折扇击回。苏鼎也趁势靠近了黑衣人,这才发现这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他心中微惊,手上动作却不慢,电光石火间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而越打,苏鼎越觉得心惊,这少女小小年纪,武功却已臻大成,两人交手,她不用兵器都能轻易压制自己,不知是从何门何派。依照她的武功,早该声名鹊起,为何江湖上完没有她的名号。这少女的确有能力杀了孙二爷,只是她为什么这么做,和小无忧有无关系?他心中忧虑更深。要是自己和小无忧联手都打不过这少女,今日少不得只能跑路了,苏鼎心中苦笑。 就在此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加入两人的战团,苏鼎一惊,立刻收手,黑衣少女也停下动作。苏无忧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她上前拉住黑衣少女,对苏鼎说,“这是我师妹顾桃溪,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的功夫深得我师祖真传,比起我师傅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苏美人,你能在她手下撑这么久,总算没有辜负你桃花扇的名声!” 她竟是完没有怀疑顾桃溪的意思。 苏鼎暗中仔细地打量着顾桃溪,黑衣的少女神情淡漠,整个人仿佛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令人不敢接近,不知是因为练的武功所致,还是天生性情如此。他回道,“赖桃溪姑娘手下留情,是我的不是,以为……今日之事是我鲁莽,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没事没事,我家桃溪从不计较这些小事,何况,你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苏无忧不在意地挥挥手。她又看向自始至终未曾言语的顾桃溪,“你怎么来这儿了?” “来寻你。”顾桃溪面色清冷,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寻我做什么?” 顾桃溪从袖中摸出玉盒递给她,“这是白头翁。” 苏无忧眸中闪过喜色,她接住玉盒收起来,“还有呢?” “我得到消息,鬼哭林中有一株鬼面莲即将成熟,大齐回京述职的抚远将军带了一株金铃子。我去取鬼面莲,你去取金铃子。” “我去取鬼面莲吧!”苏无忧脱口而出,她对齐国的都城印象实在不大好。 顾桃溪摇头,“以你的功夫,鬼哭林太危险了,别让我担心。” 苏无忧抿嘴,还是没有将齐国都城中发生的是告诉顾桃溪,她下意识地认为比她还小一些的顾桃溪不可能知道当年旧事,也不愿多一个人为她烦心。终归那些旧事也没有太大意义,她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只是再去齐国都城,希望别碰上那些人了。 “苏美人,我可能要先行离开了。” “你不……”苏鼎欲言又止。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苏无忧抱拳,“多谢你陪我跑这一趟!待我忙完手中的事,再来寻你喝酒。” “等我父亲回来,我会替你问问他,待你有空,便来逍遥山庄,我备好美酒佳肴,咱们再一醉方休,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两人作别。 “桃溪,你要回玄机山吗?” “不用,我直接去鬼哭林,以免误期。” “那我先将白头翁送回玄机山,再去齐国都城。”苏无忧顿了顿,“桃溪……” 顾桃溪冷清的眸中掠过一分柔软,将身上的寒意也化去几分,她摸了摸苏无忧的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忧,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苏无忧乖顺地点头。 第七章 围杀 “将军,一别数年,属下仍未敢忘记您的教导!今日备下浊酒小菜,还望您不要嫌弃。”抚远将军章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南宫御含笑道:“你不该叫我将军了,反倒是我应该称你一声将军。听闻你在边境做得很好,战场上戎人一听到你的名字便吓得闻风丧胆。” “但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将军,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章含。如果有朝一日您愿意回到沙场,我愿意再做您的先锋!” 南宫御饮下一杯酒,“往事不可追,过去的还是让它过去吧。” 章含正容,“那您开心吗您原本是叱咤沙场的雄狮,现在却困居都城玩弄权术,成了我们当日最瞧不起的权臣!市井之间只知道在朝堂搅动风云的丞相南宫御,还有谁记得您曾经浴血沙场,您的名字让六国拜服,您的声威让万民景仰!” “所以呢”南宫御把玩着酒杯,“你要我辞去这丞相之位,随你去边境章含,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有些把戏用在别人身上便罢了,用在我身上却实在没意思。你今日请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妨直说。” “陛下已经及冠,您为何迟迟不肯迎他回宫为他举行加冠礼难道真如坊间传闻,相爷您想要取而代之吗!” 南宫御重重地放下酒杯,冷笑道:“原来你是在为我们那位小陛下抱不平,真是忠肝义胆的抚远将军啊!” “我知道您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可是您已经逼死了先帝,还将陛下赶出皇宫,只能住在皇家别院,难道这还不够吗如今陛下已到了亲政的年纪,于情于理您都该还政于他,当年陛下不过是个幼童,先帝做下的事同他没有关系!” “够!”南宫御抬手掀了案上碗碟,“当年我们在打生打死,他倒好,不仅扣下军饷,还暗地里将军营布防透露给戎人,那一战我们白白死了多少兄弟你都忘了吗!你我今日能站在这里,是踩着无数兄弟的鲜血白骨!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一句功高盖主!当年的事,的确同小皇帝萧煜无关,可你又怎么知道流着先帝血液的他不会是第二个先帝!” 他站起身,“当我从地狱里爬起的那一刻,我就发誓,终此一生,绝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别人手中!萧家的人,不配得到我的忠诚。” 章含苦笑,“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章含闭上眼,轻轻叹了声,“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抬手一挥,数十个黑衣蒙面人拥了进来,将南宫御团团围住。 “看来你是要为你的陛下杀了我。不过,你以为,就凭这些人便能将我留下” “我知道您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这些人虽然武功一流,却也不是您的对手。所以我只能在您的酒中加了一些东西。” 南宫御运转内力,“化功散!章含,没想到你也学会了这些鬼蜮伎俩。” “兵者,诡道也。这也是您教我的。章含,有负您的信任。只要您肯还政,我绝不伤您,更愿献上性命向您致歉!” 南宫御怒极反笑,“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你愿意做萧家的狗,便去做你的!希望午夜梦回,你还敢面对当年战死的袍泽!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留得住我!” 说完,直直地冲向离他最近的黑衣人,出手狠辣,招招直指要害。 趴在房顶上听了大半天墙角的苏无忧摸摸鼻头,没想到偷个东西还能听了这么一场兄弟反目的大戏。她揭开一片瓦,只见下方横七竖八地倒了大半的黑衣人,南宫御一身白衣已经染成了血衣,他咳出一口血,很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您,还不肯认输吗?” 南宫御大笑道,“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苏无忧咬着唇,按她往日的作风,是绝不会多管闲事的,可自己不久前才偷了这人一株菩提草……小爷果然还是个好人!她心中哀叹一声,飞身而下。 夜色中,苏无忧揽着南宫御飞速逃命,身后追着数个黑衣人。 “你是什么人”南宫御打量着她。 “救你的大好人!” “你我非亲非故,你为何要救我”南宫御然没有被追杀的自觉,语气淡然。 苏无忧愤愤道,“我吃饱了撑的,你就当是小爷日行一善!” 南宫御动了动鼻子,勾起了然的笑,“是你,小女贼。” 苏无忧手一抖,差点将南宫御扔出去。她低头看看自己,穿的明明是男装,还戴了面具,这人是怎么认出来的像是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南宫御开口为她解惑:“你换了装束,身上的味道却没怎么变。” 狗鼻子!苏无忧心中默默吐槽。这倒提醒她,下回改装要记得在身上放不同的熏香,保不齐谁就和这个南宫御一样有个狗鼻子。 “你打算把我带去哪儿” “丞相府” 南宫御摇头,“我如今受伤,府中并不安,你寻一个隐秘的地方让我修养一晚将化功散的药力化去。” “要求真多,”苏无忧嫌弃道,“你自己的府邸都不安” “毕竟我也不知道我府上那些门客里有没有和章含一样忠君爱国的,他们中的某些人,可不是章含这些手下的水准。” 苏无忧撇撇嘴,“知道啦。” 她加快速度,转眼到了西市,只见处处灯火通明,街上人来人往,花楼上的姑娘们娇笑着揽客。 红袖招,苏无忧眼珠一转,揽着南宫御破窗而入。 正在描眉的流烟被这声巨响吓得回了头,苏无忧赶紧扔下南宫御,上前捂住她的嘴,“可别叫啊,美人儿。” 流烟看着她风流的姿态,微微红了脸,她怯生生地点头。苏无忧满意地放开手,将南宫御扶到床边坐下。 “这位公子,你们这是……”她绞着帕子问。 “我这位兄弟得罪了人,被人追杀,只好借你的地盘躲一躲。你放心,绝不会连累到你,我们明日就走。”苏无忧现在才有余暇仔细看她,这一看便乐了,这不就是那个被自己顶替了的舞姬吗可真是缘分啊。 “那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苏无忧看看快成了血葫芦的南宫御,“你这儿可有伤药” “我之前练舞受伤还有一些药膏可以吗?” “聊胜于无吧,再找一些干净的棉布,我得给他包扎一下伤口。”苏无忧一点也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流烟赶紧在房内翻找起来。 第八章 流烟 “只有这些了。” “够了够了,多谢姑娘了。”苏无忧笑得眉眼弯弯。 “流烟儿,刚刚那是什么声儿?!” “妈妈,是我碰倒了椅子!” “我说你怎么一天到晚笨手笨脚的!快出来,王公子来了,指明要听你的琴!” “这就来!”流烟大声回道,“公子……” “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们。”苏无忧对她说。 流烟微红着脸出了房门。 南宫御冷眼看着,这时才开口,“你一个女子,倒比大多数男人还来得风流纨绔。” “那是自然,那些臭男人哪里比得上我怜香惜玉”苏无忧不客气地说,她坐在床边,右手搭上南宫御的脉搏,眼中闪过惊讶。 从南宫御的角度,能看见她颤动的眼睫,长长的睫毛像蝴蝶在他心上掠过。南宫御抬手揭去她的面具,苏无忧一惊,对上南宫御带笑的眼,突然觉得脸上发烫,她移开目光,出手抢夺面具。“把面具还我!” 南宫御像逗猫一样举着面具逗她,苏无忧恼怒地看着他,伸手在他伤口上狠狠地按了一下,南宫御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苏无忧慢条斯理地戴回面具,“受了伤还敢招我,疼死你活该!” 果然是个漂亮又坏脾气的小女贼。南宫御心想。“你刚刚是在给我诊脉?原来你还会医术,可看出什么了” 苏无忧拿起棉布和药膏,笑得不怀好意,“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南宫御非常明智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武功高不代表不会痛。 苏无忧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这才回答刚刚南宫御的问题。“我看出自己今晚是多管闲事了。” “怎么说?” “你练的内功挺有意思,今日若没有我,你应该打算逆行经脉,将他们杀了吧?” “没错,”南宫御处理着伤口,有些惊讶她竟然能诊出来,“只是逆行经脉总会留下一些不小的后遗症,所以,我还是要多谢你。” “比起你,章含和他的手下才该谢谢我,否则他们今晚都要没命。”苏无忧托着腮。 今晚他们的命保住了,未来他们的命我却不会留的,南宫御眼中暗色翻涌。 “你也不用谢我,便将之前我偷你菩提草的事一笔勾销吧!” “哦”她还不知道自己和她爹的交易啊,南宫御笑了,“好。” “不过……”苏无忧皱着眉。 “嗯” “这房里只有一张床,加上那位流烟姑娘,我们有三个人,本来嘛,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无所谓,可流烟姑娘是清倌,总不能让她和你睡一张床吧流烟姑娘纤纤弱质,相爷你一个大男人总不会让人家打地铺吧?” 南宫御笑了,“依你的意思,是想我一个伤员打地铺了”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苏无忧赶紧甩锅。 南宫御好整以暇地回她,“你大可放心,这位流烟姑娘现在追捧者众,今晚怕是回不来的,这床睡你我二人还是够的。你难道还怕我占你的便宜” “笑话!从来只有小爷占别人的便宜,再说我有什么便宜能让你占?我只是怕自己睡相不大好,一会儿睡着了,要是碰到你的伤口可别怪我!”苏无忧磨着牙回敬他。 南宫御挑挑眉,往里躺了一个身位,挑衅意味十足。 苏无忧头脑一热,翻身躺了上去。 南宫御手腕一动,房间里蜡烛灭掉,陷入一片黑暗。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不远处厢房里丝竹乐声和男女的调笑声。 “你离我远些!”苏无忧隐隐有些后悔,南宫御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这辈子她还没同哪个男人同床共枕过,想想就觉得别扭。 “这床就这么大,你要我往哪里让”南宫御能感受到苏无忧僵硬的身体,还是个小姑娘啊。见好就收,他也不愿逼急了她。“睡吧,我不会做什么。”他安抚地拍拍她的头。 苏无忧能感受到南宫御动作里安抚的意味,她悄悄地放松了身体,忙活了一晚上,困意袭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黑暗中,南宫御无声地笑了笑。小姑娘。 次日,流烟打着哈欠回到房中,房内已经空无一人,她怔怔地站在床边,几乎以为昨晚是自己的一场梦。她环顾房中,发现桌上多出了一些东西,她赶紧上前拿起,是一叠银票和一张信笺。 昨日之事多谢姑娘援手,苏某叩谢,愿姑娘此后福寿安康,多加珍重。 原来你姓苏啊……流烟红了眼眶。 “人走了”长缨靠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流烟抬头,抹抹眼睛,手忙脚乱地想藏起信笺。长缨走了进来,将桌上的银票抽走一半塞进胸前。“见者有份。” “便是给妈妈也是应该的。”流烟讷讷道。 长缨拂了拂椅子坐下,一举一动是风情,“不知是怎么样俊俏的公子,叫我们流烟见了一面便丢了魂儿。” “他戴着面具……” “合着连脸都没看清,你就看上人家了” “妈妈,他的眼睛真好看啊,他一身都是自由的味道……我知道,他那样的少侠不是我能肖想的……”流烟的眼泪坠了下来。 长缨将流烟揽入怀中,“别哭别哭,有什么可哭的,妈妈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咱们这样的人既然沦落了风尘,便不要想着还能干干净净地出去。你看你牡丹姐姐,以为遇上了真心人,巴巴地赎了身去做妾,没两年的功夫便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流烟儿,你最乖了,听妈妈的,等你年纪再大些,妈妈就给你寻一个老实的人,让你做正室,不比什么都强” “若我是个男儿身……” “这世道就是如此,咱们生成了女儿,这有什么办法你爹是个狠心无用的,把你卖到这里,也只能认命,端起笑脸迎客。妈妈没本事,但只要你不愿意,妈妈一定保住你的身子,让你将来清清白白地嫁人。” “妈妈!”流烟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吧哭吧,哭完了,就把眼泪擦干,笑着去见恩客们。”长缨轻轻地抚着流烟的背,眼神苍凉,好像透过眼前的少女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第九章 玉佩 “站住!”半夏冷眉喝道。“你手里是什么?” 小楚浑身一颤,忙把手里的往身后藏,“没…没什么啊…半夏姐姐…” “没什么?没什么你藏什么!”半夏掐着腰上前,伸手抢夺。小楚皱着脸,不敢对半夏动手,只能死死抓着手里的玉佩不放。 半夏却不客气地在她手上掐了两把,小楚疼得松开了手,眼中含泪。半夏夺过玉佩细细端详,小楚在一旁怯怯开口:“这是我的…” “你的?”半夏冷笑,“这样好的玉,是你这小小的洒扫丫鬟能有的吗?就是把你家都卖了也买不起!” 她素白纤长的手指狠狠戳在小楚额头,“必是你这小蹄子起了坏心,偷了老爷太太的东西!走,跟我去见夫人!我今天要教教你什么叫规矩!”她伸手去拽小楚。 小楚狼狈躲开她的手,“不是偷的!是我,是我打扫的时候捡的…” “合着你捡的便是你的了?我活到现在,还没听说过哪家的下人捡了主子的东西可以据为己有的!我看你在林府这些年都白干了,连做人奴婢的本分都忘了!别狡辩了,同我去见夫人去!” “姐姐我错了!你别…夫人一定会把我撵出去的!我要是没了府里的差事,我爹娘一定会活活打死我的!”小楚跪了下来抱住半夏的大腿恳求道。“我再也不敢了,姐姐你就大发慈悲原谅我这一回吧!” 半夏皱着眉,想将小楚抱住她腿的手甩开,可是小楚平日做惯粗活,手上力气实在不小,哪里是她能轻易挣脱的。“你放开!” 小楚仰头看着她,摇头。 “你放不放开——”半夏心中发狠,准备一脚将她踹开。 “这一大早,做什么吵吵嚷嚷的?”一道温柔的女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小姐。”两人赶紧行礼。 半夏对林晚秋道,“小姐,您来得正好,这小蹄子捡了主家的东西想昧下,我正要拉她去见夫人呢!” “我当是什么事呢,值得我们半夏姐姐这样生气。”林晚秋唇边含着温柔的笑意,“娘这些日子心情不好,这样的小事就不要去烦扰她了。罚你一个月月钱,你可服气?” 小楚赶紧跪下磕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下次不要再犯了,否则我也只能加倍罚你,你自己下去找管家领罚吧。” 小楚看了眼还想说什么的半夏,有眼色地快步跑开了。 “小姐!”半夏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林晚秋。 “你呀,何必和一个小丫鬟计较,她哭成那样实在可怜,得饶处且饶人吧。”林晚秋无奈道。 半夏将手中的玉佩交给林晚秋,“小姐您就是太好心!您看这玉佩——” 林晚秋细细看了看玉佩,“这玉佩可真好看,不过好像不是娘的,应该是爹在外面做生意得的。” 她将玉佩挂在腰间。“什么时候跟他说一声,让他给了我。” “您可是老爷唯一的女儿,他最疼您了,万万没有不肯的道理。” 林晚秋叹了口气,“我知道爹疼我,只是我这回回家,总觉得他和娘之间怪怪的,问他们又不肯说。还有娘,一味地张罗着要给我定下婚事。唉,这几日待在家中实在太无趣了,还是在山上和师姐妹们练武有意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夫人也是为您好啊,就是不知道小姐您有没有看得上眼的青年才俊?”半夏对她眨了眨眼。 林晚秋微红了脸,她伸手捏了捏半夏的嘴,“我在山上跟随师傅学武,只有师姐妹们相伴,哪里来的青年才俊让我看?” “您放心吧,您可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他们绝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的,一定会给您找一个十十美的好夫婿!” “谁知道呢?”林晚秋明显对此兴致缺缺,她说起另一桩事,“这些天在家里待得实在烦闷,我央了爹爹这次去沧州看货带上我…” 半夏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姐,那我…” “自然要带上你的。你可是我的贴身丫鬟,不带你带谁去?” “就知道小姐对我最好了!我还没去过沧州呢,听说沧州有许多美景美食,这回咱们可要好好瞧一瞧品一品!” 沧州,春风细雨楼。 凤惊羽临窗而坐,白衣如雪,姿态风流。窗外水波荡漾,阳光正好。雅间内几个乐伎抱着琵琶轻拢慢捻,铮铮的乐声从少女纤长的手指间流泻出来。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凤惊羽面色不变,手腕一动就将桌上的酒杯酒壶换了位置。苏无忧扒在他背上,左手和他缠斗,右手仍然去够酒壶。凤惊羽唇边含笑,左手轻易挡住苏无忧,右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苏无忧下巴搁在凤惊羽肩上,眼睁睁看着他喝掉酒,冷哼一声,右手在桌底一拍。小巧的桌子立刻飞起,酒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凤惊羽伸出脚稳住落下的桌子,飞身接住落下的酒壶又坐下。而苏无忧握着他右手手腕将酒壶倾斜,弯腰张嘴接住倒出的酒液。凤惊羽无奈地笑笑,待她喝痛快了,才将酒壶放下。 “怎么样,我的功夫没有退步吧?”苏无忧仍然挂在他背上,“回回见面都要考校我,也不嫌累得慌。” 凤惊羽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你惯会投机取巧。” 苏无忧嘻嘻一笑。 “里边儿可是‘惊鸿一现’凤惊羽凤公子?我家小姐多亏您仗义相救,今日特来登门道谢。’’’” 两人对视一眼,苏无忧对他挤眉弄眼,调笑道,“艳福不浅啊凤公子——” “只能请你帮忙打发了。”凤惊羽摇摇头。 “这样伤人家姑娘芳心的坏事儿也只能让我来做了,只盼着你日后不要怪我坏了你的姻缘。”苏无忧扬声,“这里没有什么凤公子,苏公子倒有一位!”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 “我问过掌柜了,明明就是凤公子定下的雅间,他亲眼瞧着他走进来的!”黄衣少女面貌娇俏,腰间缠着一根软鞭,身后跟着丫鬟和一众护卫拥进雅间。见了凤惊羽,她微微红了脸,倒是别有一番小女儿家的风情。 饶是苏无忧久经江湖,也没料到这姑娘竟会直接闯进来。“叫你充英雄,招蜂引蝶,现在我看你怎么打发这小美人儿!”她凑在凤惊羽耳边轻声道。 第十章 欢喜 “之前多亏凤公子出手相救,否则我可能就没命了,今日我是专程来向你道谢的。”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祝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凤惊羽看了眼挂在他身上不肯下去的苏无忧,无奈道。 “要的要的!”祝盈握着腰间的鞭子,“我爹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你救了我的命,我思来想去,只有以身相许来报你的大恩了!” 正准备喝酒看好戏的苏无忧险些被一口酒呛死,这姑娘可比她想象的还要彪悍,这是要强买强卖啊。“凤公子,艳福不浅啊,我看这姑娘长得也不差,你不如就从了她?” “你嘀嘀咕咕地同凤公子说什么呢!” 苏无忧左右望望,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在说我?” “不是你是谁?戴个面具藏头露尾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苏无忧被气乐了,“我在帮你劝他呢,你这样好看的姑娘能看上他,可是他的福分——” 凤惊羽能听出她话中的不耐,此时接过话头:“多谢姑娘厚爱,凤某福薄,怕要辜负姑娘美意了。” “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我家小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祝盈身后的丫鬟忍不住开口,“就凭我家小姐堂堂神威镖局大小姐的身份,难道还配不上你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侠客?” “不敢,是在下配不上你家小姐。” “我不管,今天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祝盈抽出鞭子甩了甩,“你们给我上,把他给我抓回去!” “今天可算是看到一出活生生的强抢民男了。”苏无忧咂舌。 凤惊羽头疼地扶扶额,“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要再幸灾乐祸了。” 祝盈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气道,“你们聋了吗,还不快上!” 她身后的护卫听了吩咐,拔出刀上前。 凤惊羽把苏无忧往怀里一揽,飞身从窗户跳了出去。苏无忧还笑着对祝盈挥了挥手,“再见了小美人儿——” “你们还不快追!” 一众护卫面面相觑。“小姐,我们兄弟可不会轻功…” “那你们不会下楼沿着岸边儿追啊!” “是是是,我们这就去。”一行人风风火火地下了楼。祝盈气得在原地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凤惊羽抱着苏无忧在湖面轻身而过,“今日还真是飞来横祸。” “活该!”苏无忧做了个鬼脸,“看你下次还同情心泛滥英雄救美。” 凤惊羽落在一条小巧的画舫上,将苏无忧放下。“你就别再拿我打趣了。” 这时候,祝盈一行人也追到了岸边。 “凤惊羽,你别走!” “店家,开船。”苏无忧扔了一锭银子给艄公。 “好勒!” 船缓缓开拨,两人走进船舱中坐下。 “你这次写信给我是为了什么?我接了信马不停蹄地就往沧州来,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定不与你干休。” 凤惊羽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放在桌上。 “什么?” 凤惊羽示意她打开。 “碧波优昙?!”苏无忧合上玉盒,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凤惊羽。 “无意中遇见,想起你需要,特意取了来。”寥寥几句,然没有提起其中艰险。 “果真你对我最好!”苏无忧对他讨好地笑笑。 “少拿这话来哄我,”凤惊羽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尖,“不过这回叫你来,并不是因为这碧波优昙。” “那是为了什么?”苏无忧把玉盒塞进袖口。 “你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了?” “明天?”苏无忧偏着头想了会儿,“我还道你忘了,苏鼎早早就把礼物寄给我了,你的贺礼呢?” “自然也是早早准备好了,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要等到今晚子时,这礼物才能给你。”凤惊羽带着几分神秘地说。 苏无忧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抓着他歪缠,“你便现在告诉了我吧,否则我这心里不上不下实在难受!” 凤惊羽却是老生坐定,任她怎样胡搅蛮缠也不松口。 “凤惊羽!” 两人一惊,走出船舱一看,只见祝盈带着人也雇了一条画舫追了上来。 “这位祝姑娘可真是…锲而不舍…勇气可嘉,勇气可嘉。”苏无忧唏嘘道。 便是凤惊羽平日最是温文尔雅,此时也有些后悔当日行事。自己真该做个无名英雄,不该在救了人后还和人讲究什么虚礼,惹来今日麻烦。 “凤某不才,担不起姑娘厚爱,还请姑娘不要再穷追不舍了。”语毕,他揽住苏无忧踏波而去落在长桥上。 苏无忧站在桥上向祝盈挥着手,“祝姑娘,一路走好!” 祝盈气红了脸,在船上使劲儿跺了跺脚,骂道,“你们这对狗男男!” 画舫从桥下驶过,徒留苏无忧一脸错愕。 “你何必撩拨人家一个小姑娘呢?”凤惊羽忍笑道。 “她说的狗男男也包括你。”苏无忧斜睨着他,我还是个小姑娘呢! “罢罢罢,我说不过你。”凤惊羽摇头,“现在时间还早,你现在可有什么事要忙?” “我这次是接了你的信专程下山的,倒是没有什么别的事要干。” “没有什么药草要寻了?” 苏无忧摸摸鼻头,她知道凤惊羽一向不赞同她偷药草的行径,“加上你这株碧波优昙,我要寻的药便集齐了。” “那你以后便不要再做梁上君子的事了。”凤惊羽劝诫。 “知道啦,惊羽爹爹!” “又浑说!”凤惊羽没好气敲敲她的头。 苏无忧捂着脑袋,“你这样说话可不就像我爹爹嘛!” “左右无事,我们寻个地方喝酒吧。”凤惊羽不愿同她较真,否则只会把自己气死,他转了话头。 “好啊,刚刚让那个祝姑娘搅了清净,这回可要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咱们清清净净地喝酒。” “那我们走吧。”凤惊羽走了两步,见她没有跟上,回过头问,“怎么了?” 苏无忧扑到他身上,双手搂住他脖子,“你背我走。” “你又闹什么?” “你就说你背不背。”苏无忧在他耳边鼓着嘴道。 凤惊羽觉得自己和苏无忧待在一起一天叹的气,比之前一年加起来还多,他调了调苏无忧的姿势将她背好。“走吧。” 苏无忧偷笑,她抓着凤惊羽几缕头发绕在指间,这才叫狗男男嘛。 沧州金水河上船来船往,河边杨柳春意正盛,桥上行人如织,阳光洒落河面留下一湖碎金。 第十一章 烟火 “你究竟要送我什么?大晚上的跑到这钟鼓楼顶吹冷风。”苏无忧盘腿坐下,偏头问道。 “这里是整个沧州最高的地方。”凤惊羽也坐了下来。 “对啊,所以这夜风挺凉。”苏无忧缩了缩肩膀。 凤惊羽好笑,“以你的内功还怕冷吗?” “怕不怕是一回事,冷不冷又是另一回事了。”苏无忧诡辩。 凤惊羽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苏无忧看看他,把披风展开分了一半裹住凤惊羽。凤惊羽莞尔。 “今晚的星星好亮啊。”苏无忧托着腮。“小凤凰,你很久没陪我看过星星了。” “你我年纪渐长,自是不能再同少年时一样自由自在。无忧,过了今日,你也有十七了,放在寻常百姓家里,也是该顶立门户的年纪了。” “寻常百姓?你这话倒奇怪,你我不就是寻常百姓吗?何况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何须顶立什么门户。” “我的意思是,你往后行事还是要多思量一些,不好再那样放肆。” “我哪样放肆了?”苏无忧不服气地盯着他,“便算我放肆,倘若果真如你所说,我做事要思量过后才做,那还是我苏无忧吗?这天下做事三思而后行的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人生在世,不就是图一个高高兴兴痛痛快快么!我这辈子,要喝最烈的酒,睡最爱的人!” 她的眼是黑夜中最亮的星辰,凤惊羽觉得心中有些酸涩,他们终归是完不同的两种人。终他一生,也无法活得像苏无忧这样自在潇洒。 “我一直没有问你,当日说好陪我游遍齐国山河,却在邛阳丢下我一人离开是为何?” 凤惊羽移开目光,“是家中突生变故,虽非大事,却定要我在场。” 他抬起头,“无忧,子时了,你看。” 漫天火树银花,几乎要将黑夜化成永昼。 “真美啊…”苏无忧喃喃道,“怪不得你要带我来这钟鼓楼顶…” “之前去徐州看花神会,可惜误了期,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觉得遗憾。我没有本事重现花神会百花盛放争奇斗艳之景,只好让工匠们动动心思,造一场百花齐放的烟火给你。”凤惊羽含笑道。 “这礼物我很喜欢。”苏无忧双眼中仿佛盛满了星光,“小凤凰,你怎么对我这样好啊。” “难道你不希望我对你好?” “你这样好,我怕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把你藏起来,只让你对我一个人好,再不让别人看见!” 凤惊羽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 “净说些孩子话。等你将来娶妻生子,才知道这世上会有人对你更好,更值得你对她好。” 我可娶不了妻。苏无忧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小凤凰,我要回山上了。” “这样急?” “我要找的药都齐了,等我炼好了药,就下山来找你。”等治好了师傅,我就下山来陪你,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再也不分开。 “好,我等你。” 漫天烟火中,他的侧脸温润如玉。 玄机山。 苏无忧一身狼狈地从丹房中走出,饶是她内力尚算深厚,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炼药也不是件轻松的事。不过苏无忧心中却是盈满喜悦,这几年千辛万苦终于将救师傅的药配齐… 她秉着烛台走进寒气逼人的暗室,白衣蒙面的女子静静地躺在白玉床上。苏无忧走近蹲在床边,她拉住女子的手,“师傅,我来了。” 当日她对苏鼎说的话并不对,师傅虽然没有死,但也不算活着。她中了一种名为‘红颜白发’的毒,解药需要百种稀世药材,苏无忧闯荡江湖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找齐药材救自己的师傅。 “我把药炼出来了,师傅,你马上就能醒过来了。这么久了,你会不会认不出我了?我好想你啊师傅,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叫凤惊羽,对我很好,等你醒了,我们一起下山见他好吗?还有桃溪,她还没回山上,我们去寻她,她一定很开心!”苏无忧将一枚丹药放入女子口中。 随着时间流逝,她脸上的喜悦渐渐凝固。“怎么回事?这明明就是按丹方炼的药,怎么会没有用?” “师傅师傅!”她摇了摇女子的手,却完没有得到回应。 “怎么会这样?”多年辛苦付诸东流,苏无忧简直难以接受,她委屈地红了眼,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弑天爹爹…”她奔了出去。 “尊上,属下无能,自您被困在此,宫中人心浮动,属下武艺低微,近年来百般算计也没能从顾府中盗来霜寒剑…” “寒鸦,这么多年了,你对我忠心耿耿,本尊看到了。本尊被困在此数年,早就看开了,你也不要再做无用功,顾南辰不是你能对付的。” “尊上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教中子弟都还等着您的回归…谁?!”黑衣女子抬手放出一枚暗器。 苏无忧闪身避开,心知再躲无用,径自走了出来。“弑天爹爹!” 寒鸦瞳孔一缩,“这是少主?” 被千年寒铁制成的锁链缚住手脚的中年男人盘坐在洞中,他对寒鸦道,“今日你先离去吧。” 寒鸦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慑于魔弑天的威严退出山洞。 “弑天爹爹。”苏无忧在他抱着膝面前坐下,抹了抹眼睛。“我师傅,我炼的药没用,我明明是按你的药方练的…怎么会没用呢…”说到最后,话里已经有了泣音。 魔弑天摸了摸她的头,“我没想到你真能找齐这些药材。” “弑天爹爹,你什么意思…” “‘红颜白发’是前朝一位药师因爱而不得制出的一种毒药,服下的人陷入沉睡,不生不死。当年你师傅犯傻,把别人身上的毒渡到自己身上,仗着内功深厚才拖了几年。解药丹方是我无意中得到的,这些年也没有听说过有人炼出。我当时见你那样伤心,想着总归让你有个念想。’’’’” “所以这解药是假的,师傅也醒不过来了是吗?”苏无忧含泪问道。 “也不能说是假的…”魔弑天怜惜地拍拍她的背,“无忧,你师傅也不愿见你这样,她一定盼着你平安开心。” 苏无忧却不想再听下去,她起身跑出了山洞。 “无忧——” 第十二章 顾府 “少主留步。” “你在叫我?”苏无忧停下脚步,将翻涌的心绪平息下来,面具下双眼通红。“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少主?” “您是尊上的儿子,自然就是我的少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无忧心中烦闷,便没有闲心理会寒鸦。“就算我是弑天爹爹的孩子,也不代表我要当你的少主。”她扔下这句话就要离开。 “难道您不想救尊上脱离束缚吗?!” “什么意思?”苏无忧停下脚步。 “捆住尊上的锁链乃是千年寒铁所铸,普天之下能斩断它的只有顾南辰用天外陨铁铸成的的霜寒剑。少主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说了这么多,你是希望我去取来霜寒剑?”苏无忧似笑非笑。“你怎么自己不去取?” “我当然试过!可惜顾南辰此人是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近年来我们数次尝试都未能成功…我观少主武功远胜于我等,如果您能出手,加上宫中弟子暗中接应,或许真能成功取来霜寒剑!” 苏无忧盯着寒鸦,面色阴晴不定。 “我答应你。” 寒鸦面上露出喜色,“等到尊上脱困,修罗宫卷土重来,中原武林皆要臣服于我等!到时大好基业都是少主的!” 苏无忧皱了皱眉,“我答应你是为了弑天爹爹,我对你们修罗宫没有一点兴趣,更不想当什么少主。” 苏无忧心中虽没有太多的正邪之分,但对当年肆虐江湖的修罗宫也没有什么好感。她此时没有考虑过,倘若真将魔弑天放出来,江湖上将掀起怎样的风波。对苏无忧而言,现在师傅醒不过来了,她最亲近的人便是弑天爹爹,救不了师傅,她总能救弑天爹爹。 大越都城,顾府。 “陆姑娘,这是去年的账本子,您看看。” “大掌柜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女子眉目温柔,相貌清秀,说话间如同春风拂面,让人顿生好感。她将账目一一核对。“没错,劳烦你跑一趟。” “陆姑娘客气了,听闻小姐芳辰将至,我特意寻了一套点翠首饰…” “娘!”绾着堕马髻的青衣少女闯了进来,“你快去帮我劝劝爹爹,他就是不肯答应让我出门!” 陆英沉下脸,“冒冒失失的哪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我说了多少次,那是你义父,浑叫什么?” 陆含嫣撇了撇嘴,抓着她的衣袖撒娇,“好了,我知道啦,你去和义父说说嘛,他最听你的了。我在家待得实在无趣!” 陆英点了点她的额头,“还不是你上回出门不带护卫,差点被人抓去做了…你义父说了,这回定要你在家修身养性,禁足三月。别来缠我,我都听你义父的。” 陆含嫣松手,一脸气闷。 “小姐别生气,这是我专程替您寻来的首饰,您瞧瞧…” 陆含嫣斜睨了他一眼,看了看他手中的首饰,不屑道,“这样的首饰我不知有多少,秋雨,你瞧瞧可喜欢,要是喜欢本小姐就赏你了。” 立在陆英身后的丫鬟突然被点名,一脸无措。她看了看在场众人,忙跪下,“多谢小姐,奴婢低贱,哪里配得上这首饰。” 陆英的脸色因为这番话稍稍好看了些,“大掌柜,这孩子不懂事,您别见怪。” 她亲手接过大掌柜手中的首饰,“今日账也清了,你先回去吧。” “好的好的。”大掌柜陪着笑脸退下。 “娘,一个掌柜,你对他那么客气干什么?不过是个奴才。”大掌柜隐隐听到这句话,冷笑一声,甩了甩衣袖离开。 “就算是奴才,那也是顾府的奴才。”陆英正色。 “那有什么区别…”陆含嫣看着自己娘亲的脸色渐渐难看,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好嘛,我知道了!爹…义父都不会这样说…” 大掌柜一路出了内院,从二门路过时,正有几个护卫杂役坐在一起闲话。 “大掌柜,生意兴隆啊!”说话的护卫有些年纪了,嬉皮笑脸地对大掌柜打趣,明显两人是旧识。 大掌柜一笑,扔了块儿银子过去,“今日老脸都被人打了,银子不多,请兄弟们喝酒!” 老护卫了然,“是大小姐吧?” 大掌柜双手拢在胸前,脸上还是带着笑,“还能是谁?山鸡飞上枝头便真的以为自己是凤凰,我且看着呢!”他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 “老哥哥,怎么回事儿?”他一走,周围人围住老护卫,不约而同地问。 老护卫笑着掂了掂银子,“其实也没什么,我比你们在这府里多呆了几年,知道的就比你们多一些,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还请老哥哥解惑。” “你们都知道陆姑娘吧?” “自然,咱们的月银可都握在她手上。听说顾府外边儿的生意也有不少是她管着的,不过也真奇怪,咱们老爷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说他不喜欢这陆姑娘吧,连不是自己的儿女都养大了;说喜欢吧,何不干脆娶了人家?这陆姑娘虽然年纪也不小了,可长得实在好看…”说到最后,众人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 老护卫没好气地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暴栗,“老爷也是你们能浑说的!这陆姑娘原来也是大家出身,娇滴滴的大小姐。后来家道中落,自己还被歹人侮辱,多亏老爷心善把她带回来,还将她那对父不详的儿女收为义子义女…” “看咱们小姐平日里嚣张的样子,她肯定不知道…嘿嘿嘿…不过陆姑娘这么漂亮,没名没分地跟了老爷这么多年,老爷也不亏。” “她算什么漂亮?你们是没见过先头那位和老爷和离了的夫人,那才叫真正的天姿国色!”老护卫不屑道。 “真有这么漂亮?” “就陆姑娘的相貌,在她面前只配做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我有幸见过她一面,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吧。” “既然夫人这么好看,他们怎么会和离了?” “这我也不清楚了,总归是主人家的事儿,同咱们没干系。不过,我猜啊,总跟陆姑娘脱不了关系…”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第十三章 黄雀 苏无忧黑衣蒙面藏在书房屋檐下,静静等待着。不远处火光大盛,传来一阵喧哗声。书房四周护卫对视一眼,有一半的人离开前去查看。 竟然没有走…苏无忧也做好了这招调虎离山之计不奏效的准备,顾南辰毕竟是江湖前辈,退隐江湖后还做了大越太傅,他府中自然守卫森严。 不过走了一半的人,总算轻松一些。苏无忧翻身从窗口进去,霜寒剑就挂在对面墙上。她抬手取下剑,正在这时,一声机括声响,数只飞箭射向她。苏无忧抱着剑险险避开,就见书房门大开,数个护卫持剑守在门口。再看窗边,也是人守卫。 看来今天不打一场硬仗是不行了。苏无忧飞身迎上护卫,左手握着剑,右手带着内力拍在对手要害处。她心中尚存善念,只让对方失去反抗能力,并未下狠手。面前众人显然不是苏无忧一合之敌,她突围离开。 身后有人追了上来,这些显然不是刚刚那些普通护卫。一只手抓住了苏无忧的左肩,她将霜寒剑向后一刺,回身和来人对了一掌,两人纷纷后退两步。苏无忧抹去嘴角鲜血,提起气往顾府内宅飞去。 陆含嫣闺房。 陆含嫣一边取下头上钗环首饰,一边抱怨:“你说娘也真是的,义父和我爹爹有什么区别,偏她回回都要训我!今天还为一个奴才罚我抄书!还有哥哥,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我问爹爹,他死活不肯告诉我。都瞒着我!以后有什么事我也不告诉他们,叫他们也知道被瞒着的滋味儿!” “小姐,陆姑娘一定是一心为您好的,老爷最宠您,瞒着您一定也是为您好啊。”秋露替她梳着头,“您今天那样下大掌柜的面子,陆姑娘生气也是应该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嘛!”陆含嫣扁着嘴。“我堂堂顾家大小姐,难道还需要顾及一个奴才的面子?!” 秋露垂头掩去嘴角讽意,大小姐是忘了自己不姓顾了。 陆含嫣又叹道,“你说爹爹怎么就不肯娶我娘呢?每回听到人叫我娘陆姑娘,我心里就难受。” “大人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奴婢能揣度的…” 一声巨响,苏无忧破窗而入,她右手按住陆含嫣颈间动脉,对吓呆的秋露道:“老实点儿,不然你家小姐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秋露靠着墙撑住发软的腿,颤声回答:“你…你有话好说,别伤我家小姐,否…否则我家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苏无忧冷笑一声,擒着陆含嫣走出房门。 顾府护卫与暗卫果然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小美人儿,你果然有用,希望你能更有用些。”苏无忧在她耳边阴森森地说,胸口隐隐作痛,方才那一掌她受了不轻的内伤。 陆含嫣虽然骄横,却不蠢。“你要是杀了我,就别想走出顾府!” “你现在可是我的护身符,我当然不敢杀你。” “你…你知道就好!”陆含嫣直觉危险,浑身一僵。 苏无忧将霜寒剑拔出一半贴在陆含嫣脸上,“这是你爹的霜寒剑,据说吹毛立断,削铁如泥。你说,我要是把它往你脸上一划,会发生什么?” “你敢!”陆含嫣毛骨悚然。 “你要是乖乖听话,我自然不敢。”苏无忧看向严阵以待的顾府众人。“来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同样黑衣蒙面的顾府暗卫首领站了出来,“你想如何。” “我只想安安地离开顾府。” “你放了小姐,我们放你出府。” 苏无忧摇了摇头,“可惜,我这人天生多疑,我不信你。” 她向前走了几步。“你们都让开。” 顾府众人未动,暗卫首领低声道,“把霜寒剑留下。” “小美人儿,看来你也没有那么重要…”苏无忧轻声说,“那便怪不得我了。你们再不让开,我就划花她的脸!” 陆含嫣知道苏无忧真的敢这么干,她大声道:“你们还不退下!不然我爹爹知道了,看他怎么罚你们!” 暗卫首领没有答复,明显还在权衡。 “放他走!”一道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陆英领着一众丫鬟赶来。 “娘!” “别怕,娘在这里!”陆英转头对暗卫首领说:“放她走,老爷那里我一力承担!” 暗卫首领沉默一瞬,挥手,众人退到两边。 苏无忧满意地向前走去。 “你已经出了顾府,还不将小姐放了。” “你们先后退三百步。” “你不要得寸进尺!” 苏无忧没说话,只是威胁式地在陆含嫣颈上按了按。 “退下。”陆英深吸了口气。 顾府众人纷纷退开三百步远。 “你现在可以放了小姐了吧!” “当然。”苏无忧拍拍陆含嫣的脸。“小美人儿,后会无期。” 她收回手,就在这时,一直安分着的陆含嫣抬手将匕首插进苏无忧左胸。苏无忧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含嫣,抬脚一踹,带血的匕首摔落在地。苏无忧咬咬牙,现在不是争一时之气的时候,她运起轻功离开。陆含嫣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滚,趴在地上被灰尘呛得直咳嗽。 “嫣儿!”陆英慌忙跑上前扶起她。 “你们还不快追!”陆含嫣恨声道,“把他给本小姐抓回来,我要一刀一刀划花他的脸!” 夜色中,苏无忧抱着霜寒剑飞奔逃窜。这剑到手得这样容易,让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但身后追兵咬得太紧,她也无暇多思。 纵身跳入河中,冰冷的河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左胸伤口血流不止,苏无忧咬着牙往深处游去。 “大人,您为何任那些修罗宫余孽抢走霜寒剑…” “自魔弑天伏法,修罗宫众如鸟兽云散。但这些年,仍然有修罗宫人在我府外潜伏,目的似乎正是霜寒剑。此次他们动作更大,竟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不如就先将霜寒剑让他们夺去,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原来您是要引蛇出洞啊!” “这些年和他们玩你躲我藏的把戏我也腻了,就由这次一并了结吧。” “您打算亲自出手?” “我多年未入江湖,手中宝剑也该见见血了。修罗宫作恶多端,我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死灰复燃,毁掉无双好不容易换来的江湖安宁。” 第十四章 阴差 一只手攀上船舷,苏无忧从水中探出头,浑身湿透地爬上船。一直等在船上的寒鸦急忙上前,迫不及待地问:“剑呢?” 苏无忧躺在船上,闭眼喘着气,将左手的霜寒剑扔给寒鸦。 “少主果然不凡!您一出手便马到功成。”寒鸦抱着霜寒剑,双眼放光,然没有理会苏无忧身上的伤口。 苏无忧心中冷笑,也没有在意寒鸦的态度。她早知道这个女人不过是想利用她盗霜寒剑,根本没把她真的当少主。“去拿点止血的药来,不然你家少主就要去见佛祖了。” 寒鸦这才止住喜色,匆匆取来药要替苏无忧包扎,却被苏无忧阻止。 “这船到玄机山要多久?” “两日。” “行,我先睡一觉。”苏无忧拿着药,勉强站起身走进船内。 苏无忧撕开伤口处的衣物,鲜血已经将裹胸染红。下手够狠的啊!苏无忧吸着气给自己敷上药,拿布细细裹住。她白着脸躺下。 明澈的月光照进船中,苏无忧又冷又疼,毫无睡意。十岁那年师傅毒发,她从弑天爹爹那儿得知解药药方,和桃溪一起下山寻药。七年辛苦一夕化为乌有,她奔波这些年究竟有什么意义?其实盗霜寒剑这件事换成桃溪可能就不会这样狼狈,但弑天爹爹只是她苏无忧的爹爹,不是桃溪的爹爹。桃溪愿意帮她,可她却不愿意让桃溪趟这趟浑水。修罗宫声名狼藉,弑天爹爹更是师傅亲手困住的…她将弑天爹爹救出来是对是错? 她当了十多年孤儿,娘不详,爹爹有和没有没区别。虽然弑天爹爹很疼她,却完没有平常人家父女的相处…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苏无忧想起顾府里的陆英母女。如果我娘还活着,她会不会也这样护着我?她和师傅认识吗?是将我遗弃还是托付给师傅的呢? 林清颜…娘亲… 月色如水,映在江上一片冷清。 苏无忧翻了个身,左胸伤口又疼了起来。小凤凰,我好想你啊。我好疼啊…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沧州,林府别院。 “爹爹今天请了谁,聊了这样久,连午饭都顾不上吃。”林晚秋站在书房门外,低声问候在门口的小厮。 “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凤惊羽凤公子!这都一上午了。” “那你怎么不劝着点儿?聊得再兴起也不能不吃饭啊。” “小的不敢,不如小姐您亲自进去劝一劝?” 半夏白了小厮一眼,“胆小鬼!” 林晚秋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敲了敲门。 “谁?” “爹爹,是我。”林晚秋推门进去。“这都什么时候,您还拉着凤公子一直说,不如先用午膳吧。” 林清轩点头,“是我疏忽了,贤侄莫怪。” 凤惊羽起身先和林晚秋见礼,“林姑娘有礼。伯父说的哪里话,能得您的教诲是我的荣幸。” 林晚秋偷偷看了他两眼,脸慢慢红了。公子如玉,想必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她忍不住偷偷地瞄着凤惊羽。 林清轩看着女儿的小动作,心内暗笑。“那咱们就先去用饭,江湖儿女,也不在意男女有别这些虚礼。” 林晚秋对上自家爹爹别有深意的目光,羞愤地移开眼。 “凤公子。”林晚秋蹲身行了个礼 “林姑娘。”凤惊羽回礼。两人错身走开,林晚秋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凤惊羽捡起地上的玉佩,一看便愣住了。“姑娘留步!” 林晚秋转过身,“公子有什么事吗?” “这是你的玉佩吗?”凤惊羽急急走到她面前。 林晚秋看着他,脸上浮起红霞。半夏见她不答话,替她心急,忙帮腔,“自然是我家小姐的!” 凤惊羽对林晚秋躬身行了一礼。 “凤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林晚秋大惊失色,忙退到一旁。 “林姑娘可能不记得了,当年我迷失山中,正是你和你师傅救了我,否则这世上就没有我凤惊羽了。这玉佩正是我当年赠你的,或许你当时年纪太小,记不大清了。” 林晚秋怔住了。半夏不明白自家聪明温柔的小姐怎么一到凤惊羽面前就变成了呆头鹅,她推了推林晚秋。“小姐!” 或许是那个下午的阳光太好,林晚秋看着凤惊羽,鬼使神差地回答,“你不必这样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半夏诧异看着自家小姐,这玉佩不是小楚…片刻后她又掩去眼中惊讶,小姐一定是太喜欢这位凤公子了,既然如此,她一定会替小姐保守这个秘密。 “少主。”寒鸦走进船里,一眼便看见苏无忧光裸的脊背。 “滚出去!”苏无忧披上衣服吼道。 寒鸦青着脸退出去,她心中腹诽,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我占了你的便宜?自从跟随尊上,她还没被除了尊上以外的谁这样呵斥过。不过,这位少主的身形是不是太瘦弱了些,难道是年纪太小? 苏无忧穿好衣物,红衣蒙面,走到船头。“马上就要到玄机山了。霜寒剑呢?” 寒鸦将剑向前递了递,又收了回去。 “给我。” “少主有伤在身,霜寒剑还是交给我保管吧。”寒鸦脸色有些难看。 苏无忧冷笑,“你信不信我便是受了伤,也能杀了你。给我。” 寒鸦挤出一个笑,“我们都是为了尊上,少主何必如此防备我。”她将霜寒剑放到苏无忧手中。 苏无忧握住剑,细细看了看,收在左手。“这次去救弑天爹爹,只有你我二人?” “人多无益,万一有人泄露了消息,反而徒生枝节。” “看来你在修罗宫经营这些年也没什么大用,连几个心腹都没有。” 寒鸦怒道,“你知道什么?自从尊上被困,宫中上下都以为尊上已经过世,如果被那些有异心的人知道尊上的情况,定会借机除去尊上…”她缓了口气,“少主,你何必同我置气,等救出尊上,恢复修罗宫往日辉煌,你就是修罗宫的少主人,要什么没有?” “我对修罗宫没兴趣。等救出弑天爹爹,我们就分道扬镳,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咱们江湖不见。到了,下船吧。” 寒鸦赶紧跟上她的步伐,心里却没把苏无忧的话当真,她不相信真有人能对修罗宫少主的位置不屑一顾,只当苏无忧是嘴上厉害。 第十五章 父仇 “弑天爹爹!” “无忧?”魔弑天抬起头。 苏无忧迫不及待地拔出霜寒剑,灌注内力劈向锁链。 “霜寒剑?!”他冷眼看向寒鸦,“你让她去偷了霜寒剑?!” 寒鸦被他锐利的眼神刺得浑身一缩。苏无忧砍了数下,总算将魔弑天右手的锁链砍断,她心中欢喜,正要继续,却被魔弑天按住手。“无忧,快走!” “什么?”苏无忧一脸茫然。 “魔弑天,好久不见。”一道人影出现在山洞口。 魔弑天冷笑,“顾南辰,你还活着啊。” 苏无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引蛇出洞之计了。她心中发狠,想快快将魔弑天的锁链砍去。 洞口的男人手一招,霜寒剑就从她手中飞出回到男人手中。 顾南辰走进山洞,“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呢?” “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讨人厌。”魔弑天将苏无忧护在身后。 “能被你这样的人厌恶,是顾某的荣幸。”他看着魔弑天的动作,唇边含笑,“这便是你的儿子吗?真是孝顺,为了你敢闯我顾府取剑。” “我们之间的恩怨同她没有关系,有什么冲我来!” 顾南辰看着盘坐的魔弑天,“你居然也成了慈父,当日屠戮无辜百姓之时,可有考虑过他们亲人的感受?” “我造下的杀孽自有我自己一力承担,你这个正道大侠,也要学我们这些邪魔外道株连家人吗?” “我可以放过你儿子,但你今天,必须死。” 魔弑天挺直了背,“谁生谁死,要打过才知道。” “你以为自己被锁链捆着,还能与我抗衡?” “试试才知!” 苏无忧挡在魔弑天面前,“要杀我爹爹,先杀了我!” 顾南辰回手一拍,他背后偷袭的寒鸦滚落在地,呕出一口血,无力地瘫在地上。他隔空点了苏无忧的穴道,一拂袖将她送到角落。 “顾南辰,你不是大侠吗?有本事将我爹爹的锁链砍了,公平地打一场!” 顾南辰怜悯地看着她:“我是大侠,不是傻子。”他拔出霜寒剑指向魔弑天。 “无双当日没能杀了你,今天便由我来让你偿命。” 苏无忧看着两人交手,心急如焚,她一遍遍地运转着内力想强行冲开穴道。顾南辰和魔弑天都是当世的绝顶高手,这两人交战原该举世瞩目,现在山洞中却只有苏无忧和寒鸦两个看客。苏无忧看着魔弑天渐渐落在下风,死死地咬住牙。 “看来这些年困在这里,你的血魔功没有荒废。” “过奖。”魔弑天说完这两个字,突然大口大口吐出血来。 顾南辰提着剑走到他身前。他举起剑。 苏无忧终于冲开穴道,不顾满嘴的血腥味,扑向顾南辰。 顾南辰眼中闪过不耐,他虽然答应可以不杀苏无忧,却不代表他真的不会杀他。 魔弑天站起身将苏无忧护进怀里,生生替苏无忧受了一掌。 “弑天爹爹!”苏无忧无措地看着他煞白的脸色。 魔弑天知道自己今天是不可能逃掉了,他握住苏无忧的右手,将多年内力尽数传给她。 “弑天爹爹…”苏无忧唤道。 魔弑天将她推开,“走!” “不!”苏无忧还想冲上去。 “寒鸦,带她走!以后她就是你的主人!”魔弑天大吼道。 寒鸦流着泪应是,她抓着苏无忧跳下山洞中的暗河,苏无忧回头,只看见魔弑天一掌拍在山壁上,山洞轰然倒塌。 “无忧,活下去。” “弑天爹爹!” 滚滚烟尘中,一代枭雄就此殒命。 顾南辰自然不可能在山洞中送命,他早在山洞坍塌之前便逃了出来。 “没想到你还是一位好父亲。左右相识一场,我便饶你儿子一命。” 玄机山脚,漓江中。 寒鸦与苏无忧二人顺着暗河一路漂到此处,停留在一片浅滩。不知过了多久,寒鸦率先睁开眼。她慌忙爬了起来,要查看苏无忧的情况。苏无忧的面具在暗河中散开了,半张脸露了出来。寒鸦将她的面具拿开,面色在看见她脸的一刻扭曲。 “你是她的女儿!你竟会是她的女儿!”寒鸦有些神经质地重复着。“你还害死了尊上!哈,哈哈哈,她不是最看不上修罗宫吗?我偏要她儿子做修罗宫主…”如果此时有人在旁边,大概会惊讶这世间怎么会有人能露出如此恶意的笑容。 苏无忧一睁眼,便对上寒鸦冰冷的目光,她站起身往山上跑。 “尊上已经死了,你去给他收尸么?” 苏无忧停下脚步,眼里含着泪死死地看着她。“闭嘴,我弑天爹爹不会那么容易就死。” “山洞都塌了,你怕是连收尸也办不到。” 苏无忧上前掐住她的脖子。“闭嘴!” “少主,你我都心知肚明,尊上把身功力都传给了你,他已经没有可能生还了!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苏无忧失魂落魄地放开她,后退两步。师傅没了,爹爹也没了,她还剩什么? “少主,当务之急是回到修罗宫,尊上让我奉您为主,尊上不在了,您就是修罗宫的主人!” 苏无忧有些害怕地看着寒鸦狂热的表情,“我…” 寒鸦死死地按住苏无忧的肩膀,“尊上把身的功力都给了你,你就应该继承他的遗志,让修罗宫重现江湖,称霸武林!少主,不,尊上,你难道不想向顾南辰复仇吗?他亲手害死了你爹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苏无忧控制不住地想后退。 沧州,金水河上。 凤惊羽和林晚秋正泛舟河上,天空淅淅沥沥地飘起小雨,两人退到船中。 “真是对不住,约你出来偏偏遇上下雨。”凤惊羽略带些歉意地说。 林晚秋莞尔,“天公不作美,这同你有什么关系?何况,雨中观这金水河,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凤惊羽也笑了,“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好啊。”林晚秋拿出棋子,俏皮一笑。“我棋艺不精,便执黑先行了。” 半夏在一旁煮着茶,看着两人的相处偷偷笑了,看来她很快就要有姑爷了。氤氲的茶香飘出小船,在雨中悄悄溢散开。 第十六章 抢亲 大齐都城。 近日城中热闹非凡,只因林府唯一的千金林晚秋要嫁人了,嫁的也不是无名小辈,是江湖上风头正盛的‘惊鸿一现’凤惊羽凤少侠。林府说了要在府外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任何人都能来吃。 苏无忧骑着马在城中呼啸而过,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赶路,她来替自己要一个答案。 喜堂上,林清轩和林清雅端坐主位,四周观礼的皆是武林名宿,江湖前辈,更有许多朝堂上的高官。 “一拜天地——” “二拜——” “且慢。”苏无忧一身风尘地站在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凤惊羽直起身,肃容看向苏无忧。“无忧,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成亲也不告诉我一声,真不够朋友。” “这是我的疏漏,你来我的喜宴,我很开心。” 苏无忧嗤笑一声,“可我不是来喝喜酒的,我是来抢亲的。” 林晚秋听着这话,掀起了盖头,“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你…” “对,我根本不认识你。所以,我要抢的不是新娘,是——” “无忧,你胡闹够了吗!”凤惊羽厉声喝道。 “我没有胡闹!”苏无忧眼中隐隐泛起水光,“我今天就是来抢你的!凤惊羽,我问你,你跟不跟我走?!”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难道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惊羽,他喝多了,大喜之日,你别同他计较。”苏鼎上前拽住苏无忧想将她拉走。苏无忧狠狠甩开他的手,“我没喝酒,我现在很清醒!凤惊羽,你回答我,你跟不跟我走!我们就和以前一样,两个人,走遍天涯海角…”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可以放下一切,我可以不报仇,只要你愿意陪着我… 凤惊羽目光沉沉,“无忧,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们萍水相逢,我视你为亲弟,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再无其他!苏无忧笑了起来,所以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么?可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她大步上前抓住林晚秋的手:“她有什么好?她哪里比我好?!”苏无忧注意到她腰间的玉佩。她抬手拽下玉佩。 凤惊羽忍无可忍,“她哪里都比你好!” 苏无忧通红着眼看着他,将手中玉佩狠狠地砸在地上。 林晚秋慌忙蹲下身,想捡起四溅的碎玉。 “你——”凤惊羽抬起手。 “我砸自己的东西与你何干,你要打我吗?”苏无忧含着泪问他。 “苏无忧,今天是我大婚之日,你来喝喜酒,我欢迎。你若想破坏婚礼,休怪我不念旧情!” “你不会跟我走了是吗?”苏无忧站在他面前,微微仰起头。 “你走吧。我不想同你动手。” “凤惊羽,生生世世,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苏无忧转身向喜堂外跑去。 “慢着!” 苏无忧停下脚步,“怎么?你们还想留我喝酒?” “今日是林小姐的大好日子,你闯进来坏了吉时,这样就想走?” “那你想怎么样?” “向林小姐和凤少侠道歉,否则你今日别想走出这个门!” 苏无忧冷冷一笑,“我倒想看看你们怎么让我走不出这个门。” “让她走!”一直沉默的林清轩此时终于开口。 “林老爷…” “小女大喜之日,以和为贵,请诸位给我一个薄面。” 苏无忧看了他一眼,漠然地抬脚离开。苏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 “一拜天地——” 小家伙儿,偷东西可不是好习惯,你家大人呢?你别哭啊,是你偷了我东西,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二拜高堂——” 小凤凰,我们卖了一天艺才换了两个烧饼。你不饿?我听到你肚子叫了!好嘛,你别生气,我不偷东西!你家下人再不赶来,我们俩就要饿死街头了。 “夫妻对拜——”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原来不是所有的两情相悦都能终成眷属。苏无忧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外走去,四周众人的目光,或诧异,或厌恶,她都不在意。苏无忧从来不在意无关之人的看法,可惜今日之事,终究是她自取其辱。 凤惊羽,你知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有了。师傅没有了,爹爹没有了,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小无忧!”苏鼎追了出来。 “我喝醉了,少庄主何必搭理我一个醉鬼。” 苏鼎有些难堪,“无忧,任性也要有个分寸。今日惊羽大婚,我们三人互为至交,不论如何,你大闹喜堂这件事做得实在过分了!有什么问题你应该在婚礼前和他说清楚,而不是故意在今天破坏大婚让大家都没脸!”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对,大约你们都是这么想的。”苏无忧冷冷地看着他,“你们这些武林正道,披着光鲜的外皮,满口仁义道德,最在意的就是一张脸面,真是可笑。” “无忧?”苏鼎按住她的肩,“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苏无忧轻轻一动,苏鼎就被震得后退几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无忧。 “你的内力?!无忧,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无忧罔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无忧,有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我么?你我之间…你已经不信我了吗?”苏鼎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他觉得自己今日似乎做什么都是错,世人都说他八面玲珑,而今局面却是他也不能两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参加喜宴吧,你们是好兄弟,你不该缺席的。”苏无忧闭上眼。“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我天生桀骜不驯,行为乖张,少庄主还是离我远一些为好。” 苏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 喜堂内,南宫御等一对新人行完礼,悠悠地站起身。 “相爷?”同桌的人小心翼翼地询问。“您这是?” “本相看够了热闹,该走了。”他唇边含笑。 “这…”众人面面相觑。 “我本来也是来抢亲的,不过现在看来,不用了。”他扔下惊雷似的一番话,施施然离开,徒留别人一脸茫然。 第十七章 风起 南宫御到的时候,苏无忧面前已经空了三个酒坛。 他走到苏无忧对面坐下。 “你怎么来的。” “你忘了我的鼻子比常人好使一些么?”南宫御笑笑,“怎么?不欢迎?” “不敢。” 南宫御也拿起一坛酒,“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我陪你。” 天色渐渐暗下去,两人面前的酒坛越堆越多,楼中的客人慢慢散去。 “客官,时候不早了…” 苏无忧扔过去一锭银子,掌柜赔着笑退下。 “借酒浇愁愁更愁,”南宫御劝道,“小姑娘,你已经喝得够多了。” “小姑娘?”苏无忧呵呵地笑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 她带着几分醉意反问:“我心悦的人今天娶亲,难道还不许我喝点酒庆贺庆贺?我喜欢的人成亲,新娘却不是我…我心悦的人,他娶了别人…” 南宫御抬手揭开苏无忧的面具,瓷白的小脸上是泪痕。 “我好看吗?”她偏着头问。 “好看。”南宫御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怜惜。“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那他为什么不要我?”苏无忧勉强勾起一个笑,衰颓得就像春雨中凋零的梨花。 “他又有什么好?叫你这样欢喜他。”南宫御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犹豫一瞬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他当然好。”苏无忧仰起头把酒往嘴里倒,酒液却没有如预想中一样流入口中。她摇摇酒坛,原来是已经空了。“我第一次见他,十岁,我师傅毒发,我下山寻药。没人教过我是非黑白,所以我靠偷东西度日,那一回正好偷到他身上。” “他是第一个教我偷东西不对的人。后来,他把我留在身边,教我读书识字,世间诸般道理。我们两个人,从沧州出发,一路游历直到邛阳。最惨的时候,银子花光了,他又不许我偷,两个人在大街上卖艺,花了一整天只换来两个烧饼。他还骗我说自己不饿,让我一个人吃。大冬天,我们两个人在街头露宿,等他家下人送银子来,他抱着我说,会保护我一辈子…” “他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可他现在不要我了…”苏无忧又笑了起来,字字泣血,锥心刺骨。 南宫御轻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苏无忧身边半蹲下握住她的手。“小姑娘,你还有很长的人生,你还会遇到很多人,爱你的,你爱的。他放弃你,是他眼神不好。我…” 苏无忧抽出手,戴上面具,起身往门外走去。南宫御想跟上。 “别跟来。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苏无忧停下脚步,微抬起头看着月亮被乌云渐渐遮蔽的天空,轻轻地笑了笑。“我随师傅姓苏。她给我取名无忧,说是希望我这一生,平安喜乐,万事无忧。” 苏无忧如同游魂一样在街道上飘过,夜色渐渐深了,天上积聚的乌云越来越厚。 红袖招。 流烟托着腮望着窗外出神,雨声中整个都城都安静下来。就在这时,她看到楼下有人缓缓走过,没有撑伞,浑身湿透。 她急忙起身向门外跑去。 一旁撑着下巴打瞌睡的小陶一惊,“姑娘?姑娘你干什么啊?”她赶紧追了上去。 流烟蹬蹬蹬地跑下楼,冲到雨中拉住人。 “姑娘,姑娘你好歹拿把伞啊!”她身后小陶撑着伞追出来。 “苏公子!”流烟抓着苏无忧的手,“你怎么了?” 苏无忧回身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大雨倾盆而下,雨滴如同坠珠连绵不绝,风雨中,苏无忧手脚冰凉。 流烟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了,却直觉不能就这样放她离开。她咬咬牙,抓着苏无忧走进红袖招。小陶在她身后为她撑着伞。 流烟拿干净的布巾替苏无忧擦干头发,又端起热腾腾的姜汤,舀起一勺吹了吹,放在苏无忧嘴边。苏无忧木愣愣地看着她,良久,张嘴喝下。 流烟露出喜色,无论如何,能喝下姜汤总是好的。她一勺一勺地喂苏无忧喝完姜汤。 “苏公子,你今晚就先在红袖招歇息吧,我去给你取一身换洗衣物。” 苏无忧问:“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公子愿意说,流烟就听;公子不想说,流烟就不问。” 苏无忧忽然抓住她的手,“跟我走吧。” 流烟羞红了脸,“公子…” “要带我的人走,是不是得先问过我啊。”长缨倚在门口,甩了甩帕子。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苏无忧看向她。 长缨低头拨了拨指甲,轻轻吹了吹,“不是钱的事儿。” “那是什么?这地方,最要紧的不就是钱吗?”苏无忧语气轻蔑。 长缨向流烟说:“流烟儿,告诉妈妈,你是不是想跟她走。” 流烟低下头,“妈妈…” 长缨哪里不明白?“流烟,你想清楚,离了这红袖招,妈妈我可就护不住你了!” “妈妈,我想跟公子出去看一看。这么多年,我在红袖招,再没有去过别的地方。这天下这么大,流烟不想老了,只记得当年高高的院墙和四方的天空!我想看一看,沧州金水河上船来船往,吴山金顶寺的晨钟暮鼓,常州麓湖鹤飞千山…” 长缨知道,自己是留不住这个女儿了。她问苏无忧:“你能保她平安吗?” “以前或许不能,以后,一定能。”修罗宫主?这称呼其实也不错。她什么都没有了,只能自己去抓住些什么,继承修罗宫,复仇。顾南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与你势不两立! “如果,”长缨上前抚了抚流烟的头,“在外面待得腻了,就回来,红袖招的大门永远向你开着。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回来了。离开了这里,就不要回来了,毕竟不是个好地方。”话到最后,已经有了泣音。 “妈妈!”流烟跪下,端端正正地给长缨磕了三个头。“流烟,就此拜别!” 那一晚,流烟随着苏无忧离开了红袖招。长缨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那一夜,红袖招少了一位当红的花魁,而修罗宫主身边,多了一位形影不离的情人。 第十八章 入魔 玄机山。 “这里就是公子从小长大的地方啊。”流烟挽起衣袖,开始打扫久未住人的竹屋。 “对。”苏无忧在屋里慢慢走过,认真地打量着屋中每一件事物。 “那我们要在这里常住吗?” “不,等一个人。”苏无忧低头看着卷轴,这是师傅毒发前画的。 “谁?” “我师妹,我给她去了信,大约三五日她应该就到了。”苏无忧拿手指一寸寸抚过卷轴。 流烟凑到她身边,看了看卷轴,赞叹道,“画得可真好!” “这是我师傅画的,正是玄机山景。我当时年纪小,闹着要题字,我师傅宠我,白白毁了这画。”说起童年趣事,苏无忧唇边浮起一丝浅笑。 “公子的师傅…” “已经死了。”苏无忧卷起画。 流烟垂下头,“抱歉…” “你有什么错需要道歉?”苏无忧觉得好笑,“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地对我。对了,你可想习武?” “我?”流烟指着自己,不确定地说,“我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虽然你年纪大了些,不过我师傅门中正有一门功夫适合女子练,成不了顶尖高手,对付江湖二三流的人物还是够了。”苏无忧当下便把这门叫玉女素心决的功法细细讲给流烟听。 苏无忧看流烟入定,自己也在床上盘坐。弑天爹爹和师傅同出一门,可惜两人同道殊途,弑天爹爹被师傅囚于山洞中。或许念在同门一场,师傅没有赶尽杀绝。血魔功也是玄机一门的功法,她曾经在师傅留下的功法中看过,只是她一直修习的是玉女素心决,弑天爹爹身功力传给了她,她该不该改修血魔功呢?苏无忧心中摇摆不定。深思良久也没有下定决心,她起身向屋外走去。 玄机山终年被冰雪覆盖,放眼望去一片雪白,满目苍凉。苏无忧从竹屋西行一百步,数到第三棵柏树,蹲下身,徒手挖出树下埋的酒坛。 醉生梦死,不知道师傅口中最好的酒是什么滋味儿。她抓起酒坛回到竹屋,流烟还沉浸在修炼中,未曾发现她已经出去了一趟。 苏无忧笑笑,揭开酒封,先闻了闻。居然没有酒味…她心里暗暗奇怪。把酒坛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苏无忧的表情古怪极了。酒坛摔落在地上,流烟被惊醒,她睁开眼看见苏无忧呆呆地站在床边。 “公子?” 苏无忧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她甚至笑得蹲下了身。竟然只是白水!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醉生梦死!一切不过又是一个谎言。师傅,连你也在骗我! “我是不是这天下最傻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相信别人。我在乎的人啊,他们都在骗我!弑天爹爹骗我,凤惊羽骗我,连师傅,原来也在骗我!”她说到最后,声音锐利地像刀锋。 流烟看她如此,心中难过,她抱住苏无忧:“不管别人怎么对公子,流烟永远都不会骗公子的,流烟会一辈子陪着公子!” 苏无忧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侧脸,“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不是能随意许诺的。”有个人,他也说过要陪她一辈子,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跟她走。他放弃了她。苏无忧想,或许凤惊羽的选择没错,林晚秋确实比她好。父母双,性情温柔,师出名门,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还是林家唯一的大小姐。娶了她,能少奋斗多少年啊。而她苏无忧,只是一个江湖混混,身无长物,父亲还是臭名昭著的武林魔头。她爹爹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魔头啊…可那也是她的爹爹,一心一意对她好的爹爹。可她害死了他。 苏无忧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去盗霜寒剑,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最起码,弑天爹爹还能活着,即使被困住,但她终归还是有爹爹的。可这世上没有如果,苏无忧平素最厌烦那些做了事又来后悔的人,现在她自己竟也在后悔。报仇,报仇。她什么也没有了,只有这血海深仇。苏无忧想,人总是要为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原本凤惊羽若是愿意跟她走,她是真的想放下一切的。可其实在踏入喜堂时,她就预料到,他不会跟她走的。他那样的人,既然决定要娶一个人,便不会反悔。只是她还是想试一试。这样也好,以后,他是林家姑爷,惊鸿一现凤少侠,她是修罗宫主,两不相干,多好。 师傅,徒儿有负你的教导。只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便要这武林再起腥风血雨,我也一定要报仇!这一刻,苏无忧终于下定决心。 她走出竹屋,领着流烟来到暗室中,将苏无双抱出。 “这是公子的师傅?” 苏无忧点头。 “竟是位女子…”她喃喃道。 “我师傅是这天下最了不起的女子。”苏无忧有几分自豪地说道。打败魔弑天,这是江湖上多少男子也做不到的事。 “公子这是要?” “我以前一直不肯相信师傅死了,现在,也该认清事实,让她安眠了。”苏无忧将手放在雪地上,雪融为水,水结为冰,竟是凭空造出一副冰棺。 流烟惊在原地,她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手段。 苏无忧将师傅小心安置在冰棺中,俯身磕了三个响头。“徒儿不孝,今日在此拜别恩师,此后山高水长,归期未知,愿师傅长眠山中,不再受凡尘俗事搅扰。”她将冰棺送回暗室,启动机关。几声巨响,苏无忧知道,自己应该再也见不到师傅了。其实早在师傅毒发之日,她就让自己关闭暗室,可笑自己执念太深,以为这世上真有红颜白发的解药,便怎么也不肯让师傅埋葬在暗室中。 苏无忧抬手截断自己几处经脉,呕出一口血。 “公子,你干什么?!”流烟大惊失色,上前扶住她。 “不必担心,不过是废掉之前修习的内功而已。如今我要改修另一门功法,自然要将原先的内力废去。”苏无忧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下定了决心,她便不会再犹豫。只有修行血魔功,才能将弑天爹爹传给她的内力真正化为己用,如果仍旧修习玉女素心决,她不可能杀得了顾南辰。修罗宫再起需要一个武林绝顶高手当宫主,不管血魔功有怎样的隐患,她都顾不得了。 第十九章 桃溪 顾桃溪沿着山间小路飞奔,面上虽是一片冷清,心中却是怒火滔天。她已知晓当日大齐都城的事,或者说,整个江湖都传遍了。苏无忧这个名字,早已沦为江湖的笑柄。如果不是苏无忧的来信,她现在应该在林府,凤惊羽和林晚秋会是她剑下亡魂。对于顾桃溪来说,苏无忧就是她的原则,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苏无忧,她会倾尽自己所有去护住她。 幼时居住的竹屋就在眼前,顾桃溪敏锐地感知到竹屋中不同寻常的波动,她心中一紧,急急奔了进去。 只见苏无忧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未被面具遮蔽的半张脸青红交加,内力无法控制地外放,流烟在一旁手足无措。“快出去!”情况不妙,顾桃溪对流烟大喝一声。 流烟猜到此人就是公子的师妹,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退了出去不添乱。 顾桃溪走到苏无忧背后,伸手替她梳理身体中的内力。一运转她就发现了不对,她看着苏无忧绷紧的后背,心里忧思越重,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一炷香后,苏无忧轻喝一声,她头发四散开,面具也被震飞,无形的波动在竹屋中炸开,屋内一片狼藉。顾桃溪被她的内力反噬,倒退几步,喷出一口血来。苏无忧回过神,急忙扶起她。“桃溪,你没事吧。” 顾桃溪摆摆手,“小伤而已。”她抬头看见苏无忧的脸,露出惊色。 “怎么了?你怎么这样看我?”苏无忧不解地问。 顾桃溪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左脸。苏无忧也抬起手,“我的脸怎么了?” 她看顾桃溪不回答,起身拿起铜镜,“啊!” 镜中女子左脸爬满了鲜红的纹路,狰狞可怖,已经瞧不出原来的模样,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野鬼,让人望而生畏。苏无忧摔了铜镜,“不,这不是我!我不相信!”她的瞳孔微微发红,脸上纹路似乎也变得更加鲜艳,一身内力激荡。 顾桃溪抱住她,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只是练功走火入魔,你身体里内力过于深厚,一时不能完化为己用…” 苏无忧没有被她安慰到,“除非废了武功,否则我的脸好不了了对吧?”对于天下女子来说,脸都是最重要的财富之一,何况苏无忧这样原就貌美的人。 顾桃溪表情冷漠,眼里却盛满担忧。 “没关系。不重要了,桃溪,我已将血魔功修到七层,已经有了报仇的筹码。”苏无忧有些快意地说。 “什么报仇?报谁的仇?”顾桃溪拧起眉,“是凤惊羽?我早说过,他不是你的良人!我同你一起去,将他杀了!” “不,不是。桃溪,我害死了弑天爹爹…”苏无忧忍不住红了眼,她将近日种种悉数讲来。 “那你是准备直接约战顾南辰?”顾桃溪问,“当年你爹爹血魔功练到七层能技压武林群雄,你却是受他功力灌顶,根基不稳。何况这么多年过去,顾南辰必定比当年功力更加深厚!你的胜算不足一半。” 苏无忧知道顾桃溪说得十分有理,她当然没有打算直接和顾南辰交手,她混迹江湖许多年,最会审时度势。没有万的把握,她不会正面对上顾南辰。“我要去修罗宫,桃溪,我会让修罗宫重现江湖。” 顾桃溪抓住她的手,“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别忘了,修罗宫是师傅当年亲手毁去的!” “那又如何?”苏无忧笑了笑,脸上纹路越发显得狰狞可怖。“我是爹爹的女儿,就要继承他的志向!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爹爹!等我将血魔功练到八层,我才会约战顾南辰。桃溪,你不必劝我,我对不起师傅,修罗宫主不会是苏无双的弟子苏无忧,我不会辱没她的清名。这世上已经没有苏无忧了。桃溪,我只问你,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我自然会陪着你。”顾桃溪没有半分犹豫。 “哪怕我要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甚至,会被天下不齿…”苏无忧的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不管前路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无忧,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够了。 ”好。“”苏无忧收住泪,走出竹屋。 在外等得焦躁不安的流烟连忙迎了上去,“公子,你的脸…”她捂住嘴。 “没事。”苏无忧对她安抚一笑,手中拿出一支烟火点燃。红色的烟火在天空炸开。 漓江上。 “看来你这些年混的也不怎么好,这船可真够简陋的。”苏无忧轻蔑道。她,顾桃溪,流烟,寒鸦正围坐桌边。 寒鸦低眉顺目,“属下本事不济,请尊上见谅。” 她这副作态只让苏无忧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冷哼一声,也不想再故意找茬。顾桃溪面色冷凝,“你说说修罗宫现状吧。” “当年尊上还在时,修罗宫的势力遍布大江南北,六国之中各地都有修罗宫的堂口。尊上座下设有左右护法,统领七十四个堂口…”一说起当年,寒鸦的眼里亮着异样的光芒。 “别光说当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说说现在吧。”苏无忧打断她。 寒鸦一窒,“是。尊上被…之后,大家都以为尊上已经死了,我不相信,四处寻找终于找到被困住的尊上,对宫中事务多有疏漏。属下是右护法,左护法夜鸠在尊上在时就野心勃勃,尊上不在后,他妄图取而代之,因为我极力反对没能成功。修罗宫被武林各派打压,七十四个堂口只剩下八个,且都在大燕境内。因为尊上是燕人,修罗宫就建在大燕,沿漓江而下,我们大约还需五日就能进入大燕。” “我已经通知了夜鸠和各堂口堂主,让他们都在修罗宫等您。” “你怎么告诉他们我的身份的。” “自然是尊上的儿子,我们的新任尊上。” “恐怕他们不会就这么服气吧。”苏无忧冷笑。 “这就要看尊上你的手段了。”寒鸦话中意味不明,“毕竟您可是继承您父亲一身的内力。” 苏无忧哼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