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的日本战记》 第1话︱战国传奇的终结与揭幕 此起彼伏的火枪声震耳欲聋。 信长一把推开拉门,敌我双方以火枪交战的激烈场面随即映入眼帘。 近侍们全都手执太刀护卫在廊道上。 这廊道本是将寺院内部空间与外部空旷庭院巧妙间隔的设计,未曾想此刻却成了敌我交战的分界线。 敌军的火枪队已爬上本能寺高墙的墙沿。 在信长赤脚踏进廊道那一刻,就有两名近侍被火枪击中,就这样倒在他面前。 近侍们淌出的血,染红了信长的脚心。 “火枪!火枪呢?!”他脸色肃穆,沉声冲着近侍们下令。 身旁立刻有近侍将一支已经点燃火药的火枪递了过来。 信长接过来后,当即持枪对准墙沿,不假思索便扣动扳机。 “嘭!” 随着枪声响起,蹲坐在墙沿的敌方火枪队成员里,有人因为被爆头而坠落地面。 信长迅疾将火枪回递,侍卫熟练地接过,另一名侍卫马上就将已点燃火药的新枪呈了上来。 信长利索接过,将火枪举向墙沿上正在瞄准他的敌兵,抢在对方之前扣下扳机。 又一个殒命的身影重重跌落在地面上。 信长完全来不及思考,不断重复着换枪、瞄准、射击的动作,而近侍们的配合也是一气呵成。 “殿下!” 森兰丸轻唤着他的名字,如低空飞翔的燕子般疾奔到他身旁。 “阿兰,查清楚敌方身份了么?” “似乎是明智光秀大人谋反了!” 短短两句交谈间,森兰丸已拉动2.2米高的和弓,竹箭随着信长的子弹一并划破了晚风。 箭始终快不过子弹,但命中率却不相伯仲,敌方又有两名火枪手先后从墙沿坠落。 “光秀……吗?” 信长眼皮不易被人察觉地快速跳了一下,难以言喻的刺痛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一声轰然巨响从寺院大门的方向传了过来,随后呐喊声由远及近地飞快迫近。 信长知道,那是本能寺的大门被叛军给撞开了。 这代表明智军将蜂涌而至,而此刻寺内包括侍女在内的织田军只不过三百名。 “形势紧急,请殿下尽快移驾到妙觉寺的信忠大人那里进行防御!” “来不及了,阿兰。” 信长沉声回应。 “若是光秀谋反,势必所有出口都被严密封死,根本不可能有逃脱之路。” 在明智军第一轮攻击战里,信长带领织田家火枪队几乎全歼了对方的火枪手。 但还不待他们喘一口气,明智军的弓箭队又接着爬上墙沿。 同时印着明智光秀家纹的桔梗战旗,也被围墙后的明智士兵们高举着,映现在第二轮攀上墙沿的弓箭手身后。 信长放眼望去,这蔓延开来的桔梗战旗几近没有尽头,他知道这也预示着自己已经陷入没有止境的包围圈里。 在他人生里,这种濒临绝境的局面曾经历了无数次。 但此刻连信长也不晓得: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信长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墙沿的弓箭手身上,赶在他们箭在弦上时,扣动扳机抢先将他们击杀。 “殿下!” 走廊另一端传来浓姬的轻喊。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声音依然如出谷黄莺般婉转动听。 浓姬身后,是三十名手持一米长薙刀的侍女。 她们步伐整齐地跟在她身后,而率领她们的浓姬,却执着男性武士的太刀。 “阿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不快带着侍女们退到内殿去!” “不!这里的女人们会为守护殿下而战斗,直到流尽她们最后一滴血!” 浓姬手中的太刀在月光下映亮了她的脸,她清亮的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一头诗般的长发随风轻扬。 信长唇畔掠过一丝轻笑。 他还来不及回应,随着急剧的奔跑声响彻四周,明智军已冲入庭院。 短兵相接之际,信长毅然抛下火枪。 每开一枪之前,侍从们还需要完成包括清理上一次射击后的火花残渣、将引药倒入引药锅、撞击火石后点燃火绳等七大步骤。 在分秒必争的战场上,尤其叛兵逼近眼前的危急时刻,火枪已不是最适合交战的武器。 在明智军们冲上廊道之前,森兰丸如燕子般掠了出去,他俐落地反手拔出打刀,像极了燕子挥翅般轻盈。 八十厘米的打刀,在他手里快得让明智军武士看不清招式,但见眼前寒光一闪者,下一秒已然倒在血泊中。 “阿浓,照顾好自己,不要逞强!” 信长爱怜地看了浓姬一眼,随即洪声喝令道:“长枪!” 随侍在侧的小侍从才刚将长枪呈上,转瞬它就已被信长握在手里。 他足尖轻轻一顿,身影如出鞘的刀一样,转瞬就掠到了第一批进攻的明智军步兵队阵前。 他依然如少年时迎战诸多劲敌般身先士卒。 信长迎战的,是同样手持长枪的明智军步兵们。 在谋反前,他们同样隶属于织田家编制,因此每人握着的,自然是统一规制的织田式长枪。 枪身长度一样的情况下,尤其置身以寡敌众的战况间,那么决胜负的就是速度和力度了。 信长深谙此理。 他用拍击打断叛兵的突刺动作,迅即以一记劈砍了断对方。 然后他又迅速举起枪身,用一招格挡,果断拦截住下一名叛兵的斩击。 随后信长闪电般抬起右腿,一脚踹倒面前的叛兵,枪头毫不留情地刺穿对方咽喉。 他奋勇向前,接连劈杀多名叛兵的同时,也不禁暗自慨叹:“不愧是光秀调教出来的军队,步兵们的进击与枪法果然都精准英勇。” 正因如此,所以即使面对的是一群群无名小卒,信长手中的长枪却始终未曾松懈过。 不断有叛兵倒在他面前,但就算他劈杀或刺毙了多少叛兵,又有新的叛兵源源不断地涌入。 这个空旷辽阔的庭院,竟被密密麻麻的明智军所充斥。 而叛兵们溅出的鲜血,早就染红了信长身着的雪白单衣。 “光秀到底领了多少将士谋反?” “围住这座本能寺的叛军,有数千人?!还是……高达上万人?!” 又一次将来犯者劈杀于脚下时,信长忍不住这样思忖。 奉命来杀他的叛兵实在太多,而倒下的信长近侍则越来越多。 尽管近侍们都非常英勇,但体力的严重消耗,导致他们动作稍一迟缓,便被敌方取了性命。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顺着晚风扬到本能寺每个角落。 叛兵击杀不尽,眼前又有数人呐喊着冲来。 信长抬起右臂奋力一抛,手中长枪即如离弦的箭一般,刹那刺穿了叛兵胸膛。 顷刻又有两名叛兵袭来,信长闪身避开长枪的锐利一刺,赤手抓住枪身并往上举,挡住另一名叛兵的劈击。 分秒之间,信长顺势又从对方腰畔抽出他的太刀,刀柄才刚握在手中,他便出手如电地切开了那名叛兵的喉咙。 血花四溅,点点血迹落在信长的雪白单衣上,便染成了朵朵绽开的梅花。 即使骁勇如信长,如今也禁不住有些微喘吁吁了。 然而更多叛兵涌了上来。 信长将太刀奋力一抖,甩去刀锋上的血渍,横眉厉斥: “跟随叛贼明智光秀,对着主君举刀之人,难道就不怕遭天谴么?” 一时间,庭院内的明智军都为之一怔。 在时光仿佛陷入停顿之际,只听一个冷冽的声音从重重叛兵身后传了过来。 “我们已举起叛旗,如今不战也是死,好歹战了还有光耀门楣的机会!” “大家听好了!生死荣辱可全凭这一战的成败决定!” “若有人退却,事后必定被殿下斩下首级!就像他血洗比叡山时杀尽所有僧侣一样!殿下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杀红了眼的明智军士兵,听到这个声音后自觉地往左右退去,让出一条路来。 而这个声音的主人——光秀女婿兼大将明智秀满,就这么手持打刀地向信长走来。 听到秀满声音后,信长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逐渐逼近的身影。 迎着信长的锋锐视线,秀满在离他约两米的距离处停下脚步,面色如霜地瞪向信长。 “我奉主公光秀大人之命,前来取殿下首级。” “是吗?如果你有这个本事的话。” 信长大姆指划过刀柄,瞬间忽而爆发出浑身剑气。 他仍旧在原地伫足,可离他最近的叛兵们却纷纷被剑气所伤。 “啊?!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仓惶地摸着身上刺痛的地方,愕然发觉不知何时竟多添了几道被割开的伤口,正往外渗出血来。 已经多久没对阵过秀满这种层次的小角色? 信长已记不得。 但他知道,就算剑气全开将秀满斩于月下,依旧会有数不尽的后继者朝他奔涌而来。 这叱咤风云、即将一统天下的征程,难道真的要在本能寺划下句点么? 信长忍不住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月色如流水般泻下,洒满庭院的每寸土地,清风微吟,信长置身在叛兵的重重包围下。 在他即将再度挥刀的瞬间,过往人生所经历的记忆片段,浮光掠影般自脑海浮现。 从那个在尾张四处游荡的十四岁少年开始,走到如今天下人的这一步,信长用了三十五年。 天文16年·1547年·夏·尾张国·那古野城。 城墙旁的若宫森林里,参天大树的枝叶遮挡了明媚阳光,不时有鸟儿轻啼着欢快飞过。 信长率性地坐在一块厚实的木桩上。 他将头发朝上绑在头顶正中央,结实的半边臂膀裸露在小袖之外,一条深蓝色裙裤已沾上不少土渍。 他却也不在乎,只管盯着眼前两名正在进行相扑比赛的少女。 左侧身材粗壮、肤色黝黑的少女名叫朝比奈。 而右侧娇美可人、肤若凝脂的少女名为恭子,两人都在一个划出来的圆圈里进行着比拼。 她们在投入地角力,恭子正向朝比奈发动进攻,用手抓住对方腰带,试图去握住对方的脖子。 她的攻击已经足够快了,但可惜壮实的朝比奈反应却远在她身手之上。 刹那间,朝比奈的左手已率先按住了恭子的头,右手随即扯过她的腰带,厚实的右腿往她纤细的腿使劲一绊。 “呀!” 只听恭子惊叫一声,整个人已被朝比奈重重摔在地上。 专注观战的信长兴奋地站了起来,同时洪声宣布:“朝比奈获胜!” 当他高声宣布这一组的战果后,其它在旁边围观的少女们情绪随之沸腾起来,也欢叫着附和。 “恭喜朝比奈了!” “多好呀!得到少主称赞,这可是无上的荣光呀!” 看着兴奋的少女们,信长掠过一丝痞笑。 他的笑容与其它少年不同,总在歪着嘴角而笑,看起来就像在坏笑一样,却又个性十足。 然后他朝她们走了过去,还不忘朝身后的两名小侍从下令:“喂,丹羽,该给获胜者奖品了。” “是!” 比信长小一岁的丹羽长秀,简单利落地应了一句,便敏捷地跟了上去。 才九岁的前田利家也加快了脚步,惟恐落在丹羽身后。 对信长来说利家年龄还小了一些,所以通常获派任务的小侍从总是丹羽,这让利家时常很不服气。 信长在朝比奈面前驻足,从丹羽递过来的布袋里取出一个裹有海苔的大饭团,冲朝比奈递了过去。 “给,这是奖励!你赢得很漂亮,往后也要勤加练习呀!” “谢谢少主!我会努力!” 朝比奈笑逐颜开地接过大饭团,朝信长连连鞠躬致谢,欢欣地拿着大饭团开口就咬了起来。 “嗯,不错不错,能战会吃,这样才有战斗力。” 信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视线落在正沮丧地瘫坐在地面的恭子身上,目光往身后的利家一扫。 利家立即心领神会地大步上前,将恭子扶了起来。 “恭子。” 像是完全看不到她那出众美貌似的,信长伸出右手,用指腹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只有漂亮是不够的。在如今乱世要保家卫国,即使是女子也要变强、更有力量才行!” “是!少主,我会勤加练习,争取下次不让你失望!” “这就好。哈哈哈,恭子,你可不要只是嘴上说说,下次可要拿出战果来啊!” 信长又坏笑了起来。 他目光清亮地绕着在场的少女们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表现优异的朝比奈身上。 “除了相扑之外,有条件的女孩子平时还可以练练薙刀,这对腕力的训练也很有帮助!” 少女们相互交换了下眼神,其中有位叫雀喜的少女怯怯地作出回应。 “可是少主,我们只是普通家庭的女孩,家里没有薙刀这种武家女子的刀具……” “脑袋怎么这样不灵光呢?” 信长忽地弹空跳起,信手折下一根树枝。 草鞋才刚落到地上,他手上的树枝就如太刀一般,朝着利家刺了过去。 才九岁的利家身形急转,右脚犹如蜻蜓点水般在地上一踩,便灵敏地往后方退去,与信长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身手不错嘛,利家。” 信长满意地点点头,转而望向雀喜,将手中的树枝忽地对她抛去。 当看到雀喜敏捷地抓住那根树枝时,信长右脚像自带音乐节奏般,在地面上打着轻快节拍。 “明白了吗?同样以两人一组,抱着像练习相扑那样的心情,将树枝当成薙刀一样来练习剑术,今后在聚会里我会教你们一些简单的剑术。” 尽管在注视着雀喜,但清楚他性子的少女们都晓得,他实际上是在对她们所有人说话。 他的叮嘱犹如投入河面的一块石片,立刻就在少女群中激起片片涟漪。 “是!我会努力练习,争取不让少主失望!” “我也是!不管相扑还是剑术,至少得有一样能在少主面前拿得出手的招式才行!” 感受到少女们高昂的斗志,信长又专注地扫视了她们一遍。 “那好!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回去都要好好练习,我可期待着你们下次的表现。” 抛下这句结束语后,他忽地转身朝系在不远处的座骑拔腿就跑了过去。 早就习惯他跳跃式思维的丹羽与利家,下意识地也跟着奔跑了起来。 ——身为小侍从,他们必须得确保自己时刻随侍在信长身边才行。 两人还在跑动着,信长却已潇洒地飞身上马。 他只朝着马背一拍,那匹名唤“夜风”的骏马便敞开蹄子,如箭般冲了出去。 “少主,等等我们!” 丹羽用脚轻轻一夹马的肚子,马便被指挥着往信长的方向追了上去。 此时利家也骑马追了上来,两人纵然骑术了得,却还是被信长远远抛在身后。 “少主,该回城了!” 憨实的利家操心地对着信长的背影高喊。 “不然被政秀大人知道您又偷溜出城,又该遭一顿训了!” “利家你到底是九岁,还是十九岁啊?怎么说话语气和爷爷越来越像了?!” 信长不以为意地吹了声口哨,继续策马朝向大源河的方向奔去,任灿烂阳光淅淅沥沥地在身上洒落。 “今天出城前,不是和你们俩说过了,忙完相扑比赛的督阵之后,还要去大源河耍一耍吗?” “喂,丹羽和利家,再磨蹭下去,你们可就要被我给远远甩在后头了喔!” 少年黑马舞夏风,扬鞭奔腾戏艳阳。 骏马“夜风”像一支离弦之箭般,朝着大源河飞驰而去,信长极为喜爱这种策马奔腾的感觉。 夏风呼呼地从耳畔划过,这种抛开了一切的畅快感觉,对他来说,就仿佛在腾云驾雾一样。 第2话︱在大源河畔迎战忍者 大源河像一条玉带般逶迤穿过尾张平原,在艳阳照拂下,信长大老远就看到波光粼粼的河面。 他在接近河畔的一段距离下马,享受灿烂阳光的同时,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少主!” 长秀和利家不久后也赶了过来。 两人在他身后驻足,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和他一并望向黛玉般的大源河。 “少主,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利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谏言,“家臣们的眼睛都在盯着您呢。” “那又怎样?” 信长不以为意地踢开草鞋,赤脚踩着柔软泥土,忽地转身掐了掐利家的脸颊。 “利家,我说你啊,九岁的少年就该有少年的样子,不要整天像个十九岁的男子那样思前想后,这样很没劲啊。” “可是……” “好了,不管利家还是丹羽,你们都别再说了!不觉得我们的河景很美么?” 被信长这么一问,利家不得不沿着他的视线望向河面,这一望连心情都变得轻快起来。 夏风吹拂,河水就泛起层层涟漪,犹如一片片浮动着的银鳞,确实是令人心怡的美景。 “确实……好美。” 利家认同地点了点头。 “是吧?”信长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我们尾张国流着无数条河流,周围都被河流环绕着。” “这个国家水产丰富,所以盛产稻米,并且拥有伊势湾,海上贸易也很兴旺。” 利家与丹羽对视了一眼,自小接受武家教育的他们,也算饱读诗书,却都接不上话题。 “若成天关在城里,看不到这么美的地方,只能从别人嘴里了解这个国家,那有什么意思?” 信长大摇大摆地走向河畔,在明媚阳光下惬意地眯起眼睛,挽起裤角貌似准备下河玩耍。 利家心里还在踟蹰,权衡着要不要劝谏阻拦,身旁的丹羽也是一副棘手和为难的模样。 “喂,我说你们两个!” 信长在河边站定脚步,由于没有回头,利家和丹羽只能看着他挺拔的后背。 “还呆站在那边干嘛?爷爷和家臣又不在这里,来到河边还不耍耍,真就准备杵着发呆么?” 还不待他们回应,信长就赤脚踏入河中,捧起清凉的河水往脸上泼,还喊着:“舒服,快来!” 利家和丹羽准备妥协,就按信长吩咐的那样,三个人好好在大源河耍一场。 可丹羽霎时忽地变了脸色。 还没等利家反应过来,丹羽已飞身向前,在他以瞬步移动的同时,别在腰畔的打刀也已出鞘。 是杀气! 利家很快也反应过来。 虽然隐藏得很好,但空气里确实流淌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虽然比丹羽迟了一些,但利家的脚却比他的意识更早作出行动。 利家惯用的是双刀,当他向前疾奔时,左右两手亦同时抽出了两把弯刀。 身为武家的小侍从,不光是要照顾料理少主的日常起居,危险时更肩负着保护少主的使命,对丹羽和利家来说,这不光是他们肩负的职责、更是荣耀。 不过敌人的行动比他们更快。 就在丹羽飞身向前的瞬间,平整如镜的河面忽然刹那水花四溅,四名忍者从河里跃起,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持刀刺向信长。 他们使的是忍者一族惯用的短柄镰刀,通常刀身有四十厘米,刀柄较短,更利于近距离攻击。 一直沉醉于河景、兴致勃勃要下河戏耍一番的信长,非但毫无防备,看起来甚至对受到的突袭还来不及作出反应。 丹羽的心头一沉。 以他的速度,即使耗尽全力,怕是也来不及赶到信长身边,架开那四把同时挥向信长的刀。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 从水花四溅到从河中跃出、再到四把短柄镰刀同时挥出,也只不过是眨眼间发生的事。 信长看起来还陷在震惊里。 因为震惊,所以他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 信长非但身体顿时僵硬了下来,还无措地抬起头,望向半空中形成刺杀包围圈的忍者们。 丹羽的心不由得剧烈刺痛: 这四个忍者已经封死信长所有退路,他非但来不及防卫,更连逃生的退路也被全部切断! 四把短柄镰刀,以新月形的砍斩进击,形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围攻,意在将信长的身体切割成四块! 信长蓦地瞪大了眼睛。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但一切为时已晚,何况蓄谋已久的忍者们出手快如闪电! 刀尖眼看就要刺入他的身体,接着,他的身体恐怕就将四分五裂! 就在利家泪水夺眶而出时,组成信长围攻圈北向的忍者眼角亦禁不住上扬—— 下一秒,这名忍者的刀尖就将切入信长脖颈,只要一扬,信长的头就将与他的身体分离。 忍者们全都确定信长此番必死无疑! 但见比闪电更快的剑光闪过,头与脖颈的分离、腰与上身的分离、双手与身躯的分离,全都发生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没有哀嚎、没有惨叫,这些分离发生得实在太快、也实在太过突然,连当事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的某些部位就离开了身体。 信长手里不知何时已攥住一把太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点点血迹如珍珠般滑落。 确实发生了头与身体分离的惨况,但被斩杀的人却是那名在北向朝信长脖颈砍斩的忍者。 南向和西向的忍者被拦腰斩断,只剩下东向断臂的忍者还活着。 形势的逆转,只在眨眼的短短一刹,没有人看清信长究竟是在何时出的手。 上一秒似乎还在发愣惊诧、貌似毫无防备呆立当场的他,下一秒却秒杀了围攻自己的忍者们。 他向来桀骜不驯的眼神,此刻透着平素罕见的冷峻与霸气,正戚眉望向仅存的断臂忍者。 还不待信长盘问些什么,断臂忍者口中就喷出墨色鲜血,似乎已咬破牙齿藏有的毒素自尽了。 “切,还真有忍者的作风啊,为了保守秘密选择自尽了吗?” 信长不屑地扬起太刀,甩去刀身残留的血渍,再也没看那些忍者一眼,扫兴地朝岸边走去。 丹羽和利家就在岸边单膝跪地等候着他,信长才刚上岸,两个人就满脸沉重地向他俯下身体。 “我们救驾来迟,请少主赐罪!” 先开口的是丹羽,他声音不大、却很有力度,低垂着眉眼的他,满心愧疚都写在眉宇间。 “呃,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信长在两名小侍从面前停下脚步,腾出右手将手掌凑近耳畔,作了个认真聆听的动作。 “身为小侍从却没尽到保护少主的职责,我们愿意在回城后接受任何处罚!” 接话的是利家。 最年幼的他,论责任与担当却不比其它年长的小侍从逊色,此刻就连迎向信长的眼神也充满坚毅,显然已作好谢罪的心理准备了。 “所以我才喜欢溜出来和那些海盗、山匪的少年混在一起,武家的男孩也太刻板和无趣了。” 他们迎来的,是信长这句嫌弃味十足的话。 他痞味十足、又居高临下的瞪着两名小侍从,左手肘往后弯去,握着的太刀被他别在身后,表情带着一如既往的不羁与无所谓。 “喂,我说你们两个,还打算这样跪到多久?遇到突发事件就只会想到‘谢罪’吗?” “一个合格的小侍从,遇到这种事情后,首先想的应该是‘如何变得更强才对’吧?” “如何变得更强……吗?”利家下意识地重复着刚听到的这句话。 “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如果你们不变得更强,那将来到底准备怎么保护我呢?总不至于每次突袭都让我自己解决吧?” 被这么一说,丹羽和利家眼中的愧色更重,两人都为没能保护好信长而内疚到抬不起头来。 但这显然不是信长乐于见到的结果。 他不耐烦地用脚掌拍击着地面,正准备喝令两个小侍从站起来时,利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率先直起身体,如猛虎般向信长扑了过去。 转瞬他的右臂就环住信长的腰,以急剧爆发的冲劲带着信长往河里冲去。 就在利家向信长扑去的一刻,丹羽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打刀往地面径直插去,70公分的打刀有将近40公分没入泥土当中。 可惜的是他没刺中来袭者。 随着打刀没入泥土当中,一张以细线织成的蜘蛛网忽地从地底下爆射而出,瞬间就立在了地面之上,还将丹羽直接粘在网上。 正是利家的及时察觉和果断行动,拦腰揽住信长狂奔,让信长避开了这一记突袭。 两人站在盖住小腿肚的河水里,直挺挺地看着那张蜘蛛网上的敌人—— 一名穿着忍者服装,但背后却延伸出八条蜘蛛腿的男子。 那八条蜘蛛腿栩栩如生,若不仔细辨别,完全就像从那名忍者后背自然生长出来一样。 忍者就正是通过这八条蜘蛛腿,攀附在蜘蛛网上,如履平地般地活动自如着,手中的忍刀正对准着丹羽心脏。 “你使的是伊贺流的蜘蛛之术……难不成你是伊贺中忍里的鬼蜘蛛吗?” 就算丹羽被制住,信长也没显露出丝毫慌乱,反倒以若无其事的口吻向忍者发问。 “你知道蜘蛛之术?也听过在下承袭的名号?”鬼蜘蛛脸上掠过一丝愕然,“养尊处优的尾张少主,怎么也知道这些事?” “哈哈哈,我平常喜欢到处溜达、偶尔不爽了就会随时打架。” 信长很没城府地回答,看上去很有将突袭的敌人当成聊天对象的没头没脑模样。 “刚好我不打不相识的那些山贼、海盗朋友,时常和我聊到伊贺或甲贺忍者的一些秘事。” “……”面对信长没心没肺的反应,鬼蜘蛛竟然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应答。 无论如何,这都不像是一国少主遇到刺杀、尤其亲信被制住时该有的反应。 鬼蜘蛛甚至忍不住想:正常人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激动或愤慨吗? “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潜入尾张是想要干嘛?” 信长似乎完全不了解当前置身的局势,居然还一脸好奇地发出询问。 “……你认为问了这些话,我就会回答吗?” 信长居然还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接着眼睛一亮,露出一副自己终于想到了的表情。 “我觉得不会。既然是从伊贺来取我性命的忍者,怎么想也不可能就这样乖乖把主谋者供出来才对。” 在忍者面罩下,是鬼蜘蛛忍不住抽动的嘴角。 若不是信长刚才秒杀了四名围攻他的伊贺中忍,鬼蜘蛛还真的会把他当成一个大笨蛋来看待。 信长看上去岂止不伶俐、简直连目前身处的状况都还搞不清楚,令鬼蜘蛛不得不开口提醒。 “喂,你是织田家少主信长对吧?难道你没看到手下正危在旦夕吗?” “看到了,那又怎样?” “只要我的忍刀往上一捅、或往里一割,他不是下巴会被捅穿、就是喉咙被立即割开。” “可怕!挺吓人的!”信长打了个哆嗦,“所以,那又怎样?!” 鬼蜘蛛被问得哑口无言。 信长岂止不太聪明,看上去更是完全没将部下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那副往前伸直脖子的好奇模样,看起来简直蠢到了极点。 “所以如果你不想他死,那就拿自己来交换吧。毕竟这次我们也只打算取你性命。” “这么说你打算杀了丹羽?” “……” 鬼蜘蛛被这弱智的问题激得额头青筋毕露,信长一副认真发问的模样尤其让他受不了。 但似乎掌握了某种程度主动权的鬼蜘蛛,又觉得氛围有点不太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此刻的氛围平静得有些可怕—— 被制住、随时可能丧命的丹羽,并没有向信长动情喊出:“此事万万不可!” 站在信长身边的利家,正脸色铁青地瞪着鬼蜘蛛,并牢牢攥着打刀,但除此之外他并没其它动作,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身为两人首领的信长,更像是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和鬼蜘蛛像聊家常一样东拉西扯。 对数度涉险取人性命的鬼蜘蛛来说,这种平静相当不可思议、甚至还带着股难以预测的诡异。 就当他决心尽快结束这个局面时,信长忽地又开了口。 “如果你想取丹羽性命,那就动手好了!这样拖着实在太折磨人了。” “?!” 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个呆瓜信长,居然能用一副人畜无害的的表情和语气,说出这般残酷的话,令鬼蜘蛛不由得愣了一下。 在这短暂的分神间,信长已反手抛出手中的太刀。 他手中的太刀犹如坠落的流星般,在鬼蜘蛛面前惊鸿一现,一股椎心的刺痛便从心头泛起。 鬼蜘蛛本能地低头一看,惊愕地看到他的胸膛已被太刀贯穿,正当他试图用忍刀割开丹羽喉咙、同归于尽之际,利家却已掠到面前。 鬼蜘蛛最后看到的,是利家打刀那锋利的刀锋。 随后鬼蜘蛛脖颈被齐整切断,首级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在河滩滚落了好几下。 信长慢悠悠走到那首级前,低头的同时,以恶作剧得逞般的淘气口吻说: “当然,若要取得丹羽性命,那你的刀得要比我更快才行。” 利家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便切断了束缚住丹羽的蜘蛛网。 丹羽拾起随蜘蛛网落在地上的信长打刀,和利家一同向信长走了过来。 丹羽发自内心地单膝跪地、以双手向信长呈上打刀后,信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及时地制止了他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如果再和我说什么谢罪,那我就要踢你们屁股了。”信长抬起右脚晃了晃,向2名小侍从威胁道,“道谢或道歉这些俗套也统统免谈。” 丹羽和利家相互对视了一眼,被规定既不能提谢罪、也不能感谢,他们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喂,说话啊!我救的难道是哑巴吗?”信长训斥道,“好歹要和我说说,你们俩从今天这2场突袭里学到些什么才行!” 信长的表情和语气并没经历太明显变化,但瞬息爆发的磅礴气势,却完全震慑住两名小侍从。 “如、如果不能变得更强大的话,就不能好好保护少主,反而变成被少主保护!那样就太辱没小侍从这个职位了!” 浓密的睫毛下,丹羽一双细长眼睛自责地盯着地面,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几滴汗水从挺直的鼻梁淌落。 “嗯,有这个觉悟,还算没白救你。”信长将太刀别回腰畔,将视线转向利家,“不过利家,你年纪轻轻,身手还挺俐落凶猛的嘛。” 虽然受到夸赞,可利家看起来却一点都不高兴,绵薄的嘴唇抿得紧紧地,浓眉大眼间尽是沮丧和懊恼的神色。 只有九岁,身高却已经达到167厘米的利家,看起来要比大多数同龄的少年都还要成熟。 他的脸小且长,轮廓立体鲜明,谁见了都说长大会有美男子风范,年纪虽小,论责任心与肩膀却不逊于任何十多岁的小侍从。 “喔,怎么了?”信长俯身用手指捏住他的下颔,将他的脸给抬了起来,“难道受到称赞不开心吗?” “是!我一点也不开心。” “怎么了?说来听听!”信长很感兴趣地眯起眼睛。 “如果刚刚我的速度能再快一点,就能赶到在河边被围攻的少主身边了。” “如果刚刚我的剑术再厉害一点,无论少主还是丹羽就不用置身那样危险的境况里了。” 利家涨红了脸认真回应的模样,让身旁的丹羽、还有面前的信长视线都牢牢固定在他身上。 信长经历了短暂沉默,忽地抬起头“哈哈哈”地豪迈大笑起来,随即松开捏住利家下颔的手。 才刚历经两场险境的他,看上去有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痛快,仿佛完全没将先前的事放在心上。 “哈哈哈,有趣!好玩!”他挑了挑眉,一脚将鬼蜘蛛首级踢得老远,“就是这样,玩在一起才有意思。” 他笑着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骏马“夜风”,察觉到信长准备回城,丹羽和利家忙跟了上去。 “丹羽、利家。” “在!” “听好了,今天的事回城后谁也不许提起,更不允许告诉爷爷!” “可是这么危险的事,少主,当真不要告诉政秀大人吗?” “丹羽,你是不是觉得告诉爷爷,让他及时采取措施,才能防止类似的危险发生?” “属下确实是这么想的。” “笨蛋!就算告诉爷爷,也只会让他更加操心和忧虑而已!何况敌人本来就在内部,爷爷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丹羽停下脚步,愣了一下后,才慌忙迈开步伐。 “少主,您刚刚说……敌人就在内部?” “是啊。”信长不以为意地继续走着,“母亲的心腹女官郁央喜欢香道,尤其擅长施展‘若隐流’的花香,那种香气似有若无,却又带着一股清凉感。” 丹羽和利家都没有接话,他们都不晓得信长为什么忽然绕到另一个不相关的话题上。 “刚刚那个被利家斩了首级的鬼蜘蛛,他的身上……恰好就透着这股‘若隐流’的花香。” “?!” 两个小侍从都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撼,同时心绪复杂地凝望着信长的背影,谁都不敢贸然接话。 “这下明白了吗?”信长以痞气十足的口吻轻笑道,“要取我性命的,或许就是我所谓的至亲也不一定。” “若谋害我的人是母亲,那又当如何?就算把郁央给揪出来,她就会供出母亲是主使吗?” “如果让爷爷晓得这件事,岂不是让他给急白了头?所以今天的事就是我们三人的秘密。” 信长的语气未曾有任何变化,依旧带着往常的干脆、明朗、不羁。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两名小侍从一眼,走到夜风跟前便洒脱地翻身上马。 “回去啰!” 只听信长一声轻喊,休憩了好一会儿的夜风,干劲全开地冲了出去,一下子就将丹羽和利家的座骑给甩在后面。 “少主,等等我们!” 利家带着操不完的心,在身后奋力策马朝信长追去,一旁的丹羽亦不遑多让。 对两名小侍从来说,这根本就是件足以撼动国本的惊天大秘密—— 主公信秀的正室、少主信长的生母土田夫人,竟起了谋害长子之心?! 然而信长却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洒脱和淡然,只管策马一个劲地向前奔驰。 温热夏风拂动他的发丝,在他惬意望向前方的眼睛里,寻觅不到一丝伤感与失落。 恐怕整个尾张国里,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明确懂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拼命试图追上他的丹羽和利家,看着远处信长那潇洒狂放的背影,却都觉得在夕阳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廖。 这名十四岁的尾张少主,在这个国家就仿佛外星人般的存在。 不被了解的孤单、又置身亲族的嫌恶和家臣的轻蔑当中,看起来蛮不在乎的信长,那被斜阳拉得老长的背影,此刻似乎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寂廖。 第3话︱新式武器火枪的震撼 尾张国·信长居城·那古野城·大殿。 才刚回到那古野城,信长便兴冲冲地领着利家与丹羽,从廊道一路迅步走向正殿。 他步伐轻快、元气十足,脚心在木地板上发出“嘭嘭”的声响。 “我饿了!快去准备晚饭!” 还没迈入正殿,他洪亮的声音便远远传入殿内。 立即有侍女应声而来,鞠躬回道:“是!现在就立刻去准备。” “快点哈!忙乎了一个下午,现在肚子这里可是饿得发慌!” 信长冲侍女拍了拍小腹,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她,大声催促。 身为一国少主,在侍女面前肆无忌惮地拍打小腹,这是很不得体的行为。 丹羽和利家交换了下眼神,他们内心不是没涌现出劝谏的想法,却又识趣地取消了这个念头。 像匹野马般桀骜难驯的信长,向来将任何劝诫与忠告都视若无物,就算他们再苦口婆心,也只会换来一顿训斥而已。 信长明朗地继续大步往正殿迈进,似乎在大源河发生的突袭事件从来未曾发生过一般。 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一脚踏入大殿时,却仍然被平手政秀的一声训斥给吓了一跳。 “少主!” “啊,爷爷?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在正殿这里守了一个下午了!姑且不谈这个,少主你怎么又擅自跑到城外去野了?” “什么叫‘去野了’?爷爷你别这么严厉嘛,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怪吓人的。” 迈进正殿后,信长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下来,带着半是讨好、半是安抚的微笑在政秀面前坐了下来,抬起眼梢观察着政秀的表情。 “爷爷,你又生气了?” “你还懂得我‘又’生气了?那还让我这么操心?” 政秀用右手食指关节重重敲了敲塌塌米地板,严肃地瞪着信长,眼里的关爱之情却已满溢。 “好了、好了,爷爷就不要生气了,经常生气可是会让脸上皱纹变得更多。” 信长大大咧咧地伸出右手摆了摆,迅即滑向政秀,亲昵地一把搂住他的右臂轻轻摇晃着。 “比起这种小事,我倒对后天有火枪商人造访末森城的那件事更感兴趣,爷爷你快和我说说!” “少主!” “我在外头累了一天,爷爷你就别再冲我说教了,和我说说那火枪商人的事情嘛,好不好?” 禁不住信长搂着右臂套近乎的攻势,原本板着脸想将他训斥一通的政秀,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你为什么总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那么感兴趣?把这兴趣放在剑道和读书该有多好!” 政秀嘴上念叨着,还是心软地将信长想了解的迅息告诉了他。 跪坐在一端的丹羽与利家,则悄悄观望着这两人的温馨互动。 在这种场合下,身为小侍从的他们连半句话都插不上嘴,能做的就是安静地随侍在侧。 在这尾张国里,惟一能让信长坐着乖乖听训的人,大概就只有从小悉心照料与抚养他长大的政秀了。 信长的成长背景非常特殊,因此政秀从他出生的第二年开始,便为他操尽了心—— 信长的父亲信秀被邻国誊为“尾张之虎”,与正室土田夫人住在末森城。 除了信长之外,信秀和土田夫人还生了二子一女:英俊稳重的次子信行、朝气蓬勃的三子秀孝,还有被誊为美人胚子的小女儿阿市。 信秀之前已和侧室生下庶长子信广,但信长作为正室土田夫人所生的嫡子,注定是继承人。 出于对嫡子的重视,信秀先将家臣池田恒利的妻子理惠安排为信长乳母,理惠儿子池田恒兴自然也成了信长的乳兄弟。 第二年,信秀又将那古野城送给信长作为居城。 他同时还给两岁的信长安排了四位家老料理城中政务,按身份地位依次为:林秀贞、平手政秀、青山信昌、内藤胜介。 对嫡长子信长寄予厚望的信秀,特地安排平手政秀作为信长的老师兼辅佐人。 政秀除了身为信秀的重臣,同时也精通茶道与和歌,是织田家中第一学识渊博的文化人。 此外,政秀还深谙各种武家与公家礼仪,曾作为信秀的外交官与京都的朝廷交涉,进献过天皇御所的修理费用。 织田家为信长配备了尾张国内最优秀的老师、给了力所能及的资源与配备,只为迎来一名契合万众期待的继承人。 但俗话说“欲戴皇冠者,必先承其重”,这也导致信长从两岁起便被迫从父母身边别离。 信长活到现在十四岁的这段时光里,是乳母理惠与老师政秀齐心协力将他抚养长大。 有出身名门的乳母、有尾张最优秀的文人老师,信长却没能长成亲族与家臣期待的样子。 他像一匹脱缰野马,从小就不受任何规则约束。 不,与其说他不受任何规则约束,倒不如说他热衷打破各种规则与限制,还要来得更为贴切。 信长的着装打扮完全没有半点继承人的风范,成天溜出城外,带着小侍从们和海盗、山贼的孩子们打架。 让政秀称奇的是,他和那些本性凶狠的孩子们打着打着,居然就打成了朋友。 比起学习剑道或饱读诗书,信长对在尾张国内四处溜达似乎更感兴趣,他踏遍了每条川流、对每片新发现的田野充满好奇。 饿了他就肆意去拿村民的食物,拿了也不给钱,在家臣眼里简直是胡作非为。 就算在那古野城里,他也是手持竹刀策马横冲直撞,完全与期待迎来稳健有礼、传承古代武士之风少主的重臣们背道而驰。 连土田夫人也对他嫌弃不已,转而疼爱次子——英俊稳重、品行方正的信行。 尾张的百姓们更在私下将信长称为“尾张的大笨蛋”,这个名号亦伴随他的劣行传遍了邻国。 对于这匹脱缰野马,政秀苦口婆心劝诫过、也大动肝火地训斥过,但用尽了各种方法,最后却都成为徒劳。 信长似乎有着生来便不受拘束的天性。 他厌恶所有加诸在身上的限制,反感所有既定的规则,从小就随心所欲地活着,谁也改变不了他,即使他最亲近的政秀与理惠亦然。 只是信长越是狂放不羁,政秀便越是心疼不已。 在世上活了五十五个年头,见惯人心险恶、战争残酷的政秀,有着一双尾张国内罕见的慧眼。 作为一手将信长拉扯大的重臣,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到—— 在这个十四岁少年那洒脱难驯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孤单倔强的心。 尾张国·末森城·城主府邸·庭院。 下午的天空蓝得像是画师笔下渲染的景象,枝叶随着夏风轻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在一众重臣们的定睛凝视下,信秀手持火枪,瞄准竖在十二米开外、穿着盔甲的稻草人。 这群坐在一旁专心致志观阵的重臣包括平手政秀、林秀贞及林通具俩兄弟、柴田权六等人,均是被公认为织田家内最有辅佐之力的栋梁。 廊道下坐着土田夫人,她身旁是最受宠的次子信行、以及幼子秀孝和小女儿阿市。 每个人都或是好奇、或是期待地观望着信秀的这一枪,毕竟这是火枪这种西洋泊来品在尾张国的首次出现。 信秀扣下扳机,只听“嘭”地一声响起,在场诸人耳膜都被震得发疼,强大的冲击力导致信秀一个重心不稳,踉跄地接连往后退去。 “主公!” 重臣们齐声惊呼,一并朝他跑了过去。 政秀最先赶到信秀身边,悉心地伸手将他扶住,帮助信秀及时稳住身形。 而骁勇威猛的权六,则捺不住性子地一把扯住从堺港远道而来的火枪商人居守屋衣领,大喝: “为什么会这样?莫不是你想要暗算主公?!” “小人只是一介商人,怎么会想要暗算主公?” 居守屋慌张地解释。 “火枪发射时会产生后坐力,恰恰说明了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习惯后就能操控自如了。” 居守屋顿了一下,又将视线移向信秀:“这种神奇的新式武器必将改变这个时代,主公只要多试几次就会明白。” “混帐!为了推销商品,你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么?”权六愤声怒斥,“这武器连最基本的安全性都不具备,怎么可以再让主公涉险?” “好了,权六。” 在权六准备冲居守屋发难时,信秀及时地制止了他。 信秀才一声令下,高大强壮的权六就立即停下动作,忿然却顺从地松了手。 织田家在邻近诸国里被公认有俊男美女的遗传基因,但信秀似乎是个例外。 他给人的感觉和英俊、帅气这些形容词完全搭不上关系,这并不是说他五官不端正,而是信秀的武将风范太过霸气凌人。 他眉眼间似乎锁着浓浓战意与杀气,五官每一项都尽显阳刚硬朗之气,是家臣们敬仰与衷心追随的主君。 信秀在居守屋跟前站定脚步,将手中执着的火枪一把抛给对方。 “这武器很难使用,在战场上还要再捣腾摸索的话,早就被敌人趁虚而入杀死了。” 他为这场交易一锤定音。 “居守屋,很抱歉,比起这种新式武器,我还是更相信打刀和弓箭,所以就不考虑购买了。” “大人!” 居守屋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信秀已然转身,在重臣们的簇拥下正准备跨上廊道。 就在这时,一股“咚咚咚”的跑动声,从远及近、越来越大声地传了过来。 信长像一阵猛拂的烈风般从廊道狂奔而来。 刚赶到城主府邸的他,恰好听到了信秀试射火枪的那声轰鸣,当即兴奋得拔腿狂奔。 他跑到土田夫人身边,连看也没看母亲一眼,就径自跳进庭院。 政秀慌忙迎上前去,一把拦腰挡住了他。 “少主!” “怎么了?” “到末森城来见主公务必要着装得体啊,我叮嘱过你好几回了,怎么又穿成这样!” “爷爷好啰嗦啊!我这么穿很舒服,为什么非得照着别人喜好着装不可?”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和别人不一样就会受到非议,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这点呢?!” 政秀的顾虑确实很有理由: 与一袭湖蓝色得体着装的弟弟信行不同,今天出现在信秀与重臣们面前的信长,依然穿着裸露出半边臂膀的小袖,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朝上绑在头顶正中央,随便拿个夹子便束着了。 兄弟俩从外形到气质均形成径渭分明的对比,政秀担心重臣们的心会因此更偏向信行。 然而信长却一点都没把政秀的担忧放在心上,两只手雀跃地抓着政秀的手臂,直挺挺地盯着他微笑地发出询问。 “我为什么非得在乎那些非议不可呢?算了,先不说这个了,爷爷,刚刚那是火枪的声音吗?” “……是。” 政秀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回答。 他才说了一个字,信长便莫名地兴奋燥动起来,也顾不上向父亲信秀行礼,便一眼瞅到了居守屋放在地上的那箱火枪。 “呃,这就是火枪吗?!” 他从中干脆俐落地取出一枝火枪,敏锐地发现正单膝跪地的居守屋,便直接向对方走了过去。 “喂,把火枪带过来推销的商人,还不快介绍一下它的使用方法?” “是!首先要将引药倒入火药池,然后将子弹从枪口处装入,接着点燃火绳……” 居守屋还没把教学的话说完,信长便迫不及待地跃跃欲试了。 他乍一扣动扳机,子弹便立时激射而出,将土田夫人面前放着水果的案台给击得四分五裂。 这突如其来的轰鸣、以及瞬间碎裂的案台,完全将具有名门之女风范的土田夫人给吓得花容失色,她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愕然瘫倒在地。 信行立即起身,快速跑到她身边,将她温柔地扶了起来:“母亲,没事吧?” 以林秀贞、权六、林通具为首的重臣们,也纷纷关切地向她跑了过去:“夫人,您还好吧?” 赶到土田夫人身边的林秀贞,转头对信长正色喝问:“少主,你是不是要把夫人吓出病来才会开心?!” 无论是吓瘫在地的土田夫人,还是喝问自己的林秀贞,信长似乎统统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视线中只有捧在自己手里的火枪。 “厉害、实在厉害啊!” 他笑眯眯地注视着火枪说,像凝望着心爱的少女那般,上下仔细审视与打量着火枪。 被信行扶起的土田夫人,惊魂未定之余,立刻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信长身上:“信长,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她一边喝斥,一边用折扇重重拍向榻榻米地板:“就算再怎么恨我,我毕竟也是对你有生养之恩的母亲,莫非你想要杀了我吗?” 可是信长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就朝坐在廊道边沿的信秀跑了过去,在父亲面前蹲了下来,捧着火枪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老爹,快把这些火枪全买下来!它们可比弓箭更能将敌人给打得落花流水啊!” 不过三十七岁的信秀,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 由于长年征战沙场的缘故,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可说是从头到脚都焕发出阳刚的男性魅力。 但对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信长居然毫不在乎地直接将他唤作“老爹”。 这种随便的态度,和总毕恭毕敬地称呼信秀为“父亲”的弟弟信行,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我不认为这些东西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为什么?老爹你明明切身试射过的,难道你感受不到它的威力吗?” “这东西的操作过程太繁琐了,要清理引火孔和火药池、要倒引药,要把嘴里含着的子弹从枪口处装入,还得点火绳……还没射击之前,早被冲到跟前的敌人斩首了。” “但这种能从远距离瞬间击倒敌人的强大威力,可是现在任何武器都没法比拟的啊!” “信长,我知道它的优势在于远距离攻击。” 信秀摆了摆手,否决了信长的建言。 “但它的劣势也在于会受到远距离的制约,从而导致命中率大幅度降低。比起它,我还是更相信弓箭。” “老爹你太顽固了!” 从短短几句交谈里,信长就迅速判断出信秀的决定不会再作任何更改。 他也没有去说服信秀的闲情和打算,马上就把目光移向继续单膝跪地的居守屋。 “对了,那边的商人!” “是!” “这些武器我都要了!” 他就这样大喇喇当着坐在廊道边沿的信秀面前站了起来,仍旧用指尖温柔地抚摸着手里的火枪,径直朝着居守屋走去。 “马上将这些火枪送去那古野城,我要把它们都收进武器库里头!” 这两句话一出,举座皆惊。 父亲信秀才刚否定了这些火枪作为新式武器的价值,信长接着就公开表态自己要购买,在重臣们眼里,就简直就等同于公开和父亲唱反调了。 政秀忙不迭跟在信长身后劝阻:“少主……” 不过信长此时已听不进他的任何话,只是兴高采烈地俯身触摸着箱子里的其它火枪。 他看着它们的眼神,比看到绝代佳人还要动情。 “太感谢少主了,那您准备怎么付款呢?” “多少钱?” “每五十支共计为五百贯钱,这里恰好一共五十支。您是准备现在支付,还是等我把火枪送到那古野城再支付呢?” “嗯,这价钱也不算很贵。” 信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他嘴唇微启,相当认真地望向居守屋,不过他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但我现在手头没有那么多钱。” 坐在一旁的首席辅佐家臣林秀贞额头都布满了黑线,不满地念叨着: “明明知道自己没钱,还在这里当众说买什么火枪?他这是准备强占商人的武器吗?” 信长置若罔闻地从林秀贞面前跑过,带动的夏风都拂乱了对方的发丝,然后他在那个信秀用以试射的稻草人面前驻足。 信长一下就看到了稻草人胸甲上被子弹击穿的洞口,眼里刹时发出了光,还眼神复杂地将右手食指探了进去。 “喂,商人,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是,在下居守屋达也。” “居守屋啊,我们来谈场交易吧!即使不用付钱,也能让你甘愿把火枪给我的交易。” “这个,恐怕不行。”居守屋露出为难的表情,“在下就是靠生意谋生的……” “是吗?如果我说要任用你为那古野城的奉行呢?” “奉行?!在、在下吗?!怎么可能?!平民出身的在下怎么可能成为奉行?!” 居守屋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嘴巴张得老大,甚至半晌之后还合不起来。 战国时代,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各安其分,维系着社会的运转,其中商人虽然经济优渥,地位相较武士却仍天差地别。 武士属于统治者,垄断时政和军事、职位世袭,而商人属于被统治者,见到武士得要避开让道、甚至下跪行礼。 而且由于各大诸候均实行重农抑商之策,商人就算赚到再多钱也无法摆脱低下的社会地位,整个日本社会就正依靠着这套等级制度在运行。 信长无所顾忌地推翻武家社会里赖以稳定的等级秩序,他这种做法看在重臣们和土田夫人眼里,可谓石破天惊的叛逆至极! 第4话︱猛虎又何须畏惧群狼 第4话︱猛虎又何须畏惧群狼? 提出聘用居守屋当奉行后,信长并不急于催促他回答,只是一脸痞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站立一旁的林秀贞却急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少主,你可千万不能乱了武士和工商农士的界限啊!” 随着林秀贞的公开反对,林通具、权六和其它家臣都涌了上来,一并围住信长恳求: “少主,自古以来武士和工商农士素来界限森严,乱任用商人为官会乱了世道的章法啊!” 他们与其说是恳求,实际上更等同于聚集力量向信长施加压力。 林秀贞就位于这群重臣中间,表情阴郁地观望着信长的反应。 他本是信秀为信长配置的四大辅佐重臣之首,但心却处于拥护信长之弟信行的阵营,反而时常在暗中给信长使绊。 可惜的是信长似乎一点压力也没有感受到,还把他们的反对全当成了耳边风。 他毫不在乎地转身直面着重臣们: “我用的是人才,这和他是不是商人有什么关系?至于什么出身、血统,这些对我来说统统不重要!” 这些话等于“啪啪”掴了这群职位世袭的重臣们脸颊,他们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信长,你狂妄到连家臣们的劝谏也不听了吗?”坐在廊道的土田夫人火怒斥道,“这种做法岂止是任性,简直是在破坏武家社会的根基!” “任性?” 信长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她一眼。 “那古野城的城主是我!决定任用谁该由我来决定!母亲干涉我的决定,难道就不任性吗?” “你……!!!”土田夫人一时气结,瞪大眼睛却又想不到反驳的话语。 看着信长顶住所有压力,也没改变要聘用自己的主张,单膝跪地的居守屋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你到末森城来推销火枪,可见是个很有胆识的人,再加上又有经商的经历,我可以放心将那古野城的经济交给你来打理。” 信长仿佛完全无视了目光全聚集到他身上的重臣们,径自向居守屋走过去,蹲下来用手拍了拍他的臂膀。 “你从今天开始把用火枪的技术和步骤教给我的士兵们,算是同时兼任火枪的培训老师。” “就算不是武家出身,在我这里也能成为官员、领取俸禄,这可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对居守屋说的话又直白又诚恳。 对听惯了武士耍官腔的居守屋来说,信长的每个字就这样悄然地在他的心扉扎了根。 居守屋想要追随这样的少主,他想跟随在信长身边试试。 “怎么样?居守屋,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吗?” “是!这是小人的荣幸,还请少主多多指教!” 居守屋露出真挚的笑容,连连对着信长俯身行礼。 在信长直起身体时,权六忿然追了上来,仍不死心地试图阻止信长: “少主,每个家臣都在反对你的任命,你不应该如此一意孤行!” 在权六再度亮明态度后,林秀贞趁势对信长步步紧逼: “没错!商人不能出仕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我们若坏了规则,只会成为东海道的笑柄!” 信长像是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反对,从箱子里信手拿起一把火枪,对准稻草人扣动扳机。 只听“嘭”地一声轰然大响,震得重臣们的耳膜“嗡嗡”作响,而居守屋脸上露出了惊诧和难以想象的表情。 他才刚刚教了一下信长,此刻信长居然就已经对用枪上了手,只一枪就击穿了稻草人的胸甲! “只有防御和进攻能力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至于无聊的陈规陋习,谁会在乎东海道其它国家怎么想?” 他歪着嘴角笑问。 就在林秀贞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信秀一声威严的表态,阻止了这场可能继续发酵的争执。 “各位,别再争论了!” “要记得信长可是那古野城的城主!身为城主有任用部下的权利,他要尝试一下新的改变,也没什么不好。“ 庭院里陷入一片寂静。 没有任何一名重臣敢于忤逆信秀的表态,他在尾张国拥有绝对的权威。 信秀站了起来,笑着向信长走去,从上到下打量了嫡长子一番: “信长,你不想循规蹈矩我可以理解,但着装上可以不那么标新立异吗?要知道你这身打扮活脱脱就是一个街头混混啊。” “衣服难道不就为了穿得舒服吗?” 信长转头,微嘟着嘴瞪了信秀一眼,转瞬咧嘴而笑。 “老爹,我又不是非得打扮成公孔雀才能管理城池!” 那是如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信长在笑容里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只有这时,他才显露出如孩童般烂漫的一面。 信长不像弟弟信行那般,对信秀毕恭毕敬、尊崇有加。 但他每次面对信秀都很放松、并且处于完全不设防的状态,这种父子相处模式反倒意外地格外讨信秀欢心。 对着信秀没心没肺地抛了个灿烂笑容后,信长旋即向居守屋下令: “那火枪就拜托你妥当运送到那古野城来了。” “居守屋,我倒还真期待,你会为这座城池的经济带来什么样的新变化啊!“ 向居守屋交待完毕后,信长又顽皮地冲政秀挤了挤眉毛:“爷爷,我先回城里去了!” 他大摇大摆地跳上廊道,经过土田夫人身后时,忽地在她身后蹲了下来。 然后,信长带着极为罕有的亲昵态度,凑近土田夫人耳畔,像是要对她说些悄悄话。 “前几天在大源河畔的事,我很遗憾啊,没能像母亲期待的那样死去。” “你这孩子,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呢?!” “母亲的心腹女官郁央,很喜欢以‘若隐流’花香当成香道主题吧?你吩咐一个香道高手去安排打理事情,是很容易留下蛛丝马迹的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连一句话都听不懂。” 信长附在土田夫人耳畔的话语极轻,甚至连一旁的信行和阿市都听不到,而土田夫人侧脸回应他的私语,也将声音控制在最小的程度。 在所有人看起来,这都是母子之间再日常不过的窃窃私语。 但信长却从土田夫人刻意压低声音的回复里,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如果她没参与派出伊贺忍者在大源河畔埋伏围攻他,是绝不可能这样轻声回应的。 以土田夫人的作派,她绝不会放过这个当众实证信长过失的机会,铁定会对信长横加斥责。 而她如今这么低调,很显然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当着重臣们的面惊扰到信秀,她害怕受到护子心切的信秀追究。 只要从她的反应里确认这一点,对信长来说就足够了,他显然也没闲情逸致和这个憎恶自己的母亲再多聊下去。 “母亲就这么恨我啊,觉得我会扰乱武家社会的秩序、会将尾张国带到衰败里去?” “我可没这么说过。你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这样想呢?” “母亲再继续这么口是心非也没关系,反正要对付我的也不只母亲一个人吧?一想到这里,我反而更期待接下来,你们还会使出什么招术来。” 接着信长做了一个此前从未对土田夫人做过的动作: 他撒娇般将下颔支在她的肩膀上,斜着眼睛观察她又抗拒又不得不极力掩饰的表情变化。 “很有趣啊,虽然你们就像饿狼一样围着我,可是母亲,猛虎又岂会畏惧狼群呢?” 他丢下这句话,便果断地站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大步向前,离开得就像他跑进火枪试射现场一样的突然。 和现场所有惊愕的人不同,只有信秀乐呵呵地凝望着信长的背影。 对信长被旁人视若为胡闹妄为的举动,他由始至终都没有为此沉下过脸色。 政秀一脸内疚地站立在信秀身后:“主公见谅,少主其实很有主见,他只是不怎么喜欢循规蹈矩。” “这个我晓得,政秀。”信秀笑着转身,迎上政秀的视线,“有时候我看着那孩子,会觉得他的行径,很有室町幕府成立初年的‘婆娑罗诸候’风范。” “婆娑罗诸候吗?” “嗯,政秀你是知道的,当年室町幕府一批开山功勋为了显示自己的特立独行,也做出过一些让世人侧目的异行。” “主公说的是:当时的守护诸候佐佐木道誊大闹佛都比叡山、土歧赖康撞翻天皇牛车的事?” “哈哈哈,正是。但当他们大权在握后,反而变得稳重,再也没出现过任何不恰当的举动了。” 听到这里,政秀不禁松了口气,他已经判断清楚信秀对信长的看法和态度了: 被信秀拿来和信长对比的“婆娑罗诸候”,在当年被公认为是行为怪异的诸候,信秀觉得信长的种种举动,正是这种风格的再现。 对于信长不合规矩、无视秩序的言行举动,虽然织田家内无人可以理解,但信秀却能懂得。 所以无论是土田夫人或重臣们的投诉,信秀都一笑置之。 尾张国·那古野城·城外·若宫森林 这片空旷幽静之处,此时只有信长与恒兴两人笔挺地站立着,他们视线都聚集在十米开外、悬挂在树枝的葫芦上。 恒兴与信长手里都执着火枪,但与信长对如何用枪已较了然于心相比,这件新式武器对恒兴来说,还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新颖之物。 “少主,这叫‘火枪’的玩意真有这么厉害么?” “嗯,如果将来邻国来袭,能够帮尾张国抵抗的,大概就是这些火枪了。” “我从来没接触过这种所谓的新式武器,而且这么复杂的步骤,当真能派得上用场吗?” “别人可以这么说,但恒兴可不行!你可得是小侍从里第一个学会火枪的人,给士兵们做好表率才行!” “是、是,我知道了。” 十一岁的恒兴,比信长小上三岁,是信长乳母理惠的儿子,也是自幼和信长一块长大的乳兄弟,此时已经担任小侍从组的首领。 恒兴身份上虽是信长的部下,但两人之间的情谊却超越了主从,介乎于发小与兄弟之间,是信长身边惟一能够对等相处的玩伴。 “喏,首先射击前要记得清理引火孔和火药池,不然先前火药燃烧后的残渣可能堵塞引火孔。” 信长边示范,边将引药倒入火药池,并合上火药池的盖子,一旁的恒兴满脸好奇地认真看着。 “接着将发射药从枪口倒入。”信长边说边将子弹从枪口处装入,“居守屋说,通常士兵们会将子弹含在嘴里,再装进枪口里去。” 他讲解时,利索地从枪管下抽出通条、再捣实枪管内的子弹和发射药。 “再来就是点燃火绳。这里要注意,火绳会随着燃烧不断减少,所以要把控点燃火绳的时机。” 信长将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对准悬挂在树枝上的葫芦扣动扳机,枪开得当机立断。 “嘭!” 这是恒兴从未听过的巨大声响,当他耳膜震荡时,亦极度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那个悬空的葫芦,居然在刹那被轰成了无数碎块,里面装着的酒液随之四溅,威力无比的场面完全震慑住了恒兴! “好快!我甚至没看清这子弹是怎么射出去的,葫芦就裂成碎片了!” 恒兴难以掩饰内心的惊诧,身体控制不住地震荡了几下,瞠目结舌地低头望向手中的火枪。 “哈哈哈,威力确实够强吧?”信长得意地仰头笑了起来,“不光威力强大,而且还很有视觉冲击力。” “恒兴,如果我们能成立一支火枪队,以后遇到邻国袭击,就完全可以从心理上击溃他们。” “是!我总算明白少主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脸上的惊诧仍未褪去,恒兴就心悦诚服地接连点头称是,亲身所见的奇景完全撼动了他。 与重臣、亲族、百姓眼里的“尾张大笨蛋”不同,在随侍信长身边的小侍从眼里,这位少主可是位不按牌理出牌的不世奇才。 信长吩咐他们去做的事,背后必定藏有深思熟虑后的理由。 在信长肆意妄为的嬉笑怒骂背后,实际上每个荒唐之举都别有用意。 身为乳兄弟,恒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信长那从未对人说出口的野望、也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能辅佐信长做些什么。 切身体验到信长持枪的精准射法,恒兴顿时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便满脸凝重地抬起了枪。 “哈哈哈,练枪是件痛快的事,弄成心理负担可就体验不到开枪的乐趣了。” “是!” “不要老说‘是’,一起做这么痛快的事,你也要笑一下才显得愉快啊。” 信长“啪啪”地拍打着恒兴的后背,又俏皮地朝他小腿踢了一脚。 他并没对恒兴说上什么鼓励的漂亮话,但就在他们亲昵的友情互动间,却不可思议地减轻了恒兴内心的紧张与负担。 对着信长的笑脸,恒兴也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浅浅地露出笑容。 和长相古典的丹羽或五官帅气的利家相比,恒兴属于外表很是有型的那款男子,他五官从单个来看都不算出挑,但组合在一起却轮廓鲜明、极有朝气。 平时恒兴笑起来会让人觉得稍带痞气,但在邪气十足的信长身边,他那略带痞气的笑容反倒显得憨实起来。 “那么,少主,我要射击了。” “嗯,开枪吧!” 恒兴转过身体,瞄准系在另一棵树上的葫芦,循着过往使用弓箭的经验,静下心来对准葫芦。 不要慌,也别紧张。 就把这当成拉弓射箭就行,少主已经作了很成功的示范,接下来只要照着少主教的去做就行。 是的,只要照着少主教的去做就行! ——他如此在心中告诫自己。 将手中的火枪当成弓箭,对于箭术出众的恒兴来说,此刻心中已然全无杂念。 犹如利箭离弦一样,他果断地扣动扳机。 又是一声“嘭”的轰然巨响,划破这片寂静的森林,随着鸟儿惊啼,悬在半空的葫芦被子弹击碎,酒香四溢地飘过两名少年的鼻尖。 开枪后那强劲的后坐力,让早就做好稳住下盘准备的恒兴,也禁不住一个蹒跚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有意思吧?” 和恒兴跌坐在地的狼狈相比,信长倒是爽朗地放声大笑起来。 从他舒展开来的表情来看,显然对恒兴试练的这第一枪成果甚是满意。 “那么接下来,我们再练个几轮,这次你就会习惯了。恒兴,我期待你第二轮的表现喔。” 这天下午,信长和恒兴在若宫森林里耍了好一段时间,除了进行火枪射击练习,两人还折下树枝当刀,来了场剑术比试。 回到那古野城的城主府邸已是傍晚,信长和恒兴在走廊上边说边笑地向正殿走去。 在即将进入正殿时,听到他脚步声的丹羽和利家匆匆地从正殿里跑了出来,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似乎要紧急禀告些什么。 “怎么了?”信长停下脚步,低下眼梢望向两名小侍从,“发生什么了吗?” “是!”丹羽抬起头,迎向他的视线,“少主,从末森城传来消息,说是主母的心腹女官郁央在庭院里失足滑倒,脑袋刚好撞到石头……不治身亡了。” “郁央她……不治身亡吗?”信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梁,“看来是有人怕引起后患,抢先杀人灭口了。” “少主觉得是何人所为?” “谁知道呢?丹羽。也许是母亲,可能是林秀贞,甚至连父亲指派去辅佐信行的权六也有这个嫌疑。” 信长这个回答,显然让三名护主心切的小侍从忧心忡忡。 就连恒兴也迅即换上一副思虑重重的神色,然而信长却是完全不以为意的轻松怡然。 “怎么了?你们一个个像碰到了什么倒霉事情似的,不就死了一个母亲身边的女官么?” 信长抛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地走入正殿。 三名小侍从反应过来后,连忙紧跟在他身后一起进入正殿,以恒兴为首、丹羽次之、利家最后的顺序,依次跪坐在下座。 信长依然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上座的座垫上。 他的当务之急反倒是顺手拿起装着清水的壶,仰起脖子,直接就将水倒进张开的嘴巴里。 接连喝了好几口水后,他才悠哉游哉地搁下壶,将视线扫向恒兴。 “恒兴。” “在。” “关于之前听说父亲截获了原本要送到骏河国当人质的三河国少主竹千代那件事,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是,听说主公将那三河国少主松平竹千代安置在热田神社,不光给他派了侍女照顾饮食,更安排了侍卫把守在神社门前进行保护。” “安置在热田神社啊?打听到父亲是通过什么方式截获竹千代的么?” “据说是主公在矢作河畔击破三河国的国主松平广忠后,广忠大人为了对抗我们而向今川家求援,不得不将自己嫡子竹千代送到骏河国当人质。” “嗯,说下去。” “广忠大人选了田原城的城主户田康光,担任其嫡子竹千代的护送工作。但康光在半途投靠了主公,挟持竹千代逃到我国,以一千贯的价格将他卖给了主公。” “又是亲族或家臣叛变这种老掉牙的情节啊?这个三河国少主还真是可怜,听说他才六岁?” “是,竹千代被挟持到我国时可说是举目无亲,但据说他非但没有大哭大闹,反而甚为镇定。” “甚为……镇定?” 信长嘴角掠过一丝坏笑,意兴盎然地朝前探过身体。 比起土田夫人心腹郁央暴毙这件事,他似乎对被挟持到尾张的三河国少主竹千代更感兴趣。 “听你这么说,我倒还真想会会这个竹千代了,听起来他就是个很特别的好苗子啊。” “少主,那么郁央暴毙的事该如何处理?” “别管她了,末森城不缺侍女和女官,反正她的位置很快就会被新来的人选给接替。” 信长不耐烦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将双腿肆无忌惮地向前伸直。 “不管怎么样,拥护信行的势力是不会对我停止攻击的。” “与其一昧去操心和提防他们的攻击,还不如将心思放在怎样壮大自己这件事上。” “你们都听好了:真正的猛虎是不会畏惧狼群的!把自己的牙齿和爪子都磨锋利了,可比一个劲地患得患失强多了。知道吗?” “是!” 没有谁带头,三名小侍从全都心有默契地异口同声回答,他们的声音整齐且洪亮。 表面吊儿郎当、幼稚胡闹的信长,其实相当擅长征服人心。 但他认真相待的并非那些对继承人一事各怀鬼胎、毒招频出的重臣们,而是这些尚有很大成长空间的近侍。 年仅十四岁的信长,正在人事任用方面下一盘很大的棋,悄然地物色能倚仗他一己之力所扶植起来的崭新班底。 除了这三名小侍从,几乎没有任何家臣能够真正洞悉信长内心的所思所想,甚至就连对他疼爱不已、呵护有加的政秀也不例外。 而此时信长眼里正涌动着雀跃的神色。 他似乎已迫不及待就要去见,那名暂住在热田神社的邻国少主竹千代了。 第5话︱一场改变历史的相遇 对于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信长向来坐言起行。 两天后,他就骑着骏马“夜风”出了城主府邸,带着丹羽和利家一同造访了热田神社。 这座占地十九万平方米的神社,是尾张国规模最恢宏的神社。 即使放眼全日本,它也跻身当之无愧的三大神社之列,被家臣挟持到尾张国的三河国少主竹千代就住在这里。 他被安置在热田神社东面一隅的清馨轩里,奉信秀之命前来保护他的侍卫们就驻守在清馨轩前,寻常人等被严禁靠近清馨轩一带。 信长在清馨轩前下马,对着侍卫们点了点头,他们当即识趣地往左右两旁闪去,信长快步带着2名小侍从一齐走了进去。 传闻中的三河国少主松平竹千代,正跪坐在清馨轩的大厅里翻阅着书籍。 听到廊道传来的脚步声,他才刚抬起头,就看到了迈入大厅的信长。 两人的视线通过碰撞产生了交集,对于信长的突然闯入,竹千代并没显出太意外的样子。 眼前这位三河国少主给信长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好瘦小啊。 时年六岁的竹千代,身形单薄且四肢纤细,脸型由于清瘦而显得很尖,一双眼神明亮且有神。 吸引信长的正是这双眼睛。 这是一双从容不迫、随遇而安的眼睛,尽管被挟持到尾张国、还被扣为人质,但这男孩看起来并没有丝毫狼狈的迹象。 他凝望信长的神态,就仿佛在看着一个不请自来而闯进自己家里的来客。 这种反客为主的气质与风范,让信长立刻就作出判断:这个六岁的男孩,绝非凡物。 他快步走到竹千代跟前,自来熟地盘腿而坐,泛起招牌式的歪嘴坏笑。 “你就是三河国的少主竹千代吧?我是这尾张国的少主织田信长,幸会、幸会。” “尾张国少主织田……信长?!”竹千代短暂地愣了片刻,立即思维敏捷地调整了状态,“初次见面,信长大人,在下是来自三河国的松平竹千代。” 同为一国少主,他非但对信长使用了敬语,还毕恭毕敬地伏身向信长鞠躬施礼。 信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竹千代的举动。 他给信长的第二个印象是:这男孩极懂礼仪、极通人情世故,并且有着远远超出年龄的手腕。 竹千代并没显露出身为人质的怯弱与不安,但又非常擅长收敛身为一国少主的锋芒,这种得体的城府让信长越瞧越发自内心的喜欢。 “哈哈哈,竹千代,你看起来很拘谨呀。” 信长咧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杮子,径直就递到竹千代面前,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给你,这是初次见面的礼物,是很清甜的杮子喔。” “啊……谢谢。” 竹千代忙不迭地接过柿子后,信长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个柿子,当着他面前大口咀嚼起来。 “来,柿子得趁新鲜才好吃,快吃啊。”信长提醒,“这些柿子都刚洗过的,尽管放心品尝。” 起初竹千代还有些犹豫,但受到信长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感染,尤其看到信长嘴角还沾了些柿子果肉也不以为意,他也放松下来咬了一口柿子。 “怎么样?好吃吧?” “嗯!很是清甜,谢谢信长大人的礼物。” “哈哈哈,喜欢就好。” 与正襟危坐的竹千代不同,信长越坐越随意,索性伸直双腿大喇喇地坐在榻榻米地板上。 这种完全抛开少主身份的肆意与率真,竹千代既想视而不见,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向信长。 同为一国少主,信长的言行举止和竹千代自幼所受到的少主教育完全不同。 这也是竹千代有生六年来,第一次知道原来身为少主,也是可以活得这么轻松随性的。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尾张国的少主会是这样一个毫无礼数、活像个平民少年的家伙?” 信长一眼就看穿了竹千代的所思所想,毫不在乎地问道。 这个问题让竹千代吃了一惊,他自认为已经掩饰得很好,却仍旧逃不过信长的眼力。 仅是这个细节,竹千代就能判断出眼前的尾张国少主绝不简单。 尽管才刚见面不久,但两人心里都在短暂的时间里,树立起对于彼此的好感。 “啊……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哈哈哈,就算这样想也没关系,正常得很。” 信长摆了摆手,笑嬉嬉地看着竹千代,显露出满不在乎的洒脱。 “在这个国家,从家臣到百姓,私底下都在喊我‘尾张大笨蛋’呢。” “……”竹千代沉默,这确实是个难以接话的话题。 “可是人生苦短,为什么非得要照着别人的期待来过活呢?那样也未免太无趣了,竹千代。” “你看起来就是个很守规矩的男孩。可是我啊,是最讨厌所谓规则、传统、章条这些事情了。” “所以我想我们这样两个不同个性和风格的人,今后相处起来会很有意思的,竹千代。” 竹千代尽可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信长,他的言谈举止让竹千代既觉得吃惊又大为意外。 竹千代居住在三河国的都城冈崎城,此城正好与尾张国的东边接壤,他平素也听闻过信长的一些事迹。 但当此次真正见到本人后,他才断定信长绝不是传闻中所说的“尾张大笨蛋”。 但两人的身份毕竟不同常人,在两国少主会面的场合里,像信长这般在互动里完全抛开所有外交辞令和礼节的洒脱举动,仍让竹千代匪夷所思。 迟疑片刻后,竹千代快速作出了反应,仍旧是谨小慎微的得体回答:“那今后还请信长大人多多指教了。” 他用的是极为正式的措辞与礼仪,但这样的互动却似乎让信长觉得很是无趣,他拍了拍大腿,忽地就站了起来。 “难得今天第一次见面,难道我们要继续这样呆在屋子里,说着这些无聊又乏味的话么?” “抱、抱歉,信长大人……” “哈哈哈,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我只是觉得,既然天气这么好,我们还是一块出城去溜达溜达好了。” “啊?可是……我想侍卫们不会随便放我出去吧……” “没关系,我说可以就是可以。反正有我看着,我会告诉他们,傍晚时一定平安把你送回来。” 信长脸上虽漾着笑,却相当霸气地伸手一把将竹千代拉了起来,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外走。 果然如竹千代所料,驻守在清馨轩前的四名侍卫立即出面阻拦: “少主,请问您要带竹千代大人去哪里?主公吩咐过不可以放竹千代大人出神社的。” “他来到尾张国就是我们的客人,现在我要带他到外面溜达溜达。你们放心,傍晚时我一定会把他平安送回清馨轩。” “可是少主……” “好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可是’,我说到做到!如果父亲要追究你们责任,那你们就让他直接来找我就好!” 信长不耐烦地打断了侍卫们的话,双手忽然探入竹千代腋下,迅猛将他用力往上一托,竹千代就这么被利落地送上了骏马“夜风”的马鞍。 随后信长潇洒地跃身上马,从竹千代身后往前伸手将两根单缰握于手中,接着猛地抖动,夜风当即抬起前蹄,如风般往前奔驰而去。 竹千代惊叹于信长这匹座骑的速度、以及信长挥洒自如的骑术。 周边的景色全在夜风的奔腾中被抛下,甚至连两名小侍从也被甩开了一大截。 风拂乱了竹千代发丝,他单薄的后背靠着信长结实宽厚的胸膛,随着眼前景色的不断变幻,竹千代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腾云驾雾一般。 信长带他出了城,穿过百姓聚居的城下町后,映入竹千代眼帘的是一片广阔平原,信长又策马奔驰了很久,最后在一条壮阔的大河前停了下来。 “很美的一条河吧?这条河叫绣吟河,算是我们游泳的据点。既然天气这么好,今天我们就来游泳好了。” “游、游泳吗?”竹千代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之色,“不过信长大人,我可是个旱鸭子啊……” “哈?你居然不会游泳吗?”信长睁大眼睛望向竹千代,“不过好在你认识了我,尾张是个河流纵横交错的国家,在这里学会游泳会享受到很多乐趣。” 信长边说,眼珠边机灵地向绣吟河滩东方的小山丘望去,忽地牵起竹千代的手,拉着他就往小山丘走去。 “信长大人,我们要去哪里?” 感受到竹千代的不安,信长回头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又歪着嘴角露出爽朗的笑容。 “去一个能充分让人感觉到游泳乐趣的好地方,那里视野广阔、从那往下跳会特别刺激。” “往、往下跳?!” 竹千代一听,心不由得“咯噔”一跳。 信长很清晰地感知到他的迟疑和畏惧,却还是佯装毫无察觉地拉着他就去登那小山丘。 丹羽和利家一直紧随其后,他们很识趣地给信长和竹千代留了足够的相处空间。 小山丘不高,站在山头往下望去尽是碧波荡漾的河流,河水清澈且无杂质,但因此站在山头凭着肉眼就能目测到河水很深。 这让竹千代更加害怕了,他要耗费很大精力,才能控制住双腿不去瑟瑟发抖。 “从这上面往绣吟河里跳,半空坠落的感觉格外刺激,水花四溅的那一刻特别尽兴。” 信长附在他耳畔悄声说,双手亲切地抚在他肩膀上,随后又鼓励式地反复摩挲着。 “……” 对毫无游泳经验的竹千代来说,光是看到河流都心生怯意了,更何况还是从小山丘往下跳? 信长明显也看出了这点,稍微抬高下颔,朗声下令道:“丹羽、利家!” “是!” 才刚被唤到名字的两名小侍从,立即就心领神会到信长的意思,他们火速把直垂和裙裤扒掉,只穿着兜裆布就疾奔着从山头跳了下去。 竹千代立刻俯身往下看去。 但见丹羽和利家同时在河面上溅起大片水花,平整如镜的河面转瞬似乎也变得摇晃不已。 跳入河里的两名小侍从,在竹千代面前展露出娴熟的泳技,如鱼儿般在河里畅游了起来。 “多带劲啊!你看,从山头入河是不是特别刺激?来,接下来就轮到竹千代你了。” 从口吻到态度里,信长都没半点强迫的意思,反而就像兄弟交流一样地鼓励着竹千代。 竹千代继续沉默。 两人都不是一般男孩,共同都有着一国少主的身份与眼界,尽管彼此之间相差了八岁,但竹千代隐然能洞悉到信长把自己带到这来的用意。 同时,竹千代内心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此刻绝不是向信长撒娇求放过的时候。 “还是很害怕吗?如果克服不了的话,那今天也可以在河边看着我们游泳,下次适应后再一块跳水畅游也可以。” 恰恰就是信长这句话,促使竹千代下了决心。 这不只是一个少年向一个男孩发出的游泳邀约,竹千代知道,那更是尾张国少主在向三河国少主进行胆识与气魄的试探。 而是否有勇气接受这场试炼,也许将决定着两人之后的相处氛围也不一定,竹千代心头迅速地理出了这层头绪。 “不!信长大人,我想试试!” “你想试试?你确定吗?竹千代。你看上去可是相当害怕的样子啊。” “可如果不试的话,那就永远都体验不到跳水畅游的乐趣了啊,而且难得有信长大人在身边。” 信长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掂量出了竹千代这句话的份量—— 对方是在含蓄地向他表明了信任感,是在间接告诉他,因为有他在身边,所以相信自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也就是说,竹千代将自己的性命,毅然交到了才刚相识的他手里。 信长很清晰且明确地感受到了,对方传递过来的信任与决心,同时也精确地预见到竹千代接下来的选择和举动。 果不其然。 只见竹千代深深吸了口长气,再定睛低头望向河面,在缓缓后退了好几步后,迅即加快脚步,如一只扑食猎物的小豹般,纵身跃下了山头! 随着“哗啦”一声响起,他整个人都直接没入河中,河面紧接着出现了阵阵泡泡。 信长判断出那是竹千代坠河后,由于紧张呼吸所产生的泡泡,他没半点迟疑,飞快地纵身也跳入了绣吟河中。 在不断上升的泡泡里,竹千代正往绣吟河的深处坠去,他意识亦逐渐变得模糊。 而信长的手就在这时向他伸了过来,一把攥紧竹千代的手腕,将他扯到胸前,搂住他后再从容地划动双脚,带着他浮出河面。 “少主。”利家声音传了过来,“竹千代大人没事吧?” “不打紧,有我在,这区区绣吟河奈何不了他。” 信长朗声回应,搂着竹千代快速游向河边,再利索地将他扶上河岸。 躺在河滩上的竹千代头发和身体都沾满沙子,躺了好一会儿后才逐渐地清醒了过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难为情地支起身体。 “对、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弯下腰,不断地给信长鞠躬,非常诚恳地道着歉。 “嗨,用不着为这种小事道歉,何况是我硬拉着你来学游泳的。” 河岸的石块间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篝火,信长在轻车熟路地朝里头添加着木枝。 “不过竹千代,你真的很够胆啊。” “啊,没、没有,我那么笨拙,还扫了大家的兴……” “今后要玩在一块的话,再这么拘谨客气就没意思了。”信长大大咧咧地伸手拍了拍竹千代肩膀,“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信长的朋友了,以后我还会来找你玩的。” “朋……友?!” 竹千代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个词语似乎给他带来了某种程度的冲击,他怔怔地望向信长。 “是啊,你有胆识和气魄,不只是仰仗着出身的纨绔少主而已,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信长不光是处事率性不羁,连表达感情也异常直白了当。 这让竹千代微微涨红了脸,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讨厌信长这般地单刀直入。 “现在我来介绍一下:这个眼睛细长、皮肤白晳的是丹羽长秀,那个浓眉大眼的是前田利家。” “两人都是我的小侍从。对了,利家今年七岁,只比竹千代你大一岁呢!” “只比我大一岁吗?”竹千代吃了一惊,“利家看上去很高啊,像是十多岁的少年。” “是吗?他到了十多岁时,想必会变成一个帅哥吧。”信长呵呵笑着,伸手摸了摸竹千代的头,“往后啊,我会常带着他们来找你玩,不会让你有半点孤单寂寞的。” 信长这个随手之举,却让孤身处于异国的竹千代感到温暖。 他虽然强势霸道了些、却藏着一颗体恤之心,居然让竹千代滋生出一种和兄长相处的感觉。 这场跳水游泳的试炼,意外地缩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那么,在帮你烘干衣服后,我带你到城下町那里去尝些好吃的东西,好吗?” “可以!但在那之前,我还想再练习一下跳水和游泳这件事。” “呃?你还有勇气和精力再练习吗?”信长有些愕然,“竹千代,今天不需要勉强自己也没关系,以后教你游泳这种机会还多的是。” “不,信长大人。”竹千代斩钉截铁地站了起来,“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也想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看能不能战胜对河水的恐惧。” 信长没有马上回答。 他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专注地审视了竹千代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往常般痞气不羁的作派。 “行!那我们就一起来试试,你今天的极限能到什么程度好了!” 这天下午,信长和竹千代一行人无数次爬上小山丘,一遍又一遍地往绣吟河里跳。 在数不清到底跳到第几次的时候,竹千代终于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游了起来。 “哇!信长大人!我游起来了、我游起来了!”竹千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冲着伴游在旁的信长高声喊了出来,“我终于游起来了!” “哈哈哈,恭喜你啊,竹千代!”信长感同身受地笑了起来,“那接下来,我带你去城下町尝些好吃的?” “嗯!” 竹千代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发自内心的欢乐,让整个氛围都变得轻松无比。 四人从城外的绣吟河到城下町,可说是玩得极为尽兴。 信长也遵循了对侍卫的承诺,在傍时时分将竹千代送回热田神社的清馨轩。 “信长大人,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期待你下次再来!” “哈哈哈,你开心就好。那么竹千代,我有空就随时过来找你玩啰。” “嗯!我在清馨轩这里等着你!” 当信长骑着夜风离开时,竹千代仍站在清馨轩前朝他的背影用力挥着手。 直到信长从他的视线里消失,竹千代才恋恋不舍地转身进了屋子。 在新一轮的策马奔腾里,丹羽的声音从信长身后传了上来:“竹千代大人似乎很喜欢少主啊。” “我也很喜欢他。那小子并非凡物,光冲着从山头往下跃这份勇气,就很不一般。” “少主的意思是?” “那小子通过了我的试炼,是值得我深入交往的朋友。而且你们没留意到他的言行举止吗?” “言行举止?” “他年纪小小就很懂得审时度势、也很擅长隐藏内心的想法。这让我很好奇:不知道竹千代到了我这个年龄,会变成什么样子、又会给三河国带来怎么样的变化?” 和小侍从们聊到竹千代时,信长眼角都溢着笑意,乐呵呵的神情和语气,无不在流露着他对交到这个新朋友的欢喜与满意。 这个时候,无论信长或竹千代都没有预见到—— 他们的这一场相遇,竟然就此打下多年后携手搅动天下、甚至改变历史的缘分与根基。 第6话︱一起称霸天下的约定 自从在绣吟河成功地鼓励竹千代挑战了跳水畅游后,信长开始频繁地到热田神社探望他。 信长完全向竹千代敞开了心扉的大门,不设防地带着对方参与自己的每项活动,共同探访那些他开拓的秘密基地。 竹千代因此得以在若宫森林里,看到了少女们进行相扑逐力的竞赛。 第一次目睹少女们专心致志地试图扳倒对手时,竹千代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毕竟战国时代的女性,受到的教育就是以含蓄温婉为美。 她们从小就开始学习家事、女红,在男女界限分明的社会背景下,类似相扑这种力量角逐的男性竞技项目,更是绝对禁止女性涉足。 信长在若宫森林一隅召集少女,非但鼓励她们进行相扑竞技,更让丹羽和利家以树枝当刀,教她们一些基础剑法。 眼前映入的画面,非但冲击着竹千代的眼睛,还刷新了他的认知。 “那个……信长大人,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说!男人之间的交流就要干脆利落,别拖拖拉拉的。” “为什么要将少女们召集到森林里,特地去让她们做这些男人范畴的事呢?” “哈哈哈,你想知道吗?” “嗯。我很好奇。” “因为尾张要想在这个乱世里不被侵占吞并,就必须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信长歪着嘴角痞痞地笑了。 他视线追随着少女们对决的身影,双手撑在草地上、使身体微微后倾,姿态虽然散漫,侧脸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坚毅。 “一个国家的强大,指的并不只是武力或经济,百姓的面貌也很重要。所谓‘强国无弱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只有一个全民皆兵、无论男女都随时可以拿起武器抵抗侵略者的国家,也才能更好地守护好自己的尊严。” “说白了,这是一个强者为王的世界,要想不受伤害,首先就得让别人知道自己不好惹。无论个人还是国家,都是一样的道理。” 竹千代觉得整颗心都被撼动了,这是他在三河国时从未接触过的理念。 看着少女们汗流浃背也致力取胜的神情,他从未想过向来被视为如花朵般娇嫩的少女,居然也能焕发出这般强悍坚韧的一面。 “所以信长大人希望尾张国的每个百姓,都能成为扞卫国家和平的一份子,对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信长单手托腮,吐出了嘴里的苹果核,“不管什么事,用太严肃的心态来做就不好玩了,我是这样想的。” 他拍了拍竹千代的肩膀,兴高采烈地向着上一组刚结束角逐的少女们走去,朝优胜者恭子递上一个梅子大饭团。 “这次做得不错!恭子。没想到你这么纤细的身体,居然能战胜常胜将军朝比奈啊。” “谢谢少主!”恭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俯身接过信长手中的梅子大饭团,“毕竟少主常对我们说要努力变强,于是我回家都有缠着哥哥陪我练习。” “喔,你哥哥挺体贴、也挺开通的啊,还腾出时间来陪你练习。” 信长亲切地和恭子聊着家常,不带半点少主架子,看起来倒像是和恭子住在同一个村子里的邻家玩伴一样。 “我对你哥哥这样思想开明、做事又认真的人很感兴趣,这样的人很值得栽培。” “刚好我最近准备招些士兵,你回去和哥哥说说,要是他有意向,我会让丹羽和他谈谈。” 恭子对听到的话大为意外,但却露出欣喜的神情,接着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谢谢少主!想必我哥哥听到会高兴得跳起来。” 这个细节又给了竹千代新的冲击。 在相扑比赛结束、少女们各自散去后,他又忍不住向信长询问:“信长大人,那个叫恭子的少女是平民吧?” “嗯。” “信长大人刚刚说正打算招一些人,难道不是武家出身的平民子弟,也能进入你的麾下吗?” “当然,这有什么不可以?” 信长一句反问,顿时让竹千代哑口无言,通于人情世故的他,自然答不出口。 在这个动荡的战国时代,日本版图里的六十六国实行的均是武家管理制度,武士与平民之间存在着等级鲜明、无法逾越的一道鸿沟。 能成为武士的男子,无一例外都是世袭,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赢在了血统的起跑线上。 平民子弟再优秀出色也不能出仕,只能往商人、医生、诗人、教师等领域努力耕耘。 然而信长如此轻易地就去打破这个武家社会里根深蒂固的价值观,这是从小就被教导要恪守武家道统的竹千代所难以想象的。 不过就算竹千代咽下已经浮上喉咙的话,信长还是轻易地看穿了他的心思。 “听好了,竹千代。从所谓的出身去评判一个人的才干和能力,是件特别迂腐可笑的事。” “用人应该是要看对方能做到什么事、以及能把事情做成什么样子。如果有很漂亮的家世,做起事来却比平民家庭的人差了一大截,难道不该惟才是举吗?” “如果手下能力很强,那么相对地,我们也会少操很多心,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吧?” 信长告诉竹千代的,是他在冈崎城的所有老师都没教过的用人窍门。 竹千代在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教导下,就像打开了一扇大门,从而接触到在固有思维之外的崭新观念般,给幼小心灵带来莫大的撞击。 他完全在情感上接纳了信长,并且每天都在期待信长能够登门造访。 他们一起在尾张的田野奔跑、一同在草坪上打滚、或者在若宫森林比试剑术。 在信长的教导下,竹千代不知不觉间居然从当初的旱鸭子转变成一个游泳好手,他也逐渐适应了在尾张国的生活。 信长的陪伴,让竹千代切身体验到了什么是友情。 这些一起穿梭于尾张国各处,或策马扬鞭、或赤足飞奔的日子,为竹千代驱散了身在异国充当人质的寂寞和不安。 除了信长,他最常接触到的还有身为小侍从的丹羽和利家,受到信长影响,2名小侍从对他也是照料有加。 年龄相仿的利家,在若宫森林的树荫下常陪着竹千代练剑,竹千代的剑道因此进步神速。 这些美好的时光充盈着竹千代心扉,他曾无数次祈望着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可惜命运从来不会照着世人的愿望,来决定对方接下来的人生走向,它对任何人都是同样的变幻无常。 天文17年·1548年·春·尾张国·那古野城。 “什么?爷爷,这是真的吗?”信长愕然地放下刚咬了一半的苹果,“老爹在小豆坂之战里,输给了今川与松平联军吗?” “这战果虽然让人意外,却很遗憾的是事实。”政秀满脸沉重地迎向信长的视线,“三河国的松平家得到骏河国的今川军援助,这才在小豆坂击败了我们的四千大军。” “是吗?” 信长大步走向隔了一段距离的政秀,近距离地在他面前盘腿而坐,表情带着难得的严肃。 “曾经无往不胜的老爹,去年在稻叶山城下输给了美浓国的斋藤军,如今又在小豆坂打了败仗,他的心情想必很不好过。” 政秀沉吟片刻,还是对信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只能说今川军的传奇军师太原雪斋名不虚传,他的战法确实远远超出了我军的估量。” “话说,老爹指派给我的四位家老里,青山信昌去年于美浓国加纳口战死,现在内藤胜介又在三河国小豆坂牺牲,现在我身边就只剩下爷爷你和林秀贞了。” 信长顿了一下,忽地将温热的掌心覆在政秀的背上,极其认真地叮嘱道: “爷爷,我不管别人怎么样,但你可得要长命百岁才行啊!” 这个向来让政秀头疼不已的顽劣少主,罕有地在政秀面前流露出温情的一面,较真的表情像是要逼政秀非得答应这个要求不可。 “这个嘛……”政秀笑着偏过头。 明明晓得信长的心意、也知道他就想要一个回答以求安心,但处于这个战国乱世,面对已经十五岁的信长,政秀却不愿意轻易许下可能会无法完成的承诺。 “爷爷,你怎么不回答?” “哈哈哈,话说回来,少主你也该去末森城探望一下主公,那样他心情应该多少会好些呢。” 政秀故意岔开话题。 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武将,谁都不晓得新一轮的战争会否在明天到来,生死更随局势瞬息万变。 所以面对自己一手带大、越来越有大人架势的信长,政秀还是不愿对他许下连自己都没把握完成的承诺。 信长在回到起居室后,立刻将恒兴、丹羽和利家给喊了过来,满脸严肃地向他们通报了战果。 “我军在三河国小豆坂之战里败北,参战的家老内藤胜介牺牲,这就代表着老爹配给我的4大家老里,现在只剩下爷爷和林秀贞了。” 最先接话的是恒兴。 身为信长的乳兄弟、又是小侍从们的首领,他更敢于陈述自己的看法: “少主是在担心,随着四角相互牵制的局面被打破,林大人会更无所顾忌地扩充自己势力?” “担心也没用哈,林秀贞是摆明了要带着他弟弟林通具,暗里支持信行和母亲那边的。” 信长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榻榻米地板,微微仰起脸颊。 “我们该考虑的是,相对身为首席家老的林秀贞会籍此扩充势力,我们也得有能握在自己手中的军事力量才行,明白了吗?” “这样无论林秀贞再怎么偏向信行和母亲那边,那古野城的主动权就还保持在我们手上。” 三个小侍从能被信长列为亲信、切身参与着他的每一步布局,自然有着一点就通的聪慧灵气。 “听少主的语气,是到组建火枪队的时候了?”丹羽试探。 “筹划了这么久,也该是付诸实现了。”信长淡淡道,摸了摸鼻梁,露出跃跃欲试的痞气笑容,“但我们能募集和培养到多少兵力,这些可不能让林秀贞那家伙知道。” 他瞄了恒兴一眼:“恒兴。” “在。” “通知居守屋准备好组建火枪队的钱,让他再想方设法从堺港那边买三十支火枪回来。” “是!” “至于火枪队成员,除了那些你们觉得靠谱的武家子弟以外,丹羽和利家这几天还要去联络那些和我们打过交道的山贼和海盗家的少年们。” 丹羽和利家讶异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忠厚的利家不确定地向信长征询: “少主是准备将那些和我们不打不相识的山贼和海盗家的少年,纳为火枪队的成员吗?” “你都晓得‘不打不相识’了,还用得着和我确认吗?”信长坏笑道,“利家,这些少年们骨子里流着的可是骁勇善战的血液。” “他们祖辈都是劫掠为生,武力是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原本天生就是被排斥在武家体系之外的异类。” “按所谓的武家规则来说,武士的孩子世代都是武士,海盗和山贼的孩子世代都是海盗和山贼,好不容易有了出仕和领俸禄的机会,他们会加倍珍惜。” “为了守住这份荣誊、为了扭转宿命,无论是练习火枪还是在战场上,他们都会更加拼命。” “利家,你说要到哪里去找比他们更适合的火枪手?” “而且,最重要的是作为我一手提拔和打造出来的火枪队,他们从此只会忠心于我,不管信行或者林秀贞都挖不走。” “是!今天又从少主这里学到用兵之法了。”利家听得心服口服,与丹羽一并欣然伏身领命。 针对局势变化迅速作出反应的信长,在向小侍从们交待和安排好任务后,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放松,淡淡愁绪就袭上他的眉梢,虽然转瞬即逝,但恒兴却看得仔细。 他不禁向信长关切询问:“莫非少主还有其它烦心事吗?” “嗯。”信长也没否认,“我军在三河国小豆坂战败,很可能会招致今川家趁势追击,到时候他们也许会正式要求我们将竹千代送到骏河国去。” 时常和竹千代玩在一起的丹羽和利家听后都吃了一惊,与竹千代年龄相仿的利家更是急得数度欲言又止。 部下的心思,信长又岂会看不出来? “爷爷说过,在这个乱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他定睛望向利家,朗声向他们分析着时局,“大家还是事先作好心理准备的好。” “毕竟竹千代本来就是三河国为了向今川家表示忠心送去的人质,只是中途被家臣挟持到尾张来献给老爹而已。” “老爹插手了三河国与骏河国的事,就和直接破坏了骏河今川家的威严没什么两样了。如今他们状态大勇,接下来应该会准备扳回一局的。” 说完这番话后,信长眉宇间的愁绪已一扫而空,又恢复到往常痞气率性的作派。 “所以接下来恐怕不只是国与国的交战,甚至也会激发尾张这里各种明争暗斗的白热化。” “大家都要做好迎接任何变化的心理准备,知道吗?” 三名小侍从自然知晓信长嘴里的“明争暗斗”,指的就是围绕继承人位置展开的政事斗争。 “遵命!”他们一个个都端正了表情,整齐地俯身领训。 信长知道越是在事态紧急的重大关头,身为首领的他越不能在部下面前表露出任何软弱的迹象,所以他很快就抹去了对可能与竹千代离别的愁绪。 只有猛虎才能带领猎豹们冲锋陷阵,时年十五岁的信长无比深刻地体察并贯彻着这一点。 而信长的预感,渐渐地在现实里逐一灵验了。 在三河国小豆坂战败后,信秀依然没有为难竹千代,还将他的住地转移到了更适合防卫的万松寺,并且加设了卫兵。 在暗中推进着组建火枪队行动的同时,信长还是一如既往地去找竹千代玩耍。 爬山、游泳、踏青、练剑、打猎、采摘野果……尾张国境处处都留有他们探险游乐的足迹。 竹千代正是籍由跟着信长一同打猎的过程中,学会了火枪的用法。 这段期间,虽然信长绝口不提,但聪颖的竹千代还是洞悉到了时局的微妙变化。 在又一次大有斩获的打猎过后,信长领着竹千代和两名小侍从在森林里烤起了野兔肉,四名少年对着香喷喷的烤兔肉大快朵颐。 正当利家眉飞色舞地分享着近来听闻的趣事时,信长却发觉一旁的竹千代似乎兴致不高,便悄悄向他挪了过去。 “怎么了?竹千代,你看起来有心事啊。” “嗯……虽然在这么欢乐的时候提起这事很不合时宜,但我最近总会禁不住想到家父先前与今川军一同,在小豆坂和令尊交战的事。” “你说那件事啊,我们织田军打了场败仗。”信长落落大方地直面这个话题,“为了更好地保护你,老爹才会特地把你换到万松寺去住。” “信长大人,今川家会不会要求把我送到骏河国去呀?” “这个还真不知道,不过一切都有可能,时局是随战事变化的,而战争的结果决定着一切。” 信长在回应的同时,嘴巴仍没停下对兔肉的大肆咀嚼,似乎什么都影响不到他对玩乐和美食的执着。 “我不想又被转到骏河国当人质,我不想离开信长大人。横竖都是当人质,比起去骏河,我更愿意留在尾张这里!” 信长的手就在这时抚上了竹千代的头。 他右手继续拿着叉了半边烤兔的树枝,特地腾出左手缓缓去摸竹千代的头,对这个成天横冲直撞的小魔王来说,这是极为罕见的温柔时刻。 “我不光把竹千代当成朋友,你在我心里就像弟弟一样,这点你应该能感觉到吧?” “我知道!信长大人的心意,竹千代我都非常清楚!” “竹千代,无论是朋友还是兄弟,只要心怀彼此,就算分开了也会有重逢的一天。” “可是我不想和信长大人分开!” “哈哈哈,真正的武士不仅要直面命运的任何挑战、还得有战胜命运的勇气!这才是我对竹千代你的期许。” 信长顿了一下,语气忽而变得认真起来,他看向竹千代的眼神亦闪烁着某种期许着什么的光。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但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不得不分开,那么竹千代,你要答应我会成为一名强者。” “不管你是在尾张、骏河还是回到你的祖国三河,你都要努力变得更强!” “因为只有强者才能战胜命运,成为自己人生的主宰,只有这样我们才有重逢的可能!” “而我也会好好努力。总有一天,我会代表尾张、你将代表三河,我们会一起称霸这个天下!” 信长在说每句话时,眼里都闪烁着对未来期许的光。 那么遥远的未来,在他嘴里却真切得仿佛是明天就会发生的事。 在他真诚又炽热的眼神注视下,竹千代感到自己胸膛下的雄心壮志正被唤醒。 “我将代表三河……与信长大人一起称霸天下吗?” “只有那样,竹千代你才能更好地保护好你的国家、也才能更好地掌握到自己的人生,不用再担心会和谁或谁分离。”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变强的!然后有天……能成长到陪信长大人一起称霸天下的程度!” “哈哈哈,真有志气!有这个决心就好!这样子的竹千代,我喜欢!” 信长爽朗地放声大笑,一把揽过竹千代的肩膀,将手中叉在树枝上的野兔肉伸了过去。 竹千代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了一口。 同吃一片野兔肉,是两人在彼此心里为这段亲昵的兄弟情留下的1份见证,在这个留下过他们很多难忘记忆的若宫森林。 这是信长和竹千代在少年时期,所留下的最后一个温馨场面。 不久后,今川家趁尾张军力不稳,派出国内第一军师太原雪斋攻打织田家在三河国占领的安祥城,而安祥城守将正是信长的庶兄信广。 东海地区屈指可数的鬼才军师雪斋很快便攻破安祥城,并将信广困在本丸,然后向尾张国派出谈判使者。 使者带来的信息非常明确—— 大获全胜的雪斋代表今川家,要求信秀交出被扣押在尾张国的竹千代,以此来交换他被围堵在安祥城内的庶长子信广。 信长曾针对局势预测的最坏结果,至此全都成为确切发生的现实。 第7话︱分别是为了再次重逢 今川家派使者到末森城,向信秀提出以竹千代交换信广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那古野城。 “如今织田家面临的抉择已迫在眉睫,少主有什么打算吗?” 与信长在起居室私处时,恒兴直白地问出了心中疑虑。 “还能有什么打算?”信长苦笑,“难不成我能向父亲说,别换回被今川军围困在安祥城内的兄长,继续把竹千代留在尾张吗?” 恒兴点了点头,这是一个足以让他放心的回答。 两人对视之际,信长霍然站起,便大步流星地往廊道走了过去,只给恒兴洪声留下了一段话。 “恒兴,我要去趟末森城!” 恒兴没说什么,只是朝着信长远去的背影俯下身体,恭送着他的伙伴、也是少主离去。 尾张国·末森城·城主府邸·正殿前廊 信长风风火火地穿过廊道往正殿走去时,不经意间却撞见一名迎面走来的家臣。 轻轻一瞥,信长便认出这是信秀甚为器重的武将河尻秀隆。 时年二十一岁的河尻,那双细长里蕴藏着锐利的黑眸,此刻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他瞧见信长之后,连忙退避一旁让出廊道。 信长继续阔步往前走去,经过河尻身边时,却出乎对方意料地停下脚步。 “你是此次在小豆坂之战里,随父亲迎战今川与松平联军的河尻秀隆吧?” “小人正是。”河尻恭声回应,眼神里掩不住诧异之色,“少主您认得小人吗?” 信长大喇喇地“扑哧”一笑,垂下眉眼,以让自己的目光与河尻的视线保持平行。 “你在小豆坂之战里取下敌将首级、立有战功,对于这样有能力的武将,我自然认得。” 信长说的是发自内心的赞许。 未曾想河尻听了这番话后,反而更愧疚地埋下了头。 “少主谬赞了。上阵杀敌本是武士本分,只可惜小人能力有限、导致没能更好去为主公效力。” 信长不急于答话,而是由上而下仔细打量了河尻一番。 这名姿志风流又虎背熊腰的武将,说的并不是场面话,他眼里的懊恼与不甘,切切实实地映现在瞳孔之中。 眼前的河尻将主君的荣辱成败,看得比什么都更重要,是个可用之人,亦是个可倚重的武将。 ——信长迅速在心里作出判断。 他伸出右手,轻轻在河尻肩膀上拍了拍,只说了句非常简短的话:“你辛苦了。” 留下这句话后,信长便继续健步如飞地向前走去,只留下河尻愕然又复杂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这个细微的小小举动,还有信长留下的那句简短慰问,却在河尻心头搅动了阵阵涟漪,让他产生了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信长走入正殿时,信秀正侧身倚在扶几上喝着酒。 对这个突然闯入视线的嫡长子,无论他做出任何他人眼里的冒昧举动,信秀已不会觉得意外。 信长也不向父亲鞠躬问好,只管快步向前,步伐生风得在榻榻米地板上发出厚实的闷响。 “父亲决定把竹千代送到骏河国去了么?” 他在信秀面前毫无长幼礼序地盘腿而坐,直接就来了开门见山的这么一句。 信秀并没有马上给出答案,只是意味深长地观察着他,又将酒碗递到嘴边浅浅抿了口酒。 “听说你和那个三河国少主感情很好,时常带着他到处跑。怎么,舍不得他吗?” “就算我回答说舍不得,老爹你就会继续把他留在尾张么?” “不会。” “看,答案不在这明摆着么?那我舍不舍得,也对老爹的决定没有半点影响吧?” 信秀呵呵笑了起来,执起酒壶给信长倒了一杯酒。 “那也没办法,毕竟今川家号称东海道最强军师的太原雪斋手里,可是扣着你兄长信广呀。” “所以老爹打算什么时候把竹千代送到骏河国去?” “我准备明天就让河尻秀隆护送竹千代起程,但目的地是三河国的安祥城。” “老爹准备和太原雪斋同时交换人质?把竹千代交出去时,他们也必须同时将兄长交出来?” “不然呢?就为了区区一个三河国少主,我总不能看着你兄长就这么被困死在安祥城吧?” 信长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既没喝那碗信秀特地为他倒的酒,也没说任何恳求留下竹千代的话,眉眼间更没流露出丝毫惋惜之色。 他只是处之泰然地干坐在那里,快速消化了情绪后,再用力地拍了拍双腿,接着就霍然站起。 “我知道了。那么老爹,现在我找竹千代去了。” “你准备和他做最后的告别么?” “是不是最后的告别,这种事谁知道呢?那小子看起来不像是会被今川家一直掌控的人。” 信长抛下这句话后,就如同一股风儿般向廊道溜去。 他离开得就像先前闯进正殿时那般快速突然。 对他这风风火火的冒失,信秀却习以为常地又啜了口酒,丝毫没介意嫡长子的唐突举动。 信秀放下酒碗时,信长已飞身跃上骏马夜风。 他只稍一拉缰绳,夜风便箭般地扬蹄轻跑开来。 信长只是刻意没在信秀面前提起、不想去揭父亲伤口,其实对眼下的整个险峻形势心里门清: 他父亲曾在与邻国争战里捷报连连,一度攻到国境北部的美浓国首府稻叶山城下,也一度在国境东部的矢作川河畔大胜三河国领主松平广忠。 只是信秀战无不胜的武运,似乎至此就抵达了巅峰,此后便是战败不断。 去年,信秀动员了尾张上下八郡之兵,再度举兵美浓国。 当大军途经加纳口时,不料却被美浓领主斋藤道三率军由城内突出,从侧翼分三路杀入织田军中,导致织田军崩溃。 那场战争里,信长的家老青山信昌、及叔叔信康相继战死,织田军阵亡人数竟高达五千人。 此战让信秀元气大伤,从此再不敢随便向美浓国出兵,而且犬山城主信康的战死,也让信秀在尾张上四郡的统治产生动摇。 今年,信秀又在三河国的第二次小豆坂合战里被松平与今川联军打败,导致织田家暗潮汹涌。 这个时候若是放任庶长子信广不管,势必会引起国内其它势力不满,在如此复杂的形势下,信秀是不得不将竹千代送走。 信长正是清楚这点,才会在确定了信秀的决定后转身就走。 即将分离之际,时间比什么都更重要,他此刻一点都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其它事情上。 赶往万松寺的途中,信长满脑子映现的,全都是和竹千代一同尽情玩耍过的画面。 他手把手教竹千代游泳、传授火枪的使用方法,带着竹千代上田野、下河流地四处撒欢。 渐渐地,这个原先言谈举止都牢牢恪守三河国少主风范的男孩,也学会了没心没肺地踏着泥泞撒欢、跳入河里像鱼儿一样畅游。 然而这些欢乐又肆意的时光,即将在明天划下句点。 信长骑着夜风冲入万松寺,在居室里的竹千代听得熟悉的马蹄声,顿时也拔腿就跑了出来。 两人就这样在庭院撞见彼此。 信长并没勒令夜风停下,而是继续骑马朝着竹千代疾驰而去,同时向对方扬开了右臂。 他什么也没说,可是竹千代却明白他的意思。 在信长扬开右臂那一刻,竹千代毫不迟疑地向前伸出左手,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信长稍一用力,竹千代整个人就顺着他的力道腾空而起、再稳稳当当地落在信长身前的马鞍。 两人就这么骑着夜风跑出了万松寺。 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夜色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还更疾驰如飞,大风同时拂乱了他们的发丝。 “喂,竹千代。我老爹明天就会让一个叫河尻秀隆的武将,把你送到安祥城去了。” “明天……这么快吗?” “嗯!所以今天我才特别来找你,想着一起好好痛快地玩个够,明天我就不来送你了。” “这样呀。”竹千代安静半晌,继而又绽放笑颜,“我明白了,那么今天我们就好好玩个够吧!” 他懂信长的不舍与眷恋,这男孩在思维与想法上,很多时候都堪称与信长同频。 尽管两人从个性到处世上都大相径庭,偶尔却又存在着出奇的相似之处。 这一天,尾张国的田野、森林、市集、山丘,处处都留下他们的足迹。 信长带着竹千代玩耍的最后一站,是他亲手教会竹千代游泳的绣吟河。 站在留下过难忘记忆的小山丘山头,迎着拂面而来的河风,两人都是禁不住地感慨万千。 “时间过得真快。还以为能在信长大人身边留得更久一点,没想到明天就要分开了。” “嗯,时间过得还真快啊。不过竹千代很坚强,就算到了又一个陌生环境,你也没问题的。” “我真的……没问题吗?!” “必须没问题才行。”信长斩钉截然地回答,转头望向竹千代,“你得学会在任何环境,也能平安地活下来。这样我们才可能有重逢的一天!” 他瞳孔里的坚定与不容置疑,一下子就传递到竹千代心头,成为抚平对方不安与惶惑的力量。 信长并没说上过多的话,但被那样明亮有神的目光凝视着,竹千代动荡的思绪渐渐平伏下来。 “是的,我必须得没问题才行,毕竟我可是和信长大人约定过要一起称霸天下呢!” “哈哈哈,你还记得这个约定啊?不错、不错,我们将来可是还要一起称霸这个天下的!” 信长洪声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竹千代后背,离情别绪在此刻全都转化为豪情万丈。 他这番豪迈豁达也感染到竹千代,大幅度削弱了竹千代对即将转换大环境的忐忑和紧张,于是竹千代也有样学样地跟着他朗声大笑。 两人“哈哈哈”笑了一阵之后,信长转头看向竹千代,痞笑着冲对方扬了扬眉毛。 “怎么样?不管处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笑出来就好过多了吧?” “好像……还真是这样。” “那么,在你离开尾张国之前,我们一块从山头跳下绣吟河、好好游最后一次泳吧!” 信长话音未落,便已经干脆利落地扒掉吴服和裙裤。 这股“男儿不轻言离愁”的胸怀,有效冲淡了竹千代萦绕心头的恋恋不舍,于是他也快速褪下衣裤,与信长共同站在山头。 “那么,要跳了喔。” “嗯!” 提议的是信长,但竹千代却快人一步地抢先纵身跃下。 看着那身影如鱼儿般灵活地跳进河里,信长嘴畔不由得绽起一丝笑意,紧跟着也跳入河中。 当初单薄瘦小的身影,如今已逐渐变得精壮。 那个曾在山头裹足不前的三河国旱鸭子,眼下却俨如一条在河里自在畅游的鱼儿了。 这些由两人亲身参与并创造的记忆,即使分开了,也会在彼此脑海里熠熠生辉地闪耀下去。 在河里游向竹千代时,信长心里无比确定这一点。 美好光阴总是短暂,无论两人内心多么不舍,时光依旧如沙般从指缝间流走。 当夕阳西下,信长明白:把竹千代送回万松寺的时候到了。 “竹千代,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万松寺吧。” “这么快?嗯!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那么信长大人,我们走吧。” “好。” 与冲出万松寺时的意气风发不同,那时候两人都明白接下来势必要痛痛快快玩耍一番。 而此刻,踏上的则是预示着分离在即的路途。 离万松寺越近,两人相处的时间就越短。 然而就算如此,信长也没有半点让坐骑夜风放缓速度的意思。 他的价值观是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迟早要分离,那还不如痛痛快快向彼此道别来的要好。 只是为什么他那抓着缰绳的双手,却特地腾出了右手来,温和地摸了摸竹千代的头呢? 信长将竹千代送到居所门前,看着对方俐落地翻身下马、接着向自己弯腰行了一个鞠躬大礼。 “就算到了骏河国,我也不会忘记信长大人、不会忘记我们一起渡过的这些时光。” “哈哈哈,想必太原雪斋会把你送到骏河国领主今川义元跟前去。竹千代,记住即使见了今川义元也不要怯场,知道吗?” “是!” 听着这句关怀的叮嘱,竹千代霍然抬头,声音洪亮地对信长应了一声。 信长笑了。 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痞气笑容。 当他歪着嘴角泛起微笑时,夜风已扬起前蹄,接着便如风一般向寺院大门处跑了过去,就这样在竹千代的目送下疾奔出了万松寺。 在分别的最后,信长还是没向竹千代说上一声“再见”。 明白信长的心迹,目送着他离开、直至完全看不到他为止,“再见”这个词也没从竹千代嘴里蹦出来过。 两人心里都抱着一份念想,那便是此番分别并不是永远不会相见,而是有朝必定会再度重逢。 “信长大人……”竹千代喃喃自语着,“若有重逢的一天,我一定竭尽全力陪你称霸天下。” 信长一路策马奔腾,没有丝毫停留地赶回那古野城,一踏入正殿就立刻下令将恒兴召来。 恒兴赶来后,才刚在下座跪坐好,就收到了信长的指令: “恒兴,去接触河尻秀隆这个武将,将他拉拢到我们这边来。” “河尻秀隆吗?”恒兴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指令,就当即俯首进行表态,“是!我会立即着手。” “眼下国内形势非常险峻,家臣里对我虎视眈眈的人实在太多了,父亲指派给我的首席家老林秀贞简直是恨不能马上把我拉下继承人这个位置。” “我明白。还请少主放心,接近河尻这件事我会秘密进行,不会让他们有所察觉。” “那就好。”信长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转向跪坐在另一边的丹羽和利家,“火枪队组建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成员都确定了吗?” “禀告少主,成员大体上都确定好了。”丹羽恭声答道,“就连国内北部的山贼头领桥本一郎,也推荐了弟弟泽夫过来当火枪手。” “桥本的弟弟么?”信长感兴趣地摸了摸鼻梁,“聚集了山贼、海盗、平民和武士家少年的这支火枪队,最后会呈现出什么样的风貌,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他朝前探过身体,又加强了语气叮嘱: “这件事要尽快推进和落实!我要和成立后的火枪队见上一面,让他们知道火枪在这个时代到底是件多么了不起的武器。” “是!”丹羽和利家同时俯身领命,整齐划一地答道。 虽然仍旧维持着四处疯玩、没心没肺的作派,但信长已经闻嗅到危险迫近的气息了。 他的首席家老林秀贞,出于为家族未来前途考量,早就舍弃了他这个本该用心扶持的少主。 非但如此,林秀贞还带着那同为织田家重臣的弟弟林通具,向被众人寄予厚望的信行示好。 另一方面,信秀指派给信行的家臣柴田权六不断积极地笼络人心、并且广造舆论,导致家臣阵营里几乎绝大多数力量都向信行一边倾斜。 除了身边的小侍从之外,始终对信长保持忠诚的重臣,只有从小将他拉扯长大的平手政秀。 信长不得不积极扩充自己的势力备战,而他相中的,就正是在战场上屡屡建功的河尻秀隆。 当两股力量碰撞、甚至要决战时,能率兵打仗、并且能打胜仗的人,才是他要任用的重点。 就在信长暗中布兵遣将时,一直在为他处境担忧不已的政秀也展开了行动。 尽管对信长的荒唐行径倍感痛心,政秀却无法背弃这个自己手把手抚养、教育长大的少主。 于是他悄然造访了末森城的城主府邸,在书房里秘密谒见了信秀,并当机立断提出了谏言。 “主公,请恕我直言:在眼下国内都蔑视少主的局势里,要巩固他继承人的地位,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莫过于让少主与周边的强势诸候联姻。” “你的意思……是要让信长迎娶周边邻国的公主么?” 信秀显然并不排斥这个建议。 在认真思索中,他还不时习惯地把左手大姆指放在嘴唇上面来回挪动。 “那么依政秀你看,该为信长选择哪国的公主才更适合呢?” “启禀主公:毗邻我国东面的骏河国今川家门第高贵、且正致力向西扩张,如果与之联姻,只怕我织田家会沦为附庸。” 信秀认真地点了点头,足见他对政秀这番见解很是认同,并且还在等待对方继续剖析下去。 “那么与我国北部接壤的美浓国,或许是个理想选择。” “美浓国?你说的是斋藤道三的公主么?”信秀皱了皱眉头,“但我们与斋藤军交战过好几次,何况我军还在去年的加纳口合战里打了败战……” “正是由于双方几度交战,道三对我们织田家军力才会存在顾忌,更有联姻方面的策略考量。” 政秀很有信心地继续阐释道。 “现任美浓国领主的斋藤道三出身低微,是从卖油郎一步步靠着吞并主君,才爬上领主之位。” “因此与斋藤家相较,我们织田家在门第上具有优势。” “他根基在美浓国内并不稳固。所以在加纳口之战后,道三正急着消除国内的反对势力,可说是恨不得将全部精力放在国内的整顿上。” “一旦与我们联姻,他便可消除后顾之忧,全心全意地做好对美浓全国的掌控。” “而站在我们立场,若能早些联姻,道三将来就可以成为少主的强力后盾。其它家臣纵使对少主继位心存异议,只怕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了。” 政秀不愧是尾张国内才情与学问都首屈一指的智者。 他不仅将联姻人选的缘由剖析得头头是道,更高明地懂得该在何时结束阐释,把充分的思索空间和时间都留给主君信秀。 信秀只考虑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主要是政秀对联姻选择的剖析,完全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能够领着织田军征战邻近诸国的信秀,决断做得也异常果敢。 “行!那我就将一切托付给你了。政秀,你回去尽快做好准备、前往美浓国游说道三吧!” “为臣遵命!” 得到主君首肯的政秀,深深地伏身领命,眼里尽是使命必达的坚定与执着。 当信长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最在乎他前程的两个男人,就这样在私下决定了他的妻子人选。 政秀认为:在诸多重臣都先后对信长露出獠牙的当下,只有通过联姻方式让他拥有坚实后盾,才能有效地压制住周围的危机四伏。 而成败则在此一举。 第8话︱两国各怀鬼胎的联姻 美浓国·稻叶山城·城主府邸·大殿 斋藤道三捧着酒碗,一口又一口地抿着酒,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端坐在下座的政秀。 时年五十四岁的道三蓄着修剪齐整的胡子,五官轮廓依旧棱角鲜明,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明显的痕迹,反倒平添了更浓郁的男人味。 “这个建议很奇特呀,政秀公。”他语气冰冷地说,“我们两国去年才在加纳口激烈交战,阁下忽然就前来提亲,难道我们当中有人过于健忘了吗?” 早就预料到道三的冷漠,政秀应对得甚为从容得体,立刻将谈话切入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 “去年的交纳口之战对织田家来说,早就已经成为过去,谁也不希望残酷的战争再度发生。” 道三下意识地攥紧酒碗,老谋深算的他,立刻听出政秀在提醒自己: 去年织田信秀率大军攻打稻叶山城,即使最后败走,但亦给美浓国留下不容忽视的创痛。 他这一下意识的动作,立刻被政秀捕捉在眼里,继而持续向他施加着晓以利弊的攻心术。 “在贵国壮观的能乡白山另一边就是越前国,西边的伊吹山地是与近江国的分界,南部则与我国共享着茂盛辽阔的美浓平原。” “世人都说道三大人是举世罕见的智者,在下以为,真正的智者绝对不会让自己腹背受敌。” 道三抬起酒碗,不动声色地浅酌了一小口清酒,望向政秀的视线变得越加锋利与残酷。 道三自然能解读到政秀这番话里暗藏的权术门道: 政秀是籍此暗喻,近江国和越前国都在美浓北面,他曾想侵吞越前国,无奈越前国与近江国结成同盟,他不得不忌惮收手,却也因此与两国结下梁子。 若是敌人阵营里再多了尾张国一员,那么他所统治的美浓国就将真正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然而道三反应越冷漠从容,政秀便越是自信在握,于是便继续游说了下去: “我们主公素闻贵国公主聪颖机智,又诚心想同贵国交好,便委任在下前来提亲。” “若是相互提防能彻底成为历史,那么这处美浓平原便可安泰了,这对两国来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政秀使用的是无懈可击的外交言辞,不过内里的玄机依然巧妙地传递给了道三。 道三知道政秀在剖析利害的同时,也在不着痕迹地作出承诺: 若将公主嫁给尾张国,他不但能安心平定国内的反对势力,同时也能一心一意提防美浓北境的两个敌人,再也不用担心在国境以南挨尾张刀子了。 这是一场极为私密的对谈。 能列席其间的除了主宾两人,就只有道三的家老崛田道空,此时他正静观道三的神色变化,右手姆指不经意地划过腰间的刀鞘。 哪怕道三眼神里掠过对政秀的一丝杀机,那么正襟跪坐在一旁的崛田就会立刻将政秀斩杀。 若说道三此前对政秀异常冷漠,此刻他的眼神简直就是如冰霜般刺骨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政秀非常适时地保持了沉默,落落大方地端起酒碗,小口尝起美浓国酿的清酒来。 他已经将局势尽可能导向有利于织田家的方向,尽管道三还没亮出底牌,但他对此并不心急。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似乎连每个人的呼吸频率都能听得异常清楚,崛田甚至已经准备好随时挥刀朝政秀砍去。 在氛围越发紧张时,道三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不愧是被誊为‘尾张第一智者’的政秀公,此番掏心置腹的话,真让人感触不已。” “若是一桩婚事能让美浓、尾张两国交好,又何尝不是有利于民生的大事?能让两国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火之苦的事,我道三又怎么会反对呢?” 道三的话语亲切,一张脸完全舒展开来,口吻像极了接待来访的老朋友一般,仿佛先前的冷漠如霜从来没有存在过。 政秀没有接话,他预见到道三必定还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 “只不过,我素来听说织田家的少主素有‘尾张大笨蛋’的称号,而我呢……” “相信政秀公也有听闻过我那‘美浓蝮蛇’的外号吧?不巧小女又是个极有主见的人。” “若你家少主真是个笨蛋,娶了小女、又多了我这样的岳父,尾张国岂不是在引狼入室?” 政秀不被人察觉地轻轻吸了一口长气。 道三无疑已经正式亮出底牌,此时正是政秀代表织田家作出回应的绝佳时机。 他知道自己这番回应,将决定着这门提亲的成败。 “我到底是帮道三大人赢得了个前途大好的女婿,还是给主公家引狼入室,结下这门亲事不是即可见分晓了?” 他微笑着迎向道三的目光。 语言交锋与角力的艺术,在这场交谈里被发挥到了极致。 短暂的交谈间,两人便等同于挥刀交战了数回,并且都试探到了对方深藏起来的心迹。 就是政秀这句反问,促使道三下了结亲的决心,他深深凝视了政秀很久,然后才缓缓开了口。 “那么,劳烦政秀公回去转告你家主公和少主:小女斋藤浓姬,之后就有劳多多关照了。” “道三大人言重了。我国若能迎来公主这样的少夫人,定会举国上下都将之视若珍宝。” 政秀得体地俯身应答,言谈举止之间寻觅不到丝毫破绽。 任谁都看不出就在前一刻,他的心还在七上八下地罗列着即将迎来的各种可能。 而对道三来说,联姻利益非常直接—— 若没有信秀的屡屡来袭,他就能放开手来,把美浓国内那些轻视他从京都卖油郎跃升到一国之主的反对力量清理掉。 另外,若信秀的继承人真是一个“尾张大笨蛋”,一旦联姻成功,道三就有了冠冕堂皇干涉织田家内政的机会。 说不定他还可以通过控制信长,将尾张国操控在股掌之间,兵不血刃地打通两国的通道。 两家就这样各怀鬼胎地订下了婚约。 就当政秀在稻叶山城促成这桩别具战略意义的跨国婚事时,在另一端的那古野城郊外,信长正在检阅尾张国有史以来的第1支火枪队成员。 这个拥有一百五十人的火枪队,还处在刚成立的雏形。 每个队员手里都攥着一支火枪,以每十人为一排,列队形成整齐的五十排阵容。 信长一个个从每排队员面前经过,仔细端详着他们的每一张脸。 不同于寻常皆是武家子弟的军队,这个一百五十人的阵容里云集了各类出身的少年们,他们的气质与神态亦各不相同。 对于从小就在那古野城内外四处游玩的信长来说,他一眼就能够分辨出这些少年的出身: 表情严谨,发型梳得一丝不苟、气质端正的,是信长再熟悉不过的武家子弟。 虽然努力想要站得笔挺,站姿里却依旧显出几分生涩和紧张,表情温顺里又藏着好强的,便是平民子弟无遗了。 那些站姿硬朗、眼神彪悍、看起来极不好惹的,则是自幼在船上成长、经历过大风大浪洗礼的海盗子弟。 在这些队员当中,有着一些肌肉结实、形体强壮,浑身上下尽散发着阳刚之气的少年,则为信长下令从山贼群体里挑选出来的少年。 其中不少出身海盗与山贼的子弟,还曾在年幼时与肆意带着小侍从闯入他们地盘的信长大打出手过。 谁也没想到,几场你来我往的拳脚相加,居然让原本绝不可能与领主家庭产生联系的他们,在少年时走入了尾张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支火枪队。 有着不同出身的少年们,被打乱家庭背景地安排进入不同的队列,这正是信长想从火枪手身上所看到的样子。 信长每经过一名队员面前,视线都会在对方脸上短暂停留,并且确保一定与对方双目对视。 按照这个时代尊卑有别的传统,火枪队成员们其实是不被允许直视信长的。 所以起初当信长站在他们面前时,队员们的第一个反应,莫不是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 可是信长却不以为意地下令:“不用拘礼,都把头抬起来吧。” 这让那些从小就被教导要恪守规则的武家子弟们大为惊异—— 在如此庄严的检阅礼上,他们居然可以这么近距离地直视少主?!信长这个命令简直打破并刷新了他们那循规蹈矩的认知。 所以起初一些刚听到命令的武家子弟,往往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半信半疑地不敢抬起头来。 然而信长又温和地轻斥道:“有些人是没听到指令吗?我让大家都抬起头来!” 多了这声轻斥,方才让恪守规则的武家子弟们放心地抬起头。 这一抬头,就有不少武家子弟撞上了刚巧停在他们面前的信长目光,但见他带着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们看。 信长这一看,可就让不少武家子弟的心跳快得仿佛都快跃出胸膛来。 而他就在他们一阵紧张不已时发话叮嘱: “出身武家固然很有纪律性,但千万记得你们是一个团队。只有和其它队员处好关系,这支火枪队才可能有未来,知道吗?” 这些武家子弟脑子里哪里还装得下其它事情,纷纷忙不迭地洪声应道:“是!属下遵命!” 经过那些山贼出身的队员身边时,信长总会不厌其烦地伸出手,逐一探到他们身后去纠正站姿,还不忘挨个提醒: “脚再稍微并拢一下!腰这里挺直一点、头也要稍微抬高一些!” “身为火枪队成员,昂首挺胸的气势一定要有!再就是列队时,握枪姿势一定要统一!” 看着他对队员们逐个叮嘱和纠正的举动,丹羽和利家不禁面面相觑:在他们的记忆里,信长还从来没对任何人如此耐心过。 已经成为那古野城财政奉行的居守屋,和身为小侍从头领的恒兴站在一旁,静静观望着信长对这支火枪队的检阅。 居守屋自从被信长聘用为财政奉行后,便以商人出身的智慧与精明,将城下町的商业规划得有序多彩,极大地促进了那古野城的繁华。 这支火枪队成立的底气,其中也有来自于他为信长打造的坚实经济基础。 信长与每位火枪手的互动感染了居守屋,那种不问出身、惟才是举的作派,更深深打动了他。 将火枪队逐排审阅了一遍过后,信长才手执火枪回到了队列的最前方。 他眼角余光扫向站在一旁的居守屋,向对方确认:“喂,每支枪都作好充分的调整了吧?” “是。按少主吩咐,每支都额外装多了火药,这样能射得更远、威力也更大。”居守屋忙不迭笑着应道,“但是,点燃火绳的时间也稍微延长了些。” 信长点了点头,再度专心致志地将视线集中在眼前笔挺站立着的火枪队身上: “放眼当下邻近诸国,还没有哪个国家把火枪纳入战争的一环,所以我们尾张必须抢得先机。” “你们手中的这支火枪,是件特别神奇的武器,我只领略过一次威力就无法割舍,非常看好将它运用在今后的战场上。” “比起弓箭,火枪的射击范围更远,不仅可以确定射中目标、更能轻易贯穿盔甲。” “今后,我会将它运用在战场前线。今天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尾张国的英雄!” 他话音未落,便转身向着北面空旷之处走去,才刚站定脚步,就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嘭!” 射击的轰响震荡着火枪手们的耳膜,站在最前排的一个个队员都睁圆了眼睛—— 只见远处一排陈列的稻草人当中,第一排居中的一个胸甲上已然多了一个弹孔! 信长以一手好枪法,完全征服了这些队员们。 “该说的,你们都听完了。”信长短暂停了半晌,尔后提高声音洪亮下令,“现在,同样以十人为一排、每五排为一列,逐排亮出居守屋对你们这段时间的集训成果!” 火枪手们应声而动。 若说居守屋教了他们枪法,恒兴则是把他们训练成井然有序的士兵: 队员们照着信长吩咐以单膝点地的半跪式蹲姿,挨个保持一小段距离,同时将火枪立在地上。 半跪式蹲在第一排的火枪手们,听着恒兴“第一排,准备!”的指挥,一个个执着火枪认真瞄准着不远处的盔甲稻草人。 信长站在一旁,专注地逐个审阅着他们的执枪姿态,不断及时发出纠正: “森田,将火枪稍微放低些!” “永井,记得扳正身体!还有,你这火枪端得也太歪了一点!” 在调整了第一排首射队员们的姿态后,信长往后缓缓退了两步,朗声发令:“开火!” 十名火枪手在同一瞬间扣下扳机。 随着震耳欲聋的射击声响起,十个在不远处立起的稻草人胸甲的心脏位置,都精准地留下了弹孔。 接着恒兴又适时进行指挥:“换位!” 才刚试射完毕的火枪手们立即撤离原位,而第二排队员们火速填补了他们的空位,齐整地采取半跪式蹲姿,流畅划一地执起了手中的火枪。 信长甚为满意地继续站在原位监督。 这天的火枪队试练,他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场又一场。 带着仿佛每一场,都是他所督导的第一场那样的新鲜感,信长丝毫不觉得乏味和厌倦。 每排火枪手在试射之前,若执枪姿态稍有不对,他总会及时纠正并进行指导。 这份严谨和热情,让站在一旁的居守屋与恒兴感慨不已。 “当少主说要从山贼和海盗的孩子里选拔火枪手时,我还真是吓了一跳,但如今看来这些队员们可全都秩序井然啊。” “少主年幼时,可是和里面一部分队员赤手空拳打过架的。对他们在战斗方面的禀性和天赋,他自然再了解不过。” “少主居然和这些山贼与海盗的孩子打过架?”居守屋惊得瞠目结舌,“不光如此,他还大胆地启用这些和自己打过架的少年?” “很吃惊吗?”恒兴淡淡道,“少主用人向来惟才是举、从来不看出身,你不就是当中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吗?” “嘿嘿。”居守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是啊,谁能想到一介堺港商人出身的我,居然能成为一城的财政奉行?” 五天后,信长被召到末森城。 正殿里,织田家所有家臣都已正坐列席,出席人员甚至包括土田夫人和信行,可说全部有脸面的人物都全员到齐了。 信长又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人。 当他懒散地走进大殿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就连土田夫人眼里亦泛起难以掩饰的厌恶之色。 信长压根就没去理会他们的排斥与轻蔑,大摇大摆地在最接近信秀的下座右列位置盘腿坐下。 他这一毫无礼节的坐姿,与挺直腰干跪坐着的家臣及弟弟信行形成鲜明对比,无疑将施展下马威的机会送到土田夫人面前。 “信长,在如此严肃的场合里,你觉得自己这种随便的坐姿合适吗?!” 土田夫人当众厉声喝斥。 可惜信长对她的发难根本就没有半点反应。 他既没立刻调整坐姿,也没顶嘴或反驳,只是一脸不以为意地继续维持着原先的坐姿。 这种完全将土田夫人当成空气的做法,恰恰最容易让她陷入难堪的境地。 “信长,为什么你总是如此一意孤行?难道这次你又准备将母亲的话置若罔闻不成?!” 正当土田夫人准备再度发难时,坐在她身前的信秀伸出胳膊往后一拦,威严地制止了她。 然后,信秀先环视了一遍四周,随即声音低沉却有力地开了口: “好了,现在人都到齐了,也是时候切入正题了。” “今天将大家召集到这里,是为了向你们宣布一件莫大的喜事。” 信秀在说到这里时,停顿了片刻,严穆的视线分别从端坐在下座的重臣们身上扫视而过。 “前阵子我派了政秀到美浓国去向斋藤道三提亲,而他答允了会将公主嫁到我们尾张这里来。” “也就是说,美浓国的公主浓姬,已经确定会成为信长的妻子了。”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政秀在得到信秀授命后,将这门提亲进行得极其秘密,在成功后又噤口不言地保密了好几天。 直至信秀对重臣和亲族进行了这场召集,这个秘密在尾张国才被他们以外的其它人知晓。 “什么?我们不是去年才和美浓国开战过吗?”土田夫人率先嚷了起来,“为什么偏偏要让敌国的公主嫁给信长这么不靠谱的家伙?” “主公可有考虑过:如果公主嫁过来后发现信长是这么个货色,一旦她向父亲告状说是我们欺骗了美浓,岂不是会导致两国关系恶化吗?” 信秀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端坐下方的政秀却正色地望向了土田夫人: “土田夫人,请您慎言!什么叫‘这么个货色’,身为织田家的主母,怎么可以用这么轻率的措辞形容少主!” “依在下之见,政秀大人你才需要慎言!” 信行的辅佐家臣、骁勇善战的权六当众向政秀发难,一双霸气的眸子牢牢盯着政秀不放。 “世人将道三比喻成狡滑阴险的蝮蛇,他会同意将女儿嫁到我国,只怕是暗藏祸心!” 政秀正准备回应,却被林秀贞抢先截住话语: “政秀大人,你我同是为少主效力的家老,自当事事为少主考量周全。” “但切莫忘记,我们首先是织田家的家臣、然后才是少主的家老。” “我们做的每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都一定要站在织田家和尾张国的立场权衡再三。” 林秀贞在娓娓阐述立场时,将视线从政秀移到信秀身上,满脸诚挚地将谏言继续了下去。 “主公,请恕我直言:以少主的资质,若安排他迎娶美浓国公主,只怕会后患无穷。” 眼见政秀为维护自己而陷入被四面围攻的境地,信长却没显露出丝毫的维护之情。 相反,他似乎还对这场激烈的争论倍感无聊,掏出李子就肆无忌惮地当众咀嚼起来。 这一唐突举动,顿时让火药味十足的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全都在信长一个人身上定格了下来。 “你、你这是在吃李子吗?” 土田夫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 “政秀大人为了维护你,正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你当真就无动于衷吗?” 她这番话不吝给本就轻蔑与厌恶信长的家臣心头,又浇了一桶油,使这股排斥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政秀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叹了口长气,正准备舌战群狼之际,未曾想一直文雅跪坐在土田夫人身边的信行却悠然开了口。 “为什么大家总对哥哥提出这么多苛求呢?这可是难得的大喜事,我们最该做的难道不是对哥哥说声‘恭喜’吗?” 政秀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言行举止粗野无礼到极点的信长,与体恤包容、文武双全的弟弟信行相比,就像在照妖镜面前现了原形的猴妖,无论声望还是形象都跌到了最低谷。 大殿里的形势对信长极为不利。 除了政秀坚定不移的偏袒之外,从土田夫人到其它重臣都在向他发动咄咄逼人的攻势,而他偏偏还一副泰然自若地继续嚼着手里的李子。 少主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争气一点呢?政秀苦涩地想。 他这一焦急,前额就沁下一滴冷汗来。 第9话︱一人出手,单挑群狼 “信行果然很善良。”土田夫人感动地望向最疼爱的次子,“你总是这么为别人着想。” “但这是关系到整个国家大局的事,信行,你真的不用替信长说好话了。” “这桩婚事到底有多么不靠谱,我们始终是得去面对的。” 土田夫人温柔地劝慰着信行,满眼俱是母亲对儿子的关爱与疼惜。 然而当她将目光转向信长时,眼神却又瞬间转化为冬雪般的凛冽。 “信长,你就只顾着在那里啃李子,然后让我们这些人为你急着焦头烂额吗?!” 土田夫人终是将正殿里所有爆发的矛盾,全部都往信长身上导了过去。 随着家臣们的视线悉数又重新在信长身上落定,他却镇静自若地嚼完最后一口李子。 然后出乎任何人预料地,他居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谁也没料到他会在火药味如此浓郁的氛围下,这么不合时宜地欢笑,不仅家臣们、就连土田夫人也怔住了。 “少主在笑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林秀贞,立刻将品行不端的帽子往信长头上扣,“在讨论两国结亲这么严肃的场合,如此没头没脑的欢笑适合吗?” “哈哈哈哈。”信长也没去理会林秀贞的指责,只是径自敞开胸怀地欢笑了一通,然后将手中的李子随意地丢在塌塌米地板上。 政秀的心一惊:信长这随手一抛,不吝又给了家臣们一个轻视他的理由。 少主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不争气呢?政秀恨铁不成钢地望向信长。 纵然是满心的不理解,但他还是忍不住要为信长挺身而出。 就在政秀准备发言时,信长却再度出乎所有人预料地开了口。 “林秀贞!” 自从进入正殿后便一副懒散无聊模样的他,忽然霸气地直呼了林秀贞的全名,铿锵洪亮的声音顿时吓了对方一跳。 “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吗?” “如此严肃庄重的场合,大家都在为这个国家的利益殚精竭虑,我哪有心思和时间去思考少主您为什么突然莫名发笑?” “我在笑你们这帮所谓的重臣,只晓得为了自身利益胡乱发飚,却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什、什么?少主您说什么?”一旁的权六按捺不住地插话,“在重要的议事场合啃李子的您,有什么资格这样评价我们这帮为主公、为国家劳心费神的家臣?” “你们领了织田家的俸禄、受了织田家封赏的领地,为国家劳心费神这不是份内事吗?” 信长转头看向权六。 两人目光对上的刹那,只见信长原先还漫不经心的双眸,居然在顷刻间变得锋锐无比,就像舐血的猛虎亮出闪着寒光的尖牙。 这不可思议的转化,以及在双方视线对上一瞬,信长眼神所呈现的爆发力,竟让勇猛如权六这样的武将也被震慑! “你们领了这么优渥的待遇,如果还没将心思放在国事上,那要你们何用!” 这是信长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训斥家中的重臣。 与平素面对责难只会嘻嘻哈哈和视而不见不同,此时的他不怒自威,瞪着权六时的表情,居然让权六产生了一种仿佛有猛虎迎面扑来的错觉。 在权六片刻间熄火败退之后,信长重新将目光移回林秀贞身上。 他只专注地望着林秀贞,似乎在场的其它人都不重要,这种无声的专注凝视,却在无形间给了林秀贞很大压力。 老奸巨滑的林秀贞相当讶然。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全国人民视为“尾张大笨蛋”的少主,这股突然爆发的气场与霸气究竟从何而来? “林秀贞,如今你们追随和效忠的人是谁?” “我等誓死效忠的自然是主公!” “很好,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那么就应该知道‘忠君爱国’的为臣之道。” “这个,在下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不明白,现在我们谈论的是和美浓两国结亲的事,少主忽然扯到这些是要干嘛?” “你都知道‘忽然扯到这些是要干嘛’吗?” 信长忽地一拳重重朝塌塌米地板砸去,继而发出的砰然一声,让在座的家臣们都吓了一跳。 “你们在争论的可是我的婚事!可就算身为当事人的我,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自己要和那个什么美浓国的公主结婚。” “知道为什么吗?”信长虽然继续盘腿坐在原位,目光却在逐步向林秀贞逼近,“回答我,林秀贞!” “因为兹事体大,主公要严格保守秘密,直至一切都确定下来后才能公布。” “没错!既然你都明白这是关系到两国和平的大事,那为什么还带着家臣们在这里争吵不休?难道你是在质疑老爹的决断吗?” 在林秀贞张口要解释时,信长又再度打断了他,还反手给他扣了一顶犯错的大帽子。 “在这等大事面前,你不但质疑老爹的策略,还带着这些家臣试图影响和改变老爹的决断。” “莫非你认为和美浓国的提亲是儿戏?你们想提就提、想换人就换人?若是美浓国知道你们今天这般胡闹,他们又该怎么想?” 谁也想不到信长居然有这么清晰的逻辑思维,更料不到他在反击时给这些家臣们扣上过失的言语会这么娴熟流畅。 一时之间,原先还来势汹汹围攻信长的家臣们,看着连举足轻重的林秀贞都在片刻被他压制,在惊诧之下,他们悉数都变得哑口无言。 “林秀贞,这次我对你真是失望得很。” “如果你评判事物这么轻率武断,今后还怎么能够把城里的事交给你来打理?看来我得和老爹谈谈,你是否适合担任那古野城家老的职位了!” 林秀贞被训得一时无言以对。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蠢钝任性、只会胡闹的信长,居然能在这么关键的议事时刻,一出手就牢牢控制住局势。 而信长一出手就蛇打七寸,每句反击都是招招致命。 最让林秀贞失措的是,信长还巧妙地将他们对自己的围攻,给转化为是对信秀权威的质疑,这就一下子把事情给严重化了。 处事向来很有手腕和心机的林秀贞,这次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狼狈不堪地被动反击: “少主这说的都是哪儿的话?我等顶着压力谏言,为的可都是主公和国家啊!” “就因为是两国联姻这种大事,才更应该从长计议。信行公子品行端正、又才貌双全……” 林秀贞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一直安静地观望着局面变化的信秀,终于出面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够了,秀贞!信长刚刚说的还不够么?还是连你也觉得他没资格在正殿,当着我这个父亲的面前发言?” 信秀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威严。 他语速可以说是很慢,但正因为那一字字的清晰发音,反而让在场的家臣们悚得都收起了嚣张气焰,皆由于他们全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 “主公恕罪!在下绝无此意。”林秀贞慌张俯身致歉,“与美浓国联姻,乃是主公出于大局考量的智慧结晶,我等必然会合力支持!” 看着原本受到家臣全力围攻的信长,三言两语便逆转了局势、还得到了信秀的公开支持,土田夫人紧紧地攥住手中的折扇。 她必须竭尽全力控制自己,才不至于当众被气得发抖。 信长却留意到这个微小的细节,又从腰包里掏出一个李子,起身笑嬉嬉地走到她跟前,弯腰殷勤地将李子递给了她。 “母亲,真的是非常清甜的李子,你也尝尝看吧。” “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土田夫人不假思索地挥动折扇,一把打掉信长迎面递来的李子。 那李子在地上滚动着,却被信秀快速拾起。 当信秀拾起李子时,信长恰巧就在这时候开了口。 “不知道母亲刚才这个举动,算不算得体呢?” “你说什么?!” “如果美浓国的公主嫁过来,母亲还会当着她的面这么做吗?如果这事传到邻国,不晓得他们是会说我笨呢、还是觉得母亲偏执呢?” “喂,信长!” 土田夫人眉头紧锁,在厉声喝斥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愕然发觉,自己好像钻进了长子的圈套一样。 那个疯疯癫癫,说话做事总不过脑子、不看场合的信长,长期被以她和重臣为首的反对势力所轻蔑和厌恶,他们总觉得信长折腾不出什么大波澜来。 可当他们默契地利用两国联姻这件事向信长集体发难后,土田夫人才惊觉包括她在内的反对势力,全都犯了轻敌的大错。 包括信长会不计较被她训斥、满脸关怀地递上李子,无疑就是要诱使她再度发难,好在信秀面前巧妙表现出自己到底有多么委屈。 在土田夫人察觉到这点时,信秀已将李子送往嘴边,毫不犹豫地张嘴就咬了一口。 “嗯,果然很清甜啊,信长。” “是吧?很清甜吧!哈哈哈,老爹的喜好有时候和我好相似啊。” “这是自然的,谁叫你是我儿子呢?” “唔,我肚子还是有点饿。”信长摸了摸肚子,又从腰包里掏出一个李子,“看来还得再吃一个才行。” 他咬了口李子后,大摇大摆地回到原位,又肆无忌惮地盘腿坐在榻榻米地板上。 从霸气横扫在场诸多重臣,到懒散怠慢地啃着李子,信长刹那间又完成了形象上的无缝转换。 现在的他,无论神态还是言行,都又恢复到往常那个“尾张大笨蛋”的印象中。 然而土田夫人的脸色越发阴森。 她很清楚信秀去拾这个被打落在地的李子,就是在公开向所有人发出一个强有力的信息。 那就是不管有多少人反对,他都不会考虑所有为信长谋划并定立的策略。 不管是将信长立为继承人、或者为他迎娶美浓国的公主,这些策略统统不会有任何改变。 “夫人。” “是。” “有件事,信长说得很对。虽说做父母的在诸多孩子里难免会有偏爱,但表露得太明显了,恐怕会让那位美浓公主笑话。” “啊……是,我知道了。” 作为名门之女兼尾张国的主母,土田夫人当然不会做出在重臣面前去反驳丈夫的这种事,纵然内心再不情愿,她也只能强忍怒火垂下眉眼作答。 至此,信长的大获全胜已成定局。 从围攻他的重臣到为难他的土田夫人,反倒统统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一齐变成被他击败的小丑。 感到惊诧的不只他们,还有跪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政秀。 一直以来,政秀都充当着信长义不容辞的守护者这个角色,为他遮挡住所有的责难与非议。 他为信长操心得太多、也伤神得太久,这是他第1次见识到信长霸气压制住所有非难的能力。 他非常意外。 作为从信长两岁起便陪伴与守护在他身边的家老,政秀自认但凡信长动动眉毛,他都能马上猜到这个少主在打什么念头。 可信长先前的一系列操作,那种快狠准的反击手法,却有着他未曾接触与发现过的陌生一面。 就在政秀怔怔地看着信长,觉得眼前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少主突然变得陌生时,信长心有灵犀地对他转过头来,痞笑着眨了眨眼睛。 就是这一个俏皮的眨眼,使政秀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 这么不羁又肆意的举动,在两人共处的时光里上演过无数遍。 坐在对面的那个少年,举手投足仍旧有着政秀熟悉的痕迹,依然是让他大为头疼又无比疼爱的少主信长! 连续吃完两个李子的信长,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之后,又很不得体地打了个饱嗝。 只是对他再次故态复发的肆无忌惮,那些才刚被他教训过的重臣们多少都收敛了一些。 就连满脸难以掩饰厌恶之情的土田夫人,也不得不变得有些忌惮。 “好饱啊。”打个饱嗝后,信长又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当众伸直双腿,“我说老爹,要是没什么事我就溜了。” “等等!” 信秀伸出手来,并作势往下拍了拍,示意正准备站起来的信长重新回到座位上。 “看你刚刚力驳群臣的样子,就代表是对这桩婚事没有意见了,对吧?” “如果我说‘我才不要娶那个美浓国的什么公主呢!’,老爹你就会改变主意么?” “婚事都谈妥了,这可是两国之间的战略大事,岂是说改变就能改变得了的?这道理你才刚对秀贞强调过,该不会一下就忘了吧?” “所以了,既然不管我怎么说,这件事的结果也不会改变。而且老爹你要说的事,我已经全都听完了,那么现在开溜就没问题了,不是吗?” 还不待信秀回答,信长就自作主张地站了起来。 在他直起身体的瞬间,居然童心未泯地对信秀吐了吐舌头,又露出标志性的歪嘴坏笑。 他才刚向前探出右脚,转瞬间居然就脚下生风地朝着廊道疾奔了过去,毫不在乎地抛下所有家臣,就这么风驰电掣地溜出正殿。 信长开溜得实在太过贸然。 那些先前还被他的霸气驳斥唬得一愣一愣的家臣们,在反应过来后又是一片唉声叹气的责备: “真不像话!主公都还没回话,少主就横冲直撞地跑了出去,哪还有半点继承人的样子呀。” “要我说,像信行公子这样品行端正的人,倒更有我们尾张国继承人的风范呢。” “才刚以为他突然间换了个人,没想到是本性难移。不知道美浓国的公主看到他这副样子,该是作何感想?” 家臣们的非议,无疑又给了土田夫人贬斥信长的理由,她立刻凑近信秀,压低声音埋怨道: “主公,这么不识大体又鲁莽冒失的笨蛋,怎能堪当继承人大任?还请主公仔细思量为好!” 不过信秀显然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只是低下眼梢浅浅地笑了笑。 这只曾领着织田军进击邻近诸国的尾张之虎,此刻的表情就像一个拿孩子没辄的普通父亲。 美浓国·稻叶山城·黑书院 道三静静地看着庭院的窸窸细雨,手中折扇开了又合、合上又开,如此重复多次后,他才将视线转向侍女长藤泽寄天晴。 “寄天晴,去请公主来,告诉她我有件重大事情要说。” “是。” 在寄天晴离开后,黑书院里就只剩下道三和家老崛田道空两人。 仍旧陷于思绪万千中的道三缄口不言,随侍在旁的崛田便也不言语,君臣两人只是遥望着那不时被风拂落的树叶。 没过多久,如猫般轻盈的脚步声就从廊道传了过来。 伴随着这阵轻盈脚步声的,还有穿在最外侧的华美打挂,在地面拖行所发出的轻曳声响。 “父亲,听说您有重要的大事要告诉我么?” 一个如出谷黄莺般婉转动听的声音,从廊道传了进来。 一直静默着望向庭院的道三,严肃的神情因着那声音而发生了变化,眼中噙满笑意地沿着声音传来的拉门处看去。 浓姬就这样嫣然踏入黑书院。 她穿着京都名裁缝亲手缝纫的深红打挂外衣,打挂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锦鲤与莲花,她每走动1步,那些锦鲤便像随着她的莲步而轻轻游动一样。 打挂外衣之下,是洁净如雪的和服,就如同她的肌肤一般晶莹剔透。 在踏进黑书院之际,庭院吹来的风刚好拂动浓姬那头诗般长发,于是发丝轻扬之下的她,又平添了一股宛若随风轻曳的樱花之美。 “来,坐。” 道三抬起茶壶,为浓姬倒了一碗清香四溢的茶,温和地将碗搁在浓姬面前。 浓姬却不急着喝这碗茶,而是睁着那双明亮的剪水双瞳,仿佛在一心等待着道三的回答。 知女莫如父,熟知浓姬性情的道三,索性选择对她开宗明义地直奔主题。 “浓姬,为父已经作了决定,将你许配给尾张国的少主织田信长了。” 这个被严密封锁的消息,就连奉命请来浓姬的侍女长寄天晴也是第一次听到,跪坐一旁的她眼里也不禁闪过意外之色。 但对牵涉到终身大事的浓姬而言,却没显露出半点慌乱与不安的反应,反倒从容自如地迎向道三端详着她的目光。 “信长?父亲是说要将我嫁给那个号称‘尾张大笨蛋’的织田家少主信长么?” “没错,这是我和织田家当主信秀的约定。” 浓姬不置可否地偏过脸颊,挑衅般地问:“如果我拒绝呢?” “我蝮蛇的女儿,自然也是蝮蛇。”道三严肃地回应道,“如此冰雪聪明的你,应该知道身为一国公主,有些与生俱来的责任是怎么也推不掉的。” “即使明知道对方是尾张第一大笨蛋,父亲也要将心爱的女儿嫁过去么?” “浓姬。”道三轻声叹了口气,“这已经不是两个家庭的婚约了,而代表着国与国之间的约定。” “看来父亲显然心意已决,我再反对也没用了。”浓姬对于个中轻重,自然能衡量得清楚,“那你让我嫁过去的用意是什么?” “用意?”道三一脸愕然,“若非说用意的话,为父只希望通过这场联姻,能促进美浓和尾张两国和睦,让百姓免受战争之苦。” 这番大公无私的话,却让浓姬听得嫣然一笑。 当笑容在她脸上绽放的时候,就犹如春风吹过满花遍野的大地一样让人心醉。 “父亲在我面前还要演戏么?您会忍痛让我嫁到尾张国去,恐怕就因为信长是个笨蛋吧?” “喔?这又是什么道理?浓姬,说来为父听听。” 道三似是被浓姬这番话引发了兴趣,将整个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女儿身上。 “倘若信长真是个笨蛋,那么在他继位之后,织田家的势力便会削弱,届时恐怕会有不少暗藏祸心的家臣趁势作乱。” “那时候,只要身为岳父的你毅然出兵支持,便可轻而易举地将尾张国收入囊中。” 道三听得心头一凛,既惊叹女儿那洞悉世事的眼力,又感慨浓姬为什么会生为女儿身。 若她生为男子,道三一定毫不犹豫将她立为继承人,只可惜她生而为女子,无论道三多么宠爱赏识她,最终却只能迎来父女的离别。 第10话︱既是美人、又是恶女的公主 道三瞳孔里转瞬即逝的复杂思绪,并没能躲过浓姬犀利的洞察。 于是,她浅笑盈盈地又将了他一军。 “表面上看是与尾张国联姻和谈,实际上父亲却看中了他们的国土,狡滑的蝮蛇是要坐收织田家内部斗争的渔翁之利吗?” 浓姬这番毫无保留的讥讽,就连跪坐在旁的崛田也备觉不妥,慌忙出言劝阻:“公主……” 然而道三干脆利落地表态说:“无妨。崛田,就让她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好了。” 他欣赏地望着浓姬,就像欣赏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品般,修剪齐整的胡子微微上翘、向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不愧是我的女儿,你的才智可是远在三个兄弟之上呀。” 他稍停了一下,又笑着摇了摇头。 “可你觉得,那个织田信长果真像传闻中的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尾张大笨蛋’吗?” 道三笔挺地站了起来,信步走到黑书房的花头窗前,满园秀色就此映入他的眼帘。 “我这一生和很多人打过交道,可说是各式各样的人物都见识过。” “如你们所知,从一介京都卖油郎出身的我,靠着像蝮蛇般吞下过两任主君的谋略,最后才坐上了一国领主这个位置。” 面对这么敏感的话题,从寄天晴到崛田都不敢随便接话,只是正色地悉心聆听着道三的述说。 “但尾张国当主织田信秀,是我见过杀戮气息最重的人,在战场上他简直像是杀红了眼的阿修罗,似乎血腥味能令他更加兴奋。” “这样的一个强权人物,当真会为了维护长幼有序的继承制度,去选择一个愚笨的长子当继承人么?老实说,我对此怀有很大的疑惑。” “我听过很多织田家少主信长的事迹,为了摸清他的底细,也往尾张国那边派过不少出色的间谍去接近信长。” “但是那些精挑细选出的间谍,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到美浓。这是为什么?他们在尾张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全军覆没?” 道三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低头迎向浓姬的视线,父女俩的目光隔着空气悄然地交战着。 “这个少年就像个迷,所以嫁给他的你,就等同于我们美浓的解迷人。” “织田信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目前为止我对他的认知还只停留在猜测当中,只有你嫁过去了才能得到答案。” 浓姬樱唇微启,嘲讽地问: “因此国人眼里那个备受宠爱的女儿,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所谓的解迷人,而最后还是得倚靠儿子继承这个国家,对吗?”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道三瞳孔深处泛过一丝柔情,“为父正是器重你、对你深怀信心,才会将这样关系到国家前途的使命交付给你。” “那如果信长真像传闻中说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难道要我一辈子就被困在他身边?” 浓姬这句询问,俨然切中了道三的心事。 他并没立即应答,而是走到矮桌前,俯身拾起放置在桌面上的一个描有精美莳绘的榉木盒子,再从中取出一把表面镌刻有花草纹的匕首。 道三将匕首放到榻榻米地板上轻轻一推,这把匕首就呈一条直线地滑到了浓姬面前。 “若他真是个与传闻别无二致的大笨蛋,那么浓姬,你便向他挥出这把匕首。” “到时候,无论是刺入他的心脏、还是要斩下他首级,信长的死法全都随你的心意来决定。” 浓姬低头望向匕首,用嫩如春葱的手指将它拾起,果断地抽匕首出鞘,一股寒光顿时映亮了她的双眸。 她就这样举着匕首,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着: “好锋利的匕首,想必刺入人体时,会像切豆腐一样地不费吹灰之力。” “好眼力!”道三赞赏道,“这是邀请京都筑刀名匠野野村大师铸造的匕首,是为父特地送给你的礼物。” “特地送给我的……礼物么?”浓姬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可是父亲……” “嗯?” “在没出嫁前,我是美浓的公主,有义务和责任守护这个国家。但出嫁后,我就是尾张的少夫人了,立场也会发生变化。” “然后呢?” “如果信长真是个令人失望的大笨蛋,与其无趣地守着这种人渡过漫长一生,还不如亲手了结他再潜逃回美浓,这也的确是我会做的事。” “是吗?寄天晴会作为陪嫁的侍女长随你一并前往尾张国,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通过她传回美浓。那么,为父就等着你传回来的消息了。” “父亲放心得太早了。” “呃?” “我话还没说完:但是,倘若传闻只是信长对外放出的烟雾弹,而他又确实有着统领一国的潜质,而且刚好我们两人还十分恩爱……” 浓姬说到这里,忽地将手中匕首飞快地转换了方向,将锋利的匕口对准了面前的道三。 “那我很可能会反过来劝他夺取美浓。到时候,我手中这把匕首,刺入的就将是父亲的心脏。” “公主!”寄天晴失声惊呼。 浓姬这番极易被视为大逆不道的话,让侍女长寄天晴和家老崛田听得均是大惊失色。 可道三一个锐利眼神,又让寄天晴咽下了还没说完的话,他似乎并不介意浓姬的这番言论。 “如果父亲对此觉得无所谓,那我就欣然地嫁到尾张去。” 道三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眼前骄傲地仰着头与他对望的女儿,忽地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有意思!不愧是我蝮蛇道三的女儿!” “在这战国乱世,只有胜者为王是唯一的生存准则。为父想通过你的出嫁夺取尾张一国,你却反过来要帮夫君除掉为父、占领祖国。” “若是你嫁过去,确定信长真是值得你这样做的男人,即使为父最终死在你的刀下,亦不会有任何怨言!” 父女俩的这场惊世骇俗的对谈,听得寄天晴与崛田都不敢多发一言,但身为当事人的他们两人,此刻却像是达成某种共识一般。 “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有什么可矫情的呢?”浓姬纤指一扬,匕首转瞬就归了鞘,“浓姬我,会遵循父亲所期望的,嫁到尾张国去。” “听到了吗?崛田、寄天晴?!”道三大笑着洪声道,“你们可以张罗出嫁的事宜了。十天后,公主就要嫁到尾张国去了!” 当浓姬与道三父女不动声色地彼此角力时,另一端的那古野城里,信长也同样由于这场婚事而陷入政秀苦口婆心的训诫中。 尾张国·那古野城·城主府邸·剑道场 信长正与恒兴进行着剑术比试,这是他每周必然会定下时间的例行事项之一。 穿着剑道防具的两人,都在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也在伺机寻找出手的最佳时刻。 信长右手从上方握住刀锷之上的竹刀柄,突然间迅速出手。 当他右脚稍稍迈出的那一刻,双手当即闪电般地持刀上举,如惊雷般朝恒兴的右手腕部劈击的同时,左脚迅速跟了上去。 可惜信长这气势轩昂的一刀,遇上的对手是与他师承同门的乳兄弟恒兴。 但见恒兴身形急转,与信长劈击的一刀擦身而过,同时举刀直刺信长面部,却被信长灵敏地举刀向右拔开。 扬开恒兴凶猛的一刀后,信长立刻举刀对准恒兴的面部正中线,右脚大步抢入,看似在威逼对手之际,却已出其不意地再度出手。 信长右脚向前踏出,双手持刀径直以一记下劈砍向恒兴右手腕,左脚步伐精湛地跟进攻势。 恒兴马上抽刀上举,躲开信长的劈刀击腕动作,同时用刀挑格信长手中的刀。 短暂的挑格后,恒兴果断发动猛烈攻势,一个俐落进身就朝信长的头面部位劈击而去! 信长循着战斗本能地向左侧闪开,劈开恒兴雷霆万钧的刀刃,迅速将刀对准恒兴的右侧肋部。 正当两人在剑术上激斗得胜负难分之际,在一旁观战许久的政秀忍不住出面打断这场比试。 “少主、恒兴,今天的剑道练习就到此为止吧!若再继续比试下去,到底还要拖上多久才能谈正事呢?” 向来包容的政秀,这次很罕有地动了脾气。 一听到政秀刚强且不容置疑的话语,最先乖乖听话的是恒兴。 前一秒还在与信长激烈对战的他,下一秒就如鱼般滑出了决战范畴,闪到了政秀身边。 没了对手的信长,纵然不尽兴,却也只得偃旗息鼓地抛下竹剑,意兴阑珊地走到政秀面前。 “爷爷,到底有什么正事?难道就不能等到剑术比试后再说吗?” “少主,我已经等上太久了。其它事都可以商量,但惟有这件事,我觉得越快和你交待越好。” “呃,到底什么事?” “美浓国方面传来消息,说是道三将会在十天后安排公主出嫁到我国。这可是牵涉两国关系的大事,少主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什么准备?” “你就要为人夫君了!从今往后,少主就要正式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了!当然应该做好迎接这一切新变化的准备。” “这个嘛……爷爷,我可不记得有答应过要迎娶那只美浓蝮蛇的女儿。” “少主就别再和老臣开这种会让人吓出心病的玩笑了,好吗?!” “我没开玩笑呀,爷爷。”信长解下头盔,信手将它抛在地板上,“虽说这是我的亲事,但有谁问过我意见吗?有谁征求过我到底想要娶哪家的姑娘吗?” “少主。”政秀沉吟片刻,“自古以来,居于高位者的婚姻都是身不由己的。” “对这个国家来说,你的亲事不只是迎娶谁家姑娘这么简单,更要从战略层面考量,这也是身为继承人所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老臣我,一直也是这样教育你的。”政秀定睛望着信长双眸,“这不只牵涉到尾张国的安危,更直接关系到你的未来。” “伤脑筋啊,爷爷。” 信长观察着政秀沉下来的脸色,感到棘手地挠挠后脑勺。 向来活得随心所欲的他,也只有在政秀面前才会显露出罕有的收敛一面。 “这有什么可伤脑筋的?男人总归要娶妻生子,何况迎娶的还是以冰雪聪明而闻名美浓的公主,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高兴?说白了还不是一门战略联姻?什么冰雪聪明的公主,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可觉得高兴的?” 信长在交谈间,利索地将剑道护具都脱了下来,就像刻意在政秀面前卸下那些桎梏着他的束缚一般。 他这个举动下蕴藏的含意,政秀又怎么会不晓得? “少主,浓姬公主十天后就要嫁过来了。”政秀语重心长地叮嘱着,“现在你最该做的,就是做好见面时该怎么互动的准备,其它无关紧要的就别再乱想了。” “什么互动的准备?”信长歪着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我只是没反对迎娶她,可没答应过你们要和她保持恩爱啊。” “少主!”政秀听得心急。 “就聊到这吧,爷爷!”信长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我已经照着你和老爹的期待,没去反对这门亲事了。” “至于那个美浓公主嫁过来后,我会怎么对待她,那又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了。” “就像爷爷刚刚说的,我就快有自己的家庭了,所以夫妻相处的私事,即使是爷爷也不适合干涉,对不对?” 信长这番伶牙俐齿,将得政秀一时默然无语。 不过,这倒也让政秀见识到向来胡闹妄为的他,难得表露出的流畅好口才。 “好了,爷爷,我要去逛逛今天的市集,看看最近领民们都在交易些什么好东西。” 信长抛下这句话后,潇洒干脆地转身就走,还不忘连带提醒乖乖站在一旁的恒兴。 “恒兴,你还杵在那里干嘛?还不快点跟上来!” “啊?是!” 被夹在信长与政秀之间、不敢说话的恒兴,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随即快步跟了上来。 信长就这样带着恒兴,迅速消失在政秀的视线当中。 即使我行我素如他,也无法做到对政秀的劝诫置之不理,能选择的上策自然只有溜之大吉。 为教育信长而倾注了所有心血与精力的政秀,几乎每个举措都在为这名少主筹谋与布局,两人在这十多年岁月里形成了无法割舍的羁绊。 两人也因此成为对方深埋于心的软肋。 十天后,浓姬在侍女长寄天晴的陪伴下,带着陪嫁的三名侍女抵达了那古野城。 为了迎接这名远道而来的公主儿媳,信秀和土田夫人都特地从末森城赶了过来。 迎接的重要人员里,包括次子信行与家中的重臣,全都聚集到大殿等候着浓姬的到来。 大殿举行的,远不只是一场迎接仪式,按两国先前的商定,也等同于信长与浓姬的一场婚礼。 浓姬穿着一身纯洁无暇的白无垢礼服,右手掖着打挂,左手放在寄天明的双手之上,在城内侍女秋水的引领下,缓缓走向大殿。 与她从容自如神情相反的,是此时笼罩在整间大殿内的紧张焦急气氛。 “政秀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秀贞焦虑地逼问着政秀,“婚礼都快举行了,少主居然不见人影?他到底去了哪里?” “少主只是去处理要事了,他很快就会到来。” 其实心里压根没底的政秀,为了维护信长、同时也抱着最后一线希冀,竭力以毋庸置疑的表情肯定地回答。 “从先前到现在,这句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土田夫人厉声训斥,“我已经听厌了,我们要了解的是信长那家伙是否真的会来!” “夫人,万一少主真的缺席婚礼,那该如何是好?”林秀贞忧心忡忡地望向土田夫人。 “这个……”土田夫人一时语塞。 即使她再如何讨厌长子,也从没设想过居然会在婚礼上发生这样的乌龙事件。 “还不是政秀大人平时太过宠溺少主,才会让他变成这样!”高大威猛的权六抓准时机,将责任一把推到政秀身上,“像婚礼这种大事,政秀大人早就该和少主确认好的。” “权六。”政秀和声回应,眼神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婚姻是少主的私事,他自会权衡轻重,这本来就不是我们做臣子的能够置喙之事。” “那也得看对象是谁。”土田夫人将折扇用力往地上一拍,“像信长那个笨蛋,在婚礼上临阵脱逃这种事情可是做得出来的。” “美浓的公主就快来了,如果到时候信长还没出现,你说该如何是好?” “夫人,还请您稍安勿躁。这时候再焦急也没用,我们还是静下心来等少主吧。” “政秀大人!” 瞅着大殿内乱成一团,在土田夫人的带领下,各个重臣都因为信长缺席婚礼而对着政秀大发脾气,端坐上座的信秀倒还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风范。 这倒不是由于他认为信长最后一定会来。 只是在征战沙场多年的信秀眼里,现在的这起突发事件,也只不过是信长招惹出的诸多麻烦里那小小的一项而已。 “美浓国的公主浓姬大人驾到。”秋水清了清喉咙,以清亮的声音报了出来。 原先还闹腾不休的大殿顷刻间寂静了下来。 从土田夫人到各位重臣都慌忙回到座垫上,快速切换成正襟危坐的仪态,以迎接浓姬的到来。 浓姬就在这样纷杂的氛围下迈入大殿。 踏入大殿的浓姬,先飞快地用目光在这偌大的空间里逡巡了一遍,很快便锁定了端坐在上座的三个人。 坐在最右侧的气宇轩昂之人,她料定就是尾张国领主织田信秀没错了。 坐在他身边的高贵秀美女子,浓姬觉得对方应该就是信秀的正室土田夫人。 那么信长是…… 她的视线停在从右侧排起的第三个人、坐在土田夫人身边的英俊少年身上。 他头戴墨绿色的乌帽子,一身水蓝色的直垂和裙裤显得清逸脱俗,容貌虽然俊帅至极,但最引人瞩目的,却莫过眉眼间蕴藏着的正气凛然。 这就是那个恶名远扬的“尾张大笨蛋”信长?!她讶然地思忖着。 他焕发出和传闻完全不一样的尊贵气质,从坐姿到仪表都完美得无懈可击,怎么看都和她所听闻的织田信长扯不上关系。 在暗自思量间,浓姬由寄天晴引领着,向上座的三人款款走了过去。 但凡她经过之处,织田家的重臣们均纷纷俯身行礼。 尽管他们对信长都存在诸多非议与不满,却也给足了浓姬这位美浓公主十足的尊重与礼节。 “初次见面,小女是斋藤浓姬,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浓姬将双手置于地面,领着寄天晴向信秀夫妇及信行施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伏身礼。 “欢迎你来到尾张。”信秀罕有地露出和蔼的笑容,“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就请将这那古野城当成稻叶山城一样生活吧。” 信秀致辞后,土田夫人亦不失亲切地说:“远道而来一定辛苦了,依旧如此光彩照人真是难能可贵。” 她对信长的嫌恶似乎还没有转移到浓姬身上。 身为婆婆的土田夫人,对这位身为邻国公主的儿媳,尚算表现出一种克制的礼貌。 与信秀夫妇打过招呼后,浓姬自然而然将视线移到穿着水蓝色服装的少年身上。 无论是英俊超群的相貌、还是端庄有序的仪态,甚至包括清雅如水的气质,综合以上三大观察,都足以让浓姬作出对方不是信长的确定。 “阁下不是……信长大人对吗?” 她刚发出试探的询问,便见水蓝色服装少年面露难色,他随即征询地望向身边的土田夫人。 仅从这个小细节,浓姬便笃定对方并非信长,那么今天该现身婚礼的信长去了哪里呢? “那个……浓姬,这是信长的二弟信行,他是代表各位兄弟姐妹出席婚礼的。”土田夫人纵然觉得难堪,仍不得不出面说明。 “原来如此。”浓姬得体地点头示意。 从美浓远嫁到尾张这个陌生的国家,原本约定好进行的婚礼,却迎来新郎意外缺席的窘境。 ——作为一名自幼便于深宫生长的公主,这无疑是件难堪且重大的打击。 但在浓姬脸上,却寻觅不到丝毫慌乱与难过的痕迹。 她只是继续从容自如地坐在原位,以一双美丽的剪水双瞳,温柔有礼地迎向信秀夫妇的视线。 土田夫人刚开始望向浓姬的目光里还含着怜悯与同情,可很快她就大失所望—— 眼前的这名美浓公主似乎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泰然自若地安坐在原位,无论情绪还是举动都完全没流露出一丝失序的破绽。 关于信长为什么会缺席婚礼、以及他在如此重要的日子到底去了哪里?这样的疑惑自然无需浓姬开口,寄天晴观望局势后便很快代她发出询问。 “请问夫人,信长少主到底去了哪里?这是公主抵达那古野城的第一天,而且两国早就将婚礼定在了抵达之日,少主这样缺席怎样也说不过去吧?” “那个……”土田夫人避而不答地将目光转向政秀,随即干咳了两声。 政秀立刻反应过来,并及时接过寄天晴的质询:“少主心系城中事务,今天有要事以至无法脱身,若有冒昧之处,还请由我这老臣代为道歉。” “到底有什么事比婚礼重要……”这个回答显然并不能令寄天晴满意。 当她竖圆眼睛正准备再深究下去时,却被浓姬一声轻柔的话语给拦截了下来。 “可以了,寄天晴。”浓姬淡雅一笑,“既然少主忙于城中事务脱不开身,当妻子的自然理当体谅才是,毕竟那也是关爱城民的表现。” 她微笑着将视线停留在政秀身上,看着政秀的表情和眼神,就像遇见一个久别重逢的熟人般。 “你就是将少主从小教养长大的政秀公吧?家父曾向我提及你的事情,在动身前我就很好奇政秀公是怎样的一个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公主……”政秀才应了一句,便又灵敏地当即改口,“少夫人过誊了,老臣不过是有幸陪在少主身边十多年而已,如今迎来如此聪慧的少夫人,实在是我那古野城的荣幸。” “政秀公言重了,浓姬愧不敢当。” 才刚抵达那古野城,便在婚礼上面临新郎信长不知所踪的窘境,换作世间任何一名女子,恐怕早已情绪决堤。 然而浓姬非但临危不乱,反而在与夫家及重臣第一次见面的场合,就迅速切换到少夫人身份并巧妙地掌握住局势。 这种蕴藏在如花笑颜下的超凡控场能力,深深吸引了一直静心观望她的信秀。 这只在战场上数度率领军队出生入死的尾张之虎,就像能看到嫡长子信长胡闹妄为表象下的大智内核一样,他仅通过这短暂的相处,就立即断定浓姬并非凡物。 看来我们织田家还真是娶了个了不得的儿媳妇! 信秀龙心大悦地想。 不晓得信长又会怎么看待这个不容小觑的公主呢? 一旦萌发信长与浓姬互动的设想,就连强悍刚毅的信秀,也不禁在心里暗中窃笑了起来。 第11话︱当尾张恶男遇见美浓恶女 信长从打开的木箱里取出新的火枪,执在手中仔细端详着,时不时地摆出作势射击的姿态。 他确实是对这种新式武器爱不释手。 每当信长刚将火枪拿到手里时,总忍不住会温柔摩挲,就好像抚摸着情人那美好的身体一样。 “了不起啊,居守屋。”他眼噙笑意道,“随着这五十支火枪的送达,我们又要扩招火枪手了。” “在下可是动用了在堺港的老关系,跑了好多家老牌商屋才购到这个数量的火枪呢。” 居守屋谦逊地向信长点头哈腰着,眼里却抑不住得意之色。 “购置这五十支火枪耗费了不少钱,接下来那古野城可得扩充经济规模才行。居守屋,这个你在行,我就把这项任务交给你了。” 信长将火枪放回箱子,伸手按了按居守屋的肩膀,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是!在下一定为少主的鸿愿竭尽全力!” 居守屋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他从毫无出仕可能的堺港商人,一跃成为执掌那古野城财政大权的财政奉行,随着他在经济领域方面的屡有建树,信长给他的俸禄也在不断往上递增。 对于有能力、有想法、又能做出实际成绩的人,信长从来不吝啬赏赐,但对名不副实的人,信长也从来没带半点犹豫地将对方果断解职。 这种赏罚分明、唯才是举的管理风格,吸引了全国想要出人头地的青少年慕名而来。 他新成立的步兵队与骑兵队很快就征集到了初始成员,这些兵将完全不受家中任何势力影响,只一心一意为他效命。 审视完刚送达的火枪后,信长又转向在另一旁的空旷之地上进行操练的步兵们。 他就像之前检阅火枪队的试射一样,一排排地专注检阅着步兵们的长枪练习。 这些新征集的步兵团里,同样混杂了武家、海盗、山贼、平民各类出身的青少年,对于后三类出身的步兵来说,他们对长枪的使用自然不及武家子弟娴熟。 因此对每个步兵的使枪动作,信长都看得分外仔细。 他先一排排地挨个观察,再回到步兵们的面前站定脚步,只扫了身旁的利家一眼,利家就立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大家停一下!少主有话要说!” 先前还在整齐划一进行长枪练习的步兵们,闻言又在同一时间停下手中动作,纷纷将枪干支在地上,偌大的空地顿时响起厚重的“咚咚”声。 丹羽单膝跪地,以双手向信长奉上一柄金色长枪,他随即灵活自如地握住那柄3.6米的长枪。 只见一个流畅旋转,金色长枪便像蛟龙出水般被信长舞得虎虎生威。 伴随着每一个穿刺或劈击,他手中的长枪瞬发贲射出如蛟龙张爪般地恢宏战气。 信长忽然一个飞身箭步,居然凌空跃起,手中的金色长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这刺出的一枪划破空气,恰似冲敌方张嘴咬去的金色蛟龙。 步兵们难掩脸上的撼动之色,他们视线无一例外被信长牢牢吸引,竟无一人舍得眨动眼睛! 舞了一手枪法后,信长再霍然回到原位,目光锐利地在步兵团成员之间来回逡巡,他的训话亦由此拉开。 “长枪在如今的战国乱世,可说是两军交战时更能致敌于死地的黄金武器,对你们步兵团而言尤其如此。” “徒步作战是你们身负的天命,在战争里也占据了主体地位,所以在这里的每位成员,对于我军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要如何驾驭以一招突刺便洞穿敌铠的长枪,将它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是我对你们的期望。” “但以你们今天在场的表现来说,这长枪耍得完全不合格!” “尤其是拍击和劈砍这种在枪术里非常重要的动作,往后一定要勤加练习、绝对不可懈怠!” 信长话音未落,手中长枪又如蛟龙腾空般刺出,红穗迎风飘动,忽而调转攻势,手中长枪疾快如风地重重往下方拍击。 接着他簿簿的唇角勾起残酷的弧度,枪法转瞬又有了全新变化。 在步兵们还没捕捉到他到底如何重新抬枪时,那柄金色长枪已凛然完成了一记绝伦的劈砍。 “听好了。”作出示范后,信长又再度严肃地叮嘱,“拍击和劈砍,在枪术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动作,尤其是能打掉、甚至切断敌人长枪的拍击,一定要练好了!” “是!” 步兵们的回应在刹那间共同发出,显然已经颇具训练有素的雏形,每个人脸上皆溢满坚毅。 “很好。”信长终于认可地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另一边的恒兴,“恒兴,这些士兵们的训练就交给你们了,在他们身上一定要多费心。” “是!”恒兴俯身受命。 眼见信长将安排在今天内的要事完成得差不多了,身为乳兄弟的恒兴终于鼓起勇气提出谏言。 “少主。” “嗯?” “您今天检阅了刚送达的火枪、又了解到步兵队当前的训练进度,现在还请速速回城吧!” “回城?”信长不以为意地扫了恒兴一眼,“为什么要急着催我回城?” “少主!”恒兴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今天可是您的大婚之日!从主公到重臣们可都在大殿等着您呢!” “喔,原来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呀?你不提醒的话,我都差点忘了。” 信长摸了摸鼻梁,欲盖弥彰地笑了起来。 “少主,现在可不是再呆在这里的时候!”恒兴满脸急切地踱步向前,“在如此重大的日子,如果您抛下美浓远道而来的公主不管,家中重臣们又会如何看你?!” “呃,你是说那帮冥顽不灵的老顽固吗?”信长抛开长枪,“反正他们横竖理解不了我的想法,再多给他们一个嚼舌根的话题也无妨。” “少主!” 恒兴却不肯就此罢休。 向来都惟信长之命是从的他,这次居然当众跪了下来,一脸急切地仰头望向信长。 “我从来没求过少主什么。只有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请少主火速回城吧!这里的其它事自有我等打点!” 信长戚了戚眉宇,正准备说些什么,未料就连丹羽和利家竟然也一并跪了下来。 “这也是我们的心愿。” 丹羽满脸焦急,这也是他第一次明确向信长表达自己的意愿。 “既然今天的要事都完成得差不多了,还请少主速速回城!” 看着最信赖的三名小侍从都跪在自己眼前,谁都不肯作出半点让步地力劝自己回城,信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目光凌厉地扫了三名小侍从一遍,正当他们以为他要发火训斥时,他却歪着嘴角露出了招牌式的坏笑。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像爷爷一样爱唠叨了?” 他俯下身子,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反扣,重重敲了敲恒兴的额头,佯装生气地加重了语气。 “我明白了,那接下来这里就交给你们和居守屋了。” 抛下这句话后,信长就头也不回地朝停在不远处的坐骑夜风走去,这让目送着他背影的三名小侍从都同时松了口气。 然而当策马赶回城主府邸时,聚集在大殿里的重臣都已纷纷离去,就连信秀也携着土田夫人及信行起身回了末森城。 只有政秀孤身一人跪坐在大殿里,一直等候着信长的归来。 “爷爷?” 信长甫一踏入大殿,看到政秀寂廖的身影,虽然早就对此作好心理准备,可他依然吃了一惊。 “爷爷你一直坐在这里等我吗?” “少主……”政秀闻声,缓缓朝他转了过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当着主公和所有重臣的面,做出缺席婚礼这等荒唐之事!少主你……” 他似乎已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被誊为尾张第一智者、从学识都外交都被公认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政秀,此刻看上去竟像瞬间苍老了许多。 看着自己最在乎的政秀饱受打击的模样,就连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的信长,也下意识地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再小心翼翼地盘腿坐下。 “爷爷,你不要生气。”信长一如孩童时代般,伸手摇了摇政秀的胳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人都走完了,你才回来又有什么用?”政秀恨声说,“少主你这不是在给那些反对你的重臣送刀枪,好让他们围着你砍吗?” 就算气到极点,政秀仍没舍得拂开信长的手,他只是目光闪烁地盯着信长。 “少主,你有没有考虑过:当美浓国领主斋藤道三知道他的宝贝女儿,才刚嫁过来就受到这样的冷遇,那只蝮蛇心里又该作何感想?” “爷爷,你要听真话吗?” “废话!难道事到如今,少主你还要向老臣说假话不成?” “那好!”信长用力拍了拍双腿,“那个叫浓姬的美浓公主,是我的正室对吧?也就是说,爷爷帮我迎娶的,是将会伴我走完一生的伴侣。” “那是自然。” “可浓姬是敌国公主。虽说是结盟,但这种关系从某种程度来看,其实是很脆弱的。” 信长依旧讨好地晃动着政秀的胳膊,又缩近了与他的距离,甚至都快倚到政秀身上去了。 “爷爷,我不能确定一旦两国关系有变,浓姬她会选择什么样的立场。” “你也说过她是冰雪聪明的公主,加上她身上又流着蝮蛇的血液,所以这个嫁到我身边的女孩,她会不会比蝮蛇还要可怕,我们谁都无法确认。” “所以我想按自己的方式,来考验和观察一下她。” “爷爷,你就别生气了。等一下我会到少夫人居室去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你就让我按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做做看,好吗?” 政秀看着信长弯下身子,凑近到他跟前,讨好式地抬起眼梢望向他,他的心又刹时软了下来,紧绷的脸也转瞬变得松驰起来。 “无论怎样,少主可要好好待少夫人啊。”政秀慎重地叮嘱着,“少夫人不是一般的公主,这点相信在今天见到她的主公也能有所觉察。” “光是独自一人无懈可击地完成了这场婚礼,还将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就征服了主公的心。” “你所迎娶的这名少夫人,注定是非凡之物,所以少主一定要好生待她才行。” “她是……非凡之物吗?”信长朗声笑着站了起来,“那我就去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名公主吧!” 好不容易才把政秀哄得消气,信长抓准时机像疾风一样溜出了大殿,只留下拿他无可奈何的政秀继续独自留在大殿里。 在城主府邸里特意为浓姬新建的少夫人居所,共有七个房间,其中浓姬的房间足有十二张榻榻米般宽敞明亮。 从房间到廊道,可以一路延展到绿意盎然、群花怒放的庭院,房里的家具都是从京都与堺港重金购置而来。 信长一路风风火火穿过少夫人居所的廊道。 他走向浓姬专属房间的一路上,每每都对跪伏在地的侍女们将右手食指竖起放在唇上,作了个让她们不要吱声的动作。 信长就这般悄然来到少夫人专属房间门前。 当他在门口停下脚步时,房间中央穿着一身白无垢、正在书架上翻阅着书籍的少女,在同一时间灵敏地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当即撞击到一起。 少女乌黑的诗般长发如流云般流泻而下,一双眼睛里似乎藏着万千气象般诱人想要探寻。 在胜雪肌肤的映衬下,一双红唇却又犹如冬季里的腊梅般醒目,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信长,她并没显露出任何惊讶的痕迹。 她只是优雅地、静静地跪坐在原位,不动声色地迎着信长的视线。 这就是美浓国的公主浓姬么?! 信长暗自思忖着,迈开左腿踏入房内,然后一步步朝着那名女子走了过去。 确实是很有风范与见识的美人。 这是她给信长的第一个印象。 但不知道为什么,向她步步接近的信长,在感觉上总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你是美浓国嫁过来的浓姬么?” “你是那古野的城主信长么?” 对于他的询问,她并没有作答,还落落大方地对他进行了反问。 “……” 信长沉默着,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美人。 他眼前的少女优雅、庄重,声音轻灵而富有威严,但却让信长越看越发觉得确实很不对劲。 他能从这少女的言谈举止里,判断出她极有学识与见地,却依然感到她少了那么一些气度。 还有从状态上来观察的话,少女的坐姿与声音都算得上是美丽与威严并济,可信长总觉得她少了一些公主与生俱来的松驰感。 “你……不是浓姬。” 凝望了少女很长一段时间,信长从嘴里徐徐说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会这么说?” 少女优雅的神情未有丝毫改变,却像被这句话引发了兴趣,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你确实很美、气质也很出众,但不是我想象中美浓蝮蛇女儿的样子。” “呃,那你觉得美浓蝮蛇的女儿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你状态绷得很紧,看起来也很有威严,但斋藤道三绝对不可能养出这样循规蹈矩的女儿。” 信长稍微停顿片刻,认真地再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番,终于明确了内心的判断。 “我刚回到府邸时,爷爷向我说过,嫁到那古野城来的是位很不一般的公主。” “但你给我的感觉,更像身居要职、眼界不凡的女官,完全没有公主那种淡视万物的松驰感。” “蝮蛇的女儿、能赢得我家爷爷赞许的美浓公主,绝不可能是像你这样将威严形之于外的人。” “真正厉害的人该是叫人看不透她的想法才对,但你明显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我想,你应该是随她嫁过来的心腹女官。” 毅然作出这个判断后,信长便再也懒得多看少女一眼,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转向随侍在侧的4名侍女。 只一瞥,他的视线就在第三名垂头跪坐的侍女身上定格。 “嗯……”他摸了摸鼻梁,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忽地霍然站了起来,大步向她走了过去。 才刚在她面前站定,他就立马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颔并抬了起来,迫使她迎向他的目光。 当两人视线交织的瞬间,信长歪起嘴角、露出一脸兴味盎然的坏笑。 “你才是阿浓吧?” 他用一种挑衅的语气,对着那名被捏着下颔的侍女问。 “少主折煞奴婢了。”侍女有些惊慌失措,“奴婢是追随公主大人来到此城的木村雅惠。” “什么木村雅惠?我说你要装侍女至少也该装得像点才是。”信长眉头挑动着,松开了捏住她下颔的手,“哪个侍女会有这么强大的气场?” “少主?!”侍女似乎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慌乱无措的演技确实很生动。”信长凑近到她跟前,“比起坐在那里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官,你素面朝天、眉眼低垂的样子,也确实将侍女的神态学了个七分。” “但你美得很生动啊,和那个冒充你的女官不同,你的美就像一朵肆意生长的花,呈现出一种不受拘束的松驰感。” “这很符合我对蝮蛇女儿的想象。” “都说蝮蛇道三极为宠爱女儿,不但让她接受和儿子同等的教育,甚至就连武艺也没落下。” “只有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的公主,才能呈现出一种自由灵动的松驰感。而放眼这个偌大的房间里,也只有你拥有这样的松驰感。” 聆听着信长不断脱口而出的话语,侍女脸上的惶恐不安,逐渐被从容悠然所取代。 “松驰感么?”她掂量着这个词,“我怎么倒更觉得你是在形容自己?” 信长至此已经完全可以断定,眼前这个将侍女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少女,就是浓姬无疑了。 他又故意缩近了与她的距离。 两人那长长的睫毛、以及挺直的鼻梁几乎都要撞在一起去了。 然而对于信长这混杂了挑衅与挑逗的举动,浓姬却没为此乱了阵脚。 她虽然动也没动,却始终保持着与信长隔着几毫米的距离,将分寸感拿捏得恰如其分。 “你方才说,我说的那番话更像是在形容自己?此话怎讲?” “想必信长大人你一定是‘松驰感’到了极点,才会做出缺席婚礼这种举动来吧?” 浓姬虽是提及信长缺席婚礼一事,却不带半点责备与恼怒的口吻,反而像是说起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般。 她这种超乎信长预料的言行举动,居然让这个率性而为的少年为之一愣。 他从她眼里非但没寻觅到半点忧伤与难过,就连丝毫埋怨也看不到。 虽然信长并不算是特别了解女人,但他也深谙在女子心里婚礼极其重要这个道理: 对女子来说,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仪式。 婚礼代表着她们将从此把人生交到身边的男子手里,因此她们莫不是把结婚仪式看成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 不过浓姬显然并非如此。 从她的神态与举动来看,独自一人完成婚礼这件事似乎对她完全没造成任何影响。 不仅如此,她还能有闲情逸致与女官互换身份,向信长设下布局的考验。 即使被他看破,她也不带半点慌乱、更连一句解释也没有。 最让信长称奇的是,她把这个布局说得如此理所当然,那份气定神闲的语气和表情,就仿佛她这样做本属天经地义一样。 这确实是个不一般的公主。 信长快速在心里作出了判断。 “那么坐在那边冒充阿浓的女官,你叫什么名字?” 探知到浓姬深浅的信长,在她那双似乎充满迷雾般的眼睛注视下,居然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将目光转向仍端坐在书架前的女官身上。 “回禀少主,小人是从美浓国追随浓姬公主而来的侍女长藤泽寄天晴。” “从今往后我等会兢兢业业,辅佐公主打点好城内后宫之事,还请少主多多指教。” 听着寄天晴一番无懈可击的话,信长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复又将目光转回浓姬脸上。 “你从美浓带过来的手下,好像都挺厉害啊,阿浓。” “阿浓?” 只有在听到信长这样称呼她以后,浓姬眼里才快速掠过一丝意外的神色。 “没错,从今往后,我就叫你‘阿浓’了。”信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这样很好,你名字里有个‘浓’字、又是从美浓嫁过来的公主,叫‘阿浓’再好不过了。” 还不待浓姬回应,他又自来熟般地伸手想搭在她肩膀上。 然而正当他大大咧咧地把手伸过去时,却眼神凛然一震,又像是触电般地迅速将手缩了回来。 浓姬不知何时已经打开手中的折扇。 那敞开的折扇当中每根骨架顶端,都设计精妙地藏有暗口。 随着浓姬方才出手如电地轻轻一扬,这些暗口里都探出了锋锐的尖刺。 但凡信长将手缩得慢了一点,这些从骨架顶端探出的尖刺就将刺穿他的手掌,只怕会在手上戳出一个个血洞来! “你这是……?!” 与信长目光闪动地直视着她的观望模样不同,此时浓姬却怡然放松地将折扇信手又是一扬,那些尖刺随即一同被重新收回到暗口里。 浓姬就这么手执折扇,动作优美地为自己扇动微风,笑如春花般地看向信长。 “对连结婚仪式也能缺席的信长大人,我好像没允许过你随便碰触我的身体吧?” 在瞬间逼退信长之后,即使刻意掩盖也遮挡不住自身光芒的浓姬,睁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用最无辜的语气向他问出了这句话。 第12话︱恶男和恶女的相处模式 “呃,你是我的妻子,怎么我连触碰下你也不可以么?” 信长双手抱胸,似乎在衡量什么似地,斜着头又神色玩味地端详着浓姬。 “信长大人果真有把我当成妻子看待么?”浓姬嫣然一笑,“难道你不是正打算先观察我,然后再作下一步决定么?” “这个……怎么会?”信长用笑容掩饰内心的惊讶,“你在瞎说些什么?我好端端的干嘛要观察你?” “罢了,就算不承认也没关系。”浓姬眼波流转,吃吃笑道,“但凡事都该讲究一个公平,既然你能观察我,那么我当然也要观察你。” “你……观察我?” “反正信长大人原本也准备先和我当个形式夫妻吧?我也正有此意。” 在这场以谈话进行的较量里,浓姬悄然就占了上风、把控住话语的主导权。 “如果经过观察,我觉得信长大人并不符合我心目中的夫君模样,那我们就只做对形式夫妻也好。” “什么?”信长思量着方才听到的话,“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如果我观察后,确实觉得你不符合我对夫君的标准,那么今后就请你尽管迎娶侧室吧,到时候你想触碰谁我都没有意见。” 信长被这番伶牙俐齿将得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以为两人关系的主导权握在他手里,未曾想才进行首轮交锋,就被浓姬纤手拔千斤地轻易取得了话语权。 这样一来,信长反倒想不出该怎么回应她了。 他张大眼睛瞪着她,但浓姬非但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执着折扇视若无睹地继续扇起风来。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小段时间,信长不开口,她也没再说话,房间的氛围变得尴尬无比。 以寄天晴为首、从美浓国陪嫁过来的四名侍女,也一并将信长视之为无物。 一时间,在这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他竟然找不到一个愿意将视线落到他身上的女子。 奇怪的是,在受到这般明显的冷遇后,信长非但不觉得恼火,反倒还似乎感到颇为有趣。 “哈哈哈,阿浓,你真是个有趣的女子。”他拍了拍双腿,兴味盎然地站了起来,“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下次我还会再来。” 信长就这样哈哈笑着,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了过去。 在踏入廊道的一瞬,信长又忽而回过头来。 随着目光逐一从浓姬到侍女们身上掠过,他嘴角笑意亦越发上扬,抿成一条不深不浅的弧度。 通过回头这短短一瞥,信长确认了一点: 仅是浓姬从美浓国陪嫁过来的四名侍女,个个都足以堪称一流高手,而浓姬的实力则远远凌越于她们之上。 “看来爷爷还真为我娶了个了不得的女子啊。”信长喃喃自语着,“既不是娇纵任性、也不是柔弱乖巧的公主,倒还真像朵荆棘玫瑰。” 脑海里泛起一朵迎着晨露盛放的荆棘玫瑰景象,信长不禁坏笑着低下了头,同时加快脚步朝着起居室走了过去。 他原本确实对这桩政策联姻没有兴趣,亦确实只打算今后在表面做做样子就行。 就连前往少夫人专属房间去看望浓姬,也不过是为了观察并判断她到底是个什么类型的女子罢了。 然而经过这段特殊的互动,他却意想不到地被挑动了兴趣。 想要更了解浓姬的愿望,就这样在他心底滋生并蠢蠢欲动着。 回到起居室后,信长循着惯例由小侍从们服侍着更换上纯白睡衣,晚班当值的是在诸多小侍从里最喜爱研读学问的津田光隆。 “少主已经见过少夫人了吧?”光隆将信长换下来的衣服叠好,关心地问,“少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少主可还喜欢吗?” “嗯,到底该怎么形容她好呢?”信长单手托腮,陷入思索当中,“是个比蝮蛇还要可怕的狠角色,却似乎又非常有趣的样子。” “少主这是什么形容?”光隆失笑道,“这些话少夫人听了,可不会觉得高兴。” “不能拿普通女子的心思去揣摩她。”信长斜了光隆一眼,“浓姬她可比母亲这种强势于外的女人棘手多了。” “少主觉得,少夫人比主母还要棘手吗?”光隆讶然,“少夫人当真有这么厉害?” 信长笑而不语,姿势随便散漫地在榻榻米地板上坐了下来,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光隆。” “在。” “带人去监视浓姬和她那四名美浓侍女们,务必要做得小心谨慎。因为那四名美浓侍女个个都是一流高手,若有一个疏忽就必定会被发觉的。” “光隆遵命!” 自打与浓姬第一次会面以后,信长就总会有意无意地往她的少夫人居室跑。 第二次到浓姬的居室去时,他悄悄潜伏在她专属房间的廊道里,自认为凭籍一副轻盈灵敏的身手便能瞒过浓姬。 孰料浓姬看似不经意地抬起纤手往发上一抚,已然将发簪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再出手如电般对着藏身在拉门外的信长射了过去。 这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且极为快速。 发簪在她手里俨然已化为足以一招毙命的暗器,危险程度堪比忍者们惯用的苦无。 信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咻”地划破清风急速而来,立即果断地往一旁迅速退开。 就在他退开的一刹那,那只发簪穿破拉门,刚好擦过他的衣袂,继而刺入了庭院里栽种的一棵绝美紫藤树的树干里。 “呼,好险。”信长吐了口气,隔着拉门对另一端的浓姬喊起话来,“喂,我说你这家伙是想要谋杀亲夫吗?” 房内的浓姬并没有任何回应。 隔着拉门,信长自然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和举动,考虑到自己横竖都已经暴露了,他索性大大方方地迈步走进了房内。 故意对他的发问置若罔闻的浓姬,正悠哉游哉地品着茶,继续维持着将信长当成空气的做法。 信长倒也没有和她客气。 他径直就在她面前坐下来,伸手拿过另一个茶碗,执起茶壶就为自己倒了一碗茶。 “这是你从美浓国带过来的茶叶吗?”信长轻抿了一口茶水,“茶闻起来有微微类似野菊花的气味,喝下去后又觉得散发着淡淡甜香。” “你是在故意和我搭话吗?” “嘛,算是吧!” 信长干脆地承认。 他又再喝了口茶,将茶碗搁在地面时,他又对着浓姬重复了一遍先前在廊道就问过她的话。 “你用发簪射我那招,简直耍得比忍者的苦无都还要溜,难道你就不担心会真的伤到我吗?” “我应该担心吗?” 长长睫毛下,浓姬扑朔着一双美丽又迷蒙的眼睛,以一副纯真无辜的神情回应着。 “要是连这支发簪都躲不过,信长大人就真的和传闻中的‘尾张大笨蛋’没什么两样了。” 信长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深深地凝视着她,像是想从她的眼神或表情里捕捉些什么。 “这么说,你是在故意考验我啰?” “信长大人要真这么认为,也不是不行。” “这个举动很危险啊。万一我躲闪不及,被那只发簪刺入胸膛倒地,你又该如何是好?” 浓姬吃吃地笑起来。 当她笑得最甜美的时候,手中折扇不知何时居然已按到信长脖颈上。 “那我就让寄天晴带着侍女们把你拖入房内,装进嫁妆箱里面藏好,然后再谋划逃出那古野城,回稻叶山城去。” 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向信长描绘着最可怖的行为。 而她那按在他脖颈上的折扇,在骨架顶端的暗口处,随时可能伸出锐利的尖刺。 届时她只需要轻轻一挥,那些尖刺就能在他脖颈上戳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来。 但置身在如此不利的形势下,信长却似乎越加被激发了浓郁的好奇心和兴趣。 他正睁着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津津有味地打量着她。 “不愧是美浓蝮蛇的女儿。阿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意思得多。” “呃?直到现在也还觉得我有意思吗?难道你就不怕我在你那光滑的脖子上戳出一个个窟窿来吗?” “切!反正你都嫁给我了,既然觉得这脖子光滑,不摸摸看就戳成窟窿,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信长话语里涌动着一丝挑逗的意味,这让浓姬多少感到有些讶异: 他在诱惑她吗? 眼下形势已然被她牢牢控制在手里,受制于人的他非但不感到狼狈尴尬,居然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试图撩拔她的心弦。 这不像是所谓的“尾张大笨蛋”该有的反应与作为。 直至这时,浓姬才静下心来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副一脸坏相的少年—— 与她刚抵达那古野城的城主府邸后,在大殿看到的信行相比,信长是个完全不同风格的存在。 与当时身着一身水蓝色直垂和裙裤、显得清逸脱俗的信行不同,她每次见到的信长,从装扮上完全看不到半点城主或一国少君的尊崇风范。 他头发总是乱蓬蓬,穿着裸露出半边结实臂膀的小袖,腰间扎着五彩斑斓的布袋,来去都如同旋风一般。 信行容貌英俊超群、眉眼间尽是凛然正气,而信长却是把霸气和痞味两大特质全都给占了。 信长最让浓姬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他的眼神,偶尔会闪动着猛虎般的残酷与危险。 即使接触了好几回,浓姬仍然觉得无法穿过信长伪装的外壳,从而洞见到他的本质。 但有一点她已经非常确定:那就是他绝对不是一个笨蛋! “怎么了?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正当浓姬思绪游离间,信长一句询问适时地中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当她回过神来后,发现他正带着一脸坏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像是窥中心事般地看着她。 “你看起来有些走神啊,是不是听了我的话后,有些动摇了?” “才没有。”浓姬矢口否认,“我对触摸大笨蛋的脖颈可没有丝毫兴趣。” “是吗?要是你还不打算触摸我的脖颈,那就快把折扇拿开吧。这样按在我脖子上,弄得我怪难受的。” “你好像弄错了一点,信长大人。”浓姬提醒道,“能决定是否要把折扇拿开的人,是我。” “是吗?”信长嘴角上翘,眼角越发显露出玩性大开的神色。 当他笑得最灿烂的时候,身上忽地涌现出道道如惊鸿游龙般向四处贲射开来的剑气。 随着这股磅礴剑气的轰然爆发,他亦以右手为剑,反手就朝浓姬扬去。 剑气纵横决荡之下,信长扬出的手就如同一把直欲破天的刀,这记上扬之势迅疾猛烈,浓姬竟完全来不及躲闪。 她攥着的折扇瞬间就断裂成五截,继而竞相落下,就只剩下那还被她握在手心的尾端大骨了。 “公主!”寄天晴惊呼。 她与另三名跪坐一旁的侍女都刹时变了脸色,似乎随时都要掠起,朝向信长围攻而来。 “稍安勿躁!” 浓姬一声喝令,虽让她们硬生生稳住身形,但四双眼睛已齐刷刷落在信长身上,仿佛随时都准备对他出手似的。 浓姬低头看了看手中仅剩的折扇尾端大骨,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当她重新抬起头来时,已恢复了如春风般醉人的笑容。 “你刚刚剑气全开的架势,还挺厉害的嘛。”她吃吃地笑着说,霍地松开手,任尾端大骨掉落在地板上,“只可惜这把由京都名师打造的折扇了。” “早就提醒过你,这把折扇弄得我脖子怪难受的。” 信长毫不顾忌地张大嘴巴,直接当浓姬的面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完全没半点讲究形象的自觉。 “对了,被你这么一折腾,我倒差点忘了今天来你这的目的了。” 信长忽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柿子干。 他也不管这柿子干是不是在怀里捂久了、会不会沾上汗水,直接就对着浓姬递了过去。 “给!” “这是?” “柿子干啊!把柿子晒干后做成的美味,很好吃的,快点吃吃看!” 与刚刚剑气全开、赤手劈碎折扇的慑人气势不同,此时的信长孩子气地盯着她的眼睛,递出柿子干的手动也不动地悬空停在她面前。 浓姬根本就没作任何考虑。 她毫不犹豫地从信长手里接过柿子干,放在嘴里就吃了起来。 这是信长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将东西吃得这么好看。 浓姬优雅咀嚼柿子干的场景,简直像极了一副画。 “好吃吗?” “糯糯唧唧的口感……不会很甜,但咬上一口之后,就让人很难停下来。” “是吧?很好吃吧!” 听到浓姬的评价,信长眼里发出了光,欣喜地点了点头,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继续吃了下去。 “嗯,好吃。”浓姬笑道,“这样呀,原来你今天过来,是想把这个柿子干送给我呀。” 两人间的相处氛围变得实在太过突然,就如同先前的相互制肘与彼此试探从来未曾发生过。 这一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寄天晴和其它三名侍女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正是这次对浓姬的探望,使信长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的确是个能够跟得上他跳跃性思维与特立独行作派的女子。 信长有生以来的十五年岁月里,在尾张国就仿佛是外星人一样的存在,没人能真正理解他的所思所想,也没人能真正懂得他天马行空言行之下的战略布局。 可在浓姬面前,信长却觉得自己就像找到了同类一般。 从容得体、优雅美丽的她,却和装扮随便、痞气霸道的他焕发着一样的气息。 让信长刚一闻嗅,就无法忘掉这股气息。 浓姬处世也有着相当特立独行的一面。 她不循规蹈矩的鲜明个性,仿若磁铁一样深深地吸引着信长,让他不自觉及不留神间,就想要往她心扉的更深处去冒险探索。 这天回到起居室的路途上,信长脚步就像刚出笼的鸟儿那般轻快。 当他在大厅吃着点心时,光隆和丹羽并肩齐行着从廊道外走了进来,再双双跪坐在他面前。 “少主,按您先前的吩咐,我和丹羽这阵子都谨慎地监视过少夫人那四名侍女了。” “嗯,有什么发生吗?” “是这样的,我和丹羽发现她们分别往返于那古野和末森两城,在打探一些家中的动向。” “打探家中的动向?这些侍女们都打探了些什么?” “这个……”光隆与丹羽相互对视了一眼,“她们在打探重臣们对您的看法,以及您和亲族间的相处和关系到底怎么样。” “她们打探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是准备传回美浓国去吗?”信长赤脚在榻榻米地板上拍出“嘭嘭”的声响,“这些女子果然不让人省心。” 在光隆禀告完毕后,丹羽接过他的话,然而甫一开口却是欲言又止:“还有……” “还有什么?”信长不耐烦地问,“别拖拖拉拉的,有什么就直接说!” “是。”丹羽俯下身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毅然开了口,“还有就是我们在监视的过程里发现,那古野城里也混入了主公派过来了解情况的探子。” “老爹吗?”这倒是颇有些出乎信长意料,“有意思?老爹居然也派了探子潜入城里,他是想要了解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吗?” 不过他非但不紧张,反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哈哈大笑起来。 “少主,在下以为您该找个时机好好和主公聊上一番为好。” 丹羽沉声道。 “与其让探子把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话传回主公耳里,还不如由您亲自告诉主公。” “别担心,丹羽。我有主意了。” 信长三下五除二地把手中的馒头吃完,惬意地摸了摸肚子,毫不在意地打了个饱嗝。 “比起这个,我倒更想去听听,阿浓她会怎么解释把侍女派出去调查我的这件事。” 他的声音很大,然而那并不是愤怒或发火的语气,更像是洋溢着一种意兴昂扬的兴奋感。 信长就这么迅步走出起居室,兴冲冲地朝着浓姬的少夫人居所走去。 他人还没到浓姬的专属房间,“咚咚咚”的脚步声就远远地传到浓姬耳畔,她马上就意识到他又风风火火地来了。 “阿浓!” 信长刚踏入房间,就洪声喊出了浓姬的名字,接着在她面前重重地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派寄晴天她们去到处调查我的事啊?” “是啊,没错。” 他问得直接,她答得亦毫无掩饰。 面对这份干脆利落的承认,信长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他就和浓姬一样,属于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而他也正是被她这特立独行的1面给吸引住。 “你答得还挺理直气壮嘛。说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侍女们去四下打探我的事情?” “很简单,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如果我只是个侧室,那么只要把你哄开心了、侍候周全了就行。但我可是你的妻子,若要履行我的职责,自然要更全面地了解你的事情。” “履行你的职责?你又有什么职责了?” 信长完全被引发了兴趣。 他向前探过身体,直勾勾地瞪着浓姬的双眸,两人的鼻梁都快撞到一块了。 “我是信长大人的正室,既然嫁到这座城里,就有责任和义务辅佐你。” “既然要辅佐你,那在此之前我当然得弄清楚,眼下的尾张国和织田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到底有哪些人喜欢你、又有哪些人讨厌与敌视你,只有弄明白了这些,我才能更好地思考对策。” 浓姬三言两语就道明了,她为什么派侍女们去打探消息的原因。 让信长觉得可恶的是,他把这一番话给听下来,居然还在心底对浓姬滋生出几许佩服的感觉。 “那你说,寄晴天她们都打探到些什么了?你又从这些消息里整合出什么了?” “少主当真要听吗?”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跑到这里是要干嘛?!” “那好,我可就说了。” “说!” “大人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因为整个形势对你都很不利,从亲族到重臣再到百姓都是如此。” 浓姬谈论的虽然是无比严肃的事,她的表情却有着一种与话题内容极不相衬的轻松与悠然。 “由于父亲在信长大人两岁时便把这座那古野城送给你的缘故,导致年仅两岁的你就被从父母身边带走,交给乳母理惠和家老政秀公在此抚养。” “母亲其实并没机会亲自抚养你,因此她将所有的爱和心血都投入到次子信行身上,并一心试图扶持信行上位。” “家里的重臣们比起大人,更喜欢你的弟弟信行。” “他们觉得信行品行端正、温和谦恭,比起你更具备古代武士风范,还一心想扶持他成为下任继承人。” “甚至就连父亲为你指派的首席家老林秀贞,也在暗中倒向了信行阵营一边,家里的实力重臣站在你这边的只有政秀公。” 浓姬说出的每句话,都宛若刀刃一样锋利,毫不留情地剖开横亘在信长当前的残酷现实。 然而信长却面不改色地听了下去,甚至还语调轻快地插话:“还有吗?说下去,我想听。” 第13话︱恶男与恶女的羁绊 “内部,从亲族到重臣都想将你拉下继承人宝座,就连母亲也将你视为眼中钉。” “外部,国内百姓将你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邻国方面更有骏河的今川义元在虎视眈眈。” 浓姬最后以两句总结性极为到位的话,为先前打探到的消息进行归纳,并划下了完整句点。 她说完后,便观望着信长的情绪变化。 然而在他那张脸上除了兴味盎然之外,再也找不到其它表情。 “真是了不得的侍女呀,居然探听得如此全面到位。”信长感慨,将身体前倾、朝浓姬探了过来,“或者我该称赞是你这个主人教导得好?” “你不难过吗?” “难过?好端端地我为什么要难过?” “信长大人当前的处境,即使用‘四面楚歌’来形容也不为过。甚至就连母亲也由于偏袒弟弟而对付你,遇到这种事情,无论谁都会难过吧?” “哈哈哈,不过我可没包括在这个‘谁’里面啊。” 信长咧嘴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忽然往下一躺,出乎浓姬意料地将头枕在她的双腿上。 “大人?”浓姬猝不及防地低头看向他,“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好像很希望我听了这番话后,变得很难过啊。” 信长侧过身子,右脸与她的腿只隔着一层和服,完全将她的腿当成枕头般地露出放松的神色。 “可是啊,阿浓,我为什么非得难过痛苦不可呢?” “如果说我痛苦一段时间,就能换来母亲的疼爱与真心,那么或许我多少会愿意这么做。” “但人生在世,总得考虑现实。” “我所面临的现实是:从两岁起就被爷爷和乳母抱到那古野城了,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对母亲来说,她只不过是我的生母,仅此而已。” “但信行不同。信行从小就在父母身边长大,他是母亲一手拉扯培养出来的。” “对母亲来说,只在乎和想维护自己一手带大的次男,非常憎恨就像是别人家孩子的长子,她这种心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信长用一种仿佛在讲述别人家事般的口吻,向浓姬倾吐着自己复杂的家庭关系。 这有些超出浓姬预料。 浓姬并没奢望古灵精怪的他会一下子向她敞开心扉,然而他却这么做了。 他以一种再平常不过的口吻和表情,和她分享着那听起来明明是很伤痛的过往。 不晓得为什么,她对他忽地产生了种微妙的心疼感觉。 然后信长翻了个身,换了左脸贴在她的腿上,用双手牢牢覆在她膝盖上。 看样子,他还真是将她的腿当成枕头了。 “阿浓。” “嗯?” “有些事情,难不难过都要处理和面对,那当然要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法了,对吧?” “那什么才是最适合大人的方法呢?” “对我来说,母亲她怎么想都无所谓。” 信长又换了个躺姿。 这次他索性拿后脑勺枕着她的双腿,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刚好对上她低头往下看的视线。 “我信长啊,根本就不会去在乎一个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的人。而且既然她把我当敌人,那她自然也是我的敌人。” “那些重臣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们明明知道我要去哪里,却还要抱团化作路障顽固地挡在我面前,不就是一心想要封死我的去路吗?” “面对这些老顽固,只要我稍微流露出难过的痕迹,他们就会兴奋地一涌而上把我踩在脚下。” 浓姬没有插话。 她安静而用心地聆听着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她那发自内心慎重对待他每句分享的表情,以及只凝望着他的眼神,都在推动并鼓励着信长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选择的方法是:继续按自己的意愿去体验想要的人生,不受任何约束地把所有想做的事情都痛痛快快地做了。” “如果有人执意化作路障阻挡我的前路,那么我不会躲也不会逃。” “我会拿着手里的刀,亲手把这些路障统统砸碎,然后大摇大摆地踩过他们的碎片,继续朝我想要抵达的方向走过去。”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会难过的理由,阿浓,你明白了么?” 浓姬并没有马上回答。 她只是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轻轻抚上正在面朝自己的信长脸颊。 然后她那纤长雅致的手指,则不断在他那光滑且富有弹性的脸颊间游走。 对浓姬来说,这是自打两人相遇以来,她第一次碰触到信长那毫无掩饰、直接敞开的真心。 而她内心深处的某根丝弦,也随之被拔动了。 他确实有着不容于这个时代的特别。 无论思想或者言行,他都和这个时代强调的规范格格不入。 但让她讶异的是,他似乎从来也没想过要去融入时代、或为了时代而改变自己。 相反地,浓姬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一股熊熊燃烧的野心与企图。 她察觉到他似乎想以一己之力,来改变这个时代、并最终迫使它来适应自己。 他的这份斗志与鸿愿,让浓姬吃了一惊,却也唤起了她心中的柔情。 时光如水般流淌,少年枕着少女的腿,睁着一双乌黑有神的眼睛,放松舒展着痞气十足的脸。 他毫无隐瞒地对少女敞开心扉,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示在她面前。 他歪着嘴角的坏笑,看上去既不羁又危险。 而他的瞳孔里仿佛藏着星尘大海,向她倾吐每句话时,瞳孔深处都焕发着光。 沉浸此情此景,没有哪一位少女能抵挡得住。 即使浓姬也不例外。 “你并不是个大笨蛋呀。” “哈?阿浓,你说什么?!” “我说,你并不是传闻所说的‘尾张大笨蛋’。阿浓我,今天无比确定了这一点。” “喔,如果我不是‘尾张大笨蛋’,那你觉得我是什么呢?” “这个嘛,我还不好断定。不过就算断定了,也不一定就非得要告诉你。” 浓姬掐着信长的脸,两人目光相互缠绕着,她的嘴角不经意间就泛起了温柔的笑意。 此刻他们眼里只有彼此,再也看不到随侍在旁的寄天晴与三名侍女。 原本想要观察对方而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的两人,最终却在一次次极为特别的互动中,不由自主地朝对方靠拢了过去。 这个下午,信长在浓姬的专属房间里逗留了很久。 他和她漫无边际地海侃了一通,聊到有趣的地方,还时不时地“哈哈”朗声大笑起来。 从这天起,两人的互动变得频繁了起来。 信长每次带着小侍从们去逛城下町的市集,遇到好玩的新奇玩意,总会买下来当成礼物送给浓姬。 浓姬偶尔会亲自做美浓国的特色点心,然后吩咐寄天晴给信长送去。 在这样的一来二往之下,就连以寄天晴为首的侍女们和信长的小侍从们都变得熟络了起来。 有一次,信长带着从市集买回来的美食兴冲冲跑到少夫人居所来找浓姬,将一片干巴巴、看起来不晓得是什么的东西朝她递了过来。 “阿浓,给你!很好吃的东西,快尝尝看!” 浓姬从来没见过这种干巴巴的东西,纵然疑惑,她还是干脆地接了过来。 当她还在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东西时,信长已将它塞进嘴里。 他不但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还眉飞色舞地对她说:“很好吃喔。” 浓姬试探地将这干巴巴的东西塞进嘴里,学着信长的模样一口咬了下去,一股醇厚的口感随即在她的口腔内蔓延。 “怎么样?”信长期待地问。 “好像有点咸。”浓姬戚着眉头嚼了一会,才缓缓把头抬起,迎向信长的视线。 “没错,你吃的是章鱼干。”信长点了点头,开心地笑了,“这种咸味就是海的味道,是尾张海的味道。” 他整齐洁白的牙齿,总将笑容映衬得灿烂明媚。 感受到他的开朗活力,这种能量感染了她,也让她变得愉快。 “这样,那就让我慢慢品尝吧。” 她拿着章鱼干,又咬了一口。 这次,她觉得自己总算能尝出个中滋味了。 那种蕴含着尾张海味道、又富有韧性的嚼劲,一旦习惯了还真让人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然而比起这些蕴藏在日常细节里的小用心与小浪漫,浓姬似乎对时政或武器更感兴趣。 当她逐渐进入信长的生活,不仅会特地到剑道场去看信长与小侍从们的剑术比试,甚至就连对火枪也展露出不输给男儿的好奇心。 信长在起居室的庭院里立起几根木杆,木杆的顶端安着被削成长方形的木块,对着这些木块射击,已成为他消遣和娱乐的一种方式。 浓姬就在他举枪准备射击的时候到来。 她看着燃烧的火绳冒出袅袅青烟,信长手持火枪心无旁骛的专注吸引了她,但此时她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信长扣动扳机。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浓姬只觉耳膜隐隐震得生疼,而那立在地上的木杆当中的一根迅即发生了变化。 浓姬亲眼见证着安在上面的长方形木块,随着这声枪响被轰得四分五裂,她由此切身领略到火枪势不可挡的威力。 “射得真准!” 耳畔响起那如黄莺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信长当即神清气爽地转头看向站在廊道的浓姬。 “阿浓,火枪的声音非常美妙,每次只要听到这个声音,我的整个心情便会变得通畅无比。” 他边说边将火枪递给身后的利家。 利家立即执着火枪与丹羽后退数步,开始为火枪进行清理引火孔和火药池,接着将引药倒入火药池,并继续着重新装上子弹等步骤。 “信长大人当真如此喜欢这件新式武器么?” “嗯,喜欢!这些枪声,其实就是扞卫尾张这个国家和平的声音啊!阿浓,火枪在将来的战场上绝对会大放异彩的。” “是吗?那我可以试试看吗?” “什么?你也想学着使用火枪吗?”信长瞪大眼睛,感到很有趣地笑出声来,“当然可以,那你就下来试着发一枪看看吧。” 浓姬眼里发出了兴奋的光。 她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只是往身后的寄天晴看了一眼。 寄天晴立刻心领神会地为她卸去了华美的打挂外衣,然后她套上草鞋,步伐轻快地向信长走了过去。 信长从利家手上接过火枪,双手执枪一步步向浓姬走了过去,然后在她面前驻足。 “很重的喔。” “嗯。” 浓姬点了点头,从信长手里接过火枪。 尽管被提醒后已经作了心理准备,然而当从信长手中接过火枪时,那沉甸甸的重量依然有些超乎她的想象。 “把火枪架起来试试。” 在信长指导下,浓姬架起火枪,模仿着她刚才看到的信长射击动作,居然也有那么几分神似! 看着她这有模有样的架势,信长不禁会心而笑,接着继续指导: “听好了,持枪姿势是非常重要的。” 他绕到她身后,一手环住她的肩膀,一手托住她的手背,帮助她纠正持枪的标准姿势。 “把火枪靠在左肩、并以左手持枪,然后用枪托顶住胸部,右手稳固地牢牢持着叉架。” 他指导的同时,再随手帮她打开了火药池盖。 “像射箭一样,专心致志地瞄准好靶子。” “对,就是这样。你手中的这支火枪,其实就和箭没什么两样,只管当成拉箭射击就好。” 火绳此际燃烧了大半,两人的视线平行,彼此一致地望向被充当靶子的长方形木块。 浓姬可以感到信长那平缓的呼吸频率。 于是她的呼吸也变得更加平静与舒缓。 “那么,准备射击。” 他这句话说得简短,语调很轻却满含力量,这无疑给了她很大的自信与沉着。 好。射击了!浓姬在心里蓦地下了决定,毅然扣动扳机。 随着“嘭”地一声轰响,浓姬猛然睁大眼睛,嘴唇也不禁微微张启。 没有拉弓射箭的实感,她甚至都没能看到子弹是如何射出去的,转瞬之意,那片用作靶子的长方形木块已经被子弹轰成了四处飞溅的碎块。 信长的爽朗笑声在她耳畔响起:“一次就射中了。阿浓,没想到你在火枪方面也这么有天赋!” 浓姬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当她反应过来后,嘴角立刻绽放出愉悦的笑容,喃喃地说:“我做到了、我做到了。真是不可思议,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打雷一样。” 她手中的火枪仍旧有着沉甸甸的重量,切身领略到这不可思议威力的浓姬,不禁低头望向它。 “信长大人。” “嗯?”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如此重视火枪了,它确实是能在未来的战场上决定胜负的武器。” “是吗?有意思吧?” “是的,很有意思!”浓姬执着火枪吃吃地笑着,“以后如果大人还像今天这样练习火枪,那么阿浓有空时也过来陪着一块射击好了。” 信长正要接话,却见恒兴急匆匆地快步踏入庭院,不由得咽下了浮到嘴边的话。 恒兴迅步走到信长跟前,立即单膝着地,神情急切地抬头看向信长,告诉了他一个足以牵动邻近几个国家的重大消息。 “少主,三河国的探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竹千代的生父松平广忠被家臣片目弥八所杀,终年仅二十四岁。” “竹千代的……生父吗?!” “是。”恒兴恭声答道,“还未等我们织田家作出反应,骏河国的今川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收了松平家的领地。” “这也就是说,如今的三河国全境几乎都被纳入今川家的势力范围了?” “情况如此。”恒兴脸上泛起沉重神色,“主公先前打下的西三河土地,也被今川家夺到手中。” “那么老爹他……” “根据从末森城传来的消息说,主公受到很大打击。也许加上战场厮杀导致身心俱疲的缘故,最近身体有每况愈下的态势。” 信长先前还明亮开怀的笑容,顷刻间便消散了。 他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向廊道,选在边沿处坐了下来,将右手搁在膝盖上仿佛在想着些什么。 “大人,你们所说的竹千代,是那位被送到骏河国首府骏府城当人质的三河国少主吗?” 浓姬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将火枪递到利家手中后,她也随着信长一并坐在廊道边沿,转过头关切地向他询问。 “就是他。” “竹千代以前在尾张这里当过人质、住过一段时间,我们曾经是很谈得来的朋友。” 信长仰头望向晴空,他的视线似乎要穿越云层,一心想抵达某个遥远的地方似的。 “那时候,我和丹羽、利家常带着他到处疯玩,在森林里比剑啊、从山口往河里跳呀,这些事情都一起做了不少。” “竹千代是个很聪慧、也很成熟的少年,虽然年纪小了些,但很懂得我的想法,我和那家伙在思想上是同一频率的。” “现在他父亲被家臣所杀,不仅意味着竹千代从此将受到今川家更大程度的控制,对我们尾张国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浓姬感同身受地凝视着信长:“毕竟三河国的西北处与尾张接壤,大人是在担心一旦今川家控制了三河全境,尾张在防守上势必会产生更大的压力?” “你虽然是个女子,但懂得很多嘛。” 信长在回答浓姬的话时,仍旧在仰望着天空。 他目光依然追逐着飘浮的白云,思绪似乎随着清风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喂,阿浓。” “嗯?” “我曾和竹千代约定过,将来两个人要一起称霸天下的,希望我们都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浓姬沉默。 她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只要这样陪伴在信长身边,要比说上几十句鼓励的话都来得有效。 而且她也真的这么去做了。 浓姬毫不避讳恒兴、丹羽和利家三名小侍从就在身旁,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将柔软温热的掌心覆在信长的手背上。 她的温暖通过肌肤的碰触,异常直接地向信长传递了过来。 他终于收回视线,转头望向陪伴在身边的她。 浓姬从容且体恤地迎上他的视线,未有丝毫迟疑。 她要让他知道—— 无论在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或者处于哪种情况下,她都会像今天这样陪伴在他身边,绝对不会只让他一个人去独自面对。 “阿浓,你听到恒兴刚刚在说,老爹他身体开始不行了吗?” “是,我听到了。” “老爹那家伙,有着‘尾张之虎’的称号,他可是率着军队杀入三河与美浓两国的战神啊。” 信长轻轻吐了口气,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那如猛虎般的老爹也会病倒,想来应该是在这两年里接连打了败仗,这种止不住的颓势让老爹很是愤恨吧?” “但老爹又偏偏要强,这种愤恨与不甘,铁定是不会对任何人表露的。” “大人想去看看主公吗?”浓姬问。 “不。”信长摇了摇头,“我要把他请到那古野城这里来,我要让老爹看看我成立的这些军队。” “不知道老爹看到我的火枪队后,会是怎么一个反应?”一说到这里,信长很是期待地嘿嘿笑了起来,“先前老爹派探子潜入那古野城,就是想要多了解我的动向。” “对总担心我会不会又有什么冒失之举的老爹,我还真是好奇,当看到这些军队以后,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来?” 信长将右腿弓起,双手抱着膝盖,继而将下颔支在膝盖上,用带着些兴奋的语气说。 他毕竟也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纵然披着“尾张大笨蛋”的外衣运筹帷幄,就算这一路都在痞气霸道地追逐自我,此刻的他,其实与正对喜欢的少女聊着心事的普通少年别无二致。 而浓姬则带着浅笑,专注又用心地聆听着他的每句话。 她眼睛笑起来犹如一泓弯月、甚是动人,而那明亮的眸子里,则都装着信长的身影。 第14话︱颓然倒下的尾张之虎 当信秀应邀单独前往那古野城后,让他大为意外的是:前来迎接他的居然是儿媳浓姬。 “父亲远道而来,途中想必也经历了诸多操劳。浓姬为您准备了些茶点,还请补充下体力。” 浓姬话音未落,寄天晴就领着侍女们逐个将摆有茶水、点心、水果的案台逐一放在信秀面前。 这些精美的案台,在侍女们的巧手下被美观对称地摆放在榻榻米地板上。 “看来浓姬你已经进入那古野城的女主人角色了,我们果然没有选错儿媳妇啊。” 信秀欣慰地称赞道。 “你将内庭事务打理得这样井井有条,想必信长今后也不会再为内庭的事情劳心费神了。” 他满意地评价,随手抓起苹果就咬了一口。 尽管信秀很努力表现出胃口很好的样子,但他咀嚼水果时的意兴阑珊仍没能躲过浓姬的眼睛。 “对了,信长到哪里去了?他让小侍从传话,说想请我到那古野城逛逛,现在我这做父亲的来了,他这儿子又跑去哪了?” “信长大人在属于他的一处秘密基地里,正等候着父亲您的到来。阿浓本打算等您稍事休息之后,就带着您过去会合的。” “秘密基地?会合?”信秀思忖并权衡着这两个词的含义与分量,“听起来怪怪的,信长那小子是不是在偷偷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呀?” “我可不敢随便回答。”浓姬嫣然一笑,“信长大人本来就为卖个关子,才会刻意营造出神秘感,所以父亲还是等到了现场便自然知晓了。” “什么神秘感?又不是小孩子了,居然还如此热衷这些把戏。” 信秀佯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但他瞳孔里满溢的期待与好奇,却正好被浓姬看了个正着,接下来才刚喝了一碗茶,信秀便按捺不住地催促起了浓姬。 “儿媳妇,我也休息够了,眼下还是快带我去瞅瞅信长那小子又在玩些什么鬼花招吧。” “鬼花招吗?”浓姬忍俊不禁,“好,那我现在就把父亲带过去。相信大人他也等上很久了。” 在准备动身去和信长会合之前,浓姬先换了一身更方便骑行的着装。 当她穿着武士的直垂与裙裤再度出现时,不禁让信秀大吃一惊。 在男女着装言行都有严格规范的战国时代,身为城主夫人,浓姬打破陈规地选择武士服饰作为外出的着装,完全刷新了信秀的认知。 “不好意思,让父亲久等了。我们现在启程吧。” 浓姬率先干净利落地跃身上马。 看着她娴熟地将缰绳握在手里,信秀又再度为之惊叹不已。 我们织田家还真是娶了个了不得的儿媳妇呀! ——身经百战的信秀情不自禁地慨叹。 他眼前的浓姬确实和当代女子完全不同,尤其是她自由奔放的天性,仿佛全在这座那古野城里被释放了出来。 更让信秀啧啧称奇的是,马背上的浓姬就像如履平地般地驰骋自如。 负责引路的她策马飞奔,感染得信秀扬鞭跟着一路长驱直入,收获了拂面而来的阳光与清风。 浓姬带着信秀策马奔出那古野城,继续朝西北方向驰骋,最后钻进茂盛的若宫森林深处。 “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呢?还掩饰得这么隐蔽?” “快要到了。呆会父亲就自己用眼睛来揭晓答案吧。” 两人骑着骏马扬蹄奔驰,一路冲到了若宫森林的最深处。 信秀先前还在与浓姬调笑的轻松神色,一下子就换上了肃穆的表情。 “这是……?!” 但见枝繁叶茂、古树参天的森林深处,竟然列着多组队形方整的士兵,这些士兵们看起来全都训练有素,正进行着各项主题练习。 信秀飞快下马,朝着当中一组正进行射击练习的火枪队走去。 火枪手们采取单膝跪地的姿势,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瞄准着不远处的靶子,俨然并没在乎那已经燃烧了大半的火绳。 信长就站在他们身旁,督阵式地等着他们开枪,他威严的表情已经极有大将之风。 “嘭!” 一声春雷般的巨响,预示着同一时间的火枪齐发,曾领略过火枪的信秀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 但让他吃惊的是,那些立在地上被当成靶子的木块顶部,居然全被这群火枪手们给轰碎了。 然后恒兴喊了声:“换位!” 火枪手队伍立刻有条不紊地实行了交替。 第1排的火枪手自觉地绕到最后,而原先还半跪在第二排的火枪手们,则井然有序地替换了第1排队员们的位置,整个队形调整高效且极有秩序。 蓦地,信秀脑海里掠过居守屋第一次将火枪拿到末森城来时,信长在一众极力反对他的重臣面前摞下的话。 “防御和进攻能力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其它那些无所谓的事,谁会在乎邻国怎么想?”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迄今仍在信秀脑海里回响着。 “老爹,你来了!” 正当信秀陷入回忆片段时,信长一声爽朗的打招呼声,又咻地一下将他给拉回到现实。 信秀笑着朝嫡长子走了过去,边走边笑着感慨:“你的这支火枪队完全成形了啊。” “从筹建到成立、再到逐渐壮大,老爹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全都是一点点辛苦搭建起来的,可花了我不少心思。” 带着点夸耀口吻的信长,像极了一个好不容易做对了事情,专程等着被父亲称赞的少年。 留意到信秀出现的恒兴,立刻向队员们发出提示:“主公莅临练习场,速速行礼!” 正当队员们慌忙调整队形,急着要向信秀伏身行礼时,他笑着抬起手中的折扇阻止了他们。 “不必多礼!你们继续练习就行,在这里不需要那么多繁文缛节。” 身为操控朝政的老手,信秀在利用这些末枝细节,来向在场的士兵们传递自己对信长的支持。 浓姬很明显地也察觉到了他的这份用心。 得到授意后的火枪手们,将心思全都集中在瞄准靶子上,随着又一声轰鸣,信秀再度见证到一排长方形木块被集体轰碎的惊人场面。 “信长。” “嗯?” “我记得你说过,火枪能在很远的距离就击倒敌人。”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信长你就判断出这件新式武器,必将在未来的战场上大放异彩了,这目光精准得连为父都自叹不如呀。” 对于信秀难得的称赞,信长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痞气与随性,偏过头不以为意地作了回答: “其实也没那么玄乎。我只是想要赶紧抓住先机,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把主动权攥在手里。” “对了,老爹。”他朝着南边呶了呶嘴,“除了火枪队,我还想让你看看另一样东西。” 还没待信秀反应过来,信长就率先迈开脚步,大大咧咧地朝着南边一排步兵阵营走去。 对于嫡长子这份主张自我的作派,信秀早就见惯不怪了,便随即跟上了信长的步伐。 审阅完火枪队后,信长带信秀去看他组建的步兵队。 与火枪手们以排为单位进行的试射练习不同,步兵们将每两人分为一组,各自手执长枪使出浑身解数进行对擂。 信秀留意到这支步兵队使用的均为铤装类枪头,对这类长枪的选择,决定了步兵们在枪法上会更注重于劈砍效果。 这让他更想向信长问个明白。 “信长。” “怎么?”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铤装类枪头,来搭配步兵队统一配置的长枪?” “喔,老爹想问的是这件事啊。” 信长随便倚在旁边的树干上,懒散得仿佛只要有能倚的树干,他就绝不会笔挺地站在地上。 “我也不是没考虑过用更适合突刺的銎装类枪头。但后来认真想想,能将劈砍式攻击发挥到极致的铤装类枪头,反而会更适合我在步兵队方面的战术考量。” “呃,什么样的战术?”信秀陡然提起了浓厚兴趣,“说来听听。” “我想在今后出动到步兵的场合里,运用自己研究了很久的‘枪衾战术’。” “枪衾战术?” “哈哈哈,其实就是将不断拍打、劈砍、刺击三大长枪要点结合起来,然后通过队形的调整,就像被子一样包裹住敌人的战术,我把它取名为‘枪衾战术’。” 信秀抑制不住眉眼间的惊异之色。 他感到今天的信长,确实与平常任何时候都有所不同。 虽然信秀一向认为,这个嫡长子很有室町幕府成立初年的“婆娑罗诸候”风范,在他各类层出不穷的荒唐行径里,势必隐藏着不被人知晓的大智慧。 但像今天这般见识到他暗中筹划组建的各支军队、听着他对战术或枪法侃侃而谈,对信秀来说,这还当真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创立火枪队的资金、还有队员们使用的火枪,都是居守屋这个商人去规划和实施的吗?” “哈哈哈,什么叫‘这个商人’啊?老爹,居守屋现在可是我那古野城的财政奉行。” 信秀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第一次详细地将信长从头到脚都端详了一通,仿佛今天才第一次与这个嫡长子见面一样。 此刻的信长,焕发着与过往十五年来都截然不同的状态和姿彩。 虽说信长举手投足间的懒散随性似乎没有变过。 但无论是他那运筹帷幄的眼神、还是口齿流畅的表达,甚至就连督阵部队操练时的威风凛凛,都仿若换了个人似的。 “听说这些士兵当中,还大量录用了山贼、海盗和平民家庭出身的子弟?” “嗯!我很久以前就对老爹说过,用人绝对不会拘泥于出身和门第。毕竟在我眼里只看得到‘能力’和‘才华’这两样东西。” “真了不起,这些不同出身的士兵混合在不同军队里,居然还这么和谐。乍眼看去,我都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武士子弟了。” “哈哈哈,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些士兵只是和我一样不识时务罢了。” “可是老爹……”信长摸了摸鼻梁,淡淡地继续道:“识时务的人,在这个乱世不见得一定能活下去。” 信秀一怔。 这句话没来由地让他想起信长从小那一系列打破常规的荒唐举动,继而与今天他在若宫森林深处看到的这一切慢慢重叠。 再联系到信长方才平淡吐露的这句话,信秀忽然有了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你不光在用人方面高瞻远瞩、敢于破格,暗中布局时还守得住口风……”信秀喃喃感慨,“我派了那么多探子潜进那古野城,居然没有一个能探查到这些迹象。” “因为我是老爹的孩子啊。”信长俏皮地对着信秀眨了眨眼睛,“若是做什么都能被人一眼看穿,在这乱世恐怕会输得很惨,不是吗?” “……”信秀对此居然无言以对。 这趟那古野城之行,信秀大为意外地见证到信长一手打造出来的火枪手、步兵及骑兵这三支军队的强大执行力,并为之惊叹不已。 目睹了士兵们坚守的严明纪律,感受到他们对信长忠贞不二的拥护和爱戴,信秀才总算得以放下为这个儿子悬了多年的心。 在信长的陪伴下,信秀在若宫森林深处逗留了很长时间。 他不光看了火枪手们的射击练习,还看了步兵们的长枪对战、以及骑兵们的马术训练。 直至夕阳西沉,他才和信长一同返回城主府邸用餐。 酒饱饭足之际,信长忽而提起一件遥远往事: “老爹,我记得五岁那年,你在家宴上唱过《沧海一声笑》这首歌,如今你还有印象吗?” “你居然还记得《沧海一声笑》?”信秀讶然,眼眸中随即泛起怀念之色,“那是首好多年前的歌,我也已经好久没唱了。” “难得今天老爹到那古野城来,要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再唱一遍听听?” 信长这个要求听得满座皆惊。 身为少主,竟然要求贵为主公的父亲当众献唱,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份得体或守矩的行为。 在一些注重长幼尊卑的国家,这份举动甚至很可能会导致被废除继承人之位。 但提出让父亲现场演唱这个要求的,是“尾张大笨蛋”信长。 而那个被儿子要求当众献唱的父亲,是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率军数度侵入三河与美浓两国的“尾张之虎”织田信秀。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们都不是一对传统意义和观念上的父子。 “干嘛?你小子真就这么想听?”信秀笑骂道。 “嗯,想听!”信长无比认真地回答,“从那天以后,这歌的旋律就一直在我脑海里留存着。” “有时候我也会尝试哼着唱唱,但怎么样都唱不出老爹你的味道,所以你就唱来听听嘛!” 信秀倒也干脆豪爽。 正殿里没有乐器,他就索性拿脚来合着拍子,酝酿了一下情绪后,他忽地清了清喉咙,便当众朗朗而唱起来。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那是相当粗犷豪迈的歌声,信秀只扯开嗓子唱了一句,便稳稳地吸引住正殿里所有人的视线。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浓姬定睛看着信秀,她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豪情万丈的歌,竟专注得不忍心挪动身体。 然而听得最动情的还是信长。 正殿里没有乐器,他就拿手拍打着自己双腿,以此当作打鼓应和,一双乌黑有神的眼睛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信秀。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对于已经多年没唱过这首《沧海一声笑》的信秀,此番也是放下领主威仪,纵情地放声高歌。 他以浑厚雄壮的歌声,将这首尾张歌曲唱得荡气回肠。 那股贯穿其间的磅礴气势勾起听众心间的激情翻涌,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不由自己。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在汹涌澎湃的思绪撞击间,浓姬眼前仿佛映现出一副画面—— 在宽广辽阔的尾张海滩,海风卷动着细白海沙,纵情追逐着天际投注而下的一抹朱红。 而两名武士正赤脚行走在海滩,谈笑风生的同时又不忘把酒言欢。 信秀所唱的这首歌,就是拥有着这般不可思议的魔力,能将人的思绪带到很遥远的地方、也能使人回想起许多已经遗忘的往事。 和着歌声,信长一下又一下地左右来回拍打着大腿,他非但听得燃情动容,最后还忍不住开口跟着唱了起来。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十五岁青春少年的朝气硬朗,与三十八岁壮年男子的豪迈雄壮,两种特质完全不同的歌声,却不可思议地融合到了一起。 信秀唱得兴起,索性抛开了一切,眉眼飞扬地对着信长潇洒欢歌。 他的这份纵情挥洒激励了信长,信长在这时候也忽略了所有,只管看着信秀一起合唱了起来。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父子俩此刻眼里只看得到对方,两人都手舞足蹈地放声歌唱着。 当唱到最后“啦啦啦啦啦啦……”的一段时,他们都敞怀大声地笑出来。 这是男人之间的共有默契,亦是只属于男人之间的豪情放纵。 两人这种同为男人、又共为武士的豪迈,在这首《沧海一声笑》里被渲泄得淋漓尽致。 这确实是一首只有在尾张这个海港国家才会诞生的歌。 浓姬所生长的美浓国虽然看不到大海,但海港国家的豪情壮志,她却在这两个男人的歌声里有了最直观的体验。 一同高歌完《沧海一声笑》后,信秀心情罕有的大好,又和信长推杯换盏地聊了很久。 “我说信长,你可别怪老爹啰嗦:能不能从今天起收起奇装异行,让重臣们都刮目相看呢?” “老爹也知道自己的话啰嗦呀?”信长蛮不在乎地撇嘴一笑,“我为什么非得去在乎那些重臣的看法不可?” “别这么说,有天尾张国领主这个位置始终也要传给你的,到时候辅佐你的可就是这群重臣。” “切!一群看事物只会停留在表面的迂腐老臣,对我到底能有什么用?” 信长不屑地将酒碗搁在榻榻米地板上。 然后他当着信秀的面,毫不避讳地勾住浓姬的手指,并孩子气地来回摇晃着。 “老爹,我要不是成天跑出城外疯玩,又怎么能学会游泳、骑马和鹰狩?要知道成天呆在府邸里,可是锻炼不出强健体魄的喔。” “还有,老爹认为每天对着书本死啃,真比在乡间田野或街道市井玩闹,更能了解到这片国土的实际风貌吗?” 信秀被他问得无话可驳,只得无奈地轻叹口气,忽地又开怀地笑了起来。 “不愧是我织田信秀的儿子!”他凑近信长,带着一种下了很大决心的表情说,“罢了,你就只管继续照着自己的心意过活就好,老爹我也就不为难你了。” 搁下这句话后,信秀伸手拍了拍信长肩膀,边打呵欠、边醉眼惺忪地直起身体,踉踉跄跄地朝着廊道走了过去。 “我醉了,可得回房间好好躺一下。信长,我们明天再来一场不醉不归,然后我就回末森城。” “老爹,你没问题吧?”信长注视着那宽阔厚实的背影笑问,“让丹羽和利家扶你回房好了。” “乱来!怎么你以为老爹连这点酒力也经受不了么?” 信秀洪声喝止,继续跌跌撞撞地走向廊道。 当他单脚踏入廊道时,身体突然一歪,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地一头裁倒在地。 “老爹!” “主公!” 同一时间,正殿纷纷响起各色惊呼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信长迅速站起,心急火燎地冲着倒在地上的信秀跑了过去。 “老爹,你没事吧?”信长低头望向已然陷入昏迷的信秀,“你别吓我,快醒醒啊!老爹!”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呼唤,被抱在怀中的信秀仍是陷入一片不省人事的昏迷里。 冷静下来的信长终于拾起理智,大声向恒兴下令: “恒兴,快去把医生叫过来!” “不要只叫一、两个,要把城里最高明的医生都叫到府邸里来!” 这个月朗风清的夜晚,信长和信秀难得地抛开身份、地位、规矩的束缚,单纯地回归父子俩的状态,在相处里尽兴地闹腾个不休。 为此也让在这两年里由于接连打了败仗而郁郁寡欢的信秀,迎来了暌违多时的欢欣愉悦。 在如此快乐放松的氛围下,谁也没有料到,这名被誊为“尾张之虎”的东海道战将,居然会就这样一病不起了。 随着信秀病倒,他的病情亦在难以抑制地持续恶化,连带着尾张这片本来就不太稳定的国土,也跟着陷入到动荡当中。 第15话︱暗潮汹涌!兄弟对决即将展开 “老爹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吗?” 信长低头看着昏睡中的信秀,伸手攥住他的手。 信秀的手仍旧温热。 然而无论信长轻声叫上多少句“老爹”,这只昔年的尾张之虎也听不到嫡长子的呼唤了。 “主公的病情恐怕不太乐观。”政秀戚着眉头说,“我甚至从京都请了名医过来诊治,但就连京都的名医也束手无策。” “这种形势再持续下去,老爹耗尽大半辈子整合的尾张,恐怕又要陷入动荡当中了。” 信长转头望向政秀,正想和对方再说些什么。 此时走廊传来的一阵打挂外衣的曳地声,却将他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随着房间的拉门被推开,土田夫人领着信行和权六、林通具走了进来。 她俯视信长的眼神不但冷如冰霜,甚至还掺夹着明显的憎恨与厌恶。 随着母子间距离的缩短,土田夫人脸上的抗拒与排斥便越发浓郁。 “你还有脸到末森城来看主公啊?也不想想是谁的疏忽,才让主公落到这个地步!” 听着土田夫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信长当即漾起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嘻嘻哈哈地朝她靠了过去。 “这么说,母亲之前一直都把老爹照顾得很好了?” “这是自然。” “如果母亲真将老爹照顾得这么好,他又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你该不会天真到认为老爹只是跑到我那里呆了一下,就马上病成这样吧?” “信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土田夫人一怔,当即厉声责问,“难不成你想将主公病倒的责任推给我吗?” “我只是觉得好奇,如果老爹病倒,那么得益的到底会是谁呢?”信长嬉皮笑脸地打趣道,“肯定是得益者疏于照料,才让老爹病得这么重吧?” “少主请慎言!” 跪坐在土田夫人与信行身后的林通具沉声提醒。 “主公如今还处于晕睡中,在病榻前提这些不合适吧?” “是这样吗?” 信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借着林通具这句隐晦的指责,顺水推舟地将责任导向了土田夫人。 “母亲,你听到了吗?林通具也觉得你在父亲病榻前提这些事情很不合适呢。” “你!!!”土田夫人被将到说不出话来。 如果人的眼神具有杀伤力,那么此刻她眼里喷涌的怒火,恐怕已将整个房间焚烧殆尽。 “但既然少主提到得益者这个话题,任谁都会联想到你身上吧。” 眼看土田夫人被信长以几招嬉笑怒骂击退,跪坐在信行身后的权六按捺不住地发动了攻势。 “我吗?” 信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用右手食指征询式地指了指自己。 他就像听到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似的,仰起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有意思!这可是我最近听过最有意思的笑话了!” “有意思的……笑话?” 闻听此言,魁梧威猛的权六额头青筋毕露,下意识地紧紧攥着双拳,企图以此来平伏在心底窜起的怒气。 “如果我在这里说老爹很疼爱我,相信没有人会反对吧?”信长目光在房间内逡巡了一遍,“还是母亲你要跳出来反对这个说法?” 土田夫人沉默。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信长用三言两语轻易驳倒。 然而这种超出想象的事居然就这样发生了,直至现在她都觉得难以置信。 那个平常总是疯疯癫癫、尽做荒唐事的信长,此时依然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地嬉皮笑脸着。 但就是在这种看似很没肩膀的状态下,偏偏他说的每句话,都能恰到好处地将到对手的命门。 她由此察觉到这个“尾张大笨蛋”似乎开始变得有些不同,所以不得不收敛起锋芒,小心谨慎地观望了起来。 “很好,没人反对这个说法。”信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老爹那么疼爱我、又一心护着我的继承人位置,也就代表这个位置早晚都是我的。” “那么老爹病倒,对我有什么好处呢?这不就意味着最支持、也最能袒护我的力量倒了吗?” “如果今天老爹没陷入晕迷,要是他还生龙活虎地打理着朝政,想必无论权六还是林通具,都不敢当着他的面向我问出这么失礼的话吧?” 信长再环视了下四周,目光逐一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虽然他看起来仍在不以为意地谈笑着,但围绕在信行周围的其它三个人,脸色却越发阴沉。 每个人都逐渐发觉: 在信长看似毫无逻辑地想到哪扯到哪的表象下,其实恰恰藏匿着极其清晰缜密的逻辑。 而他正在以这样的逻辑叙事,来压制信行一派。 “话说,会在老爹病倒后得益的,不正是那些居心叵测的阴谋家吗?这些人一定会趁老爹病倒期间图谋些什么。” 在巧妙地向土田夫人、权六与林通具施加了压力后,信长忽地话锋一转,偏着头笑眯眯地摸了摸鼻梁,视线来回在这三人身上游移。 “再联想到身体向来都很健康的老爹忽然病倒,这背后会不会存在什么蹊跷,倒值得好好调查一番,你们同意吗?” 被他当面征询意见的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看着他们愤懑又不得不谨言慎行的反应,信长把嘴巴一咧,便又哈哈笑出声来。 “母亲,老爹就交给你照顾了。” 他半蹲着身体,凑近土田夫人面前盯着她的眼睛。 尽管脸上还挂着明媚的笑容,然而信长眼神里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锋锐。 “只要能把老爹照料得好起来,就算你说老爹是到了那古野城才病倒的,我也认了。” 说完这句话,信长就直起身体,转头温和地看向政秀:“爷爷,我回去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踏步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跨出房间的那一瞬,信行也霍然站了起来,在房内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朝着信长拔腿追了过去。 “哥哥!哥哥,等等!” 按信长大步流星的走路速度,信行要把疾走调整成小跑才得以追上信长。 然而即使他追到了信长身边,信长也没有丝毫停留下来的意思。 “哥哥!” “你怎么会追上来?撇开母亲和权六他们来和我独处,这下又有人会担心得坐立难安了。” “我有些话想和哥哥说。”信行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如果这里不方便的话,我们在庭院聊聊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 信长扫了他一眼,朝着庭院方向呶了呶嘴,率先调换方向走了过去。 这处由平手政秀亲自设计的庭院,充满着京都式的侘寂风格,简朴里透着残缺之美。 庭院里散布着很多石灯笼,在粗糙哀美的姿态中暗含着幽静禅意,而光影的流动更增加了庭院的这种寂静之美。 在树影婆娑间,信长选在一处石灯笼前停下,前方恰好是一方秀美清澈的池塘,莲花随清风在池面轻轻晃动着。 “说吧,你想找我聊些什么?”信长直接干脆地切入主题。 “这阵子我们为父亲换了很多名医,但他病情总不见好、甚至还每况愈下。”信行忧心忡忡道,“哥哥最近多少也该收敛一些,就别再到处疯跑了。” “到处疯跑?”信长哑然失笑地转头看向他,“那信行,你觉得我眼下该做些什么好呢?” “哥哥过去一直都是随心所欲活着的,在那古野城市集看到好吃的拿了便走,连钱都不付。” “你没有一天能静下心来呆在府邸,成天不是跑到田野就是在森林里疯玩,要不就是带着小侍从们游泳、和海盗或山贼的孩子们大打出手。” “以前是有父亲罩着你,出了什么情况都有父亲出面担着,所以没有人会真的去阻拦你。” “但现在他病倒了,哥哥你也总该收敛一些了吧?” 信长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两人之间只相差了一岁,但从价值观到处世方面却有着迥然相反的不同。 与英俊端庄、浑身上下都透着正派少年风范的信行相比,霸道又邪气的信长在重臣和百姓眼里,无疑是最不讨好、也最不得人心的那一个。 就如同眼下兄弟俩的这次私下交谈,信行一开口就显露出大义凛然、忧国忧民的风范,然而信长对此却并不怎么感冒。 “那你觉得怎么做才好呢?”他坏笑着问,“信行,你该不会以为学识都只存在于书本里、武艺都只存在于练习场中吧?” 他看向信行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朵温室里生长的花朵般,其间掺杂着五分不置可否、三分无奈,最后又混合了两分的怜悯。 这样的眼神无疑激怒了信行。 原本自以为还念着兄弟情分向信长提出劝谏的他,此刻眼里溢起的尽是失望、不解与愤怒。 “那哥哥认为呢?”他加重了语气质问,“成天在外面疯玩胡闹,这样怎么能在将来治理好尾张?光是传出去都会让邻国瞧不起我们吧!” “难道光呆在府邸里,就能得到美浓、骏河这样的邻国尊重了么?”信长仍然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难不成这样就能和那些邻国交好不成?” “哥哥!”信行恨铁不成钢地喊了起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执迷不悟吗?” “成天替别人瞎操心的话,额头和眼角这里的皱纹可是会增加不少喔。” 信长对所遭受的这番质问毫不介意,对信行的态度更仿佛在对待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一样。 “何况要治理尾张有很多玄机,每一样都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要知道,光靠理想和热诚是治理不好一个国家的。” “那哥哥的对策是什么?”信行愤然向前踏出两步,一把揪住信长的上衣,“整天穿着袒露出半边肩膀的衣服到处疯跑,你将来也打算这样治理尾张吗?” 信长眼神一凛,掌心牢牢抓住信行揪着他上衣的手,一点一点地往外掰。 然而信行却存了对抗之意。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暗自使了内力,将力道全都集中到那按在信长胸口的双手上。 信长感觉到有股力量如怒涛骇浪般,从信行的手背朝他的掌心席卷而来,正来势汹汹地试图往他的脉络深处渗去。 信长自知此时已躲闪不及。 他索性伫立在原地,催动全身内力沿着手臂澎湃而下,一路势如破竹地直奔信行内力撞去。 两股内力相互撞击、都在试图吞噬对方,驱动它们的两个人神态却是大不相同。 信行显然是倾注了全力,一心想通过教训信长而唤起他的“责任感”。 相对而言,信长在此次的角力里,更多掺杂着类似与弟弟随兴玩闹的意味与性质。 在信行的印象里,信长一直都维持着这种蛮不在乎的模样,他几乎从来没有为任何事情慌乱或烦恼过。 但他越是这样,信行就越是被刺激得想在这场内力的对抗里取胜。 这股意愿如此强烈,驱动着信行不断加力、再加力,将全身的内力都集中到这场抗衡之中。 “你就这么想赢吗?”信长歪着嘴角笑道,“但我这人刚好有个习惯,那就是如果有人想强迫我做些什么,我就越是不会让他如愿。” “又来了。”信行恨声道,“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种歪着嘴的坏笑!” “从小开始就是这样,你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明明到处闯祸,却总能够得到父亲的谅解和袒护!” “别人要拼尽全力做到尽可能满分,才能得到父亲的一句称赞;你却就算捅出什么大篓子,父亲也会把这种狗屁行为当成个性看待!” “你就不会像别人那样正常地笑吗?你就不会像其它国家的少主一样,给臣民们做个正常的榜样吗?” 信行越说越恼怒,在这一心想要扼制信长的内力里,竟然不知不觉地平添了几分杀气。 信行的内力在渗入这几分杀气后,也为此变得犹如烧红的木炭般滚烫烙人。 这股内力正愤慨地试图冲破信长的钳制,一心想潜入他的身体横冲直撞、将筋脉全部扰乱。 信长敏锐地感受到这些在瞬间提升了十多倍杀伤性的内力,已然处在失序的暴走状态当中。 信行不仅试图将信长一举击溃,更全然没把兄长的承受能力列入到考虑范畴里头。 现在的他与其说是信长的弟弟,倒更像一个为了所谓的理想、正义、规矩而陷入疯魔的少年。 变化虽然只发生在刹那,却已经足够慑人。 更何况信行从小便得到尾张国首屈一指的战将柴田权六的武艺真传,他的内力眼看着就要在瞬间完全扰乱信长身体的各大机能。 就在信行志在必得地要一击致胜时,却看到信长居然在如此险峻的形势下莞尔一笑。 “有意思,信行。” 与这句话同时涌现的,是信长体内顷刻间爆裂的剑气。 那豪气冲天的剑气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震撼,压倒性地将信行汹涌而来的内力给逼退了回去,甚至还一口气攻入信行体内。 局势在片刻间发生了逆转,转眼间这场角力就定出了胜负! 信行整个人都被震飞,狼狈不堪地重重跌落在地面,他本能地用手抹去嘴角渗出的一抹血迹。 “你刚刚说,我该学会正常地笑、还得给臣民们做个正常的榜样。” “可是信行,什么样的人生是正常、什么样的人生又是不正常,这到底是谁来决定的呢?” 信长走到信行面前蹲了下来。 他有意无意间又向对方亮出那招牌式的歪嘴坏笑,还毫不计较地伸出手捊了捊信行的头发。 “我记得以前你并不是如此好斗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逞凶斗狠的?” 信行愤懑地瞪着信长,咬着嘴唇一把弹开了信长的手,眼里射出敌视与痛心的神色。 “从意识到你不适合作为尾张的继承人开始。” “呃,倘若我不适合当尾张的继承人,那么谁才适合呢?”信长依旧不当回事地打趣道,“难道是你吗?” “……”信行一震,仿若被戳中心事似地,刻意避开了信长的目光。 “果然,我猜对了。”信长笑嬉嬉道,“但与其说是对权利的渴望改变了你,我想……你更应该是偏执地相信,只有自己才能把这个国家建设得更好吧。” 信行没有否认:“是又如何?不管怎样,都绝不能将尾张交到哥哥手里。” “是吗?” 信长定睛注视了他好一阵子。 接下来,信长忽然后仰着伸了个懒腰,接着拍拍膝盖,悠然自得地站了起来。 “你应该是从母亲和权六他们那里听了太多激励的话,以至于把自己当成了尾张的救世主。” “不过,这也很符合你的个性。” “如果不是这样,你就说服不了自己去和我竞逐继承人这个位置吧?” “信行你从小就是这样,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才更有动力去做。” “可是信行,我绝对不会把尾张交给你这种太理想化、又过于偏执的人,这点我现在就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 那并不是获胜后居高临下的口气。 信长纯粹是以闲聊的口吻,向信行述说着内心的想法。 这种似乎一切都没往心里去的风格,反而加倍触怒了信行。 “即使会让这个国家衰败,你也不准备把尾张让给更适合统领它的人吗?” “这个所谓更适合统领尾张的人,指的就是信行你自己吗?” “反正不是哥哥!你只是比我早出生一年而已!仅仅由于比我先来到这个世间,便理所当然地拿到了继承人的身份!” “你好像很不服气,看来母亲和权六他们煽动得很成功嘛。” 信长俯身拾起一片石块,对着池塘顺手一抛,那片石块便连续在水面上弹跳了八个来回。 “听好了,信行:我会证明自己比你更适合统领尾张。” “所以,就算你想用抢的那也不行,因为我绝不会让你得逞!所以别再妄想下去了,知道吗?” 信长戏谑式地冲信行眨了眨眼睛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他历来在末森城的现身总是来去如风,这次也不例外。 可在他迈出几个步伐后,轻松自如的状态忽地一下变得肃穆,更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是啊,是这样的啊。” 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音量自语道。 “要是老爹的病情再恶化下去,恐怕这帮人就迫不及待要行动了。到时候,恐怕这个国家的局势,只会变得越来越动荡吧?” 踏着洒满庭院的金灿灿阳光,信长快步生风地朝着马厩走去,他的坐骑夜风就寄放在那里。 信行五味杂陈地死瞪着他的背影,目光像被牢牢钉在他的后背一样,怎样也无法移开。 但就算感受到背后凝聚着愤慨与憎恨的视线,信长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第16话︱战神逝世!尾张陷入动荡 金黄的阳光落在信长身上。 他坐在起居室的廊道边沿,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一株株茂盛的松柏已经很长时间,仍没有丝毫挪动身体的迹象。 浓姬从廊道另一端袅袅走来,步伐依然如猫般轻盈。 只是陷入若有所思状态的信长,并没对她的到来作出任何反应。 她在信长身旁停下脚步,低头细细端详着他眉宇微戚的表情,他看上去显然在为某些事情所困扰着。 浓姬也不言语,忽而悠悠探出右脚,以光滑柔嫩的脚心轻轻划过信长的脚背。 见他没有反应,她又随兴地用脚趾在他的脚背上来回蠕动着,这股微痒的奇妙感觉终于让信长低低呻吟了一声。 “阿浓,你就不能让我好好想些事情么?非得要挑这时候拿我寻开心么?” “我就知道你有心事。”浓姬笑吟吟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大人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和阿浓说说,应该比像这样憋在心底要好一些。” “想让我告诉你?就算我说出来,你一个住在深宫内苑的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或者我会是个很理想的听众。” 浓姬转头看向信长的侧颜,清风拂动她的长发,有几缕发丝恰好拂过信长脸颊。 “又或许,有些事情其实没必要非得一个人去独自承受着。” “好歹你现在身边多了个妻子,无论什么样的烦心事,都可以腾出一半交给我来分担。” 她这番话似乎发挥了效应。 思虑重重的信长,表情随着她的话语不断发生着微妙变化。 最后,他的嘴角总算泛起一如既往的痞气坏笑。 “阿浓,你是知道老爹的病情越来越不乐观的。这也就预示着,有些力量开始压制不住了。” “虽说老爹是领主,但实际上尾张全境里依然存在各大势力林立的情况。也就是说,有很多城邦实际上并没真正纳入老爹的管辖范畴。” “过去这些城主多少畏惧老爹的强权和实力,如今他这一病倒,他们势必会蠢蠢欲动起来。” 浓姬安静地聆听着。 就像她鼓励信长倾吐出内心的烦闷一样,她将“理想的听众”这个角色扮演得也十分称职。 奇怪的是,即使从信长口中得知尾张国内形势正变得严峻,从她脸上也看不出担心的痕迹。 信长也留意到了这点,缓缓将头转往她的方向,微抬起下颔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 “喂,我说你这是为人妻子该有的表情吗?” “呃,那请问大人,在听了你这番话后,我现在该表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切!不知道是谁说要分担我一半烦恼的,你这样子像是在分担我一半的烦恼吗?” 浓姬吃吃笑了起来。 “难道非得要我也整出一副烦恼忧虑的模样,才能算做分担吗?” “如果大人烦恼、我也跟着烦恼,大人悲伤、我也跟着悲伤,但凡这样做能够解决问题的话,我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尽情烦恼和悲伤个够。” “可现实是,就算我在这里捶胸顿足、痛哭不已,对局势也没丝毫帮助呀,那我为什么还非得烦恼悲伤不可?” 信长明显被她问倒了。 他嘴唇翕动着,在脑海里搜寻着恰当的词汇,却找不到能够反驳她的话语。 信长最后在吐了长长的一口气后,孩子气地嘟起了嘴巴。 “好吧,算你赢了。” “难道不是吗?”浓姬忍俊不禁,“难不成女人守护男人的方式,就是为他痛哭流涕、担忧难眠吗?如果连自己都垮了,那还怎么守护对方?” “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啊。”信长感慨,“这话听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又挑不出毛病。” “挑不出毛病,那就说明它有道理。” “喂!” 信长轻嚷了一声,最后还是被浓姬给逗笑了。 他这一笑,紧绷着的脸随即舒展开来。 而看着他松驰下来的眉眼,她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明知道正置身于复杂的严峻局势下,两人却还能卸下心理负担、发自内心地相视而笑。 行色匆匆从廊道另一端迅步赶来的恒兴,恰好撞见这“不合时宜”的浪漫一幕。 于是,恒兴紧急刹住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杵在当场,神色略有些尴尬地欲言又止。 “恒兴,怎么了?”信长将视线从浓姬脸上挪开时,脸上的笑意仍未褪去。 “少主,我们潜伏在清洲城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是清洲城主彦五郎这段时间都在派出使者与信行大人接触,似乎有与信行大人结盟的迹象。” “是吗?” 信长弓起右腿,以右手揽住膝盖,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吃惊的反应。 “这些在过去一直被老爹强力压制的力量,如今终于出现了缺口啊!第一个采取行动的,就是清洲城的彦五郎吗?” 恒兴在距离信长和浓姬有五步之隔的地方跪坐了下来,观察着信长的神情与反应。 “少主对此有何打算呢?” “等。” “等?” “没错。就算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存在逆心,但在他们没有正式出手之前,我们都只能继续密切留意和观望他们的动向。” 恒兴用心思索与解读着信长这番话里潜藏的谋略,渐渐地,他脸上显露出有所顿悟的神色。 “少主的意思是,如果我们选择先下手为强,就会让他们在公义上先占了理,恐怕会导致更多摇摆不定的亲族倒向他们那边?” “再监视他们一段时间吧,恒兴。”信长缓缓道,“爷爷昨天才刚从末森城那边回来,据说老爹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 “若是老爹有个万一,就算我们无意出手,他们也会按捺不住率先发动进攻的,到时候反击就是名正言顺的事了。” 谈到信秀不容乐观的病情,信长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下去,患得患失地轻轻垂下了头。 “大人……”浓姬和声轻唤,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到时候若是信行大人身边集结了家中的大部分势力,你们兄弟怕是难免兵刃相向了。” 信长霍然抬起了头。 他的忧虑与不舍,在刹那间被悉数一扫而空,瞳孔里闪动着恰似猛虎扑食前的威压与霸气。 “如果他们想冲我来,那就尽管动手好了。” “我还有太多事情要做,所以在这些人向我挥刀之前,我会拼尽全力把他们给全部击倒!” 信长完全是循着本能说出了这两句话。 局势越难,越激发了他的好胜心。 此刻的信长已经不仅止于织田信秀的嫡长子、或尾张国的少主,那种在瞬息爆发、决意要同命运对抗的义无反顾,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准备迎战强敌的猛虎。 这份战将般的气场,带着股“风云交战穿金甲”的压迫感,竟让浓姬看得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接下来的局势,就如同信长所判断的一样: 随着信秀病情的每况愈下,尾张全境越发陷入到各自为营的动荡当中。 何况信秀经过征战多年在尾张建立统辖权后,也没能彻底将分布在国内的地方势力悉数铲除。 最危险之处在于,现时尾张国内还保留着所谓的“守护”与“守护代理”这两大具有隐患的蛰伏势力。 “守护”与“守护代理”,其实指称的是两个职位,它们共同诞生于室町幕府的创立初期。 当时的征夷大将军足利尊氏将同族或功臣安插为各国统领,他们的职位被命名为“守护”。 身为“守护”,能够充分行使领国范围内的军事、行政及警察之权。 在室町幕府体制下,有三个出身于足利将军一门的庶家,分别为细川氏、斯波氏、田山氏。 这三大庶家轮流担任将军的辅佐宰相,同时也是统领多个国家的守护领主。 这三大守护由于时常呆在京都侍奉将军,对领国的事务难以全部顾及,便任命心腹家臣担任管理领国的代理人,并将职位正式确立为“守护代理”。 纵观全日本六十六国,每个国家均由各大郡组成,因此在一些郡里甚至还任命了“郡代理”。 从“守护领主”到“守护代理”、再到“郡代理”,一个领国无论大小,领主所面临并需要处理的一大重要议题,就正是这般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 进入战国时代后,原本代表了领国最高权利的守护往往被架空,各领国的守护代理、郡代理却籍着手中的行政实权,逐渐成为真正掌控地方的实力者。 而世袭尾张国“守护”此职位的,乃是足利将军家的同族长老斯波氏,这个家族甚至还同时兼任着越前、远江两个领国的“守护”。 斯波氏在越前国的守护代理是当地豪族朝仓氏,在尾张国的守护代理毫无疑问就是织田氏了。 信秀一脉正是出身尾张织田家,但论出身与血统,信秀一脉只是从担任守护代理的织田主家里分支出来的分家,所管辖的地方也只有尾张西南部。 但拒绝向出身与命运低头的信秀,正是通过一场场战争,逐渐夺得尾张全境的统领权。 所以信秀虽然成为握有实权的尾张领主,但从道统与法令来衡量的话,仅是他出身分家的这一事实,就足以让领主这个位置坐得“名不正言不顺”。 毕竟世袭着尾张“守护代理”职位的织田主家不但仍继续存在,还住在素来被视作尾张首府的清洲城。 从出身或血统来说,清洲城的织田家才算是“名正言顺”的尾张国领主。 到了信长这一代,担任“守护代理”的织田主家由被誊为文武双全的彦五郎继承,他比信长年长5岁,充满为主家夺回权势的蓬勃野心。 而且作为“正统嫡系”传人的彦五郎,手里还握有一张能够表明他具备统领尾张资格的王牌: 那就是担任守护的斯波义统,也和他一起住在清洲城里。 因此对于如今的信长来说,可说是处于前有群狼、后有恶豹的险境当中,但命运对他的考验与试炼,却并没有就此停止。 此后又过了半个月时间,信秀总算醒了过来。 得到消息的信长立即策马赶往末森城,根本不理会家臣们诧异的视线,旁若无人地一路奔向信秀的起居室。 “老爹,你醒了呀!” 他兴奋地在信秀床榻前“扑通”一声盘膝坐了下来,不假思索便紧握住了信秀的手。 “信长……” 信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他很想对嫡长子说些什么,然而才一开口却已经喘得厉害。 吓得信长立刻就阻止他继续再说下去: “老爹,不用勉强自己也没关系!只要你醒过来就好、只要我还能像这样呆在你身边就好!” 感受到信长的急切与担心,信秀缓缓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信长的手背。 这只昔年叱咤风云的尾张之虎,此刻却连拍打儿子手背这个动作都显得如此疲软无力,巨大的落差看得信长不由得心里一酸。 “老爹,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他竭力维持着爽朗的笑容,尽量在信秀面前表现出乐观的模样,“我还想再和你一同饮酒畅谈呢!” “好、好……”信秀嘴巴张了半天,总算费力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然而信秀终是没能如信长所愿的那般恢复如常。 他这一病,此后生活里的大多数时光,就始终被束缚在床榻之上。 信秀非但没能再和信长捧碗畅饮,即使在状态最好的时候,就算是被人搀扶着走上几步路,也会累得气喘吁吁。 病魔在不断侵噬他的身体,家臣与亲族都很焦急,忠心耿耿的政秀,在这期间几乎找来了日本所有享誊盛名的医师。 在昂贵药材与悉心诊治的加持下,又勉强撑过一段生命周期的信秀,终于还是油尽灯枯了。 天文20年·1551年·3月3日·末森城·城主府邸 身心俱疲的信秀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立即派出小侍从将重臣们从各地急召到末森城。 包括政秀、权六、河尻秀隆、佐久间信盛、林秀贞及林通具兄弟在内的重臣们,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末森城,他们都预感到了些什么。 土田夫人满面悲色地在信秀床褥前悉心照料着。 此前她已从京都请来的名医今井义明口中,确定了信秀很可能撑不过这几天的事实。 “大家……都到齐了吗?” 信秀费力地翻过身子,侧身望向跪坐在下座的重臣们问。 “是。主公,您要见的家臣们全员都到齐了。”政秀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了起来,“现在您可以和大家说话了。” 信秀缓缓吸了口长气,虚弱却仍旧顽强地开了口。 “今天把你们紧急召来,为的就是确立家中继承人一事。” “长子世袭制,是确保长幼子嗣不会因为继位问题产生纷争、甚至自相残杀的唯一方法,是我们织田家先祖的智慧结晶。” 底下的重臣们神情凝重地恭听着信秀的教诲,他们每个人心里的盘算与利益考量,其实都没能躲得过信秀的眼睛。 “我知道在场的有些人,对于信长存在疑虑,担心他是否能真正胜任尾张国领主一位。” “我想你们也知道,我总共生了十二个儿子、还有十二个女儿。但是,在这十二个儿子当中,能被列为继承人的只有一人。” 信秀这番话听得土田夫人心里一惊。 她的眼角余光不禁瞥向了下座的权六与林秀贞,而他们两人此刻的注意力也高度集中在信秀的每句话语里。 “听好了。” 信秀气喘吁吁地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脸色在这期间经历了从苍白到铁青、又由铁青回到苍白的变化。 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位尾张传奇男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拼尽全力去与死神对战着。 “继任织田家下一任家督、尾张国下一任领主的,是我的嫡长子信长!” “你们都听明白了吗?还不快回答!” 谁也未曾料到,气若游丝的信秀居然回光返照般地焕发出威猛气势,威严洪亮的声音顿时将在场的重臣们都给吓了一跳。 “是!”由政秀率先高声回应,其它重臣也纷纷伏地拜倒领命,“我等自当谨遵主公之命!” 然而刚才这场威风凛凛的宣布,却是加速耗尽了信秀最后的生命之火。 “政秀,你听到了吗?”他满意地环视着四周,微笑着呢喃道,“他们此番的表态,此后可就要靠着你来落实了。” “是。政秀责无旁贷。”政秀含泪回应,“尾张的下一任领主、织田家的下一任家督,都必须是信长少主,无论是谁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好。很好、很好……” 信秀微笑着转头想望向政秀,可在两人视线还未能产生交集时,他忽地身体一抖,整个人顿时软绵绵地塌了下去。 “主公?” 政秀察觉到了什么,试探地轻唤了声,然而他所迎来的,却是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沉默。 “主公?您有听到我的话吗?我是政秀啊。”他颤声询问,“主公,您别吓我啊……”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土田夫人掩面而泣,随着她的抽泣声响起,重臣们全都悲痛地伏地拜倒。 他们确实是发自内心地追随在信秀周围,可如今传奇落幕,这名长年率军征战四方的战将终于在四十二岁这一年,正式划下了人生的句点。 政秀紧紧地扶着刚合上双眼的信秀。 虽然明白他的主公已经逝去,但政秀仍不肯就这样把他放回到床褥上,似乎一旦放下,他就要永远失去自己追随了半生的主公一样。 两人相识于微时。 政秀原先是斯波氏的代官,与信秀本为同僚关系,但在共同经营治理尾张的过程中,信秀的军事与政事才华逐渐大放异彩,并在多场征战的大获全胜之下成为领主。 政秀可说是贴身感受到信秀的强大实力和人格魅力,心甘情愿转变为对方部下的。 他在财务管理、内政经营、外交联盟等领域均为信秀立下汗马功劳,在他的辅佐下,尾张国的经济实力渐渐宽裕了起来。 如同政秀对信秀的忠心耿耿,信秀对政秀也从不吝信赖与重用。 在信秀的支持下,政秀实际运作了进贡给朝廷的献金,还与朝廷方面负责联络各国领主的权大纳言山科言继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因此被信秀任命为嫡长子信长的监护人兼老师后,政秀毫无保留地在信长的养育过程里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这是主公最为重大的托付,他将这个国家的未来交付到我的手上,我绝对不能辜负他的期许。 ——每当为信长的顽劣伤神或无措时,政秀总会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与他携手走了大半生的主公信秀,却于四十二岁的壮年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这使政秀觉得自己生命里某个重要的部分,像在瞬间被一把抽空了似的。 “各位,你们都听到主公的遗命了么?” 政秀拼命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竭力表现出从容的仪态,继续扶着渐渐变得僵硬的信秀。 “从今日起,统领这个国家的,将是从少主进阶为新领主的——织田信长大人!” “他从此刻起,将是我们全体家臣、乃至这个国家的主公!” 紧紧扶着已经逝世的信秀,政秀当着土田夫人与全体重臣的面,把信秀的遗命又重复与强调了一遍。 此刻是强化信长作为嫡长子兼正统继承人这一身份的绝佳时机,纵使悲痛,信秀仍清醒地牢牢把握住并再度确定了这一点。 在重臣们均各怀心思的安静氛围里,河尻秀隆率先接过了政秀的话。 “在下河尻秀隆,愿谨遵老主公遗命,为新主公信长大人竭力效劳。” 继河尻当众表态后,另一名位高权重的家臣佐久间信盛也缓缓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佐久间虽不才,但势必会遵循老主公遗命,为辅佐新主公信长大人恪尽职守。” 以政秀为首,河尻与佐久间紧随其后陆续表态,再凭据着信秀遗命的这道大旗,齐心协力地确定了信长的新领主兼家督之位。 不发一语的重臣里,攻于心计的林秀贞脸色阴森,脸上表情不断地交替变化着。 权六额头则隐约青筋浮现,素来以威猛着称的他,花了好大气力才抑制住想要反对的念头。 而土田夫人眼里则闪过一丝寒光。 丈夫信秀才刚逝世,从织田家主母变为寡妇的她,已经忍不住在心里开始为最宠爱的次子信行谋划前程了。 第17话︱被实力派强敌团团包围! 曾经叱咤风云、一度领军攻入美浓国与占领三河国西部的信秀,离世后也和所有逝者一样,不可避免地被白布遮住脸庞。 白色床褥,白色被子,白色睡衣,白色枕头,白色遮面丝布,他整个人都被象征纯净的白色所覆盖着。 土田夫人已然很好地控制住了内心的伤痛与悲哀,此刻正以充分符合她“老夫人”身份的端庄风范,开始进行信秀后事的安排。 “秀贞,你打算怎么举办老主公的葬礼?” 她甫一开口,就明显排除了政秀作为操持葬礼的经手人,直接点明了林秀贞首席重臣的地位。 在场所的所有重臣,都敏锐地察觉到土田夫人在排挤信长一派的势力,但在权利归属尚不明确的混沌现状下,他们都只能态度含糊地明哲保身。 “老主公生前在龟岳山建立万松寺,这座寺庙寄托了老主公虔诚的礼佛之心,作为葬礼举办地点再适合不过。” 林秀贞沉声回应。 “法事里诵经祈福的和尚,你准备怎么征集?” “在下准备请来尾张全国和尚、以及邻近诸国的百名高僧,为老主公祈福诵经、追悼过往。” “不!参与法事的和尚规模至少得要三百人!而且必须将九州和关东的高僧请到万松寺来!” “是。” “要知道这不只是一场葬礼,我们更要籍此向国内亲族和国外各大诸候展示织田家的势力,威慑那些心存妄念的不轨之徒。” 土田夫人几近面无表情地下达着各种指令。 林秀贞也是一副全力配合的反应,两人显然完全没有征集其它家臣意见的想法。 “权六。” “在。” “发布老主公殡天的讣告,把信行、阿市、秀孝喊到这来见他们父亲最后一面,同时派出快马前往那古野城通知信长夫妇。” “遵命,在下即刻去做。” 权六猛然站起,雷厉风行地大步走了出去,他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起居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政秀不动声色地保持着眼帘低垂的低调姿态,冷眼旁观着土田夫人对把持局势的迫不及待。 信秀才刚逝世,土田夫人就已经不假掩饰地要占据话语权的行为,恰恰显示了她急切地要为信行之后的道路作好铺垫。 那么失去了最大靠山的信长,到底该如何是好? 在群狼竞相露出獠牙的围攻下,他作好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准备了吗? ——政秀一旦顾虑到这点,他的内心便禁不住地开始隐隐作痛。 尾张之虎信秀逝世的消息,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不仅震动了整个尾张,而且迅速传遍了邻国。 与尾张北部接壤·美浓国·稻叶山城·千叠台 这间名为千叠台的馆舍,特意选在稻叶山城的山顶建造,无论从窗台或者廊道眺望,都能纵情体验到“一览众山小”的辽阔视野。 亮闪闪的阳光穿过花头窗的空隙,一缕缕地洒满了茶室。 擅长茶道的斋藤家老堀田道空正执着茶壶,为坐在上座的道三往茶碗里倒入热气四溢的新茶。 一股茶叶的淡香熏染着茶室,茶是上好的京都饼茶,道三捧起茶碗轻轻闻嗅了一下,随即浅尝了一口。 “嫁过去都这么久了,浓姬她还是一直没传回来任何消息么?” “是。无论那古野城还是尾张国的情报,公主那边都未曾传回任何消息。” “唔,寄天晴那边怎么样?让她作为侍女长陪嫁过去,本来也有着让她搜集情报的打算。” “情况同样不理想。我们派往尾张试图和寄天晴接触的使者,都没能在见面里得到任何有效的消息,她谈的都是一些后宫内庭里的琐事。” “这倒奇了怪了,寄天晴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官,她在面见美浓这边的使者时,应该很清楚他们要了解的不是后宫那些无聊琐事才对。” “主公,我想……或许寄天晴是在刻意封锁任何关于那古野城或尾张国内的消息。” 道三脸色一沉,眼里瞬间闪过如同蝮蛇般锐利与阴冷的神色,缓缓放下茶碗。 “你的意思是,寄天晴和另外三名陪嫁过去的侍女,都被浓姬授意禁止向美浓这边透露任何织田家的蛛丝马迹?” “否则在下想不透为什么会如此。” “这么说来,浓姬是在维护那个织田信长了?” 道三交抱起双臂陷入沉思,疑惑与揣测等表情不断在他脸上来回细微地变化着。 “从这个角度推算倒也说得通。毕竟就连织田信秀逝世这样的大事,我们收到的也是相当官方口吻的讣告,可说是半点内情都没有探查到。” “崛田,浓姬越是控制不让消息传回美浓,我对我这位尾张女婿越发抑制不住地感到好奇。” “他到底是不是传闻里所说那样,是个十足的‘尾张大笨蛋’?倘若真是如此,以浓姬的个性恐怕早就刺穿他的心脏,然后逃回美浓了。” “如果他不是笨蛋,那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我那心高气傲的女儿这样细致周全地维护?甚至不惜背弃自己的父亲和故国?” “这个……”崛田露出为难的表情。 若说这世上有连他主公“美浓蝮蛇”道三也捉摸不透的事,他对自己的推断就更没底气了。 在一片寂静里,道三重新端起茶碗,浅浅抿了一口茶水,旋即又再度陷入思索当中。 在道三深沉的表情里,寻觅不到任何一丝关于他心迹变化的明显讯息。 但熟悉他的崛田却知道,每当他露出这般深沉的表情,都等同于在斟酌着一个重大的决定。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道三才以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这份在茶室里蔓延了许久的宁静。 “崛田。” “是。” “去准备送往尾张国的香典钱与慰问礼物。还有,继续和浓姬那边保持联络,或许有天她会转变心意,把一些有用的消息传递回来也不一定。” “遵命!” 道三猛地站了起来,缓缓推开茶室的拉门,走到廊道边沿俯瞰着山下的风景,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音量轻声自语着。 “最力挺你的父亲已经过世了,如今的尾张应该会陷入到暗潮汹涌的动荡里头。” “织田信长,你该如何挺过这艰难的关卡?” “你是会被反对你的家臣们拉下领主宝座,还是能坚强地守住这个位置?” “我很好奇啊。我那聪慧机智的女儿致力要维护的人,到底会如何渡过这项考验呢?” 骏河国·骏府城·领主御殿·正殿 粉色的落樱花瓣随清风拂入殿内,一袭白衣胜雪的今川义元,正执着折扇翩翩起舞。 他的舞姿如同在花丛间闪现的蝶影般,优雅、高贵、飘逸,落樱随着清风在他周围飘扬,使他的每一记舞动都美得如同诗画。 时年三十二岁的义元,有着足以傲视东海道诸国领主的古典美外貌、以及毫不逊色于京都公卿们的学识,驰名于东海道五畿七道十五国,更被世人誊为“东海道第一弓取”。 在下座观赏他舞蹈的只有两人。 左侧,是今川家第一智者、同时也贵为骏河国绝世军师的太原雪斋,他正神情淡然地端坐一旁,看着轻风带起义元的衣袂飘飞。 在雪斋对面、即右侧所端坐着的,是已经在今川家当了两年人质的竹千代。 自从与信长分别、并被信秀派河尻护送到骏河国的首府骏府城后,竹千代作为三河国少主兼未来的领主,被义元视为掌控三河国的筹码,因此倒是颇受礼遇。 为了表达对他的重视,在竹千代的教育问题上,义元甚至将他托付给了雪斋。 在雪斋的关照与教导下,历经两年时光磨砺,竹千代的气质与言谈均已出落得更加成稳内敛。 时年九岁的他,通过在骏府城生活的这两年,已悄然完成了从男孩到少年的蜕变。 就连他此时追随着义元那舞动身影的目光,也平静如水得让人察觉不出任何情感的痕迹,竹千代就像老师雪斋一样,淡然地欣赏着义元的舞蹈。 一舞终了后,义元瞬步移回上座,重新在座垫上端坐。 仅从那宛若蜻蜓点水般的闪动身影,就能看出他不仅拥有美妙精湛的能舞功底,就连武艺也足以笑傲东海道。 “好久没跳能舞了,连舞技都退步了不少。” 义元意犹未尽地感慨,一双细长俊逸的眼睛含笑望向竹千代。 “我记得你提过,和尾张国少主织田信长曾有玩伴之缘?” “是。”竹千代谦和答道,“在尾张当人质期间,信长大人常带着我四处游玩。” “如今‘尾张之虎’织田信秀病逝,你那童年玩伴信长就要继位成为尾张一国的新领主了,你觉得他会是个什么样的领主?” 竹千代短暂地斟酌着回应的措辞与内容。 在情感上他当然更认同于曾一起渡过难忘时光的信长。 但竹千代也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他当前身处于今川家统治下的骏府城,是绝对不能够让义元察觉他对信长依然存有旧日情谊的。 “信长大人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竹千代诚恳地回答,“他非但不是大笨蛋,相反地,还是个很有谋略、也极具行动力的人。” “极具……行动力?” 义元很感兴趣地向右侧倾过身体,眯起眼睛兴味盎然地望向竹千代。 “是。信长大人是属于那种但凡想做什么,就会立刻付诸行动的人。” “他从不害怕失败。或者应该说,比起失败,他更介意的是能不能把脑海里的想法在现实里付诸实践。” “他厉害的还有一点,就是不管在做怎样的事,保密工作都进行得极好。” “可以说,信长大人暗中推进的很多事情,除了他的亲信之外,整个尾张国内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么说来,织田信长非但不是大笨蛋,还具有瞒天过海的本领了?”义元意味深长地执着折扇轻轻敲打榻榻米地板,“这样也好,若对手太弱小,今后就不好玩了。” “……”竹千代很适时地保持了沉默。 “竹千代,我们今川家在他日终会与尾张一战,到时候你很可能就要与昔日的玩伴信长刀刃相向了,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觉悟?” 义元语调温和,然而问的却是无比残忍的话。 竹千代知道: 这不只是义元对他立场的试探,更暗含义元旨在确认他在情感上更偏向哪方的用心,于是不假思索便作出了回答。 对竹千代来说,他若想继续确保自己受到义元的庇护和善待,那么便只能有一种回答。 而他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生存下去的那一种回答。 “信长大人父亲织田信秀领军多次侵入我三河国,若非今川家仗义相助,只怕如今我三河全境已沦落为尾张的附属国。” “家父被家臣刺杀后,义元大人将我接到骏府城抚养,又给我安排了雪斋大人这样在国内首屈一指的智者当老师,这份恩义我无论如何都会铭记在心。” “若有朝一日,今川家与织田家开战,能上战场讨伐敌军,便是我竹千代的荣幸了。” 认真听完竹千代的每句话后,义元定定地凝视了他很久。 而竹千代没有移开视线,选择以混合了谦逊、崇尚、尊重等多种感受的眼神,去迎向义元的目光。 “哈哈哈,不愧是叔叔——骏河国第一军师太原雪斋教出来的弟子,果真是忠义两全啊。” 两人对视了很久,义元才面色温润地绽开笑颜,显然对竹千代刚才的一番话极为受用。 “那个织田信长最好能在继位后,继续呆在尾张领主这个位置上。” “我还真想在开战时会会他,看看竹千代口中这个很有‘行动力’的尾张新领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股自信秀逝世后,从尾张国内向东海道诸国蔓延、针对信长这位新领主的盘算与计量,如同山火般持续扩散。 在此期间,信长行事越发低调。 对土田夫人将葬礼全权交给林秀贞操持的决定,他也没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但凡涉及需要他表态的商议,他都一律委任给政秀代为处理,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又在做着些什么。 如此低调的作风,在林秀贞、林通具兄弟和权六的传播下,很快就变成他没有责任心、不孝顺、性格乖张的非议。 于是在“尾张大笨蛋”的刻板印象上,信长还多了“毫无孝心的新领主”这个新的负面评价。 没有人知道他对这些评价抱持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和想法,忙于操持信秀后事的亲族与家臣们,似乎也没有闲情去理会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万松寺的祭奠仪式如期举行,如土田夫人所愿,尾张国内的所有织田亲族、各大小城主、家臣全都汇集在这场葬礼上。 连与信秀对立的清洲城主、同时也身为织田主家现任掌门的彦五郎,也带着一并住在清洲城里的“尾张守护”斯波义统前来祭奠。 从这个角度上看,彦五郎可谓给足了作为分家却夺得治国大权的信秀一族面子。 但在这么庄重的场合,出席的众人很快就发觉到了有项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那就是身为织田家新家督、尾张国新领主的信长并不在祭奠仪式上! 这个发现,很快在出席的亲族与家臣间引发了骚动。 “你们留意到了吗?主公好像并没有出席老主公的葬礼啊!” “不是好像,而是他压根就没出席。还有他还没进行继位仪式,所以还称不上是真正的主公。” “话说自从老主公过世后,信长大人只是赶到末森城露了一面而已,此后几乎没人见过他啊,有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各类窃窃私语不断在祭奠仪式现场发酵,连以嫡长媳身份出席的浓姬也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 最后连土田夫人也坐不住了,开始追问浓姬: “浓姬,信长到底在干什么?所有人都到齐了,现在大家都在等他,他到底在哪里?” “对不起,母亲。”浓姬虽在道歉,表情却相当镇定淡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不知道?” 土田夫人语调刹时失序地拉得老高,尔后顾及到周围的亲族与重臣,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你是怎么做妻子的?这么重大的场合,你的职责不就是要确保他正常一点地出席吗?!” “很抱歉,母亲。” 无论土田夫人如何责难,浓姬始终维持着平静优雅的应对方式。 表面上她似乎在道歉,实际在情绪的掌控方面却远比土田夫人更加从容,无论土田夫人如何追问,她始终都能绕开“信长到底在哪里”的逼问。 另一端,坐在政秀身边的林秀贞也开始在追问信长的踪迹。 “政秀大人,主公他到底在哪里?这可是老主公的葬礼,就算他平时再怎么离谱,这个时候也不可能不来吧?” “前几天我提醒过主公了,我想他只是迟了些,稍后应该会赶到的。” “你确定吗?政秀大人?以主公那副不着边际的作派,你最好是能够确定他会出席,否则他将会在全尾张声誊扫地了。” 政秀没对林秀贞的一番言论进行辩驳,因为对于信长是否会出席葬礼,连他自己也心里没底。 虽然还没举行正式的继位仪式,但信长的尾张新领主身份已尽人皆知,政秀实在想不明白: 自己已经对信长百般叮嘱过,他怎么还会在这么重大的日子里捅出这样的纰漏? 由于苦等了很久,仍然没迎来信长的身影,祭奠仪式只能在他缺席的情况下开始举行。 这让政秀更加牵肠挂肚。 他无数次悄悄观望坐在土田夫人身边的浓姬,但见她的表情一切如常,似乎全然没有为此受到困扰。 这位新的当家夫人到底在想什么?她为什么依然能够如此平静从容?政秀怎么也想不明白。 当仪式进行到一半,甚至政秀都快放弃对信长最终出席的期待、开始感到绝望时,走廊突然传来了一阵沉实的脚步声。 这是……?! 听到这阵熟悉的脚步声,政秀蓦地睁大眼睛,忐忑不安地朝着走廊方向看去。 信长终于还是来了! 让亲族与重臣等上许久后,信长迈着刚劲有力的步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踏入了礼堂。 随着他的出现,政秀还来不及欢喜,一颗心又立刻沉了下去。 如此庄严的场合,信长居然依旧半裸着上身、腰间挂着一把大刀,扎着乱蓬蓬的头发,无视众人惊诧目光地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似乎喝了很多酒,脸颊有着微醺之后的红晕,带着股无视一切的决然,大步流星地朝信秀的灵柩走了过去。 “信长,你这是什么装扮?”土田夫人忍不住嚷出声来。 然而信长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径自继续阔步向前,最后在灵柩前硬生生止住脚步,眼睛发红地低头注视着脸上遮着白布的信秀。 到了灵枢前,他不跪也不拜,只是直挺挺地伫立着,怔怔地低头看向陷入永眠的信秀。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那紧紧攥着的拳头,以及隐隐发红的眼眶,也都察觉到了他正拼命控制着处于爆发边缘的情绪。 忽然,信长对着信秀的灵柩大吼了一声:“老爹,你怎么就这样死了?!” 如同虎啸般的这句大吼,震荡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感受到信长的情感毕露,众人沉默了。 一片寂静间,土田夫人脸色沉痛地接话:“主公他走得很安详,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她没料到这句话却激怒了信长。 信长竖起眼睛,目光凌厉地瞪向她,冷冷地问:“你从哪里看到他解脱了?!” 没想到会被当众拆台的土田夫人一愣,立即拉下脸色,面色如霜般迎向信长愤怒的目光。 此时信长的眼里不仅燃烧着熊熊的愤怒之火,同时也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他竭力不让那些泪光化为泪水流下脸颊。 “老爹由一介奉行,变成取得尾张一国的领主,不但曾率军攻下三河国西部、还曾一路打到美浓国的稻叶山城。” “那样的老爹,根本就不可能觉得死于床榻是种解脱!” “他还有太多想做的事情没能完成,他甚至没能迎来尾张版图更辽阔、安定的那天到来。” “你告诉我,老爹死得这么突然,他怎么会觉得甘心?又怎么会认为自己解脱了?!” 土田夫人被他当众驳斥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见识过信长如此凶悍的一面。 此刻的信长眼眶里有泪水和怒火在同时涌动,一双锋锐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她。 那股如同猛虎挥爪般的灼烈怒火,竟连向来都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土田夫人也被震慑,嗫嚅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第18话︱恶男自然该由恶女来守护! 信长瞪着土田夫人,眼里的怒火仿佛随时都会喷涌而出,将她给焚烧殆尽一般。 他的激烈反应程度远远超乎土田夫人预料。 两人虽是母子,但信长从两岁起便被信秀赐居那古野城,作为自幼便不在父母身边成长的孩子,信长与土田夫人之间并无寻常母子般浓郁的亲情可言。 在信秀钦定乳母理惠与监护人政秀共同协力抚养信长的那一年,土田夫人在末森城诞下了次子信行,她将所有热情和关爱都倾注到了这第二个儿子身上。 她越疼爱信行,对从小在言行举止上便打破世俗常规的信长就越是看不顺眼,逐渐萌生了扶持信行继位的念头。 所以信长这一路成长以来,土田夫人对他的冷嘲热讽是家常便饭。 偏爱次子信行的她,甚至常年来联动拉拢多名重臣,致力于联手将信长拉下继承人之位。 不过信长向来不曾将她的打压与攻击放在心上。 每一次他都能见招拆招地果断反击,两人从来没爆发过像现在这般激烈的正面冲突。 但她这次显然触碰到了信长的逆鳞。 从气势上将她全面压倒以后,信长再也懒得多看她一眼,他忽地拔出腰间的大刀,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执刀继续低头凝望着灵枢里的信秀。 “老爹,你败了。” 他喃喃地自语道。 “你不是还有那么多没完成的雄心壮志吗?怎么可以就这样向死神认输了?!” “我所知道的老爹,即使败北,应该也想死在战场上!这才是最适合‘尾张之虎’的死法!” 灵堂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信长目光闪烁地攥紧了手中的刀,忽然风驰电掣地往信秀灵柩旁的榻榻米地板直贯而下! 他手中的这把大刀,挟带着雷霆万钧的暴怒之火,只一刺,大半剑身就没入了榻榻米地板里! 正襟危坐的亲族与家臣皆大惊失色,土田夫人更被吓得以长袖掩面。 “大哥!” 与土田夫人及浓姬同坐一席的信长之妹阿市失声惊呼。 年仅四岁、但自幼便通晓各项武家礼仪与规矩的阿市,也本能地察觉到这一行为可能会为信长带来无穷的麻烦与非难。 “主公!” 政秀整个注意力和关注点都全部集中到信长身上。 他慌得迅速朝着灵柩跪移了过去,痛心地仰头瞪着信长,怒其不争地发出斥责。 “此处是逝者安睡之地,你不觉得自己太冒犯了吗?!” “爷爷……” 信长牢牢攥着刀柄。 他瞳孔里翻腾着强烈的不甘心,闪烁的眼神逐渐转化为对命运不公的愤慨,悲痛地望向政秀。 “爷爷你一定明白,老爹临死前到底有多不甘心吧?” “他一生致力为尾张开疆拓域!明明还有那么多心愿没能完成,根本不会甘愿就这样死掉!” 最后这句话,信长几乎是嘶声狂吼了出来。 他松开了用力攥住刀柄的手,向前迈出三步站在香炉前,忽地弯腰抓起一把香灰挥洒了出去。 香灰如同星尘般在空气中四散开来,信长深藏于心的痛苦、眷恋、不舍与不甘,亦全随着这一瞬间倾泻而出。 然后信长迈开大步,如同一阵烈风般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走出了灵堂。 只剩下紧紧抿住嘴唇、一脸沉重的政秀继续跪坐在原地。 “政秀!” 反应过来的土田夫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发难的机会。 “你和理惠到底都是怎么教育信长的?怎么会将他教成这样一个目无道统的大笨蛋!” 政秀并没太在意她的斥责,或者说,他一点也没将她的这次发难放在心上。 他只是专注地直视着信秀的灵枢,缓缓地对着灵柩伏地拜倒,将额头牢牢抵在榻榻米地板上。 “老主公,这全是我平手政秀的过失和管教失当,但也由此可见主公心里有多在乎您啊!” 话音刚落,他就朝着那把插入榻榻米地板的刀跪移了过去。 政秀左手率先伸出握住刀柄,右臂紧随其后而上,奋力要拔出这把只留了一半在外头的刀。 政秀用的是相当精湛娴熟的拔刀术,在场众人都以为这把刀将会被就此拔起。 但那把刀仍旧岿然不动地保持着原状,这个结果显然出乎大家的预料。 政秀又换了几种手法,倾力试图将那把插在信秀灵柩旁边的刀拔出,最后还是失败。 眼看着政秀数度拔刀而不得,考虑到国内各大小城主都在关注着这个拔刀场面,林秀贞坐不住地站了起来,向政秀走了过去。 林秀贞这一起身,同为反信长阵营成员的林通具和权六就无法再继续坐视不管了,他们也跟着站起来走了过去。 连反信长阵营的家臣都赶过去帮政秀拔刀,拥戴信长的河尻与佐久间当然也不会坐视不管,于是灵堂就形成了六名重臣一同协力拔刀的情景。 六双放下立场分歧的手,共同竭力攥住刀柄,再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去拔刀。 但令众人惊奇的是,纵然加入了尾张国内享誊盛名的猛将权六,这把由信长一怒之下插入榻榻米地板的刀,却依然纹丝不动。 在局面陷入僵局时,一直缄默不语、静观事态发展的信行,忽然开了口。 “够了。我们未必非得在此时拔出这把刀,各位还是停下来吧。” “可是信行公子……”林秀贞踟蹰着,“任这把刀留在老主公灵枢旁,实属大不敬之举。他在九泉下若得知今日情景,又岂能安心入睡?” “哥哥的言行虽然出格,但你们看不出来吗?他恰恰是太在乎父亲才会这么做。这没入地板一半的刀,代表的正是哥哥对父亲的孝心啊!” 信行的话让六名协力拔刀的重臣们顿时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这番独到见解、以及侃侃而谈的翩翩风度,刹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都回到位置上来吧,各位。” 信行和声相劝,再有条不紊地望向因突发事件而暂停了诵经的和尚们。 “还请各位法师继续,以慰家父在天之灵。” 他选择在绝佳的时机表态,一下子就稳住了混乱的场面。 受到正襟危坐、仍保有庄重礼节风范的信行影响,包括政秀在内的六名重臣随即放弃了拔刀的念头,纷纷回到各自的位置。 随后信行以次男身份担任了这场法事的主祭,葬礼因而得以井井有条地继续了下去。 在清一色蕴含着欣赏与敬重的目光汇聚下,人心近乎一边倒地大幅朝着信行倾斜。 察觉到这一风向的政秀,给急出了满头冷汗。 当政秀坐立难安之际,却听得一名来自九州筑前的和尚悄声对同伴说: “不愧是最受信秀公疼爱的儿子,信长大人器宇轩昂,实为日后支撑尾张国的不二之选。” 这出乎预料的评价,听得政秀身体一震。 他讶然望向那名九州筑前的和尚。 对方发觉后对着他温和地点头一笑,政秀下意识地也跟着颔首示礼,心头却宽慰了不少。 与政秀为信长的牵肠挂肚不同,端坐在土田夫人身旁的浓姬,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一派从容优雅的风范。 无论信长的言行有多惊世骇俗,她似乎也没为此受到丝毫影响。 浓姬非但没像政秀那样站出来对信长加以劝阻,更没为此表露出半点难堪与歉疚的神色。 她只是安然地跪坐在原位,这种超乎寻常的心理素质与反应,也让在场众人看得啧啧称奇。 然而这场由信长独特悼念举动所掀起的风波,并没随着葬礼的结束而平息。 当表面看似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土田夫人却选择在这时背刺信长,力图挑起众人的不满。 “为了让法事能够继续进行,我才一直拼命隐忍到现在,但如今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身为织田家的嫡长子、又是尾张的新主公,你们看看他今天到底都在这里做了什么!” “一个连父亲葬礼都操持不了的人,在国事方面还能有什么作为?” “即使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我还是忍不住质疑:他真的能把尾张带到更好的方向去吗?” 嫁给政秀多年,土田夫人虽然没有直接干涉政事,但在耳濡目染之下,她在煽动亲族与重臣的情绪方面还是很有一手。 “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就以信长大人今天的举动来看,他哪里有什么领主的样子?” “他刚刚拔刀往地板上插的时候,可真把我给吓了一跳,这根本就是对老主公的冒犯吧!” “真不明白老主公为什么会对他宠爱有加,分明是信行公子更适合继任为领主啊!” 在土田夫人的煽动下,众人对信长的怨怼与厌恶越发高涨,逐渐由窃窃私语转为公然讨论。 看着舆论与人心悉数向信行倾斜,土田夫人心底禁不住一阵暗喜,却还在表面上维持着大义凛然的人设。 她接着满眼心疼地看向信行,脸上写满了“我知道你到底受了多大委屈”的表情。 “信行,也真是为难你了。遇上这么个不成器的哥哥,还要时刻为他收拾烂摊子。” 土田夫人其实是在为信行之后的表态留下伏笔。 如果信行接过话题,接着当众表明自己愿为织田家与尾张国殚精竭虑、万死不辞的心意,势必更能够裹挟人心,将信长逼至更孤立无援的境地。 但她精心设计的布局,却偏偏在这时候遇到了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遽然打断了这个步骤。 “母亲,你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吗?” 浓姬清亮动听的声音,忽地在灵堂内响了起来。 一直安静地端坐在位置上、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她,一旦开口就如同铿锵玫瑰般,不经意间流露的气场竟然还压过了土田夫人一筹。 “如果主公不深爱老主公,他又何来在灵柩前的那番发言?”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曾跟随老主公出生入死。” “对于老主公的鸿皓之志,诸位应该是最为了然于心,难道不是吗?” “我在嫁进织田家之前,是美浓国的公主。” “老主公曾率军攻入我故国的稻叶山城下,当时虽互为敌人,可家父却在我面前由衷地感慨过老主公的豪情壮志。” “这样的老主公,你们认为他会甘愿死在床褥之上么?” “主公正是痛感到老主公的未竟之志,才会以他的独特方式在灵堂进行哀悼。” “那把半截没入地板的刀,恰恰代表了主公对此的感同身受、恰恰代表了他对父亲的眷恋!” “不过就是表达方式特立独行了一点罢了!如此怀有孝心、这样懂得老主公心意的主公,怎能这样受到你们的误解!” 浓姬说到动情处,便悠然站了起来,一双秋水般有神的眼睛,徐徐扫过在场的亲族与家臣们。 她的目光并不凌厉,但那股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竟看得原先在“义愤填膺”声讨信长的一众人等不由得全都噤了声。 “浓姬,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怎么敢在大家面前随便张口就来?” 眼看着原本已被成功激发的公愤,却被浓姬四两拔千斤地平息下来,土田夫人自然不情愿就此作罢,马上调转枪头对准浓姬。 “母亲才是!你知道什么是本分吗?” 浓姬声音虽没土田夫人高亢,却异常清晰。 “这里每个人都是主公的臣子,就连母亲你也不例外。” “身为臣子却胆敢在背后如此公然非议主公,还当着亲族和重臣们面前大放厥词,我才想问你怎么敢在大家面前就这么随便张口就来?” 没料到浓姬敢于顶撞自己,土田夫人仗着在织田家多年的根基便厉声训斥: “就凭我是织田家的夫人!” “不,你是织田家的老夫人,现在织田家的当家夫人是我。” 浓姬毫不示弱地直接硬杠了上去。 “如果说有人能代表主公对织田家的事务发言,这个人也是我,而不是该退居内庭的你。” “浓姬你!”土田夫人眼角气得不断跳动,怒火攻心却又找不到适合的反击话语。 浓姬从逻辑到情理、再到道统都完全驳倒了她,使她只能悻悻然地偃旗息鼓。 眼看形势转为对土田夫人不利的境地,信行非常适时又很有风度地介入到这场女人的斗争中。 “我理解嫂嫂的心情,也明白母亲极力想将葬礼操持好的愿望。” “大家都是一家人,参加了一天的法事也很累了,还是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信行和声劝慰。 他左右逢源地巧妙平衡了局面,这番高超的处世技巧自然又在众人面前刷了一波好感。 这场风波不断的葬礼,在信行介入调停之后,终于就此划下了正式的句点。 随着出席者的纷纷离去,重臣们亦在离开万松寺时分成了两大阵营。 浓姬离开时,政秀、河尻、佐久间都自觉地伴随在她身边一并离去。 他们以聚集在浓姬身边的举动,向众人表明了自己对信长的支持立场。 而本身担任着信长首席家老的林秀贞,却带着弟弟林通具和权六一道留在信行身旁。 再加上一直偏袒次子的土田夫人,这群人的聚拢,在众人看来不吝是另一股对抗信长的势力。 浓姬走出灵堂时,忽地停下脚步,接着不其然地回过头望了一眼。 这回头一望,恰好被她看到清洲城主彦五郎带着尾张守护斯波义统,在信行面前停下脚步。 浓姬有所顿悟地移回视线,继续优雅淡然地向前迈开了步伐。 “好有一家之主的架势啊,信行公子。”彦五郎以欣赏的目光直视着信行的双眸,“相较于令兄,你更有领主的风范。” “彦五郎大人,快别这么说。”信行谦虚地摇了摇头,“父亲已经立下遗命,哥哥是毋庸置疑的尾张领主,信行我从来没有过其它想法。” “是么?”彦五郎不置可否地回应,“我倒是觉得就算对此有想法也非常正常。” “信行公子,请恕我直言——” “国家本就应该交由能者治理,若落到庸才手中,再怎么朝气蓬勃的国家也难免会落得个衰败的下场。” “而令兄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把尾张治理好的人。” “经过今天我更加确信:这个国家在呼唤一个真正具有治理之才、又有宽宏仁厚之心的领主。” “而这个领主,我觉得就置身在现时的万松寺中。” 土田夫人的眼里发出了光。 彦五郎这番话显然给了她很大的信心,以至连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坚定的自信。 “彦五郎大人当真是如此想的吗?” 她亲切地缩近了与彦五郎的距离。 “难得你与信行聊得投机,看来今后末森与清洲两城之间该勤加走动才是。” “这是自然。”彦五郎微笑颔首,“若能与信行公子这样的少年才俊多些交流,我与守护大人自是获益匪浅。” 他往身后的义统别有深意地投去一瞥。 早就失去了守护这个职位的所有实权、被彦五郎控制与架空的义统,连忙含蓄地点头称是。 彦五郎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他隐讳地向信行暗示:相对于由信长继位,他更倾向于支持让信行成为尾张的继任领主。 这个信号不仅是信行和土田夫人,就连围绕在信行周围的林秀贞兄弟和权六也看得很透彻。 然而信行却没有急于立刻表态。 他只是谦逊地向彦五郎说着场面话,直至对方带着义统离开,信行都没有确切地表明立场。 “信行,你为什么没向彦五郎抛出结盟的橄榄枝?这本是个难得的机会。” “母亲,您真以为彦五郎选择站在我这边、想与我们结盟共同对抗哥哥,只是为了帮我赢得领主之位吗?” 随着彦五郎越走越远,他的身影在信行一伙人眼里也变得越来越小。 然而信行却依然还在注视着他的背影。 “彦五郎是主家的继承人,在他眼里,我们一脉不过只是个分家而已。” “他挑动我反抗哥哥,然后想趁我们兄弟相残之际坐收渔翁之利,这样他就能趁势坐上尾张领主之位,这家伙打的正是这种算盘。” 一直从旁静观的林秀贞,极为赞赏地对信行点了点头:“信行公子所言甚是。” 他顿了一下,脸上漾起老狐狸般狡滑的轻笑,向信行进献了一个计谋。 “但从战略与计谋的角度,彦五郎想利用我们,我们何不反过来也将他狠狠利用上一把呢?” “毕竟双方的共同目的,都在于把信长大人拉下领主之位。” “所以信行公子,请您只管与彦五郎加强往来,抱着互相利用的心态结盟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之后到底谁能坐上那个位置,我们只需要确保继任者不是他彦五郎就行。” 信行眼角泛起一抹笑意,在听了林秀贞的献言之后,他整张脸的表情都为之舒展开来。 信长还没举行正式的继任仪式,对他的算计与埋伏,已经从尾张国内蔓延到邻近诸国了。 在群魔乱舞的险峻环境下,及动荡的国内局势中,已经赶回那古野城的信长,此时正闷在起居室里猛灌着清酒。 他试图以此浇去与父亲永别的伤痛与哀愁。 当信长开始醉意醺然地微微摇晃时,浓姬悠步走进了他的寝室。 她反手关上了拉门之后,整个空间就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守望相对了。 即使浓姬到来,信长也没停下不断往嘴里灌入清酒的豪爽劲儿。 浓姬也不阻拦,只是端坐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 她既不说话,似乎也无意做些什么,只是静静地、温柔地陪伴在他身边。 正陷于悲痛与不舍的信长,刚开始完全没有要和她互动的意愿,仍在一昧地借酒浇愁。 但时间久了,感受到浓姬这份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包容后,信长终于忍不住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喂,阿浓,你特意跑到这里来找我,该不会只打算就这样一直呆坐着吧?” “我是很想说话,可大人愿意听吗?” “废话!如果我不愿意听,那问你干嘛?” “哈哈,这样我就放心了。”浓姬掩嘴窃笑,“那么在开口之前,我也来一盏酒吧。” 她的以柔克刚战术终是奏了效。 纵然是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的信长,在沉得住气的她面前,也不得不有所让步地缴出了白旗。 在她伸手准备去拿酒壶时,他却先人一步将酒壶拎起,为她倒了满满的一盏清酒,再呼着酒气递了过去。 “阿浓,干了。” “嗯,干了。” 浓姬从信长手中接过酒盏,洒脱地将之一饮而尽,望向信长的眼眸里含着化不开的柔情。 她在信长面前还从未如此温柔过。 第19话︱从少主到一国领主的飞跃 “喂,阿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吗?大人为什么这样问?” “总觉得你今天有种异乎寻常的温柔啊,明明不是温柔型的女人,让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呵呵呵,难得温柔一次,居然被大人这样取笑,那我还是做回自己好了。” 浓姬浅笑盈盈地拿起酒壶,为信长的酒盏满上清酒后,再惬意地捧起自己的酒盏呷了一口。 “阿浓,你怎么不劝我别再喝这么多酒了?” “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一些事,可能会让你听了觉得烦心,所以大人还是喝些酒解压的好。” “呃,到底什么事,居然让我听了会想喝酒解压这么严重?” 信长很感兴趣地停下将酒盏送往嘴边的动作,显然在等着浓姬继续说下去。 “大人今天在灵堂现场的举动,确实远远超出一般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了,那么有人籍此联手要向大人出击,也是很自然的事。” “联手?出击?” 信长一下来了兴致,将酒盏送到嘴边,仰颈一口气饮了下去。 “来,说说看,到底都有谁和谁要一起对付我?” “我在离开灵堂时,看到清洲城的彦五郎带着‘守护’义统,去和信行搭话了。” 浓姬抿了抿嘴。 “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大人你应该很清楚吧。” “清楚,我的确是清楚的。”信长坏笑道,又再执起酒壶往酒盏里倒满清酒,“虽然来得早了点,但该来的迟早都是要来的。” “大人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没为此感到烦恼啊。” “烦恼?哈哈哈,阿浓,如果烦恼和痛苦有用,我倒是很愿意把自己关在房里烦恼和痛苦个够啊!” “……” 看着信长蛮不在乎地谈笑风生,浓姬反倒安静了下来,她的瞳孔里亦泛起一丝怜悯之色。 察觉到她的突然变化,信长不太适应地放下酒盏,抬起眼梢看向她。 “怎么了,阿浓?你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不对劲的是大人才对。” “呃?” “现在这里只有大人和我两个人吧?” “嗯。” “那么大人就没必要非得继续披着这坚强从容的外壳啊!你刚失去了父亲,又要面对亲族和家臣的围攻,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阿浓……”信长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人,你在我面前是没必要非得继续硬撑的,就算表现出脆弱和痛苦的一面也没关系。”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阿浓。” “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去世,大人心里一定很痛苦吧?所以才会在灵堂做出那样的举动。” 浓姬目光闪烁地看着信长。 这是打从她嫁到尾张以来,第一次在信长面前敞开心扉。 “明明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逞强呢?” “我希望你至少在我面前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 “你完全没必要那么坚强、大脑也没必要时刻处在高速运转的状态,因为你身边还有我。” 信长非常意外。 这是他迎娶浓姬以来,第一次接触到她情感波动的一面,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 “我身边……还有你?” 他重复着浓姬说过的这句话,心里忽地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情感。 “是的,你身边还有我。”浓姬声音很轻,但却极其坚定,“我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我?” 信长讶然地竖起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浓姬。 “虽然我的力量微小,但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好好保护你的。” “所以,就算在我面前脆弱一点也没关系,因为还有我在、还有我和你一起去承受这一切。”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信长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浓姬这番表白,刷新了他对彼此这段婚姻关系的认知,也完全打破了他对她的印象。 两人是纯粹的政事联姻,彼此都肩负了一国的外交策略方才走到一起。 在浓姬嫁到那古野城之前,他们完全不了解彼此,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虽说在互动里,信长以自己独树一帜的鬼灵精怪和特立独行,渐渐打动了浓姬,但两人其实一直处于循序渐进的相互了解中。 在信长的认知里,浓姬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适合相夫教子的公主。 和这个时代的其它公主比较起来,她太独立了些、太聪明了些、也太有想法和主张了些。 她与信长在相处间与其说是夫妻,更近似于两名势均力敌的搭档,共同组成一个利益结合体。 所以当信长听到她这番发自内心的表白,看着她目光闪动又嘴唇微启的模样,居然一时半会不晓得该做出些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尽管信长呆愣当场,但浓姬却不尽然。 他迟迟没反应过来,她就主动攻略过去。 信长怔怔地看着浓姬以优雅的跪移,逐渐一点点地缩近着和他两人间的距离。 她离他越来越近,她那女子身上特有的幽幽芬芳,在他周遭的空气里也弥漫得越来越馥郁。 浓姬那纤长晶莹的手指,就在信长愣神的瞬间,悠然抚上了他的脸。 带着“美浓蝮蛇”之女的气度与见识,她没有丝毫羞怯与犹豫,就这样落落大方地来回轻抚着他那青春且富有弹性的脸颊。 “无论痛苦还是烦恼,都有阿浓我来一起分担。” “大人对于失去父亲的痛苦和不舍,哪怕只有那么一小会时间,我也希望你能剖开伪装,让我看看真正的你。” “拜托了。” 真正让信长破防的,正是浓姬的最后这一句“拜托了”。 连信长自己本身,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听到她这句话时的心情。 这句话温柔里蕴藏着坚定,坚定里又饱含了深情,深情中又流淌着信任与体恤,每个字都仿佛带着股不可思议的魔力。 信长构筑在心扉四周的坚墙,就这样随着“拜托了”这三个字产生裂痕,继而逐渐崩塌。 “老爹……” 他从嘴里挤出了这个词,便再也无法说下去,刚强的脸上终于露出悲伤的表情。 当浓姬看着伤心与思念在信长的眉宇间凝固时,她不假思索地敞开双臂,一下子就抱住了他。 有种温热酥软的触感,隔着衣服传递了过来。 信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种在刹那间让人卸下心防的触感,正是他们被彼此需要、并相互守护着的实感。 他彻底卸下了一直披在身上的外壳,也撕开了向来都在把真面目隐藏起来的所有伪装。 这是信长第一次在他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脆弱一面。 他缓缓将下颔顶在浓姬的酥肩,然后闭上眼睛,浓姬清晰地听到他在她耳畔的呼吸频率。 “老爹,我想你了。” 他只说了这句话,此后再也不发一言,就只是赖在她的身边,像只迷途的幼虎般依偎着她。 浓姬也没再说些什么。 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轻抚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再一次温柔且深情地抱住了他。 这一晚,浓姬留在了信长的居所。 作为一对结婚后才开始相互了解和渐渐相爱的夫妇,他们直到这个夜晚才迎来真正的初夜。 这个夜晚,他们不仅对彼此完全敞开了心扉,而且也卸下了所有阻挡他们坦诚相见的事物。 当阳光驱散夜幕,当庭院外又再度响起清脆鸟啼,浓姬倚在信长结实精壮的胸膛上醒来。 她甫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信长那一脸意犹未尽的坏笑。 “早呀,阿浓。” “早,大人。怎么这么早就醒过来了?” “嗯,从今天开始,会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做,我要以自己的方式把它们都处理了。” 信长调皮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又会心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浓姬则在被子下用脚趾搔动他的脚心。 “那么在这些等着大人去处理的事情里,你想先从哪件事情开始做起呢?” “继位仪式。”信长干脆利落地答道,“首先要处理的,必须是继位仪式。” 继位仪式。 是日本六十六国里世代传承、在新领主继承一国之主的王位时,所进行的类似加冕仪式,是一国少主自此正式成为领主的象征。 信长火速召集了佐久间、河尻与政秀,将继位仪式的操办事宜全权授予他们三人处理。 三人当中以政秀为首席筹办官,佐久间与河尻全力辅佐,在精确规划与快速推进之下,这个继位仪式很快就在那古野城被落实举行。 当天,所有曾在万松寺出席过信秀葬礼的亲族与家臣们、还有尾张各大小城主,又再度在那古野城的大殿里齐聚一堂。 在所有出席仪式的来宾里,以信长的叔叔、信秀三弟——孙三郎最为引人瞩目。 他曾以身体抱恙为理由缺席信秀的葬礼,却在信长继位仪式这天抱病坚持出席。 作为织田家中不可忽视的实力派,他的动向自然分外引人瞩目。 与信秀虽为同父同母兄弟,但比起信秀的伟岸强悍,孙三郎从外表上看却有着一股病态美。 他肤色近乎一种常年照不到阳光的白,俊秀的面容再搭配上清瘦的身躯,叫人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名男子,居然是在战场上屡建功绩的大将。 在织田家与今川家为争夺三河国控制权而发生的两场小豆坂合战里,孙三郎以一把1.3米长的野太刀,连续斩杀多名今川家猛将。 他也凭此彪炳战绩,被誊为织田家“小豆坂七本枪”之一。 出席的另一位大人物,当属清洲城主、继承了织田氏主家的彦五郎,他领着家臣板井大膳、坂井甚介与湖谷左马丞来到仪式现场。 才刚在安排好的位置上落座,彦五郎就刻意地往坐在正对面的信行看了一眼。 这一瞥,彦五郎就发觉原来信行也刚好在望向他。 从信秀葬礼到信长继位仪式,在短短时间里,信行对彦五郎的看法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 他接纳了林秀贞的献言,决定要和彦五郎结成相互利用的同盟,只有这样才能大幅提升击垮信长的机率。 在两人目光交汇的片刻,笑意便随即在信行的眼角扬起。 彦五郎接受到这个示好的迅号,默契地对着信行点了点头。 为了避人耳目,两人稍后又飞快地错开视线,此后在表象上便再无任何交集。 只是信行和彦五郎都没发现—— 在他们以眼神相互示好时,坐在与彦五郎仅相隔了五个席位的孙三郎,正睁着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悄然将这一切变化都捕捉了下来。 现场每位来宾都各怀心思,氛围微妙无比,不过这种情形很快就随着信长的出现而被打破。 “主公驾到!” 随着恒兴的一声宣布,所有人都朝着廊道方向调整了坐姿,目光也随之一并投掷了过去。 对信长的到来,他们均是等候已久。 在众目睽睽之下,仍旧穿着袒露左肩的上衣、再搭配一条宽松裙裤,依然随性扎起乱蓬蓬头发的信长,大步流星地从走廊踏进了大殿。 他连袜子都没有穿,索性赤脚一路向领主专席的上座走了过去。 在象征权利交接的重大场合,信长依旧我行我素地不改着装,令不少来宾均面露诧色。 手举太刀的利家、执着长枪的丹羽、以及手执协差的光隆,踏着整齐步伐跟在信长身后。 他们的严谨身姿与信长的随性不羁形成了鲜明对比。 信长在尾张名匠打造的一整面墙前盘腿坐下,他身后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织田家徽——扬羽蝶纹,正无声地向亲族与家臣们昭示着他继位的正统性。 他先巡视了在场的所有人一遍。 当目光掠过信行时,信长并没像对其它人那样一扫而过,而是在信行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 他看向信行的眼神相当平静。 以至包括林秀贞兄弟和权六在内的信行派重臣都没能解读出来:信长这眼神究竟用意何在? 在从信行身上移开视线时,信长忽然出人意料地开了口。 “你们一定觉得很惊讶,为什么连继位仪式这么重大的场合,我还要以这样的着装出现。” “对墨守成规的人来说,确实在看待任何事情时,都一定会按着既定的固有思维去进行判断。” “但这种作法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从攻到美浓国稻叶山城到败退撤回国内,从占下三河国西境到又再度被今川家夺走……” “这个国家过往所经历的一切告诉我们:一昧按照经验去处理事情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这是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发言。 谁也没有想到十多年来尽做荒唐事、还以街边混混式装扮出席继位仪式的信长,居然一开口就直接切入政事调整的关键议题。 并且他还谈得头头是道! 最令亲族和家臣们吃惊的是—— 虽然他在装扮上和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过往显得桀骜不驯的眸子,此刻却透着一股威震人心的凛冽与锋锐。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盘膝坐着,身上却焕发出一股足以在瞬间压倒一切的王者之气。 信长这从气质到风范上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得下座的林秀贞心头一颤。 尽管从信长幼年时期开始,林秀贞就已经担任了他的首席家老,但现在林秀贞望向信长时的心情,就像在看一个才刚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与过去那个只懂得四处胡闹的“尾张大笨蛋”相比,现在这个迅速驾驭并控制住现场的信长,到底哪个才是更真实的他? ——这种判若两人的割裂感,让林秀贞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尝到的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喻。 “在当前这个乱世里,想要守护好这片国土、还有那些生活这里的人们,首先就必须让尾张变得更加强大!” “陈旧迂腐的治理方式,没办法让尾张拥有能和东海道其它强国相互抗衡的资本和底气。” “所以从今后起,这个国家会朝着更适合它的模样去蜕变!这是我从老爹手里接过这个位置后,要重点去做的事。” “听明白了吗?” 他清澈英气的声音,忽地铿锵洪亮了起来。 “我喜欢有能力的人,今后我将会大力启用这样的人!” “对我来说,什么家世、出身、背景这些统统都比不上能力和才华重要!” “比起所谓衣冠齐楚、出身名门这些虚荣,今后会在尾张受到重用的,一定是腹中有料之人!” “只有召集并汇聚起这样的人,尾张才能变得更加强盛,而这正是我要带它迈向的崭新未来!” 信长这番运筹帷幄的发言,以及后半场猛然迸发的雄伟气势,瞬息刷新了来宾们对他的认知。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昔日的”尾张大笨蛋”。 端坐在下座的亲族与家臣们纷纷无意识地调整了坐姿、并挺直了腰干。 就像是露出獠牙的狼群,突然间发现一头猛虎悄然走入它们的领地般,这群人飞快地经历了从轻慢蔑视到敬畏有加的转变。 突如其来地爆发出王者的霸气与威严,并一举震慑住众人后,信长又再度将视线转向信行。 这一次,当兄弟俩目光交织时,信长眼里竟然多了一份温和的亲切感。 “信行。” “是。” “老爹生前很疼爱你,对你也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 “我从两岁开始就搬去那古野城了,阿市和秀孝都算是你在末森城看着长大的,那座城池应该也保留了你很多难忘的记忆。” “……”信行继续缄默不语。 但信长对他的沉默相对却并不以为意,依然语调温和地继续说了下去。 “相对末森城,我更熟悉这座从小生长的那古野城,所以今后我会继续待在这里主持国政。” “曾作为老爹居城的末森城,今天起我就正式把它赐给你了,你可要将它给治理得更好啊。” 这是身为长兄的信长,当众向信行释出的最大善意。 作为信秀悉心规划并倾力打造的城邦,末森城有着非常完善的商业系统和深厚的人文气息。 得到这座城,也就意味着将自此拥有优渥的财政收入。 但对信行来说,获赐这座城池却带给了他另一番心情和感受。 他非但没有为此感恩,内心反倒更加愤恨与恼怒不已。 望着在主君之位上毫无坐相的信长,听着他方才的一番继位发言,信行心里一片翻江倒海。 直至现在,信行依然觉得自己才是最适合坐上领主之位的人。 从小就充满正义感的他,对力图从信长手中夺过领主之位的愿望,也赋予了理想化的外衣。 信行认为比起信长,自己才是最适合把尾张建设成一个更美好强大国家的人。 他是为此才要将信长赶下领主这个位置的。 因此对于信长将末森城赐给他的善意,信行非但没有好好珍惜,反倒把这看成信长在向他赤裸裸地炫耀手中握有的大权。 这对岁数仅相差一年的兄弟,一个霸道痞气,一个端庄俊朗,两人当下隔着一段君臣有别的距离,怀抱着不同的心情在相互对视着。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信行才不得不强迫自己俯下身子,对着信长伏地拜倒。 “感谢主公!” 信行竭力克制着情绪,从嘴里挤出了这句简短的话语。 信长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那并不是他标志性的歪嘴坏笑。 他对信行所绽现的笑颜里,蕴含着发自内心的诚恳与真挚。 在这一刻,信长确实是发自内心在向这个弟弟释放出旨在结好的迅号。 但信行的反应,又让他敏锐地闻嗅到了一股将他的示好拒之门外、还藏着战意的危险气息。 此时信行身边的拥护者,除了土田夫人、猛将柴田权六、擅于权谋的林秀贞、林通具兄弟,还多了清洲城主彦五郎这名盟友。 而信长阵营里有国内第一智者平手政秀,还包括了河尻秀隆与佐久间信盛等优秀武将,此外他还在大力挖掘与栽培各色人才。 这场关于尾张领主的归属之争,并没随着信长的继位而告一段落。 相反地,它还在以暗潮汹涌的备战之势,朝着难以预测的方向呼啸着席卷而至。 第20话︱接踵而来的背叛 “爷爷,今天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啊?”信长扭头冲政秀扮了个鬼脸,“让人感觉怪怪的。” “啊?我只不过是刚巧想起主公在继位仪式上那番精彩的发言。” “本以为您突然间脱胎换骨了,但没想到还是会时常做出让人伤神的事呀。” “伤神?”信长将左手肘支在桌案上,托着腮帮俏皮地望向政秀,“你说的是我还经常溜出去到处疯玩的事情吗?” “不管怎么样,主公您今年也迈入二十岁了,也是时候该学会怎么约束自己。” 政秀苦口婆心地劝诫着。 “要知道国内的形势依然不太稳定,可不能给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可趁之机。” “可是……”信长顿了一下,“爷爷真的认为,每天关在这府邸里处理政事,就真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吗?” “主公的意思是?” “爷爷,我认为如果想要治理好尾张,首先就得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它才行。” 信长冲着政秀眨了眨眼睛,右手随性地搭在右腿弓起的膝盖上。 “尾张有那么多条河流,到底哪条适合渡河、哪条水流湍急没法利用?身为领主,我认为这些不需要去问家臣,自己就应该要了解才对。” “相对于东海道五畿七道里的其它十四国,农业是我们最有利的支柱,在别的国家还在为怎么吃饭发愁时,尾张的粮食可是连年丰收。” “那么在这个国家里,到底哪里的土地更肥沃、哪里的土地相对比较贫瘠?这些只有靠着这双腿去走、去看,才能得到答案,不是吗?” “爷爷过去一直教我做人处世一定要有承担,可怎样才算是有真正的承担呢?” 这一次,政秀没有马上去否定信长的这些话。 或许他的主张和政秀所读过、所了解的任何领主治世之道都大不相同,但乍听之下却还是让政秀从中听出了道理来。 看到政秀沉默着陷入沉思,信长歪着嘴角掠过一丝坏笑,露出一副“得逞了”的表情。 这是两人相处的漫长岁月里,他少有能够说服政秀的时候。 眼见政秀逐渐陷入动摇,这更激励着好胜心强的信长,不由得一鼓作气地趁胜追击了下去。 “爷爷,我觉得真正的承担是:用我自己的眼睛去了解这个国家,靠我自己的双脚去发现这片土地都有哪些优势、又存在哪些不足。” “只有真正了解尾张,我才能更好地为它应地施策。” “如果只能从家臣嘴里了解到这一切,那我就没办法更精确地作出适合这个国家的决策来。” “而这些,不正是爷爷你从小就教给我的吗?我只不过照你教的去做而已,又有什么不对?” 政秀无法辩驳。 或者说,能够用来辩驳的先例有很多,但面对信长所提出的这些不走寻常路的崭新理念,政秀却从中看到了尾张未来的另一种全新可能。 政秀为此持续陷入深层的思索当中。 政秀的每份神情变化,都没能逃过信长敏锐的目光。 带着一种“终于驳倒了大人”般的情绪高涨,信长满脸坏笑地趁胜追击: “怎么样?爷爷,我说的对不对?你倒是说话啊!” “主公……” 政秀半是无奈、又半是宠溺地迎向信长欢欣愉悦的目光。 正当他准备作出回答时,恒兴的声音忽地从书房拉门外传了进来。 “主公、政秀大人,请恕恒兴打扰,我有紧急要事前来禀告。” “紧急……要事?!”政秀当即咽下了已经浮上喉咙的话,接着立刻对着信长点了点头。 信长会意地将目光移向那关上的拉门:“无妨,进来说话吧!” “是!” 书房的拉门被徐徐推开,映入信长眼帘的却不止于恒兴。 他身后还跪伏着一名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的精壮型男,这名型男给信长的第一个印象,便是犹如暗夜般的深邃幽静。 “恒兴,这位是?”政秀率先开口发出询问。 “这是我的远房表兄泷川一益。”恒兴恭声答道,“我要禀告的紧急要事也和泷川有关,所以我才将他带到了书房这里。” “无妨。”向来不拘泥于旧规则与礼序的信长爽快答道,“都一起进来说话!” 泷川很是小心谨慎地跟在恒兴身后迈入了书房,又跟着恒兴一道向信长伏身行礼。 他惟恐行差踏错的谨小慎微,看在信长眼里倒是透着一种憨直的可爱。 “恒兴,你说的紧要急事指的是什么?” “主公,其实这件事是由我的远房表兄泷川一益通知我的。”恒兴满脸严肃地应答,“因为事关重大,我在向他确认之后,就带着他前来谒见主公了。” “说重点!” “是。泷川探查到东南部的鸣海城主山口教继受到骏河国的今川义元策反,正准备带着城池投靠今川家。” “山口教继谋反?!”信长身体前倾地戚起眉宇,直挺挺地瞪着恒兴,“消息来源可靠吗?” “回主公,泷川出生于甲贺油日村,家里历代都担任着甲贺上忍的荣衔,在情报探查方面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信长迅速与政秀交换了眼神,两人均是一脸凝重。 “恒兴说,你叫泷川对么?” 信长越过恒兴,选择和原本没资格谒见自己的泷川直接对话。 “是!小人泷川一益,今日荣幸得见信长大人尊容,实在备觉欣喜、不胜愉悦。” 没作好心理准备和信长直接对话的泷川,受宠若惊地恭敬答道。 “好了,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信长大大咧咧地把手一挥,径自切入正题,“泷川,你是怎么知道山口教继要叛变到今川阵营去的呢?” “在下生长的甲贺油日村,早在天文15年(公元1546年)就开始了火药的制造,村里还设计了被命名为‘甲贺张’的自创火枪。” “家父在栎野修筑了五反田庄,火枪生意是我们家里很大的经济来源,在下因此在射击方面也小有造诣,时常被指派负责与各国客户的交易洽谈。” “今川家对火枪一直很感兴趣,虽然他们在需求量方面一直很谨慎,但也会定期添购,其中一个购买来源就是我们的油日村。” “在下因此与今川家产生了些渊源,陆续接触到了今川家的一些家臣,亦和他们保持了往来。” “情报向来是我们忍者职业素养里非常重要的一环,为了更好地掌握今川家的动向,我在与那些今川家臣接触时,也暗中布局向他们献上了女色。” “所谓百密必有一疏,这个情报是由我派出的女忍,与那些家臣们在床榻厮磨后套取而来。” “因为事关重大,我也从多方面陆续佐证过,确认无遗后才通知了恒兴。” “而且山口教继不只有心叛变,他更准备带着儿子教吉及亲信占领鸣海城周边的要地。” “形势紧急,还请信长大人您尽快作出应对!” 信长认真聆听着泷川的每一句话。 当泷川发言时,他的眼睛始终直视着泷川的脸庞。 正是这个细节,让泷川产生了一种受到尊重的荣幸感。 作为阅人无数的上忍,泷川极为擅长从细微末节去揣测他人的心迹。 但这一次,在信长平静得显露不出一丝波澜的表情里,泷川居然无从判断他真实的所思所想。 在泷川为此暗自惊叹时,信长望向他的眼神里泛起一丝笑意,又再度悠然开了口。 “泷川一益,你在情报探查这一点上做得极好,这次可真是立下大功了。” “主公。”政秀转身看向信长,“关于鸣海城的山口教继父子叛变一事,我以为该派出探子进行核实会更周全些。” “爷爷,如果等着探子核实回禀,那就来不及了。”信长撇了撇嘴,“对于这种不讲义理的叛徒,就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才行。” 他显然已有定夺。 当将视线从政秀身上转向泷川时,信长的表情又从顽皮瞬间切换为淡然从容。 “泷川,你方才说自己出身忍者世家,并且熟谙火枪。” “是。小人不才,对火枪、长枪或剑法都略有涉猎。” “很好。既然这个情报是你及时报过来的,而且你又精通枪法和武术,那有没有兴趣随我一同征伐鸣海城?” “啊?!” 由于太过出乎意料,泷川张大嘴巴、半晌都没能作出回应,这副反应逗得信长忍俊不禁。 “喂,做我的家臣吧。” “然后在这次对鸣海城的征伐里,让我看看你的本事,这样也不枉你紧急赶来报信的苦心。” 泷川终于反应了过来。 忍者出身的他,居然能成为统领尾张一国的信长家臣,这在重视出身与血统的战国时代,是机会极为渺茫的事。 但信长居然如此迅速就作出了任用他的决断,而且在得知山口教继父子叛变后亦面不改色,这让泷川见识到了他的胸襟与气度。 泷川为之叹服之时,心绪激昂地迎向了信长的视线。 在彼此目光的交汇中,他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信长的进取气质和谋略鬼才。 这样的主君,值得他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泷川瞬间拟定了心意! 他满心感激地对信长伏身行礼,将额头牢牢地抵在榻榻米地板上。 “感谢信长大人,不……”泷川狼狈地改口道,“感谢主公!能为您冲锋陷阵,乃我泷川一益的毕生荣幸!” “哈哈哈,先别急着感谢我。”信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我喜欢有能力的人,你还是在讨伐战里先展现一下能力,然后再向我道谢吧。” 泷川听出了信长这番话语里的幽默。 他并没任何要泷川立军令状的意思,而是按自己的风格来和这位新家臣打趣一番。 对于忍者出身、极为擅长察颜观色的泷川来说,自是轻而易举就解读出了其中潜藏的迅息。 “是!其它话我不敢轻言,姑且就以战场上的表现来说话吧!” 泷川又再度伏地施了一礼,由衷地回答。 “和主公交流的最大好处就是不用费劲去揣摩他的想法,因为他对自己想要什么有非常清晰的认知,并且会直接地表达出来。” 恒兴曾这样向泷川形容过信长的个性及处世风格。 直至面见信长、并产生互动以后,泷川才贴切体会到信长直接干脆到了什么程度。 尽管两人才刚见面不久,他就已经对这名新主公心悦诚服。 “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那么恒兴,你就带着泷川去作好准备吧!毕竟我们明天就要出征去前往讨伐鸣海城了。” “明天吗?”政秀吃了一惊,“主公,明天出征在时间上是不是匆促了些?” “爷爷,泷川刚刚不是说教继父子不只是要携着城池叛变到今川家,他们还准备占领鸣海城周边的要地吗?” “那样我们在行动上一定要快!这样就算交战中攻不下鸣海城,至少可以确保周边的领地不被他们蚕食。” “否则一旦教继父子出手,以他们称霸东南部的实力,又有哪个村庄和小城邦能挡得住呢?” 听着信长这一番战术剖析,政秀心头大为欣慰,便不再劝阻,将考量的重点转到出征名单上。 “这是主公第一次正式率军出战,身边得多带几个可靠的战将才是!所以就让河尻和佐久间随您出征吧,在下也会一道出战鸣海城的。” “不,爷爷和佐久间、还有恒兴同利家都要留守在那古野城这里。” “主公何出此言?”政秀心头一震,“这毕竟是您的第一场战役,对在国内树立威信至关重要,在下必须得跟随在您身边才行。” “正因为这场战役至关重要,所以我才需要有可靠的人守住那古野城。” “?!” “爷爷也知道,现时国内局势正陷于动荡吧?” “信行当前统领了末森城的兵力,他麾下有猛将权六,就连本该效忠我的林秀贞都转投到他的阵营去了。” “还有那个向来以‘织田主家’继承人身份自居的彦五郎,也意图和信行联手对付我,恐怕他们整天都在对着这座那古野城虎视眈眈。” 信长仅抛出这两句话,就让知轻重、懂取舍的政秀立刻安静了下来。 身为尾张第一智者的他,自然马上就明白了信长这番安排的良苦用心与缜密考量。 “所以爷爷你必须留在那古野城,带着佐久间、恒兴与利家为我守住这里,断绝任何觊觎这座城的人趁我出征时要占领这里的念头。” “如果丢了那古野城,就算在讨伐战里打败了教继父子,那我们也算得不偿失了,对吧?” 政秀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从战略的现实层面上考量,他认可了信长的判断和为此进行的安排。 因此他纵然担心,还是不得不表示认同地对着信长点了点头。 “那恒兴现在先派人把大家都叫到书房这里,我们好好聊聊派给每个人的任务,还有明天出征鸣海城的军队阵容。” “是,我立刻就安排人把他们都叫到这里来。” 无论战事或政事,信长都处理得干脆利落。 由他一手带出来的恒兴、丹羽和利家三名小侍从,做事亦带有不逊色于任何重臣的雷厉风行。 感受到信长与小侍从间的默契无间,政秀此刻看向信长的神情有些发怔。 这名尾张国的新领主是由他一手抚养教育长大的,从两岁起直到现在,他一直都陪伴和守护在信长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但随着信长在政事方面的能力逐渐显露峥嵘,他却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信长了。 从少主到领主,这个胡闹妄为了将近十多年的信长,如今在政秀看来非但不是什么笨蛋,更开始焕发出令人慑服的气场与锋芒。 这让政秀不得不作出这样一个让他颇有些难以接受的推断—— 那就是此前信长一直在披着疯疯癫癫的笨蛋外衣,实际上却不断地在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 或许这只是信长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得不进行的伪装而已,但只要想到信长连他也给瞒了过去,政秀心头就不由自主地觉得满不是滋味。 只是战事在即,政秀又强行封住其它想法,将所有精力和心思都放在出征和守城的安排上。 回到平手府邸时已是深夜,政秀以为家人早就睡去,未曾想才刚踏入寝室不久,拉门外就传来长子雄辅的声音。 “父亲大人,您还没睡吧?” “雄辅吗?”政秀有些讶然,“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父亲大人最近都为政务忙碌不停,有件事一直想和您商量,却总因此被搁浅下来。所以孩儿不得不贸然趁今夜来找您。” “呃,进来吧。” 政秀从床褥上爬起,理了理睡衣,端坐着迎向刚好推开拉门的雄辅。 雄辅徐徐踏入寝室,又考虑周全地关上拉门,神情异常严肃地在政秀面前跪坐了下来。 “怎么了?”政秀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请恕孩儿无礼,您到底还想守护那个笨蛋主公到什么时候?看着您日夜都在为那个笨蛋主公操劳,孩儿实在于心不忍啊!” “雄辅,注意你的措辞!”政秀一掌重重拍向榻榻米地板,“什么叫‘笨蛋主公’?这可不是身为家臣该说的话!” “正是因为身为谱代家臣,孩儿才更该为织田家的未来着想!” 向来孝顺的雄辅非但没因政秀的训斥退缩,反而越发坚定地迎向政秀那责难的目光。 “若因主君无能,导致国家衰败、织田家没落,又引发周边诸国侵袭,身为谱代家臣的孩儿又岂能坐视不管?” “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根本就不了解主公,居然还敢在为父面前大放厥词?!” 政秀怒火攻心地一把揪住雄辅的上衣。 “父亲您就是太宠爱那家伙了!” “对您来说,那家伙远比我们这些儿子都还更重要吧!” 雄辅表现出了从未在父亲面前展露过的倔强。 “也正因此,您只看得到那家伙的优点,却没发现他足以将尾张和织田家都拖入深渊。” “雄辅你!”政秀眼冒怒火地向雄辅扬起了右臂。 但雄辅把心一横迎了上去,这样一来,政秀反倒难以掌掴这个向来都很听话孝顺的长子了。 “父亲您还看不出来吗?只有信行公子才是真正适合这个国家的领主、也只有信行公子才能真正带领织田家走向兴盛!” “如今信行公子的首席家老柴田权六大人,已经向我们平手家伸出橄榄枝,一旦我们效忠并帮助信行公子取得天下,就将获封更多的领地!” “这是改变平手家命运的时刻,还请父亲大人尽快把握时机啊!” 听到这里,政秀终于禁不住挥出重拳。 只一记,就将雄辅打翻在地,连他的嘴角也被打破、从而淌出血来。 “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儿子?”政秀喘着气怒斥,“老主公逝世前,可是叮嘱过我务必要守护好主公的。” “从主公还是少主时期起,我就在他身边了。” “你也知道我把主公当成自己的孩子在照料,怎么还敢和我说这种话?” “父亲大人……”雄辅嗫嚅着,仍不死心地企图劝政秀改变心意,“那个笨蛋注定要祸国殃民,您何必……” “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政秀霍然站起,俯身再度揪住雄辅上衣,将他拖到寝室门前,推开拉门狠狠地将他扔到走廊。 “趁我没拿刀之前,快从我面前消失!否则就算你是我的儿子,我也绝不轻饶!” 丢下这句话后,政秀毫不留情地关上拉门,然而才走了几步,就踉跄跌倒在地。 长子雄辅的背叛何止令他痛心,简直如同一剑径自刺穿了他的胸膛。 政秀紧紧捂住胸口,胸膛下的这颗心痛得仿佛快要碎裂开来。 眼见信长内外交困,政秀作为最心疼亦最想守护他的人,偏偏自己的嫡子兼继承人雄辅居然与信行的重臣权六暗通款曲、甚至还打算支持信行篡位。 代代忠贞清白的平手家居然出了这么一个不忠之徒,政秀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他再想到如今信长四面楚歌、纵有治国之才却还不够稳重得体,今后怕是类似的反叛之举还会接连发生时,心便抑制不住地加倍绞痛起来。 “老主公,我对不住你啊。”政秀捂住胸口,痛苦地拧紧眉头,“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主公真正发奋图强呢?” 然而在问出这句话后,政秀所迎来的,也只有满室死一般的寂静而已。 第21话︱信长的第一次率军出征 第二天黎明,淡白天光刚开始在这片大地洒落时,信长就领着军队从那古野城出发了。 讨伐鸣海城的军队足有八百人,其中包括了八十名火枪队成员。 由信长苦心规划并跟进打造的这支使用“日本前所未见武器”的火枪队,终于要派上用场。 出征前,政秀领着恒兴、利家、佐久间在城门前为信长一行人送行。 领军出征的亲信包括河尻秀隆、丹羽长秀、及刚被收为家臣的泷川一益。 尽管三名武将在武艺与战法上均各有千秋,但一直随侍在信长身边、并熟知他战略风格的,却惟有丹羽一人。 对于信长在如此关键的战役里大胆重用新家臣的作法,政秀虽极力掩饰满腹的担心,却还是被信长看了出来。 “爷爷,怎么了?”信长故意和他开着玩笑,以减轻气氛的凝重,“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率军出征,你不为我高兴吗?” “高兴、当然为您高兴。”政秀怔了怔,随即挤出笑容,“主公,谨祝您武运昌隆、平安归来!” “好咧!” 在一声欢快应答后,信长一抖缰绳,坐骑“夜风”当即扬蹄,领着八百兵将就此踏上征途。 这虽然是信长第一次正式率军出征,却并非他的首次出战经历。 这个时代的武士家庭、尤其是名门望族子弟,往往在十三、四岁就会迎来一次关于上战场的试炼,这种试炼名为“初阵”。 某种意义上,“初阵”算是武家子弟的“战场成人礼”。 经历了初阵的试炼后,即意味着这名武家子弟有了参战经验,从此获得以后正式参战的资格。 信长的初阵发生在十三岁之时。 当时,信秀为了考验自己这名嫡长子,便让他参加了攻打三河国的战斗,为了以策万全,还特地指定了由政秀在身边全程陪同。 那天,信长和监护人兼师傅政秀一同从那古野城出发,抵达三河国的吉良大滨地区后,却发现根本没有敌军前来应战。 信长并不知道,在政秀陪着他从那古野城出发的前两天,信秀便已经率军荡平了这里。 被蒙在鼓里的信长,带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冲劲,在觅不到敌兵交战的情况下,便到处纵火烧屋。 第二天,他就在政秀的护送下回到那古野城,就此结束了武士生涯里只有一次的初阵。 然而这趟出征,与七年前的情况迥然不同的是:信长肩上此番不仅担负着八百名将士的性命,更面对着战场上残酷血腥的刀光剑影。 这场对叛变者的讨伐,注定会遇到叛变者的激烈反抗,双方在交战中非得拼个你死我活。 不过在信长脸上却寻觅不到丝毫紧张或不安的神色。 他也没有志得意满,只是让人摸不透心思地骑着夜风在前方领军,丹羽、泷川与河尻则骑马尾随其后。 信长一行人稳健向前推进,从中根至小鸣海行军时,天气越发闷热、没有一丝凉风,乌云一层层地占据着天空。 “看这天色……”丹羽抬头望向天际,“怕是要下雨啊。” 闻听此言,对火枪极为了解的泷川担忧地提醒信长: “若要下雨的话,主公,那火枪队就将无用武之地了。” 信长戚眉观察着天色。 他在火枪上倾注了海量的时间和心血,自然懂得这种新式武器在实战中所面临的最大无奈,便是极受变幻莫测的天气影响。 火枪在使用过程里需要经过点燃火药这个环节,故而在雨天或潮湿的天气根本不能使用,皆为雨水会将火绳上的火苗扑灭,所以枪械无法完成击发。 这就意味着,再强大的火枪队也会因雨天而丧失掉所有势能与威力,而在战场上任何一个微小变化都可能导致成败结果的不同。 信长深知这点。 “看起来……确实是要下雨的态势。” 信长蓦地将视线转向身后的将士们,反应迅速地高声发出指令,要求队形即刻作出调整: “要下雨了!火枪队即刻换到队伍的后段去,全队的攻防改为以冷兵器为主!” “步兵队里用长枪的继续稳守前排,使刀的紧随其后!” 这支士兵分别来自不同出身背景的军队,立刻展现出了惊人的执行力,以完全称得上“令达瞬行”的效率与秩序,飞快地完成了队形的重组。 天色越发昏黑,不一会儿,乌云仿若一块墨布般黑压压地布满了整个天空。 几道闪电划过之后,雨滴开始从天际滑落,甚至掉在了信长的脸颊。 落雨已至,在这场出征里曾被寄予厚望的火枪队随即丧失在战场上的功效,信长的有效战力顷刻就被缩减至七百二十名步兵。 但整支队伍仍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主公,前方就是三山了。”河尻提醒道,“山口教继既然存心谋反,就必定会严加防范。” “像以我军八百人的行军阵容,恐怕途经小鸣海时就被敌方探子察觉、并火速回报去了。” “如今越逼近鸣海城,则需越加小心才是。” 对于河尻的谏言,信长深以为然。 “你顾虑得对。” “能作出叛国投敌这种事,山口教继势必会布下严密防备,对鸣海城前沿各处一定会安置探子,如今他恐怕已经率军出城迎战了。” 他戚着眉头,忽地洪声喝令:“侦信兵在哪里?” “小人在!”立刻有一条敏捷身影,迅疾从军营里窜了出来。 “叛军势必已出鸣海城,此时正全力赶来狙截我军,教继必然会亲自领军前来。你火速去确认他们到了哪里、有多少规模。” “遵命!” 一句简短回答被利落抛下,侦信兵已迈腿疾奔而出,他就像雷电一般,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信长目送着他消失的方向,脸色越发严肃,任凭雨点不断拍打在他的发上、脸上、身上,他依旧身形笔挺地策马继续前行。 “河尻。” “在。” “你对形势的预判很准,接下来我们很快就会迎来一场硬仗了,教继这边势必会全力反扑。” “既然决战无可避免,主公,我们只管硬撼便是。” “好一个‘硬撼便是’。” 自落雨以来,信长深沉的脸上总算掠过一丝笑意,那是他日常里最常浮现的痞气坏笑。 “说得好!既然出征前往讨伐叛贼,哪管晴天高照还是雨落如珠,都只管硬撼便是!” 他清澈洪亮的声音响彻四周。 那种豪气盖天的气概,听在将士们耳里,不吝给了他们莫大的信心和鼓励。 雨越下越大。 由原先一星半点雨滴,逐渐转化为豆粒大的雨点。 它们哗拉拉地从天空洒落,清脆的撞击声随即响起,随后便是玉珠落地般碎裂的声音。 这场大雨为行军罩上了更为严穆的氛围感,在接近三山时,信长忽地看到前方有个身影正狂奔而来。 尽管距离遥远,他还是一下就认出了来者正是奉命前往前方探查敌情的侦信兵。 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侦信兵的身影却在超出常人范围的速度下迅疾地狂奔着,这种燃烧了生命式的丧跑很不寻常。 信长直勾勾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脸上战意越发浓厚,他预感到了什么。 用燃尽生命所有能量在狂奔着的侦信兵,当他疾驰到距信长仅两米范围的距离时,没入后背的数只箭随即也清晰地映入了信长眼帘。 信长眼里立刻泛起警觉之色。 他知道,侦信兵一旦遇袭,就表明势必已惊动叛军。 “主公,叛军约有一千五百人!他们正全力朝我军袭来,还请火速准备迎击!” 侦信兵拼尽全身最后力气狂喊。 他的口鼻里都涌出了鲜血,当喊完最后这句话后,这名英勇的侦信兵便一头裁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信长霍然拔刀出鞘。 当打刀出鞘那一刻,他听到了一阵仿佛要将大地踏碎的跑动声,那是无数人脚步抬起又落下所发出的轰然声响。 “叛军来了!”信长高吼,“准备迎战!” 他话音未落,前方便已有一片黑压压的人潮汹涌而来,显然正是叛将山口教继率领的叛军! 如同侦信兵拼死赶回禀告的军情一样,来势汹汹的叛军数量目测约为织田军的一倍以上。 信长知道,这就意味着—— 他麾下的将士至少也得以一敌二,在成功将对战者击杀的情况下,这场战他们才有可能获胜。 与一马当先的信长不同,叛军首领山口教继及其嫡子教吉并未出现在军阵之前,在阵前领军的俱是教继的家臣木胜文也、喜多川英吉、慎原拓平。 “丹羽、泷川、河尻,你们都听好了!” “敌多我寡,所以我们切切不能将全部兵力押在正面迎战上!” “呆会河尻与泷川协力稳住叛军,丹羽则找机会率着一百名兵力从侧翼展开攻击!” 才刚定下战略主轴,叛军吼声震天的呐喊声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信长挥动打刀,犹如离弦之箭般率先冲了出去。 身先士卒的主帅,无疑焕起了织田军全员上下的激昂战意。 只听丹羽一声挥刀呐喊:“主公如此英勇,我等岂可怯懦?” 瞬息之间,织田军内便哄声震天、甚至有盖倒人数为己方一倍的叛军之势。 将士们都燃起所有豪情壮志,一并冲了上去。 两军交战的前一刻,最先策马冲到叛军前的是信长,叛军里立马有三名将士驱马奔出迎战。 最先奔到信长面前的将士率先以一记横劈砍向信长,信长单手抓紧缰绳,飞速以一记侧身后仰避开这记横劈的同时,他另一只手上的打刀也挥了出去。 但见刀光一闪,叛军将士落马的瞬间,已从腰畔被信长劈成了两半! 信长才刚重新直起身体,另两名叛兵就以左右包抄之势驱马直冲而来,信长便以缰绳指挥夜风奔向距离最近的右侧敌兵。 对方高举打刀,显然要以上段姿势砍向信长,出手歹毒狠辣,准备将他从头顶劈成两半。 这名叛军将领出手已经很快,刀风里裹挟着寒光,气势汹汹地从上空坠下。 当对方的刀劈至信长头顶约二十毫米距离时,信长身体忽然向左滑开,同时手中打刀瞬息爆发用力,向对方持刀的手腕斜斩而去。 “呀!”随着叛军将领失声惨叫,他持刀的左手已然与身体分离。 夜风,拜托你了。 信长在心中默念着,毅然伸开缰绳,飞身前扑一把抓住那只仍在紧紧握刀的断手。 抓住断手的那一刻,信长先用双腿使劲夹住夜风的躯干,确保身体不至于失去平衡。 然后他向右来了一个俐落侧身,将那只断手向来袭的敌将抛了出去。 被信长抛出的断手,居然发挥了类似忍者射出暗器苦无的威力,呈现出一条直线地向右侧挥刀砍来的敌将射了过去。 这名敌将的刀才刚扬起,被他战友断臂握着的刀,就不偏不倚地落到他的头顶,并一举劈开了他的头颅。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嚎,就从马背上一头裁了下去。 在信长解决三名围攻他的叛军敌将之时,河尻和泷川正分别与教继的两名家臣喜多川及木胜展开激战,两军士兵在嘶吼中都力图将对方斩杀于刀下。 丹羽正待寻觅机会,以率领一百名兵力绕到叛军右翼展开侧攻,叛军的另一名领军家臣慎原却留意到他了,驱马冲他直奔而来。 这就意味着,丹羽若想执行信长拟定并吩咐下来的战略,就必须尽可能快地将慎原斩杀才行。 既然得要这样才能将战法落实,那自当心无旁骛将眼前的障碍击溃! ——抱持着这样的信念,丹羽抽出打刀,径直朝着迎面而来的慎原冲了过去。 率先出手的是慎原。 他以左手将刀举起,形成中段架势,一把打刀如臂使指,刀尖对准丹羽喉咙便辣手直切而来。 身为教继家臣的慎原实力不俗,不但攻击的部位独辟蹊跷,并且刀速着实惊人。 这一刀挥出,丹羽便立马判断出对方当属一流剑客之列,这一刀的速度快到他已无从闪避。 既然无从闪避,那便只有迎刃而上! 在信长身边随侍多年,丹羽在交战方面也浸染了信长的狠劲,只一瞬便在脑海作出了决断,也持刀朝着慎原迎了上去。 第22话︱胶着的战况 慎原的刀,俨然一条吐着红信、张开獠牙的剧毒蝮蛇。 他的刀锋如同蝮蛇的利齿,哪怕只是轻轻划过丹羽咽喉,丹羽的血管都会被切割开来。 在慎原的刀攻到面前时,丹羽迅疾举刀向他竖劈了过去,于险象环生中以一记举格挡住他的攻势。 双方的刀相互撞击在一块,两柄寒铁在杀意浓浓间刀影相搓。 两人都力图凭籍腕力将刀锋大幅推向对方的一侧,直至让刀切开对方的身体为止。 慎原身形壮硕,在这场以腕力为胜出主力的刀刀相恃局面里,他浑身筋肉突出隆起、犹如岩石一般坚硬,很快就占据了优势。 丹羽在那古野城素来以武艺闻名,随侍信长身边多年,无论剑技或徒手搏击均是突飞猛进。 但此番与慎原以腕力对峙,丹羽纵然精神高度集中地将所有力度都调集到了持刀的左腕,在这场腕力比拼里却仍不敌慎原。 凭着腕力的压倒性优势,慎原用刀将丹羽的刀一点点往他的方向挤压了过去,眼看刀刃离丹羽越来越近,就要无情切开他那青春的肌肤。 一滴冷汗自丹羽额头沁下。 他仍在竭力抵抗着,死死地瞪着慎原的双眼,倾注了全身气力要将刀锋给推往慎原的方向。 但他的所有反抗最后却只沦为徒劳。 顽强抵抗了一阵后,慎原又再以雷霆之力将刀重新往丹羽方向推进了过去。 自感胜券在握的慎原,仿佛看到丹羽鲜血喷涌地跌落马下的情景,他的嘴角率先绽现出胜利者的笑容。 “不用这么拼命地抵抗的话,死反而还轻松一些。” 慎原嘲弄地戏谑道。 当慎原志在必得时,形势忽而发生了变化—— 丹羽遽然放弃了抵抗,在慎原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将刀撤回! 这就导致慎原手中那再无阻力拦截的刀,完全发挥出嗜杀本能地斜斩向丹羽的脖颈。 慎原眼中的笑意简直要溢出眼眶,他已迫不及待要看到丹羽身首分离的画面。 然而慎原没预判到的是—— 这场生死对决里,力量早就不是揭晓胜负的关键,惟有速度才是决定谁能活下去的唯一基准。 那恰好是丹羽在剑法里最擅长的优势。 决然撤开格挡的那一刻,丹羽就摒弃了所有杂念。 他只循着剑客的本能挥刀攻向慎原,关于生死、胜负、得失这些全被他抛诸脑外。 他的刀绕过慎原刀尖,经左侧划半圆到达右上方,再心无旁骛地对准慎原面部来了一记劈击! 论实力两人都是不相伯仲的优秀剑客,让力量慎原还远远凌越于丹羽之上,但在速度方面丹羽所爆发出的急如星火,却远远超出了慎原的想象。 慎原的刀才刚斜斩向丹羽脖颈,而丹羽的刀却快准狠地从他的额头上方直劈而下,。 甚至还没能感受到痛楚,慎原的脸就被当头劈成了两截。 “好快的刀。” 在颓然跌落马背时,他留下了最后这句话。 丹羽只扫视了慎原一眼,便立刻抓紧缰绳,本想立刻率着士兵绕到叛军的侧翼展开攻击,可现实却远不如计划般美好及顺利。 他能动用的那100名士兵,此刻正陷入与叛军的激烈交战间。 毕竟在这场讨伐战里,面对数量近乎己方一倍的叛军,织田军人人均需要以一敌二,即使想带兵绕到侧翼进攻,也得从叛军的攻击下脱身才行。 而在另一端,信长刚挥刀斩杀一名敌兵,原本单枪匹马杀向敌阵的他,此时身边已汇集了约六名织田军的步兵。 这些步兵均以最快速度解决掉眼前的敌人,然后自觉地奋勇朝着信长跑了过去,形成信长在攻入敌阵过程里的人形盾牌。 信长此番冲杀进敌阵的意图,其实不只在寻找隐身在某处的教继父子,更在于寻找叛军里的弓箭队。 身负数箭、拼死疾奔回来报信的侦信兵,让信长一直非常介意。 除去他的英勇无畏让信长感动,身为统率八百名将士的主君,信长更在乎的是: 一旦叛军弓箭队群箭齐发,届时己方到底有多少人会如那名侦信兵般倒下?! 滂沱大雨已让他带来的八十名火枪队员,陷入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窘况。 队员们不得不拔出腰畔的刀与敌兵厮杀肉搏之际,叛军的弓箭队就是织田军面临的最大隐患。 在哪里?山口教继安排的这支弓箭队到底在哪里?! 信长四下逡巡之际,猛然惊觉身后有支划破空气、在风中摩擦出“丝丝丝”声的物体,正从他的后背以迅猛威力投掷而来。 他即刻伏身趴向马背,一支长约2.5米的长枪不偏不倚从他上端擦过,与他的身体只相隔了六毫米的距离。 信长才躲过长枪的投袭,但坐骑夜风却显然没有这般运气了。 再有灵性的骏马,在战争里也断然不及武士身手敏捷,即使是非常精通人性的夜风也不例外。 第一支长枪才刚从信长上端擦过,他甚至还来不及喘口气,第二支长枪的攻击就接踵而来。 这一次,叛军一方攻击的是夜风。 它还载着信长,注意力全在防备周遭的敌兵上,当留意到长枪寒芒闪动地破风而来时,那支长枪已穿透了它的躯体。 夜风痛极嘶鸣,剧烈抖动着长长的鬓毛,在椎心剧痛之下,身体失去重心地颓然倒向地面。 信长随之与夜风一并重重摔在地面上,叛军敌兵们兴奋地对着他一涌而上,而那六名织田军步兵就在此刻发挥了舍身护主的英勇! 他们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为信长挡住一涌而上的追杀,无奈叛军数量实在太多,而趁着信长跌落马背,叛军更将大量兵力调集了过来。 片刻间,就有三名织田军步兵毙命于叛军长枪与打刀的攻击下,每个人在倒下时,都夺走了两到三名的叛兵生命。 在痛感还未在身体泛起之前,信长执刀迅速从地上爬起。 他甚至无暇看夜风这匹陪伴他多年的爱马一眼,就迎刀斩向了扑面而来的叛兵。 生死攸关之际,他已没有悲痛或惋惜的时间。 在群涌而至的敌兵围攻下,信长双手握刀,调集了全身力量劈击第一个冲到面前的敌兵面部右侧,一击即中之后再迅速还原成中段架势。 敌兵源源不断涌了过来。 然而信长恰恰属于“遇强更强”的类型。 横亘在眼前的危险彻底激发了他决战的本能,更让他贲发出了最大的力量和速度。 他以一记格挡拦下并架开敌将的刀,左右手马上形成一股绞压力量,迅速将刀锋转到对方头部右侧上方,即刻挥出一记直线下劈,一下就取走了对方性命。 对战中,又有两名织田军步兵倒了下去,六名赶来护驾的英勇步兵只剩一人在负隅顽抗着。 “喂,还能坚持吗?”信长边奋力迎战,边大声关切询问。 幸存的步兵似乎根本就没敢想过,自己居然能得到信长的关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在回过神来以后,他兴奋地咧嘴而笑,声音高亢地回应:“是!我还很有气力!还能为主公多挡几刀!” 信长的慰问,完全激发了这名步兵舍命相护的所有激情与能量。 身上多处挂彩的他越战越勇,接连砍倒了两名叛兵,正当他举刀劈向第三名叛兵时,三支从左侧齐发而来的箭齐齐没入了他的身体。 这名年轻的武士身体猛然一震,举剑的力度不由得减弱下去。 他才刚露出破绽,敌兵的多把打刀就竞相刺入了他的身体。 信长看着他在瞬间被夺走了生命。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六名奋勇护主的织田步兵均已悉数舍身赴死。 完全没有时间惋惜与悲伤,信长愤然望向竹箭射来的左方,他由此确定了这支弓箭队正蛰伏在叛军的左翼! 绝不能任由这支弓箭队夺去更多士兵的生命! ——信长笃定了念头,执刀就往叛军左翼杀去。 连劈数名叛兵之后,信长剑气全开地越杀越勇,从步法到劈击都一气呵成,将整场动作的紧迫感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教继方面实在调集了太多叛兵来狙截他,似乎存心要靠人海战术耗尽信长的体能,再趁他力有不逮时将之一举斩杀。 大雨依旧倾注。 周身都已湿透的信长此刻分辨不出身上淌着的,到底哪些是汗水、哪些是雨水,他只是一股劲地朝着敌军左翼拼杀而去。 说不清已经斩杀了多少名叛兵,信长执刀的身姿仍然坚毅。 但短时间内大量消耗的体力,却让他开始禁不住喘起气来。 这一路朝向左翼的突进里,信长又再以一记横切,将一名叛兵斩杀于脚下。 在这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围攻人潮里,终于映现出了两名引发这趟“鸣海城之乱”的关键人物。 叛变后投向今川阵营的山口教继父子,正站在被弓箭手团团护卫着的前端,对信长的出现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纵然被岁月染白了鬓角,教继眉眼之间依然保留着武将的锐气,而他身边的嫡子教吉则与父亲的俊朗完全相反,生得五大三粗、神色甚为彪悍好斗。 眼看着信长持刀杀出一条血路,教继父子仍旧没有拔刀的打算,依然伫立在原地冷静观望着。 而他们周遭的弓箭手们,则纷纷拉弓引箭地瞄准了信长,正等着教继发出指令。 局势明显对信长相当不利。 他的将士都被困住,赶来救驾的六名英勇步兵悉数全灭。 当他一路奋勇杀到叛军左翼,意外见到教继父子后,又陷入被弓箭手瞄准的险境中。 “山口教继,你算准了我会杀到这里吗?” “我只是在赌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达到这一步而已。如果你连杀到这里的能力也不具备,那这些年来极力保住你的老主公和政秀公也未免太可怜了。”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个明白。”信长握紧了刀柄,“你背叛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还能有什么原因?”教继嘲讽地反问,“尾张注定会毁在你这个大笨蛋手里,与其跟着你一同沉沦,我山口家为何不另寻明主?” “所以你选择投向了今川义元。” 信长冷笑,他执着打刀的左手奋力一抖,流淌在刀身的血液迅即被弹开,已然作好进击准备。 教继当然不会看着信长就这么杀过来。 他将右手朝向上空轻轻一挥,身后的弓箭手们立马射出了第一批箭袭。 不过在他挥手的刹那,信长就反应迅速地抓起一名战死敌兵的尸体,将之挡在身前。 那些射往信长的箭,转瞬就将这具尸体给扎成了刺猬。 “看来反应还蛮灵敏的嘛。”教继盯着信长讽刺道,“就是不知道还能够再躲过多少轮箭雨?” 他身后的弓箭手们纷纷将箭的尾部扣在弦上,同样在等待教继的第二次发令。 与第一次不同的是,有部分弓箭手调转了站位,从不同方向形成对信长的围猎,继而封死了他闪避的任何可能。 信长内心也很清楚,一旦第二度群箭齐发,他将不会有如同第一次那样躲过死神拥抱的机会。 教继隐隐重新抬起右手之际,忽地一阵喧嚣传来,他诧异地往发出意外声响的方向望去,惊见一把太刀疾速朝他飞来。 教继下意识地身形急转,拉着嫡子教吉飞快朝后方退去,虽狼狈地撞倒了三名弓箭手,却幸运地避开了这把明显奔他甩来的太刀。 随着教继侥幸避开这把飞向他的太刀,叛军弓箭手阵营里绝大多数人飞速地调整了射箭方向,队形整齐地一致瞄准扔出太刀的南端。 只见泷川率着近百名步兵从南端疾奔而来,在迸发出极限潜能的奔跑中,泷川还不时射出忍者的专属暗器——苦无。 他所率领的这近百名步兵,在冲着叛军弓箭队杀来时,均以守护信长性命为第一准则,全然不会再考虑到其它事物。 泷川射出苦无的一瞬,这些步兵们纷纷对准弓箭手们抛出手中的打刀或长枪,而叛军的弓箭队也在同一时间射出了手中的箭。 长枪贯穿弓箭手的身体,打刀刺入他们身体的各个部位,顷刻间就有不少弓箭手倒了下去。 而织田步兵队的情况亦同样惨烈。 趁着援兵赶到并扰乱叛军弓箭手的队形之际,信长右脚往地面一顿,趁势朝着教继攻了过去。 “保护教继大人!” 部分反应过来的弓箭手竞相围拢在教继身边,成功吸引了本就冲剿灭他们而来的信长注意力。 弓箭手们仓促从背在身后的箭筒里取箭时,信长手中的打刀已对他们连续挥出了多重的击刺。 日本剑道里的连续击刺,着重在将时间压缩到尽可能最短的情况下,以连贯性的多重攻击砍倒最多的敌人。 由于是一口气爆发、极具杀伤性的攻击,故而剑客所秉承的“贯彻始终”这一信念至关重要。 身影快速穿梭在弓箭手们当中的信长,犹如在花丛里闪现的翩翩蝶影,不过蝴蝶汲取的只是花蜜,信长夺取的却是他们的性命。 信长手中的打刀,就像蝴蝶以特殊“可卷曲的口器”汲取花蜜一般,但凡击刺之处,弓箭手们有的喉咙被刺穿、有的心脏被捅穿…… 各种有针对性的死法,被瞬息引爆。 但凡信长身影闪现之处,就不断有弓箭手们竞相倒下。 加上泷川命中率达百分百的忍者暗器——苦无,在援兵出现后,叛军隐匿在左翼的弓箭队片刻就被灭了大半。 不惧生死的织田突击队也倒下了近三十五名成员,幸存的成员们从叛兵尸体中拔出长枪或打刀,继续拼死战斗了下去。 而在另一端,河尻与喜多川、丹羽与木胜的刀光剑影仍在激烈持续,双方兵将间你死我活的交战亦陷入更加严酷的战局。 第23话︱激烈战场上的你死我活 历经了几个回合的拼死相搏,此时的木胜与丹羽皆已气喘吁吁。 雨滴不断落在他们身上,然后再碎裂成水花,尽管两人都还保持着旺盛斗志,却抑制不住体力的不断流失。 丹羽的伤口持续渗出血来,鲜血才刚流出,即刻就被雨水冲刷,疼痛反而促使他更加清醒。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木胜执着剑,微喘着气望向丹羽。 他臂膀伤口渗出的血顺着打刀流下,很快就稀释在雨水里。 “我的对手明明是那个被你唤做‘泷川’的人,为什么才刚结束与慎原厮杀的你,会要求换下对方来跟我决战不可?” “是啊,为什么呢?”丹羽笑了笑,“大概是由于泷川是忍者出身的缘故吧。” “忍者出身?”木胜露出好奇的神色,眼里的不解神色越发明显。 “你们这支赶来狙截我们的军队里,编派了弓箭手对吧?弓箭手的武器是箭,要对付他们,擅长以暗器灭敌的忍者无疑比我更加适合。” “呃,这么说,那个从这片战地里离开的丹羽,是赶去搜寻并对付我军的弓箭手去了?” “因此由我来代替他与你决战。” “原来如此,所以你宁愿违背那个尾张大笨蛋的命令,也要将功劳让给你的忍者同伴?” 木胜带着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端详着丹羽,忽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趣、实在有趣!你是个很妙的人,倘若此番不是在战场上相见,我想或许我们会成为很谈得来的朋友也不一定。” “我也有同感。” 丹羽没有说谎。 这种在战场上进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决战时,切身感受到对方的英勇无畏与高超剑术,继而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的例子极为罕见。 但是,却并非不会存在。 例如此刻旗逢对手的丹羽与木胜,就正由那一招招刀剑无情人有心的硬撼中,由剑术到对人产生了钦佩。 经过此番短暂交谈,彼此更滋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投缘感,只可惜立场不同且各为其主。 他们心里也非常明白: 两人之间,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在这乱世之中,能在战场活下来,就是对主君最大的效忠。 “那个,我能问下你的名字和职位么?” “在下丹羽长秀。以小侍从之身在主公身边随侍多年。” “小侍从?”木胜大为讶异,“如此英武无惧、不惮将功绩让给同僚的武将,居然只是个小侍从而已?” 或许意识到自己失言,木胜又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是木胜文也,教继大人的家臣。” 丹羽点了点头。 他们周围正发生着力图将敌人斩杀于刀下的生死之战,两人这段平静的对谈在极其血腥残酷的战场里,与周遭氛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丹羽,很遗憾在战场上遇见你。”木胜语带惆怅地再度举起了刀,“不用客气地全力向我攻过来吧!我也会毫不留情去取你首级的。” “正有此意。” 两人在这场对决的最后阶段,了解到了彼此的心意,都决定以倾尽全力的战斗方式,给战败的一方最光荣的死法。 说是默契也好、视为对武士的最大尊重也罢,木胜确实如他所期待的那样,高举打刀朝丹羽冲了过来。 木胜以上段姿势举刀威猛奔来,锁定的是丹羽从脖颈到右肩膀以下的这块攻击部位。 他手中的刀银光乍起,在倾盆而下的水花中,恰似飞龙在水波荡漾下张爪凶悍扑来。 丹羽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当木胜就快逼近面前时,丹羽才执刀摆出中段架势,如锁定猎物的猛兽般飞奔地迎了上去。 他的攻击目标是木胜的腹部。 木胜以上段姿势执刀袭来时,他的腹部亦大幅暴露在丹羽面前。 但能否成功将他斩杀的要诀在于:丹羽要如何在避开他攻击的同时,切入他脆弱的腹部? 在木胜的打刀迅猛劈下之际,丹羽左脚迅速向左方滑去,侧身避开对方这动若飞龙的一剑。 丹羽的闪避,快得已非寻常武士的眼力所能捕捉。 但纵然如此,他从右肩到腰畔还是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皮开肉绽的剧烈痛楚伴随汩汩流出的鲜血,瞬间充斥着他的整个神经反射线,却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丹羽才刚结束上一场与慎原的殊死相搏,又立马衔接和实力远在慎原之上的木胜对决,促使他的体力大幅流失。 在体力已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这道从右肩到腰畔的长伤口,又再削弱了丹羽的战斗力,他明白这场对决的致胜关键在于速战速决。 而这只取决于一个因素,那就是他的刀必须要比木胜更快! 木胜顺势要扬起第二刀之际,丹羽的打刀已霍然挥出。 他的刀沿正中线上举至头顶,瞬间向右拧转,当机立断就给了木胜腹部一记从右斜上方到左斜下方的凌厉劈击! 所有动作在瞬息一气呵成。 木胜的剑法本就足够炉火纯青,若说两者这最后一战有哪些差异,就是丹羽速度要更胜一筹。 他这一刀,彻底划开了木胜的身体,以至对方的气力在刹那间完全消失。 木胜颓然倒地,残破的身体如同毁坏的器具般砸在地上,手中的打刀也从掌心里掉落。 “丹羽……是个好剑客呀。” 鲜血大量从木胜口中涌出,他抬起眼梢望向丹羽,意识迅速变得模糊,话语亦变得含糊不清。 “若我们不在战场上相遇,大概……可以做个好朋友吧?哈哈。” 这是木胜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保有着武士风骨的他,败在丹羽刀下是输得心服口服。 三山的这场交战,随着教继两名家臣的连续战死,丹羽与河尻所在战地的战情开始发生变化。 无论从战意还是斗志上,叛军都显然产生了溃散。 丹羽拖着浓重的身体,冲另一端仍在与喜多川以死相拼的河尻喊了一句: “喂,河尻,要不要帮忙啊?” “别乱插手我的战斗!”河尻以一记格挡,拦下喜多川的直劈,愤然拒绝了丹羽的提议。 他的回应在丹羽的预料之中。 与同侪河尻开了句玩笑的丹羽,当即转身举刀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叛兵砍了过去。 他的战斗力正随着不断流失的血液而急剧下跌,但对付叛军的小卒还勉强算是绰绰有余。 这场讨伐山口教继的对战里,丹羽一心要尽可能多地解决掉叛兵们,因为叛军方面多倒下一名士兵,织田军就少了一个敌人。 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丹羽持续战斗了下去。 在山口教继叛军的左翼,信长斩杀弓箭手的行动仍在持续。 再加上泷川率突击兵的全力配合,叛军弓箭队原本就所剩无几的成员,很快就被斩杀殆尽。 从置身险境,到泷川率近百名士兵的突击救援,信长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便完成了对叛军弓箭队的清除。 这个过程里,作为叛变方首领的山口教继却只作冷眼旁观,并没任何直接对撼信长的意思。 当初率领一千五百人叛军从鸣海城来势汹汹的教继,兵力上虽超出了信长一倍,原本看似胜券在握,但双方在实际交战中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织田军凭着主君的身先士卒、以及三名主将的英勇退敌,这种以身作则极大地振发了军心。 很多士兵本身就是被信长破格录用提拔得以成为武士,他们在战场更能舍生忘死地夺取功名。 惨烈的激战里,叛军士兵的损失数量远远超出织田军的伤亡人数。 而新调集派往左翼加入战场的叛军援兵,又被泷川带着织田军士兵拦截。 这批才刚赶到左翼的叛兵,在交战里光是倒在泷川暗器苦无之下的就将近十五人。 眼见信长越杀越勇,加之泷川带领的援兵状态大猛,教继不得不考虑退回鸣海城这个选项。 但特地率军出征讨伐的信长,当然不会放任他就这样离开。 以一记横劈砍倒挡在身前的敌兵,随即信长又灵敏避开敌将劈击而来的打刀,一个闪身就绕到他身后,以斜切割开他的喉咙。 就在信长持续砍倒那些挡在前方的阻碍时,教继已经疾步走到坐骑前方。 眼看他就要跃身上马,信长一脚踹倒被教继当作挡路石的敌兵,拔腿就追了上去。 教继的嫡子教吉原本也要随着父亲一并上马离开,留意到信长正在追击而来,他抬头看了父亲一眼,然后转身毅然朝信长迎了过来。 “信长大人,你的对手是我。” 教吉拔刀出鞘,带着一股毒辣的狠劲,朝着信长疾奔而来。 趁着教吉阻拦,教继已然跃身上马,伸手一拍马身,坐骑就扬蹄疾奔而去。 可信长却无暇他顾,毕竟此时他要主力解决的是对他挥刀的教吉。 两个拔腿狂奔的人,都在紧紧攥住掌心间的刀柄,在即将逼近对方面前之际,他们同时跳跃了起来,向对方挥出了手中的打刀。 信长右脚猛地在地面上一蹬,跳至半空后,使出一记“下振刀”径直劈向教吉腕部,这记“下振刀”就犹如一条银龙朝着教吉腕部张嘴咬去。 教吉立马以一记上扬格挡住信长的劈击,两人刀锋相触,喷涌而出的剑气沿着刀锋腾绕。 信长剑术立即起了全新变化。 他将力道集中于臂膀、继而再传输到手腕,随着手中打刀一震,他如银龙腾空般的剑气顷刻将教吉的剑气吞噬而尽,还震得教吉身影失序地往后倒去。 在跃至半空交锋之后,两人又齐齐落地。 重心不稳的教吉在落地一瞬险些跌倒,但他即刻调整的速度之快,依然凌越于众多武将之上。 稳住身形之后,他声音饱满地高喝了一声,在速跑间举刀向信长发动了第二轮进攻。 日本剑道有一项取胜要诀,强调在挥刀间通过呐喊而激发出剑客的气势。 剑客除了由此来激励自己,深层的效果更在于集中自己的力量、促成发出超越常规的爆发力。 教吉选择的正是这种呐喊战法。 在嘹亮的喊声里,他的能量从丹田迅速往身体各处扩散,满眼通红地举刀就朝信长的身体右侧猛劈了过去。 教吉这记猛劈的动作幅度非常大,故而需要调用最大的力量去完成,是锐不可挡的一招进击! 这招进击实在太过来势凶猛。 信长感受到了这一刀的力量。 比起同样调动全身之力迎敌,他选择握刀伫立在原地岿然不动,静候着教吉攻至面前。 信长看起来并没进行任何防御,只是安静地伫立着,聚睛盯着教吉手中猛劈过来的打刀。 教吉这一刀的势能,堪称锐不可挡,他的打刀刺破了空气,刀尖很快就将切入信长的身体。 信长就在这样极度微妙的时机挥起了打刀。 在将打刀向上挥动时,信长的右脚也同步跨出,在这完全刷新了速度定义的迎击里,教吉竟丝毫未能看清楚他的动作。 以教吉已属尾张国内一流剑客的眼力,竟连信长跨出右脚挥刀这个细节也未能成功捕捉! 当教吉的刀如大蛇吐信般下劈时,信长手中的打刀疾如闪电般一举上扬,爆腾的剑气随即如银龙呼啸般朝着教吉的打刀席卷而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烈震荡,在两把打刀撞击时,从教吉的手腕飞快地传递到胳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持刀的左手都快麻得不属于自己了。 两刀相撞,犹如银龙怒啸着盘绕上了目露凶光的大蛇身躯,教吉在刹那间几近完全被压倒! 信长以片刻的浑然忘我,换来了生死攸关时刻的终极爆发,他仅以一记从左下方发力的上扬,便将教吉手中的刀迅勇拔落。 对施展出的这记上扬,信长动用的不只是手臂的力量,更是在瞬间调集了全身力量进行拔击。 他右脚蹬地的动作,使腰部产生向前的惯性力,并充分地作用在拔刀的终极大反击里,才能一击即中地拔落教吉手中的刀。 拔落教吉手中的刀之后,信长左脚再向前跟进一步,以一记斜劈将教吉的右臂齐口斩下! “啊啊啊啊啊!”教吉惨嚎连连,气势顿时烟消云散,本能地匆促往后退去。 信长却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 带着杀一儆百的锐气,他持刀迅步逼近教吉,决意再以下一刀了结这名叛贼嫡子的性命。 就在信长行将走至教吉面前时,一阵马蹄声忽地从北向传来,信长听出那是数匹马在奔驰的声音。 他警觉地转身往北方望去,却见早就逃掉的教继策马卷土重来。 重新出现的教继,身后还跟着五名手持打刀的骑兵,六人之中就数教继骑马的速度最为迅疾。 信长才刚举起手中的打刀,还未来得及挥出,教继就策马自他身边奔驰而过,显然无心与他交战。 与信长擦身而过的教继,就这么控制着坐骑奔向痛到浑身冒出冷汗的教吉。 经过教吉身边时,教继猛地伸出右手将儿子一把揽住,只一下就将教吉给拎上了坐骑。 这对父子接着便就此一骑绝尘地消失在信长的视线里。 信长并没机会朝他们追过去。 因为那五名骑兵正是奉命将他拦下,此时他们从不同方向对他形成了包围圈,同时挥刀朝他凶悍砍来! 第24话︱君臣情:信长的第一道防护线 信长迄今为止所渡过的二十年人生里,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影响并拦截到他做事的阻碍物。 遇到这种阻碍物,他的做法通常都是亲手把它们砸碎,这次亦然。 四名叛军骑兵以包围圈之势向信长同时发动进攻之际,他右脚猛地一顿,身体霎时腾跃而起,转瞬已经落到南面骑兵身后。 “?!”那名骑兵骇然回首,信长手中的打刀已闪电般挥了出去。 只一下,就切开了对方的喉咙。 南面骑兵连惨嚎都发不出来,喷涌的鲜血飞溅到信长的衣服上,犹如朵朵怒放的梅花。 信长迅猛夺过南面骑兵的打刀,视线掠向北面骑兵,手中的刀如同暗器般飞射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砍入对方的头颅。 北面骑兵惨叫着跌下马背,那匹受惊的骏马嘶吼着扬蹄就跑,刚巧撞到西面骑兵的座骑,让西面骑兵险些从马背撞落。 此时,战场上忽然响起了一阵略显悲怆的号角声。 信长知道,这是叛军在号令将士撤退所发出的信号,意味着山口教继决定撤军退回鸣海城了。 但置身战场的信长并没有为此分心,仍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这场以一敌四的严酷对决里。 带着猛兽般的战斗本能,信长迅速将斩杀目标锁定东面骑兵,单手抓着缰绳,控制着坐骑朝他冲了过去。 东面骑兵反应倒是非常镇定,比起他的三名同伴,他的应战能力绝对更胜一筹。 当信长策马朝他直冲而去时,他亦驱马向信长正面迎击。 信长最先抢占出手先机,抡起打刀就直接以一记刚毅凌锐的横劈砍向他的左肩。 东面骑兵观察到信长向左偏移,料定信长必然会将刀转向他的左侧。 于是他趁势将身体朝左方一倒,籍由单手抓住缰绳以保持平衡,漂亮地躲过了信长的一刀。 然后他飞快地弹起身体,转守为攻地持刀向信长的右手腕劈击而来。 东面骑兵的剑法如白蟒捕食,力图咬下信长的右手,从他的剑法技巧或力度来看,显然当属鸣海城内的一流剑客。 可惜他遇见的对手是信长。 当东面骑兵的打刀如白蟒张大锐牙直扑而来时,信长直接执刀回应了一记挑格。 他把东面骑兵攻来的刀向左边挑格开去的防护剑法,如同银龙张开锐爪拔开来自白蟒的袭击。 东面骑兵的剑法才刚被他以一记挑格卸了力度,他又在片刻间发起下一轮的强势反攻。 信长所用的执刀挑格再反攻的剑法,属于日本剑道里的“挑刀防守反攻术”,关键在于挑格敌人的刀与反攻动作不能存在间断,必须一气呵成。 他无疑成功地达到了这项要求。 信长在反攻里,用的是“抡舞”这一剑术。 他选择以一记直劈砍向东面骑兵面部,刀尖在空中正好划出一个半圆的轮廓,形如剑舞般飘逸凌厉。 东面骑兵只见眼前银光一闪,还没来得及举起打刀,面部就泛起一阵椎心刺骨的痛楚,接下来他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四名叛军骑兵里,仅存的就只有西面骑兵了。 在他稳住身形后,便策马挥刀绕到信长身后,意图以偷袭的方式斩杀信长。 聆听到背后的马蹄声,察觉到瞬息涌来的浓厚杀气与恨意,信长却没有转身迎敌。 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就这样将后背完全暴露在西面骑兵的攻击下。 这让面容狰狞的对方越发激动地将身体探向前方,恨不得将手中的刀立即就刺入信长后背。 在他举刀相刺时,信长忽然反手朝后方掷出了手里的打刀。 那柄打刀在空中划出了一条优美曲线,刚好落到西面骑兵的脖颈处。 他的头当即与脖子分离。 解决完四名叛军骑兵的信长,正准备飞身下马去拾掉落在地面的打刀,未曾想刚利落地率兵解决掉周遭叛兵的泷川,却率先捡起了他的打刀。 捡起信长掉落的打刀后,泷川先是甩掉刀上沾着的血渍与脂肪,再用自己的衣服将刀身擦干净,再双手恭敬地将打刀呈交给马背上的信长。 “泷川,没想到你不但战斗力爆棚,还很有眼力见嘛。”信长调笑道。 他接过泷川递过来的打刀后,随即身手灵敏地翻身下了马。 接下来,信长开始扫视着尸横遍野的四周,但见视线范围内,已再无一名敌兵身影了。 “主公,叛贼应是撤兵回鸣海城了。”泷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传来的号角声,应该就是山口教继向叛贼们发出的信号。” “嗯,虽然打得很辛苦,不过还是把他们给打跑了。”信长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天气很糟糕,雨还在下,我们也撤回那古野城去吧。” 泷川正待回应,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惊喜的轻唤“主公!”,打断了他和信长的这场交谈。 那是丹羽的声音。 在如断掉的珍珠般洒落的雨滴里,丹羽与河尻从北面跑了过来,奔在最前方的就是丹羽。 他神情雀跃,看到信长安然无恙更是不假掩饰地流露出惊喜之情,像是恨不得立刻就能奔到信长身边。 然而看到他的信长和泷川,却是另一种既吃惊又疼惜的反应。 与兴冲冲奔跑而来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丹羽身上纵然受雨水冲涮却依然保留着鲜明血渍的衣裤,还有他多处被砍得很深的刀伤。 “丹羽……”信长喃喃地说,忽地冲他大嚷了起来,“你是笨蛋吗?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一个劲地疯跑!还不快点给我停下来!” 信长一边嚷着,一边丢下打刀,拔腿就冲着丹羽迎了上去。 “没事,我不打紧。” 丹羽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对浑身多处伤口所发出的剧痛毫不在意。 他只想跑到信长面前,好好确认这位自己自幼追随的主君到底有没有受伤。 对信长的牵挂,盖过了他数道伤口那痛楚难耐的折磨,而信长对他表达的关切,又鼓励着他燃尽气力加快步伐。 这脚步一快,就超出了丹羽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左脚一个趔趄,明明前方并不存在任何障碍物,他却像被什么给绊了一下,然后身体忽而失去平衡,重重地往地上跌去。 “丹羽!” 除了信长,另两名战友河尻与泷川亦一同惊呼出声。 信长急得一个大踏步便跳了起来。 可以的话,信长真想伸出臂膀,一下子把丹羽拉到身边啊! 这样丹羽就不用摔倒在满是泥泞的地面。 但无论信长再怎样拼命向前方伸出右手,始终还是没能抓住丹羽。 他眼睁睁地看着丹羽重重摔在地面,被溅起的泥泞泼了满满一身。 这一摔,丹羽非但没为在信长面前跌倒感到懊恼,反倒产生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在战斗里着实耗尽了浑身元气,如今织田军也算是击退了鸣海城这帮叛军,他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甫一放松,丹羽就晕了过去。 跑到他面前的信长想也没想,就蹲下来一把将他扶起、再紧紧搂进怀里,哪怕大雨倾盆、泥泞飞溅,信长也统统都不在乎了。 “辛苦了,丹羽。”信长和声说,“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他低头直挺挺地看向丹羽晕睡间恬淡的脸,过了半晌,又补充了一句: “现在,我们一起回家去吧!一起回到那古野城去吧!” 感受到两人这份自幼相伴着一道成长的浓厚情谊,站在信长身后的泷川、直立在信长左侧的河尻都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静静地、静静地陪在信长身边。 撤军回到那古野城后,信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浴桶里好好泡了个热水澡,将满身的血腥味与汗渍味给冲刷了个干净。 恒兴早为他安排了城内的御医,在他走出浴室后就即刻帮他上药与包扎伤口。 在御医为他缠好最后一份绷带后,信长顾不上休息,立马就在正殿召集所有亲信一起开了军情总结会议。 战役里多处负伤的他,依然不改往常大步流星的步伐,元气十足地领着恒兴踏入正殿。 政秀、佐久间、泷川及河尻已在这里恭候多时。 “河尻,都统计出来了么?”刚走进正殿,信长就朗声发问,“弄好就报给大家听听,看看这一仗里敌我哪方损失更重一些!” “是。”河尻俯首正色禀告,“据在战场上清点的尸体统计,我军属下有近六十名武士牺牲,而叛军一方有近二百五十名叛兵被我军讨伐。” “嗯,虽说战争总难免涉及生死,但以六十名武士去换二百五十名叛兵这个结果,却多少还是让人有些高兴不起来。” 信长在上座的座垫上大喇喇地盘膝而坐,目光炯炯地扫视了下座的亲信们一遍,嘴角随即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在下座的小侍从们眼中,成年后的信长逐渐长成了一张犹如用刀雕琢出来般刚棱冷硬的脸。 与恒兴、丹羽及利家魅力四射的英俊帅气不同,他轮廓的线条更偏向冷与硬。 正因有着这极为硬气的英挺五官,信长才刚用锐利有神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就让除了政秀以外的其它人都不由得端正了坐姿。 只有在信长泛起笑意时,他这刚硬的脸部轮廓才会得以缓和下来,让一直随侍在身边的小侍从们回想起昔日那个顽劣淘气的少年。 “这趟出征,是我有生以来正式迎来的第一场战役,多亏了大家,我才能安然归来。” “有爷爷领着佐久间、恒兴和利家守着那古野城,才得以压制住其它对这城虎视眈眈的觊觎,我军归来也才能有城可进。” “所以,现在我要当众宣布:自今日起,恒兴、丹羽、利家和光隆四人将由小侍从晋升为我信长的家臣,今后他们将共同辅佐我处理朝政。” 由于信长在之前严守口风、并没泄露出丝毫信息,就连先前在居所侍奉照料信长的恒兴对此亦毫无察觉,所以他和利家都齐齐吃了一惊。 在相互惊诧地交换了眼神之后,感动与惊喜、惶恐这三种截然不同的神色,同时在恒兴与利家脸上来回交替着。 从意想不到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后,两人迅即诚惶诚恐地俯身拜倒在地,不约而同又发自内心地齐声进行了回应。 “感谢主公!我等自当鞠躬尽瘁,以报主公知遇之恩!” 作为一同成长起来的伙伴,利家与恒兴连在感谢词方面都保持着如此心有灵犀的默契。 信长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在利家身上定格,温和笑意随即转化为已成个人招牌的歪嘴坏笑。 “喂,利家。” “是。” “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你都十五岁了,这些年来武艺突飞猛进,还长成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帅气武将啊。” 身为主君的信长,此时说话的语气却似足了正和弟弟交谈的兄长,这种亲切的口吻让下座的家臣们听在耳畔、暖在心坎。 利家算是他的小侍从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位,虽然年幼,但论武艺、剑术与忠贞都丝毫不比恒兴、丹羽、光隆这些哥哥们逊色。 九岁时就已经长到167厘米的利家,如今175厘米的身高在这个时代可谓极其出挑,温润俊帅的五官在一众武士里尤其引人瞩目。 受到信长当众夸奖,方才十五岁的利家就识大体地顾及到周边家臣的看法、及身处的议政场所,并未过多言语,只是脸带感动地再度向信长俯身致谢。 “利家,当了家臣可要再接再厉好好奉公啊,我可是相当期待你今后的表现!” 刚打了人生中第一场初战的信长依然很有朝气。 虽然在讨伐战里他没能如预期般将山口教继父子斩于刀下,但这显然没影响到他的心情。 “光隆不在这里,去把他喊过来!”信长洪声下令,“我想看看他知道自己成为家臣后的表情。” “是!”小侍从里有人立刻应身而动,步伐飞快又身姿端正地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津田光隆就应召赶到了正殿。 尽管受到主君的紧急召见,但满腹经纶的他依然神情淡定,选在下座右侧的后端坐下,刚好坐在最为年少的利家身边。 “光隆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这里来吗?” “这个……刚刚拓也说您传召我时,有稍微向我透露了些口风,因此小人大致上知道原由。” “哈哈哈,不愧是最为饱读诗书的小侍从啊,这淡定的反应还真像是你的风格。” 信长笑着拍了拍大腿,兴致勃勃地向前探过身体,以挑战式的目光直挺挺地望向光隆。 “光隆,我知道你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尤其读了很多相关于水军的书籍资料,对吧?” “是。我们尾张拥有海港,对于这样一个与辽阔大海相接的国家,小人认为今后发展出海上防卫是必然之策。”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么光隆,我就委任你主力研究和开拓相关海上防卫之事,你有信心把它做好吗?” “小人不敢妄言。但对这份委任,小人一定兢兢业业、全力以赴,这是我唯一能回答您的话。” “很好!”信长扬了扬眉宇,“建立水军需要更庞大的财力、物力与人力,三者缺一不可。” “光隆,我要你从此刻起就着手进行研究和准备,一旦时机成熟,我要尾张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支水军!” “小人遵命!” 这一次,文雅淡然的光隆罕有地洪声作答,他迎向信长的眸子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 这正是信长期待迎来的反应。 看着神情坚毅的光隆,信长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心领神会地继续望向光隆。 君臣二人就这样籍着目光默默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端坐在下座、位置离信长最近的政秀默默看着这一切,复杂的心绪就犹如一艘随骇浪摇摆起伏的船,任他再怎样努力遏制也无法平息。 自己从小抚育长大、这一路上为之操碎了心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竟然长成了这么有远见的青年,让政秀既觉得感慨、又甚是欣慰。 他安静地跪坐着,心绪浮移地望向信长。 被自己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如今算是长成老主公织田信秀所期望的模样了吗? 政秀五味杂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长气。 信长的野性还是太过明显。 那股形诸于外的痞气与不羁,作为一国领主来说仍旧显得太另类了些。 即使在三山之战击退了山口教继的叛军,但信长仍未能成功收复鸣海城,他的周围依旧是强敌环绕。 姑且不说鸣海城叛变的教继,从末森城的信行到清洲城的彦五郎,每股势力都代表着一份极为棘手的危险,但凡一个处理不好,信长就可能为此被拉下领主宝座。 政秀为此忧心忡忡。 但最让他痛苦的,莫过于在如此严峻紧张的局势下,嫡长子雄辅向信行阵营倒戈的行为。 政秀认为自己身为信长的监护人与师傅,却连儿子都没管教好,才导致这个平手家继承人作出此等不忠不义的背叛之举。 他的心一直为此绞痛难耐。 如今看到信长开始着手扶植并打造自己的嫡系人马,力图将他们培养成朝政里的中坚力量,政秀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那一意孤行、犯下大错的长子。 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家在信长继位后最为关键的时刻,非但不能全心全意地效忠尽责,甚至还在背后捅信长一刀的背叛之举。 一想到这里,政秀的心就痛得像要撕裂开来。 第25话︱传奇太刀:菊文宗 考虑到与会的泷川和河尻均是满身疲惫,信长很快就结束了这场军情总结会议。 他连离开正殿后的去处都决定好了——要到浓姬的居所去看看她。 打了有生以来第一场大仗,信长满心都是想见她的念头,哪怕两人只是相互耍耍嘴皮子也行。 打定主意后,信长直起身体就往走廊方向迈步。 然而经过政秀身边时,他却叫住了信长。 “主公。” “嗯,爷爷,有事吗?” “我有些事想稍微打扰您一下,可否请您移驾到我在府邸的房间里小叙片刻?” “喔……当然没问题。” 如果是其它家臣,信长断然会因为他不懂察颜观色而将之好好责骂一顿。 可这是政秀的请求,信长非但没了脾气,还乖乖地陪着政秀一同往他在城主府邸的房间走了过去。 能在城主府邸里拥有自己专属房间的重臣,政秀是尾张国的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一人,就连身为信长首席家老的林秀贞也没能获得这个荣耀待遇。 政秀能获此礼遇,全因为他是信长的监护人兼老师的特殊身份,时常需要守护及陪伴在当时年幼的信长身边。 但在信长进入少年期后,这个房间依旧为政秀所保留了下来。 信长不仅赋予政秀拥有随时进出这座府邸的特权,更代表了他在信长心中不可替代的位置。 政秀在城主府邸里的房间,推开拉门就能看见庭院里的绚烂樱花,不远处还有一方秀美池塘,景观效果极为雅逸。 两人进入房间后,政秀并没关上拉门,放任清风与阳光在室内空间追逐嬉戏,洒落遍地金黄。 “爷爷,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弄得这么严肃庄重的样子。” 信长开玩笑式地问,随性地在榻榻米地板上伸直双腿,脚趾百无聊赖地蠕动着。 “主公率军回城后,我有留意到您的打刀在经历了激烈的战况后已经有所磨损,怕是今后在战斗中发挥不出您的武魄了。” 政秀站了起来,悠悠走到火头窗旁的一根横梁处,伸手在横梁上端凸出的木桩上往下一扳,房间的木墙忽地朝着左右两处分开,显露出一处秘室来。 政秀走入秘室,从一台雕龙刻凤的泡桐木刀架上取下一把太刀,神情庄重地双手捧着太刀,回到信长面前,再徐徐跪坐了下去。 信长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政秀的身影,虽没发问,却也是满心好奇。 当政秀双手捧着太刀在他面前跪坐时,他的视线很自然会落在政秀手中的太刀上。 “爷爷这是怎么了?这么大阵仗地拿出这把太刀,难道这就是特地把我叫到这来的原因?” 原本只是信长一句调皮的吐槽,未曾想居然被他给说中了。 政秀没有马上回应,只是徐徐将太刀举起,在他抽刀出鞘那一刻,一道清冽的银光顿时在房间里闪现开来。 “这是?!” 感受到这道刀光的威仪与势能,原先还漫不经心的信长不由得转瞬动容,竖起眼睛紧紧地盯着这把太刀。 “这是‘菊文宗’,是在后鸟羽上皇时期,由备前国刀匠慕野则宗所打造的太刀。” “此刀刃长七十九厘米,锋刃极长,刀身细且薄,刃部还刻有代表皇家的十六瓣菊花家纹。” “此刀奇妙之处在于,当它砍在敌人身上时,刀刃就像是会被吸进对方身体里似的,往往轻轻一拭便会给敌人造成严重的刀伤。” 政秀语调极慢,讲完后便合上刀鞘,朝着信长递过了这把“菊文宗”。 他的动作相当有仪式感。 看着他严穆的表情,信长不得不将伸直的双腿收了回来,挺直腰杆盘腿而坐,边观察着政秀的神色,边从他手中接过“菊文宗”。 “爷爷这是要将‘菊文宗’送给我吗?” 信长指尖缓缓轻抚着手中刚按过的菊文宗,刀鞘的纹理间不仅镌刻着时光的印记,更仿佛集粹着它曾斩杀过的英豪们的剑气。 “这把菊文宗,是老主公此前在京都重金购得。” “带回尾张后,老主公一直没舍得用,吩咐我将它保管在那古野城里,说是有朝一日等到您独当一面了,再将它传给您。” “这些年来,无论旁人把您说得如何顽劣不堪,老主公始终都坚信您必将拥有远大的未来,只是可惜他没能等到这天的到来。” “保管这把刀对我而言着实责任重大,我也一直在思索,到底要在什么时候将它交给您?” 政秀说得很慢,他的表情虽然平静,但眼里却泛起了复杂的神色。 是眷恋?是怀念?是伤感?是不忍?或是痛苦和悲伤? 这眼神里实在蕴含了太过丰富的情感,让留意到这个细节的信长一时之间也解读不出来。 他只是隐隐觉得眼前的政秀有些不太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信长也说不上来。 不过凭籍两人近二十年来的朝夕相处,他还是察觉到当前的政秀和过往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 政秀目不转睛地看着信长。 他像是想要将信长的容貌、还有信长表情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镌刻进脑海里一样。 然后他心绪荡漾地对着信长笑了。 “可主公您率军在三山打了很漂亮的一场讨伐战,击溃了兵力多于我军一倍的鸣海城叛军。” “关于您在战场上的英勇无畏,河尻和泷川都告诉我了。所以我知道,现在是时候将这把菊文宗交到您手上了。” “相信,这也是老主公的期待,他若在九泉下有知,想必此刻也会含笑相望着点头吧。” 信长捧着菊文宗。 他对这把太刀简直爱不释手,可面对着此时的政秀,不知道为什么他连一点兴高采烈的情绪都表现不出来。 他从小被政秀一手带大,某种意义上,政秀就像是他的另一个父亲、另一层支柱、另一种依赖和眷恋,因此他自然察觉到了政秀的不同往常。 “爷爷,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信长试探地问,“不管有哪些烦恼都可以告诉我,至少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感受到信长的担心和牵挂,政秀鼻头一酸,连忙挤出一副毫无所谓的笑容。 “这阵子政务繁重如山,哪来什么烦心事啊?就算有那么一丁点烦恼,在这周而复始的忙碌下也得给折腾没了。” “抱歉,主公。大概是人年纪大了,难免会变得絮絮叨叨的,您别想多了。” 政秀这一通解释倒也在情在理。 信长又认真地将他上下端详一通。 但老于世故的政秀既然知道信长察觉到他的心绪,又怎会再显露出丝毫破绽? 信长就这样被他瞒了过去,再也不疑有他,便捧着菊文宗站了起来。 “爷爷哪里年纪大了?在我心里,你可一直老当益壮着呢!” “对了,爷爷,现在我要带着这把菊文宗去找浓姬,呆会我们三人一起用个晚膳吧!我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和你一同用膳了。” 政秀抬头深深地凝望着信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然开口进行了回答。 “主公这番心意,我就记在心里了。” “只是最近太过劳累,今天我想早点回家歇息,您还是快去夫人那儿找她吧,想必她对您也是牵肠挂肚着呢。” “是吗?爷爷觉得她在为我这趟出征牵肠挂肚啊?”信长眼睛一亮,“那我现在就过去找她。” “爷爷,下次找个时间和我一块喝喝茶,咱们好好聊聊。” 留下这句话后,相信了政秀这套说辞的信长便执着菊文宗阔步朝走廊迈去,很快便消失在政秀的视线当中。 政秀丝毫未动地继续跪坐在原地。 就算再也看不到信长,他依然入神地凝望着信长离去的方向,舍不得将视线移开。 “主公,真的长大了呀。”他用一种幸福的口吻说,“现在也有了可以一起分享喜悦的女人。” “原来在我没察觉的时候,主公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政秀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阳光明媚地洒落在他身上,却难以映亮政秀满脸落寞的神色。 他僵硬地跪坐在原位,视线始终无法从信长离去的方向挪开。 尾张国·那古野城·城主府邸·夫人居所 “阿浓!” 信长还没迈入浓姬的专属房间,他的声音就远远从走廊另一端传了过来。 “喂,阿浓,我有样好东西特地拿过来让你看看!” 浓姬视线并未从书卷中移开,她伸出纤长秀雅的手指翻了一页,不受影响地继续读了下去。 “公主,主公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高兴呀。”跪坐在浓姬身旁的寄天晴含笑说。 寄天晴追随浓姬来到尾张国已有五年。 这期间她们一同经历了信秀逝世、信长继位连续两件大事,浓姬的身份也由少夫人进阶为夫人,但寄天明对她的称呼却从未曾改变过。 在寄天晴心里,浓姬始终是她记忆里那个骄傲、美丽、对于天下事有独到见解的公主。 “据说是打退了鸣海城的叛军,作为第一次率军出征的主公来说,倒算是个不错的体验。” 浓姬淡淡应道。 当她抬起眼梢之际,信长正好踏进房间,两人的视线刹那间产生了交集。 “唔,看到丈夫归来,你似乎不是特别兴奋欣喜啊。” 信长有些失望地在离她约三步远的距离前停下脚步,似乎在等待着她的解释。 “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是那种会将所有生活重心放在丈夫身上的女人。” 浓姬浅浅一笑。 “话说如果我变成那样的女人,主公又会觉得我俗不可耐吧?” “唔,被你这么一说……” 信长抬起左手捏住自己下颔,倒是非常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你这女人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 “呵呵,只不过刚好我是个恶女而已。最了解恶男的,难道不就是恶女吗?” “恶女?”信长陡然提升了兴致,眯起眼睛低头望向浓姬那美丽的脸,“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女人这样形容自己。” “而且你好大的胆子啊,我可是尾张国的领主,你竟敢叫我‘恶男’?” “主公本来就是东海道恶名远扬的恶童啊,带着小侍从到处横冲直撞,从小就和海盗、山贼的孩子打架,这样的恶童就算当了领主,也不过是个长大了的恶男而已。” 浓姬合上书本,优雅地对信长转过身子,正面迎上他的视线。 “我面前的这位尾张恶男,难道你认为我说得不对么?” 信长歪着嘴角望向她,好几次想装出生气的样子,最后却在她从容自如的表情里破功。 算了。 他懊恼地想。 在那双聪慧的剪水双瞳凝视下,无论什么伪装都会被看穿和识破吧?真是的,自己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女人呀。 信长在心里埋怨着。 纵然如此,他整个人却仿佛被浓姬那双蕴含着迷雾般的深邃眼睛给牢牢地吸引住,下意识地继续朝她走了过去。 “话虽如此,不过在丈夫出征归来的这种情况下,寻常的女人都会牵肠挂肚地跑上来迎接吧?你倒好,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在房间里读书。”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我嫁的是寻常的丈夫吗?有哪个丈夫会在结婚仪式里缺席?又有哪个丈夫是迎娶了妻子后,先把她观察审视一番的?” 浓姬的伶牙俐齿,驳得信长无言以对,再也说不出一句埋怨和责备的话。 在这个唯丈夫之命是从的战国时代,即使出身再高贵的公主,嫁到他国后往往都会被夫家的环境同化、变得唯唯诺诺。 浓姬显然是个例外。 在尾张生活已有五年,她仍旧保有着自己的习性与风格,并不在情感上过于依赖信长,却总是在他最烦恼或脆弱时出现、给他恰到好处的陪伴。 这种若即若离、坚强独立又有担待的风格,紧紧攥住了特立独行的信长心扉。 “好了,话说在我领军出征期间,你总会为我担心吧?说给我听听,在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祈求我平安归来?” “没有,我在读书和喝茶。” “什么?你在读书和喝茶?” 信长简直要跳起来。 “当你丈夫在领军与叛军浴血奋战时,你却悠哉游哉地在房间里看书和喝茶?” 看着信长瞪大眼睛,气得眼睫毛直抖的模样,浓姬忽地掩袖而笑,弯弯的眸子犹如月牙一般。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我为主公担心到痛哭流涕,就能让你在战场上大胜而归吗?” “这场对鸣海城叛贼的讨伐战最终战果如何,还是要看主公的武运和领导力吧?和我有没有诚心为你祈祷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我一个女人在房间里不断地祈祷,战争就会为此而改变么?” 浓姬看着怒气慢慢从信长的脸上消散,随后换上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表情,于是她又慢悠悠地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不是这样,那我为什么不能选择边读书喝茶、边静候你的归来?反正胜利者也会是你。” 信长眼里射出了光,眸子里闪动着惊喜的神色。 “喂,阿浓,你刚刚说了反正胜利者也会是我,对吧?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击溃叛军?” “说什么呢?主公!”浓姬嗔责道,“你可是我选择的男人!如果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我早持着匕首捅穿你的心脏,然后逃回美浓去了!” 信长蓦地瞪大眼睛,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勾勾地望着她。 刹那间,他和她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这句话似乎给信长带来了某种程度的冲击,将他的视线牢牢地固定在浓姬的脸上。 两人相互注视着彼此,似乎全然忽略了身边还有寄天晴等其它侍女,相处随之陷入极其微妙的氛围当中。 未几,信长忽然哈哈大笑地腾出单手攥住浓姬的手腕,只一拉,她整个人就倒向了他的怀里。 “哈哈哈,有趣!这简直可以说是我活了二十年以来,所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了。” “我说阿浓,你夸人的方式可是特别得很哪,这天下大概也就只有我信长听得出来吧?” 他紧紧抱着浓姬温软酥香的身体,挺直的鼻梁差点就要碰到她纤巧的鼻翼了,明朗豪迈的笑声在她耳畔响亮地回荡着。 “我可没说自己在夸你。” 浓姬娇嗔,目光从信长的脸一路下移,最后在太刀菊文宗上停留。 “主公,这是?” “你总算留意到这把好刀了。” 信长洋洋得意地腾出左手,拿着菊文宗在她面前晃荡着。 “这是后鸟羽上皇时期,由备前国刀匠慕野则宗打造的太刀,名为‘菊文宗’,是老爹托爷爷传给我的宝刀。” “父亲托政秀公传给你的宝刀?” “嗯!老爹对爷爷说,等我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将这把菊文宗传给我。大概是爷爷见我在讨伐战里打得还不错,就决定把它给我了。” “是吗?” 浓姬从信长手中接过菊文宗,缓缓执刀出鞘,一股锋锐银光刹时映亮了她的脸。 向来冷静从容的她,脸上也不禁露出惊诧之色。 “是把好刀……可政秀公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把它传给你呢?” “不都说了吗?爷爷觉得我够独当一面了,是时候把刀传给我。” 信长不以为意地答道。 “又或者,他看到我的打刀在决战里磨损得厉害,才会想将菊文宗传给我吧。” “是吗?”浓姬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中的菊文宗,“政秀公选择将刀传给你的时机着实微妙啊,他真认为主公你足够独当一面了吗?” “说什么呢?阿浓!”信长伸手掐了掐她柔嫩的脸颊,“爷爷都把菊文宗传过来了,你还在这里质疑些什么呢!” “是、是,我就不多话了,免得惹主公生气。” 浓姬娇笑着收剑回鞘。 正当信长与浓姬两人旁若无人地相互打趣调笑时,这座偌大的城主府邸另一处,在平手政秀专属房间里,他刚在竖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 “主公,在下想对您说的话,全都记在上面了。” “只盼望您看到这封信后,能有所顿悟就好,这样也不枉费在下的一番心意。” 政秀轻抚着纸张末端,喁喁地自语着。 然后他解开上衣,露出仍旧紧实的肌肤,再拿起放在桌下的一把打刀。 他果决地抽出打刀,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腹部,没有一丝犹豫就用力刺了进去。 鲜红的血液刹时染红了他的裙裤,继而流淌到榻榻米地板上。 政秀整张脸都痛得扭曲,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息,继续义无反顾地将腹部沿一字线切开。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楚从心头蔓延至整个意识,政秀剧烈地喘着粗气,双手牢牢支在榻榻米地板上,拼命维持着坐姿。 就算死去,他依然希望能让信长看到自己有尊严的死法。 这是忠臣平手政秀选择与信长的抉别方式。 “主公,再见了。”政秀极度艰难地挤出了一字字话语,“祝您……武运昌隆……” 时值天文22年,即公元1553年,在那古野城里发生了一件从根本上改变了信长多年来处世风格的大事。 尾张国第一智者平手政秀,在城主府邸的专属房间里逝世,死于切腹。 第26话︱生与死的悲伤永别 “主公,对鸣海城叛贼的讨伐战是由你发起的,为什么在三山击溃敌军后,你却没有率军趁胜追击呢?” “这个嘛……阿浓,你是当真不清楚我的心思吗?” “主公认为我就一定懂得你在想什么吗?” “哈哈哈,就算说错也无妨。来,阿浓你说说看,我为什么没趁胜追到鸣海城去?” 浓姬眼波流动,手指由菊文宗的刀鞘一路游移到信长脸颊,稍微思忖了一番,便作出了回答。 “我以为,凡事都有轻重,在讨伐敌人方面亦是如此。” “国内现在的局势很不稳定,主公面临的情况不只是鸣海城主教继的背叛,末森城主信行、清洲城主彦五郎才是你更棘手的敌人。” “鸣海城背叛后,身为领主必须立即要有个表态。让国内其它归顺的城主明白,主公对背叛者绝不轻饶、并有实力惩伐背叛者。” “因此你必须得率军出征,这不只是对教继的讨伐,更是对国内其它城主的警告和威慑。” 信长听得非常认真,他抓起浓姬的手,主动领着她的掌心在他的脸颊来回浮动。 他充满弹性又紧致的二十岁肌肤,紧贴着她温热的掌心,又带着挑逗的眼神怂恿并纵容她继续在他脸颊上探索了下去。 两人此番亲昵,却叫旁边的寄天晴和其它侍女们分辨不出:他和她到底是谁诱惑了谁? “但在战场上击溃叛军后,如果趁胜追击到鸣海城下,想必迎来的必然是场持久攻城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当前紧张的严峻形势下,如果主公将军力和资源都放在收复鸣海城这块,想必信行和彦五郎都会趁势作乱。” “一旦他们联手夹攻那古野城,情况将不堪设想。” “所以在权衡轻重间,你选择了对付主要敌人,而把次要敌人留到日后再作清算,不知道我推测得对不对?” 应信长要求,浓姬精确剖析出了他在击溃鸣海城叛军后,即立刻率军返回那古野城的原因。 她的话语虽不长,却让信长大为叹服。 “哈哈哈,不愧是阿浓!”他由衷地称赞道,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颔,“果然还是你最清楚我心里的所思所想啊。” “那你准备如何奖励我呢?” 浓姬双手一把揽住他的脖颈。 她瞳孔间的迷雾仿佛弥漫得更加浓厚了,使信长一旦身陷其中,便难以再找回来时路。 两人情感毕露地相互对视之际,一阵从走廊传来的匆促奔跑声,却打断了他们的这份暧昧。 “这像是利家的脚步声。”信长戚眉望向走廊,“发生了什么吗?他怎么跑得如此匆忙失措?” 发出这阵奔跑声的人,如信长所判断的确实是利家,他在走廊上飞快地疾奔着,完全抛开了所有规矩与礼节。 因为速度相当快,利家转瞬就冲入了浓姬的房间,一脸惊慌的模样刹时映入信长眼帘。 寄天晴立即站起来斥责:“大胆!主公和夫人正在休息,你这是在干什么?” 利家却丝毫没理会她的训斥,径直朝信长继续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禀告: “主公,政秀公他……他在府邸的专属房间里剖腹自尽了!” 瞬息间,信长只觉得耳畔仿若响起春雷炸响的轰鸣声,整个大脑思维都短暂停止了运转。 “爷爷他……” 他怔怔地说,又难以置信地拼命摇了摇头。 “不可能,利家,你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才刚和爷爷单独聊过不久。他明明还夸奖了我一番,说是时候把菊文宗交给我了,那样的爷爷,怎么可能突然就剖腹自尽呢?” 只是短短一瞬,原先还朝气蓬勃的信长顷刻就像失了魂似地,然后他忽然一把推开浓姬,站起来拔腿就向走廊跑了过去。 “主公!” 浓姬与利家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两人连忙跟在信长身后跑了出去。 这是浓姬第一次在府邸的走廊上拼命奔跑。 向来注重仪态的她此刻却将这些统统抛诸九霄云外,只为能赶上信长步伐、只为能在他最脆弱的时刻与他并肩! 在奔跑过程里,她感觉到穿着的那件华丽绮美的打挂外衣碍事,立即不假思索将它脱了下来,随手直接丢在走廊上。 然而即使这样,她还是追不上信长。 不只是她,就连穿着裙裤、更适合奔跑的利家,也被心急如焚的信长给远远甩到了身后。 此刻充斥在信长脑海里的,就只有“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一个声音,他下意识地拒绝接受政秀剖腹自尽的这件事。 明明不久前才在政秀的专属房间里促膝长谈过、明明不久前才从政秀手里接过这把菊文宗! 这样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了? 信长一口气狂奔到政秀的专属房间,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无论如何都害怕迎接的场面—— 眼眶通红的恒兴跪坐着守在政秀身边,榻榻米地板上尽是凝固了的血迹。 跪坐着的政秀倚在桌案旁,他裸露的上半身齐整地划开了一字形切口。 信长颓然瘫坐在地上。 “爷爷?”他喃喃地对着政秀说,“你别吓我,我胆子其实没那么大,你千万别吓我啊!” 然而由于失血过多、脸上毫无血色的政秀却没能如他所祈愿的,给他任何一句回应。 信长心乱如麻地爬了过去,与政秀的距离每缩近一寸,他的整颗心便越是压抑难耐。 “怎么会这样?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爷爷你怎么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 临近政秀时,一滴滴晶莹的泪珠从信长眼眶滑落。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政秀,忽然握住了政秀的手。 “爷爷,我是信长!那个总是让你操心又伤神的信长,你快点骂我啊!你快点像以前那样骂我不懂事啊!快点啊,爷爷!” 政秀的手透着一股冰凉,这触感残酷地提醒着信长: 这个世界上和他最亲近、亦最疼爱他的人,真的已经离开他了! 利家此时也疾奔到了门口,喘着粗气迈进了房间,满脸悲痛地跪坐在榻榻米地板上,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敢说出口。 不久后,一路狂奔的浓姬也赶了过来。 当她跑入房间时,正好看到信长将政秀拥入怀中,嘶声狂喊的场景。 “不要!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爷爷不是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吗?” “我还有好多话没对你说、我还有好多事想和你一起做!你就这么抛下我不是太过分了吗?” 浓姬紧紧掩住面容,泪水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只露出一双眼睛感同身受地望向信长。 她眼前的信长悲痛得几近陷入狂乱,抱着政秀的尸体痛哭失声。 由于实在心痛欲裂的缘故,为了缓和这难以承受的痛楚,信长不得不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此刻的他,不是什么尾张国的领主、也不是什么才刚率兵击溃叛军的武将,只是一个刚失去至亲的大男孩而已。 这是五年来,浓姬第二度看见信长情绪暴烈失序的状态。 第一次是在万松寺举行的信秀葬礼上,信长惊世骇俗地一刀插入信秀灵枢旁的榻榻米地板,还从香炉里抓了一把香灰洒在信秀身上。 信长在葬礼上的刚烈之举,迄今仍在东海道诸国被津津乐道。 第二次,就是现在映入她眼帘的这副情景。 这次,信长并没有做出什么失序的举动。 但他整个情绪无疑完全绝堤,在妻子和两名亲信家臣面前,毫无掩饰地放声痛哭着。 就连自幼便随侍在信长身边的恒兴与利家,都从未看过他流泪的情景。 当下信长失声痛哭的脆弱无助,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并不亚于看到政秀自尽情景的那股震撼。 抱着政秀不晓得到底哭了多久,在一片泪眼婆娑间,信长目光无意间掠过桌案,那封特地写给他的信就这样映入眼帘。 “这是?” 他仍不舍得放下政秀,腾出右手拿起竖纸,摊开在眼前抽泣着、时断时续地念了出来。 “主公敬启: 您今年正式迈入二十岁宝龄,无论年龄还是武艺,都堪称是堂堂男子汉了。 然而身为堂堂男子汉,在承担更大责任的同时,也意味着必须接受相应的约束和改变。 这应该包括,您得和过去那些发型和着装正式说再见了。” 读着政秀雄健洒脱的笔迹,信长泪水再度决堤,泪珠滴滴落在竖纸上,继而打湿了纸张。 “眼下国内外局势险峻,国内鸣海城叛敌,清洲城与末森城亦居心叵测地在虎视眈眈着。 国外骏河国的今川义元,一直意图侵占我尾张领土,主公可说正身陷内外交困之中。 在如此关键时期,在下那不孝子雄辅却暗通信行大人的家老柴田权六,企图作乱。 身为父亲的我,浑然不觉自己那不孝子雄辅作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实为羞耻至极。 我必须为此负起全责。 在这时候离您而去,大概是在下这一生里最大的任性之举,还望您能谅解。” 政秀直至临死前,思考的、烦恼的、谋划的亦全都是信长的事。 就像他在十九年前将尚是稚童的信长抱在怀里一样,此后他的人生几乎全围绕着信长展开。 这份深情与关爱,直到政秀剖腹前亦未有丝毫改变。 信长整只右手都颤抖得厉害。 纵然如此,他还是强迫自己继续轻声读了下去。 “最后有两件事,恳请主公念在我随侍多年,务必答允。 一为我那不孝子平手雄辅暗通末森城一事,恳请主公务必严惩、以敬效尤。 二为主公已然继位,还望今后端正品行、挥别过往顽劣之风,惟有如此,国内才能安泰。 政秀绝笔。” 读完最后一句,信长已是泣不成声。 他仍旧紧紧抱着政秀,哪怕怀中的政秀身体越发冰冷,依然不舍得松开。 “主公。” 浓姬柔声说,她终于选择在这时候介入。 “政秀公已经走了,你纵然再有不舍,也该让他安心长眠吧。” “别管我!”信长愤然转头,很凶地冲她大嚷,“老爹已经走了,如今连爷爷也离开了我!” “我一直觉得,只要爷爷还在身边,无论我在哪里疯玩、或做着怎样的事,至少还有归处。” “起码在那古野城这里,还有人等我回来。” “可如今连爷爷也不在了,我就真正变成一个人了,你怎么会明白我的心到底有多空洞?” 浓姬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信长,如水般的温柔眼神仿佛能将任何铁血铮铮的汉子融化。 “我明白,因为阿浓我从美浓嫁到尾张,虽有侍女们陪伴,但也算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异国。” “一个人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和感觉,我是真的懂得。” 她开始去掰信长那紧紧环住政秀的双手。 “但是,就算父亲和政秀公都不在了,主公你也绝对不会是孤身一人。” “因为还有我在这里,还有我在这座府邸等候你的归来。” “就算父亲不在了、政秀公也走了,还有我是你的归处,你随时回来都可以在这里见到我。” 起初信长还倔强地试图反抗,数度心怀抗拒地推搡着浓姬。 但她非但不以为意,反而更坚持地去掰开他抱着政秀的手。 “所以主公你,绝对不会是一个人的。“ “阿浓我也不会放任你变成孤单一人,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浓姬边去掰他的手,边温柔真挚地倾吐着心迹,直挺挺地望向信长的双眸。 她的决心和深情就这样直接传递了过去,没有丝毫羞涩、不带半点矫情。 一旁的恒兴和利家看得揪心,却只能跪坐在原位干着急。 他们太明白信长的个性与脾气、也太了解政秀在信长人生里占据着何等重要的位置,加上主臣有别观念的根深蒂固,实在难以这么强势去劝诫信长。 所幸还有浓姬。 还有这个敢于在信长面前坚持自己主张和意愿的女子在这里,而她无疑是当前世界上唯一能说服信长松开政秀的人。 在浓姬的劝说下,信长更加剧烈地喘着气,从额头到太阳穴都青筋毕露。 然后慢慢地,他开始尝试松开一直抱着政秀的手。 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异常艰难,似乎只要一松开手,就正式承认政秀已经彻底离开了他。 恒兴与利家一直凝息关注着信长的一举一动。 当信长完全松开手之后,恒兴迅速扑上去接住政秀,再缓缓将他平放在榻榻米地板上。 信长抬起右手,用掌背抹去眼角淌出的最后一滴泪,沉默且深切地看了政秀很长一段时间。 他在以自己的方式,与政秀进行最后的一次告别。 信长人生中的两根支柱——父亲信秀和监护人政秀都相继离世,而在为政秀流尽了此生所有眼泪的这个傍晚,信长自此决定奋发图强。 政秀剖腹自尽的第二天,关于尾张国第一智者遽然离世的消息,立即就传遍了东海道十五国。 从国内到国外,每股势力都在为此深感震惊。 尾张国·末森城·城主府邸·大殿 “政秀的死对信长一派不吝是个重大打击。”土田夫人抚着折扇说,“或者,如今正是出手将他拉下领主位置的绝佳时机。” 跪坐在下座的林秀贞、林通具和权六明显都深以为然,唯有信行脸色慎重地陷入思索当中。 “大人,不能再拖下去了。”权六声音嘹亮地劝说道,“让无能者在领主位置上多呆一天,对百姓和尾张来说就等于苦难多加重一天。” 信行仍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并没轻易被母亲和重臣说服。 清风拂起他鬓角的发丝,端坐在上座的信行,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位残酷乱世里的翩翩贵公子。 “我倒有其它考量。” 信行和声说。 “哥哥前不久仅率七百兵力,就在三山打败了鸣海城一千五百大军,表明他是有一定战斗实力的。” 他微笑着,目光温和地逐一扫过下座的重臣们,从眼神到表情都充分表露出对他们的尊重。 “所以即使我们要出手,也一定要等到更恰当的时机。” “可是大人……”权六仍想竭力说服。 “权六,我了解哥哥火爆时到底有多可怕。向刚失去政秀公的他进攻,只会彻底激发他的怒火和战力,我们的将士很可能会成为他渲泄怒火的牺牲品。” “难道我们就什么也不做,坐视这么好的机会流失么?” “到底是不是好机会,现在还不能定论。”信行认真地回答,“但假使我们不发动进攻,清洲城的彦五郎也会抑制不住向哥哥出手的。” “彦五郎大人吗?” “嗯。他不是向来以织田主家继承人的身份自居吗?一直想让实权回归清洲城的他,想必不会放过这个进攻哥哥的机会。” 信行拿起茶碗,浅浅啜了一口茶水,脸上泛起迷人的帅气笑容。 “如果说三山之战还不足以验明哥哥的实力,那么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到底如何,通过与彦五郎的交战,我们就能准确作出判断了。”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更了解哥哥的战术和打法后,我们再寻找适当机会出手,我认为那才是更明智的做法。” 与信长的霸气硬朗不同,信行与重臣们的沟通方式极有礼貌、显得极为重视他们。 虽然他作出了与部下意愿截然相反的决断,他们却听得心悦诚服,一致向信行俯身表示认同。 “大人解析得极是,是我欠考虑了。”猛将权六放轻语调,“一切全听您的定夺。” 尾张国·清洲城·城主府邸·黑书馆 这处原本摆满书籍的私密阅读空间,此刻却皆尽充满着彦五郎与心腹重臣坂井大膳、坂井甚介与湖谷左马丞四人的腾腾杀气。 “政秀公一死,那个尾张大笨蛋就等同失去了左臂右膀,我们是时候发动进攻,夺回织田主家的权利了。” 彦五郎沉声说。 他的声音不大,目光却恰似冬雪般寒冷。 最先作出回应的,是清洲城首席重臣兼智囊坂井大膳。 他眼里闪动着凛冽寒光,看似文雅的脸上却绽起狰狞笑容:“彦五郎大人所言甚是!” “但在下认为,我们要踏出的第一步并不是挥军那古野城,更应该将邻近的深田城与松叶城纳入统辖范围。” “这样一来可以延长我方的防守线,再者以主公那个火爆脾气,没准会率军找上门来。” “无论哪种情况,对于我方都极为有利。”他狞笑着望向甚介与左马丞这两位同僚,“各位认为呢?” 骏河国·骏府城·领主府邸·后乐园 由于义元实在太过喜爱京都文化的缘故,这座名为“后乐园”的园林特地请来京都名师打造,喷泉、池塘、溪流、草坪、楼阁一应俱全,充满典型的京都风情。 骏河国绝代军师雪斋陪着义元在园林里踱步,掺着泥土味道与花瓣芬芳的风不时拂面而来。 一片粉色落樱悠然随风自上空轻曳而下,一身雪衣的义元恰逢其时地伸出手去,刚好将花瓣夹在纤长雅致的手指间。 他将花瓣送到鼻翼下细闻着,眼角含笑望向穿着僧服、神色平淡如水的雪斋。 “叔父,尾张那边的鸣海城主山口教继遣使者送来消息,说是正在策反沓挂城主近藤景春,要说服他一齐投靠我们今川家。” “如此甚好。这些从尾张国叛离投奔过来的城主们,他们越卖力要向主公您展现自己的能力,我们就越能坐收其利。” “不过,素来被誊为‘尾张大笨蛋’的信长第一次率军出征,就击溃了教继父子、还一刀削下教吉手臂,看来他确实如竹千代所说的并非等闲之辈。” “对手若太弱小,对主公来说这场对战怕是也不尽兴吧?” 雪斋的语调不疾不徐,有着一种恰到好处的通达与释怀,淡然地迎向义元的视线。 “若那信长并非等闲之辈,主公正好拿他来练练手,我们对尾张国的扩张才会显得更加有趣。” “叔父说得极是。”义元微笑点头。 义元从小便在雪斋教养下长大、又被雪斋与母亲寿桂尼联手扶上家督之位,继而成为名正言顺的骏河之主,辽阔领地还涵盖了远江与三河两国。 在信长陷入四面楚歌之际,备受命运宠爱的义元却是如日中天。 成功策反鸣海城主山口教继之后,仍不满足的义元还在磨刀霍霍,只为等待时机向信长砍来! 第27话︱越艰难,越要强大! 从房间往庭院看,洁白砂石、艳丽杜鹃、葱翠碧树、水池曲流等多样化的生态景观交相辉映。 在明媚阳光映射下,这些景象分别呈现出各有风韵的美感。 浓姬端坐在房间外的廊道上,春风拂起她诗般的长发,她的平刘海及齐耳两鬓亦在随风轻曳。 但她一双盈盈双瞳,注视的却并非庭院这秀丽如画的风景,而是正低下头凝视着将头枕在她双腿上的信长。 阳光洒落在信长立体感十足的脸颊上。 他将浓姬温软酥滑的双腿当成枕头,一双赤脚不时在干净无尘的榻榻米地板上滑动。 “主公,我听闻政秀公去世后,他最得力的家臣岩村田势率精锐部下叛逃往美浓去了?” “你这每天处于深宫内庭的女人消息倒还挺灵通啊,我还真好奇你成天关注这些政事干嘛?” “身为尾张第一恶男的妻子,对于国内外形势如果毫不了解的话,那怎么行?” “尾张第一恶男?”信长哑然失笑,“怎么不是‘尾张大笨蛋’吗?我这绰号怎么从‘大笨蛋’升级到‘第一恶男’了?” “你若是真的大笨蛋,那我倒还省心了。”浓姬抚弄着信长那乱蓬蓬的头发,“话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还能怎么处理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向美浓的岳父兴师问罪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处境到底有多严峻。” 信长翻了个身,像猫般地蜷缩起身体。 他双手温柔地环住浓姬双腿,在阳光照射下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继山口教继之后,坐拥沓挂与大高两城的近藤景春也叛投了今川家,我现在可是失去了对尾张东部的控制权啊。” “城主们纷纷背叛,不动声色的彦五郎和信行又都在伺机捅我一刀。” “在这种情况下,倘若我还去招惹美浓国,那我就算再怎样英勇善战,也应付不来吧?” 信长相当直率地在浓姬面前,坦白出自己当前腹背受敌的无可奈何。 他这么毫不隐瞒的剖白,倒还颇让浓姬有些意外。 “喂,阿浓。” “嗯,怎么了?” “难道你想让我再度出兵讨伐鸣海、大高和沓挂三城吗?或者向美浓国的岳父兴师问罪,责怪他为什么收留从我麾下叛逃的爷爷家臣?” 浓姬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弹了弹信长光洁的额头,算是对他这个提问的小小惩罚。 “怎么会呢?强敌环伺的情况下,最该做的就是集中力量对付首要敌人,次要敌人可以放在后面逐个收拾,这些道理我多少还是懂得的。” “是吧?所以该蛰伏的时候,就得平心静气地先忍下来啊。何况我现在还不够强大,并没那么多军力同时向这些敌人发起进攻。” 在说出这句话时,信长丝毫没表现出半点气恼、沮丧、不甘和焦虑的模样。 他的表情和语气是如此淡定怡然,就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般。 “而且阿浓,如果我这时候向背叛的鸣海、大高、沓挂三城发动收复战,要决战的可不只是教继和景春,而是隐藏在他们身后的今川家啊。” “现在我能做的、或该做的,就是像这样晒晒太阳,然后等着从这些准备对我挥刀的人里,选出最该攻打的对象而已。” “既然我都决定这么做了,那为什么还要干着急和烦恼呢?你说对吧?” 信长悠然自得地阐释出他的主张之后,故意以连续两个提问作结,又将问题推回给了浓姬。 浓姬被他问得吃吃笑了起来,娇嗔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惹得信长淘气地一把环住了她的腰。 “我说,你也是个很妙的女人呀。” “我吗?怎么说?” “自己丈夫四面楚歌、家臣叛离、亲族随时举刀相向,你知道后非但不担心,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娇媚开心?” “主公自己都不担心了,还和我一块在这里晒太阳,那我一个人担心又有什么用?” “你这女人还真是伶牙俐齿啊。” 信长认输地低沉呻吟了一声,霍然睁开眼睛,正巧迎上浓姬浅笑盈盈的明眸皓齿。 “我若连这点应对能力都没有,那以后陪着主公一同共度的漫长人生里,岂不是太无趣了?” 美浓国·稻叶山城·城主府邸·静心茶室 这间由竹木和芦草编成的静心茶室,有着四叠半榻榻米大小(约十平方米),小巧雅致且结构紧凑的空间,正适合主臣密谈。 道三刚用煮好的沸水将抹茶粉冲成茶汤,雅逸地缓缓将茶碗推往崛田面前。 崛田微微俯身表达谢意之后,随即捧起了那碗茶汤,再将之放在掌心间轻轻转动着。 “在政秀公剖腹自尽后,主公可有什么打算?” “事情很蹊跷啊,崛田。” 道三神情浮移地抬起茶壶,也往自己的茶碗注满沸水,若有所思地看着抹茶粉逐渐化为茶汤。 “据叛逃到美浓的政秀公家臣——岩村田势的说法,政秀公显然是被毫无长进的信长气到不得不以死相谏。可事实真有这么简单么?” “主公的意思是?” “我的女儿……浓姬可不是一个能忍受这种蠢货丈夫的人,她一直拒绝向娘家传回任何消息,就表示她在致力维护信长。” 道三端起茶碗,并不急于啜饮茶水,只是将鼻翼凑近茶碗,轻轻闻嗅着茗香。 “就连发生政秀公剖腹自尽、家臣岩村田势带着一帮精锐叛逃到这里的大事,浓姬那边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她既没联系我寻求协助,又依然维持了封锁消息的作风,总让我觉得这事应该不那么简单。” “不过,继续这样一昧地猜测揣摩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我决定要见见这个神秘莫测的女婿。” 道三的决定令堀田隐隐吃了一惊。 “如果和尾张国的信长大人见面之后,主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 “嗯,到底应该怎么做呢?”道三泛起一丝诡谲的笑意,眼中快速闪过冰冷寒光。 “那就要看我这个女婿到底是否真如传闻说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尾张大笨蛋’了。” “现在尾张第一能臣政秀公已经死了,能替信长稳住局势的推手从此就不复存在。” “若他真是个笨蛋,那么现在正是我以岳父身份出手代他打理尾张的大好时机。” “毕竟身为领主的岳父,我有责任和义务阻止尾张落入其它居心叵测的人手里。” 道三此时阴鸷的神色,恰似一条吐着红信、正欲对不远处的猎物张开獠牙伺机咬去的蝮蛇。 崛田沉吟片刻,抬起眼梢望向道三:“只是信长大人在接到这份邀请之后,又会怎么想呢?” 这句话显然引发了道三更深远的思量,他徐徐扫了茶碗里的茶汤一眼,边思量边抿了一口。 “或者你更应该问:浓姬在得知我邀请信长见面后,她会怎么想呢?” “人心难测啊,崛田,你不这么想吗?”道三垂下眉眼,陷入深深的沉思状态,“如果是我那聪慧的女儿,一定会担心我另有所图吧?” 他轻轻摇晃着茶碗,看着茶汤在碗里不断晃荡,神情专注得就好比正和崛田举棋对奕似的。 “浓姬大概会想,她的夫君总算要面对自己那条美浓的蝮蛇老爹了啊!那么在一起喝茶闲聊的时候,或许茶里会被下了毒也不一定。” “……”面对这个极其争议的话题,就连身为心腹重臣的崛田,此时也不敢轻易回应。 道三端起茶碗,在将茶汤一饮而尽之后,身体忽地抖动了几下,再微微俯身笑了出来。 他先是极力克制地低声浅笑,但这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索性无所顾忌地纵情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不过又怎么有人会对女婿做出此等恶事?信长娶的可是我唯一的女儿浓姬啊。” “我疼爱扶持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想要毒杀他呢?就算要杀,也该给他个堂堂正正的死法。” “比如,在一起喝茶谈天时,让事先埋伏好的武士冲入室内乱刀将他砍杀,这才是对得起一国领主的死法。” “对吧?崛田。” 崛田没有应答。 他神情严肃地沉默着迎向道三的视线,正在审慎琢磨着道三话中的真假成分各自占了几分。 对于心腹家臣的稳重反应,道三戏谑地扬了扬眉头,老奸巨滑地压低了沙哑沧桑的声线。 “崛田,派使者前往尾张国的那古野城,向信长正式发出邀请!就说我这岳父想见他了。” “会面的地点,就定在尾张富田的正德寺,那里正好是我们两方势力相衔接的中间地区。” “选在这里会面,浓姬多少也会放心一些,至于见面后该如何对待信长……”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凛,犹如蝮蛇般阴鸷的神情,瞬息间又转变为八歧大蛇般的猛锐。 “那就要看我这宝贝女婿,在会面时如何表现了。” 尾张国·那古野城·城主府邸·书房 道三的见面邀请信函,在三天后送抵那古野城,此时它被平摊着放在书房的榻榻米地板上。 恒兴、丹羽、利家、泷川都低头神情凝重地望向邀请函,分别在心里推测着道三此举的盘算。 与他们的严肃反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上座的信长那一派云淡风轻的表情。 “道三大人向来以残酷无情和诡计多端着称,此番突然向主公发来见面邀请,恐怕别有深机。” 第一个提出反对的是恒兴。 以他和信长的乳兄弟这层特殊关系,恒兴在信长面前向来较直言不讳。 “嗯,那其它人怎么看呢?”信长将问题抛给另三名家臣。 “在下认为道三大人在政秀公自尽后不久提出这个邀请,想必不会是单纯想和主公闲叙这么简单,主公可否以忙于国事的理由推辞?” 丹羽比恒兴更直接地阐明了自己的看法,力劝信长不要贸然赴约。 “丹羽认为不要赴约比较好啊……”信长思忖着,视线移向利家和泷川,“你们俩呢?你们对此又怎么看?” 他很明显在以此锻炼家臣们的思考逻辑和判断能力。 面对如此棘手的邀请,还能将之转化为对年轻家臣们的培训课,在东海道十五国里,恐怕也只有信长才会这么做了。 “我……”利家正准备发表自己的看法。 随着一阵轻盈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一个如出谷黄莺般清脆动听的声音,忽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认为这份邀请非常危险,主公万万不能贸然赴约。” 随着拉门被霍然推开,浓姬优雅地走了进来,拉门随即又被她带来的两名侍女从外面关上。 “阿浓?” 信长将右腿伸直,双手支着榻榻米地板,一脸兴味盎然地抬头望向她。 “怎么你对政事的兴趣,已经浓厚到要直接介入我和家臣们商议政事的场所了么?” 浓姬显然没有闲情理会他这番打趣。 她穿过四名年轻家臣,径自走到信长跟前,再掖起华美的打卦外衣,在他面前跪坐了下来。 “虽说女子不适宜在主公议政时直接介入,但此事非比寻常,所以阿浓我还是决定要参与。” “怎么?看你这一脸认真严肃的样子,好像是要反对我和岳父见面啊。” “主公,这可不是在开玩笑!”浓姬正色道,“我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自己那位蝮蛇父亲,到底是怀着怎样的祸心来邀请你见面的。” “蝮蛇父亲?你们父女间的感情还真是有趣呀。” 信长似乎弄错了话题重心,将焦点放在浓姬对道三的称谓上,还倍觉有趣地将右手食指放到鼻唇沟之间,呵呵地笑出声来。 “还不明白吗?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浓姬直视着信长双眸,加重了语气。 “阿浓是担心岳父以见面为名,将我诱杀吧?” 信长脸上仍漾着笑容,若无其事地迎上浓姬的视线。 “这样他便可以顺势出兵将尾张收入囊中了。” “……”浓姬没料到他居然如此直接地戳破她心底的顾虑,她一时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刚刚恒兴和丹羽担心的,也是这个对吗?”信长摸了摸后脑勺,“真伤脑筋啊,大家都这么担心岳父会诱杀我呀。” 在整间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不久,浓姬开口再度提出了要求。 “既然知道大家担心,主公就直接拒绝吧!以‘忙碌于国事无暇见面’为理由拒绝就好。” “这样不妥,阿浓。” “不妥?” “是哈,如果岳父有那个企图,那我就这么为了安全避不见面,就未免太过于顾虑了。” “主公,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们来赌一赌吧,阿浓!”信长顽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赌这趟在正德寺见面后,我能否活着平安回到这里。” “主公!”恒兴牵挂地轻嚷了出来,“您是尾张一国之主,怎么能够拿性命来开玩笑呢?!” “我可没这个闲情拿自己宝贵的性命来开玩笑。”信长猛地站了起来,“岳父会不会杀我,那也要视之见面以后的判断来决定。” “在如今内外受敌的形势下,骏河国的今川义元已经在对我们摩拳擦掌,若再多了岳父这个威胁,那该怎么应付才好?” “所以我不但要去正德寺和他会面,而且还要潇洒平安地回到这座那古野城!” “可是……”恒兴不放心地试图再次阻拦。 “没有什么‘可是’!”然而信长目光坚定地对着他移过视线,同时加强了语气:“这是我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要再劝阻了!” “如果我连这个关卡都迈不过,那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坐在尾张国领主这个位置上?” “至于到底该怎么去见岳父这条美浓蝮蛇,我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你们大家只管相信我就是。” 话音未落,信长便转身健步如飞地向走廊走了过去,他清澈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利家、恒兴,跟我去趟平手府!有一件搁置了的事,我要在和岳父见面时将它处理干净!” 丢下这句话后,正当利家与恒兴匆促地直起身体时,信长已经阔步走出了书房。 浓姬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这是要为政秀剖腹自尽一事,亲身前往平手府去和雄辅作个了结。 在信长心里,政秀就如同另一个父亲般重要,陪伴他一路走来,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而今政秀由于嫡长子雄辅投向信行阵营而引绺自尽,以信长的个性,他断然不会就此忽略掉这件事。 于是在处理完政秀后事不久,信长便率着恒兴与利家驱马前往平手府登门造访了。 早就接到信长使者旨意的政秀三个儿子,长子雄辅、次子桂秀、三子泛秀早就跪坐在客厅等候他的到来。 三人在等候过程中,皆是一脸肃色地安静无言。 信长沉实有力的脚步声刚从走廊传入客厅没多久,他便举步生风地率着恒兴与利家走入平手府客厅。 进入客厅之后,信长目光快速在伏地拜倒的平手家三子身上逡巡了一遍。 “今天要你们三位在自家客厅等我,不为他事,我这趟就是专程为爷爷剖腹自尽一事而来。” 信长干脆利落地直奔主题。 他阔步朝领着两个弟弟行伏地礼的雄辅走了过去,在离他仅一、两个步伐的距离前停下脚步。 信长离雄辅非常接近,以至于他赤脚的脚趾都快要挨到雄辅的额头了。 “雄辅。” “在。” “你是爷爷的长子、也是平手家的嫡子。照理说爷爷去世后,我应当给你更多关照,扶持你打理好平手家才是。” “……”雄辅不敢答话,他确实不晓得该如何作出回应。 “可恰恰是你对我的背叛,逼死了爷爷。” 信长低头,瞪着额头都抵到榻榻米地板的雄辅。 “爷爷那么忠义的一个人,却自觉一生英名被你蒙上了污点。” “这段时间,关于如何处置你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在犹豫不决。” “但今天,是时候作出决断了。” 雄辅大气不敢出地继续跪伏在地。 比起身后两个弟弟,他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无比。 “雄辅,如果你只是背叛了我,那看在爷爷份上,我会不计前嫌地原谅你,继续确保你作为嫡长子继承平手家的地位。” “但你的不忠不义连累到了爷爷,导致他剖腹自尽,关于这一点,我怎样也无法原谅。” “所以今天我特地来到这里宣布:” “平手家的家督一位由次男桂秀继承!长男雄辅扰乱国内安定、对主君犯下大不敬之罪!” “但念在身为政秀公长子的份上,特赐今日在府内切腹谢罪,由恒兴与利家监视下执行!” 这对平手家三子来说,均不吝是头顶响起的一声惊雷。 雄辅身体剧烈一震,更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 恒兴与利家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听到这里,两人总算明白信长为什么会下令他们一起跟着前往平手府了。 被信长赐予家督之位的桂秀嘴唇哆嗦着,久久说不出话来。 桂秀和弟弟泛秀都预感到信长此次登门必会向长兄雄辅问罪,却未曾想到长兄会被处以切腹谢罪这样的重责。 “听明白了么?雄辅。”信长以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问,忽地蓦然一喝,“回答我!” “是、是……明白了,在下领罪。” 雄辅身体失控地持续抖动,他突然抬头目光虚空地望向信长。 “然而家父之死,就真的仅仅是出于我的原因么?” “你想说什么?”信长沉声问。 “家父会剖腹自尽,固然有我背叛主公的缘故。但一直心系主公的家父,难道不正是痛心于您的任性妄为,才会选择以死劝谏么?” 信长神色未变。 他目光却顷刻锋锐如刀地牢牢盯在雄辅脸上,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作出回应。 “你说得没错,爷爷会剖腹自尽,也有很大原因是要向我以死谏言。” “我欠爷爷的,自然会以将尾张建设成一个更加富饶强大的国家来偿还,但这并不代表我会轻饶你。” “雄辅,你毕竟是平手家长子,既然处罚无可避免,就体面且有尊严地死去吧!” 信长顿了一下,徐徐蹲了下来,用右手大姆指与食指捏住雄辅下颔,并将他的下颔抬了起来。 这样一来,纵然雄辅再怎样不情愿,也只能讪讪地迎向信长的视线了。 “至于我会如何向爷爷谢罪、还有尾张会在我手上成为怎样的一个国家,可惜雄辅你再也看不到了。” 他戏谑地拍了拍雄辅的脸后,重新站了起来,果断地迈开脚步就径直踏向走廊。 “恒兴、利家,别留给他太多时间,处理完这件事后就到府里向我复命吧!” “是!”恒兴与利家齐声回应,俯身恭送信长离开。 作出与道三会面的决定后,一直念及政秀情面从而迟迟难以对雄辅作出惩罚的信长,终于快刀斩乱麻地进行了裁断。 这次,他依然保留了自己对敌人从不心慈手软的风格,没再给雄辅留下第二次背叛他的机会。 第28话︱正德寺会面(前篇) 关于信长与道三将在正德寺会面的传闻,在富田及附近的居民间被传得沸沸扬扬。 不少民众为一睹两国大人物的丰姿,纷纷涌入富田的街道上翘首以待。 从美浓出发的道三,抵达富田之后便带着心腹重臣崛田道空和猪子兵介、还有一支仅十八人的精锐亲卫队出了街道。 他们一行人悄然抵达了一座从那古野城到富田必然途经的旅舍。 道三已包下这座旅舍,之所以带着崛田和猪子来到这里,正是为了在此偷偷等待信长的经过。 会面的这天晴空万里,从旅舍的障子窗向外悄悄窥探,正好能将不远处的动静尽收眼底。 正当道三专注地注视着窗外的动向、等候信长途经于此时,武将猪子留意到他屏息静气的慎重神态,忍不住开口发出询问。 “若信长大人果真如传言说的就是个‘尾张大笨蛋’,那主公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反正已准备好让带来的八百士兵围住寺院,我姑且就看信长在会面时的表现,再决定下一步该采取什么举措。” 从抵达富田之后,道三脸上再也没出现过一丝笑容。 即使是这名靠着一路清除好几位主君、方才得以登上领主之位的枭雄来说,可能会下令士兵将女婿斩杀,仍是一件压力甚深的决定。 这天的阳光虽然明媚,风却带着数倍于往日的猛烈,分布在道路右端的杂树枝叶,在风的狂乱吹拂下纷纷沙沙作响。 一名亲卫队侍卫从道路前端火速跑回旅舍,甫一踏入便立即单膝跪地禀告: “来了!信长一行人正从前方行进而至,很快就要经过这里!” 道三闻讯,不禁又往障子窗挪近了几分,集中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力,认真地往窗外望去。 旅舍与道路之间隔着一片草坪,即使如此,在道三的视线范围内,也能清晰地看见行经于此的织田将士的军仪与阵容。 首先映入道三眼帘的,是两名骑着骏马领军前行的武将,他们仪表堂堂、气质不怒自威。 在这两名年轻武将之后的,是腰板挺直的织田长枪先锋队。 这支长枪先锋队采取四行排列,排列得非常整齐,行进步伐配合一致,目测最少有三百人。 他们扛着的长枪,以道三精准的目测能力推算,每支枪的长度竟有5.4米! 在这三百名长枪先锋队士兵里,又穿插着专门举着绣有织田家徽——扬羽蝶纹军旗的步兵,整个军容英姿飒爽。 在长枪先锋队走过后,紧随其后的是约有三百名的弓箭队,同样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且朝气的光。 信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真是东海道罕见的大笨蛋,又怎么能将军队调教得这么好? ——道三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嘀咕。 但无论长枪先锋队还是弓箭队,也只是稍微让道三觉得讶异而已,真正令他猛然失色的,是身为第三组阵营的火枪队。 当看到扛着火枪的火枪手们迈着整齐步伐行进时,道三不由自主地朝前探过身子,伸手紧紧抓着樟子窗的木格,双目圆睁地向窗外看了过去。 即使擅长掩饰如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在这一刻的表情管理。 皆因他实在太意外、也太震惊了。 崛田同样震惊的声音从身后飘入了道三的耳畔:“一百名……不,两百名……不,三百名!” 随着崛田下意识的对织田火枪队报数,旅舍内的美浓将士全都大为意外地说不出话来。 道三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皆因进入他视线的,居然是人数多达三百名的火枪队! 在这个时代,要取得一支火枪着实艰难,道三自己动用了很多手段、并豪掷了大把金钱铺路,好不容易才取得了近百支火枪。 可这个被东海道诸国轻蔑、嘲笑的“尾张大笨蛋”,居然能拥有三百支火枪! 非但如此,他竟然还能将火枪队管理得如此纪律严明、步伐齐整! 这完全超出了预料范围的震撼,冲击得道三脸色大变。 犹如面对空降大鹰的蝮蛇般,他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他在挤出这两个字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 火枪由葡萄牙传入日本的时间不长,到目前为止还未有将火枪大量用于战争的纪录。 这个被世人公认为大笨蛋的信长,能装备起一支三百人的火枪队,其间所展现的财力与魄力实在让道三无法小觑! 从长枪先锋队到弓箭队、再到火枪队,在道三视线中经过的织田军已达到九百人。 这个数量,甚至比他此际带来正德寺的八百名将士还多。 对道三来说,目前所看到的已经属于相当惊人的景象,但超越他想象的事情还在持续发生。 火枪队经过之后,紧接着的是看上去似乎绵延不绝的步兵队。 每位步兵腰带上的左右两端都分别绑着打刀与胁差,他们昂首挺胸地向前行进,个个都目不斜视、姿容极为端正! 而在步兵队的中央,有位骑着骏马、神情轻佻、装扮均非常出位怪异的年轻男子,极为突兀地一下子映入道三的眼帘。 这个年轻男子有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随便用一根彩带系着,穿着露出左肩的浴衣,并将浴衣下摆撩起,露出一双结实、笔直且修长的腿。 他左腿弓起,用穿着草鞋的左脚支在马背上,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更荒唐的是,这个男子手里还拿着个馒头,他正边骑着马,边不时惬意地咬一口馒头。 撩起浴衣下摆、并采取这种散漫的骑马姿态,使他最隐秘的白色兜裆布在骑马过程里被一览无遗,但他似乎对此毫不介意。 他腰间别着一把看起来就相当名贵的太刀,这把焕发着名器风范的太刀明显和他极不般配。 三名年轻武将骑马护卫在他身后,他们所焕发出的威严,与前方装扮怪异的散漫男子形成鲜明对比。 这三名武将容貌英俊、气质出众,神情坚毅却神采飞扬。 只一眼,阅历深厚的道三便立即判断出这三名武将均非凡物。 那么,能被这三名明显是家臣的武将所贴身护卫着的人,想必就是信长没错了。 ——道三迅速笃定了内心的判断。 信长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道三此时正领着家臣潜藏在旅舍里偷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继续以不伦不类的坐姿骑在马背上,咀嚼馒头的嘴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丑态毕露、散漫轻佻的人,如何统领得了这支满是精兵强将的军队?! 满心疑惑的道三,百思不得其解地将身体完全倚在窗口边沿,无法从信长身上移开视线。 在信长经过旅舍时,他居然在有意无意间转头瞄了旅舍一眼,歪嘴坏笑着又咬了一口馒头。 信长这张不羁笑脸,与紧紧抓着障子窗木条、双目圆睁望向窗外的道三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 道三就这么看着信长嚼着馒头从自己眼前经过。 有那么一刻,道三觉得两人的视线似乎要重叠在一起了。 然而信长似乎只是好奇地短短瞄了旅舍一眼,又快速将视线移回前方。 最后留在道三视线里的,只有一个结实宽厚的背影。 仅是最后的这支步兵队,成员数量就多达七百人。 再算上此前出现过的长枪先锋队、弓箭队及火枪队,伴随信长前往正德寺的将士居然多达一千六百人!数量足足是斋藤军的一倍! 道三瞠目结舌地目睹着步兵队的最后一排士兵离开,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即便陷入沉思。 “主公?”崛田看出他的异样,试探地发出询问。 正是这声轻唤提醒了道三,使他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家臣及侍卫们的视线环绕中。 于是转瞬间,这名枭雄又快速恢复了冷静、睿智、从容的状态,戚眉回头望向崛田。 “我们抄近路赶回正德寺。” 他用一惯饱经世故的沙哑声音说。 “那家伙看起来就像传闻说的一样,从头到脚都是个大笨蛋的模样。” “或者政秀公正是由于对这样的主君感到失望,才选择以死相谏。” “但具体到底如何?我还得赶回正德寺,等和他真正面谈了才能作出最后的判断。” 在以最快速度赶回正德寺后,道三率着一众重臣在御堂正襟危坐,等候着信长的到来。 偌大空间里只摆了两个座垫,座垫下又放着两张宽大的编织软垫,作为两国领主的专属座席,氛围庄重且严穆。 道三心里推算着信长这时该抵达正德寺了,可他却过了很长时间都没在御堂现身。 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眼瞧信长仍然沓无影踪,向来沉着的道三也难免有些不耐烦起来。 信长不是早该来了吗? 他到底在干什么?这么久都没出现是在故弄玄虚吗? ——道三在心里不停揣测着,为了转移心绪,还不时用手中折扇敲打着身下的宽大编织软垫。 又再等了一会,道三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开始在座垫周围踱步。 “太迟了。”他沉声说,“信长不是早就到了吗?到底在磨蹭些什么?快去查看一下!” “是。”立刻有家臣恭声回应,站起来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前往信长处打探虚实的家臣回到御堂,立刻向道三禀告:“信长大人即刻就到。” 道三这才重新在座垫落坐。 这次他才刚坐下没多久,就从道道紧闭的拉门那所糊着的樟子纸上,模糊地看到了有人正翩然经过的身影。 这个人的步伐轻快、从容,从道道拉门外走过,终于在正门处停下脚步。 是信长吗?道三不禁咽了口唾沫,目光紧盯着还处在牢牢紧闭状态里的两道拉门。 跪坐在外的两名美浓武士推开拉门后,让道三及重臣们等候已久的信长终于出现在御堂门口! 有那么一刻,阅人无数、老奸巨滑的道三身体一震,吃惊到竖起了眼睛。 和在旅舍看到的那个不伦不类、散漫不羁、另类古怪的尾张大笨蛋不同,此时出现在御堂门口的,竟然是一位穿着豪华礼服的翩翩贵公子! 那头用俗不可耐的彩带扎着的乱蓬蓬头发,此刻已变得乌黑顺直,束得极为文雅脱俗。 他在腰间佩着一把小刀,小刀上系着金银丝线,正以从容不迫的视线快速逡巡了一遍御堂内的美浓君臣。 纵然是蝮蛇道三,也无法从信长那硬朗立体的脸部轮廓上,捕捉到他此刻的任何真实想法。 接着信长优雅地跨入御堂。 他先彬彬有礼地向集体怔住的美浓君臣们俯下身子,然后昂然迈步走向自己的专属座垫。 在美浓储名重臣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孤身一人的行走身影极为潇洒、雅致,透着出身名门的高贵气质与深厚修养。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怎么实现从庸俗轻佻的大笨蛋,到高贵从容的型男贵公子这一惊人转变的? ——道三和重臣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信长,内心都为之惊异不已。 周围都是敌人,信长却没受到丝毫影响。 他悠然来到座垫前,动作舒缓地坐了下来,再将手中的折扇置于膝前。 信长落座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朝着道三微微俯身施了一礼,还主动进行问好:“初次见面。” 当他缓缓抬起身体时,又接着继续道: “小婿织田信长拜见岳父,方才更衣花了些许时间,还望岳父原谅。” 他声音清澈干净,礼数极为周全,道三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刚才在旅舍所窥探的大笨蛋。 纵然如此,道三仍将内心感受掩饰和隐藏得纹丝不露,执着折扇严肃地回应: “老夫是斋藤山城守道三。” “今天我动身之前,浓姬还向我提到岳父的事,并托我向您问好。” “喔……” 道三如蝮蛇般狡黠的眼中泛起一丝眷恋的温暖。 “浓姬她是这样向你交待的吗?说起来,自打她嫁到尾张后,我也很久没能见到她了。” “现在我穿着的这身礼服,就是浓姬特地为我挑选的,她说岳父最喜欢这个赭黄色,见到必定会欣赏不已。” 信长说罢,有意无意地低下头摆弄着礼服领口处用红色长线系起的结。 当他重新抬起头时,眼神和表情已转化为少年般的纯真无邪。 “岳父当真喜欢这种颜色吗?” 信长所营造的,是一种极为平常的对话。 这种聊天氛围淡化了两国领主间的正式对谈色彩,更接近于岳父与女婿私人间的一场会面。 道三仍旧正色地端详着信长,并不急于立刻进行回答。 他眼里的信长,是个极其具有魅力的年轻人,外表看似毫不设防地和岳父拉着家常。 但道三只从中梳理出了一件事:那就是信长一点都不怕他。 面对随时可能化身八歧大蛇对自己下达格杀令的蝮蛇道三,信长表现得亲切且落落大方。 他仿佛完全察觉不到美浓君臣间隐慝的杀意似的。 迎来道三的沉默,信长一点都没觉得尴尬,反而很是亲切地将话题给延续了下去。 “对于这次会面,最高兴的就是浓姬了。当然,最苦恼的也是她。” 这次,道三总算接过了话题:“苦恼?浓姬为什么会感到苦恼?” “其实,今天临出门前,她还非常担心我的安危。”信长温和一笑,“阿浓她的苦恼在于,我来到正德寺后,会不会被岳父当场杀死。” 信长这一发言,令美浓方面的重臣们举座皆惊。 谁也没料到他会如此豁达自然地将这个本应秘而不宣的事情,当众给挑明开来谈论,因此美浓重臣们的目光全被信长给吸引了过去。 做出如此非同寻常的举动后,信长便不再言语,含笑迎向道三那犀利锋锐的目光。 与女婿信长的淡淡笑意相比,道三脸上肃萧得近乎没有一丝表情。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信长,似乎想从信长的眉眼间解读出些什么迅息来。 第29话︱正德寺会面(后篇) 然而年轻的信长,面对道三这只城府极深、老练世故的蝮蛇,仍旧表现出不谙世事的模样。 他保持着女婿与岳父闲话家常的状态,任道三再怎么观察,也分析不出他内心的所思所想。 “我要杀你?” 道三不置可否道。 他将身体往左侧倾斜,又微微向坐在对面的信长探过身体,还执着折扇在半空中缓缓划着圆圈,就像听到了一件很是荒谬的笑话般。 “我要在正德寺这里对你下手?” 蓦地,道三神色一凛,随即直起身体,将手中折扇向寺外指去,并随之提高了声音。 “看看你今天带了多少把火枪过来!应该不下三百把吧!贤婿准备得如此充分……”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举起折扇朝信长指了过去,眼神与嘴角同时露出戏谑的味道。 “试问我又哪有空隙和机会下手呢?估计在我下令拔刀时,你带来的那些火枪手的子弹早就射入这间御堂了吧?” “我只是想让岳父放心,知道我有能力照顾好阿浓。” 信长像是完全听不出道三话中有话似的,依然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随和地回答道。 “尾张现在国内形势不是很稳定,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心爱的人,作好适当的防御是非常有必要的。” “尾张现在的国内形势……不是很稳定吗?” 道三越发觉得眼前的信长让人捉摸不透了。 若说他蠢钝吗? 他能够组建涵盖火枪手、步兵、长枪手、弓箭手在内的军队,还将他们管理得如此井然有序。 若说他聪慧吗? 他又偏偏在如此危险的场合,心无城府地将自己真实的处境和盘托出,让美浓的君臣一下子了解到尾张国内的派系纷争。 “嗯。”信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弟弟信行一直想取代我,我母亲也完全站在他那边。” “国内的某些城主叛变的叛变、有的在蛰伏着准备向我动手,所以我也挺伤脑筋的,还连累到阿浓为我操心。” 说到这里,信长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这个举动让道三大为吃惊—— 无论如何,在提到如此沉重的话题时,笑容都不该是正常的反应,他为什么还有心情微笑呢? “所以未雨绸缪,是能在这乱世里继续生存下去的唯一法则。” “如果能玩着闹着就组建出可以和敌人决一胜负的军队,这未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小婿我,是这么认为的。” 道三心头一震,望向信长的目光在刹那抖动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常态。 就凭着听到的这三句话,他已经能断定眼前这个年轻的尾张领主,绝非传闻中的大笨蛋了。 “是这样吗?” 道三瞳孔里掠过一丝寒色,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所以你将火枪队带到这里,也是基于未雨绸缪吧?” 奇怪的是,在道三放声大笑时,信长反倒敛起了嘴角的笑意。 他带着一种让人揣测不透心思的表情,温和地注视着道三。 信长这种表面随和亲切、实际上却将真实心思一丝不漏地封藏起来的做法,让道三心头很不是滋味,于是他又抛出了尖锐的问题。 “不过既然谈到未雨绸缪,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只身一人走进御堂?” “现在坐在御堂里的,全是我的重臣和得力侍卫,为什么贤婿方面却未见一名重臣相随呢?” “这么重大的场合,起码重臣方面该有家老林秀贞大人相随才是,如今为何却未见他踪影?” 信长神色依旧平静。 似乎不管面对怎样的问题,都不会影响到他半点情绪一样。 “不只秀贞,家父信秀留给我的老臣们,这次我一个都没有带过来。” “呃,这是为什么?” “他们觉得我这个尾张大笨蛋可有可无,还不如将国事交给我那英俊的弟弟信行更加靠谱。” “嗯……如果领主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大笨蛋,家臣们自然难免会有这种考量。” 道三说到这里,又顺势在交谈里设下另一个陷井,想试试信长会如何应对。 “但越是这样,越该让重臣们在旁边守护才是!只身一人进入御堂的话,岂不是显得太形单影只了吗?” 这次信长没有马上作出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道三,移到御堂出入口的拉门上,用音量不大却很清晰的声音发出了指令。 “三位,到里面来。” “是!” 御堂外的走廊里,此时响起了一阵整齐的应答。 然后拉门被缓缓推开,穿着礼服的丹羽、利家和泷川款款步入御堂,最后一位进入御堂的泷川,还转过身单膝着地关上了拉门。 他们依序朝着另一端的美浓国君臣俯身行礼,腰杆挺直地走到信长身后,一齐端坐了下来。 从进入御堂到端坐于信长身后,三个人的举止极有礼仪之风,典雅得让人挑不出一丝破绽。 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地又一致对着道三伏地行礼,彼此之间显得极有默契。 信长便在这时发出第二道指令:“来,向着斋藤山城守道三大人依序自报家门。” 对突然进入御堂的这三名织田家臣,道三燃起了好奇之心,不禁仔细地打量起他们来。 “在下丹羽长秀。” 丹羽脸色白晳、俊雅出尘,很有冷静沉着的武将风范,身上又焕发出系出名门的气质。 “在下前田利家。” 利家面容有着古典和风的英俊端正,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脸型很小,一身凛然正气。 “在下泷川一益。” 和丹羽或利家相比,泷川肤色略深了些,五官尽显彪悍硬朗的阳刚之美,让道三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双眼睛,与狩猎时的野兽眼睛十分相像。 信长留意到道三正在打量自己身后的三名家臣,便适时地对道三介绍起他们来。 “此三人里,丹羽和利家均是尾张乡下土豪的次男和四男,泷川出身自近江国甲贺的忍者世家,是泷城城主泷川一胜的三男。” “由于不是长子,日后自然无法继承家业,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依靠自己来另谋出路。” 信长说到这里,眼角瞥向身后,带着欣赏之意地扫了三名家臣一眼。 当他将视线重新转回到道三身上时,脸上亲切随和的神色忽然横扫一空,转瞬换上了深谋远虑的严穆神色。 “然而到了战场上,他们却比那些继承家业的嫡子们更能奋勇杀敌、每个都是一骑当千的勇敢武士。” “他们的忠诚也比所谓位高权重的权臣更值得托付与信任,他们从来不会认为无家业可继承会是一种损失。” 信长缓缓讲述着,身上逐渐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 现在他给道三的感觉,仿佛是一条沉睡着的龙开始苏醒过来,用爪子轻划过地面一般。 “比起那些迂腐陈旧的老臣,他们有着满腔热血与能量,信奉在战场上建功立业、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够看到被老臣们忽视的各种新契机,也能够携手一起创建一个崭新的世界。” 信长这时露出了和此前完全不同的笑容。 之前他在道三或美浓重臣、精锐侍卫们面前绽现的,均是亲切、友善、温和的无公害笑容。 但现在信长表露的,是他的招牌式歪嘴坏笑。 随着这股表露本性的笑容浮现,他一直封存着的气场也冲破束缚,霸气强势地显露出峥嵘。 “在这个乱世里,不是击垮敌人、就是等着被敌人击垮!” “但即使是毫无规则可循的世道里,靠着热血去战斗、去取胜,渐渐地总可以建立起规则来!” “无论什么血统或出身的人,靠着能力与才干都能出人头地!我要创造这样一个让每个能者都可以踊跃表现自己的世界。” “而那些自恃出身高贵、有世袭职位可继承的人,做得不好就要让贤,而不是霸着位置不放!” “这些陈腔滥调的旧规则,我统统都要打破并把它们扔掉。” 道三不发一言地安静聆听着。 他望向信长的表情和眼神,甚至可以称之为可怕。 他就这样直挺挺地望向信长,脸色越发阴沉。 “从家格来看,我们一系只是织田家的分家,按传统来说最多也只能担当辅佐者的角色。” “但家父信秀却凭籍着个人的努力成为尾张之主,也让我们这个分家,从权势与地位上全面压倒了所谓嫡系的主家。” “而原先身为尾张权力最高者、担任着‘守护’一职的斯波家,如今却沦为了依附织田清洲主家生存的傀儡。” “这个世界在发生变化。” “如果想得到些什么,那么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靠自己去创造,光是等待世道改变,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信长直视着道三的双眸。 面对道三阴沉得可怕的脸色,他丝毫不以为意,从容不迫地继续说了下去。 “家父信秀在生前,向我提过岳父您。” “他说在美浓有个独力改变天命的传奇,从一介京都卖油郎逆袭成为称霸美浓一国的领主。” “您既是他战场上殚精竭虑要击倒的敌人,也是他发自内心钦佩的对手。” “所以阿浓嫁到尾张后,家父待她总是格外温和与关爱。” “因为家父也和我一样,相信英雄莫问出处、胜败无关家世血脉。” 听着信长提起老对手信秀,道三神情渐渐有所缓和。 而信长的价值观与信念,也让京都卖油郎出身的道三产生了共鸣。 他终于在信长面前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与之相反的,是信长的神色越发肃穆,说话的腔调越发像谈及兵法般地纵横捭阖。 “火枪这武器,并不是专属于武士的兵器,连普通百姓也能使用,而它只要有钱就能买得到。” “岳父,今后的战事绝不会只单纯凭刀、长枪或弓箭就能决出胜负,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巨变。” “火枪的形态、还有它的威力会成为决定输赢的关键,所以我们也必须得顺应时势作出改变。” “如果改变,能迎来一个更加崭新的世界,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向道三抛出这句问话后,信长适时地止住了话语,给道三留下消化这番话的时间。 信长是个狠角色。 所谓的“尾张大笨蛋”外衣,只是他用来迷惑敌人的一种伪装。 真正的他,或许是个会让东海道十四国都胆战心惊的狠角色,那样也不一定。 ——这是道三此刻内心里作出的判断。 他迎向信长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经历了从阴鸷、观望、冰冷到尊重、认可及亲切的转换。 “很有见解,老夫实在受益匪浅。” “对了,贤婿,我有留意你在谈到浓姬时,一直把她称为‘阿浓吧’,为什么会这么叫她?” 一道顽皮的神色,自信长脸颊一掠而过。 “没什么特别用意,只是觉得这样称呼更亲昵、更简单而已。” “她是美浓来的公主,又叫浓姬,所以‘浓’应该是最能代表她的字。” “这么想着,我就对她叫出‘阿浓’这个名字来了。” 道三的眼神越发软化,甚至还涌出了混杂着眷恋、怀念和温柔的复杂神色。 “这样啊。相信第一次听到‘阿浓’这个称呼时,她也很惊讶吧。” “浓姬她,是从小注视着我的背影成长起来的,也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的女儿。” “在稻叶山城,她接受着和几个兄弟一样的教育,从来没因为身为女孩给自己受限。” “从骑术到剑法、学识,但凡男子能受的教育,她都一样不落地用心去学了。” “老实说,她比几个兄弟都更出众和优秀,但这注定了她很独特,和任何公主都不相同。” “我先前还一直担心她在尾张会过得怎样。这样看来,她应该过得很幸福啊!打破世俗常规的她,最终遇见了打破世俗常规的你。” “贤婿你,着实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笨蛋啊!” 听到道三当众作出的这句评价,信长只是浅笑着回应了一句: “我就将这当成岳父对我发自内心的认可和赞许了。” 他相当泰然自若地接纳了道三的这句评价,并将之当成称赞般地表现出从容愉悦的风范来。 “贤婿回去后,请代我向浓姬问好,还请替我向她转达一句话。” “就说:我这当父亲的,知道她嫁给了一个棋逢对手的丈夫,不禁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此时的道三,已经不再是以美浓国领主的身份来与信长相处。 在这最后的两句话里,道三相当罕有地仅以一名普通岳父的角度,向女婿说出了自己的嘱托。 而信长明显敏锐地察觉并捕捉到了这点。 于是他的瞳孔间也泛起暖意,温和地进行了回应。 “岳父的嘱咐,我一定原封不动地传递给阿浓。” “如此甚好,那就这样吧。” “嗯,今天这次相会非常愉快,我也觉得这样就行。” 读懂彼此心思的岳婿两人相互对视着。 御堂的氛围,从他们认同了对方的那刻开始就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明朗、轻松及舒缓。 “哈哈哈哈哈哈。”道三率先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一直以守为攻的信长,接收到被道三认同的这层迅息后,也随即敞怀尽情地大笑出声来。 这场美浓蝮蛇与尾张恶男的会面,便在这样一个相互对视着尽兴大笑的场面里划下圆满句点。 分别时,道三亲自将信长送到了正德寺门口,还对丹羽、利家和泷川三人谆谆叮嘱着: “你们遇到这样的主君可是千载难逢的福分,可要好好珍惜、竭诚为他效忠啊!” 他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和先前带着重臣在旅舍窥探信长底细时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甚至在信长带兵离开后,道三仍驻足在原地,久久没有返回寺内。 “主公,那位信长大人究竟是何等人物?居然能令您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改变心意?” 心腹武将猪子兵介观察着道三的神情变化,满心好奇地询问道。 猪子这句询问直接切中了道三的心事,他目光浮移地继续望向信长离去的方向。 过了很久,道三才幽幽叹了口气,用他那沙哑低沉的嗓音作出了回答: “猪子啊,我那几个儿子们今后恐怕要在女婿面前牵马效劳,成为受他驱使的家臣了。” 第30话︱清洲城彦五郎的进击 “阿浓、阿浓!” 信长清澈的声音从走廊远端洪亮地传了过来。 在房间里沏着茶的浓姬,只是稍微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便又埋头专注地冲起了茶。 当她捧起茶碗正待品尝之际,信长兴冲冲地迈进房间,兴致高昂地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阿浓,我回来了。”他大大咧咧地在她面前盘膝而坐,“我刚结束了在正德寺和岳父的会面。” “岳父果真不愧是美浓最具代表性的蝮蛇啊!无论谈吐气概,还是谋略心机都着实不容小觑。” 浓姬浅浅抿了口茶,腾出右手突然就往信长光滑且富有弹性的脸颊拧了一把。 “好痛!”信长捂着脸颊叫道,“阿浓,你在干嘛?” “痛吗?”浓姬不以为意地扫了他一眼,“如果被美浓蝮蛇咬上一口,不知道比这还要痛上多少倍呢。” “唔……”信长揉了揉刚被她拧过的脸颊,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又满脸坏笑地向她粘了过来。 “阿浓,你是在为我不听劝阻去和岳父会面而生气吗?你一直都在牵挂和担心我,对不对?” “很抱歉,我没那个闲情逸致去为不听劝的人牵挂和担心。” “哈哈哈,你还嘴硬!” 信长凑近她跟前,将身体伏下来后,他便向上侧着脸颊,带着半分打趣、半分讨好地望向浓姬,并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 “喂,阿浓,你是在赌气吧?” 他视线不断在她那张雪白精致的脸颊上下游移。 “哈哈哈,好可爱啊!阿浓你赌气的模样真的好可爱啊!” 他离她实在太过贴近,近得连他呼吸的气体,都呼到她脸颊上了。 而她能够感觉两人间的距离越短,他的呼吸便变得越急促,他身上淡淡的体香也传了过来。 “你是在诱惑我吗?”她放下茶碗,故作淡定地扫了他一眼。 “如果我回答‘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挑逗地回应。 在那长长的眼睫毛下,他一双如黑宝石般晶莹透亮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此刻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他的手臂有意无意地轻轻擦过她的胳膊,却又适度地保持了小小距离,显然深谙诱惑之道。 浓姬忽而觉得脸颊隐隐发烫。 察觉到这点以后,她心里缓缓发出一声轻叹,感慨自己引以为傲的定力居然敌不过他的诱惑。 “哈哈哈,阿浓,你输了。” 信长敏锐地察觉到她眉眼间的细微变化,坏笑着一把搂住了她。 他对她的亲昵总是这样顺着本能地油然而生,并且表达得理直气壮,完全无视随侍一旁的寄天晴和其它侍女。 “话说阿浓,应对岳父是件吃力的苦差事呀。” “我为这次会面消耗了不少心神,总算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你也总该给我些奖励吧?” “奖励?”浓姬将手按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想要将他一把推开,却反而被他搂得更紧。 “对啊,比如就像这样……” 信长痞气十足地眨了眨眼睛,身体像泥鳅一样滑了下去。 他将侧脸枕在她的腿上,同时闭上眼睛,惬意地紧紧环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像这样枕着阿浓的腿更舒服的事了。” 他脸颊隔着和服紧紧贴着她的双腿,露出孩童般满足而纯粹的表情,喃喃地感慨道。 “就像这样小眯一会,感觉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卸下来似的。” “心这里,好平静啊。” 他声音逐渐降低、变轻,让她那本已扬起并拍向他脸颊的手,在落下时卸去了九成半的力道。 她的手落到信长脸颊上时,却变成了轻抚。 看着他这全然不设防的状态,浓姬心底的柔情在刹那间被全然唤起,她又是怜惜又是疼爱地持续轻抚着他的脸颊。 “大人很辛苦吧?” “为了避免和我那野心勃勃的父亲兵刃相见,殚精竭虑地作了很多安排吧?” 信长没有回答她。 他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睡着了,就这样枕着她的双腿沉沉睡去,双手还在紧紧环着她的腰。 浓姬低头端详着他熟睡中的脸,看着他胸膛随着呼吸频率轻微起伏。 熟睡中的他既不是尾张大笨蛋,也不是运筹帷幄的顶尖恶男,更像是个玩累后入睡的小男孩。 这种与日常浑然不同的强烈反差感,深深触动了浓姬的心。 “主公他很信任、很依赖公主啊。” 跪坐在一旁的寄天晴说,她的视线此时也落在熟睡中的信长身上。 “从在您身边就能快速安然入睡可以看得出来,您在他心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呢。” “寄天晴。” “是。” 浓姬望向信长的眼波温柔如水,声音却是按捺不住地感触万千。 “大人这一路来,想必走得极为辛苦。” “母亲讨厌憎恶他、弟弟一心想取代他,家臣也并不认同他的存在。可想而知在这期间,他到底扛了多大的压力。” “为了麻痹敌人、让他们松懈下来,大人才选择披上‘尾张大笨蛋’的外壳,然后不断暗中布局,打造出了如今这支效忠于他的军队。” “可是这样的大人,却能在我面前卸下所有伪装和防备,向我袒露并呈现出最真实的自己。” “一想到这里,我对他就怎么也气不起来,只想将他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清风从庭院窜进房间,拂起浓姬与寄天晴的诗般长发,亦摇曳着浓姬此刻的心绪。 “公主。”寄天晴会心而笑,“这是幸福的事情呀。” “这就表明,你们都很深爱着对方,所以主公才会一回到府邸就立刻跑来找你。” “主公需要你、重视你的意见,而你时刻都会考虑到他的事,这样的关系,不是很幸福吗?” “幸福吗?”浓姬若有所思地停下了轻抚信长脸颊的动作,“这样的日子,便是幸福了吗?” 庭院外的清脆鸟啼,当下听来仿佛一首来自大自然的美妙乐曲。 在室内流窜的清风带来舒爽怡人的感受,信长正枕着浓姬双腿熟睡。 在战争频发、家人亲友随时挥刀相向的战国乱世,这确实是极为难得的宁馨时刻。 道三在五天后遣使者送来了一封亲笔信。 信长刚拿到信就马上去找浓姬了,说是要和浓姬一道分享道三的来信,还缠着浓姬非让她读给他听不可。 “真是的,你是小孩子吗?”浓姬白了他一眼,“为什么不能是你来念给我听?” “还不是因为你声音好听吗?”信长拍了拍榻榻米地板,“这么重要的来信,我就想听到由你这么婉转动人的声音给读出来。” 他虽然故意装出凶悍的架势,嘴里却说着最讨好人的话语,这撩人的招术再度发挥了效果。 “真拿你没办法。”浓姬将信敞开,柔声念了起来。 “致信长大人: 我为有个好女婿而高兴不已,更为浓姬有个这么可靠的归宿而欣喜。 本来不必回城后马上就给你写信,可着实克制不住想马上再和你倾谈的心情。 在正德寺的会面,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贤婿,我想将自己这大半生的经验、智慧和见解,在日后逐一与你分享。 虽说你是尾张之主,但国内整个版图还没能归入你的统辖之下,更发生了城主背叛的事。 这种情况千万不可心急,要晓得平定国内注定是个漫长且困难的过程。 若遇到困难的话请尽管向美浓开口,我愿意倾尽所能来帮助你。 斋藤山城守道三敬上” 这封信不长,但传递的信息简明扼要,道三籍着这封信直接表明了他的立场—— 美浓对尾张并无敌意,两国依然互为盟友,他对信长极为欣赏,愿在需要帮助时倾注全力。 信长听着浓姬用如出谷黄莺般清脆动听的声音,一字字地念出了这封信,他脸上的表情逐渐舒缓开来。 “这样啊。”他语气轻快愉悦地说。“那就表示我们在北部的威胁被解除了,可算是件让人开心的喜事!” “家父说若有需要尽管向他开口,大人今后若遇到特别棘手的事,真会向家父求援么?” “会啊!为什么不会?” 信长不假思索地回答。 “真正的男子汉要能屈能伸。在我实力还没达到横扫千军的时候,有能利用的力量为什么不去利用?” “利用?”浓姬戚了戚眉头。 “是利用啊!当然是相互利用啊!”信长以肯定的语气说,“岳父现在这么欣赏我、还表态要扶持我,可一旦我变弱小了些……” 他顿了一下,歪着嘴角露出招牌式的坏笑,俏皮地攥住浓姬的手并微微摇晃着。 “那岳父恐怕又会是另一番反应了。” “到时候,他会化身最可怕的八歧大蛇,领着军队以要照顾和监护乱了心智的我这个名义攻入尾张吧!” 都说知父莫如女,清楚道三脾性的浓姬,面对信长这几番话自是无法反驳。 “那大人就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更加强大?” “嗯,强大到让我那蝮蛇父亲一直欣赏而不敢妄动的程度,这样你就能腾出手来对付最紧迫的敌人。” “哈哈哈,果然很像是阿浓会说的话!不愧是岳父一手培育出来的女儿啊!” “呃,大人你这话到底是夸奖我,还是在嘲讽我呢?” “你觉得呢?” 双双迈入二十岁、已结婚五年的两人,此时却像恋爱中的少年少女一样绊着嘴。 在正德寺会见了道三后,信长再也没有穿过露出大半个肩膀的衣服、头发再没出现过乱蓬蓬的状态,自此总是以契合身份的优雅着装出现。 随着政秀切腹自尽,他那肆意妄为、随心所欲的顽童时代也为之正式划下句点。 如今以全新面貌与姿态面对这个世界的信长,正在毫不掩饰地展露出他的恶男本性。 但只有在浓姬面前,他才会极为罕有地流露出少年般淘气、顽皮、烂漫的一面。 一如五年前,两人相遇时的那般。 正当温情时光在浓姬居所的这间专属房间里流淌时,另一端清洲城的城主府邸里,却充满着截然相反的肃杀之气。 彦五郎在书房里召见了三名心腹重臣大膳、甚介与左马丞,四人正进行着一场秘密的会谈。 坐在上座的彦五郎从进入书房便一直沉着脸,整个表情阴郁无比。 他扫视着下座三名重臣的同时,为了抒发压力,还不时地以手中的折扇去拍打榻榻米地板。 “那个大笨蛋在去正德寺见了蝮蛇道三后,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回到那古野城。” “这已经不能归类为运气极好了,简直可以说是走了狗屎运!” 彦五郎俊秀的脸庞此时由于愤恨变得狰狞,他的下巴在强烈的愤愤不平下轻微地抖动着。 三名重臣之中,被公认为最有谋略的大膳沉吟片刻,率先对主君彦五郎作出了回应: “或许是时候对信长大人发动进击了。” “唔,大膳你也觉得我们不用再继续忍受那个大笨蛋了,是吗?” “信长大人是否真的是个笨蛋,这件事情在下越来越不能轻率断定了。”大膳思索道,“但眼下政秀公已经去世,信长大人因此失去了最值得依靠的智囊。” 他迎向彦五郎的视线,逐字逐句地剖析了下去。 “即使他不是传闻中所说的大笨蛋,但我们可以想见:” “若他真有统领一国的才气与武运,又怎会坐视鸣海、大高和沓挂三城落入今川义元手中?” 听闻此言,甚介与左马丞在相互对视了一眼后,甚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显然他们都很赞同大膳对信长能力的这番解析。 发觉同僚已然认可自己的论述,而主君彦五郎也并没表示异议,大膳扬起眉眼,更自信地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鸣海城主山口教继、大高与沓挂城主近藤景春在投靠今川家后,仍能在各自的领地里安然度日、未再受信长出兵讨伐。” “这就表明他的兵力非常有限、还远远没有壮大到可以同时收复这三座城池的程度。” “故而在下以为,若我们与信长大人必有一战,此时正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否则一旦他在日后壮大,我们若要与之对战,就会变得更加艰难。” 大膳说完以后,整个书房空间便陷入了一股凝重而杀机滚滚的氛围里。 从主君彦五郎到另两位重臣甚介与左马丞,显然都在异常慎重地权衡与思量着这个提议。 由代表了织田主家的清洲城彦五郎,向系出分家、此时却统领了尾张一国的信长发动进击,着实是件“不成功便成仁”的大事。 这个抉择非但倏关生死,更涉及作为尾张国首府的清洲城的未来归属,以及织田主家的存亡。 因此彦五郎虽然一直谋算着向信长出兵挥刀,但当真正面临抉择关卡时,他才发觉作出决定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艰难得多。 “主公!”人高马大、黝黑强健的甚介神情急切地望向彦五郎,“时值我们主家能否重掌尾张一国之际,还请您决断!” 神色冷峻、精瘦修长的左马丞也开口催促:“是战是守,全在主公一念之间,请主公明示!” 被三名重臣紧迫盯着的彦五郎,很明显地感受到肩膀上承载的责任重量。 在烦燥下,他抬起左手将食指搁于唇畔,用嘴唇紧紧咬着那根食指。 战吗? 那个被全尾张看不起的信长,首次率军出征就打溃了鸣海城的教继父子,还一刀斩断教继嫡子教吉的右臂! 不战吗? 信长能出动一千六百人的军队到正德寺与道三会面,表明他的军力在不断扩大当中,等他壮大后再与之决战,赢的机率恐怕一跌就会下降到仅剩三成。 在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之下,彦五郎额头青筋隐隐浮现,沉默了很久,他终于作出决定。 “大膳、甚介、左马丞,你们三人作好备战工作吧。” “我们首先要攻陷清洲城邻近的松叶和深田两城,用以扩大并加固自身的防守线。” “一旦消息传到那古野城,不用我们上门去找,信长自然会率军前来讨伐。” “到时候,我们就在自己的地盘上迎战信长军,与他们决一死战!” “三位,明白了吗?!” 彦五郎再度环视了端坐在下座的三名重臣一遍,表情越发阴冷,眼里更贲发出浓浓杀机。 “是!”三名重臣不约而同地伏地领命,每人脸上均遍布着重重杀意。 大膳更是代表甚介与左马丞,向彦五郎表明了决心: “此战对我们主家至关重要,还请主公放心,我等一定提着信长首级回来见您!” 第31话︱萱津之战(前篇) 在清洲城主彦五郎擅自扩张领地版图不久,这个消息就立即由泷川禀报给了信长。 “什么?彦五郎逼降了清洲城周边的深田与松叶两城?” 听到这个消息,信长非但并不觉得意外,反倒流露出一副“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的神色。 “是。据探子回报,攻陷这两城的乃是他麾下重臣坂井大膳、坂井甚介与湖谷左马丞。” “彦五郎他始终还是忍不住对周边领地伸出利爪了啊!我就是为等候他自动露出狐狸尾巴的这天到来,才一直在保持实力。” 信长转头看向随侍在旁的小侍从:“去把大家都叫到正殿这来,就说有重要军议会要开。” 刚下达指令之后,他又吩咐另一名小侍从:“你去将阿浓请到这里来,这趟重要的军议会必须有她参加才行。” 纵然是阅遍世事的忍者出身,泷川眼中仍不禁飞快掠过一丝惊诧之色。 自古以来的武家社会里,女子过问政事向来被视为主君无能、甚至被美色所惑的昏庸之举。 除却镰仓时代的北条政子之外,武家社会里从未有过在主君年轻力壮的情况下,正室堂而皇之参与重大决策的先例。 然而这种被数代人奉为圭臬的森严规则,却被信长毫不犹豫地打破了。 他对传统的轻蔑与无视,总是这样令部下吃惊。 浓姬很快抵达了正殿。 在她之后,丹羽、恒兴、利家、光隆、河尻、佐久间也都相继抵达。 这些由信长钦定的第一批幕阁成员看到浓姬之后,亦都隐约吃了一惊。 但在亲信派家臣们的诧异目光下,浓姬却泰然自若地端坐着。 她展现出的从容风范,就仿佛“女子不得过问政事”的这条武家默认条例,从未存在过似的。 “很好,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直奔主题了。” “据泷川派去监视清洲城动向的探子回报,彦五郎已经出兵逼降了周边的松叶和深田两城,这就等同于公开向我宣战了。” “什么?彦五郎那家伙竟敢!” 家臣里最为年轻、又血气方刚的利家双眉紧紧拧在一起,显然顿时就被这消息激怒了。 “主公您打算怎么处置那家伙呢?” “当然是要迎战。” 信长平静地回答。 与利家的激动相比,信长沉着得简直不像是即将要与彦五郎开战一样。 “我之所以放任鸣海、大高、沓挂三城投靠今川家的叛变不管,为的就是要保留实力,将战力都集中在首要敌人身上。” “但在正式迎战之前,我们需要做好三项部署,这也就是我此番召集你们来此的原因。” 他的目光逐一从下座的六名亲信家臣脸上掠过,并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虽然信长在这期间什么也没有说,但他以赞赏与认同的眼神直视家臣们的这一举动,却从内心给了他们莫大的鼓舞与安慰。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信长将连接并触动家臣心弦的驭人之术,通过用细枝末节以传递温暖的这种相处方式,给发挥得淋漓尽致。 最后,他的视线在身旁的浓姬身上定格。 在极其短暂地望了她一眼后,他又将视线重新投向下座的六位家臣,同时宣布了自己针对此战的三项部署决策。 “第一项:此战我将率军出征,在我离城之后,城内一切事务都交由浓姬代为掌管。” 家臣们又是不由得一怔。 虽然他们知晓浓姬在信长心目中的位置和分量,但这种史无前例的部署仍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对主君率军出征离城的安排,武家社会的通常做法,都是留下一两名重臣代为执掌国内事务。 像这种由正室全权处理城内事务的决定,即使是与正室北条政子共同携手创建镰仓幕府的将军源赖朝,也从未给过政子这样的权利。 然而信长却毫不犹豫地轻易就打破了武家社会的惯例。 更让家臣们吃惊的是:尽管也是才刚听到这项决定,浓姬却没有显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 她既不慌乱、也没推辞,只是优雅地微微俯下身子,代表受领了这项任命。 这让刚加入信长麾下不久的泷川倍觉新奇,信长那不按规则出牌的作风,像磁石般吸引着他。 真是一对不可思议的夫妇啊! ——泷川心里半是钦佩、半是慨叹地这样想。 “第二项:此战关系到我们在国内的威信,所以在座的六位都要一并出征,我要你们把各自最强的本领都在此战里施展出来。” “第三项:既然我们倾巢出动,若没兵力驻守城内,那古野就将立即形同一座空城,任何有心谋逆作乱的势力都可能马上侵占这里。” “所以我会先派使者到美浓国去,向道三大人借兵一千,用以固守这座城池。” “这三项部署都落定了,我们就能暂无后顾之忧地倾举城兵力,向清洲城那边挥军讨伐了。” “各位,都听明白了么?” 说到这句话时,信长霍然提高了声音。 他清澈洪亮的询问里,转瞬便贲发出王者风范的磅礴气势。 “是!谨遵主公教诲!” 六名亲信家臣悉数伏地拜倒。 他们是如此地相信着信长的每一个决定与选择,从来就没产生过丝毫怀疑与动摇。 信长向美浓国派遣使者求援的事进展得异常顺利。 织田使者在抵达稻叶山城后就当即说明来意,道三不带半点犹豫便一口答允下来。 并且道三所借给信长用以守城的兵力,还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足有两千兵将之多。 领兵的还是位身份尊贵的武将重臣,正是身为“美浓六宿老”其中一员的稻叶一铁。 这支守城军随织田使者一并穿过国境线,顺利抵达那古野城,意味着信长的第三项部署已经圆满实现。 信长知道,自己率军出征的时刻到了。 与讨伐鸣海城时,在兵力上有所保留不同,这次信长调用了他这些年来悉心打造的所有军队力量,挥军直指清洲城。 出征前,浓姬亲自为信长穿上衣裤,并将政秀临终前转交给信长的菊文宗,向他双手奉上。 “大人,这把菊文宗很久都未曾见过血色了,想必它对此次征战也是期待不已。” “是吗?”信长接过菊文宗,将刀鞘别在腰畔,“那我就用尽可能多敌方将士的血,来让它尽情痛饮个够吧!” 信长刻意以轻松玩笑去淡化离别的感伤惆怅,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又对着浓姬发出叮嘱。 “阿浓,要多留心和防备那个岳父派过来帮忙守城的稻叶一铁。这个人虽然气度不凡,但看上去不像是会遵纪守令的类型。” “大人莫不是忘了我正是出身美浓,对稻叶一铁的脾性和为人,我再是清楚不过。所以无需担心,只管将城里的一切交给我来处理。” “哈哈,是吗?还是你靠得住,我真是娶了一位了不得的女人啊。” 信长用的虽是玩笑口吻,眼神却显露着往常罕有的深情。 他深深凝望了浓姬一眼,伸手安抚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么阿浓,我出发了。”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决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居室。 浓姬则含笑伫立在原地、温柔地目送着他的离去,直至他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率军从那古野城出发的信长,对即将到来的开战似乎并没感到太多压力,还开起了利家玩笑。 “利家,说起来这是你的初阵吧?” “是!上次我受主公之命守城,实在很羡慕丹羽他们能随主公上阵杀敌,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信长瞥了他一眼,呵呵地轻笑了起来,“这世界再没有比战场更残酷的场所了,你却这样急着要去感受这种残酷啊?” “若是为主公而战,其实什么样的战场都不会太残酷,因为那也是建立功名的地方。” 利家憨直地回答,他在信长面前向来都不带半点掩饰与隐藏。 “而且,这不也是主公一直教导我们的吗?所以我和腰间的这两把弯刀已在跃跃欲试,要试着在这场战里能斩杀多少敌兵了。” “哈哈哈,有志气!”信长朗声称赞,“但凡有这份信念在,你的初阵表现都绝不会太差!” 信长军的出征,在行军到半途时被清洲城的侦信兵所探查,并迅速禀告给城内的彦五郎。 “嗯。他们果然还是来了。”彦五郎思忖着,“按当前这个速度,他们下一站必会经过萱津。” 他以冷冽如冰的目光望向跪坐在下座的甚介与左马丞,一字字加重语气地发出了命令。 “你们俩火速带兵赶往萱津城,支援早就守在那里的大膳,务必在萱津将信长一行殂杀!” 从清洲城赶往萱津城的距离,明显比从那古野城出发的信长还要近上太多,甚介与左马丞很快便在萱津城与大膳成功会合。 “不久信长一行将会抵达这里,在此之前,还是再派出侦信兵去确认一下情况。”甚介建议。 “我也这么觉得。”大膳点了点头,“对敌军情况了解得更透彻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于是大膳派出了侦信兵,但侦信兵带回来的消息,却让清洲城的这三名重臣们大感讶异。 “什么?只有一千人规模?和信长随行的武将除了河尻算是饱经沙场之外,另两位居然是以初阵之身参战的利家和光隆?” 甚介难以置信地说。 “利家和光隆是不是信长身边的小侍从?”大膳思索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利家今年不过才十五岁……” “十五岁?初阵?”左马丞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难道信长已经众叛亲离,无奈才携着这两名还没初阵过的小侍从上战场?” 三人估测了好一阵子,仍没推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眼见战况逐渐逼近,最后身为重臣之首的大膳果断作出了决策。 “就这一千人兵力的规模来说,我们完全可以不以为惧。” “与其守城等着他们围攻,不如直接开城主动出击,将信长他们杀个措手不及。” 身为清洲城第一能臣,大膳的谋略向来被全城推崇备至,甚介和左马丞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于是以大膳、甚介与左马丞三大清洲城重臣为首,足有两千三百人的彦五郎军浩浩荡荡地开出萱津城,朝着即将抵达这里的信长军主动发出进击。 两支军队最终在离萱津城不到五百米之处相遇。 “无能昏君就在眼前!” 黝黑强健的甚介举起手中的长枪,径自指向在前方领军的信长。 “大家冲啊!就由我来取下这昏君的首级!” 只听战鼓轰鸣、呐喊声声,足有两千三百人阵容的彦五郎军,带着一股锐不可挡的气势,如乌云般黑压压向信长军奔涌而来。 眼见甚介来势汹汹,护主心切的利家正待策马上前拦截,却被信长一声轻喝制止: “利家,他的目标是我!你别插手!” “光隆在战斗方面实力较弱,你只管和他联手牵制那个所谓的清洲城第一能臣大膳就行!” 话音未落,信长就甩动缰绳,身下的聪慧骏马心领神会地扬蹄便冲了出去。 主君一马当先,士兵又怎会畏惧生死?! 受到信长以身作则的鼓舞,信长军士兵们纷纷吼声震天地举起武器对着彦五郎军迎了上去。 信长与甚介骑的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快就被拉到了决战的临界线。 而甚介手中的长枪已迫不及待在半空中挥舞了。 他用的是一把两枝被设计成一并向上、长达4.8米的十文字长枪,锋锐的枪头闪着寒光,正欲随时捅向信长。 信长别在腰畔的菊文宗也已出鞘,面对甚介的他丝毫不敢大意,双眼牢牢盯在对方的长枪上。 仅从甚介挥舞长枪的流畅自如,信长便立刻判断出他在实力上是足以跻身当世前十的长枪手。 除了甚介的武艺,他所擅用的长枪在战场上,向来被视为总能取得巨大优势的杀伤性武器。 因为长枪兼具了一寸长、一寸强的特性,不像剑法那般讲究灵活与技巧,而且在劈、扫之类的动作里也能显示出巨大威力。 这被视为“战场王者”的长枪,在甚介手中被挥舞得虎虎生风。 然后他忽而发动了攻势,长枪猝不及防地从上空就对信长来了一记重重的拍击。 锋利的枪头划破清风,如巨蟒的獠牙般朝着信长闪动着寒光。 不愧是闻名尾张的长枪手,甚介这一记拍击的速度快得超越了信长想象。 纵然身手再怎样敏捷,信长看着那把十文字长枪迎头拍来的一瞬,便明白自己已没时间闪避。 既然无法闪避,那便只有硬挡! 信长手持菊文宗,奋力朝着十文字长枪迎了过去。 两柄名器严严实实地撞击到一起,顷刻间便碰出了电光火石。 好强力的拍击! 信长心头暗忖。 甚介的臂力就如同他的枪法,精准狠辣、力大无穷,那支闪着寒光的枪头更有削铁如泥之势! 信长若无手中这把菊文宗,恐怕甚介仅这一击,就足以将寻常的打刀给击裂。 还不待信长稍微喘一口气,甚介的十文字长枪又破风疾刺了过来。 信长只见一只巨蟒张嘴扑来,慌忙挥动菊文宗来了记上扬。 这记上扬如同凤凰展翅,震开了张嘴来袭的巨蟒,信长正欲驱马冲上去以一招下劈斩向甚介,对方却毫不松懈地又抡起了十文字长枪。 抡在半空中的十文字长枪,如同巨蟒进化为八歧大蛇,在甚介周围形成了近乎无懈可击的防护圈。 持着名器菊文宗的信长,一时间竟是对他近身不得! 这把4.8米长的十文字长枪,被称为“长柄”的枪身用最上等的竹材制成,如同巨蟒的蛇身。 在进攻时,它是最利于远距离对敌人一击致命的凶器。 在防御时,它又能迅速将敌人隔离在4.8米的距离外,哪怕敌人一个不慎,都将被它或划或刺得头破血流。 信长只得驱马在甚介周围踱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长枪防护圈里可能出现的破绽。 只要一旦出现破绽,信长便立刻策马上前,挥起菊文宗向他发出凌厉一击! 吼声震天的战场上,信长军仍在与彦五郎军激烈交战着,刀光剑影下是惊心动魄的血肉横飞。 不时有士兵颓然倒地,任凭鲜血染红了衣裤。 两军的士兵里若有一个倒下去,立刻就有另一个替补上去迎战。 当信长与甚介陷入鏖战时,在战场的另外两端,利家与光隆联手迎战大膳、河尻单挑左马丞的对决仍在持续进行。 或许都明白此战将关系到织田分家与主家两个阵营里,谁才是今后尾张一国的主宰者,因此两方人马都在这场决战里以死相拼。 作为清洲城内的第一能臣,大膳不但舞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还擅长在对战里疾速捕捉并判断出对手的强弱。 因此在交战了几个回合以后,他立即将攻击重点锁定在剑法相对较弱的光隆,并拟定了先击杀光隆、再斩首利家的战略! 第32话︱萱津之战(中篇) 大膳使用的是一把名震尾张国的妖刀,名为“赤练蛇刀”。 这把刀通长二百七十厘米,比一般的名刀更具威严感,非但周身都焕发出妖异的气息,更有隐约的血光在闪动。 据说大膳为了打造此刀,在请来刀匠佐佐木后,采纳了佐佐木的建议,从清洲城里粹选了十名美少年,将他们献祭于此刀。 这把浸润了美少年生命与鲜血的刀,整体呈弯曲状,似足了一条随时准备取人性命的妖蛇。 刀身是用精钢制成,由于凝聚了十名美少年的魂魄,其锋利程度十分变态,传闻甚至到了能将头发一分为二的程度。 将光隆锁定为攻击目标后,大膳当即策马向他直奔而去,腰间的赤练蛇刀亦在这时出鞘。 执着赤练蛇刀的大膳,将它朝着光隆的方向挥了过去,不可思议的场面就在这一刻骇然上演! 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把长刀的赤练蛇刀,居然像鞭子一样延展出了无比灵活的形态,宛若一条妖蛇般向光隆卷了过去。 “光隆小心!”利家失声惊呼,立刻驱马冲向大膳。 这一刀固然出乎意料,但光隆还是捕捉到了它弯卷过来的攻击形态。 虽然在信长四名小侍从出身的家臣当中,光隆的武技是最弱的,但学识渊博的他论眼力却并不落人后。 看着赤练蛇刀朝着他的腰畔弯卷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光隆以左手支住马背,霍然将整个身体给倒立了起来。 然后籍着左手在马背上的发力,他的身体就像离弦的箭般从马背上弹了出去,让赤练蛇刀扑了个空。 光隆虽躲过了这一刀,但他坐骑就没这么幸运了。 赤练蛇刀落在那匹褐色骏马身上,随即缠住那匹骏马,当大膳信手往后方一紧将刀收回时,那匹骏马顷刻间竟被四分五裂地当场惨死。 好诡异的剑法! 策马奔向大膳的利家,忍不住在心中慨叹道。 本身甚为喜爱钻研武艺的利家,不但从没见识过这等超乎常规的剑法,甚至都未曾听闻过! 被它超脱常态的攻击姿态所惊奇的同时,利家并没有松懈寻找对大膳发动进击的机会。 他料到大膳为了防卫必然会发动攻击,因此用双腿紧紧夹住马背,提前作好身体的平衡准备。 在大膳再度挥动赤练蛇刀时,利家巧妙地动用了腰干和双腿的力量,他将身体往下一倒,像睡觉般仰卧在马背上,躲过了迎面而来的猛烈一击。 而利家的坐骑仍在按着他的计划向大膳冲去。 此时利家非但没有直起身体,反倒向靠近大膳的右侧倾斜,他右手的弯刀也在此时挥出。 只用了一记上扬,弯刀就在大膳那匹黑色骏马身上划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切口。 黑色骏马惨嘶着向上空扬起前蹄,疼痛及受惊过度让它瞬间爆发了周身之力,一下子就将大膳从背上甩了出去。 在大膳被甩飞的那一秒,黑色骏马亦了无生气地跌倒在地上,激起了一片尘土。 大膳却没如利家预期那样狼狈地从半空中摔落。 他执着赤练蛇刀往地面一劈,那能如同鞭子般挥舞的妖刀忽而又变得坚硬无比,插入地面后硬生生将他给支在了半空中。 然后大膳再将刀往肘后一抽,赤练蛇刀又恢复了可自由向任何方向甩动的形态,作好准备的他利索地在土地上顺利着地。 这个应对非常迅疾,前后不到十秒,看得光隆和利家叹为观止。 “不愧是信长大人宠信的小侍从出身,你的剑法和身手灵敏度,都远在光隆之上啊。” 大膳甩动着赤练蛇刀,狞笑着望向利家。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该是十五岁了,对吗?” 利家执着弯刀迎风一挥,抖去刀身上残留的骏马血液和脂肪,紧盯着大膳手中的赤练蛇刀。 “那又如何?” “十五岁啊,真是如花般让人怀念的青春年华。”大膳瞳孔间露出缅怀之色,“我记得用来祭刀的十名美少年里,有三名恰巧也是十五岁。” 他望向利家的眼神里露出残暴的嗜血之色。 “这一次,我就将你当成供奉给赤练蛇刀的第十一名祭品,你该为此感到荣幸。” “荣幸?”利家厌恶地皱紧眉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主君。不过没关系,毕竟你的英俊和青春能在这把刀里得到永生!” 大膳声音越发亢奋,挥动着赤练蛇刀正待向利家甩来。 但另一边的光隆却趁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利家身上时,悄然发动了攻击。 光隆右脚往地面猛然一蹬,执着打刀便向大膳疾奔而去。 他所使用的这种步法被称为“瞬步”,能突破人体的物理极限,将移动速度提升至寻常的两倍以上! 只是身为清洲城第一能臣的大膳,在战斗中的反应敏捷度与及时调整能力,都着实比光隆想象中的还要强上太多。 光隆才刚发动攻击,大膳手中的赤练蛇刀就即刻转换了攻击方向。 二百多厘米的刀身划破了空气,在风中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凶悍地直冲光隆面门袭来! 大膳在这一记横甩里倾注了全力,所爆发出的攻击速度或力量,都超出了光隆所能招架的程度,他甚至根本就来不及躲避! “光隆!” 整个脑海里只关心着伙伴的安危,利家不假思索就掷出了右手的弯刀。 擅用二刀流的他,完全没考虑到掷出右手的弯刀后,自己在对战里会处于怎样的劣势。 此刻的利家,只是一心一意地力图护住光隆、希望能够保全他的性命,因此掷出的这一刀里完全贯注了这份迫切的愿望。 这把弯刀就像破魔箭般奇快无比,严严实实地与卷向光隆的赤练蛇刀撞了个正着! 犹如刀枪不入的躯体被破魔箭射穿一样,闪动着血光的赤练蛇刀在刹那似乎发出了一声低吟。 这把汲取了十名美少年生命的妖刀,在与利家的弯刀产生猛烈撞击后竟产生了裂痕,并且整个刀身仿佛具有生命力般地抖动了起来。 “这、这是?!” 大膳愕然张大嘴巴,整颗心都在刹那间悬了起来,双眼由于情绪的过于激动而布满了血丝。 他所视若珍宝的赤练蛇刀,居然就这样从刀尖至刀身的二十厘米处给断成了两截! 大膳眼睁睁看着那二十厘米残破的部分从刀身脱落,如同被人在心头给剜了一刀般疼痛难忍。 他仿佛要喷出怒火来的目光,灼烈地全部聚集在了利家身上,疯狂地甩动着残破的赤练蛇刀。 利家与光隆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相互朝着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同为信长小侍从出身的家臣,他们之间有着彼此才能解读的肢体语言,这个点头的蕴意是对联手向大膳发动攻势达成了共识。 “你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吗?利家。”大膳扭曲着脸颊道,“这把赤练蛇刀正向我痛诉,嘶喊着它痛得快要撕裂开来!” “那不是正好吗?”利家板着脸回应,“牺牲了十条无辜性命打造的妖刀,哪有什么继续存在世间的理由?” “混帐!”大膳在暴怒下,连牙齿都给咬得咯咯作响,“我现在就用你们的血来滋养这把刀!” 刀尖断裂的赤练蛇刀,尽管很像一条被砍断脑袋的妖蛇,但在杀伤力上却又有着不同。 妖蛇一旦被斩了脑袋就会丧失大部分的战斗力、甚至可能当场丧命,但这把刀尖断裂的妖刀,却在顶部开裂出几道锋锐的尖刺。 利家和光隆都很清楚—— 接下来的交战里,但凡这把赤练蛇刀扫过他们的身体,便会立即留下深可见肉的血淋淋伤口! 但纵然如此,他们心中却无半点惧意。 就算擅长二刀流的利家当下只剩下单刀,他要在殊死相搏里斩杀大膳的决心也没有丝毫改变! 置身两军死拼的战场上,双方都在浑然忘我地挥刀相向,一声又一声的呐喊响彻着这片土地。 映亮武士们脸颊的是刀光剑影。 不远处有名织田军步兵的血飞溅着落到河尻脸上,在他眼里氤氲成一道暗红。 如同信长单挑甚介、利家与光隆围攻大膳一样,河尻与左马丞的决战也仍处于胜负未分当中。 两军交战至今,双方主将里还没有人在死拼里阵亡,这也使得对决向着更激烈的态势演化。 河尻手中的打刀已经出现缺口。 与他拼死相搏的左马丞左肩亦留下了两道伤口,血正从里面持续涌出。 可两人仍在死死盯着对方的举动,在微微喘息的同时,不忘致力捕捉对方可能显露的破绽。 他们都不敢掉以轻心,皆因一旦显露出半点破绽,都可能立马在对方刀下魂断九泉! 汗水与血液混杂的味道在土地上蔓延。 有些尸体上还插着打刀,有些士兵就算战死,他们手里也还紧紧攥着断掉的长枪。 萱津城外的战况越发惨烈,另一端的那古野城也并没像表象显现的那样平静。 奉道三之命前来支援的稻叶,在接受了信长的守城委托后,正率着三名得力干将在城内来回巡视。 尽管率军从美浓国出发时,稻叶就从道三口中听闻过信长是个破旧立新、特立独行的奇才。 但当他见识到这座城池的繁华商业时,仍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吃惊。 庞大的手工业和商业人口在此城汇聚成形,城下町里还开设了贩卖林林色色商品的店铺。 城中的街道上有各种红男绿女在其间穿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股不加掩饰的神采飞扬。 “信长居然将那古野城治理得如此之好。” 稻叶左观右望之余,不禁为眼前景象触动,从心里油然而生出钦佩之情来。 跟随在他身后的三名干将也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 “听说负责管理此城经济的奉行居守屋,居然还是商人出身!” “信长这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怎么会作出任用商人为奉行这样的破格之举?!” 听着部下们的讨论,稻叶越发对信长感到好奇。 他信步逛了城内一条又一条街道,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直到率着部下走在石板的坡道上,当眼帘映入一排排百姓房屋后,在惊叹于那古野城百姓生活得如此之好时,稻叶总算弄明白了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感到困惑。 他是位列“美浓六宿老”的重臣,效力的主君是诡计多端、心思变化难定的蝮蛇道三。 况且又身处在如今这个父子相残的乱世,诚信、忠义对他来说并不是必须得遵守的首要准则。 想到这里,一个极具冒险性的念头忽地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对了,各位。” “怎么了吗?稻叶大人。” “我等虽然奉了主公之命在此帮助信长守城,却时刻未敢忘却身上流着的是美浓之血,凡事自当要为美浓考量。” 三名干将面面相觑,都没听明白稻叶话语里的潜藏之意。 稻叶停下脚步,神情庄重地逐一掠过三名干将的脸庞,左手紧紧攥住了腰畔那把打刀的刀柄。 “我的意思是,信长军都倾巢而出去讨伐清洲城的主家了,城里现在就只剩下我们美浓军。” “只要我们把城门一关,信长就彻底进不到城里来。以我们现时的兵力,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占领这座城池。” 三名干将闻听此言,都着实吃了一惊。 站在中间最矮小却也最强壮的武将,甚至为此惊出一身冷汗: “可稻叶大人,主公分明是命令我们来此给信长大人帮忙,这么做算不算违背主公?” “我也有这个顾虑。”稻叶焦急地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所以和树,我要你立刻快马加鞭赶回美浓,向主公请示是否要趁势占领那古野城。” “属下遵命!” 那名叫做和树的矮小精悍武将俯身领命后,便毫不迟疑地朝着城内的马厩方向快步而行。 斋藤军高级武将的坐骑,都拴在那古野城的马厩里。 和树急着从里面取回自己的骏马,然后快速赶回稻叶山城向道三进行请示。 就在他走到离马厩仅有一百米距离时,忽然有三名手持一米长薙刀的侍女拦在了面前。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和树下意识地摸向腰畔的打刀。 “简直狂妄大胆!”有个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和树大为愕然地转过身去。 他本身是名在战场上几度出生入死的战将,对于周遭举动极为敏感。 可说出这般好听声音的人到底何时到了他的身后,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和树甫一转身,一道银光就倏地从他眼前闪过,从他的额头到下腹部都留下了一道切口。 他完全来不及出手防御,就猝然倒在了血泊中。 “公主果然料事如神,这些本该尽忠守城的男人,居然滋生了这般邪恶的歪念。” 寄天晴用丝质手帕拭去?刀沾上的血渍与脂肪,不屑地低头看向被一刀斩杀的和树。 当和树被寄天晴斩杀时,被蒙在鼓里的稻叶仍旧别有用心地带着另两名干将在城里闲逛。 在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后,稻叶忽地听到三股破风声从身后疾射而来。 他心头暗叫不妙,当即一个利落转身,挥动打刀劈断了一支直奔自己后背而来的利箭。 而他的两名干将却没这般幸运了,一个被箭从背后贯穿心脏,另一个从后脖颈被一箭射穿。 原本还鲜活的美浓武士,转瞬就变成了两具双目圆睁、脸上犹留有惊诧神情的尸体。 “公主?!” 为被偷袭而暴怒的稻叶正待举刀反攻,在看到前方的绝色美人后,却震惊得全身动弹不得。 穿着绣有梅花的高雅和服的三名秀美侍女,正向他拉弓扬箭相对。 她们身边是和服色彩淡雅的寄天晴。 若说那三名侍女如梅花般秀美,身为侍女长的寄天晴便是华丽动人的牡丹,她正持着一把长约一米的薙刀,横眉瞪向稻叶。 但无论拉弓扬箭的侍女或寄天晴,都不足以让屠戮沙场的稻叶呆愣当场。 真正让他失态的,还是被她们所环绕着的浓姬。 她们本身便已经是极为罕见的美人,但在浓姬面前却瞬时黯然失色。 浓姬只是随便站立着,便如同盛放中的绚美九重樱一般,完全盖住了四名侍女的光彩。 而此刻这位出身美浓国的绝代美人,正以如冬雪般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稻叶。 “我记得你是奉了父亲之命率军前来施以援手的,要知道主公正是基于对父亲的信任,才放心将这座城池交托给你守护。” “你既代表了美浓国、也代表了父亲,在这个前提下,任何不应有的妄念都是一种僭越!” 稻叶沮丧地放下了举刀的手,呢喃道:“您发现了……” “是的,所以你派去请示父亲的那名武将已经死于寄天晴刀下。” 浓姬徐徐朝着稻叶走来,脚步轻盈曼妙得如同迎风摇曳的樱花,但稻叶却完全无心欣赏。 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浓姬,稻叶的掌心里不由得渗出了道道冷汗。 “听好了,稻叶。” “主公将这座城托付给我全权代管,在他没回来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企图破坏这里的行为。” 在稻叶面前停下脚步的浓姬,近距离直视着他的眼睛,忽地微笑了起来。 当她笑得最甜美的时候,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把匕首。 剑术超群的稻叶在看不到她究竟是何时出手的情况下,竟就被她手中的匕首轻轻抵住了喉咙。 “不要造次,稻叶,更不要逼我将你就地处决。” “如果你再敢僭越作乱,我就立马将你处决,然后再以美浓公主的身份指挥这两千大军守城。” “听明白了么?”浓姬温柔地问。 她手中匕首如丝般滑过稻叶喉咙的肌肤。 那被划过的肌肤当即于顷刻间出现一道如红线般的痕迹,然后渗出血来。 “接下来你该做的,就是安心地帮忙把城守好,别再乱起歹念。”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听明白的话就给我回应,我不喜欢和呆子说话。” 稻叶的衣裤都被冷汗浸湿,脑袋里一片木然的他,妥协地对着浓姬僵硬地点了点头。 第33话︱萱津之战(下篇) 尽管信长军在勇猛善战上更胜一筹,却无奈在军力上与彦五郎军着实存在太大差距。 一千将士对上两千三百名敌军,意味着平均一名士兵需要应对两名或以上敌兵的围攻。 纵然他们再骁勇善战,亦禁不住这种人海战术的消磨。 信长眼见鲜血不断染红了将士们的躯体,他耳畔回荡着战鼓鸣鸣、呐喊声声,更目睹刀剑与长枪挥舞的光影,不时在战场上闪现。 他的士兵们正陆续倒下。 “你的剑法非常高明,完全不是大笨蛋能驾驭得了的招式。”甚介狞笑着说,“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倒让这场对决更刺激了。” “刺激?”信长挑了挑眉,“你说话这语气,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了?” “我不会觉得自己铁定稳赢,除非……” 甚介面露杀机,将4.8米的十文字长枪以左手握住枪干,形成能快速前推或后拉的阵势。 “除非我能取下你的首级,带回清洲城献给主公!”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十文字长枪就向着信长强力刺出,如巨蟒破风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咬来。 信长立即采取下段执刀方式迎击。 当十文字长枪直刺向他眉心一刻,信长手中的菊文宗以一记雷霆万钧的上扬之势,将十文字长枪给迅猛弹了开来。 甚介立刻将十文字长枪拔退拉回,再疾速向信长发动速度与力量更具爆发力的突刺。 信长完全凭籍战斗的本能在应对甚介的攻势,他果断还以一记斜切,硬生生劈落了甚介突刺而来的十文字长枪。 “呼,呼,呼。”信长开始隐隐喘息。 长枪在战斗里的攻击范围简直可怕,对用剑迎击的武士来说是很大的体力消耗。 “这就不行了吗?”甚介用一种玩味的口吻揶揄,“虽然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大很多,不过或许你的武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甚介的十文字长枪再度挥出。 将已突刺的长枪朝右向信长挥击时,他利用这股气势迥转身体,尖锐的枪头如同巨蟒的獠牙般扫向了信长。 信长面对这记斜扫,同样没有闪避。 这场太刀与十文字长枪的对决,太刀获胜的要诀只有一点: 那就是在长枪突刺时不要闪躲,紧抓住出手的最恰当时机,用刀的锷根部去压制长枪前端! 在硬撼了甚介几个回合后,信长逐渐掌握到他长枪的突刺规律,这次终于抓住时机,当即以菊文宗的锷根部迅猛压制住长枪。 同时,信长把握住长枪被暂时钳制的境势,策马朝着甚介冲了过去,他手上的菊文宗锷根部沿着长长的枪身向甚介划了过去。 信长行动得非常迅捷。 在甚介全力用十文字长枪突刺时,他双手间隔就会变得窄小。 此时信长只要用刀的锷根部压制长枪的前端,刀的力矩会占优势,从而不会输给长枪的力矩! 只要信长到达甚介面前,便能一刀定下胜负。 然而战场的诡谲之处在于局势总会千变万化。 当信长驱马奔到枪身的中途,甚介忽地双掌重击枪身,整把十文字长枪在刹那剧烈震荡起来。 这一震,就弹开了信长的菊文宗。 性命倏关之际,甚介居然以这记奇招逆转了整个局势。 随后他更牢牢握住易滑动的枪干,飞速将十文字长枪后拉,继而又对着信长来了一记突刺。 此时的战况,就好比凤凰已经用利爪钳制住巨蟒身躯,眼看胜负已定之时,却被巨蟒以一记迅猛摆尾给弹飞,随后巨蟒又借势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凤凰一样! 信长立即双腿夹紧坐骑,整个身体后仰力图躲过这记突刺,却仍是被锋锐的枪头划破胸口。 血迅即涌出,在痛楚袭来之前,信长冷静地拉动缰绳,控制着骏马调转方向,往左侧的小森林处狂奔了过去。 与甚介拉开距离之后,疼痛才开始在肌肤泛起,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信长知道那是甚介在紧追不舍。 残酷的厮杀里,一个又一个信长军士兵倒了下去,信长明白,这场决战基本上已经有了定论。 “撤!快撤!”他边策马奔驰,边洪声高喊道,“来日方长,无需在此全员覆没!” 鲜血持续涌出,信长忍痛狂吼。 每个字都充满了他的强烈不甘心、以及对于战败的悔恨与懊恼。 仍在交战中的河尻、利家及光隆都听到了主君的喊叫声,三人都同时露出惊诧与悲痛的神色。 “怎么会?”利家喃喃道,“主公是在呼唤我们撤退吗?如此奋不顾身的我们怎么会败北?” 他整个人就像瞬间被抽空了一样,重重咬住嘴唇,直到将嘴唇都咬出血来。 但忠实的利家仍将信长的命令置于首位,他与光隆对视了一眼,两人忽地转身就朝小森林处奔去。 “败军之将,想要苟且偷生吗?”大膳挥着赤练蛇刀追了上去。 奔逃途中,利家和光隆分别夺取了彦五郎方骑兵的坐骑,飞身上马后一齐逃向了小森林。 与他们同样执行了信长命令的还有河尻。 他亦是与左马丞打得难舍难分之际,不甘心地驱动坐骑调转方向,朝着小森林方向奔逃而去。 信长军在战场上全面溃败,在撤往小森林的途中,又有不少步兵和骑兵被彦五郎军斩杀,全军覆没的颓势已成定局! “哈哈哈,尾张大笨蛋你逃得还挺快的啊。” 击败信长的甚介心情大好,率着骑兵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你的血可是滴了一路,这丧家犬的滋味如何?” 即将逃入小森林的信长,忽地戛然勒住缰绳,狂奔中的骏马硬是被他强行勒令止住了脚步。 然后他忽然转身,对甚介露出了一丝歪着嘴角的坏笑。 “你这是?”甚介意外地瞪大眼睛。 看着信长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甚介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还来不及思忖是否要紧急勒动缰绳以停下追击,小森林里突然冲出了足有一百五十人左右的火枪队。 泷川置身在这支火枪队的前列,率先举枪向甚介扣下了扳机。 “?!”甚介一阵心悸。 只听数枪齐发的轰鸣震耳欲聋地在耳畔回荡,子弹擦破空气的速度超越了甚介的所有想象。 他甚至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身体就同时出现了无数个窟窿。 “继续射击!”带领火枪队的泷川高声下令,“必须让追击主公的这群叛贼有来无回!” 甚介与他带领着一同追击信长的彦五郎军骑兵,悉数从坐骑上一头裁倒在地,他们及身下的骏马在瞬间全被火枪扫射而死。 死去的甚介圆睁着双眼,留下一副死不瞑目的悔恨表情。 “有时候在设下战略以后,戏得要充分演足。”信长冷冷地低头俯视着他的尸体,“如果演技不逼真、如果剧情张力不足,敌人又怎么会中计?” 然而已经长眠于黑暗深渊的甚介,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意气风发地率兵追击信长军的大膳与左马丞同时听到了如响雷般的射击时,他们都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信长布下的圈套。 “这声音,是火枪吗?”大膳惶惑地紧急勒停坐骑,“不要追了!前方有陷井,大家小心!”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在他竭力嘶吼着发出警告时,恒兴和佐久间率着埋伏在小森林里的信长军忽然从侧面杀出,将才刚紧急停下追击的彦五郎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先是信长军弓箭队射出了数百支竹箭,锋锐的箭头纷纷穿透彦五郎军将士的身体。 上一秒还沉浸在胜利狂喜中的他们,下一秒就竞相倒在了血泊中。 接着信长军的步兵队与骑兵队的攻击接踵而至,那些原先还被追杀、仓惶而逃的信长军将士,也随之转身配合同伴向彦五郎军发动了反攻。 战场上的整个局势再度逆转。 “将这些叛军逆贼全部杀光!”恒兴厉声喊道,“必须要让他们明白背叛所需付出的代价!” 他以上段姿势高举着打刀,不时以下劈、斜切、横斩等进击方式,将眼前的敌军将士斩杀。 此时的彦五郎军面对从正面反攻、还有从侧面突袭的信长军,在长枪、弓箭及打刀多管齐下的攻击下,一个个陆续倒了下去。 “可恶的信长!”大膳甩动着赤练蛇刀,将来袭的信长军将士击杀于数米之外的距离下。 他的妖刀亦在交战中产生了更大的裂缝,而信长军的长枪队正陆续向他形成包围圈,使他的心理负重数倍提升! “大膳!”不远处同样陷入鏖战中的左马丞喊道,“我的部下刚传回甚介惨死的前线战况,当下局势对我方相当不利!” “什么?甚介惨死?!” 大膳身体不听使唤地颤动了一下。 “我们中了信长那厮的圈套,眼下必须尽快撤回清洲城,否则全军恐怕将葬身于此!” 彦五郎军的两名大将针对战况迅速达成了共识。 “撤军!撤回清洲城去!” 大膳扯开嗓子吼叫着,再度挥动赤练蛇刀逼退一众信长兵,策马往清洲城方向窜逃了过去。 彦五郎军的号角手所吹奏的撤军号角,在战场上哀伤地响彻四周。 原先还因为旗开得胜而状态大勇的彦五郎军,转瞬就变成了伤痕累累的败军逃兵,在逃回清洲城的过程中,又有不少将士死在了信长军的追击下。 利家、光隆、河尻和泷川此时都纷纷围聚在信长周围。 带兵打了一场漂亮且成功的突袭后,恒兴与佐久间也返回小森林前,等待信长的进一步指示。 “主公,我们是要趁胜追击还是就此凯旋而归?”恒兴关切地望向正在包扎伤口的信长。 “彦五郎军此役损失惨重,要趁他们无力支援深田城和松叶城时,把这两城给夺回来!” 信长不以为意地低头扫了胸前缠上的绷带一眼,在重新执起菊文宗之际,果断作出了决定。 “各位,你们在这一战里表现得都非常英勇。” 信长毫不掩饰自己对部下的赞赏之情,并直接地向他们表露了出来。 “因为有你们的肩膀和无畏,这个战略才得以顺利实行,如今我们要趁势更进一步!” “现在是一鼓作气夺回深田和松叶两城的时候,从这刻起,我们再不会将任何城池拱手让人!” 信长不但谋略过人,更在战场上展现了他的演讲才华。 那激情四溢的勉励与鼓舞,仿佛具有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快速感染了一群亲信家臣。 无论是自幼便随侍在他身旁的丹羽、利家、恒兴,还是中途投靠他的河尻与佐久间,甚至是破格启用的国外俊才泷川,无不听得热血沸腾。 “是!” “遵命!” 从六名领军大将举刀纵情的激吼开始,昂扬的斗志转瞬席卷了全军,类似的呐喊此起彼落。 信长军的士气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信长率先跨身上马,继续一马当先地向前方冲了出去。 在他的带领下,六名大将各自领着分配给自己的队伍紧随其后,全军浩浩荡荡地持续进发。 一切如信长所预期般推进—— 原先就隶属于他管辖范围的深田与松叶两城,驻守在城内的清洲占领兵们在失去本军的支援后,完全不是信长军的对手。 挑选出来的壮兵们,扛着从小森林里伐下的木桩,奋力撞开了城门后,早就蓄势待发的信长军吼声震天地鱼贯而入。 仅从气势上,他们就完全盖过了孤身守城而惶恐不已的清洲占领兵,并迅即将第一批硬着头皮抵抗的占领兵砍倒。 与此同时,察觉清洲占领军大势已去的城民们,纷纷配合信长军向占领兵们发动攻击。 在信长军从武器到兵力均占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再加上城民们的配合攻击,战况很快变成了对占领兵们的屠戮。 两场夺城战里,清洲占领兵被一个不留地悉数斩杀,信长可说是相当顺利地从彦五郎手中夺回了深田与松叶两城! 夺回两城后,信长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带着六名大将环城巡视了一圈,接受沿途百姓的喜迎与欢呼。 “必须让百姓们感到我们在乎他们每一个人的安危与生活。”信长说,“这样他们才会将城视之为家,并在下次遇到类似侵城袭击时全力抵抗。” 直到完成了巡视后,信长和六名亲信家臣才择了离清洲城最近的深田城主府邸住了下来。 以他的计划,原先准备在休憩两天后,即刻对清洲城展开总攻,一股作气地打到彦五郎开城降服为止。 但在第二天中午,深田城中来了一名秘密访客,向守城兵自称是清洲城守护斯波义统的家臣,有要事必须当面向信长禀告。 “呃,有这等事?”信长惊讶道,“那就把他带过来吧。” “主公,这名来访的家臣会不会是刺客?”恒兴提醒,“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在他进城之前,守城兵会进行细致的搜身检查。”信长蛮不在乎地回应,“他进入正殿后,又有你们六个在场,就算想行刺也会被当场斩杀吧。” 于是这位三十出头、眉目端正的男子便被带进正殿,他一见到信长便立即恭敬地伏地拜倒。 “小人是尾张守护斯波义统的家臣梁田政纲,感谢主公恩准,小人方才得以有幸拜谒尊颜。” “你方才叫我什么?主公?” “是。” “如今我与清洲城主彦五郎开战,正准备一气猛攻过去。”信长好奇道,“你家主公正寄居在清洲城中,照理说该视我为敌,你为什么还要叫我主公?” “小人虽仕从义统大人,但如今您才是尾张之主,小人身为尾张百姓,自然该视您为主公。” 信长耐人寻味地上下扫视了政纲一遍,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有趣!政纲,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就直接说为什么孤身一人来这里找我吧!” “是。实际上,小人是从清洲城里偷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为什么?” “为了向主公您禀告彦五郎的暗杀计划,他此前以重金将伊贺上忍召到清洲城,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您在决战里取胜,便在清洲城内布下重重暗杀关卡。” “暗杀……” “是。目前清洲城内共有三十名持有火枪的上忍,彦五郎在军议会上决定押上所有将士性命,甚至不惜焚城,也要与您同归于尽。” “这个人真是疯了。”信长对彦五郎的疯狂举动嗤之以鼻,“但他若打算玉石俱焚,那现在就不是我们强攻清洲城的时候。” 他将目光投向下座的六名亲信家臣,带着考验的眼神发问: “如今大胜在望,只要不怕付出代价便能拿下清洲城,你们有谁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此刻作出这样的决定?” “主公该是考虑到大义的名分。”丹羽心领神会地解释,“清洲城乃尾张首府,那个彦五郎毕竟还占着织田主家继承人的名衔。” “若他执意在战败时毁城,对主公的恶评将传遍整个尾张,恐怕各大叛贼又会伺机而起,我想这应该是您着重考量后的取舍。” 信长唇畔浮起一丝坏笑,兴致昂扬地望向丹羽,显然对他的解析甚为满意。 他的个性向来如此,对欣赏喜欢的事物向来不吝夸奖与赞赏,但对讨厌甚至轻蔑的事物也总是毫不留情地否定和舍弃。 “你倒替我省了劲儿,我也不用多费唇舌去解释了,如此甚好!”信长愉快地说,“既然城内守备森严,那我们便在城下找个乐子、放下火便撤回那古野城吧!” 下达指令以后,信长又将目光移到政纲身上,眼神逐渐变得温和。 “梁田政纲。” “小人在。” “我喜欢有趣的人,你既然有心向我通报彦五郎那边的动向,回城只怕凶多吉少,要不要加入我的麾下当个家臣?” “这正是小人所愿!”政纲欣喜地抬头,迎向上座的信长视线,“小人此生最为崇尚强者,能追随您是我的荣幸和骄傲!” 由于告密成功,梁田政纲得以被信长收为家臣从深田城中带走。 萱津之战的结局,以信长军在清洲城下放火羞辱了彦五郎一通后便撤回那古野城而告终。 这是信长大获全胜的一战,却也是彦五郎一败涂地的一战。 凭籍萱津之战,信长在战事上展露的天赋响彻尾张国,而彦五郎的势力则被大幅削减及孤立。 信长那高超卓绝的军事水准——尤其是快、准、狠的决战特质,也籍着这一战崭露头角。 关于他“尾张大笨蛋”的劣评,自此被彻底废除! 第34话︱杀机四伏,百鬼缭乱 “阿浓!” 信长率军凯旋而归,抵达那古野城的城门前,在迎接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到了浓姬。 浓姬微笑着向他点头,一如既往保持着她的优雅。 与信长的兴高采烈相比,她在情绪上并没显示出明显的波动。 然而信长却顾不上保持什么主君的威仪,立即翻身下马,在众目睽睽下冲她跑了过去。 “我回来了,阿浓!”他跑到浓姬面前,开心地一把拉起她的手,“这次我们打了相当漂亮的一仗啊!” “你回来了。”她眼波如水地浅笑着回应,“恒兴已派人将捷报传回城里,现在全城都为之欣喜不已。” “我已经让侍女们备好了庆功宴,算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也可以好好慰劳一下大家。” “是吗?真有你的!”信长拉着她的手,意兴昂扬地就往城里走,“还是你设想周全,哈哈。” 他就是这样毫不避讳地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情感,难得的是浓姬也落落大方地接受下来。 走了几步,信长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又立刻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与浓姬一并在城门前迎接他的稻叶,露出和煦的微笑。 “稻叶,这么尽心尽力地守城,还真是辛苦你了。呆会我们可要一起多喝个几杯。” “不敢、不敢。”稻叶俯身恭敬答道,“在下乃是奉了主公之命前来,只是在执行使命罢了。” “你现在可以客气,呆会喝酒时可不准再这样客气啊!” 信长叮嘱了一句,便又当着家臣和将士、甚至城民面前,无所顾忌地与浓姬两人牵手齐行。 呆在浓姬身边的信长,此时表现得就像个因为成绩优异、从而想得到恋人称赞的少年一样。 “喂,阿浓,我说你这趟专程迎接里,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啊?有吗?莫非大人觉得我的迎接少了些仪式感、不够隆重?”浓姬明知故问道。 “你明知道我要问什么,却还故意在装糊涂。”信长转头对她佯装生气地挑了挑眉。 “装糊涂?”浓姬笑颜如春花般明艳,“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有些事情你不说出来,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罢了。”信长没好气地轻吟一声,明知道自己落入她的圈套,却不得不乖乖束手就擒。 “我打了这么个大胜仗,难道你就连半句称赞都没有么?” 此刻他竟然像少年般表露出被忽略的受伤表情,和战场上杀伐果决的策略型统帅判若两人。 “原来你想听这个啊。” 眼见自己计策得逞,逼着信长最终坦率说出诉求,浓姬得意地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 在空前讲究女德、强调贤妻规则的战国时代,浓姬当众对信长显露的这个亲密动作,看在将士和城民眼里,堪称惊世骇俗。 毕竟大众心目中的领主夫人或城主夫人,除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夫君身后,就是时刻要保持着不苟言笑的端庄模样。 像浓姬这样逗弄信长的举动,全然打破了这个时代对领主夫人的固有印象,看得所有人一片瞠目结舌。 但她和信长却完全不受这种对夫妻关系的刻板印象束缚,反而彼此都在一直忠实地做自己。 “大人这次做得很棒!我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并且,这只是大人武运昌隆的开始。” “怎么?你认为我今后还会再进一程吗?” “那是当然,大人的眼光绝对不会仅仅着眼于此。” 浓姬顿了一下,又柔声说了下去。 “不过,现在我们要做的,还是要在庆功宴里好好表彰一下这次立下大功的将士们。” “嗯!我也正有此意。”信长点了点头,“对了,在我出征期间,城里还好吧?没发生什么让你觉得棘手的事情吧?” “没有,想必是受到大人的武运加持,城里这段时间平安顺和,并没出现让我担心的事。” 浓姬的表情与语气,完全就是一副不受琐事烦扰的气定神闲,没有流露出半点的不自然。 她丝毫没有提到自己如何察觉稻叶意图夺城、并迅速挫败他阴谋的事。 就像这一切从来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尾张国·清洲城·城主府邸·大殿 彦五郎脸色铁青地盘膝坐在座垫上,手中折扇泄愤般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榻榻米地板。 阳光透过格子窗挥洒在这偌大空间里,却无法映亮他那暗沉阴郁的脸。 大膳与左马丞跪坐在下座左右两端,两人脸上都一致滞留着沉痛与愤恨的神情。 “看来信长这厮之前一直在装疯卖傻,他不去收复投靠今川义元的鸣海、大高、沓挂三城,显然是一心集中兵力来对付我等!” “这厮居心叵测、着实可恶!导致我们在萱津之战里损失惨重,还失去了甚介!” 彦五郎恨声说。 他手中的折扇一记敲得比一记重,没多久就敲断了这把京都名师制作的折扇。 大膳沉默着,安静地聆听彦五郎的渲泄,直至彦五郎再无话语后,他才严肃地开了口。 “虽然在下认为信长势必不会就此罢休,但比起外敌,眼下更关键的还在于如何根除内乱。” “内乱?” 大膳成功地转移了彦五郎的注意力,使他将焦点和忧虑悉数投注到清洲城的内务里去。 “是的,主公有所不知,前几天城里发生了内奸投敌事件……” “内奸?投敌?” 彦五郎高声叫了起来,抓起断掉的折扇,以两手愤怒地用力掰着。 “是谁这么无耻,竟敢做出这种不忠不义之事?!” “是守护义统大人的家臣梁田政纲,在下派人确认过,他确实向信长通告了城内的情况,如今已被信长带回那古野城去了。” “什么?义统的家臣?那个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傀儡的家臣?竟有这种事情?!” 彦五郎眼珠瞪得溜圆,紧紧锁住眉头,胸膛由于愤怒而不断上下起伏。 “大膳,你的意思是义统暗通信长,向他通风报信清洲城里的动向和消息?!”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大膳的回答无疑更激怒了彦五郎,他忽地掀翻了面前的桌案,眼露凶光地瞪向两名重臣。 “好个人面兽心的义统!他那尾张国内身份最高的守护职位,早就沦落为象征性的摆设了!” “若不是我收留他,今天的他就等同于丧家之犬,竟然还敢和信长那厮暗通款曲?!在如今这危急形势下,我是断然留他不得了!” “那主公准备如何处置义统?”大膳心里已然有了判断,却仍旧诱使彦五郎亲口给出裁断。 “我要杀了斯波义统!”彦五郎沉着脸道,“留着这个里通外贼的人在城里,我实在难以放心。” “在下赞同。”大膳立即颔首附和,“尾张没了守护,若论身份最高的自然只剩下身为织田主家继承人的主公!” 眼见主君和大膳就清除守护义统达成一致,看清局势的左马丞自然也不甘人后地迅速表态: “在下和大膳的想法一样,对于这样一个心存叛念的人,我们实在没必要再继续供养下去!” “是吗?左马丞也是这么想吗?” 彦五郎将掰得四分五裂的折扇丢弃在榻榻米地板上,快速下达了事关重大的决定。 “那就找个时机,把斯波义统给解决了,这个国家此后再也不需要守护这个职位了!” 一股诡谲阴郁的迷雾,随着彦五郎的这个决定,迅速朝着清洲城四周扩散开来。 在城民们肉眼无法看到的情况下,这股迷雾依旧灰蒙蒙地笼罩住了整座尾张国首府的版图。 尾张国·末森城·城主府邸·议事堂 信行将一张竖纸放在桌案上。 这是一封由彦五郎发自清洲城的信,选了以长边为横、短边为纵的竖纸,是封相当正式的信。 “彦五郎大人都写了些什么?”土田夫人迫不及待地问。 “他请求和我结盟,共同对抗哥哥。”信行淡淡答道,就像在谈及一件与己无关之事似的。 “主公为何如此平静?”权六迷惑道,“彦五郎大人的提议对我们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好趁势联军一并击垮信长。” “那么击垮哥哥之后呢?”信行反问,他将目光转向端坐一旁的林秀贞,“秀贞大人,你怎么看这件事?” 老谋深算的林秀贞早就猜出了信行的想法。 他更清楚信行的发问并不是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想要籍由他来传递出自己的决定。 而林秀贞乐于为此效劳。 “我明白信行公子的顾虑。毕竟站在长远的角度来看,或许坐山观虎斗是目前最佳的选择。” “坐山观虎斗?”土田夫人皱着脸思索着,却还是不得其道,“秀贞你可以说得更明白一些。” “老夫人,就算我们与彦五郎大人联手击溃了主公,那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信行公子顾虑的正在于此:一旦主公被击溃,那么围绕新主公之位而开战的,恐怕就是彦五郎大人与信行公子了。” “彦五郎大人会与信行开战吗?”土田夫人惊诧道。 但身为“尾张之虎”信秀的正室,又加上在领主夫人的位置上浸润多年,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我懂了。你们的意思是:一旦我们击垮了信长,那接下来彦五郎大人就势必会和信行围绕着领主之位展开新的战争。” 被土田夫人这么一说,权六和林通具都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钦佩的目光一并齐刷刷地凝聚在信行身上。 “正是如此,母亲。” 籍由林秀贞之口,将自己的意图及决定传递开来之后,信行正式接过话题,将他的思量及打算对着议事堂的四人摊现开来。 “将我们和彦五郎一方连接到一起的,是彼此都有哥哥这个共同的劲敌。” “而一旦这个劲敌倒了,围绕着领主之位归属而开战的,毫无疑问就是我和彦五郎了。” “到时候,他就会成为我的头号敌人。” “我与哥哥均为同父同母所生、都属嫡出,何况我又继承了‘弹正忠’的家族名号,若论正统性是丝毫不会输给哥哥的。” “但彦五郎就大有不同。” “论身份,他是织田主家的继承人,我们家族虽然身为尾张之主,却只是分家出身,所以在正统性这个方面是辩不过彦五郎的。”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让彦五郎和哥哥两人斗得你死我活,无论他们哪一方存活,都必然会元气大伤,到时候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这便是我的决定,不晓得大家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与信长的霸气强悍不同,温和高雅的信行,将每句分析都娓娓道来。 他的行事作风与信长的雷厉风行,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比。 信行凭籍英俊脸庞再加上端庄表情,使他说的每句话听起来都显得如此冠冕堂皇。 这让重臣权六到林秀贞兄弟,都更加在心里奠定了彼此维护信行夺位乃是正义之举的信念。 因此他们对信行的决策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就连端坐在信行身旁的土田夫人,在听了他的一番解析后,亦露出了感动的表情。 “真是难为你如此考虑周全的思量了,信行。” 她用掺杂着骄傲和柔情的语调说,以百分之百信赖与支持的眼神望着这名最心爱的次子。 “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做吧!我们姑且就来看看信长和彦五郎大人两人当中,到底谁会最先倒下好了。” 骏河国·骏府城·领主府邸·庭院·九重樱园 一朵朵如雪、如霞的樱花,组成了一片绚烂花海,沁人心脾的芬芳在空气里流窜着。 义元下令小侍从在樱花树下铺了一块既宽且长的丝绸,与叔父兼骏河国传奇军师雪斋在丝绸上盘膝而坐。 坐在他们身边的,正是时年十三岁的竹千代。 自从与信长分别、并被河尻护送到骏河国后,以人质身份住在首府骏府城的竹千代,日子过得其实并不悲惨。 义元在雪斋的建言下,考虑到冈崎城的松平家向来对今川家忠心耿耿,便决定大力确保竹千代以松平家嫡子身份继续担任三河国领主。 为保证竹千代一如父亲松平广忠般对今川家保持忠贞,义元便给了竹千代如同今川家同门的待遇,让他长大后能自觉为今川家效命。 在义元这样的想法下,竹千代在雪斋的庇护与教育里得到堪比今川家同门的优待,并能参与到很多讨论政事与军事的场合。 此次的谈话与决策由于与信长有关,故而在雪斋建议下,义元便召来竹千代列席,让他亦有机会了解到尾张国的现时情况。 无论在任何时候,义元永远都是一身白衣胜雪的着装。 这身飘逸出尘的着装与他的俊美面容及高贵气质实在相互辉映,更能彰显出他身为骏河、远江、三河三国之主的身份。 “尾张国内的探子传来密报,说是织田信长大败主家的彦五郎,看来他的战力相当不俗。” 义元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竹千代时,以隐隐观察的眼神悄悄留意着竹千代的反应。 “是吗?我倒不会觉得特别奇怪。”竹千代面不改色地回应,“信长大人是个很有谋略、也很擅长伪装的人,若织田主家的彦五郎被蒙蔽而轻敌失败,那也不奇怪。” “是吗?你向来都对他赞不绝口,这场胜仗确实符合你对他的评价。” 义元用右手大姆指和食指拈起一片落在他肩头的花瓣,放到鼻翼下轻轻地闻嗅着。 “如今看起来,他对我们今川家统管尾张东部的鸣海、大高、沓挂三城视若无睹,原来是在保留实力用以对付国内的强敌啊。” “这倒非常符合我印象里信长大人的作风。”竹千代解析说,“他虽然强悍果决,但却是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不会贸然做出超乎自己实力范围太多的事。” “是吗?”义元笑了笑,“既然他一直在回避与我们今川家的正面交锋,我倒很好奇这次他是否还会再次采取回避的立场呢?” “义元大人方才说‘这次’?”竹千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莫非您准备再次向尾张国出手?” 义元笑而不答,只是悠哉游哉地向东面看了过去。 一名高大威猛的武将,正身姿英挺地从东面向他走来,来到义元面前后,这名武将立即单膝着地,恭声向他致以问候。 “在下朝比奈泰能,应主公传召而来,愿主公顺心康泰。” “泰能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聊信长和尾张国的事。”义元伸出纤长雅致的手指,往丝绸的另一端指了指,“快坐下吧,我们坐着说话。” “是。”泰能在义元指向的一端跪坐,神情严肃地望向义元。 “泰能啊,我要你作好带兵进入尾张国的准备,并在我们势力范围内的鸣海城以东,筑起一座名叫村木的城砦。” “主公要我在鸣海城以东……筑城砦吗?” “没错,这样我们便能以这座村木砦来隔断织田方的绪川城与木国城,然后再蚕食掉这两城,将在我们控制下的边境线继续向西推进。” “是!对主公的指令,我泰能势必会万死不辞地全力以赴!” 虎背熊腰的泰能没有半丝犹豫,眼里闪过志在必得之色,立即慎重地伏身领命。 此时的今川家势力范围遍及骏河、远江、三河三国,并继续朝尾张国稳步扩张,而在传奇军师雪斋的辅佐下,国势更如朝阳般冉冉升起。 在这样的背景下,义元对夺下尾张国的绪川与木国两城,就更显得踌躇满志了。 第35话︱村木砦之战(前篇) 天文23年·1554年初·信长21岁·尾张国·那古野城·城主居所 信长边吃着早膳,边聆听恒兴带来的战情禀告。 “启禀主公,绪川城主水野信元派使者发来急报!” “骏河国的大将朝比奈泰能在正月二十日带兵进入尾张,目前正在鸣海城以东筑造一座名为村木的城砦,准备以此砦作为包围绪川城的基地!” 虽然态势紧急,信长却没因此停下品尝早膳的动作,反而继续夹起一块豆腐送进嘴里。 “义元这个人的贪念果然是没有止境的,吞掉了鸣海、大高和沓挂三城后,如今又准备蚕食我们尾张的领土了。” 信长拿起碗尝了一口味噌汤,顺手抹去唇畔残留的一丝汤渍,眼睛明亮地望向恒兴。 “既然这样,恒兴,那我们就准备好和今川义元派来的那个所谓的大将开战吧!” “开战吗?”恒兴眼睛一亮,随即慎重地俯身领命,“是!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等等,恒兴!”信长补充道,“在开战前我们需要做好一件事。” “是,请主公明示。” “上次和彦五郎军决战,我们向世人彰显了击溃国内叛军的能力;这次和今川军对决,是我们向世人展示能够打倒任何来犯之敌的大好机会。” “是。” “所以我们要像上次一样倾全城兵力出击迎敌,这就必然涉及到守城问题。你派使者到美浓的稻叶山城去,向我岳父请求守城的援军。” “遵命!我这就立刻执行!” 看着恒兴再度俯首领命、继而转身风风火火地疾步离开后,信长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的轻笑。 “那个向来稳重的恒兴,如今做事也有那么一些雷厉风行的感觉了,但怎么看起来这样不像我记忆里的恒兴呢?” 他咕哝自语着,又往嘴里送了一口米饭,大口大口地咀嚼并咽了下去。 信长的反攻战略实施得异常迅速。 他在正月二十一日收到泰能带兵入侵尾张的消息,当天就立刻召开军议会并落实好一切安排。 至于村木砦被今川军重兵把守、尤其正面更是防备严密的布局,也由水野的使者禀告了信长。 信长将这项严峻的现实情况,选为他在军议会上特别谈论的重点。 “我想大家都知道,绪川城临近知多半岛东岸,而从那古野城到此城的陆路,已经完全被今川家占领下的鸣海城、大高城、沓挂城切断。” “既然村木砦正面戒备森严,我们若经过此处去援救绪川城不但会打草惊蛇,还会受到攻击。” “但相对地,若绕开此处则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进入绪川城。” 他眼里闪动着慧黠的光,带着招牌式的歪嘴坏笑,逐一望向下座的六名重臣。 “恒兴,我记得水野的领地绪川城背临大海对吧?” “是。”恒兴答道,“绪川城的背面便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此城向来以优美的滨海风光闻名。” “所以这次我们不走陆道、改走海路,这样就能顺利避开今川军耳目了。”信长拍了拍倚着的扶几,将视线投向光隆,“光隆。” “在。”光隆洪声回应。 “你领命研究与组建尾张水军已有一段时日,这次海路通道搭乘的大船就交给你来负责。” “是,会后我就即刻着手。” “即刻着手还不够,速度和效率都一定要快。”信长加重了语气强调,“这点没问题吧?” 其它五名亲信家臣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光隆,然而临危受命的他却没表露出丝毫为难。 “幸好我平常就有作好准备,否则恐怕今日难以完成主公之命。” 光隆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神色却相当认真地向信长俯身鞠了一躬。 所谓强君手下无弱将,这句话用以形容当前信长与他麾下六名亲信家臣的关系再适合不过。 另一方面,在收到信长的求援后,道三很快便作出了反应。 这次他派出的安藤守就,与之前在萱津之战里帮信长守城的稻叶一铁同为“美浓六宿老”。 连续两次都派出美浓国实力最强的“六宿老”成员施以援手,道三对信长的重视可见一斑。 收到道三的回应之后,信长当即在留宿浓姬居所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喔,父亲这次派了安藤过来帮忙守城呀。” “岳父为什么没派上次帮过忙的稻叶,而改派了安藤率两千斋藤军过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没什么奇怪的,父亲行事本来就捉摸难定,所以我也懒得去揣测他的想法。” “应该是他在上次帮忙守城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岳父这次特别换了另一名大将前来支援。阿浓,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浓姬侧过身子,伸出纤长秀雅的手指点了点信长的鼻尖,不置可否地吃吃笑了起来。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就算问得再清楚又会怎样呢?大人还是维持专注眼前事的风格就好。” “专注眼前事呀。”信长思忖着她话语里的蕴意,忽地翻身一把抱住了她,“那我此刻最重要的眼前事,岂不就是你吗?” “难道不是如何击溃今川军吗?” 浓姬用手推着信长的胸膛,明显是在欲拒还迎,而这显然更撩拔了信长的占有欲。 “对我来说,你可比今川义元派到尾张来的那个朝比奈泰能还要可怕得多,所以我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要击溃你。” “是吗?大人可还真是自信,今晚究竟谁击溃谁,胜负也还未见分晓。” 浓姬话语里混杂着挑衅与诱惑。 她忽地将信长往右侧一推,双手同时按住信长手腕,让他保持着正面仰卧的姿态时,她亦压上了他的身体。 “现在,被压制的到底是谁呢?”她继续挑衅地问。 第二天即正月二十二日,当安藤带领美浓两千大军进入尾张国境时,收到消息的信长就率兵出阵迎战了。 剑术或肉搏战方面实力不如五名同侪的光隆,在用心钻研的水道造诣方面却异军突起,完全按信长嘱咐地备好了运载军队的大船。 登船前,由光隆精挑细选而来的船夫们,派了一名代表怯怯向信长发出请求: “主公,今日天气恶劣,海中注定会起狂风巨浪,可否改日再出海呢?” 然而信长不假思索地强硬否决了这项请求。 “不行!只要我们晚出发一刻,绪川城承担的危险便加重一分,必须准时登船出发!” “可是……”船夫代表还想说些什么。 “你们都是国内经验最为丰富的船夫,怎可在天气或风浪面前露怯?” 信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 “这既是对你们船夫功底的考验,也是你们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 “听好了!若船顺利靠岸,我对你们个个都有重赏!但反之亦然,你听明白了吗?” 信长语速缓慢,然而语调却异常强硬。 他不怒自威的气场,随着锐利眼神顷刻贲发,一下子就震慑了船夫代表。 对方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小人一定将主公的话悉数向同伴转达!”船夫代表吓得当即行了九十度的鞠躬大礼,“还请主公放心!我等一定倾尽全力将我军送到绪川城!” 即使天气恶劣,信长军还是在预定的时间内登上大船。 这一艘艘大船俨然一条条高背的大鱼,分开海浪、直往下游,由赤裸上身的精壮船夫与士兵组成的划船阵容,全情投入地划动着船桨。 风浪很大。 波涛中的大船不时会有明显晃动,载着信长军的船只排着长长队伍鱼贯而往,海浪拍打船身时溅起的浪花,偶尔会落到信长脸上。 他每次都不以为意地任由海水就这样风干,只管将视线投向海天一线的前方。 虽是顶着狂烈的海风出海,未曾想船队刚好借着海风吹拂之力行进,反而用了比平常更少的时间便抵达了绪川城附近的海面上。 信长的武运可说极为昌隆。 在借海风速行的同时,他舍弃陆道、改走海路的策略也发挥了作用—— 当泰能将全部的监控重点集中在村木砦防守严密的正面时,信长已经乘船绕开了村木砦,在其后方的绪川城与水野成功会合。 对被今川军围困的水野来说,信长率大军从绪川城背面的海岸登陆实施救援,无异等同于巨旱迎甘露、天降奇兵般的惊喜。 “什么?主公率军从我城背面的海岸而来?现已在沙滩登陆?” 水野在接到家臣的禀告后,按捺不住兴奋情绪地跳了起来。 他随即迫不及待地拔腿就跑,恨不得立即就奔到赶来救援的信长面前。 甚至赶到信长面前后,水野亦不加掩饰地表露出对信长的钦佩之情: “主公好一着妙招!选择水路绕开村木砦、避开敌军耳目这个计策,实非我等凡人所能及。” “哪的话,要不是你及时通报,恐怕我现在还蒙在鼓里,任由今川军在尾张持续坐大。” 信长拍了拍水野肩膀,当众传递出明显的勉励与赞赏之意,将话题转到了吃喝及休憩上。 “将士们在怒涛骇浪里颠簸得有些疲了,就麻烦你给他们安排食宿,我们休整一天后即刻向村木砦发动突袭。” “是,在下早已准备妥当,这就让家臣带他们到安排好的地方用餐休憩。”水野恭声回应,“主公此番也受了风浪颠簸,还请先补充些体力为好。” “辛苦你了。那我们就边用膳边聊聊,这一仗该怎么打好了。” 虽然同是经历了风浪颠簸,信长却没怎么显露出疲意,眼神反倒越发明亮。 看得水野在心里连番啧啧称奇。 就像信长叮嘱的一样,他带着六名亲信家臣与水野在用膳期间,当真毫不含糊就直接切入了如何对村木砦发动突袭的讨论中。 “水野,你说过找人绘制了村木砦的地图,现在就把它拿到大厅这里,好让大家看个究竟。” “是。” 被火速拿到大厅的村木砦地图在榻榻米地板上铺开,信长随便扒了几口饭后,便走到地图前盘膝坐了下来,垂下眼睑仔细地端详着。 有他以身作则,其它人哪里还敢再耽于用膳,都纷纷聚拢在地图周围。 “照着这张地图的标示来看,村木砦有两道进出口。” 信长执着折扇,神色专注地在地图上比划着。 “它的大手门在城东、搦手门在城西,南端则是一片空壕。水野,我说得没错吧?” “主公您说得没错。”水野点头道,“其中空壕被今川军视为天然防御点,进攻此处最为困难。” “既然最为困难,那便由我亲自率军攻打这片南端的空壕吧!” 信长主动揽过村木砦最为棘手的南端空壕进攻点,接着便飞快地对整个突袭战略进行了安排。 “水野你和恒兴、丹羽还有利家,负责攻打城西的搦手门,你们在战斗方面都属于稳健派,配合应该会极为默契。” “泷川、佐久间与河尻,你们在战斗领域都有凶猛狠辣的特质,就好好携手把这项优势发挥出来,在城东的大手门把今川军打得落荒而逃。” 作好部署之后,信长视线分别从每位部下脸上掠过,相当认真地环视了他们一遍。 “明天我们将分为三队人马,从三处要塞向村木砦发动全力进攻,这便是战略上的安排了,有谁对此怀有异议吗?!” 与他在大厅共同进膳的,均是发自内心敬仰并追随他的家臣。 水野对他更是仰慕与尊崇不已,他们自然不会对信长的战略存在任何异议。 一月二十四日清晨,信长联合水野对村木砦发动了突袭。 他如在用膳时制定的战略一样,亲自率军自南边攻打城砦,而其它人则兵分两队,分别朝着城东的大手门、城西的搦手门发动攻击。 村木砦南端的空壕宽约两米,这个距离并不足以阻拦住信长军,只要快速纵身一跃,凭籍弹跳力便能越过。 但它的深度无疑远比信长料想到还要更甚:空壕目测深约五米,壕底布满利刃与尖刺,一旦失足跌落将必死无遗! 而且今川军针对这处空壕可谓用心良苦地布下了多重防御—— 在离空壕约五十厘米处树立有五根巨大木桩,这些木桩与村木砦以坚绳相连,临近城墙顶端的绳下又绑着数根粗壮树干。 这些树干在信长军发动从空壕上空跳跃而过的攻势时,无疑将成为极具杀伤性的武器! 空壕的另一端是村木砦的坚固城墙,这些城墙建得很高,信长迅速地判断出城墙背后很可能潜伏着敌兵。 纵然如此也不能退缩,必须勇往直前一举攻下此处! ——信长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这既是种自我勉励,同时也是与自己的约定。 “进攻!”信长举起菊文宗高喝,“让今川军见识见识我们的威力!” 受到信长鼓舞的将士们顿时豪情冲天地发出嘹亮的高吼,前锋队员随即将所有精力集中在腿部,疾速地朝着空壕跑了过去。 他们的本意当然是想疾跑到空壕前,再通过弹跳越过空壕,跃到对面的土地上,这样就能对村木砦的南侧发动猛烈攻击了。 然而可惜天不随人愿。 当这些勇猛的前锋队士兵开始了他们的第一轮弹跳时,临近城墙那端的坚绳处突然起了变化。 每根树干处都惊现了今川军的武士,他们倾注全力将绑得紧紧的树干,从城墙顶端那方朝着前锋队员这边推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很多年轻士兵发出惊叫。 被绑在坚绳上的树干疾速向士兵们撞了过来,他们就在越过空壕时被这些树干撞落,跌入空壕后又被竖在地面的利刃与尖刺扎死! 转瞬间,信长就损失了一批士兵。 他眼睁睁地看着今川军的防御得逞,又目睹士兵们是如何被树干撞落、继而跌入空壕。 在惋惜与不舍的同时,信长心头也随之燃起了熊熊怒火! 然而他不能为此退却。 因为但凡战争必定会带来伤亡,所以信长告诫自己:此时必须冷静下来、必须专注寻找以图发现这座木村砦南侧的破绽! 只要找到防守破绽,他亲自率领的军队就能攻进城砦内部、从而让今川军血债血偿! “继续发动第二轮进攻!”他冷静不迫地再度举起菊文宗,“很多守砦树干都不足以弹回原位,我们就趁这些空隙一口气跳过空壕!” “各位,是时候展现出你们男儿的峥峥铁骨和勇气,去为自己和家人建功立业了!” “更要让这群骏河人看看我们尾张男儿的无畏气概!现在,开始第二轮进攻!” 第36话︱村木砦之战(后篇) “冲啊!”信长军的将士们个个吼声震天,冲着空壕飞奔而去。 就在他们跑到空壕前,有些已经飞身跳跃、有些正准备弹跳而起时,对面村木砦城墙里忽然有众多离弦之箭朝他们疾射而来。 “啊!”年轻的士兵们发出愕然惊叫。 在猝不及防的袭击下,有些中箭后跌入壕中被利刃与尖刺扎死,有些在壕前猝然倒地。 信长军发动的第二轮冲击,再度以失败告终。 士兵们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片地面,浸湿了信长脚下的这片土地。 面对死伤甚重的场面,信长有种痛楚难忍的感觉从心头涌起。 他竭力压制住这股几乎要扰乱自己心神的情绪,竭力维持冷静地仔细观望着对面高耸的城墙。 必须要寻找出破绽来!这个看似防守严密的村木砦一定有它的破绽! ——信长在内心不断地对自己说。 而他当前的使命和任务,就是尽快发现这座城砦的破绽! 用锐利的目光将高墙扫视了好几遍后,信长视线忽地在坚固无比的城墙显露的小口上定格! 就是这些小口! 方才造成第二轮冲锋士兵们大量伤亡的利箭,就是从这些小口当中射出来的! 信长不动声色地唤过身边一名小侍从:“将火枪队给叫到前方来,尽量不要被敌人察觉。” “是!”小侍从领命疾奔而去。 得到命令的火枪队成员们,置身在第三轮冲锋队士兵身后。 当第三轮士兵们向空壕狂奔而去时,毫不例外地,他们由于再度受到箭雨袭击而纷纷倒下或跌入壕中。 但藏身其后的火枪队成员安然无损。 这些火枪队成员忍痛从伙伴们的尸体旁边迅步小跑向前,飞快瞄准村木砦城墙上的小口开火。 “砰!”、“砰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射击声在村木砦南端陆续回荡。 置身在坚固城墙另一端的今川军弓箭手们,正是通过城墙上的这些小口向信长军射出利箭,但此时这些小口却俨然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在这个时代,再没有比子弹更快的武器了,它的速度与杀伤力,绝非弓箭或苦无所能比拟! “啊啊啊!” 这次在同一时间发出惊叫声的,是城墙另一端的今川军弓箭手,他们纷纷倒在了血泊中。 “火枪队听令!” 在突击成功后,信长再无顾忌地高声发出指挥。 “迅速分出两股兵力,一股主力对着城墙上的小口射击,另一股主力对着敌方刚才在城墙顶端将树干推向我军的空隙处射击!” “别将所有火力集中一下全部射出!要采取轮流射击的方式,让今川军再无任何反击的机会!” 信长通过冷静观察,寻找到看似防守得滴水不漏的村木砦南端破绽。 而在他的亲自指挥下,躲在城墙后的今川军再无任何反击机会。 城墙顶端的今川军武士刚想伸手去推弹回的树干时,信长军的火枪手就立即举枪射击。 这些今川军武士不是惨遭爆头、就是被射穿胸膛。 而那些今川军的弓箭手们同样没有用武之地,城墙上特意留给他们射箭的小口已完全被信长军的火枪手们锁死。 他们一旦现身小口前想要以利箭反击,身体就立即被打穿、并留下一个个弹口,从而导致大量弓箭手死亡。 信长制定的轮流射击战略,有效规避了火枪在射击前冗长的准备工作,保证针对今川军的攻击绝不间断。 原先看似朝向今川军一边倒的战况,终于被彻底扭转! “近卫队在哪里?!”信长执着菊文宗指向村木砦那高耸的城墙,“是登墙的时候了!也是你们以身作则进行示范的时候了!” “遵命!”先有一名面容硬朗、气质阳刚的近卫队成员喊了一声,随后类似的呐喊陆续响起。 这些被授予守卫信长安危使命的近卫们,在身份与地位上均属于亲兵阶层,从剑术或武力值上均比普通士兵更为优越。 信长特意将登墙任务授予他们,为的就是确保万无一失,从而更大范围地激发和鼓舞士气! 这些身先士卒的近卫队成员们,在火枪队掩护下顺利跃过空壕,皆冲到了村木砦的城墙下。 然后他们掏出在绪川城就已经准备好的铁爪,朝着城墙顶端抛了过去。 这些铁爪另一端连着麻绳,一旦铁爪牢牢勾住城墙,他们沿着麻绳便能飞檐走壁地爬上村木砦南端的顶端。 有几名无惧死亡的今川军士兵现身城墙顶端的空隙处,执刀意图斩断麻绳。 然而他们才刚高举着打刀冲出,下一秒就立即被信长军的火枪手开枪射死。 因此信长的近卫队成员们顺利登上了城墙顶端。 这些一等一的剑术好手,在进入村木砦后立刻对城砦南端的驻兵们展开了攻击。 “第四轮士兵们接上去!像近卫队成员一样用绳索登墙,直至有人从内侧打开城门为止!” 信长清澈却响亮有力的喊声,听在将士们的耳里不吝是最有效的勉励和鼓舞。 他们纷纷高吼着跃过空壕,朝着村木砦的城墙冲了过去。 不断有信长军士兵登上城墙顶端,他们甫一登上城墙,就立即对陷入奋战中的近卫队成员施以援手。 村木砦南端的今川军驻兵们在这样的攻击下逐渐力不从心,被信长军斩杀的人数越来越多。 村木砦南端的大门,终于在历经了惨烈的激战后被霍然打开。 当看到那两扇厚实的大门终于在眼前开启时,信长禁不住百感交集。 他如一头猛虎般迅猛地冲了过去,然后纵身一跃,敏捷地越过空壕,在另一端顺利着地。 他没再发出任何指示,只是身先士卒地狂跑着冲进城砦内部,挥动菊文宗劈死了邻近的几名今川军士兵。 主君尚且奋勇至此,属下又哪来的松懈与怯意?! 这场针对村木砦南端发动的攻坚战,在信长亲自坐阵指挥下,信长军终于一举攻破空壕! 另一端,由泷川、佐久间及河尻负责攻打的城东大手门,在派出士兵以木桩撞开城门后,泷川一马当先地率先攻入外丸。 他一冲入外丸,双臂就犹如大鹏展翅般由下而上地伸展挥出,数枚苦无如利箭般朝着围上来的敌兵射了过去。 “啊啊啊!”被苦无劈入脑袋、或切开脖颈、被扎入胸膛的敌兵们,发出哀嚎般的惨叫声。 当敌兵针对他再发动第二轮攻击时,泷川又如大鹏挥翼般朝着他们射出数枚手里剑。 在忍者的武器里,若说苦无等同于暗器,那么手里剑就形同于飞镖,对惯于用打刀或长枪的武士来说,往往会由于超出预料因而无从招架。 “啊啊啊啊啊!”敌兵又一次发出惨叫或哀嚎,完全来不及闪避就怆然跌倒在地。 泷川率先解决了大手门内蜂涌而上的首轮敌兵后,河尻与佐久间挥着打刀率着信长军冲入砦内,抱着必胜之心挥刀与敌军互砍了起来。 泷川此次携带的杀敌武器并不是打刀,而是就连忍者一族里也鲜少有人使用的忍仗。 忍仗,这种武器顾名思义,乃是一根藏有链子、长矛及刀剑等武器的手仗,在迎战敌人的过程里,能随使用者按动开关以启用各项不同的武器。 泷川用这根忍仗挡住敌兵以上段姿势执刀砍下的一劈,然后一脚踹倒敌兵,手中忍仗随即露出长矛,一招就捅穿了敌兵喉咙。 察觉到身后有两名敌兵正执刀偷袭而来,泷川迅捷转身将忍仗横向一挥,链子如蛇般窜了出动,同时缠上两名敌兵的脖颈。 泷川再将忍仗往回用力一紧,两名敌兵脖颈顷刻间被绞断,对泷川的偷袭以惨败告终。 当城东大手门陷入激烈战况时,由水野、恒兴、丹羽及利家负责攻打的城西搦手门,亦正上演着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 他们派出士兵用木桩撞开搦手门的大门,在此迎战的是奉义元之命前来夺取绪川与木国两城的今川军大将泰能,因此遭遇了异常顽强的殊死抵抗。 率军抵抗的泰能在收到空壕与大手门皆被信长军攻破的消息后,内心就产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此时的泰能已经下定玉石俱焚的决心。 在他的授意下,今川军将士在决战中不再以“战胜对手,然后平安地活到骏河与家人相聚”为第一目标,而是抱着“和对手一起死”的信念与信长军对决。 在这种形势下,今川军一声不吭地撞向信长军手中的打刀,然后忍着剧痛再砍向对手的情况不断发生,同归于尽的比例在搦手门大幅度提升。 丹羽很快发现了今川军的异常。 他立刻据此作出了决策,执着打刀一路砍倒敌兵,冲出重围赶到了正奋勇杀敌的利家身边。 “利家!” “嗯,怎么了?” “搦手门这边的今川军在动用以命相搏的作战方式,这样下去我军恐怕会产生大量伤亡啊。” “我也察觉到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都说‘擒贼先擒王’,要击溃这群今川军死士的信念,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先斩杀了他们的主将朝比奈泰能!” “好主意!那个泰能如今正在恒兴带兵厮杀的方向。丹羽,那我们一并向恒兴那边杀过去?!” “正有此意!” 两人边交战,边就接下来的作战策略达成一致,于是便齐齐朝着恒兴奋战的方向转移了过去。 在转移过程里,丹羽和利家形成了背靠背的“两位一体”攻守联盟。 凭籍两人多年相处的默契,再加上出众的剑法,他们在转移路上与敌兵的刀剑相接,可说是全程挥刀见血的“杀无赦”。 刀光剑影、断掉的长枪、不断倒下的士兵,构成了搦手门战场上的惨烈场景。 染血的武士们喘着粗气,却仍旧坚持着向对手挥刀,两军的无数将士用鲜血染红了土地。 丹羽和利家一路冲杀,不断地四处搜寻。 当泰能的身影终于映入他们眼帘之际,这名敌军大将正陷入与恒兴的殊死对决中。 两人都没有大声喊出恒兴的名字。 皆因高手对战之间,但凡出现一丝分神都可能导致战况瞬间反转,继而被对方斩杀于刀下。 丹羽与利家相互对视了一眼。 在这短暂的一瞥里,他们读懂了彼此内心的共同想法: 那就是挥刀加入支援恒兴的战局,共同联手将泰能斩杀! 战况紧急,丹羽和利家完全没有机会去征询恒兴的想法,两人就抽刀出鞘地向泰能飞奔而去。 在他们出手前,恒兴正以一记拔击切向泰能腹部。 泰能迅即将打刀从左侧擦上,强力拦下恒兴的进击,双方均以手中的打刀相互牵制着彼此。 随着丹羽和利家的突然加入,这场决战瞬间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利家手中两把弯刀同时挥出,右手弯刀以横切向泰能后背砍去,左手弯刀则以下劈斩向泰能肩膀,将二刀流里的双向攻击发挥得淋漓尽致。 泰能情急之下爆发出全身势能,狂吼一声硬是荡开了恒兴的打刀。 泰能随后身形急转地持刀迅即挡下利家的一记下劈,却被他右手挥出的横切划中后背。 鲜血当即从泰能后背的伤口流出。 但在身陷围攻之下,他的反应依旧非常灵敏,硬是忍痛向左侧火速退去。 然而一直在留意着他的丹羽,紧抓住这个机会瞬步掠了过去。 追上泰能脚步的那一瞬,丹羽以下段姿势手执的打刀,也果断地以一记上扬扫向泰能的右腕。 “?!”才刚在利家与恒兴夹攻里脱身的泰能,没料到又遇上丹羽的追击,情急之下索性朝着丹羽的打刀迎了上去。 料定自己断然无法从三人合攻的态势下脱身,泰能索性选择了以命相搏的战斗方式,以左手反手一刀斜斩向丹羽侧腹! 泰能原本已作好拿自己一只手腕,来换在丹羽侧腹砍出致命切口的心理准备。 可惜恒兴并不打算就这样让他如愿。 当泰能挥刀砍向丹羽侧腹时,恒兴飞速追了上来,不假思索就以一记袈裟斩直接从泰能左肩以斜线切入! 在强烈想保护丹羽的念头下,恒兴挥出的这刀倾注了他迫切的心情、及由此所爆发出的力量。 他打刀所到之处的走线,就犹如僧侣所穿之袈裟上半身的领口一般! 泰能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他的左手就因剧痛而强烈抽搐及晃荡起来,手里的打刀也霎时跌落地面。 左肩刚被恒兴以袈裟斩径自切入,右腕随即就被丹羽用一记上扬利索斩断,泰能痛极狂吼。 不过短短一瞬,他两只手就彻底失去了功能,形同一只嗷嗷待宰的公羊! 这种椎心刺骨之痛并没延续上太久,下一刻,利家的弯刀接续而上地划过他的脖颈,泰能的头颅顷刻与脖颈分离。 这位被义元寄予厚望的今川家大将,就这样惨死在丹羽、利家与恒兴的联合围攻之下。 “今川军听着,你们的大将朝比奈泰能已死!”利家举起泰能首级高喊,“这是他的首级,你们在此战里注定必败无遗!” 临近的敌兵最先看到利家手中的泰能首级,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悲痛神色。 “怎么会?泰能大人居然被敌人斩下了首级?!”有位敌兵悲愤交集地吼叫着。 这一吼,今川军将士顿时军心大乱。 原先还拼死与信长军激战的敌兵们,剑法上竞相出现分神的败迹,纷纷被信长军斩杀于刀下。 这场村木砦之战从清晨一直战到薄暮,双方死伤均十分惨重,就连信长的小侍从都伤亡不少。 直至当日薄暮之时,今川军城兵才不敌开城,信长终于得以率军迎接这来之不易的艰难胜利。 对被俘获的今川军将士,信长毫不犹豫地下令: “这些人手上均沾满我军将士的血和生命!对敌人仁慈就等同于对自己残忍,给我一个不留地在现场全部处决!” 他以敌人之血祭奠英勇牺牲的将士这一举动,让麾下的六名亲信家臣及水野都深受触动。 他们均站在信长身后,脸色严穆地看着敌兵被一并处决。 “对于死去的人来说,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信长沉声道,“从今天起,任何胆敢入侵尾张的举动,都必然会付出血与生命的代价。” “他们家人所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地,就由我们来守护!” 他感慨万千地转身,环视了村木砦最后一遍,眼里有寒光闪动,忽地厉声下令。 “来人!将那些今川军还没完成的工事都给我一火烧尽!” 烈焰吞噬了今川军在这片土地上所未完成的扩张梦想。 但对造成信长军无数将士阵亡的村木砦,信长从今后的战略角度考虑,却没将之焚毁,而是把它托付给了水野管理。 默默看着那些未完成的工事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后,信长率军回到绪川城,继续暂时驻扎在此。 他之所以没选择回归那古野城,皆因为他还有一些必须得驻扎在绪川城中才能快速推进并完成的事。 而这些事在与今川家的决战过程里,将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37话︱离间计:信长的谋略! 返回绪川城后,信长将丹羽召到下榻的居所大厅,慎重地将一项重大任务交付给他。 “丹羽,你在工事上向来很有天赋,我也知道你一直在研读各种建城方面的书籍。” “不敢,主公过誊,我也不过只是略通一二。” “得了吧,在我面前就别来假惺惺的客套这招了,难道我还不清楚你吗?” 信长大喇喇将手一挥,嘴角浮现出玩味的笑容。 “话说丹羽,现在是该发挥你在工事与建城方面才华的时候了,我要你在鸣海城附近建起五座城砦,形成团团包围之势。” “建立城砦……吗?”丹羽脸泛讶色,深知责任重大的他,立刻责无旁贷地接受了下来,“是!属下接令!定当倾尽全力而行!” “很好,将建立城砦之事交付给你,我便放心不少。”信长说罢,目光后斜着扫向身后的小侍从,“去将光隆叫来这里,我有另一项任务要托付给他。” “如果主公和光隆有要事商谈的话,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丹羽向信长微微俯首之后,正准备直起身体时,却被信长探手制止了。 “无妨,都是自己人,你从旁听听也好。” 被信长这么一说,丹羽便又即刻端坐回原位,然而心底却有一股暖流舒缓淌过。 信长对亲信家臣从来不吝信任,这些信任通过日常的细微末节体现,却屡屡加深了他们之间的连接与羁绊。 光隆抵达大厅后,便看见了在下座端坐的丹羽。 生性不受拘束的他不禁开了句玩笑道:“看来丹羽已经早我一步领受了主公的新任务啊。” “没事,重要的任务不分先后。” 信长顺着光隆的玩笑打趣回应。 “光隆,你是我们团队里最潜心于学识的人、也是最擅长模仿他人笔迹的人,我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最’字这个称赞我可不敢随便接下。”光隆笑道,“模仿笔迹这事倒是经常会做。” “很好!”信长陡然提高了兴致,倚着扶几向光隆端坐的方向探过身体,“那你这个爱好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 “光隆,我要你模仿带着鸣海城投靠义元的山口教继笔迹,伪造一封由他写给我的亲笔信。” “伪造教继写给主公的……亲笔信?”光隆戚了戚眉,一时还参悟不到信长话里的玄机。 “还不明白吗?”信长露出招牌式的歪嘴坏笑,复又兴味盎然地倚回扶几,“我此番领军出征前就已经笃定主意要这么做了。” “清哲,将这几封信拿给光隆。”信长向身后的小侍从吩咐道,“让他在模仿时也有个参照品。” 从小侍从手里接过教继写过的亲笔信,光隆立刻当着信长面前将信摊开来仔细阅读。 信长完全不以为忤,依然神情愉悦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封亲笔信,首先要以教继口吻恭喜我在村木砦之战里大胜今川军,然后主旨就是教继向我表达忠心、宣誓将会继续监视义元及今川家的一举一动。” “?!”光隆目光霍然一抖,眼里顿时射出了光,“原来如此,主公,我明白了。” “您是要施展离间计,让义元误以为教继父子的投靠是个骗局,造成他们是你派驻在义元阵营的卧底这一假象,然后借义元之手除掉这对父子。” 一直安静地端坐在原位,聆听着信长与光隆谈话的丹羽,此时不禁露出惊诧的表情。 信长的谋略实在太过高深与独到,往往超越了常人思考与布局的范畴,但正因此,丹羽对他越发钦佩得五体投地。 “哈哈哈哈,不愧是光隆,还真是一点就通。”信长满意地直起身体,在一派神清气爽的状态下,连音量也洪亮了不少,“既然明白,那你们俩就快速去执行吧。” “是!”丹羽和光隆同时伏身领命,随即一齐站了起来,迅步向走廊走了过去。 都是陪伴信长成长的亲信小侍从出身,他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信长雷厉风行的作风,也更懂得怎样以效率和成果来赢取信长的认同。 因此接到任务的两人就立刻开始行动了。 丹羽迅速挑选与组建了团队。 他征用了绪川城的石匠与工人、以及信长军里精干的士兵,在前线展开建筑丹下砦、善照寺砦、中岛砦、丸根砦、鹫津砦五座城砦的工事。 光隆则是在回到寝室后选择闭门不出、废寝忘食地临摹起教继的笔迹来。 除了打开房门取水野让人送到他门口的饮食、和上茅厕之外,他再也没有迈出过房间一步。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房里经历了些什么。 对他沉浸在自我空间的做法,信长全然不去干涉、更没有派人催促与询问进度。 这也是信长在用人方面的一惯作风: 他认为既然决定启用一个人、或将某项重要任务交付给对方,就必然要同时给予对方信任与支持,这样才能激励着对方更有干劲和激情去将事情做好。 第四天的下午,光隆来到信长的居所,在大厅将伪造的教继亲笔信用双手呈交给了信长。 “以你的行事风格,想必这将是封足以乱真的信了。” 信长微笑着摊开竖纸,才扫上一眼,眼里便立即闪动着赞赏之色。 光隆确实完全临摹出了教继的笔迹,连信中使用的标点符号也和对方一模一样。 更难能可贵的是,信长只是对他说了个主旨,他却将之扩写成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忠臣亲笔信。 这封用教继口吻写出的信件,字里行间皆充满“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忠贞与赤诚。 “我很满意,光隆!”信长将信小心翼翼放在身旁的榻榻米地板上,迅即又吩咐身后的小侍从,“清哲,让泷川火速到这里来!” 泷川赶到大厅后,他才刚在下座端坐好,信长就开门见山地直切主题。 “泷川,你是忍者出身,腿力必有过人之处,在应对突发事件时的灵敏度应该也更甚于他人。” 虽然不清楚信长这番话潜藏的用意,泷川依旧坦诚回答:“是,主公提到的这两点,我确实都有一定程度的自信。” “是吗?那让你将这封密函带到鸣海城的修心寺去,应该再适合不过了。” “修心寺?”泷川沉吟片刻,“主公说的可是奉义元之命驻守在鸣海城里,专程监视教继父子举动的监察官山合正则居所那一带的寺院?” “不愧是忍者出身,情报很灵通嘛。” 信长笑了起来。 “对义元来说,教继父子毕竟是弃主投敌的新家臣,他当然难免会不放心地派出今川家的部下驻守于鸣海城监视。” “修心寺是鸣海城去往临近尾张各大直管城池的通道,为了严防城内出现与我方通风报信的情况,每个路段都派了今川军卫兵严密把守。” “而你此行的目标,正是这些严格防止城内出现通敌行为的今川军卫兵。” 听到这里,泷川浮现出恍然顿悟的神色,不自觉地挺直了腰干,表情庄重地迎向信长的视线。 “主公,我大致上明白您的意思了。” “我会以贩卖产品的平民形象潜入鸣海城,然后在修心寺一带晃悠,选择最隐幽的小径通行,故意引起今川军卫兵的注意。” “这封密函我会放在一个小包袱里,当他们起疑要叫住我时,我就佯装惊慌失措地将小包袱给抛出去,为了逃命地一溜烟逃开。” 在泷川阐述他的行动打算及步骤时,信长全程安静且专注地聆听着。 在这个过程里,信长在认真聆听的同时,没有插入半句话,充分表达出对泷川的尊重与信赖。 当听完泷川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信长才悠然接过了他的话,给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说的都没有问题。” “但是泷川,你要明白最重要的一点,并不只在于潜入鸣海城,更在于要安然无恙地回来。” “所以你不光要让今川军的卫兵认为他们拦截到了一项关键的通敌行为,更要确保自己在他们的围堵下能够顺利脱身。” “这是项危险且艰难的任务,即使如此,我也要你平安地回到这里。怎么样?能做到吗?” 信长最后这句话已经不只是询问、更等同于一句关切的叮咛了。 这份心意通过话语传递到了泷川心田,进而触动了他的心弦。 他直勾勾地迎向信长的视线,君臣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了半晌,泷川才坚定地俯下身体。 “泷川幸蒙主公牵挂,必定不负嘱托平安归来,还请主公切勿担心。” 当天下午,泷川就换成商人装扮,以忍者的易容术掩饰了本来面貌,向鸣海城进发了。 混入鸣海城后,他煞有介事地在城内完成了几笔商业交易,接着在临近修心寺的客栈住下。 凌晨时分,他就立即离开客栈前往修心寺,特地挑了修心寺上游的芳村一带道路来走,皆因此处是监视最严密的地方。 走在芳村稻田边的小路上,泷川故意表现出不时四下观望、同时又极力掩饰着些什么的模样。 掺杂着泥土芬芳的风拂过,泷川将脚步声控制在轻盈却又能被武士察觉的程度,果然引发了今川军卫兵的注意。 “喂,那边的商人先停一下!”卫兵里看似小头目的马脸唤了一声后,立即带着五名部下围了过来,“你是从哪来的?这么早又急着要到哪里去?” “我吗?”泷川表演出故作从容的淡定,“我是从那边的村落来的,准备去看慕原村的朋友。” “那边?那边指的是哪个村落?你这话答得怎么这样模糊?” “呃,那边……那边指的是幸叶村!对,我是从幸叶村那边来的。” 看泷川答得吞吞吐吐,马脸小头目越发起疑。 他稍微抬起下颚,五名部下便心领神会地团团围住泷川,从各个方向封死了泷川的退路。 “你这故作从容的模样很可疑。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把这些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我、我叫下野姿三郎,就住在幸叶村,那里住着我专程来投靠的叔叔一家。” “你的回答越发让人起疑。”马脸小头目盯着泷川的脸打量,“解释得越发详细,越发显得像是刻意编造出来的答案。” 他的视线从泷川脸颊一路向下扫去,最终在泷川缠在腰间的小包袱上定格。 “这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你既是到这里专程投靠幸叶村的叔叔一家,平常出门又怎会还特地带着小包袱?这未免太奇怪了!” “武士大人,这一点也不奇怪呀!”泷川诠释出强颜欢笑的模样,“我不过是带了些礼物去看慕原村的朋友而已。” “别废话,把那小包袱拿来给我看看!” “这里面真的只是装了拿去送给朋友的礼物而已!武士大人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看着泷川欲盖弥彰地将小包袱往腰后推去,马脸小头目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立即命令部下去取泷川绑在腰畔的小包袱。 “别这样,武士大人!”泷川挣扎着,不断试图去躲今川军卫兵们探过来的手,“这里面装的确实只是送给朋友的礼物而已!” 他的解释与抵抗,反而促使卫兵们越要对这小包袱一探究竟。 于是在马脸小头目的指挥下,两名卫兵一人钳住泷川的双膊,另一人右手握住他的腰畔,左手利索地解开他绑在腰间的小结。 小包袱就这样被今川军卫兵们拿到手中,这也意味着泷川此行的任务完成了一半。 当卫兵们将小包袱递给马脸小头目时,趁着他们注意力全集中在小包袱上、并处在暂时性的松懈间,泷川把握时机立刻实行脱身行动。 他那被钳住的双膊往外强力一张,钳制他的卫兵只觉得双手一麻,泷川张臂产生的巨大力度在瞬间震开了那名卫兵的双手。 接着他右脚往地面猛地一蹬,灵活运用了忍者的弹跳术,从马脸的五名部下围堵下跃至半空。 当双脚甫一着地以后,泷川即如遽风般拔腿狂奔,转瞬便与六名卫兵拉开了距离。 由于事发得太过突然,在他凌空跃起时,那六名始料未及的今川军卫兵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追上去!别让这奸细给逃了!”马脸小头目反应过来以后,立马心急火燎地下达命令,“在他身上应该会拷问出不少信息!” 他手拿着小包袱,带着五名部下对泷川展开了追击。 然而这些今川军的卫兵,又怎么追得上近江国甲贺忍者世家出身的泷川?! 他们奋力追了一程,最终眼睁睁看着泷川身影如遽风般从视线中消失。 领头的马脸小头目懊恼地停下脚步,俯下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混帐!这家伙身手着实了得,一定不是普通的奸细。”他边慨叹,边打开了小包袱,“想来这里面必定藏着些机密,他应该是专程潜入城里的。” 将包袱里的衣裤和日常用品翻查了半天,马脸小头目最后在一件裙裤的内里发现了密函。 “这里面果然藏着一封密函!”马脸小头目嚷嚷道,“我们得赶紧拿给正则大人看看!要是耽搁了什么就不好了!” 这封密函立刻被送到义元派驻在鸣海城的监察官山合正则手中。 正则神色严肃地摊开竖信,从视线落到第一行字迹开始,他的脸色便越发沉重。 “这……”正则难以置信地自语,“怎么会?我们竟然就这样被织田信长给蒙在了鼓里?” 他心绪复杂地读完密函,神色紧促地从老箪笥收纳箱里拉开左侧第二格的抽屉,从里面取出几封与教继书信往来时保存的信件。 然后正则拿着这些过往的信件,来与手中截获的这封密函对比,脸上表情不断发生着变化。 “确实是教继的笔迹……”正则眼中流动着愤恨之色,“我们今川家居然被这个受信长之命潜伏在身边的奸细给耍得团团转!” “这件事绝对要派人快马加鞭赶回骏府城禀告给主公,由他亲自定夺才行!” 打定主意以后,正则不敢在时间上浪费分毫,随即便扯开嗓子对着走廊喊了起来:“来人!” 这封密函在当天就由专人快马赶往骏河国的首府骏府城,而泷川也不负使命地回到了绪川城。 返回绪川城后,泷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信长居所去报平安,然而当他进入大厅时却愕然吃了一惊。 大厅的下座居然齐齐坐着丹羽、利家、恒兴、河尻与佐久间,当泷川跨进大厅以后,这些伙伴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他看了过来。 “泷川,欢迎回来。”坐在上座的信长面带欣慰地洪声说。 他话音刚落,下座的五名亲信家臣便紧接着齐声道:“泷川,欢迎回来!” 泷川怔怔地呆立当场。 对刚从鸣海城逃脱而归的他来说,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欢迎阵容。 被主君及伙伴们用如此欣赏和亲切的眼神凝望着,泷川内心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体会。 他感到自己和大厅里的信长、还有端坐在下座的五名伙伴是一个整体,行进的是同一条征途。 当前虽然置身在绪川城内,但泷川却产生了一种犹如回到家般的踏实感觉。 第38话︱残忍的血色处决! 古朴的庭院在绚烂樱花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美丽。 粉红的樱花、白色的枯山水、绿色的青苔共同组成一副优美的画,营造出犹如仙境般的意境。 义元坐在书房的廊道外,垂头认真将密函上的字句读了三遍,眼里蕴含的寒意越发凛冽。 “山口教继居然是信长潜伏在我们身边的奸细?”他冷冷地将竖纸搁在木制地板上,“这无耻之徒竟还在密函里恬不知耻地向信长表白忠心。” 被彻底激怒的义元,当即决定要让教继父子付出代价。 “传我指令,将山口教继父子召到骏府城来。”他神色冷峻地扫向跪坐在后侧的小侍从,“就说我要求他们前来述职。” “是!”小侍从领命迅步离去。 义元复又拿起那张竖纸,被耍弄的愤懑在他心头萦绕且驱散不去。 他忽地抓起地板上的茶碗,向着离得最近的樱树掷得粉碎! 尾张国·清洲城·南曲轮·守护府邸 南曲轮在清洲城这座尾张国的首府里,作为守护斯波义统的居地,就如同一处独立的特区。 当年曾是尾张国身份最尊贵、最有实权的守护一职,如今已沦落到只能栖身在这一方小天地里,靠着清洲城主彦五郎的豢养过活。 以吉祥物身份赖活的义统,倒是习惯了看彦五郎脸色过活,安于栖居在南曲轮里,与他最爱的茶道与书画为伴。 尤其是如同今日般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义统总会沏上一壶好茶,品着茗香来纵情挥毫一番。 他的书法造诣极深,刚遒有力又意韵悠长,甚有京都的典雅风范。 当又完成了一副书法作品后,义统满意地搁下毛笔,正准备拿起茶碗浅啜上一口茗香。 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惨嚎,顿时扰乱了他沉浸书画之美的雅兴。 义统放下茶碗,戚眉对身边的小侍从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侍从才刚离开,惨叫声仍在接连不断响起,听起来就像是人在遭受屠戮时发出的哀嚎。 从方向上判断,这些惨叫声竟然是从南曲轮各处传来的,义统心里刹时产生了一股不祥预感。 “义统大人!”小侍从惶恐地从廊道处狂奔而归,“是彦五郎大人他带人……” 小侍从并没能向义统说完最后这句话。 在狂奔到走廊中段时,他忽地从腰畔处断成两截,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半条走廊。 “这是?!”义统骇然站了起来,壮着胆子高喊出声,“来者何人?我乃尾张守护斯波义统,是谁胆敢擅闯这南曲轮?!” “胆敢擅闯?”彦五郎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了过来,“笑死我了,也不看看是靠谁,你才能得以住在这里。” “彦五郎大人?”义统的心一沉,双脚就像被灌了铅一样被钉在地上,“杀入这南曲轮的,居然是彦五郎大人你?” 熟悉的脚步声从远端传来,并逐渐拉近着与义统的距离。 没过多久,彦五郎领着大膳与左马丞随即出现在义统的视线范围里。 当看到面露浓浓杀意的彦五郎时,义统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彦五郎大人……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入南曲轮灭我全族?”义统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背叛我的奸细,还要继续在我面前演戏吗?” 彦五郎嘲讽道,他的脸色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让人不寒而栗。 “你的家臣梁田政纲在萱津之战里向信长通风报信、然后被信长带回那古野城的事情,你该不会认为我会就这样不追究了吧?” “我早向你解释过,这纯粹是政纲私人的行为,我事先也完全不知情。”义统带着哭腔回应,“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我只知道,任何涉及与信长私通的行为,在这座清洲城里都要像对待瘟疫一样被连根拔起!” 彦五郎一步步缩短着与义统之间的距离,此刻阳光明媚,但彦五郎的脸却是一片乌云密布。 义统没有逃,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彦五郎走到他面前后,突然伸出右手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同时左手执着的匕首瞬即朝着他的胸膛捅了过去。 只一刀,就刺穿了义统的心脏。 “还是死了的好,义统。”彦五郎狞笑道,“死人永远不会背叛,所以死亡便是你的最好归宿。” 说罢,彦五郎便像对待废弃物般将义统向前一推,他便失衡地重重摔倒在地。 这名斯波氏第十四代当主,竟然如同牛羊般被屠戮而逝。 光杀了义统还不够,彦五郎还嫌弃地往他的尸体狠狠唾了一口,然后将视线后斜地望向后方的两名重臣。 “这南曲轮里还有漏网之鱼吗?” “回禀主公,由于义统嫡子斯波义银率着家臣出城打猎,因此侥幸从本次的围剿里脱身,我已经派出士兵全力搜查他的下落。” 大膳答道,他阴鹜狠毒的眉眼里,毫不避讳地流露出嗜血的渴望。 “务必要斩草除根。”彦五郎狠声说,忽地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如今守护这个职位名存实亡,身为织田主家继承人的我,便是尾张国内血统最纯正尊贵的人了。” 他举起手中沾满血渍的匕首,在阳光映射下仔细地端详着,眼神显得格外疯狂。 “真希望有朝一日,信长的心脏也能被这把匕首给捅得稀巴烂啊!” 骏河国·骏府城·领主府邸·大殿 穿上能乐服装的小侍从们,在太鼓和古筝合奏出的忧伤乐曲里,执着折扇翩翩起舞。 这些十多岁的武士少年,正值人生里最美好的年华,尤其他们都是被公认为东海道当中最有品味的领主义元精挑细选而出,个个均是俊帅迷人。 教继父子盘膝在下座并排而坐,面前的食案上摆满美酒和刺身、以及馒头。 父子俩边喝着美酒,边欣赏小侍从们的舞姿,脸上都显露出了些许醉意。 一身白衣胜雪的义元从上座悠然而起,手中捧着酒盏,缓步朝教继父子走了过去。 教继父子受宠若惊地当即站了起来。 被信长斩断右臂的教吉以仅剩的左手执着酒盏,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迎向义元。 “为今川家把守鸣海城,还真是辛苦你们了。”义元和声说,“来,今天我在这里敬你们一杯。” “主公言重了,在下万万不敢当。” 教继拿着酒盏,诚惶诚恐地俯身致谢,简直恨不得将“温驯”两字给写在脸上。 “承蒙今川家容纳,是我们父子的莫大荣幸,为您把守鸣海城便是我们的天职。” “来,干了吧。”义元微笑着率先将酒盏举到唇边,悠然地尝下醇厚甘冽的美酒。 义元已然畅饮,教继父子哪里还敢怠慢?他们便一同将酒盏送到嘴边。 而意外就在这时发生。 坐在教继父子对面的今川家重臣葛山信贞此时突然起身,如同一道轰雷般向教吉疾奔而去。 正陶醉获得义元敬酒荣光里的教吉,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被葛山用打刀以一记斜劈斩下首级。 他的头颅在榻榻米地板上滚动,最后停到另一名今川家重臣鹈殿长照面前。 面露嫌弃的鹈殿当即起身,像踢蹴鞠一样将教吉的头颅给踢到走廊里。 “啊啊啊啊啊!”恍然回过神来的教继,第一个反应便是嘶心裂肺地叫出声来,“教吉!我的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当你奉信长之命潜伏到我今川家时,就应当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义元淡淡地说。 “主公,您到底在说什么?”教继涕泪交加地哭喊,“我在背叛织田信长的那一刻起,便决意跟随今川家到底,哪来什么奉命潜伏之说?!” 义元认真地上下打量了悲痛欲绝的教继一番,忽地轻声叹了口气:“唉,若非证剧确凿,我还真被这演技给骗过去了。” “主公,我效忠之心天地可鉴,还请您别为谣言所惑……” 教继眼泪和鼻涕都交集到了一起,拼命向义元解释着,可惜他连说完这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葛山此时已悄然绕到他的身后,扬臂以上段姿势给他来了一记下劈,随着刀光闪过,教继整个人便颓然倒了下去。 他临死前嘴里还在喃喃念叨着:“冤枉、冤枉,我不甘心啊……” 那临终前伸出的右手,像是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冀似地伸向义元,最后却了无生气地坠落。 背叛信长的教继父子,抱着满心欢喜前往骏府城述职,却惨死在义元精心设下的血光宴会上。 义元低头轻蔑且厌恶地扫了他一眼:“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作卧底的奸细,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信长,不该接受他的命令妄图潜伏监视今川家。” 教继死后仍旧圆睁着双眼,显出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 义元甚至嫌弃到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便疾步向走廊走了过去,同时丢下了一句话。 “这些尾张猪将大殿弄脏了,快些给我打扫处理干净!绝不能留有半点尾张猪的气息!” 尾张国·那古野城·城主府邸·夫人居所·浓姬专属房间 信长侧躺在榻榻米地板上,将脸枕着浓姬的大腿,惬意地闭上眼睛,任由浓姬帮他掏着耳朵。 “有一件事要恭喜大人。” “恭喜我?莫非最近发生了什么值得被恭喜的事情么?” “大人的计策发挥了效果,据说今川义元刚在骏府城设下血色宴席,在盛宴里将山口教继父子当场斩杀。” 浓姬浅笑盈盈地掏着信长的耳朵,云淡风轻地谈论着这原本极为血腥残酷的事。 “对于背叛者,大人未折损一兵一卒、只运用计策便诱使义元将他们斩杀,是令家臣们大为敬佩之事,难道还不值得恭喜么?” “喔,你说的是这件事呀。”信长嘿嘿地笑了起来,“不过我的目标也才实现了一半而已。” “才实现了……一半而已?” “对啊,山口教继父子这对叛徒虽然已被诛杀,但鸣海城还在今川家手里。只要一天不夺回鸣海城,这个目标都不算圆满实现。” 掏好左耳之后,信长又翻了个身,悠然享受着浓姬用挖耳勺继续帮他掏着右耳。 他长长的睫毛偶尔会微微晃动,从棱角鲜明的侧颜看去,原本就硬朗威武的五官更显立体,挺直的鼻梁尤其显眼。 “阿浓啊。” “什么?” “苟活于世的叛徒还有近藤景春,但已经不要紧了,要除掉他也不急于一时。” 枕着浓姬柔软且富有弹性的双腿,信长的呼吸频率变得格外舒缓。 在掏完耳朵以后,他又再翻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正仰的躺姿。 “我终有一天会将鸣海、大高和沓挂三城从今川义元手里给夺回来,让这些妄图侵占我尾张领土的家伙付出惨重代价。” “只要大人想做,就没有做不了的事。”浓姬柔声说,指尖轻划过信长光滑的脸颊,“阿浓我,也会好好期待那天的到来。” 正当两人陷于柔情蜜意之间,走廊处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信长非常熟悉的声音。 “是恒兴……”他蓦地睁开眼睛,迅敏地翻身而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么贸然地赶来这里找我?” “主公!” 恒兴疾步进入房间,立马端坐在地向信长俯身行礼,接着直接切入主题。 “前代守护斯波义统的嫡子义银率家臣在正殿求见!” “前代守护?”信长从恒兴的话里察觉到了玄机,“为什么这么说?是义统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恒兴沉声回应,“义统在清洲城的居地南曲轮受到彦五郎一伙的袭击,除了当时带着家臣外出打猎的义银侥幸逃开一劫,整个斯波家已惨遭屠戮!” “有这等事?!”信长在惊诧之后,立即站了起来,“义银他们此刻在正殿对吗?走!我现在就去会会他!” 他刚大踏步向前迈出,忽地又霍然停下,回头对浓姬露出一个招牌式的歪嘴坏笑。 “好事来了,阿浓。” “确实是意想不到的好事,我也为大人你感到高兴。” “哈哈哈,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件好事吗?” “若我没猜错,此番斯波义银该是为报杀父之仇特地向大人求救而来,这当然是好事一桩。” 浓姬甜美地微笑着,会心地迎上信长的视线。 “身为主家继承人的彦五郎,在名分上仍算是织田家的家主,所以正是大人统一尾张的障碍。” “如今他杀害了尾张国名义上的主君斯波义统,正好给了大人拔乱反正、替织田家清除败类的大好机会。” “大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如此急着要赶到正殿去和义银会面的,不是吗?” 信长直挺挺地望着她那双犹如笼罩着层层迷雾的剪水双瞳,发自内心叹服地缓缓吐了口长气。 “知我者,莫如阿浓也!” 留下这句话后,信长便阔步向前地离开了夫人居所。 即使恒兴走路的速度已经很快,但也要再加快脚步,才能追上信长大步流星的步伐。 迈入正殿前,信长稍微暂停下脚步,从淡然神色一下切换到沉痛表情,然后才走了进去。 “义银大人,你还好吗?”信长迅步走到义银面前,关切地蹲了下来,“我刚从恒兴这里听到义统大人遇害的事,你现在一定很痛苦吧?” 得到信长殷切的嘘寒问暖,义银强行裹上的坚强外壳瞬间碎裂,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我那与世无争的父亲,居然因为莫虚有的罪名被彦五郎那家伙杀死了!” 义银抽泣着,连肩膀都在微微颤动,在过于悲痛的情绪驱动下,他甚至深深埋下了头。 “我好恨哪,主公!不只父亲,我斯波家在那场劫难里几近灭族,还请主公务必替我作主!”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信长和声轻拍着义银肩膀,“既然你能来那古野城找我,我就一定会帮你和惨死的义统大人伸张正义。” “这是我信长的承诺。”他边安抚义银,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从今往后,你就在那古野城安心住下吧。” “我会为你和家臣安排一处堪与清洲城南曲轮媲美的专属居地,义银大人你只管在里面休养身心,报仇一事自当由我来操心和安排。” “主公……”义银声音越发颤抖,最终竟是泣不成声。 在担心地望向义银时,信长瞳孔间闪电般掠过一丝慧黠之色,随即宽慰式地将义银揽入怀中。 “义银大人是个孝顺的儿子啊,如若义统大人在九泉之下有知,也一定会倍觉欣慰吧。” 信长边温和地安抚着义银,边在心底作出了判断—— 这名斯波家仅存于世的唯一嫡子,就像他被彦五郎牢牢掌控的父亲一样,也是个纯真且容易被操纵的人。 将这样的人留在那古野城,今后一定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比如像现在,信长便能以匡正大义的名分出兵讨伐清洲城,而无需再顾忌国内的流言蜚语。 这是他自萱津之战后,便一直在等待的时机,未曾想彦五郎居然愚蠢到亲自把它给送上门来。 将义银拥在怀中好生安抚的信长,在对方视线捕捉不到的此刻,露出近乎猛兽狩猎时的神情。 这名在战场上完全化身阿修罗的恶男,犹如猛虎般伸出利爪,正待朝着彦五郎的咽喉扬去! 第39话︱命定的相逢!藤吉郎登场 树起为斯波义统复仇这份大义的旗帜,信长随即向彦五郎展开讨伐。 与以往一样,他仍旧率军亲征。 而彦五郎方面在失去甚介之后,能领兵抵抗的便只剩下大膳和左马丞了。 在两军实力已拉开明显差距的形势下,信长军的将士们对此战可谓是信心空前高涨。 两军在清洲城前的安食村一带展开对战,相对于靠着一腔孤勇扞卫城邦的彦五郎军而言,拟定好详细战略的信长可谓是有备而来。 他制定了第一排由长枪队负责进击的安排,手执4.5米长枪的步兵们,凭籍长距离攻击的优势,一开始就横扫了彦五郎军的士兵。 眼看战况不妙,左马丞挥刀策马率着一众彦五郎军的骑兵们从侧翼冲向信长军,试图通过扰乱队形导致信长军阵营大乱。 然而左马丞始料未及的是,就连他率军攻击信长军侧翼的战法,其实也早在信长的预料之中。 当他率着骑兵们绕到侧翼,一股作气地对信长军发动冲击时,本该猝不及防被他们挥刀斩杀的士兵们忽然迅速分散。 在士兵们竞相退开后,一队足有一百人左右的火枪手,端着火枪赫然出现在左马丞面前。 “这是?!”左马丞心中暗叫不好,急切回头望向那群追随他进行侧翼突袭的骑兵们,“我们中计了,大家快撤!” 他还没来得及挥动缰绳调转坐骑,信长军的火枪手们便纷纷扣动扳机。 只听震耳欲聋的阵阵枪声响起,左马丞的身体瞬间就被打出了十多个弹口。 他和麾下的骑兵们怆然从马背上裁倒在地,这群被视为清洲城骑兵精英的武士们,在现代武器火枪的威力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此番信长只带了丹羽、泷川和利家三员大将出阵,但也足以将元气大伤的彦五郎军给杀得丢盔弃甲。 就连在清洲城内又用了五名美少年作为祭品重新修复赤练蛇刀的大膳,在战场上再度与利家及丹羽对决时亦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 尤其左马丞所率的骑兵队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后,大膳更是无心恋战地率军往清洲城内逃去。 “想要建功立业之人,就在战后给我拿着斩获的敌军首级来领赏!” 为了激励军心,信长策马穿行在趁胜追击的将士间,洪声对着他们许下承诺。 “冲啊!让我们将彦五郎军杀得片甲不留!带着满满的首级向主公领赏!” 他的鼓舞无疑更大程度的振发了信长军士气,将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地加快了追击的速度。 被信长军穷追不舍的彦五郎军,在成愿寺一带迎来城内赶来的援军,但就连这第二度的奋勇抵御,也在信长军加倍猛烈的攻势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尤其越战越猛的信长,在这趟追击战里近乎于无往不利。 但凡他手中的菊文宗挥动之处,势必会有一连串的彦五郎军士兵倒在血泊中。 两军之间除了在士气上出现极大的落差,最根本的还在于各自主君在战争上的态度不同。 信长从第一次率军出阵开始,无论面对多么艰难的战役,他永远都会一马当先地冲向敌方。 这种以身作则的英勇无畏,给麾下将士们树立了极佳的示范、并大大鼓舞了他们的士气。 而彦五郎则是置身于清洲城内,倚靠手下的重臣们出生入死地为他指挥军队作战。 在战场上,彦五郎军的将士但凡一将双方主君进行对比,斗志便霎时消散了不少。 因此在左马丞战死后,全军只剩大膳一名主将的情况下,彦五郎军在成愿寺的抵抗战里再度被信长军打得节节败退。 最后大膳迫于无奈,出动了一百五十名敢死队员舍身暂时拦截住信长军,他才得以率着其它将士退回清洲城。 信长在这场安食之战里的再度谱写胜绩,让清洲城在尾张国内陷入更加孤立的局面。 尾张国·清洲城·城主府邸·正殿 庭院里鸟儿欢啼,犹如一曲优美的自然乐章,明媚阳光正与清爽微风竞相在室内展开追逐。 然而端坐在上座的彦五郎却是一脸死灰地饮着闷酒。 他无精打采倚着扶几的颓废模样,与室外的庭院好光景形成了迥异的反差。 曾几何时,每当遇到棘手议题时,他总习惯推心置腹地与麾下三名重臣大膳、甚介与左马丞展开商议,然后从他们各有见解的进言里作出选择。 如今端坐在下座的重臣,只剩下大膳一人了,又叫彦五郎怎么能不沮丧和焦虑?! “我们已经打了两场败仗!现在不说信长这厮,就连尾张国内各大城主都不再将我们清洲城放在眼里!”彦五郎恨声说。 一提到连续两场败仗,彦五郎便激愤得心绪难平,不得不端起酒盏靠着狂饮来借酒浇愁。 大膳低头望向拿在手中的酒盏,定定地瞪着盏内微微晃荡的酒液,拼命在脑海里搜寻对策。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地眼睛一亮,抬头望向仰头一气饮尽盏内清酒的彦五郎: “对了,主公,若想要破解这么恶劣的局势,我们恐怕就得要找盟友了。” “盟友?”彦五郎惨笑着又为自己倒了一盏酒,“我们都被信长打到逃回城内了,国内还有哪个城主愿意和我们联手?” “在下觉得,信长的叔父孙三郎是个很理想的盟友人选。” “孙三郎?”彦五郎讶然道,连送到嘴边的清酒都忘了喝,“他是信秀大人同父同母所生的弟弟,和信长算是血缘关系相当深厚的至亲,你怎么会想到要拉拢他?” 大膳搁下酒盏,状态低迷的他在这一刻竟迅速地打起了精神,专注地望向了上座的彦五郎。 “主公,恰恰由于孙三郎是信长的叔父,他才更可能选择与我们结盟。”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当初孙三郎跟着信秀大人出生入死,可说为信长一族从分家跃升为尾张一国的统治者立下汗马功劳,但如今信长成为领主,而他却继续只是一介守山城的城主。” 彦五郎终于领悟到大膳话中的意有所指,随即兴奋地将酒盏内的美酒再度一饮而尽。 “我懂了,大膳。是人都会存在贪念,你是想利用他的贪恋和不满让他加入我们阵营?” “是的,毕竟信行公子那边已经指望不上了。织田一族里现在能有实力和信长抗衡的,也只剩下孙三郎了。” 大膳的进言无疑给了彦五郎很大启发。 此刻目光闪动的他正绞尽脑汁苦苦思索着,力图寻找出最能取悦并打动孙三郎的方法。 “对了,大膳,我想到了!”彦五郎兴奋地提高了声音,“我们主家一族世代承袭着守护代理这个职位,不如我就用分享守护代理的权限为条件,去拉拢孙三郎!” “这个……”大膳面露难色,“孙三郎半生追随信秀大人,见过太多大风大浪,恐怕分享守护代理权限这个条件还不足以让他选择加入我们。” “那我就和他约定,一旦联手成功击溃信长,就分他尾张国内五分之二的领地!” 彦五郎咬着牙齿说,显然下了很大决心才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怎么样,这个条件足够诱惑了吧?再怎么样也比他守着的那座小小的守山城要强得多吧?” “是!在下也这么认为。”大膳用力点了点头,对着彦五郎伏地拜倒:“那么,就请主公将与孙三郎交涉商谈一事交给我来全权处理吧!” “拜托你了,大膳。这也许是我们逆袭信长的最后一线希望了。” 此时的彦五郎活脱脱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仅有的一根浮木不放,希望靠着这根浮木的力量能飘到岸边。 “是,在下明白。”大膳语气坚定地回答,“我坂井大膳一定为此倾尽全力,不负主公所托!” 尾张国·那古野城·城下町·市集 战场上的连续告捷让信长心情大好,安食之战后不久,他随即作出到城下町散心的决定。 在政秀以剖腹自尽提出谏言后,信长很久都没再逛过城下町、也没再到田野或河边撒欢过了。 此次再度重访城下町,对他来说具有着在这个阶段掀开全新篇章的意义。 所谓城下町,指的是日本中世时代之后,在领主居所周边所成立的聚落和市集,商工业者纷纷在此聚集,逐渐发展成一城经济的中心。 信长大胆启用居守屋后,禀着“用人不疑”原则,将那古野城的经济振兴大权完全托付给他。 在居守屋的悉心规划下,这座城市的城下町规模不断扩大,各色商店已经超过三十家,而自由摆摊的小贩更是随处可见。 信长重视经济、破格录用人才的政策,正在这处城下町的繁荣中开花结果,并给城民们带来更缤纷多彩的生活品质。 这次信长轻装出行,只带了两名小侍从在旁护卫。 他一路悠闲地在街道上随兴漫步,视线不时好奇地在各类自由摆设的小摊上逡巡。 经过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小摊,信长目光最后落在了一名贩卖京都商品的小贩身上。 那是一名身材矮小、微胖、外貌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子,乍一看到他的五官,就让信长顷刻间联想到山野里的猴子。 这名长相甚似猴子的青年商贩,正热情四溢地吆喝着:“各位客官快来看哟!这里有京都各种最流行的商品,从针线、折扇到文具都一应俱全!” “只要拥有本摊的任何一件商品,您即使不出尾张,也能第一时间感受京都的风尚!” 他拿起摊上的一把折扇,大姆指向上一划,折扇便悠然打开。 青年商贩就这样执着折扇惬意地扇着风,安逸地继续对着路人吆喝了下去。 “看看这京都匠师的制工,方寸之间依稀都闻得到优雅的味道。啊!连这风也变得清甜不少!” 这貌不惊人的青年商贩,却有着操纵语言艺术的天赋。 他的话语极富感染力及煽动性,配合那仿若正置身京都的生动表情,竟吸引了不少民众驻足,继而在摊位上挑选起商品来。 “这位小姐,想必是出自大户人家的闺秀吧!” 青年商贩正对一名姑娘推荐着商品。 他态度亲切却又不过于亲昵,将人与人间的相处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您看中的这份胭脂,恰恰就是京都近期在各家公卿小姐间流行的热品,化妆后呈现的曼妙风采,可是与其它尾张姑娘完全不同!” 信长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姑娘如何被青年商贩说动,在历经数度犹豫后,还是掏钱买了胭脂。 被那名青年商贩在工作中焕发出来的自信和热情所感染的信长,竟为此松了口气,就像是自己成功地推销出了商品一般。 在又卖出一份针线盒之后,青年商贩留意到一直站在不远处观望的信长,竟向他绽放出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喂,那边的小哥!”青年商贩眯着眼睛甜甜地招呼着,“既然在旁边站了那么久,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完全没料到对方居然主动向自己发出邀请,向来干脆果断的信长也禁不住稍微犹豫了一下。 察觉到信长还处在考虑中,青年商贩非但没有就此却步,反倒更加随和热情地鼓动了起来。 “就算过来看,也不一定要买喔!” “小哥既然在那边望了这么久,为何不到摊子前亲手摸摸、瞧瞧这些商品呢?” 青年商贩使用的完全是一种交朋友式的语气。 尽管彼此才是第一次见面,可他向信长展露出的熟络劲儿,却仿佛两人早就认识了很久一样。 信长终于领着两名小侍从走了过去。 “你很会做生意嘛。”信长称赞道,“我才看了没多久,你就卖出不少东西了。” “嗨,这都要感谢我们的主公。”青年商贩笑嘻嘻地回应,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继位后一门心思狠抓经济,还废除了关卡的通行税,让人群都流到这里来了。” “呃,这么说你很喜欢他了?”提到青年商贩提到自己,信长按捺不住好奇地发出询问。 “嗯,喜欢啊!”青年商贩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你看!放眼东海道其它十四国,哪个国家没有设立出入关卡?” 他瞳孔里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崇拜和景仰之色:“也就我们主公,敢为天下先地废止了所有关卡的通行税,这种胆魄可不是随便哪位领主都能具备的。” “怎么?废除关卡的通行税,真能对经济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吗?”信长明知故问道。 “当然!这让各国商人都能自由进出那古野城的城下町啊!因为这里总能买到想要的东西,周边其它城池的民众有时也会特地赶过来呢!” 虽然只是个摆摊的商贩,但对方谈及经济形势头头是道的口才,还是给信长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津津有味地聆听着青年商贩煞有介事的分析,觉得对方谈到自己时的眉飞色舞实在有趣,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 “哈哈,小哥,怎么我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青年商贩非但不以为忤,反倒跟着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还很憨直地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只是被你口才给惊到了。”信长笑着摇了摇头,“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小商贩,没想到还蛮有见识的嘛。” “过世的家父可是曾经当过织田家的步兵呢!”青年商贩竖起眼睛,骄傲地挺起胸膛道。 可说着说着,他明亮的眸子忽地黯淡了不少:“可惜家父走的早,母亲起早摸黑养大我们几个孩子不容易,我从小就不得不捉摸着该怎么赚钱养家。” “如果家父还在,说不准我现在也是个武士,也能跟在主公身后打仗、为他效力也不一定。”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后脑勺,随后又乐得下嘴唇往上嘴唇包地笑了。 男人只有谈到梦想,才会流露出这样矛盾又憨直的表情。 青年商贩谈论信长时所流露的神色、还有所使用的语气,一下子就触动了信长的心。 “听你说话的语气,好像很想要跟随主公似的?”信长半是玩笑、半是欣赏地试探。 “想啊!那么独特又强悍的主公,谁会不想跟随啊?” 青年商贩拍了拍自己脸颊,似乎感受到现实与梦想的差距,他又自嘲地晃了晃脑袋。 “可对如今的我来说,这大概只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白日梦而已。” 青年商贩竭力想掩饰内心泛起的失落之情,却仍禁不住流露出淡淡惆怅。 但他眼神里的那股想与命运抗争、摆脱这平凡生活的倔强和野望,却在这一瞬间清晰地传递给了信长。 这是个特别的人,他的命运绝不应该只局限于当个小贩。 ——信长很明确地作出判断。 接着信长又很好奇地在心里思忖着:不晓得把这个青年商贩放到不同的舞台,他又会呈现出什么样的一种风貌呢? 经过这么一揣度,信长已然足够确定自己对这名青年商贩很感兴趣了。 于是他顺势发问:“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介意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藤吉郎。”青年商贩大方豪爽地答道,“我叫木下藤吉郎。” 两人相遇的这一年,信长二十一岁,藤吉郎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已。 这时候的两人谁都未曾料想到,彼此都会陆续成为战国时代里最璀璨耀眼的两颗明星。 第40话︱奇妙的命令和威胁 “大人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呀。”浓姬观察着信长脸上的神色,为他倒了一碗香气淡雅的茶。 “我心情确实很好。”信长端起茶碗惬意抿了一口,“阿浓,我今天在城下町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猴子。” “一‘个’?”浓姬哑然失笑,“难道不是一‘只’猴子么?” “是一‘个’。”信长意兴盎然地冲她扬起眉宇,“我说的其实是个长得很像猴子的青年商贩。” “青年商贩吗?”浓姬有些意外地搁下茶壶,“给大人带来好心情的,竟然是个商贩吗?” “那家伙不是普通商贩。”信长笑着又呷了口茶,肆意地在榻榻米地板上伸直双腿,“并且,他也不该只被束缚在商贩这样的身份里。” “喔?”浓姬被激发起了兴趣,“到底是怎样特别的青年,竟然能得到大人这么高的评价?” “那家伙……” 信长正待回答,恒兴的声音却在这时从浓姬房间与走廊相间之处响了起来。 “主公。” “是恒兴呀,进来吧。” 带着一脸仿佛在等待着些什么似的表情,信长兴致很高地转头看向走入房间的恒兴。 “按主公的吩咐,我查到了木下藤吉郎的背景。”恒兴俯身行礼后,随即将调查结果向信长进行禀告,“藤吉郎是爱知郡中村的农民家庭出身。” “他父亲木下弥右卫门确实曾是老主公的步兵,由于在一场战斗里受了重伤,只得回家务农,最后因病情加重而死。” “弥右卫门去世时,藤吉郎才七岁。他母亲为了将藤吉郎姐弟俩抚养长大,只得带着他们嫁给了同村的竹阿弥。” “藤吉郎在这个重组家庭里,并不受继父竹阿弥疼爱,因此他很早就离家出走、四处流浪了。” “是吗?”信长听得略有些意外,下意识地以右手大姆指和食指轻轻抚弄着下巴,“在如此缺爱环境下长大的男子,居然还能有这么开朗豁达的个性……” 恒兴并没对藤吉郎作出任何个人评价,清楚信长脾性的他,继续接着讲述了下去。 “不只在国内,他甚至在游历过美浓、三河与骏河三国时,都给当地的土豪效力过。” “在回尾张之前,藤吉郎曾在骏河国为今川家臣松下嘉兵卫工作过一段时间,并在松下家工作了四年之久。” 信长饶有兴趣地聆听着。 他的反应让浓姬和恒兴都稍微有些吃惊——毕竟他从未对任何一名小人物产生过如此浓厚的兴趣。 “呃,这么说,那个藤吉郎还有过出仕武士家的工作履历了?” “是。”恒兴恭声回应,“据说他为嘉兵卫效力期间,从最普通的拖鞋看管职做起,接着一路晋升,最高曾坐上过收纳管理员这个位置。” “我越听,便越发觉得这个猴子很有意思。”信长几乎未作太多思考,便果断下了决心,“恒兴,去把那个猴子召到正殿来,我要在府里和他见上一面。” “是!”恒兴俯首领命。 不过相较对藤吉郎的调查结果而言,他明显还有另一项更重要的信息要禀报给信长。 “主公,我们潜入清洲城的探子传回消息,说是彦五郎方面正准备要同孙三郎大人接洽,似乎有意要和对方结盟。” “彦五郎准备要拉拢叔父一起来对付我吗?”信长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新话题给转移了过去,“这家伙居然打算拉帮结派了啊。” “那大人准备如何应对呢?”浓姬神色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孙三郎大人曾在远征三河国的小豆坂之战里立下过大功,他的立场和态度会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我知道,叔父毕竟是有‘小豆坂七本枪’之誊的名将嘛。” 信长拧眉稍微思索了一下,忽地伸出右手拍了拍榻榻米地板,顷刻间便作出了决定。 “既然知道了彦五郎准备拉拢叔父,我们又不是叔父肚子里的蛔虫,一昧的揣度也不会有什么作用,还不如当面沟通来得有效。” “当面沟通?”冰雪聪明的浓姬,立刻就明白了信长的想法,“大人是想要到守山城去亲自拜访孙三郎大人吗?” “没错。”信长高举双臂、继而外扩,打了一个舒散的懒腰,“只要见上叔父一面,他到底会选择站到谁的一边,相信就有清晰的判断了。” 他依旧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焕发着一股不为任何事打扰的悠闲与慵懒气质。 但浓姬和恒兴却知道—— 这种具有迷惑性的外表印象,不过是信长为了掩饰他那正在大脑里高速运转的谋略布局而已。 作出决定之后的第二天,信长便带着丹羽和利家造访了守山城。 他仍旧保持了心想即动的高速执行力,当然向来不按常规出牌的风格也没有丝毫改变。 穿过蜿蜒连廊,在满目葱翠的绿意间,信长在小侍从的引领下来到孙三郎所在的品书轩。 尽管知道信长来访,品书轩的拉门却严实紧闭着。 信长只瞥了一眼,就立即领会到孙三郎籍此所传递的迅息。 “丹羽、利家,你们就在品书轩的门前等我。”他叮嘱道,“记住,在我和叔父密谈期间,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座书院。” 说罢,他就径自踏上木梯,登上品书轩的廊道,在小侍从推开拉门后,信长便昂首走了进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极度素净、朴雅的世界,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书架和书、还有桌案与扶几之外,再也看不到其它事物。 信长本是贵客,然而孙三郎却连待客的茶或美酒都没准备,只是病恹恹地倚着扶几,面色淡然地看着进入书院的信长。 几年未见,孙三郎的皮肤越发显出一种冰雪般的苍白。 随着两人距离的逐渐缩近,信长甚至能够看到那皮肤下的一根根细微血管。 但在看似孱弱的病态外表下,孙三郎身上又不断焕发出一股让人心生紧张感的威压,整个幽静的书香空间里都充满了他的压迫感。 两人目光才乍一交错,信长便立即感受到孙三郎那尖锐明亮的目光,仿佛能穿过他的身体、并将他的所思所想给看透了一样。 对于信长的到来,倚着扶几的孙三郎继续纹丝不动地逗留在原地,完全没有起身迎接的打算。 单纯从辈分上看,孙三郎是信长叔父,按规矩信长原本需要向他行礼并致以问候。 但若从身份上衡量,面对贵为尾张一国之主的信长,孙三郎便只是他麾下众多城主部下里的一员,必须要向信长恭敬行礼才符合礼序道统。 只是向来将传统视之为无物、并不断致力打破固有规则和观念的信长,对此完全不以为意。 他对孙三郎没有让出主座的行为也不生气,反倒大大咧咧地走到孙三郎面前。 接着,信长洒脱不羁地直接在对方注视下盘膝而坐,还落落大方地率先向孙三郎打了招呼。 “叔父,自打上次在父亲葬礼上碰面到现在,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确实是。只是不晓得好几年都没联络过的主公,今天怎么有雅兴突然到守山城来看我呢?” “哈哈哈,既然叔父这么直接,我也得以省去了那一堆无聊的客套话和寒暄,这种聊天氛围还真是很适合我!” “我只是喜欢开门见山而已。”孙三郎淡淡道。 在精瘦身板下,他俊秀的脸庞更加显得清癯。 “是吗?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信长坏笑道,“叔父,把这座守山城交给我吧!” “?!”尽管孙三郎事先就作好应对任何突发事件的心理准备,但此刻征战沙场多年的他,依旧无法掩饰惊愕的眼神。 惊愕过后,孙三郎身上的剑气刹那间犹如火山喷发出的熔岩一般,光速朝着信长贲射而来。 他手中虽无剑,然而心中却有剑,并且功力显然已臻至炉火纯青,仅凭剑气就能伤人于无形! 可惜他遇见的是信长。 在孙三郎剑气喷发的一瞬,信长也在顷刻间剑气全开,如同奔涌的惊涛骇浪般卷向孙三郎。 两股剑气相互撞击、缠斗,空气中不时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 在信长霸气彪悍的剑气反噬下,孙三郎先发制人的剑气,竟占不了半分优势地被逼退了回去。 他犀利的目光在信长脸上一寸寸游走着,像极了被侵入领土的雄鹰,随时准备用锋利的鹰喙狠狠地啄向强敌。 “守山城是我的领地,主公何以认为我会将它乖乖奉上?” “这城风光很好,也很宁馨。”信长并没作出正面回应,反而巧妙把话题给绕到了另一个方向,“但对叔父来说,未免太小了一些。” “对我来说……太小了一些?” 孙三郎冰冷的脸色里,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他似乎从这句话里悟出了些什么迅息。 “身为‘小豆坂七本枪’之一的名将,若能将眼光放到河东二郡的移封上,才是更长远的考量,难道叔父不这样认为吗?” “河东二郡……吗?!” 孙三郎瞳孔蓦地圆睁并放大了不少。 作为自幼追随兄长信秀征战的名将,他当即就领略到了信长话语里的玄机。 “所以,叔父最迟也要在三天后交出守山城,并带着家臣及部下们一并撤离这里。” “三天?如此匆促的时间,我该到哪里去找可以容纳五百人的城池?主公,可否宽限些时日,这样我也好……” “叔父!”信长忽地洪声打断了孙三郎的请求,“正是因为时间匆促,你才更应该愤懑痛苦地搬离守山城!” “要我愤懑痛苦地……搬离此城吗?” 纵然孙三郎拥有极为深厚的人生阅历,一时也解读不出信长话里暗藏的蕴意,不由得愣住了。 然而信长并没再给他明确的解答,孙三郎知道那便意味着只能依靠自己来解开这个迷题。 他手指烦燥地敲打着扶几,在信长注视下戚着眉头思索了半晌以后,忽地眼睛一亮。 “我明白了。” “叔父当真明白了?” “这种被强行夺去城池的羞辱与打击,确实让人愤懑痛苦!不管怎样我也是主公的长辈,如此蛮横无理地将我赶到城外、并强占我领地的行为实在无法原谅!” “既然无法原谅,那叔父便去寻找盟友,一并联手向我复仇吧!这才是世间的常态做法。” “我绝对要这么做!”孙三郎脸色越发冷峻如冰,“主公今日的夺城之恨,我在找到盟友后绝对要百倍奉还!” 听过孙三郎的威胁后,信长竟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愉快的神情。 “这便是了,叔父。” “都说叔父在战场上不光英勇过人,更以奇谋伟略见长,我还真是好奇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信长歪着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忽地转头朝着驻守在门外的两名亲信家臣喊了起来。 “丹羽、利家,进来!” “是!”两人的声音自品书轩外传来,随着拉门被推开,他们都步履飞快地走了进来。 “叔父已答应我在三天内搬离守山城,我要你们带着部下进驻此城监视他是否如期撤出,听明白了吗?” 由于信长先前并没对这趟守山城之行的用意透露过只言片语,对这项突如其来的命令,丹羽和利家都意外地怔了半晌。 但他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立即毫不犹豫地俯身领命:“是!谨遵主公指令!” “若是叔父临时反悔,就尽管用火枪当着他的面将几个家臣送到永眠之境去。” 信长像是完全看不到孙三郎逐渐铁青的脸色,继续强硬地向丹羽和利家叮嘱了下去。 “领略到火枪的威力后,相信即使是身为‘小豆坂七本枪’一员的叔父,也很难再顽固下去。” “当然,我是希望局势不会发展到非得动用到火枪这一步。”信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孙三郎,“想必叔父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对吧?” 对被褫夺城池的孙三郎来说,这不吝是一种挑衅式的询问。 他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瞪向信长。 若眼中灼烈的怒火在现实里也能熊熊燃烧,信长此刻恐怕早被焚成灰烬。 但他当然不会畏惧于任何发自内心的憎恨眼神。 信长坏笑着再看了拼命克制住情绪的孙三郎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品书轩,离开得就像造访时那般突然。 被勒令举城搬迁的消息,在信长离开后的不到半小时之内,便火速地传遍了孙三郎的家臣团。 “什么?信长大人居然勒令主公在三天内搬离守山城?” “这般让人猝不及防的命令,在这短短三天内是要让我们到哪里去寻找新的栖身之所?” “就算信长大人是一国之主,可主公毕竟是他的叔父,对同族长辈怎可如此蛮横无礼?这种人真的堪以担当尾张的领主吗?” 对信长的各种质疑、非议、责难,如同在木质建筑上顺风燃起的火苗般飞速地蔓延开来。 这些用语言编织出来的烈焰,在不到半天时间内,便已经流出守山城,朝其它城池迅疾扩散。 而快马赶回那古野城的信长,回到城主府邸的第一件事,便是直接向正殿走了过去。 恒兴已遵照指令,在将藤吉郎带到正殿后便抽身而退。 此际偌大的庄严典雅空间里,便只剩下藤吉郎独自一人跪坐在那里。 忽地以“主公想要见你”为理由被传召于此的藤吉郎,自打进入正殿后便紧张兮兮地等候着信长归来。 因为实在想不到自己被传召于此的原因,藤吉郎在忐忑不安的情况下,全身都僵硬地陷入到紧绷的状态里头。 时间对他来说,从未显得如此漫长过。 “主公驾到!” 随着一名跟随信长而来的小侍从嘹亮的提示,藤吉郎当即大气不敢出一声地匍匐拜倒在地。 虽然在伏地拜倒之后,藤吉郎便只能盯着榻榻米地板,但他的耳朵却灵活地辨识着信长脚步的行进速度和方向,并据此推算着信长在什么时候、又走到了哪里。 信长在藤吉郎所预判的时间内,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藤吉郎此刻能看到的,只有信长穿着白色足袋的一双脚。 不知道为什么,原先一直陷于紧张状态的他,当信长出现在正殿以后,反倒变得冷静了不少。 “不必拘礼,把头抬起来吧。”信长温和下令。 “?!”当耳畔响起这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时,藤吉郎身体不由得兀自一震。 记忆力超强的他,脑海在瞬息间不自觉地映现出在城下町的集市里,与信长交谈及互动的一幕幕画面。 这个声音……莫非是曾在集市里相谈甚欢的小哥? 不可能! 那个小哥怎么可能是一国之主? ——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藤吉郎在脑海里狠狠地嘲笑并否决了自己那不切实际的推想。 然后他遵循着信长命令,小心翼翼地抬起脖子,战战兢兢地望向信长。 这一望,藤吉郎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名尾张之主,竟然就是曾在城下町的集市里与他聊了很久的那个小哥! 他的推想居然并没有错! 或许这个现实太过魔幻、太过不切实际,藤吉郎整个人都为之惊诧不已,一时之间竟忽略了面见主君时的最基本礼节。 看着藤吉郎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信长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倍觉有趣地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吧?”信长低头望向藤吉郎道。 诚惶诚恐的藤吉郎在他眼里,实在像极了一只从山野间跑到城里的猴子。 只是这只猴子看似质朴土气,眼神里却暗藏慧黠的锋芒。 信长更看得到,在对方貌不惊人的外表下,却有着极其流畅的口才、以及无与伦比的亲和力。 更关键的一点在于,两人之前在集市里的愉快互动,给信长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于是信长又温和地对着藤吉郎问了一句:“忽然把你叫到这来,是不是有点被吓到了?” 第41话︱日本战国的连环计中计 身为一国之主的信长已经发出了第二句询问,藤吉郎知道自己必须作出回答,否则便是不敬。 一旦他开了口,便算是与信长正式交流的开始。 对曾游历三国的藤吉郎而言,自然深切明白第一印象在人际关系里的至关重要。 尤其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能够决定他命运方向的信长。 眼前的信长浑身上下都焕发着不怒自威的超强气场,纵然如此,藤吉郎也在暗中下定决心: 绝对不能输给那个慌乱失措的自己! 这种足以改变一生的机会,对农民出身的藤吉郎来说是屈指可数,如今他必须牢牢抓住才行! 轻轻进行了一口深呼吸,藤吉郎目光猛然一凛,刹那便将紧张和惶恐的情绪悉数压制了下去。 他张开嘴巴进行回应时,诚惶诚恐的神色已然消失不见。 此刻挂在他脸上的,只有从眉眼到嘴角都保持高度一致的明媚笑容。 “其实主公您只说对了一半。” “喔?怎么说?”信长大感兴趣地扬起眉毛,直视着藤吉郎的眼睛问。 “小人方才见到主公时,确实是吓了一跳,但随后就被巨大的惊喜给盖过了。” “巨大的惊喜?到底有多巨大?” “这个……” 藤吉郎伸出双手,将手臂展开到最大程度,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小人内心的惊喜,足足有现在划出这个圆圈的十万倍以上那么巨大。” 他煞有介事地维持着用双手拼凑出圆圈的姿势,非但不觉得自己行为滑稽,还既自信又随和地冲着信长呵呵笑着。 身为平民,却有胆量在一国之主面前大开玩笑,这种气魄一下子就触动了信长心弦。 这种在其它国度算是僭越、甚至会被追究处罚的行为,看在信长眼里非但不以为忤,反倒还获得了他的赞许。 “我说猴子。” “猴子?”藤吉郎一愣,当即机灵地快速反应了过来,“猴子在!主公请说。” “你在市集时曾经说过想跟随我,现在依然这么想吗?” 藤吉郎屏住了呼吸。 在他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从未遇到过像此刻这般激动人心的时刻。 一股狂喜排山倒海地席卷了他的心扉,不过片刻,他又陷入到患得患失当中。 只因藤吉郎知道:上天恩赐的这个机会转瞬即逝,若不及时把握,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流走。 而他绝对不要这样! 绝对不要再继续这种平凡却索然无味、一眼便看得到尽头的人生! “当然还是这么想啊!” 藤吉郎蓦地洪声喊了出来。 “家父先前曾当过织田家的步兵,小人最大的梦想便是追寻家父的步伐,好好为织田家……” “不!” 他顿了一下,平伏情绪般地咽了一大口的口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 “我想效力的并不是织田家,我想好好效力的其实只有主公一人!” 那是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声音,它呐喊出了藤吉郎的所有希冀和期望,回荡在正殿的上空。 “你只想为我效力吗?” 信长敛了笑容,原先还温和含笑的眉眼,转瞬就换上了锐利霸气的神色。 他手中的折扇一下就探入藤吉郎的下颔,将对方的下颔给抬了起来。 “猴子,我讨厌说谎的人。尤其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在我面前撒谎的人。” “可是主公,小人说的句句皆是肺腑之言,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你和我之前不过在城下町的市集有过交汇而已,今天我们才是第二度会面,彼此之间可以算是陌生人,对吧?” “是。” “那你怎么会产生这种只愿为我好好效力的想法?换做其它人,比如末森城的信行、清洲城的彦五郎,想必你也是一样的说辞!” 信长的压迫性眼神让藤吉郎不寒而栗。 但处在高压之下的他,非但没避开信长锋芒迫人的凝视,反而勇敢地迎了上去。 “家父曾为老主公的步兵,主公是老主公的唯一继承人,小人要效力的自然应当是您!” “但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话。我只想为您效力,其实另有其它原因!” 藤吉郎将心一横,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再有任何顾忌,霍然将心里话全都倾吐了出来。 “主公首度率军出征,对鸣海城主山口教继父子展开讨伐,您仅以八百兵力便击溃叛军的一千五百人阵容,还斩下山口教吉右臂!” “面对清洲城彦五郎的不忠不义,主公您两度大败清洲大军!在萱津之战里击毙坂井甚介、在安食之战里斩杀湖谷左马丞!” 处在信长视线近距离范围下的藤吉郎,目光闪烁地大声喊出内心的所思所想,并且毫无保留地在信长面前展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主公的事迹早就传遍了全国,对将您视之为偶像的小人来说更是如数家珍,所以我绝对没有说谎!” 信长的表情开始发生细微变化。 自打他成为尾张领主以来,敢在他面前这样大吼大叫的人,到目前为止只有藤吉郎一人! 而这些年来,敢用这种鲁莽做法向他剖白心迹的人,亦只有藤吉郎一人! 信长觉得眼前的这名青年商贩非常特别,对方那种力图向命运宣战、不屈服于出身的倔强,深深地吸引了他。 藤吉郎敏锐地察觉到信长表情的细微变化,没有任何时间思索的他,循着本能再冲着信长吼出了新一轮的心迹! “我是发自内心地只想为主公您一人效力!” “小人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敢请天地可鉴!若有半句虚言,就请主公斩下小人首级!” 喊完最后一句话后,似乎被这番剖白心迹消耗了太多元气,藤吉郎忍不住喘起气来。 但即使如此,他也仍旧顽强地迎向信长的视线,未曾移开半点目光。 这份在逆境里倔强生长、不在现实面前折腰的精神,还有隐匿在强烈不甘心下的野望,全部都在此刻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这些一闪而过的最真实情绪,恰恰被信长敏锐地感知并捕捉了下来。 他沉默地再深深凝望了藤吉郎好一阵子,那犀利且霸气毕露的眼神,看得对方心头一阵发悚。 “你这猴子……” 信长忽地抽回折扇,继而将折扇转换方向地拍向藤吉郎的脖颈,似足了挥刀斩颈的动作。 这本是很具威胁性的举动,但与之相反的,却是他的眼神和表情在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还真是伶牙俐齿啊。”信长感慨道,“那么,我就把你收下来吧。” 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从心田霎时直冲脑门,巨大的狂喜使藤吉郎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他循着本能立即伏地拜倒,额头重重磕在了榻榻米地板上。 “感谢主公!小人一定竭尽所能,只求能为您效犬马之劳!” 藤吉郎不只磕一、两次头,而是激动且持续不断地连续磕头。 信长好几次都听到了,他前额与榻榻米地板碰撞所发出的声响。 “你先别这么激动。”信长淡淡道,“我给你安排的,是草鞋和木屐的维护保管职位。就算这样你也愿意吗?” “鞋子维管员吗?”藤吉郎开心地望向信长,乐呵呵地笑出声来,“小人愿意、小人愿意!” “只要能呆在主公身边、但凡能为主公效犬马之劳,无论什么工作,小人都会甘之如饴!” 信长第一次遇见如此能言善道、敢于表露情感的人,但正因此才被激起了十足的新鲜感。 “是吗?那你从明天开始便到府里来工作吧。我会交待杂务主管,具体工作事项由他向你详细说明。” “不胜感激!”藤吉郎甜甜地绽开笑脸,“这是小人的荣幸,从明天开始我一定会努力工作!” 两人从城下町市集展开的缘分,在历经了正殿里的这场面试式的对谈之后,便这样奇妙地延续了下去。 正当藤吉郎在那古野城的城主府邸里,迎来他人生当中的关键转捩点时,另一端的守山城中,孙三郎也在品书轩里,迎来一名远道而来的特殊使者。 这名使者以游历四方的云游僧形象,悄悄地造访了守山城的城主府邸。 头上一顶斗笠遮挡了他的面容,手上执着一把云游僧的标志性短笛,确实让人难以察觉出他的真实身份。 “阁下就是清洲城主彦五郎的特使么?”孙三郎一改过往的孤傲作派,以温和的口吻问道,“还要劳烦你以云游僧的装扮混入城中,真是辛苦了。” “在下是清洲城主彦五郎大人的使者坂井大膳。” 大膳取下斗笠,露出精明干练的面相,对着孙三郎微微俯身行礼。 “听说信长派了丹羽长秀和前田利家率军驻守城中,在下为了掩人耳目,确实在着装上稍微费了些心思。” “但如今能得以见到孙三郎大人,在下深感所花费的这些心思便都是值得的。” 两人之前在一些正式场合有过数面之缘,但战功显赫、自视甚高的孙三郎向来鲜少与其它城主的家臣互动,所以这次算是他们的第一次交谈。 相较于能言善道的大膳,身为信秀同父同母胞弟的孙三郎,显然不擅长这些礼仪性的场面话。 听完大膳的恭维后,他短暂地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直接切入主题。 “很抱歉,我这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尤其当前还处在必须尽快搬出城池的焦虑中,所以你还是直接道明来意吧。“ “在下正是为此而来。” “你说……你正是为此而来?” “是。” 大膳点了点头,嘴角掠过一丝玄乎的笑意,。 “彦五郎大人得知您被勒令必须在三天内搬离守山城后,便一直非常担心,立即派我紧急动身赶来这里。” “?!”这番话着实超乎孙三郎预料,无法辨识对方心意的他,只能选择暂时性地保持沉默。 但这份沉默看在老奸巨滑的大膳眼里,却解读出了孙三郎当下的孤立无援—— 作为以英勇闻名尾张全国的武将,孙三郎甚至在整条东海道都声名远扬。 所以即使得知彦五郎在此刻伸出援手,但在无法厘清对方真实意图之前,他仍需保持谨慎。 察觉到这点的大膳,继续巧舌如簧地向孙三郎施展攻心术,意图说服他与清洲城结盟。 “前段时间,彦五郎大人及时清除了向信长通风报信的斯波义统一族,义统原先在清洲城内的居地——南曲轮也因此空置了出来。” “彦五郎大人愿将南曲轮作为您及家臣们的居地,那里的设施非常齐全,容纳五百户家庭生活完全不成问题。” 孙三郎定定地瞪着大膳。 无论再怎样欲盖弥彰地力图掩饰内心的迫切之情,他眼里流露的渴望神色,仍旧出卖了自己。 “彦五郎他真的……愿意把南曲轮给我们当作居地?”难以置信的孙三郎,不确定地追问道。 “身为同样受信长伤害至深的同族,这是自然。”大膳肯定地回答,“如今那厮的势力日益强大,若想不被他吞噬,我们就必须联手才行。” “联手?” “这也是彦五郎大人的期许。您的五百兵力,再加上我们清洲城的军队,结为同盟或许有战胜信长的希望,单打独斗恐怕只会全军覆没。” “……” “怎么样?事态紧急,您能当面给我个答复吗?” 发觉孙三郎正陷入犹豫,大膳又巧妙地对他施加了压力。 “这样我回去后,也好给我家主公一个交待。” 孙三郎并没有犹豫太久。 他明白时机不等人,更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太多考虑的时间了。 信长勒令他必须在三天内搬离守山城,一旦他由于迟疑而错过了彦五郎的邀请,那他及麾下的五百名将士将陷入无处可去的窘境。 “大膳,麻烦你转告彦五郎。”孙三郎赫然下定决心,“就说我代表守山城五百户将士家庭,感谢他的慷慨和善意。” “既然有了去处,我们会尽快收拾行李。一旦撤出守山城,就即刻前往清洲城叨扰,届时还请彦五郎多多关照了。” “我家主公听到这消息后,一定会非常高兴。” 大膳如愿以偿地俯下身体,向孙三郎行了一个大礼。 他眼中闪动着一股诡谲的邪气,嘴角更是不自觉地随之上扬。 “我回去就将南曲轮打扫一新,还请孙三郎大人尽管放心率着家臣前来。” “有劳你了,大膳。”孙三郎微微颔首,语调也变得客气了不少,“多得你冒险潜入城里,我才能明了到彦五郎的心意,回城途中务必小心。” 双方在这场密谈里达成了结盟的共识。 对于在两场对战里连续败北的彦五郎一方来说,能与一代战将孙三郎联手,在对抗信长方面自然多了份底气。 得到清洲城敞开城门接纳的这一承诺以后,孙三郎火速吩咐家臣们紧急整理及打点行李,并在限期的第二天携一族撤离了守山城。 携军队驻守在城内的丹羽及利家遵循信长之令,全程监视着孙三郎一族的撤离过程,并在最后一组人员离开后,立即关闭了城门。 随着城门紧闭,这也意味着孙三郎从此与这座城池彻底失去了联系。 骑马领队走在前端的他,忍不住转身无限眷恋地看了守山城最后一眼。 那一刻,他脸上布满极度复杂的神情。 尾张国·那古野城·城主府邸·信长居室·大厅 信长端起浓姬沏好的茶,浅浅啜了一口,脸上随即露出愉悦放松的神情,又从食案上顺手抓起一把炒米往嘴里送去。 在他悠然咀嚼着炒米之际,端坐一旁的丹羽和利家还在禀告着孙三郎一族从守山城撤离之事。 “这么说他们没怎么吵闹就撤出守山城了?如此看来叔父在管教部下方面还是很有一手。” “是。”丹羽恭声回应道,“在撤出守山城之前,孙三郎大人在品书轩秘密会见了扮作云游僧的清洲城使者,我们也按您的吩咐佯装作毫无察觉。” “这样很好。” 感到喉咙有些干的信长,又将嘴唇凑近茶碗,惬意地喝了一大口茶。 “敞开城门迎接叔父的彦五郎,想必会将他们一族安置在南曲轮里,接下来恐怕就要怂恿叔父一起联手向我发动进攻了。” “向叔父抛出橄榄枝的他,现在该是满怀期待地迎接着叔父一族的到来。我已经想象得到彦五郎那家伙的表情了。” 分明谈论着被联手围剿的这个沉重话题,信长却焕发着一股与这话题极不相符的轻松感。 留意到他这与众不同的举动和表情,浓姬扫了他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掩袖而笑。 “阿浓,你笑什么?” “好可怕啊。”浓姬吃吃笑道,“三方之间都在悄然布下计谋、都想算计对方,恐怕彦五郎做梦也没想到,在背后操纵这场棋局的会是大人你吧。” 她边亏着信长,边抬起茶壶为信长的碗里添上新的茶水,眼波流动地迎向信长的视线。 “能在这种连环计中计里掌控整个大势的大人,真不愧是尾张第一恶男啊!没达到你这种邪恶程度的人,还真无法布下这盘大棋。” “还不是娶了你这种女人,我才被激发出这一面来的。”信长伶俐反驳,“如果我不邪恶一点,怎么配得上你这个美浓第一恶女?” 夫妻俩旁若无人地相互斗嘴,完全将跪坐一旁的丹羽和利家当成空气。 两人眼里只装着对方的微妙氛围,让丹羽和利家看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故作从容地继续端坐在原位。 “喂,阿浓。”信长端详着浓姬美丽的脸庞,继续打趣道:“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叔父搬进清洲城后,那座城池里面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吗?” 此时信长的表情,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一般,带着一种久违多时的顽劣与淘气。 “当然想啊。”浓姬甜美地笑了起来,“大人布下的这盘大棋会迎来什么样的一个结果?我已经迫不及待想揭开答案了。” 第42话︱惨烈!清洲城的血色宴会 庭院的竹叶随清风窸窸窣窣作响,明媚的阳光透过走廊和花头窗照进大厅,让整个空间都充满着明亮的清爽感。 孙三郎与重臣角田石见盘腿坐在廊道上,茶壶里的茗香随风轻扬,食案上摆着的各式点心亦焕发着食物诱人的芳香。 “彦五郎确实给了我们很好的待遇。” 孙三郎抿了一口茶,望着庭院里一排排翠碧的竹子感慨道。 “角田,你觉得这里和守山城相比如何?” 角田视线在庭院各处游离,由衷赞赏道:“不愧是第十四代守护斯波义统的居地,南曲轮这里不仅有雅致的建筑,庭园也是看点十足。” “这片庭院确实……美得让人心旷神怡。”孙三郎端着茶碗,目不转睛地沉醉其中。 但在他那松驰且愉快的表情里,却隐藏着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阴鸷。 “既然彦五郎对我们招待得如此用心,角田,我们也理当筹划一个宴会来表示感谢才是。” “主公考虑得是。”角田俯身表示认同,“那在下就筹划一个盛大的宴会,邀请彦五郎大人和他的家臣团到南曲轮来作客。” “作客?哈哈,在这清洲城里,只有我们才是客人吧?” 孙三郎嘴角掠过神秘莫测的笑意。 “角田,这场答谢宴你可得用心策划、势必要招待好彦五郎他们才是。” “请主公放心。”角田正色回应,“在下一定不负所托,力求让彦五郎大人他们宾至如归。” 第二天下午,角田就前往城主府邸进行专程拜会,并如愿在大殿见到了彦五郎及大膳。 “喔?孙三郎大人要在南曲轮设宴招待我吗?” 彦五郎刚将茶碗递到嘴畔,听到邀请后他的动作即刻停顿了下来,显露出很是意外的反应。 然而他很快又恢复了优雅矜贵的常态,客套地回应: “这怎么好意思?你们才刚舟车劳顿地搬进来,当下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我家主公身体近年欠佳,确实还没从这顿劳心伤神的搬迁中恢复过来。”角田诚恳地望向上座的彦五郎,“然而他对大人您此次的援手着实感激。” “在下也劝过主公,应当疗养好身体才筹划此事,但他却说若不设宴款待实难安心。” “孙三郎大人客气了,大家都是同族,又被同一个仇敌所害,同舟共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彦五郎不置可否的态度,让角田捉摸不透他到底是否会接受这份邀请。 但他在话语里对信长所流露的憎恨,却异常清晰地传递给了角田。 “老实说……我家主公自打离开守山城后,一直为夺城之恨而夜不能眠。”角田忧心忡忡地垂下眉眼,“他有一些关于反击信长的策略,想与您在宴席之上密谈。” “孙三郎大人太心急了,他当前理应养好身体才是。”彦五郎假惺惺地关怀道,“我明白了,为了不让他过于牵挂此事,我一定会赴宴详谈。” “感谢大人!”角田感动得伏地拜倒,“我家主公一定非常高兴!” “这是他亲自筹划的宴会,届时还请大人携家臣们共同出席,以示两家共结盟约的友好之心!” 三天后的下午,孙三郎在南曲轮举办了这场答谢宴。 当天艳阳普照、不时响起清脆鸟啼,如约赴宴的彦五郎和大膳心情都很轻快。 身着礼服的角田,一早便奉命站在南曲轮的入口处专程迎接。 见到彦五郎一行后,他立刻恭敬地行了九十度的鞠躬礼。 “今日承蒙彦五郎大人大驾光临,着实不胜欣喜。”角田和声道,“我家主公已经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你们才到南曲轮没多久,就用心操持了宴会,也是辛苦了。” 为了拉拢孙三郎一派,身为城主的彦五郎对这群在自己领土上寄住的来客们非常客气,还友善地向角田表示了关心。 与角田相谈甚欢的彦五郎,和对方一同迈进了南曲轮,他的家臣们按身份高低依序紧随而入。 当彦五郎的最后一名家臣走进南曲轮后,入口处的两扇厚实木门忽然严实关闭,由于关得太过急速,还发出了“砰”的响亮一声。 与此同时,南曲轮入口沿途的房间也霍然打开一扇扇大门,执着打刀与长枪的士兵们竞相从这些房间里跑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彦五郎脸色大变地转头望向角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欢迎莅临南曲轮,彦五郎大人。” 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角田的满脸亲切已被冷酷敌意所取代。 “我家主公为策划这场血色盛宴,确实耗费了诸多心力,您还满意吗?” “血色盛宴?!”站在彦五郎身后的大膳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主公,不好了!我们被孙三郎这两面三刀的家伙暗算了!” “暗算?!”彦五郎的脑袋被这个词语轰得嗡嗡作响。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畔左侧,却惊觉来参加宴会的自己根本就没带打刀! “欢迎前来参加这场血色宴会,彦五郎。”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此际传入彦五郎耳畔。 黑压压的士兵群体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便自觉地向左右两侧列队分隔开来,手持长枪的孙三郎便从这些士兵身后走了出来。 他脸色依然苍白如雪。 但长年卧病在床的他,此刻竟然一扫孱弱病容,全身上下都焕发着武将的威猛和英武。 “你算计了我?!”彦五郎紧紧咬着嘴唇,转瞬就咬出血来,“你居然和信长那厮合谋,以被逐出守山城为陷井诱我上钩?” “请守住身为主家继承人的体统啊,彦五郎!”孙三郎凛然喝斥道,“今天我乃奉了信长大人之命,在这南曲轮设阵围剿你们这些叛贼。” “念在我们本为同门的情分上,彦五郎,还请你体面地自行了断吧!” “自行了断?”彦五郎忽地仰天狂笑了起来,“你们都晓得我乃织田主家的继承人,为什么还非得要在分家的逆贼面前自行了断不可?” 在狂笑间,他忽地向离得最近的角田掠了过去。 有所察觉的角田立即抽刀出鞘,可他还来不及扬起打刀,左手腕就被彦五郎牢牢钳制住。 彦五郎袖中滑出一把短小匕首,顷刻便被他握在手里,自下而上地对着角田喉咙斜切了过去。 只一下,就切断了角田的喉管。 趁着鲜血喷射而出之际,彦五郎又飞快夺过角田手中的打刀,执刀恶狠狠地指向孙三郎。 “硬是不肯体面地死去,仍想在这里作困兽之斗吗?”孙三郎皱了皱眉头。 “开什么玩笑?”彦五郎冷笑,忽地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我怎么可能会葬身于此?!”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的一众家臣们已竞相蜂涌而上,以飞蛾扑火之势舍身冲向了孙三郎及其身后的一群士兵们。 孙三郎一个旋转,长枪便以一种极端惊人的威猛刺了出去,登时便贯穿了首当其冲的一名清洲家臣胸膛。 在家臣们前赴后继地为彦五郎赴死时,他却身形急转,如离弦之箭般朝南曲轮出入口冲去。 就在他冲向出入口处之际,一直按兵不动的大膳也心领神会地重重往地面一蹬,迅即以一记飞踢将把守城门的其中一名卫兵踹倒。 当大膳踹倒那名卫兵时,彦五郎也以一记横斩结束了另一名卫兵的性命,两人默契地同时冲到紧闭的木门前。 处在生死关头之际,大膳的速度与力量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他出手如电地拉开门栓,猛地一把推开大门,彦五郎便飞速地冲了出去。 当彦五郎冲出南曲轮时,他身后被孙三郎率领士兵们屠戮的家臣们正发出阵阵惨嚎。 这些执掌着清洲城方方面面事务的人中俊杰,此时都变成了一只只待宰羔羊。 他们不是被孙三郎的长枪刺穿身体,便是被他的士兵们用打刀砍中身体的各个部位。 这片风雅古朴的南曲轮,瞬时便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鲜血如泉水般在街道上流淌。 然而在冲出南曲轮之后,彦五郎与大膳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半点逃出生天的喜悦,便又立即跌入万劫不复的绝望深渊。 丹羽和泷川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率了约有五百人的精锐严守在南曲轮门前,正面色如冰地紧盯着刚从里面逃出来的彦五郎和大膳。 火枪射击的轰然巨响,不时在清洲城的各处回荡。 打刀碰撞、长枪击打的声音,亦不时从远处传了过来。 “不可能!纵然信长军再骁勇善战,也不可能这么快便攻入清洲城。” 彦五郎喃喃道,他仍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若是常规攻打的话,确实无法如此快速地攻破清洲城,但有孙三郎大人派内应配合打开城门,那又另当别论。” 丹羽一双细长的眼睛,此刻正如审视猎物的银狐般望向彦五郎。 他口中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利刃般剜向彦五郎的心。 “放肆!”大膳在发出怒吼的同时,瞬息便爆发出全身气力,如饿狼般赤手空拳地扑向丹羽。 大膳被逼至绝境之处,在前后退路均被封死的情况下,索性横下心来放手一搏。 自知逃生无望的他,原本想籍着这如火山般喷涌的爆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夺丹羽腰畔的打刀。 只可惜站在丹羽身旁的泷川,一直在密切留意他的动向。 当大膳如饿狼扑食般向丹羽发动袭击时,泷川信手一扬,一把苦无便从衣袖里破风而出,当即割开空气、并对着他的胸膛疾速地射了过去。 将这次袭击当成最后一搏的大膳,在求生欲念驱动下已然超出了常人所能及的速度和敏捷。 可惜泷川的苦无比他更快。 就在行将冲到丹羽面前时,那把苦无就率先刺入了大膳胸膛。 随着一阵皮肉被刺穿的痛楚泛起,他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 从伤口涌出的血,刹那便染红了他的直垂,双眼紧闭的大膳,看上去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大膳!”彦五郎发出痛彻心扉的哀嚎,疯狂挥动着手中的打刀。 看着身为清洲城第一重臣的大膳在自己眼前惨死,大受刺激的彦五郎显然已乱了心智。 但看上去已被苦无刺穿心脏而死的大膳,却非常清楚地听到了主君彦五郎的哀嚎,就连他自己也为此惊异不已! 以泷川的反应速度、及射出苦无的熟练手法,这把苦无原本应该毫无例外地贯穿大膳的心脏,可此时他却侥幸地活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困惑不已的大膳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索性趁势一动不动地躺倒在血泊里装死。 没有人怀疑他的死况,就连刚被泷川护下的丹羽亦是如此。 “彦五郎大人,你太失态了。”丹羽执着打刀,一步步缩近着与彦五郎的距离,“我家主公一片善心,你却不肯得体地死去么?” “谁会接受你们这种卑贱之人的怜悯啊!”彦五郎疯狂地吼叫道,“我就算要死,也要拉着你们这些人一起死!” 以上段姿势握刀的彦五郎,全面决堤的情绪反倒激发了他的满腔孤勇,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凌厉的弧线,凶猛地当头给了丹羽一记下劈! 丹羽腰畔的刀刚出鞘,便被他以中段姿势握住刀柄,以一记长剑如虹的上扬强硬地迎了上去。 双方耳廓中同时响起“嚓”的撞击声,双刀相交,刀身随即产生了剧烈的抖动。 “狗仗人势的信长家臣,我要杀了你!” 彦五郎咬牙切齿地自语,他在刀上运足了内劲,强力将打刀往丹羽的方向推挤了过去。 丹羽冷静地抵御着朝自己逼近的打刀,面对彦五郎的疯狂失控,他并不打算就这样耗在力量的竞逐上。 他决定剑走偏锋地以一记“擦上”架开彦五郎的打刀。 由于打刀是镐造结构,这就造就了刀与刀在相互接触的瞬间,坚韧的刀身仍然可以处于相对稳定的轨迹。 所以使用“擦上”的施展方,能够以极高速的手法来反击对手。 而丹羽的反击手法,可谓完全契合“说时迟,那时快”这句话所致力描绘的剑术意境—— 他将架开的发力点锁定在自己打刀的刀柄至刀镡处,不只使用手部的力量,他更是倾全身之力将彦五郎的刀给向前架开! 这是一场巧劲与蛮力的对撼。 随着丹羽技巧高超的使出“擦上”,彦五郎来势汹汹的打刀居然被“以力卸力”地即刻架开! 然而彦五郎反应的灵敏度,远远超出丹羽想象。 他立刻反手向丹羽还以一记击刺,刀芒随着这记强力攻击激射而出。 好在丹羽在架开打刀的瞬间,马上向后方略微缩身,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缩小了防守目标。 在让彦五郎的击刺发生略微落差的同时,丹羽也给自己的反击争取了时间。 他以中段姿势执刀轻轻擦过彦五郎的击刺,并立即快如闪电地斜切向对方的面颊。 这是一记堪称炉火纯青的剑术,防御与反击都在一拍子内瞬间完成,速度快得让彦五郎完全来不及防卫,只得仓惶地接连向后方退去。 丹羽足尖一点,身体前倾地向彦五郎发动火速追击,打刀如白蛇吐信般朝着彦五郎刺了过去。 只是他并没再迎来与彦五郎交手的机会。 彦五郎只顾全神贯注地盯着丹羽的剑法,竟未察觉孙三郎正悄无声息地走出南曲轮,并伫立在被全然打开的出入口间。 就在彦五郎身形急转地避开丹羽的一记突刺时,孙三郎趁着这份空隙霍然掷出手中的长枪。 但见长枪如天外流星般直取彦五郎后背,还在全力防范丹羽的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异响。 彦五郎刚警觉地转头想窥探一二,这把长枪便挟着一股如龙入云般的锐不可挡气势,刹那贯穿了他的胸膛。 无法形容的剧痛从胸口迅速蔓延至全身,彦五郎喷出一口浓血,踉跄地往后退去,完全忽略了后方正有丹羽在紧追不舍。 丹羽再度出手,打刀在半空中挥出一道银芒,刀尖随即在彦五郎脖颈上划出一条细微红线。 鲜红的血液从脖颈与头颅的断裂处喷涌而出,彦五郎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失去头颅的身体便毫无生气地裁倒在地。 “清洲城,攻取。”丹羽走到彦五郎首级滚落之处,俯身抓住他的头发,将首级拎了起来,“城主彦五郎及家臣悉数全灭。” 身为信长委任为讨伐清洲城的两名大将之一,丹羽用这句话宣告了身为尾张国首府的清洲城,自此正式划入信长的直辖统治范围之内。 孙三郎缓步走到彦五郎的尸体前,伸出右手往后面一抽,就取回了沾染着彦五郎鲜血的长枪。 “这家伙终于死了,我也总算完成了信长大人的委命。”他淡然地望向丹羽和泷川,“你们回那古野城后,请代我向信长大人问好。” “孙三郎大人不和我们一起回那古野城向主公复命么?”丹羽讶然问。 “不了,我就暂且替主公守住这座清洲城,以防城内再发生什么不必要的动乱。” 孙三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从语气到表情都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内心的任何真实想法和感受。 在清洲城被攻破的这一刻,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装死的大膳,感觉到泷川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最终忽地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既然已经取下彦五郎的首级,那这些尸体也没用了。”他听见泷川冷冷地说,“来人!把这两具尸体拖下去,和南曲轮里的那些尸体集中处理了。” “是!”他又再听到泷川麾下的士兵们恭敬应答。 然后大膳就被两名士兵抬了起来,联同彦五郎那失去首级的尸体一起被迅速搬离。 大膳还是难以梳理出这其中的玄机,但只有一点他非常确定: 那就是泷川似乎早就察觉到他在装死。 非但如此,泷川还刻意作出让他避开丹羽和孙三郎视线范围的安排。 本该随着彦五郎一块死去的他,为什么被泷川手下留情地保全了一条性命?又为什么被泷川安排士兵抬走? 心乱如麻的大膳绞尽脑汁,也愣是找不出一丝线索。 第43话︱只有恶女,才配得上恶男! 浓姬的专属房间与庭院只隔了一条走廊,总是最大限度的敞开拉门来迎接清风与阳光。 信长喜欢从庭院里飘来的花香,也喜欢将枕着浓姬双腿而卧当成一种放松的休闲方式。 有时候他什么也不说、什么都不做,只管随心所欲地沉溺在慵懒的状态里,就觉得足够美好。 “对了,阿浓。” “嗯?” “丹羽和泷川今天会从清洲城凯旋归来,回来以后他们会立刻带着一份礼物到你这来。” “到我这来?”浓姬讶然,“两名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回城的第一件事怎么会是到我这后宫内庭的居所来?” “因为我在这里呀。” 侧卧的信长翻过身体,换了个仰卧的躺姿,目光炯炯地望向她。 “你向来很关注政事,我想这份礼物应当会让你高兴才是。” “会让关注政事的我……高兴的礼物吗?”浓姬莞尔,“那我就不追问到底是什么礼物了,为了惊喜就将这份悬念保留到最后吧。” 一个时辰后,走廊另一端传来了意气风发的铿锵脚步声,正向着房间整齐有序地逐步接近。 “看来大人等待的人已经到了。”浓姬低头看向信长笑道,“我还真是期待他们会带来什么样的礼物呢。” 浓姬话音刚落,丹羽和泷川已经站到了玄关前,她随即留意到丹羽手里捧着一个用包袱布包裹的物件。 “这是?”浓姬微微戚了戚眉头。 仅仅瞄了一眼,她便已经推测到里面装着的大概是什么了。 “主公,丹羽和泷川向您复命来了。”丹羽恭声禀报道,“您所要之物也已经妥善处理好了。” “呃,很好!” 信长猛然一个鲤鱼打挺,在浓姬身边盘腿而坐,伸手往前方的榻榻米地板拍了拍。 “进来说话!” “是!”丹羽和泷川俯身鞠躬之后,以双手伸到膝盖下方的武家行走礼节,缓步迈进了房间。 丹羽右手拎着的包袱被放置于腿前,随着他的行走甚是显眼,连寄天晴与侍女们亦禁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两人在离信长和浓姬约七十厘米的距离处跪坐了下来,双双伏地行礼以后,丹羽慎重其事地拆开包袱布,露出一个制工精致的木盒。 “阿浓,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信长意兴高昂地望着木盒道。 此刻的他嘴角上翘、眉眼飞扬,显现出近来难得的大好心情。 “我大致上能猜得到。” 浓姬注意力亦全都集中到了那个木盒上,娇嗔地伸手扯了扯信长袖子。 “主公就别卖关子了,还是尽快揭晓答案吧。” 她鲜少向信长撒娇,然而一旦撒了娇,往往都非常有效。 “好、好!”信长眯起眼睛妥协道,“丹羽,把盒子打开,让夫人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是。”丹羽捧着木盒跪移到信长和浓姬面前,轻轻放下木盒以后,再重新跪移着回到原位。 带着满是期待的眼神,信长干脆利落地掀开了盒盖。 一股柔和淡雅的檀香霎时飘了出来,木盒里赫然装着已经梳洗完毕的彦五郎首级! 这名曾经风光一时的织田主家继承人,被斩下的首级怒目圆睁、嘴巴微张。 只需轻轻一瞥,便能感受到他在临死前到底有多么的不甘心。 但彦五郎这死不瞑目的狰狞表情,看在信长眼里却只是败犬的临终悲吠而已。 他完全不以为意地将手探入木盒,一把攥住彦五郎的头发,拎起首级后将它高高地举到面前。 “阿浓,这是份极其贵重的礼物啊。”信长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首级道,“不知道它和你所料想的一致么?” “刚巧和我预料的一样。”浓姬沿着信长的视线,一同望向那被他高高举起的首级。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被斩下的首级。 尽管觉得有些突兀,但浓姬却并没显露出丝毫惊慌或失措的反应。 作为被道三悉心栽培的美浓公主,与三位兄弟接受同等学识与武术教育的浓姬,自然深谙以首级论功绩的战国规矩。 从她的故乡美浓再到其它六十五国,都存在按首级记功劳的的武家规则。 当两军对战时,砍下敌方武将或指挥官的首级,拿回去就能换取荣华富贵。 若是砍到重大价值的首级,通常都会装在高级的盒子里,以彰示对方的尊贵身份。 因此彦五郎首级才会在熏上檀香以后,再被非常讲究地放在这个制工精致的木盒里。 会特地熏上檀香,是由于首级都会具有浓重的血腥味,所以战国的武将们往往会用熏香盖住这些异味,尽可能不影响主君查验敌方身份时的心情。 自幼便学过这些相关知识的浓姬,才会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到彦五郎首级以后还能保持着从容不惊的气度。 坐在她身旁的信长,正直勾勾地望向手中高举的首级,从上到下、由左至右地仔细端详着。 蓦地,一些被珍藏在心底的记忆片段,随着这百感交集的一刻被触发,在他脑海间浮光掠影般地逐一浮现。 信长想起自己在少年时代总领着小侍从们到处横冲直撞、纵情玩闹,每当回到城主府邸后,常会受到政秀责备的情景。 “少主将来可是一国之主,怎么可以肆意拿取百姓的物品呢?要知道这些百姓可都是您的子民,原本理当受到您的照顾才是!” 政秀的疾言遽色确实很有压迫感。 可也是这样的政秀,在看到信长在山野奔跑中因为失足摔倒而擦破的膝盖时,露出了比起自己受伤还更痛楚难忍的表情。 “若这膝盖是在练习武道时所受的伤,那样才值得。”政秀帮他涂着跌打药水时,耐心地教导道,“少主的身体很珍贵,本不该为了这些玩闹而受伤。” “我倒不这么认为,爷爷。”信长不服气地嘟着嘴辩驳,“在进行生死决战时,速度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提升速度的要诀可不只存在于武道场中。” “这便是你带着小侍从们在山野里胡闹的理由吗?”政秀瞄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哑然失笑,“罢了。上了药以后,膝盖现在还疼不疼?” 信长也忆起每当自己闯了祸,父亲信秀总是挺身袒护的场面。 这个率领大军一度攻入美浓与三河两国的骁勇战将,从未因他的狂放不羁而进行过任何责罚。 “在如今这个乱世里,循规蹈矩未必是件好事,特立独行也不见得一定不好。” 有次父子俩品茗长谈时,政秀这样对信长说。 “如若只是墨守成规,那为父今天也坐不上尾张领主之位,顶多就只是个为清洲主家效力的普通城主罢了。” “信长,你是个非常特别的人。或许有天,你能够成就一番超越我的作为,那样也不一定。” 信秀在说完这句话后豪爽大笑的模样,迄今仍真切而生动地镌刻在信长的脑海中。 处于过去与现今的临界点,信长怔怔地盯着手中的首级,内心委实百感交集。 “爷爷,我不需要率军亲征,仅用谋略就打赢了这场仗,自然也没在战场上负伤。” “所以这次你就不需要再操心了,对吧?” 只是这次他的询问,再也没能迎来那曾经有问必答的回应。 房间里的其它人也识趣地保持着沉默,偌大的空间里,静得连他起伏的呼吸频率都格外分明。 “老爹你说过,有天我或许能够成就一番超越你的作为。” 他晃了晃手中的彦五郎首级。 “天国的你如果看到我手中的首级,不知道还会不会放声豪爽大笑呢?” “老爹,织田主家已经正式灭亡了,自打开城以来便贵为尾张首府的清洲城,从今后也将正式成为我的直属领地。” “要是你和爷爷也能陪我迎来这一刻,那该多好。” 信长喃喃地自语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为了掩饰自己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伤,信长迅即又恢复了往常霸气不羁的风范。 “我说阿浓,你果真不是一般的公主啊。” 信长坏笑着转身看向浓姬。 他冲她晃动着手中彦五郎首级时的举动,像极了在心仪少女面前故意恶作剧的少年。 “别说是女人,就连一般百姓里的壮年男子若看到首级也会慌乱不已,可你却是一派平静如水的反应啊。” “难道大人喜欢看到首级后,便被吓得花容失色直往你怀里钻的女子?” 他原本想拿浓姬的胆量打趣,没料到却被她巧妙地亏了一把,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回答。 “大人真会喜欢那样娇滴滴、只会被男人保护的女子?”浓姬趁胜追击道,“难不成若我被吓得失声尖叫,大人便会在丹羽和泷川面前长了颜面?” “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不过说得也是,我信长的女人怎么可以被区区一个首级给吓倒呢!” 即使强势如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确实很有道理,继而在这场夫妻的斗嘴间举起了白旗。 原本已经准备将彦五郎首级重新放回木盒,可信长转瞬一想后便站了起来,向跪坐在一旁的寄天晴和侍女们走了过去。 眼见他拎着首级逐步接近,非但侍女们面面相觑,还摸不清他心思的寄天晴也是一脸茫然。 “你们看,这是清洲城主彦五郎的首级!”信长将首级在她们面前晃了晃,“从今往后,清洲城就是我们的新居城了!”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宣布,不光寄天晴及侍女们惊讶不已,就连浓姬、丹羽和泷川也为之大感意外。 从惊愕间反应过来以后,寄天晴连忙率着侍女们伏地行礼:“恭喜主公武运昌隆!” “我要听到不是这个。”信长在她们面前蹲了下来,“你们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首级吧,为什么能像阿浓那样一点也不害怕?” “确实是第一次看到首级。”寄天晴抬起头柔声回应,“但若是连这点小事都经受不住,是没有资格随侍在公主身边的。” 她那张轮廓柔美的脸颊上充满了坚毅之色,所展露的胆识与气度完全不逊色于武将,直叫信长不禁看得感慨万千。 “真是全员恶女啊。” 他表面在调侃,语气里却充满了欣赏之情。 “我是该称赞浓姬调教得好呢,还是该慨叹这房间里竟没有一名小鸟依人的柔弱美女呢?” “你还是称赞我调教得好吧。”浓姬婉转动听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毕竟……也只有恶女才能配得上大人这样的恶男啊。” 信长蓦然回首,就撞见浓姬在浅笑盈盈下犹如弯弯月牙般的眼睛,正默契地迎上他的视线。 她还是这么自信,依然如此勇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即使当着亲信家臣的面前也毫不避讳。 信长与她相互对视了好一会儿,方才舍得转身将彦五郎首级放回木盒。 然后他在浓姬面前停下脚步,弯腰拉起了她白如凝脂的芊芊玉手。 “阿浓,我们搬到清洲城去吧!” “嗯,身为一国之主的大人,自然应当住进尾张首府的清洲城里去,阿浓我对于新环境是满怀期待啊。” “是吗?清洲是座规划得非常完备的城池,只要让人收拾打理一下就可以搬进去了。我会给你比这里更大、更舒服的居所。” “真的不用寄天晴跟进打理吗?”她半开玩笑地问,“大人那些家臣果真懂得女人的品味和喜好吗?” “这个嘛……”信长思索半晌,最后底气不足地答道,“这件事还是交给寄天晴来负责好了。” 看着他如少年般讪讪的神色,浓姬不禁掩袖窃笑。 她是真的懂得他的所思所想,明白他在生命里的不同阶段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和选择。 就连他突然宣布要搬往清洲城的这个决定,她也毫不犹豫地立刻接纳了下来。 在接连失去信秀和政秀后,在不留神及不经意之间,浓姬已然成为信长生命里最重要的家人。 对他来说,她不只是妻子,更是他的家人、他的盟友、他的智囊、以及他最坚定的支持者。 在彼此相互凝视的这一刻,信长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尾张国·末森城·城主府邸·正殿 满园子的碧翠盎然诠释着生活的诗意,却无法冲缓正殿里弥漫的凝重氛围。 聚集在此的每个人,均是一副思虑重重的模样。 “谁能想到信长那厮居然会和孙三郎大人联手!” “他假装将孙三郎大人逐出守山城,等彦五郎把孙三郎大人迎进城里后,再来个猝不及防的里外夹攻啊!” 魁梧威猛的权六眉毛都拧成一个结,愤恨地紧紧攥住拳头,连指甲都刺入掌心。 林秀贞、林通具兄弟亦是满脸凝重。 向来惯于在信行面前出谋献策的林秀贞,此时也由于还没想出对策,而罕有地缄口不言。 毕竟对于信行一派来说,彦五郎领军的清洲势力这么快便在信长的攻势下全军覆没,着实给了他们很大压力。 “各位都没想出什么应对良策吗?我们难道就只能坐视他继续肆无忌惮地壮大下去?” 土田夫人烦燥地在正殿里来回踱步。 她数度执着折扇,忿忿不平地拍打着右手的掌心,在整个殿里发出刺耳的“啪啪”声。 “那家伙是个恶魔!他绝对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 土田夫人忧心忡忡地望向端坐在上座的信行。 “他现在灭了彦五郎全族,恐怕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信行了。” “老夫人所言甚是。”权六彪悍地应声而起,“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杀他个措手不及好了!” 作为尾张国内罕有的骁勇战将,权六在战场上的表现向来为人称道,但他在谋略方面的修为却不足以让林秀贞兄弟信服。 甚至就连主君信行,都没有马上对他的这番慷慨激昂作出回应。 毕竟在彦五郎被灭族及夺城以后,针对任何向信长发动攻击的进言,信行都不得不深思熟虑地权衡再三、以避免自己作出错误的判断。 他温润如玉的脸庞,透着反复斟酌的思量,紧锁的眉头更折射出此刻内心矛盾的天人交战。 “主公!”权六催促道,“信长仅用谋略便轻取了彦五郎的清洲城。” “他军力非但没有丝毫受损,反倒加倍壮大了!若我们再继续观望下去,便只能坐以待毙!” 信行依然继续保持沉默。 他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流动着郁郁难平的不甘与愤恨,更是一直紧紧咬住绵薄柔软的下唇。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压制住胸膛下波涛汹涌的情绪。 “哥哥才刚和叔父联手围剿了彦五郎一族,接下来他要为封赏叔父等事情伤神,短时间内势必不会再对其它人出手。” 信行故作冷静地开了口,望向权六的目光仍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权六说得对。” “我和哥哥始终难逃兄弟对决的宿命,比起被动迎战,在适当时机发动攻击才是更适合我们的做法。” “只是该在何时、该用什么方式发动攻击,我们一定要慎重,否则必然会重蹈彦五郎复辄。” 信行的表态,显然为关于攻守的争论与抉择一锤定音。 权六不再叫嚣着要向信长开战,土田夫人的燥动情绪也顿时缓和了下来。 毕竟在定下主动向信长发动攻势的这个大战略方向后,将会迎来极其残酷的战争与厮杀,也必须承受“成王败寇”的结果。 在座的每名成员,都感受到了肩膀随之承载的重量。 一直缄默不语的林秀贞,却在这时忽然开了口,他首先向信行深切地俯下身体表示赞同。 “信行公子所言甚是。” “如今局势复杂多变,我们既然要出手,就务必确保能一举将信长斩杀,否则便没有意义。” “我本来正为局势担心。现在看到公子如此慎重沉着、没为一时逆境而自乱阵脚,不由得安心不少,一切就依您的决策而行吧。” 林秀贞眼中看似流露出对信行的赞许与钦佩之色,实际上内心却在快速进行着盘算与计量。 与信长那群自幼共同成长、或亲手挖掘重用的忠心家臣不同,林秀贞从一开始选择支持信行夺位,完全只是基于自身的利益考量。 比起狂放不羁的信长,温润文雅的信行显然更好控制。 若扶持后者继位便能在幕后操纵整个尾张全境,这便是林秀贞为信行效力的终极目的。 当然无论信行或土田夫人,都完全没发现到他那在隐藏得极为高明外表下的这颗狼子野心。 第44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膳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睁开眼睛。 醒来对他来说,不过是从一片陷于沉睡的黑暗里,换到另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深渊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何处、目前到底是被何人关押?更不晓得自己会被关在这里多久? 自打在清洲城外挨了泷川一记苦无而佯装死去后,大膳就当即被泷川麾下的士兵抬走。 当时他就隐约感到不对劲—— 以泷川在信长麾下的晋升速度,以及出手透露出的武道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在装死。 而且他还是彦五郎的重臣,按战场上兵不厌诈的规律而言,泷川亲自上前查验他生死的真伪,并再往他身上补上几刀,这才符合战国乱世的常态。 可泷川非但没这么做,反倒还立刻下令士兵将他和彦五郎的“尸体”搬离现场,似乎存在刻意要避开丹羽和孙三郎耳目之嫌。 事实证明他推测得没错。 泷川的士兵们将他抬离现场后,马上将他塞入一个木箱,大膳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眼睛就立刻被布料罩住。 “把嘴巴张开。”他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声威胁道,“不然我就往你身上捅几个洞,不会让你这么快死,但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受制于人的大膳才刚张开嘴巴,士兵们就立刻动作熟练地堵住了他的嘴。 紧接着他的耳朵也被士兵们利索地封住。 曾经身为清洲城第一重臣的大膳,刹时沦落为一个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嘴不能言的人偶,只能逆来顺受地被人任意操纵! 当士兵们关上木箱盖子以后,大膳就被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所幸木箱上特意留了供他呼吸的小洞,大膳只能从箱内稀薄的空气里吃力的呼吸着。 他从木箱的移动次数和频率,来判断自己被搬上了一辆牛车,接着又似乎被四名男子抬着疾行了很长一段路途。 最后木箱被打开,他像一件物品般被丢到硬木地板上,全身骨头都像被锤子敲击般疼痛。 地板上似乎早按着“大”字形的方向,在上下左右钉好了四根小木桩。 大膳刚落到地上,立时就有四人分别制住他的手脚,并牢牢地捆绑在四根小木桩上。 这时候的大膳已因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不过费尽心思把他运送到这里的人,显然并不愿意放任他被死神夺去生命。 于是大膳被关进这个房间后,立刻得到了悉心的治疗。 虽然侥幸与死神擦肩而过,可他却从此坠入身心饱受煎熬的地狱。 被绑住的他每天都动弹不得,不要说翻身,就连挪动一下也变成了奢望。 蒙住他眼睛的布料纵使被取下,但被囚禁在这间连半点光线都没有的漆黑房间里,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在他清醒的时间里,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片黑暗。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分辨不出这个房间到底有多大。 大膳只能从一天两顿餐饮的安排里,来推断出时间的概念,但他连最基本的用膳权利也被剥夺,每顿都由专人负责喂食。 他只能机械地张嘴、咀嚼、吞咽、又再张嘴,来人喂完清粥后,又粗暴地将水灌入他的口里。 有时候水灌得太急,大膳经常会被呛到。 于是水便流到地板上,他只能躺在一片湿润之中,直到这些溅到地板上的水渍自然风干。 无法动弹、终日置身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这样备受折磨的活着简直比死了还要痛苦一万倍。 以风雅品味闻名清洲城的大膳,很快就陷入到蓬头垢面、非人非鬼的状态,他肌肤蒙上厚厚体垢,身上更是散发出难闻的异味。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些异味全天候地伴随着他,并且一天比一天更发臭不堪。 “这是哪里?把我关在里面到底有什么目的?”有天他终于情绪决堤,疯狂地大吼大叫,“故意把我弄到这里,肯定是有理由的对吧?” “要让我做什么就尽管说啊!如果不说,我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喂,听到我的话吗?我愿意和你们谈判,听到了没有?至少派个人进来和我谈判啊!” 然而即使他狂吼到喉咙沙哑,所迎来的也只是更令人绝望的寂静。 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漆黑环境里,他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从气急败坏转变为疲软无力的声音。 大膳慢慢地就不再去计算被囚禁的时间,也放弃了和下令将他关进这里的幕后之人沟通。 他每天机械地被喂食,尽管喂食的人从来不与他交谈,却让他得以感受到这个房间还保留着那么一丝与外界的联系与生机。 由于长时间没有活动,大膳甚至感到自己肌肉正在逐渐萎缩,他怀疑自己将会如同一棵杂草般在这个房间里慢慢枯萎。 他放弃了所有希望,机械地等待着死神在某天降临。 然而每天奉命观察他的喂食者,察觉到他情绪与心境的转变后,及时向幕后之人进行了汇报。 于是有天这个房间突然有了光亮。 首先是大门被忽地打开,大膳眼前的漆黑中,意外地出现了一道细小微光,让他诧异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两个人接着走进房间,大门很快就被关闭,其中一人执着蜡油灯,伴着另一人信步向他走来。 大膳现在唯一能活动的只有脖子,于是他非常艰难地侧过头,努力张大眼睛试图看清楚来者。 这一瞥,他整颗心顿时被拎到了嗓子眼。 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是浓姬和泷川! 对他来说,实在没有比看到这两人更加可怕的事了! 执着蜡油灯的是泷川,燃烧着的灯芯是映亮整个房间的一道微光。 与他齐步而行的是神情冰冷的浓姬,两人一并在大膳身旁伫足而立。 混杂着各种异味的房间早就恶臭不堪,浓姬在踏进这里之前早就作好心理准备,竟未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应。 她低头俯视着大膳,将他从头到脚像打量商品般地仔细审视了一遍,然后将目光锁定在他憔悴清瘦的面容上。 “是你……原来是你。”大膳恍然大悟地喃喃道,“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你发现了什么吗?”浓姬戏谑地问,“不愧是昔日清洲城的首席重臣,不妨说来听听。” “哈哈哈哈哈,我早该想到的。”大膳无奈苦笑,“只有女人才想得出这么残忍的折磨方法。” 浓姬一头乌黑顺直的长发自然地披落下来,像黑色锦缎一样光滑柔软,但看在大膳眼里,此刻的她却和夜叉没有任何区别。 他索性避开她的视线,声音沙哑地说了下去: “我当时假死倒地后,泷川马上命令士兵把我抬走,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如今看来,他是要刻意避开丹羽和孙三郎耳目。” “如果我躺在原地的时间再久一点,就会多上一份被丹羽或孙三郎上前查看的可能,到时候他们或许就会发现我根本就没有死。” “这就表示,泷川执行的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的计划。” 浓姬安静地聆听着,并没有打断他的话。 她望向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待宰的公鸡一般,这给大膳带来了很大的挫败感。 “非但他们不知道,甚至很可能连信长都被瞒在鼓里。” “所以把我囚禁在这个房间里,应该是件除了你们俩之外,其它人都毫无察觉的大秘密。” “很厉害啊,你这个女人。”大膳没说上几句,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你让泷川费尽心思把我弄到这里,应该是有要用到我的地方吧。” 浓姬不置可否,她接过他的话问了一句:“那你也一定知道,我为什么会选在这时见你吧?” “我想我该是知晓的。” 大膳凄然而笑,那笑容比哭泣还更痛苦难受。 “你算准我的意志已被消磨殆尽了,在这时候提任何要求我都很难拒绝,对吗?” “难道不是吗?”浓姬淡淡问道,“难不成你以为自己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她这句反问,犹如挥着打刀砍向他的心坎,瞬间便将他的自尊摧毁殆尽。 最悲哀的是他还无法否认。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只要杀掉一个人,你就能从这炼狱般的处境里解脱出来。” “要是我说不呢?” “你要有胆量说不,我还真会敬你是条汉子。”浓姬甜美地笑起来,“不过你真有勇气拒绝吗?” 当她笑得最动人的时候,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匕首,蹲下后轻轻一划,就在大膳右臂拉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鲜血和痛楚同时涌现,孱弱的大膳死命咬紧嘴唇,费了好大气力才阻止自己失声惨叫。 “你当然可以拒绝。”浓姬温柔地说,“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人每天从你身上非常小心地割下一块肉来。” “你大可以放心,我会挑选出优秀的剑客,确保你在露出内脏后仍能继续活下去。” “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像这样陷入黑暗间动弹不得,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因为你永远不晓得,接下来还有什么更残酷的事情在等着你。” “我也许会继续让人每天从你身上割下一块肉,也可能效法中国汉朝的吕后将你做成人彘。” 浓姬的声音,犹如出谷黄莺般清脆悦耳。 然而听在大膳耳里,却比催命魔咒还更加可怖。 她顿了一下,眉角含笑地告诉他: “要是你仍决心拒绝,那我们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再谈下去,我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 浓姬话音未落就站了起来,立马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泷川亦执着蜡油灯紧随她的步伐,两人竟再也未曾回头多看大膳一眼。 由于长时间处在纯粹黑暗之中,大膳听觉因此变得异常敏锐,仅听着他们脚步声,便能推断两人距离大门还有多少距离。 随着浓姬和泷川离门口越近,大膳越发提心吊胆。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每天被活活剐下一块肉的情景,那是何其生不如死的惨烈情景! “我做!”他惶恐失措地嘶吼出声,“我什么都做!要我杀谁都可以!我一定不会失手的!” 浓姬蓦地停下脚步。 有那么短暂一刻,她既没向前迈步,也没转身走回大膳身旁,让他彻底饱尝提心吊胆的滋味。 她暂且停步的时间其实很短,但对大膳而言却犹如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浓姬转身带着泷川重新回到大膳身旁。 “从今天开始,你会被松绑、会接受最好的治疗,也会获得重新练习剑术和武道的机会。” 她再度俯视着已全然放弃尊严、逆来顺受的大膳,犹如笼罩着迷雾般的剪水双瞳,冷冷地直盯着他失魂落魄的眼睛。 “不要妄想逃跑或做出些不该做的事。” “因为你每天的饮食都被下了慢性毒药,如今毒素在你体内累积到了一定程度,这也就是我为什么选择在今天见你的原因。” “你们在我的饮食里下了毒药?”大膳震惊地竖起眼睛,“竟然能做到这等缜密的程度?” “你每天喝的粥里都掺有慢性毒药。”浓姬甜美地微笑着告诉他,“而给你灌下的那杯水里,则放了能缓解这些毒药的特殊粉末。” “若两天内你没能喝下经过调剂的水,就会由里到外、从头到脚溃烂地痛苦而死,那种死法应该也算是一种凌迟吧?” 她用最动听的声音,说出最残酷的威胁。 见识过她手段的大膳,完全不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他完全被震慑住,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可以告诉我,我到底被关在哪里了吧?” “你被囚禁在泷川的府邸里,我们很快就要全搬往清洲城,泷川也会把你带到他的新府邸去。” “清洲城?”大膳这一刻简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好,“你们居然要带我回清洲城?” “你会在泷川的府邸里休养与修习剑术及武艺,在适当的时间,我们会告诉你要去刺杀谁。” “万一……”大膳迟疑着,“万一我成功刺杀了对方,你们就会放我一条生路么?” “谁知道呢?”浓姬柔声道,“你更该担心的是,要是自己一旦失手,所迎来的会是多么悲惨的结果,所以只要专注去做我们吩咐你的事就好。” 她由始至终都未曾对他有过半点横眉厉声训斥,但恰恰是这份温柔相待越发让他胆战心惊。 真是可怕的恶女,恐怕整个尾张……不,甚至整个东海道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恶女来。 ——乖乖臣服在她脚下的大膳感慨万千地想。 这个一度怂恿彦五郎向信长发动进攻的权术弄臣,至此已然被浓姬牢牢掌握在手心里了。 随着浓姬和泷川走出房间,被蜡油灯微弱光芒点亮的空间,又再度回到只剩下一片阴沉的黑暗当中。 “夫人请放心,我会派人紧紧地盯着他,但凡他流露出半点不对劲,我都会立刻通知你。” 泷川温声说。 他眉眼及表情间,尽是对浓姬发自内心的恭顺与信服。 “辛苦你了。”浓姬对他轻柔地点了点头,“大膳在我们的计划里非常重要。” “由他去刺杀那个人的话,是再理想不过的安排,得手后也不会引来任何闲言碎语。” “在下也这么认为。”泷川听罢,衷心俯首称是,“夫人深谋远虑,着实令人佩服。” “你我的所有良苦用心,都只是为了大人而已。”浓姬嫣然一笑,“这种计策,也只有忍者出身、不受所谓武家道统束缚的你才最能理解。” “如今看来,我还真是没有选错人。”她眼中掠过赞赏之色,眼角亦浮起微微上扬的笑意。 “夫人谬赞了。” 泷川吹熄蜡油灯的火苗,向浓姬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在下入仕时间虽不长,却敢自言侍奉主公的心意绝不比任何人逊色。” “你的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那么大膳这边就有劳你监控了。”浓姬转头柔声叮嘱,“就送到这里吧,我也要回去了。” “是。我已经备好轿笼,夫人若有任何吩咐,泷川自当全力效劳。” “有这份心已经足够。” 浓姬轻盈地转过身去,姿势犹如花丛中闪现的蝶影般优美。 她的发丝随着清风在空中飞扬,在泷川的目送下缓步向前行进,逐渐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消失。 当浓姬和泷川在暗中秘密推进着他们的计策时,由丹羽与恒兴一手操持的迁城计划也已顺利完成,信长带着一众家臣搬进了清洲城中。 他从两岁起便一直居住至今的那古野城,作为先前向孙三郎许下过“任选河东二郡作为全新领地”的承诺,在被孙三郎看中后,当即慷慨地封赏予对方。 孙三郎在获封了包括那古野城在内的河乐二郡后,无论从领地面积或石高收入都远胜于当初的守山城时期,权势也随之大幅飚升。 他搬移到那古野城后,信长的另一个叔父、原为深田城主的胜二郎,被委任为新的守山城主。 织田一族的势力重组与领地划分,就这样在信长不动声色的高明布局与巧妙推动下顺利完成。 但在铲除彦五郎一派的势力之后,信长随即又面临新的家族斗争议题—— 声势如日中天的孙三郎,开始以剿灭彦五郎全族的功臣自居。 他多次在重大会议上对信长横加顶撞,嚣张跋扈的作派引发了信长亲信家臣团的侧目和不满。 “主公,那孙三郎太过得意忘形了。”利家忿忿不平地进言道,“不管他是您的叔父、还是河东二郡的城主,始终都不过是您的臣子。” “但他如今的狂妄无礼,哪还有半点臣子的自觉?再放任下去只怕会变成第二个彦五郎啊。” “利家,你还是年轻了些。”信长轻笑着为他续上一碗新茶,“这么沉不住气那怎么行?” “可是主公……” 利家还想上陈些如何处理孙三郎的谏言,然而信长大手一挥,霸气地示意他结束这个话题。 “你的观察很敏锐,利家。”信长坏笑道,“但我们才刚除去彦五郎一族,现在还不是向叔父展开进击的时候。” “在他还没做出更过分的举动之前,我们稍安勿燥,暂且静观其变吧。” 他伸手拍了拍利家肩膀,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倚向扶几。 面对孙三郎的咄咄逼人,信长不动声色,朝野之上的群臣们没人能看透他的真实想法和打算。 但在孙三郎继续扩展他的势力版图之际,浓姬与泷川的计策也在紧锣密鼓地持续推进当中。 这场着意避开刀光剑影的权利游戏,表面上一池静水,内里却暗潮汹涌,潜藏着的浓郁杀机更随时一触即发! 第45话︱权利游戏的全新开始 清风一吹,空中的花瓣便犹如舞伎一样在翩翩起舞,满天漫地顿时都是绚烂的花瓣。 一片花瓣随风拂入房间,不偏不倚落在信长额头。 他正枕在浓姬腿上,仰卧着闭目养神,还是依稀闻到了芬芳清香。 “呵呵,这片樱花仿佛有灵气似的,居然自发停在大人额头。” 浓姬低头注视着信长额头的花瓣,伸出嫩如春葱的手指,去轻触着那鲜嫩的花瓣。 看着那覆在信长光洁额头的粉色花瓣,浓姬心情禁不住轻轻摇曳: 她最喜欢的花,落在她最心爱的男人额头,清风微拂、花香沁心,又怎能叫她不心生爱怜? 浓姬眼中流露沉醉之色,缓缓伏下身来,樱桃般的嘴唇轻轻触向信长额头的花瓣。 隔着花瓣,她就这样落落大方地在信长额头留下一个浪漫的吻。 “你真大胆。”闭着眼睛的信长调笑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的女人。” “要怪,也只能怪这樱花太醉人了。” 浓姬吃吃笑道,双手随即抚上信长充满弹性的脸颊。 “我若不紧握此情此景,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醉人的只是樱花么?”信长蓦地睁开眼睛,一双明亮有神的眸子俏皮地迎向她的视线。 这是非常高明的勾引手法,他以点到即止的话,巧妙保留了更多让人遐想的空间。 映入浓姬眼帘的信长,五官轮廓鲜明且立体,眸子像黝黑的玛瑙,挑逗的眼神充分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诱惑。 “是否比樱花醉人,那得要尝过才知道了。” “那么,为什么不索性尝尝呢?”他呢喃低语,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让她难以移开视线。 “正有此意。” 浓姬不带半点娇羞,便温柔地埋下了头,深情吻向信长的唇。 她的嘴唇柔软得好像一样,又恰似信长喜欢吃的栗子点心那般甜美。 两人唇畔甫一相触,信长便欲罢不能地深吻了下去,。 随侍一旁的寄天晴和侍女们早就见惯不怪,便一齐从容地避开了视线。 两人吻得正当痴缠之际,走廊里忽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来者奔跑速度快得惊人,转瞬就抵达了房间的玄关处。 “主公!” 恒兴神情焦急地冲入房间,赫然撞见信长正与浓姬深吻的画面,尴尬得立即别过头去。 “在下有急事禀告!” 浓姬身体一震,霍然推开信长,故作掩饰地理了理鬓边的发丝。 信长也顿时直起身体,盘膝而坐地望向已经跪坐在地的恒兴。 对于他的突然闯入,信长并没表露出半点不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把你急成这样?”信长朗声问道。 “主公,秀孝大人死了!”恒兴用手背抹去额头淌下的汗滴,脸色沉重地回答。 “什么?”信长神色一凛,“你刚刚……在说什么?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秀孝大人死了!”恒兴垂下眉眼沉声道,“这消息虽然意外,但我已经确认过事件前后的所有情况,这才急着前来禀报主公。” “秀孝他……”信长喃喃道,他的眼睛猛然睁大,额头刹时亦青筋暴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是。守山城的胜二郎大人带着家臣在松川狩猎,却不想竟遇见只身单骑的秀孝大人。” “秀孝大人当时从胜二郎大人的家臣——洲贺才藏身边经过,洲贺以为秀孝大人只是个不知礼数的百姓,便回头一箭将秀孝大人射死。” “闻讯赶来的胜二郎大人,得知家臣误杀了秀孝大人后也是惊恐万分,在方寸大乱下已弃城逃往他国,仅剩下一堆家臣死守城中。”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信长吸了口长气,紧紧攥住拳头,拼命克制着内心起伏跌宕的情绪。 过了很久,他才徐徐开了口。 “秀孝现在怎么安置?” “三公子自幼跟着老夫人在末森城居住,他的遗体已经送往末森城,老夫人和信行公子应该会着手料理后事。” “母亲和信行想必也是悲痛万分。”信长揉了揉太阳穴后,又用手支住额头陷入思索,“要怎么处置这件事,是件异常棘手的难题。” “大叔父逃走的话,守山城就没有城主了。”他眉头紧锁地权衡着,“那群死守城中的家臣到底算是忠义,还是负隅顽抗?也很难以定性。” 同样陷入震惊中的浓姬,此时极力控制并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并没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安静地跪坐在一旁。 她永远懂得何时该开口、何时又该适时沉默。 不过她此刻望向信长的眼神,却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满腹的担心。 尾张国·末森城·城主府邸·大殿 信行蹲在秀孝的棺木前,悲痛使他英俊的五官都拧成一团,手指紧紧地抓着自己大腿的肌肉。 旁边的土田夫人已然将形象搁置一旁,涕泪交下地放声哀嚎,不时用手捶打着胸口。 “秀孝,你在出城前明明还一派生龙活虎的模样,怎么就这样死了?你怎么忍心让母亲受如此惨痛的丧子之苦啊!” “秀孝,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她扒在棺木上急切地对秀孝遗体说,“我是母亲!你听得到我的话吗?” 只是她的呼唤,这名十五岁的少年再也听不到、再也无法给予回应了。 土田夫人的悲痛无疑往信行心头那熊熊燃烧的怒火里,又添上一捆木柴,让这火势烧得更旺。 他的手指已将大腿肌肉抓得淤青,身体亦暴怒得抖动了起来。 “主公?”权六察觉到异样,关切地发出询问。 “是哥哥……”信行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 话刚出口,马上引起土田夫人和权六的关注。 只听土田夫人震惊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是哥哥!”信行失控地吼出声来,一拳重重砸向榻榻米地板,“一定是哥哥指使的!” “我和秀孝一样,都是从小在末森城出生长大。” “和两岁起便去了那古野城的哥哥相较,秀孝他自然和我更亲密些。” 他眼白里透出道道血丝,接着恨声说:“秀孝在家督和领主之争里一直支持我,哥哥想必为此记恨,才授意大叔父杀了秀孝。” “您是说……”权六惊诧地征询道,“是信长那厮指使胜二郎大人杀死秀孝大人的?这一切都是信长的阴谋?” “权六,跟我来!”信行暴烈而立,疾步便向着走廊走了过去,“我一直隐忍着观察时机,但这次我实在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 “主公……”权六不假思索便追了上去。 “就算大叔父逃往他国难以追责,我也要让守山城的那帮家臣血债血偿!”信行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发兵!即刻前往守山城!” 有猛将权六随行,信行火速带兵从末森城杀出,直奔至守山城下。 然而守备森严的城池早就大门紧闭。 “开始!”对此已拟定对策的信行执着打刀一挥,洪声发出命令,“给我把门撞开!” “是!”两组士兵扶着木桩冲向城门。 信行显然要采取惯常的攻城法,用木桩将城门撞开,再攻入城中大开杀戒。 然而当士兵们即将冲到城门前时,城墙顶端突然出现了一群弓箭手。 说时迟那时快,数十支箭瞬间同时离弦,一齐朝着准备撞击城门的八名信行军士兵射去。 两根粗大木桩重重落在地上,八名信行军士兵刹时就被射成了八只刺猥,惨死在信行面前。 “他们这是准备守城顽抗了么?”信行怒火中烧地再度发出嘶吼,“这些逆贼以为我会就这样被吓退不成?一定要给我把城门撞开!” 得到指令的士兵们,横下心来不得不再度分别扶起粗大木桩,舍生忘死地奔向紧闭的城门。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群持着长枪、同样朝着城门疾奔的同侪。 这次迎接他们的除了守城军的数箭齐发之外,还有从城墙顶端泼下的一桶桶油菜籽油。 信行的士兵不但被二度射成刺猥,被淋上油菜籽油后,守山城的将士们还从城墙顶端对着他们抛出被点燃的布球。 那些被点燃的布球砸到信行的士兵身上,他们顷刻就被烧成了火人。 身上着火的士兵们哪还顾得上什么军规军仪,纷纷仓惶失措地惨叫、并如断头苍蝇般乱窜着。 其它战友为了自保,肯定会对他们避之惟恐不及,信行军的队形就这样被全然扰乱。 眼前惨况也让信行明白到:守备如此森严的守山城,断然不是他一时半会就能攻得下的。 “主公,若要强攻守山城,恐怕会变成一场持久战。”权六肃声剖析,“一旦信长借机发难,继而与守山城联手夹击,那形势便不妙了。” “嗯……确实如此……”纵然再不甘心,信行在理智下仍不得不承认这点,“我们先撤回末森城,日后再侍机严惩这些逆贼!” 气势汹汹冲到城下,却连一场硬对硬的决战都没能打起来的信行,并没立刻率军返回末森城。 他转而把军队带到城下町,大肆进行烧杀抢掠并以此泄愤。 百姓们的哀嚎在城下町上空经久不散,连地面也被鲜血大面积染红。 无论是秀孝被胜二郎家臣意外射杀,还是信行率军在守山城下大肆烧杀抢掠,都是足以撼动尾张治国法理的重大事件。 这两起重大事件交叠,所形成的恶劣影响,促使信长当机立断将显贵亲族悉数召到清洲城,特别针对此事召开“清洲会议”。 由于事涉信行及秀孝,土田夫人出乎所有人预料地随着信行一齐抵达清洲城,扬言要一并出席会议。 会议举行当天,恒兴和丹羽特意为此去了她的居所,无论他们如此劝阻,她都不改初衷。 正当两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然听到一个柔和美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会议就要开始了,两位大人请尽快赴会,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恒兴和丹羽愕然转身,但见寄天晴领着三名侍女严肃地走上前来,径直经过他们身边,形成半圆之势围住了土田夫人。 “那就交给你了。” 随着寄天晴介入,两人皆是放心不少,恒兴和声感谢了一句,便同丹羽迅步朝大殿方向赶去。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土田夫人铁青着脸瞪向寄天晴,“区区一介侍女长竟敢阻拦我?” “很抱歉,这里是清洲城。”寄天晴不卑不亢应道,“此城的所有事物皆受主公夫妻管辖,夫人特地嘱咐我前来提醒老夫人‘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统。” “道统?”土田夫人冷笑,“浓姬她干预政事的例子还少吗?竟然还敢对我指手划脚。” 她似乎懒得再搭理寄天晴,瞅准一个空隙便准备从中强行突破。 然而寄天晴却敏捷地瞬移到她的跟前,封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 “老夫人,请您务必守住体统啊。” “体统?”土田夫人狠狠瞪着她愤然质问道,“一个女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体统?你阻挡我去路的行为就符合体统吗?” “老夫人还是在房间里休息吧,等会议结束后,您再向信行大人询问便是。” “放肆!” 土田夫人情绪爆发地一掌掴向寄天晴脸颊,但研习过剑术与武道的寄天晴当然不会让她如愿。 她巴掌才刚呼到寄天晴面前,寄天晴就敏捷地扣住她的手腕,牢牢地嵌制住她的右手。 “请您自重,老夫人。”寄天晴和声提醒,“我是夫人麾下的女官,打我便如同打夫人本人。” “在会议没结束之前,就请您在这里安心养神,我们会随侍在旁,若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 寄天晴虽然客气,表情却显然全无半点可商榷余地。 经过这轮交锋以后,察觉到这群侍女个个均是武道高手的土田夫人也无计可施。 纵使她内心再有一百个不情愿,也被浓姬成功地强留在了居所中。 这场织田家族之中持续进行的权利游戏,已非仅止于男人之间的权谋与武力之争,就连女人也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但在与土田夫人对峙的这场后宫之战里,以浓姬为代表的信长派无疑大获全胜。 女人们在后宫内庭里针锋相对,在织田家族齐聚的大殿另一端,男人们的明争暗斗也随时将一触即发。 将亲族重臣召到大殿的信长,比预定的时间晚了约十分钟才步入大殿。 虽和他少年时代总是迟到的作风很像,但这次的慢来,却是信长深思熟虑后的故意为之。 当全员到场后再以压轴形式登场,是信长意在向亲族展现主臣有别的等级秩序之举。 端坐在下座的信行,也迅速察觉到了他的这份用心。 “主公大人驾临!”小侍从以青春期特有的低沉声音宣布,。 殿内全员的目光,随即望向了款款步入殿内的信长。 穿着深蓝色直垂的他,带着天龙般的威仪进入众人视线,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目不斜视地直接走向上座。 信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步而行。 但他焕发出的超强气场却完全震慑住了其它亲族,殿内一时间安静得鸦雀无声。 信长气宇轩昂地在上座的座垫上盘膝而坐后,首先便目光如炬地扫视了端坐在下座左右两侧的亲族一遍,尔后再威严地开了口。 “大家知道,最近国内发生了两件大事。” “我二弟秀孝被大叔父胜二郎的家臣射死,而大弟信行打着为他报仇的大旗,跑去没有城主的守山城下大肆烧杀劫掠。” 被信长当众点名以后,亲族们的目光霎时都集中到信行身上。 早就作好心理准备的他不为所动地继续坐在原位,泰然自若地迎向信长视线。 这种无视信长权威的态度,立即引发了信长亲信家臣团的不满。 但信长没开口之前,这些忠心耿耿的家臣们也不敢造次,只能选择强行忍耐。 “信行,你带着军队在守山城下犯下这等严重过失,可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严重过失?”信行冷笑,“哥哥,秀孝不过是去了狩猎,却如此无辜地被人射死了。” “身为兄长的我,为他报仇有什么不对?” 他的反应在信长预料之中。 但信长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和他废话。 于是摒弃了口舌之争的信长立刻霍然起身,先发制人地向信行走了过去。 他龙行虎步的步伐,带着君临天下的风范,顷刻间就压倒了竭力维持着英武无畏姿态的信行。 刚在信行面前停步,信长就执着折扇重重地击向他的脖颈。 一下、两下、三下,信长每一击的角度和方式都各不相同。 斜切、横斩、侧劈…… 信长用折扇击打信行脖颈的举动,似足了剑客向敌人挥刀进攻的架势,看得信行附近的亲族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你居然没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有多严重么?” 信长厉声训斥。 他用手中的折扇牢牢抵住信行脖颈,将对方脖子压得朝另一边大幅度倾斜,使信行看起来就像歪着脑袋那般滑稽。 “若你不是我的弟弟,此刻我手中的折扇早已换成打刀,一刀斩下你的首级了。” “哥哥,我到底何罪之有?” 信行恨声瞪向信长,毫不顾忌地显露出满脸的不服气和怨怼。 “我和哥哥、还有秀孝乃是一母同生的三兄弟,如今年纪最小的秀孝仅十五岁便饮恨黄泉,难道还不准我报仇么?” 信长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 他看向信行的眼神中,透着一种犹如冰冷利刃般的冷酷与锋锐,看得倔强的信行不寒而栗。 然后信长抽回折扇,旋即又用它抵住信行下颔。 他只轻轻一抬折扇,就迫使被固定视线的信行不得不抬起头,完全受制于人地迎向他的目光。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你是织田家公子,更是末森城的城主,若是连你都带头破坏法纪,这尾张国还怎么运行?” “那照哥哥这么说,我要对秀孝的惨死视若无睹,一切全交由你来处理了?” “放肆!叫我主公!” 信长一声厉喝,顿时将几个旁边的亲族给吓得全身都震荡了一下。 “这是国事,自当由我负责,难不成要交给你来处理吗?” “你若存了此心,轻则是越矩,重则叫谋反!我现在就可以当着各位同族的面斩下你这脑袋!” 信长迅速抽回折扇,又出手如电地再度击向信行脖颈,。 这一次他用了五成力度,只一下,就将信行击倒在地,看得各位亲族重臣皆是瞠目结舌。 第46话︱信长强力压制群狼! 风度翩翩的信行,只经受了信长一击,便被打得如同烂泥般瘫倒在榻榻米地板上。 信长出手是如此迅疾猛烈,他甚至连闪躲的机会也没有。 英俊文雅的他,这一刻已无任何形象可言。 从信行瘫倒在地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信长穿着白色足袋的双脚,这副画面越发让信行感到自己正屈从在信长脚下的委屈与愤懑。 他紧紧抿住嘴唇,几近要将嘴唇给咬出血来。 “若你不是我弟弟,今天我非要了你的脑袋不可!”信长冷冷道。 他随即蹲了下来,将折扇再度牢牢抵住信行脖颈,目光凛冽地落在对方的脸颊上。 “看你这模样,大概也不会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那几个辅佐你的人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信长视线一转,旋即看向跪坐在信行身旁的权六,目光如炬地俯视着对方那刚毅的脸。 “权六。” “在。” “家父在世之际,将你指定为信行的首席辅政家老,你这家老到底是怎么当的?!” 信长猛地一声厉喝,犹如龙啸般在整座大殿回响,震荡着在场亲族及重臣们的耳膜。 这是权六第一次受到信长当众训斥。 出乎意料的他一时竟然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只是惊诧地望着信长。 这一望,权六顿时就被信长那充满压迫感的锐利眼神给震慑到了。 那并非常人所能拥有的英锐眼神,就像被一条巨龙盯上的猛兽般,给当场吓得动弹不得。 “怎么了?为何不回答?!” 信长一步步朝权六走了过去。 他每拉近与权六的一寸距离,权六肩膀上所承载的无形压力就越发沉重。 随着两人距离的接近,在潜意识的驱动下,权六不得不俯身向信长作出示弱的举动。 “权六,你这个首席家老当得很不称职呀!” 信长弯下腰,将手中折扇抵在权六的脑壳上。 他手上稍一使力,权六就被压得额头都抵在了榻榻米地板上。 “秀孝是我的二弟,你们以为他在花季之龄意外惨死,我就不伤心、就不痛苦吗?” 信长每说出一个字,手上的力度就越加重一分。 当这句话说完,权六只觉得自己脖子就像被压上了一块厚石,整个脖颈都变得僵硬无比。 “但国有国法,秀孝的事该怎么处理,这些要按国法定夺,轮不到你们来越俎代庖。” “信行率军前往守山城下大开杀戒,身为家老你非但不劝阻,反而还纵容地领军随行?” 随着信行和权六被当众责罚,一直隐蔽立场、避免表态的林秀贞终于也沉不住气了。 演技娴熟的他立马切换到满脸沉痛的表情,假惺惺地以侍奉了织田家两代主君的重臣身份,试图劝阻信长。 “主公,信行公子和权六他们完全是为秀孝公子的惨剧心痛,这正是忠于织田家的表现!还望您务必谅解啊!” 时机到了。 ——信长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自打林秀贞、林通具兄弟与柴田权六联手,处处对信长施行打压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当众对这群人还以颜色过。 当时还处于蛰伏期的信长,深切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但在连续打了几场胜仗、并将尾张国的权利与军力掌控到手中以后,信长对这群长期祸乱朝政的人已无需再忍耐下去。 而他当众羞辱信行及权六,正是为了诱出林秀贞这名侍奉了织田家两代主公的重臣表态。 如今计策实现,信长气场霎时犹如一股磅礴洪流,径直朝着林秀贞汹涌席卷而来。 “谅解?”信长迅步来到林秀贞面前,执着折扇闪电般敲向他的右肩,“你是谁的家臣?你现在又在为谁说话?” 林秀贞不由自主地睁圆了双眼。 实在不可思议。 明明只是一把折扇而已,使在信长手里却成了一件极具攻击力的武器。 林秀贞的右肩被这么一敲,就仿佛被人拿着木棍重重砸在右肩一样,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捂住右肩,脸上布满震惊之色。 林秀贞完全想不到信长居然敢当众亲手教训他,毕竟连信秀在世时也从未如此轻怠过他。 但在信长的人生字典里,根本就不存在“不可能”或“不可以”这两个词。 他选择在此刻给信行一派立个下马威,也暗含了籍此对国内其它城主杀一儆百的策略用意。 这个策略如今看来效果卓然:各大城主眉眼间皆充满惊畏之色,再没一人敢站出来公然劝阻。 “为什么不回答?”信长厉声催促道,“林秀贞,你到底是谁的家臣?领的又是谁给的俸禄?” 这极具羞辱性的逼问,让林秀贞顿觉颜面全无,他自恃是两代元老,准备倔强地避而不答。 然而端坐在对面一席的恒兴察觉到他的打算,便立马直起身体,向他迅步走了过来。 林秀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恒兴突如其来的一脚给重重踹倒在地。 “大胆!”林通具喝斥,“恒兴你这是在做什么?” 原本一心维护兄长的林通具,却引来丹羽瞬时从原位起身,疾行到林通具面前后,就马上给了他几记连环肘击。 丹羽这出手如电的攻势,当即将林通具打趴在地。 现场形势不断急转直下,让诸位出席者看得一乍一愣,全都大气不敢出地选择了明哲保身。 “你们更该问自己在做什么!”恒兴严肃训诫,“即使秀贞大人位极人臣,也只是主公臣子!” “秀贞大人对主公避而不答是为不敬!而通具大人你当着主公的面大呼小叫,是为僭越!” 恒兴当众阐释了林秀贞兄弟的过失之后,即刻与丹羽双膝跪地,面向信长伏地请罪: “主公,请恕我等方才莽撞!只是同为家臣,实在无法漠视这两名老臣在您御前如此无礼!” 对恒兴与丹羽袭击林秀贞兄弟的突然之举,其实就连信长心里也隐约觉得有些意外。 这并不是他事前授意的布局,完全是恒兴和丹羽根据局势变化擅自加入,然而君臣三人却凭籍着多年相处的默契,从而配合得如此到位。 被身份与地位远比自己低得多的恒兴与丹羽当众责打,向来高傲的林秀贞兄弟可谓颜面扫地。 看着他们无从辩驳的窘迫模样,信长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林秀贞,于是再度向他发出逼问。 “林秀贞,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的家臣?领的又是谁给你的俸??” “我是……主公您的家臣。”林秀贞将心一横,抛开所有自尊地抬头迎向信长视线,“领的是主公您给的俸禄,受的是您的恩惠。” “呃,我还以为你是信行的家臣。” 信长嘲讽道,语气和神色越发严厉无比。 “身为尾张的首席家老,你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刚才那番话里,可曾为这个国家考虑过?” “信行擅自出兵攻打守山城,在城下町对百姓犯下烧杀掠劫大罪,你居然劝我多加谅解?” “林秀贞,你这是将国法放在哪里?又将百姓放在哪里?就你这种思维还怎么当首席家老?” 能言善辩的林秀贞,被信长训斥得哑口无言,无论从气势还是辩才,他全都被牢牢压制住! 此时的信长,俨然就是一条被触碰到逆鳞的巨龙,仅仅只是对着身下的一众猛兽亮出利爪,就让它们慌乱地收起了獠牙。 但在整座大殿的局势氛围行将被信长全然拿捏在手里之际,忽地在最接近上座的下座席位上,传来一个老成持重的声音。 “主公,在下有话要说。” 谁都料想不到,脸色苍白的孙三郎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介入这场兄弟之争,然而他却这样做了。 “弃城而逃的胜二郎大人乃在下二哥,在他麾下发生家臣射杀侄子的人间惨事,实属织田家族的一大不幸。” 一直安静旁观的孙三郎突然发言,着实出乎所有人预料,他毫不意外地成为了现场的焦点。 “但话说回来,主公将胜二郎大人册封为守山城主的任命又是否妥当呢?” 信长霍然转身,淡然迎上孙三郎视线。 两人目光隔空交汇,他很快便察觉到孙三郎眼神里的别有玄机。 “你想说什么?叔父。”信长淡淡问道。 “在下想说的是,当初您若不将胜二郎大人委任为守山城主,这件惨事可能就不会发生。” 孙三郎此话一出,引得满座皆惊。 在众人眼里,与信长合力围剿彦五郎全族、导致织田主家灭门的孙三郎,无疑是信长的盟友。 但他不光偏偏选择在事态行将平息之际发言,还一出手就捣腾出了满池波澜,无论谁都隐约察觉到他有存心向信长叫板的意图。 信长当然也发现到了这点。 “主公,守山城毕竟曾是在下的居城,敢问您在将它转封给胜二郎大人时,可有征询过在下的意见?” 信长沉默地望向孙三郎。 在当下的环境里,但凡正面对孙三郎的质问作出任何回应,无论怎样回答都铁定会失分。 最好的应对,莫过于绕开这个话题。 只有巧妙绕开孙三郎的质问,才能将局势扭转到朝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这是信长在脑海里火速作出的判断。 一旦有了判断,他便决定果断行动了。 “我还真不知道叔父这么替我操心。” 原先对信行一派还疾言厉色的信长,忽地换上一副乐呵呵的笑容,亲切地朝孙三郎走了过去。 “叔父说得也是。” “守山城毕竟曾是你的居城,我早该将你请到府中,叔侄俩对此把酒好生商谈一番才是。” 此际的信长,无论眼神、表情和口吻,全是一副与长辈唠磕的亲昵模样。 他之后更索性在孙三郎面前盘膝坐了下来。 没料到信长忽然采取怀柔政策,原本已然剑拔弩张的孙三郎,一时之间竟然无从发力。 “唔,主公明白就好。” “若您今后在决策前能多听听长辈意见,就能避免酿成此等大错。” “比方如果您没将守山城封赏给胜二郎大人,他就不会带着家臣搬入城中。那么秀孝公子在狩猎时,便不会被洲贺才藏射杀了,对吗?” 即使前有信行一派当众受责的先例,孙三郎亦是毫无畏惧和顾虑地继续说了下去。 信长知道:孙三郎不仅籍此在众人面前树立威信,更是公然向他索要共同商议政事的权利。 但信长更晓得—— 刚责罚了信行一派的自己,不能又立即对着曾是盟友的叔父孙三郎施以同样的打压手段,否则只会在亲族心中留下残酷无情、翻脸不认人的印象。 于是信长爽直地笑了起来,不置可否地回应道:“看来之前由于政事繁忙,还真是忽略了请叔父到府中一聚。” “这阵子我尽快定个时间,在府里备好酒菜。我们叔侄俩还有好多体己话,都可以留待那时再促膝长谈,这样可好?” 孙三郎原本想要趁着信长的绥靖示好,再下一城地为自己索取更多有利条件。 但就在不经意间,他却瞥见了信长眉眼浅笑间潜藏的一丝寒意。 那恰似巨龙眸子里闪过对雪豹的一丝复杂杀机,虽然稍纵即逝,却让雪豹在瞬间充分领略到了什么是“血液里的压制力”。 久经沙场的孙三郎,禁不住滋生出毛骨悚然的惊惧感,这个反应就连他自己也为之诧异不已。 而且他神情的任何微妙变化,都逃不过信长眼睛的精确捕捉。 “叔父还没回答我呢。”信长伸手豪爽地拍了拍孙三郎肩膀,“改天到府里一叙可好?” “当然。”孙三郎愕然回过神来,迅速调整了心神回应道,“如此甚好,在下一定前往叨扰。” “一言为定。”信长愉快地站了起来,神情轻松地环顾了下周围,“话说,今天的议事会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大家都辛苦了。” 他以这句话宣告了议事大会的结束。 籍由这场会议,亲族与重臣们均亲身领略到信长恩威并施的手段、及如同巨龙般的威慑力。 当他离场时,与会全员均悉数俯身恭送。 他们心里是否真的心悦诚服,对信长来说已不再重要。 让这些心里各有算盘的人如今都臣服于他的脚下,才是信长召开这场议事大会的最大目的。 而他显然很成功地实现了这个目的。 当信长右脚即将踏进走廊之际,信行充满愤恨的质问忽地从他身后传来:“敢问主公,秀孝被杀害之事您准备如何处理?” 信长考虑片刻,最终还是收回了脚步。 他乍一转身,就撞上信行闪烁不断的目光,兄弟俩的视线交缠得就像两把相互撞击的利刃。 “既然你这么问,那我就索性干脆在这里给你个答复,也省得你回到末森城后胡思乱想。” “首先,秀孝之所以遭到射杀,完全是因为被洲贺才藏误认为是不守礼节的平民,和守山城内的其它家臣都没什么关系。” 闻听此言,信行心里倒抽了口冷气,难以置信地喃喃道:“那主公的意思是?” “听着,信行。”信长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每句出口的话语都异常清晰,“秀孝不只是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 “对于他的死,我也难过、也同样痛苦。” “但我们不能仅仅因为一个人的过错,就把责任归咎到整座城池的其它家臣头上。” “所以我会亲自前往守山城一趟,尽量兵不解刃地促使他们无血开城,这便是我当前最真实的想法。” 信行听得满脸青筋暴起,十根手指泄愤般地揉搓着裙裤,眉眼间写满了不服气和痛苦。 “主公您打算就这样放过守山城那帮人渣吗?他们可是害死了秀孝的罪魁祸首啊!” “还是走不出来吗?信行。”信长轻声叹了口气,同时将视线转向端坐在原位的亲族与重臣。 “要迁怒一群人很容易,将过错安在他们身上也并不难,但真这么做必将导致国内民心溃散。” “我们尾张周边可谓强敌环伺,除却一直虎视眈眈的今川家,甲斐的武田家和越后的上杉家也是不容小觑的威胁。” “当前我们最该做的,就是安定国内形势、不给外敌可趁之机。因此我在这里郑重宣布:此罪止于杀人者一人!” 此罪止于杀人者一人! ——这便是信长针对“秀孝被误杀事件”作出的最终裁断。 身为一国之主,他在亲族与重臣面前一旦表态,便具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分量。 明白这一点的信行,仿佛受到当头棒击般地脸色铁青,更失魂落魄喊出声来:“怎么会?!” “那群人全都是杀害我们弟弟的帮凶,主公您却只处罚洲贺才藏!难不成在您心里,秀孝的性命居然轻贱到这种程度!?” 信长没再和他浪费唇舌。 淡淡扫了信行一眼后,他再度转身走向廊道,只给信行留了一个孤绝坚定的背影。 这一次,他将右脚果断踏入走廊的木地板上,在亲族和重臣们的集体凝望下逐渐远去。 信长强硬的行事作风,依然容易引发争议。 但在亲眼目睹了信行一派被当众责罚的场面后,现场心存不满者已不敢再对此随便置评。 于是,信长就这样凭籍霸气作派与多谋善断的圆满结合,将尾张的统辖权给紧紧攥在了手里。 雷厉风行的他在两天后率军出征。 兵抵城下以后,信长当即下令向守山城内发出通告,强调弑弟之罪仅止于杀人者一人! 之后信长又吩咐擂起战鼓,吸引到守城的将士们纷纷登上城墙顶端观望之际,他特意驱马来到城门前,仰首望向站立在城墙顶端的守城军们。 “守山城内的人们听好了:我此次率军前来,不为问责,仅为无血开城!” “无血开城?!”城墙上的守城军们立时陷入一阵阵骚动,交头接耳者众、当场怔住者亦众。 发觉到守城的将士们军心产生动摇,信长以他那极富感染力的演说天赋,向着这群守城军们持续展开了攻心术。 “这片土地上每座城池,还有每位生活在其间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你们也不例外!” “我想诸位也都明白,杀人者必得偿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无辜者却不应当为此受到任何牵连!我今天来到这里,便只为告知你们这点!” 信长的洪声呐喊,在守山城上空回荡,对站在城墙顶端的守城军造成莫大冲击。 他那坚毅表情,又给了这群死守城池的将士们极大信赖感,同时令他们一直强行支撑的战意顿时土崩瓦解。 有人甚至激动得痛哭失声:“你们听见了么?主公说‘无辜者不应当受到任何牵连’,我们有希望了!” “是的!这座城里的人们有希望了!”守城军里有人已迫不及待地冲下楼梯,“主公说只会处决杀人者,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信长亲临守山城并当众许下承诺这一壮举,最终促成已决定据城死守的城内将士们开城降伏。 就如他向守山城百姓约定的一样,信长仅仅处决了洲贺才藏一人,原谅了其它守山城家臣。 事后,信长将庶兄信广的同母之弟光时任命为守山城主,进而彻底平息了“守山城之乱”。 可信长对守山城的宽大处理,却令信行一派更加不满,也让他们更坚信他会不顾杀弟之仇,就是为了削弱信行羽翼。 “守山城之乱”就像个新导火索,点燃了信行一派的危机感,亦促使这场兄弟对立更加激化! 第47话︱浓姬:权利游戏的高明玩家 天气转凉,风里逐渐多了些许寒意。 庭院里,大树所落下的叶子,在风中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般,常引得孙三郎驻足观赏。 今晚躺在他身边的是新侧室真知子。 芳龄十六岁的她,正值人生当中最美好的年华,美丽得宛若人偶。 她温暖的体温,总叫孙三郎流连忘返。 这一晚,孙三郎又将真知子召到寝殿过夜,年轻女子的侍寝依旧有着让他难以抗拒的魔力。 他和真知子都喜欢喝酒,两人每次在缠绵之前都会喝上很多杯酒助兴,可谓是情意相投。 当下的孙三郎,可谓处在人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与信长联手围剿了彦五郎全族之后,织田主家从此在历史长河里消失。 作为事先约定的改易,孙三郎随即得到了河东两郡的封赏。 曾留下信长成长痕迹的那古野城,如今成为孙三郎的居城。 他的封地面积和收入均得到大幅度提高,加上新近又获得美人真知子作为新侧室,可谓春风得意正当时。 孙三郎侧过身体,忍不住一遍又一遍轻抚起真知子那头乌黑浓密的诗般长发,细心欣赏着她那如花朵般美丽的容颜。 “真知子。” “嗯?” “我真好奇,上天怎么会造出女人这种让人迷恋的尤物,总叫男人血脉贲张、难以抗拒?” “这个……妾身也不知道呀。” “哈哈哈,你是真的不知道吗?”孙三郎大笑着将她拥入怀里,“毕竟你就是这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尤物之一啊!” 正当他准备再一次占有这位楚楚动人的新侧室时,忽地察觉到寝殿外隐约有些不太对劲。 是杀气。 若单纯以耳朵捕捉,实在听不出寝殿外有什么异常动静。 但身为武道高手的孙三郎,却非常敏锐地感受到有股高深莫测的杀气,正如浓雾般在寝殿外蔓延。 “哲也、一辉,你们可有留意周遭有什么异常么?”孙三郎沉声问道。 哲也与一辉是今晚在寝殿外当值的亲信护卫,可两人却都没给孙三郎一个应有的回答,这让他眼里霎时就充满警觉之色。 寝殿外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寂静,以孙三郎的修为,立刻就判断出附近的护卫全被解决了。 到底是谁?竟能潜入防护森严的城主府邸?还能在不惊动其它人的情况下接近他的寝殿? 孙三郎轻轻推开怀里的真知子,继而不动声色地抓起搁在床褥旁的长枪,悄声道:“可能有刺客潜进来了,我先出去看看。” “啊?刺客?”真知子吓得花容失色,那脆弱模样更惹孙三郎爱怜。 “没事,别怕,凡事有我在呢。”孙三郎安慰道。 袭击总在出人不意时上演。 一股蛮横之力从寝殿外直接横扫向拉门,刺客使的是把特别怪异的刀,只挥出一击就彻底将拉门给震得四分五裂! 执着赤练蛇断刀的大膳,在淡雅星光的映射下,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孙三郎面前。 他正杀气腾腾地盯着孙三郎。 “大膳?”内心受到极大冲击的孙三郎,意外地竖起眼睛,“你不但没死,还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我的府邸……” 孙三郎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话说到半途,他就发觉身后有股力道正直冲他后背而来。 但这间寝殿里除了他和真知子外再无他人,难道是……?! 孙三郎惊诧地一个旋转,手中长枪便如蛟龙出水般直刺了过去,立马就贯穿了真知子的胸膛。 这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柔美少女,方才正执着短刃力图刺入他的后背,若不是他及时反杀,此时她早已得手。 但他才刚反杀了真知子,却来不及躲过大膳挥来的赤练蛇断刀。 大膳这把在萱津之战里被利家斩断的赤练蛇断刀,仍旧具有堪称变态的锋利程度,周身焕发的妖异气息甚至比之前更甚。 长达两百多厘米的赤练蛇断刀,顷刻间便卷上孙三郎脖颈,当刀锋切入他脖颈那一刻,连他自己都深觉难以置信。 以孙三郎的身手,原本躲过这一击并非难事,可他的反应速度却明显比平常迟钝了太多。 莫非是真知子在酒里动了手脚?! 当孙三郎脑海里泛起这个推测时,他的脖颈刚好被赤练蛇断刀绞断,首级刹时与身体别离。 小豆坂七本枪之一、曾担任守山与那古野城主的尾张国一代名将织田孙三郎,便在这样一个月色宁馨之夜,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的府邸里。 取下他首级的,正是受他蒙骗以至丢失了城池与家园的大膳。 此刻大仇得报的大膳,怔怔地盯着孙三郎那滚落到自己脚下的首级。 他忽地弯下身体,百感交集地把孙三郎的首级拾了起来。 “主公,您在天之灵可有看到这一幕么?”大膳喃喃自语道,“这个狗贼骗取我们信任得以搬进南曲轮,他却恩将仇报配合信长那厮夺了我们城池。” “如今我大膳算是为您报仇了,这个狗贼的首级就在我手里,主公您若能看到该有多好。” 纵使感触万千,但大膳却丝毫没有忽略对周遭环境的密切留意。 所以他立即发现有三柄苦无,正从身后冲着他疾速射来。 大膳转身那一刻,手中的赤练蛇断刀便像一条妖蛇般,敏捷地朝那三柄偷袭的苦无卷了过去。 两百多厘米的断刀,在攻防方面展现出了超越所有打刀、犹如鞭子一样的灵活度,分别从上、中、下三个角度一举劈落了疾如迅雷的苦无。 可惜他防得了苦无,但在应对来袭的锐箭上却分身乏术。 射向他的箭出于增重目的被做得很长。 偷袭者为了将穿透力发挥到极致,采用了将双臂展开到极限的射法,在近距离之下更将杀伤力完全爆发了出来。 大膳辩识得到那支巨矢射来的方向,灵敏的听觉更是将巨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 他索性弃了手中的赤练蛇断刀,凭籍刹那间激发出来的求生本能,侥幸躲过了这一箭。 大膳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第二支巨矢又接踵而至,只是这一次他就没之前那样的运气了。 巨矢刺穿了他的后脑勺,箭尖从额头穿出,大膳喉咙里发出奇特的声音,身体抖动了两下,便裁倒在地颓然身亡。 漫天繁星的秋夜,在历经了动静不大的打斗后,又重新归于寂寥。 泷川率先从夜色里悠然走了出来,俯身逐一拾起散落在地面的三柄苦无,再将它们收好。 “泷川大人,辛苦了。” 随着一个美妙动听的声音响起,长发飘飘的寄天晴执着和弓从另一端款款出现,温柔地笑望着眼前的泷川。 “哪里。若没有你配合,我一个人实在难以做得这么顺利。”泷川谦虚道。 他瞟了惨死的大膳一眼,又缓缓感慨:“难得夫人为主公花了这么多心思,现在整个计划都圆满完成了,她应该甚是欣慰吧?” “我想也是。”寄天晴笑靥如花,“大人对主公的忠心付出,夫人全都看在眼里。” “她常说‘家有良将,江山才得以稳固’。夫人欣慰的,其实更是主公能有你们这帮良将呢。” 对崇敬浓姬的泷川来说,这实在是很大的赞许。 但他仍谦逊地颔首道:“不敢、不敢。” 这场在那古野城主府邸里发生的惨剧,隔了一个时辰后,被快马加鞭急报给了清洲城的信长。 “什么?”已然躺下的信长一把掀开被子,愕然地直起身体,“叔父在寝殿里遇刺身亡?凶手是先前在清洲城前已被击杀的坂井大膳?” “是。”孙三郎的家臣慎吾跪坐在寝殿外恭声回应,“在下已经调查清楚了,坂井大膳为了这次复仇,还安排了女忍者真知子以侧室身份潜伏在孙三郎大人身边。” “区区一名反贼,他如何能潜入守备森严的那古野城主府邸?”信长立刻点明疑点所在。 “府里有内应,是孙三郎大人极为宠爱的护卫长藤井拓弥,事发后他已经畏罪自尽了。” “唔……”信长顺手摸了摸下颔,眼中疑惑之色越重,但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原来如此。”他似乎认同了慎吾的调查结果,“既然买通了护卫长,能混入府里也就不足为奇,那名率先发现惨案、并将坂井大膳射杀的藤木秀明是?” “秀明是近年备受孙三郎大人重用的护卫,格外擅长箭术与剑道,正是他用箭为孙三郎大人报了仇。”慎吾继续恭声禀告道。 “我知道了。”信长点点头。 在半夜收到这个让人大为意外的消息,信长顿时睡意全无,他索性大步朝廊道走了过去。 经过跪坐在寝殿外的慎吾身边时,信长稍微停留了片刻: “你调查得很仔细、反馈得更是及时。今晚就留宿在清洲城,明天将事情经过以文书形式呈交上来吧。” “是。”慎吾伏地领命,“多谢主公赞赏,在下一定将调查结果详尽记叙并呈交给您。” 信长并没听完慎吾的话。 听了前半句后,他便大步流星地朝着浓姬居所的方向疾行而去。 闻声而动的小侍从们慌乱地紧随在他身后,直至到达浓姬居所入口的走廊处,小侍从们又遵循规矩地在此跪坐着恭送信长进入后宫之中。 夜深人静时分,信长风风火火地踏在走廊的木地板上,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 途中值守的侍女们纷纷在他脚下拜倒,他却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地只管疾步前行。 走近浓姬房间前,信长赫然发觉她房内依然灯火通明,房门更是全然敞开,似乎专程在等候着他的到来。 信长为此更加确定了心底的推测。 他继续阔步向前,甫一踏入玄关,便看见跪坐在座垫上、正在书架前翻阅着书籍的浓姬。 夜已深,人却未睡。 非但未睡,反倒越发显现犹如出水芙蓉般的美丽动人。 “阿浓!”信长禁不住轻唤了声她的名字,“那古野城传来消息,说是叔父被人杀了。” “是吗?”浓姬浅笑盈盈地抬起头,迎向信长视线,“我就知道主公得到消息后一定会到这里,所以一直在等你的到来。” “是你做的,对吧?”信长大大咧咧在浓姬面前盘腿而坐,佯装恼怒地瞪向她。 “大人何以见得是我做的?”浓姬吃吃笑着反问。 信长戚了戚眉宇:“这个国家除了你,还有谁能布下这么缜密的计策?” “这算是称赞么?”浓姬媚眼如丝地理了理鬓边的长发,“我姑且将这当成是大人的称赞吧。” “……”闻听此言以后,信长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所显露的从容不迫风范,更是诱使信长先是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来回将她端详了两遍。 “果然是你。”信长轻叹道,“阿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简单,叔父自恃先前追随父亲征战有功、又是你的长辈,迟早都要分走大人的更多权利。” 她对着信长嫣然一笑,又继续道:“先前在朝堂上,叔父便已经介入大人与信行之间的兄弟争端,这就表明他已经按捺不住要和你争夺话语权了。” “大人每天要面对和处理的政务繁多,这种养虎为患的亲族断然留不得,于是我便决定自己动手,替你除去这块心头隐患。” 浓姬在坦白自己布局时的神情,就像在谈论花道或茶道那般轻松自然。 正是她这种与生俱来的恶女特质,就像磁石一样牢牢地将信长吸引在她身边,每次才刚离开,便又忍不住期待下一次见面。 “你这恶女!”信长才刚板下脸来洪声训斥,瞬间又直挺挺望着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真可谓知我者,阿浓也!” 在豪爽的大笑声里,他往前探过身体,一把将浓姬拉到怀中,用力抱紧了她。 “好痛。”浓姬温柔地捶打着他环住她的那双大手,却促使他将她抱得更紧、更用力了。 “你下手得还真及时。”信长快慰地赞赏道,“即使你不动手,我也正准备除去叔父,因为他的贪欲已经对尾张的稳定造成影响了。” “这么说大人并不怪我擅作主张啰?”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是在好奇,你到底是如何布局做到这一步的?” 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信长隐约有些意乱神迷,便猛然晃了晃头以定住心神,催促道: “阿浓,快告诉我吧!” 好在浓姬并没故意吊他胃口。 作为对信长抱疼她的反抗,她用指甲在他手臂留下浅浅划痕的同时,也揭晓了这场布局—— “从大人和叔父联手围剿彦五郎一派开始,我就知道你们的合作必将无法持久。” “叔父是个很有野心的男人,日后一定会成为你的阻碍。” “于是我暗中召见了泷川,向他阐明了计策。我们都是一心为大人着想,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从内部攻破清洲城那场战役里,泷川故意留了大膳一命,并悄悄将他囚禁在府邸的暗室里。” “叔父身上背负了织田主家的血海深仇,所以大膳是行刺他的最佳人选,不会引发他人疑心。” “我们用了一些能迅速让人崩溃的手段,将大膳折磨了很久,确定他会对我们言听计从,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然后泷川找了一名优秀的女忍者真知子,以新侧室身份留在叔父身边,每次侍寝前都会引诱叔父喝酒,并在他酒里下了慢性毒药。” “今晚是我们精心筹划的行刺之夜,先由投靠我方的大泽慎吾安排大膳潜入叔父府中,然后护卫藤木秀明又和大膳里应外合地清除了叔父的值班护卫。” “与此同时,我们选了极受叔父宠信的护卫长藤井拓弥,来背安排大膳潜入府邸的这个锅。” “由大泽慎吾出面约他喝酒,悄然毒杀他后,再对外解释他是畏罪自杀就好。” “然后当大膳出现时,先让真知子手持短刃从身后偷袭叔父;在叔父解决掉她时,再由大膳发动进攻。” “长期喝下掺有慢性毒药酒水的叔父,身手必定大不如前,死在大膳手里是板上钉钉的事。” “接着泷川以苦无吸引大膳的注意力,确保寄天晴能将大膳迅速射杀于箭下。” “我们只要将这份功劳归于擅长弓箭的护卫秀明,一切就将形成圆满的闭环,这便是我擅作主张的布局。” 说到这里,浓姬短暂地停了片刻,低语道:“大人会不会因此觉得我是个可怕的恶女呢?” “确实是个可怕的恶女。”信长不假思索地回答。 还不待浓姬浮现出幽怨眼神,他又坏笑着飞快补充道:“可若不是这样的可怕恶女,又怎能让我一再纵容她的任性呢?” “任性?大人是说我‘任性’?”浓姬哑然失笑,伸出食指刮了刮他挺直的鼻梁,“还不晓得任性的到底是谁呢!” 她话音刚落,信长便以吻封缄了她的唇。 他忽然吻上来的那一刻,浓姬有些错愕,抬起手想将他推开。 但她的手刚触及他厚实的胸膛,便软绵绵地耷拉下去,在他逐渐狂烈的深吻下乱了分寸。 两人吻得天翻地覆,在榻榻米地板一路滚动到床褥上,全然不顾房间的拉门还敞开着,共同编织了一个天雷勾动地火的夜晚。 “大人。”浓姬将脸贴在信长的胸膛上,用宛若呓语般的口吻道,“叔父一死,那古野的城主就又成了空职,你打算如何处理呢?” “你还真是天生的领主夫人啊,就爱为我操心解忧。” 信长在取笑她的同时,又抓过她的手,轻吻了一下那光洁白嫩的手背。 “我准备将那古野城赐给林秀贞。” “将那古野城赐给……林秀贞?!”浓姬先是感到愕然,随后又露出恍然顿悟的神色,“我想我大概,能猜到大人对此的考量了。” “呃,是吗?”信长捏了捏她美丽的脸颊,“我是怎么考量的?说来听听。” “林秀贞是信行一派的智囊,你将那古野城赏赐给他,定将引起信行和柴田权六的猜忌。” “如此一来,便造成了他们阵营的分裂。”浓姬眼波流动,直视着信长吃吃笑道,“没了林秀贞的出谋献策,信行一派势必会乱了方向。” “你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否则怎么会这样了解我?”信长由衷发出慨叹。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下一句感慨,嘴巴便被浓姬柔软的唇给堵住。 这次换她占据主动攻势,给了他一个既深且长的吻。 她确实是不可思议的恶女,但对他来说,却也是东海道里唯一能够与他旗鼓相当的女子。 两人成亲至今,早已从单纯的夫妻进阶为具有更深羁绊的盟友与伙伴。 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然深入参与到他的政事当中,而他对此则是一直在默许并且还纵容着。 一周后,信长全面接管了包括那古野城在内的、曾赐予孙三郎的河东两郡,声势再度大涨。 当他将林秀贞召到清洲城,宣布将那古野城封赐给对方时,纵然老谋深算如林秀贞,亦不禁露出惊诧的神色。 “主公因何要将那古野城赏赐给在下?”林秀贞疑虑重重地低声问道。 “只因为你是父亲为我挑选的首席家老。”信长施展演技,呈现出心绪浮移的表情,“秀贞,我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将那古野城托付给你才最放心。” “托付给……在下么?” “我想你也明白,我从两岁起便住在那座城池里头了,它对我而言具有非常特殊的意义。” “是。这个在下明白。” “爷爷已经过世很久,现在我身边的优秀老臣只剩下你了。”信长瞳孔里泛起感伤之色,“秀贞,接管那古野城,助我一臂之力吧。” 信长在演技中实在太过投入,以至提起平手政秀时,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这股感伤的真伪了。 能蒙过自己的演技,要骗倒敌人自然不在话下。 林秀贞定睛看了信长半天,愣是解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何?你能答应我吗?”为了营造紧迫感,信长故意不给林秀贞太多思考时间,“你这样含糊其辞,是要逼我将它赐予他人吗?” “是!”林秀贞慌忙应道,“为臣必定竭尽所能,为主公守好这座那古野城!” 他终究是没能抗拒拥有那古野这座规模宏大城池的诱惑,掉进了信长精心设计的陷井。 一切就如同信长所预料的那般发展—— 林秀贞获封为那古野城主之后,果然引发了信行和权六对他的猜忌,最终导致林秀贞与信行一派开始渐行渐远。 在这个秋天里,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影响深远的事。 信长岳父、素有“美浓蝮蛇”之誊的道三作出了一个轰动美浓全国的决定,将领主之位让予长子义龙,自己则搬到鹫山城隐居去了。 这时的信长,还没意识到道三让位的这件事,将会在尾张和美浓两国间引发怎样的巨大波澜。 第48话︱猴子藤吉郎的晋升之道 时光由秋末向初冬转换,清洲城这天的清晨下了一场细雪,气温已是格外清冷。 信长推开寝殿拉门,光是踏入走廊的瞬间便觉得寒气袭人。 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并非飘飘洒洒的雪末,反倒是守在庭院的藤吉郎那副灿烂笑容。 “主公,早啊!” 和其它被信长霸气不羁的作派而震慑的家臣不同,藤吉郎每当看到信长总会显得格外愉快。 这个早上亦是如此。 他开朗地向信长鞠躬行礼后,便殷勤地在专门放置草鞋的编织垫子处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草鞋摆正并挪到信长双脚的前方。 这个动作虽然平淡无奇,信长却能从中体会到藤吉郎在细节方面那巨细无遗的用心。 “早啊,猴子。”信长依旧使用着他对藤吉郎的昵称,“你每次见到我都这么开心,好像一点也不怕我啊。” “怕您?”藤吉郎讶然,张大的嘴巴半晌都没能合起来,“我为什么要怕您?” 他又给了信长一个阳光般的灿烂笑容,再用既敬重又亲切的态度和语气说了下去: “没遇到主公之前,我猴子只不过是城下町的一个路边摊商贩罢了,是您给了我奉公的机会。” “每天都能在这座府邸里见到主公,尤其是您不忙的时候,我还能像现在这样陪您说说话。” “这是多么愉快的事!其它人求都求不来这种机会,我为什么还得要怕您不可?” 明明知道这是奉承话,信长却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自己确实听得舒服。 在尊卑有序、等级分明的战国时代,即使是自幼陪伴信长一同成长的恒兴、丹羽和利家,在他面前也莫不是清一色的谨慎恭敬。 但藤吉郎则不同。 他和信长交流时的表情和眼神,并不仅止于对主君的高高敬仰,更多时候还掺杂了一些仿佛对待兄长般的随性及亲切。 这给信长带来很大的新鲜感。 “你还是一样这么喜欢贫嘴。”信长取笑道。 他的语气里既带了些无奈,又隐隐蕴含着一种在其它家臣面前罕见的纵容。 他将脚探入草鞋,脚心刚与稻草编织的鞋身相触,一股意想不到的温热便立时传递了过来。 信长微微吃了一惊。 他原先还微凉的脚心,才刚踩在草鞋上就被暖到了,然而他却下意识地立马把脚缩了回去。 “猴子!”信长怒喝道,“这鞋子怎么是热的?你该不会一直拿屁股坐在我的草鞋上吧?” 这是信长第一次对藤吉郎动怒。 和平素对藤吉郎展露的包容和鼓励不同,此时怒视着对方的他,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如同巨龙嘶吼般的气势更朝着对方排山倒海而来。 “小人岂敢!”藤吉郎没有丝毫犹豫,即刻“扑通”一声在信长面前双膝着地跪倒。 跪下来后,他先是给信长重重磕了个头,哪怕额头碰到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亦毫不在乎。 先以周全礼数向信长表明自己绝无僭越之心,藤吉郎才惶恐地抬起头,目光闪烁地看向信长。 “主公,我猴子在此对天发誓:纵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 “……”藤吉郎反应快速的一系列表态操作,着实让信长看得既讶然又有些不忍。 尤其他还使用了“不忠不义”这种分量很重的措辞。 就连向来霸气的信长,也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嘀咕道:“这倒也还没严重到这种程度。” 但看着对方急到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自己的模样,信长那被封存已久的俏皮天性,却在这一刻被逗得短暂地苏醒了过来。 “你刚刚说如果用屁股坐了这双草鞋,便算不忠不义,这是何解?”他故意横眉冷问。 “这可不是一般的草鞋!”藤吉郎动情地朗声道,“它是担负着主公出行感受的一双草鞋!” “鞋子牢不牢固?有没有发生损坏、或需不需要修补?都是关系到主公出行体验的大事!” “若大姆指和二指夹着的‘前坪’,在主公行走间发生断裂,便将有损您的英武形象。” “这么重要的草鞋,乃每位鞋子保管职都必须慎重相待的宝物,猴子我怎么敢用自己这卑微的屁股坐上去呢?” “只要一想到它是能让主公走得安全、踏实的宝物,我猴子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妥善保管好的!” 信长不过问了短短一句,藤吉郎却声情并茂地从御用草鞋的意义一路讲到自己的职业态度。 他在人际相处领域发挥的感染力,还有得天独厚的语言魅力,登时就让信长火气消了一半。 “如果不是用屁股坐的,那这草鞋怎么会这样暖和?”信长眉眼显然温和了不少,但仍迷惑不解地追问道。 “其实,这是小人……”藤吉郎在数度欲言又止之后,有些难为情地拿起草鞋。 他单手剥开衣服,露出精壮的胸膛,当着信长的面小心翼翼将草鞋的正面放到胸膛上,然后再穿好衣服,用双手轻轻地抱胸而坐。 “?!”信长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微妙心情。 他从藤吉郎的动作里,看到对方愿为一件再普通琐碎不过的工作,制订出严谨工序与步骤的职人之心。 这种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里,蕴含着对主君信长的敬爱与崇尚之心。 ——藤吉郎的这番心意,就这样大胆且直白地传递给了信长。 而接收到这番心意的信长,则是深深地被感动了。 “猴子。” “是。” “这双草鞋……你在怀里捂了多久?” “其实也没多久。”灵敏地察觉到信长的表情变化,藤吉郎也随之轻松了不少。 “主公最近都在晨间七时起床,猴子我平时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要忙,就在六时到了府邸。” “来到府邸后要先把草鞋里里外外、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两遍,确定没有暇疵和纰漏后,就可以把草鞋放到怀里捂热了。” “今天我是第一次这么做,约莫捂了半个时辰吧……” 如此繁杂的琐事,藤吉郎却以一种充满自信和骄傲的口吻讲述着。 他那神采飞气扬的眉眼,犹如在和信长分享着刚在战场上立下的功绩般,深深地触动了信长。 “你真的很用心做事。”信长在不知不觉间,语调与表情都一并变得温和了起来,“这样用心做事的人,是需要得到奖励的。” “猴子,从今日起你就是府里的杂务主管了,可要带着手下把杂务给管好啊!” “杂务主管吗?多谢主公恩赐!我一定会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不辜负您的提拔!” 藤吉郎用非常兴奋的声音回应,但他的神色却明显不如声音表现得那么欢欣雀跃。 这异样的差别,当然逃不过信长敏锐的眼睛。 “怎么了?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是那么开心啊。” “啊?没有呀,猴子真的很高兴!” “别撒谎了!真高兴还是假开心,这些事情我多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主公……” “你要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别这么扭扭捏捏的,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干脆的人!” 藤吉郎尝试用欢笑掩饰内心真实感受的意图,仍旧没能瞒过信长,一下子就被无情拆穿了。 是如实说出自己的所图所欲,还是继续强力封禁内心的灼热愿望,先接受成为内务主管的晋升,再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实现自己的梦想? ——此刻藤吉郎陷入极其矛盾的心理挣扎。 但他深知当下的回应将关系到至关重要的未来发展! 虽然信长并没再催促他的回答,不过精通人情世故的藤吉郎,自当明白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的道理。 他深深地吸了口长气,索性豁出去地撕开所有伪装和掩饰,冒险向信长袒露了心扉。 “主公,虽然晋升为内务主管是件很荣幸的事,可我确实一点也没为此觉得开心!” “先父曾是老主公的步兵,所谓子承父志,猴子也曾说过,梦想有一天能为主公您而战!” “这样的心情,从入府开始一直都未曾有丝毫改变!” “猴子不想只当个商贩、不愿意只做个杂务主管,更希望成为一名为主公而战的武士!” 听着藤吉郎由于激动而颤颤巍巍的呐喊,信长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受到冒犯。 相反,他为能近距离地碰触到藤吉郎的真心和欲望而感到高兴。 对方那鲜活贲射的欲望,正在信长的心扉周围盘绕并呼啸着。 而他恰恰喜欢这种年轻、鲜活、野心勃勃又力争上游的欲望。 “若说我猴子还有什么奢求,那就是想成为一名步兵!长枪也好、打刀也罢,我想拿着武器为您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这样的念头实在太强烈了,时刻折腾着我,我实在受不了!今天才斗胆在主公面前放肆。” “请您,务必让我成为一名步兵吧!若能实现这份心愿,猴子我便别无他求了。” 将心一横、喊出自己的愿望后,藤吉郎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似的,浑身软绵绵地耷拉了下去。 底气全无的他,不再敢迎向信长视线,转而怯生生地跪伏在土地上摆出一副请罪的姿态。 “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步兵吗?” 能得到信长的和声询问,完全出乎藤吉郎意料。 他震惊地抬起头的那一刻,刚巧撞上信长意兴盎然的一脸坏笑,藤吉郎蓦地就红了眼眶。 “是!小人志不在杂务,只想成为一名步兵为主公而战……” “好了、好了,漂亮的场面话就到此为止吧。”信长摆手打断道,“猴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织田军里的步兵了。” “真的?”藤吉郎眼里发出了光,转瞬又被激发了能量,活力十足地张嘴笑了起来,“谢谢主公!感谢主公成全!” 他边狂喜地笑着,边不断向信长磕头致谢,磕的每个头都又重又响,前额很快就红肿了起来。 “好了,猴子。已经可以了!” 信长也不明白,向来霸气不羁的自己为什么会为此有些心疼。 然而陷入狂喜状态的藤吉郎,怀着满腔的感激之情又无从言表,仍然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 “够了!”信长严厉斥责了一声。 他按捺不住地穿上草鞋,冲下廊道跑到藤吉郎身边,一把将准备继续磕头的对方给扯了起来。 “看你,额头都磕肿了!不是告诉你已经可以了么?” “我知道,我也听到了。可是心这里……” 藤吉郎笑嘻嘻地按了按自己的胸膛。 “可是心这里实在太高兴、也实在太激动了,不这么做就无法表示我对主公的感激啊!” 虽然受到训斥,可藤吉郎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被训斥,是因为受到了信长的关心。 而信长也发觉到:藤吉郎不但懂得自己一番良苦用心,更从不吝啬表露内心的真实感受。 这种慧黠老到又保有童真的矛盾特质,让信长觉得很是特别,不禁对他又多了几分亲近感。 “既然这样,那就在步兵这个职位上好好努力,至少做到步兵队的队长给我看看吧!” “是!主公的叮嘱,我猴子铭记于心!今后还请您拭目以待!” 一边是跪在地上嬉皮笑脸的藤吉郎,另一边是俯下身子半是恼火、半是会心地望向他的信长。 彼此的人生,随着信长作出将藤吉郎转职的决定后,再度深刻地相互缠绕在一起。 从平民百姓到鞋子管理职,再从鞋子管理职到织田军步兵,藤吉郎只用了短短时间,便打破了战国时代难以逾越的身份及等级束缚。 但这却只是他波澜壮阔的人生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起步而已。 宏治1年·1555年·美浓国·稻叶山城·黑书院 黑书院曾是道三与家老崛田道空商谈政事的首选之地,随着道三隐居至鹫山城,现已成为新领主义龙与重臣密谈的场所。 身为庶长子的义龙,与浓姬并非一母所生,他的生母深芳野曾是美浓守护土歧赖艺的侧室。 道三在将原先的主君土歧赖艺放逐以后,遂将深芳野纳为自己的侧室,义龙便是在这般复杂的形势下出生。 虽对深芳野宠爱不已,但从政事及身份考量,道三最后还是选择了出身美浓名门的明智家小姐星香,作为自己续娶的正室。 星香以正室身份入主稻叶山城后宫,又陆续与道三生下长女浓姬、二子龙重及三子龙定。 身为侧室之子的义龙,在这个和美的小家庭面前,时常感到自己就是个被排除在外的庶子。 母亲深芳野病逝后,义龙的孤独感就更是强烈。 这个时候,恰逢尾张国的平手政秀作出以死力谏主君信长的壮举。 政秀剖腹自尽不久,他的家臣岩村田势就带着一众精锐逃出尾张,投奔了美浓国的道三。 当时极力主张收留岩村田势一众的,就是力图培植并建立起自己势力的义龙。 在义龙的真切恳求及大力劝说下,道三同意将岩村田势一众拔给义龙,作为他旗下的家臣团。 毕竟是政秀一手提拔并调教出的家臣,岩村很快便以出众的才智与谋略获得义龙的器重与信任,如今已成为他麾下的重臣。 此刻与岩村在黑书院里独处浅酌,义龙脸上满是落寞,眼里尽是忧心与不安。 作为美浓一代美人深芳野的唯一骨肉,义龙多少也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基因,不过他并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子。 他嘴巴未免太大了些,眼睛未免也太过吊三角了一点,表情也总是显得过于阴郁。 但这些样样单拎出来都不算特别出众的五官,融汇在他那张轮廓立体的脸上,却焕发出了一种危险的疯批帅哥魅力。 身高六尺五寸(约1.97米)的他,在这个时代俨然巨人一般,无论出现在哪种场合都倍受瞩目,可现在却笼罩在惶恐当中无法摆脱。 “主公还是担心老主公会褫夺您的位置么?”岩村虽是和声劝慰,神情却不比义龙轻松。 “他实在太宠爱我那两个弟弟了。我时常觉得在他眼里,只有龙重和龙定才是他的儿子。” “主公何出此言?”岩村拎起酒瓶,往义龙酒盏里添上新的清酒,“无论老主公再怎样偏心,您始终是他的长子,何况您现在还是美浓名正言顺的新领主。” “哈哈哈,那我也得是他的亲生儿子才行。”义龙惨笑道,“岩村,我和你说过的,我怀疑被驱逐的土歧赖艺才是我的生父。” “嘘!”岩村神色一凛,立刻竖起右手食指并放在唇边,紧张地示意义龙及时噤声,“主公,在下提醒您多少次了?这种事情可随便谈论不得!” “那老家伙实在太宠爱龙重了。”义龙愤然将酒一饮而尽,又泄愤般将酒盏砸碎在地,“迟早有一天,我这领主之位会被龙重夺走!” “主公……” “岩村,你还记得吗?老家伙和他那好女婿信长在正德寺会面后,对猪子兵介说的那句话?” “嗯。据说老主公当时对猪子大人感慨——‘我那几个儿子们今后恐怕要在女婿面前牵马效劳,成为受他驱使的家臣了’。” “这不太扯了吗?”义龙不满地一拳捶向榻榻米地板,“敢情在老家伙眼里,不只龙重和龙定,就连织田信长也比我义龙要优秀!” “岩村,我不能再这样坐视下去,否则终有一天我会失去现在拥有的这一切!” “是,在下明白。” 岩村眼里掠过痛楚之色,极为感同身受地注视着义龙,同时也承担着对方的痛苦与不安。 “倘若主公真的担心有朝一日会被废位,在下有一未雨绸缪之计,大可了却您的心头烦忧。” “呃,岩村你有何妙计,快说来听听!”义龙顿时抖擞起了精神,期待地望向岩村。 “是……” 岩村左右巡视了一番,确定没有异样后,再跪移到义龙身边,附到他耳畔私语着。 “这样!原来是这样!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义龙表情不断发生变化,最后竟笑了起来。 该年十月十三日,义龙在稻叶山城卧病不起,重臣岩村田势请来多名东海道名医均束手无策。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道三耳里,派出家老崛田代表自己前往稻叶山城探望。 崛田在回到鹫山城后,向道三确定了义龙垂危的事实。 “主公脸色蜡黄、身形清瘦。我探视时,更是连一小碗清粥都难以下咽,怕是时日无多了。” “怎么会这样?”道三在讶然的同时,心里不由得一阵绞痛,“义龙他没别的长处,优点就只剩高大健康这一项了,而今怎么连身体也……” “主公气若浮丝地对我说,他甚是想念老主公您。”崛田垂首道,“希望能在稻叶山城与您见上一面。” “知道了。”道三叹了口气,“毕竟父子一场,我也总该要去见他最后一面的。” 这只靠着算计与陷害好几位主君才终于成为美浓一国之主的蝮蛇,此时心里只涌动着淡淡的惆怅与忧伤,却完全没料到自己正落入长子布下的陷井。 十一月二十二日,道三前往稻叶山城探病,先入住自己在山下的私宅,准备随时入城料理义龙的后事。 道三抵达山下私宅的当晚,奉了急令的岩村便紧急登门造访,代义龙转述了他的迫切心愿: “主公病况越发严重,嘴里直念叨着想见弟弟们最后一面,向他们交待一下遗言。还请老主公尽快安排两位公子随我一同返回城中。” “义龙这么想念两个弟弟吗?” 道三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里,义龙和两个弟弟并没有亲密到会强烈想念对方的程度。 但思索一番后,他并不认为长子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编出这种很快就会被拆穿的谎言。 道三认为义龙的举动,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反应,竟答应了义龙的请求。 他完全没察觉:由岩村进言、被义龙采纳后展开的这张阴谋大网,正紧锣密鼓地悄然展开。 以狡滑着称的道三,最终作出先让龙重兄弟随岩村上山探视义龙、他则明天一早入城的决定。 而斋藤家族的悲剧便由此展开。 第49话︱六尺五寸的美浓毒龙 房里点着油灯,光线很暗,拉门刚被推开,一股浓重的药味就传了过来。 龙定被呛得接连咳了好几下,慌忙用手捂住嘴巴。 “是龙重和龙定吗?”义龙气若浮丝的声音,徐徐在两个弟弟耳畔萦绕,“你们总算来了。” 他在昏暗的光线里,颤抖着抬起右手,向直立在门前的龙重和龙定招了招手。 “到这边来,让哥哥看看你们。”他声音抖得厉害,听起来确实已是命不久矣。 龙重与龙定相互对视了一眼。 年长的龙重朝着弟弟龙定点了点头,作为可以进入房间的示意,并率先迈步跨了进去。 龙定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跟在龙重身后走入房内,两人依序在义龙病榻前逐一跪坐下来。 “我好想你们啊。”义龙的手剧烈抖动着,但依然深情地抚上了龙重的脸,“龙重,你长得越发帅气了。” “哥哥,你不会有事的。”龙重柔声道,“只要好生休养,你一定会……” 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义龙轻抚他脸庞的手就突然向上探去,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 龙重整个人都被揪得失去重心,径直倒向病榻上的义龙。 而方才还气息奄奄的义龙,此刻却生龙活虎地腾身而起。 “二哥小心!”看到义龙手中短刃的龙定惊呼。 可这声提醒还是来得太迟。 压抑多年的情绪如火山般爆发,义龙义无反顾地倾力一刺,立时就贯穿了龙重的心脏。 少年喷涌而出的鲜血,飞溅了义龙一身。 龙定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直起身体转身就往房外奔逃,但守在门口的岩村又怎会放他离开? 在逃生本能的驱动下,龙定的所有潜力都被彻底激发,如同一头黑熊般朝着岩村用力撞去。 他打算用身体的直接硬撼撞倒岩村,然后再夺路而逃。 可惜的是当他气势如虹地即将冲到岩村面前时,对方猛然抽出腰畔的打刀,刷地一声还未落定,剑尖已及龙定其喉。 这名英勇少年甚至都没机会撞上岩村的身体,顷刻间就被一剑毙命。 他才刚倒下去,鲜血就浸染了周围的榻榻米地板。 “龙重,我的好弟弟。”义龙在满床鲜血里起身,搂着死去的龙重狂笑不止,“那只蝮蛇最疼爱你了,浓姬未出嫁前,也和你最为亲近。” 他搂着龙重,一步步朝着倒在血泊中的龙定走去,直到脚心沾到龙定的鲜血,方才止步。 然后义龙将怀中的龙重往地上一甩,龙重就重重跌到了龙定身旁,两名少年脸上都留存着惊惧的神情。 “你们看上去睡得很香甜嘛。”义龙的狂笑声越来越轻,脸上忽地泛起痛苦之色,“岩村。” “在。” “割下他们的首级,作为礼物送到山下的蝮蛇那里去,他收到这份大礼后想必会欣喜若狂。” “在下明白,主公请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好这件事。” “好。很好。非常好。”义龙拍了拍岩村肩膀,跌跌撞撞地走出寝殿,“不晓得父亲……不,那只蝮蛇能否体验到和我一样的痛苦呢?” 走廊外是漫天繁星,凉爽的山风拂面而来,义龙披落而下的发丝便随风狂舞。 神情癫狂的他,浑身焕发着一股疯批帅哥的魅惑。 两个时辰后,道三在山下私宅的大厅里收到了这份急礼。 “这是什么礼物?”他疑虑重重地从使者手中接过沉甸甸的木匣,“命在旦夕的义龙,居然命你紧急将它送来给我?” “在下委实不知。”使者虽是这么说,身体却因紧张而抖动得厉害,“老主公拆开便会明白。” “……”听了使者的回答,道三越发忧心忡忡,他的心也因此跳得更加厉害。 在剧烈的心跳下,道三毅然打开了木匣。 龙重与龙定的首级赫然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以狡滑及无情着称的道三也不禁肝肠寸断。 “这是……?”他颤声道,“这便是义龙……不,那个六尺五寸送给我的大礼么?” 使者哪敢作答,瑟缩着试图躲到一旁,但受到重大打击的道三,立马把他当成渲泄的对象。 道三颤抖着俯身放下木匣,愤然一把扯过放置在剑架上的打刀,如骤风般朝着使者冲了过去。 “老主公……” 使者原本想乞求“老主公饶命”,但他根本就没机会说出最后这个词,道三手中的刀已如同暴风雨般刺入他的身体。 一下,两下,五下,十下…… 悲痛的道三失控地不断挥刀砍向使者,哪怕对方早已血肉模糊,他也无法平息心头的怒气。 “老主公!” 闻讯赶来的家老崛田与武将猪子,此时均已热泪盈眶地跪在地上。 “看来那个混帐是铁下心要对付您了,末将愿以此命与那忘恩负义的混帐拼了!” 部下忠心耿耿的剖白,反倒让因悲痛而失去理智的道三,在刹那间恢复了蝮蛇的阴毒本性。 “不,现在还不是和那逆子舍命相搏的时候。”他喃喃地说,“我们这次是为探病而来,手中兵力实在有限,与他兵刃相见就等于白白送死。” 即使经受万箭穿心般的悲痛,道三仍然没被情绪冲昏头脑,还能保有着枭雄必备的审时度势。 他直勾勾地望向眼前两名部下,一字字地沙哑道: “我们烧了这片城下町后,就立刻退回鹫山城,待筹备好后再发兵讨伐这个逆子!” 尾张国·清洲城·城主府邸·信长居所·大厅 信长捧着从美浓国快马加鞭送来的密信,摊开的竖纸上俱是道三亲笔写下的字句。 他每读完一行,脸色便越发凝重。 读完整封信后,信长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冷霜,眉头亦紧紧戚在一起。 “阿浓……”他以轻到连一旁的小侍从都听不到的声音,悄悄自语了一句。 迅即收好密信后,信长直起身体,朝着廊道大步流星走去。 “不必跟过来了。”他冲同时站起来的小侍从们抛下这句话,就疾步迈向浓姬居所的方向。 信长赶到浓姬居所时,她已摒退了所有侍女,连往常寸步不离的寄天晴也被吩咐退下。 他看到她时,她正失神地跪坐在廊道,怔怔地望着庭院的樱树发呆。 风吹乱了浓姬的一头青丝,她的心显然如同眼神一样凌乱不堪。 向来灵敏的她,居然连他的出现也没察觉。 信长脚步不自觉便放得轻缓,徐徐朝她走去,然后在她身旁盘腿而坐,轻唤了声:“阿浓。” 她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仍沉溺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中,于是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将她柔嫩的手攥在掌心后,他才发觉此刻她的手竟然如此冰凉。 直到此时,她方才猛然回过神来,不过低声应了句“大人”,便陷入哽咽之中。 现在映入信长眼帘的浓姬,眼眶泛红且神情不断浮荡,和过往的坚强从容风范截然不同。 “义龙那个逆贼,杀了我的两个弟弟,如今家父准备发兵与那逆贼决一死战了。” “我知道。”信长柔声说,同时握紧了她的手,“我刚读完岳父从鹫山城紧急送来的密信。” “家父对那逆贼确实非常严厉,但心里其实是相当重视他的。”浓姬恨声说,“否则也不会将领主之位传给他,但那逆贼如今却自称是土歧赖艺之子。” “我记得龙重是个很有抱负的孩子。他时常对我说,长大后会好好辅佐大哥、将美浓建设成更美好的国家。” “无论如何,那么纯真且志向高远的孩子,都不该落得这般惨死的下场。” 一滴晶莹泪珠,从浓姬眼眶涌出后,便沿着她的脸颊徐徐滑落。 她也没伸手擦拭,索性放任这滴泪珠在脸上自然风干。 这是信长第一次看到她落泪的模样,凄然、哀伤、孤寂,也是信长第一次触碰到她的脆弱。 他忽然觉得现在的她,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虽然美丽,却很容易破碎。 信长下意识地就变得温柔起来。 他一遍又一遍摩挲着她的手背,继而又敞臂把她揽了过来,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以为她会哭泣,但她在淌下那粒泪珠后,便没再落下第二滴泪花。 两人在凉风里彼此依偎,相互以体温来温暖着对方。 信长持续轻抚着浓姬的手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打破了这份悲伤的寂静。 “阿浓,岳父准备在四月举兵向稻叶山城发动进攻,他在密信里邀了我做后援。” “家父已让位给那逆贼,若想在一决死战里胜出,就必会向大人求援……”浓姬沉吟片刻,红着眼眶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我自然是要向岳父施予援手的。”信长回答得果断干脆,“过去岳父曾两度派兵帮我守城,这份恩情我可从来没有忘却。” 浓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她不断变幻的神情里,不难看出内心正经历着剧烈的挣扎。 “大人这番心意,阿浓我实在很是感激,但站在妻子的立场上,我有句话还是不得不说……” “什么?” “大人,我恳求你放弃出兵。”浓姬下了很大决心,硬逼着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你刚刚……在说什么?”信长着实大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浓姬,“我没听错吧?你在劝我放弃出兵?” “是。”她坚毅地回应道,“义龙那逆贼隐忍了这么多年,能出手杀害龙重和龙定,势必已经拟定万全之策,大人若出兵支援家父就必然会承担巨大风险。” “阿浓……”信长刚轻唤了声她的名字,便不晓得下一句到底该接上什么样的话语才好。 他直视着她那双总是笼罩着层层迷雾般的双瞳,复杂的心绪犹如巨浪般在胸膛下持续翻涌。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 但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她永远在刷新着他对她的既定认知,她也永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两个弟弟都被杀了,若我不出兵支援,很可能连岳父和岳母都……” “但倘若大人发兵相助后,却受到内外夹攻呢?那又该如何是好?” 浓姬没有丝毫退让之意,尽管眼里还萦绕着悲痛之色,瞳孔却亮如星辰地直视着信长。 “内外夹攻?”信长稍微一怔,便迅速领略了浓姬的话中之意。 “没错。义龙是个阴毒的人,他是不会孤注一掷和家父死战的。如今他既然下了狠手,说不定已经与尾张的其它反对势力勾结在一起了。” “你是说,义龙很可能和信行一派联络好了,当我出兵支援岳父,便会导致尾张国内失火?” “不,我认为他联络的很可能不止信行一派。” 此时的浓姬,凭着强大的意志拼命压制住失去两名弟弟的悲痛,尽力冷静地向信长剖析着。 “说不定他还煽动了其它反对大人的势力,正等着你起军援助家父时,对你联手展开围剿。” “我懂你的意思。”信长单手抚上那张美丽的脸颊,“可是阿浓,危机这种东西是躲不掉的。” “就算刻意回避,它也只会晚了一些登门拜访,但该来的迟早还是要来的。” 他顿了一下,眉宇间透出一股凛冽之色,话语亦越发显得英勇无畏。 “何况我也想知道:如果义龙那家伙策动了尾张国内的其它势力,那么除了信行一伙之外,和他联手的还能有谁?” “大人是想籍此,将那些潜伏着的危险一举铲除?” “没错。所以我发兵援助岳父之事,不会因为顾虑到其它事而有任何更改。”信长柔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阿浓,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大人……” “没事的,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到你身边。就相信我吧!好吗?” 在他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凝视下,纵然心有万般担心与忧虑,浓姬还是放弃了劝说。 她太了解他了。 他就像是另一个她,两人既是夫妻,又是旗鼓相当的恶男与恶女,性情里都有决绝的一面。 他一旦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就绝不会回头。 从她嫁给他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如此,从未曾改变过。 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敞开双臂真切地抱住了他。 “大人,祝你武运昌隆。”她附在他耳畔,殷切而深情地叮嘱着,“一定要平安回到我身边来,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你看,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忽地张嘴,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很痛。 他痛得咬住了嘴唇,却没推开她,只是一昧宠溺地放任她咬着自己。 只因为他晓得,那是她要在他身上留下的祈愿印记。 她先咬了他的耳朵,然后又一口在他脖颈处留下清晰可见的牙印,然后再度用力抱住了他。 “你一定要活着平安回来找我,如果你敢违背承诺,我绝对饶不了你。” 她这句深情的威胁,伴随着温软的身体触感,犹如撞向大钟的木桩般,一下就击荡了他的心。 该年四月十八日,道三从鹫山城率二千五百大军向稻叶山城进发,准备在长良川附近等待美浓各地的豪族会合,共同讨伐义龙。 出兵之前,道三再度派出使者前往尾张国通知信长。 收到消息的信长,迅速率兵渡过美浓与尾张两国交界的木曾川、飞弹川,一路进发至北岸的户岛东藏坊。 信长岳婿联手发兵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义龙耳中。 “那只蝮蛇果然不敢单独和我对决,还得搬出自己那个尾张女婿,他的时代明显已经过去了。” 他站在走廊的围栏前,迎着山风眺望远处的景色,面无表情地对岩村说。 “但这样也好,我们正好籍此将他和织田信长一并铲除。岩村,你和尾张那边联络得怎样了?” “是。领有尾张上四郡之一的岩仓城之主志安已经确定要和我们联手。”岩村恭声答道,“一旦我们打败老蝮蛇和信长,他就从后方出兵,截断信长退路!” “老蝮蛇?”义龙一怔,似乎在细细回味岩村对道三的这个新称谓,“呵呵,这个词用得好。” “岩村,既然老蝮蛇在号召美浓各地豪族起兵讨伐我,我们也理当照葫芦画瓢地这么做。” “主公的意思是?” “传令下去,拿为我生父——美浓国原先之主、任职‘守护’的土歧赖艺复仇的旗号,动员美浓各地豪族到稻叶山城这来共商击杀老蝮蛇大计!” 岩村意外地注视着义龙,转瞬便心领神会地微笑了起来:“主公妙策!在下明白了,我这就马上安排与各地豪族的联络。” 在宏治一年所发生的这场美浓新老领主之战,决定蝮蛇与毒龙胜负成败的,其实就是到底谁能拉拢到更多的各地豪族。 很显然,义龙在发出御令后,汇聚到稻叶山城的美浓豪族在数量上占据了压倒性优势。 当年在道三夺取美浓领主之位时,这些豪族在他与赖艺的对抗里分成两派,即使最终道三胜出,他们对赖艺亦怀有一定程度的眷顾之情。 毕竟若以出身和血统的纯正性而言,赖艺才是更加名正言顺的美浓国之主。 如今义龙自称其实生父本为赖艺,他在身份上就同时占据了两种利好:—— 他既是斋藤氏继承人,又是土歧氏复仇者,几乎全面俘获了各大豪族的感情分。 于是两派豪族合而为一,在义龙号召下迅速归集到稻叶山城内,同聚在大殿内面见义龙。 身高六尺五寸(约1.97米)的义龙,从廊道处现身,继而进入大殿并款款步向上座。 他那伟岸的身材,看在美浓各大豪族眼里,简直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今天将各位召集至此不为别事,只为共同携手清除那条窃国的老蝮蛇斋藤道三!” “毒龙”义龙一开口,就高明地将道三定义为“窃国的老蝮蛇”。 他这个举动,既强调了道三担任领主的“名不正且言不顺”,又凸显出自己身为昔年美浓守护土歧赖艺之子,在继位上的正统性。 “诚如各位所知,我生父赖艺乃出身自美浓国世袭领主的土歧家,那条老蝮蛇强行霸占了我生母深芳野,还鸠占鹊巢地夺取了领主之位多年。” “现在是为美浓溯本正源的时候了,各位可愿与我共同携手击杀老蝮蛇,让天下恢复正道?” “当然,对于拔乱反正的功臣们,我必将不吝封赏,还望各位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义龙这个疯批帅哥,巧妙地借助身份上的双重优势,盎惑和煽动了在场所有豪族的心。 随着他振臂一呼,豪族们纷纷俯身拜倒。 里头有人率先喊出声来:“是!我等愿助主公共襄盛举!” 这个回应犹如一石击起千层浪,引发其它豪族纷纷附和道:“是!我等愿助主公共襄盛举!” 在这场蝮蛇与毒龙的终极对决里,义龙短时间内就集结起了一万七千大军,而道三最后在长良川畔聚集的兵力只有七千人。 第50话︱长良川之战:蝮蛇的谢幕! 在出兵前,信长将光隆密召到居所大厅,向他下令要求备好能在长良川运送全军兵力的大船。 “主公这是在提前做好万全之策么?”向来不拘小节的光隆调笑道。 “是有此意。”信长严肃回应,“战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化,我当然是抱着必胜的信心去的。” “但是做好最坏打算的话,要是有个万一,我军也能全身而退。”他直挺挺地注视着光隆的眼睛说,“所以光隆,我军水路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哪儿的话。”光隆收起玩笑的口吻,慎重地作出回应,“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能为主公效劳,实乃我津田光隆的荣幸。” 叮嘱了光隆后,信长便率军出了清洲城,一路朝着美浓国加速进发。 关于他的行踪,不断被道三派出的各处密探传回阵营。 此次随信长出阵的包括丹羽、泷川、利家及恒兴,个个均是在过往战场上屡立功绩的武将。 除了被信长一手提拔的泷川之外,其它全是他的嫡系家臣,从中可见他对此战的高度重视。 在心系岳父道三安危的情况下,信长一路不断加快着行军速度,力图尽可能快地赶到长良川。 然而义龙的先发制人,却比全速行军的信长还更迅疾! 四月二十日晨间七时,赶在道三与信长会合之前,义龙率先向长良川畔的道三发动了攻击。 义龙军出击的第一阵前锋,是道三旧臣竹腰道尘。 昔日道三还身为美浓国领主时,酷爱吹笛的他,时常约上喜欢抚琴的竹腰一同弹奏乐曲。 家老崛田将竹腰担任敌方前锋的消息禀报给道三后,他只短暂思索半晌,便飞快拟定了对策。 双方正式交战之前,道三不畏危险地来到川畔,对着对岸的义龙本营吹奏了一曲《樱花逝》。 那正是他昔日常与竹腰合奏的曲子。 道三在开战前籍此巧妙地施了个离间计,赌的就是义龙与部下之间的信赖度。 然而他赌赢了。 听到笛子吹奏出的这首委婉忧伤的《樱花逝》,义龙果真对担任先锋的竹腰起了疑心。 他觉得自己四千余人马的本阵里,唯有竹腰及其率领的六百名士兵最不可靠,随时都有可能向道三阵营倒戈。 因此在向道三发动第一轮攻击前,义龙特地先将竹腰喊进了他的帐篷内。 “竹腰,即使明知你是曾与窃国老蝮蛇交好的旧臣,我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你做前锋,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小人不才,承蒙主公恩泽。”迎向义龙眸子那一瞬,竹腰已经洞悉到他的意有所指,“此番出征,小人定将竭力取下那老蝮蛇首级,当作报答主公的礼物。” “去吧。”义龙和声道,“只要你立下战功,我必定会有厚赏。连你的嫡长子和次子也会一并安排好赏赐,保你一家荣华富贵。” “承蒙主公厚爱。”竹腰立即伏地叩谢,“小人哪怕押上这条性命,也定将手刃老蝮蛇道三!” 回到在河边的阵地后,竹腰明白自己除了舍命放手与道三一搏,他已经别无选择。 义龙在听了那曲《樱花逝》后,已经怀疑他会内通道三,他只有以战功才能一表忠心。 否则,义龙方才的话语就已经很明显地在暗示:一旦战果失利,会拿他的嫡长子和次子开刀。 半个时辰后,抱着必死决心的竹腰,率领麾下六百名士兵开始渡河。 在河岸另一端专程迎接他的,是带着一整队弓箭手的猪子兵介。 弓箭手们手中的弓弩已然抬起,只待猪子手落令下后便数箭齐发。 猪子一直等到竹腰前锋队?过河心后,才抽刀出鞘,直指前方的敌军前锋队喝道:“放箭!” 霎时,雨点般的箭纷纷划破河风、竞相刺入竹腰前锋队的身体里。 随着阵阵惨叫声响起,前锋队的士兵们竞相裁倒在了河里。 转瞬之间,竹腰前锋队就折损了一半的士兵。 纵然如此,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们,却极度顽强地硬是?过长良川后抵达了河岸。 他们甫一上岸,便挥刀朝着还来不及后撤的弓箭手们砍去,斩倒不少来不及射箭的弓箭手们。 “弓箭队撤退,步兵队出击!”猪子边斩杀敌兵,边高喊着指挥布阵,“必须拦下他们!” 在此起彼伏的交战呐喊声里,这群竹腰前锋队居然强行突破了道三军的第一层防卫,还在拼命朝着道三的帐篷方向冲刺。 晨间弥漫的淡淡雾色下,道三手执长枪从容地走出帐篷,立即就有一名敌兵朝他迎面冲来。 道三立即反手以枪杆对着敌兵的脖颈扫了过去,仅以杆尾一记敲击,顷刻就撞断了敌兵颈椎。 对方瞬时软绵绵地裁倒在地。 即使竹腰率领前锋队突破防守杀入道三阵营,但道三军在一番厮杀之下仍占据了上风。 故此道三并不怎么担心战况。 他只想在敌兵里,找到那个背叛了自己的竹腰,然后亲手将对方了结。 在刀光剑影下,双方将士的呐喊声震天。 道三手中的两米长枪如妖蛇般灵活挥舞,朝着前方两名敌兵拦腰一扫,他们腹部即刻就多了几个窟窿。 又亲自杀掉五名敌兵后,道三终于见到了穿着红色羽织的竹腰。 对方刚以一记横劈斩断了道三军步兵的脖子,气喘吁吁地甩掉打刀上的血渍时,恰好也发现了正朝着自己款款走来的道三。 “好久不见了,竹腰。” “确实好久不见了……老主公。” 当着道三的面,竹腰仍是难以喊出在义龙面前已经说得很溜的那个“窃国老蝮蛇”称谓。 道三统领美浓国期间,在诸多家臣当中与精通乐理的竹腰甚为投缘,如今昔日君臣在战场上相见,彼此都是分外感慨。 “得知义龙将你选为前锋队首领后,我特地在河岸吹奏了那曲《樱花逝》,你听到了么?” “……不光我听到了,连主公也听到了。”竹腰沉默许久,才黯然回应道,“这是老主公您特意给我的惩罚吧?” “惩罚倒说不上。”道三淡然一笑,“只是两军交战期间,但凡任何能赢的手段我都不会吝啬。” “确实……很有老主公您的风格。” “我们曾是非常投缘的君臣,如今死在我的枪下,相信你也不会感到遗憾吧?” 竹腰没再回答道三的话。 他足下一点,整个人顿时如同离弦之箭般举刀疾速向道三冲了过去。 他若甘愿就这样死在道三枪下,就不会投奔义龙。 因此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即刻斩杀道三! 道三站定,身如青松,手中长枪如妖蛇般以极端威猛的力度刺出。 那枪头惊鸿一现地在空中飞舞,枪尖宛若妖蛇口中的獠牙直钻竹腰心口,无论力矩还是速度都全面压倒了使刀的竹腰。 这名美浓国的一流剑客,分明已经捕捉到道三枪尖直钻心口的频率,却根本来不及闪躲。 只听“嗤”的一声响起,竹腰便硬生生地经受了被枪头穿破胸膛、再刺入心脏的椎心之痛! “这枪法……不愧是……老主公。” 他不可思议地低头望向那刺穿了自己心口的长枪,嘴角居然露出一抹难以揣测的诡异笑容。 当道三抽回长枪后,竹腰整个人一头跌倒在地,这一摔就再也没有醒来。 “追随六尺五寸的毒龙而落到这个下场,竹腰,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道三低头瞥向昔日的家臣,狠辣的他心头也禁不住有些感慨。 但竹腰前锋队的全军覆没,反倒促使义龙在第二阵里发动更加猛烈的进攻。 在第二阵中担任主力的岩村田势,刚杀到长良川畔,就被道三阵营里的猪子兵介单骑拦截。 岩村紧盯着猪子手中的打刀,朝着部下大呼道: “不要恋战!此战目标只有一个,便是那窃国老蝮蛇道三的首级!” 尽得平手政秀真传的他,在排兵布阵上极为优秀,义龙军在闻听此言后,顿时士气大振。 在他的事先筹划下,义龙军在前方奋战的士兵们有人架住道三军的攻击,后方的士兵便趁势从战斗的空隙穿过,蜂拥冲入道三本阵。 在长良川的疆场上,两派美浓军队都在全力以赴地力图歼灭对方。 岩村与猪子在马背上激烈交锋,两把名刀不断相互撞击,继而擦出道道危险的死亡银光。 两柄寒铁,剑影相搓,岩村的打刀砍在猪子的身体上,刻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本身也中了猪子两刀,左肩和右腹下侧都在持续渗出血来。 两人均已伤痕累累,却没丝毫停战之意。 战争便是如此残酷。 尤其是这个时代下的两军交战,除却你死我活这项战国规则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二项选择! 岩村一拍座下的赤色骏马,座骑就扬蹄冲向猪子。 时间紧迫,他决意拼死尽快解决掉对方。 岩村骑马冲来的那刻,猪子一下子就领略到他希冀尽快决出胜负的决心。 这刚巧契合猪子此刻的心境:皆因这名美浓猛将当下,也在万分挂念着主君道三的安危! 两人骑马同时迅猛朝着对方冲了过去,他们手中的打刀在淡淡雾气里闪着锐利的寒光。 不消片刻,双方的剑都在瞬间骤然停止—— 一柄才刚指向对方眉心,另一柄已经以一记直劈,将敌人的脑袋给劈成了两半! 猪子从马背上一头裁了下去,那匹黑色骏马受惊之下嘶鸣不止,慌乱地直往东边胡乱奔去。 “解决了猪子兵介,接下来必须尽快找出那条老蝮蛇所在何处。”岩村微喘着气自语。 他扯动疆绳,丝毫不理睬从伤口不断汩汩冒出的鲜血,也无视两方激烈交战的将士,只管在战场上策马疾奔,四处搜寻着道三身影。 十五分钟后,岩村在战场南侧发现了正挥着长枪、亲身上阵杀敌的道三。 不愧为一代枭雄,年过六旬的道三在历经长时间的厮杀后,无论气息和枪术均不减当年。 岩村的视线死死盯在道三身上。 没有一刻迟疑,他立即策马朝道三冲了过去。 未料半途杀出崛田这个程咬金,骑着灰马拦住了他的去路。 “混帐!”岩村喝斥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以上段姿势举起打刀,使出一记下劈向崛田斩去。 上段在日本剑道中被称为“火之构”,这个说法是相较于中段的“水之构”而提出来的。 与中段追求的攻防兼备不同,上段是完全侧重于进攻的架构,从一开始就展现出最积极的态度向敌人进攻,这亦与岩村此时的心态完全契合! 岩村以上段挥出的这记下劈,从力度到速度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奇怪的是崛田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劈,并没展露出丝毫闪躲的迹象。 他反倒以中段姿态持刀,强硬地对着岩村迎了上来。 崛田选择的中段持刀方式,不论在进攻或防守方面都可以灵活转换,具有很强的机动性。 但眼见战场上义龙军逐渐占了上风,崛田深知自己已没有时间再耗费在这场对决里。 急于解决眼前强敌、好向己方施以援手的他,显然已横下心来,要与岩村在剑速上一决生死! 在岩村使出下劈的瞬间,崛田的打刀也同时从自己正前方扫出,剑尖径直刺向对方咽喉。 岩村只觉得喉咙一凉,伴随着喉管被切开的剧痛,一股血腥味顿时从喉咙涌上了口腔。 他虽被崛田用一记横斩切开了喉咙,但手中的打刀也不偏不倚地劈开了对方头颅,顷刻就将对方斩杀于眼前。 岩村怆然望向仍在舞动长枪刺杀义龙军士兵的道三,带着最后一丝执念,他再度策马向道三冲了过去。 被切开的喉管,不断地冒出鲜红血液,岩村流失的体力要比他预料的更加快速。 才冲到中途,岩村就因意识模糊而从马背上跌倒在地。 在道三军的近六名步兵举着长枪包围住他、并竞相刺向他身体的那一刻,岩村脑海里所浮现的,竟然是平手政秀那沉稳内敛的笑容。 “主公,您的嘱咐……在下想自己该是做到了……” 这是岩村在这个世界上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六名道三军的长枪,从不同方向深深刺进他的身体,并痛恨地一起用枪头在他身体里搅动着。 好在岩村并没有经受太多的折磨,在六根枪头插入身体的几秒后,他就陷入了永眠。 雾气逐渐退散,地上满是残破的尸体。 愤怒的呐喊、战马的长嘶,不断在长良川上空回荡。 义龙军本阵倚仗人数上的优势、以及结盟的美浓豪族源源不断地进行兵力补充,终于在战场上杀开一条血路。 而道三军在持续伤亡下却已尽显颓势。 接连击杀了太多敌兵的道三,已禁不住气喘吁吁,然而义龙军的士兵却像潮水般持续涌来。 以长枪再接连捅杀两名年轻敌兵以后,蝮蛇道三开始在体能流失下感到力不从心。 可他完全没有半点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 “难道我大势已去了吗?”道三心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他将手中长枪朝前方一挺,枪头迅即就从一名敌兵的下巴,直接捅穿了对方的脑门。 道三已经数不清,这到底是他刺杀的第几名敌兵了。 在他陷入左支右绌的战况时,只听一声阴沉断喝:“你们退下!把这条老蝮蛇交给我就行!” 那些围困住道三的敌兵,听到这声喝斥后,当即乖乖听令地四下分散开来。 义龙就在这时从敌兵们分开的另一端,缓缓走了出来。 “六尺……五寸?”道三喃喃道,“你是来取我首级的么?” “不愧是闻名东海道的枭雄,你能坚持到这个时候,确实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义龙淡淡道。 相较于道三,义龙手中的长枪,所闪动的银光更清晰耀眼。 道三很难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 看着一手养大的庶长子,和自己选择了一样的武器加入战场,他忽而感到了命运的存心捉弄。 还是土歧赖艺的部下时,道三就已对身为赖艺宠妾的深芳野一见倾心。 在得到赖艺赏识后,对方居然将深芳野赏赐给了他。 对深芳野所怀上的义龙,道三从未怀疑过这个长子的血统。 尽管是庶长子,但他依旧给了义龙最好的教育资源。 然而义龙却偏执地认为,惟有被驱逐出美浓国的赖艺才是自己的生父。 他不光杀了两名弟弟,而今甚至发兵攻入道三本阵,眼下甚至就要上演父子对决的人间惨剧。 道三明白:义龙早已和他恩断义绝,此时父子之间注定只有一人能够存活下来。 这是何其讽刺的一场决战! “是啊,或者我在心里,一直等候着你的到来。”道三惆怅道,“我能坚持到现在,大概就是想看你我之间,到底谁才能活下来吧?” “那不如现在就揭开答案吧!”义龙冷哼一声,率先举枪向道三冲了过去。 只见他的长枪一抖,便如在川边飞舞的毒龙般刺向道三心口。 道三沉着地执着长枪往上一抡,即刻荡开了义龙的这记穿刺。 道三这一记上抡的余力,震得义龙往后趔趄退了数步。 但他稳住身形之后,立即又向道三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这次他的枪法更加毒辣猛烈。 一股凛然杀意自枪头荡开,道三仿佛看见一条嘶吼着的毒龙,正张牙舞爪地抓向自己下腹。 道三身形急转,斜竖起枪杆再度拦下义龙的捅刺。 两人以长枪不断变换着各种方向与招式持续激战。 挑、勾、斩、刺、捅……双方眼里都直勾勾盯着彼此的一举一动,均恨不得立马就杀死对方。 道三的衣服全被汗水给浸湿了。 纵然有多么不服气,他也不得不承认“岁月不饶人”这句话确实有其道理。 父子两人在激战里起初不分上下。 但战到中段,道三的气势逐渐弱了下去,他的枪法亦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破绽。 在这场毒龙对蝮蛇的生死战里,但凡谁显露出一丝破绽,就定然必败无遗! 义龙紧紧抓住这份难得的机会,手中长枪以雷霆之势逆风强力刺出。 半尺!只有半尺! 他的长枪只比道三快了半尺,却足够让道三闻嗅到浓郁的死亡气息。 而下一秒,那闪着寒光的枪头就从眉心刺入,捅穿了道三的额头。 “六尺……五寸。”道三苦笑道。 这名枭雄在京都以油商发迹,成为武士后陆续侍奉长井长弘、土歧赖艺两任主君,并相继将他们取而代之,最终成为美浓国的领主。 在注重阶级及血统的战国时代,这名以自身经历验证了“英雄莫问出处”的男子,就这样结束了他充满传奇色彩的辉煌一生。 道三最终还是没能等来女婿信长的援军,便在倾力杀敌的壮烈氛围里战死在长良川。 他临死前所念叨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庶长子身高的数字,着实大大超乎了义龙预料。 “你说……什么?!”义龙难以置信地低语道,“你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明明无比清楚地听到了道三口中吐露的“六尺五寸”这句话,但在情感上却怎么都不愿意接受,甚至强迫自己去刻意忽略和遗忘掉这句话。 义龙一直坚信自己是美浓国前任守护土歧赖艺之子,因此才整天生活在害怕被弟弟龙重夺去领主之位的惶恐与压力当中。 但道三临终前留下的这句话,听起来又像是一名父亲对与庶长子决裂及死战的遗憾与痛心。 对义龙而言,这句话俨然就是粉碎掉他先前所建立的所有价值观与复仇信念的魔咒了。 他当然会强迫自己去忘掉这句话。 倘若他不这样做,在之后的人生里便要不断面对自己弑杀掉生父的疑虑与悔恨,那样实在是种残酷无比的折磨。 “来人!给我割下这老蝮蛇的首级!”义龙拼命定住心神,向一旁观战的麾下士兵命令道。 这场决定美浓国最高权利归属的长良川之战,最终以义龙的胜出告终。 而随着道三战死,他旗下的部队在失去主君之后随即全面溃散,战死的武将更是不计其数! 第51话︱政秀留给信长的大礼 信长快马加鞭赶到大良口时,这场蝮蛇与毒龙的父子相残已经拉下帷幕。 斩杀道三之后,义龙听了侦信兵对信长军行程的禀告,随即率兵杀向信长的阵地大良口。 他在此与信长军的前锋队狭路相逢。 此时正处在大战告捷中的义龙军士气高涨,在义龙身先士卒的带领下,无论兵力还是气势都压倒了信长的前锋队。 义龙抢先出手,在他长枪的挑刺下,几名信长军的前锋队士兵陆续身亡。 受到鼓舞的义龙军随即一拥而上,打刀与长枪齐舞,对前锋队实行了里外夹攻的包围战。 前锋队在如此凌厉的攻势下,被打得节节败退。 这个消息立即被禀报给了处于本阵当中的信长。 “启禀主公:我军前锋队在长良川河畔,遭遇由斋藤义龙亲自领军的敌兵!” “领队大将山口取手介、土方喜三郎均已战死,全队更损失了将近大半的兵力!” 一名步兵将领在信长面前单膝跪地,神情沉痛地禀告道。 “义龙率领本阵亲自迎战我军的前锋队吗?”信长神色一凛,“他能腾出手来迎战我军,莫非岳父早已遭遇不测?” 但他并不愿对此妄加推测,及时阻止自己再想下去,随即神情凝重地望向那名步兵将领。 “前锋队刚才在长良川畔与敌军交战,可有看清楚对岸如今局势如何?岳父那边怎么样了?” “实际上,在与敌军交战之时,有位骁悍的武将帮着我们一同奋勇杀敌。他自称来自道三大人麾下,如今已随我队一同撤回本营,正想求见主公一面。” “快召!”信长毫不犹豫地洪声下令。 片刻后,一名浑身是血、头发凌乱且伤痕累累的阳刚硬汉,步履蹒跚地走进信长视线之中。 这名神经紧绷的阳刚硬汉在看到信长后,终于得以缓了一口长气,当即双膝着地向他拜倒: “小人是道三大人麾下的武将森可成,苟延残喘于世,就是为了向您禀报此战的结果!” “辛苦了。”信长沉声回应,“岳父那边怎么样了?” “道三大人已经壮烈牺牲!我军将士虽奋勇作战,但敌军兵力委实太多,如今已悉数全灭!” “岳父果然……”信长眼眸中掠过一丝沉痛之色,“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么?” 他咬了咬嘴唇,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再向森可成发问道:“可成,告诉我岳父是怎么死的。” “是。” 森可成愤恨地一拳重重击向地面,手背都被磨得皮开肉绽。 “岩村田势那个奸臣率军攻入本阵,先杀了猪子大人,最后在决战中与崛田大人同归于尽了。” “而义龙那个逆贼趁岩村队重创我军本阵后,再手持长枪伏击了道三大人……” “道三大人便是这样惨死在那逆贼枪下!” 森可成叙说至此,悲痛得哽咽了起来。 “你刚才说的岩村……是不是岩村田势?”信长喃喃地追问道。 “是。”森可成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正是背叛尾张、逃到我国的那个奸臣岩村田势!” 瞬间,信长整个人像被一根粗大的木桩给重重地撞击到了一般。 他整个人在恍惚之间,竟无意识地往后接连退了数步。 “主公。”察觉到异样的恒兴,及时从身后扶住了他,“您没事吧?” 被恒兴这么关切一问,信长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忙应道:“我没事、没事。” 他极力稳住心神,先是故作掩饰地按了按眉心,再心事重重地看向泷川: “泷川,让人带可成去喝几口水、暂时休息一下吧,他的体力看起来已是到达极限了。” “是,我这就马上安排。” 忍者出身的泷川,极为擅长察颜观色,立即就安排士兵将森可成请到一旁暂作休憩。 森可成被带离后,信长终于怆然跌坐在马扎上。 向来霸气不羁的他,眼神竟飘忽闪烁了起来。 丹羽担心地望向他:“主公,您这是怎么了?您可是从那森可成的话里发现了些什么吗?” “丹羽,你没听到吗?可成刚刚说:岩村田势率军杀入岳父本阵,解决掉猪子和崛田两名核心大将后,义龙再趁势将岳父击杀于长枪之下。” “是。”丹羽显然还没领悟过来,“这当中有什么玄机吗?” “岩村……曾是爷爷的昔日爱将。他是在爷爷向我以死劝谏之后,再叛逃到美浓国去的。” 信长抬起掌心,心绪激荡地揉了揉前额,忽而抑制不住地微微喘起气来。 恒兴、丹羽、利家和泷川都被吓到了。 他们鲜少看到信长如此激动失序的反应,纷纷忧心忡忡地关注着他的每一个神色变化。 “还不明白吗?”信长惨然笑道,“爷爷早已看透:岳父和义龙父子,才是我的最大敌人!” “他在以死劝谏我洗心革面的同时,更老谋深算地安排麾下的岩村田势叛逃,好在日后挑拨岳父和义龙父子反目、从而一举扳倒岳父。” 四名心腹武将皆大受震撼。 尤其是自幼随信长一同被政秀调教成才的恒兴、丹羽和利家三人,更是为此红了眼眶。 信长费了很大气力,才让急促的气息渐渐缓和下来。 此刻他的脸上,只有感动和缅怀两种神色在复杂交织着,语气里竟不知不觉地掺了些少年感: “岩村他,可谓是舍身成仁啊!” “若非他在爷爷自杀后装作厌烦我,继而叛逃投敌,今日美浓也不至于被搅得如此天翻地覆。” “如今岳父惨死在义龙手中,我也为此有了为他复仇的大义名分,日后我军向美浓开战便变得名正言顺了!” 当下沉浸在对政秀追忆之情里的信长,一改往常杀伐果决、霸气沉着的主君作派。 他从神色到口吻,都似足了昔年那个还有政秀陪在身边的痞气少年,眼里亦满是眷恋之色。 从小随侍在他身边、伴随他一同长大的恒兴、丹羽和利家,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此刻的复杂心绪,俱是感慨万千地一并沉默不语。 惟有中途加入信长麾下的泷川,顾虑到形势紧急,不得不挺身而出和声提醒: “敢问主公:义龙军很快就会杀到大良口,届时我军该如何应对?” 被这么一提点,信长立刻从感伤的追忆氛围里及时醒悟了过来。 他并没流露出丝毫被打扰了的恼怒,反而以赞赏的眼神望向泷川:“你这句话问得很好!” “岳父壮烈战死,我军若再继续鏖战长良川便已没有任何意义。” 领悟到政秀良苦用心的信长,这时已失去战意,并下定决心要及时止损。 作为被政秀一手带大的尾张之主,秉承了对方高明战法的他,认为在战场上必须懂得进退,才是真正的恿者所为! “我们将不再与义龙军正面交锋!为了避免更大损失,即刻下令全军渡河退回尾张!” “末将从命!”丹羽、利家与泷川齐声回应。 三人风风火火地朝着不同方向分散开来,显然是要雷厉风行去执行信长关于渡河撤军的命令。 惟有恒兴留了下来,信长并没向这名乳兄弟询问原因,皆因他明白对方自是对自己放心不下。 雾在逐渐消散,义龙军前方的景象因此越发清晰,这促使他们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倘若信长撤军速度稍迟一些、或被义龙军成功拦截,或许长良川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将在大良口这里再度残酷上演。 信长驻扎在临近川畔的山丘旁,雾已然消散,长良川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自幼跟随在信长身边,耳濡目染了他果决干练的行事风格,丹羽三人的执行力自然兵贵神速。 而光隆受命所备好的五艘大船,也悄然抵达长良川一端。 信长军只要悉数登上大船,便可安然撤回尾张国。 号令发出之后,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开始以组为单位,陆续有条不紊地逐一登上大船。 义龙军却在这时杀入了大良口。 “留下三组火枪队和弓箭队殿后,其它人继续登船!”信长迅速作出反应,并据此拟定对策。 “首先以火枪队向敌军进行射击!美浓武士缺乏使用火枪的经验,猝不及防之下铁定会有一大批人被击毙!” “当火枪队完成射击,需要更换引药、子弹和火绳之际,再由弓箭队顶上向敌军继续进击!” “如此一来,在火枪队与弓箭队的相互配合之下,敌军就完全寻觅不到我军的任何破绽!” “我们必定能够顺利返回尾张!” 他的命令立即就得到有效执行。 义龙军发起第一轮攻击的前锋队,迎来的是信长军火枪队那犹如枪林弹雨般的射击。 敌军的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抵挡得住子弹的杀伤力? 在前锋队陈尸在川原之上后,义龙军又紧接着发动第二轮攻势。 受到之前大战告捷的激励,义龙军将士仍旧士气满满地力图向信长军进行死攻,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百箭齐发。 这些长箭以疾速的穿透力,贯穿了他们身体的不同部位,各种惨叫声响彻在大良口的上空。 第二轮奉命追杀信长军的敌军将士再度被全灭。 凭籍着子弹与弓箭的配合无间,信长军得以全员登上大船。 正当船夫极力划动船浆时,义龙军开始涉水入河,试图集结武力从而强行拦下这五艘大船。 他们面对的是信长军火枪队的又一轮扫射,大量涌出的鲜血几近染红了长良川岸畔的河水。 站在船头的信长,看着几名心生怯意的敌军士兵试图退回岸边,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敌方督战队那无情的打刀和长枪。 “恒兴,你看!这些被派来追杀我们的敌兵已没有任何退路了。”信长淡淡道,“他们一旦后退,就会被即刻击杀。” “而他们如果想要追上我们,也会被子弹射杀。这些人无论前进或后退,注定都是死路一条。” 河风拂动信长的羽织,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敌兵相继死去。 “主公,我们返回国境后要即刻返回清洲城吗?”恒兴既是询问,也在发出进言,“现在局势风诡云谲,还是先回城里从长计议的好。” “不,一踏进国境,我们便先向岩仓城进发。”信长的回答大为出乎恒兴预料,“若我预测的没错,志安那家伙应该会率军攻向清洲城了。” “岩仓城主志安要攻打我们清洲城吗?”恒兴难以掩饰吃惊的神色。 “城里有浓姬,还有河尻与佐久间两员大将,应该不用太过担心。”信长伸手按了按恒兴的肩膀,“但相对地,岩仓城这时候却是处于失守的状态。”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去,以鹰隼般的犀利眼神望向驶往尾张的归程方向。 “恒兴,再没有比现在更容易攻陷岩仓城的时机了,我们必须要马上起而行动才行。” 此时大船与河岸已拉开很大一段距离。 那些横竖都难逃一死的敌兵,冒死拼命朝着大船冲来,接下来都毫无例外地倒在了子弹下。 渐渐地,大船与河岸的距离,已非敌军所能拼死追得上来的了。 信长军也由此成功甩脱了义龙军的纠缠不清,乘着五艘大船朝着尾张国航行而归。 站在长良川河畔的义龙,望着驶远的五艘大船,不甘心地将牙齿给咬得咯咯作响,眼睛更因暴怒而变得一片通红。 “可恨啊!明明是已到了嘴边的猎物,却还是被信长他们给逃脱了!” 他此刻的情绪俨然已超出了临界点,在无处渲泄之下,竟举刀砍向了身边最近的一名步兵。 “主公饶命!”那名步兵惶恐地左躲右闪。 但在义龙凌厉的攻势下,步兵仍旧身中数刀。 即使他本能地夺路而逃,最后却被追上来的义龙给砍成了血肉模糊的惨状。 “该死的信长,我总有一天要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义龙表情扭曲地说。 他的失控让身边的亲信们都感到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这时候他又给惨死的步兵补了一刀。 另一端,对率军从长良川畔成功脱身的信长来说,却是才刚摆脱毒龙,又需面对恶狼的利牙。 岩仓城主志安与义龙相互勾结,趁势在此时率军杀到清洲城下。 所幸城中有浓姬坐阵及把控全局。 信长更特意留下河尻与佐久间担起守城大任,因此在兵力调配方面并没有任何问题! 当志安试图以木桩砸开城门时,他迎来的是从高耸的城墙上端如雨滴般落下的子弹和长箭。 然而清洲城的防守战略还不仅止于此。 先以箭林弹雨“欢迎”了志安军一番以后,守城军迅疾从城墙顶端泼下一桶桶灯油。 志安军的前锋队为此全身都沾满了灯油。 城墙顶端接着飞快地抛下数十支火把,志安军前锋队在躲闪不及之下,一个个都被烧成了火人,如同无头苍蝇般哀嚎着四下逃窜。 他们的惨状彻底吓到了其它同僚。 为了避免这些火人士兵靠近志安,他的精锐护卫们甚至拔刀斩杀了好几名着火的步兵。 满心想趁信长不在时顺利攻下清洲城的志安,为亲眼目睹到的景象震惊不已。 他不甘心地抬头望向城墙顶端,却赫然撞见在寄天晴陪伴下、正矗立在围栏前的浓姬。 浓姬诗般的长发随风飞扬,她美丽的脸庞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寒霜,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恶女领主夫人么?”志安不甘心地咬牙切齿道,“难怪信长敢放心出征,没想到他居然娶了一个这么可怕的女人!” 与浓姬在相互凝望着彼此时,志安又收到了一个令他浑身一震的消息: “主公,城里派人送来急讯,据说信长那厮在渡过长良川后,正率军向我城接近!” 这下别说攻陷清洲城,志安连在城外多驻留半天都会感到心急火燎了。 他愤恨地再瞪了浓姬一眼,相当不甘心地高喊一声:“撤军回城!绝不能让信长趁虚而入!” 这支意图在发动内乱后,以武力强行占领清洲城的军队,最终以志安的慌忙撤军而宣告失败。 然而尽管浓姬率军守住了清洲城,尾张国内的严峻局势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志安从岩仓城起兵的同时,在末森城蛰伏已久的信行,与庶长兄信广各自向信长举起了叛旗。 无视志安的攻城失败,信广在领地清泽乡向周边城池发出动员令,准备集结兵力向清洲城发动进攻。 信行则从末森城出兵,在权六与林通具的协力辅佐下,强行攻占了信长直属邻地筱木城的三个乡,大大拓展了统治版图。 转瞬之间,信长在尾张国下四郡的领地,便有一半脱离了控制。 但更可怕的是,这场内乱大有如同失控的山火般剧烈蔓延之势! 志安才刚撤军不久,内乱四起的消息就立即被潜伏在尾张国内各地的密探禀报给了清洲城。 因为形势实在严峻,浓姬未假思索便马上派出最信任的心腹——侍女长寄天晴赶赴岩仓城,及时向信长通报这万分危急的事态。 这也意味着,寄天晴必须驱马赶在志安回城之前,将这个消息通知信长才行。 在女子没有任何发言权、地位普遍低下的战国时代,对其它女人来说,这根本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接过这项任务的,是浓姬身边“全员恶女”的侍女里能力最强的寄天晴。 从骑术到胆魄,她都不比任何武将逊色。 故而靠着一路策马狂奔,寄天晴居然赶在匆忙撤兵回城的志安军之前,率先赶到了岩仓城下。 信长此时刚率军抵达,帐篷也才搭好不久,军队里洋溢着“再大干一场!”的斗志和战意。 当他和四名心腹武将正商讨如何排兵布阵之际,寄天晴就在这时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寄天晴?”看着眼前衣服都被汗水失透的秀美恶女,就连信长也不禁大感愕然。 “启禀主公……” 寄天晴方才说了一句,便体力不支地瘫倒在地。 “信行刚出兵攻占筱木城的三个乡,而您的庶长兄信广也在动员周边势力准备进攻清洲城!” “什么?”信长目光猛然一震,眼神迅即变得冷酷且锋锐,“这些同时爆发的内乱,居然已经严重至此!” “事态非常危急,夫人特意命我赶来通知主公。”寄天晴仰头急切地望向信长,“我们该如何应对,还请主公定夺!” 对信长而言,这实在是个异常棘手的难题。 但凡他一个处理不好,便可能招致被多方势力联合围剿的被动处境。 可他非但没有过多犹豫,还异常迅速地作出了决定——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我们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尽快撤回清洲城再从长计议!” “遵命!”麾下四名心腹武将异口同声答道。 他们再度以卓越的执行力,引领全军急忙舍弃岩仓城南撤,并在中途与志安军相遇后,经过一场小战打通了道路。 存有诸多顾虑的信长并没对志安军穷追猛打,继续一路南撤,最后成功返回了清洲城。 此时的清洲城,正处在乌云密布、暴雨欲来的险境当中。 而信长本人,也必须对这个内忧外患的危险局面迅速拟定对策! 第52话︱绝不认输:信长的绝境求生! 在浓姬心里,花道并非植物或花型本身,而是一种表达情感的创造。 她此刻正端坐在大厅的正中央,试图通过线条、颜色、形态与质感的和谐统一,来创造出一件具有静雅意境的花道作品。 只是今天无论她再怎么摆弄或修改,都始终达不到自己对花道艺术的要求。 只因她的心已然凌乱。 对讲究插花者身心和谐、宁馨有礼的花道来说,若插花者身心不够详和,根本就创造不出静美雅逸的作品来。 在她竭力平伏烦燥的内心之际,走廊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刻意营造的宁静。 一名侍女才刚匆匆走进房间,便立刻面带喜色地向她禀告:“夫人,主公他们回来了!” “什么?”浓姬的手一抖,剪刀霍然掉落在榻榻米地板上,“你刚刚……在说什么?” “主公他们回来了!”侍女跪倒伏地强调,“寄天晴大人也平安归来了,他们刚进入天海涯。” 浓姬霍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便朝着走廊跑了过去。 “夫人?!” 侍女才刚讶然抬头,浓姬便如同一阵疾风般从她身边跑过。 自从嫁入织田家以来,浓姬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作出过与优雅端重背道而驰的举动。 然而她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却随着信长在今天的归来而被打破。 但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在走廊上一路狂奔的浓姬,简直迫不及待要见到信长了。 她完全不顾侍女们惊讶的眼神,也根本不管护卫们诧异的表情,只管一个劲地向前奔跑。 身上的那件华丽打挂外衣在木地板上拖曳着,从而发出“兹兹兹”的声响。 打挂虽然华美,却限制了她的奔跑速度。 浓姬嫌穿着它太碍事,索性边跑边将打挂脱下,随手抛在前往天海涯的走廊上。 在日本漫长的历史上,还从未有任何领主夫人如她一般,作出过这种打破体统的举动。 浓姬就这样一路狂奔,任风拂乱一头诗般长发。 她终于赶在信长一行穿过天海涯、走到北滨阁时,在廊道上见到了他。 当家臣们看到迅疾跑向信长的浓姬时,一个个莫不是张大了嘴巴、或竖起双眼惊愕不已。 “阿浓?”就连信长也呆立当场。 他一时之间竟然忘却了抬脚再向前走,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继续朝着自己疾奔而来。 “大人!”见到信长以后,浓姬逐渐流失的体力又再度被激发了起来。 她加快了速度,一头扑进伫立在原地的信长怀抱,伸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你回来了。”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直到这时才感到气有些喘不过来,她不得不竭力调整着呼吸,然而内心却充满了喜悦之情。 “我回来了,阿浓。”他和声说。 尽管家臣们和寄天晴就在身后,但他还是不假思索敞开双臂抱住了她。 尽管这并不符合领主庄严形象的行为规范,可向来热衷打破旧规则的信长又怎会在乎这些? “我遵守了约定,平安地活着回来找你了。” “你敢不平安地活着回来找我!”浓姬忽地抬起了头,目光闪烁地一把揪住信长衣领,“你若敢不平安归来,我哪怕追到九泉,也绝对不放过你!” 信长承认,这是他到目前为止活过的二十三年人生里,所听过最动人的情话了。 纵然霸气强势如他,此时亦只能乖乖被她揪着衣领怒目而视。 他对此有些无措,心里却又觉得这样的她显露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可爱。 “阿浓。” “嗯?” “岳父他……已经战死在长良川,义龙那家伙割了他的首级,我只找到他的尸身。” 信长可以感觉到,在他怀里的浓姬身体剧烈地震荡了一下。 她悲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迅即又重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他能够感觉到她柔嫩的脸颊,隔着衣服正聆听着他的心跳。 “父亲他……还是死了吗?”她哽咽道,“家父这一生活得荡气回肠,或者在长良川激战至死,才是更适合他这条‘美浓蝮蛇’的死法。” 她的话让信长想起了信秀,亦回忆起自己当年在万松寺举行的信秀葬礼上那番激昂发言—— “老爹由一介奉行,变成取得尾张一国的领主,不但曾率军攻下三河国西部、还曾一路打到美浓国的稻叶山城。” “那样的老爹,根本就不可能觉得死于床榻是种解脱!” “我所知道的老爹,即使败北,应该也想死在战场上!这才是最适合‘尾张之虎’的死法!” 当年对信秀病逝于床榻而痛心疾首的信长,而今听到浓姬这番话后,忽地对道三之死有了不同的看法与认知。 确实,对这样的传奇性枭雄来说,能够如此痛快地在疆场上战死,或许更能死得其所。 “对不起,阿浓。”信长轻抚着她的长发说,“我军已经尽最大努力拼命赶路了,可最后还是迟了一步,没能救下岳父。” “我知道大人已经很努力了。”浓姬紧紧抓着他的直垂道,“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若是一般的女人,此刻应该会尖叫着斥责他没能救下自己的岳父、或者会痛哭流涕吧?! 对于那些犹如温室花朵的公主们而言,除了眼泪和咒骂,她们在遭遇到这种境况后也没有别的选择。 但浓姬却不同。 纵使内心阵阵绞痛,她对信长却无半点埋怨责备。 即使相继失去了两名弟弟和父亲,她也没像一般女人那样情绪崩溃。 她只是旁若无人地倚在信长怀里,低声说了句:“从今往后,阿浓就是无父无母的女子了。” 信长稍微一愣,顷刻便明白了她此际所承受的痛苦与煎熬。 道三已经战死在长良川,对他留守在鹫山城的正室、亦是浓姬生母的明智星香来说,自然难逃被义龙处死之劫。 现在的浓姬,就如同她拼命压制情绪说的那句心里话一样,已成为一个没有娘家可回、也没有父母可依赖的女子了。 “阿浓。”信长柔声唤着她的名字,内心止不住涌现出阵阵怜惜。 但他并没对她说上太多安慰劝解的话,更没扯上什么“你还有我,还有我们在清洲城的这个家”之类的煽情话语。 他懂得她,就像她理解他一样。 信长真切明白:她不光是个自我疗愈能力非常强韧的女人,更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烈的女人。 所以他决定尽最大努力,小心谨慎地保全着她“美浓公主出身的尾张领主夫人”这份荣耀与骄傲,不让她产生任何“从此只能依附丈夫”的沮丧与挫败感。 这是他对她的爱情表达方式。 两人不知道当众拥抱了有多长时间,让一众家臣和寄天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们只得站立在身后,默默注视着这对完全沉浸在两人世界的主君夫妇。 结束了这个漫长的拥抱后,浓姬下意识地整理鬓边的发丝时,意外地看到热泪盈眶的森可成正向她走来,并对着她“扑通”一声跪拜在地。 “你是森可成?” “是我,公主。”这名阳刚硬汉才刚和浓姬说上话,便忍不住放声大哭,“我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能够活着见到公主您啊!” “我也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父亲的残部。”冰雪聪明的浓姬,立即洞察到自己为什么能见到森可成的原因,“大人将你纳为了家臣吧?” “是!承蒙信长大人……” 意识到了自己失言,森可成快速地改了口。 “不,承蒙主公厚爱,不才方有出仕织田家的机会,我一定会为主公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他痴痴地凝望着浓姬痛哭道。 那并非男人迷恋女人的眼神,更近乎于对一种信仰的执着和崇拜。 擅长洞察人心的信长,敏锐地察觉到—— 对森可成这样的道三派美浓武将而言,浓姬俨然就是旧主公道三和故国美浓的化身,对他们具有从情感到义理上无可抵挡的感召力。 她不但是他们的公主,更代表了他们曾经信奉并追随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 浓姬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 “是吗?”即使正经历着极度的创痛,她仍温柔地在森可成面前蹲了下来,“那就好好为大人尽忠,将尾张当成你的新祖国吧。” “这里不只是你的新祖国,也是我的新祖国。”浓姬语气浮移道,“被那个逆贼篡夺了的美浓,已经不是我们的祖国了。” 长期笼罩在她眼睛里的迷雾当下亦消散开来,她双目犹似一泓清水,与威严气场相映成辉。 森可成刚诚惶诚恐地抬起头,触碰到她的视线后,慌忙又立即本能地低伏下身体。 回到清洲城的府邸后,信长立即下令为随自己出征的这群武将们准备宴席以作慰劳。 “时势越是艰难,我们越发不能亏待了自己。”他拥着浓姬大声说,“大家也辛苦了,今晚就在府里放松畅饮一番吧!” 可他本人在宴席上却是眉头紧锁,非但没动上几次筷子,甚至连美酒也无心啜饮了。 忠心耿耿的家臣们也发觉到了这股异常,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劝慰才好,只得佯装无所察觉地拼命喧哗着把酒言欢。 他们试图通过营造并烘托出欢乐的氛围,让信长能够或多或少地卸下压力,然而却收效甚微。 信长偶尔会含笑瞥向他们一、两眼,然后会迅速收回视线,眉头紧锁地陷入沉思当中。 浓姬尝试向他劝酒,想通过酒精的舒缓,让他或多或少能够轻松一些。 然而信长举起酒盏,才刚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却又神色黯然地搁置一旁。 “大人还在为了尾张内乱的局势烦恼么?”浓姬低声关切询问,“自打我嫁进织田家后,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低迷的状态。” “这趟火势烧得实在太过迅猛。”信长强颜欢笑道,他也压低了声音回应,“若不及时想出对策,怕是其它城主也会效仿着揭竿而起了。” “而且阿浓,届时我们要处理的恐怕就不只是内乱这么简单了。” “向来对我们虎视眈眈的今川家,一定会趁势大举攻进尾张,我必须要考虑到这份可能。” 信长抬起右手,用手掌按了按额头,显然在为这个内外均是危险重重的局势忧心不已。 浓姬默然无语。 这个议题实在太过棘手,纵使冰雪聪明如她,在短时间内也难以想出对策。 与大殿喧哗谈笑的欢乐表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信长极为罕有显露的低气压情绪。 即使心绪纷乱如麻,他还是坚持撑到了这场晚宴的最后。 晚宴结束前,他忽然当众宣布:“各位,我有事要说!” 他提到正事时的声音依旧威严洪亮。 原本还在竭力营造欢乐氛围的家臣们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大家顷刻间全都认真地朝着他看了过去。 “从现在开始的三天时间内,我会在寝殿专心思考一些事情。在此期间我不会见任何人、也不准备被任何事情打扰。” “这三天里,大家若有政务需要裁断,就去找恒兴和佐久间商量。若发生特别紧急的大事,就直接向夫人请示,明白了吗?” 历经了短暂的沉默后,恒兴率先朗声领命道:“是!我们必定全力贯彻您的嘱咐。” 恒兴这一表态,无疑发挥了绝佳的示范作用。 原先还在担心并牵挂着信长的家臣们,纷纷齐声响应道:“我们必定全力贯彻您的嘱咐!” 信长站了起来,环视了下座的家臣们一圈,冲着他们淡淡笑了一下,忽地转身走出了大殿。 这一次,浓姬没有跟上去。 她跪坐在原位,默默地目送着信长的背影,就像过往任何时候一样理解并支持着他的决定。 那是寂寥却顽强的背影。 从他的背影来看,这个杀伐果决、霸气不羁的恶男并没就此在逆境面前气馁或灰心。 相反地,浓姬觉得这危难重重的逆境,反倒激发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 他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让她觉得,他是在向寻求破局的解决之道接近了一步。 他要将自己在寝殿里关上三天三夜,绝非是在刻意逃避现实,更像是要潜下心来、不受打扰地思索到底要如何才能在逆境里破局而起! 身为他的正室,浓姬觉得惟有这样安静地目送他的离去,才是她此刻能给他的最大支持。 信长一路疾行,将四名小侍从给远远甩在了身后。 进入居所大厅以后,他沉着脸任由小侍从们为他宽衣解带,在换上纯白睡衣以后,他便赤脚迈入寝殿。 拉门被小侍从们从左右两端往中间一推,就牢牢隔开了寝殿与外界的联系,同时也将外部的复杂形势与俗世烦扰给挡在了门外。 信长所置身的,是惟独自己一人的静谧空间,他连油灯也没有点,便在一片漆黑下盘腿而坐。 当下的局势实在太过危急,但凡一个处理不好,尾张国的领主之位都可能随时易主。 那么这些忠心跟随他的家臣,也会受到牵连而被清洗。 信长心里像块明镜一样非常清楚—— 他要守护的不止是自己的领主之位,更要守护这些全身心信赖与忠诚于他的家臣们! 然而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在这么复杂严峻的形势下,寻找一条最恰当的解决之道呢?! 纵使信长闭上双眼冥思苦想,也还是找不到但凡存在一线希望的破局方法。 在接下来闭关苦思的第一天,信长除了接受小侍从们放在寝殿外的膳食和水之外,再没打开过紧闭的拉门。 但任凭他绞尽脑汁,也依然想不出解决的方法。 第二天亦是如此。 怎么办? 若再想不出对策,难道就这样放任国内战乱四起、争端频发,从而导致国外势力强硬介入么? 信长头痛地拍了拍额头,更换了多个坐姿仍旧觉得心神不宁,索性在床褥上直接躺平。 这一躺,他旋即又陷入烦燥的心绪涌动间,无论坐卧均不得安宁。 在床褥上翻来覆去了无数遍,信长焦虑地一脚踹开被子,再度翻了个身。 “来人!”他对着端坐在走廊外的小侍从扯开嗓子喊道,“拿酒来!快点!” “是!”在走廊外等着侍奉的三名小侍从中,有两名慌忙起身,一路小跑着去拿酒了。 桌案上的酒和酒盏被放在拉门外后,信长将它们都拿了进来,开始一杯又一杯地敞怀痛饮。 横竖都理不出个头绪来,他干脆不再为此烦恼了,转而选择了暂时性的以酒浇愁。 不晓得到底让小侍从拿了多少趟酒水,在一个劲地豪喝海饮之下,信长如愿陷入醉眼惺松间。 他隐约感到有些天旋地转,这不舒服的头晕反倒帮他转移了对当前局势的焦虑和不安。 于是他挪动身体,靠向木墙试图好好地缓一口气。 或许是这几天身心处在高度的烦扰之下、又或者大脑历经了高速运转已经不堪重负,这一靠,信长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在酒力的强劲折腾下,信长终于成功地摆脱了如影随形的焦虑与烦燥。 那是久违的香甜睡眠。 在深沉的睡眠当中,信长做了个梦。 在梦中,他再度回到信秀在病倒前,和他父子俩纵情高歌《沧海一声笑》的场景里。 那时的信秀仍旧彪悍勇猛。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信长仍清楚地记得父亲那粗犷豪迈的歌声。 当时信秀只扯开嗓子唱了一句,便稳稳地吸引住正殿里所有人的视线。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信长在那古野城的府邸里没有收藏乐器,他就拿手拍打着自己双腿,以此当作打鼓应和。 他一双乌黑有神的眼睛,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信秀。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信秀以浑厚雄壮的歌声,将这首尾张歌曲唱得荡气回肠。 那股贯穿其间的磅礴气势勾起听众心间的激情翻涌,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不由自己。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至今信长依旧认为,这首歌里装着信秀对尾张满腔的热爱、及为它开疆拓域的决心。 那么自己到底可以为尾张做些什么,才算不辜负了父亲的期待呢? “父亲……”信长嘀咕着,在沉睡中揽过被子,他的嘴角竟泛起一丝笑意。 隔了约一个时辰后,信长又接着做了第二个梦。 在梦境里,他再度回到与政秀最后一次促膝长谈的场面。 当时政秀正要将传奇太刀菊文宗转交给他。 “保管这把刀对我而言着实责任重大,我也一直在思索,到底要在什么时候将它交给您?” 政秀当时眼里泛起的复杂神色,在梦境里异常精确地重现在信长的脑海中。 是眷恋?是怀念?是伤感?是不忍?或是痛苦和悲伤? 这眼神里实在蕴含了太过丰富的情感,让再度处在他注视下的的信长,一时间也解读不出来。 政秀目不转睛地看着信长。 他像是想要将信长的容貌、还有信长表情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镌刻进脑海里一样。 然后他心绪荡漾地对着信长笑了。 “主公您率军在三山打了很漂亮的一场讨伐战,击溃了兵力多于我军一倍的鸣海城叛军。” “关于您在战场上的英勇无畏,河尻和泷川都告诉我了。所以我知道,现在是时候将这把菊文宗交到您手上了。” “相信,这也是老主公的期待,他若在九泉下有知,想必此刻也会含笑相望着点头吧。” 政秀那宽慰又依依不舍的表情,在时隔多年以后,依然能深深地刺痛到信长的心。 “爷爷……”信长委屈地呓语着,“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啊。” 他做的最后一个梦,居然是这次率军平安归城,与浓姬相见后两人的互动情景。 浓姬当时忽地抬起了头,泪光盈盈又眼神锐利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情真意切地斥道: “你敢不平安地活着回来找我!你若敢不平安归来,我哪怕追到九泉,也绝对不放过你!” “阿浓……” 在嘴唇翕动着唤出浓姬的名字后,信长醒了过来,眼开眼睛定定地望着顶上的木制天花板。 一切都没有变化,又似乎一切都将从此有所不同。 最大的不同,莫过于他的心境。 醒来后的信长,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一扫而空,只是放松地躺在床褥上,安然地继续思索着。 约两个时辰后,他一个鲤鱼打挺地跳了起来,眼里射出了喜悦和兴奋的光。 “有了!”他胸有成竹地自语道,“我总算想到破局的方法了!” 第53话︱大消息:信长要退位隐居! 紧闭了两天之久的拉门忽而被猛然拉开,信长从寝殿里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跪坐在廊道的三名小侍从听到这声动静,均惊讶地抬头看了过去。 映入他们眼帘的信长,一改最近几天的低迷和焦虑,又恢复了往常的硬朗与霸气。 “将夫人请到正殿来!”他洪声下令,“然后派人去把斯波义银也给我请过来!” “还有丹羽、恒兴、利家、泷川、河尻、佐久间、森可成、林秀贞这几位,也一并派人通知他们尽快赶到正殿,我有大事要宣布!” 他语速比平常要稍快一些,眉眼间闪动着胸有成竹之色。 吩咐完三名小侍从后,信长便大步流星地朝着正殿方向走了过去,步伐也比往常更快了一些。 最先赶到正殿的是浓姬。 她只带了寄天晴一名心腹,在信长身边的座垫入坐后,她禁不住悄然瞥了他一眼。 但见他一扫先前的愁云密布,又恢复了一惯的从容不迫风范,这让浓姬霎时放下心来。 尽管不晓得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摆脱了烦忧,但她知道,他的变化肯定会与破局之道有关! 第二个抵达正殿的是恒兴,随后其它家臣也陆续赶了过来。 不明所以的他们依序在左右两端落座后,纷纷开始交换眼神,暗自揣度着信长的用意。 被信长依序排在第二位点名要邀请的义银,来得虽比家臣们稍晚了一点,却也尚算及时。 穿着礼服的他,迈着优雅步伐款款走入正殿时,对此毫无心理准备的家臣们都大吃了一惊。 “这不是义银大人么?”丹羽难以置信道,“为什么斯波家的公子,会出现在正殿这里?” “这到底是?”利家更是意外地连续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没有看错:“奇怪!义银大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啊!” 信长点名让小侍从请来的义银,正是尾张国末代守护——斯波义统的嫡子。 当年,他父亲义统在清洲城的南曲轮被彦五郎亲手捅死后,孤苦无依的义银便投奔了信长。 他自此受到信长庇护,更被安排了一处宽阔府邸、还享有宽裕月俸,吃穿用度全然不用发愁。 如今义银也有十六岁了,出身名门的他生得眉清目秀,既保有少年的青春朝气,又多了份男人的稳重谨慎。 身为庇护人的信长,对义银一直照顾有加。 为了让他远离纠争,信长更是特意为他营造了一个远离政事的生活环境。 这次出现在正殿,是义银第一次涉足这般庄严肃穆的议政场所,他眼角多少流露出些许胆怯。 走到正殿中央后,他先向信长伏地行礼,接着便举棋不定地看了看四周,显然不晓得自己到底该坐在何处。 信长看出了他的茫然和无措,转头对身后的小侍从使了个眼色。 小侍从立即拿着座垫走到义银身后放下,轻声地提示他说:“义银大人请落座。” “信长大人要我坐在这里吗?”义银受宠若惊道。 他又惶恐地扫了左右两旁的信长家臣们一眼。 “是。”小侍从和声回应,“这是主公的意思,他让你只需要坐在原位、直接面对他就好。” 义银疑惑地照吩咐端坐在座垫上。 他所受到的这份特殊礼遇,顿时在信长家臣当中引发轩然大波。 虽说战国时代的日本有六十六个国家林立,但在“惟有身份尊贵的人才配在座垫上落座”的这个观念上,却是放诸四海皆准。 通常在严肃的重大场合,只有领主、领主夫人或嫡长子才有资格拥有座垫,座垫不只让人坐得舒服,更是身份和等级的象征。 所以信长安排小侍从给义银配上座垫、又允许他坐在中央直接面向自己,这个举动着实让家臣们大为费解。 然而浓姬却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她转头心绪复杂地看了信长一眼。 即使察觉到她的眼神,他当下的注意力亦全都集中在义银身上,眼里更是只看得到对方一人。 “义银大人。” “是。” “你有听说吗?美浓国的退位领主道三大人,被其庶长子义龙在长良川斩杀的事。” “在下略有耳闻。” “那么想必你也知道,国内现今内乱频发、大有战火一发而不可收的势头吧?” “这个……”义银沉吟许久,仍旧不敢轻易答话。 “义银大人还真是谨言慎行啊。” 信长称赞道,豪爽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在我面前倒不必这么拘礼,今天我倒真的是想和你敞开胸怀地好生聊聊。” “是。” 被信长鼓励一番后,义银又踌躇了一会,方才鼓起勇气作出回应。 “末森城的信行大人、还有清泽乡的信广大人都在兴兵作乱,这些事情在下亦有耳闻。” “哈哈哈,义银大人虽身在府邸静修,却能兼得耳听八方事,不错、不错。” 信长由衷赞赏着。 他的语气里并没掺杂半丝讽刺之意,表情亦看似发自内心地欣喜不已。 他的这种反应,不说左右两侧端坐着的织田家臣,就连义银对此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除了已大致猜到信长意图的浓姬,在场的其它人都摸不透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思才会这样做。 然而信长却根本不在意家臣们的诧异眼神和表情,继续只将注意力锁定在义银身上。 他直勾勾地注视着这名少年的眼睛。 “今日将义银大人请到这里,是想要当着各位家臣面前宣布一件重大之事。” 信长顿了一下,眼带柔情地迅速看了浓姬一眼。 未及她转头相望,他又飞快地将视线移回到义银身上。 “当然,我也希望夫人能一同见证:这个织田家将权利交还给斯波家的历史性时刻。” 信长此言堪称石破天惊,在家臣间投下一记轰雷,让他们都骚动了起来。 “主公,此事万万不可!” “这个国家只有在织田家手中才会持续壮大,还请您务必收回成命!” 憨实的利家率先沉不住气,向信长发出动情力谏。 恒兴与丹羽虽然也同样受到重大冲击,但他们毕竟比利家多了几分权衡世事的心思,都并没有马上表态介入。 泷川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信长的表情。 但见信长眉眼间只有和蔼亲切,却不见丝毫的不甘心和愤恨。 因此泷川虽揣测不出信长用意,却也不急于出言劝阻。 “我有自己的衡量。利家,你们就不要再多言了!” 信长伸出右手的同时,飞快将手掌向上竖起,以手势很坚决地阻止了利家的继续力谏。 他显然心意已决。 “自打义银大人投奔过来后,我就一直在观察你的为人处世,越发为你的人品所倾心仰慕。” “你真是个品格高尚之人,从不拨弄是非、也绝不暗中作乱。” “这个国家如今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作为主君,才能渡过这重重危机。” “所以,还请你不要推辞,承担起家族代代担任的尾张国守护一职,为这国家贡献一生吧!” 信长说得情真意切,连自己也被感动了。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真的产生了“将尾张交给这少年才是最负责任的做法”这个念头。 只有能打动自己的演技,才能生动地蒙蔽目标,信长无疑做到了这一点。 义银深受触动,但又不知所措地陷入剧烈的矛盾挣扎中,他毕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可若连您都无力治理尾张,那我又有何德何能,可以将这个国家打理好呢?” “不用担心,义银大人,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对策。” 信长忽地直起身体,在众目睽睽下一步步向义银走了过去。 接下来,他在义银面前蹲下身体,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 少年光滑且富有弹性的手,被信长的大手紧实地捂在掌心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义银虽是意外,但驿动犹豫的一颗心,却为此逐渐平伏了下来。 “义银大人,你天生便有着足以统辖这个国家的血统!那些逆贼已经得罪了我,他们绝不敢再对你造次。” “要知道在室町幕府体制下,惟有斯波家、细川家和田山家,才能轮流担任将军的辅佐宰相。” “而你所代表的斯波家,不光是对尾张国拥有正统管辖权的世袭守护,更与如今的骏河国今川家、三河国吉良家同为将军家的连枝!” “我将尾张让与你后,你便派使者造访今川和吉良两家,推动三国之间的结盟。” “有了今川义元这名‘东海道名取’作为你的坚实后盾,你还会担心有人反对和作乱吗?” 信长每句话均说得有理有节。 他从战略角度出发,言之凿凿地向义银提出建言,从表情到口吻皆充满殷切及真挚之意。 “……”义银沉默着,却又难以横下心来加以婉拒。 作为亲历了“南曲轮灭门惨剧”的斯波家唯一幸存者,他远比同龄少年要更加谨慎成稳。 但如今唾手可得的权利及地位等巨大诱惑,就摆在他的眼前。 作为从父亲那一代起就被全面架空的名门傀儡,现在终于又能一跃恢复往昔的家门荣光,他又怎么能够轻易拒绝这份诱惑呢? “义银大人,你想想——”信长诚恳地鼓励着他,“骏河国由今川家掌管,三河国由吉良家打理,只要你临危受命接下治理尾张国的重任……” “那么以足利将军家的血脉作为连接,就将形成东海道最坚实的三国联盟,这样我也能放心地隐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察觉到义银的犹豫,信长决定再往他的心头放上一把熊熊大火,让这火势烧得更猛烈一些。 “阿浓。” 他朝着上座的浓姬走了过去,温柔而动情地唤着她的名字,当着众家臣的面拉起了她的手。 “前阵子,你不是一直埋怨说承受的压力太大、时刻都在担心清洲城会被随时攻破吗?” “现在你终于可以放心喘口气了。”他满是歉疚地垂下眉眼,“对不起,一直以来让你担心了。” “可是现在我们终于为这座城、为这个国家觅到了一个最适合的治理者,从此我也能多抽些时间陪陪你了。” 浓姬迎着信长的目光,她为此更加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揣度并没有错。 他这番表白甚是情真意切,若不是浓姬从来没向他埋怨过这些话,她差点就被蒙过去了。 信长仍在深情地凝视着她。 她意识到他在等她一个回应。 这就意味着她也同样需要以精湛的演技,来回应他所布下的这场谋略大棋才行。 这是恶男向恶女的求援,而在恶女的世界里,设局下套本来就是谋略里再自然不过的一部分。 浓姬迅速作出反应,泪光盈盈地向信长点了点头,又如释重负地望向义银:“义银大人……” “不!我应该称呼你为守护大人。” 她将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反应,给表现得惟妙惟肖。 “尾张今后就拜托你了,这样我家夫君从此也可放心过上轻松的隐退生活。” 浓姬用的称谓非常巧妙。 她将信长称之为“我家夫君”,这个称谓代表着信长已决定彻底退位、对权势再无任何留恋。 夫妻俩联手演绎的这出戏码,完全蒙蔽了义银的视线。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历经剧烈的内心挣扎后,毅然决定接过信长的委托,成为尾张的新主君。 “既然这是信长大人的期待和委托……”义银正色道,“我再推辞便会有负于您的恩情。” “那么,我斯波义银今日就在这里正式接下信长大人的托付!”他认真而严肃地洪声道,“我会竭尽全力,为这国家打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义银没有说谎。 此刻的他确实充满振兴家门、建树好国家的决心和志气。 但这一幕看在信长的家臣们眼里,却又是另一番的滋味和感受—— 河尻与佐久间这些受到一定岁月磨砺的家臣,开始从信长和浓姬一改往日作风的互动里,解读出了一些门道,便按捺住性子,不轻率对此发表意见。 森可成才刚入仕奉公便遭遇此等变故。 但大为崇敬浓姬的他,始终坚信美浓公主绝不是会被磨难轻易击垮的女子,也选择隐忍不表。 老奸巨滑的林秀贞,受了信长恩惠才得以成为那古野城的新城主,也因此看出能为顾全大局而搁下个人恩怨的信长并非凡物。 他自然并不觉得,信长会因为陷入险境而将领主之位拱手让人。 但在信长这里得到巨大的利益后,林秀贞的心态亦随之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现在选择以旁观者身份静观局势演变。 家臣们的心思和认知各不相同,这也导致正殿里的气氛复杂交错、甚至变得略微紧张了起来。 然而信长的心情却没为此受到影响,他似乎已笃定了要将权利让渡给义银的决心。 “那就这样吧。”信长以简短的一句话,为这场极为关键的退位宣告会议划下句点。 他向浓姬示意般地点了点头后,夫妻俩顿时一同默契地从座垫上直起身体,继而义无反顾地朝着廊道处走了过去。 信长步伐依旧轻快,浓姬要加快脚步才能追上他的速度,夫妻俩就这样疾速走回信长的居所。 才刚走进大厅,信长便立即吩咐小侍从:“让御膳房把九人份的酒菜尽快送过来!” “是!”收到命令的那名小侍从快速转身,疾步朝着御膳房方向走了过去。 信长算得很准。 又或者应该说,他非常了解自己的家臣们,对彼此之间的羁绊就更深具信心。 片刻后,除了林秀贞,几乎所有出席正殿那场退位宣告会议的家臣们都抵达了信长的居所。 而他已安排小侍从准备好了清酒及花生、酱萝卜、青瓜等下酒菜,九座桌案整齐地分布在不同位置,就等家臣们落座了。 心急火燎地相约着到此索求一个答案的家臣们,看到信长还有如此把酒言欢的闲情逸致,都不约而同地当场愣住了。 “坐啊,傻站着干什么?我知道大家一定非常迷惑,所以我们现在才要边喝边聊。” 信长把手一挥,指挥着他们分别在不同位置坐下。 “我先敬大家一杯,你们这些日子以来着实辛苦了。大家先别急,我们一同喝了这杯再说。” 信长抬起酒盏,目光逐一扫过七名家臣的脸。 时隔数日,他终于再度露出招牌式的歪嘴坏笑。 “主公……”就连最直性子的利家,也察觉到了信长的不同寻常。 曾经那般焦虑烦燥的信长,在将权利移交给义银之后即宣告退位隐居,但在他脸上全然不见半点沮丧、失落及痛苦。 这让利家意识到——或许事实,并非如同自己在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连喝了几杯以后,信长才笑着意兴昂扬地望向浓姬:“阿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吗?” 他这么一问,家臣们的视线顿时都在浓姬身上聚集,期待着她能解开他们心中所盘绕的疑云。 “我想,大人会做出这等突然之举,应是历经深思熟虑后,所能寻找到的唯一破局之法。” 尽管浓姬还没能向信长确认她的推测,但她还是搁下手中酒盏,面朝家臣们作出自己的解读。 “首先,拥立斯波义银可以暂时压服国内众多同族的不满,让他们再无理由发动战争。” “其次,我们更可以联络三河国内同为足利一族、名门吉良家的家督义现,来同义银会面。” “这样一来,就能巧妙促使今川义元相信尾张已由义银重新掌管,从而化解我国被今川家趁势举兵进攻的危险。” 虽是信长的发问,浓姬却面向家臣们逐一进行剖析,她实际上是在代替信长在为他们解惑。 在她细致解析的整个过程里,信长都没有随便插上哪怕是半个字的话。 他一直认真聆听着,偶尔还会不经意地点头表示认同,这让家臣们对浓姬的解析更加信服。 “说得真好!”直到浓姬说完后,信长才哈哈笑出声来。 他带着相当满意的表情又痛饮了一盏清酒,才再悠然开口继续说下去。 “不愧是阿浓,目光确实犀利精准。”他坏笑着赞许道,“你都已经说得这么全面了,看来我也无需再和大家多费唇舌。” 信长这番表态可谓一捶定音,坐实了浓姬剖析的精确性,也解开了横亘在家臣们心底的疑惑。 “各位,诚如你们所知,目前我们暂时也就先这样处理吧。” 他懒洋洋地说,用筷子夹起一片酱萝卜送入口中,再悠哉游哉地咀嚼起来。 “我明天就会立即搬到南曲轮去,将这座府邸让渡给义银作为他的官邸。” “他才刚从我手里接过大权,为了平衡及安抚人心,估计不会进行大幅度的人员撤换。” “大家就先帮他打理这才刚建立起来的新政吧,都听明白了么?” “遵命!”七名家臣异口同声地应道。 他们在这一刹那,全向信长行了伏地拜倒的大礼。 在解开家臣们心头的疑云后,信长的权威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还赢取了家臣们对他能进能退的加倍钦佩。 第二天下午,信长就雷厉风行地搬进南曲轮,将城主府邸正式让渡给了志气高涨的义银。 这场权利游戏看似已拉下帷幕,但实际上却在向更错综复杂的形势悄然发展着。 然后,身陷宿命旋涡的信长与信行这两兄弟,注定要迎来无法阻止亦难以停息的终极对决。 第54话︱操纵东海道的恶男 第54章 第54话︱操纵东海道的恶男 义银兴冲冲地搬进了清洲城本丸的城主府邸,这也预示着信长谋略的下一步即将展开。 他立即下令丹羽出使骏河国,将自己退位让权、尾张从此将由义银统辖之事告知义元。 骏河国·骏府城·领主御所·正殿 以一袭如雪白衣端坐在上座的义元,听完丹羽述说后,亦不禁露出意外与诧异的神色。 “什么?”他挑了挑眉,“你是说织田信长已经隐退了?现在统领尾张一国的是斯波义银?” “确实如此。”丹羽恭敬地俯首应道,“隐居大人继位后历经多番争斗,早已力不从心。” 他顿了一下,悄然抬起眼梢,快速地扫了上座的义元一眼。 但见对方听得全神贯注,显然在为这很可能改变东海道势力版图的变故而大感兴趣。 于是丹羽将在脸上浮现的悲伤之色控制得恰到好处,继续说了下去: “隐居大人之前又在大良口与义龙军火拼了一场,如今身心俱疲,只想避开凡尘俗世静养了。” “隐居大人?”义元执着折扇轻轻拍打着左手掌心,轻笑道,“信长现在自称为‘隐居大人’么?这个称谓还真是恰如其分啊!” “是。” 丹羽恭敬应道。 “如今新主继位,我等家臣筹划着安排主公前往三河国与吉良义现大人见面。但在此之前,终归要先求得义元大人的同意才是。” 丹羽这番话可谓缜密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易主后的尾张国对今川家的倚重,也强调了迎来新主之后的全新政策调整。 而尾张当下最为重要的政策,无疑就是推动和骏河国今川家、三河国吉良家的共同结盟。 对意在称雄东海道的义元来说,自然没有任何需要反对或阻挠的理由。 而且站在义元的角度上,尾张在易主后的第一个举动,便是派出先前信长的重臣丹羽出使骏府城,更让他体会到这个新团队班子对今川家的重视。 “今川、吉良和斯波本就同属足利将军一族的血脉,而今尾张在拨乱反正下重新迎来斯波家的新主,想访问三河国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义元边说,边用那双散发着与众不同魅力的浅棕色眼睛,向下座的丹羽深深地凝望了过去。 丹羽竭力稳住心神,以恭顺的神色迎向他的端详,更是极为自然地低垂下眉眼以示臣服。 义元观察了一阵子,没从中发现任何异样,便执着折扇向丹羽一指,慨然答允道: “拜访吉良家也要注重礼节,在义银和义现见面之前,你先带着礼物前往拜会一下吧。” “多谢义元大人指点,小人不胜欣喜。”丹羽伏地领命道,“回国后,小人向主公禀告您的指点后,就即刻着手准备拜会吉良家。” 佯装诚惶诚恐地离开正殿后,丹羽在廊道上分明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往正殿方向看了一下。 他觉得很不对劲。 按理说,接见易主后的尾张国使者这等大事,被誊为“骏河国第一军师”的雪斋应该也会一并列席才对。 雪斋以智囊身份陪在义元身旁,判断局势走向并协同处理政务,已是东海道人所皆知的事实。 因此对雪斋在今天的罕见缺席,丹羽刚在心中浮起另一层猜想,就重新迈步继续走了下去。 返回尾张后,丹羽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南曲轮将在骏府城的见闻都如实禀告给了信长。 “你这趟出使,居然没见到太原雪斋么?这确实很不寻常。”信长沉思道,“听说,这名今川家的天才支柱在年初便病入膏肓了。” 随后他又挥了挥手,直视着丹羽的眼睛道:“但如今最重要的,乃是安排义银和义现的见面。” “丹羽,你就照着义元的意思带上礼物去出访三河国吧!接下来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促成斯波、今川和吉良三家的结盟。” “是。”自感责任重大的丹羽,慎重地俯身领命,“请主公放心,我即刻着手准备前往三河国。” 丹羽所奉命拜访的吉良家,远在室町幕府建立之前,便担任了足利家在三河国的代理人,是名正言顺的三河国之主。 吉良家在传了一代之后,才又分出了今川家,两家同为足利一族的名门。 但到了战国时代,尽管吉良家在名份上还担任着三河国的守护一职,但实权却落到了枝繁叶茂的本地豪族松平家之手。 当年信秀为拓展尾张版图,数度率军侵入三河国,迫使领主松平广忠向今川家降伏。 从而导致身为三河国守护的吉良义现,也不得不低头向今川义元表示臣服。 因此现在的吉良家,其实充当的仅仅是今川义元在三河国的代理人角色而已。 若尾张继续在信长手中壮大,义元就必须时刻提防他像父亲信秀一样可能再度侵入西三河。 而现在尾张国重新回到斯波家嫡子义银手中,若是名义上再由三河国的守护吉良义现提携,义元从此自然也会少了一份烦忧。 信长特地根据三家之间盘根错节的血缘关系所量身制定的这个谋略,可谓终于达到了目的。 为了让义元确信斯波一族已经重新执掌尾张,信长才授意丹羽代表新主义银去出使三河国。 有了今川义元的支持,丹羽出使三河国的行程异常顺利,吉良家的现任家督义现一口就答允了同义银见面的请求。 于是在弘治二年(即公元1556年)春天,信长奉着义银来到三河国的上野原,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义现相聚。 尽管一切都按着信长的意愿进行,但他还是非常低调谦逊地退居幕后,选择在暗中操纵全局。 双方在相隔约一百六十米的距离下互相留下军队后,义银与义现两人仅带着亲信,便信步而行到平野中间的座席盘膝相谈。 为了体现出对义银的尊敬之情,信长甚至放下身段,亲自撑伞将对方送到了座席之处。 “信长大人辛苦了。”义银在座席间落座后,抬起头温和地慰劳道。 “哪里,我能发挥余热为主公效劳,已是倍觉荣幸了。” 信长分别向义银和义现鞠了一躬,再低着头温顺地退了下去,举手投足皆是为人臣子的谦逊。 义现显然对信长的低调与温厚表现很是满意。 他嘴角上扬地打量着信长、甚至在目送他离去之后,才将注意力转回到义银身上。 “义银大人,今天能在上野原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义现兴高采烈地率先抛出橄榄枝。 “斯波家此番的重新振兴,我和远在骏府城的义元大人都非常高兴啊。” “我也是,没想到还能迎来与亲族这样相见的一天。”义银点了点头,不由得为此感慨万千。 在上野原的这次相聚里,义银和义现两人在欢叙同族之情时,也为各自在足利一族里的位分高低产生了争执。 最后义现搬出“公方无嗣吉良继,吉良无嗣今川继”的足利家继承祖训后,义银方才服气地接受了吉良家在位分上比斯波家高出一筹的说法。 这场亲族间的欢聚,最后以互相订立了互不侵攻的协议而划下圆满句点。 返回彼此的领国之前,义银与义现均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色,又止步聊了好一会才各自分开。 信长以舍身退位的谋略,将义银扶上尾张之主的位置后,终于换来今川家作为尾张的后盾。 他的高明手段,直令一众心腹重臣叹为观止。 义银被推上幕前的这个举措,也让信行和信广陷入到束手无策的局面当中。 信长将宝座让给义银,便等同于将尾张此后的统辖权让给了意图在暗中操纵一切的今川义元。 所以一旦信行或信广向义银挥刀,在性质上便等同于对骏府城的义元起兵了。 因此信行和信广两人,都不得不有所顾忌地暂且停下举兵攻打清洲城的打算。 这无疑给了信长腾出手来,逐一解决掉叛乱根源的充分底气。 弘治二年六月,守山城主光时受同母兄长信广叛乱的牵连,被信长暗中授意守山城大臣角田新五将其斩杀。 出其不意地解决掉光时后,信长再下令恒兴和利家率军进驻守山城,迅速将全城控制在手中。 随后信长更安排泷川动用他的忍者部下,找到流浪在外的叔父胜二郎,并将其召回尾张国。 为了避人耳目,信长特意暗中前往守山城,与早被安排在那里等候的叔父胜二郎来了场极为隐秘的会面。 两人刚开始相见,胜二郎便惶恐地跪倒在地,一个劲地向信长道歉:“主公,原谅我当初的不辞而别!在下实在无颜面对您啊!” 信长不假思索便扶起了他:“误杀秀孝的是洲贺才藏,叔父你又何罪之有?” 原本作好在见面后会被严厉训斥、甚至可能受到责罚的胜二郎,被信长宽宏相待后大感震撼。 他为此忍不住涕泪横流地喃喃道:“主公仁慈、主公仁慈啊!” “叔父离开尾张后,你的家臣们选择死守这座城池,可见他们确实是忠心之人。” “因此我一个也没处分,而是让他们继续任职留用。” “秀孝的死是意外,我从没为此怪罪过叔父,也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与你的再次相见。” 信长以血缘为切入点,迅速在与胜二郎之间搭建了一座能够连接彼此的亲情桥梁。 对在外流落多年的胜二郎而言,他对人情世故自然更分外敏锐。 于是他便对信长的亲切示好,回赠以十二万分的感激之情,更趁机表明了忠于信长的立场。 “在下知道当初信行公子一昧要求主公降罪守山城的家臣们,难得您硬是挡下了他的偏执,才得以守住这些家臣们的性命。” “如今我胜二郎有幸重回故土,若主公您有任何吩咐,在下定当万死不辞!” 都说成年人的世界里惟有“利益”二字,才能让彼此的关系更加稳固,对生长在朝政世家里的信长和胜二郎来说尤其如此。 胜二郎明白:自己能被信长紧急召回尾张国内,自然不只是出于血缘亲情方面的考量。 所以胜二郎便基于信长干脆利落、讨厌拖泥带水的性情出发,选择直接向他剖白了忠心。 胜二郎的这一冒险之举,非但没被信长嫌弃鲁莽势利,反而赢得他眼角带笑的赞许。 “有叔父这句话就足够了。” 信长微笑着点了点头。 “守山城现今并无城主,将它重新交到你手上,是再适合不过的选择。不知叔父是否愿意?” 听到这句询问以后,胜二郎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滴落。 过了半天,他才从这极度的惊喜与震惊里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便是立即对信长伏地拜倒。 “主公对在下的恩赐,胜二郎此生都将铭刻在心!我在此发誓:必将为主公您守好此城!” “如此甚好。”信长不假思索地弯腰一把将对方扶了起来,“那此城就拜托叔父你了。” 从流落异国他乡到重回守山城主之位,胜二郎对此感恩戴德,自然对信长忠心耿耿。 果断除掉光时、并将守山城交还到胜二郎手中后,信长因此剪除了庶长兄信广的最大援军。 他眼见时机成熟,迅即下令丹羽和泷川率军攻打清泽乡。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攻城战。 在尾张的各大势力版图里,只有信长手中握有占据绝对压倒性优势的火枪队,这在攻打清泽乡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信广军的守兵在城墙顶端意图用弓箭射杀信长军时,他们手中的箭还未来得及射出,便迎来了火枪队的子弹轰击。 子弹划破空气和风,比闪电更快地打穿守城兵们身体的各个部位,他们就此怆然倒了下去。 当信长军的火枪队射完子弹后,弓箭队早已搭弓引箭,从而及时替换掉需要繁琐准备的同伴。 两支队伍如此缜密默契的配合,让信长军在猛烈的进攻当中,并没出现一丝可让敌军趁虚而入的空隙与破绽。 接着信长军将守城战的惯用战略,灵活运用到攻城战上—— 他们在箭尖一端系上易燃物,点燃后一齐朝城墙上端射了过去。 这些离弦之箭有些落在城墙上端、有些直接掉进城内,于是信广的城池很快便开始失火。 随着弓箭队的不断发力,火势在城内的蔓延速度,甚至远远超出了守城军的灭火效率。 当守城军惊慌失措之际,丹羽把握时机,及时下令前锋队的精锐拿着木桩去连续撞击城门。 解除了城墙上端的袭击干扰,前锋队的精锐得以更专心致志地以木桩撞门,城门经受不住这猛烈撞击便轰然塌裂。 士气如虹的信长军趁势一举攻入城内。 信广军在如此凌厉的攻势下兵败如山倒,而信长军的胜利已成定局。 当信广亲自率军准备以死相拼时,泷川却一马当先地从军中冲出,直奔到与他只相距了约五十厘米之处。 “信广大人,在开战前,我有主公的御令要向你传达!” “念在与你本为一父所生的兄弟,若你能及时醒悟、悬崖勒马,主公愿意既往不咎!” 泷川从容地抓着缰绳,望向信广高声喊道。 对身陷重重包围间的信广而言,泷川代为传递的这句御令,俨然是汪洋大海里的一根浮木。 他只短暂地犹疑了片刻,便果断翻身下马,对代表了信长的泷川单膝跪倒。 这便意味着,他当着两军将士的面接受了这份善意。 “感谢主公宽宏厚泽!”信广将头埋得很低,颤声回应道,“在下定将铭刻在心,永生不忘主公这份再造之恩!” 他纵然心有不甘,却是异常震撼与珍惜地典藏了信长这份罕有的善意。 随着信广重新降伏在信长麾下,尾张纷乱四起的局势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那些意图趁势作乱、以求在领地与权势上分得一杯羹的各大豪族们,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眼看局势又开始向有利于信长的方向倾斜,对此大为愤慨的信行,不得不冒险选择放手一搏! 恰好在末森城西面的林良城东侧,有一片名为“尼池”的池塘,信行便据此设定了一个策略。 他特意为此利用了神怪之说,安排被买通的农民到处散播在池塘里发现一条巨大蛇怪的流言。 在流言里,据说此蛇怪的头部像五色的无角鹿,眼睛像星辰一样闪闪发光,舌头伸出来如火一般艳红,身体更犹如木桶般粗大。 信行一派为此大力推波助澜。 他们安排各色人等在不同场合进行绘声绘色的描绘,让流言被传播得越发玄乎其玄。 这个流言最后在民间被传成了池塘里潜伏着一条龙神,还因此得到了周边善男信女们的敬畏。 信行随即召集神官及巫女,亲自操办抚慰龙神的仪式,并邀请了关系已相当紧张的信长参加。 “主公不能如此贸然前往。” 恒兴在得到消息后,立即赶往南曲轮试图劝阻。 “林良城乃信行派干将佐佐成政的居城,他们很可能籍此向您发动刺杀!” “有些事情横竖是躲不过的,恒兴。”信长不以为意地拍拍对方胳膊,“我只是想见识一下,信行到底还能使出些什么花样来?” “主公……”清楚信长脾性的恒兴,在长叹了口气后,满面忧心地放弃了劝说。 信长向来如此。 当他执意要做一件事时,从来不会因为他人的劝阻而改变心意,这次亦然。 得到信长的出席回复后,这场抚慰龙神的仪式选择在夜晚九时于尼池边举行。 精心挑选出的神官及巫女齐聚于此,他们在池塘的木栈道上设立神堂,开始虔诚地进行祈愿。 信长领着丹羽、泷川、利家及恒兴,在神官们的簇拥下登上一叶停在塘边的小舟,凝望着在木栈道上正持续进行的敬神仪式。 信行严肃地从神官手中接过一个通体洁白的瓷坛,捧着它走到木栈道前,将坛里的粉末往池里倒去。 “啊!”信行忽地轻声惊呼道,“池中似乎有了些动静。” 信长不动神色地往池中瞥了一眼。 一切就如同他心中所预料的那般,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知道这或许是信行要对自己发动袭击的暗示。 那么他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向对方施加压力,以逼迫其尽快露出狐狸尾巴了。 于是信长当即不耐烦地转身踏上岸边,领着四名心腹家臣离开小舟。 此时紧随在他身边的一名巫女,在眼眸深处忽地掠过一丝诡谲之色。 另一名巫女则恭敬地向他呈上一枝沾染“祈愿神水”的藤枝。 当他接过藤枝之际,头顶那些被系在树枝上、写满符咒的纱缦忽然开始着火。 刹那,几支燃上烈火的大矢,忽地疾速射中信长身边的几名精锐守卫。 火势在这些精锐守卫身上燃烧得格外迅速,转瞬就将他们烧成了火人。 “保护主公!” 随着恒兴一声大喝,丹羽、泷川与利家同时抽出打刀。 四人分别站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举形成了防卫周全的信长保护圈。 那些神情端庄的神官、以及看似圣洁柔美的巫女,此刻个个手上均亮出了打刀。 他们全都火速朝着信长一行人冲了过来! 我昨天迎来了老读者朋友炎龙帝帅。 帝帅和午夜蹦迪一样,都是我通过上一部小说的连载认识的朋友。 他知道我开新连载后,也很够义气地赶了过来。 他昨天一口气读到第27话,然后也留言和我分享了一些感受—— “作者文笔基本上没变。 与其说是写书,倒不如感觉是在写电视剧,画面感特别强。 尤其是以土着的视觉去推动剧情的发展,我在看书的时候总有一种看大河剧的感觉,这种即视感非常的棒。” 对于我的困惑和痛苦,帝帅也说了他的看法—— “剧情真的很不错,不知不觉已经看到第27话了,也看到了作者的困惑。 我感觉是题材限制了你的发挥,日本战国系列的小说在起点很小众了。 我记得上次看到的比较好的一本还是武田家的和一本性转战国的,武田家那本距今甚至有十来年了,足以说明日本战国这个题材的小众化,再加上你这本的主角还是土着。 不过我倒是觉得作者现在这样的写法也不错,因为你文笔确实很好,看留言也是一位实体书作家,所以文笔反倒给人一种独特风格的感觉。 我一开始接触你,就是因为你写的是日本战国的书,反过来说,正是因为小众,所以粉丝的凝聚力会更高。 加油吧,不管怎么说,以你这个文笔,总有一天肯定能火。” 我看了帝龙的留言非常高兴和欣慰,真是非常感谢! 第55话︱三河狐狸:从竹千代到元康! 第55章 第55话︱三河狐狸:从竹千代到元康! “悉数斩杀!”信长眉头紧锁,每个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清冽的声音里蕴含了浓浓杀机。 这让另一端的信行大为意外—— 突然受到围剿的信长,看上去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 他对四名亲信家臣下达的指令,听起来更像是在这场由信行精心策划的刺杀行动里,占据了主导地位一般。 “是!”接到命令以后,泷川率先挥出苦无。 五柄苦无全部刺穿巫女们的额头、喉咙或心口,她们在发出惨叫后便一并栽倒在地。 鲜血染红了她们的雪白上衣。 利家手上的两把弯刀,宛若月影般朝前挥斩而去。 他在挡住一名神官的下劈时,另一刀已剖开对方的小腹,那名神官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对方的攻势由于受伤而大幅度下跌,利家却没停下手中的攻击。 他迅即又以一记横切,划开神官喉咙,仅用两招便结束了对方性命。 利家最擅长的二刀流,相对惯用单刀的武士来说,在整个战国时代也算是一类小众剑法。 不过他的优势在于:双刀在整体上的攻击频率更高、杀伤范围辐射更广! 因此他能不断在一攻一防、或同时猛攻的两种模式下切换自如。 转瞬之间,他就斩杀了三名神官。 有神官的乌纱帽被刀光劈成两半,连带头颅也随之被一分为二,纯白的净衣上都沾染了鲜血。 丹羽手中的刀则越舞越快。 他手腕轻轻一转,在神官挥来一记斜切之际,刀亦如闪电般快速闪动,以横斩回击了对方。 两刀相遇,比拼的不只是剑技,速度与刀法在生死定夺里也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神官的斜切离丹羽腹部还有六厘米距离时,丹羽已经以横斩截断了他的脖颈。 那名断头的神官当即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三名伙伴很快就全面压制住这场偷袭,恒兴的剑法相较之他们亦不遑多让。 但凡他手起刀落之处,神官们的白色净衣均遭到打刀的无情劈砍,他们在被恒兴留下数道触目惊心的剑伤后,皆无一幸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很快,这场针对信长发动的刺杀突袭,在形势的逆转下完全被扳了过来。 巫女团悉数全灭,只剩几名侥幸存活的神官还在负隅顽抗。 被家臣们团团护住的信长,一直巍然伫立在原位,抱着欣赏剑技的心情浏览着这一场场厮杀。 这血腥场面竟似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半点心情,直叫另一端的信行看得满心郁闷不已。 信长的从容不迫,来自手下四名亲信家臣一致对外的紧密配合,还有对整个偷袭局势的掌控! 给了家臣们充分的施展机会后,信长终于冷冷喝了一声:“让开!” 还在竭力稳住心神的信行,从接下来的君臣互动里,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令出即行”: 信长话音未落,他前方的泷川便迅即往一旁让去,飞快让出了一条路来。 在偷袭者只剩下数人存活之后,现场危机基本上已被消除,清楚信长脾性的家臣们也没有对他加以劝阻。 信长就这样从四名家臣身旁走过去,第一刀挥出,有神官手中的打刀落地,脖子也被斩断。 第二刀挥出,有神官的打刀被这股雄厚力道震飞,脸被一记横斩劈成了两截。 第三刀“铛”地一声,击在另一名神官的刀刃之上。 在对方站立不定时,信长急收菊文宗,跟着立即再度刺出,即刻贯穿对方胸膛。 这场由信行精心筹划、旨在用突袭杀死信长的阴谋,竟已逆转为信长一行人对刺客的大反杀。 信行看着在信长手起刀落之下,幸存的几名神官无一幸免全被砍死,他的整张脸都变得铁青。 整个祈神仪式现场的土地上,皆伏满巫女与神官们的尸体,信长不屑于再看他们一眼,执着菊文宗缓缓向信行走了过去。 此刻的信行,就像面对真龙步步紧逼之下的猎豹,内心尽管惶乱不已,表面仍极力故作镇定。 他身后的权六与林通具,则毫不退缩地对信长怒目而视。 可信长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存在,只管直勾勾地盯着信行的双眼,继续缩短着彼此间的距离。 “哥哥……”当信长站立在面前时,信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话语,“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吗?难道你不正为此失望吗?”信长索性连客套话也懒得说,直接拆穿了对方的心思。 “我也不知道啊……” 信行脸上泛起痛楚之色,委屈地垂下眉眼。 “这些人都是从神社里挑选出来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对哥哥你发动攻击……” 他的话语在中途戛然而止。 皆因信长将手中的菊文宗甩动了一下,刀身沾上的脂肪与血渍霎时就甩了信行一脸,还沿着他英俊的脸颊缓慢地淌落在礼服上。 对极其讲究形象的信行来说,这是当众受到的莫大羞辱,然而理亏的他却不得不强压住怒火。 “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么?”信长冷冷道,“因为你堕落了,信行。” “我堕落了?”信行瞳孔讶然圆睁,怔怔地迎向信长的视线。 “以前的你虽然处处与我相争,但总算心性很高、也不屑于去做这些下三烂的勾当。” “但现在呢?你已经沦落到为取胜而无所不用其极了。” “最可悲的是,你用的还尽是一些昏招。” 信长的语气里不但没有嘲讽,还多了一丝怜悯。 但正是这丝怜悯,击垮了信行脆弱的自尊心,也让他在心绪荡漾下愤恨地攥紧了拳头。 不过信长完全不介意他的任何举动,锐利的目光继续缓缓在信行脸颊上穿行。 他每移动一次视线,信行都觉得自己脸颊就像被剜上一道道深痕般地疼痛难忍。 “回你的末森城去吧,信行。”信长说完这句话后,手中的菊文宗忽地抵住了信行的脖颈。 “信行公子!”权六惊呼,与身旁的林通具一并慌乱的拔刀出鞘,齐齐指向信长。 “放肆!”随着丹羽一声厉斥,他和利家、恒兴和泷川都同时拔腿疾奔了过来。 四人转瞬就占据了不同方位,对权六和林通具形成了包围圈,手中打刀在夜色中闪着寒光。 信长再度无视对他拔刀相向的权六与林通具,只管径直望向信行双眸,继续着未尽的话语: “这次,我再放你一条生路。” “可是信行,不要再有第二次了,你一定要牢牢将我这句叮嘱记在心里。” “你该懂得人的耐心是很有限度的,别再做这种会被反噬的惷事,要知道这样实在不够聪明。” 在这场受袭事件里全盘稳赢的信长,不但没重罚信行,反倒还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对方一番。 信长当前对信行所展现的这份宽大包容,看似与他杀伐果决的一惯作风大相径庭。 然而了解他的四名亲信家臣却明白:这其实是他给身为胞弟的信行所下达的最后通谍。 信长自年幼起,便面对与胞弟信行、生母土田夫人所展开的继承人之争。 “母亲”和“弟弟”这两个美好的亲情词汇,在他记忆里反倒成了意味着“敌人”的代名词。 信长继位后,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斗并没因此得以平息。 在信行的怂恿和暗中联络下,各色意在争权夺利的人士都纷纷向信长举起了叛旗。 对心怀远大志向的信长来说,信行这种不知悔改的觊觎与背刺,已经成为他带领尾张迈向更广阔征程的一块绊脚石。 他若想不受内部纷争干扰,只管朝着目标大步迈进,首先要做的就必然是清除掉这些绊脚石。 信长这份心态和观念的深层变化,身旁四名亲信家臣懂得,与他争斗二十载的信行却不知晓。 因此再次被宽恕的信行,并没因此对信长心怀感恩,还以遭受羞辱的表情忿然地瞪向兄长。 信长反手将菊文宗往腰畔一插,刀便迅即归鞘,这也宣告着这场偷袭事件就此正式划下句点。 作出不追究的决定后,他懒得再看信行一眼。 丢下一句“真是越活越蠢了”以后,信长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迈开了步伐。 四名亲信家臣紧随在他身后,君臣五人就这样离开了飘散着浓郁血腥味的祈神仪式现场。 回到清洲城的府邸后,浓姬在第二天向信长问及此事,他只轻描淡写地以一句话带了过去: “这是对那家伙最后的宽恕,这种仁慈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是吗?”浓姬对此并不打算过多纠缠。 她只微笑着再对他提醒了一句: “那么如果下次他再恩将仇报,希望大人真的说到做到。要知道快刀斩乱麻才能一劳永逸呀!” “快刀斩乱麻才能一劳永逸……吗?” 信长细细思量着她话里的权术之道。 两人谈论的虽是严肃政事,他却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 “不愧是阿浓,做起事来果然比大多数男子还更决绝!” 浓姬没好气地转头瞪了他一眼,随即伸手朝他鼻子重重拧了一把,让信长痛得戚起了眉宇。 “好痛!” “你还知道痛吗?我以为你连痛都不怕了呢!” “哈哈哈,你这是警告我以后不要乱说话吗?” “你说呢?” “还是你来告诉我好了!如果你不直接说明白,我怎么会晓得你的心思呢?” “笨蛋。” “是吗?原来在阿浓心里,我就是个笨蛋啊?” 信长讨好地凑到浓姬跟前,抬起眼梢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还一边亲昵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原本还努力继续板着脸的浓姬,被他这么一逗,终于忍俊不禁地绽开笑颜。 曾经被逼入险境的信长,通过高明谋略与布局,终于让形势惊人地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转化。 原本被信行拉拢到的一些尾张豪族,也随着形势的逐渐明朗化,转而主动归降到信长旗下。 这些弃暗投明的武将,包括颇受信行器重的家臣佐佐成政、以及家老佐久间成重。 成重是信长阵营的佐久间信盛亲族,随着他的倒戈,信长自此有了两名佐久间一族的家臣。 与信长东山再起的澎湃声势相比,末森城这一端的信行却是每况愈下。 除了始终追随他的权六和林通具,其它聚拢在他旗下的各大势力都明哲保身地弃他而去了。 这位受尽父母宠爱、从小在各种赞誊下长大的英俊公子,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 当尾张国因兄弟纷争燃起的战火看似行将平息之际,在另一端的骏河国首府——骏府城内,义元正迎来他此生最为伤痛的时刻。 从小就担起教育与栽培他这一重大责任的雪斋,在这一年走完了辉煌的人生征程。 身为义元最信赖及倚仗的重臣兼军师,雪斋既是他的叔父、同时也是他的师傅。 可说义元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生征程,都是在他陪伴下走过的。 今川家的原定继承人其实并不是义元,骏河国的上一任领主,乃是他的同母兄长氏辉。 氏辉继位不久便英年早逝,义元随即与异母兄长惠探展开家督之争。 他当时年纪虽小,却拥有正室寿桂尼之子的优势。 他最幸运之处在于除了有位谋略与手腕过人的母亲,更得到叔父雪斋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守护。 在这场家督之争里,双方各自率军在骏府城下一决胜负,支持惠探的军队大败而逃。 正是雪斋率兵一路追杀,在终于逼得惠探自杀身亡后,再与寿桂尼携手将义元扶上家督之位。 义元坐上了家督宝座,自然也顺理成章地成为骏河国的领主。 此后,雪斋为辅佐义元可谓殚精竭虑。 他动用高超的外交手段与世敌武田、北条两家结为姻亲,一举建立了当时最强大的甲斐、相模、骏河三国同盟。 这个划时代的同盟达成后,三个家族都得到了迅猛的发展。 北条家可以安心向关东扩张,今川家可以专注向东海道进攻以实现义元“朝礼京都”的目标,武田家则可以放手吞并信浓的各大豪族。 因此三家的同盟,又素有“关东铁三角”之美誊。 尔后,雪斋更在排兵布阵领域展现出他那卓绝的才能与智识,通过武力将远江国纳入版图,并降服松平家族从而控制了三河国。 一手将今川家扶上顶峰的雪斋,在义元心里可谓如师如父,他对雪斋更是言听计从。 所以就算义元面对的只是毫无知觉的冰冷尸体,他仍紧攥着雪斋的手,完全不肯松开。 “叔父,我是义元,我还在这里。”他语带哽咽地注视着雪斋道,“我还想再多陪陪你。” 雪斋的神情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平静、安稳、祥和。 尽管明知道自己的举动终将徒劳无功,义元还是把常理给抛到了一边。 他将雪斋那冰冷的手放在掌心间捂着,试图用体温将之捂热,望向对方的眼神持续闪烁不停。 “叔父,你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我?我们明明还有好多事情没做。” “远江那边刚酿好的桃花酒才送了过来,我记得你向来很喜欢这种酒的。” “义元一直期待着你病情好转之日,我们叔侄俩再一块举杯痛饮呢……” “可是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能陪我喝着桃花酒,从东海道再天南地北地畅聊到京都了。” 义元惨然而笑。 一滴泪珠从他眼眶掉落,恰巧落在他的唇畔,带着一股咸咸的味道。 “请放心吧,叔父。”他恋恋不舍地望着雪斋,和声道,“我会守好骏河、远江同三河的领地,也会稳步推动上京的计划。” “这是我和叔父的梦想,就算你不在了,我也不会放弃。” “我一定会在今川家的家史里,添上荣耀上京的这辉煌一笔!” “叔父在天之灵,也请一定好好看着我如何实现这一切。” 一枚垂枝樱的花瓣,沿着清风飘入房内,不偏不倚刚好落在雪斋额头,看上去竟像是大自然也为这名天才军师的离世而感到惋惜。 义元并没拂去这枚花瓣。 他只是继续攥着雪斋的手,静静地、静静地凝视着宛若陷入熟睡间的对方。 骏河国·骏府城·城下少将宫町·元康宅邸 收到雪斋病逝消息的当天,元康停下了手头的所有事情。 接着,他以缅怀师傅为原因,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不仅如此,他还以不想受到打搅为理由,特意在门外安排了从三河国追随至此的侍卫把守。 乳名“竹千代”、曾在寄住于尾张国热田神社时期与信长成为好友的他,今年已有十五岁了。 与信长印象里那个瘦弱、需要保护的少年不同,如今的元康长成了一名个子虽然普通、在剑术与武道的造谐上却相当优秀的武士。 他的眼睛格外明亮有神,喜怒总是不形于色,长相虽不算俊帅,却显得非常干练沉着。 被信秀送到骏河国以后,他在义元安排下成为雪斋的徒弟,与义元嫡子氏真一并师从雪斋。 转眼间,元康在骏府城所渡过的时光,也已足有八年的光景了。 以人质身份在骏河国小心谨慎熬过的这八年里,聪慧老练的他甚得义元的信任与宠爱。 他也因而得以在弘治二年(公元1556年),娶了骏河豪族——关口亲永的女儿濑名姬为妻。 同年,为了促成他与濑名姬的亲事,在婚礼当天,义元匆忙为还留着额发、仍沿用乳名“竹千代”的他当了授冠的贵人。 在婚礼当天,元康才举行了象征成年的元服仪式,并从此正式改名。 他所更改的名字里,其实蕴含了甚为复杂精妙的政事布局—— 其中的“元”字是在向义元的名字致敬,而末尾的“康”字则怀有对祖父清康的缅怀之意。 不过才十五岁的元康,在人情世故与政局时事的把控上已到了堪称拿捏有度的程度。 此时盘膝坐在书房里的元康,身边还环绕着从三河国追随至此、并陪伴了他多年的家臣。 当中既有足智多谋、沉稳睿智的石川数正,也有仅年长元康两岁的鸟居元忠。 两人均是自元康抵达骏府城不久,便从三河国首府冈崎城赶来随侍于他身旁,甚得他的器重。 其间的酒井忠次和大久保忠世,是元康前阵子返回故国探亲后,从冈崎城带回骏府城的家臣。 酒井和大久保除了谋略过人,还有着一身好武艺,很快就获得元康重用,进入他的亲信阵营。 但此刻陪在元康身边资历最深的家臣,非本多重次莫属。 他服侍元康祖孙三代,在战场表现相当勇猛,因其拼命三郎式的作战风格,被世人敬称为“鬼作左”。 五人此时皆满脸严肃地围坐在元康身边,一声不吭地守护着他们陷入沉思中的主公。 这便是三河家臣与主君相处的典型画面:既喜欢畅所欲言,又很容易代入主君的心情和感受。 在三河这个国家里,主君和家臣之间,向来不像其它国家那样有着界限分明的等级区别。 元康也秉承了祖父和父亲的这种风格。 这为他和家臣的互动增添了更多浓郁的人情味儿,也让他们对他更加死心塌地和忠心耿耿。 “师傅他……走了啊。” 元康在沉默了很久以后,才以这句话作了开场白。 “这也预示着,今川家将自此失去最有能力的守护者了。” “确实如此。”接话的是在家臣里被公认为谋略最强的数正,“不晓得失去了太原雪斋的今川家这艘大船,今后到底会驶向何方呢?” “我也很好奇啊,数正。” 元康视线缓缓掠过数正的脸颊。 “失去雪斋师傅的义元大人,到底能否维持今川家的荣光、并让它继续壮大呢?” 他顿了一下,将目光转向正襟危坐在左侧的重次,与对方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再次开口的元康,刻意将声音压到轻得不能再轻: “或者雪斋师傅的离世,将预示着一个全盛时代将就此没落,那样也不一定。” 听着他这句话,五名家臣脸上都迅即泛起微妙却叫人难以看透的表情。 处在他们视线焦点当中的元康,则对着这些家臣们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五名三河国精英全都看出了其间的门道。 于是他们异常整齐划一地向元康俯下身体,以此传递他们明白了主君的言外之意。 这间不算宽敞的书房里,六名不甘心就此屈从于命运摆布的三河男子,正认真地分析并试图捕捉住时代可能出现的裂变。 而其中将改变历史的,正是在少年时代与信长结下不解之缘、并曾被他亲昵地唤为“竹千代”的元康。 昨天上架后的首订成绩是10。 到目前为止的均订是13,高订也是13。 但昨天的首订成绩里,有几个应该是作家同伴的帮衬。 所以今天第2话的均订成绩,应该能够代表这本书目前的均订表现。 682的收藏人数,截止目前为止13均订的成绩。 很感谢每个订阅、投票和留言的朋友。 谢谢你们在我身边。 谢谢太滑了、玄帝候、炎龙帝帅、山口朗朗、天毒蝎龙、翻车的小狐狸、读者、龙我雷0309、maqima、南浦长亭、魂穿人、午夜蹦迪等朋友。 书进入收费订阅,是一个全新的阶段。 我也不断在心里祈望着,这本书的字数更到一定程度后,能迎来翻红的机会。 昨天书在中午上架,我在码存稿的同时,也在不断联络西数机械硬盘维修的事情。 我用的监控类的紫盘。 西数的官方客服态度很强势,只会推卸责任,官方售后更是扬言维修周期为一个月。 幸好我是在京东直营店购买的产品。 虽然不到一年时间就坏了,但从昨天申请售后到今天中午,一个新的紫盘就被送到了我的手中。 呆会吃完午饭,我就先拿主机去装新机械硬盘,接着回来继续码字。 这样的人生虽然平凡琐碎,却很充实。 创作如果能有相应回馈,码字就有了动力和热情。 我会继续坚持下去。~~ 加油。 第56话︱稻生原之战:兄弟相残!(前篇) 第56章 第56话︱稻生原之战:兄弟相残!(前篇) 夜幕降临,清风与星光从孔雀窗的花纹里流窜了进来。 房里烛火摇曳,信行身后那副名为《末森城夜色》的屏风,画面在烛光映射下甚是生动。 面临如此严峻局势,信行脸色凝重得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双眉紧戚,眼神中透着一股难以掩盖的愤懑与仇恨,浑身肌肉在怒气下都随之变得紧绷。 坐在他身旁的土田夫人面色如霜,细密的眉毛微微皱起,将她内心的愤怒和不甘显露无遗。 权六和林通具则神情肃穆地端坐于下座,两人身上均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决绝气息。 信行知道:这是两名心腹武将在向他昭示,他们即将在接下来的战役里豁出命去一搏的决心! “我们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信行沉声望着两名心腹大将道。 “兄长迟早都会向末森城挥兵,我们得趁兄长还没行动前杀他个措手不及!” 权六和林通具交换了一下眼神,在瞬间达成共识后,由权六向信行作出了回应: “主公英明!我和林通具大人亦心有所感。” “自上次在尼池的行刺事件失败后,信长那厮断然不会就此放过我们,他只是在寻找恰当时机好将我们一网打尽而已。” “若主公有向信长开战的决定,我和林通具大人一定全力配合,为您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好、很好!” 信行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用指尖快速拭去眼角浮动的泪水。 “你们能有这番决心,我便也能无所畏惧地放手与兄长一战了!” 若是信长置身同样的场面,他必定会毅然站起,尔后再抽出菊文宗,当着家臣挥出一记上扬。 最后,他才会朗声下令:“此战我们必定会将信行他们全部击垮!” 但信行属于旧式的传统日本武士,并不擅长信长式充满感染力的鼓舞人心。 本身长得就很有古典美男子风采的信行,与家臣的互动里更偏向于日本旧式领主的内敛表达。 因此他也只是稳稳坐在座垫上,感动地凝视着两名得力部下而已。 他们的表态效忠让信行安心不少,他在深吸了一口长气后,抱着极为矛盾的心情作出了选择。 “开战!” 听着信行激动的语调,权六和林通具也感受到他此刻正处于激荡中的汹涌心绪。 “我军明日便起兵直挥清洲城!权六、林通具,我军这一千七百人的兵力便全都交给你们了。” “是!”权六与林通具毫不迟疑地俯身领命,“请主公放心,我们一定提着信长首级回来见您!” 在权六的规划下,信行军采取兵分两路的战略出击。 权六率领一千人作为前锋向西进发,林通具率领七百人向北行军,从两面对信长发起猛攻。 权六出兵后,一路气势如虹地接连攻克了春日井、阪度等要塞。 他所创下的战绩,立即就被侦信兵禀告给了清洲城内的信长。 “是吗?信行那家伙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又作乱了啊。” 收到消息时,信长正在居所的大厅里尝着清酒。 尽管听到信行军占了上风的消息,他仍从容不迫地喝完了盏中的酒。 被紧急召来的家臣们个个满脸肃色。 尽管信长在继位以来,从未在国内打过败仗,向来以彪悍的战斗力名扬尾张。 但迎战千人规模的敌军,在战国时代无论对哪个领主来说,都不是一件可以掉以轻心的事。 “主公……”丹羽征询道,“您准备怎么应对?” “上次我就和信行说过了,如果他再继续制造麻烦的话,就不会再有被原谅的下一次机会了。” 信长伸手一拍扶几,在发出“嘭”的一声脆响时,他亦气场全开地猛然站了起来。 “各位,我们要出城迎战了!” “把你们的能力都在这场迎击战里给我展现出来,然后再带着取得的功绩回来领封受赏!” 信长的身体笔直挺拔,站得如同钢枪一般。 而他那深邃的眸子则透着狠劲和不屈,表情里充分显露出澎湃的战斗欲望。 “那么现在,你们作好砍下敌方将领首级,把它们拿回来向我领功的准备了吗?!” 他先环视了下座的家臣们一遍,再洪声喊出了这句询问。 此刻,信长身体里炙热的热情和勇气也随之喷涌而出,仿佛准备挑战整个世界一般。 家臣们都被这股雄浑的气势给充分感染并鼓舞到了。 他们就像过往每次战前决议一样,被信长点燃了士气和斗志,成为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 这是信长与生俱来的天赋。 与其它国家的领主相比,他从来就没将自己的定位给局限在骁勇善战的武将上。 比起卓着的军事天分,他其实更有大政事家的智慧和风范,这在整个战国时代都极为罕见。 在下达迎战命令不久,信长随即又收到信行军气势如虹地再下一城的消息。 敌军已然近乎直逼到清洲城下了。 在这么紧迫的形势下,信长作出的决策是: 留下河尻、佐久间家族的信盛和盛重负责率军守城,而他只带了七百人的兵力前往迎战。 对于将大部分兵力留驻在清洲城的理由,信长是这么解释的—— “清洲城是我们的根本,必须要留有足够兵力,才能杜绝任何可能趁势攻打此城的危险。” “而林秀贞看似已经归顺于我,但他毕竟是信行一派大将林通具的兄长,此前又长年效忠于信行,所以我们也要提防那古野城那边的动向。” “你们都听好了!一旦那古野城发兵谋逆,河尻与盛重就继续镇守城中,而信盛你则带兵前往拦截,这也正是把大部分兵力留给你们的原因!” 他将一切都考虑得极为周全,没有家臣对此持有丝毫异议。 出战前夜,士兵们围着篝火忙于检查刀枪箭矢有否纰漏。 尽管面临着敌军进击以来所创下的系列连胜战绩,但信长军全员仍旧士气高涨。 天色渐亮,身穿火红色披风的信长和他的将领们骑着战马,悉数直立在清洲城门之前。 出征之际,信长决定进行一趟鼓舞人心的演讲: “每位站立于此的人,都是这个国家的勇士。” “今天,我们要迎战的是数次试图扰乱这个国家的安稳和幸福状态的叛贼,即使他们看似暂时占据先机,但我们依旧无所畏惧!” “因为我们背负的不仅仅是武士的职责,还有我们对这个国家宁馨幸福生活的坚守和保护!” 他在慷慨激昂发言的同时,也在仔细地观察着将士们的表情和反应,以此决定是否调整自己的语速、语感和表情。 “我们此行意在守护家园、报效尾张!要记住我们是一个整体,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勇往直前!” 随着信长的话音落下,士兵们都发出了热烈欢呼,整个出征现场四处洋溢着高昂的士气。 其实他们并不轻松。 己方只有七百兵力,却需要迎战数量在自己一倍以上的一千七百名敌军阵容,士兵们都预感到这并不是一场能够轻易取胜的战役。 但信长在出征前特意发表的这场演说,让将士们充分感受到主君对每名成员一视同仁的重视。 他们的使命感和责任心由此被彻底激发! 为了不辜负信长这份信赖,他们愿意以最高的警觉度和最强的战斗意志去面对接下来的战争! 随着全员开始正式行军,整个氛围随即陷入一片寂静。 信长骑着战马走在队伍前方。 他身边是丹羽和恒兴,而泷川、利家及森可成则分别带领各自负责的队伍紧随其后。 信长迎着拂面而来的狂风来了次深呼吸,他预感到这次对决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全军行进至稻生原之际,信长敏锐地捕捉到前方传来类似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动静,立即判断出这正宣告着敌军的到来! “大家小心!”他握着缰绳高声提醒,“敌军很可能正全速向我们袭来!” 他的预感依旧精确。 随着远方传来一阵阵马蹄声,信长军全员都陷入备战的状态当中。 各名旗奉行挥动着手中战旗,当提示迎战的战鼓响起,敌军那杀声震天的呐喊亦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 在狂风中,敌军在连赢几场胜仗的信心驱动下,如潮水般朝着信长军狂涌而来。 天空正升起一抹淡淡微红,在黎明即将到来之际,不时有飞来的箭矢从信长军将士身边穿过。 “前锋队全员出击!我们要倾力拦截敌军,以护主公周全!” 前锋队将领佐佐孙介一直在密切注意着周边情况,此刻果断拂动缰绳,策马率先冲了出去。 信行军的战马汹涌而至,两军的人马当即交织在一起,信长军士兵们举着长枪向着冲过来的敌军狠狠地戳了过去。 甲胄相碰、刀光狂舞,杀气腾腾的两方都在舍生忘死地相互搏杀。 血液飞溅的悲壮战况里,死神的呼吸声在每名士兵的耳畔悄然响起。 敌军凭籍压倒性的人数优势,正肆无忌惮地压着战线前进,信长军的将士挥刀舞枪却无法阻挡他们的猛烈攻势。 在权六的精妙指挥下,信行军冲破了防线。 状态大勇的敌兵手持打刀在狂风中挥砍,信长军的前锋队成员则在不断纷纷倒下。 在激烈的战斗中,权六可谓是越杀越勇。 他手中的打刀不断舞动,一刀接着一刀地斩下去,直到砍断了佐佐孙介的脖颈。 尘土飞扬间,佐佐孙介一头从座骑上裁了下去,他的战死标志着信长军前锋队的全面溃败。 首战失利的战况,立刻被及时地禀报到信长跟前。 “主公,敌军在击败我军前锋队后,正全速朝着此处行进!”单膝跪地的侦信兵难掩满脸的沉痛之色,“还请主公尽快决定如何应对!” 单从侦信兵的表情里,信长便深切感受到前线战况是何等惨烈。 权六在此前近乎被信长完全压制的情况下,拼死一搏所贲发出的能量,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当发现到自己低估了权六的实力时,对方已率军即将杀到面前。 但信长深知自己此刻无暇再多作他想。 在果断承认自己的失误后,他立即将所有的精力和重心,全放在如何处理当前的重大危机上。 时间异常紧迫。 信长哪怕多思索上那么一秒,权六就会领军急速朝他多接近一分,于是他当机立断作出裁定! “去把利家和泷川喊来,我们必须要根据当前危机进行及时调整和重新布局!” 利家和泷川火速赶来以后,信长领着四名大将在燃烧的篝火旁展开了紧急军议。 他重新对每个人的任务和职能,都进行了重新的安排和任命。 “利家,你父亲的领地荒子城距离此处虽有一段距离,但策马狂奔应该能赶到那里吧?” “是!以我的骑术来说没有问题。”利家立刻领略到他的用意,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允下来。 “我一赶到荒子城,就立刻向家父转达主公要求他带兵支援的命令,还请您勿为此忧心。” “是吗?此事交给你去办,我确实放心不少。”尽管形势危急,信长还是给了利家一个微笑。 然后他将视线转向恒兴。 “我军的兵力大多都镇守在清洲城内了,若想在此战中反败为胜,就必须得有更多兵力加入。” “所以恒兴,你负责动员周边小城的军队加入,哪怕是农民兵对我们来说也至关重要。” 信长的指令非常清晰,作为随侍在身边多年的心腹,恒兴与利家也十分清楚他的意图。 迫于当前形势,他们都没再浪费一分一秒。 相互给了对方一个打气的眼神后,他们朝信长俯身深深地鞠了一躬,便毅然跨身上马,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速奔驰而去。 在两名大将一并领命离开后,信长旋即将视线转向丹羽: “据侦信兵的消息,林通具已率兵包围名塚砦,你带上我们的一半兵力去把那家伙处理掉。” 与前两名同伴的欣然受命不同,丹羽在接到命令时不但面露难意,甚至还为此大惊失色。 “您要将一半兵力交给在下吗?” 他吃惊地望向信长。 “此事万万不可!若我将一半兵力带走,那主公的安危该由谁来负责守护?” “你在为我担心吗?” 在如此紧要关头,信长居然还有心情开丹羽玩笑。 “年纪轻轻的,怎么像个大叔一样爱瞎操心!” 他边亏着丹羽,边向一旁的泷川和森可成瞄了一眼:“我身边不还有泷川与可成在呢!” “所以丹羽,你只要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就行,我这边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可是……”丹羽还是不放心地试图劝阻,“在下若带走一半兵力,您身边就只剩下近三百名的士兵了,如何抵挡权六那家伙的一千大军?”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信长眼见丹羽一心记挂着他的安危,索性直接对他来了声厉喝。 “还不明白吗?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服从命令、去努力完成任务!” “如果你真在乎我的生死,就不要再给我磨磨蹭蹭地在这里浪费时间!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对我们来说,时间到底有多宝贵吗?” 丹羽被这厉喝训得浑身都震荡了一下。 信长干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径直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我相信你,丹羽。”信长直视着对方的眸子道,“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我还有太多事情要做,所以是绝对不会死在稻生原这里的,这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所以丹羽,你就只管放心率军前去伏击林通具吧!”信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太紧,我们没空再细说下去了。” “相信……您吗?”丹羽矛盾地低下头,紧盯着自己的双脚,内心陷入剧烈的交锋当中。 当他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换上坚毅果敢的神色。 “丹羽长秀领命!我即刻率三百兵力赶赴名塚砦讨伐逆贼林通具!” 他朝信长深深鞠躬后,便昂首阔步朝着另一端的座骑走了过去,极其灵敏地翻身骑上战马。 “主公,请您务必安然无恙地等我们归来!” 转头对信长殷切地叮嘱了一句后,丹羽当即扯动缰绳,策马在军中一路奔驰。 他的高喊亦在军中响彻开来:“各大分队尽快安排出一半人马,跟着我火速前往名塚砦!” 这边厢,当信长紧急完成了全新的排兵布阵之际,另一端的权六已领军朝稻生原加速行进。 带兵拦截他的是武将山田治郎。 山田是名非常优秀的武将,可惜他遇见的对手是权六,从武力到人数都被对方无情辗压。 权六自身的战斗力就堪称勇猛无比,他每次挥刀都带着劲风呼啸,让信长军不敢轻易靠近。 山田紧握手中的长枪,毫无畏惧地朝着权六冲了过去,吸引嗜战的对方冷笑着向他迎了过来。 打刀和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华丽弧线,狂风的呼啸里承载着他们兵器碰撞的金属音。 而权六在速度及武力上,无疑比山田更胜一筹。 在山田用枪杆挡下权六的一记下劈后,权六又快速地掠到他的身后。 瞬间感受到危险的山田,立马转身就是一刺,却被权六及时弯腰躲过这次攻击。 躲过攻击的权六,瞬时挥动刀身就给山田来了一记斜斩。 两人兵器持续相撞,经过几轮交手,彼此都被汗水浸湿了衣裳。 在激烈对战里,此时任何一个小小纰漏都可能导致死亡的结局,山田明显已开始体力不支,权六却仍在越战越勇的状态里。 在一次近乎完美的刺击中,权六先是避开山田的一记直捅,再用刀狠狠刺入对方的肩胛。 打刀刚没入山田体内,权六就执刀强力往下划去,居然从对方的肩胛一路划到了小腹! 这是一道极深的切口,甚至连山田的内脏也被打刀划伤,手中顷刻就没了再继续持枪的力气。 当权六收回打刀时,身体被划出一个切口的山田鲜血喷涌,念了一声“主公”后便怆然倒地。 随着山田倒下,他率领前往拦截敌军的士兵也陷入一片混乱,自然不敌状态大勇的权六。 在充满死亡气息的战场上,第二轮迎战的信长军全被权六军斩杀,阵亡人数多达两百六十人。 此时信长身边除了森可成和泷川之外,就只剩下四十名旗本武士了。 当侦信兵带回两百多名将士集体全灭的消息后,信长没有片刻犹豫,一脚踹翻马扎后,即刻眼神锐利地沉声下达了最新命令。 “在利家父亲前田利昌的领地荒子城前方,还有着一座明月砦,我们现在要全力撤向那里!” 他边说边向战马跑去,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马,率先驱马朝着明月砦的方向疾奔了过去。 “快点跟上来!我们不会留任何人在此殿后!” 他朗声喊道。 “事已至此,没必要再作无谓的牺牲,全员悉数撤往明月砦!” 在发出撤往明月砦的命令前,信长已经衡量过相关的距离、以及迅速推算出赶到那里的时间。 他们只要能据守在明月砦撑住一段时间,便有可能迎来援军。 若继续留在此地,只会被权六的近千兵力围困,无论再怎么英勇奋战,最终也只会力竭而亡! 昨天收到了一位新朋友“为了看书而来fall”的留言。 这位新朋友说:“下月一定要投资,真的很好看。” 他还给我投了推荐票,真的非常高兴。 我的朋友“太滑了”也鼓励我说:“加油!真正懂书的读者会陪你到底的。” 我的老朋友“读者”也留言和我分享了对松平元康和信长之间友情的看法。 我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进入作家助手app,看有没有新的留言,回复留言的心情非常舒爽。 感谢给我投票的朋友们—— 翻车的小狐狸、书友、午夜蹦迪、南浦长亭。 作品现在的均订是14,我觉得还会继续上涨的,所以还是要好好努力。 另外分享一下昨天的生活琐事。~~ 昨天京东把西数紫盘寄过来后,我找了家附近的电脑店帮我装上了。 那个老板非常怪异,服务时不能向他问任何和电脑有关的事,我被他很没分寸地嘲笑了一通。 好在收费不高、手脚也快,二十块钱帮忙装块机械硬盘,我觉得还可以。 因为近期连坏了两块硬盘,我想可能是电脑的电源出了问题,虽然能用,但电源应该不稳。 在知乎搜了一下,刚好电脑电源有问题后可能导致的问题,和我近期遇到的一样。 于是果断在京东下了一个全汉的550w电源,就等着送过来了。~~ 第57话︱稻生原之战:兄弟相残!(后篇) 第57章 第57话︱稻生原之战:兄弟相残!(后篇) 信长一行四十余人抵达明月砦后,天色开始阴沉下来,天空仿佛被罩上一块浓重的灰色布料。 他们选了明月砦的后段作为据点。 考虑到敌军需要经过前段与中段才能抵达这里,因此他们能以此获得更充分的作战准备。 突然间,空旷的环境里传来阵阵低沉雷鸣,卷曲的乌云逐渐占据天空,雨滴纷纷扬扬落下。 信长仰首望着天空,清凉的雨点落在他的额头,顺着额头流向脸颊,再往脖颈下方淌了下去。 “下雨了呀。” 他伸出右手,向上翻起掌心去接不断落下的雨点,雨点落在他的掌心,瞬即就溅起了水花。 泷川和森可成寸步不离地守护在他身边。 两人左手均是紧紧握着刀柄,不时以警戒的视线巡视着四周,随时作好出手迎战的准备。 处于决战前夕的明月砦充满了肃杀之气,除了窸窸窣窣的落雨声,四周都安静得出奇。 四十名旗本武士分别持着打刀与长枪,以每十人为一队分成四层防卫圈,不停地用心留意着任何一个可能预示着进攻前兆的异响。 尽管亲信家臣和近卫精锐们的神经均处于高度的紧张当中,但信长却仍有闲情沉浸在落雨间。 “已经好久没这样感受雨水砸在身上的滋味了。” 他甚至张开嘴,去尝了一下雨点落在舌尖上的味道。 “嗯,依然如此清新和凉爽啊!甚至还带着点盐分的感觉,尝起来就和少年那会差不多呀。” 他评价道。 信长才刚用手拭去嘴角的雨水,前方就传来了数量庞大的战马在纵横奔跑的声响。 当马蹄声犹如战鼓声般震耳欲聋地传来,泷川竖起眼睛,与森可成同时果断地抽刀出鞘。 “大家注意,敌军即将攻入明月砦!”泷川愤声大吼,“我等誓死定要护住主公周全!” 追击而至的确实是权六率领的信行军。 尽管敌方在对战里损失了一些士兵,此时仍有约八百兵力。 敌军充当前锋队的一百士兵,吼声震天地冲入明月砦这座小小的防卫城池,信长的近卫们当即与这些侵入者展开厮杀。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战。 刀光剑影极其激烈地交战在一起,两队人马之间锋芒毕露,犹如两股洪流在汹涌相撞! 而每一轮进行的攻守战,都会导致人员大量伤亡。 敌我双方都在竭力挥动刀枪,疯狂的战意在一百四十多名武士之间交汇。 每一个人都在拼尽全力,没有一丝退缩的余地。 “护住主公!”一名面容清秀的近卫喊道,。 他挥出一记下劈斩断敌兵的脖颈,又以中段姿势持刀,剖开另一名敌兵的腹部。 看上去斯文秀气的他,在决战时居然如此凶猛,甚至吸引了信长的视线。 可在连杀了五名敌兵后,他最后却被一支长枪从身后刺穿胸膛,整个人都被一个身形高大的敌兵给挑了起来。 信长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清秀的近卫,被当成废弃物般被敌兵给甩了出去。 近卫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在半空中荡漾了一下,就重重在地面跌落。 仍陷于激战中的两方士兵,在浑然忘我的厮杀里不停从他尸体上踏过,他很快就淹没在人群里,仿佛从来就未曾存在过似的。 信长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继位后率军打过好几场战役,充分领略过战争的残酷,但从没经历过如今日般的狼狈不堪。 过往的战争总是以他的凯旋归来划下胜利句点,就连在长良川之战里,他亦能率军全身而退。 可此次不同。 信长由于低估了权六战事能力与统率水平,只带了七百兵力出城迎战,可谓尝到了惨痛教训。 这也是他自正式涉足战场以来,所遭受的第一次挫折。 看着近卫们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中,信长感到一股强烈的怒意如波涛般在胸膛下翻滚。 那四层防卫圈已被攻破了两层,他知道再过不了多久,剩下的两层防卫圈就将全面失守。 届时敌兵就将杀到面前,泷川与森可成一定会为守护他竭力应战。 他们很可能会像那名年轻清秀的近卫一样,在战到筋疲力尽后被敌兵斩杀。 在假设了最坏的结果后,信长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话: “在叛军占了上风的当下,我是就这么束手就擒,还是勇敢奋起去对抗这个残酷的命运?” 几乎不作任何思索,信长便果断地作出了决定。 在绝境里向命运低头认输、乖乖迎接战败的结果,绝对不是他织田信长的风格! 纵然上天存心要他命丧于此,他也绝对不会乖乖接受这份安排! 信长认为:若不反抗便接受了这个结局,那这一战未免也太无趣了! 近卫们的防卫圈只剩下了一层,此时能守护信长的人,只剩下区区十名精锐和两名家臣! 尽管他的近卫们勇猛到能以一敌三,也在拼死的搏杀下除掉了不少敌兵,但信行军此时还保有着约七百人数量的兵力。 十二人对七百大军! 这个数量对比悬殊的残酷现实,又在向信长预示着他即将迎来的悲剧性结局。 若是一般的领主,可能遇到这种近无翻身机会的绝境就心灰意冷地放弃了,说不定为了保有尊严还会悲壮地来个剖腹自尽。 但那绝对不是信长会做的选择! 他紧攥着菊文宗的刀柄,一步步朝着最后一层防卫圈外的敌兵走去,脸上充满寒雪般的凛冽。 “主公,您这是在做什么?”留意到信长异常举动的泷川,急忙横身挡在他的面前,“形势危机,还请您暂且留在原位!” “你以为我要去送死吗?”信长直视着泷川的双眸道,“不用担心,我自有主张。退下吧!” “可是……”泷川举棋不定道,“眼下太危险了,您若再往前一步……” “退下!”信长斥道,毫不犹豫地一手拔开泷川,阔步向前疾速走去,“谁都不准拦我!” 眼看着最后一层防守圈即将被突破,信长就在这个最为关键的时刻站到了敌兵面前。 他信手一拂身后的火红色披风,那甚为鲜艳的颜色便在瞬间吸引了敌兵们的一致瞩目。 雨点仍不断砸落在地面上,当最后一层防卫圈即将崩溃之时,信长突然对敌兵来了一声大喝。 “放肆!你们乃尾张的子民,如今竟敢对着自己的主君挥刀相向!”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声厉喝当中蕴含的力量。 威严且洪亮的声音,在整个明月砦的上空回荡,如同真龙咆哮般刹那便震慑了敌兵们的心! 原先还在群情汹涌地向最后一层防卫圈发动进击的敌兵们,瞬间便停下了攻击的举动。 喧哗无比的战争现场,居然短暂地陷入不可思议的寂静氛围里! “不要紧,让开吧。”信长压低声音向近卫们下令。 虽然完全不明白信长的用意,但这些誓死护卫他的近卫们,还是听话地分出了一条路来。 信长横下心,完全将生死荣辱抛到九宵云外,径直再度缩短了与敌兵的距离。 他离最近的一排敌兵,大约只有二十厘米的距离。 此时如果有十多名敌兵心生歹意,要斩下信长的首级带回去领赏,他都很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但信长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了。 他目光炯炯地扫了呆若木鸡的敌兵们一眼,厉声斥道: “我就是尾张之主织田信长!在场各位皆为顶天立地的尾张男儿,如今竟要弑主求荣么?!” 他如龙啸般的厉喝,让敌兵们惊愕不已! 无论是发动猛攻的人、还是持续向前涌去的人,听到这句话后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信长仅凭一句话,便光速扰乱了敌兵军心,让他们陷入自己到底该为谁而战的困惑和思索里。 那些站立在前排的敌兵们,不少人在受到信长严厉训斥后,都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时候将情绪感染力发挥到极致了,能否让局面逆转,就看接下来的这一刻了。 ——信长在内心暗中提醒自己。 他忽地扒开直垂和雪白内衣,露出结实精壮的胸膛,再次威严地对着敌兵发出厉斥: “我就站在这里,谁想取我性命就尽管一刀刺入我的心口!” “我倒要看看,那些拿了主君性命去领赏的人此后会有什么下场!想在尾张历史留下弑君恶名的人就尽管来取我性命吧!” 最后这番话,等同于最有杀伤力的语言武器,立马攻破了大半敌兵的心理防线。 那些攻到最前方、有幸见到信长真颜的敌兵,此时的敬畏之心就仿佛看到了真龙一般。 有人禁不住朝着信长五体投地的俯身拜倒。 他口中还羞愧嚷着:“小人一时愚昧被贼人蒙了心智,还请主公恕罪!” 他居然将自己的直属上司权六、和主公信行一并称为“贼人”! 无疑比起仅为一城之主的信行,他在情感和大义上更倾向忠实于尊为一国之主的信长。 这名敌兵对信长的率先臣服,在敌军里就像裂开了缺口的堤坝般,如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 “主公恕罪!请原谅我等的冒失之罪!”继他之后,又有大批敌兵对着信长伏地拜倒。 毕竟他们所面对的,是按照祖辈以来的规矩所需要至死效忠的主公。 而名副其实的尾张之主只有一人,那就是以嫡长子身份登上领主之位的信长! 再者,相对信长的飒爽英姿和霸道气场,信行的温文儒雅实在显得过于小家子气,完全无法与尽显王者风范的兄长相提并论! 因此戏剧性一幕出现了。 占据了绝对优势的信行军中不断有人倒戈,就像传染病般飞快传播,整支大军竟然转瞬坍塌! 上一刻还陷于生死危机关头的信长,这一刻已凭籍绝不向命运低头认输的倔强劲儿,硬是把整个局势给逆转了过来! 坐阵明月砦中段指挥战局的权六,发现军心在瞬间崩溃后亦禁不住方寸大乱。 战况逆转得实在太过出乎意料,谁也想不到信长居然会在生死存亡之际如此放手一搏! 而权六本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信长居然拥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演讲天赋,更具有傲视所有战国领主的情绪感染力! “怎么会这样?” 他难以置信地呆立当场。 “眼看着就要取得信长那厮的首级了,他居然仅凭几句话就让我军崩溃了?” 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逆转,还在接二连三地陆续发生。 “权六大人!”一名得力干将单膝跪倒,惊诧地禀告道,“明月砦外聚集了约六百余人的兵力,正全力朝着砦内杀来!” “什么?”即使是权六这样的猛将,此际额头亦不禁淌下冷汗,“知道是哪来的军队么?” “主力是荒子城主前田利昌麾下的四百农民兵!还有从其它各处赶来的两百余名农民兵,也加入到了信长一方!” 这位得力干将抹去满脸冷汗,语调禁不住颤动起来。 “竟有这等事情?!” 权六喃喃道,脚下不自觉地一软,便颓然跌坐在马扎上。 “信长那厮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暗中策动了往外搬来援兵这一举动,而我居然浑然未觉?” 权六纵然骁勇善战,但在信长的谋略与权术面前,却也不过只是一介武夫而已。 领主与家臣的区别便在于此。 能够统领一国的领主,并非仅凭武力便能安定天下,权六直到此时才切身领略到这一点。 然而一切已经太迟。 在利家之父利昌带领下的四百农民兵,与恒兴从附近各座小城池动员来的两百余名农民兵,在会合后形成了一股势如破竹的力量。 利家与恒兴本身师从尾张国第一智者平手政秀,和信长一样均由政秀亲手调教成才,在战法与排兵布阵方面都有独到造诣。 多了身为一城之主的利昌加入,这支反攻力量在阵法上更是如虎添翼。 在利家、恒兴与利昌三名将领的带领下,六百农民兵转瞬便攻破了权六在明月砦外围的驻兵。 士气大涨的他们,更是继而一股作气地冲入砦中。 刚收伏人心的信长,敏锐地察觉到了明月砦前端发生的骚动,并据此迅速作出了判断和反应。 是利家和恒兴搬来援兵了! ——他欣慰地在内心自语着,一直紧攥着刀柄的手,终于得以迅猛抽出菊文宗! “各位,我方的援兵已杀入明月砦,是时候表明你们的立场并付诸行动了!” 信长高举着手中的菊文宗,将它指向空中,对着这群已然在自己气场下臣服的士兵发出通谍。 “我要你们拿起手中的兵器,将它们捅入叛军的身体!” “但凡悬崖勒马者,我在此承诺一概既往不绺、并会全部收入自己麾下!” “现在,我要你们站起来,攥着兵器冲向叛军!我要你们拎着斩获的首级回来见我!” 信长的语言魔力与情绪感染力,再度在这个决定胜负的时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些过往只见过信行的士兵们,如今不但得到真正的尾张之主信长的激励、还有机会成为信长军里的一员! 于是他们纷纷都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 “为主公而战!誓要取下叛军首级!”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这些曾被权六统领的敌兵们,现在全都倒戈相向成了信长的士兵。 他们执着打刀或长枪,如潮水般转过浪头汹涌地朝着曾是同伴的敌军撞击而去。 处于中段和前段的敌军就这样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形势的逆转,使权六及他的将士们霎时处在被前后夹击的处境中,只能极为艰难地被动迎战。 在激烈的厮杀间,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以及刀光剑影悉数交织成了一幅极为悲壮的画面。 权六不断挥动打刀,击杀着各种向他涌来的士兵。 这里面既有支援信长的农民兵,也有从他麾下投向信长的武士。 对他来说,最感触的莫过于亲手斩杀那些曾为自己舍命杀敌的麾下士兵。 命运何其讽刺,敌我的转变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权六在心里百感交集地慨叹,他更加疯狂地挥动打刀。 权六现在的每一次攻击和防御,都充满了绝决和凶猛的力量,转瞬他又切断了两名信长军士兵的喉咙。 他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持续流失,力不从心的感受正越来越浓郁地袭上心头。 战况明显向着信长军一方倾斜,曾被一度逼上绝境的信长,又重新取回了在战场上的主导权。 而在跟随权六的将士又倒下一大片后,信行军的人心越发动摇,有更多将士投向了信长一方。 权六知道,是该到撤退的时候了。 继续跟随他的将士,现在已经成了此趟出征的信行军里的少数。 若他继续负隅顽抗,这些人的生命都会和他一同埋葬在这座明月砦里。 “撤退!”他迫不得己地嘶声高呼,“我们必须尽快撤回末森城!” 在弥漫着血腥味的战场里,只有一部分他的亲信将士听到了这声呼喊。 最终追随权六逃回末森城的人马,不过两百人。 绝境逢生的信长,率着泷川和森可成一路向着明月砦的前端走去。 投向他的信行军将士、还有赶来支援的农民兵们自觉地分开了一条路,在路的两端纷纷单膝跪倒,恭候着主君信长从他们面前经过。 信长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丝毫没去理会自己此时已然湿漉漉的着装。 他在走到明月砦的中段时,恰巧与同时朝着前段赶去的恒兴一行三人碰了个正着。 “主公!”恒兴欢喜地叫道,随即和利家两人朝他直奔而来。 跑到信长跟前后,两人再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目光闪烁地仰头望向信长。 “主公,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利家哽咽道,“我一直担心您若是有个万一……” 信长还来不及回应,却听见利昌在后面训斥道:“傻孩子,怎么在主公面前说这种不吉利话!” 教训完利家,利昌便恭敬地在信长面前伏地拜倒,和声道:“荒子城城主前田利昌,拜见主公!小人护驾来迟,还望主公恕罪!” 信长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你是功臣,我奖赏你都来不及,又谈何恕罪!” “都起来吧!” 他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却没为此放缓对战局的半点把控。 “我现在急着要赶往名塚砦,丹羽正在那里讨伐叛贼林通具,我想知道战况到底如何了。” 抛下这句话后,他便风风火火地继续向前走了过去。 利家、恒兴与利昌连忙起身,与泷川和森可成一起跟上信长步伐。 在明月砦击败权六以后,信长马不停蹄地接着赶向名塚砦。 当他抵达名塚砦时,丹羽仍在领兵与林通具一方陷入激战当中,信长特意率军绕到林通具后侧,以突袭击溃了林通具的军队。 当信长见到林通具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丹羽刚用打刀深深插入他的胸口。 “做得不错,丹羽。”信长称赞道,在林通具尸体前停下脚步,“我正想亲手取下他的首级,没想到你却率先下了手。” “此等平庸之人,无需主公亲自动手。” 丹羽温和回应,忽地扬起手中打刀,手起刀落以后,林通具首级已然到了他的手里。 然后他将打刀往地上一插,立即对着信长单膝跪倒,面带欣慰之色地含笑抬头望向信长。 “末将丹羽长秀,受主公之命讨伐叛军,如今向主公献上叛军将领林通具的首级!” “真是特别的礼物啊。” 信长笑着接过首级,看了几眼后,转身抛给了身边的近卫。 “把它收好,我们可是要带回清洲城的。” 这场决定两兄弟命运的稻生原之战,最终以信长的胜利告终。 那些在名塚砦被攻破后投降的敌兵,被信长下令一律斩杀,因此信行军死于稻生原之战里的兵力多达八百人。 在全线溃败之下,权六率着残兵逃回末森城里坚守不出。 趁胜追击的信长则下令军队将末森城团团包围,大有要以攻城战围剿城里的信行和权六之势! 李吖m李嘉图在昨天给我留言评价说:“好书。” 今天半夜一点三十二分,maqima也给我留言鼓励说:“月票已投,加油吧。” 我确实是每一天都在加油码存稿,既在加油,同时也很享受这个过程。 在数据低迷的现实下,还选择继续更新这个故事,我确定自己对这个故事是真爱没错了。 越往下写,信长的人生和他的个性就越吸引我。 我是细腻、外表强势内在脆弱的类型。 人总会受到拥有和自己不同特质的类型吸引,所以信长杀伐果决、坚强勇敢、雷厉风行的性情和风格很吸引我。 这几天除了创作以外,我也在忙于电脑配件更换的事。 我换了固态硬盘,在保修期通过京东换了移动硬盘,昨天入手了电脑电源。 如果换了电源以后,电脑状态还是不稳定,我也想得很清楚—— 那就索性再入主板、机箱、cpu和键盘,把整套电脑都换了。 电脑电源今天早上到达海口京东分拣部,我个人是希望它今天能送到。 这样我就能联络电脑维修工上门安装,明天就可以和朋友见面好好放松一下。 在这个时代,身为创作者对于数码产品真的存在重度依赖。 幸好我有笔记本电脑,所以还不是特别无措和焦虑。 不过比起笔记本电脑,还是用惯了的台式电脑更舒服自在一些。 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好好加油。 顺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58话︱让权六折服:信长的用人之度! 第58章 第58话︱让权六折服:信长的用人之度! 权六缓缓迈入信行居所的大厅,他脚步异常沉重,仿佛连空气都感受到他身上背负的重担。 他的头完全低垂,双手牢牢紧贴身体两侧,眼神更是失去了往日神采,没有光、亦缺乏生气。 看到走进大厅的权六时,信行和土田夫人都双双吃了一惊: 这位名扬尾张的骁勇武将,不但穿着平常最讨厌的黑色衣服,还居然将头给剃了个精光! 在战国时代,发髻是武士身份的象征,没了发髻就意味着不再是武士了,属于莫大的耻辱。 所以在这个时代,武士剃光头往往只意味着两种境况—— 一是具有仪式性的意义,例如成为修行僧侣。 有些老领主在退位后往往会选择剃光头修行,以表达自己已无意再干预政事的决心。 二是具有羞辱性的惩罚,皆因武士身上的一切,包括头发,都代表着他的身份和阶级地位。 如果武士失去自己的主君、或犯下了重大过错,他就有可能被明令禁止持有武器并被剃光头。 因此,剃光头在战国时代是一种极为重要的象征。 意味着被剃光头者舍弃了过去的身份和行为,并开始全身心地致力于全新生活的态度和方向。 “权六,你这是在干什么?”信行颤声问道,他内心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主公,在下有罪。” 权六跪坐下来后,当即向着信行伏地拜倒。 “我承蒙老主公指名,成为主公您身边的首席家老,却没能及时为您端正方向。” “都怪在下过分狂妄,才导致您作出错误判断。您如今被兄长率军围城,在下难辞其咎!” 信行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视线紧紧盯着权六,努力舒缓着自己的呼吸频率,双手慌乱地来回搓着裙裤。 “权六,不要拐弯抹角说话,你想说什么就直接摊开来说吧!我们之间向来如此的,不是吗?” “主公,我们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这都是在下的责任,所以我才剃掉了自己的头发。” “你的意思,是自己选择剃发向哥哥那家伙谢罪是吗?” “主公还不明白吗?!” 权六失声喊出来的那一瞬,这有着铮铮铁骨的硬汉,此刻已是情感毕露、不能自己了。 “比起尊严和骄傲这些虚幻飘无的事,现在末森城的首要大事,便是确保您能活下去!” “我们在信长那厮面前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若再继续负隅顽抗,以他的个性和作风,一定会下令让您剖腹谢罪的!” “在下承蒙老主公恩惠、又得到主公信赖,才一路走到今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丢掉性命啊!” 权六说到这里,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他慌忙用拳头拭去泪痕。 “权六……”土田夫人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向来将信行视为心头肉的她,真切体会到围城之下的身不由己,亦忍不住潸然泪下。 “母亲,连您也……?!”看到土田夫人哭泣,向来孝顺的信行也乱了阵脚。 “信行,权六说得对!我们在信长面前已没有招架之力了,再抵抗下去只会引来他更猛烈的攻击。” “信长那恶魔,是做得出下令你切腹谢罪这种事的,所以权六才会下定决心向他剃头谢罪。” 土田夫人深深吸了一口长气,表情从痛苦转向绝然,同时也忽地提高了声音。 “去向信长谢罪吧!由我押着你们两个,到信长的阵营里向他谢罪并请求饶恕!” “什么?!谢罪?!” 信行高声嚷了出来,整个人都陷入到失措的状态中,不停用拳头砸着榻榻米地板。 “我为什么非得要向哥哥谢罪不可?我绝对不要做这种丢脸的事!” “还不明白吗?信行!”土田夫人尖声高喊,转身一把揪住信行的直垂,“再不这么做,你就铁定要被赐死了!” “母亲……” “信长还没下令攻城。若他真的决定攻城,你认为这座末森城还能抵挡得了多久呢?!” 信行无言以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亲几近疯狂的模样,从小就倍受父母宠爱呵护的他,完全被吓住了。 “我马上派出使者去通知信长,然后我们明天就到他的阵营里去向他谢罪!听明白了吗?” 土田夫人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说,。 然后,她哭泣着一把将信行拥入怀中,紧紧抱住这个最宠爱的次子。 “为了你的性命,我们必须得这么做。信行,这次你绝对要听母亲的话,知道吗?!” 土田夫人派去见信长的使者,将信长愿意接见信行及权六的回复带回到末森城中,这让权六和土田夫人都松了口气。 翌日清晨,信行等人便出了末森城,往信长驻扎的阵营方向行进。 土田夫人作为信长生母,享有乘轿而行的权利,但身为罪人的信行与权六只能徒步而行。 这对信行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英俊的他从小便才识过人,在武艺上也格外具有天赋。 比起淘气顽皮、几近无法无天的恶童哥哥信长,懂事有礼的信行几乎赢尽所有家臣欢心。 像这样在众目睽睽下孤寂向前徒步行走,信行内心每分每秒都在倍受煎熬。 “如果兄长没生下来就好了!要是兄长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那么领主之位就是我的!” ——比起坦然接纳了自己过错的权六,信行此时心里只装着对信长难以磨灭的憎恨与怨怼。 才刚来到信长的阵营前,二十名近卫忽然手执打刀将他们团团围住,丹羽从其中走了出来。 “主公等老夫人你们很久了。” 丹羽先向轿中的土田夫人鞠了一躬,但当他视线转向信行和权六时,目光霎时锐利了起来。 “在下奉主公之命,会将你们分别带往三个不同的帐篷,主公将在这些帐篷里分别接见你们!” “什么?要把我们各自分开吗?!”信行身体一震,“兄长这是什么居心?他为什么不可以一并接见我们?” “主公!”权六着急道,“一切就依着信长大人的意愿吧,他肯接见我们,便是天大的恩惠了!” 土田夫人接受了权六的说法。 为防止信行继续失言,她连忙对丹羽点了点头:“那一切就麻烦你安排了,丹羽。” 接下来,信行三人分别被安置到不同的帐篷里等候信长的接见。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完全出乎所有人预料,信长最先选择接见的人竟然是权六! 当信长走进权六的帐篷中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个反应就是慌忙伏地拜倒。 “你来了,权六。” 信长朗声说,在小侍从早就准备好的马扎上坐下。 “你在稻生原之战里的表现很不错嘛,我差点就要死在你手里了。” 权六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对着信长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额头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整片前额伴随着每一次撞地,越发显得通红。 “都怪小人被名利权势蒙蔽了心智,才会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举!还请您见谅!” “见谅吗?” 信长顿了一下,忽而温和地笑了起来。 “我若不见谅,又为什么会把你放到第一个接见的顺序里呢?” 有那么一刹那,权六怀疑自己耳朵是否由于过重的压力而产生了幻听。 信长在笑吗?!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对着身为大罪人的自己发出这么温和的笑声?! ——权六在内心不断提醒着自己。 然后他难以置信地抬起眼梢一看,居然果真看到了信长那和颜悦色的笑容! 这一笑,就让权六看得整个人都难以置信地呆愣当场,张大嘴巴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你很优秀,权六。” 信长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我终于明白,父亲当初为什么要把你选为信行的首席家老了,你确实是保护他的最佳人选。” “不敢。”权六羞愧道,“我非但没能恪尽辅佐之职,还将信行公子带入了歧途,今天发生这一切全都是我的责任!” “很好!”信长霍然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向着权六走来,弯下腰一把捏住对方的下颔。 他只往上一抬,就牢牢固定住了权六的视线,两人的目光随即近距离地相互交汇在一起。 “你非但没把责任推给信行,还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证明你是个很有肩膀的人。” 信长望向权六的目光没有憎恶、没有仇恨,更不带丝毫的惩罚和训诫之意。 最让他惊诧的是,信长的眼神里居然还多了那么一丝赞赏! 权六不禁眨了几下眼睛,试图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 在他这些细微举动下所折射的内心反应,自然逃不过信长的敏锐洞察。 大概是觉得他的反应很是有趣,信长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前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大概会觉得吃惊和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训斥或责罚你吧?站在你的立场上,这是很自然的反应,我也能够理解。” 信长松开捏住他下颔的手指,腾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索性蹲下来继续着和他的沟通。 信长这一蹲,着实让权六受宠若惊。 他做梦都想不到身为战败大罪人的自己,居然还能受到这种破格的礼遇! “你在稻生原之战里,将我逼到了明月砦。若不是利家和恒兴及时搬回援兵,我可能就会惨死在那里了。” “小人实在罪该万死!” “不,我这么说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虽然我当时确实也是愤怒到了极点,发誓若活下来,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信长像是谈论别人的事情一般,露出爽朗笑脸,话语里居然还掺杂了几分赞赏的口吻。 “你很了不起,在战事上算是尾张数十年不遇的人才。” “我以前真是轻视了你,完全没想到你领兵打仗居然会有这样的爆发力,所以稻生原之战可算是让我充分领略到了你在战场上的强悍啊!” “我喜欢强者!” “喜欢置身在强者当中!” “因为我本身就是那种遇强越强的人,所以对我来说身边的强者可谓是多多益善!” 权六的心猛烈一跳。 他听出了信长的言外之意,并为此大感愕然! “您、您方才在说什么?”权六结结巴巴地征询道,“小人可能一时疏忽听错了您的话。” 信长并没为此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反倒执着折扇亲近地朝着他的肩膀击打了几下。 “倘若你是他国的武将,今天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因为你这样的人只要活着一天都会是尾张的威胁。” “可你是我们尾张男儿,也是父亲一手提拔出来的家臣。比起将你斩杀,我总觉得留着你会有更大的用处。” “权六啊,你是个忠心耿耿的家臣,只是你先前的视线太狭隘了。” “或者换个主君,你看待事物和世界的角度和立场,也会相应产生变化也不一定。” “起码对我来说,对能将我逼入绝境的尾张男儿,我可是很想将之收入麾下的。毕竟身边多了这样一名猛将,我心头也会踏实不少。” 说话做事向来直接果断的信长,依然照着自己的脾性直白地对权六敞开了心迹和想法。 他表达得已经足够明确。 身为大罪人却能受到如此善待,还有机会听到信长的这番肯定,权六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如同在做梦一般! 他怔怔地跪坐着。 他非常想要对此说些什么、至少得向信长表达内心萦绕的满腹感谢,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信长看出了他的紧张和无措,也看出了此刻他就像个大孩子一样的茫然和不安。 “你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清洲城找我。” 信长温和道。 “现在我要去见母亲,她应该已经等了我很久。” 权六五味杂陈地目送着信长的背影,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向他伏地拜倒。 这是何等辽阔的胸怀!又是何等卓绝的眼界!还有那举世罕见的情绪感染力! 权六在内心不断地慨叹着,将额头紧紧抵在地面上,以此表达对信长由衷的臣服与敬仰。 这名曾无比仇视信长的猛将,此时已完全被他的人格魅力和统治能力所双双折服! 接见完权六后,信长接着又赶到土田夫人的帐篷里,和这位时隔多日未见的母亲面对面而坐。 面对正襟危坐的土田夫人,信长仍旧采用了他感到最舒服的盘膝而坐这个坐姿,两人简单地问候了对方以后,竟然一时相对无言。 “母亲真是辛苦,还要为了信行的事情操心,想必你现在的心情也很不好受吧。” “但凡是为了孩子的事,天下没有一个母亲会觉得辛苦。” 土田夫人将满心的愤慨和憎恶强行按捺下去,用鲜有在信长面前展现的温柔口吻回应着。 “信长,我知道你这一路来很不容易,也明白信行这次的莽撞对你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莽撞?”信长挑了挑眉,“母亲,他的罪行怎会仅止于‘莽撞’?光是引发尾张内乱这一点,就足以被下令切腹谢罪了!” 遭到信长抢白的土田夫人,差点就要对着眼前的长子横眉斥责了。 然而一旦顾及次子正身陷险境,她又立即提醒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激怒长子。 “可是信长,信行他已经认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土田夫人强迫自己赔笑道,“所以怀着悔改之心,他才特意在这次一路徒步走来。” “信行那个人,你是知道他自尊心有多强、有多注重形象的。” “如果不是他深切意识到错误,绝对不会做这种会受天下人轻视和耻笑的事。” “所以信长,请你看在母亲份上、也看在他是你嫡亲弟弟份上,就原谅他这一次吧!算我求你了!” 信长静静听着土田夫人一番诉说,平静的表情由始至终并没发生丝毫变化。 他对土田夫人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就像在聆听和接受一名亲族贵妇的请愿一样,却惟独没有母子间相处那种自然且亲密的亲情流露。 “我知道了。” “啊?信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果然不了解我啊。”信长苦笑道,“我会答应在此接见你们,其实就已作出决定了。” “按照我的风格,倘若准备对末森城斩尽杀绝的话,你们今天就绝对没有见到我的任何机会。” “你是说……”土田夫人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你愿意原谅信行了,对吗?”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母亲。”信长猛地站了起来,低下头俯视着土田夫人,“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母亲。” “所以你一定要看好信行。如果他再有任何谋逆之举,那我就会立时将他斩杀于刀下。” “?!”感受到信长瞬间贲发的强大气场,被他以刀锋般铁血与锐利的眼神所凝视着,土田夫人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那么,恕我失陪了。”信长转身朝着帐篷外大步走去,“接下来我还要再与信行见上一面。” 直到他迈出帐篷,都没回头再多看土田夫人一眼。 两人虽然存在血缘之亲,但连接和羁绊早随着土田夫人在很久以前的所作所为给斩断了。 现在她在信长心目中,甚至远远没有恒兴、丹羽和利家这些自幼一块成长的伙伴来得重要。 信行成为自己这一行人里,最晚受到信长召见的人。 他独自跪坐在帐篷里,一分一秒地默默盘算着时间,大致上也推测到了自己受到的冷遇。 然而他又能如何呢? 这是他亲自酿下的苦果,如今也只能由自己咽下。 于是他只能强行压下心头不安地等了下去,等了很长时间,信长终于虎虎生威地走了进来。 “信行。” “是!哥哥。” “我记得上次在尼池就警告过你,谋逆作乱的行为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但你显然没将我的叮嘱给放在心上,对吗?” “哥哥,我……” 信行露出委屈又内疚的神情,忧伤地冲着信长来了个伏地拜倒的谢罪姿势。 “够了!”信长大手一挥,“这次若不是母亲出面,我原本是一定要勒令你切腹谢罪的!” 他挥起手中折扇,严严实实地抡了信行四记耳光。 信长出手很重、并且毫不留情。 信行在遭受了四记猛抡后,一张英俊的脸庞都被打出了淤青的痕迹,嘴角更为此淌出血来。 “痛吗?” “不……” “别说谎!快点老实回答我!你现在到底痛不痛?!” 信长发出如龙啸般的怒喝,威严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信行耳畔响彻开来,将他震得浑身哆嗦! “痛、痛!”信行下意识捂着左脸,嗫嚅地回答道。 “这样就痛了吗?”信长反手一扬,手中折扇便牢牢抵住信行的脖颈,“剖腹谢罪或被打刀斩下脑袋,可都比这痛得多了!” 信行被这折扇蕴含的力度给抵得脖子往一侧大幅度倾斜,却又不敢面露任何不悦之色,只好默默地强行忍耐着。 “记清楚了,信行。” 信长冷冷地瞪着他道。 “就算母亲她亲自出面请求,我也只会再给她这最后一次颜面。” “如若她再继续袒护你,那我和她的母子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是信长第一次公开针对自己和土田夫人的母子关系下达最后通谍。 尽管信长没在土田夫人面前提起,但他心里很明白,告诉信行和通知土田夫人是一样的效果。 信行是土田夫人最偏爱的孩子,告诉他就等同于通知了土田夫人,信长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带着你被最后饶恕的这点幸运,和母亲还有权六回末森城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信长抛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毫不在乎信行此刻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和反应。 他从两岁起便被政秀奉命带到那古野城,由师傅政秀与乳母理惠一同悉心抚养长大。 若说最能让他体会到类似兄弟之间这种亲情感受的,也是乳兄弟恒兴,而不是这个长年处心积虑要把自己除掉的亲兄弟信行! 就像没有人愿意受到伤害一样,当然没有孩子会喜欢一心想要除掉自己的母亲。 所以多年来的争锋相对,也让信长对土田夫人丧失了最后的一丝亲情。 这次在接见的三个人里,他反倒在自己赏识的权六那里呆了最长时间、还说了最多的话。 此次在信长的宽恕下死里逃生的权六,从此对他发自内心地感激涕零。 已然被信长打动的权六,从个人情感到武士忠义上,都在朝着清洲城这一方大幅倾斜。 当最忠诚的权六都被信长的主君魅力折服,信行便如同被整个世界给抛弃了一样。 最可悲的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遵循信长教诲,选择过上循规蹈矩的人生以保全余生。 这场兄弟相残的战火,并没因为信长的再度宽恕而划下句点,仍在两人间稀稀落落地燃烧着。 抱歉,今天更新得晚了。 因为我的台式机今天刚请师傅上门换了电源,入的是全汉550w、全日系电路的那款。 今天也问了师傅,确认过硬盘损坏和电源有关系、和主板其实没多大关系。 但纵然如此,还是继续拿出两块西数移动硬盘,进行最新的数据备份。 把一切都弄完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而我今天的存稿连一个字都没还码。~~ 相较于过去地产广告的十年,当小说连载作家如果能赚到钱,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挺自在,不用去思考复杂的职场人际关系。 今天帮我换电脑的师傅也说,他女朋友的闺蜜写小说,一个月赚一万块。 哈哈哈,要是我写小说一个月赚一万块,那我就马上把这个台式机全部换成新的,也不用先换固态硬盘、然后找京东免费换新机械硬盘、接着换电源了。 追求梦想当然很愉快,但有时候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心情多少还是会有所影响。 我心里,多少还是希望有机会能回到成都职场的。 广东和杭州薪资很高、团队非常专业(至少比成都专业三到五倍),但工作量太大,我现在的体力也很难跟得上。 成都的工作量和海口差不多,如果不头晕的话,我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还是要继续加油。 第59话︱猴子藤吉郎的主动请缨 第59章 第59话︱“猴子”藤吉郎的主动请缨 稻生原之战的全面胜出,成为信长将国内政务堂堂正正重新转回到自己手里的重大转捩点。 尾张的政事本就处在他的掌控当中,义银只是一个花瓶式的名义主君,手中并无任何实权。 凯旋回城后,信长随即以“守护大人执掌尾张以来内乱频发,长此以往国势必将衰败”为理由,当面恳请义银及亲信迁往南曲轮。 在政事的世界里,这同时也意味着暗示对方将名义上的执政之权也一并交出。 尽管信长措辞非常客气,表面上也确实在以恳请的姿态来征询义银的意见,并没有强制下令对方一定得要搬到南曲轮去。 但年轻却不愚钝的义银却明白,他并没有任何实力或底气来对信长说“不”。 从执掌尾张政务以来,义银就一直是个空壳主君,实际上国内的大小政务均得经过信长批准才能得以实行。 从恒兴、丹羽、利家、泷川这些亲信家臣,到河尻、佐久间家族的信盛和盛重、甚至林秀贞,再到新近入仕奉公的森可成,全都在严格遵循信长的意愿行事。 无论兵力还是话语权,都并不在义银手里,这名年轻的贵族男子对此有着非常理智的认知。 所以信长发出恳请后,尽管义银心里马上滋生出被利用的不满和愤懑,但他仍旧答应了下来。 义银非常清楚:只要他敢于忤逆信长的恳请,恐怕就会立刻被逐出清洲城。 而尾张国内任何敢于收留他的人,应该也抱持着同样要利用他的心理。 ——也就是说,不管他投靠了哪方力量,最后也免不了要落得个被他人利用的下场。 于是在恒兴的张罗中,义银压下满心的恨意和不满,披着乖巧听话的伪装外壳,带着亲信又重新搬回了他和亡父义统住过的南曲轮。 斯波家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仍然栖身于南曲轮,对义银来说一切仿佛都再度回到了原点。 他和亲信搬回南曲轮的当天,信长和浓姬也同时重新迁回了城主府邸。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庭院风格、以及熟悉的政事处理场所,又一次成为信长的生活日常。 “阿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将头枕在浓姬腿上,从领主夫人居所的大厅里望向无比熟悉的庭院景色时,信长这样问道。 “你是在指让斯波义银搬回南曲轮好生休养的那件事么?”浓姬指腹划过他光滑且极富弹性的脸颊,悠然回答道,“政事本来就注定是残酷无情的。” “心地过于柔软的人,在政务上是做不出大事之流。” 浓姬边说,边掐了掐他的脸庞。 信长轻吟了一声后,伸手抓住她的手指,放到自己唇边温柔地吻着。 她吃吃笑着瞪了他一眼,接着将未尽的话题继续了下去。 “大人只是做了符合尾张领主责任规范的事,又谈何冷酷无情?” “你只是让这国家重新回到它原本的主人手上,也让这国家的运行重新回归正轨,仅此而已。” “是吗?还真像是阿浓会说的话啊。”信长感慨道,又依恋地伸手揽住了浓姬柔软纤细的腰肢,“不过,我并不讨厌听到这些话。” “那是因为我说的正是大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啊,你自然不会讨厌。”浓姬打趣道。 在她又一次捏住信长的鼻子时,他虽然戚起眉头,却坦然笑道:“知我者,确实惟阿浓也!” 这对“恶”得情投意合的夫妻,历经了隐忍的蛰伏期,才刚开始恢复原先的生活轨迹,又必须立刻面对及处理严峻的新政事议题。 尽管尾张国内的震荡,已经被信长逐一压制了下去,但局势并没因此彻底平稳下来。 那些潜伏在深处的危机,仍然犹如暗潮一样在悄然涌动。 曾与清泽乡的信广、末森城的信行一同发动内乱的岩仓城主志安,仍没放弃再度兴兵的打算。 在美浓国领主义龙的支持下,志安开始暗中联络信行,试图与对方联手再度向信长发难。 义龙试图通过策动尾张城主谋逆、从而伺机大举入侵的举动,并没逃过信长布下的眼线。 于是在稻生原之战里击败信行、收服权六之后,信长又随即投入到针对义龙展开的反击战中。 弘治3年·公元年·正月元旦·尾张国·清洲城·城主府邸·正殿 时值元旦佳节,每张桌案上都摆满了精致料理和美味清酒,御膳房甚至为每位出席迎新会的家臣都准备了一条清蒸鲑鱼。 信长穿着绣工精妙的礼服,在上座随性地盘膝而坐。 这件礼服颜色以高贵的黑色为主轴,并用了优美的图案和刺绣等细节来进一步加以装饰,以展现出他身为领主的权利、财富和地位。 跪坐在下座的恒兴、丹羽、利家这三名自幼陪伴他一同长大的亲信家臣,看着威风凛凛又不失优雅品味的他,心里皆感触万千。 从那个头发蓬乱、总是穿着露出左肩上衣的顽劣少年,到今日着装尽显格调与品味的尾张之主,他们最为清楚信长到底走过了何等艰难的蜕变之路。 在家臣当中资历最老、并且职位最高的林秀贞,代表其它同僚开始向信长致以新年祝词。 “时值新年到来,不胜欣喜之际,家臣一同在此向主公谨贺新禧!” 说完祝词后,林秀贞率先伏地拜倒,完全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其它家臣们,按照身份与职位的顺序依次向信长伏地行了最高的跪拜礼。 林秀贞之弟林通具在稻生原之战被丹羽奉信长之命斩杀,但这并没挑起他向信长复仇的怒火。 自从获得那古野城作为封地、并一再目睹各种谋逆势力都被信长强力挫败后,林秀贞就收起了所有的妄念,全心全意地当起了信长的家老。 信长似乎也忘记了林秀贞曾经怂恿信行作乱的过往,和他在相处里再没提过任何相关的话题。 在迎新会里,信长和其它领主不同,并没有遵循惯例向家臣们发表迎新祝辞。 他反倒直接提到了当前尾张所面临的复杂局势。 “新年伊始,稻叶山城那边就开始伸出暗手,在策动我们尾张的内乱了。” 他虽是在看向林秀贞,实则却是在向在场的诸名家臣提起来自美浓国的威胁。 “是毒龙斋藤义龙吧?”林秀贞反应灵敏地答道,“在下对他持续不断的小动作也有所耳闻。” “嗯。既然义龙起了这个歹心,我们也不能不对此有所回应。” 信长抬起左手,用大姆指撑出下颔,食指放置在嘴唇下方,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我打算对美浓来个小进攻,作为迎接新年的小小助兴。” “可是主公……”林秀贞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了下去,“我们若要攻入美浓,户沼城就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攻克的第一道屏障。” 他神情凝重地迎着信长的目光,继续阐述道:“户沼城位踞稻叶山以东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对准我们侧腹的长矛,也阻碍了我们向美浓的进击。” 信长扬起了眉宇。 林秀贞认真进行的这番解析,非但没有使他烦乱,反倒引发了他想急切解决这个议题的兴致。 “是吗?那么在座的家臣里,谁有信心能在两天内把户沼城这个美浓护垒给解决了?” 下座的各位家臣没有一人敢于率先应答,现场随即陷入到一片颇为尴尬的鸦雀无声当中。 在死一般的寂静下,丹羽率先俯身请缨:“那便请主公将此任务,交给在下丹羽长秀负责吧。” “不,还是请主公交给在下前田利家来领命执行!”利家也迅速作出表态。 对于两名嫡系家臣的勇于承担,信长并不意外,他横扫了其它家臣一圈,再淡然作出回应: “嗯。既然丹羽和利家都有意愿要解决这个议题,那你们就联手一起进攻户沼城好了。” 眼见这项议题即将就此尘埃落定,紧闭着的拉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呐喊。 “请恕小人冒昧!主公,恳请您将此任务赐予小人来完成吧!” 在场的家臣们顿时一阵哗然。 在迎新会这等重要的场合,有资格列席其中的皆是信长麾下有一定身份和职位的家臣,也唯有他们才有资格在信长面前发言。 这个从拉门外传进来的声音,实际上属于以下犯上的严重僭越,是需要受到处罚的行为! 然而信长在听到后,却没显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反而兴味盎然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把拉门打开。”他下令道。 小侍从们立刻直起身体迅速跑了过去,将紧闭着的拉门推开以后,被四名近卫执着打刀团团包围的藤吉郎霎时映入信长眼帘。 “是你。”信长轻笑道。 尽管受到四把打刀的同时牵制,藤吉郎对此亦面无惧色。 庭院里单膝跪地的他,当拉门被推开后,旋即洪声向信长自报了身份: “小人木下藤吉郎,乃步兵打刀队浅野长胜大人属下的步兵,惊扰了主公雅兴,还望见谅!” 信长忍住嘴边泛起的笑意,正色望向他道:“嗯,把头抬起来说话。” 他当然知道藤吉郎的职位,毕竟这就是他下令恒兴一手安排的结果。 尽管如此,对方居然有胆量在这么重大的场合擅自请命出战,依然远远超出了信长的预料。 “谢主公。”藤吉郎缓缓抬起了头。 进入各位家臣视线的,是一张神情庄重的脸。 藤吉郎尽管身高并不出挑,五官亦平凡无奇,但他那双沉着及胸有沟壑的眼睛,仍然让一众家臣们吃了一惊。 这绝对不像是一名普通步兵所该拥有的眼睛。 “是猴子啊。”信长毫不避讳地当众唤起了由他亲自给藤吉郎取的这个绰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小人知道。”藤吉郎从容不迫地迎向信长的视线,“这并非狂妄之举,而是小人对此深具信心,还请主公恩准!” 此刻的藤吉郎,与过往在信长印象里那个亲切开朗、总露出一脸憨直笑容的印象完全不同。 他严肃的脸上没显露出一丝轻率笑意,时常笑意盈盈的眼睛在当下绽放着锐不可挡的锋芒。 信长从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里,感受到了他豁出一切的那份决心。 “有趣。”信长眼中泛起笑意,愉快地评价道,“那你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完成这项任务?” 藤吉郎接下来的回答,出乎所有家臣预料,着实让他们大跌眼镜! “恕小人冒昧,我猴子不需要主公一兵一卒,就请您看着猴子一天内单枪匹马攻陷户沼城吧!” 这实在是举座皆惊的发言。 泷川皱起眉头道:“小小步兵居然如此狂妄?号称不用一兵一卒便能攻陷户沼城?” 丹羽脸上露出受到侮辱的神色,目光锐利地瞪了藤吉郎一眼,转而毫不情愿地向信长征询道: “主公……您难道要我去和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小步兵一同攻打户沼城吗?” 另一端的利家,也心有所感地点了点头。 “有何不可?” 信长对此的反应,倒是维系了他一惯不问出身、只看能力的用人风格。 “只要能创下功绩,即使区区一介步兵也能获得晋升。这向来是我的用人主张,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他仅用这句话,就成功消除了丹羽的满心抗拒,随后又微笑着向藤吉郎发出了警告。 “不过猴子,你既然敢夸下海口,那就必须得拿出相应的成绩来给大家看才行。” “是。” “如果过了约定的一天期限,户沼城仍未被攻陷,那你就会被丢到小牧山去喂野狼。” “这很公平。”藤吉郎不假思索地一口应允,“若小人不能做到,甘愿受此惩罚。” 听着信长和藤吉郎的对话,整个正殿再度陷入鸦雀无声的寂静当中。 除了恒兴以外,谁都不晓得藤吉郎这个步兵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角色? 家臣们所不了解的还有:为什么信长还表现出一副和这个身份卑微的步兵很熟的样子? 这是信长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藤吉郎野心勃勃的一面,他恰好也最喜欢看到家臣的这种表情。 于是他再度愉快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这下新年助兴战就越发显得有趣了。” 但这笑容转瞬忽然被严厉的神色所取代,信长环视着下座的家臣们,出人意料地厉声训诫道: “相对地,不锐意进取的人尽早会被有能力的步兵取代!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会一直固定不变的!” 他短暂地扫了丹羽和利家一眼,不失威严地对这两名宛若手足的心腹家臣进行当众点拔。 “我并没有命令你们去和猴子共同作战,但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一件事:即使同为战友,也是要靠功绩来佐证谁更有实力的!” “若你们觉得猴子是绊脚石,那只管靠拿下户沼城的功绩把他踹开便是!这才是我织田家的为臣之道!” 丹羽犹如醍醐灌顶,立刻猛然站起:“在下完全明白了!我现在就回去做攻打户沼城的准备,请恕在下告退!” 受到鞭策的利家也毫不犹豫地直起身体:“也请恕在下告退,我也要回去做好出征准备!” 两人朝信长深深鞠了一躬后,便竞相疾步走向廊道,行色匆匆地消失在其它家臣的视线当中。 不久,走廊里传来了他们大步流星的脚步声。 这声音听在信长耳朵里,便犹如最优美的乐曲一般,让他欢欣地仰首大笑出声来。 “哈哈哈,有丹羽和利家两名猛将主动请缨,中途又杀出个猴子步兵的极力争取,这次的攻城战还真是值得期待啊!” 看着他龙心大悦,林秀贞及一众家臣也放声笑了起来,正殿回荡着男儿们的各种欢声笑语。 信长在敞怀大笑中,目光再度落在仍单膝跪在庭院的藤吉郎身上,当众慎重对他进行任命: “你也快去准备吧,猴子!” “可别只是夸下海口而已,你到时候要堂堂正正拿着攻陷户沼城的功绩回来见我,知道吗?!” “遵命!”藤吉郎在庭院里对着信长满怀感激地伏地拜倒,随后立即站了起来,飞快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适时的鼓励往往能激发人的斗志和潜能,推动着对方勇往直前去实现目标和梦想。 ——信长在管理部下方面深谙此理。 得到他鼓励的藤吉郎,首先快马加鞭赶到尾张国海东郡的蜂须贺乡,去见了发小蜂须贺小六。 蜂须贺在外表上是个五大三粗、极为彪悍的男子,但在战事与武力上却有着独到的天赋。 他与秀吉相交已久,彼此志趣相投、相互信赖,本身更是海东郡的野盗头目,统领着一股不可小觑的野盗势力。 “进展如何了?”这是藤吉郎在见到蜂须贺后说的第一句话。 得到信长的当众任命以后,他攻陷户沼城的任务就随之进入倒计时当中。 在紧迫的时间下,他并没有和发小仔细寒喧的功夫,甚至还保持着继续骑在马背上的姿势。 “户沼城的关系已经打点完毕,他们已经和城内担任家臣的马场新八沟通好了。只要你赶到户沼城外,就可以立即领你进城去见新八。” “这样,我明白了。”藤吉郎即刻拉动缰绳,指挥座骑调转方向,“辛苦你了,蜂须贺。我现在就马上赶往户沼城。” 骏马在他的驱动下如箭一般向北疾奔而去。 藤吉郎就这样急速赶到户沼城,在蜂须贺打通的城内关系人安排下,见到了城主伊藤正森的家臣马场新八。 在新八府邸的大厅里,秀吉将打刀搁在榻榻米地板上,单刀直入地向新八直接切入了主题。 “呃?如果我能说服主公归顺尾张,就将长坂、西神厢、小野三座村子赐予我吗?此话当真?” 面对藤吉郎开出的条件,新八脸上隐约浮动出难以抗拒的神色。 “绝不食言!”藤吉郎直勾勾地凝望着他的双眼承诺,“只要正森大人顺利向我家主公投诚,你名下领地就会得到三倍的扩充!” “是吗?”新八微微叹了口气,“侍奉稻叶山城两代主君的这十五年里,我们马场家从祖辈手中继承的领地非但没有增加,还在不断受到削减……” “所以这正是新八大人你千载难逢的时机。” 感受到对方的动摇,藤吉郎不失时机地再次进行鼓动。 “作为主公的代理人,我可以在这里写张承认领地的字据给你,到时候可凭此字据获封领地。” “不,那倒不必……”新八摆了摆手,“你既然有能耐联络到我,我就选择相信你吧。” “那么,还请尽快安排我和正森大人见个面好吗?”藤吉郎控制住内心涌动的迫切之情,“这样我也好赶回尾张向我家主公复命。” “没有问题。”新八站了起来,“我已经向主公请示过,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好!”藤吉郎抓过打刀,也迅即直起身体,与新八一起并肩朝着廊道走了过去。 其实身为织田家地位卑微的小小步兵,他并没获得任何能够代表信长向新八充诺领地的权限。 可藤吉郎却偏有把原本就不存在的事情给说得煞有其事的本领。 他底气十足的从容不迫,更是让自己看起来格外具有信长使者的十足风范。 这股不向命运低头的冒险精神、还有不按常规出牌的独特风格,最终让此时身份还只是个小小步兵的他,最终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户沼城主——伊藤正森。 昨天晚上和朋友一起出来溜达,在水巷口那里边吃夜宵边聊天。 朋友问了我目前的连载情况,我直接回答: 现在的均订是十多人,如果要能有些小钱花得达到千均。 然后我又告诉朋友,当前的目标哪怕先突破四、五百均订也很开心了。 我没有任何隐瞒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情况。 我和这个朋友相交了十年,彼此都经历过顺境和逆境的起伏跌宕。 如果有人会因为我当前的不顺遂而疏远我,那我也能理所当然地接受。 所以对于有着这样交情的朋友,我毫不犹豫就说出了自己的窘境。 朋友又问:那你现在还想要回到职场吗? 我当然想啊。 如果海口还没出现类似的职位需求,我仍然希望回到成都。 朋友的妻子,也是我的朋友,她是山西人,却在海口找到了故乡般的感觉。 昨晚我告诉她:成都之于我,就如同海口之于她,我在成都也找到了第二故乡般的感觉。 不过能否再次回到成都,还得看能否谈到适合的职位。 薪资很重要,工作量也很重要。 带着以上两点去谈工作,其实并不好谈。 今天醒来以后,我边看大河剧边吃早餐,在那些画面里,我再次感受到自己想写类似故事的欲望。 所以我很庆幸自己没放弃这个连载。 目前确实赚不到钱,但在创作这个故事的过程里,我的心理问题得到了治疗。 这是它带给我的意义,所以我会努力。 第60话︱藤吉郎首立大功! 第60章 第60话︱藤吉郎首立大功! 明媚但不刺眼的春日阳光,挥洒在置身于备战现场的丹羽身上。 他正指挥着一千三百名士兵,在进行出征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副将拓也站在他身旁,侧身望向正忙碌于准备工作里的士兵们,向他提到了此次领命一同进攻户沼城的其它两名将领。 “利家大人速度再快,从完成出征准备到抵达户沼城也要两个时辰。只要我们在今晚包围户沼城,就会赢得进击先机。” 面对拓也将利家当成竞争假想敌的发言,与利家一同伴随在信长身边成长的丹羽并不以为然: “我本来就没将利家当成对手,但我很看不惯那个叫‘猴子’的步兵那副狂妄自大的模样!” “区区步兵何足挂齿。”拓也劝慰道,“主将你该考虑的,倒是要怎样赶在利家大人之前拿下户沼城,这样胜利就会属于我们。” “拓也,你不懂的。”丹羽摇了摇头,“对其它人我都会存在好胜心,但惟独利家是个例外。” “我们自幼就一齐随侍于主公身边,对我来说,他就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一样。” “我倒想对那个口出狂言的猴子步兵施以颜色。若我们抢先攻下户沼城,我绝对要他承担这目空一切的恶果!” 提到藤吉郎后,丹羽眼里便多了几分凛冽寒意,整张脸上俱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之色。 另一端,获得一千名士兵指挥权的利家,也在紧锣密鼓地监督着军队出征前的准备情况。 他观望并确认了全军当前的进度后,感慨地自语道: “看来再怎么加快速度,也得等到明日清晨才能出征了,或许能最先向户沼城发动进攻的便是丹羽了。” 对可能被丹羽抢得头筹攻下户沼城的这个假设结果,利家并未显现出丝毫的焦急与忧虑。 他抬头望了望湛蓝晴澈的天空,又接着自语道: “倒是那个被主公唤为‘猴子’的步兵,是否真的能够在一天内拿下户沼城呢?” 利家的这份困惑,在备战现场当然不会得到解答。 当下在他眼中闪动的除了好奇之色,同时还掺杂了些许对进击结果揭晓的期待。 美浓国·稻叶山以东·户沼城·城主府邸·大厅 藤吉郎并没获得进入大厅商谈的邀请。 他也没去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坦然自若地盘膝坐在庭院的土地上。 他身旁站着新八。 在两人视线的前方,便是直立在廊道与楼梯衔接处的户沼城主——伊藤正森。 正森正脸色冰冷地低头凝望着藤吉郎,眉眼间充满警戒和提防的神色,显然并不是那么欢迎他的到来。 “阁下这是白费心机。”正森冷冷道,“我不认为信长大人在军力上存在击败我家主公的可能。” “何况主公麾下还有着号称‘西美浓三好汉’的勇猛大将,无论稻叶一铁、还是安藤守就或氏家直元,个个皆是擅长打仗的好手。” 藤吉郎并没有马上反驳正森的话。 他反而表现出极大耐心地安静聆听着,脸上自信从容的表情亦没产生丝毫改变。 正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继续高傲地说了下去。 “况且听说在尾张国内,还陆续有织田家的亲族向信长大人举起叛旗,内乱一直无法平息。” “试问一个连国土安定都无法确保的领主,要我如何放心向他投诚?那岂非自寻死路?” 藤吉郎紧紧抿住的嘴唇,开始出现松驰的痕迹。 他已经籍着耐心倾听,从而了解到对方心头萦绕的顾虑,现在是时候去逐一消除这份顾虑了。 “若正森大人真有了解过尾张国内的情况,就该知道所有试图谋逆的亲族,从没任何一人能赢得过我家主公。” “我家主公是个很有想法和见地的人,那些平庸的亲族自然理解不了他的高瞻远瞩。” “可即使他们兴兵作乱,最后的下场又是如何呢?” 藤吉郎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正森双眸。 当他察觉到正森眉眼间隐约产生了动摇后,又继续不动声色地加强了语言攻势。 “任何妄图谋逆的人,到目前为止都无一例外地败在我家主公手下,这本身就能说明我家主公是个强大到足以让尾张安定的人。” “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仅此而已。” “所以在两国对战方面,如果正森大人支持我家主公,美浓将自此失去户沼城这座防守前哨站,那么形势将会一举转变!” 说到这里,藤吉郎刻意停顿了一下,以便根据正森的神情变化及时进行攻心战的方向调整。 正森脸上的冰冷正随着藤吉郎的话语逐步消融,非但没对他进行反驳,反倒陷入了沉默。 藤吉郎敏锐地察觉到:这意味着正森的内心正朝着信长一方倾斜。 他当即把握时机再添了一把火。 “在我动身前往这里之前,我家主公特意吩咐过我,务必要告诉正森大人——” “若成功讨伐了斋藤义龙,不只户沼城,甚至连周边的伊木山、青泽城都会划归为你的领地。” 此言一出,即意味着亮出了这场会面里的最大筹码,现场的氛围忽地变得微妙无比。 正森脸上露出了权衡与踌躇的神色,新八则神情肃穆地关注着他脸上产生的任何一丝变化。 藤吉郎在给出最大的利益承诺后,非但没有急于催促,反而泰然自若地等候着正森的回应。 此时的户沼城外,急于抢先发动攻城战的丹羽在率军全速赶路后,已先于利家之前兵临城下。 声势浩荡的马蹄声,甚至就连位踞本丸的城主府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但这依然没能促使陷入进退两难境地的正森,横下心来在投诚与固守间作出选择。 “事关整座城池前途的决定,实在难以定夺啊。”他板着脸由衷发出慨叹。 藤吉郎嘴角掠过一丝略带狡黠的笑意。 “如果你还在犹豫不决的话,那么接下来应该就能下定决心了吧!” 无论是在对面直立着的正森、还是在藤吉郎身旁的新八,都听不出他这句话的另有玄机。 当两人面露茫然时,一直单膝跪地的藤吉郎忽地猛然站起,左手闪电般紧紧握住了刀柄。 瞬间,刀光从斩击的间隙中迅猛闪过,同时映亮了正森和新八的眼帘。 那是快得超出两人想象的一刀。 藤吉郎的刀锋像切豆腐般斩落了新八首级,鲜血顷刻间喷涌而出,如同一道赤色的彩虹划破了空气中的震惊与愕然。 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随着藤吉郎这一刀而尽情释放,让仍站立于楼梯与廊道衔接处的正森感到毛骨悚然。 新八那颗断掉的首级,在地上盲目地滚动着,最后停在一座石灯笼旁边。 刹那,氛围变得极其紧张了起来,整个现场亦陷入到一片死寂当中。 直到藤吉郎甩掉刀身沾上的脂肪和鲜血,正森才从惊惧与错愕当中回过神来。 “怎么样?”藤吉郎干脆利落地收刀入鞘,“这样你就能更果断地作出选择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正森惊诧地张大嘴巴,不明所以地质问道。 才刚忽然拔刀砍下新八首级,藤吉郎神色却没为此产生丝毫变化,依然镇定自若地望向正森。 “你这名看起来忠心耿耿的家臣新八,实际上是奉了斋藤义龙之命在户沼城专程监视你的。” “当我说出这个投诚计划后,他立马就答应为我引见你了,正森大人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正是他向义龙表示忠心的绝佳时机!只要将你通敌的事情禀告给义龙,他不就能立下功绩了么?” “这正是他会如此积极促成我们见面的原因,这卑鄙的家伙想要靠出卖你去领赏啊!” 正森犹如遭受了当头一棒,久久没能从极度的震撼里面反应过来。 在熬过极度漫长的两分钟后,他才慌乱地追问道:“既、既然你明知此事,为什么还偏偏任由他安排了这场见面?” “倘若我不佯装中计,又怎么能见到正森大人你呢?” “而且,我也能籍此顺便为你解决掉新八这个奸细,正是一箭双雕的大好机会啊!” 藤吉郎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自信。 他知道自己已经把对方给拿捏住了。 正森嘴唇翕动半晌,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几个字:“原、原来如此!” “正森大人还没意识到吗?身边潜伏着受命于义龙的间谍到底有多么危险。” 藤吉郎气定神闲地再度施展攻心之术。 “新八很可能在和我联络沟通的前期,就将你会向我家主公投诚之事禀报给了义龙。” “也许义龙就特地在等着我们今天会面之后向你问罪呢!到时候正森大人所拥有的一切就烟消云散了,不是吗?” “?!”目瞪口呆的正森,难以掩饰内心的慌乱与惶恐,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此时另一批马蹄声与步兵的奔跑声,此起彼伏地传入正森耳畔,使他越发方寸大乱。 “这是什么声音?就没人去查看一下么?”他仪态尽失地吼叫道。 一名家臣慌张地从走廊的另一侧狂奔了过来,边喘气边对着正森伏地拜倒:“禀告大人,丹羽长秀率领约一千三百大军包围了城池正门!” “此外前田利家率领的近千名士兵正绕到城池后门,两军似乎准备以前后夹击之势共同对我们发动进攻!” “什么?!”正森瞳孔蓦地猛然收缩,前额不自觉地淌下一滴冷汗。 藤吉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慌乱失措,并适时地将他往投诚的方向又推了一把: “形势严峻!丹羽和利家两支队伍会合起来,可就足有两千三百名兵力了,正森大人还是快点作好随我出城投诚的准备吧。” “……”正森脚下一软,整个人在心烦意乱之下不由得颓然跌坐在地。 城外的正门之处,丹羽率领的一千三百大军已经完全作好攻城的准备。 前锋队十二名精锐分别以六人为一组,扛着两根粗大的木桩正待向城门发动撞击。 丹羽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城门,副将拓也站在他的身旁,也是一脸严肃的模样。 “丹羽大人,我们从出发到赶赴这里就花去了半天多时间……即使这座城池再小,要攻陷它至少也需要一天时间啊!” 丹羽的目光焦点,全集中在那两扇紧闭着的城门上,他正在预测着城中军队的迎战实力: “我觉得我们应该会比利家更快攻破正门,但就算被利家抢了头筹,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只是那个狂妄自大、乱夸海口的猴子步兵,一旦我们取下户沼城后,我绝对要在主公面前削掉他的嘴!” 一提到藤吉郎,他就恨得牙痒痒。 出身尾张地方豪族、自幼随侍在信长身边的丹羽,怎么也看不惯藤吉郎逾越规矩的举动。 在循规蹈矩的他眼里,藤吉郎就是个弄臣,不知靠了什么阿谀谄媚之术骗取了信长宠信。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正待洪声下令撞开城门时,那两扇由扎实木头和铜片构成的城门,忽然出乎意料地霍然打开了。 在敞开的城门里,有两名男子骑着骏马缓缓走了出来。 “这、这是?!”丹羽吃惊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方,“这不是那个猴子步兵吗?” 他看到的,确实是领着正森悠然从城内骑马而出的藤吉郎。 藤吉郎策马经过丹羽身边时,特意稍微停了一下,温和地主动开口道: “离我承诺的一天时间还剩下六个时辰,我现在就领着户沼城主正森大人赶回清洲城。” 还不待丹羽回应,藤吉郎就扯动缰绳控制座骑向前迈步,继而冠冕堂皇地朝着前方继续进发。 但两匹骏马即将扬蹄飞奔之前,藤吉郎忽地回头给了丹羽一个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接管城池的事就辛苦你和利家大人了。” 他抛下这句话后,就带着正森一同策马朝着清洲城的方向奔驰了过去。 只留下瞠目结舌的丹羽僵硬地伫立在原地,浑身像被雷电轰击了一样,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藤吉郎带着正森进入尾张,一路直奔清洲城,但在进了城主府邸后,他却不急于让对方立刻见到信长。 他给正森的说辞是:“请你稍等片刻,我先和主公打个招呼,然后立刻带你正式进行拜会。” 把正森糊弄得深信不疑后,藤吉郎马上匆匆朝着正殿赶了过去。 刚接近正殿,藤吉郎就在靠近廊道的庭院里双膝跪地,口中惶惑地喊道:“恳请主公恕罪!” “怎么了?” 信长阔步走到廊道前,将目光扫向将头埋得很低的藤吉郎。 “你做了什么需要被我饶恕的事情吗?莫不是你没能拿下户沼城,就灰溜溜地逃回来了?” 藤吉郎闻听此言心头一喜,表情却越发惶恐不安,颤声回应道:“启禀主公:猴子我未与对方交锋,就已取下户沼城!” “呃?”信长感兴趣地在廊道处蹲了下来,将身体凑向跪在庭院中的藤吉郎,“你说的是不战而胜吗?” “猴子不敢说自己不战而胜。” 藤吉郎抬起头,诚惶诚恐地迎向信长的视线。 “但我确实未交一战,便促使城主伊藤正森大开城门投诚,他如今已在府邸里等候您的召见。” “那我就不明白了。”信长感兴趣地露出坏笑,“你既然立下如此大功,为什么还这么大费周章跪在这里求我原谅呢?” “因为猴子我……”藤吉郎几度欲言又止。 “说啊!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会知道到底要不要原谅你呢?”信长挑了挑眉,手中折扇训诫式地落在对方的肩膀上。 藤吉郎将心一横,鼓起所有勇气近乎大喊般地道出了导致自己陷入不安惶恐的原因: “我没事先征求主公您的同意,便擅自向伊藤正森许下承诺!” “我告诉他:一旦我军成功讨伐斋藤义龙,不只户沼城,甚至连周边的伊木山和青泽城都将划归为他的领地!” 胆战心惊地说出真相后,藤吉郎完全不敢直视信长的眼睛,忙不迭地又接连磕了几个响头! “都怪小人擅作主张!我自知犯了死罪,还请主公宽宏大谅、饶过猴子我一命吧!” 他一下又一下用额头重重撞向土地,没多久就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但他也不在乎,仍旧继续地又磕了十多个响头! 信长瞪着他。 有那么短短一刻,信长确实被他的擅作主张激发了怒火,甚至都将折扇给高高举起,随时都有可能给他来上一顿痛揍。 藤吉郎本身也做好了挨揍的心理准备。 但最终信长高举着的折扇并没落到他的身上。 揪着心等了半天仍不见半点动静的藤吉郎,不由得好奇地抬头朝着上方望去。 这一望,就撞上了信长半是恼怒、半是会心的眼神,让神经高度紧绷的藤吉郎顿时松了口气。 极为擅长察颜观色的他,仅籍着与信长视线的交汇一瞬,就聪慧地判断出了信长的心情。 “猴子。” “在!” “你刚刚松了口气对吧?” “啊?” “少装糊涂,快点回答我!” “是、是!小人刚刚确实松了口气,因为我想主公您一定是宽宏大量地原谅我了。” “还真是敢说话啊。”信长执着折扇轻轻敲了敲藤吉郎的脑袋,“在我面前这么肆无忌惮的家臣,你还是第一个。” “嘿嘿,都是老天恩赐,让猴子我能遇见主公您这样英明的主君。” 感受到信长的心情大好,藤吉郎立即果断抛开了楚楚可怜的求饶路线,转而憨直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他再一次赌对了信长看人的喜好。 藤吉郎先以低姿态跪求饶恕,然后又精确地捕捉到了形势的变化,并适时地将氛围给调剂得轻快了起来。 他就这样凭着自己的机灵才智,成功赢得了信长的谅解。 接着信长说的两句话,更是让他喜出望外: “算了,反正伊木山和清泽城都不是什么重要的领地。” “我们若能拿到美浓,到时候把这两块土地封赏给伊藤正森也未尝不可,我准了你的请奏!” 藤吉郎眼中有泪光闪动,这并非演技,而是发自真心地为自己能遇见信长而感动不已! “多谢主公成全!猴子我定当铭刻在心,日后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得了,这些场面话就没必要说了。”信长将折扇一扬,“伊藤正森也等了很久。你把满脸尘土擦干净后,就领着他来见我吧!” “是!”藤吉郎又欢欣地对着信长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我这就把他带来见你!” 信长看着他神采奕奕地站起来,对自己恭敬地行了一个鞠躬礼后,又兴致勃勃地转身离去。 真是个有趣的猴子啊。 ——信长注视着藤吉郎的背影愉快地想。 武士一旦投身战场,若想取胜就必须懂得争分夺秒,能战胜时间的人就必定能击垮敌人。 这是信长遵循的决战之道,而今他在藤吉郎身上看到了关于“战胜时间”的潜能。 “我还真是收了个前任无量的家伙啊。”信长轻声低语道。 他歪着嘴得意地坏笑起来,迎着春日阳光惬意地眯起眼睛,等待藤吉郎领着正森的到来。 我将小说的简介修改了一下,在第一句话里添加上“起点首部日本战国土着文学,无穿越、无重生、无系统!” 既然这是很多读者嫌弃我作品的理由,那么相对地,让它成为我作品的usp(核心销售主张),应该也能吸引到一些读者。 昨天在留言里,我又看到熟悉的一句:“都和历史一样,那还有什么看头?” 然后我果断将对方永久禁言、并删除了他的留言。 我国有很多历史剧,其实都和历史一样,例如武则天为主角的历史剧便拍了很多遍,难道统统没有看头? 我们谁不知道她要斗长孙无忌、斗王皇后和萧淑妃? 但创新的剧情可以让李治成为蝎蛇美男,可以让他杀伐果决,可以让他笑容甜美英俊。 拿“都和历史一样,那还有什么看头?”来当作批评理由,这算什么事?! 低迷的数据有时候很让人灰心,尤其早上打开电脑,往往会有不想写的念头。 但就算开新小说,也不代表就会翻身畅销。 既然写了,就要把它写好,何况这是自己喜欢的题材、写得也很带劲。 但有时候我真的会把自己和漱梦实先生的际遇进行对比,慨叹自己为什么这么失败…… 不过进入vip收费连载还没几天,我至少要再更新几十万字,才能判断会否迎来转机。 现在就灰心丧气还为时尚早。 真心感谢我有限的几位读者朋友,谢谢你们一直都在! 第61话︱浓姬的最大劲敌:生驹吉乃出场! 第61章 第61话︱浓姬的最大劲敌:生驹吉乃出场! 藤吉郎未交一战便成功让户沼城无血开城的功绩,迅速在信长的家臣团里传播开来。 随着他正式进入家臣团的视线,关于他的过往和出身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只是一名步兵便能创下此等功绩吗?说不定那家伙或许很快就会平步青云了。” 森可成在谈到藤吉郎的作为时,也不由得感到讶异。 “那家伙不只是普通步兵那么简单。”泷川解析道,“你们没看到主公喊他‘猴子’吗?” “唔,这么一说,主公确实好像和那家伙非常熟悉。”河尻双手抱胸,歪着头思索道,“此前主公似乎从没和这种身份的人有过任何深入互动啊。” 泷川扫了这群拼命想要厘清藤吉郎突然崛起之迷的同伴们一眼,耐心地又抛出一个线索。 “还没看出来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冒出来的那家伙,至少当前看起来很得主公欢心。” “否则区区一介步兵,怎么可能斗胆在迎新会上恳求主公委任他单枪匹马攻打户沼城?” 忍者出身的泷川,在剖析起朝政中复杂的人事关系时,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尽管藤吉郎仍保持着步兵身份,但诸位家臣们几乎没人怀疑他在今后将受到赏识而得以晋升。 家臣们好奇与排斥的只是,他那在战国时代的眼光审视下极其卑微的出身。 毕竟换到其它领国,像藤吉郎这般身份的男子,绝对不会存在任何接近主君的机会。 至于像他先前自动请缨而获得攻打敌国城池这种重大任务的幸运,就更属于天方夜谭。 也难怪信长的家臣团对此存有微词。 毕竟他们全都出身自地方豪族家庭,就连中途入仕受到重用的泷川,也是泷城城主之子。 而藤吉郎的生父只是信秀步兵阵营里的一员,直至战死也没能获得任何晋升,他的继父更是一介碌碌无为的农民。 战国时代的等级观念根深蒂固,主要分为“士、农、工、商”四个阶级。 各个阶级之间界限分明、各司其职,并且每个阶级的身份都是世代传承,也就是说武士的孩子永远都是武士、农民的孩子永远都是农民。 其中,“士”指的就是武士阶层,成为领主家臣的最低门槛至少也得是武士阶层出身。 由于生父早逝,藤吉郎在出身方面随了继父,也就是战国等级制度中的“农”阶层。 农民阶层的男子,只能世代为领主耕种、并在把大部分收成上交给领主的同时,还必须承担各种杂役和劳役。 在出身上就先天与家臣团的成员们拉开差距的藤吉郎,不仅打破规矩为自己争取到攻打户沼城的机会,还赶在丹羽和利家之前取得功绩。 他的这种行为,看在信长的家臣团眼里自然不吝为不知天高地厚的表现。 丹羽对他最为反感。 自从藤吉郎在户沼城不战而胜后,丹羽就从没参与过任何讨论他的话题。 每当家臣们聚在一起谈论起藤吉郎的各种蜚短流长时,丹羽总是板着脸从他们身边径自走过。 而利家则又是另外一副完全不同的表现和作派。 户沼城无血开城后的第三天,利家就派出下属直接将藤吉郎请回了家里,还备了酒菜接待。 甚至在接到侍女禀告说藤吉郎到了门口后,利家还放下手头正在处理的文书,亲自前往宅邸门口迎接。 “藤吉郎你来了呀!欢迎、欢迎。” “利家大人居然亲自来迎接我,真让我这小小步兵受宠若惊啊。” 藤吉郎措辞虽然客气,但神情举止却十分轻松。 面对身份上比他高出好几个等级的利家,他也没有丝毫拘谨不安的表现,还给了利家一个灿烂又友好的笑容。 进了宅邸后,藤吉郎也像到了朋友家里一样,毫不忌讳地左顾右盼,还不时感慨道: “真不愧是主公的亲信家臣,利家大人这宅子可真够气派,可比我那茅草屋强上不少呢!” “是吗?”利家哑然失笑,“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这到底算是称赞、还是在拿我开涮呢?” “当然是称赞了!” 藤吉郎认真地竖起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受邀来到这样的宅邸里作客,我高兴和珍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拿你开涮呢? 担心会让利家误会,他在解释的过程里还连带着比划了不少手势。 “这样的宅邸?”利家又笑了起来,“我这就是很普通的家啊,却被你说得好像很气派似的。” “难道你还觉得不够气派吗?”藤吉郎啧了啧嘴巴,“要是我能住进这么好的家里,恐怕每天睡觉都会笑醒!” 两人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间逐步来到大厅,清酒和饭菜都准备妥当地摆在榻榻米地板上。 “粗茶淡饭,还请不要介意。” 利家转头笑着看向藤吉郎,从眼神到口吻都蕴含着一股极其自然的亲近感。 “我这个人,觉得交友重在于心,所以在请朋友回家作客时,向来都不怎么在意形式的。” “朋友……吗?!” 藤吉郎稍微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轻松随性的状态。 “哈哈哈,那我也不需要拘泥于什么礼节了,反正我也弄不懂武士那一套风雅作派。” “正好,那样大家相处起来也会轻松很多。” 利家率先大大咧咧落座,拎起酒壶就给藤吉郎倒了一杯酒。 “不如我们先干一杯?” “正有此意。”藤吉郎立刻拿起酒杯,“利家大人,请。” “这一杯,敬你在户沼城的功绩。”利家热忱地直视着他的眸子道,“藤吉郎,你能不动一兵一卒就拿下此城,实在很了不起!” 如果是其它家臣这么说,藤吉郎大多都会当成笑话般一听而过,毕竟他也清楚自己此刻正处在舆论与排挤的漩涡中心。 但利家却大不相同。 利家是发自内心地将他请回家里,想要共同为此庆祝一番。 这份心意虽然没有明说,但精明慧黠的藤吉郎却能辨识得非常清楚。 在当今世上,已经很少有这种无视出身、职位与阶层,单纯因为欣赏一个人就将之请回家里作客的人了。 正因如此,他才被利家的满腔友善与真挚所深深打动。 “这时候,我好像要自谦几句才符合常理。”藤吉郎开玩笑道,“但真这么做,那就太虚伪了。” “呃,为什么?”利家打趣道,“是什么让你觉得到了我面前便没必要那么做?” “因为朋友之间不需要那么多的伪装。”藤吉郎笃定地回应。 这句话远远超出了利家预料,却也让他分外欢喜。 友情世界里最能推动两人深入交往的,莫过于双向的价值认同与情感互动。 藤吉郎的回应,让利家感受到了在友情上被接纳和认可的欣慰。 但对藤吉郎来说,他只是遇到了照进自己世界的光,然后本能地想要挽留住这道光而已。 他受过武士世界的太多冷眼和歧视,现在突然受到像利家这样有名号和身份的武士关注,自然难免会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在讲究门第和出身的武家社会里,是利家伸出的橄榄枝,让他体验到来自武士的第一份友情。 藤吉郎和利家的相处,又同跟发小蜂须贺见面时的野性碰撞不同, 他和蜂须贺共处时,哪怕就着野果配酒,两人也能毫无顾忌地大谈女人、聊上东海道最近的各类奇闻逸事,情绪上会特别痛快。 但利家有着武家子弟风雅正派的一面。 尽管彼此很处得来,在一起也不会让藤吉郎觉得拘谨,但由于这才是两人的首次私下互动,所以他多少还是有点放不开。 利家很快也发觉到了这点。 “对了,藤吉郎和朋友见面时都会聊些什么呢?” “啊,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藤吉郎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们就是会聊聊市井百姓感兴趣的一些事。” “喔,那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呢?”利家睁着一双纯真澄澈的眼睛问道,“可以告诉我吗?” “嘛……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 藤吉郎只踌躇了半晌,觉得扭扭捏捏实在不像自己风格,便索性抛开其它顾虑直接说了出来。 “像我们这样的粗人,聚在一起最常聊的就是女人:比如哪家青楼的姑娘技艺双全啊、又或者最近又搭上了哪家的漂亮女子啊。” “有时候即使不能一亲芳泽,但和朋友敞开来胡侃一通,心里也会变得舒坦不少。” 谈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藤吉郎就像卸掉脸上的面具一样,整个人都变得眉飞色舞了起来。 “我们偶尔也会谈到他最近又做了哪几笔大买卖。” 说到这里,藤吉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对了,我朋友是个野盗头子,非常够情义,时常会做些劫富济贫的事,所以很受邻近的百姓欢迎。” “有时候我们聊着聊着会绊起嘴来,于是就会用相扑来解决争端,看谁会最先被对方放倒。” “哈哈哈,这就是我和朋友见面时会做的事,利家大人是不是觉得很没情趣和格调啊?” 由于从小备受继父欺负、少年时代便离家出走谋生,这样的人生经历注定藤吉郎不会轻易向人敞开心扉。 但他才和利家聊上不久,却发觉和对方处得甚是投缘、完全没有什么压力,所以不知不觉间他就和对方说了一大堆心里话。 “没有,我觉得很真性情。”利家实话实说道,“我和朋友之间就没这么相处过,听你讲起来感到特别新鲜。” “新鲜吗?” 藤吉郎忽地朝利家靠了过来,亲昵地拿肩膀撞了撞对方的肩膀。 “你和朋友一起,肯定都在聊些‘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之类的话题吧?” “呵呵呵,和你一比,我顿时觉得自己的生活还真挺无趣的。”利家在自嘲的同时,不忘夹起一片酱萝卜送进嘴里。 他边咀嚼边说话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信长身边的精英家臣架势?完全就只是个和朋友把酒言欢的普通男子而已! 可这样不装腔作势的利家,却让藤吉郎发自内心的喜欢,在相处里也越发随意自在了起来。 这天的藤吉郎,在利家宅邸逗留了很久。 两个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人,从这一天开始产生交集,跨越身份藩篱的友情也自此正式展开。 取得户沼城后,尾张国迎来了一段罕有的平静时光。 一直忙于政务和战事的信长,也得以抽空领着几名小侍从和近卫到清洲城旁的山里狩猎。 尽情在山里释放了一天野性后,信长意犹未尽地准备回城,但忽然觉得有点口渴。 刚好小侍从们装在扁壶里的水都在狩猎里被喝光了,信长想起家臣生驹家宗就住在邻近的小折村,当即决定在上门造访时顺便要口水喝。 生驹家宗曾效忠信秀,自信长继位后便毫不犹豫地成为朝野里的信长派,他府邸的富丽规模在小折村当地素有着“小折城”的美誊。 来到生驹家后,家宗闻讯立即恭敬地赶到门口相迎: “主公大驾光临,实乃在下的荣幸。若事先知道您会来,我早该备上一些好点心的。” “倒不用这么客气。”信长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我就是刚好在如愿山打了一天猎,准备回城前觉得口渴,过来向你要口水喝。” “在下已让小女吉乃准备好茶水和点心,主公请移驾大厅,她很快就会将这些给送上来。” 在家宗的殷勤招待下,信长带着小侍从和近卫在大厅短暂地停留下来。 没过多久,家宗之女吉乃就领着侍女将茶水和点心送进大厅。 家宗准备得格外周全,甚至连每位小侍从和近卫都给安排了茶水和点心。 当然信长的饮食在所有人里是等级最高的。 家宗为信长准备的是京都煎茶、还有橘子和豆饼,可谓极为慷慨了,这些统统都由他的女儿吉乃送到信长跟前。 正是命运的不经意安排,让吉乃于茫茫人海里,就这样出现在信长面前。 当她领着侍女们盈盈地从走廊走进大厅时,信长还在和家宗聊着东海道各国近来的动向,只是顺便朝她瞥了一眼。 正是这短暂一瞥,信长就立时停下了所有话语,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吉乃身上,呆呆地看着她向自己走来。 二十四岁的信长,见识过很多具有倾城之姿的美女。 比如浓姬身边的侍女长寄天晴,便有着连绽开的花朵也相形失色的美丽。 不过他并不像其它领主一样迷恋美色,自继位以来,后宫在很长时间也只有浓姬这名女主人。 但这是在没遇见吉乃之前。 随着和吉乃距离的逐渐缩短,信长感到了自己的呼吸正不听使唤地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目光从瞥向吉乃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她身上牢牢定格。 这种情况在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发生,连信长自己也无从厘清,为什么会如此在乎这个才刚刚进入眼帘的女子? 她虽没浓姬高挑,但堪称黄金的身体比例却丝毫不比浓姬逊色。 目测身高大约在162厘米的吉乃,腿身比从视觉上判断应该在6:4之间,一双裹在和服里的美腿修长笔直,让人极为赏心悦目。 她的肤色很白。 与浓姬那种白雪般的肌肤不同,吉乃的白是介乎于大岛樱的那种色泽,白嫩里掺了些粉色。 她从脸到脖颈和手,都焕发着犹如艺术品般的美好。 她有着一双小巧的脚,这双脚同样被裹在足袋里,信长无缘得以一见。 但仅从她嫩如春葱的双手判断,他便可以想见她必定有着一双从脚腕到脚踝都肥廋适度、美妙天成的脚。 最勾住信长心魄的,是她一张美得让他觉得极为舒服的脸。 从严格意义上说,吉乃并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绝色美人,单纯从容貌来评断的话,浓姬毫无疑问还要更胜一筹。 可她这张玉软花柔、不带任何威胁力的脸,却焕发着一股让信长一见就觉得格外安心的美丽。 信长见惯了强势且有着极为鲜明政事见解的女人,比如他的母亲土田夫人、还有妻子浓姬。 但吉乃却是个区别于他此前生活里任何女人的一个特别存在。 她并非绝色,但这种在美丽当中还掺杂了几分少女般可爱的特质,却更让信长无法抗拒。 她鼻梁没有浓姬挺直,线条却更添了几分柔美,与皓齿明眸融汇得珠联璧合。 一头浓密的乌黑长发,更将她的女性魅力给发挥得淋漓尽致。 从她迈进大厅,到在信长面前优雅跪坐的这段短短时间,信长不知道将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来回仔细欣赏了多少遍。 他这种不假掩饰的直白目光,甚至引起陪着他聊天的家纲注意。 同样身为男人、并已经有了子女的家纲,当然清楚信长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眼神复杂的他,很识趣地收起了话语。 吉乃将桌案放到信长面前,先对着他姿态优美地行了伏身礼,接着再温柔地献上欢迎辞: “小女生驹吉乃,今日有幸得见主公龙颜,实在不胜欣喜、备觉荣幸。” “这是家里为您准备的茶水和点心,若不嫌弃的话,小女现在就为您倒茶。” 她的声音如涓涓泉水般美妙且沁人心脾,信长实在忍不住想要再多听上那么几句。 他怔怔地看着吉乃,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佯装从容地回应道:“嗯,那就麻烦你了。” 吉乃嫣然一笑,伸出纤纤玉手拎起茶壶,往茶碗里倒进茶水,煎茶的清香刹时飘散开来。 信长端起茶碗,边往里面轻轻吹着气,边竭力定住心神地胡乱找了个交谈的话题。 “吉乃。” “是。” “你家邻近山野,平时可曾有到如愿山里逛逛么?” “啊,有的。”吉乃点了点头,“偶尔会缠着父亲或哥哥一起到山里逛逛。” “喔,那么都逛了些什么呢?” “都逛了些什么吗?” 吉乃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难为情地掩袖而笑。 “我喜欢聆听鸟儿轻啼。山里很幽静,再没有比它们的清脆啼叫更动听的乐曲了。” “我也喜欢坐在山里的大石头上,在阳光下享受山风拂过的那种舒爽。和父亲或哥哥聊上一些趣事,一坐就能呆上半天。” “有时我会带上一些点心,用竹筒装满水,和父亲或哥哥选在树荫下铺上一块布,边吃边聊也是一种幸福。” 她在家里显然极为宠爱。 她向信长分享在如愿山的各种点滴时,家宗都没有插嘴干涉过半句。 信长听得亦很认真专注。 他并不是个喜欢和女人谈天说地的男子,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也惟独只对浓姬敞开过心扉。 可听着吉乃分享她在如愿山的点滴时,他却觉得十分有趣,仿佛自己也经历了那样的时光。 他听得津津有味,却让吉乃有些担心自己是否太多话了,连忙止住了话语。 “对不起,主公,我是不是有些太呱噪了?”她不好意思地试探道。 “啊,没有,怎么会呢?”信长忙不迭地摆了摆手,“正是因为说得太好了,我才会听得这么聚精会神。” “是吗?”吉乃松了口气,“我还在担心如果让您觉得太呱噪了,那该如何是好?” 她轻轻拍了拍双膝,庆幸地露出轻柔和熙的微笑:“承蒙主公不嫌弃,真的是太好了。” 信长的心随着这份微笑而急剧地跳动了起来。 他感受得到在自己胸膛下的心脏,正“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着,更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想要长久地占有这份美好的愿望。 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想要占有一个女人。 无关权利,无关政事,无关天下,无关雄心壮志,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单纯欲望而已。 信长从来没感受过这种炽热的欲望,但在吉乃身上,他却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了。 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世间常说的“一见钟情”。 但有一点信长非常明白,那就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就此错过吉乃。 不,岂止不愿意就此错过,他简直是恨不得立刻就能让她长伴于身边。 这份愿望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他直接省略了任何铺垫,鬼神神差地直接向吉乃开门见山: “吉乃,你愿意成为我的侧室吗?” “啊?” 这句询问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吉乃似乎有点被吓到了,连忙求助式地望向家宗。 然而这毕竟是来自主君的钦点式询问,家宗一时之间也不晓得如何是好,只能尽量平伏心绪地静观其变。 “抱歉,本来这种事情该经过至少几轮相处和约会,感觉和氛围到了再向你提出来的。” 信长认真地凝望着她,下意识地端正了坐姿。 他甚至将腰杆挺得笔直,继续故作从容地传达着自己的心声。 “但接下来我会非常忙碌,有很多繁重的政务需要处理,也许还要再面对新的战事。” “所以我没有太多时间花在儿女情长上,可是我又非常地喜欢你……喜欢到害怕离开就会失去你的程度。“ “吉乃啊,如果今天不把这些话说出来,我想回城后自己一定会后悔到睡不着觉的。” 信长得天独厚的语言表达天赋与情绪感染力,在吉乃身上继续发挥了攻无不克的效果。 她被那一句句蕴含着真心实意的话语给触动了。 现在的吉乃,不再因为被突然告白而感到慌乱与失措。 她脸上的表情亦在不断变幻,从为难、挣扎、矛盾到向着感动、犹豫和温柔进行转化。 “吉乃,我知道自己这样很是唐突,尽管如此我也还是想要再问一句:你可以成为我的女人、可以成为我信长的侧室吗?” 整个大厅变得鸦雀无声。 那些正在喝着茶水的小侍从和近卫,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视线全都集中到信长和吉乃身上。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幸亲眼目睹信长向女子告白的一幕。 几位跟随吉乃进入大厅的侍女,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全都专注地注视着这极为难得的一幕。 吉乃思索了约莫十分钟,但对信长来说,却犹如熬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大厅里的所有人、甚至就连家宗都在屏息静待着吉乃的回复,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信长此刻那被提到嗓子眼的紧张和焦虑。 信长又再撑过了极其煎熬的五分钟。 他从没因为一个女子像现在这般意乱情迷过。 就在他差点按捺不住之际,吉乃终于悠然作出了回答。 “好呀。”她温柔地回应道,“如果这是主公的愿望,那么吉乃愿意为您贡献一切。” 昨天的订阅掉到个位数,只有六个订阅,目前均订保持在十二。 不过我很淡定,因为我做好了前期低迷的预期,才会选择继续更新这个故事。 然后昨天的收藏人数新增三个,同样是个异常低迷的数据,哈哈哈。 但也有好事。 朋友说有两个地产广告项目在谈,但需要做提案去争取。 我今天会考虑要不要做提案去争取,如果做提案的话应该会有几天的请假停更,到时候我会发文注明。 如果拿到这两个项目,基本开支就不用愁了,也许心理方面也会安定一些。 我从少年时代就在追逐梦想了。 出了书,做了创意,我的人生体会就是:梦想非常重要,但收入也很关键。 没有收入作为支撑的梦想,就和爱情一样,只能是一盘散沙。 当然我也不一定能接到这两个项目,但我觉得自己应该会努力试试看。 还有就是,我想解释我继续更新这个故事的原因。 我对它还是抱持可以翻红的状态。 所以想更到几十万、甚至百万以后,是不是会迎来一波订阅和瞩目潮。 而我会在“作家的话”这里纪录自己每天的心情,是因为情绪必须要有个出口。 我向来习惯用文字舒缓心情,与其对朋友或家人碎碎念,那我不如在这里对读者说。 想看的会看我的心声,不想看的读完故事就可以等下一章的更新了,所以也没差,哈哈哈。 谢谢剩下几个陪着我的朋友。 第62话︱统领一国者,更重在谋略! 第62章 第62话︱统领一国者,更重在谋略! 信长回到清洲城后,并没马上告诉浓姬自己遇见吉乃、并对她一见钟情的事。 他眼下还有太多政务需要处理,此时倘若后宫失火,他可以想见自己该有多么焦头烂额。 而且,他的后宫长期以来惟有浓姬一枝独秀,要如何妥当安排新侧室也能拥有一席之地,也是让他头痛的议题。 所以,信长决定暂且不表,等迎来适当时机再向浓姬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和心情。 当他在为吉乃的事情忧心烦恼时,另一端的末森城里,对他怀有强烈恨意的信行,则越发向焦虑烦燥的深渊坠落。 尾张国·末森城·城主府邸·正殿 阳光从格栅窗中射入,映照在正殿墙壁和榻榻米地板上,让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 尽管阳光让整座正殿都变得生机勃勃,然而信行此刻的心情却与之相反地越发阴郁。 他毫无活力地倚着扶几,肩膀低垂且背部弯曲的坐姿,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了几岁。 武将木村圣正单膝跪在下座,恭敬地向他禀告先前率军出征后的最新战果: “依主公之令,我军已经顺利占领了筱木一带的三个乡。” “嗯,辛苦了。”信行淡淡回应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力,并没因为占领到末森城周边的三个乡而欣喜不已,只因为他知道这个行为必定会招来信长的强力反击。 “岩仓城的志安大人那边联络得怎样了?他可有回复什么时候可以共同举兵攻向清洲城?” 虽然在向木村圣发出询问,他空洞的眼神却没落在木村圣身上,而是毫无目的性地盯着前方。 “是。志安大人的意思是,他至少要有两周的备战时间。”木村圣答道,“等一切准备好后,再率军前来我城与您会合,共同向清洲城发动进攻。” “这样啊……那也就是说,岩仓城要发兵至少也得要两周时间才行了。”信行脸色越发黯沉。 他内心对再度与信长决一死战的愿望,非但没因连续两次落败而收敛,反倒燃烧得更加旺盛。 想击败信长的深切愿望,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意识。 “主公,您这是在做什么?!” 在信行还想对木村圣交待些什么时,从玄关处忽地传来权六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怒吼。 这名尾张国屈指可数的骁勇武将,和土田夫人一同神色匆匆地疾步跨入正殿,两人都相当紧张地向信行走了过去。 “你还在策划要向信长大人发动进攻的事情吗?” 权六才刚在下座盘腿而坐,就争分夺秒地试图拦下信行这将会招致大祸的开战决定。 “难道上两次的失败对你教训得还不够吗?现在的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实力去攻打清洲城啊!” “权六,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畏缩缩了?”信行不悦地扫了他一眼,“难道要我一辈子就窝在这座城里当个缩头乌龟不成?” “只要能活下去,当个缩头乌龟又有什么不好?”坐在一旁的土田夫人忍不住插话。 “信行,你知道母亲向来最疼爱你,对你的任何决定也都是义无反顾地大力支持。”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信长目前已经掌握了国内大部分领地和人心。在实力悬殊的现实里,惟有明哲保身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所以你现在真的别再去招惹信长,否则就算母亲也保不住你了,知道吗?” 土田夫人一口气将内心的担心和牵挂全都倾吐了出来,一心想阻止最心爱的次子继续玩火。 然而向来孝顺听话的信行,这次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回避地将目光转向左下方的花瓶上。 土田夫人抿了抿嘴唇,伸出双手一把抚上信行脸庞,强行将他的视线给扳了回来。 “你以前要做任何事,母亲都会依你、也从来没有阻止过你,可这次真的不行!” “信长很可怕!他远比你所想象的还要杀伐果决!如果这次他知道你再兴兵作乱,那家伙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到时候,就算母亲跪地恳求,恐怕也无济于事了!所以信行,你一定别给他留下任何向你出手的借口啊!” 由于太过担心次子做傻事,土田夫人不禁方寸大乱,只能不断将劝阻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可这样仰仗哥哥鼻息苟延残喘,我还不如轰轰烈烈死去还更轻松一些!” 信行拂开土田夫人的手。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反抗母亲的意愿,连下座的权六也为之吃了一惊。 “母亲是这样、权六也是这样!你们一个个都被哥哥那家伙吓住了,全都变成了懦弱之人!” 原先还陷入沮丧失神状态的信行,忠言逆耳的话听得多了,他情绪也随之变得激动了起来。 “可我不一样!我才不要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就算为了能让尾张有个更美好的未来,我也绝对要和志安大人联手进攻清洲城不可!” 权六在内心深深叹了一口长气。 昔日那个英俊儒雅、宽容有礼的信行公子早已不复存在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具身体已经被一个思想偏执、言行怪诞的陌生人给占据了。 望着愤慨地发表着领兵出战言论的信行,权六既觉得陌生又感到心寒。 但他依然割舍不下主臣两人一块走过的那些时光,还保留着想将信行拉出毁灭深渊的期许。 因此他决定进行最后的力谏,试图以一己之力唤醒信行这已然疯狂的开战之心: “还不明白吗?稻生原之战以后,现在清洲城里就只剩下一群残兵败将了!你还妄想依靠这些兵力打赢清洲城的信长大人吗?” 权六这声发自肺腑的质问,震荡了土田夫人心扉,却唤不醒信行那已被仇恨蒙蔽的理智。 “权六!自从稻生原之战后你就变得非常奇怪,是不是想要投靠哥哥那边了?!” “主公您在说什么呢?若我想投靠信长大人,现在就不用这么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了!” “啰嗦!如果你想当胆小鬼就只管请便!但我信行身上流着父亲‘尾张之虎’的血,我绝对不会对哥哥屈服!” “那你想怎么做?押上满城将士性命,去为自己这份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雄心飞蛾扑火吗?” “混帐,还不快住口!” 争执间,信行一阵怒火攻心。 在压力和野心的双重高压下心灵日渐扭曲的他,终被暴怒冲昏了头脑,竟抓起身边的茶碗就朝权六砸了过去。 “主公,现在悬崖勒马还为时未晚啊!” 权六还在极力劝谏着,压根就没去理会那个当头砸过来的茶碗。 只听“哐当”一响,他的额头顿时就被砸出了血来。 “滚出去!” 信行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失控地挥动着双手高喊。 “我不想要再见到你这个弃主求荣之徒,还不快滚出我的府邸!” 没救了。 无论是信行本人、还是这座目前为他所有的城主府邸,都在焕发着浓郁的衰败气息。 ——驰聘疆场多年的权六,从现在的信行身上,闻到了过去他在所有战败者身上闻过的气息。 他为此心如死水,颓然放弃了继续力谏的念头,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转身就朝廊道走去。 “你这个胆小鬼!当年那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权六哪里去了?你就这样被哥哥吓住了么?” 信行的责骂从身后传来,权六也没去理会,只管神色木然地迈步向前走去。 土田夫人的悲声阻拦,随后也在他的身后响起: “信行,你在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追上去杀了权六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权六在内心重重叹了口气。 这名他曾一心想要守护到底的英俊贵公子,最终还是沦为了被权利和仇恨冲昏头脑的战狼。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权六紧紧攥住拳头,以至于大姆指的指甲都深深嵌进掌心的肌肉里。 向来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他,此时眼角竟然情不自禁地淌下一滴泪珠。 时光着实残酷,褪去美人满头青丝,磨平英雄豪情壮志,也让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离开城主府邸后,权六根本就没心思处理前额的伤口。 他只用衣袖匆促抹去前额的血迹,便慌忙翻身上马,策马朝着清洲城的方向疾奔而去。 虽然刚在稻生原之战里率军斩杀了不少信长军的士兵,但抵达清洲城后,他在城门前才自报了姓名和身份不久,恒兴就立刻赶来将他领入城中。 恒兴并没特别盘问他求见信长的原因,甚至对他前额的伤口也保持着一种视而不见的礼貌。 “刚好主公今天没有外出,听到权六大人你突然来访以后,他立刻就吩咐我来迎接你了。” 对身为敌方大将的他,恒兴并没表现出丝毫怠慢和为难,一路将他带到城主府邸。 权六完全没料到的是,信长居然选择在自己居所大厅这种极为私密的场合来接见他。 “唷,是权六啊。” 信长口吻亲切得让权六产生一股错觉,仿佛自己和恒兴一样,都是随侍在信长身边的家臣。 可当他极力从这股错觉里挣脱出来后,顷刻间又坠入寒冷刺骨的冰渊。 在现实里,他非但不是信长的家臣,反倒多年来还辅佐着信行策动了多起针对信长的阴谋。 如今面对信长,权六羞愧得几乎快抬不起头来。 “你这额头……” 信长很快便细心地发觉到他前额的伤口,于是转头向身后的小侍从使了个眼色。 接过小侍从递来的手帕后,信长便起身向他阔步走了过去。 才刚在权六跟前停下脚步,信长立马就蹲了下来,执着手帕去擦拭他前额凝固的血渍。 这个举动大为出乎权六意料,他受宠若惊地连忙劝阻道:“信长大人,小人只是一介武夫,怎敢劳烦您如此屈尊,这可万万使不得!” “这可万万使不得。” 信长将他的语调模仿得惟妙惟肖,连自己也忍不住莞尔。 “权六,你可别误会,我并没有特别关心你的意思,只是正好有闲情这么做而已。” 信长并没因为他的阻拦便停下手中动作。 仔细地逐一拭去他前额的血渍后,信长才回头向小侍从下令:“去拿跌打药水和绷带来。” “您这样实在让小人羞愧难当啊!”权六喃喃道,脸上越发难以抑制地显露出痛苦之色。 “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反正也是我让你随时都可以到清洲城来的,你就别再折腾自己了。” 信长收起手帕后,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回到上座,反而在他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话说权六,你带着额头上这么明显的伤口忽然赶来这里找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一次,权六没有再受过多的犹豫和矛盾所束缚。 他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浓重,心里想要如实揭发信行正在策动阴谋的这个愿望便越强烈。 最后,他终于冲破心防地喊了出来: “信行大人正暗中与岩仓城的志安大人相互勾结,意图联手进攻清洲城,小人正是为此而来!” 信长的眼神蓦地变得犹如鹰凖般锐利无比。 他似乎在刹那间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而在眼神里折射了出来。 他的眼神就像天生被赋予了捕捉猎物的锋锐,能穿透一切阻碍、洞见到事物的核心和本质。 在那一瞬间,权六感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被他给观察并探究过了一遍。 他眼中有电光荡漾,深深凝望着权六,让对方产生一种内心深处已被他全然洞悉的感觉。 “事不过三,何况信行这种谋逆的举动已经是第三度发生了。” 信长的声音异常平静,又透着一种冰冷气息,冷漠而果断,不带半点犹豫和迟疑。 “这一次,无论谁出面都救不了他,这样的动荡根源再留着就是尾张的最大祸害。” 他口吻亦如一支冰柱,蕴含的坚硬和决绝更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充满了威慑力。 只有将注意力转回权六身上时,信长的眼里才多了一丝暖意,冰冷的语调也缓和了下来。 “权六,你在赶来这里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是,在下明白对信行大人的处决已是无可避免,我不会再请求您为他手下留情。” 权六整张刚毅的脸都紧紧地缩在一块,眉头紧锁,表情里透露出浓烈的愁容。 “他不是小孩子了,任何人都没办法一直护着他,何况他做的都是会扰乱这个国家的事。” 信长站了起来,转身回到上座,重新在坐垫上落座后,他的视线当即望向恒兴。 “恒兴。” “在。” “我在如愿山狩猎时不慎落马,头部首先着地受到强烈撞击,眼下已是卧床不起了。” “是,我立刻就让人将这消息给放出去。” 在进行如此高度机密的安排时,信长也没丝毫要避开权六的意思。 权六也因此从而了解到整个决策的过程,这对他而言,着实是个莫大的震撼。 他还没正式投入信长麾下,甚至都没时间向信长表明投诚之意,但信长却理所当然地将他当成了家臣般看待和信赖。 这是何等独到的眼光!又是何等敢为人先的胆魄! 权六至此,完全被信长的胸襟与气度折服! 甚至就连他的整颗心,也都由衷地在这名尾张恶男跟前恭顺拜倒! 恒兴做事向来细致周全。 不到一天,信长落马撞到头部卧床不起的流言,已经传遍整个尾张,甚至连信行也有所耳闻。 “什么?哥哥病危了?” 正在居所大厅喝着闷酒的他,得知消息后手禁不住一抖,顿时被酒盏溢出的清酒给洒了一身。 他也没顾得及用手帕去擦,就忙着向木村圣追问道:“这消息确实属实吗?莫不是那些憎恨哥哥的人所放出来的诅咒而已?” “在下刚让人打探过,据说清洲城里的氛围变得很诡异,信长大人居所一带除了重臣之外,已经禁止侍女和小侍从们接近了。” 木村圣如实答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信行从颓废到欣喜的表情变化。 “是吗?看来这传闻是真的了。”信行紧绷多时的表情,终于渐渐舒展开来,“加强打探,我要知道更多关于哥哥病情的消息!” 五天后,第二个流言再度在尾张国内蔓延开来。 “有侍女看到浓姬夫人从主公居所出来后,站在庭院里暗自抹泪,侍女长寄天晴却下令在场的所有人一律不得外传。” “据说主公才稍微有些起色,就嚷着要到庭院里吸口清新空气,结果在走廊跌倒了,脑袋再次受到撞击,已是不省人事了。” “恒兴、丹羽、利家和泷川四名心腹重臣都慌忙赶了过去,和浓姬夫人一起在主公的居所里停留了很久。” “可怜的主公已处在垂死边缘了。” 这些据说是从城主府邸的近卫和侍女口中传出来的第一手消息,全被木村圣派出的人员悉心搜集,并及时传递给末森城的信行。 与被肃然不安氛围笼罩的清洲城相反,此时的末森城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燥动与兴奋当中。 土田夫人当然也收到了相关的消息。 不过比起长子的安危,她更关注的是这个消息是否属于信长刻意放出的烟雾弹。 为了一探究竟,她秘密派出女官香奈前往那古野城拜访了林秀贞。 林秀贞是土田夫人唯一保持联络的清洲城决策团队里的人脉。 现在的她再也接触不到任何信长身边的重臣,等同于被整个决策圈给孤立了。 香奈带回来的消息是:“秀贞大人确认过主公确实处在垂死边缘,据说他都面如蜡色了。” “是吗?”土田夫人对此还是不太放心,“香奈,你快准备一下,我们要马上前往清洲城。” “老夫人你要去清洲城吗?”香奈吃惊地确认道,“如今这个时候动身前往是否太……” “正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身为母亲的我才更应该前往探望!”土田夫人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信长毕竟是我的长子呀!” 在出城前,她特地去了信行的居所嘱咐:“信行,你先留在城里,哪里也不要去,让母亲到清洲城那边去探个虚实。” “是,我明白你的意思。”信行点头答允。 得知信长病危以后,他一扫近期颓废焦虑的状态,似乎又恢复到往昔那个文雅的贵公子风貌。 “你和信长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他一旦有所不测,清洲城方面必然会召你进城。” “母亲我正是为此才会特意前往,所以你一定不要着急,只管留在城里等我的消息。” “如果清洲城内派出使者召你入城,我会要求香奈随行。” “你只有在见到香奈后才能动身出城,否则一概接旨却不出城,知道吗?” 不管长子死活的土田夫人,可谓是替次子将所有可能面临的危险都设想周全了,在临出城前还留下了相当慎密的应对方法。 这次,一心急着想要确认信长病危虚实的信行,却听话地答应了下来。 卸下后顾之忧的土田夫人,带着香奈等一众心腹侍女出了末森城,接连赶路抵达了清洲城。 凭着尾张国老夫人兼信长生母的身份,她在守门武士的恭送下顺利地进了城。 来到城主府邸后,早就得到通报的浓姬接待了她。 浓姬不但将她领到自己居所的大厅,还安排寄天晴立即奉上茶点。 “浓姬,你知道我一路赶来的用意吧?” 土田夫人没有享用茶点的闲情,急切地向浓姬开门见山。 “现在全国都在风传信长病重垂危,我这做母亲的可是日夜忧心不已,事实到底如何?” 浓姬蓦地就红了眼眶。 向来坚强的她,此刻亦不愿被土田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强忍着眼泪将视线转向庭院。 “大人他……情况很不理想。”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的武运一下子就衰落了下来,否则断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的武运……一下子衰落吗?”土田夫人伪装出悲伤神色向浓姬套话,“此话怎讲?” “大人是在如愿山狩猎时意外落马的。”浓姬语带哽咽道,“他骑术向来精湛,若不是武运衰落,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咬了咬嘴唇,又恨声道:“最过分的是老天也着实不公!大人在经过紧急救治后,本来也有了些起色,没想到又在走廊上摔了一跤。” “他还在走廊上摔倒了吗?”土田夫人身体一阵颤动,“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就是这第二次跌倒,让大人的脑袋再度受到撞击,才导致了如今的病情恶化。否则他现在应该还在神采奕奕地处理着政务!” 说到这里,浓姬终是淌下泪来。 她迅速地用手背拭去了那颗刚从眼眶滑落的泪滴。 然后,浓姬极力将情绪调整回坚强的状态,这也是她身为领主夫人所必须具备的责任与品格。 而土田夫人此时已走到她的身后并轻轻地跪坐了下来,凑近她耳畔低语道:“带我去见见信长吧,拜托你。” 还不待浓姬回应,土田夫人又轻声追加了两句: “血浓于水,我毕竟是他的母亲,这次我特地赶过来就是想见他一面。” “所以让我见见他吧,浓姬!这是身为一名母亲的恳求!我现在就想要见到我的孩子!” 今天早上在知乎上看到一段相当精妙的分析—— 现今舍得为网文付费订阅的,全是游戏玩家。 也只有舍得在游戏上大把大把花钱的玩家,才会不吝惜为网文掏钱订阅。 这出注定了整天沉浸在游戏里的他们,会喜欢每部小说里一定要出现系统。 因为系统实际上就是他们每天沉浸的另一个虚拟世界,是他们生活里的一部分,所以他们自然怎么都看不厌。 这是我迄今为止,看到关于系统设定最精妙的解析。 我为此大受启发、大开眼界。 截止目前为止,这本书的数据依然低迷。 目前均订十二,昨天的订阅量是十一,新增收藏为零。 但我已经不再埋怨。 没关系的,是做好相关心理准备才会继续写的。 至少还有三个月的全勤可领,至少在这三个月时间里,好好地创作、好好地更新,也算不负初心。~~ 更新到今天的这一章,卷一的故事也行将接近尾声了。 那些粉墨登场的反派角色,在卷一结束之前差不多会全都死光。 不过我有些意外的是,前面两章以藤吉郎的崛起为主线的更新,订阅量都相当低。 看来读者们对藤吉郎其实不是那么感兴趣。 这个故事,我个人觉得有三个男人其实很有情节可挖,一个当然是绝对的男主信长,另两个就是藤吉郎(秀吉)和元康(家康)了。 现在离十二点的午餐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我继续努力码存稿了。 第63话︱末森城主:织田信行之死! 第63章 第63话︱末森城主:织田信行之死! 土田夫人终于如愿见到了信长。 他确实如传闻所描述的一样,不只面色、连全身皮肤都变得蜡黄,嘴唇苍白得近无一丝血色。 更让土田夫人意外的是,他嘴角还不时淌出口水。 这些口水才刚涌出,就立刻被守候一旁的寄天晴用手帕细心拭去。 时隔不久,从他嘴角又会渗出新的口水。 土田夫人呆呆地低头看着几近成为废人的信长,她实在难以想象这就是昔日那个霸气不羁、雷厉风行的恶男长子。 “母……母亲。” 信长艰难地试图转过头看她,他竭力尝试了好多遍,最后却还是徒劳无功地放弃。 于是,他只能用强颜欢笑来掩盖此刻的无助与挫败。 “你……来了,我非常……高兴。” 向来声音雄浑洪亮的他,现在的话语只能用“气若浮丝”形容,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地表述。 即使向来排斥和敌视他的土田夫人,也不由得为此一阵心酸。 在前往信长寝殿之前,她已经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信长以后,她还是吃了一惊。 土田夫人完全没料到,他的身体居然恶化到连正常表述都异常吃力的程度。 她伸手想要握住信长的双手,但又在中途犹豫地暂时停留在半空,这份迟疑没能逃过跪坐在一旁的浓姬眼睛。 于是浓姬主动将信长的两只手放到他的小腹上,再拉着土田夫人的手腕,将她的两只手都同时按在信长的掌背上。 这样,土田夫人的掌心就紧密地贴近信长的掌背了,她可以感受到他现在的体温是多么冰凉。 “大人病倒以后,性情上发生了很大变化。”浓姬幽幽地说,“一些以前似乎被强行忽略的情感,也随之浮现在他的心头。” “他想见母亲,也想念弟弟信行,每天往往会将你们念叨上好几遍……” “那么坚强的男人,果然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最想依靠的还是身边的至亲吧。” 浓姬格外感慨地低头深深地凝望着他。 她深情地用指尖梳理着他的发丝,就像在照料及呵护着一个婴儿似的。 “所以母亲你能来到这里,真的是为大人免了思亲之苦,相信在他心里也会感到格外欣慰。” 浓姬用话语所描绘的情境,栩栩如生地在土田夫人脑海重现。 她仿佛看到了信长在病魔的折磨下,当他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后终于情感决堤,不计前嫌地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见一见至亲的表情。 这么一想,纵使向来嫌恶与排斥长子的她,也不由得用掌心紧紧包裹住他那双冰凉的手。 “母亲……信行……我……想……想要见……” 但凡稍长一些的句子,信长在表述上已异常吃力,他甚至无法较为流畅地说完一段完整的话。 甚至在断断续续中,口水又从他嘴角流了出来,每次寄天晴总是及时用手帕为他细心拭去。 土田夫人心里一阵难受,连忙开口接过他的话:“你想见信行是吗?” “嗯……”信长张大嘴巴想要回应,但只应了一声,便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大人,母亲她明白你的心情。”浓姬连忙俯身向前柔声安慰,“母亲她理解你想要见见信行和阿市的心情。” 在浓姬代为转述出自己的心声以后,信长焦虑的表情显得舒缓了不少。 他张大嘴巴又努力了半天,终于从喉咙挤出一句:“是……想、想见……信行和……阿市。” 光是说出这句话,就已经耗尽他当前的所有力气。 大量口水不断自他嘴角淌出,他也因此显得更加羸弱不堪。 “嗯,我听到了,也都理解。”土田夫人语气浮荡地回应,“你想见信行和阿市的这份心意,母亲我都感受到了。”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吧。 ——这是信长在当下给土田夫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面对处于弥留之际的长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要见见嫡亲弟妹的迫切愿望,身为母亲的她实在找不到任何推辞的理由。 “大人他直到最后,最无法割舍的还是这份浓得化不开的血缘亲情啊。” 浓姬语带哭腔地慨叹了一句。 泪光又在她眼里闪烁,她连忙抬起头来,好不容易才强行忍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好,现在就让浓姬往末森城派出使者吧,我这就下令女官香奈一同随行。” “见到香奈后,信行也会立刻策马疾速赶到清洲城来,信长你就再稍微忍耐一阵子吧。” 土田夫人同意了信长的这份请求。 她不只是出于对长子临终前的人文关怀,更重在从政事角度考量,想趁势确定信行在信长病逝后,能以继承人身份顺利地接管尾张全境。 于是浓姬指定丹羽作为使者,与香奈一起策马赶到末森城。 正在城里焦急等待音讯的信行,终于迎来了自己期盼中的消息。 尤其见到香奈、并在私下得到她的确认以后,信行更随之放下了最后的一丝警惕与提防。 “那么要强的哥哥,在生命的最脆弱时光里,最想体会的还是家人围坐在身旁的安心感吧?” 信行对着香奈感叹。 事态紧急,他迅即让小侍从唤来阿市、权六和木村圣,从马厩里选上几匹脚力最强的骏马,即刻策马朝着清洲城的方向奔驰而去。 方才十岁的阿市,俨然出落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美人胚子。 她还不擅骑术,便坐在香奈身前,由香奈护着一路向着清洲城纵马狂奔,任风拂乱满头秀发。 信行一行六人赶到清洲城后,得到授意的守门武士速即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城门,他们未作任何停留,继续一口气策马朝着城主府邸狂飚而去。 他们在花园翻身下马,才刚跨进第一道走廊,收到消息的恒兴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信行公子、阿市公主,欢迎你们的到来,主公已经等候多时。” 恒兴神色里潜藏了几分悲戚,他一边在前方领路,一边语速飞快地向信行他们讲述最新情况。 “或许是见了老夫人情绪激动的缘故,主公的状态突然恶化了,根据御医的诊治和建议,现在只能分批会见亲族。” “老夫人已经被接到夫人的居所去了,以目前的形势,阿市公主恐怕要先到夫人那边稍作休息,等主公见完信行公子再另作安排。” 这是信行第一次见到恒兴这般慌乱与悲痛的模样。 眼看身为信长乳兄弟的对方如此不安,他大致上也能想象得到信长的病情有多严重了。 七人同行走了一段路。 在临近信长和浓姬居所的分岔路口,恒兴神色凝重地停下脚步并转过身体,沉郁地望向身后的其它六人。 “各位,我们需要在这个路段分流了。” “丹羽领着阿市公主和香奈前往夫人居所,我继续带信行公子和你两名家臣去主公寝殿。” “至于主公会在什么时候召见阿市公主,你们就在夫人那边等我的下一步消息。” 恒兴的安排合情合理,无论信行还是阿市对此都没任何异议。 于是七人便在分岔路口分为两组,各自朝着不同目的地进发。 信行步履匆忙地不断向前迈步,即使如此还是和走在最前头的恒兴相差了大概三个脚步。 他由此推断到信长病情似乎真的不容乐观,否则恒兴断然不会如此争分夺秒地急着将他们尽快带到信长身边。 哥哥……还能够再支撑多久呢?半天、一天……或者最迟三天?! ——信行在心头暗自揣测与推算着。 每当想到信长即将不久于人世,他就禁不住一阵狂喜,感到自己长久以来所经受的折磨,终于要迎来苦尽甘来的时刻。 长长的走廊像条蜷曲的巨龙,盘绕迂回,信行四人又穿过好几条走廊,方才到了信长居所。 如信行所预料的一样,居所外的庭院里派驻着多达十二名近卫。 他们将整个居所滴水不漏地保护了起来,以杜绝任何会导致信长性命提前终止的可能。 踏入玄关,穿过大厅,在庄严的走廊右侧尾端,便是信长拉门紧闭的寝殿。 泷川和利家就在寝殿外端的走廊上正襟危坐着。 “主公就在寝殿内,能进入殿内的惟有信行公子一人,权六大人和木村圣大人请在此留步。” 恒兴转过身来,目光扫过权六和木村圣的脸庞,用眼神阻挡了他们再向前踏步的可能。 “嗯,我理解。那么权六你们就留在这里等我。”信行点了点头,对着两名部下叮嘱道。 跪坐在拉门两端的泷川和利家分别推开严实紧闭的拉门,信行带着极为复杂的心情走了进去。 寝殿里飘散着浓厚的草药味,还依稀残留着呕吐物的些许异味,很符合信行对于一个垂危病人房间的想象。 这让他越发放下心来,持续地向着躺在被褥上的信长走了过去。 “哥哥……”他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是……信行……吗?”被褥上的信长虚弱地应了一句。 若非亲耳听到,信行几乎不敢相信这微弱含糊的声音,居然来自昔日雄风凛然的信长。 这落差实在太大!信行忍不住想要看看总是狂放不羁的兄长,现在到底病成什么样子了! “哥哥,是我。”他应了一句,不禁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面如蜡色、容貌憔悴的信长赫然映入信行眼帘。 他毫无生气地瘫躺在雪白的被褥上,身上盖着的被子似乎才刚被更换过。 明明知道信行已来到身边,信长却连转头看对方一眼也力不从心,他吃力地蠕动脖颈,却愣是无法成功转过头来。 看着曾经杀伐果决的兄长,竟然在病痛的折磨下几近沦为一个废人,信行在心里慨叹着命运的难以预测,继续向信长走了过去。 “信、信行……”信长极其艰难地挤出话语,“你来……来了啊……” 他耗尽全身力气挤出这段话的同时,口水不听使唤地从嘴角流出,继而朝着脖颈淌去。 “是的,哥哥,我来了。”尽管终于迎来自己期盼已久的场面,信行心里还是不禁一阵酸楚。 “来了就、就好。”信长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却连伸出去的余力都没有了。 信行忍不住连跨好几步,匆忙在他被褥旁跪坐了下来,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见到信长之前,信行曾经以为在目睹他濒死的容颜时,自己一定会为之心花怒放,然而实际却是大相径庭。 看着与之争斗了半生的兄长如烂泥般瘫倒在被褥上,信行发现自己仍然会感到难过,心头就像被压上一块石板般沉甸甸的。 兄弟俩的目光此刻相互缠绕着,彼此内心都藏着千言万语,然而一时之间却又无从说起。 与信行忧伤的眼神相比,信长眼里更多充满着绝望和无助,他脸色看上去显得更虚弱了。 形势就在彼此目光的交汇间发生了剧变。 信长突然极其出人意料地一把掀开被子,只见他左手执着一把闪动着寒光的短刀,整个人猛然跃起,如老虎扑食般爆发出雷霆万钧的力量! 刹那间刀光闪耀,信长手中的短刀犹如猛虎利爪,狠狠地刺入信行胸膛。 他的动作狠辣利落,只一刀,就捅穿了信行的心脏! 刹时鲜血喷溅,染红了信长的白色睡衣,也让信行穿着的直垂溅满了血色。 信行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望向那把插入自己胸膛的短刀,整张脸都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扭曲。 “是吗?”他苦笑道,“我还是中计了吗?” “信行。”信长罕有地柔声轻唤着他的名字。 在抱紧他的同时,信长又执着刀柄用力往更深处一送,让刀身得以更深入地刺进信行的身体。 “能、能死在哥哥手里,信行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信行痛苦地喘着气,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般从眼里涌出,表情复杂地紧紧盯着信长的脸。 “哥哥,我好难受啊……请你再给我补上致命的一刀,送我轻松上路吧。” 这是曾受尽父母宠爱和家臣拥戴、并倾倒尾张万千少女的英俊贵公子信行,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感受到他迫切求死的心情,信长果断拔出短刀,闪电般插入他的脖颈。 温热的鲜血犹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当信长缩回自己的手臂时,信行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他的鲜血染红了整片榻榻米地板。 “再见了,信行。” 信长丢下短刀,赤脚朝着寝殿门外走了过去。 然后他奋力将紧闭着的拉门往左右两侧一推,便与阳光和清风撞了个正着。 木村圣已倒在血泊中,他脖颈上插着两柄泷川射出的苦无。 信长甫一踏进走廊,恒兴、泷川、利家和权六便不约而同地伏身拜倒在地。 “权六,你来了。”信长和声道。 “是,我抱着为您效忠的心情来到这里。” 权六将额头牢牢抵在走廊的木地板上,发自内心地在信长脚下臣服。 “从今以后,我柴田权六就是您的家臣,一生都将誓死追随在您左右。” “很好,辛苦了。”信长利落地转过身体,朝着浓姬居所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包括权六在内的四名家臣连忙直起身体,匆匆跟上他的步伐,一齐走向另一端的浓姬居所。 权六心里非常清楚—— 在对信行进行最后处决后,信长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下达对土田夫人的处置了。 当信长生龙活虎地踏入浓姬居所的大厅时,土田夫人顿时就领悟到了所有的一切。 “信长?!”她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眼睛瞬间变得黯淡无光,“信行……你将信行他怎么了?” “事不过三,他已经谋逆两次了。”信长冷冷道,“我刚刚亲手处决了他。” “你这个魔鬼!”土田夫人失声尖叫道,整个人就像一只失去孩子的母豹般要扑向信长。 可惜寄天晴却留意到了她的举动,领着另一名侍女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的身体,强硬地控制了她的举动。 与此同时,其它三名侍女同时从不同方向对香奈出手,迅速将之击倒在地。 “放开我,你们这些无礼的贱婢!” 土田夫人怒吼,仪态尽失地拼命挣扎。 “让我撕开这恶魔的伪装!这个对自己亲弟弟下毒手的恶魔根本就不是我儿子!” 然而寄天晴并没有丝毫松开她的意思,反倒加强了控制她的力度,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信长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 他在与她相距三个脚步的距离内驻足,目光如冰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信长冷冷道,“因为在我心里,也没把你当成母亲看待过。” 他眼神冰冷无情,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般看着眼前的土田夫人,语气亦同样冷酷。 在说出这番话时,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以此传达着自己的坚定和冷静。 “把信行还给我!”土田夫人还在拼命挣扎,“你居然装病让我叫信行过来,你这种恶魔注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你还有更恶毒的话吗?”信长面无表情地回应,“有的话尽管一口气全说出来!因为以后你将没有机会再看到我了。” “你会被送回末森城,终身被囚禁在你住惯的老夫人居所里,一辈子也不能迈出居所半步。” 信长最后的这句话,无疑击垮了土田夫人仅存的一丝尊严,转瞬就卸下了她所有的张牙舞爪。 “逆子……真是个逆子啊。”土田夫人喃喃自语道,整个人都为之陷入崩溃的状态里。 形势急转直下得实在太过突然。 十岁的阿市虽然还是个女童,但从小生长的环境却造就了她的早熟与干练。 仅听着土田夫人和信长的对话,聪颖的她就立刻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哥哥……” 她刚茫然无措地站了起来,就立刻被紧随而至的浓姬从身后温柔地拥入怀中。 “阿市,没事的。”浓姬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劝慰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和阿市一点关系也没有。” 信长懒得再看土田夫人一眼,径直朝阿市走了过去。 他亲切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出一双大手,温暖地包裹住了她那双柔嫩的小手。 “阿市,你从今天起就随兄长一起住在清洲城了。” 他温和道,眼里满溢着疼爱与怜惜。 “你我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兄长今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你这个恶魔,阿市绝对不会……”土田夫人疯狂地大吼道。 她再没机会继续吼出恶毒诅咒,因为寄天晴已经用手帕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与另一名侍女携力将她拖了出去。 “母亲……”阿市想追上去,然而却被信长用身体挡住视线、同时也拦下了她的去路。 “准备好和她作最后告别吧,阿市。”他怜爱地凝视着她道,“今后我既是你的兄长、也是你的父母,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哥哥……”阿市怔怔地迎着信长的视线。 年仅十岁的她,在这短暂的一天里已然经历了太多残酷的剧变。 然而身体里毕竟流着织田家的血液,她居然展露出了远胜同龄人的坚强与果敢。 “身为一国的少主和公主,我们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严酷责任和命运,但是阿市……” “虽然命运如此,我们却不可以逃避,而要坦然去面对和战胜它!哥哥是这样走过来的,你当然也可以。” “我和浓姬都会陪在你的身边,所以即使在清洲城,你也绝对不会寂寞。” “阿市非常勇敢、也足够坚强,你一定能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哥哥是如此地相信着。” 信长的每句话都发自肺腑。 他现在已失去父亲和两名弟弟,和母亲此生亦将不再复见,仅存的至亲确实就只剩阿市一人。 迎着他那闪烁的目光,阿市真切地领略并体会到了这点。 她觉得眼前的兄长,就如同一条站上顶峰的真龙,在傲视尾张全境的同时,内心深处却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正是由于感受到了他这份独特的亲情和关爱,从这一刻起,阿市将自己的人生交付给了他。 这时,她还不知道自己今后将成长为留名历史的绝色美人,也毫不了解自己到底将怎样参与到历史转变的进程中。 我个人认为这一章是整个卷一的高潮。 尾张唯一有名分和信长分庭抗礼、唯一能替代信长成为领主的信行,终于在这一章里领了盒饭。 而一直背刺信长、力图将他拉下领主宝座的土田夫人,也在这一章里落得个终身软禁的下场,自此在故事里正式消失。 处决亲弟、软禁生母,这也标志着信长正式迈向成为一代英豪的征程。 那些困扰他的、束缚着他的危险和内乱,终于被他彻底平息。 所以我才觉得这一章是整个卷一的高潮。 昨天老朋友宰相郭仁杰安慰我说—— “日本战国写实类是不太流行,这是大环境导致的。 就你的文笔要是写三国、唐宋的话估计能进前二十,文笔和写法都没啥问题,就是受众太少导致的问题。” 是啊,可悲的是我不光写日本战国,写的还是土着的写实类风格。 所以导致昨天的收藏量不增反减,少了一个读者。 不过我不断地告诉自己: 我始终期待并相信一旦连载的字数上去了,这个故事应该会迎来新的转机。 感谢书友、一蝶呦、读者、南浦长亭、午夜蹦迪、李吖图李嘉图、紫阳龙王、翻车的小狐狸、萨拉塔斯的信徒、龙我雷0309等朋友的投票支持。 卷一结束后,我会写上相当于创作心得的卷一小记,哈哈哈。~~ 第64话︱浓姬与吉乃的后宫硝烟 第64章 第64话︱浓姬与吉乃的后宫硝烟 亲手处决了信行以后,国内对信长举起叛旗的城主就只剩下岩仓城的志安一人。 这也意味着,只要信长清除掉志安这个障碍,就等同于统一了整个尾张。 届时,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尾张之主! 尽管努力多年的梦想离自己越来越近,但信长近来心绪却越发烦乱不堪。 尤其在夜深人静之际,他就更是辗转反侧。 自打在生驹家见到吉乃后,他便对她一直念念不忘。 只是顾虑到内乱未平、自己还不宜将太多心思分散在儿女私情上,他才强行将对她的思念给压制了下去。 如今信行和土田夫人这两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全被处理了,他终于有闲情去考虑吉乃入府的事,这正是他当前最想实现的愿望。 左右为难地徘徊了五天,在第六天的一个刚下过雨的舒爽午后,信长决定斩断这个自我折磨的恶性循环。 他本来就不适合扮演为情所困的男子。 遇见喜欢的人就全力争取、拼尽全力将她留在身边,这才是信长的处世风格。 于是原本还在寝殿午休的他,忽地一把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地直起身体,“嘭”地一把推开紧闭的拉门后,便大步流星地朝着浓姬的居所走去。 “阿浓!”甫一踏入浓姬的大厅,他便大声喊起了她的名字,多少有点想给自己壮胆的意思。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正在翻阅书籍的浓姬抬头端详着他,“感觉你今天格外神采奕奕啊。” “嗯!” 信长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毅然在浓姬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阿浓,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你表现出这么紧张在乎的样子?”浓姬轻笑道。 “紧张?”信长讶然地摸了摸鼻梁,“我看起来真有这么紧张和在乎吗?”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呢?” 被浓姬那双仿佛充满迷雾的剪水双瞳深深地注视着,让信长在情绪上变得越发紧张了起来。 他双手反复上下摩挲了裙裤好几遍,才鼓起勇气说出了一直想告诉她的话。 “阿浓,我要纳侧室了!” 没有任何铺垫,信长单刀直入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直到话音落下,他才开始反省:自己在表达方式上,是不是有些太过于直接了? 然而话既已出口,就没有再收回去的机会了。 大厅随即陷入到一股极其微妙的寂静中。 这是足以撼动后宫当前结构的大事,从寄天晴到其它侍女,她们仿佛一下就静止了下来。 信长知道她们正在竖起耳朵留意浓姬的反应。 浓姬并没露出太过吃惊或意外的神情。 但在听到这句话后,她确实整个人都愣住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 “侧室?”她故作掩饰地理了理鬓边的发丝,“你在哪里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怎么这么突然?” “是如愿山旁边的小折村豪族——生驹家宗的女儿吉乃。她是个很温柔体恤的女子,我觉得你们两个一定能够相处愉快的。” “相处愉快吗?我和那姑娘连面都没见过,大人就已经判断出我们一定能相处愉快了吗?” “阿浓你怎么了?”信长凑近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你在吃味吗?这可不像我印象里的你啊。” “不像你印象中的我?”浓姬扫了他一眼,“那么大人印象中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坏了。 她真的在吃味。 ——从浓姬的反应和动作细节里,信长迅速地意识到这一点。 可遇到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好呢? 在政务或军事上都有出类拔萃表现的信长,其实并不擅长处理女子因吃醋而恼怒这种事情。 他甚是棘手地挠了挠脑袋。 “我印象中的阿浓啊……” 信长将脸凑近,讨好地翻眼向上看时,将右腿悄悄伸了过去,用脚心轻轻摩挲着浓姬的脚。 “是个很不一般的女子。” 他由衷地感慨道。 “坚强、美丽、对任何事都保持着独到见解,从不会受繁文缛节束缚,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 “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吗?若果真如此,你又怎会想要纳什么侧室?!” 浓姬虽然在笑,但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却比哭泣还更忧伤难过。 “阿浓……”信长欲言又止。 他顾忌地将目光移向寄天晴和侍女们:“寄天晴,你们先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夫人说。” “是。”寄天晴俯身回应。 当她经过浓姬身边时,又弯腰凑近浓姬耳畔悄声说了一句:“公主,我就在旁边的茶室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 “不用担心,你们只管按着大人的吩咐去做便是。”浓姬语气生硬地答道。 这个宣布显然对她造成了很大冲击。 她甚至都没心思去看寄天晴一眼,只管直勾勾地瞪着信长。 当寄天晴和侍女们纷纷撤出大厅后,偌大的空间就只剩下信长和她两个人了,这多少也给他增加了些敞开心扉的动力和勇气。 “阿浓,我想你也知道,放眼当今天下,纳侧室是每个领主的必经之事。” “这点我是清楚的。” “这后宫在很长时间里,有名分的人始终就只有你一个人,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不行?这话什么意思?你现在是想要说服我吗?你觉得我的肚量就那么小吗?” “我可没这么说!” 信长慌忙摆手。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是这里真正的女主人。即使后宫来了新的侧室,这个事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说了这么多,结果还不是要我大度接纳这个新侧室?” 浓姬没好气地站了起来,径自就往走廊走去。 “啊,天气好闷,我要到庭院里去散散心。” “阿浓,等一等!”信长连忙跟着直起身体,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还想再说什么?不就是看上了新的女人么?” 浓姬愤然甩开他的手。 “好啊!想纳侧室就尽管把她带进后宫来啊!难道你以为我会阻拦么?” 她转身再度试图离开大厅,近乎小跑般冲到了走廊,华丽的打挂在木地板上拖曳出细微声响。 “阿浓!你到底怎么了?”信长紧跟着冲出大厅,迅疾如风地追了上去,“这样一点也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我的风格?你认为我在听到你要纳侧室的决定后,到底该有什么反应才算符合我的风格?” “你在钻牛角尖吗?我明明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浓姬也加快了脚步,力图以此甩下信长。 “我当然知道遇到这种事,心平气和地应一句‘知道了’才是最适合的做法。” 她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落寞的笑容,却未因此放缓步伐。 “是啊!当今天下各大领主夫人在遇到丈夫纳侧室时都是这么处理的,这种道理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可是对我来说,大人你并不仅仅是个领主,更是我此生唯一的男人、唯一的丈夫啊!” “如今你就要把别的女人带进后宫,我要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那样才更奇怪吧!” 她语速飞快地发泄着情绪,为了抛开信长,甚至不顾礼仪地在廊道上拔腿奔跑了起来。 但信长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任她离开。 于是他也加快了速度,很快就绕到她跟前,完全封住她的去路。 “阿浓,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行不行?” “没什么好谈的,你想纳侧室就只管纳吧!如果我真对此说了什么,那还显得我忌妒了!” “对我来说,即使你忌妒了也不要紧!要有什么不满就尽管冲着我来,这样一昧想避开我到底算什么啊!” “那还不是爱你吗?如果我不爱你,那我还避开个鬼啊!早就用轻描淡写的一句‘知道了’把你打发走了!” 两人在走廊上一路你逃我追,完全将身份和顾忌抛开。 可也正是籍由这些绊嘴和冲突,让信长得以触碰到浓姬最真实的内心。 喊出自己最真实的心声后,浓姬愤然转身朝信长冲了过来。 她挥动着细嫩如莲的拳头,不断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父亲原先是叮嘱我,如果确定你真是个大笨蛋就杀了你的!” “可嫁过来以后,发现你非但不是笨蛋,还是个很有野心和能力的恶男。于是心这里……不知不觉就被你吸引了!” 浓姬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信长身上。 他非但没有阻止她,反倒直挺挺地伫立在原地,任凭她渲泄着内心的委屈和痛苦。 “我也不想这样啊!要是没爱上你就好了、要是对你没爱得这么深就好了!那我就不会产生什么想要独占你的欲望!” “如果我不爱你,才不会管你去哪个女人那里、管你睡在哪个女人房间!反正我是正室,我只要维持着正室的尊严和权威就好了,不是吗?!” “可是我爱你啊!是作为一个女人、是作为斋藤浓姬这个人本身,很纯粹地爱着叫做织田信长的你!” “试问有哪个女人,会愿意和其它女人分享心爱的男人呢?!” “大人你的嘴唇,你的大手、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本来都是属于我的!现在突然要多了一个女人一起分享,我……我的心这里……” 信长大为震撼。 两人是旗鼓相当的恶男和恶女,从手腕到能力都堪称珠联璧合,他们都不是那种会被感情或情绪轻易冲昏头脑的人。 浓姬在他心里,一直是优雅、美丽、强大、独立的代名词。 但凡她插手介入,就几乎没有办不成功的事,因此他对她向来相当钦佩。 他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失态而激烈的一面。 今天若不是两人之间起了罕见冲突,他还浑然不知原来在她心里,竟然如此真切地爱着他! 那是超越了权势、利益、地位、身份的爱,她只是单纯地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来爱着他而已。 碰触到浓姬真实心意以后,信长随之方寸大乱。 他很难再将这种冷静、清醒和自控力强的心态维持下去。 此刻的他同样情感毕露,也卸下了一切伪装和顾虑,纯粹以一个男人身份来面对着她。 然后他不假思索地伸出双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抱进了怀里。 那一瞬间,他们双眼紧紧地对视着。 他的双臂环着她的背,好像要将她的身体贴到自己身上,让两个人融为一体似的。 她能感受到他紧实的肌肉和呼吸的温度,这既让她情迷意乱,又让她更加想要逃离。 “放开我!别这样抱着我!难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信长当然不会放开她。 无论她再怎样拼命挣扎,他还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然后他将心一横,也将隐藏在内心最私密之处的真心话给喊了出来: “阿浓,我想要个孩子了!” 在情不自禁地喊出这句话后,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闪烁了起来。 向来霸气强势的他,此刻终于袒露出内心最脆弱及隐秘的一面,整个身体都为之颤动不已。 “阿浓,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这个年纪的领主,早就儿女承欢于膝下了!” “你晓得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可我们成亲也八年了,迄今依然处在没有一儿半女的状态,阿浓,我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蓦地,浓姬停止了挣扎。 她怔怔地抬起头,撞见目光闪烁的信长那真情流露的表情后,她的心扉不由得陷入阵阵剧烈的刺痛当中。 那是一种足以刺痛泪腺的疼痛,痛得她的眼泪完全失去控制地流了出来。 而他认真地凝视着她,在情感的极度波动和震荡下,他索性将满腹心事全都倾倒而出—— “只要清除掉岩仓城的志安,我就能统一尾张,实现父亲穷尽一生也没能实现的梦想!” “一旦将尾张全境纳入手中,这就是你和我的胜利!是我们一起共同努力赢得了这一切!” “但这么美好的国家,没有一个儿子继承,将来它到底会落入谁的手中?你不觉得太不甘心了么?” “阿浓,该有一个能作为继承人的儿子,替我们将这个国家好好地建设下去,将它治理得更加美好,你难道不这么想么?” 浓姬的心扉深深地受到这一连串话语撞击。 感受到他这八年来强行封印的渴望和落寞,她的愤慨、怨气和不甘,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所以,我想让吉乃给我生个孩子。” “那不只是我和她的孩子,也是我和你的孩子。” “若吉乃生下儿子,他将是织田家的家督、也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我对此的确满心期待。” “阿浓,无论后宫今后迎来多少位侧室,你都是这里唯一的女主人,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就算为了我们所努力建设的这个国家,就算为了我们一起携手走过的那些日子……也得有个孩子,把我们曾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记忆,给保留下去啊!” “敞开心扉接纳吉乃吧,算我拜托你了,好不好?” 信长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低声下气过。 但他却在她面前展露出不轻易示人的柔软一面,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他,浓姬的心软了下来。 “你是尾张之主,想要有个继承人这种想法并没有错……” 她艰难地顶着内心汹涌的波涛,吃力地开口作出回应。 “那个生驹吉乃,挑个好日子让她尽快进入后宫吧……只是我不敢保证能不能温柔对待她。” 浓姬最终还是作出了让步。 感受到信长对孩子的渴望和向往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输了。 无论作为女人或者领主夫人,浓姬都有着绝对的自信,除了成亲八年仍未诞下一儿半女以外。 她确实无法满足他关于生儿育女的最基本愿望。 对向来自信骄傲的浓姬来说,这是相当致命的打击,她忽然发觉自己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谢谢你。”信长喃喃地说,低下头不断地亲吻着她的额头。 他柔软的嘴唇印在她额头的各处,留下一个个温热的吻,每一个都让她无力抵挡。 时光在此时仿佛被定格了。 身为恶男和恶女的共同特质,将心怀爱恋的两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仿佛当下世上再无其它人,只剩下两颗彼此依偎、相互取暖的心。 一个月后,吉乃以新侧室的身份嫁入清洲城的后宫。 她清丽脱俗的美貌迅速成为整个后宫的瞩目焦点,温柔大方的气质更是备受侍女们关注。 信长特地为她安排了自己专属的居所,位于城主府邸的南侧,与浓姬的居所隔着遥远距离。 整个居所的装潢风格,信长专门指定了对建筑和装潢有一定了解的丹羽负责。 在屏风和字画方面,他更是特地抽空亲自过问。 对一个将心思和精力都放在政务与战事上的男人来说,这无疑已经是他为两个女人所能考虑到的最好安排。 他甚至亲自为她挑选了八名干练又细心的侍女,叮嘱她们务必别让吉乃产生被孤立的感觉。 然而纵然如此,当吉乃刚入主她的新居所时,寄天晴仍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在侍女通报后,吉乃选择在大厅会见了以浓姬侍女长身份前来拜访的寄天晴。 虽然两人一个位于上座、一个端坐下座,但寄天晴却未囿于身份而收敛她那锋芒毕露的气场。 相反,她咄咄逼人地直视着地位远比她高的吉乃,以教训般的口吻揭开了这场交谈的帷幕。 “吉乃大人,欢迎你来到汇聚了尾张各城优秀女子的清洲城后宫。” “我是正夫人身边的侍女长寄天晴,今日受正夫人所托特地前来拜会。” “为了让你尽快适应后宫的生活,我今天会讲授一些后宫的规矩和礼节,还请你多多指教。” 从一开始,寄天晴便特意提醒了吉乃: 她和浓姬之间有着一道尊卑有序的无形之墙,既然进入后宫,就必定要遵守这里的规则。 不过吉乃以落落大方的口吻和表情,得体地应对了寄天晴施加的压力: “是吗?辛苦了。请代我向夫人表示感谢,改天我会带着小折村的礼物到她居所进行拜会。” 虽是小村庄的豪族千金,但吉乃文雅端庄的谈吐与举止,却让有心挑刺的寄天晴找不到破绽。 但她并不会因此收敛锋芒,反倒铿锵有力地向吉乃强调了在后宫必须遵守的规则—— “吉乃大人,你是以主公侧室的身份进入后宫。” “所以从今往后,你的一举一动将不再只代表自己,而是关乎着主公及织田家的声誊。” “身为后宫里的上位者,你需要铭刻的最基本一点是,在正夫人面前一定要恪守礼节和规矩。” “作为侧室,若在任何场所见到正夫人,都必须在行礼后避让到一旁,以维持后宫的礼序。” “若随侍在主公身边,请你务必记得保持三步的距离,绝对不可以踩到主公的影子。” “如果受召与主公一同用膳,主公没动筷子之前,你也绝对不可以动筷。” “只有主公用筷子夹了第一口菜以后,你才能动筷。如果主公在进膳前说了‘请便’,那么你就要回答‘不胜愉悦’。” 吉乃很认真地听完了寄天晴的每句话,美丽温婉的脸上始终没流露出任何一丝不满。 正因如此,她接下来的回应才会让寄天晴大吃一惊:“这不是人偶吗?” “吉乃大人?”寄天晴难以置信地试图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她方才所说的那句话。 “我是以主公侧室的身份进入后宫,而不是专程到这里来当一个受人操控的人偶。” 吉乃的声音轻柔而又纯净,眼神却带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坚韧。 她显然并不准备就此照单全收。 “首先请不要再说如此粗俗的话了。”寄天晴严厉地提醒道,“请记住你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全尾张仅此一处的清洲城后宫。” “吉乃大人你现在已经是主公的侧室,你的每一个言行举止,都直接关乎主公的声誊和形象。” 她顿了一下,又加强语气强调: “若你的言行举止失当,世人会认为是正夫人管教无方,所以还请你务必时刻都要谨记在心!” 两个女人才第一次见面,但现场却已经有浓郁的火药味在悄然弥漫开来。 只是威风凛凛的寄天晴,并没能如愿在初次交锋里压倒吉乃。 这个外形柔美的新侧室,明显要比寄天晴所想象的更有气节、同时也更坚守原则得多! 昨天我在留言区收到了一条新的评价: “刚开始时确实让我眼前一亮,后来发现是按历史来写的,这有什么意思,不适合我的口味,所以抱歉了。” 然后我对他进行了永久禁言,顺便删除了留言区遗漏的所有类似留言。 虽然如此,不过现在的中国网文审美确实非常雷同。 尽管有人说我做信长土着题材有太多同质化的制约,但穿越、重生和系统又何尝不是千篇一律? 何况我不是完全按历史来走。 我会按更适合故事的方式来进行改编和处理,除了不穿越和重生、没有系统,这个故事也和其它的爽文一样。 之前我说过很多次,信长本身的人生就活成了一部爽文。 所以身为作者在进行好素材搜集、资料整理以后,创作起来几乎没什么困难和阻碍。 为什么即使这样,也必须得要穿越、必须得要重生…… 我确实非常困惑。 正因如此,所以今天我想特地感谢一个人:南浦长亭。 在我郁郁不得志的日子里,每天打开作家助手,必定会看到他的身影。 所以我知道,至少这段时间还有一个人每天都会在。 南浦长亭很像我连载上一部作品时遇到的午夜蹦迪,在某段时期给我带来微光。 有那么一点光亮,总好过置身在绝对的黑暗中。 即使是作者和读者的短暂相遇,但至少相伴而行的这些日子,对我来说是特殊的。 所以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第65话︱深爱浓姬,但也喜欢吉乃 第65章 第65话︱深爱浓姬,但也喜欢吉乃 寄天晴眉宇之间尽显威严,像只盯着猎物的母豹般,极具压迫感的气场霎时弥漫了整个大厅。 吉乃却仿佛根本就没感受到这股慑人的气场一样,忽而直起身体,朝着寄天晴款款走了过去。 她步履优美,就像一只轻盈飘逸的仙鹤,然后优雅地在寄天晴面前跪坐了下来。 即使对她抱持强烈敌意的寄天晴也不得不承认: 她坐姿有着武家之女背部挺直的风范,雪白的手指轻轻握着膝盖,显得十分纤美。 “寄天晴大人是随侍于夫人身边的侍女长,在这后宫当中,你的确有着很大的权势,这点毋庸置疑。” 吉乃直视着寄天晴的双眸,不带丝毫怯意地悠然开了口,神情平静且坦然自若。 “但我是随侍于主公身边的侧室,有自己独立的居所和侍女,我的职责是服侍和照顾好主公。” “就身份来说,你并没有任何权利和资格对我直接下令,毕竟我是直接从属于主公的侧室。” “侧室、侧室……”寄天晴哑然失笑,“如吉乃大人你所言,你不过只是区区一介侧室而已。” 她嘲讽地抬起眼梢,轻蔑地看向吉乃:“既然是侧室,那你心里就应该非常清楚:无论你现在有多么受宠,正夫人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就算这样,那也应该由夫人直接向我下令,而不是你来越俎代庖。”吉乃嫣然一笑,“如果这真是夫人的意思,或许我会考虑的。” “或许你会……考虑的?!”寄天睛赫然睁大眼睛,浓郁的怒意自她的眼中泛起。 虽然寄天晴此刻气场全开,但雪乃的应对却能以柔克刚,两个女人彼此毫不退让地对峙着。 正当大厅里的紧张氛围大有升级的趋势时,玄关处突然有个雄浑洪亮的声音响起—— “寄天晴,你在这里做什么?” 寄天晴的身体稍微抖动了一下,急忙将身体转向玄关的方向,恭敬地俯下身体行礼。 榻榻米地板上响起了信长昂首阔步发出的“咚咚咚”声响。 他步步生风地从寄天晴身边经过时,带动的风甚至拂起了她的发丝。 然后信长随性地在上座盘腿坐了下来。 他手肘搭在扶几上,拧眉瞪着又连忙将坐姿调整到面朝上座方向的寄天晴。 “寄天晴。” “是。” “你知道我向来讨厌这种女人间的小把戏,所以在后宫里还是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为好。” “启禀主公……”寄天晴仍倔强地辩解着,“我只是在教刚进入后宫的吉乃大人基本的礼节和规矩而已。” “是吗?”信长沉声道,“我记得阿浓刚嫁进来时,并没有人特意去教过她规矩,怎么吉乃一进后宫就马上需要去学这些东西了?” “那是因为……” “够了!你退下吧!以后我不希望再在吉乃这里看到今天这种场面!” 信长只稍微提高了声音,不怒自威的气势就全面压过了寄天晴的气场。 这名文武双全的美人女官,在信长面前就像一只正处于真龙凝望下的母豹,锐气早就被真龙给全面压制了下去。 寄天晴很快就退了出去。 此时大厅除了随侍在吉乃身边的侍女外,就只剩下信长和她两人了。 “吉乃,到这边来。”信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 他眉眼满溢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吉乃在举手投足间,确实洋溢着一股少女般的青春和妩媚。 她每一步似乎都在空气里留下了淡淡香气,踏地像踩棉花般柔软,走路温婉内敛而优雅十足。 信长无法移开视线。 她每一步都让他着迷,每一个动作都使他陶醉,仿佛是世间最美的画作般,使他心醉神迷。 这是信长有生二十三年以来,第一次真切领略到:为一个人着迷,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总是想见到她。 他总是想让她呆在自己身边,总是想闻嗅她的气息,总是禁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 吉乃才刚在他身边落座,信长就迫不及待地攥住了她的手。 他那双大手将她柔若无骨的手严实地包裹在掌心,一股如丝绸般光滑的触感当即从掌心泛起。 信长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哆嗦。 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子…… 他下意识地在心头感叹,目光缓缓在她脸上的各个部位游移。 她眉眼如画,有着明亮而坚定的眼神。 而且她此刻嘴唇轻启并微微翘起,红唇散发着迷人魅力,充分显露着堪比鲜花绽放般的美丽。 尽管已经正式将她纳为侧室,但在当下的相处里,信长仍然很贴切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悸动。 他不确定那是否是恋爱的感觉。 可是,这种为她深深着迷的心情非但没为此减弱,反而越发高涨了起来。 “吉乃,你终于来了。” “是,我蒙主公召唤而来,从此这座居所就是我的归身之处。” “我知道寄天晴刚刚那番话很不中听,你别介意,只当是随便听听就算了,她代表不了阿浓。” “阿浓?主公是如此称呼夫人的么?” “啊……是的,我平时都是这么称呼她的。” 被吉乃忽然这么一问,信长顿时怔了一下,在反应过来后,有些不怎么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 他这个故作掩饰的细微动作,没能逃过吉乃的眼睛。 “是这样啊,主公一定非常喜欢夫人吧?” “哈哈,你怎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 看着信长露出不太自然的表情,吉乃却落落大方地缩短了和他的距离,还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似乎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话题罢了。 “请您不要误会,我没有丝毫要与夫人比较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要您在我和她之间进行评价的意愿。” “我只是觉得好奇,能让主公将昵称时常挂在嘴边的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而已。” 信长露出一知半解的神色。 尽管他极为擅长洞察人心,但对女人在情事上的复杂心思,却仍旧存在尚需提升的空间。 “哦……可吉乃你为什么会对阿浓产生这么浓厚的好奇心呢?” “大概因为她是主公所喜欢的女人吧。因为是主公所喜欢的女人,又是这后宫之主,所以我想了解她。” 吉乃爽朗豁达地笑了笑。 “对于主公喜欢并珍视的人,我也想将她当成自己生命中喜欢并珍视的人那样来相处着。” “所以请您告诉我更多关于夫人的事。比如像我刚才问的,您一定非常喜欢夫人吧?” 信长迎着她澄澈干净的眼神。 阅尽复杂丑恶人心的他,马上就判断出那绝对不是说谎的眼神。 她确实是发自内心想要更多地了解浓姬,信长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在内心涌动的真挚愿望。 架不住她这般真切诚恳的表情,信长纵使有些为难,终归还是作出了让步。 “喜欢啊……” 他掂量并思索着这个词的含义及分量。 “与其说是喜欢,用‘深爱’这个词来形容我对她的感情似乎更适合吧?” “深爱?” “嗯,深爱!”信长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很爱她。” “她不光是我的妻子,更是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我的战友、我的盟友……阿浓对我来说,是拥有多重身份的女人。” “比起‘非常喜欢’……用‘深爱’来形容更适合吗?”吉乃思考着信长话语里蕴含的复杂感情,“这也就是说……” “这也就是说,如果要用‘非常喜欢’来评价一个女人在我心里的位置,我觉得这更像是我对你的感情。” 信长直截了当地敞开心扉回应道。 吉乃一时惊得忘了言语。 吉乃知道信长对她一见倾心,也正是感受到他那股喷涌而来的感情和欲望,她才果断下定了跟随他的决心。 但她却不晓得:自己在他心中竟占据着这么关键的位置,信长对她居然怀有如此强烈的感情。 察觉到信长真实心声的她,内心在涌动出一股巨大的幸福感时,也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怎么?很吃惊吗?”信长调侃道,坏笑着顺手一扯,她整个人就顿时跌入到他的怀中。 “我对吉乃你……就纯粹是非常简单的、男人对于女人的那种爱恋和欲望。” “主公……” “我们也没见过几次面,如果我说我很爱你,那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而且我也不想对你说谎。” “嗯,吉乃明白。” “可是我,非常地喜欢你啊。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你了。” 隔着华美的衣裳,信长用力抱着她温软光滑的身体,她的体香让他禁不住心漾神驰。 “吉乃,男人和女人不同。” “女人往往会因为才华、气质、谈吐和内在喜欢上一个男人,然后决定和他在一起。” “然而比起理性的女人来说,男人在感情上可以说是更感性的动物。” “我们更倾向从外表、第一眼印象和能否让自己心动这些因素,来对一个女人萌生出喜欢的情愫。而我对你,就真的是一见钟情的那种感觉。” “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明白?”信长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要再问下去,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不,不需要了。”吉乃柔声道,“主公的心意,我已经充分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问类似的话了。” “我也绝不会问,我和夫人到底谁对您更加重要、或者您更在乎谁这么幼稚的话。” “您可以深爱夫人,也可以继续喜欢我。”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信长的眼睛,从他的瞳孔里,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因为这是我自愿选择的人生,从成为您侧室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心要成为一个能让您放松下来的女人。” “可能我无法像夫人那样能为您排忧解难,但如果我能让您放松,那便是我在这里的使命和价值了。” “吉乃……”信长轻唤了声她的名字,便低下头来,以吻封缄了她的嘴。 跪坐在下座的侍女们,识趣地起身纷纷退了出去,最后两名侍女还悄悄关上了大厅的拉门。 偌大幽静空间里,此际只剩下信长和吉乃两个人。 他更热烈地吻着她,以至她被吻得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两人如同天雷勾动地火,然后他很自然地抱着她倒在了榻榻米地板上,一把扯下了她的白袜。 她轻轻踮起一双玉脚,柔美曲线令人陶醉,更显娇嫩可人。 信长第一次完全拥有了吉乃。 躺在榻榻米地板上的信长,径直看着顶上的栗木天花板,轻抚着吉乃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她正将脸紧贴着他的胸膛,清晰地聆听他心脏一下又一下的“扑通、扑通”跳动声。 “吉乃。” “嗯?” “带上礼物,尽快到浓姬那边拜会一下她吧。” “吉乃明白,我也正有此意,请主公无需为此担心。我下午就让侍女前往夫人居所通报,明天上午就正式进行拜会。” “好,那我就放心了。” 信长吁了口长气,伸出右臂揽住吉乃曲线优美的肩膀,缓缓合上了眼帘。 长久以来为政务和军事高速运转的他,相当罕有地沉浸在这份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里。 此刻拥吉乃在怀,他只想暂且抛开俗世烦扰,稍微好好地小憇一番。 清风从格栅窗中溜进大厅,在舒爽而幽静的环境里,信长就这样放松地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吉乃就带着由小折村的工匠精心制作的香囊和梳子,到浓姬的居所去拜访了。 浓姬没有拒绝她的求见。 于是分别身为信长正室和侧室的两个女人,就这样在浓姬居所的大厅里见了第一次面。 身为正室,浓姬所穿的和服由多种不同的绸缎和丝绸拼缀而成,花纹复杂多样、并点缀着金银线等装饰,散发出一股高贵典雅的气息。 她的打挂外衣沿用了和服的绚烂色彩和高级面料,点缀着大量的金银丝线和精细刺绣,使得整体质感充满华美、瑰丽的气息。 而以侧室身份前往拜会的吉乃,特意挑选了颜色较为素雅的茶色系和服,设计也相对简单,与浓姬所穿的绚美和服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的打挂外衣也不像浓姬那么经典高雅,更倾向于轻盈素雅的风格,颜色也以茶色系为主。 仅从着装上,吉乃有意向浓姬示弱的用意非常明显,冰雪聪明的浓姬自然立刻察觉到了这点。 “小女生驹吉乃,昨日以主公侧室的身份进入清洲城后宫,心里一直盼望着能得见您一面。” “今天得见夫人尊颜,内心倍觉欣喜、着实不胜愉悦;谨祝夫人凤体安康、万事顺心。” 尽管是出身自小村落豪族之家的千金,吉乃的谈吐与气质却有着无可挑剔的优雅得体。 就连浓姬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坐在上座的她,将吉乃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上下审视了一番,不禁为对方的美貌讶然。 如果仅从外表判断,浓姬无疑比吉乃更胜一筹。 若说她是绝色,那么雪乃只能是个美人,无论身高或五官,她都全面地凌越于吉乃之上。 然而纵使如此,只稍多看吉乃几眼,她却恍然明白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 在吉乃身上,焕发着一股毫不吝啬就自然流露的可爱感,她给人感觉很是舒爽怡然,就像是一朵在春风中摇曳的花朵。 这种可爱又恰似春日的阳光,让人觉得温暖柔和又心旷神怡,不禁想要被照耀得更久一些。 这正是浓姬缺乏的特质。 她自认怎么也谈不上是个可爱的女子,更缺乏吉乃那种让人看了便忍不住想要靠近的亲切感。 或许这就是信长为之倾倒的原因吧。 ——浓姬心想,她突然间似乎能够体会到信长的心情了。 “从小折村远道而来,辛苦了。”浓姬回应道,“主公很喜欢你,今后你要多花心思照顾好他。” “是,谨遵夫人教诲。”吉乃恭顺地俯身表示诚恳受教,“不过关于夫人提到主公喜欢小女,小女倒有不同看法。” “呃?”浓姬稍微一愣,“你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主公昨天在造访小女居所处时,曾对小女说过,他确实很是喜欢小女,然而最深爱的却惟有夫人您一人。” “什么?”浓姬随之又是一愣,“吉乃,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话?” “因为小女既喜欢又深爱着主公,所以想将他对您的这份心意,原原本本地转述给您。” 浓姬沉默地迎着吉乃的视线。 她发现这个侧室确实极为特别,至少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有主见。 “可是,如果你对主公怀有这么强烈的感情,难道不应该挑拨我和他的关系,好让他更加倒向你的身边吗?为什么还会把这些话告诉我呢?” “小女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我不过是个侧室而已。对主公来说,我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能够给他提供情绪价值。” 吉乃不卑不亢地微笑着,温柔地继续说了下去。 “但夫人不同。” “在主公心里,您既是妻子,又是朋友、盟友、战友和伙伴,是能够依恋和并肩作战的人。” “您和主公之间的羁绊,不是小女这样的人能够介入和破坏的,小女也从未妄想过这一点。” 浓姬大感惊讶。 她能猜到会让信长如此倾倒的女子,想必绝非常人,却未料到对方会有如此流畅自如的谈吐。 而且吉乃的言行举止,在保有个人主见的同时,无一不在悄然显露着在浓姬跟前的低眉顺眼。 能做到这一点的女子,让浓姬在心底由衷觉得很不简单,又不由得削弱了几分对吉乃的排斥。 “你这是在向我表明立场和忠心么?” “小女确实是在向您表明立场,但却没有表明忠心的意思。” “呃?” “小女的领主和夫君均是主公,若说小女会对谁持有忠心的话,那也惟独主公一人。” 吉乃说到这里,立即将身体跪得很低、并将双手贴在地上,相当适时地朝着浓姬伏地拜倒。 “此乃小女内心肺腑之言,若有冒犯,还望夫人恕罪。” 其实吉乃已经作好了会被训斥的心理准备,然而出乎预料的是,浓姬却并没有向她发难。 浓姬只是耐人寻味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不必拘礼,把头抬起来吧。” “是,多谢夫人。”吉乃遵令抬头。 映入她眼帘的浓姬神情依然平静,几无半点波动,继续以威严端庄的视线直视着她的双眸。 “吉乃。” “是。” “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子,今天一见,我想我大致上能够明白,主公他为什么会为你着迷了。” “小女不敢。” “你不必谦虚,我说的都是事实。” “是。” “今后,主公应该会很频繁地造访你的居所,请你务必要照顾好他。主公政务繁忙,若能有个让他放松下来的人陪在身边,也是件好事。” “小女会谨遵夫人教诲。” 吉乃每句回答都非常简短,由此可见她的小心谨慎,浓姬虽然理解,但也觉得无趣。 这大概便是正室和侧室相处时的尴尬和微妙吧。 ——浓姬在心中暗自慨叹道。 这场谈话若再继续下去,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发生。 浓姬萌生了想要结束这场会面的念头。 但在此之前,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说出了一直盘绕在心底的话语。 “吉乃。” “是。” “为主公生个少主吧!生个能够继承尾张的少主,这应该是主公心里最期待和渴望的事情了。” “啊!” 完全没料到浓姬会进行这样的叮嘱,吉乃下意识地轻轻叫了一声,脸不禁变得微微泛红。 “家臣们都非常忠心,他们应该也常在内心如此暗自祈祷和期待着,所以你要努力为主公生个少主喔。” 连浓姬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对吉乃进行这样的叮嘱。 可身为信长的正室,身为这后宫、这清洲城、甚至整个尾张的女主人,她明白自己必须要这么做。 看着诚惶诚恐的吉乃,浓姬在心底发出了一声无人知晓的长长叹息。 这座曾为她一人独有的后宫,最终依然无可避免地出现了第二个女人。 但浓姬知道现在才只是个开始,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女人以侧室的身份进入后宫。 她们会为信长生下很多公子和公主,而唯独正室的她却毫无所出,但即使如此,她也必须要坚强而骄傲地活下去。 ——浓姬在这一刻,在内心和自己进行了这样的约定。 今天有位读者给我留言说: “作者文笔不错,但是性格有点自我啊!听人劝,吃饱饭。” 我确实想吃饱饭,但我从来就没有不听人劝过。 上一部作品《我在江户幕府当少主》连载结束后,我把留言的所有批评和建议都听进去了。 所以才会有了这部把读者们建议的爽点都加进故事里的《织田信长的日本战记》,连载到现在的每个爽点设计,都参考了上一部作品里的读者留言。 读者说讨厌在历史文里看到系统,所以这部我就没把系统放进来。 我只是在构思和设定时,完全不知道主角一定要穿越或重生,才能让所谓的这个市场觉得有亲切感、有代入感。 我也不知道应该让小人物作为主角,然后一路开挂才会有销量。 但我这个故事是靠信长的大纲和试阅拿到的合约,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故事已经连载了差不多十多万字。 请问我怎样算是听劝? 把这本书太监,然后重新按这些建议,从穿越、系统、小人物的设定上再开一本新书内投,才算听劝、才能吃得饱饭吗? 早知道这样,当初在内投之前,我就把主角设定为一个身份低下的小武士,然后一路开挂成为信长身边的重臣。 最后在信长死后,他击败秀吉和家康,成为幕府的开幕将军,一统天下! 但在我开这本书之前,我不知道这些套路啊! 那这本书都已经开了,还要我怎样呢? 第66话︱尾张少主奇妙丸诞生! 第66章 第66话︱尾张少主奇妙丸诞生! 后宫形势的发展,完全如同浓姬所预料的一样。 吉乃的出现只是打开了一个缺口,随后更多各种类型的美人便如浪潮般从缺口里涌了进来。 这些以侧室身份进入后宫的美人里,有美艳绝伦的坂井真由、清纯可人的鹤田高代、性感撩人的藤岛美惠、还有可爱甜美的松下瞳。 信长是但凡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就会立刻雷厉风行将想法付诸实践的人。 就连拣择侧室方面也不例外。 即使各种散发着不同魅力元素的侧室陆续出现,但吉乃的受宠程度仍然堪称冠绝整个后宫! 信长在结束了繁忙的政务后,总会抽空前往吉乃居所,和她对弈品茗、或浅酌畅谈。 有些话题两人已经聊了好多次,但信长却并不觉腻味。 他喜欢听她银铃般的笑声、喜欢看她宛若阳光般明媚灿烂的笑容。 有时候为了处理政务,他才刚从她居所离开,在心里便又会马上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 二十三岁的信长,直到遇见吉乃以后,才算是第一次真正品尝到情窦初开的感觉,他就像个十多岁的少年般为之欢欣雀跃不已。 刚好这期间,领国内外罕有地不受战事困扰,他也就得以将更多的时间和心思花在吉乃身上。 信长偶尔也会带上小侍从策马纵横山野,只为采集一束美丽的野花,回府邸后送给吉乃。 无论他送上什么样的花,她总会显露出惊喜和高兴的表情。 吉乃往往捧着花,在低头轻嗅之后,接着便会沉醉地闭上眼睛感叹:“好香的花啊。” 她其实是个容易满足的女子,在政事上没有野心,也从没在信长面前为娘家谋取过半点利益。 她真的就像在与信长初次相遇时,对他衷心说过的那番话一样,心甘情愿地为他贡献着一切。 信长偶尔也难免会像任何初尝恋爱滋味的男子般,朝吉乃问起一些连他自己都认为很傻的话。 “吉乃。” “嗯。” “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仅仅因为我是尾张的一国之主吗?” “这个吗……我为什么会对主公这么好呢?” 吉乃故意装出陷入苦苦思索的表情,倏地又甜美地笑了起来,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梁。 “倘若只将您当成主公看待的话,我大概只会恭顺地服侍您,绝对不会表现出您现在看到的状态和模样。” 她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忽而俏皮地凑上前去,用她高挺的鼻梁去磨蹭他挺直的鼻梁。 信长再次闻嗅到她自然焕发的淡淡体香。 尽管两人已有了多次肌肤之亲,但他心跳的频率仍禁不住一再地加快了起来。 “我现在很放松、很肆意。在我们私下相处时,我觉得自己可以对您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我想我一定是非常喜欢您的。” “毕竟对女子而言,只有和自己喜欢的男人一起才能进入这样的状态,也才会显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所以主公觉得,我到底是将您看成主君呢、还是只将您看成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呢?”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回给信长。 信长没有回答她的反问。 他只是伸手攥住她光滑晶莹的手腕,随即便给了她一个激情四射的深吻。 她的嘴唇有种柔软得如同细绸般的触感,每一次都让他流连忘返。 在这次的热吻间,信长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吉乃确实是发自内心深深地喜欢着他,就像他毫无保留地喜欢着她一样。 随着信长频繁地造访吉乃居所,他在浓姬居所逗留的次数也在相对地有所减少,但浓姬已经不会再为此愤怒和发火了。 她有时候会感伤地凝视着庭院里盛放的樱花,往往一看就是大半天。 而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最忠心于她的寄天晴。 寄天晴也没再为难过吉乃,因为她明白浓姬并不喜欢她这么做。 自从向信长敞开心扉发泄完情绪后,浓姬就彻底接受了迎接更多侧室进入后宫的这个事实。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曾向寄天晴感叹道,“毕竟成亲八年来,我都没为主公生下过一儿半女。” “他渴望拥有自己孩子的这份强烈愿望,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更说不出‘我们只要拥有彼此就好了’这种自私的话。” “可是寄天晴,我的心这里……”她五味杂陈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为什么偶尔还会这样不是滋味、还会如此郁闷难耐呢?” “公主……”寄天晴柔声应道。 除了温柔地凝视着浓姬以外,寄天晴也想不出其它可以安慰她的方法。 后宫表面上维持着一派详和的宁馨和平静,实际上在绝色恶女浓姬和明朗美人吉乃之间所涌动的复杂心绪,却从来都未曾间断过。 浓姬只是以另一种故作从容的方式,将自己内心的落寞和惆怅给掩盖起来了而已。 但此时的信长,还远远没察觉到这一点。 年底,怀有身孕的吉乃迎来了分娩的关键时刻。 这一天,整个朝野和后宫都为之紧张不已! 除了恒兴、丹羽、利家、泷川这四名心腹家臣,森可成、河尻、佐久间家族的信盛和盛重、包括林秀贞在内的诸位重臣都齐聚到信长居所的大厅。 他们都在等待吉乃分娩的最终结果。 活了二十三年,才第一次体验到即将身为人父滋味的信长,紧张不安地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极其严肃的氛围。 家臣们个个都神色凝重、坐姿僵硬,他们也和信长一样,为此牵挂和惦念不已! 个性直率的利家,甚至将一串佛珠带到大厅,悄声念诵起祈祷顺产的佛经来。 焦急得来回踱步的信长瞪了他一眼,最终并没有阻止他继续祈祷下去。 信长虽然并不信奉神佛,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也只能接受任何可能有助于吉乃顺产的方式。 时光的流淌在这个时候变得格外缓慢。 坐立难安的信长索性盘腿坐在廊道,心急火燎地等待着来自后宫的通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总算看到吉乃的心腹侍女静香从走廊另一端匆匆奔跑而来。 “怎么了?”信长立刻直起身体,疾步迎了过去,“吉乃她到底怎么样了?” “吉、吉乃大人她……”静香剧烈地喘着气,在他面前火速收住脚步,“恭喜主公!吉乃大人她为您生下了一名少主!” 信长屏住了呼吸。 长久以来的期盼和渴望,终于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反而让他产生了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少主……吗?”他喃喃地自语道,“吉乃她……生下了一名少主吗?” 他们的对话传入大厅,里面一群铁血男儿顿时陷入一片沸腾的情绪当中。 一直潜心祈祷的利家,更是兴奋得跳了起来。 “少主!你们听到了吗?”他眼睛绽放出光芒,高声大喊道,“我们迎来了一位少主!” “是少主!是少主啊!”恒兴喜极而泣,拔腿就往走廊跑了过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男人们狂喜地奔跑到信长身边,一个个重重地跪倒在地,脸上全都满溢着狂喜之色。 “是少主啊!”丹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率先喊了出来,“恭喜主公!这可是传承了您衣钵的少主啊!” 他激动地环视着其它同侪:“各位,我们尾张终于迎来少主了!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是啊!实在是举国欢庆的一件大喜事!”泷川欢笑着抬头望向信长,接着发出提醒,“主公,您是时候到吉乃大人那里去了,她和少主都在等着您呢!” “嗯!”被泷川这么一说,信长才恍然从巨大的狂喜间回过神来,“我现在就马上到吉乃那里!” 在等不及要与长子见面的满心期待下,信长脚速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还要疾速。 紧随其后的静香虽然已近乎一路小跑,却仍被他远远抛在了身后。 另一端的吉乃居所,浓姬带着寄天晴早于信长一步抵达了安产室。 在场的吉乃侍女,没有任何一人敢于出面阻拦她的进入。 “这就是……举国期盼的少主么?” 浓姬心绪复杂地看向被吉乃抱在怀里的男婴,向身后的寄天晴使了个眼色。 寄天晴马上朝吉乃走了过去,俯身要抱她怀中的男婴:“吉乃大人,夫人想要看看少主。” “是……请务必小心。”吉乃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紧张地看着寄天晴接过男婴。 浓姬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里的婴儿。 当她将他抱在怀里的一瞬间,嘴角突然浮起发自内心的笑意,整张紧绷的脸亦随即舒展开来。 “好可爱啊!”她衷心地称赞道,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你果然和父亲一样英俊呢!” “谢谢夫人夸奖。”吉乃虚弱地躺在被褥上,她的视线一直没从孩子身上移开。 “辛苦了,吉乃。”浓姬和声道,“我已经物色好了乳母,现在要将少主带回到我的居所里。” 此话一出,安产房里的侍女们与产婆皆大惊失色。 “此事万万不可!”吉乃的心腹侍女光子壮着胆子劝阻,“何况主公还在赶来的途中……” 她话才说了一半,寄天晴便反手重重一掌掴在了她的脸上。 光子虽是武家之女出身,却还是被寄天晴给一掌掴倒在地。 “放肆!”寄天晴厉喝道,“主公的所有孩子,嫡母都是夫人,吉乃大人不过是少主的庶母!” 她目光凌厉地环视着其它侍女和产婆: “夫人现在要将少主带回居所,从法度到情理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你们谁还敢阻拦?!” “夫人,求求您……”吉乃挣扎着撑起身体,焦虑地朝前伸出双臂,“求求您把孩子还给我。” “这也是我的孩子。”浓姬的注意力全集中到男婴身上,疼爱地抱着他转身就向廊道走去。 “夫人、夫人!”吉乃急切地想支起身体,可顷刻间就跌倒在被褥上。 “吉乃大人,请务必冷静!”光子从榻榻米地板上爬起,担心地一把搂住了她,“静香已经去通知主公了,他马上就会赶来这里!”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定要冷静等到主公赶来再作处理!请你务必别被夫人的举动扰乱了心神啊!” “可是,可是我的孩子……”吉乃手足无措地望着那敞开的拉门,“可是我的孩子就这样被夫人抱走了……那毕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啊!” 纵然坚强乐观如她,此时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信长才刚赶到助产室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哭泣的悲声。 他的心顿时往下一沉,火速冲了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 他目光如炬地扫视了整个房间一遍,迅速发觉了问题所在。 “少主呢?少主到哪里去了?” “启禀主公!” 光子哭着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了榻榻米地板上。 “夫人刚带着寄天晴大人到安产房抱走了少主!还请您务必为吉乃大人做主!” “什么?阿浓她?!”信长蓦地瞪圆了眼睛,心疼地朝着吉乃看了过去,“吉乃,阿浓她把孩子抱走了吗?” 心神俱乱的吉乃拼命点头。 她哭得涕泪交加,完全将侧室应有的风范给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信长并不喜欢软弱的女子。 但看到几近崩溃的吉乃,他内心充满的却只有怜惜和疼爱,只想将她搂进怀里好生安慰一番。 “吉乃,我知道你有多么痛苦和慌乱。”他柔声安抚道,“别担心,我立刻就到阿浓那里看看!” 他最终仍是强行压下了想拥抱她的冲动,转身便健步如飞地往浓姬居所的方向赶了过去。 信长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种焦虑烦燥的体验了。 疾步走到半途,他实在按捺不住,索性拔腿便狂奔了起来。 如遽风般冲入浓姬居所的大厅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自己的长子——那个被浓姬温柔地呵护在怀里的小男婴。 “阿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信长强行按下满心的怒火和愤慨。 他在榻榻米地板上留下“咚咚咚”的重重声响,直到冲到跪坐着的她面前,才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浓姬无视他的询问,只管将视线锁定在男婴脸上,她望着男婴的眼波温柔如水。 “回答我,阿浓!”信长忍不住严肃呵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太吵了!”浓姬提高了声音反驳,“如果你想在这里胡闹,就给我滚出去!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会吓到孩子吗?!” 她边训斥信长,边下意识地将孩子护在怀里,从神情到举止都像足了一位母亲。 信长被她骂得愣住了。 “阿浓……”他试探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低头望向那个依偎在她怀里的男婴。 蓦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欣喜,犹如电流般淌过他的心田,信长不由得为此喜上眉梢。 这是他的儿子。 是他历经了长达八年的漫长等待后,好不容易迎来的、能够传承他的血脉和梦想的儿子。 这个男婴才刚来到世界上,个头虽小,脑袋相对却大一些,红润的皮肤还显得有些皱巴巴的。 他的皮肤非常娇嫩。 信长虽然还没能亲自抱一抱他,但光是看到他依偎在浓姬怀里的情景,就已经可以想象到他那薄薄的、柔嫩的触感了。 作为新生儿来说,他的头发比较细密,还无法覆盖整个头皮,头发颜色也比较淡。 因为眼睛色素还尚未完成形成,所以瞳孔颜色也相对较浅。 尽管如此,可看在信长眼里,这个孩子却焕发着一股无人能与之比较的可爱和帅气! 他简直觉得:在当今世上,绝对不会还有比这个婴儿还要帅气的孩子了! “好可爱啊!”他喃喃地感慨道。 “这还用说!”浓姬没好气道,“他可是尾张第一恶男的儿子,眉眼和才智能差得到哪里去?” 她的口吻和表情,俨然完全把男婴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了,这让信长感到很是棘手。 “你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啊。” “这是自然!我可是他的嫡母呀!按武家的传统来说,他就是我儿子!” “可是阿浓,他的母亲毕竟是吉乃啊!” 信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向浓姬直接摊开立场,他确实不适合陷入犹豫不决的状态。 浓姬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她警觉地抬起头,迎向信长那错综复杂的眼神。 “你想干什么?” “我要把这孩子送回吉乃的身边去。” “什么?你再说一遍?”她怔怔地望着他道,“你说过,要是吉乃怀了身孕,那不只是你和她的孩子,也是你和我的孩子。” “是。”信长五味杂陈地点了点头,“我说过这话。” “我是正室!我是嫡母!我是这孩子名正言顺的母亲!”浓姬直勾勾地瞪着他,“吉乃虽是生母,但她终归只是个庶母,所以我要亲自抚养这个孩子!” “不行!只有这点我不能依你!”信长艰难地强迫自己回应道,“断没有让刚出生的孩子离开生母的道理!” “大人不就如此么?你两岁便被父亲托付给了政秀公,让他将你带到那古野城,由他和乳母理惠一同将你抚养长大。” “正是由于我经历过那样的成长历程,所以才不希望在这孩子身上也重演一遍!” 信长吼了起来,迎向浓姬的视线不断地闪烁着,脸上露出痛苦且矛盾的表情。 “阿浓,这孩子长到三岁或五岁时,可以交由你来抚养,但现在他应该继续呆在吉乃身边!” “这是大人你现在的决定吗?” “没错,这是我的决定!吉乃她并没犯下任何过错,才刚生下孩子就被迫骨肉分离,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允许!” “如果这孩子在吉乃身边长到三、五岁,他怎么会从心里认同我这个母亲?你在那时候才将他送到我身边,他只会觉得我是个将他从母亲身边夺走的恶女而已!” 两人唇枪舌战地互不退让。 清楚浓姬个性和风格的信长,霍然下定决心,不想再继续陷入这种互相伤害的争执里头。 于是他向前探过身体,出手如电地扯住浓姬的右臂,左手迅速探入她怀中揽过孩子,然后身形急转地向后方迅急退去! 局势的转变发生在刹那之间。 转眼,浓姬怀中的男婴就被信长取走。 以她的武道修为,原本可以立即阻截信长,但顾虑到男婴的安危,她始终还是不忍出手抢夺。 信长当然也察觉到她心里固有的这一份母性和柔情。 是啊!这么珍贵和帅气的孩子,试问放眼整个尾张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他在内心暗自慨叹道。 好不容易才迎来了第一个孩子,信长对这男婴实在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 他异常小心地将孩子抱在怀里,惟恐但凡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孩子弄疼似的。 初生婴儿外表非常可爱、娇小而柔弱,让初为人父的信长觉得需要投以更加温柔的呵护才行。 浓姬整个人则呆立当场。 她看上去就像完全被抽空了一样,失魂落魄地望向抱着男婴的信长。 “抱歉,阿浓……我必须要把他带到正殿给家臣们看看,然后我会将他送回到吉乃身边。” 信长抱着男婴火速离开,甫一踏入走廊,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浓姬一眼。 两人目光交织的一刹那,他嘴唇微启而欲言又止,纵使心有千千结却又无从表述。 她眼里完全丧失了原本的光彩,继续呆坐在座垫上,明显在竭力维系着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 信长强迫自己避开她的目光,强迫自己向前迈步,强迫自己抱着长子离开这个悲伤的氛围。 他每踏出一步,浓姬就觉得自己的世界又崩塌了一块。 当他从她的视线里完全消失,她茫然失措地觉得,自己原先的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了。 这对旗鼓相当的恶男与恶女夫妇,自成亲八年来第一次产生裂痕。 然而尾张史上最强恶男,还是违背了美浓第一恶女的期望,决定将长子送回生母吉乃身边! 我第一次对日本历史感兴趣,是在看了时代剧《大奥》以后。 我开始对春日局、德川家光和德川家康产生了兴趣。 这也成为我从地产广告界暂退重回小说界后,创作日本历史题材的原因。 当时的我完全不清楚网文规则和套路,结果写了一个类似日本流行文化作品当中常见的废材男主。 对,我上一部作品的男主角竹千代\/德川家康,就像今年的大河剧《怎么办?家康》一样,是个废材男主。 那部作品原先定位在魔幻历史小说,后来又改为历史小说,最后扑街了。 不过在上部小说的连载里,我汲取了读者的建议和指点,后来我把他们的期待和建议全融进了这本《织田信长的日本战记》。 开篇我设定了男读者会很感兴趣的遇袭强力反击,然后几乎每一篇都有高潮和爽点,同时我擅长的女性篇幅全部集中到浓姬一个人身上。 作为我向网文模式的致敬,信长在遇到任何挫折和难关后都会翻盘,并且会给对方啪啪打脸。 这些都是当代网文必备套路,所以我真是非常努力去改变。 我只是发觉自己不擅长穿越、重生和系统路线,试图略过这三样去写一部最适合自己发挥的爽文而已。 对于很多读者留言反馈的想看信长在本能寺之乱里活下来,继续天下布武的梦想统一日本的建议,我也虚心接受。 若我能写到完本,信长将会一统天下。 第67话︱领主家事,也是国事! 第67章 第67话︱领主家事,也是国事! 当信长抱着男婴回到居所的大厅时,翘首以待的家臣们全都再度沸腾了起来! “少主!是少主啊!”恒兴欢喜地第一个凑上前来,定睛端详着男婴的脸,“主公,他的眉眼和嘴唇简直和您一模一样!” “是吗?”信长会心而笑,“恒兴,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嗯!我在主公面前还用得着阿谀奉承吗?”恒兴认真地点了点头,“少主真的很像小时候的主公,我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年少时的您。” 信长从降生那刻开始,就被交给了恒兴之母理惠抚养照料。 身为乳兄弟的恒兴,可以说是他人生里的第一个玩伴和朋友,他对恒兴的话自然不疑有他。 “哈哈哈,恒兴也这么觉得啊!他真的和我长得很像呀。” 信长听得心花怒放,不由得伸出右手食指,小心翼翼地刮了刮男婴的脸。 “关于少主的乳名,不晓得主公拟定了主意没有?” 丹羽眉开眼笑地注视着男婴的同时,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嗯,乳名啊,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信长戚着眉头陷入思索当中。 不过,他向来都不是会为某件事情左右为难或反复斟酌的类型,干脆利落才符合他的风格。 所以他只想了一会儿,便迅速在心中拟定了主意,继而朗声对着在场的家臣们当众宣布: “这个孩子、我织田信长的长子,乳名就唤做‘奇妙丸’好了!” “奇妙丸?”利家眨了眨眼睛,下一刻,他便高举双手兴奋地发出了欢呼,“奇妙丸少主!这个乳名还着实真是奇妙!” 奇妙丸的诞生,确实让信长的家臣们都欢喜若狂! 在他们心里,他不仅是尾张的继承人,更即将是东海道未来的大人物! 这些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彪悍武士,此刻竟悉数成了童心未泯的大男孩,他们全都簇拥在奇妙丸的周围,希望为他带来好运和祝福! 在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庭院里却传来一个明朗且饱含真诚感的声音:“这便是少主吗?” 这声音充满着兴奋和欢欣的语调,可见为奇妙丸诞生而欢喜的心情,并不亚于大厅的家臣们。 然而对家臣们来说,这个从庭院传来的声音却不吝为一种冒犯,他们纷纷排斥地看了过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藤吉郎已单膝跪地呆在廊道与庭院相交的一角了。 他现在正咧开嘴巴高兴地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被信长抱在怀里的奇妙丸。 “你这猴子,在干什么呢?!” 丹羽拧眉斥责道。 “在这少主诞生的大喜日子,区区一介步兵竟敢擅自接近主公的居所,你到底是何居心?!” 藤吉郎眉眼间浮现出歉疚之色,却不舍得移开凝视着奇妙丸的视线,更没有为此退下的意思。 “丹羽大人所言甚是!我猴子本是一介身份卑微的步兵,并不该出现在这等大人们与主公共同欢庆的重大场合!”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明知故犯?!”丹羽加重了语气责备,“还不快点退下!” “不!”藤吉郎的回应,着实让家臣们吃了一惊,“就算事后受罚,我也想呆在这里,多看少主几眼!” “你这家伙!”丹羽顿时火冒三丈,疾步朝着藤吉郎走了过去,一副准备对他动手的模样。 “别这样,丹羽!”利家忍不住出面制止,“藤吉郎他又没招惹你,为什么非要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利家?” 丹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伙伴,差点禁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而在情感上,他更无法接受自小在身边一同成长的利家,居然在这时候站出来为藤吉郎说话! “你刚刚……叫了他什么?藤吉郎是谁?那跪着的家伙明明就是只会刻意奉迎的猴子而已!” 丹羽愤怒地一把推开利家,仍执意要冲过去将藤吉郎给狠狠痛揍一顿! “丹羽,够了!” 信长一句轻喝,顿时让丹羽整个人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他慌忙收回已迈出的右腿。 “可是主公……”丹羽仍试图向信长解释,藤吉郎无视规矩的行为到底有多么冒犯及无礼。 然而信长却抱着奇妙丸,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廊道走了过去,继而在最接近庭院之处驻足。 “猴子啊。” “是!” “你也为奇妙丸的诞生而感到高兴么?” “这是自然啊!” 藤吉郎猛地抬起了头,目光闪烁地高声回应道。 “我猴子的命运是因为遇见主公才发生改变!对我来说,您不但是我的贵人、更是我的恩人!” “所以少主他,就等于是我猴子的小主人了!” “在小主人诞生的大喜之日,我才会忍不住僭越地偷偷溜到这里,就只是为了能多看他几眼!” 听着他一番慷慨陈辞,信长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藤吉郎依然如此能说会道、脸皮依然厚得像城墙一样。 但正是他这股如野草般坚韧地力图攀绕着大树向上延伸的志气和欲望,总能打动信长的心。 “你还是这么能扯啊。” “主公见谅!猴子我说的确实是真心话!这可是主公的孩子啊,我又怎能不满心牵挂呢!” “好了!既然你这么想要见到奇妙丸的话……” 在无视身份和规矩的藩蓠后,信长紧接着又做了一个让所有家臣大为意外的举动—— 他居然在廊道边沿盘腿坐了下来,往前探过身体,以让藤吉郎能更清楚地看到奇妙丸的模样! “主、主公,这、这是……?!”丹羽瞠目结舌地呆立当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绰号叫做‘猴子’的步兵,到底是何方神圣?”林秀贞眯起眼睛若有所思道,“主公给他另眼相看的特殊待遇,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不说其它家臣,信长这一破天荒的举动,就连身为当事人的藤吉郎也是诧异到张大了嘴巴。 “怎么了?你不是想看奇妙丸吗?”信长打趣道,“好不容易有了近距离接触他的机会,你还不赶快把握?” “主公……”藤吉郎呆呆地望着信长,他只感到心中涌上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种被尊贵之人重视和善待的体会,在他此前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因此他心里涌动出一股热流,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鼻子有些发酸,泪水不听使唤地涌出眼眶。 “怎么?你到底是要不要看?”信长佯装不耐烦地发火道,“一个大男人还这么磨磨蹭蹭!” “是!”藤吉郎抹去眼角眼泪,欢喜地应了一声后,带着满腹感动地挺直腰杆凑上前去。 他终于看到了期盼中的奇妙丸长相。 “好红润的皮肤……”他瞪大眼睛疼爱地上下端详着,“那眉眼和主公您好像!长大后一定是个硬朗男儿啊!” 以信长的眼力,一下子就能看得明白—— 那并非是存心讨好奉承所能堆砌出来的喜欢和疼爱,而是发自藤吉郎内心的最朴素情感。 藤吉郎和奇妙丸非亲非故,他之所以会对一个刚诞生的男婴抱有如此强烈的情感,自然是因为对方是信长的儿子。 这也代表着,他本人对信长怀有极为深厚的感情,所以才会爱屋及乌。 不只信长,就连大厅里一众对藤吉郎怀有排斥与轻蔑之心的家臣们,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哈哈哈,奇妙丸长大后会成为一个硬朗男儿啊!猴子,你当真这么认为吗?” “这是我猴子的心里话!”藤吉郎握拳重重砸了砸自己胸膛,“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一定的自信!少主他非凡物,我可以很肯定地这么说!” “是吗?是这样啊。”信长语气里蕴含着掩饰不住的骄傲,愉快地笑了起来。 在长子诞生这个重要的时刻,他和家臣们分享了这份喜悦、以及对奇妙丸的深厚爱意。 从大厅里的诸位家臣,到在庭院单膝跪地的藤吉郎,他们的焦点和视线不约而同都锁定在了奇妙丸的身上。 他们衷心希望,这位少主在将来成为一个值得尊敬和爱戴之人,为整个尾张带来荣耀和繁盛。 所有的欢腾,都是源于对信长的忠诚和崇拜。 因此家臣们才会自发性地聚在一起,共同迎接这个被视为福星的新生命。 奇妙丸才刚出生,便已经成为尾张国内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为所有人带来无限的期许和希望。 此时藤吉郎仍旧满心欢喜地注视着,这个被信长抱在怀里的尾张少主。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连接,奇妙丸居然对他露出了纯真无邪的笑容。 这一笑,顿时让藤吉郎激动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主公,您看见了吗?!”他兴奋地嚷嚷道,“少主他、他在对着猴子我笑啊!” “哈哈哈,一个婴儿的笑容,就能让你这么高兴吗?” 信长温和地取笑道。 “既然这么喜欢奇妙丸,猴子你今后可要好好地守护他、为他效忠啊!”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藤吉郎拼命点头,“这是我的荣耀,我一定誓死守护在少主身边!” 两个一前一后改变天下的男人,此时都在共同专心地注视着同一个男婴。 他们的眼神和表情虽然不尽相同,但在乎和爱着这个男婴的心情和感受却是一致的。 这个时候的藤吉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即将与这个男婴产生怎样的一种连接和羁绊。 当天,信长在大厅逗留了很久。 接受了家臣们的祝福、确保他们都仔细看过奇妙丸后,他才抱着孩子去了吉乃的居所。 在产婆的指挥下,她已被侍女们从安产房送回寝室,此时正满心焦急和忧虑地躺在被褥里。 “吉乃,我把孩子送回来了。”甫一踏入吉乃的寝室,信长便率先开口以求让她安心。 “孩子!”吉乃声音里满是惊喜,“感谢主公成全!请让我……请让我看看这个孩子!” “将吉乃扶起来。”信长向随侍在旁的侍女们下令道,接着温柔地将奇妙丸放到她的怀里。 “很帅气的孩子吧?家臣们都说他长得像我,有个像猴子的家伙还说这孩子长大后一定是名硬朗男儿!” “硬朗男儿……吗?”吉乃深情地注视着怀中的奇妙丸,“若这孩子长大后能像主公一样,我这一生便也无憾了。” “瞧你说的!”信长责备道,“这孩子铁定青出于蓝!他一定会比我更加优秀。” 带着初为人父母的新颖和欢喜,两人目光都牢牢锁定在奇妙丸身上,怎样都看不够似的。 “对了,吉乃。”信长像想起什么似地说,“我给这孩子起了个‘奇妙丸’的乳名。” “奇妙丸?” “嗯。我等了八年,才在二十三岁迎来这个孩子。虽然姗姗来迟,却是上天恩赐的奇妙礼物,所以给他取名‘奇妙丸’。” “这样啊。” 吉乃柔声回应,抬起眼梢温柔地望向信长。 “这么说来,这孩子和您确实存在着奇妙的缘分,所以才会在这时候被上天送到您的身边。” 自从奇妙丸回到她身边后,吉乃焦虑和烦燥的情绪就渐渐消散了。 她遵循着产婆在产前的叮嘱,确保自己和奇妙丸身体之间有一条自然曲线,让手臂曲线充分保护到孩子的头、颈和脊椎,不会对孩子造成太大的压迫。 她还让奇妙丸的脸靠向自己胸膛。 这样可以使奇妙丸更清晰地听到母亲的声音、及感受到母亲的心跳,从而感到安全和舒适。 这种对孩子无微不至的呵护及关爱,是母亲的天性,也是她们和孩子与生俱来的羁绊。 看着吉乃望着奇妙丸的满足表情,信长忽地想起了浓姬。 他想起自己将孩子抱走时,她那落寞难过却不得不故作坚强的自我克制。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不由得陷入阵阵刺痛当中。 浓姬……她还好吗?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否还陷入痛苦和难过当中而难以自拔? 信长不断地在内心揣测与猜想着。 这促使他在离开吉乃居所后,径自又去了浓姬那里。 信长再次看到浓姬时,她正一个人喝着闷酒。 昔日随侍在身边的所有侍女都被她摒退,就连与她如影随形的寄天晴,也不得不暂时退下。 即使听到信长踏入大厅的脚步声,浓姬却懒得再看他一眼。 她只管优雅地举起酒盏,痴迷在那浓郁的酒香当中,不时抿上一口。 “阿浓。”信长在她对面盘膝坐了下来。 浓姬没有任何回应。 她忘情地喝着酒,不时拔弄着柔顺的发丝,每一次喝酒,她的唇畔都会留下淡淡的口红痕迹。 “阿浓。”信长又和声唤了一句。 她依旧没任何反应,只是眼神迷乱地继续将酒送到嘴里,似乎当下能支撑她的只剩下酒了。 信长没有阻止她,也不再言语,而是从榻榻米地板上摆满的酒瓶当中信手拿了一瓶,仰头就灌进了嘴里。 实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的信长,选择了以陪她一同共醉的方式,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 浓姬赌气地没搭理他半分,更是刻意不去看他。 信长也不气恼,只管自顾自地继续将酒往嘴里或喉咙里送。 浓姬喝得洒脱,他倒也喝得豪气。 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喝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摆满榻榻米地板的酒瓶都空了大半,浓姬在醉眼迷离之际,才忽地敞开了心扉。 “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找我?” “啊?!” 被她突然这么一问,信长一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为什么还在这里陪我喝酒?你不是已经有吉乃了吗?她不是才刚为你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少主了吗?” “阿浓……” “你这时候应该陪在她身边啊!你这时候应该把所有关注点都放在她们母子身上啊!为什么还要跑来这里,陪我这个毫无所出的女人喝闷酒呢?!” 信长感到心扉一阵刺痛。 浓姬这句自轻自贱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也顿时在他的心头燃起了一阵旺盛怒火。 “说什么呢你!” 他霍地将酒瓶重重搁在榻榻米地板上,高声吼了起来。 “什么叫‘毫无所出的女人’?我信长根本就不在乎这个!这又不是我深爱着你的理由!” 向来不擅长说情话的信长,毫无预期地对浓姬吼出这句话后,连他自己都不禁吃了一惊。 浓姬亦是一阵愕然。 她握着酒盏的右手一抖,里面的清酒顷刻就溢了出来,在榻榻米地板上朝着四周肆意流淌。 “呀!酒洒了!”浓姬惊叫。 她慌忙掏出手帕,俯身就擦起地板上的酒液来。 “算了,阿浓,别管这些了!稍后将侍女们喊进来清理就是。” “我这是怎么了?居然连酒盏都握不稳了?” 浓姬却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只管拿着手帕继续认真地擦拭着地板。 她目光紧紧盯着地板上的那些酒渍,仿佛将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到上面去了。 “阿浓,我说过别管它了。” “怎么办?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怎么擦好像都擦不干净似的,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信长终于发现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并不只是单纯在擦着地板上的酒液,更多像在力图将萦绕着心扉的痛苦煎熬给擦拭掉一样。 直到此刻,信长才切身领略并体会到在她的内心深处,此时到底有多么脆弱、多么痛苦。 他不再言语,也放弃了阻止,而是掏出身上的手帕,也和她一样俯下身体用心地擦起地板来。 手帕被酒液浸湿,信长就将它放在桌案上端拧干,手帕所吸进的酒液随之全落到桌案里头。 如此反复,等桌案盛着的酒液到达一定程度,信长再将它抬起摆成倾斜的角度,让搜集的酒液流进空瓶。 没多久,在两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榻榻米地板上的酒水就全被擦干净了。 信长特地在浓姬面前抖动手帕,以一派兴高采烈的模样道: “全都擦干净了!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还有那些痛苦的心情,全部都擦掉了!” 浓姬怔怔地看着他满面春风的表情。 她当然知道这是他有心考虑到她的心情和感受,所刻意迎合并做出的举动和表情。 在信长拿着手帕专注擦拭地板的举动里,蕴含着对她深深的爱意。 这份感情即使不用语言传递,在他的举手投足间亦流露得非常清晰。 浓姬无疑从中真切感受到了这份深情。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你走吧,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你了。” 但她仍倔强地试图用冷漠的语言作为武器,将努力向自己靠近的他一把推开。 “我没想过你会这么快原谅我。”信长将手帕甩到地上,继续嬉皮笑脸地朝她靠了过来,“不过我是不可能会乖乖听话离开这里的。” 他实在不适合担任为情所困的角色。 认真地权衡了一番以后,他还是觉得随心而为的风格才更适合自己,而且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怎样你都不肯走了?” “没错!你可以继续赶我,我也可以继续理所当然地留在这里。” “我没想过你会这么赖皮。” “那也要看是为谁了。” 信长悄然缩近着和她的距离,斜下肩膀擦过她的胳膊。 “如果是为阿浓你,我还可以做到更赖皮的程度。” 浓姬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信长当下的言行举止,的确很契合他一向的风格,也确实像是他会做的事,可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她在遭受了这么剧烈的创痛后,却还是对痞气十足的他如此难以抗拒呢? 五味杂陈的浓姬,此刻纵然翻遍整颗心扉,也还是茫然地找不到答案。 昨天收到了两条留言。 山内义胜说:“你都已经是按历史来写了,那就按历史来写啊。相比于信长,我更对明智光秀感兴趣。” 我原先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但是很多人说故事虽然好看,但是按历史来写的话,他们就不想看(哈哈哈苦笑),所以我只能投其所好放话说信长会活下来、然后以天下布武一统日本。 没办法,不迎合市场的话,这本书就没办法把人气提上来,订阅也不会上得去。 光秀在时间线上还没出场,不过在我整理的大纲和资料里,他会有很大的戏分。 maqima则说:“我个人比较希望信长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这个也是很好实现的。 一直按历史线写到本能寺之乱,然后在这个关头再让信长活下来,接着半历史半创作地写他如何完成天下布武的愿望就好了。 只要我能写到完本,这些都可以实现。~~ 昨天我有谈到春日局,不知为什么,我对日本古代的强势女性很感兴趣。 除了春日局,北条政子这位强势女性我也非常喜欢,可惜她在最近那部大河剧里被写成了个白痴。 信长的时代,在严重男尊女卑的社会现实里,除了浓姬,之后的北政所宁宁、阿松、千代这些能影响历史进程的女性,在武家也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地位和发言权。 这是非常难得的事。 更不用说茶茶在生下秀赖后,控制了大阪城很长时间。~~ 第68话︱进攻岩仓城! 第68章 第68话︱进攻岩仓城! 发觉浓姬陷入茫然失措的状态,信长沿袭了他在战事上的果敢决绝,毅然决定向她发动袭击。 他选择的是最原始、也最具有冒险精神的攻击方式—— 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后,信长将心一横,猛然朝着浓姬扑了过去。 只一下,他就将她扑倒在地! “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毫不出乎预料地,她果然当即开始强烈反抗。 她在掌心间运行了内力,一掌毫不犹豫地拍向他的胸膛,马上将他给震飞出了五十厘米开外。 “很好,果然不愧是阿浓,依然如此带劲啊。” 信长毫不介意地利落翻身而起,坏笑着继续向她再度发动袭击。 浓姬迅速旋转腾挪,却还是被他一把扯住了她的华美打挂外衣。 接着信长用力往后一拉,她整个人顿时就跌入了他的怀中。 然后他当机立断地环住她的肩膀,迅速在她娇嫩的脖颈上留下一个吻。 “无赖!”她戚眉喝斥道。 “无赖吗?”他坏笑着挑了挑眉,“我说过,如果是为阿浓你,我还可以做到更赖皮的程度。” “混帐!”她反应灵敏地用右手肘疾速撞向他的小腹。 可信长却似乎早就料到她会使出这招似的,即刻腾出左手迎了过去,用掌心紧紧裹住她右手肘的同时,巧妙地卸了她的力度。 更让浓姬气恼的是,他居然又顺势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怎么好意思这么做?” “你是我的妻子,夫妻之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笑话!你不是已经有了吉乃吗?今后这种事情,大人还是只找吉乃做吧!” “这话的意思,是让我放着绝色美人的正室不管不顾吗?如果你想对我用激将法,那可真是用错对象了!” 信长坏笑着,非但没被她的拒绝伤害到,反倒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的拥抱依然紧密有力。 她仍旧能够闻到他身上那股清新而淡雅的气息,仿佛夜风中传来的青草味道,那是属于他独特的个人气味。 浓姬曾以为自己恨透了他、已经不想再靠近他半步了。 然而此刻被他如此热烈而执着的抱在怀里,她才发觉到自己依旧会悸动、仍然会浑身酥软。 “阿浓,我们和好吧,好么?”他凑近她耳畔低语道,“无论我纳了多少侧室,对我来说这后宫的主人和象征就只有一个……” 他刻意顿了一下,又放缓语调一字字地说了下去:“那就是你。” “混……”浓姬只吐出一个字,便觉脸颊发烫,非但再板不起脸来,也硬不下心要将他赶走。 信长很明显赢了这场战。 凭籍成为夫妻以来长达八年的相处相知,信长怎会摸不透浓姬的脾气、怎会不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 身为尾张最强恶男的他,太知道怎么对付这名美浓绝色恶女了。 他们是同类,都焕发着极其危险的气息。 因此信长深知对付浓姬这样的恶女,再诚恳温柔的道歉和恳求都无济于事,只会让她心头的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所以他选择了男人打动和取悦女人的最原始方法,来攻打她力图牢牢紧闭的心门。 比起单纯语言上的表述,他更重视肢体上的互动,再加上适时的语言剖白,果然被他押对了赌注,进而扭转了整个局势。 “阿浓,我爱你。” “但是你更喜欢吉乃,是么?” “那又怎么样呢?” 他将自己那光滑且富有弹性的脸颊,紧贴向她柔嫩美丽的脸庞。 “难道‘爱’这种感情,不比‘喜欢’更深刻么?” “贫嘴!”浓姬轻斥道。 她忽然整个身材往后一顶,刹那间内力全开,全向信长席卷而去,一下就将他顶倒在地。 信长摔得颇为狼狈。 当他整个身体都落到榻榻米地板上时,浓姬没给他任何反应和还击的空隙,转瞬压了上来。 她紧紧压在他的身上,直挺挺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她那一头乌黑飘逸的诗般长发,就这样垂落在他的脸颊两端、甚至散落在他的脖颈上。 不过一刹,他和她的处境已然奇妙地发生了转换,现在占据主动权的人是她。 “已经八年了,为什么大人你还是这样惹人讨厌呢?” “不过你心里却喜欢得不行,不是吗?”信长语带挑逗地问,“阿浓,你不就喜欢这样惹人讨厌的我吗?” “……”浓姬一时无言以对。 他的自信带着几分嚣张色彩,温热的呼气拂在她的耳畔,簿唇轻启,将雕塑般立体的脸庞倾斜,牢牢盯着她的眼睛。 然后他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地怂恿道:“你心里一定积聚了很多怒气和恨意,难道不想发泄出来么?”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而她的眼神亦越发迷离。 信长线条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发丝间穿梭,他微微扬起眉头,嘴角勾起地再度发出诱惑: “现在,你可以对我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在战国时代,当一个英俊且痞气十足的高贵男子,呼吸起伏地沉声说出这样的话时,几乎没有任何贵妇能够抵抗这种能由她们占据主控权的诱惑。 即使是浓姬这种顶级的恶女也不例外。 “别以为施以男色诱惑,我就会原谅你。” 她眼神冰冷如霜地瞪着他警告道。 但她的身体却很诚实地作出截然相反的反应,捧起他的脸就给了他一个既深且长的热吻。 庭院外的樱花香气,顺着清风拂入大厅,两人终究是以回归到男女相爱的本质这种方式,在彼此间奇妙地达成了和解。 “阿浓。” “嗯?” “成为奇妙丸的养母吧,拜托你。” “养母?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将来注定成为尾张之主的继承人,身份若是庶子将会遭受很多不必要的非议和麻烦,但若他有嫡长子的身份,那一切阻碍自然就都烟消云散了。” “即使这样,也还是要继续将他交给吉乃抚养么?” 信长叹了口长气,轻轻拍了拍浓姬肩膀,飘忽不定的眼神折射出他此刻有多么思绪浮移。 “你知道我和母亲的关系有多糟糕,也应该了解我和她此生将不复相见了。” “但是阿浓,我不希望奇妙丸重蹈我的覆辄,我希望他从小能在一个有爱的温暖环境下长大。” “我希望他有生母的关怀和照料,也有嫡母的教导和鼓励。那些我曾经历过的痛苦和折磨,我不希望这孩子在成长过程里又得再重复一遍。” “我曾告诉过你,这也是我和你的孩子。” 信长侧过身子,聚睛端详着浓姬,他表情认真而专注,眼神紧紧锁住她的双眸。 “我说的是真心话,奇妙丸只是没能寄住在你的肚子里,但他的的确确就是你的孩子。” 这句话最终敲开了浓姬的心门。 她没再和信长计较:为什么自己名义上是养母,可最后抚养奇妙丸的却是吉乃? 身为蝮蛇斋藤道三最心爱的女儿、身为美浓国公主,浓姬的眼界和胸襟远非一般女子所能比拟,她也自然有自己考虑事情的立场和角度。 即使对吉乃受宠一事存在不满,但她明白自己依然深爱着信长。 既然她还爱着他、而他对她也抱持着同样深厚真切的感情,那么他们的利益就是一致的。 一起生活了八年,两人联手处理了很多棘手的议题、也一起战胜了很多艰难的挑战。 她是他身边的所有人里,第一个看出他志向绝不止局限在尾张一国的人,既然如此,她就不能让家事成为他人生征程里的阻碍。 她正是为此才会接纳由吉乃抚养奇妙丸、自己仅仅充当名义上的养母这个事实。 而作出这个让步和牺牲的背后,是她和信长之间浓得化不开的羁绊和连接。 第二年,也就是永禄元年三月,信长与吉乃的次子茶筅丸诞生。 同年三月七日,信长的三男三七丸诞生,整座清洲城从后宫到朝野,莫不洋溢着欢腾喜气。 与浓姬婚后八年毫无所出的信长,自从开始纳入侧室以后,就接连生了三名儿子,这也意味着尾张国从此免除了有关继承人一事的困扰。 实际上,三七丸比次男茶筅丸还要早二十天出生。 但因为母亲坂井真由只是普通武士家庭出身,再考虑到同期怀孕的吉乃实在太过受宠,所以真由决定避免落下争宠的口实。 她一直等到三七丸出生的二十天后,才派侍女向信长报告了孩子出生的事。 正是真由的礼让,让原本在出生顺序上应当是次男的三七丸,最终在排行上只能成为三男。 也就是这一年,在很长时间里都处于稳定状态下的尾张,开始重新涌动着开战的暗流。 泷川麾下的忍者侦信兵,截获了岩仓城主志安与美浓领主义龙之间的往来信件,当间很明确地记录了两方仍在商议举兵谋逆的叵测居心。 信长果断决定挥兵岩仓城。 在大殿召开军事会议时,藤吉郎突然再度出现在走廊与庭院间的衔接处,单膝跪地向信长苦苦哀求随军出战。 除了利家以外,大殿里的家臣们均面露不悦。 丹羽脸上更是布满了黑线,对他屡次打破规矩的行为不满到了极点,只差没跳起来给藤吉郎来上那么一顿狂揍猛打了。 信长对此倒是已经毫不意外。 他听到藤吉郎的声音后便从上座起身,在家臣们的注目下一路走到廊道,直到在走廊边沿才停下脚步。 “你真是奇怪的一个家伙啊,猴子。” “是,小人就是这么奇怪!” “笨蛋!你连我为什么觉得你奇怪的原因都不知道,为了迎合我便一昧口不择言地附和么?” 信长的声音刚硬有力,眼神随即变得犀利,目光炯炯地锁定在了藤吉郎身上。 当他的训斥声响彻在整个庭院时,那股由内散发的压迫感就像蕴含了千钧之势的重力一般,挟着巨大的能量和气场,瞬间朝着藤吉郎迎面席卷而来! 然而藤吉郎脸上却没显露出丝毫怯意,他也没因为突然受到训斥而方寸大乱。 “请恕小人斗胆!”他往地面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猴子我自认能体会到您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当他重新抬起头来时,额头早已沾满泥土。 但他却能不拘泥于形象上的可笑与失利,继续真挚动情地迎向信长的锐利视线。 “小人无官无职,只是区区一介步兵,本应服从于步兵组长官浅野重胜大人安排才是!” “可小人这只放肆的猴子,每次却急着要为主公冲锋陷阵,不怕危险、也无视规矩地擅自向您请命出征!您可能正是为此,觉得小人是个奇怪的家伙!” 信长脸上凝重的表情,随着藤吉郎的话语不断发生着变化,最后眼角居然浮现出了几分笑意。 藤吉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但他非但没为此放松下来,反倒面露歉疚及不安之色。 在喊完这番话后,他又连续往地上磕了五个响头! 同时,他还在口中不断惶恐地念叨着:“猴子我擅自揣摩了主公您的心思,还求您务必原谅我的狂妄无礼!” 信长原本想故作严厉地瞪上他一眼,却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随即扬起手中折扇轻轻往他脑袋拍了几下。 “别装了,猴子!虽然你的演技确实浑然天成,不过我现在可没空再看你表演下去。” 信长此时的话语虽然依旧严肃,但却不带半点冷漠和责怪之意。 他言语间流露的亲切感、还有那亲昵的责备口吻,莫不让藤吉郎在心底涌生出阵阵暖意。 “自从上次实现户沼城的无血开城后,你并没受到任何封赏、依然只是个步兵,为什么还要如此积极参战呢?” “因为猴子知道,那是主公您给我的观察和考验!既然如此,小人自当不断以功绩向您交出答卷才是!” “呃……” 信长拖长了尾音。 藤吉郎在反应上的及时和灵敏程度,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却也赢得了他发自内心的赞赏。 “说了那么多话、又绕了那么长的一圈,可你最后还是回到称赞我的老路子上来了。” 当信长拿藤吉郎打趣时,他脸上的威严之气开始逐渐消散,口吻里亦多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猴子不敢!还请主公恩准,让小人这次也能随军出征,为您尽一份小小的心力吧!” 藤吉郎将额头牢牢抵在地上,再度发自内心地进行了恳求。 关键时刻,从大殿里忽然传来了利家的声音:“主公!若是您不介意,请让猴子和我一队吧!” 利家此言一出,刹时让所有家臣的目光都全数在他身上汇聚,他们大多都在以惊奇和不理解的表情盯着他看。 和他关系最为亲近的丹羽,更是难以置信地沉下了脸,连鼻根一带的皱纹都变得异常明显。 “利家大人?” 藤吉郎完全没料到利家居然会为他挺身而出,他在为之震撼地抬起头的同时,望向信长的眼神也当即变得更加可怜。 “罢了,既然利家也在帮你说话,那么你便加入他的队伍,一同随军出征吧。” 信长最后以答允藤吉郎的请求作为结尾,无疑是对他这份再度逾矩的行为进行了一捶定音。 信长的唯才是举、还有特立独处的管理方式,在满怀感激的藤吉郎内心深处,刻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 藤吉郎既然得到信长首肯,丹羽等其它家臣自是不敢再轻易去找他麻烦。 于是这个出身卑微、其貌不扬的“猴子”,又一次凭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为自己再度争取到了足以施展才能的珍贵机会。 五月,信长率领两千大军从清洲城出征,一路行进至位于岩仓城西北的浮野原。 对于信长此次的主动进击,岩仓城方面采取了保守的守城策略,仅派出以山内盛丰为首的三百兵力在城门外防备。 这个情况被侦信兵火速传回军营。 坐在马扎上的信长听完禀报后,左手执着折扇猛然一拍右手掌心,即刻灵光一现地自脑海里油然而生出对策来。 “这么说,志安他们采取了守城的策略吗?哈哈哈,这还真是着实有趣啊!” 信长朗声笑道,视线迅即转向一旁的丹羽和恒兴,眼睛里闪动着慧黠的光芒。 “丹羽、恒兴,你们带着我的一百五十名近卫作为前锋队上阵策马诱敌。切记你们最大的任务是让敌方掉心轻心,但又不能输得太过明显,知道吗?” 丹羽和恒兴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地俯身领命道:“是!末将接令!” 在浮野原上,每位前锋队成员都紧握着手中的打刀,等待着向敌军发动攻击的机会。 他们胯下的战马低鸣着,蹄铁在土地上不时发出轻敲的声响,显得格外沉重和坚定。 忽然,一声号角响起,随着丹羽手中的打刀向前方挥动,整个前锋队瞬间展开了攻势。 成员们仰起头,发出一声声高亢的豪吼,带着满满的斗志和勇气,朝着山内率领的三百兵力冲了过去! 丹羽率先从敌军里锁定了主将山内,策马领着十名前锋队武士朝他发动了猛烈进击,山内身旁的卫兵也马上进行了拦截。 互相交错的马背上,敌我双方手中的打刀彼此撞击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面对丹羽的来势汹汹,山内面无惧色地奋勇迎了上去! 两人的交战激烈非常,刀刃每一次的互相碰撞,都贲射出甚为刺眼的刀光。 而他们强健匀称的肌肉则显示出了惊人力量,双方每一次挥刀所爆发出来的力量,都比上一次更加凌厉勇猛! 丹羽奋力握着打刀,身手敏捷地化解着山内的攻击。 他不时左右腾挪着身体,以保持适量的速度和方向,避免落马或被对方砍伤。 两人交战了几个来回,丹羽瞅准山内刹那露出的下盘不稳破绽,用一记下劈扫向他的腰畔。 山内心中暗叫不好,慌忙挥出一记上扬,与丹羽的下劈严严实实地来了个正面硬撼! 两人的打刀在空中相撞,刀刃相互猛烈撞击,上下飞速摆动地连续交战了好几轮,期间不但发出“嗤嗤”声响,刀光更映亮了彼此的脸颊。 一次又一次的猛烈交锋,促使他们坐骑扬起马蹄发出嘶声尖啼,蹄铁一次又一次击打向地面。 是时候了。 ——眼看敌我双方在战场上打得正酣,丹羽根据战意高涨的形势及氛围作出了精确判断。 他当即果断决定执行信长的战略。 于是他减缓了力度和速度,佯装作体力不支的模样,还眼神慌乱地往后方瞥去。 在侧身躲过山内的一记斜劈后,丹羽立即急切地驱马往后方退去,嘴里还慌张地大喊道:“撤退、全线往后方撤退!” 他慌张不安的呐喊,霎时就浇熄了大部分前锋队成员的战意。 他们纷纷紧急扯动缰绳,驱马转身往后方逃去,狼狈不堪的模样甚至引发了敌军的轻蔑之心。 山内带领的敌军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便战意高昂地在前锋队后头紧追不舍。 立时,土地上就这样激起了阵阵浓重灰尘,还有各式泥土在风中向着四周飞溅开来。 然而当丹羽和利家带着前锋队逃到一片小树丛前时,森可成率领着五百名弓箭手忽然闪现! 随着森可成的一声令下,弓箭手们的巨矢竞相离弦,如箭雨般朝着敌军射了过去。 一支支巨矢,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流畅的线条,形成一幅幅极其壮观的图案。 猝不及防的敌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如雨点般密集的箭矢,是怎样悚目惊心地朝着他们迎面而来! 这种密集性箭雨所产生的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 它们刺穿了敌兵们的身体,让对方的血液四下飞浅,也使整个战场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没一会,敌军就倒下了三分之一的兵力,但还不待他们喘口气,第二波箭雨立刻接踵而至。 敌兵们的痛苦哀嚎,完全盖下了箭矢划破空气的声响,成为战场上音量最大的声音。 战场上任何一个掉以轻心,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山内以他带领的三百兵力伤亡大半的结果,再次验证了这个道理。 随着最后一支箭矢射出,包括山内在内的敌军仅剩下不到五十名幸存者,然而他们很快就被一涌而上的一百五十名前锋队成员给乱刀斩杀。 直到最后还在奋勇而战的山内,再度遭遇了先前被他挥刀猛追的丹羽。 这次不再保存实力的丹羽,仅交战了几个回合,便砍伤了山内身体的多个部位。 最后他更以上段姿势持着打刀,向山内挥出一记势不可挡的下劈! 刀尖从山内头顶而下,留下了仿若一道星光划破天际般的痕迹。 刀锋紧接着斜斜穿过他的颈部,刀刃锐利地切过皮肉、将骨头劈开,随着血花四处飞溅,山内就这样惨死在丹羽刀下。 而此时岩仓城收到的战况,却是信长军在此次出击中的兵力不多、还被山内率军打得节节败退的失误消息! 这两天睡眠状态都不太好。 不过今天的存稿仍在全情投入地创作中,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早上和妈妈去附近新开的茶楼喝早茶,刷到的一条知乎,作者这样写道:“别在乎数据,先写到百万字再说。” 这也是我现在的想法。 所以每天的更新字数都会在五千字以上,有时候会达到六千多字。 我想全情投入去写这个故事,在短暂的几个月内尽自己能力更到一定字数,看看是否会迎来转机。 早上醒来,看到翻车的小狐狸给故事投的票。 你们的名字,我都记得。 其实每天都徘徊在写与不写的挣扎间,最后当然还是要写。 只要写下去,就会有希望。 如果断更,那目前为止的几十万字就白写了。 那么之前从大河剧、时代剧、历史传记、漫画搜集和整理的素材也白做了。 此外今天也在知乎请了肘子和漱梦实两位大人来看这个故事后期有没机会翻红,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回复我这个小角色。~~ 前路漫漫,每天这样低迷的数据,真的给人很大压力。 不过最欣慰的,就是这个故事写起来真的很爽。 我目前在进度上,已经码到第二卷的存稿了,今天的目标是四点半前码完存稿,然后去健身房健身。 感谢一路相随的你们。 可以的话,希望大家在空闲时间能留言谈下你们对故事的看法,那样我会非常感激。 继续码存稿去了。 加油,阿飞。 第69话︱信长终于统一尾张(前篇) 第69章 第69话︱信长终于统一尾张(前篇) 收到信长军出战兵力不多、并且还被打得节节败退的失实报告后,志安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被当前战果激励得战意高昂。 “信长此战怎会如此不济?”他摸着下颔的胡子思索道,“莫非这是他武运盛极而衰的征兆?” 想到这里,志安眼里不禁射出了兴奋的光,他当即果断作出趁胜追击的决策: “既然信长军在数量上没优势,那我们就再增加一千兵力出战,趁他们颓势毕露时一举剿杀!” 在他的指令下,一千大军从岩仓城内浩浩荡荡开出,沿着信长军前锋队的诱敌路线进行追击。 当敌军一路追到小树丛前时,他们迎来的居然是自己战友尸横遍野的惨状! 这让笃定着同伴们打了胜战的敌军大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大将佐藤贞夫愤怒高嚷道,“莫不是对面这些弓箭手的所作所为?” 森可成领着弓箭手们仍停留在原地,似乎专程在等待着敌军追兵的到来。 看着眼前信长军的几百名弓箭手已在拉弓引箭,贞夫极为迅速地据此拟定了对策: “骑兵队进击!我们要趁箭在弦上时扰乱他们的队形,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将他们击垮!” 在浮野原上,岩仓城骑兵队犹如一道道洪流般,朝着信长军弓箭队奔涌而来。 另一端的小树丛前方,信长军的弓箭手们已做好了准备。 他们将手中的箭矢瞄准了各名骑兵,随时准备发起猛烈的反攻。 “射出!” 随着森可成一声令下,弓箭手们的箭纷纷离弦。 箭矢呼啸着朝敌军骑兵队疾速射去,立刻就有好几位骑兵中箭跌落马下。 许多箭矢差点擦过骑兵队的身体,却没能命中他们。 这些灵活避开箭矢的骑兵们毫不畏惧,继续向着信长军弓箭队发动攻势。 随着敌军骑兵队的逼近,信长军的弓箭队逐渐打乱了阵形。 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弓箭手们心中当然难免忐忑不安,但他们仍坚守在自己的位置,继续向骑兵队射出一支支锐利的箭矢。 然而,此时敌军骑兵队已经近在眼前。 他们的打刀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像一排排浪涛般朝着信长军弓箭队迎面扑来。 弓箭手们急忙避让,但已然无法阻挡骑兵队的猛烈冲击。 进击的顺利无疑大为鼓舞了敌军骑兵队的士气,他们的武力值也随之飚升到最高点。 一名骑兵将打刀捅入弓箭手的心脏,接着立即及时抽刀转身,身手敏捷地砍断另一名弓箭手的头颅。 其它骑兵们也在策马横冲直撞。 他们一次次冲乱弓箭手的阵容,导致接连发生了好几位弓箭手被战马撞飞后不支倒地的悲剧。 刚让岩仓城三百名防备军全灭的信长军弓箭队,在敌军骑兵队的突袭下完全成为了一盘散沙。 “撤退!”森可成抹了一把冷汗,神色惶惑地嘶声吼叫道,“我们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接到撤退命令的弓箭手们简直如释重负。 他们执着和弓往小树丛内四下逃窜,狼狈保命的模样哪里还有信长军将士的半点风范? 骑兵队的阵阵马蹄声持续在这片平原上响起,他们骑着战马几近占领了小树丛的周边阵地。 仓惶向前逃窜的信长军弓箭队,在骑着战马的岩仓城骑兵队看来,简直就是一支松散的败军。 “闻名尾张的信长军,实力也不过如此吗?”贞夫嗤笑道,“我还真是好奇信长那厮看到这副场面,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敌军骑兵队全员士气此时着实高涨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个个都在志得意满地纵马狂追。 然而在千变万化的战场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往往一个反杀,就能导致战果直接逆转! 敌军骑兵队满心要全歼一溃而散的信长军弓箭队,自然完全无暇顾及周边潜伏的动静。 权六就在此时突然率军从侧翼杀出! 敌军整支骑兵队里,从主将贞夫到每一位骑兵,没有一个人预料到会遭遇此等突袭。 因此他们在防守和应对上也缺乏相应的举措和安排! 权六这支从森林深处突然冲出的军队,带着蛰伏已久的满腔豪情和彪悍战意,如同怒涛般从侧翼径直将敌军骑兵队杀了个措手不及。 在信长拟定的战略里,权六率领的这支突袭大军全部由长枪手组成。 长枪是以刺为主的兵器,其长而锋利、使用灵便,兼具极强的杀伤力与防御力。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枪在防御力上明显要高于近身的短兵器,而它凭着枪杆的特有长度,又能在远距离外将敌人一击毙命! 信长军恰恰正是凭籍长枪的长度和战斗力,在与敌军骑兵队的对决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 当敌军的骑兵们察觉到正在遭受来自侧面的攻击时,信长军的长枪已然捅入了他们的身体。 不少骑兵们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纷纷从坐骑上一头裁倒在地! 由于早就筹备已久,原本就身手矫健的长枪手们在战斗表现上就更是挥洒自如。 当中有人攻击战马、有人直接向坐骑上的骑兵们发动进攻,而每一次出手都几乎不会落空。 但见受伤的战马发出阵阵惊啼后失措地蹬起前腿,从而将背上的骑兵给远远地甩了出去。 这些被摔得半死的骑兵还来不及爬起,锋利无比的枪头就对准他们的身体无情地刺了进去。 这场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袭,直接将敌军骑兵队杀了个措手不及。 而原先被追杀得四处溃散的那些弓箭手们,此时也突然迅速在形势已完全逆转的战场上集结。 如此一来,敌军骑兵队非但要承受长枪手们一波比一波更加凌厉的强悍进击,更要提防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朝着自己疾速射来的箭矢。 左右受敌的弱势处境,让他们越发无法及时组织防御。 于是敌军的骑兵们只能在战马上被动地挥动打刀,试图以此对抗这一波波的猛烈进攻。 直到这时,贞夫才发觉自己中了信长设下的圈套。 那些先前被他们杀得四散奔逃的弓箭手们,此刻所展现的战斗力和之前截然不同! 他们正是为了将敌军引到这处埋伏的地方来,才故意在之前的交战中表现得不堪一击! 每个弓箭手,都始终保持着冷静与冷酷并行的战斗风范。 他们手中的箭但凡离弦,就必定箭无虚发,这也导致敌军骑兵队越发地惊慌失措。 弓箭手与长枪手的紧密配合,如龙腾虎跃般穿透了敌军防线,他们强大的战斗能量更让敌军惶恐不已! 在两队联手的气势如虹之下,敌军的死亡人数逐渐增多,而信长军则像一股汹涌洪流,不断创下屡次突破敌军防线的战绩! “把这些谋逆者全部斩杀,一个都不能放过!”权六抡着长枪豪迈喊道。 持续捅杀了两名敌方骑兵后,他将目标锁定了领军大将贞夫,并朝着对方步步紧逼了过去。 这是他归顺信长后率军出征的第一场战役。 权六此时已经率军从侧翼冲破了敌军防线、还杀得对方引以为豪的骑兵队纷纷饮恨九泉。 现在他只想再取下贞夫首级,如此便能带着显赫战绩去见信长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 正当他向贞夫全速逼近时,藤吉郎却在这时如猎豹般朝着贞夫狂奔而去。 这名半途杀出的程咬金,着实极度出乎权六意料。 坏了! 他在心中懊恼地喊了一声。 权六深知:就算他现在立马拔腿狂奔,也赶不及在藤吉郎之前将贞夫给一枪捅死了! 因为仅从和贞夫的距离上,藤吉郎就完全抢占了先机。 从树丛中窜出来的藤吉郎,就像一只猎豹般紧盯着贞夫疾速地奔驰着。 他手中的长枪明显处在蓄势待发的状态,似乎随时都会对准贞夫被投掷出去。 贞夫终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异常声响,他迅速扯动缰绳,想驱动战马及时转身向后方看去。 就当战马在贞夫指挥下向后方转身之时,藤吉郎投出的长枪在风中呼啸而过,径直往前方划出了一道奇美的弧线。 贞夫还没反应过来,这把长枪已挟着锐不可挡之势贯穿了他的胸膛。 长枪捅入声与血液喷溅声混合在一起,成为他临终前听到的最残酷音符。 贞夫的下巴瞬间缩紧,从战马上一头裁倒在地。 权六眼睁睁地看着藤吉郎继续疾奔到贞夫的尸体旁,然后抽出作为副武器携带的胁差,利落地一刀斩下对方首级。 当他将贞夫首级拎在手里时,可说是整个眉眼都随之舒展开来,一双眼睛更是几近眯成一条缝般地开心笑了起来。 虽然权六没能听到藤吉郎的笑声,但光从对方的表情来判断,可想而知他一定笑得豪爽非常。 难怪丹羽会对他如此抗拒…… 这个野心勃勃的步兵,绝对不是等闲人物,今后绝对不能对此人掉以轻心! ——这是权六在目睹了藤吉郎抛出长枪、捅杀贞夫的整个过程后,内心滋生的最大念头。 随着信长军的长枪队与弓箭队携手出击,他们所爆发的超强战斗力让敌军再也没有招架之力。 长枪与箭矢在战场上相互辉映。 信长军士兵的每一次进攻都能爆发出破石飞尘的气势,不断将敌兵轻易地射杀或捅杀在脚下。 整个战况的优势,完全被转移到了信长军一边。 在近乎横扫全场之后,他们没有任何悬念地迎来了胜利的喜悦。 这个喜讯被侦信兵以最快速度,禀告给了在后方军营把控全局的信长。 “是吗?敌军在这一战里伤亡了近六百人吗?也就是说我们赢了?” 毕竟一切都严格遵循着信长的战略来布局和稳步推进,因此对于这个战果,他并不感到意外。 身后的小侍从适时地送上竹筒,信长接过竹筒正准备要喝里面的水,此时藤吉郎那兴奋欢喜的声音忽而从远处传了过来。 “主公!主公!”他像孩子一样亢奋地呐喊着。 拔足狂奔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呐喊,一同清晰地传进了信长的耳道。 “这猴子……” 信长戚了戚眉宇,还是仰头将竹筒里的清水倒入喉咙。 他才刚将嘴角的一抹水迹抹去,藤吉郎就一路疾奔着冲到了跟前。 “你这是在做什么?!”小侍从斥责道,“在主公面前怎么如此不知分寸?” 然而现在的藤吉郎从脑海到心扉,明显都沉浸在大战告捷的喜悦当中。 面对小侍从的训斥,这家伙只是咧开嘴笑着解释: “嘿嘿,是我太莽撞了,因为实在有迫不及待要拿来和主公一同分享的东西!” “罢了。” 信长扬手阻止了小侍从的继续责难,充满兴趣地望向藤吉郎。 “呃,你到底收获了什么东西,这么急着要赶过来和我分享?” “主公,我斩下了敌军大将佐藤贞夫的首级!” 藤吉郎双膝着地跪了下来,掩饰不住满眼喜悦之色地用双手向信长奉上了亲手斩下的首级。 他现在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像极了一个考取了好成绩后、便忙不迭向恩师邀功的小孩子! 看着对方那雀跃欢欣的模样,连信长也不由得被深深地感染了,心情也变得更加明朗起来。 “是吗?” 信长低下头,仔细端详着那怒容残留的首级。 “看来佐藤贞夫在临死前很不甘心啊,还留下了这么狰狞的表情。” “主公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战略,他再不甘心也没有用!反正叛军再怎么作乱也一样会输!” 藤吉郎雄纠纠、气昂昂地大声回应,他骄傲的神色给信长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个貌不惊人、身材矮小的猴子,身体里却蕴含着极其惊人的战斗能量。 但最让信长觉得特别的是,藤吉郎总会在他面前不加掩饰地流露出自己的野心勃勃。 那是一种对他全身心交付的信赖,因为信赖,所以才会对他毫不设防。 从藤吉郎身上,信长非常贴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而他显然也很享受这段特别的君臣关系。 “这种奉承话就没必要说了。”信长扫了他一眼,“不过猴子,你确实很有天赋、也很有能力。” “像你这样的人,在织田家是绝对不能被埋没的。” 信长说到这里,恶作剧式地刻意停顿了一下,津津有味地端详着藤吉郎那引颈以待的模样。 “所以从今天起,你将被晋升为步兵三组的组长。” “猴子,你可要继续保持这股势头好好干啊!” 信长进行这份升职宣布时,权六、森可成、利家、丹羽等一众家臣刚好风尘仆仆地结伴赶来复命,因此恰巧将藤吉郎获得晋升的事给听得明明白白。 在此战立下大功的丹羽、森可成和权六当场就不约而同地沉下了脸,三人在眼神里更是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对藤吉郎的敌意和排斥。 “你们都听到了吧?猴子从今天开始终于不再只是个步兵,而成为统领三组全员的组长了。” 信长爽朗地笑着看向家臣们,目光逐一从他们脸上掠过。 “这也是我今后要大力推行的用人之道。” “我要让全天下知道:无论出身和过去,但凡有才华和能力,就能在我信长这里获得重用!” “比如猴子这样朝着目标勇往直前的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是信长第一次当着家臣们面前,赞扬并肯定了藤吉郎的努力和付出。 他的举动甚至远远超出了对方的期望和预料。 “主公……” 欲言又止的藤吉郎,此刻已感动得潸然泪下,不时难为情地抬起手背拭去眼角涌出的泪水。 “是!实在是可喜可贺!” 权六勉强笑道,眼睑和眉毛都由于不甘心和愤怒而微微颤动着。 “猴子确实很擅长把握时机,末将对此已经有很深刻的体会,今后一定得向他好好学习才行。” 相对权六的意有所指,丹羽对藤吉郎的反感之情则是完全毕露无遗。 他双唇紧闭不语,眼神透露出一股浓郁的厌恶情绪,身体还略微向与藤吉郎相反的方向倾斜。 丹羽从表情到肢体语言都在充分表露出对藤吉郎的排斥和厌恶,自然也引起了利家注意。 于是利家决定要为被大家孤立的藤吉郎做些什么才行。 “猴子,恭喜你了!” 在一众家臣当中,利家率先站了出来,向藤吉郎表示祝贺。 利家的突然之举让同侪们大跌眼镜,他却无视其它人那愕然与不满的眼神,满脸欣喜地朝着藤吉郎走了过去,还亲昵地握拳抡向他的胳膊。 “你不但得到了主公的夸奖,还晋升为步兵三组的组长,以后可要再接再励啊!” “谢谢你,利家大人。”藤吉郎一个劲地拼命点头,又憨憨地摸着后脑勺张开大嘴笑了起来。 这场战役作为信长对岩仓城小试牛刀的尝试,最后以压倒性的胜利拉下帷幕。 凯旋回到清洲城后,信长刚踏入城主府邸,就兴冲冲地径直去了浓姬的居所。 他简直按捺不住想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是吗?岩仓城伤亡了近六百兵力啊。”浓姬眼睛一亮,随即甜美地笑了起来,“恭喜大人了!这也意味着我们在今后必定能拿下此城。” “阿浓你也这么想吗?” 信长愉快地拿起酒盏,将盏里的清酒痛快地一饮而尽。 “只要再拿下岩仓城,那么尾张就将在我手上正式实现统一,这可是父亲终其一生也想实现的夙愿啊!” “这么重大的事,你不去告诉吉乃吗?” “告诉吉乃吗?”信长哑然失笑,“我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到任何关于政务和战争的事。” “呃,为什么?” “阿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确实不明白,难道现在我连发问的资格也没有了么?” 信长轻轻叹了口气。 纵使他离统一尾张只隔了一步之遥,但在面对女人的复杂心思时,却依然觉得棘手无比。 “‘知我者,莫如阿浓也!’这句话我说过很多遍了,你还记得吧?” “有很多话我只能对你说,毕竟只有你才懂得我内心的所思所想……也因为放眼整个尾张,能和我思维同频的女人也就只有阿浓你而已。” “这些话还用得着我说出来么?阿浓,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更清楚才对。” 他纵然知道她在吃味,却每每拿她没辄,只好陪着笑脸认真地向她解释了一遍。 “大人,你又在那里理所当然了。”浓姬扫了他一眼后,故意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清楚你的所思所想?” 话虽如此,但她嘴角却浮现出发自内心的喜悦笑意,瞳孔也因此变得更加明亮,仿佛在传递着她内心的快乐和欢欣。 “那个……” “嗯?” “你一定会武运昌隆的……我是说在接下来与岩仓城的交战里,你一定会继续获胜的。” “是吗?”信长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不禁会心而笑,“你这么认为啊。” 他捧着酒盏,悄然朝着浓姬这边挪了过来,紧紧贴着她的身体。 “承蒙阿浓吉言,我相信自己一定会武运昌隆,毕竟你以前的预测从来就没有失效过!” 这既是恭维,也是他的心里话。 他对她的才华和能力,一直是发自内心的赞赏不已,这点浓姬在心里也非常清楚。 “和不同女人相处久了,大人你在甜言蜜语方面倒是长进了不少。” 用这句话亏了信长一把后,浓姬也探身拿起酒盏,浅浅抿了一口舒爽细致的清酒。 凉爽的风朝他们迎面吹来,拂动信长的发丝,也摇曳了浓姬的裙角,两人相互依偎着举盏共饮的身影,在阳光流窜的大厅里被拉得很长。 同年七月十二日,信长再度举兵北上浮野原。 这次他征集了其它亲族城主的兵力,使大军阵容达到恢宏的三千人。 虽然对取胜并无自信,但岩仓城仍然派出了绝大多数兵力,在浮野原迎战信长的三千大军! 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两军都将生死置诸度外地舍命搏杀,一场烽烟四起的激战随之而起。 双方将士均以最快的速度出手,力图将对手置于死地。 长枪、打刀、弓箭等武器在战场上交错,不时有自我激励式的呐喊在整片平原上空回荡! 我修改了这本书的简介文案,和大家分享下—— 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彻底征服日本的男人。 织田信长,在战国时代令群雄闻风丧胆的超级大魔王, 他迎娶敌国的恶女公主浓姬,夫妻携手共同夺取天下! 从奇袭今川义元开始,他开挂般横扫各国强敌, 硬撼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粉碎武田赤备骑兵队不败神话, 击溃浅井长政与朝仓义景联军,挥剑直指本愿寺僧王显如, 流放将军足利义昭,亲手终结237年历史的室町幕府! 他鼓励德川家康收复三河,将丰臣秀吉扶上大名之位, 以横扫千军的气势,让日本六十六国武士都乖乖臣服, 无论来犯之敌是谁,他都铁定挥刀将对方斩成碎片! 本书又名《信长:征服日本的男人》、《天下布武:信长的野望!》、《日本史上最强恶男》。 该努力的都努力的,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能否有起色就看天意和运势了。 谢谢朋友们的订阅和投票,有空的话给我留言唠嗑一下作品吧。~~ 今天我码完存稿,也要继续去健身。 第70话︱信长终于统一尾张(后篇) 第70章 第70话︱信长终于统一尾张(后篇) 信长在这场战役里再度亲自率军上阵杀敌,骑着战马便向敌军的阵地直冲而去。 他依然如当年般英勇无畏,在战场上也绝不留情。 他的身先士卒,仍旧是将士们的精神灯塔,鼓舞并鞭策着他们如浪涛一般向着敌军竞相涌去。 目前全国境内还在负隅顽抗的不稳定因素,就只剩下岩仓城了。 但凡拿下此城,信长统一尾张的长久夙愿就将正式实现。 他始终铭记父亲信秀的未竟之梦、师傅政秀的殷切期许,亦明白自己肩上背负着家臣的信赖。 一股坚定的力量,霎时从他体内涌出。 他策马飞驰的身影如真龙出海,当逼近敌军阵地时,对方的将领也率着骑兵出阵迎击。 这正契合了信长想籍此战大打一场的愿望。 他猛然抽出菊文宗,刀势如虎纵横,每一刀都将多年来的剑道修为给发挥得淋漓尽致。 刀刃带着遽风般的力量,他先以一记上撩拦下敌将的下劈,旋即灵活地卸力往右侧扫去。 但见刀光一闪,敌将喉咙已从右至左被割开。 对另一名特意绕到他身后发动偷袭的敌将,信长权当作毫无察觉地坐在马背上巍然不动。 当敌将扬起打刀准备给他一记劈击时,信长攥着刀柄突然往背后迅疾来了一记后捅。 只一刀,就捅穿了对方的心脏。 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上了信长的后背,直到敌将从马背上跌落,他都没有回头去看对方一眼。 亲眼领略到主君在战场上如此骁勇善战,大大鼓舞了信长军的全员军心,他们呐喊着一拥而上,与敌方鏖战到了一起! “败兵之勇,何足为惧!”信长举刀狂吼道,“给我取下这些叛贼的性命,拿着你们的战绩来建功立业!” 菊文宗在他手中舞动,刀势连绵不断,刀锋快速且精确地划破空气,直看得敌军瞠目结舌。 夹着气场全开的王者气势,信长在浮野原战场上近乎无人能敌! 但凡菊文宗所过之处皆血肉飞溅,有敌兵被拦腰斩成两段、有敌兵被斩下首级…… 信长的刀法如同划破天际的疾风,远远超出了敌军的想象。 在一片刀光剑影间,信长纵情策马横冲直撞,菊文宗不时削斩而下,轻松就突破了敌军防线。 霸王之气从他身上充分焕发。 他舞动的菊文宗,在空气中更是激起一阵阵剑气的涟漪,让敌军不敢轻易接近! 另一端,在这场第二度攻打岩仓城的战场上,还发生了弓箭对决火枪的奇异场面—— 在杀声震天的血腥战场上,藤吉郎带着麾下的步兵三组从浮野原一路追击敌方败兵到旁边的慕原村,却不想竟遭遇了岩仓城的第一神箭手林正广。 最先认出林正广的是藤吉郎。 他看到对方后立即端起火枪,而林正广也在同一时间拉弓引箭,空气里一时弥漫着非要拼出你死我活的紧张杀机。 这亦等同于一场子弹和箭矢的对决,拼的就是哪种武器速度更快、杀伤力更加致命! 当藤吉郎扣动扳机时,林正广手中的箭也已离弦! 箭头锋利如刃,沿途发出嗖嗖之声,凝聚着岩仓城第一神箭手的巨大能量,而林正广正是将所有意念都倾注在它的攻击目标里。 那种速度和力量,依然超出了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的藤吉郎想象。 他自认身手敏捷且反应极快,但就在他疾速闪身躲避时,这支快如闪电的箭矢仍然刺入了他的左腕。 “好快的箭。”藤吉郎面露惊诧。 若他闪躲得稍微慢上那么一点,那这支箭刺入的恐怕就不是左腕,而是他身体里其它更致命的部位了。 但比起还能籍着武道修为和灵敏反应稍微避开的箭矢,子弹的穿透力与射击速度明显还要可怕得多! 恐怕放眼日本六十六国,都没有一名英杰能够躲过它的杀伤力。 即使身为神箭手的林正广也不例外。 藤吉郎只开了一枪,就击倒了声名远扬的林正广,对方整个身体随即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 “藤吉郎大人,你的手腕!”有名步兵担心地嚷出声来,关切地望向他鲜血汩汩直流的伤口。 “这算得上什么?” 藤吉郎毫无所谓地大手一挥,便兴冲冲地朝着被一枪击倒的林正广走了过去。 他的心情轻快得就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 “不错嘛!没想到在追击敌兵的半途上还能收获‘岩仓城第一神箭手’这么一位名将,主公看到他的首级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一想到能将林正广的首级献给信长,藤吉郎在高涨的情绪下便浑然忘却了伤口的疼痛。 他索性一把拔出箭矢并信手抛掉,继续兴冲冲地赶到林正广的尸体旁边,抽出打刀准备割下对方首级。 意外就发生在他弯下腰来的那一瞬间。 伪装成被一枪毙命的林正广,忽然睁眼朝着藤吉郎反手一刀砍来,他下意识地急忙侧身避开。 即使侥幸避开这突然一击,藤吉郎还能感受到刀锋的阵阵威势。 刀锋虽然没能切入他的身体,却在他身旁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他可以想见这一刀若是切入自己身体,将会造成怎样的一种可怕后果。 光是短暂一想,藤吉郎便感觉全身筋骨都已紧绷到极限。 虽然避开了刀锋,但那种紧迫感却火速在他全身蔓延开来,并促使他本能地作出更加凌厉与猛烈的反击! 那是倾注了藤吉郎所有真实感情的反击,里面蕴含着他对名利最真实的渴望和期盼! 在欲望的强烈驱动下,他这刀贲发出震人心魄的极致威力,对林正广完全实现了一击必杀! 对方连惨叫的机会也没有,就被真正地夺去了生命,倒在地上断气而亡。 “这回你可真是死了吧?”藤吉郎瞪着林正广的尸体道。 为了防止意外再次发生,他又往尸体上补了三刀,然后才割下了对方首级。 “主公,我取得了敌方第一神箭手的首级喔!” 他拎着首级兴奋地自语道。 “您那边应该也很顺利吧?猴子我实在迫不及待想见到您了!” 此时的藤吉郎,全然没了将林正广一刀毙命的狠辣决绝,反倒多了那么几分少年般的纯真。 他是发自内心地崇拜和喜欢信长,也是发自内心地想得到这名主君的更多鼓励和肯定。 这种如同小孩子般想要赢得更多关注和认同的心理,连精通世故、擅于感染并赢取人心的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针对岩仓城所发动的第二度进击战,随着几度交锋下来,便让敌军损失了一千兵力,将他们打得全部仓惶退回城中。 岩仓城总共三千兵力,经过这两次浮野原合战被消耗了大半,俨然已经元气大伤了! 但出乎所有家臣们预料的是,信长并没有趁势下令攻破岩仓城,反而决定凯旋而归。 “主公,这是为什么?” 利家困惑问道。 “明明胜利就在眼前,我们现在撤军不就等于养虎为患吗?为什么不干脆将该城拿下,就此免了后患?” “因为它是尾张境内,最后一座向我们举起叛旗的城池了。”信长摸了摸挺直的鼻梁。 许是对拿下岩仓城已然成竹在胸,他神态非常轻松,讲起战略来还有几分谈笑风生的感觉。 “只要拿下它,我就彻底统一了尾张。” “但在如今这个乱世,如果想要长久地生存下来,就势必不能只顾及眼前!所以我把着眼点放在完全断绝其它城主的谋逆念头上。” “我要让他们充分领略到:在尾张不忠不义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生不如死?试图举兵作乱,又会被我怎样的无情辗压?” “而气数已尽的岩仓城,就是被拿来警诫他们的最好示范!” “所以我会给岩仓城一段苟延残喘的时间,让全尾张的城主们都睁大眼睛看看:就算他们有充裕的时间谋划,在我面前最终还是不堪一击!” 他顿了一下,在家臣们面前露出招牌式的歪嘴坏笑,继而为这段战略阐释进行最后的总结。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杜绝所有对领主之位的觊觎之心!尾张今后才会安泰!” 再度被信长这番阐释开拓了视野和思维的家臣们,悉数听得心服口服。 利家更为此露出获益匪浅的表情。 他随着信长的话不断点头,在看向信长的眼神里,亦流露出更多的仰慕和崇敬之色。 才刚凯旋回到清洲城,信长在沐浴更衣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仍然是直接去了浓姬的居所。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过来找她。 在他赢得第二场进击战后,收到消息的她就即刻吩咐寄天晴让御膳房开始准备酒和饭菜。 一切都是掐准了时间进行,甚至连他什么时候会过来找她,这些都被浓姬预判得非常清楚。 当信长兴冲冲跨进大厅,迎接他的是在桌案上摆盘优美的饭菜和美酒,全都保存着余温,因此鲜美非常。 “阿浓,我们又打了胜仗!”信长洪声宣布道。 他想向浓姬展示功绩的心情,其实和藤吉郎想向他邀功的心理非常接近,都受到想赢得自己最重视和在乎之人认同的这一愿望驱动。 “恭喜大人!” 浓姬浅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抬起头端详着他那张意气风发的脸。 “我没说错吧?你的武运昌隆已是锐不可挡,对这一仗的结果我毫不意外。” “是吗?” 信长低下头来,迎向她那双楚楚动人的剪水双瞳,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 打了胜仗的归来途中,其实信长在心里堆了很多话想和她说,然而在见面后仅凭着这段对视,他忽地又觉得其实根本不用说上那么多。 是啊。 有时候即使不言语,即使心声偶尔不表达,在彼此的心里亦都能明了对方的想法和感受。 这些经受了岁月磨砺及考验的默契和心有灵犀,远胜于千言万语。 美浓国·稻叶山城·领主府邸·千叠台·黑书院 稻叶山城是座由山底至山顶盘山而建的城池,领主起居的千叠台则处于整座山城顶部。 在各个不同功能的房间里,黑书院无疑坐拥着最好的景观视野,义龙闲暇时最喜欢呆在这里。 现在他正惬意地拿着酒盏,倚在扶几上聆听从京都归来的使者禀报着在上京期间的见闻。 “小人向将军义辉大人转达了主公的问候、也奉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将军大人显然很是欢喜,还说了期待与您在京都相会。” “是吗?辛苦了。我们要继续保持和将军大人的密切联系,钱财方面不用担心,我会给予最大的支持。” 义龙显然对使者的公关结果很是满意。 他不时将甘冽的清酒往嘴里送去,眼里在蕴满笑意的同时,却也折射出了锐利的锋芒。 当信长为统一尾张来回征战之际,义龙已将美浓国治理得颇有建树。 他在经济和商业领域的头脑,丝毫不逊色于卖油商人出身的道三,更极具前瞻性地在美浓推行了“贯高制”的土地改革。 义龙在他独创的“贯高制”决策里,将土地收入由粮食转成以“贯”为单位的金钱进行计量。 他不但对美浓国内的土地进行重新测算,还大刀阔斧地推动了重新分配的举措,并随之向全国发布土地拥有权的证书。 义龙这一史无前例的改革方针,使国内大小豪族均为之心悦诚服,极为巧妙地收服了人心。 此外,他还趁势废除道三时期践行的“领主一元化”基轴,创立了“重臣合议制”的朝野体系,赋予地方豪族更多的权利。 如果说“领主一元化”的核心在于将权利都集中到领主一人手上,那么“重臣合议制”的特点就在于将权利更均等地平分到重臣们手里。 但凡国内大事,从此均需经过重臣们在集体讨论后再作出最后定夺,可谓是时代性的创举。 美浓因此完成了令邻国讶异的转型,义龙也顺势转变为集结了地方豪族势力的战国领主! 在此期间,他还不断向远在京都的将军足利义辉派出使者,加强双方之间的互动。 义辉身为室町幕府的第十三代征夷大将军,虽然已近乎丧失了实权和兵力,然而作为幕府门面的威信尚在,政事手腕也极为高明。 两人都有想从对方身上得到的东西。 义辉想从义龙身上得到金钱和兵力方面的支持,而义龙作为美浓之主也想获取官位上的认可。 另一方面,义龙生母深芳野的父亲乃是丹后国的守护一色义清,属于室町幕府的名门,他便在这上面动起了心思。 为了避开杀父恶名,义龙毅然舍弃了“斋藤”的原姓,将姓氏改成了外公家的“一色”,自称一色义龙。 他的这一举动讨得了远在京都的义辉欢心,被对方视为同族的远方领主,同时他在美浓的军事实力也获得了义辉的认可。 在义辉的大力推动下,他还被朝廷册封为正五位官职——下治部大辅,使东海道的其它领主纷纷为此刮目相看。 当义龙在政事领域突飞猛进之际,信长对岩仓城施以的羞辱和惩罚仍在持续进行。 他切断了岩仓城的粮道进出口,让城内将士饿得饥肠辘辘、忍不住出城进击后,又派出亲信家臣担任大将把敌军打得溃不成军地退回城内。 有时候他会派出军队围城,然后让士兵擂起战鼓,以轰轰战鼓声来羞辱躲藏在城内的志安。 信长对岩仓城别有深意的惩罚,很快就立竿见影地收到了效果。 那些曾试图对他举起叛旗的城主,纷纷主动将嫡子送到清洲城作为人质,以此表达自己对信长的忠诚之心。 放眼尾张全境,除了正自尝苦果而悔恨不迭的志安以外,没有任何一名城主或豪族敢于再对信长滋生叛心。 亲自推动了这股人心归顺大势的信长,眼看自己制定的目标已经实现,终于决定收复岩仓城。 永?一年(即公元1559年)三月,信长第三度挥兵浮野原,这一次加上从全国各城汇集的兵力,信长全军阵容超过了三千五百人。 而敌军方面仅有一千五百人,无论从战力到数量都完全被信长军给牢牢压制。 在这具有代表性的一战里,信长仍然亲自冲在最前线,用自己双手写下尾张历史的转捩点。 每当他挥舞菊文宗,就必定有一个个敌人跌落马背。 他的手臂宛若铁铸一般,总能让手上的菊文宗焕发出无穷的力量。 信长不停地冲击着敌军阵营,整片浮野原都被他的威力笼罩,他每一次挥刀斩下,都会让敌军往后退缩一步。 “这是最后的战役了!”信长策马高喊道,“从此尾张国内将不再有战火!” “所以大家务必要为这片家园、要为家人、要为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倾力而战!我们要让这帮叛贼知道与全境为敌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他的声音震荡着整片浮野原,话语里传递出来的信念和力量,让整个战场都为之沸腾! 士气大振的信长军爆发出了更强大的战斗力,几乎没给敌军任何反击的机会,他们很快就将对方杀得丢盔弃甲。 敌军的尸体和散落的武器遍布整个战场,而这些死去的敌人正是信长军全员坚守信仰的证明。 尽管义龙从美浓国派出三百名精锐武士助阵,岩仓军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浮野原上以全灭收场。 当岩仓城的城门被攻破,信长率领家臣们气宇轩昂地踏入城主府邸,随后他的两名近卫在一间柴火房发现了藏在里面的志安。 他被拖到已然占据了正殿的信长面前,随即以投敌叛国的罪名被判处绞刑。 听到这个宣判的志安两腿发软地瘫倒在地,哀声连连地不断向信长求饶,然而信长却懒得再多看他一眼,下令近卫将他拖出去立刻执行。 具有一百三十七年历史的岩仓城,终于落到了信长手中。 从此,尾张上下八郡均全数在信长脚下臣服,他所统一的不只领土,更在于彻底征服了人心! 班师回朝的那一天,清洲城内全民狂欢,整座城主府邸更是张灯结彩、大兴宴席。 信长派人给吉乃送去最精致的料理和美酒,但能作为女主人一同出席宴会的仍然只有浓姬。 这也是他继位以来,在家臣们面前最为放松和肆意的一次。 嫌小侍从们跳舞不尽兴,信长还拉上自幼一同长大的三位亲信家臣,让利家敲鼓、恒兴弹琴、丹羽吹笛,而他自己则当众高歌信秀曾唱过的那首《沧海一声笑》。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浓姬神色专注地看着纵情高歌的他,完全沉浸在他的歌声里。 这个杀伐果决、霸气睿智的恶男,此刻在她眼里竟和当年那个狂放不羁的少年身影相互重叠。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藤吉郎无比崇拜地用心聆听着这豪迈的歌声。 他终于获得出席宴会的资格,能置身在这清一色出身豪族或名门的家臣当中,让他产生了一种犹如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而使他能跨越这道由时代本身所建立的阶级藩篱的贵人,正是现在当众敞怀高歌的信长。 对藤吉郎来说,这是他迄今为止听过最有男子气概、最潇洒豪迈的歌声了。 他呆呆地看着信长,甚至不舍得多眨一下眼睛。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每位家臣都被这首歌激起了胸中的豪情万丈,泷川竟下意识地随声轻唱了起来,脸上满是对信长的景仰之情。 这些家臣们是真正发自内心地喜爱并崇拜着信长,这份君臣之间的羁绊,籍着今晚这曲高歌被更加稳固地连接到了一起! 这是二十四岁的信长,人生迄今为止的最高光时刻。 他成为名副其实的尾张之主,而清洲城内的城主府邸,自此也被正式更名为领主府邸。 若说这一年里还有什么能搅动他心神的事,莫过于吉乃身体的每况愈下了。 在生下信长的长女德姬以后,吉乃便由于产后虚弱开始卧床不起,渐成重病难返。 信长为此焦急不已,不仅时常前往探望和陪伴,更命人从各地搜罗泥鳅等珍贵膳食为她进补。 同年,美浓的义龙又升任为室町幕府的最高职位——相伴众。 相伴众是随将军出访或接待其它领主的要职,其地位在幕府内仅次于辅佐将军进行管理、并有权利支配领地的管领。 这也意味着,尾张真龙与美浓毒龙的对决,将会在更错综复杂的形势下产生更强烈的碰撞! —————————————————————————————————————— 卷一《尾张史上最强恶男》完结,卷二《迈向天下霸主之路》即将粉墨登场! 今天是母亲节。 老实说,我还是在邻居提醒下,才想起今天是母亲节。 一大早和妈妈喝完早茶后,就急匆匆赶回家码存稿。 因为还没护肤,回家到先护肤、然后冲了安神的茶水,接着坐在电脑桌前开始码字。 目前为止码到了两千字。 中午准备和妈妈一块出去吃饭,团了份椰子鸡火锅,写完“作家的话”后就出门。 连载数据低迷当然会影响情绪,但写好故事、想每天经营好连载的心情并不会因此产生改变。 既然要写就要把故事写好。 起码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最大努力把故事写好。 我是这样想的。 更完今天,卷一的篇幅就结束了,明天起更新的就是卷二篇幅了。 卷二的情节按目前的存稿来看,在故事进度方面会比卷一更快一些。 谢谢大家陪伴下渡过的这七十天,我会努力。 发完更新,和妈妈出门吃椰子鸡火锅去了。 祝大家的妈妈母亲节快乐! 卷一小结︱我和信长之间 第71章 卷一小结︱我和信长之间 以七十章、四十万六千七百字的篇幅,我完成了这部小说的卷一连载。 在连载期间承受了很大压力,看着低迷的数据几度欲哭无泪,可以说是有苦自己知。 期间也想过要切文,但实在舍不得这个自己一心想说的故事,于是又回来重新继续更新。 能写到卷一完篇,首先要感谢我的责编茶茶。 是她签下了这部小说、安排了首轮试水推,也是她在小说满三十万字以后帮我开通了vip收费功能。 然后我要谢谢自己这群读者们,虽然人数很少,却是我创作这部小说过程中的微光,照亮着我灰暗焦虑的心。 老实说,没人愿意将这么大的精力放在一本扑街作品上,我会写这个故事是对它充满了信心。 我当时在进行资料搜集和整理时,觉得《信长的野望》这个故事在中国那么有名,因此会有一个基本的读者盘。 而且先前也有漱梦实先生的两本江户时代剑豪作品珠玉在前,所以我想着这次或许能脱颖而出也不一定。 然而我万万没料到,居然会有很多人以“不是穿越、不是重生、没有系统”为理由拒绝读这本书,要早知如此我一定不会写这个故事。 但创作过程确实很爽。 从内投样稿开始就已经写得很顺利,第一章我不知不觉间就写了六千多字,远远超出自己原先预定的两千字。 另外就是,在创作过程里,我发现这个故事有着它自己的想法,然后不断地改变着我原先的设定。 我之前没想过浓姬在这个故事里会有这么多的戏份,但她从登场开始就很抢戏、很耀眼,之后在和信长的相处及互动里,更让我充分领略到恶女的魅力。 这让我意识到:唯有这种等级的女人,才能与信长势均力敌,也才能辅佐信长夺取天下。 而信长这样杀伐果决、霸气不羁的男主角,则是我漫长的创作与创意生涯里,第一次刻画的恶男类型。 他不只武道修为很深、剑法高强,而且很有手腕和谋略,会常给敌人布局下套。 这样的男主角,让身为作者的我觉得很是新颖,于是在创作过程里,我也越来越爱上了他。 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让更多人看到这个故事有多么精彩,这是我的失败,在此我要向自己、向这个故事里的角色们、向支持我的读者道歉。 除了信长和浓姬以外,目前卷一我比较喜欢的角色还有藤吉郎。 他虽然其貌不扬,但很勇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言行举止也非常有感染力,在信长面前勇于敞开心扉做自己这一点,也很让我赞赏。 这个故事,其实也可以看成“信长和其它男人的故事”。 男性角色在这个故事里占据了压倒性的篇幅,我相当细致地书写了信长是怎样和男人交战对决、怎样管理和发掘男人的过程。 如果用影视名词来形容,这个故事就是十足的男人戏了。 这么好的作品,如果能被更多人看见就好了。 但如果数据一直这么低迷,我也不后悔写过这个故事。 毕竟在创作过程里,我是真的感到很爽。 那么读者朋友们,我们在卷二《迈向天下霸主之路》再见! 第71话︱信长将利家逐出织田家 第72章 第71话︱信长将利家逐出织田家 风轻轻溜过庭院,伴随着清脆的鸟啼声,一片粉嫩花瓣在微风中轻扬。 走廊上端悬挂的风铃也随之发出清脆声响,听起来甚是悦耳。 阳光从鸟居窗和廊道窜进大厅,让整个空间充满了一种明媚的舒爽感。 浓姬刚泡好茶,执着茶壶正往信长跟前的茶碗添上茶水。 茗香在大厅里四处飘散,可向来好茶的信长仍陷于若有所思的状态里,他今天的心思显然不在品茗上。 “大人还在为义龙上京的事情介意么?”冰雪聪明的浓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烦恼。 “嗯,那家伙可是获封为室町幕府的最高职位——相伴众啊,没想到他竟把手伸到京都去了。” 信长坦率承认,才端起茶碗浅啜了一口,又心情欠佳地把它给放了下来。 “阿浓,是我目光短浅了。” “大人何出此言?” “不是吗?”信长感慨道,“先前一直专注在统一尾张全境的布局上,压根就没动过将势力延伸到京都的这种念头。” “这样呀。”浓姬吃吃笑道,“那么大人现在是感到懊悔了吗?” 她表情轻松,眉梢微微上扬、略显娇俏和愉悦,神情里充分流露出拿他打趣的意味。 她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他的女人,她非但知道怎么帮助他,更清楚有效开解他的方法。 被她这么一亏,他心头的烦闷果然当即一扫而空,眯着眼睛豪爽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先前的确是有那么一点懊恼!但被你这么一说,又觉得与其让自己不高兴,还不如马上把想法付诸行动来得痛快!” “呃?”浓姬眼波流动,特意用了明知故问的谈话小技巧,“那大人是不甘落于人后,也准备展开上京的筹划了?” “没错!我要上京!”信长朗声回应。 将目标明确化以后,他霎时把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将所有心思和精力都投注到新目标上了。 信长就是这样,从不被过去束缚、永远着眼于每一个当下,而今他又重新焕发出蓬勃的斗志。 浓姬津津有味地端详着他斗志十足的脸,看着看着,内心一片舒坦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才像是大人你的风格。” 她眨了眨眼睛,捧起茶碗又惬意地喝了一大口茶。 “提到义辉将军,我对他倒是略知一二。” “是吗?”信长感兴趣地探身向前,“你都知道些什么?尽管说来听听!” 浓姬放下茶碗,迎向信长求知欲旺盛的视线,在彼此交错的目光间,她悠然地开了口。 “家父原为京都的油坊商人,在都城拥有很广泛的人脉,因此我多少也能了解到都城从人到事的一些情况。” “义辉将军在东山南禅寺出生,十一岁就从父亲义晴手上继承了将军之位,但命运并没有许给他安定的生活。” “当他就任将军的时候,负责辅佐将军、管理并支配领地的管领——细川晴元的号令已经出不了京都,整个室町幕府都处在内部争权夺利的混乱状态。” “原先是细川家臣的三好长庆、义贤、冬康和一存四兄弟凭借强大军力,一举把持了整个幕政,成为室町幕府的实际掌权者。” “义辉本人,正是在细川与三好两个家族的混战中被拥立上位,从少年时代开始就饱尝了身为傀儡将军的苦楚。” 信长听得格外认真。 从来就不拘小节的他,在聆听过程里甚至不自觉地挺直了腰干、端正了坐姿。 “由于细川与三好两家持续交战,义辉将军不得不随细川晴元四处逃亡。” “从小尝尽逃难之苦的他,拜了着名剑豪上泉信纲为师苦练剑术,被誊为剑豪将军。” “去年五月,他在南近江领主六角义贤的支援下,和细川晴元一起迁往坂本,从居所可以窥见京都,也燃起了他光复室町幕府的决心。” “因为有了六角义贤的支援,义辉将军布阵和三好家族进行了好几场交战,其间胜负各半。” “最后也是在六角义贤的调解下,义辉将军又和三好家族的代表三好长庆达成和解,可现实离他要光复室町幕府的决心还差得很远。” 说到这里,浓姬伸出右手,在信长光滑且富有弹性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 信长并没躲开这个调戏意味深厚的举动,他索性抓住她的手,引着她肆意轻抚起他的脸颊。 信长这个纵容的举动,令浓姬心醉地眯起眼睛,往下讲述的语气也变得浮移了起来。 “直到现在,义辉将军也在不断动用各种力量,号召各位强大的领主上京勤王、共同对抗三好家族。” “所以义龙被任命为相伴众,其实只是体现了义辉将军的笼络手段有多么高明罢了。” “或退一步来说,他最多能顶着这个名号巩固在美浓的权威、骗骗没见过世面的东海道小领主罢了。” “原来如此。”信长感慨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了其它想法。” “怎么说?”浓姬很感兴趣地问。 “就像义辉将军利用义龙一样,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 信长又将她的手拉到嘴边,低下头轻轻吻向她的手背,继而顺势将她拉向自己的怀抱。 被成功挑逗的浓姬,毫无抗拒地倒在他的怀里,马上将脸贴向他的胸膛。 聆听他的心跳,是两人私下的相处中,她最喜欢做的事之一。 “阿浓你刚刚说过,义辉将军不过是个傀儡吧?” “是。” “那就是了。一个傀儡将军,任谁接近并控制了他,就等同于取得了冠冕堂皇地号令天下武士的名义,这是我感兴趣的部分。” “接近……并控制他?”浓姬眼里发出了兴奋的光。 “而且,对于我们这些远离京都的领主来说,缺的恰恰就是被幕府或朝廷认可的名号。” 信长知道她领略到他的意思,歪着嘴巴愉快地坏笑了起来。 “有了幕府授予的名号、或以代表幕府的名号行事,对我们之后在东海道的势力扩张会大有好处,所以我更想接近义辉将军了。” 浓姬认同地点了点头:“嗯,不是为他效忠,而是让他为己所用的话,确实是一招妙棋。” 两人目光相互紧紧缠绕,看着信长那一脸兴味盎然的坏笑,她也吃吃地笑出声来。 大厅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她如出谷黄莺般清脆动听的笑声。 她双手亦如蛇般环上信长脖颈,将他的脖子往下拉去,两人一个脸颊朝上、一个脸庞向下,嘴唇就这样贴在了一起。 她给了他一个热烈且尽兴的吻。 “还真是邪恶而危险的想法啊!”浓姬称赞道,“居然想让将军成为自己的工具人,恐怕也只有大人这样的恶男才会动了这等心思。” “哪里、哪里。”信长谦虚回应,“如果没你这样的恶女,我也不会这么快地领悟到这一点。” “所以我也有功劳了?” “那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尾张的领主夫人没功劳了?” 两人相视而笑。 放肆且纵情的笑声从大厅一直传到庭院,他们也不介意。 对接下来的战略达成一致后,两人都表现出了这段时间罕有的轻松与随性。 这便是恶男和恶女结为夫妻后,在相知相伴方面所能达到的最大默契吧! 一个月后,在清洲城内发生了一件纠纷,很快就闹到了信长面前。 他有位异母弟弟爱智十阿弥,任职负责艺能、茶事和家中杂役职务的同朋众,由于长相漂亮且极为擅长歌艺,甚得他的宠信。 此前十阿弥仗着受宠,经常取笑利家,但都被利家忍耐了下来。 这次两人会爆发剧烈冲突,是因为十阿弥偷了利家时常带在身边的珍贵之物,这次利家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对方给暴揍了一顿。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十阿弥自然不甘心,于是一状告到信长跟前。 考虑到对方是自己的异母弟弟,却被家臣如此痛打一番,信长从政事层面考量,不得不召集了所有重臣,将十阿弥和利家唤到正殿来当面问个究竟。 “是,我确实痛打了他。”利家对此承认得倒是格外干脆,“那是因为他不仅该打、还应当受到重罚!” 向来忠厚憨直的利家,罕有地当众露出满面怒容,连信长也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 “主公,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十阿弥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恳求道。 “我虽是织田家庶子,可也是主公之弟!利家全然不顾您的颜面就对我拳脚相加,试问他到底将臣子对主君的忠义置于何处?” “十阿弥……”信长戚起眉头,甚是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 无论从事理或情感上,他其实更偏向从小随侍在身边、又是文武双全的利家。 但若从政事角度出发的话,他明白又不能完全照着个人情感来管理这个日渐庞大的家臣团体。 十阿弥的话尽管不中听,却切中了当前管理家臣团的核心—— 对尾张这个才刚正式实现全境统一的国家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确立并稳固信长的领主权威,只有这样才能让各大小城主安分守己地臣服。 从这个意义上衡量,利家打的其实不仅止于十阿弥,他打的更是对方所代表的织田家威严。 信长正是基于以上考量,才会特地召开这场家臣会议。 “住口!主公长期以来都以法理治国,你这小人休想仗着身份蒙混过关!”利家斥道。 他攥着拳头的双手青筋毕露,显然被十阿弥气得不轻,一双眼睛更是愤怒得像要喷出火来。 “你偷的是我妻子阿松送给我的珍贵礼物!要知道那个发簪可是我岳父留给她的遗物啊!” “可你不光偷了这个发簪,还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说阿松是个轻佻女子、甚至捏造她对你暗送秋波这种谎言!” “而且你纠缠骚扰阿松的事情,据我所知也不止一、两次了,你要知道普天之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为人夫君的男子能够容忍这种屈辱!” 利家越说,情绪越随之高涨,而且他的语速也变得更快、更激烈了。 然后他将视线转向信长,在这名自己最尊敬的主君面前,“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主公,如果十阿弥只针对我一个人,那他做得再过分,我也就忍了。” “但他现在不光要抵毁阿松,还对她意图不轨,这一点我绝对不能容忍!还请主公还利家我一个公道!” 好一个深爱着妻子的男儿啊! ——信长望着利家会心地想,直到这个时候,他在情感上还是完全偏向利家的。 但身为领主,他必须考虑到更多现实层面上的连带效应。 比如倘若将利家痛打十阿弥的行为合理化,那此后织田家的成员在朝野上就很难再得到尊敬。 而身为织田家的家督,他也会为此招致家族成员的不满和怨怼,被认为一昧偏袒家臣而忽视亲族的尊严和感受。 在尾张才刚实现统一的当下,任何不满和怨怼都可能成为引发新内乱的导火索。 因此身为领主的信长,必须竭尽全力去确保战乱不再发生! 丹羽、泷川、恒兴这些心思缜密、善于观察时局的武将,能清晰地体会到主君信长的心思。 但憨直率性的利家却未曾考虑到这一点。 “十阿弥确实不对。利家,这样吧,我让他当面向阿松道个歉,此事就这样了结吧,好吗?” “那家伙侮辱和调戏阿松,如今只是简单地道个歉就完事了吗?” 利家的面部肌肉突然紧缩,五指紧扣的拳头随之微微颤动了起来,信长敏锐地留意到了这点。 “利家,不然我让十阿弥发誓今后远离阿松,如若再犯定不轻饶,你看这样如何?” 这已经是信长所能想到最为折中的方法了。 既不会引发亲族反感,也能维护利家尊严、更能让阿松从此避开十阿弥的骚扰。 如果十阿弥再不知悔改,那他就能以对方违背主君之令、无视主君威严为理由即刻予以重罚! 可惜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利家,并没有领略到信长的这份用心良苦。 “主公还是存心偏袒了这家伙,是吗?”利家不甘心地喃喃自语道,“这调戏和轻薄了阿松好几次的劣男,难道真的就要逍遥法外?” 利家紧紧咬着嘴唇,将愤慨的视线转向十阿弥,此刻的他满脑子装着的全是阿松的倩影。 阿松还是女童时期,父亲便战死了,在母亲改嫁后,她便被送到姨母长龄院的夫家——前田家所在的荒子城里生活。 在被姨夫前田利昌收为养女后,阿松便在后来的夫君利家陪伴下长大,两人堪称是青梅竹马。 阿松十一岁便出落得楚楚动人,便在当年嫁给利家,从此改名为前田松。 夫妻两人感情甚笃,对于政事和时局均有独到见解的她,更是深受利家的宠爱和尊重。 一想到今后阿松很可能还会继续遭受十阿弥的纠缠和骚扰,护妻心切的利家便无法忍受。 主公终归会因为十阿弥有老主公的血脉,站在亲族角度考量,不得不袒护他犯下的过错。 那么为了能让阿松彻底避免遭受任何伤害的办法,就只有将这个劣男完全从世间抹去! ——被怒火和不忿冲昏头脑的利家,此时萦绕并充斥于脑海里的,全都是这样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胁差,毅然间下了决心,如猛兽般向十阿弥扑了过去。 他手中的胁差也猛然挥出,刀刃劈开空气,带着凛冽的寒意,刹那间破开了十阿弥的喉咙。 当对方喉结的血管被切断的那刻,整个正殿的空气一下子停滞了。 十阿弥双眼圆睁,满脸布满惊恐之色,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倒,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利家!”身为发小的丹羽和恒兴同时失声惊呼,两人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信长看着十阿弥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他在心头浮现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浓浓的惋惜。 比起被斩杀的异母弟弟,他其实更为自己即将失去一个自幼相伴长大的亲信家臣而痛惜不已。 庭院的风拂了进来,利家低头看了看手上滴着十阿弥鲜血的胁差,脸上仍停驻着一股刚毅又无畏的表情。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信长强行扼制住内心汹涌的震怒与痛惜,瞪着利家厉声问。 “是,在下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利家将胁差抛到榻榻米地板上,对着信长伏身拜倒。 “无论主公怎样惩罚,在下都心甘情愿领受!” “混帐!” 信长倒吸一口冷气,出于对即将失去亲信家臣的不舍和难过,他失控地吼出声来。 “真是个大混帐!我不是承诺过若十阿弥今后再犯便绝不轻饶吗?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直到看到信长怒其不争的表情,利家方才恍然大悟,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法不容情! 何况是在才刚统一尾张全境的形势下,信长明白自己纵使多么不忍,也必须要给亲族一个交待,否则难保不会再起内乱! “如果是别人,我一定会让他当场切腹谢罪!但因为是利家你……你知道我是绝对不忍心让你自尽的……” “所以你从此刻起停止出仕织田家,从此不再是我信长的家臣!我从今天起也不想再看到你!” 每一个字的吐露都刺痛着信长心扉,他费了很大气力,才当众说完对利家所下达的处分! “主公……”丹羽和恒兴对视了一眼,忽而也伏地拜倒,将额头重重磕在了榻榻米地板上。 他们是为信长对利家的额外开恩而致以衷心感谢。 身为家臣在主君面前挥刀已属于大不敬,更何况还当着主君的面将其异母弟弟当众斩杀?! 在战国时代,这无疑是严重挑衅主君权威的重罪,如若放任不管必将导致国内时局大乱! 因此丹羽和恒兴纵然对利家多么不舍,深明大义的他们也断然不敢在这时候为对方求情。 正殿的家臣们此时个个皆是满脸震惊之色,连林秀贞这样的老臣亦不禁面露惋惜。 信长几乎快要压制不住满腹的激动情绪了,他不得不斜身倚向扶几,并用右手紧紧揽住扶几。 “你现在就走吧,利家!”信长尽可能让声音听上去足够冷静无情,“不要再拖延了,我怕我随时会改变主意将你处死!” 利家不作任何哀求,也没为自己辩白,他只是朝信长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这三个响头后,利家在众目睽睽下直起身体,一步步朝着廊道走了过去。 一直为信长而战的他,现在像被抽掉了整根主心骨,从步履到身影都显得格外落寞和凄清。 信长给予的处分,实际上已经等同于正式将利家逐出家门。 他这么做虽保全了利家的性命,却也切断了和利家的所有连接,从此和对方便是陌路人了。 直到利家的身影从正殿完全消失,信长才沉声吩咐道:“恒兴、丹羽,你们还不快跟上去?至少要将他送出府邸啊!” “是!”领略到信长内心真意的两人当即起身,疾步如飞地朝着利家追了上去。 此时,利家已积累功绩并凭此将俸?升到了三百贯,足以负担一家的生计。 如今他失去所有的一切,瞬间变成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浪人,注定要开始四处飘泊的生涯。 对于向来将守护信长视为使命和荣耀的利家来说,世界上再没有任何惩罚能比这更残忍了! 今天更新的第七十二章,预示着全新的第二卷《迈下天下霸主之路》的启航。 这个故事从卷二开始,节奏和进度都比卷一更快一些。 卷一由于要描述信长从少年到青年的蜕变,包括与浓姬的初遇、成亲到相知相惜,还有他生命中有羁绊的男人们,所以花的篇幅要更长、也更详细一些。 昨天书友在第五十一章留言和我说: “看到这里我有个愚见,如果可以的话,其实可以简略掉某些不重要或次重要的事来达到跌宕起伏。 看作者的书后,我才发觉《宛如梦幻》跳得是有多快,但《宛如梦幻》是游戏,我不知道在小说上可不可行。 作者按自己想法写,我也会坚持看的。” 他还给我树了一个大姆指,这样用心的建议真的让我非常开心、也深受鼓舞。 然后在上一本扑街书里,就和我有联动的读者,则和我分享他很深厚的日本历史观点: “其实信长也意外的正经,还愿意调解家臣的家务事,宁宁给他写信抱怨猴子出轨,他还痛骂了猴子一顿。” 我很喜欢读这些留言。 在低迷的数据下,留言是让我感觉到和大家聊天和互动的温暖力量。 在这里也谢谢每个留言的朋友们。 这本书更新的篇幅算是蛮快的,开书没多久连载就即将逼近四十二万字了。 加油。 第72话︱利家与松、猴子和宁宁 第73章 第72话︱利家与松 猴子和宁宁 雕刻精美的木质栏杆排列于两侧,并贯穿着整个走廊,阿松步履轻盈地走在木地板上,没发出丝毫声响。 走廊尽头,便是宽阔而富丽堂皇的大厅。 阿松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低调且优雅,尽显武家小姐风范。 浓姬甫一见到她,嘴角便微微上翘,亲切地朝她招手道:“阿松,过来这边坐。” 阿松谦逊地向浓姬深深鞠了一躬,才刚在保持约三步的距离处跪坐下来,就即刻行了伏地礼。 “在此时承蒙夫人召见,小女委实不胜感激!对于我夫君利家的莽撞之举,小女绝不偏袒。” 浓姬微笑着执起茶壶,往阿松跟前的茶碗里倒入茶水,边倒边抬起眼梢温柔地端详着她。 “这么有担当的话,果真很有阿松你的风格。若是一般的家臣夫人,只怕早就哭哭涕涕地求我在大人面前为夫君美言几句了吧。” “利家确实在御前斩杀了十阿弥,这是不容辩解的事实。他在决定那样做的时候,就该做好承受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 “这真是你的心里话吗?” “夫人……” “你方才的话确实很有家臣之妻的风范。可是阿松,抛开武家之女和家臣之妻的身份不谈,站在利家妻子的角度和立场上,这真的是你的心里话吗?” “夫人,我……” 阿松欲言又止,虽仍竭力维持着平静端庄的表情,但飘忽闪烁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矛盾的内心。 “喝吧,茶在温热的时候是最可口的。”浓姬柔声说,将茶碗轻轻推到阿松面前。 阿松用纤长的手指端起茶碗。 才刚抿了一口,她眼中忽地有晶莹泪光闪烁,一滴泪珠抑制不住地从右眼徐徐滑落。 “哭吧,想哭的话就好好地哭一场吧。” 浓姬疼爱地望向她。 “这里没有外人。事情发生后你在利家面前一定表现得很坚强,至少在我这里,你可以放心地把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也没关系。” “夫人,我……” 阿松哽咽道。 “利家他是为了我才会在御前做出如此无礼之事!如果不是为了我,那他现在应该还继续守护在主公身边!” 无论再怎样坚强从容,阿松毕竟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 这些天来她所承受的压力和自责,都随着浓姬这声体贴的劝慰而全面决堤。 “利家他最崇敬的人就是主公。” “他常说这些年来能随侍在主公身边,从小侍从一路做到家臣,就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 “可那么崇敬主公的利家,却为了保护我做出如此莽撞的事,从而被迫离开他最想追随的主公身边!对他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了!” 浓姬静静地凝望着她,静静地聆听她内心最真实的煎熬和痛苦。 直到她悉数倾吐出心中压抑许久的感受后,浓姬才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缓缓地开了口。 “对,就是这样,把情绪都释放出来很好。但是阿松,我们女人啊,在哭过以后就要开始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解决问题……的方法?” 阿松疑惑地思索着浓姬的话外之意,眼中忽而掠过惊喜之色。 “夫人您认为利家被逐出家门之事还有解决的方法? 浓姬点了点头,更温柔地握紧了阿松的小手。 “我一直认为,我们女人能为心爱的男人做的,绝不是为他痛哭流涕、为他拼命或为他去死。” “当男人陷入难关时,我们最该做的就是冷静下来,思考和寻找能帮他走出困境的解决之道。” “这也是我想见你的原因,因为有一些不能让利家知道的实情,我却必须得要告诉你。” 阿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竭力压制住心头的激动之情,认真地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浓姬的这些话无疑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攥在手里。 “这次传召你来,其实也是主公的意思,主公说你很聪明,把他的心思告诉你是最适合的。” “是主公的意思吗?”阿松愕然地睁大双眼,一时没能从这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气来。 “主公他很喜欢利家,这点你我都很清楚。” 浓姬笑了笑。 “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说断就能断掉的。” “但利家在御前斩杀十阿弥,破坏的是朝野秩序和全境安定,倘若主公不施以惩罚而一昧包庇,那么尾张就将成为一个毫无法理可言的国家。” “这样的后果是,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秩序和法理就会立即崩塌,全境又会再度陷入内乱。” “所以主公必须要将他逐出家门,但之后能否有转机,就要看他的造化和作为了。” 阿松眼里发出了光。 她听明白了浓姬的言外之意,也迅速领略到信长的用心良苦。 这个少女拥有着过人的聪颖和判断时局的能力,她立刻拭去脸颊上的泪痕,眼神也随之变得更加坚定。 “我明白了,夫人。请您放心,关于主公的心意,我绝对不会对利家吐露分毫。” “但我会遵循主公所期待的去鼓励他,我会用我的方式一直支持他,鞭策他努力把握到能向主公证明忠心的时机。” “这是我前田松向夫人和主公的效忠,也请夫人向主公转达我对他的感激之情。主公对利家的惦念和关怀,小女没齿难忘!” “阿松。”浓姬真情流露地捧起她的脸,“让我再看看你,不知今日一别,又要何日再相见了。” “你和浅野家的宁宁,是这城中最有天分、最有才华和能力的女子。我相信就算在逆境里,你也能成为利家最坚强的支柱。” “答应我,你会陪着他一起渡过难关,然后再回到我和主公身边,好吗?” “夫人……”阿松喁喁道,表情不断在感动和伤怀当中切换,“若这是您的期待,那小女答应你一定做到这点。” “无论前路再难,我一定会坚守到利家通过努力向主公证明忠心的那一天,绝对不会放弃!” 这是两个影响了时代流向的女人之间的约定。 尽管眼前的阿松即将与丈夫利家一同被逐出清洲城,但浓姬却能非常清晰地看到,对方能够切身参与到改变时代的那种胆魄和能耐。 而另一名深受浓姬赏识的,则是阿松的闺中密友、同时也是藤吉郎上司浅野长胜之女宁宁。 浓姬时常将她们召进后宫,给出时事政局的谈论议题,再听取她们对天下事的各种看法。 同时,浓姬也会教给她们,身为女子如何在后庭内院里参与到改变这个乱世的政事中来。 身为战国时代备受家人轻视、大多被当作联姻工具的武家女子,浓姬却希望她们能像自己一般,能勇敢去与命运对抗、从而在时代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只是这两名被浓姬广为看好并亲手教导的少女,都还没意识到,今后她们会怎样切身参与到改变历史的各种重大事件里来。 从领主府邸回到家后,阿松意外地看到自受到惩处后一直愁眉不展的利家,此时正在大厅里和藤吉郎一道敞怀痛饮。 而让她更吃惊和意外的是:闺蜜宁宁居然也坐在两个大男人身边,不时端起酒盏浅啜一番。 宁宁是名个性开朗豁达的女子,她容貌姣好、方脸丰颊、五官轮廓分明,非常具有亲和力。 因此即使阿松这个女主人不在家,宁宁面对两个大男人也没有丝毫拘谨之色,反倒还和他们相处得轻松自如。 “宁宁?”阿松先看向闺蜜,又接着朝藤吉郎望了过去,“猴子?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到这里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和利家吗?”宁宁放下酒盏,拍了拍身旁的榻榻米地板,“你也过来一起喝酒吧!再也没有比酒更能驱散忧愁的东西了!” “真受不了你们。”虽然这么说,阿松还是朝他们走了过去,在宁宁身边跪坐了下来。 她才刚坐下,藤吉郎就抬起酒瓶往她跟前的酒盏添满了酒,还大声鼓励道:“来!阿松,今天我们四人就不醉不归了!” “什么‘不醉不归’?这里可是我家。” 阿松亏了他一句,爽快地拿起酒盏就往嘴边送去。 “不过,我们后天就要搬出这里了。”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霎时陷入一阵气氛凝重的宁静当中。 “都怪我没用!”藤吉郎一拳重重捶在榻榻米地板上,“我找了主公恳求过很多次,可是却一点效果也没有!都怪我人微言轻!” “说什么呢,藤吉郎!”利家瞪了他一眼,一拳砸向他的胳膊,“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 “不只是你,丹羽、恒兴和泷川、森可成他们都为我向主公请求过很多次了,你们真的已经尽到朋友的本分了!” “是我自己作死,怨不得任何人!所以你就别再责备自己了,知道吗?” 利家拼命想在妻子和朋友们面前表现出洒脱的样子,却怎么也抹不掉忧心忡忡的表情。 他眉头一直紧锁着,眉宇间的皱纹深深而立,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内心的挣扎和不安。 “可是我心这里憋得慌啊,利家!” 藤吉郎忿忿地将酒一饮而尽,抛开酒盏就猛扑上前一把抱住了利家,狠狠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你是我侍奉主公以来,交到的第一个真心朋友!” “在我力争上游的时候,只有你给了我鼓励!在我受到委屈的时候,只有你站出来为我说话!” “可是、可是现在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抱歉啊,利家!都怪我太窝囊和渺小了!连自己的好朋友都保护不了!” 人在离别时刻总难免伤感,对藤吉郎这样极具感染力、情感又极度外向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他拥抱的热烈程度,甚至让利家连嚷了几声:“好痛、喂……藤吉郎,真的好痛!” 眼见提醒之后对方非但没有松手的意思,还用力把自己抱得更紧了,利家也只能放弃挣扎,反过来宽慰地拍了拍藤吉郎的后背。 身为男人,利家自然明白这种直来直往、互诉衷肠的友情到底有多宝贵。 但更令他感动的,是包括藤吉郎、恒兴、丹羽和泷川在内的一众朋友对他的不离不弃。 他都已经被信长从家臣团中直接除名,他们还不断为了他去找信长求情,这使他觉得自己多年的奉公之路没有白走、人间仍有真情永驻于心间。 两名少女坐在一旁,受到这股奔放热烈的男儿情谊感染,她们不由得相互对视了一眼。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情吗?”宁宁感慨,“这种豪迈程度,可跟我父亲那种讲究内敛的传统武士完全不一样啊。” “也是,恐怕除了猴子,这清洲城里也没有其它武士能够这样直白地表露出情感了吧?” 阿松心有所感地附和道。 在五味杂陈之间,她又忍不住抬起酒盏连饮了好几口酒。 “阿松。”宁宁担心地端详着闺蜜的表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利家准备先把我送到父亲和兄长所在的荒子城,然后他再去丹羽介绍的热田神宫修行。” “热田神宫?”宁宁愕然,“是知多半岛最南端的热田神宫吗?那里离清洲城也太远了。” “没有办法呀,他毕竟在御前犯下了那么莽撞的劣行,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了。” 阿松叹了口气,突然将酒盏朝着榻榻米地板重重摔去,然后对利家大喊了一声:“喂!” 她这个举动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不只利家,就连藤吉郎和宁宁都被吓了一跳。 “阿松?”利家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试探性地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听好了,利家!就算去了热田神宫,你也绝对不能放弃自己!这只是人生里的一时挫败,并不代表你一辈子就这样沉沦了!” “所以你还是得要好好努力!还是得把眼睛擦得明亮一点、再明亮一点!就算厚着脸皮,也要把握参与战事的机会!” “你一定要拿着亮眼的战绩去向主公表明忠心!这是武士向主君的尽忠之道,明白吗?” “就算一次不被原谅,那你就继续争取机会参战,不断去向主公表明忠心,直到被原谅为止!” 阿松的发言可谓石破天惊,听在利家耳中更是振聋发聩! “阿松……” 他嘴唇微启,忽地推开藤吉郎,朝着妻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弯下腰来一把揽住她的肩膀。 “对不起,阿松,真的很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不停道歉,“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道歉的话就到此为止吧。”阿松打断了他,“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拿出行动来!” “行动?” “嗯!你要牢牢记住我刚刚叮嘱你的话,就把在热田神宫的日子当作是蛰伏的修炼!然后尽可能争取功绩,向主公表明你的忠心!” “可是……”利家犹豫了一下,“主公他会原谅我么?” “你对主公的忠心就只到这个程度么?” 阿松斥责道。 “如果你只会犹豫和动摇,那就一辈子都回不到主公身边了,你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么?” 这句训斥对利家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就将他激励得振作了起来。 “不!我当然不愿意!”他正色朗声回应,“我前田利家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回到主公身边!” “那你从这刻起就要好好努力!要拿出比随侍在主公身边的时候还要加倍付出的努力!就算是为了我和孩子,你也必须要这么做!” 此言一出,大厅的其它三人又都大吃了一惊! “孩子?!”宁宁率先尖叫起来,“什么孩子?莫非阿松你怀孕了吗?!” “啊!!!孩子!!!” 藤吉郎更是高兴得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看向利家。 “利家,你听见了吗?阿松她刚刚说‘孩子’,她怀了你的孩子啊,利家!”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对连续低迷和沮丧了好多天的利家来说,是既惊喜又担忧的一件大事。 他惊喜的是自己终于也有了孩子,担忧的是自己很快就会被放逐出清洲城,在妻儿最需要呵护和关怀的时候却无法陪在他们身边! 阿松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附在他耳畔道:“荒子城毕竟是父亲和哥哥的居城,不用担心,他们一定会把我照顾得很好。” “你最该做的,就是戴罪立功,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担忧,可以答应我吗?”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利家一边拼命舒缓着自己急促的呼吸频率,一边更深情地抱住了她。 他还温柔地将下颔支在她柔嫩却坚韧的肩膀上。 “我答应你,阿松!” “你和孩子就安心在荒子城等我!我绝对不会放弃向主公表明忠心的机会,而且一定会带着功绩不断去找主公,直到取得他的原谅为止!” 看着夫妻俩的真情互动,一旁的藤吉郎和宁宁皆为之感动不已。 “阿松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啊。” 宁宁拭去眼角闪烁的泪花,瞳孔里涌动着羡慕和向往之色。 “希望她和利家最终能够重新回到清洲城,我简直无法想象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会是怎样的一种无聊和枯燥!” “那个……”藤吉郎偷偷瞥了她一眼,鼓足勇气开口道,“你也是个很优秀的女子啊。” “哈?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宁宁没好气地冲他瞪了过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们现在可是在面临跟阿松还有利家的离别啊!” “我晓得……”藤吉郎自知理亏地挠了挠头发,“但你刚刚实在太可爱了,我一时没能忍住……” “停!”宁宁压低声音很坚决地打断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根本没心情听!” “好的、好的。” 藤吉郎乖乖地将视线重新移回到利家和阿松身上,情不自禁地又感慨了一句。 “真是好深情啊,利家能娶到阿松这样的妻子,实在太幸运了。” 这是利家和阿松离开清洲城前,四人的最后一次相聚。 正是这种落难时期的不离不弃,笃定了利家与藤吉郎间的男儿情义,也让利家在心里为藤吉郎留下了一个很有分量的位置。 而沉浸在离别的感伤里的阿松和宁宁,此刻心里只充满着对于命运弄人的感叹。 她们谁都没预料到,彼此在多年后竟然能以女子之身,影响并改变了日本的历史走向。 三天后,利家和阿松离开了清洲城。 怀着身孕的阿松暂且栖身于利家父亲的领地荒木城,利家则去了知多半岛最南端的热田神宫,做了社主松冈泽真的食客。 居住在热田神宫期间,利家仅依靠社内每天提供的一点小豆粥过活,同时按阿松所叮嘱的那般,蛰伏着等待再度出仕织田家的机会。 热田神宫里的藏书十分丰富,其中不乏这个时代上级武士必读的《史记》、《三略》等汉书,还有《古今和歌集》、《源氏物语》、《太平记》等和书经典。 在利家潜心读书、修身养性的同时,清洲城内的信长也紧锣密鼓地推进着前往京都的筹备。 从统一尾张开始,他终于尝试第一次跨出国门,带着雄心和野望朝着千年古都——京都进发! 我对武家社会里拥有权势的女人很感兴趣。 从春日局开始,后来我渐渐接触到前田松、浅野宁宁、若宫千代,甚至是镰仓时代的北条政子。 我对这些身处权利中心、能够参与改变时代进程的女人们感兴趣到不得了。 但身为“第六天魔王”身边的女人,以浓姬为主角的大河剧目前还没有拍过,所以这也代表,我有充足的空间去塑造这个人物。 我把她定位在个人最感兴趣的“恶女”风范上,刚好和信长的“恶男”身份相互匹配。 不过在这些女人当中,最有独占欲的莫属北条政子,她连丈夫源赖朝纳妾都无法容忍。 当然这也和她能为源赖朝诞下儿女有关。 武家社会里,有了能继承家业的子嗣,所有的辛劳付出才不至于白费。 浓姬最大的遗憾,应该是她始终未能为信长诞下一儿半女吧。 而我的遗憾,大概就是这个故事直到现在,还没能吸引到更多人瞩目。 除了把创作做好,在宣传上我能做的全都做了。 但有时候看着这么低迷的数据,我是真的会失落和惆怅。 这时候每天的创作和更新就是一种治疗和慰籍。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依然会全力以赴,希望能迎来转机。 加油。 第73话︱危险!前往京都途中遍布杀机 第74章 第73话︱危险!前往京都途中遍布杀机 永?二年·公元1559年·京都·近郊·坂本御邸 二十三岁的义辉沐浴着金黄色的朝阳,在庭院里执着大太刀投入到例行的剑道练习当中。 虽是幕府将军,义辉的剑法却不比近百年来任何一名剑豪逊色。 此刻他虽满身汗水,却丝毫不见倦意。 在他手中,大太刀来回挥舞,宛若一条银色长龙般身形飘忽不定。 偶尔一片落叶随风从头顶拂过,但见他手中刀光一闪,这片落叶已然从叶根处被分成了两半。 义辉嗅到了初春的气息,感受到春风叠加的轻柔和宁馨,他身体逐渐进入到一种无限的静态意境,将自己与天地融为一体。 在廊道端坐的细川藤孝看来,此刻义辉可谓是剑如天罡、身若飞鸟了。 刀光闪耀,义辉将剑术挥舞到了极致。 在众多剑技之中,他时而施展得凌厉迅猛,时而发挥得强劲坚韧,但所有动作都流畅且自然。 一招一式都以玄妙莫测的意境展开,每一次都让藤孝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二十六岁的藤孝只比义辉年长三岁,处世方面却更为沉稳老到。 比起剑客风范尽显的将军义辉,身为幕臣的藤孝看上去更有公家朝臣的儒雅色彩。 两人在外形上,也分别焕发出属性不同的型男风格。 义辉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型男类型。 由于常年专注于剑道修行,他全身上下近无一丝赘肉,在室町幕府历代将军里,他的身体堪称美得发光。 藤孝从外表上则很容易给人留下“白玉花美男”印象,在战场上却有着能以一敌五的骁勇。 作为细川元常养子继承细川家业的他,极为爱好并精通和歌,在京都有着“花样儒将”美誊。 在所有朝臣当中,藤孝亦最得义辉信任。 在藤孝凝视下,义辉随着剑术的不断施展,他的心境和气息都逐渐凝聚,剑道也越发高超,仿佛能与天地相通。 四面八方的风力都被纳入他的剑气之中,在庭院之间激起阵阵涟漪,将娇美花瓣与青翠落叶都一并吸纳了进去,伴随大太刀不停地舞动。 义辉凌厉而优美的剑道修为,每一次都让藤孝感到发自内心的震撼与尊崇。 然而藤孝知道: 义辉单独在练习这种精湛且凌厉的剑道之余,其实他始终都沉浸在一种深度的孤独之中。 只有藤孝能够更真切地理解并体会到,义辉这位幕府里的孤胆剑豪有多么不甘心和痛苦。 一个时辰后,义辉的剑术练习终于告一段落。 他长叹了一口气,接过藤孝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满面的汗水后,转身坐上了廊道边沿。 “藤孝,尾张国的那个织田信长,前阵子又派使者送了礼物过来么?” “是。织田信长自言很是仰慕将军大人,很快就即将正式动身前往京都进行拜会。” “这就麻烦了。那个乡下领主莫名其妙地派使者跑来向我示好,如今又说要来京都拜会我,他未免也太不知所谓了吧!” 提到信长,义辉掩饰不住地露出嫌恶与轻蔑之情。 他饱满的胸肌处仍停驻着一滴汗珠,他随即不耐烦地以食指将汗珠拭去。 “对了,骏河国的今川义元那边联络得怎么样了?” “是,在下已经又派了使者过去,向义元大人发出真挚的上京邀请,也遵循您的意思在密信中允诺:一旦义元大人上京打败三好家族,就会任命他为管领代理。” “这样。藤孝,辛苦你了。” 和提到信长时的蔑视与烦燥不同,说起骏河国的义元时,义辉脸上却充满着期待与敬重的神色,连呼吸频率也变得舒缓了不少。 “但那个织田信长仍然让我心烦,只是此前接受了他太多礼物和馈赠,如果拒绝见他在情理上又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我理解将军大人的心情。” 藤孝打开折扇,体恤地为刚流了满身大汗的义辉扇风驱热,嘴角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但在下以为,若您不方便拒绝织田信长,其实是可以通过其它方式来实现的。” “呃,藤孝你有什么妙计,别卖关子,就直接说出来吧!”义辉转过头,期望地望向藤孝。 “在下早就感受到您的心情,因此已派了使者前往美浓国,将织田信长即将上京拜访将军一事透露给义龙大人了。” “不愧是藤孝。”义辉喜出望外地连续点了点头,“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你最懂得我的心思。” “在下愧不敢当。”藤孝微微俯身,轻笑道,“义龙大人和织田信长素有宿仇,他是绝对不会对信长上京一事坐视不管的。” “所以将军大人大可不必为是否接见信长那厮烦心。” “据我所知,义龙大人将会派出精锐小组在上京途中对那厮进行全面围剿,他很可能无法活着抵达京都。” “就算他侥幸抵达了京都,义龙大人还准备了第二道狙杀关卡,无论如何他都活不到能拜见您的那一刻。” 义辉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曾一度紧绷的眉眼也慢慢舒展开来,微笑着望向庭院里的樱树。 “真是太好了,一想到被迫要见织田信长这个乡下领主,我就连喝茶的兴致也没有了。” 此时的义辉,先接受了美浓国义龙伸出的橄榄枝,又将光复室町幕府的期望放在骏河国义元身上,却唯独对信长嗤之以鼻。 骏河国·骏府城·领主府邸·“松梅之间”茶室 白衣胜雪的义元端坐于座垫上,他的对面坐着母亲寿桂尼,他正为她专注地泡一杯好茶。 在这个安静而优雅的空间里,只听得到茶壶中水潺潺的声音。 义元很有仪式感地将茶水倒进杯中,茶香随即在室内蔓延开来。 寿桂尼端起茶碗,慢慢闭上眼睛,轻轻啜了一口茶,甘美的茶水宛若清泉环绕在她的舌尖。 在这个茶室里,时光似乎停止了流动,被静静地凝固在了茶道仪式的时空之中。 “好茶。”寿桂尼感叹道。 “母亲的茶道造谐,永远都有着独步东海道的绝佳品味啊。” 义元笑了笑,用纤长的手指抚上茶碗,将它端到嘴边抿了一口,随即露出惬意的表情。 “义元,我听说京都的义辉将军又派了使者到我们骏府城来?” “是。将军大人再度诚邀孩儿率军上京,一旦打败三好家族,就会任命孩儿为管领代理。” “管领代理……吗?”寿桂尼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这个职位可是骏河今川氏祖祖辈辈可望不可即的荣耀,义辉将军果真如此承诺吗?” “如今幕政被操控在逆贼三好家族一党手里,将军大人已是别无选择。母亲,孩儿觉得他与其向其它领主求援,应该更信任本为同门亲族的我们吧。” “是吗?不过义元,我听濑名氏俊和鹈殿长照说,尾张国的织田信长近来也在筹备着上京拜见义辉将军,并且很快就即将出发。” “织田信长吗?”义元哑然失笑,“孩儿也听说了,恐怕这只会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将军大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母亲,离京都较近而且实力最强的足利家同族领主,只有我今川义元了。” “我们今川家如今领有骏河、远江、三河三国,加上丰饶的金山、海盐、海运收入,坐拥九十二万石的鼎盛实力。” “而信长那厮实力只有二十三万石,动员力仅有我们家的四分之一!再加上他又是个乡下领主,将军大人根本就不可能会对他寄予任何期待!” 寿桂尼沉默了很久。 她并没有马上对此有所表态,而是重新沉浸在茶水的甘美中。 她长长的眼睫毛不时若有所思地微微抖动,短时间内眼神已历经了多番变化。 寿桂尼并非普通领主家的老夫人。 虽为义元生母,但她在处理政务与驾驳人心方面的能力,堪称与逝世的太原雪斋不相上下。 正是她与雪斋联手,一手将曾皈依佛门、并取法名“梅岳承芳”的义元打造成骏河国的领主。 因着铁腕治理风格和极为敏锐的政事嗅觉,寿桂尼被称谓“战国女领主”。 在雪斋逝世后,她更以今川家的大女人威望,站在义元背后坚定地支持着他。 所以她的态度,近乎于可以直接影响到义元的任何决定,他现在就在等着她的表态及回复。 “你很想上京平乱么?义元。” “是!孩儿志向从来不仅止于东海道。若我们打败了三好家族这群逆贼,成为管领代理以后,就能名正言顺地着手于天下了。” “着手于……天下吗?” “是!将军大人仍是武家诸位领主之首、是整个武家地位最高的代表!一旦孩儿取得将军大人信赖,便能以大义名分扫平所有不服我们今川家之人。” “呵呵呵呵,有远大志向倒也不是坏事。”寿桂尼豪爽笑道,“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这无疑是她对义元的表态支持。 一旦得到寿桂尼支持,就意味着家臣们当中将不再有阻力和反对声音,义元为此安心了不少。 “那就请母亲您拭目以待吧!”义元意气风发地洪声回应,“很快,我们今川家就会走出东海道,在京都立下威名了!” 柔和春风再度吹进茶室,掺杂着淡淡茶香和泥土芬芳,义元心中激荡着征服天下的万般豪情。 他简直迫不及待就要启动上京的浩大阵势了。 尾张国·清洲城·领主府邸·吉乃居所 一场浪漫的樱花盛宴在天空中纵横交错。 粉色花瓣犹如细雨般在风中飘散飞舞,阳光落在一片片花瓣上,令它们闪烁着金粉色的光芒。 信长从被褥上抱起吉乃,小心翼翼地在走廊上将她放了下来。 他细心地算准角度,让她刚好坐在座垫上。 然后,他又温柔地揽过她,将自己宽阔壮实的胸膛当成让她倚靠的靠背。 连日来卧床不起的吉乃,无论更换了多少位名医,身体都未见太大的康复和起色。 此刻如果没有信长在身后搀扶,她根本就没办法单独坐上几分钟。 但即使如此,她脸上却未见丝毫悲戚之色,反而很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场樱花雨。 “主公,好美的樱花雨啊。” 吉乃痴痴地仰头看着风中飘忽的樱花,憔悴而动人的脸庞显露出沉醉与喜悦交替的表情。 “春天的樱花总是如此美丽,我常觉得它们给这世界带来了何其美好的瞬间。” 信长用心倾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他耳里都俨然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音符。 看着她从不怨天尤人的乐观神色,信长为之惊讶和赞赏的同时,也思绪浮移地想到很多—— 吉乃在生下他的长女德姬以后,便由于产后虚弱卧床不起,渐成重病难返。 他动用了手头所有资源、甚至请来京都的各大名医,却都无法阻止吉乃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衰弱了下去。 她的体力与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再侍寝了。 虽然不再有男女间的相互缠绵,但他却仍旧保持了先前对她的炽热感情。 他和她在一起依然有说不完的话,才刚离开她的居所,就已经忍不住期待着两人的下次见面。 他每次见她,依然有着怦然心动的感觉,纵使她正由明艳动人转向瘦削憔悴,他也不改初衷。 信长觉得,自己心里所涌动的这种情感,已经不仅止是喜欢、而是足够能被归类为“爱”了。 他爱她,虽然不像对浓姬那样爱得全身心依付和倚重,但却同样地刻骨铭心。 “主公,您怎么不说话?莫非是有心事?” 吉乃的一句话,将信长从思绪纷扰间拉回到现实。 “啊,没有。” 信长愣了片刻,随即欲盖弥彰地低头浅浅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只是在为上京的事情操心罢了。吉乃,我后天就要带着丹羽、泷川和藤吉郎他们向京都进发,去拜会将军了。” “上京啊?” 吉乃摩挲着信长手背,瞳孔里闪现着憧憬和向往之色。 “主公终于要到那个天下奇人云集的千年都城去了,这是我们尾张的莫大荣耀啊。” “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比如发簪、梳子、折扇、衣服、胭脂……想要什么都尽管说。” “不,吉乃我什么都不想要。” “怎么这样说?这是我的第一趟上京之行,再怎么着也该带些礼物回来给你的。吉乃,真的不要客气,只管把你喜欢的东西告诉我就行。” “那,主公您答应我,会平平安安、安然无恙地回到清洲城、回到我身边,可以吗?” “啊?你刚刚在说什么?” “只要主公能平安归来,就是给小女的最大礼物了,除此以外,小女真的再别无所求。” 这是吉乃的真心话,听在信长耳里,却不吝是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话。 她的语言朴实无华,但正是这份平实当中所蕴含的细腻真挚爱意,深深地打动了信长的心。 他忍不住又低下头,将唇温柔地印在她苍白柔嫩的脸颊上。 “好。我答应你。” 信长和声说。 “我会带着一同出发的家臣们,平平安安地回到清洲城、回到你的身边。” 樱花仍在风中轻盈舞动,它们不时会犹如雪花般自空中缓缓飘落下来,舒缓了信长和他怀中的吉乃心情,并为他们平添了一份轻柔与浪漫。 在这片寂静的庭院里,樱花雨凄美如画。 担心春风微凉,信长下意识地将吉乃抱得更紧了。 二月二日,信长带着丹羽、泷川和藤吉郎及一百名近卫,踏上前往京都拜会将军义辉的征程。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清洲城出发,但在经过介于美浓国北部和近江交界之处的伊吹山时,信长却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伊吹山险峻陡峭,信长他们为了避开路上可能存在的伏击,更特地走了山上首屈一指的险地。 一百余人骑着战马小心翼翼行走在狭窄的山路上,每个人必须小心翼翼,以免从悬崖边滑落。 山路两旁是高耸的石峰和深不见底的峡谷,山风吹过,山岚也渐渐升腾。 藤吉郎不敢再多看一眼正面的陡峭深渊,尽力不让自己去想象其中可能存在的可怕情景。 “猴子,你好像有点恐高啊。”信长打趣道。 “是……是有那么一点。”藤吉郎老实承认,“主要是这里的道路实在太危险了,似乎一不小心就会从山崖上摔下去。” “恐高之人别往下望便是。”信长泰然自若骑在马背上,拉动缰绳控制战马缓步沿山路前行。 行走在这条山路,让信长与下属们充分体验到什么是人与大自然抗争的场景。 每当他们走完一小段路,都俨然是一次生命的侥幸保全。 即使如此,信长还是隐隐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细微声响。 他随即不动声色地朝身后的泷川吩咐道:“泷川,带上十名士兵,去观察下前方有什么动静。” “是!在下即刻前往探查!” 泷川话音刚落,便飞快地挑选了十名士兵。 这群英勇男儿,丝毫不畏山路险峻,满心都是执行好任务的念头,一行十人策马朝着前方奔驰而去。 信长神情未变,依然气定神闲地继续骑马前行。 受到他平静与详和的举动感染,藤吉郎紧绷的神经也渐渐舒缓下来,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 “主公真了不起。” “怎么?你又找到称赞我的理由了?” “瞧您说的!我还用得着格外留心去找吗?主公您什么时候不是英姿勃发得让人敬佩啊!” “哈哈哈,幸好这次上京途中有把你带在身边,看来这一路恐怕都不会无聊啊。” 信长开心地笑出声来。 藤吉郎的幽默在大多数时候对信长都很有效,时常能逗得他开怀大笑。 但看在丹羽眼里,这显然又是不学无术、光靠取悦主君博取功名的典型弄臣作风,他因此更加厌恶藤吉郎了。 “丹羽,怎么了?”信长留意到丹羽的阴沉脸色,“大家都在聊天,就你一个人沉着脸不说话,难道不觉得无趣吗?” “啊,不……”丹羽慌忙解释道,“只是话都被猴子那家伙说了,在下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还望主公见谅。” “是吗?”信长并没点破他的心思,借势下坡地将话题抛给藤吉郎,“猴子,听到了没有?都怪你平时太呱噪了,让别人都没话可说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藤吉郎也不为自己辩解,而是憨态可掬地摸着后脑勺笑了起来,“丹羽大人,真是抱歉啊!” “够了!”丹羽不耐烦地转过视线,“猴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行人又走了几段路后,恰好碰到奉命到前方探查情况的泷川带着十名士兵赶回来了。 “泷川参见主公!” 翻身下马的泷川,利落地对着信长单膝跪地。 “嗯,前方情况如何?” 信长永远都对直接了解到核心问题最感兴趣。 “敌军故意派出一队五十骑人马在前方引起我们注意,实际上他们的另外两百骑兵力正准备绕到后头向我们发动偷袭。” “偷袭?”信长眯起眼睛,忽地笑出声来,“哈哈哈,真是有趣,竟然还敢在我面前玩偷袭?” 在兴味盎然的笑容里,他的眼神转瞬却变得有如鹰隼般深邃而凌厉,已准备对前方伏击的猎物挥动起自己的利爪了。 另一端,负责此次偷袭行动的美浓将领寿明,刚接到侦信兵的汇报,确定信长一行人还剩几町路就会逼近谷底。 寿明为此笃定了发动攻击的决心。 “大家听着!前方就是伊吹山首屈一指的险地,再没有比这更适合从后头偷袭他们的地点了!” 在两百名士兵杀气腾腾的倾听下,寿明霍然抽出打刀,朝着前方奋力一挥。 “主公的命令是将信长一行全部斩尽杀绝!” “若有侥幸逃生者,就由出口处的五十名同伙来解决!但我们要努力绝不让信长他们活着走出伊吹山谷!听到了吗?” “遵命!”两百名美浓精锐群情汹涌、吼声震天,不约而同地抽刀出鞘! “全速进发!”寿明大吼着策马率先冲了出去,“我们一定要为主公献上信长那厮的首级!” 昨天“善与恶的对立面”读者留言提供了相当专业的知识分享—— “我见缝插个针,在安土桃山时代之前,织田信长铠甲一直都是大袖付绀丝威胴丸,这也是我看了神社的供奉铠甲而知道的,南蛮铜要到天正年才穿上的。” 然后他还进行了相当详细和专业的知识补充—— “不过值得一说的是,信长的南蛮胴可能也是一个传说,因为穿南蛮铜具足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明智光秀,还有一个德川家康,再加一个那就是神原康政。” “对了,他的铠甲还是小扎绀丝威,不是别的。” 我的读者们,在日本史的知识领域方面向来比我专业和深厚。 我既尊敬他们,又遗憾没能把他们更好地留在连载身边。 但在小说人气没能更大范围地汇聚之前,其实不能奢望每个人都能留在身边。 读者就和交朋友是一个道理。 大家遇见了,一起走一段路,是聚是散都是天意,能结伴同行就已经足够美好。 有的人能一起走很长一段路,但未必代表那些一起走过的人不值得感谢。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每天码完存稿并更新完当天的章节之后,其实内心都很失落。 这部小说虽然并不起点,但真的是部好小说,我当然希望它能被更大范围看到、受到肯定。 目前的成绩虽然低迷,不过仍然还是得在三个月内好好努力拼一把。 所以继续加油。 第74话︱前有群狼,后有猛豹 第75章 第74话︱前有群狼,后有猛豹 马蹄声咚咚作响,山风呼啸而过,美浓精锐狙杀队的成员们骑着快马在陡峭的山路上奔跑,如同一道道闪电在山间穿梭。 沿路上,群山环绕,山峰似箭般直刺天空,悬崖深不见底,但抱着必死决心的他们无所畏惧。 道路越来越险峻,转弯处陡峭突起,寿明一手挥着打刀,单手控制缰绳,牵制着战马的前进方向,并向前冲锋。 他在美浓武将里素以极为出众的剑术闻名遐迩,现在更是一心要在信长军里杀开一条血路,将信长首级带回稻叶山城献给义龙以表忠心! 他率领的这两百名精锐武士,个个皆是义龙精心挑选出的一等一武道好手,无论从阵容数量或剑道修为上都绝不会比信长军的成员逊色。 “大家保持速度!”寿明的豪情吼声响彻周遭,“我们一定会把他们杀个措手不及!” 他们就像一阵阵疾风,从山谷间呼啸而过,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追击到了信长军的后方! 但这群斗志昂扬的美浓勇士们,却根本没能预料到—— 纵然他们奋力从后头追上了信长军,但在峭壁的另一端,等候着他们的却是那一把把正准备扣动扳机的火枪。 毫无察觉的他们,仍在策马狂奔,每名武士手里都扬起了打刀,随时准备砍向信长军。 信长耳畔传来的马嘶声越来越高、蹄声越来越响。 他脸色淡然地骑在战马上,恭候着这群力图从后头偷袭他的美浓狙杀团到来。 转瞬,美浓狙杀团从峭壁另一端冲出,每名敌兵都高扬打刀,呐喊着朝信长军猛烈袭来! 信长瞳孔里闪动着冷酷的光,洪声喊道:“开枪!”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百名执着火枪的近卫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一颗颗子弹从枪口喷发而出,震耳欲聋的枪击声刹时响彻了整座山谷。 寿明听到了同伴们的惨叫声、以及战马的集体哀嚎。 这些自美浓全境精挑细选出来的骏马,和它们背上的武士一同全被子弹射倒。 “这是……”寿明面露惧色,冷汗瞬间浸湿衣裳,“这惊人的威力是……” 转瞬,两百名狙杀团敌军已有过半成员惨死,剩下的近百名成员仍旧拼死向信长军冲去。 “继续射击!”信长高喝道。 加入射击阵容的武将,包括了此番随行上京的藤吉郎、丹羽和泷川。 随着全军的再度扣动扳机,山谷又一次响起了令人惊心的轰鸣声。 美浓狙杀团士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随着战马中枪的受惊乱奔,他们纷纷连人带马地跌入谷底,一个个全都摔成了稀巴烂。 顷刻,谷底全是摔得面目全非的美浓士兵,还有一匹匹身体裂开、死得惨不忍睹的战马。 寿明虽从马背跌落,却侥幸没有跌入谷底,他迎着旭日喘着粗气站了起来,扫视着这片荒芜而肃杀的景象。 血迹遍布山道,满目皆是触目惊心的死亡画面,寿明扬起打刀,怒吼着朝信长奔了过去。 他有着驰名美浓的剑法,此刻更是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炙热的阳光中,他感触到了在内心奔涌的殊死一搏欲望。 信长注意到了这名杀气全开的敌将,他看着对方如猛兽般冲自己疾奔而来,却依旧镇定自若。 寿明才奔到中途,随着又一声枪响,他整个身体都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心口突然疼痛难忍。 寿明惊诧地低头望去,却见胸膛凭空多出的洞口处,鲜血正喷涌而出,然后他倒了下去。 奉命从后头偷袭信长的两百名美浓狙杀团成员,不过短短时间就被悉数全灭。 “那个带队的美浓武将,很是英勇啊。” 信长神情冷峻地慨叹道,他目光在寿明的尸体上稍微停留了片刻。 “但再优秀的剑法,在火枪面前都只是徒劳无功的抵抗罢了,义龙和他的美浓家臣们显然都还没能认识到这个时代已经在发生变化了。” “那么主公,接下来我们需要处理的,就只剩下在山路出口处伏击的五十名敌兵了。” 泷川崇敬地看向信长,和声提醒道。 “一口气冲破他们的围堵,快速将这些残兵败将解决掉就好!” 信长雄浑洪亮的声音,在每名将士耳畔回荡,接着他扯动缰绳,身先士卒地朝前方奔驰而去。 百余名将士收起火枪,纷纷翻身上马,紧跟在信长身后向前方策马狂奔。 穿过狭长的山路通道,前方的视野显得越来越广阔,山谷的出口终于清晰地映现在眼前。 五十名埋伏在此的敌兵,迎来的是仅有一百余名成员、却贲发出媲美千军万马气势的信长军! “这是?!”为首的敌将佐佐木藏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冲锋在前的信长。 剩余的五十名美浓狙杀团成员,做梦也没想到信长军竟然毫发无损地朝着山谷出口猛攻而来。 被突破心理防线的他们全都为之震慑。 就在藏人想起该挥刀进击时,策马奔驰而来的信长已然一刀斩下了他的首级! 大将阵亡,剩下的四十九名敌兵顿时方寸大乱! 不消片刻,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向山谷出口发动冲锋的信长军,就全数斩杀了剩余的敌兵。 有着天然凶险屏障的伊吹山,加上两百五十名美浓狙杀团精锐,也无法抵挡信长的上京势头。 在持续前往京都的途中,藤吉郎回想起刚刚经历的惊险一幕,不禁感叹道:“美浓武士还真是骁勇啊,不知道义龙那家伙到底是怎么知道主公您要上京的。” “很简单。”信长轻笑道,“当然是坂本御邸的义辉将军派人告诉他的啊。” “哈?”藤吉郎难掩脸上的讶然之色,“义辉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先前不是接受了主公的礼物和捐赠吗?” “有消息说骏河国的今川义元就要率军奔赴京都。” 信长淡淡地回应道。 “比起恶名在外的尾张大笨蛋,义辉将军当然想尽可能选择同门亲族的义元来当他的后盾。” “混帐!”藤吉郎愤怒地啐了一口,“也就是说,那个义辉将军是想将第一个奔赴京都的名额留给今川义元?!” “哈哈哈,猴子你很生气吗?”信长不怒反乐地笑了起来,“不过这也说明,义辉将军并非一个简单货色。” “能将一个只剩下名号的幕府将军头衔,变成号令与驱动天下各大领主的力量,这个义辉将军看来着实不容小觑。” 每当遇到强劲对手,信长都会被激发出充分的斗志与战意,他此刻反倒更期待见到义辉了。 藤吉郎留意到信长飞扬的眉眼,不禁关切问道:“主公明知如此,依然要执意到京都去见那个居心叵测的将军么?” “为什么不呢?”信长霍然露出锋锐无比的眼神,“要走出尾张、将力量向外部延展,义辉将军和他的名号就是我们必须要利用好的盾牌。” “?!”藤吉郎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完全为信长的高瞻远瞩及深谋远虑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此趟远赴京都,为的并非拜会义辉将军,而是要踏出如何让他为己所用的第一步。” “这才是我们跋山涉水去见他的理由。” 这两句话不只是信长给予藤吉郎的回应,更是他刻意讲给丹羽和泷川听的谋略。 一旁骑马随行的丹羽和泷川,闻言脸上均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信长一行百余人在艳阳下继续朝着京都方向进发。 先前还险象环生的伊吹山渐渐被他们抛在身后,沿途的树影婆娑间,响起着阵阵清脆蝉鸣。 藤吉郎骑着战马,任从树影间洒落而下的阳光照耀着全身,若有所思地反复回味着信长先前分享的那一番谋略。 主公前往京都的真正目的,并非拜会义辉将军,而是要搭建充分利用义辉将军的通道吗? 能有操控将军这份眼界和胆魄的主公,着实让人钦佩,能侍奉在他身边实在是太好了。 ——藤吉郎在心里由衷感触着,偷偷瞄了信长一眼,又飞快地将视线重新转回前方。 京都·近郊·斋心馆·正殿 夜晚,寺庙柔和的灯光为这栋古老建筑增添了一份神秘感,寺庙内部采用了天然木材制成,悬挂的灯笼和精致的吊饰更增添了雅逸古朴气息。 正殿以木制架构,榻榻米地板与精致屏风使得整个场所倍显优雅和庄严,香炉更不时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香味。 信长率着三名亲信家臣、以及百名近卫正在此间休憩。 将他们迎接到此的住持藤野上人端坐于下座,和信长面对面地谈起昔年信秀倾力捐资重建这座寺庙的善举。 “斋心馆能迎来信长大人真是缘分。看到您让贫僧不禁想起信秀大人在生时的音容,和他相见还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是啊,家父先前对京都文化一直很是向往。” 信长眼眸亦不由得流露出缅怀之色,放松地弓起双腿,将两手分别搭在两膝之上。 “斋心馆是家父受朝廷委托出资重建的寺庙,今天我在此借宿,确实体验到了缘分的神奇。” “老衲甚为怀念信秀大人。若不是他慷慨相助,斋心馆今日恐怕已无余力再侍奉佛祖了。” “哪里,住持你言重了。” 与藤野上人虽是首次见面,信长却与对方谈得分外投缘。 对信秀的共同怀念,更将他与眼前的寺庙住持给紧紧连接在一起,氛围虽严肃却也宁馨非常。 在摇曳的烛火间,信长掩嘴打了个哈欠。 他毫不避讳地直言道:“这一路长途跋涉让我甚为疲惫,这群将士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老衲理解。”藤野上人友善颔首,“老衲已准备并打扫好居室,请您和属下好好歇息吧。” “有劳住持。”信长干脆利落地随即站了起来。 月影将整座寺庙覆盖在美好的银色中,全寺灯火都已熄灭,空气里飘散着缘自香炉的清香。 被夜色安静气息笼罩的斋心馆,只有纸灯笼被风吹动发出的轻柔声响,仿佛时间也被冻结了。 皎洁月光下,一群黑影迈着如猫般轻盈的步伐,极为迅速地包围了整座斋心馆。 为首的美浓武将井上圣也意味深长地凝望着这座处于寂静间的寺庙,神情冰冷地下达了命令: “放箭吧!在他们惊慌失措地逃出寺内时,再一个不留地斩尽杀绝!尤其要把信长那厮的首级带回美浓!” 四十三名美浓武士迅即奉命点燃包裹住箭头的易燃物,行动一致地从不同方向往斋心馆射出燃烧着炙火的箭矢。 一支支火焰箭飞速穿过夜空,熊熊燃烧着火苗的箭头发出一阵阵灼热气流,如一条条火龙般在寺庙各处轰然着地。 火光映照着斋心馆四处,整个寺庙刹那就陷入汹涌火海。 夜风让火势加倍蔓延,一股股浓烟从内部空间各处冒出,从寺庙内传出的火光,将整个院落映得通红。 寺庙内的木屋和竹楼也被吞噬在火焰中,发出“辟里啪拉”的可怕声响。 圣也站在四十三名美浓武士跟前,神色凝重地紧紧盯着被烈火吞噬的斋心馆。 火势越来越猛烈,寺庙的屋顶倒塌了一大部分,火焰向外激烈喷射,染红了整个夜空。 但奇怪的是,信长一行百余人并没有如圣也预料的那般惶恐奔出寺庙,他们似乎根本来不及逃生就被烧死在了寺内。 “很奇怪啊。”圣也向身边的藤野上人嘟哝道,“就算火势再猛,也断然没有一个人都逃不出来的情况……你确定信长他们都就寝了吗?” “老衲并没去逐一确定。”藤野上人淡淡答道,“大人若想一解心头疑惑,只管派下属冲入寺内去一探究竟便是。” “莫非信长他们收到风声,一早就夹着尾巴逃了?”圣也皱起双眉,大失所望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叹完,在他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 “逃倒不至于,毕竟我已在这里等候多时,就是为了迎接你们的偷袭。” 圣也瞳孔蓦地紧紧收缩。 他震惊地立即转身,却霍然惊见信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这群美浓狙杀队的身后了。 “你是……织田信长?!” “哈哈哈,好有趣的震惊表情。” 信长歪着嘴角坏笑道。 “自打藤野上人把你们准备火袭斋心馆的消息告诉我,我就一直在对这份表情翘首以待了。” 他的反应让圣也大为诧异。 对方完全想不明白,他在双方对垒之际居然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义龙实在太小看我了。”信长眼神里透露出一股不可言喻的霸气,“就凭你们怎么可能阻挡得了我的上京?” 在他说话间,一百名执着火枪的近卫从四面八方涌出,顷刻就形成了对美浓狙杀队的包围圈! “愚昧至极!”信长威严斥责道,“包括义龙这条美浓毒龙在内,没有任何人能阻拦我上京!” 他声音里带着一股让人不敢轻易忽略的威慑力,圣也在大感震撼的同时,也下意识地攥紧了刀柄,猛然拔出了鞘里的打刀。 藤野上人就在这时从美浓狙杀团里悄然退离,而被信长震慑的圣也对此竟毫无察觉。 “全灭!” 在圣也拔出打刀的瞬间,信长也向百名近卫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他的声音响彻在整个战场,每一个音节的发音都异常清晰,焕发着一股果决的气息。 近卫们行动一致地同时扣下扳机,一百余支火枪同时发出开火的轰鸣,硝烟在夜风中弥漫。 敌兵们在痛苦中惨叫着,他们用尽全力跑动并试图还击,然而当子弹穿入他们身体,这些美浓武士很快就全被射倒在地。 当乱枪停止时,一片死寂笼罩在现场。 这群被义龙派来狙杀信长的最后一批美浓武士,无一生还地悉数死在斋心馆寺前。 “南无阿弥陀佛……” 亲眼目睹了整个惨烈现场的藤野上人,禁不住紧阖双目并双掌合什地念诵起经文来。 信长直立在他身旁,转头和声安慰道:“住持请稍微忍耐一些时日,待我取得天下后,一定会为斋心馆兴建一座超越家父的宏伟寺院。” “在此之前,还烦请住持屈驾前往尾张,我会在国境内为你安排一座寺庙栖身静修。” “有劳信长大人。”藤野上人轻声应道,又继续念诵起佛经来。 隔着一段距离,仍旧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灼热浪,在转危为安的夜色下,信长对着陷于火海的斋心馆向藤野上人许下了承诺。 这也是他对亡父信秀的约定。 京都·近郊·坂本御邸 一缕缕阳光从窗口透射进来,拂入室内的晨风掺杂着庭院里的花朵芬芳,义辉在一片清脆鸟啼声里睁开眼睛。 跪在走廊里的藤孝那英气的声音,透过紧闭的拉门传到他的耳畔:“启禀将军大人……” “怎么了?一大早就发生了什么要事吗?” “从尾张远道而来的织田信长大人已经抵达御邸,此刻在正殿等着求见。” “什、什么?!”义辉顿时睡意全无,利索地拂开被子翻身而起,“信长这家伙居然能活着来到我这坂本御邸?!” 身着雪白睡衣的他难掩满脸的惊诧神情,飞快冲向刀架,急切地扫视着陈列期间的每一把刀。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把大太刀上,手迅疾地伸了上去。 这是他心爱的名刀,锋利、削铁如泥。 从取刀到拔刀,义辉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以至于整个过程简直是在瞬间火速完成! “据说义龙派了近三百名精锐对信长进行分组狙杀,他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抵达这里?” 义辉执着大太刀,步履生风地朝着拉门走了过去。 忽然想到应该了解信长此行上京的随行阵容,他又即刻向走廊里的藤孝进行发问。 “他带了多少人马上京?” “是。信长大人这次带了丹羽长秀、泷川一益、木下藤吉郎三名家臣,还有麾下的一百名火枪手抵达京都。” “一百名……火枪手?”义辉硬生生止住脚步,一滴冷汗从他额头向脸颊滑落,“这么说,击杀美浓军团的便是那一百支火枪了……” 在变得急促的呼吸下,他紧攥着大太刀的指尖开始微微颤动,最后颓然地抛下了手中的名刀。 “可恨啊……那乡下土豪领主居然挟火枪以迫将军……这下我就不得不去见他了吧……” 义辉阳刚且英武的脸上,满是挫败的表情。 在虽显陈旧但却拥有悠远古朴格调的正殿,穿着深蓝色礼服并戴上乌帽子的义辉,换上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接见了信长。 信长也换上一套深绿色的高领礼服、同时戴上乌帽子,五体伏地的对着上座的义辉恭敬行礼。 “在下是尾张的织田上总介信长,此番有幸上京谒见将军大人,着实备觉荣幸、不胜欣喜。” “一路长途跋涉辛苦了,上总介,不必拘礼,抬起头来吧。” “多谢将军大人。” 在信长抬起头的一刹那,映入义辉眼帘的是一张年轻、英俊但线条异常刚毅硬朗的脸。 最让义辉印象深刻的,是信长那不怒自威的神情,还有他那一双明亮且锋锐无比的眼睛。 义辉下意识地挺直了身板。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信长那威严又锐利的眼神,义辉居然联想到一条刚睁开眼睛的真龙。 这个男人……不只是东海道一隅的乡下土豪领主,义辉在此刻深刻地领悟到了这一点。 此时是永禄二年(即公元1559年)二月,信长创下了个人生涯里的第一次成功上京纪录。 而一个月后,骏河国的今川义元也正式踏上了向京都进发的征程。 昨天有名读者“墨林波菲德”留言说: “是织田信长的传记小说吗?主要的参考资料是《信长公记》吗? 我一直以为起点没法写形式这么经典的传记小说。” 回复他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也是一名作者,真是失敬了。 其实或许不是起点没法写形式这么经典的传记小说,而是深谙网文套路的作者都知道,就算写了也根本就没人看。 只有我这种暌违创作界十年以上的萌新,还不清楚网文套路的萌新,才会选择这个题材作为第三部连载作品。 而且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奇怪,这部作品连载到现在都是在水准之中的,但数据越来越低迷。 甚至昨天还出现旧书订阅数据比新书还高的情况。 这让我真是有些看不懂了。 虽然只要有订阅,我多少也能赚到一丁点、一丁点钱,但是这部作品为什么吸引不了更多人,我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用的都是网文模式,每一章都有爽点,尤其遵循了网文推崇的“啪啪啪”给敌人打脸的风格。 另一本同期连载的日本战国小说数据就很让人羡慕,有反馈、有互动、有成长的连载,相信会让作者更有干劲吧。 埋怨归埋怨,失落归失落,第一个月还没结束,所以该努力还是得要努力、该加油还是得要加油。 于是在更新之后,继续码今天的存稿去。 加油。 第75话︱信长迫使堺港接受条件 第76章 第75话︱信长迫使堺港接受条件 完成与义辉的会面后,信长并没有立即带着将士返回尾张,而是继续在京都逗留了一段时日。 这让义辉很是介意。 “既然都已经拜见过我,信长为什么还赖在京都不走?莫非那家伙还有什么图谋?” 他在居所大厅里喝着清酒,表情郁闷地对藤孝发泄心中不满。 “关于这点,在下也稍微留意了一下。” 藤孝举起酒瓶,适时为义辉的酒盏添入新酒。 “织田信长似乎正将两名家臣召到京都来商讨要事,他在此停留应该就是在等他们到来。” “他把家臣召到京都?”义辉眼中泛起警觉之色,“那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图谋?” “关于信长的真正用意,目前还无从得知。”藤孝和声安抚道,“在下会继续密切留意他的动向,还请将军大人无需太过烦心。” 自从成功拜会义辉以后,在京都短暂逗留的信长一行也引发了不少公卿和其它势力瞩目。 只是信长并没和其它人等接触,关于他在京都逗留的意图亦是众说纷纭。 直到四天后,居守屋和光隆秘密进入信长在京都大手笔包下的旅舍。 此时的居守屋在信长内阁已经稳居财经管理的头号交椅,而光隆则一直奉命在组建水军的领域里持续深耕钻研。 两人抵达京都后,立刻就前往信长房间进行密谈,对于他们的到来,信长也是等候已久。 “居守屋,你和堺港方面谈得怎么样了?我们下一站可以直接取道堺港了吗?” “是!在下为主公效力这些年来,一直和堺港保持联系,这次我联络的是堺港新崛起的势力今井宗久。” “今井宗久?这人是何等角色?” “说到宗久,难免就涉及到堺港独特的权利圈构成体系,还请主公听在下慢慢道来。” 居守屋向信长俯身鞠了一躬,开始向他阐释和剖析起堺港的权利圈构成体系—— “堺港最有话语权的大商人们,共同成立了一个叫‘会合众’的大组织,这个组织目前一共分为两股势力。” “其中的传统势力由名门富豪天王寺广达统领,目前在军事方面与京都的三好家族联手。” “今井宗久代表了会合众的新兴势力,他的势力和财富扩张得非常迅速,目前几近成为会合众的主心骨,在军事方面他选择了与松永久秀联手。” “以广达和宗久为首的两股势力,分别都和京都的枭雄们结盟,以此共同抵抗任何外来势力对堺港的侵入。” “也可以说,宗久目前算是堺港大商人圈子里最有威望、也被公认为最有远见的核心意见首领,大商人们对他都非常信服。” 信长专心聆听着居守屋的每句话,直到对方结束了这大段阐释,他才开口接过了对方的话。 “那么居守屋,宗久对将新型的三十文目火枪卖给我们,依然还是抱持拒绝的态度么?” “是,他依然以目前新型的三十文目火枪紧缺,并没足够的供应量可以卖给我们为理由婉拒。” 说到这里,居守屋特意停顿了一下,眼眸里闪过复杂的微妙之色。 “不过主公,像这种重大的事情,在下觉得您不亲自与宗久交涉,是不会迎来真正答案的。” “嗯,所以我决定从京都直接取道堺港,把事情谈妥了再回尾张。” “在下料到主公定有此举,因此事先为您取得了于三日后出席宗久举办的品茶会邀请函,这是您与堺港大商人接触的大好机会。” “很好,那么我们便于明天早晨动身前往堺港,我也想看看这个今井宗久到底是何等人物。” 信长非常爽快采纳了居守屋的建言,随后将目光转向跪坐在居守屋旁边的光隆。 “光隆,我让你张罗的那三件礼物,你都带来了吧?” “是。”光隆俯首应道,“请主公放心,在下都从清洲城的宝库将它们取出来、并带到京都了。” “很好!”信长意兴高昂地执着折扇重重拍了拍榻榻米地板,“那么你们下去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就朝着堺港进发!” 堺港。 是信长在此趟上京征程里,一早就规划好要前往造访之地,也是战国时代最重要的商港。 邻近京都、同属关西地理圈的堺港,云集着日本最具财富规模的一批商人和商家,许多海外商品都通过此处进入日本。 堺港因此成为日本连接外界的主要通道之一,有着繁荣的港口贸易和文化交流,许多外国文化和技术都通过这里传入日本。 此外,堺港还是日本锻造业、制陶业、制造业、制糖业等行业的重要发展中心,这也造就了它一举成为东亚地区最富有、最重要的商港之一! 但相对于日本的其它城池,堺港最特别之处在于它拒绝任何领主的支配,自创立以来便实行着自治的特权。 为了不受任何领主势力的控制,堺港在城市外围挖了濠沟,同时会合众的成员们也斥巨资聘请浪人组建了防卫队,负责维持城内安全。 这就是战国时代绝无仅有的自由都市,现在,信长对这座商港表现出了高度兴趣。 翌日,信长就率着百余名部下踏上前往堺港的路途,由于居守屋已事先斡旋过,他们非常顺利地从敞开的城门进入城内。 城门两端分别有一百多名手持长枪的卫兵,保持高度警戒地列队迎接着信长一行的到来。 骑在马背上的信长,目光逐一扫过卫兵们神色冷峻的脸。 尽管才刚抵达,不过他却已从中领略到堺港对于外来领主的警惕与戒心。 从城门一路骑马徐徐踏入街道,繁华热闹的城市景象逐渐映入信长眼帘。 作为战国时代唯一海纳百川之城,堺港的街道和建筑,都深受外来文化影响,呈现出与日本其它领国截然不同的独特风貌。 行走在街道当中的除了日本人,还有大量外来的商人和僧侣,信长甚至见到身着洋装、被称为“南蛮”的欧洲人不时结伴从眼前悠步走过。 眼中映入的每一幅画面,都在信长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也让尾张生长的他,见识到这广阔世界中多元缤纷的一面。 “真是不可思议。”信长感慨道,“这里居然有这么多南蛮人,连建筑也大不相同。” “这都要拜堺港能保持高度自治所赐。”充当向导的居守屋笑谈道,“也正因如此,这里才会领时代之先地汇聚了最新款式的三十文目火枪。” 听居守屋提到三十文目的新式火枪,信长耐人寻味地收回四处逡巡的目光,并将视线转向身旁骑马同行的居守屋。 “话说三十文目的新式火枪,在整个堺港就属今井宗久手上的最多么?” “是。在下已经仔细打听过,这么新式的武器,确实只有人脉最广、也最有财力的宗久能搜集得最多。” “然而他目前还是没表现出愿意卖给我们的意向,对吗?” “主公,恕我直言……堺港商人和日本其它各国的商人不太一样,尤其火枪这种涉及战场胜负的武器,能让他们决定是否要卖出去的,往往在于金钱之外的因素。” “我懂你的意思。”信长淡淡地笑了笑,“这里的大商人不都分别和京都的各股势力结盟吗?” “能让今井宗久这种商人决定要将火枪卖给谁的,应该取决于金钱以外的因素吧。关于这点,我已经有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居守屋认真地点了点头:“接下来能否达成目标,恐怕就要看主公您在品茶会上的应对了。” 信长此趟的堺港之行,正是奔着三十文目火枪而来。 这种新型火枪相较于传统火枪,拥有诸多领先时代的卓越特点,包括—— 枪身被缩短到三十寸左右(等同于一百厘米),枪口处较宽、有利于更好地容纳和发射火药。 对比于传统火枪的短方形火孔,三十文目火枪的火孔较长而窄,使火药燃烧得更为充分。 此外在设计上,三十文目火枪使用了框木式的枪托,既简单又紧固,整把枪非常轻便。 从战事结果及提升实力两方面考量,这种易于携带和使用的新型火枪,能够大幅度提升杀伤力,因此信长对它是志在必得! 抵达堺港不久,信长便携着居守屋、光隆、丹羽、泷川和藤吉郎一同出席了宗久的品茶会。 与领主们一般不超过十平米的茶室面积不同,作为堺港巨贾的宗久所打造的茶室,不仅拥有富丽堂皇的广阔空间,更陈设有各种名贵的茶室屏风。 在茶室里还可以看到各种名家们的书画作品和古董藏品,就连茶具也非常珍贵。 例如在这次品茶会里,宗久便大手笔使用了搪瓷茶壶、木手工茶壶、雕刻工艺精细的茶盒。 作为引荐人的居守屋,首先端坐在茶室的小门外,对着宗久和各位大商人自报门户: “我是尾张经济奉行居守屋达也,此次我家主公织田上总介信长大人特地前来拜访。” “信长大人,请进。”宗久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跪坐在上座的宗久,并未因为有尾张领主出席而表露出丝毫毕恭毕敬之举,反倒继续巍然不动地端坐于原位,只是对着进入茶室的信长微微颔首示意而已。 这个略有福态的中年巨贾有着大商人群体罕有的威严气势,乍看起来反倒和武士有几分相似。 信长低头宽步跨过小门的门槛,接着再步履优雅地进入茶室。 信长此举代表的是进入一个“低调、谦卑”的空间,同时也代表进入一个纯粹、美好的场合。 光是他这个举动,就让在场的大商人们都一齐吃了一惊。 包括宗久在内的堺港富贾们全都没有想到,信长这名来自尾张的“乡下领主”居然如此懂得茶道礼节。 即使被安排坐在大商人们身旁的末席,信长对此也毫不介意。 他还甚有礼节地微微俯身自我介绍:“我是织田上总介信长,很荣幸能出席这个品茶会。” 那种举手投足间挥洒的从容气度,从登场就给宗久留下甚为深刻的印象。 因此宗久在给信长敬茶以后,就开始留意起他的一举一动来。 对于平素喜欢喝茶的信长而言,这种茶室礼仪自然难不倒他。 接过宗久递来的茶碗后,信长便将两只手放在茶碗的底部和侧面,并将茶碗端起来,仔细观察茶碗内外,品味茶碗的颜色、纹路和工艺。 在茶道世界里,这不仅是对茶碗的尊重,更是一种欣赏美感的生活态度。 品尝茶汤前,信长先从底部和侧面轻轻转动茶碗,让茶的余味分别覆盖整个茶碗内侧、继而散布得更加均匀。 从仪表到言谈举止,信长都让以宗久为首的堺港富贾们找不到丝毫可以轻视或嘲讽的破绽。 有实力在会合众里以后来者居上之姿占据主导的宗久,当即就作出了信长并非凡物的判断。 品完茶后,信长掏出茶巾整齐地沿着茶碗边缘依次擦拭,直到整个茶碗表面都干净为止。 宗久目光始终没从信长身上移开。 如果说其它富贾们看的只是他的茶道门道,那么宗久则从中看出了他的品性。 真是不可思议。 那个传闻里狂放不羁,在父亲信秀葬礼上将刀插入地板、又将弟弟信行一刀割喉的恶男,却在品茶会上展露出连京都文人雅客都难以企及的风范和气度。 这个人……这个不久前才统一了尾张全境的人,绝不是个仅凭武力耀武扬威的领主。 ——宗久从这些细节里再度进行了总结。 “真是舒爽怡人的好茶,宗久大人的茶道功底着实让人佩服。” “信长大人过誊了,在下愧不敢当。” 谈话进行至此,都还只是社交场合下的礼节性寒喧,然而谁也没料到信长忽然话锋一转,径直将话题导向购买火枪的交易上。 “既然我们有缘会面,那我信长就直接表明来意了:宗久大人,我想向你购买一百支三十文目的新式火枪。” 信长神情淡然地阐明来意,但他的单刀直入式风格,却让在座列席的堺港富贾们都吃了一惊。 唯有宗久面不改色地迎向信长视线。 两人目光隔空不动声色地相互交锋,信长气场纵然强大,但宗久却显然并没有被他所震慑。 “很遗憾,信长大人,堺港里能用钱买到的三十文目火枪,至少在目前一支也没有。” 相对信长要求提得干脆利落,宗久拒绝得也异常斩钉截铁,简直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留下。 对此早有预料的信长,随即将视线转向茶室通往走廊的那扇小门,淡淡吩咐了句:“光隆,把它们带进来吧。” “遵命!” 随着小门被拉开,光隆领着两名近卫逐一从小门进入茶室,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件气派的莳绘沉香木盒。 以贵重木材制造的沉香木盒,外表用被称为“莳绘”的漆画技法绘上各种美丽花卉和自然景观,被逐一放置在信长跟前。 将三件莳绘沉香木盒放好后,光隆再领着两名近卫从小门退了出去。 此时这三件突然出现在茶室里的木盒,已然吸引了包括宗久在内的堺港富贾们瞩目。 “信长大人,你这是?”即使阅历广阔如宗久,亦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迷惑。 信长却没作出正面回答,而是迂回地再问了一句:“宗久大人,你说过堺港的三十文目火枪,目前纵然有再多钱也买不到,是吧?” “这是事实。”宗久表情纹丝不动地当众再强调了一遍。 信长不再言语,径直打开了摆在最右侧的莳绘沉香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古朴的橄榄绿茶碗。 当他将茶碗放到榻榻米地板后,宗久和其它富贾才得以观测到茶碗的全貌。 才刚扫上一眼,痴迷茶道的宗久便不禁神色一变。 不只是他,原先那些满脸高傲的富贾们,这时也纷纷变了脸色,全都满脸震惊地盯着茶碗。 皆因信长从木盒里取出的,竟然是连堺港都难得一见的大井户茶碗! 来自高丽的大井户茶碗,在日本受到茶人极高尊崇,被公认为是茶碗中的王者! 信长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大井户茶碗,望向宗久淡淡问了一句:“既然金钱也无法购买,那么无价的茶碗又当如何?” 宗久在看向大井户茶碗时,眼中虽露出赞赏之色,闻听信长此言后却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 信长不再多言,从左腰一侧利落抽出胁差,毫不犹豫地执着刀柄便朝大井户茶碗用力砸去。 只一下,便将日本六十六国均罕见的大井户茶碗给砸得粉碎! 包括宗久在内的富贾们全都为此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谁也想不到被日本各大领主、巨贾奉为名器的大井户茶碗,居然会被信长一击砸碎! 信长接着又从最左侧的木盒里,取出一个带有初开花朵形状的茶器,他才将茶器放到榻榻米地板上,便引得一众富贾们瞪大了眼睛。 这一次,就连宗久都看直了眼睛。 信长第二次从木盒里取出的,居然是由室町幕府第八代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政亲自命名、被誊为代表着传统日本文化精髓的茶器初花肩衡! 初花肩衡在茶道界被盛赞为将自然之美和日本美学圆满地相互结合,在日本文人雅客眼中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名器! 看着信长取出初花肩衡以后,宗久开始感受到了压力。 他太明白信长为什么会当众取出初花肩衡了,也很清楚自己的选择将决定着这件名器的命运。 “这件初花肩衡,能改变你的想法么?”信长只是简单问了一句。 这一次,宗久没敢轻率摇头,但他又不想就这样向信长示弱让步,便全身僵硬地端坐在原位。 信长没有半点迟疑,将胁差反举,再一次用刀柄将初花肩衡砸得粉碎! “这、这可是初花肩衡啊!”富贾之中,终于有人心存不忍地失声惊呼。 信长为此察觉到:这群自视甚高、却格外钟情于茶道的大商人们,开始在护茶器心切之下产生了动摇。 最后,他从摆放在正中央的木盒里,取出一个檀木色的紫泥陶瓷质地茶碗。 这个茶碗才刚取出,茶室里的富贾们便为之大惊失色。 宗久更是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目光完全被锁定在这件茶器上。 “这、这是来自汉国的楢紫肩衡么?”富贾中有人惊叹道,“仅这个茶碗便价值连城啊!” “最后的这个茶碗,是来自汉国的楢紫肩衡,它能够博得宗久大人一笑么?” 信长沉声问道,他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直勾勾地盯着宗久。 而宗久的视线仍旧无法从楢紫肩衡移开。 楢紫肩衡是中国汉代时期制作的茶碗,名字来源于其器形和紫檀材质,整体呈葱花瓣状,碗壁薄而圆润,被誊为汉代制陶艺术的代表之一。 一想到这件绝代名器可能被信长砸碎,宗久的心便不由得陷入阵阵刺痛当中。 他的犹豫和为难没能逃过信长的眼睛。 为了更彻底地激发出他的不忍和不舍,信长决绝地再度举起协差,决定以此作为突破他心底防线的最后一搏。 当信长正要砸向跟前的楢紫肩衡时,宗久终是按捺不住地喊出声来。 “等、请等一下!”他方寸大乱地喊叫道,“请容我再想一想!” 信长的刀柄适时在楢紫肩衡上方停了下来。 不过他却没将胁差移开的意思,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宗久的拒绝而毫不留情将楢紫肩衡砸碎。 这种无声的施加压力,远比强势的催促更能摧毁宗久的心理防线。 “我答应你!” 宗久甚至来不及抹去脸上淌满的冷汗,便慌乱地继续喊道。 “但我手头仅有八十支三十文目火枪,我会将火药和枪弹都一并卖给你,以此作为换取楢紫肩衡的条件!” 他终是不忍看着这件绝代名器在自己眼前被砸碎。 而信长,也凭着自己的豪迈和决绝,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赌赢了这场心理与定力上的对决。 宗久在妥协后立即命侍从将一把三十文目火枪带到茶室,呈交给信长过目。 从侍从手中接过三十文目火枪的那一刻,信长终于表露出爱不释手的真情实感。 他仔细地抚摸着这把三十文目火枪,就像轻抚一名绝色美人一般。 如果能取得三千把三十文目火枪,信长相信自己必定能在三年内取得天下。 此刻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这把火枪身上的信长,在心底如此豪情万丈地告诉自己。 进入卷二以后,每日均订下降到了个位数。 从投票的读者名字里,我大致上能猜出最近几天都是谁在读这本书—— 午夜蹦迪、翻车的小狐狸、南浦长亭、李吖m李嘉图、maqima。 本来以为越更,吸引到的读者越多,不过事实真是事与愿违。 不过现在我对此看得很淡了。 每天朝着既定目标进发,预设三个月内天天更新,赚个全勤也行。 只能这样想,不然会陷入“为什么写得不差,数据不升反降”的情绪里。 换个话题。 在我目前码的存稿里,松平元康的篇幅在逐渐加强。 作为一个看了很多德川幕府作品的作者来说,我对这位初代德川将军还是很感兴趣的。 根据我对他的观感和看法,因此我也创造了一个契合我个人印象的松平元康。 无论身为作者还是读者或是观众,我始终觉得一部作品不能从头到尾都只有主角。 拥有不同魅力和个性元素的配角,有时候也会让一部作品显得更有可看性。 还有一点就是,虽然我这本书数据很低,可在官网或app上,只要点历史频道——外国历史,你居然可以看到这本书排名靠前。 也就是说,外国历史现在都凉到这种速度了吗? 我果然还是不太懂得选题材啊。 今天到现在为止码的字数还达不到预期,还要继续专注努力的创作。 虽然情况如此,还是想要翻红。 哈哈哈,是我太过妄想了吗? 第76话︱义元决定向信长开战 第77章 第76话︱义元决定向信长开战 信长带着八十支三十文目新式火枪回到尾张,实现了他此番上京两大目标里的重要一环。 但关于他在京都并没有得到将军义辉承认的谣言,却开始在尾张传得甚嚣尘上。 这股流言甚至被传进了南曲轮的义银耳中。 “是吗?信长并没有获得将军大人的承认吗?” 义银在听到传闻后,不禁喜上眉梢。 “如果他得不到武家最高首领的认可,那也就代表我们斯波家迎来恢复实权的机会了。” 他雀跃地望向跪坐在下座的同族斯波贵明。 “贵明,你即刻动身前往三河去联络吉良义昭,让吉良代我向骏河国的义元大人救援。” “是!”贵明立即俯身领命,“在下回家收拾好后,就马上向骏河国出发。” 然而贵明还来不及出发,义银试图勾结义元、引今川军侵入尾张的消息就被密报给了信长。 “是吗?” 信长得知后并没显露出丝毫吃惊的神色,只是淡淡地端起茶碗啜了口茶汤。 “倘若他安分守己,我还准备让他在南曲轮里无忧无虑地渡过一生,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那主公准备怎么做呢?”端坐下座的恒兴问道。 “像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留在尾张横竖是个祸害,当然要把他们一族给彻底赶出去了!” 信长在处理这类内乱事件时,秉持的永远都是果断决绝的立场。 他绝对不会给叛贼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 “恒兴,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处理,今天就把义银他们从南曲轮押出来、然后逐出尾张!” “是!我这就去办。” 清楚信长雷厉风行风格的恒兴,毫不迟疑地起身就朝着廊道走去。 从信长收到义银萌生叛心的消息,到毫不留情将义银一族彻底赶出尾张,前后不过三个时辰。 在他的领导和管理下,内阁的执行效率之高,足足比信秀执政时期提升了三倍以上! 信长心里非常清楚:一旦他将义银一族赶出尾张,就代表他完全得罪了今川义元。 浓姬在知道这件事后,特地来到信长居所向他问起今后的打算。 “大人,听说你下令将斯波义银一族逐出尾张了,是吗?” “哈哈哈,不愧是阿浓,虽然人在后宫,可消息却依然这么灵通!” “大人现在心里是什么想法、又作何打算?你这么做必然会引发今川义元的强力反弹。” “阿浓,义元那家伙要侵入尾张只是迟早的事,我只不过是促使他加快了速度而已。” “大人你……故意促使他加快侵入尾张的速度?” “还不明白吗?阿浓。” 信长嘿嘿笑着,伸手掐了掐她美丽柔嫩的脸颊。 “这个国家才刚完成统一,禁不起内乱的一再折腾。” “现在我们有了经受得住战场试炼的家臣团,有了实战经验丰富的兵团,比起重复遭受内乱的困扰,倒不如集中精力去解决最大的外患。” “义元的野心绝不仅止于控制三河,向来对尾张虎视眈眈的他,必然会向我们伸出魔掌。” “既然这一天迟早会到来,那还不如籍着义银事件提前引爆他的战意,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浓姬戚着眉头聆听。 听完了信长的整段阐释后,她神情越发紧绷,显然并没认同他的说法。 “然而我们和今川家兵力对比悬殊。义元一旦决意向我们开战,届时他调动的可是骏河、远江、三河三个国家的兵力,这点大人可有考虑到么?” “哈哈哈,阿浓你是担心我们会输么?” “战争的结果无非胜负二字。大人看上去斗志高昂,但身为你的妻子、以及美浓的领主夫人,我必须要考虑如果战败,我们可能会承担的后果。” “你说得对!” 信长并没加以反驳,反而大方承认了浓姬所担忧的可能性,却也没有丝毫收回成命的打算。 “可是阿浓,在短期内……至少一、两年内,我们的实力都不会有太明显的飞跃式提升。” “而义元要籍着义银的‘嫡系尾张守护’名义,大力推动控制尾张的计划也只是迟早的事。” “何况,我并不认为自己真正统一了尾张全境,毕竟我们的沓挂、鸣海、大高三座城池都还被掌握在今川家手里。” “阿浓,今川义元绝不会只满足占有这三座城池,他绝对想让尾张变得和三河、远江一样,也成为今川版图里的属国。” “到时候,他第一个要连根拔起的就是我们。” 他顿了一下,眼神从桀骜不羁瞬间转为凌厉锋锐,和浓姬调笑的表情也顷刻被凝重神色取代。 “倘若我们战败了,包括恒兴、丹羽、泷川和藤吉郎在内的家臣们只怕全都难免斩首之刑。” “而以寄天晴为首的侍女们全都会沦为今川家臣的侧室。” “依寄天晴她们的个性,怕是断然不会接受沦为今川家臣侧室的安排,所以最后迎接她们的恐怕也是被判决剖腹自尽的惩罚。” “到时候,那些亲近我们的人全部会被连坐,最后接掌尾张的一定全都是来自骏河国的今川家臣,这种惨烈的结果我多少还是预料得到的。” 浓姬怔住。 她仔细端详着信长,从他依旧舒展的眉眼到仍然松驰的面部表情,目光在每处都停留了很久。 他用了轻松的语气,来描绘最为残酷无情的结果。 但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他眼神间闪烁的坚毅和无畏。 都说知夫莫如妻,她立刻领悟到他破釜沉舟的谋略—— 当前的尾张,正处在信长登基以来最鼎盛的时期。 确实如他所言,在短暂的一、两年内,整体国力并不会有太大的飞跃式提升。 而在兵力和财富方面远远凌驾于尾张之上的骏河、远江、三河联盟,却很可能在义元授意下,在这一、两年内侵入尾张。 既然在这期间难免一战,站在他的考量上,自然更希望籍驱逐义银一事推动战事的提前爆发。 那么一旦他带领的织田军胜出,他便可将精力与智慧全都倾注在如何实现版图的扩张上,从此再不必受今川家的威胁和困扰。 倘若一旦战败呢? 最坏的结果无非如他所言,家臣团和侍女们悉数被杀,而她不过是提早了和他共赴黄泉而已。 想到这里,浓姬忽然觉得释然了。 两人成亲九年来,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冒险精神非但没有为之削弱,反倒越发茁壮与高昂。 可是,这不就是她被他所吸引的部分吗?这不就是她所深爱他的原因之一吗? 想通了的她,不由得扑哧一笑,跪移着缩近和他的距离,然后伸出双手覆盖在他的脸颊上。 “阿浓,你是怎么了?这么突然……” “呵呵,我只是觉得这样才符合大人的风格。既然你已经下定了迎战义元的决心,那么无论今后结果如何,我都会和你共进退。” “万一……”信长乌黑的眸子在眼眶中灵活慧黠地转动着,“万一我败了呢?” “败了又怎样呢?”浓姬不改脸上的笑意,“那我无非是在府邸里等待今川军杀进来,与他们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罢了。” “喔?我真是娶了一个了不得的女人啊。” 信长直挺挺地注视着她的双瞳,忽地敞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就冲你刚才那番话,我是怎样都不会输的!阿浓,我们的人生绝不会仅止于走到这里,你要相信这一点!” “我相信啊!所以我才会说,无论今后结果如何,我都会和你共进退。” “哈哈哈,这么说的目的在于激励我吗?还真不愧是蝮蛇之女,果然是个狡滑的女人啊!” 信长豪迈地大笑着,又再一次抱紧了她。 随着义银一族被驱逐出尾张,先前信长以他为媒介与吉良所订立的尾张与今川家族合约也就此失效,义元为此有了进攻尾张的借口。 骏河国·骏府城·领主府邸·正殿 白衣胜雪的义元端坐在上座,目光深沉地逐一掠过下座的诸位家臣们。 在这场庄严宏大的出征会议上,云集了今川家麾下三国的几近所有重臣。 除了骏河本家的家臣之外,作为远江代表的井伊直盛、三河代表的松平元康都出席了会议。 义元之母寿桂尼、嫡子氏真亦都出席了会议,可见整个家族对于此次出征的高度重视。 “如各位所知,我已经决定要率军上京守护将军大人了!今天将你们召集至此,正是为了当众正式确定并宣布这件事。” 在场的家臣们没有一人为此讶异或愕然。 但凡义元视野可及之处,能看到的尽是支持与信服的表情,这也让他更加笃定了决心。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开始进行上京作战的准备,而我军首先要迈开的障碍,就是尾张的织田信长。” “据尾张传来的消息说,自打驱逐义银大人之后,信长就随即作好与我们开战的准备了。” “他派出武将筑造了丹下砦、善照寺砦、中岛砦、丸根砦、鹫津砦共五座城砦,用以围困鸣海城和大高城。” 在家臣群体间,满脸忠诚地聆听着义元发言的元康,在听到要与信长开战的宣布后,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跳了几下。 这一天还是来了吗? 最终还是逃不开要与信长大人兵刃相见的命运吗? ——元康心里半是酸楚、半是慨叹地想道。 但他在外表上,仍维持着完全被义元的话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模样。 蓦地,元康脑海里再度浮现出被扣押在尾张时,他与信长所共度的那些时光,还有对方那张狂放不羁且痞气十足的脸。 他想起两人初遇时,信长快步走到他跟前,自来熟地盘腿而坐,泛起招牌式的歪嘴坏笑和他打招呼时的情景。 “你就是三河国的少主竹千代吧?我是这尾张国的少主织田信长,幸会、幸会。” 时隔多年,但信长的音容仍能栩栩如生地在元康的脑海中浮现,一如两人昨日才分离般清晰。 他又想起从绣吟河东方的小山丘往河里跳下去后,信长为了救他飞快地纵身跳入河中的情景。 在他急速往河底坠去时,信长的手就在这时向他伸了过来。 信长迅速一把攥紧他的手腕,将他扯到胸前,搂住他后再从容地划动双脚,带着他浮出河面。 两人曾一起渡过许多难忘时光。 在他孤立无援的童年时期,是信长给了他短暂的光和快乐、并让他体验到“友情”这个词的含义所在。 而今,曾亲密无间的两人竟要开战么? 除了感慨造化弄人之外,元康实在找不出其它理由来解释:他和信长可能在战场上以敌人身份重逢的这件事。 在元康思绪纷扰之间,义元的话语仍在继续。 他纵然百感交集,却也不得不集中精神去听对方接下来到底又说了些什么。 端坐于上座的义元仍在侃侃而谈。 师从于太原雪斋的义元,在谋略确实展现出了如做学问般的严谨和细致: “我们这趟前往京都的征程,就算从近路疾赶也要经过尾张、美浓和南近江。” “我为此推算了一下,我们在经过这三个国家时,到底要击败多少兵力才能抵达京都——” “尾张国的织田信长兵力约为三千人,美浓国的斋藤义龙兵力约为一万两千人,南近江的六角义贤、义治父子兵力为一万人左右。” “就算三家联手,总兵力也不过两万五千人,何况他们之间早有结怨、根本就不可能结盟。” 说到这里,他很有自信地环视了下座的家臣们一圈,语调亦随之越发铿锵有力。 “但我们骏河、远江、三河发起总动员的话,便能聚起两万五千人作为主要战力,仅从兵力和阵容上便能辗压敌方的任何一国!” “这是我们今川家的实力,也是我们此趟上京必胜的底气!大家,你们作好准备了吗?!” 义元也是个演说方面的高手。 虽然在情绪感染力方面,他远远不及信长,但在调动和鼓舞人心方面,他的功底却不容小觑。 听了他一番长篇大论以后,下座的家臣们果然陷入群情汹涌的激动当中。 井伊直盛更是率先高呼作出回应:“义元大人英明!远江军必定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元康悄悄瞥了直盛一眼,又迅速地收回视线,对方激情澎湃的表现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如果自己也能像直盛这样单纯就好了。 当个单纯的人,往往会减少很多烦恼,然而可惜的是纵使穷尽一生,自己也当不了一个单纯的人吧?! ——元康在心底自嘲地笑笑,却飞快地在表面调整出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 “三河向来承受义元大人照拂!我们三河军愿为大人倾力而战、以回报您的多年恩情!” 他模仿着直盛的表情和口吻,跟着高声喊了出来。 元康喊得是如此动情,以至于连他都要差点相信,自己会带着下属为义元舍身而战了。 义元显然对家臣们争先恐后的忠心表态很是满意。 他再次环视了下座的家臣们一圈,视线在元康和直盛身上一前一后地停留了很久。 “看到大家这么有信心和斗志,我真的大感欣慰,尤其直盛和元康还第一批勇敢表态,堪称你们当中的楷模!” “那么,这次上京开战的前锋,就交给元康的三河军和直盛的远江军负责了!” 义元这一宣布,让元康和直盛顿时成为家臣们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全向他们集中了过去。 比起直盛受到义元称赞的感动不已,元康虽然也在外表装出深受鼓舞的模样,但内心却打起了如何在战争里将三河军伤亡减少到最低的盘算。 骏河国·骏府城·城下少将宫町·元康宅邸 元康刚回到宅邸,便直接进了书房,五名重臣早在里面等候着他的归来。 “主公,出征会议开得怎么样了?”足智多谋、沉稳睿智的石川数正第一个开口关切问道。 “义元大人依然像以前一样,下令我们三河军作为上京战队的前锋。”元康淡淡答道。 尽管他脸上平淡得近乎找不到太明显的情绪流露,但微微跳动了几秒的眉毛,依然泄露了他对义元这一安排的有所保留。 资历最深、服侍过元康祖孙三代的“鬼作左”本多重次,敏锐地捕捉到元康稍纵即逝的这个细微表情变化。 “主公是不忍心我们三河士兵,每次都身先士卒地为今川家冲在最前头吧?” “何况这次上京途中需要迎战三个国家的军队,不知道又会牺牲掉我们三河多少男儿?” 重次压低声音道。 元康对此没有否认。 或许内心思绪实在繁杂纷乱,他才刚坐下没多久,便又迅速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 “虽然成为骏河人质后深受义元大人关照,但尾张的信长大人既是我的旧识、亦是我的故友。” “说到恩惠,义元大人和信长大人对我都有恩泽……很难说哪一方对我更情深义重一些。” “所以这上京一战,我所要优先考虑的必须是我们三河国的利益,其次才是到底该偏向哪一方的问题。” 憨直忠诚的三河男儿们,听了元康这番话均纷纷感动不已。 最年长的重次,更抬起右手快速抹去眼角的一滴泪珠。 “主公能将三河百姓放在考量的首位,实在是我等三河武将的荣幸。” 重次拭去泪珠之后,表情和语气都异常坚毅起来。 “但在下认为,现在我们仍然受制在今川家手里,所以并没有太多关于立场方面的选择。” “若义元大人看出主公心存动摇,恐怕您还没机会想清楚到底该偏向哪方,就已经在骏府城这里被今川家臣们群体剿杀了。” 元康闻听此言,身体不禁轻轻一抖。 他明白重次的话虽然残酷,但说的却是他身为三河领主所必须直面的现实。 酒井忠次和大久保忠世相互交换了眼神,两人都在片刻间通过眼神达成了共识。 接着,忠次代为表态发言道:“重次大人所言极是,我和大久保大人也认为,我们当前还没有迎来可以选择偏向哪一方的时机。” 元康沉默了很久。 与其它领国的主君必须在家臣面前树立并占据绝对权威不同,从元康的祖辈开始,他们松平家与家臣之间的相处氛围就是更为平等、更为畅所欲言。 这种既是君臣、又恰似家人之间的相处氛围,一直是将三河武士紧紧团结在松平家的基石。 到了元康这一代,他也同样将这种管理方式和理念延续了下去,所以家臣们的建言他全都听了进去。 他不言语,家臣们都明白他正陷于思考和取舍当中,便一致默契地以沉默姿态陪伴在他身边。 元康又再思索了一段时间,方才开口打破了书房里蔓延的这一片寂静。 “那我们就当好前锋军的角色,先抛开其它考量为义元大人冲锋陷阵!这样一旦今川家成功横扫了三个敌国,我们也好立下功名。” “但是,如果局势发生变化,到时候我们就要随机应变,绝不为了今川家陪葬!” “各位,你们意下如何?!” 书房里的五名重臣,没有一个人对此存有异议。 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伏身拜倒,以此作为自己对元康决策的尊重和信服。 年长元康两岁、从少年时代起便在骏府城随侍在他身边的鸟居元忠,更是以赞赏和崇拜的眼神注视着他。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元康清晰地判断出了自己在今川军上京征战中的位置: 开战前,他姑且抛开一切羁绊为义元和今川家而战,然而一旦战况或风向有变,他再率领三河军决定该倒向哪方。 身为三河国领主,这是他的职责,他的任何出发和考量都必须以三河国为重! 永禄三年(即公元1560年)五月十二日,义元为率军上京而颂布了一系列军法,其中包括军中禁止喧哗、急论,禁止抢掠,以及攻城和坚守时的各种战法及规定。 然后,他命令部将大井尚承负责调配武器、粮草。 在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义元亲率两万两千兵力从骏河国首府——骏府城出发西进。 这支声势浩大的今川军途经远江国,于五月十六日到达三河国首府冈崎城,和先行集结兵力在此等候的元康、直盛三千兵力会合。 五月十八日,今川军进入尾张国受今川势力控制的沓挂城,并在此召开军事会议。 我目前在追大河剧《怎么办?家康》。 这部剧看到目前为止,可说一个爽点都没有。 主角家康比我之前写的那本《我在江户幕府当少主》的主角家光还要废材,除了哭和埋怨几乎没有别的功能。 而且松本润也不是我喜欢的男主角类型。 本来我是非常期待这部作品的,结果看了之后就单纯觉得还行。 每周愿意追看,但不喜欢,纯粹是没剧看了,所以不得不看。 提到战国时代的枭雄们,我个人比较喜欢的还是伊达政宗。 他也是个杀伐果决、不按常规出牌、残暴又细腻的男子。 我也看了很多他和片仓重纲的野史,包括他曾经逼我们英俊骁勇的片仓重纲到京都去陪小早川秀秋的野史。 伊达政宗从战绩到私人情感生活都非常丰富、十分传奇。 当然经历了两本扑街的日本历史小说之后,我以后就算会继续写小说,也一定不会再写日本历史小说了。 这本《织田信长的日本战记》已经让我扑到怕了。 不管故事张力再强、爽点和情节再够,只要不是穿越重生、只要不带系统、只要是土着男主,一样给你扑得毫无保留。 好在信长也是个不循规蹈矩的恶男,充分满足了我的创作趣味和欲望。 我果然还是适合写这种不向传统观念低头,充满革新精神的男子。 这大概和我本人也是一样不循规蹈矩、不肯向传统观念低头有关吧(笑)。 第77话︱桶狭间之战(三河狐狸篇) 第78章 第77话︱桶狭间之战(三河狐狸篇) 尾张国·今川占领版图·沓挂城·大殿 义元盘腿坐在上座,目光凛然地扫视着在下座端坐的家臣们,他的脸色带着自出征以来所罕有的凝重。 “我想各位已经知道:信长为了对付我们此趟进击,特地筑造了五座城砦。” “我军两万五千兵力,若走北面山路必定困难至极,而向西的平原上,两个据点鸣海城与大高城又被织田军的五座城砦分割包围。” “特别是孤悬于海边的大高城,我们若是置此不顾向前推进,信长无疑会采取和奇袭村木砦一样的战术。” “届时,他会下令从海路袭击大高城,从而截断我军对大高城的补给与通道。” 说到这里,义元加重了语气,用以强调接下来这项应对举措的重要性。 “当前最有效的破局之法,莫过于先加强大高城的守备与补给,再一步步向前推进,将织田家筑造的城砦逐个拔除!” “为此,我们需要派遣一名前锋先去大高城,拔出围困在周边的城砦,同时运粮入城!” 下座的一众家臣们全都听得聚精会神。 身处于他们之中的元康维持着全神贯注的模样,然而内心却禁不住开始思绪浮移起来。 他并不讨厌义元。 相反,他对义元还抱持着极其复杂的感情。 自打被信秀派河尻将他从尾张护送到骏河以后,他就一直受到义元的亲自关照。 义元不仅将他接到首府骏府城居住,还指定雪斋担任他的老师,吃穿用度更是绝不亏待。 但另一方面,义元作为占领并掌控原本属于他的三河领地之人,渴望实现领地自治的他,又无法像远江的直盛那般对义元忠心耿耿。 他看着义元不断翕动的嘴唇,听着义元那带抑扬顿挫的话语,心里盘算着的却是—— 这场今川与织田之间的战役,能够胜出并存活下来的到底该是哪一方?! 正当元康思绪在脑海中发散之际,他忽然从义元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元康。”义元温和地唤着他的名字,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询问,“你愿意担当此任吗?” 元康不假思索就一口答允下来:“这是自然!能担此大任,委实是我元康和三河军的荣幸!” 当话语脱口而出时,他甚至还极其生动地表现出倍觉荣幸的神情。 而义元对他的反应显然也是十分满意,微笑着鼓励道:“辛苦了。” 其实元康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本。 一旦他让义元在如此重大场合失了尊严和面子,那被两万两千今川大军收拾就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除了展现出精湛演技之外,元康没有其它选择,至少在目前来说是如此。 回到三河军阵营后,元康立即在帐篷里召开了紧急战议,而重臣们为此在帐篷里等候已久。 他依然保留了处处小心谨慎的风格,安排近卫在帐蓬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重重把守,以防止今川本家或远江军方面的眼线探查。 才刚进入帐篷,元康就直奔主题地向重臣们简略讲述了三河军即将面临的艰巨任务—— “我刚作为三河代表参加了义元大人的战事会议,事态紧急,我们恐怕今夜就要率先出战了。” 纵然有着已为今川家充当了无数次炮灰前锋的丰富经验,但重臣们仍不禁面露讶异之色,毕竟这趟出战时间也着实太过紧急了。 “目前的情况是,信长大人为了迎击今川联军,重新动用起他在村木砦之战里建起的丹下砦、善照寺砦、中岛砦、丸根砦和鹫津砦这五座城砦。” 元康措辞极为微妙。 在提起自己参与其中的联军阵营时,他用的并非归属感极强的“我军”,而是有意无意间用了“今川联军”这个称谓。 重臣当中,被公认为最沉稳、最有谋略和远见的数正,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份在称谓里暗藏的微妙立场。 在重臣们一个个神色极为严肃的聆听下,元康继续有条不紊地说了下去。 “信长大人很显然要通过五砦合防之势,将今川联军前方的鸣海城与大高城切断,使大高城孤悬在海边,他为此在每砦都派了精锐驻守。” “他还考虑到今川联军可能向北往丘陵行军,又安排佐佐成政率五百三十人驻守龙泉寺城、丹羽长秀负责防守岩作城。” “这些都是被义元大人确定过的消息,所以大家对消息来源的真实性不用怀疑。” “这个佐佐成政原本是信长大人弟弟信行的家臣,投靠信长大人后获得重用,至于丹羽在战事方面的威名,相信你们应该也都听过。” “而负责向大高城运送兵粮的艰难任务,则由我们松平军担任。” 话毕,端坐于下座的三河重臣们没有一个面露难色,反而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在战国时代,三河武士是日本六十六国里罕有的仍保持了中世情结的异类,支撑他们的一直是在战场上拼命的奋斗精神。 每逢今川家与敌国交战,必定会派三河武士冲锋在前。 前锋是战场的牺牲品,尽管如此,三河武士们仍然坚信“我们为了主君才不会轻易死掉”,在战场上拼尽全力地奋勇作战。 他们的镇定和无畏,给了元康出征莫大的底气和勇气。 “拿出征酒来!”元康转头朝着帐篷外的近卫大喊道,“我要和大家喝一盏出征酒,然后我们会在今晚出发!” 当天入夜之后,从三河军开出沓挂城开始,被载入东亚史册的桶狭间之战正式打响! 五月十八日夜,元康将三河军分成两路。 由重臣石川数正带领的四百精锐,从大高城外丸的丸根砦与鹫津砦之间大摇大摆穿过,随后对织田军后方的善照寺砦发动攻击。 夜幕低垂,数正带着麾下的三河武士杀向善照寺砦。 砦内驻守的织田守军早就发现了他们踪影,正在城墙上端戒备森严地整装待发。 然而,当数正率兵行至城门前时,忽然转头对着身后的武将下令道:“快!发烟、用火攻!” 早有预谋的数正,故意大摇大摆吸引善照寺砦的守兵们注意,让他们无暇留心那些悄悄抵达城门外的三河骑兵。 抵达善照寺砦城门外后,三河骑兵们立即放火,刹时腾起滚滚浓烟,瞬间遮蔽了城墙上的守兵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织田守兵们诧异无措地惊呼道,“这突然冒起的浓烟究竟从何而来?” “机会来了!”数正振臂一呼,“开始撞击城门、敢死队准备攀登城墙!” 趁着混乱,二十名力大无比的三河武士分成两队,分别扛着粗大的木桩猛烈撞击城门。 数正骑着烈马火速向前冲去,排列在他两翼的三河兵不断攻击城墙,发动箭矢如雨、石头如流星的连环攻势。 善照寺砦城墙上端的织田守兵由于被浓烟遮蔽视线,在回击力度方面有所减弱,整座城砦回荡着射箭声、石头落地声和呐喊声。 二十名敢死队成员,用长绳往城墙上端抛去,以上面的铁钩子插进城墙,继而进行极为危险的攀爬攻势。 在浓烟掩护下,敢死队成员登上城墙,与城上的织田守军展开激烈肉搏,打刀划破寂静的夜空,两方都在剑气纵横间拼死搏杀着。 丸根砦的织田守将佐久间成重、鹫津砦的信长亲族织田信平闻讯,急忙派兵增援善照寺砦。 一直按兵不动、耐心蛰伏的元康,终于从中及时捕捉到了等候已久的机会! “是时候了!” 他回头对着身后的八百名三河将士喊道。 “趁着丸根砦和鹫津砦的织田守军被调开,我们必须趁快全速从丸根砦下穿过,将兵粮运入大高城!” 只有十八岁的元康,在这场前锋战里表露出了超越年龄的慧黠、沉着、谋略,他犹如狐狸般地运用计谋应战骁勇善战的织田军。 他对战况的预判和应对,给追随在身边的三河重臣们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侍奉了元康祖孙三代的老臣本多重次不由自主地感叹道:“主公的足智多谋,真像一只聪明绝顶的狐狸啊!” “狐狸?” 表情肃穆的元康听到这句感慨后,居然回头给了重次一个灿烂笑容。 “重次,我若能当一只慧黠多变的三河狐狸,那倒也不错!” 这只三河狐狸的计谋,在桶狭间之战的序幕里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趁着两砦的织田守军被调开增援善照寺砦,元康急忙率领八百名三河将士驱赶一百一十匹驴马从丸根砦下穿过,就这样在织田军眼皮底下将兵粮运入大高城! 元康完全按照自己所预测的时间成功进入大高城。 随后数正按着与元康所约定的时间,从善照寺砦下及时撤军,绕道进入大高城与元康会合! “主公,数正回来了!” 甫一踏入大高城,数正便看到了专程在城门另一端等候的元康,受宠若惊地动情喊出声来。 “辛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元康亲昵地走上前去,伸手用力按了按数正的肩膀。 他就像信长一样,极为擅长洞察或鼓舞家臣的士气,通过一个普通的细微举动,却能让数正充分感受到他的重视和牵挂。 旗开得胜后的元康,并没因此产生任何松懈,相反还加快了更凌厉、更让织田军意想不到的攻势。 五月十九日凌晨三点,元康留下大高城的代理城主鹈殿长照留守该城,自己率领一千两百名三河军向佐久间盛重把守的丸根砦发起进攻。 同一时间,今川家的朝比奈泰朝与远江军的井伊直盛合共两千兵力,也向信长亲族织田信平镇守的鹫津砦发动攻势。 此时已派出四百兵力前往善照寺砦支援的丸根砦里仅存三百名士兵,鹫津砦中也只剩四百人。 织田军留守在两砦的兵力,明显已不足以应对今川联军声势如虹的进击了。 在丸根砦下,元康观测了整个地形与城砦规模后,当即随机应变将一千两百大军分成三队。 “大久保和元忠,你们率弓箭手与火枪队从正面射击,务必要让砦内织田守军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并集中到你们身上。” “遵命!” 大久保忠世和鸟居元忠异口同声洪亮应答,两人身上都充分焕发出奋勇出击的蓬勃斗志。 元忠与大久保先在丸根砦下敲响战鼓,砦内的织田守兵们随即簇拥到城墙上,准备抵抗攻击。 “弓箭手们,让这群织田兵看看我们三河男儿的厉害!” 元忠率先冲锋,朝着城墙上的织田军守兵射出了第一支箭。 在他的带动下,三河弓箭手们持弓搭箭,瞄准城墙上端的织田军守兵后果断射出,箭矢呼啸而过,直叫城墙上的守兵们应付不暇。 大久保则指挥着火枪队,迅速将一支支火枪调整好位置,在枪管上点燃火药。 当子弹随着一声令下纷纷射向城砦上的守兵们时,震耳欲聋的开枪声让整座城砦都为之颤抖。 丸根砦的织田军守兵们被突然的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佐久间盛重不得不紧急调整防御、忙于提防城砦被敌军攻陷。 随着攻击的不断加剧,城墙上开始出现不容忽视的裂缝,守兵们内心不断滋生的惶恐,连身为砦内大将的盛重都感受得十分清晰。 眼见元忠和大久保首轮攻击成功,元康随即将第二轮攻击重任交给酒井忠次。 “酒井,你率奇兵从侧面向丸根砦发动突击,让砦内守兵将剩余兵力集中到侧面进行防守!” “是!我酒井定会不辱使命!” 有元忠和大久保的战功先例在前,酒井心中不服输的志气因此被充分激发,他立即率领第二支战队攻向丸根砦右侧。 抵达丸根砦右侧后,酒井先以一阵震天的战鼓声引发砦内守兵们注意。 一切果然如元康所料—— 盛重据此误判为敌军将剩余兵力悉数集中到丸根砦右侧全力攻砦,因此将一半守兵全部派往城砦右侧进行防守。 忠次率领奇兵纵横奔驰、挥舞打刀寻找破境口,成功吸引砦内一半守兵赶赴丸根砦右侧,激烈的交战随之展开。 英勇的织田军守兵凭籍打刀和箭矢,不断杀死来袭的三河军奇兵,但也不断有守兵倒在三河武士的猛烈攻击之下。 鲜血在丸根砦右侧流淌,吼叫声震荡天际,在关键一刻,元康知道自己亲身上阵的时候到了! “重次、数正,随我来!”元康朗声喊道,“本队武士听着,我们现在要从后门朝丸根砦发动进攻,攻城能否成功就在此一举了!” 在松平家德高望重的重次立刻举起打刀,洪亮应答道:“请主公放心,我们三河男儿绝对不会辱没国土之风,这次一定会攻破丸根砦!” 三河本队的将士们,纷纷效仿重次高喊回应道:“我们这次一定会攻破丸根砦!” 感受到全员高涨士气的元康,随后亲率数正、重次和本队武士绕到丸根砦后门,朝着这处无人把守、备受忽略之处发起异常勇猛的攻击。 根本无人把守的后门在经受持续六次的木桩撞击后,终于被三河本队成功撞开,元康和他的军队如同一股摧毁一切的洪流般冲进了丸根砦。 等集中在城墙顶端的守兵们发觉到情势不对时,一切为时已晚。 将近八百人的三河本队士兵,如潮水般从楼道不断涌上城墙顶端。 重次和数正冲在最前头,挟着全军空前的高涨士气,两人率领麾下将士疯狂地挥刀不断砍杀织田军守兵。 负责把守丸根砦的大将佐久间盛重对此并不畏惧,毫不犹豫地领兵从正面勇敢迎击三河本队! 三人在城墙顶端狭路相逢,重次和数正很快就从正面杀来的守兵群体中发现了将领盛重。 “数正,看向左侧!织田军的佐久间盛重就在那里,我们干脆利落地了结他吧!” “好!” 重次和数正联手,挥舞打刀同时朝盛重发动攻击,两人身形如同旋风一般掠了过去。 盛重不敢大意,拔出打刀迎了上来。 三名领军大将就像三只厮杀在一起的猛兽,他们手中的打刀俨然就是猛兽的獠牙和利爪,顷刻间贲发的杀气似乎能吞噬掉周遭的一切! 盛重擅长剑道,刀法凌厉且招式多变,但面对两名三河高手,还是完全不敢轻敌。 “这就是尾张刀法吗?”重次像狼啸般高嚎一声,“我们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三河剑客!”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向盛重,两人刀刃交击,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顷刻已过了五招。 数正亦不甘示弱,挥动打刀加入战局,他刀法虽不如重次老练,但却刀刀凶猛狠辣。 盛重才刚躲过重次的一记横切,数正从身后就迅速以一记上撩向他扫了过去,他虽然反应灵敏,却还是被数正的刀锋划破了后背。 在鲜血涌出之时,盛重感受到了压力。 这股危机感激发了他的取胜欲望,而后背时刻泛起的疼痛感,则促使他倾注全力挥出更精妙而复杂的剑法。 盛重挥出的每一刀都充满了变化,他抖动刀刃,出手迅疾且刀光翻飞,试图打乱敌方的节奏。 重次和数正不动声色。 他们尽量维持着刀刃稳定,在盛重各种复杂的剑法变化面前,两人依然能够迅速反应。 盛重的猛攻,反而促使他们的剑法处于更狂热的状态,两人像猛兽般迅速进攻并挥刀防御,发挥出更高效、亦更快速的削杀。 盛重的剑术也在交战里变得更加激进。 为了保护自己,他开始用更难以预料的攻击变化来抵御两人的进攻。 然而,重次和数正几乎毫不费力地闪过了每一次攻击,同时用更凌厉的剑法反击,使盛重实在难以保持平衡。 两人配合异常默契,盛重在他们的重压下,感到自己的力气逐渐不支,他的刀法逐渐出现了速度放缓的迹象。 重次就在这时使出了杀手锏。 他迅速转身,连续变换了几处攻击方位,尔后以突如其来的一记斜切从盛重的右腰砍了进去。 “?!”盛重心中一惊,随着右腰的剧痛泛起,他整个身影和速度都明显凌乱了起来。 数正精确地把握住了时机,不落人后地挥出一记横斩,只一刀就砍下了盛重首级! “织田军的守兵们,你们也不看看自己大将佐久间盛重的首级,现在是在谁的手里?!” 重次拎起盛重首级嘹亮大吼道。 这一吼,彻底扰乱了负隅顽抗的织田军守兵们的军心。 在方寸大乱之下,他们悉数全被元康的本队士兵斩杀。 丸根砦一战,织田军守将佐久间盛重及三百名守兵全部战死,可谓是尾张至为惨烈的败战! 当元康登上丸根砦的城墙顶端时,迎接他的是本队士兵豪情万丈的激情欢呼。 重次与数正默契地相视一笑,朝他迎了过来,在距离他三个脚步距离之处同时单膝跪下。 “主公英明!”重次目光闪烁地赞叹道,“我军依主公谋略行事,才得以顺利拿下丸根砦!” “我们三河有主公这样英明的首领,属下们也就更放心了!” 数正脸上都是盛重的血迹,他还来不及擦拭,就仰头对着元康欣喜地欢笑着。 “大家……” 元康怔怔地望着两名立下大功的下属,目光继而又向周边士气昂扬的本队士兵扫视了过去。 他忽地声音高亢地放声大喊起来。 “你们辛苦了,这个胜利是属于你们的!” “正因为有你们的英勇无畏,我们才能打败在东海道以骁勇闻名的织田军将士!” “这份功劳是大家齐心协力争取来的!大家辛苦了!” 随着他的褒奖,城墙顶端发出了吼声震天的欢呼。 看着那一张张朴实却欢欣的笑脸,十八岁的元康从这一刻起意识到了一件事。 人心,才是在战场上致胜的武器。 学会如何激励并驾御人心,就能发挥出比手头的固有兵数还要可怕得多的战斗力,他真切地领悟到了这点。 信长大人,你看见了吗?我赢了你的军队喔。 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的你,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更不知道,我们究竟会在哪一场战场上相遇呢? ——元康在心里,不为人知地发出阵阵惆怅的慨叹,这份微妙心情他却只能默默掩藏在心底。 战后,元康率军回到大高城休息,同时换守城的鹈殿长照去迎接义元入城。 当天上午十点三十分,今川本家的朝比奈泰朝也攻陷了鹫津砦,砦内守将织田信平及饭尾定宗、信宗父子全部战死。 织田军在这一轮交锋里,堪称败得彻底、惨烈。 另外,今川家的骏河水军也从大高城渡海,经过伊势湾到达清洲城的西南面,攻取了尾张国下四郡之一的海西郡领地蟹江城。 信长为此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在战局如此一边倒的情况下,义元决定离开沓挂城继续向前线进军,他率着大军穿越西南的山地一路朝着大高城前进。 这个最新动向被藤吉郎在第一时间禀报给了信长。 他发小蜂须贺的手下当上今川军的挑夫与杂役,因此能将义元的动向全部报告给织田家! 今天终于写到关键的“桶狭间之战”了。 这一仗是至关重要的一仗,标志着信长从此正式迈出尾张,朝着天下进发。 但在桶狭间之战的开端,其实织田军打得并不漂亮,相反,还被家康率领的松平军压着打得惨败收场。 所以我觉得家康在战斗力方面其实是有一定能量的。 虽然他曾被武田信玄打得逃回冈崎城,也数度都攻不下真田昌幸的居城,但别忘记他也硬杠过信玄和秀吉。 只靠手腕和审时度势的能力、还有战国时代罕见的长寿天赋,家康恐怕也坐不上天下人的位置。 所以在这一仗里,我将桶狭间之战前端的部分,集中在家康和他的三河军身上。 我曾花了很大心思和时间去研究江户幕府和德川家,也写了八十多万字的、以三代将军德川家光为男主角的历史小说。 那部小说为了顺利过签,放进了这个时代每本网文必备的穿越和系统元素。 但由于我并不擅长这些设定,所以最后给写砸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这部《织田信长的日本战记》里不放穿越或重生元素,也抛开系统设定的原因。 我想专注在爽点或戏剧张力本身,好好尽自己能力来写一个故事。 虽然目前数据扑街,也没办法和亲友分享,但这确实是适合发挥我能力的一个故事。 所以很感谢陪伴它一路走来的读者朋友们。 谢谢你们依然还在。 我也会继续努力。 加油。 第78话︱桶狭间之战(信长出击篇) 第79章 第78话︱桶狭间之战(信长出击篇) 尾张国·清洲城·领主府邸·信长居所·大厅 听了藤吉郎的禀报后,信长和坐在身旁的浓姬俱是一脸肃穆,两人很长时间都未曾言语。 感受到萦绕在大厅里的凝重氛围,藤吉郎也没敢随便说话,便安静地跪坐于下座。 此刻大厅里的寂静程度,甚至让藤吉郎觉得,连他自己的呼吸频率都显得那般清晰。 过了很久,信长才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猴子,你的发小……那个海东郡蜂须贺乡的蜂须贺小六,外表看起来很像平民吗?” “哈?” 因为信长这个问题提得实在太不合常规,藤吉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是!蜂须贺是野盗头目,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彪悍的乡下大汉。” “那么,他愿意为我所用吗?”信长接下来的这句话,让藤吉郎又是超乎预料地呆了半晌。 然而当藤吉郎回过神来后,却是大喜过往地拼命点头:“这是自然!能为主公劳力,实乃蜂须贺的莫大荣幸!” “那么猴子,你现在出发,去找蜂须贺和他的手下。”信长沉声吩咐,“然后伪装成平民身份接近义元,寻找适当时机尽量拖延住他们的行军速度。” 这并不是强制性的命令,信长在说完后又随即征询式地问了一句:“怎么样?能做到吗?” 藤吉郎不假思索地立刻点头如捣蒜:“请主公无须担心!这件任务尽管交给我猴子来办!” 仿佛生怕信长收回成命似的,他还豪迈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放眼整个织田家,试问还有谁能比我猴子更像平民呢?这个任务交给我是再适合不过了!” 说完这句话后,藤吉郎便向上座的信长和浓姬深深地伏地拜倒,话语里俱是真切之意: “主公、夫人,事态紧急,我猴子现在就立刻启程出发前往海东郡去找蜂须贺!若我们成功接近敌军,有任何消息我会立即派人传回清洲城!” 话音刚落,藤吉郎马上站了起来,阔步生风地朝着廊道走了过去,很快便消失在信长视线里。 “猴子他,是个很靠得住的男子啊。”浓姬感慨,“现在大人你也是时候召开军议了吧?” “嗯,是时候了。”信长眼里掠过一丝锋锐,“阿浓,到时候你也一同出席吧!别忘记把侍女七鹤和千代带上。” 两个时辰后,收到通知的家臣都从各自宅邸心急如焚赶了过来,在领主府邸的正殿汇聚一堂。 当看到浓姬带着两名侍女出现在如此重大的战事会议时,保守派老臣林秀贞露出诧异神色,随后又迅速做好表情管理。 “我想大家都知道了我们两座城砦沦陷的惨败结果,今川联军目前仍在稳步朝大高城推进。” 信长环视了下座的家臣们一圈,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次将大家召到这里,就是想听听各位的见解,你们觉得该如何应对今川联军的侵入呢?” 他最后一句询问,登时让家臣群体间炸开了锅,每位责任感强的家臣都迫不及待要发表见解。 “主公,在下认为理应据城死守!”权六率先表态,“我们当前有三千兵力,若再进行全国紧急征集,没准能扩充成八千兵力!据城一守尚有希望!” “就算进行全国紧急征集,募集到的也是没经过任何训练的农民兵!” 林秀贞抬高声音反对。 “何况就算扩充至八千兵力,我们又该如何抵挡今川联军的两万五千大军呢?!” “哦?”权六不认同地冷笑,“那林大人是存心要长他人志气、灭我们同仇敌忾的雄风了?” “听我说完!”林秀贞毫不让步地望向正张大眼睛瞪着他的权六,继续表达他的主张。 “主公,我认为应当求和!毕竟我们和今川家兵力相差悬殊,不如暂且降伏,日后再作图谋。” “林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权六按捺不住满腔怒火,直接就对林秀贞开呛,“在这种时候求和跟投降有什么分别?!” 此时,森可成接着表态:“今川总兵力达到两万五千大军,与之相比,除去守卫前线基地的士兵,我们尾张兵力仅有两千,我也赞同权六大人的守城主张。” 家臣群体间就此分为主战、主降,以及不明确表态、一切遵循信长最后决断行事的三大立场。 持第三种立场的家臣,大多以丹羽、恒兴和泷川等信长嫡系心腹为主。 主战派和主降派的争论十分激烈,两派都拼命在信长面前展露辩才和论剧,试图以此影响他的决定。 但任凭他们两方再怎么抛出精彩的论剧,信长始终都没有明确表态。 他只是盘膝坐在上座,像观赏一场能剧表演般,面色深沉地聆听着两大阵容的每一句话。 这场军议一直开到了深夜。 在此其间滴水未进的信长,忽然毫不避讳地当众打了个哈欠,然后他又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在尾张处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信长这番举动无疑极为显眼,因此立刻就受到家臣瞩目。 他也没去理会家臣们诧异的目光,歪着嘴角坏笑道:“说了这么久,大家都辛苦了。我要去睡一会儿,你们也可以回家休息休息了。” “什、什么?”林秀贞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主公您……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秀贞,你老了,连耳朵都背了。”信长耐人寻味地调笑道。 他霍然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正殿中央。 在家臣们的目光汇聚下,他忽然做了一件超乎所有人预料的事。 “岩室重之、长谷川将监、松尾井,你们都站在这里来!”信长伸出右手食指,对着自己跟前宽敞的榻榻米地板指了指。 被点到名字的家臣们尽管大感莫名其妙,却还是乖乖听令地直起身体,走到信长规定的地方。 “七鹤、千代,你们也到这里来。”信长将视线转向跪坐在浓姬身后的两名侍女,吩咐道。 “我、我们吗?”七鹤惊愕地应了一句,随后和千代也一并站到了信长指定的地方。 没有家臣明白信长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每个人都在心底暗自揣测着他的用意和想法。 就连丹羽、泷川与恒兴,此刻也是一头雾水。 浓姬突然抓起搁在扶几旁的菊文宗,向信长款款走了过去,用双手将这把大太刀呈交给了他。 信长从她手上接过菊文宗,指尖轻轻滑过刀鞘,忽而毫无预警地抽刀出鞘,闪电般向着站立在他面前的三名家臣砍了过去。 “?!”岩室重之紧张得立即收缩瞳孔。 信长这一举动实在太过超乎常理、也委实太出人意料,不过眨眼间,三名家臣都已倒在他的菊文宗之下。 七鹤和千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们第一个反应便是拼命试图逃离,然而信长又怎么会任凭她们就这样逃走。 他身影如遽风般向前窜去,转瞬就堵住她们去路,但见手上的菊文宗银光一闪,七鹤和千代的喉咙就被整齐的一刀割开。 她们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一并裁倒在地上。 “主公,您这是做什么?!”林秀贞满脸惊愕地站了起来,第一个颤声大喝道。 “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信长冷眼扫了他一眼,将菊文宗用力一挥,抖掉残留在刀锋上的脂肪和血渍。 收刀入鞘后,他再眼神冷峻地扫视了家臣们一圈。 忽地,他对这群仍搞不清状态的家臣厉声训斥了起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居然没人发现这些人都是今川家潜伏在我们织田家的间谍么?!” “什么?” 丹羽满心惊愕地站了起来,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立即向信长俯身致歉。 “对不起,主公!都怪我们疏忽愚钝,竟没发觉今川家往我们尾张派驻了这么长时间的间谍!” “懂得反省之人,至少说明还不算固步自封和夜郎自大!”信长甚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大步流星地朝着廊道走了过去,“阿浓,今夜你留在我寝殿陪我吧!” “好。”浓姬落落大方地应了一声,追上信长脚步,两人一齐离开了正殿。 他们夫妻走得干脆利落,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家臣们,不知所措地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恒兴才走到五具尸体前:“来人!将正殿这里清理一下!把这些尸体都拉出去烧了!” 信长夫妇回到他的居所后,寄天晴已在大厅准备好了酒菜。 夫妻两人完全无视当前的紧急事态,仍旧泰然自如地吃着晚餐、相互举杯共饮。 信长今晚的酒量很好,一个人便喝光了六瓶清酒。 进入寝殿,信长才刚在被褥上坐下,浓姬就一把扑倒了他,她整个人都牢牢压在他的身体上。 信长一把捧起她美丽娇嫩的脸颊,以吻封缄住她的唇,两人异常忘我动情地持续热吻。 寝殿内灯火摇曳,她用指甲在他后背上划下几道长长的印记,所有压力都在这一瞬间清空。 此刻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只剩下彼此真实的存在,再也没有其它烦扰。 因为有着彼此的陪伴,在如此危难的紧要关头,在对方肌肤的温暖抚慰下,两人还是顺利进入了梦乡。 当晚凌晨五点,已经熟睡的信长猛然掀开被窝起身。 感受到枕边人的动静,浓姬也在同一时间睁开眼帘,敏捷地随之站了起来。 “门外的人,拿盔甲和菊文宗来!”信长对在走廊值守的小侍从们下令,“其它的人都进来,先把寝殿里的油灯点上。” 走廊处的小侍从们当即反应迅速地作好各自分工,分出三人去拿盔甲和菊文宗,其它人都纷纷推开拉门进入寝殿,其中一人马上将油灯点燃。 灯火将原本被黑暗笼罩的寝殿映亮。 穿着雪白睡衣的信长转头对浓姬痞气一笑:“阿浓,可否为我敲一段太鼓?在这个时候,我格外想舞一支《孰盛》。” “我好久没敲太鼓了,也正想练练身手。”浓姬嫣然笑答,并看向一名恭顺侍立的小侍从,“慎吾,你去找寄天晴,她知道我的太鼓放在哪里。” 太鼓雄壮的声音在寝殿响砌。 浓姬右手持着太鼓,左手持着鼓槌往鼓面纵情敲去,全身都投入到节奏当中。 信长手执折扇,踏着轻盈的步伐,随着鼓声跳起了幸若舞《孰盛》。 他的舞姿庄重又格外优美,犹如雪白的鸢尾花花瓣在他的脚下徐徐散开,营造出一股阅遍世事的静谧沧桑感。 蓦地,太鼓声渐强渐大。 浓姬一边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鼓面。 她每一次敲击都是如此精确而合拍,这种撼动人心的节奏感令随侍一旁的小侍们大为触动。 信长随着激烈的太鼓声向上伸展起手臂,他手中敞开的折扇左右相互交错,如飞翔的燕子般轻盈灵动。 舞蹈不断发生各轮变化,信长的雪白睡衣随着节奏慢慢翻飞,他身影宛若风中飘荡的花瓣,舞姿优美又蕴藏着钢铁般的意志力。 所有小侍从被他瞬间征服,那种由内而外的蓬勃力量在他这支舞蹈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蓦地,信长以低沉又雄厚的嗓音吟唱了起来。 “人间五十年,与天地相较,不过渺小一物。” “看世事,如梦又似幻,既有生,焉有不灭?” 他的吟唱开始还很柔和,就像是水滴落下的声音一样,但紧接着,歌声就如潮水般涌上来、并且持续壮大。 当信长唱到“既有生,焉有不灭?”这一句时,他歌声随之猛烈一扬,完全唱出了自己心灵深处最深刻的感受。 浓姬脸上也在这一刻迸发出热情,整个人似乎在鼓声之中融化,和信长一起融入这天地万物。 通过舞动并吟唱这首《孰盛》,信长驱散了自己面对今川联军的所有压力和惶惑。 随舞蹈一起凝结在周围空气里那视死如归的气氛,也被他汲取并凝聚到了身体之中。 浓姬一直专注地凝视着他,目光一次也未从他身上移开过。 此时的信长,浑身上下都焕发出无可匹敌的战意与杀气! 他顺手将折扇往旁边一抛,豪迈地一把扯下雪白睡衣,大吼道:“还不快替我将盔甲穿上!” 不过一眨眼功夫,小侍从们就熟练地为他穿戴好衣服及盔甲,信长接过浓姬递来的菊文宗,步伐生风地朝着廊道走了过去。 “将生,吹响法螺吧。”浓姬凝视着信长雷厉风行的背影,冷静地向一旁的小侍从下令道。 当出征的法螺在领主府邸响起时,信长已跨上战马向城外奔去,五名近卫反应过来以后,立即策马狂追。 “主公出征了!”近卫们边驱马狂奔,边放声大喊,“快把消息传出去!绝不能放任主公一人独自迎敌!” 附近侍卫们的房间陆续亮起灯光,居住在领主府邸一带的两百名士兵陆续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追了上去。 “什么?主公单枪匹马出城迎敌?怎么会有这等事情?” “主公去了哪里?有谁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有人看到主公出城后往热田神宫方向去了!他身后只跟了五名近卫,我们必须尽快追上去才行!绝对不可让主公单独涉险!” 城内刚刚惊醒过来的武士闻讯也紧急起身,装备好之后便出城追赶信长。 从清洲城到热田神宫之间约三里的道路上,不断有人加入信长的行列。 等到了早上八时,信长抵达热田神宫时,身边已经集结了两千人马。 热田神宫是日本最古老的神宫之一,在第十二代天皇——景行天皇时期,由皇子日本武尊下令建立,是权威仅次于伊势神宫、位居全日本第二高规格的神社。 社内供奉着天皇传位时,世代必须继承的三件神器之一的天丛云剑,此剑乃织田家的族神素盏鸣尊斩杀了八歧大蛇之后,从蛇尾得到的宝物。 因而热田神宫从历史渊源上与织田家存在极深羁绊,信长正是遵循家族传统来宫内进行祷告。 再过了一会儿,丹羽、恒兴、泷川、权六、森成可和河尻都带着自己的部下赶到热田神宫,此时热田神宫内外的总人数已达到三千人之多! 其实这一切都是信长故意为之的谋略。 他先不声不响且单枪匹马地冲出府邸,就是要撼动将士们的心扉,籍此激发他们的出征激情。 而在热田神宫停下脚步进行祷告,就是为了能让后面陆续赶来的将士们能跟上来,因为只有兵力充足,突袭才有获得成功的可能! 在热田神宫里,已经可以看到远处沦陷的丸根砦与鹫津砦两座城砦上升的黑烟,它们已经被三河军纵火焚烧。 情势紧急至此,却没能影响到信长向族神素盏鸣尊进行祈愿的专注。 当他奉上请愿书并完成参拜之后,大殿深处的素盏鸣尊神像方向,突然响起一阵类似穿着甲胄跑动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泷川,你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吗?” “听到了!是不是像武士们穿着甲胄奔跑的声音?奇怪!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不仅丹羽与泷川面面相觑,有资格随信长进入神宫的武将们也纷纷为之称奇。 但在信长下令森可成与河尻进入大殿深处查探究竟时,两人在偌大空间却寻觅不到半点异样或人影踪迹。 在查不出任何人为因素的情况下,将士们都认为是主神为出征的己方祝福,从而士气大振! 信长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挺直腰杆边向前大步行进,边洪声鼓舞着沿途各位将士的军心。 “我!织田上总介信长已经向主神素盏鸣尊表明了自己讨伐今川义元的决心!” “为了尾张,这一仗我们只许胜不准败!你们有决心和信心随我共同做到这一点吗?!” 他明亮有神的眼睛里,贲射出如同烈火般炙热的光芒,所有人都被他真龙般的气势震慑。 他们纷纷高举打刀,大声呐喊出内心的话语:“我们誓死追随主公!誓死扞卫家园!” 信长在一片呐喊声里走出神宫,极为敏捷地翻身上马,带着三千将士斗志高昂地向着前线的善照寺砦急速行军。 只是信长并不知道,在他抵达并离开热田神宫期间,寄居于此的利家一直呆在房间里,默默地为他进行着真切祈福。 甚至在他离开热田神宫后,利家还满心牵挂地追出神宫,怔怔地目送着织田军远去的身影。 “主公,愿您武运昌隆。”利家诚挚地呢喃道,“在下很快就会随您一道出征,在您看不到的地方奋勇杀敌。” “无论如何,在下永远都是对您忠贞不二的家臣,理所当然要在战场上为您分忧!” 这既是利家对自己许下的约定,也蕴含了他对信长的一片忠诚之心,而他正是凭籍这份坚定的信仰,才得以在热田神宫熬到现在。 另一端,离开沓挂城向大高城前进的今川军,在沿途受到佑神寺村及周边各村百姓、僧侣、庙祝的夹道欢迎。 藤吉郎及蜂须贺混入其中,带着一群伪装成农民的部下向义元献上各种礼物,包括胜栗1斗、酒10坛、昆布50捆、米饼1斗、栗饼1石、煮芋头10篮、煮萝卜10篮。 收到村民礼物的义元心情大好,将这当成今川家广获民意认可的证明,还兴致勃勃地分批接见了村民代表。 而其中第五批村民代表,正好就是买通了邻近晃尾村村长、从而得以代表该村前来献礼的藤吉郎和蜂须贺。 此时正值梅雨过后的初夏时节,天气格外闷热。 义元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又见到身边的将士们热得满头大汗,顿时萌生了想停下来休憩一下的念头。 “这一路上大家拼命行军辛苦了,正好百姓们送了这么多食物和美酒过来,我们不妨就近找个阴凉的地方停军歇息吧。” 藤吉郎迅速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义元大人,请恕小民斗胆进言!” “呃,难道你有什么好建议吗?”义元很感兴趣地将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不胜惶恐!”藤吉郎虔诚地点了点头,“小民恰好知道附近有座叫桶狭间的山峦,在它的山下有片名为田乐坪的谷地,很适合纳凉和进餐。” “是吗?”义元仔细打量了藤吉郎一番。 但见眼前的藤吉郎灰头土脸、貌不惊人且像只猴子一般,怎么看都和武士毫不搭边。 义元因此放下了戒心:“是吗?还是你们当地人对附近更熟悉,那就辛苦你带着我们到那片叫做田乐坪的谷地去吧!” “这是小民的荣幸!”藤吉郎欢欣地往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田乐坪是个很适合休息的地方,我和同村朋友现在就为您带路。” 藤吉郎与蜂须贺将今川军引到田乐坪后,还受到了义元的奖赏,两人千恩万谢之后方才离去。 一旦离开今川军的视野,藤吉郎立刻跨身上马,朝着正往善照寺砦行军的信长一行追了过去。 义元在田乐坪设下营账暂作休整,将酒食分给本队士兵们一起享用,整片谷地洋溢着一片和乐融融的欢乐氛围。 今川家的其它诸军,则分散在义元本队周围,顺着谷地的出口向西北摆出阵势,以防范织田军从谷口突入。 在写这章之前,我又翻出关于桶狭间之战的大河剧温习了一遍。 之前有读者说,很多熟悉日本历史的读者都对桶狭间之战滚瓜烂熟了,所以我要突围,重点在于如何将这段历史写得不落俗套。 于是我在尊重历史的前提下,对桶狭间之战进行了适合自己风格的发挥。 这也是这个故事连载以来的主轴和方向。 我写的是土着的战国故事,但不会完全百分百照着史实来写。 因为我写的是小说,不是传记、也不是历史故事,小说要考虑可读性和精彩程度,当然还有现在中国读者一致追求的爽感。 起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了桶狭间之战。 这一战在信长的整个人生征程里相当重要,它意味着信长从此踏出尾张、向更广阔的天地和视野迈进。 在这几天的创作过程里,我还翻出真田家的时代剧来看。 真田幸村一家也很有传奇色彩,他、他老爹和他大哥哥都很有故事性。 那个时代的人才和英雄辈出,每一个都很引人好奇。 那个时代的女性也很让人想要深入探究,就连浅井茶茶那极具戏剧色彩的一生,也可以被当成一部小说的主题。 连载很快就要破五十万字了,不知道要更新到多少万字才会迎来起色。 我仍对此寄有期待。 全勤补贴期还有两个多月,我必须每天都为翻红好好努力才行。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