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嫁进金窝 卷三》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此秦王府非彼秦王府,京城人多地狭,即便是皇帝亲儿子的府邸,相较于大兴王府而言,面积也是相差不少的。 当然,在这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秦王府已是远远凌驾于其他勋贵官宦之家,成为仅次于皇宫的头一等了。 赵文煊人还没离开大兴,命令却是到了京城,京城王府这边,早早便开始收拾起来了。 顾云锦母子居住的地方,还是从前那个院子,这地方紧挨着中殿,大小虽稍不及中路王妃所居的富宁殿,但也是极华丽宽敞的。 说起王妃,章芷莹一同也来了。 上次建德帝赐婚,王府后宅共进了三个女人,如今柳侧妃已经「病逝」,如果王妃章芷莹也不出现,仅剩顾云锦一人,她还生了秦王目前唯一的子嗣,那就太显眼了。 顾云锦膝下有钰哥儿,想不引人瞩目很难,只是太出类拔萃,也不是件大好事。 于是,章芷莹便必须一同赴京。 不过,这王妃显然身体娇弱又有些水土不服,到了秦地后,严冬之下,她竟是病倒了,这病势汹汹的,出了冬季将养大半年才见好。不料这一路车马劳顿,她竟再次病了,病势沉重得很,下了马车,便被直接抬进了富宁殿。 这对外的说法,顾云锦也听过,不过她可没这份闲心搭理,自打章芷莹欲害她儿子时起,双方便结下了死仇。 她只需要知道,作为钰哥儿亲爹,赵文煊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对方便可。 顾云锦搂着小胖子,坐在软轿中,往后宅而去。 她微微撩起轿帘,院中景致颇为熟悉,当中高悬一横匾,上书三个金漆大字,笔锋苍劲有力,蓬勃气势扑面而来,字如其人,顾云锦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赵文煊亲笔。 她微微一笑,以前院子并非这名儿,不过很久之前,她无意中说过一次,很喜欢「明玉堂」这名字。 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男人倒是记在心头了。 一行人簇拥着软轿,进了院子,顾云锦被搀扶下来,进了正房。 这院子建筑规格与大兴明玉堂差不多,明堂两边分别有次间、稍间,正房环绕着抱厦,两侧是左右厢房,前面是倒座房,后面则是后罩房。 院子房舍很宽敞,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花圃、凉亭、大鱼缸等应有尽有。 顾云锦赵文煊住的里屋在明堂右边,而右边次间,则照例分给钰哥儿住。 小胖子还小,等他大些,再搬到厢房去吧。 房舍早已打扫干净,直接入住即可,顾云锦只需要命人把行装归置一番,生活便可步上正轨。 她带的行装及下仆相当多,因为这次上京前,赵文煊告诉她,他们一家大约要在京城住很长一段时间。 藩王进京给皇帝贺寿,一般都是万寿节结束便离京,即便风雪堵路,也最多开春后就得离开,是不可能长期滞留在京城的。 但赵文煊这般特地提起,这很长的一段时间,明显就不止一个冬季了。 顾云锦忆起府里最近一年的暗潮汹涌,再想了想建德帝的年纪,瞬间便明悟不少,她也没问,只点齐院里人手,统统带到京城去。 还是这群人用得安心,也免了再要人进来,容易被钻了空子。 这样想的,还有赵文煊。 早在半年前,他就开始不着痕迹地动作,暗暗替换下京城王府里不少太监宫人,今日仪仗车队抵达后,带来的人进驻京城王府,又刷下很大一部分,这样一来,府里不说固若金汤,也能与大兴无异了。 赵文煊这般费心思,为的就是以后很可能到来的持久战。 不过这些说来早了些,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先进宫觐见皇父。 如今龙椅上坐的是亲爹,赵文煊进宫轻而易举,很快,建德帝便召见了他。 赵文煊整了整衣冠,垂首入内,大礼参拜。 父子二人很久没见了,距离产生美,且没有对比没有伤害,整天瞅着两个明里暗里斗争,实则皆虎视眈眈着他位置的儿子,建德帝骤然见了赵文煊,这四儿子的好处便出来。 建德帝和颜悦色唤起,又赐了座。 不过,赵文煊的感觉却没这么好,他见礼后抬头,却是大吃了一惊。 建德帝双鬓染霜,骤眼一看,竟花白了一半,脸上沟壑纵横,上面有些隐约斑点,一双本锐利而清明的眼眸,如今浑浊不堪,即便披着龙袍,依旧难掩身躯微微佝偻。 两年前,赵文煊离京前,建德帝因保养极佳,看着不过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模样,乌发浓密,精神饱满,皮肤光洁,身躯高大威仪赫赫。 如今看着,却已是个六旬老人,与他年龄相符,且还是隐带病容的老人。 二者简直判若两人。 此刻若不是身处御书房,而建德帝轮廓还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同一人,不过,这也足够让赵文煊震惊的了。 不过以他的城府,要掩住这份惊诧不露半分声色,还是可以的,只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父皇,您……」赵文煊面上难掩惊讶,随之而来的便是忧心,他顿了顿,蹙眉拱手道:「儿臣万望父皇多多保重,朝政固然繁忙,但皇父龙体与社稷相比较,并不轻上一丝半点。」 他除了是臣,还是子,若是见皇父突然苍老了十来岁,他都无动于衷,这肯定不行。 当然了,赵文煊此话还是有真心的,虽自小到大,建德帝不见得多宠爱他,但也没忽视他,他从来没想过对方不好。 不过也仅此而已,天家父子亲情薄弱,小问题犹自可,建德帝面对大利益大问题,儿子肯定要倒退一射之地,譬如赵文煊的早早就藩。 他甚至不会在幼时特地保护儿子,建德帝认为,只有历经风雨,皇子们才会成长起来。 这样的行为,直接导致八个皇子夭折了一半,只四个活到了成年以上。 v第二章 这么一位不常见面,骨子里又无甚亲情的父亲,很难教人发自内心的濡慕? 况且伴君如伴虎,一个不慎,很容易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不过,此刻建德帝年纪大了,又颇有几分身心疲惫,听了久未见面儿子的关怀,还是相当受用的。 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朕无碍,皇儿无需担忧。」 这个问题,建德帝显然不想多谈,他随即话锋一转,便询问其他事宜。 「你那儿子,如今已有一岁,有机会便抱进宫里,让朕瞧上一瞧。」建德帝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如今见你身体好了,膝下又有了子嗣,朕心甚慰。」 赵文煊身上的毒性尽除后,上次所见面上那抹苍白已无影无踪,他面色红润,身形高大伟岸,年轻人生命力蓬勃,与龙椅上的垂暮老人风格迥异。 作为一个久未见面的父亲,建德帝很欣慰,但忆及自身,他又有些感慨惆怅。 提及小胖子,赵文煊的眉眼松了松,他应道:「是,过些时日的万寿节,儿臣便领策儿进宫,一同给皇父贺寿。」 这话了的策儿,指的就是小胖子,钰哥儿大名赵广策,正是皇祖父所赐。不过京城距大兴千里之遥,一来一往,直到钰哥儿百日宴之后,宣旨的仪仗队伍才赶到大兴,落实了小胖子的大名。 说起这个话题,父子心情都很好,御书房内气氛很和谐,又说了几句,建德帝便询问起封地边境的相关事宜。 赵文煊收敛心神,立即恭敬回答。 等诸事说罢,建德帝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微笑道:「你这些年,把秦地打理的不错,朕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 关键是,四儿子把封地经营得很不错,实力强悍。 之前东宫越王争夺虎符,被赵文煊黄雀在后一网打尽,顺便根除了这两方潜伏在大兴探子,可谓手段高超,势若雷霆。 这些事儿,虽然当时建德帝重病卧榻,但他在大兴有眼线,事后都知道。 太子越王为了什么?这无需多言,二者野心昭然若揭,因此,建德帝随后狠狠打压了两个儿子一番,即便越王也不例外。 但对于四儿子,赵文煊虽没错,但建德帝对其的观感却比从前微妙了很多。 建德帝希望边关稳固不假,这少不得秦地兵强马壮,然而经过这件事,他发现这个儿子比想象中还有能耐,心性手段一样不缺,关键还相当有耐心。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如雷霆之势,干脆利落。 寻常人家中,儿子能力卓绝,当老子的必定会很极为欣慰的,只是建德帝并非如此,这全因为他是皇帝,而赵文煊则是实力强劲的藩王。 提起这个话题,哪怕建德帝表情不变,语气依旧和蔼,但微妙的感觉已再次涌上心头,他瞥了下首的四儿子一眼,强健的体魄,一如赵文煊的实力。 作为一个年迈多病的帝皇,建德帝对这方面很敏感,他的眸色微微一暗。 赵文煊敏锐,有所察觉,他垂下眼睑,依旧恭敬万分,道:「儿臣唯恐有负皇父之托,自是战战兢兢,不敢懈怠半分。」 顷刻间,父子之间方才那略带温情的相处,如朝露昙花,早已消失不见。 赵文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哂,这就是所谓的天家骨肉之情。 好在,从小到大,他皆没有奢望半分。 建德帝修炼亦到家,他颔首,勉励了几句,随即便说:「朕还有政务需要处理,无暇分神多说,你去给皇后请了安,先回府歇着吧。」 赵文煊站起,恭敬应道:「儿臣遵旨。」 他行礼后退出御书房,有小太监殷勤上前见礼,又道:「殿下,小的替您引路。」 皇后既是国母,又是赵文煊的亲姨母,他不管心里如何想,抵京见了皇父后,这往坤宁宫走一趟必不可少。 赵文煊在皇宫长大,这里头的道路他熟悉得很,哪怕阔别几年,也是不需要引路的,只是他是个成年皇子,进出后宫并不能独来独往,因此引路的太监宫人不可或缺。 他眸子一转,扫了坤宁宫方向一眼,神色不变分毫,淡淡道:「带路罢。」 小太监利落应了一声,忙站起躬身走在前头,一行人离了御书房,往坤宁宫方向而去。 坤宁宫。 「秦王过来了吗?」皇后微微蹙眉,问道。 一旁伺候的大宫女白露听了,忙福身道:「回禀娘娘,方才等候的小太监打发人过来说,殿下还未出御书房。」 自从皇后乳母岑嬷嬷出宫荣养后,白露便成了皇后身边的第一得意人。 她并不知晓前事,但却能敏感察觉到,对于秦王,主子似乎并非如外边传的那般视若亲子,白露是个伶俐人,心下早有了计较,因此现在提起秦王时,语气既不亲近,也不显得疏离,只寻常对待。 显然她是对的,皇后闻言并未觉得不妥,只点了点头,命人再去打探。 白露领命,亲自打发了小太监出门。 皇后则端起青花茶盏,掀起碗盖呷了一口,这寻常她极为喜欢的东海龙舌,如今喝着没滋没味的,她随手便将茶盏搁在炕几上。 她心里存着事。 白嬷嬷突然断了联系,事情必然有变,只是如今大兴王府早被肃清了,皇后仅就残余了零星眼线在里头,这眼线当初是由于身处外围才幸免于难的,因此如今打听消息肯定也流于表面。 眼线回禀道,白嬷嬷暴病身亡。 皇后知道里头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白嬷嬷什么身份?正在办何等差事?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突然就死了,肯定是事败被杀。 只因白嬷嬷哪怕年纪大了突发急病,只要不是立即咽气,她身负重任,死前肯定会传信京城,交代好一应事宜的。 总之一句话,不可能突然中断联络的。 v第三章[09.11] 白嬷嬷事败,皇后固然痛心惋惜,她不是心疼白嬷嬷,而是心疼那西南奇毒,那毒厉害得很,可惜不知出处,只偶然得了些许,没了就没了,再无法补充。 这头一等的制胜利器便不可再得。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皇后不知道,赵文煊究竟从白嬷嬷处得了多少信息。 他有没有知悉,这个幕后指使者是她? 钳制白嬷嬷的手段,皇后当初是反复思量过的,因此很有把握,而那老奴才的性子,她也给细细给摸了透彻,这人哪怕事败后,亦很可能梗着脖子闭口不言。 这也是皇后当初考虑再三,才决定将这事交予对方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只不过,皇后从来不敢小觊赵文煊,这外甥手段能力一等一,即便她不愿意承认,心里也是明白的,对方比之她的亲儿子,水平高了不是一个档次。 这也是皇后为何这般忌惮赵文煊。 这么一个能干人,即便白嬷嬷不开口,他也必能从些蛛丝马迹揣摩到一二。 只是这个一二,究竟有多少呢? 皇后面色沉沉,眉心越蹙越紧,颇有些坐立不安。 这两年里,不但建德帝陡显老态,皇后看着了也憔悴了不少,她昔日凌厉的眉眼依旧,只是已少了明艳之感,看着比从前大了起码八九岁。 建德帝主要是因为频频病卧,以及两个糟心儿子虎视眈眈;而皇后则是因为张贵妃步步紧逼,越王崛起日益压过太子,她的诸般谋算却一再失败。 东宫连连受挫,虽还有庆国公一干人顶着,仍算能与越王势均力敌,但老实说,这二年太子颓势已显,面对这么一条只许成功不能失败的道路,皇后思及此,每每焦虑难眠,显老是必然。 尤其是大半年前,大兴又出了这么大的漏子,直接打乱皇后全盘计划。 皇后眉心深锁,只希望白嬷嬷那老奴才嘴巴够硬,没有吐露出半分。 至于钳制白嬷嬷的重要手段,她那年逾八旬的老母亲已于年初去世,皇后并没在意,棋子都死了,这老婆子活着也没用,一个奴才秧子能活了近九十年,真是走了大运。 皇后命人请了大夫,确定了白老婆子是自然老死后,便丢开手不管了。 她最担心的,肯定就是赵文煊得知真相。 但好在的是,这大半年来,大兴那边并无半分异常,特产礼品之类的物事一如往常准时抵京,她试探性写了书信过去,赵文煊亲笔回信,语气亦未见不妥。 皇后才略略放下心。 之所以会如此,全因皇后并不知道章芷莹的事同样败了。 赵文煊要复仇,但也立定主意一劳永逸,他仔细思量过后,认为现在并不是与皇后东宫撕破脸的好时机,因此他将章芷莹的事情按捺下来,对外只宣称王妃重病。 后来没多久,果然又来了一封梅花笺。 章芷莹下毒一事被捂得很好,除了赵文煊及手下一干心腹,其余人等一概不知,皇后自然没接到消息,她那时候还不知白嬷嬷的死迅,便迫不及待送出就第二封密信,询问事情可有成功。 赵文煊接了这封信,在司先生指导下,顺利用两盒子「香膏」显露了字迹。 他看过书信后,又从章芷莹嘴里拷问出一个传信渠道,然后便命手下人仿了她的字迹语气,回了一封信过去。 信上「章芷莹」说是事情失败了,且紧接着她又病倒,十分严重,沉疴难起,最后不忘表了一番忠心,让对方记住承诺。 这封信仿得天衣无缝,皇后没有生疑,她当然知道章芷莹为何病倒,只是她没想到对方这么不中用,仅用一次身体便不行了。 章芷莹在皇后眼中,从来都是一个棋子,既然没用了,她随即便丢开了手,毕竟那时恰逢白嬷嬷暴毙消息传来,她心惊肉跳,注意力立即被转移开去,无暇分神于这无用侄女身上。 皇后很是废了一番心思探听,种种迹象表明,白嬷嬷那边并没有透露太多,最起码,赵文煊并不知道她就是幕后指使者。 只是,如今赵文煊就要出现在眼前,皇后心下难免惴惴。 正在胡思乱想间,有宫人入内禀道:「禀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如非特殊情况,太子进入坤宁宫向来是无需通报的,宫人说话间,他已经大踏步进了屋,给皇后请安后,他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状似不经意问道:「母后,听说四弟已经进了宫,现在还在皇父处?」 事实上,这母子二人对大兴办的事,都是隐瞒着对方的。不同的是,皇后的态度始终谨慎及存疑,而太子则因为虎符之事败得更早,他试探的次数更多,大兴的反应一切如常,他最开始的忐忑已经消弭殆尽。 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利用越王的人做掩饰,不论是事成事败,都免了暴露的危险。 在彻底打垮越王之前,大兴的支持很重要。 不过吧,忐忑没了,不代表能完全放下心,太子一贯是个疑心病重的人,于是,他得知秦王进宫的消息,便立即决定当面试探一番。 这个地点,首选是赵文煊必须要来的坤宁宫。 太子面色白皙,形相清隽,外表具有欺骗性,他这不经意间的话说得恰到好处。 皇后闻言眉心一跳,不过她位居中宫已多年,面子功夫炉火纯青,她神情不变,笑了笑,道:「你四弟刚进宫,当然是先觐见陛下。」 这母子心思各异,表面却不动声色,心中却同时搁着事,面前是最亲近的人,他们也无需费力遮掩,心不在焉说了几句,便不约而同住了嘴。 他们也没等太久,约摸过了一刻钟功夫,有宫人远远见了赵文煊高大的身影,便急忙转身飞奔会坤宁宫禀报。 不多时,便有宫人入殿通传,说是秦王求见。 「快请!」皇后忙扶了白露的手,站起急急往殿门行去,「快快将人请进来。」 她此刻一脸期盼,满面欢喜之色,眼角沁出些许泪花,活脱脱一个久盼子归的慈母形象。 太子也跟在身后,一同迎上,眉梢眼角难掩笑意。 赵文煊大步进了殿门,刚好迎面碰上这欢喜万分的母子二人。 v第四章[09.11] 为首一个,正是上辈子害他一家三口惨死的罪魁祸首,后面一个亦从中使了不少力气,前世还于阵前送了他一支穿心箭,直接让他心爱的妻子当场毙命。 这二人,一个是他的亲姨母,另一个则是他的亲兄长。 赵文煊一颗心冷冷,如深渊下的寒冰,切骨之恨几要喷薄而出,只是他久经历练,城府极深,眼睑微微一垂复又抬起间,诸般情绪早已尽数被压抑下。 他薄唇微扬,眸中有几分激动,一贯冷峻的神色如今染上喜悦,迎上二人就要见礼。 皇后骤然见了赵文煊表情,心中定了定,太子亦然。 赵文煊欲见礼,皇后忙抬手扶住,连声道:「你到了母后这处,哪里还须如此见外?还不快快免了礼。」 赵文煊心中如何还会情愿行礼,他就势卸了动作,与皇后太子往殿内行去。 三人坐下,宫人上了茶后,皇后已细细打量了赵文煊一番,她执了丝帕,抬手抹了抹眼角因激动沁出的泪花,欣喜道:「母后时常惦记你,如今见了你好,心中着实欣慰。」 赵文煊看着确实极好,俊眉修目身形高大,双目炯炯精神极为饱满,他身体强健,即便在出门颠簸千里,一路未停,进了城又马不停蹄入宫请安,但此时依旧不见分毫倦怠之色,眸光依旧锐利摄人。 只不过皇后心中是否真欣慰,就只有她知道了。 赵文煊笑道:「儿臣在外,何尝不是日夜惦记母后皇兄?如今见母后皇兄精神颇佳,儿臣亦欢喜至极。」 其实并没有,皇后这两年思虑极多,即便浓妆艳抹,依旧看着老了很多;而太子现在既有越王这敌手,又有皇帝着打压,实际境地很是不易,不过好在他到底年轻,模样既不显老,精神头看着也还行。 只是,若是要赵文煊身上的蓬勃之气相比较,太子还是明显不及的。 不过赵文煊并没说错,看见这二人如此,他确实欢喜至极。 然而这些,皇后太子肯定不得而知的,二人接着这话,又说了几句。 三人乐也融融,殿内好一派母慈子孝的和谐画面。 待久别重逢的话语说得差不了,皇后呷了一口茶,便抬看向赵文煊,她语带关切,道:「你膝下如今已有子嗣,母后的心甚慰,算算日子,小儿如今已过了周岁,改天便让顾氏抱了他,进宫里让母后仔细瞧上一瞧。」 钰哥儿是顾云锦所出,皇后当然很清楚。 皇后面带关切,其情殷殷,若是不知内情,怕会认为这是个极期盼见上孙子一面的祖母。 只是内情究竟如何,又怎能隐瞒赵文煊? 即便如今皇后已无奇毒在手,且钰哥儿作为秦王目前唯一子嗣,刚进京正籍宫内宫外瞩目之时,若小胖子从坤宁宫出去后便有不妥,难免引发疑窦,观其昔日行事,她应不会动手脚。 只要事关钰哥儿,赵文煊是绝不肯让儿子冒半分险的。 他闻言后,面露犹豫之色,道:「策儿既来了京城,自然是要进宫拜见母后的,只是……」 「这路途遥远,车马颠簸许久,策儿还小,颇有些不适应。」赵文煊说起这话,面上笑意尽敛,浮起一抹忧虑之色,蹙眉道:「策儿近日精神头有些短,颇有些恹恹之色。」 实则小胖子活泼好动,一路玩耍过来,小小身躯蕴含充足能量,精力实在不要太旺盛,若顾云锦一个人带着,恐怕会受不住折腾。 只是皇后要召见一个孙辈,理所当然,无需任何理由,赵文煊欲阻止钰哥儿进宫,只能从旁入手,最好的借口,便是孩子还小,身体不佳。 如果这样的话,皇后还硬是要召见,一顶不慈的帽子就摘不掉了,面对一直「视若亲子」的赵文煊,若这样折腾他唯一的子嗣,只怕张贵妃马上就要做文章。 最重要的是,小胖子前头还顶着一个亲爹赵文煊,为了继续维护两者关系,皇后权衡利弊过后,肯定会打消主意的。 不过饶是如此,要赵文煊说儿子生病或身体不好,他是万万不乐意的,于是便折中了一下,说钰哥儿因路途颠簸,精神有些萎靡。 目的达到就可以了,建德帝让钰哥儿万寿节进宫来,到时候白白胖胖个肉墩子往宫里晃一圈,面色红润,活蹦乱跳的,回头与这边的话也对不上。 果然,作为一个慈母,皇后听了立即面露关切,急急问道:「那策儿如今可好?不若传了太医诊脉一番。」 「那小子墩实,并无大碍,只是路途遥远奔波日久之故,府中良医已经看过,说他年纪小,缓一缓便无碍。」赵文煊婉拒。 皇后问明并无大碍,状似松了一口气,后面发展果如赵文煊所料,她随即嘱咐小胖子好好休养,无需急着进宫。 于是,这事便被揭过去了。 接着,皇后话锋一转,面带担忧问道:「母后听说莹儿病了,而且很重,如今可有见好?」 其实,皇后并不关心章芷莹好不好,反正那药没了,凭章芷莹那性子估计也干不好其他事,她早放弃了这枚棋子。只是,这些暗地下的事情不足为外人所知,她作为章芷莹的姑母,循例关心关心,也是需要的。 赵文煊表面不知情,实则最清楚不过,他闻言神色不变,余光却瞥了眼闭口不言,状似口渴端起茶盏的太子,又看着眼前一脸关心模样的皇后,心中冷冷一笑。 他道:「她一路颠簸,病是重了些,不过好好养着,还是可以的,只是暂不能进宫给母后请安了。」 不但不能进宫,章芷莹这辈子余下的日子,赵文煊就没打算让她踏出门槛。 「既然如此,那边好好休养吧,请安是不急的。」这正合了皇后的意,她懒得应付这个不识时务的侄女。 这般轻描淡写几句话,章芷莹就被不着痕迹地忽略过去了,双方都很合意。 接下来又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一番后,赵文煊面上适时露出些许疲惫之意,皇后恍然,忙让他赶紧回府休息。 赵文煊顺势告辞。 出了坤宁宫,赵文煊面上笑意收敛,他没有回头看身后巍峨的宫殿,黝黑眼眸中却一片冰冷之色。 坤宁宫中亦然,赵文煊前脚离开,太子试探还算满意,他其实并不空闲,后脚也告辞了,皇后笑脸一收,方才满屋和乐便如海市蜃楼,立即不见踪影。 殿内十分寂静,能进来伺候的都是人精子,诸人垂眉敛目,不发一言。 皇后面无表情坐了半响,突然开口道:「白露。」 「奴婢在。」白露正轻手轻脚替主子换上新茶,闻言立即恭敬应了一声。 v第五章[09.11] 「你命人到秦王府传话,本宫要见一见这位顾侧妃。」皇后淡淡说道。她表情有几分莫测,红唇微挑,笑意却不达眼底。 顾云锦是给秦王生下唯一子嗣的功臣,而皇后作为嫡母兼亲姨母,又一贯对赵文煊「视若亲子」,她将人召进宫看看,才是合情合理之举。 且皇后也要看看,这顾氏是何等三头六臂,居然能生下秦王膝下唯一子嗣。 她是见过顾云锦的,只不过早已忘记罢了,她没想到当初无关要紧的人物,原来竟有这般能耐。 白露忙应了一声,匆匆出门,打发人出宫传话去了。 赵文煊前脚回了府,坤宁宫的人便到了,听罢来人之言,将其打发后,他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好一个皇后。 只是皇后毕竟是皇后,既然她发了话,要顾云锦明日进宫,这便不能推拒了。 二人回屋后,顾云锦握住男人的手,安慰道:「殿下你别担心,我注意些,便无大碍的。」 事实上,顾云锦对见皇后早有了心里准备,毕竟他们一家进了京,作为皇家女眷,除非重病不起,否则这进宫是免不了的。 秦王府仅有两位女主子,已经「重病卧榻」了一个章王妃,余下的顾云锦,就绝对不能再称病了。 赵文煊不但是藩王,他还是皇子,后宅女眷可以少,也可以病倒一个,但绝对不能尽数重病,让堂堂秦王府却一个出面的女眷皆无。 要知道,这回赵文煊一家进京,是为了参加万寿宴,给皇帝贺寿的,若是后宅女眷全部不出席,实在很让人侧目。 这种情形很可能引发一个严重后果,便是建德帝见儿子无人伺候,于是,便随意指几位贵女进府。 届时,好不容易被肃清的府中再起波澜不说,顾云锦的心里也是绝对不乐意的。 要避免这个结果,顾云锦便要身体康健,该进宫时就进宫。 既然要进宫,这拜见皇后便少不了,目前双方虽各有心思,但表面依旧和谐,这点顾云锦是知道的,看来与皇后交流一番,必不可少。 她一个后宅女眷都能想明白的事情,赵文煊不可能不懂,因此他早早便做了些准备。 虽相对而言,顾云锦并不是个大目标,但必要的保护还是需要的。 只是虽准备有了,但事到临头,赵文煊还是心有不悦。 顾云锦柔声安抚他。 他回握顾云锦的手,低头看她,缓了缓脸色,方道:「明日入宫,你把李十七与金桔带进去。」 即便是皇子内眷进宫,也是有规矩的,其中一个便是贴身携带用以伺候的下仆,顾云锦能带两个丫鬟,或者一个小太监与丫鬟,反正就是两个名额。 碧桃忠心耿耿毋庸置疑,但这回进宫,她显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于是丫鬟便选定了金桔,而「小太监」,则由样貌清秀,骨架相对偏小的李十七担任。 这两人,早早便挑了出来。赵文煊在麾下暗卫中仔细筛选了一遍,李十七年轻,肤色白净眉目清秀,身材在暗卫们中相较,也是最斯文的,小太监的位置非他莫属。 赵文煊在宫中也有不少探子,李十七领了任务后,早已提前赴京,先暗中熟悉了一番,加上他的本事,三人进宫只要小心谨慎,是出不了大岔子的。 至于其他,赵文煊再三叮嘱顾云锦,一切以她安全为重点,一旦有所冲突怀疑,只管保护自己,剩余的他事后处理即可。 如今他又说了一遍,顾云锦与前几次一样,认认真真听了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殿下别担心,皇后最多也就为难一下,其他估计不会有的。」顾云锦安慰道。 这是实话,在外人看来,她最特殊的地方,也就是生了钰哥儿而已。 要知道,当初顾云锦的「宠爱」比不上柳侧妃,也就是因为生了个儿子,柳侧妃又恰好「病逝」了,秦王不好女色没有纳人,她这才幸运占了独宠。 母以子贵,在皇家简直是件最正常不过的事,若这儿子还是独子的话,效果必然更上一层楼。 这也是当初赵文煊很是废了一番苦心,方营造出来的局面,为的就是将来可能有用上的一天。 如今果然。 一个可以被替代的角色,皇后即便手里还有诸如西南奇毒般珍贵的物事,也不可能用在用于顾云锦身上,太浪费了,余下一些招数,以李十七等人的能耐,基本问题不大。 二人轻声细语说着,携手回房,丫鬟撩起门帘子,他们刚跨进门槛,谁料迎面便见大发脾气的钰哥儿。 钰哥儿新奇劲儿过去后,就睡了过去,方才醒来发现父亲母亲都不在眼前,而自己却在陌生地方,他当即就要下地寻找爹娘。 小胖子年岁不大,但精得很,他虽说不明白,但却知道爹娘与乳母等人是不同的,一众日夜伺候的下仆完全哄不住他。 乳母无奈,只能抱了他站在正房门帘子前等着。小胖子却抬起肥短的胳膊,一直指着门帘子,示意乳母继续走。 时值深秋,外面已经很凉了,乳母哪里敢,只不住地哄着小主子,钰哥儿见乳母不动,他便挣扎要下地出门,两厢纠缠见,赵文煊与顾云锦回来了。 顾云锦忙接过儿子,小胖子一手搂住母亲脖子,一手揪住父亲大拇指,抓得紧紧地,生怕两人再留下他。 二人温言哄了许久,钰哥儿方放松下来,重展欢颜。 「殿下,我与钰儿在一起便可。」顾云锦搂住儿子,对赵文煊说道。 一行人刚进京,肯定有事情需要他处理的。 这个确实是,赵文煊即便不舍,也只得站起,道:「锦儿,我晚些便回房。」 钰哥儿听懂了,他紧紧盯着父亲,赵文煊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哄道:「父王出门很快便回来,钰儿说可好?」 顾云锦又哄了几句,小胖子终于肯点了点头。 赵文煊出门到了前殿,刚处理完诸般事宜,徐非便上前禀报,「启禀殿下,岑嬷嬷的消息方才已经传过来。」 v第六章[09.17] 赵文煊当初离开大兴前便吩咐下去,让潜伏在庆国公府中的探子眼线动起来,设法打探清楚岑嬷嬷的旧事。 西南奇毒事件乃至幕后诸般来龙去脉,岑嬷嬷是最佳的突破口,这条线若是断了,赵文煊怕再难寻得到类似的,因此,知己知彼,争取一举成功很有必要。 不过皇后进宫二十多年,岑嬷嬷亦然,这些过往年代很久远,要不动声色打探清楚并不容易,不过好在现在也终于有了结果。 赵文煊抬手,让徐非免礼起来说话。 徐非谢恩,利落站起,不过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赵文煊惊讶挑眉。 他道:「岑嬷嬷并非庆国公府家生子。」 一般有些底蕴的富贵人家,都有家生的仆役,更何况京城中的勋贵人家。 本朝已延绵近二百载,京城这些公候府邸,主家开枝散叶,下仆们也子孙兴旺,累世的家仆一摞摞,全居住在府邸的后街中,要想进府有个差事,还得经过重重挑选,条件优异者方能如愿以偿。 对于主家来说,家生子们祖祖辈辈都握在手心,当然用地更加放心,是以,这些勋贵人家,轻易不会从外头买人,既没需要也没必要。 一个普通仆役尚且如此,贴身伺候嫡出千金的乳母就不必说了。 像庆国公府这种人家,即使是庶出的姑娘,也不可能用外头的乳母,更何况嫡出。 也是因此,徐非之言一出,赵文煊方会感到诧异。 可偏偏事情就是发生了,岑嬷嬷确实不是家生子,她本良民,因机缘巧合之下,才当了皇后的乳母。 徐非上前两步,恭敬奉上手中情报密信。 赵文煊接过,垂目看去,徐非便在旁细细补充。 这已经是近五十年前的旧事了,也就是赵文煊手下人颇有能耐,又下了水磨功夫,收集各种零碎消息,才拼凑出真相。 当年的庆国公府,还不是赵文煊的外公当家,章今筹那时年不足而立,是府里的世子,他的父亲老庆国公还在世。 那时候庆国公府环境很复杂,老庆国公重病卧榻,好在世子已长大成人,娶了妻子,可以支撑门庭了。 外事大部分交给章今筹,但府里的内务,却不在刚进门的世子夫人手里,老庆国公夫人还好好的,她才是名正言顺的掌家之人。 本来这样也正常,大部分勋贵人家都是这样,哪有刚进门的媳妇便掌权的道理,都是婆母调教好了儿媳后,才一点点交权的。 可庆国公府情况却很特殊,这老国公夫人并非世子生母,她是继室,继室也就罢了,关键她还生了一个颇有能耐的亲儿子。 继室夫人家世不错,儿子有能力,颇得老庆国公欢心,最要紧的是,这母子二人都是野心勃勃之人。 这二爷刚长成,正要在外崭露头角,而国公夫人也厉害,她经营了二十载,将内宅把得死死的,让世子夫人举步维艰。 其余难处暂且不提,这孩子生下来后,乳母便是一个大问题,世子夫人步步为营,怎敢随意用庆国公府的家生仆妇奶孩子。 她第一胎生了是儿子,乳母用娘家送过来的人。等到怀上第二胎,到了七个月多月时,世子夫人娘家却出了岔子,被贬出京,乳母的来源生生断了。 世子夫人不是没有亲眷,但他娘家出事后,大家的态度很有些微妙,她是个倔强的,既然没有家生子,便在外面买人呗。 那年京城附近有了灾情,不少良民流离失所,他们带了一丝希望,纷纷涌向京城。 刚生下头个孩子不久的岑嬷嬷就在其中,她比较幸运,丈夫孩子都活下来了,有了男人在,她还能有口吃的,不用挨饿,奶水没断,孩子也有口粮。 只可惜难民生活并不容易,一家三口被迫卷入了一场大不小的争斗中。 岑嬷嬷被人推倒,刚好磕了头部一下,昏迷了过去,等她醒来,丈夫孩子已不在身边,附近倒伏了不少人,地上还有一滩滩鲜血。 她疯了似的站起,一个个看过地上的人,好在里面没有她的丈夫孩子。 岑嬷嬷刚要往周围寻找,便碰上了穿着统一服饰的携刀城卫赶到,城卫没有为难她,只驱赶她离去。 她又累又惊又担忧,肚子也空空,走了没多远便再次昏阙,等再次醒来,便到了一个陌生地方。 原来是有善心人救了岑嬷嬷,这人刚好是世子夫人的陪房,她听了岑嬷嬷的困难后,又扫了对方鼓囊囊的胸部一眼,心中一动。 这明显是个刚生孩子不久,还有奶的年轻妇人。 世子夫人快生了,急需乳母;而岑嬷嬷被察看过后,身体康健奶水颇佳,关键她还身家清白,未遭遇灾难前虽用不起奴仆,但家境还算小康。 而岑嬷嬷则急需寻找丈夫孩子。 双方一拍即合,岑嬷嬷安心调养,以后给当乳母,世子夫人则拜托了夫君,让章今筹出手,寻找她的丈夫孩子。 只是很可惜,章今筹的人翻了几遍京城,甚至连京郊、通州等地都细细找过了,岑嬷嬷的丈夫孩子毫无消息,不见丝毫踪影。 世子夫人为了腹中孩子,很是尽心,催促夫君找了一月出头,只遗憾一无所获,只得住手。 无依无靠的岑嬷嬷虽奶了嫡出大姑娘,可惜她身份微妙,处境不易。她是个有魄力的人,又始终没有丈夫孩子的消息,干脆一咬牙,卖身庆国公府,专心照顾起小主子。 她做事很细致,照顾大姑娘很用心,世子夫人满意了,于是她的差事稳如泰山。 这嫡出大姑娘便是如今的皇后,岑嬷嬷差事一当数十年,忠心耿耿,从国公府到皇宫,皇后相当信重她,无人能出其右。 再说当年岑嬷嬷卖身没多久,老庆国公病逝了,世子章今筹承了爵位,国公府局面顷刻改变。 章今筹夫妇都是有能耐的人,到了嫡出二姑娘出生前,继室生的二爷被分出家门,老夫人随亲子一道去了,国公府一片清明,二姑娘的乳母,已经能放心使用家生子了。 这位嫡出二姑娘,就是赵文煊的生母章淑妃。 赵文煊将密信细细看过,视线在涉及亲娘的地方顿了顿,片刻后方移开。 他的母妃与皇后年岁相近,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金尊玉贵长大,到了适婚之龄,适逢建德帝初登基,由于政治因素使然,姐妹二人俱进宫为妃。 v第七章[09.17] 只可惜姐妹二人结局迥异,姐姐一朝封后,稳坐坤宁宫二十年,生的儿子也进驻了东宫,而妹妹则英年早逝,徒留下一个幼子在深宫中挣扎长大。 这姨母表面关照,实则阴狠毒辣,在利益面前,亲妹之子的性命不值一提,说下手就下手。 赵文煊冷冷一笑,扔下手中密信,吩咐徐非,「岑嬷嬷那边,适当加紧一些。」 「你再命人设法寻找岑嬷嬷家人,看是否仍在人世。」赵文煊看过密信后,立即便抓住重点,他沉吟了半响,又说道:「再传信庆国公府,命人着重打听这岑嬷嬷的丈夫孩子。」 当时章今筹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如今时隔数十载,能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赵文煊自当做好两手准备。 岑嬷嬷当年要找人,这家人的外貌特征衣物等肯定会细细描述,只是她那时候并不是个要紧人物,又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有记忆的人必定极少,这为赵文煊的筹谋增加很大难度。 不过只要肯花时间与功夫,蛛丝马迹肯定能寻到些的,消息说岑嬷嬷身体还算硬朗,一时半会估计死不了,赵文煊有耐心。 他话罢,徐非立即应了一声,立即告退下去安排。 外书房仅余赵文煊一人,他垂目沉思良久,方抬手将密信捡起,随手扔到案上的青瓷大笔洗中。 细如蝇头的墨色字迹很快晕染开来,纸张渐渐沉入水中。 赵文煊暂时不打算打草惊蛇。 再者要撬开这种头等心腹的嘴巴并非易事,譬如白嬷嬷,当初也是因为老母亲被人抓在手上,犹豫再三方变节。 岑嬷嬷知道如此多的隐秘,皇后最后还能让她出宫荣养,除了感情因素外,她的忠心由此也可窥一斑,万一来个宁死不屈就麻烦了。 还有最重要一点,岑嬷嬷知道的东西太多了,皇后即便放她出宫,也不可能不闻不问,赵文煊需有了万全准备,既有把握得知真相,也能顺利把事情抹圆,不留痕迹。 以免影响的后面的筹谋。 京城东富西贵,西城是勋贵云集之地,而东城则是稍逊一档次的富人聚居点,中等官宦之家也不少,这些地方街道宽阔整洁,屋宇高大明亮,与北城南城截然不同。 金鱼胡同,是东城相当不错的地方,这地儿闹中带静,基本都是三四进宅子,很多还带了花园子,居住的都是有家底的人家,以中等官宦为主。 这种地方,没有天大的运气,即便捧着银子也是买不到宅子的,毕竟能把家安在这里的,腰杆子普遍比较硬,银钱也不缺。 不过吧,今年年初,却有一处宅子易主了。 新搬来的是人家,是一个姓岑的老太太,这老太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一个人带了数十个大小仆役,住了个三进带花园宅子。 这老太太便是岑嬷嬷,这除了偶尔出门去上个香,平时紧闭门户。 不过最近,这岑宅却有了客人出入。 这是个中年妇人,姓吴,家就住在金鱼胡同附近,情况跟岑嬷嬷差不多。 吴夫人青春守寡,拉扯长大的独女多年前随夫婿出京外任,一直不能回来,偏她身体羸弱,不适宜外出奔波,除了巴望书信传音之外,也就只能出门上个香,祈求女儿一家顺顺利利,早日回京。 吴夫人上香时结识了岑嬷嬷,两人年龄相差不小,但境况出奇相似,甚至岑嬷嬷孩子还不知是否还在人世。 两个孤单的人,同病相怜,只言片语也往往分外触动人心,开始时,岑嬷嬷与吴夫人也就结伴上香罢了,渐渐的,彼此就开始出入对方家门。 吴夫人出身还行,教养颇佳,岑嬷嬷本有些警惕,但仔细观察对方一段时间后,觉得并无不妥,只是她生性谨慎,到底还是联系了主子的人,把吴家调查一番后,好在结果一切正常。 岑嬷嬷放下了心,日常也有了个伴,不过她从不提自己的过往,只简单提过夫家是商户,吴夫人显然对此毫无兴趣,她最爱就是说自己的女儿外孙。 这段浮于表面的友情,一时倒是和谐。 秦王进京的第一天,吴夫人刚好去了岑宅,她又兴致勃勃说了女儿外孙一轮,用罢午膳才告辞。 进了家门,吴夫人回了正房,她提笔写了纸信笺,折叠起来放进一个黝黑的金属制小核桃中,「咔嚓」一声合拢上,小核桃严丝合缝,不留半点缝隙。 她将小核桃交给贴身丫鬟,吩咐道:「马上传回去。」 信笺上只简短写了一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小核桃最终到了赵文煊手里,他看过信笺内容,吩咐徐非:「传信庆国公府那边,加快速度。」 徐非立即领命,退下传信。 翌日。 顾云锦清晨便起,按品大妆,赵文煊抱着小胖子,父子二人亲自送她出了府门,目送大马车离开,方折返。 「娘,我娘!」钰哥儿探头,小胖手指着顾云锦离开方向,与父亲说道。 赵文煊安抚他,「钰儿,爹与娘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娘出门了,很快就回家。」 确实是说过了,而且还说了很久,小胖子听懂了也答应了,所以才没有哭闹,不过事到临头,他还是对母亲依依不舍。 「爹与你一起,可好?」赵文煊搂着儿子,往前殿外书房方向行去,一边迈开脚步,一边轻拍着儿子的背部。 如今天气越发凉,估计用不了多久,初雪就下来了,小胖子头戴虎头帽,身穿厚厚的夹棉蜀锦褂裤,还披了件皮毛小披风,裹得圆滚滚的,就这样,他父亲还担心他冷,将他搂紧在怀里。 小胖子伸出胳膊,努力搂住父亲脖子,他穿得多,胳膊又短,这简单的动作也不容易,不过他还是费劲儿搂得紧紧的,将小脑袋埋在父亲颈窝,应道:「好。」 还有什么比孩子全身心依恋自己,更让一个父亲心内柔软,赵文煊亲了亲儿子,脚下加快,往前殿行去。 再说顾云锦,因宫中轿舆等有严格管制,她到了指定地点,也只得下车步行。 坤宁宫早安排了宫人在等了,顾云锦跟着对方,往前行去,她身后跟着金桔与「小太监」李十七,一行人踏上安静的砖石宫道。 进了坤宁宫,顾云锦低眉垂目,按照规矩请了安,半响,上方才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起罢。」 她依言站起,同时用余光扫了上首一眼。 v第八章[09.17] 皇后鬓簪九风钗,身着明黄色凤袍,金闪闪明晃晃,威严不减当年不假,但就这么晃眼一看,顾云锦却发现对方即便妆容华丽,看着依旧老了不少。 她垂下眼睑不动声色,静静盯着眼前一丈地方。 其实有时候,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 顾云锦立即了然,不论皇后看着如何光鲜亮丽,她这二年,必定不好过。 只是,对方好不好过不重要,顾云锦对自己此行的要求,就是保证自身的安全,以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常一些。 赵文煊向来不隐瞒顾云锦,大兴王府风云变幻,白嬷嬷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幕后指使者是谁,她一清二楚。 而对于赵文煊来说,建德帝虽常病,但到底健在,皇父在位期间,他从没打算如何。 如今先降低敌人戒心,积蓄力量以待日后,到了适当时候,他自会一一清算诸般仇怨。 因此双方暂时不能撕破脸。 这些顾云锦都明白,她不能帮助男人,但不拖后腿还是能做到的。 顾云锦进京前,便早打定了注意,如今见了皇后,遂安静沉默,多一句话不说。 她未出门子前,惯常以伪装示人,如今再次披上这层遮掩的外衣,流畅熟稔。 顾云锦微微垂首站立。 上首的皇后则抬眼,细细打量眼前的年轻女子,她美极,眉目精致,身姿妙曼,一点也看不出已是个一岁孩子的娘。 只是庶女到底是庶女,出身决定眼界,她即便不怯懦,表现看着也不出众,身上并无世家贵女的骄矜之感,只懂低眉垂目,真惋惜了这么一副上佳皮囊。 她拥有运气与美貌,其中运气稳占上风。 皇后目光锐利,仔细扫视了跟前人片刻,方淡淡道:「赐座罢。」 她到底养了赵文煊多年,对其了解颇深,他向来不在意美色,这顾氏看着,完全不能抓住他的心。 顾氏并非不可替代。 皇后得出结论后,便对顾云锦失去了兴趣,她先询问小胖子几句,接着又训诫了顾云锦一番,态度随意。 顾云锦继续维持着战战兢兢的模样,唯唯诺诺应了,她看着谨小慎微,仔细听着训诫,连宫女奉上的茶盏,也没分神碰一下。 她与男人之前的推断正确,皇后召见顾云锦,主要目的,就是为表现重视赵文煊与钰哥儿之意,根本没打算对个庶女出身的寻常侧妃做什么。 不要说皇后手里已经没有奇毒等级的物事,即便有,她也不可能把这珍贵的东西用在顾云锦身上。 不过如今见了人,皇后倒是对章芷莹更为不满,即便孩子再被看重,也就跟着这般一个小侧妃母亲同住,她都没办法得手,真是好一个只懂得梗着脖子的废物。 章芷莹高傲,皇后知道,她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她本人性子也高傲,从前她以为,只要脑子还行,经过世事的磨砺后,这侄女要能屈能伸不难,就好比她,不也忍了张贵妃二十年吗? 她没想到,章芷莹蠢笨如斯。 早知道,不若换上个庶女,即便做不了正妃,当个侧妃也是不碍事的。 想到这个不中用的侄女,皇后眉心不禁蹙了蹙,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估摸着时间差不了,便挥手让顾云锦告退。 顾云锦站起,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退出,跟着引路宫人,回到自家车驾前。 那宫人转身离去,她吁了一口气,忙侧头看向李十七。 李十七轻摇了摇头。 作为随侍的小太监,李十七在一同进了大殿,他看似恭谨,实则一直关注这殿中所有,尤其顾云锦那边。 一切并无发现不妥。 顾云锦心领神会,绷紧的心弦立即松了松,方由金桔搀扶登车。 时隔两年,她再次使出从前练就的技能,而看皇后的表现,她装老实的本领没有退化,这一趟的目标算圆满成功了。 赶车的小太监细鞭子一挥,大马车掉转方向,往宫外驰去。 顾云锦的归家,自然受到赵文煊及钰哥儿的热烈欢迎,她伸手要接过儿子,男人没松手,含笑搂着活蹦乱跳的小胖子,道:「你先卸了吧,顶着这一身行头,也不累的慌。」 赵文煊心疼顾云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主要是小胖子欣喜母亲归家之余,又对她头上明晃晃的嵌宝赤金凤钗很感兴趣,正要探过身子,欲伸手去抓。 顾云锦平素在屋里,更喜欢清雅的打扮,这些头面华丽倒是华丽,不过却很沉重,因此她一贯是不用的。 小胖子正值什么都好奇的年龄,见得少了,自然大感兴趣。 顾云锦捏了捏儿子小胖手,便没急着抱他,这满头珠翠的,万一儿子使劲拽拽扯到了头发,也是很疼的。 她转入屏风后,梳洗一番换了常服,头上松松挽了个纂儿,一时只觉浑身轻快。 顾云锦叹慰,这才是正常人过日子的模样儿。 她转出屏风,那父子二人正坐在软塌上,翘首等着她。 顾云锦心中甜丝丝的,笑意染上眉梢,她上前偎依在男人身边,接过儿子抱在怀里,与他相视一笑。 小胖子眼尖,瞅见立即觉得自己被隔离在外,他不乐意了,立马噘嘴伸手掰过母亲的脸,急道:「娘,我我。」 「好,娘就看我们钰儿。」顾云锦好笑,侧头看着儿子,又俯首亲了亲。 小胖子立时欢喜极了,他拍手乐呵呵,站起用口水糊了顾云锦一脸。 v第九章[09.17] 母子俩嬉闹着,赵文煊微笑不语,只侧头看着,半响,他展臂将一大一小拥进怀中,薄唇各印下一吻。 一家人正欢声笑语间,不料这时,青梅却突然挑帘进门,上前禀道:「启禀王爷、娘娘、小公子。」 青梅声音打破了一室温馨,但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说道:「庆国公世子夫人就在院外,说是要与娘娘见面。」 庆国公世子夫人,就是赵文煊的舅母,同时也是王妃章芷莹的亲娘刘氏。 顾云锦万分诧异,这刘夫人什么时候来了? 她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了,庆国公世子倒是儿女成排,然而这继室刘夫人膝下仅有一女,正是章芷莹,这独女离开身边两年了,听说又重病卧榻不起,她怎能不记挂担忧? 昨日秦王一行进京,若非当日过府不合规矩,刘夫人估计昨天就该来了。 顾云锦笃定,今早她前脚出门进宫,这刘夫人应该后脚就来了。 她看向男人,他果然很懂她,立即颔首表示了肯定。 只是赵文煊却有些不悦,他淡淡道:「她来此处所为何事?」 其实刘夫人欲见顾云锦到底为什么,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就是因为这样,赵文煊才极度不喜。 「殿下,」顾云锦握了握男人的手,笑道:「见就见呗,这也没什么?」 刘夫人不仅是王妃亲娘,她还是秦王舅母,她要见顾云锦,确实不大好拒绝。 当然顾云锦要是拒见,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天子脚下,人人耳聪目明,王府里的消息确实能捂住,但刘夫人的嘴巴却不好捂了,她并不想传出持宠生骄的名声,这太让人侧目。 见见又何妨,顾云锦并不觉得刘夫人能如何,有章芷莹在,对方肯定不会对她有好感,然而她却丝毫不惧。 刘夫人是赵文煊舅母,但她却是正二品亲王侧妃,对方也就占了个长辈身份,她把大面子圆得过去了就好。 这些道理赵文煊也懂,因此他哪怕不甚高兴,也点点头,道:「那锦儿便见她一见罢。」 他随即又嘱咐顾云锦,说:「你无需顾忌此人。」 赵文煊说此话时,情绪并无丝毫起伏,显然他丝毫没把这舅母放在心上。 他对外祖家有感情不假,但这并不包括刘夫人,若从前还好些,但章芷莹与毒害钰哥儿已事败,他对其厌憎至极,若非出于诸般考量不能动手,他早就将这蛇蝎贱人五马分尸了。 对于章芷莹生母刘夫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感的。 顾云锦一笑,柔声道:「我知道的。」 因为刚刚才梳洗过,加上这刘夫人在她眼中,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顾云锦便没有重新更衣,只吩咐碧桃选了些首饰出来。 顾云锦略略整理一番,低头亲了亲一脸好奇的小胖子,她随即站起,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缓步出了里屋。 自从得到了确切消息,秦王将携家眷返京后,刘夫人便坐立不安,一天要念叨个数十回,算计秦王一行到了何地。 爱女章芷莹是秦王妃,离京已经两年,身为母亲的刘夫人,如何能不牵肠挂肚? 尤其是得知女儿不得宠,长子又被人赶在前头生下,后来还重病卧榻以后,她简直焦虑得寝食难安。 刘夫人这辈子并不顺遂,她出身大族,可惜只是很普通的旁支,一朝嫁入国公府,成为世子夫人,虽是填房,但也是从前完全不敢想象的。 只是这日子过下来,富贵是有了,但不如意之事比待字闺中时却是多出许多。 前头夫人留下三个嫡子,对刘夫人并无感情不说,甚至有些敌意;世子对女色放得开,妾室通房一大堆,庶子庶女遍地是。 前面的都是小事,关键是刘夫人她进门近二十载,一个儿子都没生下来,膝下只有一个独女章芷莹。 刘夫人样貌不错,只可惜出身局限了眼界,世子新鲜劲儿过去后,她就只能依仗着国公府的规矩维持正房体面,偏有子妾室腰杆子硬,她的日子并不省心。 刘夫人一腔热情无处释放,自然尽数倾注在女儿身上,她此生唯有一愿,便是女儿能顺遂如意。 章芷莹心头高,作为母亲的刘夫人是知道的,但她不觉得这有问题,庆国公府唯一嫡女,出身如此高贵,夫婿身份绝对不低,女儿的高傲是能维持一辈子的。 后来的发展,果然如刘夫人所想,虽有些小波折,但章芷莹却是圣旨赐婚的秦王正妃,十里红妆进了秦王府,是那些妄想着较劲的庶女们一辈子也够不上的。 原本这样也很好,有这么一个尊贵的女儿,即便刘夫人没儿子,后半辈子也是无虞的。 谁料,情况竟急转直下。 章芷莹不受宠,被府里侧妃抢先生下长子,最后她竟还染病在床,沉重非常,稍稍好转又一路颠簸,未到京城便倒下了,听说是被抬进院子的。 这身份尊贵的女婿也有个坏处,就是刘夫人根本无法使力,哪怕她是女婿的舅母。 她只能强自按捺下心焦,一夜无眠,次日一大早便火急火燎要出门去看女儿。 一行人迅速登车,骏马撒开四蹄,出了国公府大门,往秦王府方向而去。 「夫人,姑娘如今进了京城,无需车马劳顿,养些时日,必定会好起来的。」贴身丫鬟见主子难掩心焦,忙出言安慰,只是她话罢以后,却面露迟疑,欲言又止。 刘夫人见了,便道:「有何事?快快说来。」这个时候说起,肯定有关章芷莹的。 丫鬟不敢再吞吐,忙禀道:「奴婢仿佛听说,世子爷与朱姨娘透露过,似乎有将七姑娘送进王府的意思。」 王府,说是自然是秦王府,而朱姨娘则是世子多年宠妾,子女俱全,其中女儿,便是七姑娘,章芷莹的庶妹。 刘夫人闻言,当即大怒,恨道:「那个贱婢的女儿,哪来进王府的资格?」 姐妹共侍一夫堵心倒是其次,关键是,若世子真有这个打算,就说明章芷莹很可能要被家族放弃了。 章氏姐妹这种身份,若是被家族放弃,简直是灭顶之灾,刘夫人打了个寒颤,压下心底慌乱后,她语气坚定道:「不可能的。」 v第十章[09.17] 她似要说服丫鬟,更似要说服自己。 只是话虽这么说了,刘夫人心里却没半点放松,因为她近日也隐隐察觉到,世子似乎真再送个女儿进秦王府的念头。 刘夫人一时心乱如麻。 其实,这个倒是真的,世子确实有这个打算,不管嫡女庶女,都是他的女儿,嫡女更尊贵不假,但章芷莹若真不行,庶女顶上当个侧妃也不碍事。 在刘夫人不知道的时候,世子甚至已经跟庆国公提起过了,只是章今筹最近正烦心于越王之事,闻言只略想了片刻,说了句「不着急」,便把此事搁下了。 庆国公府当家的章今筹,世子得了父亲的话,只得先将这念头按捺了下来。 当然这些事,刘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而丫鬟见主子板着脸,也不敢再说话,车厢里立即安静下来。 刘夫人一路保持沉默,车驾到了秦王府门前停下,家人跳下车,往门房递了帖子。 按照俗成规矩,客人要上门做客,一般至少得提前一天递上帖子,得到主家应允回了贴后,客人方会按照约定时间登门,这才算礼数周到,今天刘夫人这行为,其实是有些鲁莽的。 不过,庆国公府是秦王母家,门房见了帖子,也不敢怠慢,立即往里头递了进去。 赵文煊无可无不可,只淡淡吩咐让人进门。 他既然带章芷莹回京,刘夫人会来便是意料之事,该准备的都早准备妥当了,吩咐廖荣将话传到富宁殿,那边便是立即动了起来。 赵文煊不到万不得已,他没打算挥军东进,龙椅上坐的是建德帝,他希望能争取一把名正言顺,也免得落个篡逆之名,为后世所诟病。 只是留在京城,天子脚下人多眼杂,言行举止便要谨慎得多,毕竟他就藩多年,哪怕藩地实力再强劲,京城的势力也就一般,且他头上还顶了一个皇父。 建德帝虽老病,被儿子们弄得心力交瘁,但他大权在握,人也并不糊涂,可不是轻易能糊弄过去的。 内里如何不足为外人道,但赵文煊的表面功夫却做得很好,譬如他没打算袒露心思,暂时也没想与皇后太子撕破脸,即便是章芷莹,如今也好好地待在后宅正院中,待遇供给半点不减。 一切隐忍,所图俱是日后。 刘夫人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匆匆进了富宁殿,她扫了庭院一眼,见太监宫人各自忙碌,安静而井然有序,她一颗心放稍稍放下。 她女儿即便不受宠又久病,但该有的体面也是充足的。 刘夫人挂心女儿,到了这里再难压抑,她一把甩开丫鬟搀扶,提起裙摆,几乎小跑冲进了正房。 一掀起门帘,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苦涩而辛辣,正房气氛低迷,显然主子久病,让一屋子下仆感到分外压抑。 刘夫人呼吸急促,再无心顾及形象,她脚下不停,冲进里屋,直直往床榻方向而去。 「啊!我可怜的女儿,娘不过两年没见你,你怎会病成这般模样?」刘夫人一眼望见榻上之人,她当即又惊又痛,悲泣出声。 床榻上躺着章芷莹,她面色蜡黄,消瘦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晕红,唇色苍白,正紧阖双目一动不动,看着一副快要油尽灯枯的模样,全无一丝昔日骄矜贵女的神采飞扬。 其实,赵文煊暂时要留着她的命,并没有做过什么,只不闻不问罢了。这对于章芷莹来说,却已够呛。 她在出大兴之前,一直被关在暗室中的小房间里,不见天日。 娇生惯养的闺阁千金向来娇弱,本就难抵挡地底的阴寒,偏章芷莹先前还被毒性侵蚀了身体,心理生理双重压力,外面宣扬王妃重病,其实也不算假话,这大半年来,她确实反反复复缠绵病榻。 只是上面不让她死,她就不能断气,王府的老良医虽不及司先生,但也是有真本事的,章芷莹并无病逝可能。 只是这般反复折腾下来,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何况是章芷莹。 刘夫人大哭着扑到榻前时,她一把握住女儿的手,正要呼唤,不料掌中触感让她心下一突。 掌心中的手瘦骨嶙峋,摸着似乎是皮包着骨头,刘夫人低头一看大惊,她又忙摸了摸女儿的身子,果然与手上并无两样。 「我可怜的女儿啊!」刘夫人眼泪瞬间涌出,她痛哭失声。 她哭了片刻,余光却瞥见正在床前伺候的刘嬷嬷,刘夫人万般伤心瞬间转化成愤怒,抬手便狠狠一巴掌扇过去,怒道:「我将女儿托付与你,你这奴才是如何伺候主子的,竟让我女儿病成这般模样。」 「还有你。」刘夫人怒斥,抬手指向月季。 陈嬷嬷月季二人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奴婢有罪,请夫人责罚。」 刘夫人红着眼睛骂过一轮,虽伤心,但还有些理智,女儿身边这些人一贯忠心,当了陪房后,身家性命俱掌握在女儿手上,料想也不敢不尽心。 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 「那顾侧妃住在何处,我要见见此人,看她到底是怎般三头六臂。」刘夫人双目含霜。 陈嬷嬷闻言心下一突,旁边月季却已开口道:「禀夫人,顾侧妃娘娘进宫去了,如今不在府中,奴婢命人到二门守着,一有消息便告知夫人。」 刘夫人闻言眉心攒起,但也别无他法,她又厉声训斥二人几句,便不再搭理,回头专心去看女儿。 陈嬷嬷与月季对视一眼,无声退出里屋,避到外面去。 陈嬷嬷见月季真打发了人去二门守着,她眉心紧蹙,低声问道:「你真打算让人领夫人过去?」 如今还能留在富宁殿的所有陪房,当然已经是倒向赵文煊的,陈嬷嬷也不例外,忠心主子固然重要,但与自己的身价性命一比,后者还是要紧些的。 能豁出去为主子宁死不屈的,真没多少,更何况陈嬷嬷一家子都是陪房,她即便不在意自己性命,也得顾及丈夫儿孙。 她的倒戈,倒是很有利于粉饰太平,因此赵文煊查清陈嬷嬷并不知下毒之事后,便不计前嫌,颔首应允了。 主子换了人当,她们与新主无甚情分,当步步谨慎才是,让刘夫人去找顾云锦麻烦,陈嬷嬷真有些忧心忡忡。 月季却道:「当然了,夫人那模样,哪里是我们能阻止的。」说到底,她们的身份就是下仆罢了。 「不过,此事与我们无碍。」她万分笃定。 v第十一章[09.21] 月季虽泼辣,但不能否认她是个能干的人,从她当机立断投向赵文煊一方,便可窥一斑。她看得很分明,这刘夫人是必然会去找顾云锦,即便她二人横加阻止,也不过是略略延迟些许罢了。 既然如此,何必自讨倒霉,她们的差事是粉饰延宁殿,让王妃继续「重病」就好,其余的,并不归二人管辖。 秦王不是个糊涂人,她们只要做好呢自己的差事,便不会有责罚的,至于若是日后国公爷世子爷再有交涉,那更与她们毫不相干。 月季只想好好当差,等事情平息后,得了赏赐,出去当个良民好好过日子。 她估摸着,这日子应该不会太远,前提是自己不要自作聪明。 月季想罢,再次嘱咐陈嬷嬷,「我们只要不露馅,差事便成了。」 章芷莹虽病弱,但也不可能每次恰到好处地昏迷,她是服下一种药粉,可以让她自然沉睡半天。这药有赖于赵文煊昔日网罗的一个门客,某个酷爱钻研各种古怪功能药粉的药师,当初柳侧妃所用的迷幻药粉,便出于此人之手,效果极佳。 除此之外,若刘夫人要请太医诊治也无妨,良医所那个老良医是有真本事的,他会一种针灸之法,可以短时间内伪装脉象,以假乱真。 这法子虽只能维持一刻钟,而且一天内不能连续使用,但也足够了。 如此,只要陈嬷嬷月季二人配合得当,章芷莹继续「重病」卧榻,没有任何问题,毕竟这地方是秦王府,即便刘夫人是王妃之母,也不能硬留下来不走。 开弓没有回头箭,陈嬷嬷叹了一声,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头,与月季一同回了里屋。 刘夫人足足守候了女儿两个时辰,可惜章芷莹一直未醒,期间陈嬷嬷月季小心给主子喂了药,她见二仆娴熟的动作,心中酸楚更甚,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下来了。 她正哀泣间,月季打发去二门的小太监回来了。 顾云锦车驾到了二门,她已经回明玉堂去了。 刘夫人一抹眼泪,面上露出冰寒之色,道:「来人,伺候我梳洗。」 刘夫人直接让人将她带到明玉堂,不过这地儿也不是她想进就进的,站了半响等待通传,她方被领进了门。 重檐飞脊,庭院深深,红漆回廊描金绘彩,即便是大冬天,也清晰能看出院中花木错落有致,到了春夏,想必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缤纷景致。 刘夫人跟了领路丫鬟进了明堂,在客座坐了,她扫了室内一眼,心中便是一沉。 屋里摆设不繁复,但难得样样是珍品,她虽出身一般,但嫁进国公府已多年,眼光还是有的,这一室低调的奢华,她看得分毫不差。 室内布置十分雅致,墙角高几上,还放置了一丛娇嫩的泥金香,如今已是十月初冬,这名贵菊品径自怒放,显然少不了暖房花匠的用心培育。 延宁殿也奢华大气,但与明玉堂相较之下,却是逊色了一分精心呵护,仅凭这屋子,不难看出此间主人是何等被人捧着掌心娇宠。 正是如此,刘夫人忆起病骨支离的爱女,心下愈发愤恨难言。 这时,内屋门帘子被突然丫鬟打起,紧接着,一个年轻女子被搀扶了出来。 刘夫人冷眼看去,这是一名相貌极姣好的少妇,她乌发松松挽着,鬓上只略略簪了支点翠凤尾流苏步摇,一身淡紫色蜀锦衫裙,虽是家常样式,但做工绣纹却非常精致。少妇眉目如画,身段婀娜,款款而来,一室暗香浮动。 平心而论,这位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俏佳人,只可惜刘夫人全无半分欣赏之意,对方越出众,她的心越发怨愤。 好一个狐媚子。 女子受夫婿冷落的滋味,刘夫人深有体会,确实让人郁郁难欢,她也是熬了多年后,才不得不看开的,如今爱女落到这般境地,她已是将所有罪责,尽数归到这生了长子的顾侧妃头上。 刘夫人脸色越来越冷。 顾云锦在上首落座,她瞥了刘夫人一眼,心下一哂,这人不会真打算来兴师问罪吧? 她以为对方好歹当了多年世子夫人,不会这般没脑子,看来也未必。 不过刘夫人要是真不识相,她也不会忍着,要知道真论品级,她的身份比对方还要高一头。 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借着长辈身份摆谱的。 顾云锦也没急着说话,随手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低头浅啜了一口,偏刘夫人本一肚子火气,如今见了她这副优哉游哉的闲适模样,登时怒了。 不过刘夫人虽不聪明,但也不是真傻,她还知道不能发飙,于是勉力忍了忍,只冷冷出言,道:「顾侧妃看着很是闲适。」 她斜睨着顾云锦,话语听着很不客气,想来在刘夫人心中,这秦王舅母的身份,还是很让人有底气的。 顾云锦挑眉,侧头瞥向刘夫人,对方面貌依稀与章芷莹有几分神似,只可惜面容却难掩郁气,眉心竖了一道浅浅的纹路,看起来颇显老相,看来这世子夫人的生活并不顺心。 她搁下茶盏,淡淡一笑,道:「后宅妇人,自然比不得男人劳碌。」 顾云锦说话不紧不慢,神态闲适,虽举止优雅仪态端方,但也明明白白说明一件事,她并将刘夫人所谓舅母身份放在心上。 不过倒也是,她现在是皇家人,品级也不比刘夫人低,若是有所顾忌,原因也只出在赵文煊身上罢了,男人不在意这人,她便全无掣肘。 刘夫人心中一窒,她自觉有倚仗,才会毫不犹豫的往明玉堂而来,只是现在情况,显然与原先预料的大不相同。 只是护犊子的母兽总是格外有攻击性的,刘夫人亦不例外,她怒火中烧,目光陡然一厉,沉声喝问:「王妃病重,顾侧妃安敢这般闲适自在?为何不侍奉汤药于王妃榻前?」 爱女缠绵病榻,凄风苦雨,而这狐媚子却安然地过着小日子,两者对比,如利针狠扎在刘夫人心口上,她忍了又忍,最终质问还是直逼顾云锦。 顾云锦闻言,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刘夫人一眼,这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要知道,皇室是天子之家,历来是最看重规矩,却也最不守规矩的地方,就譬如亲王侧妃这位置,虽不是正室,但也有品有阶,与寻常人家的偏房是截然不同的。 单单一点,侧妃们是要向正妃请安不假,但那些诸如布菜打扇之类的立规矩事宜,却是全然不必。 所谓侍奉汤药,更不是本分之事了,除非这王妃很得王爷看重,王爷亲自命侧妃侍奉,这才有可能。 章芷莹还是省省吧。 顾云锦好笑,她看着疾言厉色的刘夫人,也不恼,只慢悠悠道:「我以为夫人知道。」 v第十二章[09.21] 这些皇家大规矩,一般世家贵女不论用不用上,都会知悉,以免日后出门在外丢人。顾云锦即便从前是个被圈养的庶女,也被祖母派来的礼仪嬷嬷科普过,她真没想到刘夫人会当面说出这么突兀的话来。 这刘夫人听说出身大族旁支,看来真旁的很厉害。 顾云锦没想错,事实便是如此,这些规矩刘夫人出阁前一概不知,即便日后慢慢恶补起来,印象也不够深刻,好在她平时很谨慎寡言,于是便没有出岔子,如今愤怒之下,竟脑子一蒙就脱口而出。 她一见顾云锦似笑非笑的神情,登时便回过神来,刘夫人又羞又恼夹杂着满腔怒火,她本持着自己是秦王舅母,只觉腰杆子挺直,如今既心疼女儿又失了面子,当即气得两肋生疼,冷冷眸光如利剑般射向上首。 「我身为秦王舅母,不得不说顾侧妃几句,」刘夫人眸光饱含怨愤,声音高而厉,道:「女子当柔顺恭谨,似侧妃这般擅弄口舌者,殿下即便看在小公子面上忍了一时,亦绝不会长久。」 「以色侍人亦如是,要知道,秦王殿下向来不是恋慕美色之人。」刘夫人目光阴冷,一寸寸刮过顾云锦姣好的面庞,话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又添了一句。 顾云锦失笑,或许,她还可以把这最后一句话当成另类的夸奖。 扫了面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妇人一眼,顾云锦啼笑皆非,说真的,她还真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突然觉得,章芷莹那脾性,未必全是自己的错。 只是,顾云锦不放在心上,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意。 她刚俏脸一沉,欲出言敲打刘夫人一番时,不料内屋帘子却「刷」一声,倏地被人撩了起来,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门前。 赵文煊抱着钰哥儿,迈开大步出了里屋,冷冷说道:「本王的事,外人无资格干涉。」 明堂中二人闻声望去,正见他面色阴沉如水,眸光冷冷投向刘夫人方向。 刘夫人正好与那双摄人黑眸对了个正着,赵文煊目光锐利,如刀锋般冰冷,她心下登时一颤,下意识便「腾」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她是真没想到,赵文煊就在一墙之隔的里屋内,看他表情,显然将二人对话听了个清楚明白,且如今十分不悦。 不要看刘夫人在顾云锦面前横,她出身极低又是填房,在国公爷乃至世子跟前,向来矮上不止一头,也是因此,有子有宠的妾室向来不太忌惮她。 更被提赵文煊这位真正的天潢贵胄了,甚至在今日之前,刘夫人还从未见过他。 不过没见过归没见过,面前高大的年青男子头戴金冠,身穿玄色团龙蟒袍,这身标志性穿着以及自称,已明晃晃地昭示了他的身份。 刘夫人惊栗陡生,此消彼长,瞬间替代了不少怨愤,她震惊之下,后背立即沁出密密细汗,袖下双手已紧攒成拳。 她这反应,不得不说,章芷莹的性情确实有些随了母亲,只不过章芷莹底气更足,于是性子更倔罢了。 赵文煊脚下不停,向顾云锦行来,他怀里搂抱了一个白胖小子,这孩子实在太扎人眼,刘夫人心惊肉跳之余,但视线还是忍不住停留在他身上。 「坏!」钰哥儿先瞪着刘夫人高嚷了一声,随即又张开两条小胳膊,扑向顾云锦方向,小嘴里唤着,「娘,娘!」 顾云锦上前,接过他,柔声说:「父王抱着不好么?」 小胖子一手攒紧父亲大拇指,一手紧紧搂着母亲脖子,方再次侧过小脑袋,板着小脸盯住眼前的刘夫人,大声说道:「坏!」 小胖子在里屋,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很机灵,一出门便锁定了刘夫人这个阶级敌人,十分愤怒。 他敏感又聪明,虽小小人儿一个,却知道这人对母亲不怀好意。 小胖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偎依在母亲怀里用力撑起身子,黑溜溜的眼眸一眨不眨,怒视刘夫人。 顾云锦本来就不怒,跟个没自知之明的人生什么气?她见了父子二人表现,心里软热,含笑看了男人一眼,又抚了抚儿子小脑袋,道:「钰儿真乖。」 她拍拍儿子的背部,温声道:「你还小,我们让父王说话,可好?」孩子虽然还小,但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顾云锦平时说话做事,会很注意与儿子的沟通。 小胖子果然听懂了,他虽没点头,但已经同意,身子软了软也不做声了,只抬头继续警惕地盯着刘夫人。 母子说话这么半响功夫,刘夫人已勉强镇定下来,她咽了口涎沫,先给上首的赵文煊见了礼。 赵文煊并没有唤起,也不待刘夫人继续说话,他扫了对方一眼,便冷声唤来廖荣,吩咐道:「将她叉出去。」 他不屑与个无知妇人多加纠缠,言简意赅将人扫地出门,赵文煊便携了顾云锦母子,直接返回里屋。 廖荣领命,转头看向刘夫人,抬手示意,「夫人请。」 他皮笑肉不笑,语气难掩轻蔑之意,很明显已清晰领悟到了主子的意思。 刘夫人脸上阵青阵白,赵文煊毫不掩饰的忽视以及厌恶,打得她这舅母的脸啪啪响,偏偏她无计可施,愣神片刻,便被廖荣使人半架着,直接半拖出门,连回头看一下章芷莹也不能。 内屋。 「锦儿,方才委屈你了。」赵文煊接过胖儿子,蹙眉对顾云锦说道。 刘夫人虽出言不逊,让赵文煊极为不悦,但他也不能太过分,毕竟她是庆国公府的人,他不好一言不合便尽情打母家的脸。 章芷莹刘夫人就不说了,外祖父与舅舅打小疼爱他,二人在赵文煊心里还是颇有地位的。 这点顾云锦当然懂,其实说句老实话,方才男人态度坚决,行动十分强势,对比起刘夫人早前的话,力道可谓强了十倍不止。 她亲了亲赵文煊的侧脸,又抚了抚他的背,反倒劝道:「这刘夫人就是个糊涂人,国公府必然不知方才之事,你何必放在心上。」 跟个弄不清楚状况的糊涂人,又什么好计较的?刘夫人但凡有一丝精明,也不会将女儿养成这副模样。 顾云锦猜测得不错,刘夫人被架着扔上来时马车,被驱赶着出了王府大门后,她狼狈万分,好半响回过神后,扶了扶摇摇欲坠的钗子,便盯着方才带过去的贴身丫鬟,沉着脸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知道吗?」 刘夫人被架出院子后,回过神来也勉力维持了仪态,尽力配合小太监们的动作,硬要说是搀扶也能圆得过去,秦王是国公府另一大倚仗,她可不敢让丈夫公公知道,自己得罪了赵文煊。 只是这其中究竟失了多少脸面,只有自己知道,她说话间,神色愈发阴沉。 丫鬟听了主子问话,忙低头回道:「禀夫人,奴婢什么都不知。」 跟进院子里就她一人,但凡有一丝风声漏出,遭殃肯定有她,她当然得守口如瓶。 月季打发了小丫鬟,对陈嬷嬷道:「嬷嬷放心了吧,我早就说了,我们无碍的。」 v第十三章[09.21] 自刘夫人气势汹汹出了富宁殿后,她便命小丫鬟出门探听消息,明玉堂里面的事儿虽不得而知,但刘夫人被廖荣领人架出去,小丫鬟却看得分明,马上一溜烟回来报信。 这里头的不和谐,傻子都知道,月季眼珠子一转,事态大致发展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陈嬷嬷也松了口气,没她们的事便好。只不过,对于以前忠心的主子,她忍不住一叹,这夫人办事,是越来越糊涂了。 这秦王府即便是国公爷世子爷来了,也得客客气气,区区一个刘夫人又算得了什么。 难怪世人婚嫁讲究门当户对,有时候眼界与见识,不是恶补能拉回水平线的。 这时候,里屋传来「噼啪」一声脆响,随即便是女子虚弱而愤怒的喝声,「来人,快给我来人。」 章芷莹醒了,每天都会上演的一幕再次拉开帷幕。 每天长时间的反复折腾,已将月季心中残余的愧疚消磨了个干净,她闻声立即眉心紧蹙,大步进了屋,先吩咐小丫鬟们捡起碎瓷,然后她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远远坐着,静静等待章芷莹力竭。 床榻左右,早已将所有物事都清理干净,章芷莹身体确实虚弱,连下床也困难地很,她最多就扔扔被子软枕。 这些无碍,等会捡起来继续用就好了。 月季这态度虽然已见了很多次,但章芷莹还是一如既然心生愤慨,她怒声叫骂,扬手把被子狠狠地甩到地上,一番大动作,她气喘吁吁,只得停下缓了缓。 陈嬷嬷随后进门,见此又叹了一声,她上前捡起被子放在一边,重新给换上一个新的,轻轻抖开替章芷莹盖上,低声劝道:「如今天冷,姑娘莫要受了寒。」 她虽为新主办事,但面对悉心照顾了多年的旧主,心情难免复杂。 只不过,章芷莹毫不领情,抬手「啪」一声,便扇了陈嬷嬷一个耳光,怒骂道:「滚!你这个背主的老贱婢!」 巴掌声清脆,在室内尤为响亮。 月季见状,嗤笑一声,凉凉道:「嬷嬷,你这耳光被扇得还是少了?何须理她。」 陈嬷嬷没答话,再叹了一声,只默默退开。 章芷莹扇巴掌费了不少力气,她歇了良久,声嘶力竭的怒骂声方再起,新被子随即又被掀翻在地,只可惜这回无人再捡起。 顾云锦离开京城两年,早万分惦记林姨娘,如今又多添了个小弟弟,不过他们一行刚进京,王府还很是忙乱,她如今掌着中馈,虽较寻常主母轻省许多,但事儿还是有的。 过了几日,府中方堪堪安顿妥当,她忙写了帖子,正欲命人递往娘家,不想武安侯府的帖子却先一步到了。 上官氏真是个通透之人,估摸得恰到好处,比顾云锦还早上一步,便把拜访的帖子送上来了。 顾云锦是亲王侧妃,与一般人家的出嫁女儿不同,皇家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侯府先上门拜访,倒也不失脸面。 帖子是上官氏亲自执笔,表示要是方便的话,她希望来看望远嫁久未归娘家的孙女。 顾云锦立即便回了帖子,表示诸事已归置妥当,侯府明日即登门。 她兴奋又期待,上官氏这般知情识趣,是否明日便可见到林姨娘? 答案是肯定的。 说句直白的话,林姨娘与快满周岁小儿子,便是侯府与顾云锦的最深羁绊,精明如上官氏,怎么可能有所遗漏。 翌日一大早,武安侯府的车驾便到了秦王府门前正街。 秦王府庄严肃穆,离得远远得,便见一队队侍卫在巡逻守卫,不过武安侯府一行,上面已经吩咐下来了,一路畅通无阻。 林姨娘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将要看见女儿,她激动得眼眶微红,旁边丫鬟见了忙劝道:「姨娘莫要哭,咱姑娘生了小公子,如今地位稳如泰山,正是享福的好时候,姨娘当欢喜才是。」 她闻言连连点头,深吸了几口气,压下泪意。 王府开了侧门,让进武安侯府一行,车马直接缓行在宽敞平坦的内巷中,一直到了二门,方停下。 顾云锦早打发了碧桃领人迎接,她抱了小胖子,焦急等在正房门前。 前两天,初雪已经下来了,气温降了不少,钰哥儿还小,这大清早的,她可不敢让儿子出门。 至于赵文煊,因为来的都是女眷,刚有小太监禀报侯府车马进了门,他便出门往前殿去了。 小胖子懵懂间也知些事,他今儿很乖巧,安静偎依在母亲怀里,只一双黑溜溜的眼眸看着前方,面带好奇。 这般翘首以盼,直到有小太监来禀,说侯府一行已快到明玉堂时,顾云锦便将钰哥儿交到乳母怀里,抚了抚鬓发,便就着丫鬟搀扶,步出正房往前面行去。 刚走了院门处,顾云锦一侧头,便见前方不远处,上官氏领着七八个人往这边行来,她眼尖,骤然一看,便见最后面跟着一个身形娇小的青衫美妇。 那便是林姨娘。 林姨娘亦抬首眺望,母女第一时间四目相接,二人眼眶一热,险些落泪。 这骨血相连的母女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褪色半分。 这是现在,却不是母女叙述离情的好时机。 顾云锦理智尚在,她连连深呼吸几下,方勉强压抑下满腔激动,移开视线,迎上前对上官氏微微福身,笑道:「祖母,昨日我本想递帖子,不想却还是慢了一步。」 上官氏眼疾手快,在顾云锦动作前,便将人一把扶住,她含笑点头,面上也有几分激动,连连道:「好,好好,都是一家子人,谁先谁后有何差别。」 接着,顾云锦又向立上官氏身后的大伯母余氏颔首致意。 余氏忙回礼。 这短暂的一来一往,上官氏余氏婆媳俩,早已不动声色观察起眼前人。 顾云锦出门子时未满十六,现在两年过去了,她抽条了一些,身姿纤纤,婀娜娉婷。 v第十四章[09.21] 她腮凝新荔,皓齿明眸,一颦一笑动人心魄,若说从前是隐带青涩的花苞儿,如见便已渐渐绽放,偏她日子过得极为顺心,眉宇间不见半分阴霾,顾盼间神采飞扬。 上官氏满意点头,她眼光毒辣,四孙女日子过得是否如意,一窥便知。 如此极好。 上官氏心中暗忖,果然比进了东宫的三孙女好上太多。 作为一个通情达理的祖母,上官氏等顾云锦难掩激动地与林姨娘打了招呼后,她方携了孙女的手,继续笑道:「你那母亲是个粗心的,前几天竟染了风寒,即便惦记你,今儿也是不能来了。」 这里说的母亲,当然是顾云锦的嫡母许氏,许氏眼见往日视若草芥的庶女竟扶摇直上,一举生下秦王长子,日子端是过得如意顺心,她本是心胸狭隘之人,一口气尚且不顺,怎么可能登门见面,自是称病不来了。 偏上官氏氏一番话流畅自然,仿若不是有假。 这一点顾云锦心知肚明,她笑了笑,「母亲病了,怎可轻易走动,自好生歇息方是正理。」 顾云锦笑语晏晏,态度自然大方,目光清澈仿似笃信,上官氏见了不禁暗暗点头。 她当初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四孙女果然能耐多了。 「你那小弟弟年幼,见不得冷风,待你回了家,再细细看未迟。」上官氏拍了拍顾云锦的手。 如今已是初冬,上官氏这次来,就带了余氏林姨娘,以及大房的一干嫡庶孙女,至于其他小的,就没领出门。 顾云锦颔首,「理当如此。」 她扫了一眼后面的堂妹们,恍然道:「祖母,大伯母,姨娘,我们进去说话吧。」 一行人携手进门,丫鬟刚打起门帘子,一道稚嫩童声便急急响起,「娘!」 原来,钰哥儿隔着门帘子,便已听见母亲说话的声音,他急不迫待大声唤道:「娘,娘我。」 小胖子很委屈,母亲出门没领他,他一见顾云锦,立即便要扑向母亲,并挣扎着欲下地。 钰哥儿壮实,力气又大,使劲儿扑腾起来,乳母颇有些招架不住,她又不敢下大力气,只得小心翼翼地半护着。 「钰儿要听话。」顾云锦见状赶紧上前时,小胖子的脚丫子已大力一蹬,滚圆的小身子顺势扑向母亲。 乳母险些招架不住,只得就势往前走几步,顾云锦无奈,接过儿子,「娘就出门一小会,你怎地这般调皮。」 小胖子没说话,张开双臂,一把搂进顾云锦脖子,他偎依进母亲怀里,却昂着小脑袋,黑眼珠滴溜溜地瞅着面前一群陌生人。 他很警惕,小胖手攒成拳头,抿着小嘴儿一动不动。 上官氏等人早见了到他,小胖子身份一眼便知,诸人欢喜道:「这便是小公子?」 「我这曾外孙子,果然长得好。」上官氏喜笑颜开,连连称赞点头。 秦王长子,身上流了顾家的血,这是一件极好的事,上官氏欢喜过后,不忘嘱咐道:「锦儿日常须多多经心,好生照顾他。」 小胖子是顾云锦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不用人说,她自会用心抚育,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钰儿,这是曾外祖母呢,你可知晓。」她抚了抚儿子的背,柔声说道。 小胖子没吭声,抿着小嘴。 顾云锦有些歉意,道:「他大约有些怕生。」 其实并不是,钰哥儿一点不怕生,他大概是不怎么喜欢上官氏。 不过上官氏可不知道,她笑着应道:「无碍,小孩儿都是这般。」 一群人说话间落座,小胖子抱着母亲不撒手,顾云锦只得搂着他,与诸人聚话。 她举止得当,只是说话时,视线难免不经意瞥向末座。林姨娘敬陪末座,殷切看着女儿,亦是一脸期盼之色难掩。 上官氏是个处事很妥当的人,她早有心留顾云锦母女独处,不过在这之前,却有件事要提一下。 「锦儿,你刚归京,府中怕是忙乱,归省之事无须焦急,缓上几天,刚好能赶上你八弟弟周岁宴。」 古代大户人家,男女各自序齿,这里说的八弟弟,便是林姨娘生的顾八少爷。 上官氏等人很重视他,出生后的一应待遇,仅仅就象征性比嫡子逊色些许。 林姨娘产子后,上官氏便有心给母子二人换个大院子,等到顾八大一些,天气也热了,便着手准备起来。 本来,林姨娘母子早就换地方住了,不料许氏却出了幺蛾子,让头回准备的院子变得不太合适,上官氏愠怒之余,也不愿意将就,于是便重新选了一个院落,命人仔细整饰一番。 新院子直到日前,才整理妥当,直至今天,林姨娘母子还在搬家当中。 这么一耽搁,顾八也快满周岁了,上官氏既然把事情做了,自然希望尽善尽美,顾云锦回娘家时,能看到母弟住在她精挑细选的院落中。 「如今有了你八弟弟,林姨娘原先住的院子便小了些,我挑了个院落,整理一番,让林姨娘领着孩子搬进去,这几日会忙乱些。」 上官氏笑语吟吟,又道:「等你八弟弟周岁宴时,大约便能安静下来了。」 顾云锦立即了然,「既然如此,我便缓几日再回去。」她笑道:「我姨娘与小弟,便劳祖母多多费心。」 今时今日,她无需掩饰她对亲娘亲弟的关怀。林姨娘母子离不开顾家,有人撑腰跟没人撑腰,过得日子是截然不同,骨肉至亲,责无旁贷。 她在顾家当了十五年庶女,体会再深切不过。 上官氏是聪明人,立即笑着应了,「你姨娘与弟弟,俱是我顾家的人,祖母定会妥善照顾。」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轻松,顾云锦微笑,她命人将见面礼给堂妹们送上,上官氏见状立即表示,她们想参观一下王府的花园子,正好林姨娘可以留下与女儿小聚一番。 v第十五章[09.21] 这是一个借口,出去后天寒地冻的,她们肯定不会逛花园,至于去哪里,这个便无甚要紧。 顾云锦立即命碧桃领路,引几人往外面行去。 她努力按捺情绪,待最后一个堂妹身影消失时,顾云锦已忍不住站起,一手抱了儿子,一手提起裙摆,往林姨娘奔去。 「娘!」 「锦儿!」 林姨娘亦如此,母女二人时隔两年再次见面,喜极而泣,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只是顾云锦这一声娘,却让怀里的小胖子万分诧异,他先看看母亲,又看看陌生的林姨娘,百思不得其解。 他再转头看母亲,却见顾云锦落了泪,小胖子慌了,他急急伸手给母亲抹泪,大声唤道:「娘,娘!」 顾云锦拭了拭泪水,忙安抚他,「钰儿莫慌,娘只是高兴。」她告诉儿子,「你看,这是你外祖母,娘常常与你说,你可记得?」 她笑着对林姨娘说:「娘,他大名赵广策,乃陛下所赐,小名则唤钰儿,是殿下取的。」 「好,好。」林姨娘欢喜极了,女儿过得好,面色红润还抽条了些,如今比她高上半头,外孙子则胖嘟嘟的,一看就是个壮实小子,观他表现,还机灵得很。 还有什么,比这还能更让一个母亲欢喜呢? 林姨娘小心伸手,摸了摸小胖子的脑袋。 外祖母与小舅舅这两词,顾云锦经常对钰哥儿说起,小胖子其实有些印象,因此他也没抗拒林姨娘的抚摸,只乖乖偎依着母亲。 顾云锦夸道:「钰儿真聪明。」 要知道,小胖子平时脾气不小,除了父母外,也就自小伺候的乳母等人能抱他抚摸他,否则他小爷可是会发脾气的。 说说笑笑间,顾云锦携了林姨娘,进了里屋在榻上说话,她顺道将儿子放在榻上,钰哥儿分量不轻,她抱这么久,手臂有些酸了。 小胖子惯常待在这软塌上,不过他今儿却没撒欢打滚,只熟门熟路地偎依母亲坐着,眨了眨眼睛,看着二人说话。 一模一样的两双点漆眼瞳,正专心看着林姨娘,她不禁微笑,本有千般语言欲与女儿细说,但如今先出口的却只一句话。 「锦儿,秦王殿下待你可好。」 林姨娘目带关切,询问道:「锦儿,秦王殿下待你可好。」 提起赵文煊,顾云锦美眸柔情满溢,粉唇泛笑意,她轻声道:「姨娘,你放心,殿下极好,待我也极好。」已好得不能再好了。 女儿笑容甜蜜,眉梢眼角洋溢着幸福,林姨娘是过来人,如何能不懂,一颗悬了两年的心终于放下,她连声道好。 小胖子经常听人敬称赵文煊为「殿下」,他对这两字敏感得很,闻言立即大声道:「父王!」 随即,他便左顾右盼,探头探脑欲寻找他老子。 顾云锦好笑,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知道你父王是殿下了,你不必再看,你父王出门了,晚些才回来。」 小胖子如今已经能顺溜说「父王」了,当初头回说出时,可把男人喜得不轻。 母亲的话,钰哥儿听明白了,他撅了撅小嘴,把小脑袋缩回来。 林姨娘很高兴,「钰儿真聪明。」 外孙聪明,女儿母子才能更好。 「他啊,现在能听懂很多话了。」顾云锦微笑,她又问道:「我的小弟弟呢,他可乖巧?」 提起小儿子,林姨娘也高兴,她笑道:「恺哥儿和你小时候一个模样,安静得很,也就饿了不舒坦了,才哼唧几声。」 恺哥儿便是顾云锦的小弟弟,大名顾士恺,跟姐姐小时候的伪婴儿状态不同,他是真乖巧,不爱哭好带得很。 林姨娘心满意足,大女儿地位稳固日子过得好,外孙壮实机灵,小儿子虽不胖,但也很健康。 日子过得比以前顺遂多了,林姨娘这二年间非但不见老,反倒更显年轻些,看着也就二十五六。 「娘,你说我们看着像不像姐妹?」差个十岁左右的姐妹,不论古今,都是常有之事。 亲娘在身边,顾云锦撒娇自然流畅,林姨娘睨了她一眼,嗔道:「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 母女嬉笑几句,林姨娘想起一事,忙又嘱咐道:「锦儿,如今钰儿已一岁出头,你应该抓紧时间,再怀一个才稳妥。」 对于林姨娘来说,男人的宠爱如朝露昙花,美好而易消逝,王府庭院深深,女儿膝下有子固然好,但若能再添一个,那就更稳当。 对于女人来说,儿子不嫌多,即便女儿第二胎不是男孩,有个小闺女也不错。 顾云锦与赵文煊之间的详细事,她没打算与林姨娘细说,毕竟说了,估计亲娘想法也一样,根深蒂固的东西,是不可改变的,因此她便点点头,笑着应了。 「你要抓紧些。」 「娘,我知道的。」 一个白日似乎很短暂,母女叙话许久,又用过午膳晚膳,上官氏便告辞,领着一行人回去了,顾云锦亲自送出二门,目送林姨娘马车走远,良久,方折返。 赵文煊已经回来了,正与儿子坐在软塌上,他大手托着小胖子,微微使劲,往上轻抛了抛。 小胖子哈哈大笑,手舞足蹈,他最爱这个游戏了,刚落下来又大声叫唤,「父王!父王!」 赵文煊微笑,又抛了抛方罢手,「你娘回来了。」 他含笑侧头,将行至榻旁的顾云锦拥住,温声问道:「锦儿今日见了亲娘,可是高兴得很?」 v第十六章[09.26] 「嗯,」顾云锦脆生生应了一声,高兴道:「等过些日子,我小弟弟周岁,我再回家看他。」 她看着一脸好奇的小胖子,捏捏他的小手,问道:「钰儿也去好不好,我们去看看小舅舅。」 小舅舅这词钰哥儿懂,他立即大声应道:「好!」 赵文煊亲亲她,笑道:「那便过些日子再回去。」 男人很有耐性,也很愿意分享她的快乐,他微笑听着顾云锦的话语,并不时发表意见。 二人兴致勃勃讨论一番后,赵文煊见儿子揉了揉眼睛,便道:「锦儿先去梳洗,我领钰儿去歇息。」他亲了亲她的脸,「你今儿也没午睡,可是困了?」 小胖子确实困了,揉了揉脸便趴在父亲怀里打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过顾云锦却不困,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就是她。 她表示,自己精神奕奕。 赵文煊打量她一番,见确实如此,于是很愉悦点头道:「你不困就好。」 他本来想着,她今天累了,暂且休战一晚吧,不过如今看来倒是不必,甚至还能多战一二个回合。 赵文煊表示,他也很满意,今天果然皆大欢喜。 顾云锦头皮一麻,她居然第一时间领会到了男人意思,忙不迭描补道:「其实,我……」还是挺困的。 只不过,她话未说完,赵文煊便搂着儿子站起来,笑道:「我领钰儿过去。」 顾云锦看看已经睡着了的小胖子,点点头道:「好。」 她不忘嗔了男人一眼,赵文煊但笑不语。 目送父子二人出了里屋,顾云锦干脆进隔间沐浴去了,不就是那回事吧,谁怕谁! 不过吧,这事情的发展与顾云锦所想的,还是有些差别。 香汤热气蒸腾,她宽了衣裳进了浴桶,刚撩了撩水,一双铁臂便悄悄自后面拥住她,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顾云锦一惊,急忙用浴巾子掩住,回头急道:「你,怎么进来了。」 随着怀抱而来的,是熟悉的醇厚阳刚气息,顾云锦早知是他,赵文煊嗓音低沉,轻笑道:「我也早些梳洗罢,也免了耽搁时辰。」 浴房里的下仆,早被悄然挥退,赵文煊松开手臂,直起身子,伸手斯里慢条解着衣带,黑眸一瞬不瞬凝视她,目光灼热暗藏汹涌。 于房事,赵文煊很具备探索精神,乐意尝试新地点新招式,不过顾云锦害羞放不开,他疼惜她,自然不愿意强迫,只一点一点的引导,与她共赴极乐。 顾云锦粉腮染霞,她与试过在床上榻上,镜台前书房中,但这浴房,却是头一遭。 男人这模样,显然是要洗鸳鸯浴的。 灵肉结合,是一件极美好的事,男人兴致勃勃,已箭在弦上,顾云锦即便害羞,也不愿推拒。 赵文煊跨步进了浴桶,他身量甚伟,热水立即升了一截子,他展臂拥了顾云锦,她立即觉得,本来宽大的浴桶变得局促起来。 宽厚的胸膛火般灼热,男人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锦儿,我帮你洗可好?」 他轻笑,「你娘不是说,让你再怀个孩儿吗?我多多努力些,她必能如愿。」 那气息浓重炙炽,顾云锦敏感,娇躯轻颤,一时有些目眩神迷,也答不上话来。 赵文煊也不需要她答话,他就爱看她迷醉的小模样儿。 撩水声时紧时慢,沐浴之间,渐渐地,隔间娇娇喘息与粗重呼吸隐隐。 顾云锦以手抵着桶壁,男人自背后紧紧搂抱着她,浴桶香汤因剧烈晃动不断溢出,浸湿了地上厚厚的石青色绒毯,并迅速蔓延开去。 外面小雪渐渐大了,燃着地龙的室内却温暖如春,烛光昏黄,灯火摇曳,夜还很长。 赵文煊借口要让顾云锦如愿以偿,着实埋头苦干数日,直至看她露出些许勉力支撑之态,方缓下攻势,让她歇歇。 他吃得餍足,身心愉悦,一时看这颇有些掣肘手足的京城,也无端顺眼了几分。 嗯,这个冬天的雪也不错。 这般亲亲热热的日子过了半月,便到了钰哥儿他小舅舅的周岁宴了。 前一天晚上,顾云锦便严正声明,让男人休战一天,明日清早,她可不想酣睡不起。 最近她被儿子逮到好多次赖床了,小胖子觉得很新奇,最近母亲总比自己晚起。 不过他还小,很容易便被忽悠过去了。 赵文煊笑着应了,他本来就没想折腾,他很心疼她的。 二人相拥而眠。 隔日一大早,顾云锦早早起身,换上昨日特地挑好的浅碧色刻丝蜀锦宫裙,盛装打扮一番,再行至大铜镜跟前,仔细端详片刻。 璀璨珠光,云鬓花颜,华服美人相得益彰。 顾云锦很满意,她今日回娘家,除了自己的体面外,更是为了亲娘小弟撑腰,她甚至比赴宫宴还重视一些。 打扮妥当,顾云锦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就着丫鬟搀扶,转出屏风。 赵文煊抱着钰哥儿,父子二人在等她。 顾云锦抬头见赵文煊,愣了一下,她有些吃惊道:「殿下,你……」 v第十七章[09.26] 男人头戴嵌宝紫金冠,一身绛紫色团龙蟒袍,脚踏暗绣行龙纹黑色缎靴,仪表堂堂,气势浑然天成。 这明显是一身外出的服饰,与赵文煊平日在家穿的常服不同。 男人意思很明显,这是要与她一同回娘家。 顾云锦心里软软的,眼眸有些热,她在之前,从未提出过邀请赵文煊一同赴宴的话语,这并不是生分,虽她疼爱素未谋面的小弟弟,但说句老实话,恺哥儿也就是武安侯府的庶子罢了,他甚至仅仅出自不承爵的二房。 赵文煊是何人,他是当今亲子,封疆一方的藩王,天潢贵胄身份,两者身份差异太大,顾云锦能带着钰哥儿同去,林姨娘母子已很是荣光。 私底下如何融洽,如今的男人,也是很看重这些的,尤其身份贵重者。顾云锦迎着赵文煊和熙的目光,笑靥如花,她美眸亮晶晶,如盛满天上星子。 「殿下,你真好。」她也不说客气或者推拒的话。 赵文煊一笑,大手抚了抚她的粉颊,「这不是应该的么?」 早在知悉这事之时,他便将自己归入其中,理所当然如吃饭喝水一般。 「嗯」 顾云锦大力点头,她踮起脚尖,凑上去亲了亲男人侧脸,搂着他的胳膊,侧脸偎依在他身旁。 赵文煊低头配合她,然后俯身回吻她的发顶,他欢喜之余,不忘临时提出要求,给自己谋求福利。 「锦儿,」他低头,极小声说道:「今晚我伺候你沐浴可好?」 「你!」顾云锦抬头,嗔了他一眼。 这男人! 她娇哼一声,伸手接过也嚷着要亲亲的小胖子,低头吧唧一口,然后举步往外走,「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钰哥儿见父王被落下,忙趴在母亲肩上,招着小胖手示意赵文煊赶紧跟上。 赵文煊笑而不语,抬脚两步便赶上,伸臂将这母子二人拥着怀中。 赵文煊的出现,究竟有多出人意表,看武安侯府一众主子的反应便可知。 「禀主子们,」管事媳妇一路疾奔,未等通报便冲进内屋,她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喊道:「秦王,秦王殿下的车驾已进了大门,正往颂安堂而来。」 她也就是抄了近路,一路紧赶慢赶,才抢在前头,让主子们能多些时间准备。 顾继严失声道:「你是说秦王来了?」 他为官多年,其中外放独当一面已十余载,很是练就了一番处变不惊的本领,但作为恺哥儿与顾云锦的亲父,他实在又惊又喜,一时不禁失了稳重。 除去被赐婚秦王侧妃的顾云锦,赵文煊与武安侯府一贯无甚交集,此行他纡尊降贵,出席了一个二房庶子的周岁宴,到底是为了谁,答案不言自喻。 侯府向来知道顾云锦受宠,但万万没到竟能到了如斯地步。 要知道,前儿越王妃娘家大房的嫡出侄儿满月,越王也没去,越王妃只得独自赴宴罢了。 一正一侧,一嫡一庶,里头天差地别,更被提恺哥儿还只是不承爵的二房子嗣。 今天恰逢休沐,顾家的主子齐聚一堂,消息一到,立即引起骚动。上官氏喜形于色,连声道好,即便是武安侯顾青麟也不禁捋须点头,很是欣然。 事不宜迟,堂上诸人赶紧出门,往二门急急行去,准备迎接秦王大驾。 所有人都很高兴,唯独一人除外,那便是顾云锦的嫡母许氏,她脸色晦暗,一口气憋得难受,只是大家视若无睹,也不理睬她。 许氏虽气恨,但也不敢怠慢,只得跟着众人身后,也出了门。 膘肥体壮的骏马撒开四蹄,一行车队缓缓而来,当先是一辆银顶黄盖四驾大车,明黄色耀眼夺目,这是亲王等级的座驾。 银顶黄盖四驾大车驰近垂花门,驾车的蓝衣中年太监持缰绳的手一收,动作娴熟勒停车驾。 暗绣麒麟纹的明黄色锦缎车帘子被打起,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下了车,他头戴金冠身穿蟒袍,身姿矫健,威仪赫赫,下了车后转过身,从车厢中抱出一个胖嘟嘟的小童。 小童带了一顶虎头帽子,穿着大红对襟小锦袍,脚蹬一双同款虎头鞋,还披了件滚边皮毛小披风,裹着严严实实地,一双漆黑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就机灵得很。 赵文煊接过钰哥儿后,伸出另一只大手,亲自搀扶顾云锦下车。 顾云锦今儿戴了一整套点翠丹凤衔珠赤金头面,沉确实很沉,但精致璀璨的钗环却熠熠生辉,与她一张芙蓉玉面交相辉映,珠翠美,人更美。 她一袭青碧色刻丝宫裙,身上披了鹅黄色妆花缎面紫貂皮斗篷,也无需丫鬟扶持,就着男人有力的手臂,踏着脚蹬下了车。 武安侯府诸人早上前,齐齐见礼。 上官氏等人犹自可,毕竟前些日子才见过顾云锦的面,其他人施礼同时,心中惊叹,这便是昔日二房的小庶女?若非早知,简直不敢相认。 其实顾云锦虽长大了些,但五官轮廓还是在的,只是往日她刻意遮掩,离府多年且身份使然,谁会注意她? 最重要一点,人的气质很重要,顾云锦身份与往日截然不同,居移体,养移气,她再不必受制于人,处处无掣肘,常年累月下去,又正值成长年岁,与往日相较自是大相径庭。 赵文煊很给武安侯府诸人脸面,抬了抬手叫起,语气温和。 钰哥儿还小,虽然穿得很暖和,但诸人不敢怠慢,忙簇拥着赵文煊三人往里面行去,进了颂安堂。 颂安堂处于后宅,赵文煊并没有久留的意思,不多时,他便要顾青麟的邀请下,往前院而去。 赵文煊五官偏冷峻,上位者不拘言笑,看着很是严肃,但他却亲自抱了自己的小儿进屋,钰哥儿伸出一条小胳膊搂着父王颈脖,动作熟稔,神态自然,显然父子间日常相处便是如此。 临行前,他将钰哥儿递给顾云锦,抚了抚儿子小脑袋,又与她低声说了几句,方在顾青麟与世子等人的簇拥下,出了门。 武安侯府诸人暗暗窥视,见上首秦王眉目柔和了些,说话声音很低听不清楚,但必然很是和熙。 v第十八章[09.26]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诸人难免欣喜。 目送男人们出了门,女眷们聚话几句,便有仆妇来禀,说是又有宾客上门。 时下赴宴,讲究关系越亲近者,来得越早,顾云锦为了给林姨娘以及小弟弟做脸,所以来得格外早,是头一个。 不过她已经出了门子,再回娘家便是客人身份,武安侯府四代同堂子嗣兴旺,招待宾客之事,也无须出嫁的姑奶奶越俎代庖。于是,顾云锦听了仆妇禀报,很自然地提出,她要去林姨娘的院子坐坐。 大伯母余氏亲自领的路,下了暖轿,二人携手进院,她笑道:「八侄儿出生后,原先的院子便窄小了许多,母亲选了这院子,规整一番,让林姨娘与八弟搬了过来,也算住得开了。」 其实,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恺哥儿归林姨娘养了,不必抱到正房去,这是上官氏亲自发话的,许氏很不甘,却无计可施。 上官氏并不放心许氏养着二房庶子,恺哥儿前头还有一个庶出哥哥,顾七少爷,是当年她赏给二儿子的新姨娘生的,也是新姨娘自己养着。 当然,新姨娘并没有挪院子。 林姨娘有亲女儿撑腰,待遇当然不同,当然正房许夫人很是不甘,中间搅合过一次,因此导致搬迁事宜前几日才算妥当了。 新院子比从前小院大了一倍不止,前后两进,庭院很大,还栽有花木,很明显刚翻修过不久,房舍崭新,还很是宽敞。 其中三间正房左右各缀一耳房,中间是明堂,右次间是林姨娘里屋,而左次间则是恺哥儿卧室,正房两侧是厢房,后面则是一整排后罩房。 余氏还介绍,倒座房处设了小厨房,林姨娘母子现在自己开伙,顾云锦很满意,这样很好,不论是质量还是安全性都得到了很大提升。 要知道京城的冬天可是很冷的,从大厨房提了膳食过来,不论如何,都不及刚做好时滚烫。 余氏说的话很到点子上,顾云锦至亲得了实惠,二人皆大欢喜。 林姨娘是妾室,并没能出去迎接,不过她早早得了消息,一听见女儿外孙正往这边来,便等在廊下。 「锦儿!」一见女儿身影,她便欢欢喜喜迎了上来。 「姨娘!」 顾云锦紧走几步,与亲娘双手交握,有余氏在场,她不好唤林姨娘为娘。 余氏笑道:「你们都养着孩子呢,赶紧进屋去,可不能着了凉。」 这个也很重要,毕竟昨晚下了大半夜的雪,今儿冷着呢。 钰哥儿方才没下轿子,暖轿一直抬到正房的回廊下,乳母才抱了他出来,顾云锦接过儿子,赶紧进了屋。 余氏很识趣,见状便说前面还有很多事需要忙碌,告辞离开了。 屋里就剩自家人,顾云锦兴致勃勃道:「我的小弟弟在哪屋?钰儿要跟小舅舅玩耍呢。」 小舅舅这词很熟悉,小胖子也懂玩耍是啥意思,他立即兴奋起来了,手舞足蹈,乐呵呵地拍着小肥爪。 钰哥儿小手套着厚厚的皮毛手套,拍了掌来「砰砰」闷响,他听着觉得很有趣,愈发使劲鼓了起来。 「他在屋里呢。」林姨娘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携女儿外孙进了内室。 钰哥儿从未有过同龄玩伴,如今骤见一个与他一般大小的孩子,他惊愕了半响,顾云锦将他放在榻上与小舅舅一起坐着,他便昂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对方。 恺哥儿显然也是,这舅甥二人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 「这便是小舅舅,钰儿可瞧仔细了?」稚子憨态可掬,顾云锦微笑。 恺哥儿长得一点不胖,是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儿,他确实如林姨娘所说,鼻子嘴巴酷似亲姐,这熟悉的形状让钰哥儿心生好感,他伸出小胖手,戳了戳头回见面的小舅舅。 恺哥儿也不恼,他抬手拍了拍大外甥套着皮毛的胖爪。 初次打招呼很成功,小胖子立即兴奋起来了,赶紧挨过去,与他小舅舅一同玩耍起来。 他壮实得很,穿的衣裳又厚,即便进屋脱了披风,还是裹得圆滚滚,个头能顶小舅舅一个半,挨过去也没控制好力道,把恺哥儿碰得身子都歪了歪。 恺哥儿显然不在意,重新坐稳了后,两小愉快地玩耍在一起了,并火速发展到了哥俩好的程度。 被裹着手套显然很不方便,钰哥儿爬起来,蹭蹭两步行到母亲身边,举起小肥手,唤道:「娘。」 他另一只手扒了扒手套,示意要取下它。 顾云锦便给他摘下皮毛手套,钰哥儿小肥爪重获自由,他招手让乳母过来,并手心向上伸出爪子。 他是王府的宝贝疙瘩,不论在家还是外出,诸如点心之类的零嘴儿肯定备得足足的,这便是他惯常命乳母取点心的手势。 乳母见了,忙命随侍丫鬟取来食盒打开,先给钰哥儿抹了抹手,然后隔着干净帕子取了一块点心,放进小主子手心里头。 这食盒是特制的,专用于冬季,外表很大实则内里空间减了一半,保温层很厚,精致的小点心还温热得很,小胖子捏了一块后,便换了一只手伸出,乳母赶紧又取了一块,放置在他另一只手心中。 钰哥儿满意了,他转身蹭蹭回到恺哥儿身边坐下,一块点心自己吃,另一块则递给小舅舅,「喏。」 恺哥儿平时也不缺零嘴,不过,这会儿还是很愉快地接受了大外甥的孝敬,伸手抓过点心,两小一同吃了起来,脆皮点心的渣子掉了一身一榻,他们也不在意,吃完点心大概饱了,便继续愉快地玩耍。 你推我一下,我扶你一把,然后二人又携手四处折腾。 顾云锦母女坐在榻沿,也不干涉,只一直微笑看着,林姨娘见外孙这般聪颖,很是欢喜,她立即夸赞道:「钰儿真聪明。」 小胖子听见有人夸他,百忙之中不忘抽空望过来,并点了点小脑袋,乐呵呵表示同意。 这小子! 顾云锦摇头失笑,她对儿子道:「不说你了,赶紧玩你的吧。」 小胖子对母亲哈哈一笑,露出两小排糯米头般的牙齿,方低头继续戳他小舅舅。 v第十九章[09.26] 林姨娘高兴之余,也有些感慨,「恺哥儿虽说小两个月,但看着没这般机灵。」天家血脉果然不同凡响。 顾云锦倒是不同意,「恺哥儿看着能静得下来,将来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侯府的爵位,肯定是落不到恺哥儿的头上的,那么能静下心读好书,将来考取功名科举出仕,才是正理。 林姨娘虽然觉得外孙更聪明,但她也是盼着小儿子好的,因为也欣然颔首道:「如此最好。」 她抚了抚女儿的手,道:「你跟你弟弟都好好的,娘就心满意足了。」 「肯定会好的。」顾云锦回握亲娘的手。 这边母女二人抓紧时间聚话,那边厢两个孩子也玩得不亦乐乎,事实证明,不论多安静的孩子,碰上个能闹的玩儿伴,也是能兴奋起来的。 两小的直接把软塌翻了一遍,玩具篮子扒拉个底儿朝天,小玩意扔地到处都是。 林姨娘顾云锦也没管他们,任由两个小的自个儿乐呵。 这般过了近两个时辰,便有仆妇匆匆来禀,说是前头已经准备好了,请侧妃娘娘及小公子到前头去,也请林姨娘抱八少爷去抓周。 顾云锦没有想到,她回娘家一趟,还能碰上嫡姐顾云嬿。 要知道东宫位处皇宫大内,太子的嫔妾,哪怕是太子妃本人,要回娘家一趟,都是极难得的事,顾云嬿份位仅是良媛,今儿也不过是武安侯府二房庶子的满月罢了。 而依照顾云锦的记忆,她这位嫡姐,肯定不屑于出席庶弟的满月宴。 不过,人家偏偏就是来了。 顾云锦林姨娘接了仆妇禀报后,母女便各自乘了暖轿,往前面抓周的厅堂去了。 金桔打起轿帘,顾云锦下了暖轿站定,旁边李十七也撩起帘子,护着抱着钰哥儿的乳母下来了。 等林姨娘那边也下了轿子后,顾云锦正要举步进入厅堂,不想,余光却见厅堂一侧的拐角后,转出了一大群人来。 当先两位,正是许氏偕同顾云嬿,这母女俩正在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之下,边走便低声说着话,往这边行来。 顾云嬿一袭银红色宫裙,戴了一整套赤金嵌珠头面,分量十足,看着沉甸甸地让人脖子生疼,这般明晃晃红艳艳的一身,映着房檐树梢的厚厚积雪,格外夺人眼球。 只是打扮是足够华贵了,但她的日子估计不太顺心,日常需要多思多虑,不过十八九的年纪,看着却比两年前足足大了五六岁,她面上脂粉浓厚,凭添了一份艳俗。 连续几台暖轿停在回廊前,堵住了整个厅堂入口,这么大的动静,瞎子估计也能听到动静了,顾云嬿没瞎,她下意识便蹙眉往这边看过来。 那边有一个浅碧色宫装女子亭亭而立,云鬓高挽,容貌姣好,一双美眸顾盼生辉。她身边立着一个中年仆妇,仆妇怀里小心搂着一个约摸周岁大小的男童,男童白而胖,正好奇地探头探脑,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子左顾右盼。 这是一对母子,二人一身华衣,前呼后拥众星拱月。 顾云嬿愣神了半响,方才认出了这华服女子身份,对方竟是她的庶妹,往昔总是沉默不语的顾云锦。 蒙尘多年的明珠一朝得拂拭,璀璨光辉再难掩饰。 庶妹为秦王诞下长子的事,顾云嬿是知道的,顾云锦身边男童身份不言自喻。 她一时又嫉又恨,脚下不禁顿住,眸中难掩妒意,视线却再难移开。 顾云嬿心中清楚,她今日之所以能回娘家,还是托了这庶妹的福。 此次秦王归京,太子的处境已日渐不易,秦王重兵在手,对方的支持便要比以往显得更重要了几分,不论如何,太子都须尽力拉拢好这位同母家弟弟。 他本人不遗余力不说,即其他方面能再使把劲的,他也尽皆用上了。 顾云锦作为给秦王生下独子的侧妃,母子俩在赵文煊心中地位自然不会低,二人其实是很受外界瞩目的,太子有一位良媛是顾侧妃的姐姐,他当然不介意让这姐妹好好联络感情一番。 这还是太子不知道赵文煊亲临的情况下,要是他知道了,对此事的重视只会更多。 太子愿意,使了一把力,顾云嬿便很顺利出了东宫,回娘家「联络姐妹感情」来了。 只是这结果,大概会很不如太子的意,他没想到这姐妹的关系只能更差,是不会向好发展的。 许氏也停下脚步,沉着脸,不悦道:「不就是生了个儿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其实在皇家,生了个儿子确实是很了不起的,这一点,进了东宫的顾云嬿是深有体会,只可惜她自从滑了胎后,便再没怀上过。 她瞬间红了眼睛,太子嘱咐的话语早抛在脑后,满腔妒火几欲喷涌而出。 只可惜,今日的顾云锦,已全然不在乎这二人。 她身边还有个小儿子,回廊上略有冷意,因此顾云锦脚下只是略略停滞,对许氏微微点了点头,做了面子功夫后,便领着身后诸人,直接进了厅堂。 这般忽视,让许氏母女脸上阵青阵白,只可惜不论许氏本人还是顾云嬿,二人皆心有顾忌,除了眼睁睁看着面前一群人呼啦啦进门以外,竟是无半点捞回面子的方法。 站了半响,一阵阵冷意袭来,母女二人回神,只得愤愤举步进门。 厅堂中。 不多时,有分量的宾客都来了,男宾那边自然以赵文煊为首,秦王亲临,让很多未知情的女宾心中惊叹,对传闻中的顾侧妃更是艳羡不已。 小胖子见了父王,自然是手舞足蹈,大声唤道:「父王!」 赵文煊抬头应了一声,不过他并没有过来抱儿子,此处人多眼杂,他可没想让钰哥儿更显瞩目的意思。 顾云锦很了解男人的意思,她侧身哄了儿子几句,让他安静了下来。 既然主要人物都到齐,抓周便开始了。 厅堂中间早放了一张大案,铺了锦垫,锦垫上放了各式物件,书本、笔墨纸砚、小算盘等应有尽有,恺哥儿被放在上头,让他抓个物品。 v第二十章[09.26] 钰哥儿跟恺哥儿玩了两个时辰,已经很是熟稔,他见小舅舅坐在上面,以为这是新游戏,忙挣扎着要过去,他力气不小,乳母险些抱不住,好在有李十七在旁护着。 「钰儿,这是抓周,你不是抓过么?」顾云锦侧头,跟小胖子细声说道:「你不能过去的,钰儿听话可好?」 母亲的话,小胖子没有全部明白,不过「不能过去」却听懂了,他撅了撅小嘴巴,便安静下来了。 恺哥儿抓周中规中矩,抓到了一本《大学》。 抓周完成后,便是开宴了,不过在这之前,却发生了个小插曲。 赵文煊常听顾云锦说起小弟弟,本就有几分爱屋及乌,如见头回见面,恺哥儿鼻子嘴巴又酷似顾云锦,他更添了好感,抓周结束后,他随手自大拇指上取下一个碧玉扳指,给了恺哥儿。 秦王这直接赠送贴身物品的举动,让顾氏诸人欣喜不已,顾继严立即上前替儿子致谢。 赵文煊看着心情不错,摆了摆手。 上官氏命林姨娘取丝绳来,马上穿上扳指,给恺哥儿挂在脖子之上。 接着,厅堂这边就散了,男女分开前院后宅,各自开宴。 林姨娘因为是恺哥儿生母,所以破例能出席,不过她自知身份不同,且孩子也小不适合久待,开宴没多久就回去了。 顾云锦对宴席也没多大兴趣,她更想多多陪伴亲娘小弟,只可惜她却不是说走就走的,好不容易等到宴席过半,她方借口不胜酒力,成功脱身。 至于钰哥儿,顾云锦早就命乳母抱着,与林姨娘一同回去了。这里不是皇宫,儿子身边不但有李十七,还有多名暗卫守护着,安全绝对无虞,她很放心。 满月宴设在花园子旁的大花厅中,顾云锦借口稍离醒酒,自然不好命人大喇喇将暖轿抬到花厅门前,她出了后房门,直接绕过后廊,打算到前面再上轿子。 顾云锦回廊上走了一段,刚要绕过墙角,不想,前头却突兀撞出一个人来。 这人跌跌撞撞,力道很猛,直接冲进一行人当中。 好在顾云锦出行,一贯有丫鬟婆子前呼后拥,她前头刚好还有个金桔,这丫鬟出身特殊,下盘很稳,及时挡住人冲势,让那人在主子两步前停下。 金桔松了口气,要是被人冲撞了主子,事情可了不得了。 顾云锦脚步立即顿住,她定睛一看,这人竟然是嫡姐顾云嬿。 顾云嬿显然是真喝多了,两腮晕红,身躯有些摇晃,一阵浓烈的酒味铺面而来,让顾云锦立即蹙了蹙眉。 今日这个宴席,让顾云嬿很不是滋味,她这二年过得很不如意,东宫女人不断增加不说,太子的宠爱也不如从前,眼看着旁的女人一个接一个怀上,自己却毫无动静,她心焦如焚。 世事残酷,让十数年来一直顺心的顾云嬿,一再品尝到不如意的滋味,若没有对比也就算了,东宫良媛身份到底尊贵,她时常安慰安慰自己,也不是过不去。 只可惜,偏偏就有了一个顾云锦作为比照,这庶妹的人生简直不能再顺遂了,明明是庶出,却能被圣旨赐婚为亲王侧妃,接下来顺利生下秦王长子,地位不可撼动。 最重要的是,据说秦王不好女色无意纳人,庶妹如今还是独宠。 以往听着,已让顾云嬿妒忌难言,如今亲眼目睹,庶妹如牡丹绽放,容色倾城,更有秦王宠爱,不惜纡尊降贵出席恺哥儿满月宴。 嫉恨如千百蚂蚁,不停滴啃噬她的心,宴席上,顾云嬿根本没吃东西,只胡乱灌了七八杯酒,她酒量很浅,已是微醺。 她离席醒酒,心中郁郁,干脆甩了丫鬟婆子,一个人在廊上走了吹冷风。 顾云嬿心下愤愤,越走越快,不想却一头撞到顾云锦这边来。 她抬头一看,入目正是顾云锦那张如花玉颜。 浓浓的桂花酒让人微醺,更放大了人心丑陋,顾云嬿心中陡然迸发了一股子狠劲,恶向胆边生,她竟做出一个心中最想做的动作,倏地抬手,快速拔下鬓边金钗,她爆发一股大力,猛地挣脱金桔阻拦,向顾云锦扑了过去。 她意识其实很清醒,她就是想划花这张脸! 顾云嬿双目赤红,没了这张无暇的面庞,看对方还能如何独占秦王独宠?还能如何以庶女的卑微出身,凌驾在她这个正房嫡女头上? 顾云嬿很突兀很快,让人骤不及防,两人相距也很近,金光一闪,她已经扑了过去。 顾云锦眼疾手快,立即抬臂一挡,脚下同时往后急退。 她本来就很警惕这个嫡姐,对方本来就是骄纵鲁莽的人,往往不能按常理来推测,早来看清来人是顾云嬿时,她便下意识后退,脚下动作甚至比对方还要早了半拍。 顾云嬿果然出了幺蛾子。 顾云锦脚下退得很快,只可惜人奋力一扑的力度速度,总会比往后倒退要来得急,即便有金桔在后面立即探身伸手去够,也仅是撕下顾云嬿一幅衣袖,丝毫没阻止她的动作。 顾云锦蹙眉,她既退后又抬手挡着,嫡姐绝对划不到她的脸,只是这手臂怕是得受点小伤。 这电光火石间,屋檐上方急速射出一小块瓦片,直接击中顾云嬿手腕穴位。 这瓦片小,但力道不小,顾云嬿惨呼一声,金钗脱手而出,「叮」一声落地。 这还没完,紧随小瓦片而来的,还有一条白色人影,人影迅速出现,快如闪电,直接伸出一腿,脚尖狠狠正中顾云嬿膻中。 顾云嬿当场喷出一口鲜血,身子猛地倒飞出去,砸在身后不远处的廊柱上弹落在地,她握着腕子捂住胸口,已经疼得蜷缩成一团。 白色人影已经跪地请罪,「属下无能,请娘娘降罪。」 顾云锦颔首,「尔等无罪,快请起罢。」 这里不是皇宫,顾云锦与钰哥儿出行,身边放有暗卫,且不止一个,事发紧急,这些人已经做得不错了,即便顾云锦没有格挡后退,金钗也伤不到她。 暗卫属于不公开的秘密,藩王身边肯定有暗卫,这是必然之事,但至于数量多少,身手如何,就属于绝不外传的绝密了。 所以只出来一人请罪,顾云锦也赶紧挥退他,暗卫应了一声,脚尖一点,瞬间跃上房檐,两三个起落与白雪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辨。 顾云锦即便侯府出嫁的姑奶奶,如今回娘家也属于客人,她身边本就有侯府的仆妇,用作引路伺候,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她冷冷看着为首一个,吩咐道:「你命人通知祖母,处理此事罢。」 v第二十一章[10.01] 若是其他人,怕是很难收场,单单说赵文煊便不会善罢甘休,只可惜顾云嬿却是顾云锦的嫡姐,同为武安侯府的女儿,她不可能张扬出去落了娘家面子,这事儿只能捂在侯府之中。 不过,相信以祖母上官氏的能耐,必然会给出一个还能接受的交代。 侯府派过来的仆妇中,为首一个正是上官氏的心腹,事情发生太快,她看得分明,当时却补救不及,幸好顾云锦身边有人护着,才算又惊无险。 大冬天里,不过短短一瞬间,仆妇被惊吓得满头大汗,她一边暗骂顾云嬿,一边忙福了福身,道:「奴婢遵命,娘娘请慢行,奴婢回禀夫人处理便可。」 顾云锦颔首,厌恶扫了不远处地上的嫡姐一眼,拂袖离去。 跟随在顾云锦母子身边的暗卫,都是赵文煊精挑细选出来的,功夫了得是最基本条件。 激射而出的瓦片不大,但力道十足,准确击打在顾云嬿手腕穴道之上,她手上先一麻,整条小臂失去知觉,随后剧痛袭来,原来腕子已被迅猛力道当场打折。 暗卫随即现身,飞起一脚,将她踹飞出去,直到拦腰撞到身后不远的红漆廊柱上,她方重重地砸落在地。 顾云嬿握住腕子捂着胸口,蜷缩在地,这二处以及腰部位置,一阵排山倒海的痛楚骤起,她痛苦难忍,呻吟出声。 她先前席间喝下去的酒水,已尽数化作冷汗出了,疼是极疼,但头脑也瞬间清醒起来。 方才爆发的热血早不知所踪,顾云嬿心中一寒,彻骨凉意泛起,她不禁瑟瑟发抖。 这边厢,顾云锦拂袖而去。 上官氏遣过来的嬷嬷送走了顾云锦一行,回头瞥了正蜷缩在地的顾云嬿,眉心紧紧蹙起,她赶紧吩咐左右,「来人,快快把她抬起,找个地方先安置了。」 这地方毗邻大花厅,女宾走动频繁,得赶紧把现场处理一遍,抹去痕迹。 嬷嬷是上官氏心腹,处事极为老道,立即便吩咐扫尾,她仔细打量四周,见四下无旁人,方松了口气。 顾云嬿迅速被抬下去,她随即命左右将血迹雪痕清理干净,然后匆匆折返,回大花厅寻找上官氏去了。 事情的后续处理,果然如顾云锦预料的一般无二。 武安侯府目前拥护东宫,顾云嬿虽是顾家女儿,但她同时也是太子良媛,如今正值太子笼络秦王之时,这事儿若捅出去,侯府立场难免尴尬。 太子若知悉此事,必然会勃然大怒,他是特地让顾云嬿去联络姐妹感情去的,而不是为了去划花秦王宠妃的脸。 有这么拖后腿的么? 武安侯府是挺无辜的,但在太子心中,难免会心生膈应,顾家这是怎么养的女儿呢? 因此,仆妇匆匆赶到宴席上,悄悄给上官氏一禀报,上官氏当即火冒三丈。 她立即命人告知武安侯,随后匆匆便离开花厅,急忙去安抚顾云锦去了。 当务之急,安抚好顾云锦是关键,至于顾云嬿,上官氏只叮嘱人赶紧给抬远些,再三抹干净痕迹不要让宾客窥见,便暂按下不提。 她算是早看清着这个嫡孙女了,即便有朝一日太子登基称帝,以顾云嬿这般能耐心性,在深宫中怕也很存活下来,更别提生下皇子以图日后了。 毕竟,那时候新帝位置稳固,已无需笼络武安侯府,当然也不会暗地里护着她。 其实即便是如今,随着时间推移,东宫与武安侯府的磨合期早过了,关系日渐稳固,这个骄纵不聪明还爱折腾的顾云嬿,早已成了鸡肋。 好在顾云嬿运气还是不错的,侯府的女儿在年龄上断了层,如今五姑娘顾云淑已出嫁,待字闺中最大的六姑娘才十岁,暂时接不上茬,否则,早已有人取代了她的地位了。 顾家六姑娘,是世子夫人余氏所生,正正经经的大房嫡出女儿,顾云嬿与之相较,天然身份就差了一筹。 只是,六姑娘还没长大,一切都是空想。 没想到这当口,顾云嬿还折腾出这么一档子事来。 偏她还在东宫当着良媛,上官氏即便恨得咬牙切齿,只是为了侯府,她也不得不尽力描补。 这件事必须死死捂在武安侯府中。 上官氏急急赶到林姨娘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间杂同仇敌忾,与顾云锦说了许久。 其实说实话,她现在看重顾云锦要多得多,对顾云嬿气恨可是不作假。 她这么一番恳切的话语说下来,中心思想就一个,希望顾云锦能看在娘家的面子上,将事儿轻轻放下。 古代讲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一人犯事一人当这句话是不存在的,只要罪过大了,诛三族、诛九族,甚至灭十族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顾云嬿这事儿若张扬出去,不但娘家遭了池鱼之殃,其实对顾云锦也是有牵连的,一句话,就是顾家女儿教养不好。 多癫狂啊,见不得亲妹妹过得好,拔了金钗就要毁容。 顾氏一族女儿的身价,立马就得暴跌。 顾云锦出了门子还好些,她下头的一茬子堂妹,影响可就大了。 出嫁女子与娘家,牵扯历来是有的,娘家名声不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况且,顾云锦到底毫发无损,她也没打算让一众小堂妹遭殃。毕竟,这世上,女子本来已不易。 且除此之外,最重要是林姨娘母子还在侯府生活呢,祖母的面子,顾云锦也不得不给。 于是,待上官氏执了她的手,一席恳切的话语说罢,顾云锦拍了拍祖母的手,笑道:「祖母,我是顾家的女儿,怎会致娘家于如此境地。」 既然事情已经决定这般做了,以一番漂亮的态度及话语来收尾,很有必要。 「一切事宜,祖母做主便可。」顾云锦笑容温和,话语体贴。 「好,好好。」上官氏这心里,犹如三伏天喝下一瓢子冰水,舒心顺意,她连连拍了顾云锦的手,这才是她顾家的好女儿,时刻将生养己身的母家放在心上。 「锦儿放心,这事三丫头是不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上官氏眯了眯眼。 v第二十二章[10.01] 她捂下这事,是为了大局着想,安抚好顾云锦,难免就会想起顾云嬿。 这二年间,上官氏实在是受够了顾云嬿,大大小小的,这都出了多少次幺蛾子?连累家里一再给收拾烂摊子,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很久之前,上官氏就萌生了放弃这个孙女的想法,随着东宫与侯府关系日渐稳固,这想法愈发强烈。 直到今日,顾云嬿拔钗欲划顾云锦的脸,此举若成功,将会直接伤害了武安侯府利益,上官氏彻底怒了。 正在母亲房中痛苦呻吟的顾云嬿,她还不知道,苦日子还在后。 上官氏已下决定,回头与武安侯府主事诸人商议过后,她终被家族放弃了。 日后,除了发生牵扯到侯府的事,顾家会出手撇清干系外,其余的,就靠顾云嬿自己了。 虽然金钗一事只是导火索,但不得不说,这惩罚对顾云嬿来说,是最严重的。 在东宫这种地方,被家族放弃的女子是可悲的,没了家族支持以及资源,即便是心机手段一等一的女子,都举步维艰,更何况顾云嬿? 在人精子满地的皇宫中,她的凄风苦雨的日子已不远。 不过,这些俱是后事,目前顾云锦还不知道,待满月宴散了,她与林姨娘依依惜别后,再携了与小舅舅难舍难分的钰哥儿,便登车踏上返程。 丫鬟打起车帘子,顾云锦俯身进了车厢,迎接她的是赵文煊阴沉如水的黑眸。 男人剑眉紧蹙,拥顾云锦坐在身旁,仔仔细细打量她,「锦儿,你可有受伤?」 事儿发生片刻,他便接到暗卫传信,一张俊脸立即冷了下来。 好在他同时还知道顾云锦安然无恙,赵文煊体恤她难得与亲娘小弟聚首,方按捺下来等到宴散,没有当场拂袖而去。 赵文煊对顾继严等人也极为不满,不是说嫡女精心教养吗?怎么养成这副模样? 武安侯府一众男人官场打混多年,擅长察言观色,赵文煊不悦并无掩饰,他们怎会不知,正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时,上官氏的报信来了。 诸人唬了一跳,也顾不上其他,只不着痕迹往赵文煊那边凑去,努力欲缓和一些。 可惜赵文煊不吃这一套,在他看来,顾云锦是他捧在掌心里的人,是他的,即便娘家姐妹,也不能冒犯半分。 一散宴,赵文煊马上命廖荣进后宅,请顾云锦出来回府。 他亲眼见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心才真正放下,末了赵文煊拥了顾云锦,嘱咐道:「你日后若惦记亲娘小弟,命人接了过府团聚便是,这武安侯府,往后还是莫要多来。」 说到底,他还是迁怒上武安侯府了。 顾云锦知道男人心疼她,当然不愿拂他的意,况且整个侯府,她惦记的也就是林姨娘母子罢了,其他人不过尔尔,等冬天过去了,让人过去接也是好法子。 她伏在男人怀里,柔声应了。 赵文煊低头亲了亲她光洁的额际,手臂收了收,又将顾云锦搂得更紧一些。 二人亲密拥抱,赵文煊抬起眼睑时,眸中冷光却一闪而过。 这事儿,武安侯府的处理方法必然低调,毕竟顾云嬿是太子良媛,不是顾家说罚就能罚的,最起码明面不行。 顾家有顾家的料理方式,他也有他的处事安排。 要说什么是赵文煊软肋,这必定非顾云锦母子不可,不论是何人,欲伤害这一大一小,赵文煊皆不会轻易放过。 当然,为了不凸显顾云锦的重要性,这处置方法急不得。 他领着顾云锦母子回了府,回头便安排下去。 再说顾云嬿,她既受了内伤,也折了腕子,其实应该卧床好好休养,不要轻易挪动的,只可惜她身为东宫女眷,出宫回娘家已是不易,外宿肯定不可能的。 当天,她就被抬上了马车,回了东宫。 顾云嬿回过神来想起后果,难免惊怕,好在顾家捂下这事了,她未免露馅,硬撑着自己站起走回院子。 太子当晚就来了,顾云嬿一口咬定自己是一时不慎,踩了地上冰雪滑了一跤,把腕子弄伤了。 太子眸带狐疑,打量了她片刻,到底没深究,这事儿暂时糊弄过去了。 翌日,顾云嬿称病。 她以为养好了伤,事情便过去了,但实际并非如此,顾云嬿很快发现不对。 没了娘家支持,顾云嬿连连吃亏不说,还遭了太子厌弃。 太子不是傻子,他发现顾云嬿情况不对,命人仔细探听一番,即便不能获悉真相,但顾家对他这位良媛的态度却是可以知道一二的,两厢结合一联想,大致方向便有了。 此事不需要证据,有怀疑便足够了,好在太子如今与武安侯府关系稳固,没了顾家女儿锦上添花亦无妨。 顾云嬿失宠毫无悬念,幸好她有顾家女儿名头顶着,良媛位置稳固。 各方还算满意,只悲剧了顾云嬿。 经过一轮打击,她送到侯府的信也没了回应,顾云嬿即便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已被家族放弃的事实,她彷徨消沉了好一阵子。 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顾云嬿在窘迫的境地中反被激起斗志,她最终咬牙决定卷土重来,誓要扶摇直上,让太子登基后,娘家看看她的能耐。 只可惜事违人愿。 顾云嬿厉兵秣马,调整心态后刚重新出击,不想却遭遇了昔日埋下的一个敌人暗算。 v第二十三章[10.01] 对方瞅准机会,持了一把黄铜剪子冲出去,眼疾手快在顾云嬿脸上狠狠划了几下。 这是太子的一个侍妾,身份低微,没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只能依附高位嫔妾居住,她就被分配在顾云嬿的院子中。 这侍妾也算好命,被太子宠了一阵便怀上了,要是生下一男半女,也算终身有靠。 只可惜侍妾的孩子最终没能生下来,顾云嬿当时刚落了胎不久,被这事深深扎了眼睛,她借口侍妾不敬,罚对方在大冬天的庭院中跪了两个时辰,回去后不久,侍妾不满三月的胎儿便流了。 侍妾不过宫女出身,胎儿也没了,这事不了了之,顾云嬿甚至没有受到一丝责罚。 她这辈子算完了,如果可以,她愿意赔上性命拖顾云嬿下地狱。 后来,有人愿意助她,说是会安排好一个机会,让她接近顾云嬿。 双方一拍即合。 顾云嬿脸上鲜血淋漓,几道口子纵横交错,又深又长,即便华佗在世,亦绝不可能恢复原样了。 侍妾见状心满意足,哈哈大笑,不等其余人一拥而上捉拿她,便反手一剪子,自戕身亡。 顾云嬿害人太多终害己,只需要暗地里稍稍推波助澜,有的是人要抱着她下地狱。 侍妾死了一了百了,顾云嬿毁容后相貌骇人,膝下也没一儿半女,她真正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恺哥儿满月宴散了之后,武安侯几名主事之人便齐齐聚在颂安堂,顾青麟、上官氏,还有他们两个儿子。 放弃顾云嬿之事,无需商量太久,上官氏一提起,几人便拍板定下。 这二年间,顾云嬿作的事太多了,甚至连太子妃也敢挑衅,娘家收拾各种大小烂摊子,连她的父亲顾继严都萌生过放弃她的想法。 此事定下后,顾继严沉吟半响,抬眼看向父亲,最终还是压低声音问道:「父亲,儿子今日见秦王殿下威仪赫赫,丝毫不亚于东宫。」 何止是不亚于,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确实是有气场的,今天顾继严仔细观察过秦王,这位千岁给他的压迫感,甚至超过了太子。 最重要的是,这秦王显然并非一个毫无主见,只适合依附兄长之人。 这二年间,由于越王步步逼近,太子阵脚有些显乱,被对方始终压了一头,反观秦王,秦地兵强马壮,他早立于不败之地。 秦王支持太子,是源于同一母家之谊,及自幼养于中宫之义,只是这两者,相较于帝位,孰重孰轻? 顾继严扪心自问,如果他在那个位置上,是否能甘于人下? 答案是否定的。 想到此处,顾继严一时心如擂鼓,鼓噪自胸腔炸开,爆响在耳边。 他的女儿独宠于秦王后院,还给这位千岁生了唯一的子嗣。 顾继严呼吸有些急,他勉力定了定神,对顾青麟道:「父亲,我们家如今在东宫麾下。」 话罢,他蹙了蹙眉。 顾继严话语十分隐晦,但在场的都是有心人,无一例外都听懂了,顾青麟眸光一闪,摆手止住二儿子的话,低声道:「莫要焦急,我们心中有了计较,日后见极行事便可。」 顾继严所想,顾青麟何尝不知,他甚至早在二年前孙女们被赐婚时便已想到了,如今很好,进了秦王府的孙女生下秦王独子,即便王府日后再添子嗣,外孙一个长子之位也跑不掉了。 他对老妻儿子说道:「如今秦王站在太子阵营,我们亦然,这并无不妥,倘若日后二位千岁有了分歧,那再另行商议罢。」 顾青麟告诫两个儿子,「在此之前,你们二人在外头一切言谈举止,须与往日无异,不可往旁人窥得丝毫端倪。」最后,他声音严厉起来,板着脸道:「你们可知晓?」 谋定而后动,方为上策。 世子并顾继严二人站起拱手,齐齐应诺道:「儿子铭记在心,请父亲放心。」 顾青麟满意颔首,捋了捋花白的长须,又嘱咐老妻道:「恺哥儿母子那边,你须多注意些,莫让老二媳妇弄出岔子。」 上官氏点头,郑重应下。 只是说起了许氏,上官氏不禁想起顾云嬿,她蹙了蹙眉,这二儿媳真真养出了一个好女儿。 顾云嬿是太子良媛,她只得暗地里惩罚,但是这许氏却是顾家媳妇,根本无需有任何顾忌。 上官氏冷哼一声。 从武安侯府回来后,赵文煊觉得顾云锦受了惊吓,很是耐心安抚了她一番不说,便是连敦伦之事也缓了几天,让她好生歇息一番。 其实顾云锦就是当时紧张了一瞬,缓了半响便没事了,毕竟她反应敏捷,即便嫡姐真得手,也是划伤她小臂罢了,况且还有暗卫在。 不过男人体贴与关怀,很让人窝心,她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赵文煊还说,这事儿还没完。 至于怎么个没完法,顾云锦没问,反正顾云嬿也不无辜,隔了两年没见,对方的变化让她惊诧,看不顺眼拔钗就上,什么毛病? 她反过来安抚赵文煊,她无事,让男人不必担心。 赵文煊仔细观察几天,确认顾云锦真的无事后,他放了心,日子恢复正常。 男人不忘讨要前几天说好的「奖励」。 顾云锦歇了几晚,精神头十足,又被赵文煊着意关怀了一番,投桃报李,于是便大力奖赏了他。 这奖赏实在太合赵文煊的意,他趁机提了要求,耍了两个新花样,越战越勇,让顾云锦颇为吃不消,床第间的轻嗔薄怒自不提。 v第二十四章[10.01] 顺道,小胖子提出要在父母屋里睡的要求,也被一贯疼爱他的父王无情驳回。 小胖子很是生气,次日还记得清楚,一个上午没理睬父王,赵文煊哄了很久才哄回来。 这般和谐的日子足足过了半月,转眼十月过尽,已到了十一月初。 万寿节到了。 皇帝诞日称万寿节,不过古人很注重生辰八字,不要说帝皇了,即便是诸如赵文煊般皇子,出生后都会不声张,等过了几个时辰才报上去,以便掩饰真正的出生时辰。 因此,万寿节一共会连续三天,普天同庆。 不过皇帝也是从皇子时期过来的,虽然朝臣勋贵个个闭口不言,但知道正日子的不在少数,大家在正日子里会更加隆重。 建德帝真正的诞日,是在万寿节的头一天。 到了正日子,秦王府灯火通明,赵文煊顾云锦二人寅时不到便起,开始整饬起来。 顾云锦按品大妆,穿上繁复的亲王侧妃吉服,这吉服层层叠叠,极为繁琐,一个人根本没有穿戴妥当的可能,十来个丫鬟婆子伺候,足足耗费了一个多时辰,她这身进宫的行头才算打点妥当。 她一贯喜欢轻便舒爽,如今头上身上沉甸甸,一时举步也觉得艰难了几分。 好在建德帝的万寿是在大冬天,不然盛夏时节来这么一身,即便不中暑,估计那滋味也足够酸爽的。 顾云锦抬眸,一边上下打量着大黄铜镜,一边不忘安慰自己,这么一想,果然身心舒泰多了。 她见再无纰漏,便转过身来,就着丫鬟搀扶转出屏风。 赵文煊同样一身繁复的亲王吉服,不过他身高体健,丝毫不觉得有负担,伟岸的身躯反倒撑开了衣裳,威仪更甚。 他怀里抱着小脑袋正一点一点的钰哥儿,正在等顾云锦。 他闭着眼睛,还没睡醒呢。 由于之前建德帝发了话,说让赵文煊把小胖子抱进宫里,他欲见一见这新孙子,因此天没亮,小胖子便被乳母伺候梳洗更衣妥当,也准备好了。 父母虽心疼也不大乐意,不过也没法子了,毕竟皇命难违。 刚刚到了卯时,隆冬时节,天还黑漆漆的,赵文煊便已携顾云锦钰哥儿,登上车驾,出了秦王府大门,往皇宫而去。 秦王府离皇宫极近,因此他们还能睡到半夜,那些距离远的人家,估计整晚都不必阖眼了。 夜色昏暗,但外头却很热闹,大小车马络绎不绝,越是接近皇宫,就越发拥挤不堪。 每辆马车前头,都挂了风灯,点点昏黄烛火汇集成流,倒成了一景。 不过作为景致中的人,心情却不大美好,毕竟万寿节何等要紧,谁也不敢怠慢,偏偏车马移动速度缓慢,即便预算时间充裕,也难免让人心头焦虑。 这时候,特权阶级的优势便凸显无遗了。 秦王仪仗车驾与寻常人家大不相同,又早早有人开道,道上车马离得远远地见了,诸人便会避让,让这位千岁先行。 不过路上拥挤,也不是说让就能立即让出位置的,车驾行进得并不快。 皇宫就在前头了,顾云锦唤醒了钰哥儿,又用温睡沾湿了帕子,抹了抹他的小脸蛋儿。 「钰儿,你待会儿要听父王的话,不要找娘了,娘回家再抱你,可知晓?」顾云锦嘱咐道。 万寿宫宴设两处,男女分开,赵文煊会带钰哥儿到前头去,如果可以,顾云锦希望他一直待在父王身边,不要再往后边来了。 皇后心思叵测,从前相隔千山万水,亦想取钰哥儿性命,好让赵文煊没有子嗣,如今进了宫,顾云锦怕即便有万寿节,也不能阻挡对方生出歹毒心思。 偏生这皇宫大内,是不能带暗卫进来的。 在建德帝的诞日弄出幺蛾子,若是失败被捅出去固然龙颜大怒,但却不能否定,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人多了就会乱,乱了就容易下手,况且在行动之前,一般人觉得自己不会失败。 至于在建德帝那边,天子身周,历来守护重重,他并非无能之人,当了这么多年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安全是绝对无虞的。 建德帝再如何,也不会害自己的小孙子。 母亲面色凝重,循循嘱咐,小胖子虽不了解前因后果,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了郑重之意,他乖乖地点了点小脑袋。 顾云锦抚了抚儿子的小脸蛋,柳眉微蹙,叹了口气,钰哥儿还小,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 「锦儿,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钰儿的。」赵文煊见她忧心忡忡,便出言安慰。 顾云锦当然知道他会好好照顾儿子,但问题是进了皇宫后,头上还顶着其他人,她怕的是那些不可控制的情况。 这点赵文煊也知道,他低声安抚,「我不是让人在钰儿身边了么?她们会寸步不离守在钰儿身边,你莫要担忧?」 这回进宫,小胖子人虽小,但也是正经主子,他是龙子凤孙,人员配置比亲娘顾云锦还要高出一头,能带四个随身伺候的人。 除了一个乳母之外,赵文煊还精挑细选了三个暗卫,一女二男,女的是大丫鬟,男的冒充太监,贴身保护小主子。 必要时,还会有宫中潜伏的探子襄助。 早在之前,赵文煊便已把能想的地方都细细过了一遍,各方面做好了充足准备,只不过皇宫到底不是他的地盘,要说一切皆在掌握的,也不尽然。 但他还是温声安慰了顾云锦,并嘱咐道:「若有要紧之事,你也无需顾忌,一切以自身安全为要。」事后还有他。 母子二人同样重要。 v第二十五章[10.01] 顾云锦反握他的手,压下心底担忧,点头回以一笑,焦虑于事无补,适当说几句便可,过了反而让男人徒增牵挂。 她定了定神,与赵文煊父子说了几句,便听见廖荣在外小声禀报,说是已经接近宫门了。 赵文煊拍了拍顾云锦的手,取了厚披风裹住钰哥儿,便下了她的车,往前面的亲王专用车驾去了。 前后宴席地点距离颇远,进了宫门后车驾便要各自分开,且皇宫不同于武安侯府,赵文煊从没打算高调示人,于是这次出门,顾云锦便不与他同车了。 宫门前早已排了长长的车龙,正在等待前头仔细核对身份后后再放行,速度缓慢。 这时候作为皇家人的好处又来了,道路最右边分出一条道路,畅通无阻,秦王府车驾速度不减反增,骏马撒开四蹄,直接进了宫门,徒留一众艳羡目光。 顾云锦的车驾向左,先后宫方向行去,到了车马不能前进之处,她便被搀扶着下了车,跟着引路宫人缓步前行。 吉时未到,参加宫宴的大部分人还堵在宫门口,宫人将她引至一处专用休憩的偏殿,略作等待。 这个顾云锦事前了解,确实是这个规矩,今上皇子不多,每家能分一个宽敞的偏殿,秦王府就来了她一人,刚好不用跟人打交道。 跟在她身边充当小太监的李十七悄声禀报,说娘娘但歇无妨,他话中之意,就是安全无虞了。 等时间差不多了,她跟着引路宫人前往设宴宫殿。 大殿两侧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不过却并不吵闹,哪怕有相熟的人悄声说话,高声喧哗却是没有的。 宗室女眷的席位,设在高阶右下首的近前一片,皇子家眷当然是在最前头,顾云锦入席后,接着太子妃越王妃等人便来了。 太子妃一落座,便招来殿中侍立的宫人询问,宴席前可一切如常。 皇后掌着宫务,虽多年来已被张贵妃瓜分了不少权利,但这次万寿节的内廷部分,她还是争取到了统筹大权,太子妃一直从旁协助,她不但知道万寿节重要,还知道太子被越王压了一头,如今更不能出半点岔子。 太子妃正凝神听宫人回话,越王妃却视线一转,投向侧后方的顾云锦。 顾云锦本意是不引人瞩目,她希望尽量低调些,只是,作为唯一给秦王诞下子嗣的侧妃,还占尽独宠,同为皇子内眷的太子妃越王妃二人,却一进门便注意到了她。 偏这位顾侧妃还姿容绝俗,身姿婀娜,即便庶女出身表现小家子气了些,也瑕不掩瑜。 越王妃眸光一暗,挑唇微笑道:「这位就是秦王府的顾侧妃?听说被秦王独宠着?如今看着,也不外如是罢了。」 她语带挑衅,听着并不友好,当然,若是忽略掉眸中那一闪而逝的嫉意,倒也算表现完美了。 越王妃杏脸桃腮,细眉长目,模样儿不错,但距离绝色美人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当然了,她的家世比之容貌,分量要重上实在太多,建德帝在一众儿子中,到底最疼爱越王,正妃绝不能亏待了他。 越王很重视这位王妃,宠爱绝对不少,但他到底不是赵文煊,王府其余莺莺燕燕,却还是有不少的。 不过,越王妃娘家得力,还生了嫡长子,她底气相当足,看那些个貌美侍妾不顺眼,立即发落就是,越王也不在意。 这愈发助长越王妃的气焰,以至于她看见了顾云锦,也毫不犹豫出言讥讽奚落。 越王妃妆容精致,眼角微微上挑,看着愈发倨傲,她扬眉道:「常闻秦王不好女色,想来也不是个注重皮相之人。」 说话间,她瞥了眼顾云锦那张姣好的玉颜,眸色暗了暗。 顾云锦闻言有些诧异,二人头回见面,这越王妃的敌意也太莫名奇妙了些,要知道,她们并不是一家人,对方也管得太宽了吧。 她略略抬眼,刚好捕捉到对方目中一闪而逝的妒意,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 也是,赵文煊在皇后膝下长大,不管内里如何,如今表面还是拥护太子的,太子与越王水火不相容,注定你死我活收场,越王妃心下不爽,当然无需顾忌。 不过也是因此,顾云锦也少了很多忌惮,她微微一笑,抬眼看向对方,一双翦水明眸波光流转,玉容灿然生辉,神色顷刻灵动,让越王妃看得愣了愣。 顾云锦微笑道:「王妃说的是。」她男人当然不是个只注重皮相之人。 说话之前,顾云锦快速扫过四周,将并没有人留意这边,她立即卸去伪装,自信而优雅之态展现,比之越王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双方关系微妙是把双刃剑,越王妃毫无顾忌,顾云锦亦然,再怎么样,越王妃也绝不可能到皇后跟前告状去。 这就可以了。 至于张贵妃越王,且不论会不会搭理这些微末小事,即便是知道了,这母子对顾云锦的观感也不会改变,毕竟这些都是从大局出发的。 一句话概括,越王妃是否洞悉她的伪装无关要紧,只要旁人不知道便行了。 顾云锦心中思绪清明,一句话说得落落大方,既赞同了越王妃最后一句话的明面意思,夸赞了自家男人,同时也一语双关,隐含了自己确实并非只有皮相的意思。 十分简单且自信的一句话,不亢不卑,她的反击得分外漂亮。 只是这个变化,却完全出乎了越王妃的预料,她愣了半响方反应过来,当即勃然大怒,手猛地在身前长条案上一拍,「砰」一声骤响。 她大怒喝道:「顾氏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越王妃盛怒之下,手拍在案上的力道十分之大,偏大殿之中本无人敢高声喧哗,相对安静,这「砰」一声骤响,便显得格外突兀。 大殿中的悄声细语戛然而止,众人一致侧头,看向声音来源处,此时一脸怒意的越王妃便映入眼帘。 众人纷纷侧目,早就听闻越王妃十分厉害,如今看来传闻还是差了些,这何止是厉害,简直就太跋扈了吧,竟插手管到叔伯府里去了。 更有不少人咋舌,今儿是陛下万寿正日子,这越王妃既为臣妇又为儿媳,居然就敢肆无忌惮出了幺蛾子,真不是一般的跋扈可以形容了。 秦王府这个顾侧妃她们都听说了,同为女人,她们不难猜测到越王妃因何寻衅,只是叔伯是否独宠一人与你何干?你一个弟媳妇管得也太宽了吧。 而且还分不清场合。 有几位宗室老王妃不禁摇头叹息,这越王妃太不知所谓,而被她针对上的顾侧妃却是太无辜了些。 v第二十六章[10.09] 没错,就是无辜。 顾云锦卸去伪装如昙花一现,坦言说罢一句话后,便顷刻恢复之前模样,她对这情景早有预料,可没打算就此露馅,因此众人闻声看过来时,看见的是一个极貌美的年轻宫装女子,正微微垂头,沉默不语。 她模样虽极好,但寡言间带些怯懦,与传闻中的庶女出身很是吻合。 众人一眼略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越王妃身上。 越王妃固然渴望万众瞩目,但却不是这一种,她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动作倏地僵住,端是尴尬万分。 此刻,越王妃已反应了过来,这是万寿节宫宴现场啊,虽然未开宴,但却绝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 她被这小庶女气昏头了。 众目睽睽之下,越王妃进退不得,尴尬非常,偏面前的顾云锦已经重新披上伪装,对方的问话她闭口不言,只一副被胆小怯懦正被人欺负的模样儿。 越王妃目眦尽裂,偏发作不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下不得,她咬牙切齿,睁大眼死死盯住顾云锦。 头顶两道灼热视线有若实质,顾云锦却不甚在意,越王妃恨死她了这不假,只是对方又能如何?大约就是干恨着吧,一点也妨碍不了她。 即便有朝一日,张贵妃越王真要对付顾云锦,亦绝不会与此有丁点联系,毕竟,这二人若连些许妇人之争也放在眼中的话,恐怕也难成今日气候了。 一句话,越王妃分量不足,恨了也白恨。 对方现在进退不得,狼狈万分,顾云锦低头状似怯懦,心下却微微一笑,皇后给的小暗亏,她为了大局暂时吃下也就罢了,面对这个不知所谓的越王妃,却全然不必有顾忌。 至于现在该如何收场?顾云锦亦早有打算,毕竟这是建德帝万寿宴,稍微衬托一下越王妃没问题,长时间耗下去,她难免会受牵扯的。 果然,收拾场面的人马上就上来了。 「五弟妹,」太子妃微微一笑,在旁边劝道:「你莫要生气。」 太子妃协助皇后筹办宫宴,她必不能让大殿里出乱子,且她身份地位恰好合适,打圆场者非她莫属。 再有一个,顾云锦身份是秦王宠妃,秦王则是太子如今最有力的支柱,太子妃即便没有上述原因,她也必会出手。 太子妃容貌只算清秀,但胜在气度斐然,说话和熙若春风,她微微蹙眉道:「就这一会儿功夫,你怎么找上四弟家里人拌嘴了。」 这位太子妃也不是简单人物,轻言细语间,先给越王妃坐实了寻衅罪名。 她与越王妃立场相悖,打圆场归打圆场,同时也不忘坑对方一把,偏偏顾云锦位置的二人侧后方,越王妃说话时需半侧身子才能成功,落在大殿众人之眼,正是如此。 太子妃眉心轻蹙,说话情真意切。顾云锦余光见了,不禁暗暗喝彩,好一副关切蛮横弟媳妇的贤良长嫂模样,这位演技真不错,难怪多年无子,对方依旧能把太子妃之位坐得稳如泰山。 「今儿是陛下六十整岁万寿,即便再如何,五弟妹也应当隐忍一番,如何能在此喧哗吵闹。」太子妃再次开口,她先点出今日场合的重要性,随即便凸显越王妃的无礼不敬。 「况且,四弟家的顾侧妃……」太子妃瞥了顾云锦一眼,眼神声音略带怜悯,轻叹一声,话只说了一半。 顾云锦心下暗笑,神色却分毫未变,垂首的动作适当加了一分,二人从未对话,面对共同敌人却配合得宜,留下无限联想。 太子妃继续道:「五弟妹,今日就给大嫂一个面子,勿要争吵失了皇家面子可好?」 越王妃面色涨得通红,是被气的,偏她毫无办法,太子妃的面子可以不给,但对方话说已到这份上,她继续纠缠就是捣乱万寿节宫宴了,她万万不敢。 「大嫂说的是。」越王妃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僵着脸转过身去。 越王妃被气得七窍生烟,她再次发誓,日后待自家殿下登上大宝,她必然要将这贱人剥皮拆骨,方能稍解心头之恨。 至于顾云锦,面对宿敌,越王妃暂时把她给忘了。 「五弟妹莫怪大嫂就好。」太子妃依旧轻声细语,她朝顾云锦微笑点了点头,亦转身坐好。 这事刚落幕,外面便传来一声尖利的传唱声,「皇后娘娘到!贵妃娘娘到!」 这二位居然撞在一起来了,大殿诸人不敢怠慢,立即出列,施礼迎接。 轻微的脚步声及衣袂摩挲声过后,上首传来威严女声,「诸位请起。」 诸人谢恩重新入席,顾云锦余光不动声色往上首一扫,只见皇后今日一身吉服在身,耀目的凤冠、绣织金龙凤纹的明黄色凤袍,映着着一室灯火,格外绚烂而夺目,她母仪天下高高在上,俯瞰所有人。 这一瞬间,光凭这耀眼明黄以及高居正中的气势,皇后确实完全压制了张贵妃。贵妃吉服底色是大红,只夹杂了些许明黄,张贵妃平日再如何压皇后一头,如今也只能坐在凤座右侧往下一阶。 顾云锦骤然瞥了一眼,只觉眼眸被晃得生疼,她忽觉能理解后宫女子为何孜孜不倦渴求这位置了。 这种睥睨终生的凌然之感,确实会让人前仆后继。 哪怕顾云锦不向往,此时亦格外能理解。 开宴之前,皇后瞥了越王妃一眼,冷冷开口训斥道:「今天是陛下万寿,你身为臣妇儿媳,如何敢肆意吵闹,这是置陛下于何地?」 她进殿前,便有人先一步禀报了此事,皇后恨极了张贵妃母子,逮到机会,如何可能不发作。 满朝文武、勋贵宗室的家眷都在大殿上,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声音严厉,呵斥得有理有据,所扣的帽子极大,越王妃心头一凛,也顾不上其他,连忙起身,离席跪下。 她恭敬道:「万望娘娘明察,儿媳并无此意,请恕儿媳无意鲁莽之罪。」 皇后还要乘胜追击,一旁的张贵妃抢先笑道:「皇后娘娘,她们这些孩子家家的,年轻气盛拌几句嘴,也不当什么事。」 「既然皇后娘娘都说了,今儿是陛下万寿,何必小题大做?」张贵妃声音不疾不徐,温润若水,她笑道:「既然这小事儿已过去了,便无需旧事重提,想必皇后也不会成心搅合了陛下寿宴吧?」 大帽子谁不会扣? 张贵妃三言两语便将场面掰了回来,皇后若继续追究,便坐实了故意破坏万寿节的罪名。 v第二十七章[10.09] 她瞥了下首的越王妃一眼,眸色暗了暗,这儿媳家世极好,乃成国公府嫡长女,成国公手掌兵权,是她皇儿最大助力之一,所以母子俩一贯纵容她,如今看来,却是纵容太过了。 越王妃刚大婚时,性子虽有些张扬,但处事却不会如此,看来果然是顺遂日子过得多了,气焰日盛。 看来是到了打压一番的时候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张贵妃肯定要先护住儿媳的。 众目睽睽是把双刃剑,张贵妃一语正中要害,皇后只得偃旗息鼓,她板着脸训斥了越王妃几句,只得轻轻揭过此事,吩咐开宴。 宫人太监捧着填漆托盘,鱼贯而上,珍馐美酒,陆续呈于案上。 皇后扫了下首一眼,视线准确落在顾云锦身上,她开口道:「老四家的顾氏,策儿呢,抱上来本宫看看。」 「妾禀皇后娘娘,殿下领策儿到前头去了。」顾云锦心下一凛,立即站起回话,她垂下的眼睑遮住一切情绪,果然,皇后提起了钰哥儿。 她声音听着很恭敬,补充道:「陛下欲见一见策儿。」 再如何,皇后也不能逆了建德帝的意思吧。 皇后闻言,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须臾松开,快得不见半点痕迹,她颔首道:「嗯,策儿得陛下召见,是大好事。」 她的声音听着很欣慰,但顾云锦心中并无波动。 皇后显然对顾云锦兴趣不大,场面话说罢,便不再搭理她,转而放缓神色与几位宗室老王妃说话。 顾云锦松了口气,退回位置坐下。 她装老实的技能练就了十几年,早已炉火纯青,皇后不理睬她,正合了她的意,她便安静待在一边。 谁料,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事还没完。 顾云锦安静待到宴席过半,上首的皇后笼络完所有目标,话锋一转,竟吩咐身边的大宫女白露。 「白露,你到前头去,把秦王家的策儿抱过来。」 皇后笑容慈爱,语带一丝牵挂,转头看向下首诸人,笑道:「策儿小孩子家家的,先前一路颠簸进京,精神头短了歇在家中,本宫竟是还没见见他。」 下首不少女眷立即出言附和,笑着称赞皇后祖母慈心。 顾云锦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砰砰狂跳,余光追随白露身影消失,一时大急。 她即便想制止,也不能使上半分劲,皇后根本没有询问她的意思。 从来没有过的焦急与无能为力感,顾云锦掩藏在宽袖下的纤手紧紧攒起,指甲刺得掌心生疼,她却分毫未觉,她费力了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表面不见任何异样。 或许白露不一定能抱来钰儿呢,她不能先自乱阵脚,这根本于事无补。 进了宫门后,赵文煊便与顾云锦分道而行,到了内城,车驾勒停,他便领着儿子下了车,步行往太和殿而去。 赵文煊步伐不疾不徐,乳母抱着钰哥儿跟在后面,再往后还紧跟着一众随行宫人太监。 他并没有亲自抱儿子,小胖子也乖巧得很,被厚厚的皮毛披风裹得紧密,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正安静地看着前方。 「四哥!」后面突然有人扬声叫唤,是个年轻男子,他问:「前面的可是四哥?」 赵文煊闻声微微挑眉,当今世上,有资格叫他四哥的男子就俩,一个是皇五子越王,另一个则是皇六子安王。越王不会这样扬声叫唤,那便只能是另一人了。 他已顿住脚步,转身看去,后面一年轻男子身穿亲王吉服,微微肥胖的身躯看着有些圆润,正加快脚步往这边赶来。 这人正是安王。 安王是建德帝最小的儿子,只可惜却没能成为皇父的最宠爱的一个,反倒自幼被忽视长大,好不容易长到十五,便立即被封王出京,就藩去了。 他的封地在西南,既不肥沃也足够偏远,同样是少年封王就藩,安王与赵文煊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秦地虽远但幅员辽阔,沃野千里兵强马壮,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建德帝当年让赵文煊刚及束发之龄便就藩,虽父子亲情显得薄了些,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委以重任。与之相较,安王更像散养长大,然后等差不多了,就随意找个犄角旮旯一塞,便算了事。 原因其实很简单,安王生母是一个宫女,还是出身特别卑微的粗使宫女,无身材无样貌,建德帝当年喝得酩酊大醉,无端龙兴大发,他自己随意拽了个宫女临幸了。 清醒后如何败兴就不说了,他匆匆打发了宫女,不料这宫女却是是个有福气的,不久后居然就怀上了,后来还一举生下皇子。 建德帝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因为他膝下皇子少,这宫女还封了一个不低的份位。 对于建德帝来说,这不是一个光彩过往,安王母子被忽视是必然的。 赵文煊回头看去,安王正笑着大步行来,微圆的脸上喜笑颜开,眼角有些许细碎的笑纹。 他一时有些恍惚,前世今生加起来,他已十个年头没见过这个弟弟,记忆中的微胖小少年高了许多,成了个圆润青年。 只是记忆中的笑颜却如出一辙,安王的期待值大概很低,因此他比几个兄长都要活得高兴,整天乐呵呵的。 「六弟,你前天才进京,如今府里可安置好了?」赵文煊见安王走近,他便问道。 西南路途更远,道路崎岖难行,安王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差点还晚了。 安王笑道:「这些慢慢归置便是,也不着急,反正大雪封路,要离京也得开春。」 他想起前事,心有余悸,「四哥你不知道,我披星戴月的,还差点没赶上万寿节。」 话罢,安王重重吁了一口气。 v第二十八章[10.09] 这次万寿节皇子们奉诏进京,上辈子是没有的,赵文煊上辈子身体早经不起颠簸,而安王一贯被忽视,这一世有了变化,建德帝表示年纪大了挂念儿孙,倒是把两个就藩的儿子都召回来了。 在兄弟之间,安王与四哥关系最好,哪怕赵文煊平日忙着习文练武,兄弟俩并不常见面。 皇宫绝大部分人明里暗里鄙夷他的出身,只四哥则平常心待之。那般环境长大的安王,虽表面大而化之,但内心却很敏感,他看得很明白。 也是如此,安王才会叫停赵文煊,要是换了越王,他绝对不会这么干。 安王抱怨完毕,他瞥见赵文煊身后的钰哥儿,眼睛登时一亮,他惊喜道:「四哥,这是你的儿子。」 小胖子正瞪大眼睛,专注看着这个陌生人与父王说话,听见说他,他便点了点小脑袋。 安王喜道:「好机灵的小子。」他话语有些羡慕。 赵文煊回头看一眼钰哥儿,也没有多说,只道:「六弟还年轻,儿子肯定会有的。」 安王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还没有儿子,不过他今年也就十八,倒是不急。 他闻言点头,「四哥说的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赵文煊看看天色,便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先去太和殿罢,你我兄弟待日后再详叙。」 要是晚了,那就不美了。 安王畏皇父如虎,忙连声应是,于是兄弟二人便并肩而行,往太和殿而去。 进了殿,朝臣勋贵等基本都到齐了,太子越王比赵文煊早了一步进门,刚刚坐下。 一声尖利的传唱声起,殿中各方见礼完毕,太子迎上前,笑道:「四弟来了。」 他清隽的面庞浮起一抹和熙的笑,伸手拍了拍赵文煊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熟稔模样,欲二人并肩前行。 其实建德帝膝下四子,确实是赵文煊与太子最为熟稔,他们不仅同一母家,又年岁相近一起长大,只是不知何时开始,二人已渐行渐远。 不,或者说他们从未同路过,赵文煊心中一哂,这点他不是早就了然于心了么? 赵文煊面上不动声色,略略寒暄两句,便稍慢上半步,与太子同行。 他惯常言简意赅,表现与旧日并无二致,太子见赵文煊时刻谨守礼数,心中亦很是满意。 这四弟还是支持他的。 这边哥俩好,后面的安王便被忽略过去了,太子对这弟弟向来视而不见,赵文煊则深谙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有些事强求反倒更糟。 况且他与安王关系只算还行,还没到硬要出头的份上。 安王习惯了忽视,他也不在意,只安静地当背景,落后几步跟在赵文煊身后。 他微胖的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微笑,全无半分不悦之色,不动声色抬起眼帘,往太子方向一瞥。 接着,他又看了不远处的越王一眼,眸色却暗了暗。 若要安王说,太子与越王他希望谁上位,那必然是太子,哪怕太子对他极其一般,登位后必不会加恩于他。 原因只有一个,他的母亲赵婕妤,是间接死于越王之母张贵妃之手。 赵婕妤大饼脸,身材肥胖,出身粗使宫女,偏她运气极佳,今上膝下皇子不多,物以稀为贵,她诞下龙子后,也被封了婕妤位。 本来赵婕妤守着儿子,日子还是有盼头的,其他妃嫔虽然看不起她,但她有儿子撑腰,这些人也不敢太过分,况且建德帝年长她许多,万一日后龙御归天了,她还能跟随儿子到封地安享晚年。 只可惜,她们母子的出现,却深深扎了一个人的心,这人就是张贵妃。 当时张贵妃进宫几年,正是由隆宠过渡到独宠期间,建德帝也是因为与她怄气,所以才会醉酒宠了赵婕妤。 这对卑贱母子的出现,让万千宠爱在一身贵妃娘娘如鲠在喉。 张贵妃一出手,赵婕妤根本无任何招架之力,好在当时还有一个皇后在,皇后与贵妃势同水火,看对手吃瘪心下痛快之余,便要出手保了安王母子。 借着皇后的手苟延残喘了几年,赵婕妤最后还出意外没了。 赵婕妤受了惊吓一脚踩在冰碴子上,瞬间滑到重重磕到了头部,鲜血四溅,不过若当时救治及时,或许还能活命的,只可惜周围的小妃子们俱不敢得罪贵妃,硬是没有帮忙,等到赵婕妤的贴身宫女背着主子回了屋,等到姗姗来迟的太医时,她已经不行了。 安王当时已经六岁,自幼经历人情冷暖的他很懂事了,赵婕妤临终前告诉他,她希望儿子能好好生活,不要背负仇恨,儿子过好了,她才能瞑目。 他这些年来,无论多艰难,确实也尽力过好了,即便不被皇父所喜,封地狭小不富饶,安王也从来不怨。 只是,对于张贵妃的恨意,虽深深掩埋,却从不褪色。 安王扫了不远处端坐的越王一眼,对方器宇轩昂,意气风发,他默念,有朝一日若能复仇,将这对母子送下黄泉就再好不过。 他又看了前头的太子一眼,他期盼太子登基,那张贵妃母子便必死无疑,安王不介意仇人并非死在自己手中。 前头赵文煊腰背挺直,身躯矫健,安王的心定了定,有四哥支持太子,越王必不能成功。 兄弟几人心思迥异,表面却一如寻常,坐下没多久,鸣鞭声起,建德帝驾到。 献寿礼过后,便是开宴,建德帝首先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小孙子身上,他往皇子坐席这边看了一眼,道:「朕的孙儿们,上前让皇祖父看看。」 今天来的,不仅仅是钰哥儿,太子家的两个,越王家的一个,建德帝如今仅有的四个孙子,都过来的。 这显然是提前嘱咐过的,建德帝年纪大了,今儿六十大寿想见一见所有孙子。 赵文煊回身,乳母忙上前,将钰哥儿放在他身边。 v第二十九章[10.09] 小胖子小小一个却很有眼色,感官也敏锐,知道今天与平时不同,格外乖巧,也没挣扎着要下地,被乳母放下后,便站在赵文煊身边,伸手抓住父王的衣袖。 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显然是不怕的,对周围也很好奇。 赵文煊摸了摸儿子小脑袋,告诉他,「钰儿,与哥哥们到你皇祖父跟前去,今儿可不许折腾,钰儿可知晓?」 「祖父?」一岁多的钰哥儿口齿更加伶俐,能重复这个拗口的称呼,只是他仍然不懂其中意思,仰头看着父王,有些疑惑。 「对,那是皇祖父。」赵文煊肯定点头,他抬手示意上首龙椅方向,「钰儿你看,那便是你的皇祖父,你跟哥哥们上前,给皇祖父请安。」 具体话语礼节,赵文煊顾云锦二人其实教过小胖子很多次,只是他每次学得不错,但却不知道有没有记住,毕竟他还小,忘性太大。 赵文煊又仔细说了一遍,钰哥儿点了点小脑袋,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其实各家孩子都很小,太子长子五岁还好些,不过次子也就刚两岁,越王家膝下亦仅一子,比钰哥儿大一个月,兄弟三人怕出岔子,皆在临时嘱咐孩子。 建德帝在上头看着,几人不敢耽搁,给四个孩子列了个队伍,便让他们出去了。 好在他们都是皇帝的孙子,年纪也小,即便出了幺蛾子,建德帝也肯定不会责罚。 赵文煊其实不大担心,只是相对于他,太子与越王则更希望儿子能让建德帝嘉奖进而宠爱了。 几个小孩子排成一排,在宦官的小心指引下,往御座前前头去了,只不过,除了前头的太子长子赵广兴礼仪过关外,后面几个小团子无一例外,个个都在左顾右盼。 好在队伍还算整齐。 到了御案前,赵广兴带头跪下行大礼,「孙儿恭贺皇祖父万寿,皇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后面钰哥儿几个见了,也跟着跪下,由于他们年纪小业务不熟练,跪得歪歪扭扭的,只稀稀落落说了半拉子吉祥话。 小胖子中气格外充足,他早忘了父母教的见礼词,只大声嚷嚷道:「寿比南山!」 钰哥儿嗓门贼大,这一声嚷嚷格外嘹亮,偏他初生牛犊不畏虎,见皇帝也不知道要低头,只昂着小脑袋,睁大眼睛盯着建德帝,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 赵文煊不禁抚额,即便亲祖父不会责罚,他这儿子表现也太显眼了。 赵文煊见状站起,对自家小胖子说道:「你不许如此无礼,还不低头。」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哪怕他舍不得呵斥儿子。 皇子的坐席,就在御座右下首,皇孙一行,就在赵文煊几人眼前,钰哥儿年纪最小,排在队末,刚好最接近父王。 钰哥儿听见了父王说话,便转头看他,看模样还要爬起来。 赵文煊忙用眼神制止儿子。 父子之间默契还是足足的,钰哥儿顺利接受到父王的意思,他撅了撅嘴儿,又抬头瞟了上头建德帝一眼,乖乖没动。 他人虽小,但却能意识到父王的态度改变,是因为上面这个黄衣服。 「老四,」建德帝微笑制止,道:「策儿还小,你何须呵斥他。」 他面对几个稚龄小孙子,最近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和颜悦色,笑容和熙,对下面几个小团子道:「赶紧起来吧,天儿冷,莫要坏了身子。」 他招手,「到皇祖父跟前来,让皇祖父好好看看。」 宦官忙上前搀扶,钰哥儿却不用,他听懂了建德帝的话,小胖腿立即一蹬,稳稳地站起来了。 宦官引领着几个皇孙从一侧的阶梯而上,因钰哥儿几个人小腿短,又来了几个小太监上前搀扶。 小胖子不大乐意陌生人搀扶,他蹙着小眉头挣了挣,小太监也不敢硬扶他,只得半护着,偏他能耐,竟自己连爬带走,居然头一个顺利上去了,蹬蹬蹬绕过御案,捉住御案一条腿,探出半颗小脑袋,仰头好奇打量建德帝。 下面诸人看得分明,赵文煊无语,他是不是确实如顾云锦所说的,太惯着自家儿子了。 越王眼神微暗,却面带微笑道:「四哥这儿子果然了得。」 旁人即便在家千娇万宠,在这场合难免有些胆怯,越王独子便是,偏就是小胖子胆子大,半点不露怯,也不怕冒犯了龙颜,要知道建德帝最近颇为阴晴不定,连越王也愈发捉摸不透。 儿子被人阴阳怪气地说起,赵文煊当然不喜,只他面上半点不露,只淡淡地说:「策儿还小。」 其实,小胖子也就是知道父王在场,他才会这般放开手脚,要是赵文煊现在起身要走,怕他立即就会赶上去巴住父王不放,毕竟此处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机灵着呢。 这个伶俐的小模样儿,显然格外引人注意,建德帝捋了捋花白的长须,招手让小胖子走到跟前来,和蔼问道:「你是策儿?」 策儿?策儿是谁? 小胖子立即摇了摇小脑袋,他不是,父母都叫他钰儿的。 建德帝疑惑,「你怎么不是?你就是策儿。」一岁多的孩子,若非愚笨的,肯定能知道自己名字。 他对这个聪颖的小胖子很有好感,相较于太子长子已懂事,知道厉害,一举一动毕恭毕敬,建德帝如今更喜欢不知道利益纠葛的稚子。 且太子越王让他心力交瘁,出于某些微妙心理,建德帝也不大愿意跟这两家孩子说话,以免多说两句,朝堂某些人又以为窥得天机,好一阵子骚动。 听了建德帝的话,小胖子再次摇头,他嘟嘴,大声道:「不。」 这一老一小对话很快,赵文煊闻言很无奈,他只得再次站起,禀道:「禀父皇,这小子乳名钰儿,儿臣在家都唤他乳名,他还不懂得自己大名。」 小胖子个子矮,站在御案旁看不见下方,只是他却轻易认出了父王的声音,一听见赵文煊说话,他立即侧头踮脚看去,见还看不见人,他便拔腿要走。 建德帝伸手拉住他,「你无需焦急,先与皇祖父说几句话。」说着,他示意赵文煊坐下。 赵文煊扬声道:「钰儿不许淘气,你与皇祖父好好说话。」 他左右是太子与越王,这二人眼神莫名,只不过一个隐晦一个明显,显然他们皆期盼自己儿子得圣眷,如今却落空了。 v第三十章[10.09] 上头那个大嗓门小胖子一点不露怯,还往建德帝跟前探头探脑,皇帝不以为忤,倒是把其他三名安静地立在后头的皇孙给衬没了。 赵文煊表面如常,实际心下无奈,他倒不希望儿子引人瞩目,只是钰哥儿不配合,小胖子活泼好动胆子大,又无人圈着他,早习惯了。 其实关键是,他虽小,但也有直觉,钰哥儿并没从面前这黄衣服身上感觉到危险,父王又在一旁看着,小胖子自觉安全无虞,于是便大胆愉快地玩耍了。 他得了父王的话,虽有些不乐意,但还乖乖站着没动,侧头瞅着眼前这个黄衣服白胡子。 建德帝看小胖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自己的长须被盯上了,他饶有兴致问道:「钰儿,你可知道朕是谁?」 小胖子想了片刻,忽灵光一闪想起父王刚才说的话,他立即张嘴嚷嚷道:「祖父!」 皇祖父太复杂,钰哥儿说不全,不过这个称呼在今日之前,已被父母耳提面命过多次,「祖父」两字说得格外清晰,他喜滋滋的,似乎很高兴自己想起父王的话。 建德帝很满意,不吝夸赞道:「钰儿说对了,不错。」 皇帝被个奶娃子哄得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吩咐赏了了钰哥儿,当然,他也没忘记其他孙子,随后也一并赏了。 太监总管梁安体察上意,奉上的赏赐表面一样,都是用精致的檀木小匣子装了,至于内里则各有不同,钰哥儿的要丰盛些。 小胖子接过梁总管奉上的小匣子,他知道这是给他的,于是便一手搂在怀里,宣示主权,那理所当然的模样儿,让建德帝失笑摇头。 逗弄过小孙子几句,建德帝觉得心情愉悦,差不多了,他捋了捋长须,正要吩咐人将孙子们抱回去,不料,小胖子却出了幺蛾子。 钰哥儿一上来,便格外关注建德帝那把长胡子,他很是好奇,从小到大,他身边都没人长这个,偏他皇祖父还在反复捋来捋去,他一时顽皮,蹬蹬两步冲上去,探身伸手去够,打算揪下来看一看。 「钰儿!」赵文煊大惊失色,「腾」一声站起。 他自始至终关注儿子,小胖子脚下一动,他便发现不妥,偏钰哥儿就站在御座跟前,再快的反应的赶不上这小子动作。 建德帝人老反应慢,且注意力也刚转移,险些被小胖子一击即中,好在旁边还有个眼明手快的总管太监,梁安唬了一跳,忙往前一扑,刚好搂住小炮弹般钰哥儿。 还好,还好,及时制住了钰哥儿去揪龙须的小肥爪。 梁安吓出了一头冷汗,他将已经趴在建德帝腿上的小胖子抱开些许,苦着脸道:「小祖宗,这个揪不得啊!」 现场气氛瞬间沉凝,玉阶下朝臣宗室们本一团和乐,为天子共聚天伦而欣喜,如今陡然寂静,大殿落针可闻,要知道伴君如伴虎,触怒龙颜可不是开玩笑的。 当然了,钰哥儿是皇孙,年纪也小,估计无甚大碍,最严重也就是遭了建德帝厌弃罢了,其余的肯定不会有。 大殿中诸人脸色各异,赵文煊武安侯忧心忡忡,越王面上闪过幸灾乐祸,太子眸中也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而更多的人则是事不关己,静观其变。 赵文煊见儿子被及时拦住,松了一口气,他立即出席请罪,「儿臣教子无方,请父皇降罪。」 出乎意料的,建德帝没有生气,他摆摆手,示意四儿子起来。 建德帝也没呵斥钰哥儿,只是低头看他,笑骂道:「好你个小子,竟这般调皮,你父王平时是如何纵容你的?」 建德帝方才确实被钰哥儿吓了一跳,不过回神后,却没有心生愠怒,人老了惯常孤寂,他偶尔见这么一个活波机灵,又全无利益纠葛的小孙子,难免心生好感,好感有了,祖父对孙子的容忍度的就会大幅上涨。 小胖子抿着嘴巴没说话,老实被梁安搂着,他刚才听见父王的声音了,自己做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不过,他那对黑葡萄般的眼珠子,却还滴溜溜地转着。 建德帝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声安抚几句,然后吩咐梁安,将皇孙们领回去罢。 皇帝不介意,这事儿便成了祖孙之间的玩闹了,大殿中气氛瞬间松乏下来。 宴席继续,鼓乐歌舞起,美酒佳肴鱼贯而上,君臣共乐。 小胖子被抱回父王身边,赵文煊也没呵斥他,只沉声叮嘱几句,下次切不得如此,便罢。 钰哥儿也不知道有没有记住,他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蹬蹬蹬行到父王身边,将怀里的小匣子交给赵文煊,然后抱着父王的腿,趴在膝头,撅着小屁屁往上爬。 建德帝没发怒,小胖子便没有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且这般折腾一番后,他大约察觉到这陌生地方很安全,便不肯与乳母待一块,要与自家父王一起坐了。 他人小腿短,吭哧吭哧使足劲儿,也没能爬上去,赵文煊便伸出手一提,将他抱起放在自己身边,道:「你今儿要听话,不许调皮,可知晓?」 赵文煊的座椅很宽,即便多加了一个小胖子,仍有松乏得很,不过钰哥儿却紧挨着父王坐了,伸出一只小胖爪,揪住赵文煊的衣摆。 他似模似样端坐,两条小短腿悬空,在晃啊晃的,听了父王嘱咐便用力点了点小脑袋,表示他懂了。 乳母赶紧把小主子的餐具布上,赵文煊仔细捡了些软烂菜肴,夹了些许放进儿子跟前的小碗里,小胖子用小勺子舀了几下,成功舀中碗里食物,他张开小嘴巴,「啊呜」一声大口吃了。 小胖子一边闭嘴,用小米牙嚼着,一边侧身往后望去,他见方才一起上前的小伙伴们都待在后面,正规矩坐在皇子坐席后一排小桌子上进食,他得意昂首,咯咯笑着。 赵文煊无奈,敲了敲他的小脑袋,低声训道:「钰儿专心吃饭,不许东张西望。」 建德帝一直用余光注视着钰哥儿,此时不禁微微一笑,好个神气活现的小胖子,看他那个得意洋洋的模样。 梁安近两年来,还是头一次见主子这般开怀,他上前悄声道:「陛下,不若把秦王家小公子召进宫来,待陛下闲暇时,也好共聚天伦。」 其实梁安并无恶意,他希望主子高兴,钰哥儿能在皇帝膝下养一段时间,也有益无害。 不过他也知道厉害,说话声音极小,只主仆二人听见。 建德帝摇了摇头,没有同意,「就让这小子养在父母膝下罢。」进了宫,很多东西太容易变,且他也不想下头再生波澜。 就这样偶尔见一次便罢。 建德帝确实老了,轻轻一句隐有嗟叹,梁安是皇帝心腹,很多事都知道,他见主子拒绝,便不再多说,忙应了揭过不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上气氛正热烈,皇子坐席处却有小骚动。 v第三十一章[10.17] 白露封了皇后之令,赶到太和殿,她也不敢搅了宴席,只让人领路,悄声来了赵文煊案后,请示了赵文煊,要把小胖子抱过去。 赵文煊回头见了白露,面上不动声色,眸底却一冷,他还未说话,察觉这边动静的太子已侧头,笑道:「母后必定是惦记策儿了,白露,你可要好生伺候,莫要冷了策儿。」后面的话,是对白露说的。 白露笑意盈盈,忙福身应是,随后上前一步,一边伸手要抱小胖子,一边对赵文煊笑道:「娘娘命奴婢备了暖轿,绝不会让小公子受寒的,殿下请放心。」 赵文煊剑眉微不可察的一蹙,看着白露伸过来的手,眸光一冷,他心念急转,正要开口婉拒,不想身边的小胖子却高声嚷起来了,「不!」 钰哥儿能听懂很多话了,他很明白这个陌生女人伸手来抱自己的,不要看小胖子平时活泼爱闹,实则他并非人来熟,除了父母以及自幼伺候下仆,他小爷轻易不给人抱。 他很敏锐,察觉到建德帝与旁人不同,兼有父亲在旁,才允许了小脑瓜子被抚摸,还给梁荣抱了一会,这会儿换了白露,可没有这个待遇。 白露对钰哥儿的拒绝置若罔闻,仍笑意盈盈地伸手,小胖子怒了,他一手揪住父王衣摆,腾出一只小手,「啪」一声狠狠拍在白露的手背上。 「我不!」小胖子愤怒之下,居然将「我」字也连了上去,算是说出了一句简短的话,不像往日那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吐着。 他劲儿不小,小肥爪连连拍在白露手背上,白露的手一阵生疼,不过她领命而来,可不敢放弃,牙一咬,继续探手要抱小胖子。 一只大手截住她,白露顺势一看,迎上赵文煊冰冷的目光,这眸光太摄人,她一慌,忙禀报:「奴婢乃奉皇后娘娘之命,并无意冒犯小公子。」 这太和殿正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白露束手束脚,一时战兢,忙缩回双手。 不待赵文煊再次说话,上首建德帝的声音已经传来,「老四,有何事?」 皇帝居高临下,下面其实一目了然,他早就看见这边动静,白露贴身伺候皇后也很多年了,他定睛一看,便认了出来。 白露的来意,皇帝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心下不悦。 赵文煊站起,将事情禀报一遍,末了,他低头看了看紧紧揪住自己衣摆不放,正警惕回头盯着白露的钰哥儿,道:「钰儿怕生,儿臣……」 他面露犹豫之色,实则对皇帝暗表婉拒之意,心里却对自己儿子的表现很满意。 建德帝淡淡瞥了一眼正恭敬跪着的白露,又看了看钰哥儿,他道:「既然钰儿不愿,那就罢了。」 白露忙磕头应是。 赵文煊心下一松,领着小胖子回席,建德帝扫了一眼欲退下的白露,吩咐赵文煊道:「钰儿还小,小孩子当好生养在府里,宫中规矩繁多,老四等钰儿大些了,再往宫里带罢。」 赵文煊闻言大喜,皇帝的意思很明白,在小胖子「大些」之前,就不必带进宫了。 至于「大些」是多大,就由赵文煊把握了,皇帝金口玉言,他理所当然避免了皇后与钰哥儿的碰面。 赵文煊神情不变,恭敬谢过父皇体恤。 建德帝颔首,他是整个皇宫的主人,某些秘辛他未必全然了解,但隐隐知悉却是有的,他知道,他这皇后,并非如表面那般对赵文煊视若亲子。 今日这活泼机灵的小胖子,挑起了他那颗久违的慈爱之心,建德帝一语正中关键。 白露眼睑微垂,心下一颤,却半分不敢表现,只继续悄然无声退下。 今年建德帝六十寿诞,一贯不好奢靡的他也点了头,允许隆重庆贺。 万寿宴持续了整整大半个白天,到了晚间还有焰火,火树银花,绚丽灿烂,顾云锦却无心欣赏,并非她从前见多识广,而是实在太累了。 顶着这么一身沉重的行头,即便不用站着,也教人累得慌,偏偏她还不能显出疲惫之态,以免无意间犯了大不敬之罪。 好不容易终于散了,顾云锦上了车,斜倚在短塌上,阖目蹙眉,腰背腿部一阵酸疼,金桔忙上前伺候揉捏。 大马车慢慢驰往宫门,刚出了宫,晚一步的赵文煊便赶了上来,他打量四周见无人注意,便接过乳母怀里的小胖子,钻进车厢,与顾云锦同车而行。 钰哥儿折腾大半天,早就睡熟了,赵文煊将儿子放在短塌最里边,自己坐在顾云锦身边,亲自动手替她揉捏肩膀。 顾云锦「哎」一声睁开眼,立即从半昏睡状态清醒,这皇子的伺候果然不是容易享受的,赵文煊动作似模似样,不过他头回伺候人,业务颇为不熟练,哪怕放轻了动作,手上仍重了些。 她身子骨纤细,颇觉吃力,本控制不住已迷糊过去,如今吃痛立时便醒了。 「殿下」,顾云锦却没注意这些,她睁眼见赵文煊便是一喜,随即忙侧头看榻上的儿子。 小胖子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显然极好,她一颗心登时放下,抚着胸口大松一口气,「殿下不知道,今儿白日,可是吓坏了我。」 白露空手而返,顾云锦看在眼里,只是经过此事,她不亲眼看到儿子,一颗心便不能落到实处。 赵文煊调整手上力度,不大不小,顾云锦微蹙的柳眉松开,他安慰道:「锦儿,父皇开了金口,说钰儿日后不必再进宫。」 说罢,他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赵文煊语气平和与平常无异,心里其实有些惆怅,他这皇父偶尔也会有些父祖慈爱,只可惜一旦遭遇其他,这份慈爱便会败下阵来。 幸好,钰哥儿不会有与那利益冲突,建德帝偶发的慈爱,便解决了赵文煊二人眼前一大难题。 顾云锦闻言精神一振,大喜道:「陛下英明。」 作为钰哥儿亲爹娘,哪怕皇后未必能动手,但每次只要碰上,二人难免会悬心惦记,顾虑重重。 现在好了,有了建德帝一句关爱为名的口谕,皇后即便肯冒着不慈之名,也不能抗旨,钰哥儿便可以名正言顺不进宫。 儿子安全了,赵文煊二人便放下大半的心,毕竟即便顾云锦柔弱,她也是个成人了,遇上情况,她有判断危险及配合己方援助的能力。 这次进宫赴宴,实有意外之喜。 顾云锦一时兴奋,困意全消,赵文煊便与她细说小胖子今日御前的勇猛表现,她时而惊诧,时而欢笑,等回到家中,眼皮子便有些睁不开了。 赵文煊安置母子俩睡下后,他却没有休憩,顾云锦有些疑惑。 「我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番,你先歇吧。」赵文煊身强体健,今日不过是小意思,他精神饱满,毫无倦意。 v第三十二章[10.17] 顾云锦点头,「天儿冷,你也莫要太晚。」 赵文煊应了,俯身吻了吻她洁白的玉额,等她阖目,呼吸变得绵长后,又起身去次间看了看儿子,见小胖子好梦正酣,他方放心出了门。 一出正房,赵文煊温和的神色一整,陡然冷肃,他往外书房而去,后面徐非连忙跟上。 进了外书房后,徐非利落回话,「回禀殿下,方善平那边,已经准备妥当。」 岑嬷嬷的夫家,正是姓方,这个方善平,虽非岑嬷嬷亲子,但却是她的外侄。 一个多月前,赵文煊一声令下,庆国公那边便再次忙碌起来,搜寻起岑嬷嬷丈夫孩子的信息,由于是循着上次的线索查下去,这回很快便有了结果。 岑嬷嬷丈夫孩子的详细信息,体貌特征等,能挖掘的都挖出来了,剩下的,估计很难再有所获。 于是,接下来,便是寻找这对父子的下落的。 赵文煊对这一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毕竟当年寻了这么久也没有踪影,时隔四十余年,找到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他之所以要打探,主要是想在体貌体征这边做文章。 他果然有所得,岑嬷嬷之子的左耳背后,有一颗红豆大小的痣,圆润饱满如珠,其色殷红似血。 这一点很特别,岑嬷嬷当年反复强调,期望能找到儿子,因此当年知道的人不少。 赵文煊当时心中一动,打上了这颗痣的主意,不过,他还是将人手撒了出去,寻一寻岑嬷嬷的家人。 岑嬷嬷的丈夫儿子果然没找到,不过暗卫在奔赴其家乡查探时,却因为一次小事故,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暗卫得了岑嬷嬷丈夫之兄的线索,赵文煊当即便命人搜寻下去,无论如何,必须把人找到。 他本打着伪装的主意,有了曾经很熟悉岑嬷嬷一家的人在,如虎添翼。 方大伯当初没走远,暗卫循着线索很快找到地方,不过很可惜,他刚去世了不久,是被一个醉汉殴打惨死的,方大伯之子方善平年四旬出头,虽贫穷但却有一腔热血,他手刃了仇人,暗卫到地方时,他已被官府判秋后处斩,明年行刑。 醉汉富裕,方家贫困,一家人正被逼迫得处境凄怆。 暗卫悄悄找上狱中的方善平,先试探一番,方善平虽不明所以颇为警醒,但面对专业人员,还是顺利被套出了话。 方大伯与岑嬷嬷丈夫居然是孪生兄弟,两人相貌一般无二,后来兄弟二人各自成家生了儿子,小时也非常相似,最妙的是,方大伯左耳后有红痣,儿子随了他,侄儿也随了他。 方善平左耳后面,与岑嬷嬷之子完全相同,有一颗一模一样的豆大红痣。 对于赵文煊而言,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伪装计划完全可以调整一番,完美而毫无破绽。 方善平面临斩首,而外面家中凄风苦雨,暗卫转达主子承诺,事成后给他们一家换个新身份,安家置业到外地扎根,这简直天降大喜,他一口便答应下来。 暗卫设法让方善平在狱中「病逝」,然后带入他以及方家人返回京城,一切密锣紧鼓地准备起来,到了今日,俱已妥当。 事情宜早不宜迟,赵文煊抬眸,吩咐道:「立即传令过去,近日让岑嬷嬷出京上香。」 徐非心领神会,这个命令,便是给已与岑嬷嬷交好的「吴夫人」了,他利落应了一声,立即下去传令。 赵文煊静静坐在圈椅中,盯着烛台上跳跃的橘黄色火焰,眸光幽深,岑嬷嬷了解的东西必然极多,不知道他获悉的消息,是否就是真相的全部。 坤宁宫。 白露领人伺候皇后卸了钗环,更衣梳洗,她小心翼翼窥了主子脸色,跪下请罪。 皇后其实并非一个和熙大度的主子,白露奉命去抱钰哥儿,空手而归,她一直战战兢兢。 「禀皇后娘娘,陛下有口谕,说秦王家小公子年幼,须好生照顾,等日后大些了,再抱到宫来。」意思是小的时候先不抱。 白日在大殿中人多口杂,白露不敢胡乱说话,但如今已回了坤宁宫,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禀报。 白露从前一直是坤宁宫大宫女,只是往日岑嬷嬷在,很多隐秘事她都会被打发出去,她也从不好奇,在皇宫中知道太多,很容易死得更快,她不是岑嬷嬷,与主子没有数十年的情谊。 只是身处白露这个位置,她肯定是知道一些的,皇帝口谕意有所指,摆明是说给坤宁宫听的,她心惊胆战,但也不得不报。 皇后立即阴了脸,白露能想到的,她如何不知,建德帝是皇宫主人,她虽竭力掩盖所有东西,但对方肯定能洞悉一些,譬如,她对秦王并非那般真心。 对于建德帝,皇后畏惧气愤又无可奈何,她关注的是另一点,「秦王呢,秦王如何表现?」 白露仔细回忆,「秦王殿下与往日无异,只是小公子怕生,不愿随奴婢来,高声喧哗,才引来陛下关注。」 皇后心下略松。 只是她的神情依旧晦暗,近来诸般事情皆不顺心,如今便是要抱个小崽子过来,也被皇帝横插一竿子。 其实,皇后或许会伺机而行,但她之前还真没筹谋过要动手,一来,因为白嬷嬷已事败身死,西南奇毒不知所踪,她无法再配置专用于婴孩的毒药,要了无痕迹,谈何容易? 那小崽子是皇孙,不是说害就能害的,皇后还要全身而退呢。 二来,建德帝态度愈发暧昧,太子处境艰难,如今赵文煊这东宫支柱愈发重要,皇后不得不谨慎,她轻易不敢乱动,东宫一旦失去大兴支持,倾覆就在眼前。 本来,皇后经过十数年的反复思虑,是有一套详细而周密的计划的,不但促使赵文煊不得不支持东宫,而且还能让其及时「功成身退」,完全无后顾之忧。 这个完美的计划中,主角便是那西南奇毒,毒性隐秘无影踪,连御医也不能察觉分毫。 可惜如今这关键之处却出了岔子,皇后这个环环相扣的计划便尽数落空,只要赵文煊好好的,即便谋算钰哥儿成功,其实帮助也不大。 皇后要抱钰哥儿到跟前来,最主要还是要展现她的慈爱之情,毕竟她对赵文煊「视若亲子」,怎么能对孙子丝毫不在意?皇城内外,心明眼亮的人多着呢。 当然,皇后十几年谋算一朝落空,心底到底是有不甘的,如果能恰逢一个好机会,她还是会不遗余力动手,籍此稍稍慰藉自己一番的。 很可惜,建德帝口谕一下,一切都是空想。 v第三十三章[10.17] 皇后冷着脸,瞥一眼白露,「起来罢。」 这白露办事,不及岑嬷嬷十之二三,要是乳母在,肯定还能给她出个主意。 只可惜岑嬷嬷年纪大了,去年便病了两场,皇后对照顾自己数十年的乳母还是很有感情的,于是,便让她出宫荣养了。 「岑嬷嬷的信递进来了么?」皇后问道。 「回娘娘,白日时已经递进来了。」白露连忙取出信,恭敬奉上。 皇后垂眸看蜡封完整无缺,便启了信展开,她第一时间先瞥向信笺末尾,见暗号毫无差错,她放下心,方从头细看。 岑嬷嬷的信很准时,每月三封,里面除了问安及嘘寒问暖以外,最重要一点,便是暗号接头,表明她身心自由。 岑嬷嬷对皇后的忠心毋庸置疑,否则,皇后也不会将她放出宫去,只是,她作为主子头号心腹数十年,知道的隐秘实在太多,皇后怜惜乳母同时,该有的预防措施一样不少。 皇后与岑嬷嬷约定暗号时间,每月对三次,另她还派了心腹在岑宅里,同样每月三报。 岑嬷嬷嘴巴严实,即便要了她的命,估计也难以撬开她的嘴,皇后以防万一,还是做足防备。 真有个风吹草动,她也能及时知道。 其实很多人,哪怕坏事做尽,但面对自己期盼且无能为力的事时,难免还是会寄托于神佛。 尤其是科技极不发达的古代。 岑嬷嬷便是如此。 她混迹豪门大宅及皇宫数十年,为了主子及自身利益,或主动或被动害过不少人,其中甚至有婴孩胎儿,她心稳手狠,毫不犹豫。 即便如此,作为一个母亲以及妻子,她还是期盼自己的孩子以及夫君,能好好活着,哪怕二人遍寻不见,了无声息。 到了风烛残年,这心情愈发强烈,夫君年纪比她大,不在亦未可知,但她的孩儿,掐指一算不过四旬有余,若是幸运,母子还能再有重逢之日。 大病两场,身体衰老得厉害,差事力不从心,皇后恩准她出宫,享一把呼奴唤婢的富贵老太太日子,岑嬷嬷清闲下来,愈发挂念起走失多年的孩子。 唯神佛能寄托她的期盼。 岑嬷嬷便成了虔诚的香客,每月往京郊寺庙上香祈祷,从不吝啬银钱香油,只诚信叩拜,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如愿以偿。 「禀老太太,吴夫人来了。」一个小丫鬟入内禀报,她今年春天被买进府,并不知道自己规矩严谨的主子,曾经也是伺候人的老奴才。 岑嬷嬷颔首,她一身绣如意纹的绛紫色锦衣,额上束了嵌翠眉勒子,正襟危坐,神情肃穆,道:「请进来罢。」 她在宫中浸淫多年,虽是奴婢名分,但实际地位凌然于诸宫人之上,她的气势甚至远超于普通官夫人,难怪那不明所以的小丫鬟如此畏惧她。 今儿是十五,岑嬷嬷去京郊华严寺斋戒静修的日子。 她自从出宫以来,颇为闲暇又挂念儿子,偶然一次上香后,便找到了精神寄托,每逢初一十五,必然会到华严寺的净室中,闭门斋戒三日,以示虔诚。 数月之前,她在华严寺中,遇到了同样命途多舛的吴夫人,这两个母亲皆心细孩儿,居所也相距不远,后来便渐渐有了交往,相约上香斋戒等活动。 岑嬷嬷在宫闱活了二十余载,警惕心极强,她虽寻旧主的人查探过,这吴夫人并无不妥,但她依旧没有深交,两人说话小聚,每每都是儿女、拜佛之类的话题。 这正合了吴夫人的意,这位寡居妇人对其他无甚兴趣,最热衷烧香拜佛,或唠叨远嫁的女儿及外孙,对岑嬷嬷的过往以及谋生手段毫无兴趣。 这就是一个无知妇孺,不过正好,岑嬷嬷人老寂寞,多一个有共同爱好的同伴也是好的。 二人碰面后,闲话几句,便匆匆出了门,登车往京郊而去。 华严寺香火鼎盛,后院静舍供不应求,不过这二人添香油大方,且静修日子很规律,她们惯常用的院子,还是留着给她们的。 最近几日风雪很大,在城里还好些,出了城后,道路明显难行起来,吴夫人怕耽误时辰,连连催促。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两人先叩拜一番,而后添了香油,方往后院精舍而去。 「我们提早出了门,即便路上阻滞些,时辰也是充裕的。」说话的是岑嬷嬷,她一贯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天气不好,她早有准备。 吴夫人松了一口气,「我们提前许了愿,可耽搁不得,好在也赶上了。」 二人携手进了院子,这华严寺的静修精舍极为紧俏,岑嬷嬷与吴夫人投契,便刚好合用了一个院落。 时辰已经不早了,两人不再多说,各自进了厢房,开始为期三日的闭门静修。 这所谓的闭门静修,就是三日内不出屋子,不见外人,斋戒沐浴,专心修行。 岑嬷嬷与吴夫人都是有家底的人,身边奴仆环绕,她们只管安心静修,斋饭换洗衣物等等从小门进出,自有奴仆在外打点妥当。 吴夫人掩上房门后,插上门栓,附耳在隔扇门上仔细倾听,外面一切如常,她绷紧的心弦略松,方举步进了内屋。 她一掀起门帘子,便压低声音道:「徐统领,万事俱备。」 原来,这里屋竟然有人在,而且不止一个。 为首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赵文煊麾下的暗卫首领,徐非。 此次计划事关重大,必须一击即中,以免走漏消息打草惊蛇,因此面对一个不会武功的老妇,他不但自己亲自出马,还带了一众身手矫健的好手,誓要漂亮完成任务。 至于吴夫人,她本来就是一名暗卫小头目,盘踞京城伪装寡妇已多年,而吴宅,更是大兴与京城暗卫的其中一个联络点。 不过这些都是从前的事了,自从岑嬷嬷进入他们的视线后,吴宅便清理一空,吴夫人的任务,便只有目前一桩。 徐非带来的人中,其中有一个是女的,她身躯肥胖,神情严肃,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眼皮子微微耷拉,骤眼看过去,竟然与隔壁厢房的岑嬷嬷有六七分相识。 v第三十四章[10.17] 不过她一开口,却是中年妇人的声音,「徐统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行动吧。」主子还在等消息呢。 妇人说话时,只有嘴巴眼珠子在动,其余地方僵硬得很,很明显,她这副模样只是易容。 徐非点头,「动手。」 这院子刚好在边缘,厢房后面,便是草木茂盛、地势凹凸不平的后山,香客基本不会踏足,正好省去他们一些准备功夫。 因为后山僻静,蛇虫也多,厢房外不但加建了围墙,连后窗户也被寺院僧人封死。不过,这些对于徐非等人来说并不是问题,他们为防弄出声响惊动了岑嬷嬷,利用清晨前一批香客离开后,到吴夫人到来前这段空隙,早已做好了手脚。 这后窗户看着封死,实际已经能打开。 徐非等人轻功了得,打开后窗户,便悄然落在岑嬷嬷后窗前,他先侧耳倾听,确定岑嬷嬷不在内屋后,无声打开后窗,进了里屋。 一行几人,进了不大的内屋,即便两个武功不高的女子,有了同伴帮助,依旧没发出半点声响。 到了这里,徐非已经有了九成把握,不过他依旧小心谨慎,挑起一线门帘子,抬眸往外窥去。 这厢房进门后,一侧是佛龛蒲团,另一侧则是内屋,供静修香客休憩,徐非抬眸看过去,正见岑嬷嬷正跪在蒲团上,默默祈祷一番后,虔诚叩首。 这个机会正好。 徐非立即撩起门帘子,身形闪电般射出,抬起大手,利落在岑嬷嬷颈后一劈。 岑嬷嬷毫无防备,应声而倒。 徐非功夫了得,击中岑嬷嬷后,脚尖先一步悄然落地,他手一抄,接住对方肥胖而沉重的身躯,无声放在地上。 很好,没有惊动任何人。 打晕并挟持一个垂暮老妇,从来不是问题,他们所顾忌的,是如何顺利撬开对方的口,以及不惊动皇后的情况下,让岑嬷嬷合理「消失」几天。 为了让对方主动要到华严寺闭门静修,吴夫人可谓煞费苦心,毕竟这老妇很警惕,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静修失败是小事,关键是怕岑嬷嬷联想太多。 好在,一切费心筹谋,今日终见成效。 徐非瞥一眼昏迷的岑嬷嬷,心下嗤笑,这个老虔婆,几十年来也害了不少人了,坏事做绝,手染鲜血无数,也好意思来求神拜佛。 真是恬不知耻。 「快些,赶紧把这老虔婆处理妥当。」徐非压低声音,沉声催促。 吴夫人等人早出来了,那要伪装岑嬷嬷的妇人也忌讳,直接把外衣中衣脱下,那边其他人快手快脚,把岑嬷嬷身上衣物首饰扒了,二人交换穿戴妥当。 「岑嬷嬷」的任务,就是这三天里面,冒充对方在这厢房中斋戒静修,这几日她不会怎么见外人,斋饭换洗衣物等,俱从槛窗处一个小门出入,她只虔诚礼佛,远远露出背影侧脸,很容易蒙混过去。 仔细检查一遍后,「岑嬷嬷」点头,表示已准备妥当。 地方的岑嬷嬷蒙上头脸,绑上手脚,被套进一个大麻袋里,徐非挥手,一行人原路返回后,吴夫人继续斋戒静修,而其余人携带上岑嬷嬷,悄然跨越陡峭的后山,往早已准备妥当的指点地点而去。 岑嬷嬷为人谨慎,她须来闭门静修,但该准备的一样不少,而皇后本人,也不仅仅只有传暗号一个预防措施。 岑宅里头,还放了皇后两名心腹,这事岑嬷嬷很清楚,她每次静修,都会带上这二人同行,从小门处送斋饭及换洗衣物的任务,也交给她们,就是防备出岔子。 这二人一个叫谷雨,一个叫小满,很不显眼,就是一般奴婢模样,除了岑嬷嬷外,其余人并不知她们身份,但她们另有传信渠道,各自每月同样三次传信坤宁宫,再无纰漏。 两人来这华严寺,也有了不少次,早习惯了,中午时分,谷雨端着素斋,小满提着一罐子清水,来到槛窗前的小门处。 小满按惯例,先扣了扣小门,然后直接拉开,这小门没锁,一拉便开,她将清水放在小门旁的案上,谷雨也把盛了素斋的填漆托盘推进去。 「嬷嬷,用膳了,天儿冷,缓些便要凉了。」谷雨扬声唤道。 二人往里头窥了一眼,岑嬷嬷正跪在蒲团上叩拜,闻言只是轻点了点头,并未起身。 她们这方向,正从后方看见对方小半张侧脸,岑嬷嬷双目微阖,很是虔诚。 爱吃不吃。 谷雨撇撇嘴,拽着小满,把小门掩上,自顾自下用膳了。 二人的差事,并非来监视岑嬷嬷,而是协助,皇后对这乳母确实很不错,岑嬷嬷地位高为人严肃,谷雨小满跟对方亲近不来,不过服从却是必须的。 「她那儿子不是走失四十年了么?」谷雨嘀咕,「怎么还可能遇上。」当年找了那么久找不到,又逢了灾祸,估计活的可能性不大了吧。 同为皇后心腹,谷雨知道岑嬷嬷手里有不少人命,她私以为,即便佛祖有灵,估计也不会如对方的愿的。 当然,这话她不敢说,即便跟小满,也敢小小抱怨一下,可见岑嬷嬷积威已久。 小满拽了谷雨一下,「你管得她找不找得到,反正咱们如今差事轻松,就当吃几天斋饭还换味儿罢了。」 谷雨撇撇嘴,没再说话。 再说厢房中。 「岑嬷嬷」等那二人离去良久,方站了起身,她等了片刻,确定小门外并无人接近,方端了斋饭清水回里屋。 她执了筷子,戳了戳冰凉的斋饭,幸好只装三天,否则这天天冷饭也没点肉,日子真难熬。 希望徐统领那边顺当,也能就势结果了这个老婆子。 岑嬷嬷是被一瓢子冷水泼醒的。 数九寒冬,刚化开的雪水放置片刻,表面已经重新凝了一层薄薄的冰,满满一大瓢子浇到人的头脸身上,冰寒刺骨。 v第三十五章[10.17] 岑嬷嬷本在昏迷中,被这么一大瓢冰水当头浇下,瞬间清醒,她倏地睁开了眼,只是岁数大了到底与年轻人不同,她定神片刻,方能勉强看清身周环境。 这是一个地下暗室,大块青石堆砌而成的墙壁,终年不见天日,暗沉沉地长了不少青苔,最前方右侧有一窄小台阶,通向上方,尽头是一道成人臂粗般的精铁栅栏门,黑黝黝的,结实而冰冷。 相同的铁栅栏,下面也有,横着一排,将空间一分为二,岑嬷嬷被扔在里头,她听见后面有滴水声,缓缓回头一瞥,后面果然有一池子浑浊的污水。 这是一个水牢。 水牢的铁栅栏外,正对面是数级台阶,阶上是一张宽大的石制案椅,此刻并无人安坐,而阶下则站着十数名黑衣男子,分成两排,肃立在两面石墙前。 他们服饰虽看着寻常,辨不出身份,但俱是一个模样,动作整齐划一,人数虽不少,但悄无声息,只一眼,便知道是训练有素之人。 水牢中部的铁栅栏前,两边紧贴墙壁位置,分别立着一个镂空的石灯幢,里面各燃了一支巨烛,两点跳动的橘黄烛火,为这个水牢带来仅有的光明,只是烛光难以穿透沉沉的黢黑,此地依旧昏暗非常。 一丝丝冷风,不知从何处钻进,岑嬷嬷头发湿透,衣襟大半也浸透了冷水,青石地面冻硬,彻骨寒意往身体深处渗透,她当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岑嬷嬷依旧不为所动,神情肃穆一如既往,一双老眼眸光沉静,只冷冷打量着四周。 她很肯定,自己是被挟持了,她还知道,对方大约是想撬开她的嘴。 岑嬷嬷嘴角挑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是在做梦! 「哐当」一声,沉重的声音打破这片冰冷的平静,角落小台阶上的栅栏门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率先而行,自上而下缓步进了水牢,缎靴底部敲击在青石台阶上,脚步声低沉而厚重。 岑嬷嬷闻声望去,老脸立即露出讽刺之意,「呵!果然是你。」 她一字一句,说得傲慢至极,听着不似个阶下囚,倒像个已意得志满的成功者。 来人正是赵文煊。 他领着徐非等人,自台阶而下,步伐不疾不徐,绕过大石案,在案后坐下。 赵文煊神情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抬眸冷冷打量这个虽浑身狼狈,却仍旧一脸倨傲的老妇。 他并不焦急进入正题,接过下属奉上的茶盏,掀开碗盖,徐徐呷了两口热茶。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如今看着果然狼子野心。」岑嬷嬷的嗓音粗砺,年纪到底大了,这般折腾一回,她说话有些喘,不过那冷笑声,却一如既往轻蔑。 岑嬷嬷是个警惕心很强的人,年纪不小脑子却一点不糊涂,她一睁眼看清自己处境,立即对主谋者有了猜测,果然,与她设想的分毫不差。 对方的来意,她心中清楚得很,她神情冰冷,眸光如淬了毒般的利剑向主位射去,直逼赵文煊。 阴测测的老妇,怨毒的目光如影随形,为这昏暗的水牢凭添冷意。 赵文煊却恍若不觉,不紧不慢啜了半盏茶,等岑嬷嬷的话告一段落,他方随手搁下茶盏,往后靠在椅背上,挑唇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 」 不论这事成不成,岑嬷嬷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了,以免打草惊蛇,后续事宜,他俱已安排妥当。 这一点,岑嬷嬷心中亦了然,从发现如今处境后,她没没想着活命,她嘶声笑了片刻,道:「我知道,死有何惧?」 她以手撑地,坐直了身体,抬眸正视眼前一脸冷峻的青年男子,神色难掩不屑,「你若要在此前,从我口中得到任何话,却是无一丝可能。」 她已经活了六十余年,虽身为奴婢,但该享受的一样没少,也算死而无憾了。 岑嬷嬷为人刚烈,宁折不弯,她孤身一人毫无软肋,对奶大的小主子寄托以全部感情,忠心耿耿,毋庸置疑。 皇后了解自己的乳母,这也是她会将岑嬷嬷放出宫荣养一个重要前提条件。 赵文煊闻言神色却丝毫不变,他养在坤宁宫多年,对于岑嬷嬷这人也算了解,这般情形他早有预料,该准备的早已准备妥当。 他抬首,吩咐徐非,「把人带过来。」 徐非立即领命,转身出了门,亲自押人去了。 「有什么人,尽管带过来。」岑嬷嬷毫不在意,嗤笑一声,「秦王殿下,不论什么人来,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一句话。」 岑嬷嬷心性坚韧,即便身陷囹圄,前志依旧不改分毫,她面上万分笃定,但心底却难免沉沉。 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主子章皇后。 皇后对赵文煊做过的事,没人比岑嬷嬷更清楚了,多年以来,她甚至参与制定了不少已实施的计划,这一切环环相扣,隐蔽非常,绝不能泄露半分。 如今看来,那个计划不但失败了,且还泄露了不少出去,赵文煊顺藤摸瓜,已经盯上坤宁宫了。 岑嬷嬷出宫不足一年,东宫的处境她很明白,太子如今若没有了秦王手下兵权支撑,虽看着好看,但实际却是不堪一击,越王近两年来,努力地往兵权靠拢,靠着岳父成国公,他有了不少收获。 这些收获与秦王不能比,因此,越王的优势仍在朝堂。 岑嬷嬷抬眸看向首座,赵文煊面无表情坐于其上,目光无一丝温度。 她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太子正努力在朝堂收复失地,他却不知,后院暗地里出了大乱子,秦王竟早生了隔阂。 赵文煊能出现在这里,已说明了一切,她的主子处境堪忧。 岑嬷嬷想得很明白,偏却再无能为力,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罢了,一人之力无法回天,她做好了本分,黄泉路上,也绝不愧对主子。 v第三十六章[10.24] 她压下所有念头,昂首道:「有什么招数,尽管往老婆子身上使出来,即便是剥皮拆骨,我也不惧。」 岑嬷嬷人老中气不足,但此言掷地有声,不难看出她的决心。 赵文煊淡淡一笑,道:「若被剥皮拆骨的,是你那就寻不见的亲生儿子呢?」 他声音不大,但此话一落,却犹如惊天大雷,岑嬷嬷心头不自禁轰然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她震惊一瞬,但随即回神后,却哈哈大笑起来,道:「秦王殿下莫不是以为老婆子是个傻子?」 随便拉个人上来,她就得认了儿子? 岑嬷嬷前仰后合,眼角笑出了泪花,沙哑笑声回荡在阴暗的水牢中,笑声蕴含匪夷所思,仿佛听了此生最大的笑话。 若她儿子真那般好寻,她早就寻到了。 除了事发后,庆国公出头寻找的那一个月,岑嬷嬷后来地位稳固后,她仍旧没有死心,千方百计托人找寻,陆陆续续找了二三十年,直到近十来年,她才渐渐歇了,接受现实。 因此,赵文煊的话一出口,她不但不信,还讽笑对方一番。 其实,岑嬷嬷的丈夫儿子不知所踪已数十年,线索太少,赵文煊确实找不到,就连方善平父子,他手下暗卫也是因为偶然出了一次小意外,才无意间察觉到消息的,岑嬷嬷不相信确实有理有据。 但好在皇天不有心人,有了方善平,此事的成功几率却是大了许多。 说话间,精铁铸造而成的栅栏门「哐当」再次一响。 徐非亲自押着一个人回来了,他臂力过人,半提半拖着那人,下了阶梯后,随手一掼。 那人五短身材,穿了一件蓝色短褐,衣衫蔽旧,十分单薄,一进了温度明显更低的水牢,寒冷加上惊惧,立即入筛糠一般颤栗起来。 他显然已经受了一番折腾,发散鬓乱,披散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被徐非一掼,毫无防备的他立即惊叫一声,陡然被推出七八步远,足下不稳,五体投地扑倒在地。 赵文煊淡淡看着,吩咐左右,「将她拖出来,好好相认一番。」 左右两名暗卫立即应了一声,出列先前,一人开门,一人把岑嬷嬷提出来,扔在地上那人身边。 岑嬷嬷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理了理湿冷的衣襟,坐直身体,冷冷环视周围一圈,昂首直视上首,嗤笑道:「看来秦王殿下,是真以为老婆子是个傻子。」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岑嬷嬷声音冷硬,如斩钉截铁般,她语气中带些鄙夷,说:「秦王殿下乃千金之躯,这等无谓的下作手段,还是免了罢?」 四目相接,赵文煊眸光并无起伏,淡淡道:「坤宁宫一应阴谋诡计,本王早已了然,你说或不说,其实无甚影响。」 这确是实话,无论具体真相如何,皇后东宫诸般谋算于他乃是事实,赵文煊与两者早已离心,日后大体的处事方针完全不会再改变,他之所以还会设法撬开岑嬷嬷的口,只是想给前生的一家三口一个明白罢了。 还有最重要一点,赵文煊想知道,他的外祖父及舅舅究竟知不知道皇后的谋划,庆国公府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这事情在情感上对赵文煊很重要,但到了实际处事上,又不是那般非弄清不可。 这场夺嫡之争,有资格参与的其中的,也就是诸皇子罢了,若主子败了,他们麾下的党羽便无需多提。 岑嬷嬷闻言一滞,那连环计她最清楚不过,哪怕只被揭开了其中一环,那便是生死大仇,赵文煊能找上她,便证明他已掌握了不少确切证据。 她心下沉沉,面上却不显,表情反倒更为倔傲,她腰背挺直一如既往,道:「那你费尽心思绑了我来,是为了哪般?」 赵文煊嗤笑,「就凭一个你,确实不配让本王费心。」他费心的是事情真相。 他微微闭目,话语有几分漫不经心,「本王调查此事时,手下人竟寻获了你的儿子,既然如此,本王不妨了解一番事情始末。」 「你不愿意说也无妨,今日过后,你母子二人,便共赴黄泉罢。」 最后,赵文煊又补了一句,「你连同你儿子一家十余口儿孙,俱可在黄泉路上相认团圆。」 他话音未落,徐非已一挥手,两名暗卫领命后立即举步,阶梯上的栅栏门被打开,随即,便有十一二个男女被推搡而下。 这批人有男有女,有青年有孩童,最小一个孩子不足两岁,又惊又俱正嚎啕大哭,侍立在旁的其中一个侍卫闻声,立即「唰」一声抽出腰刀。 刀锋冷冽,青色寒芒一闪而过,抱着孩子的妇人大惊失色,立即紧紧捂住孩子的嘴巴,哭声戛然而止。 岑嬷嬷的心跳,随着这骤停的哭声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垂下眼睑,将目光投向面前这名男子身上。 岑嬷嬷不禁将目光投到面前之人身上。 这是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她挑眉,她当年刚进庆国公府时,为了找到丈夫儿子,她将二人年纪等讯息说得十分详细,想来要打听到也不难。 眼前男子皮肤黝黑粗糙,明显饱经日晒雨淋,双手有厚厚茧子,这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农夫,他显然没有见识过这等阵仗,被掼在地上后悄悄地爬坐起来,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散乱的头发遮住脸面,看不清面容。 孩童的哭声引起他的注意,他抬眼,见一家子皆被赶了下来,他大惊失色,一时也顾不上恐惧,忙爬起来面向首座,叩首道:「这位大爷,求求您,若小的有冒犯之处,取了小的命去便罢,小的这一家老小着实无辜,求大爷宽恕,饶了他们狗命。」 这家子显然确是他的亲人,男子涕泪交流,脑袋磕得砰砰大响,苦苦哀求,哭着将那几句话颠过来倒过去地说着。 那家人中有个四旬出头的农妇,她乍然惊喜,「孩儿他爹!原来你在这里。」 农妇惊喜过后,瞬间想起如今处境,她忙随夫君一起对上座叩首,哭道:「大爷,我当家的为人老实,这必然是有了误会,求大爷仔细查明,放过我一家老小。」 堂上十余人哭声一片,苦声哀求,端是凄惨悲凉至极。 岑嬷嬷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 水牢中不复平静,哭喊哀求声大作,徐非皱了皱眉,喝道:「都住嘴!」 他眉目冷冽,「唰」一声拔出佩剑,寒芒闪动的剑锋瞬间让哭嚎声戛然而止,这一家人尽数目露恐惧,皆闭口不敢再言。 赵文煊剑眉微蹙,似乎有些不耐,他揉了揉眉心,道:「既然如此,那便……」都处理的罢。 v第三十七章[10.24] 他面上神色说明一切,岑嬷嬷跟前那中年男子见了大惊,他忙抬首惊道:「大爷饶命!」 中年男子动作很大,他一头乱发扬了扬,左边脸便暴露在橘黄色的烛光下,他左耳后赫然有一点朱红,豆大般滚圆,这竟是十分罕见的一颗大红痣。 这红痣一闪而过后,随即又被乱发遮掩,只是恰恰好让后面岑嬷嬷看得分明。 她本冷眼旁观,纹丝不动,只是这颗红痣的突兀出现,却如巨石投入平整的湖面,让她心中波澜骤起,岑嬷嬷呼吸急促,脑中轰然巨响。 等岑嬷嬷再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她已经扑过去,苍老的身躯爆发无穷力量,瞬间将男子按到在地,一手拨开他耳后乱发。 大红痣彻底暴露在烛光下。 岑嬷嬷屏住呼吸,仔细搓了搓,又凑近去凝目察看。 这颗痣是真的! 岑嬷嬷一把翻过男子身体,手上与动作迅速敏捷与年纪完全不符,她一把撩开对方脸上覆盖着的乱发,直视对方面容。 对方额头血迹斑斑,但这五官轮廓却似曾相识,既已有数十年不曾见的陌生,又熟悉得在午夜梦回间已描绘过无数遍。 岑嬷嬷头脑轰鸣,这男子容貌与她的夫君相仿,而她那儿子五官最肖似其父不过。 这轮廓,这年纪,再加上耳后那一颗大红痣绝造不得假,这中年男人身份呼之欲出。 岑嬷嬷心跳乱了,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这,这真就是她的亲儿子? 她双唇颤抖,将中年男子死死搂住,虽不做声,但两行浑浊的老泪已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赵文煊与徐非对视一眼,他敛目,看来事情已经成了大半。 男子便是方善平,在岑嬷嬷所知里,这外侄连同其父早已经死了。 她曾经多次派人返乡探听丈夫孩子消息,不免连族人也一并了解过,有乡亲目睹方大伯父子在灾难中身死,回乡后一五一十说了,连墓碑岑嬷嬷也派人立了。 谁曾想方大伯父子没死成,在外地落地生根,多年后辗转回家乡,亲近族人一个不见,墓碑倒是成排,他祭拜一番,平了父子俩的墓,便在附近另一县找个更合适的地方安家。 倒是一个砍柴的樵夫见到了有人祭拜,赵文煊手下暗卫便是从这樵夫口中获得线索,不过那时候岑嬷嬷早已心灰意冷,不再回家乡打听了。 这方善平出现得刚刚好,要知道时下没有整容技术,胎记、痣等乃天生记认,不可复制,而岑嬷嬷之子这大红痣生得与众不同,替身也难寻。 即便赵文煊早打算在这颗大红痣上做文章,也不能以假乱真,按照岑嬷嬷这种又搓又凑近的辨认方式,露陷的可能性太大。 届时只能不让岑嬷嬷靠近了,如此一来,逼真程度难免会大打折扣,想成功撬开岑嬷嬷的嘴,只怕要费上更多心思。 如此,极好。 赵文煊看着徐非一眼,徐非心灵神会,他扬了扬手中佩剑,举步往方善平家人走去。 为了这场戏的逼真程度,知悉事情真相仅有方善平,方家其余人并不知情,一见徐非面无表情提剑大步而来,冰冷的剑锋闪烁寒芒,死亡就在眼前,他们惊慌失措,连爬带滚退后着,尖声求饶呼叫声立起。 「大爷,求求您大发慈悲,」方善平见状,立即推开岑嬷嬷,苦声哀求道:「饶了小的家人罢,要杀要剐,请冲小的来。」 方善平将身上的演艺细胞唤醒,并顷刻间发挥到淋漓尽致,他神色惊惶,声音凄苦,那边也「当家的」,「阿爹」「阿爷」叫成一片。 好凄风苦雨的一家人。 「住手!」岑嬷嬷挺直身子,高呼一声,她精气神陡然一振,老眼炯炯有神,她扫了那边的方家人一眼,即便是稚龄小童,也有似曾相识的眉眼。 这是她的孙子曾孙,儿媳孙媳,岑嬷嬷神色一肃,盯着赵文煊道:「我可以告诉殿下一切,由始到终一点不漏,不过,殿下须给我一个承诺。」 岑嬷嬷夫君儿子不知所踪,四十年来孑然一身,她奶大了皇后,一腔慈母心思禁寄托在小主子身上,因此,她对皇后忠心不二之余,还夹杂了很多个人情感,这些都促成了她的宁死不屈。 活了六十多年,死有何惧。 无牵无挂的人豁出去,让人无从下手。 只是若问岑嬷嬷心中,还有什么比皇后更重要,那必然是她的亲生儿子了,养的终归是养的,亲的到底是亲的,几十年的牵挂期盼,早已成为一种执念,如今亲儿就在眼前,要看着他身死,却是绝对不能的。 还有面前这满堂儿孙,她说什么也要保住。 血脉至亲无法割舍,与这些人相比,忠心了数十年的小主子章皇后,只能被迫倒退一射之地。 岑嬷嬷深之赵文煊想要什么,有舍方有得,她一贯处事利落,既然做下决定,便绝不拖泥带水,当即心念急转,想出最合理的谈判条件。 她面色平静,即便身处下风,依旧气势不减,「老婆子要殿下承诺,将我儿一家老少悉数放出,事后不得寻衅报复,并给予银钱,妥善安置我儿。」 岑嬷嬷握住方善平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如砂砾一般,这是数十年间辛苦耕种劳作所致,触及此,她的心如针扎般刺痛。 她不是个好母亲,自己锦衣玉食,孩儿却数十年如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食不果腹衣衫褴褛。 赵文煊挑眉,抬手止住徐非动作,淡淡看着岑嬷嬷,道:「本王答应你。」 「不,我要殿下举誓。」 岑嬷嬷声音沉着,一字一句说道:「殿下须以如今及往后膝下所有孩儿名义举誓,若有违背誓言,他们俱疾病缠身,活不过成年。」 「放肆!」 赵文煊闻言勃然大怒,他一拂石案,茶盏落地粉身碎骨,岑嬷嬷之言正中他的要害,他绝不会以顾云锦与二人孩儿起誓,他淡然神情尽去,一双锐利的黑眸迸射出厉光,「一介贱民,也敢与本王爱子相提并论?」 他不再多说,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徐非,处理干净。」 他直接转身,绕过石案,登上台阶,欲就此离去。 v第三十八章[10.24] 岑嬷嬷见状心下猛一沉,这千钧一发之际,她陡然抬眼,高声呼道:「殿下!不想知道你母妃是怎么死的吗?」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赵文煊脚下一顿倏地转身,锐利目光如激射的箭矢,瞬间奔岑嬷嬷而去。 他眉目冷肃,声音沉沉,道:「你说什么?」 赵文煊生母章淑妃,早在他未满四岁的时候便病逝,他当时年纪小,记事不甚清明,其他印象俱已模糊,一双柔软且异常温暖的手,一道和熙的女子嗓音,以及一个让人无限依恋的怀抱,便是他记忆中对亲娘最深的记忆。 不能承欢母妃膝下,是赵文煊此生遗憾,这些情感与对顾云锦母子截然不同,但却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圣地。 如今听岑嬷嬷所言,章淑妃之死似另有隐情,这话对赵文煊影响之大不言自喻,他瞬间撕下一贯冷峻淡然的表像,气势陡然一变,阴暗的水牢中山雨欲来。 他一瞬不瞬盯着岑嬷嬷,声音低沉却重若千钧,道:「若你没有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这里所有方姓之人,本王必统统千刀万剐。」 赵文煊下颌绷紧,目光冰冷,「本王言出必行。」 他的眸光摄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话音刚落,方家那边已有人小声抽泣起来,她们胆颤于赵文煊威势,不敢放声大哭,却有恐惧难掩,只得掩嘴落泪。 岑嬷嬷久经风雨,此事依旧镇定非常,她握紧儿子的手,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殿下起誓,我定当事无巨细,将我所知俱一五一十道来。」 赵文煊眸光冰冷。 岑嬷嬷深谙处事之道,她一扬手,率先举誓道:「若秦王殿下依我之言举誓,我定当将所知晓之事一一道来,如有违背誓言,……」 她瞥了眼赵文煊,他冰冷神色毫无变化,岑嬷嬷顿了顿后,只得一狠心,道:「如有违誓言,我孩儿一家俱不得善终。」 岑嬷嬷沉声道:「我孩儿一家不过山野村夫,以殿下之能,泯灭此消息不难,殿下并非必要斩草除根,只要殿下高抬贵手,放我儿自生自灭,举誓于殿下并无半分影响。」 她所求很简单,就是让赵文煊给儿子一家银钱,然后放他们自去生活便可。 方善平目光有惊疑,岑嬷嬷看着他,目光有罕见的温情,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水牢寂静万分,后面水池子中偶尔「滴答」一声,尤为清晰,片刻后,赵文煊低沉的声音响起。 「本王就此立誓,若岑嬷嬷按照其誓言行事,本王定当将此水牢中的方家人放出,给予银钱,不再有寻衅报复之事。若有违此誓,本王不得善终。」 若章淑妃的死真另有隐情,必然属于绝对隐秘,除了眼前岑嬷嬷,恐怕再难寻另一个知情者,赵文煊迫切想知道真相的心情占据上风,只是若要他以钰哥儿或日后其他孩儿来举誓,却是绝对不行的。 他用自己名义起了誓。 这一室中的方姓之人,赵文煊本来就承诺了妥善安置的,而让他相当不悦的,只是岑嬷嬷的冒犯,他一拂衣袖,重新回到石案后坐下,冷冷道:「说。」 「殿下爽快,我定当知无不言。」岑嬷嬷很满意,赵文煊这个誓言分量相当足够,与她先前提的有差异也无妨。 岑嬷嬷心思敏锐,从赵文煊一个誓言里,立即联想顾云锦母子,再想着王府后宅局面,她竟将某些情感纠葛猜到了七八分。 只是这些都与她不相干的,她眸色暗了暗,今日,她竟要背叛自己忠心了数十年的小主子。 岑嬷嬷侧头,看了眼一脸忐忑的方善平,心中定了定,她没做错,她亏欠了孩子四十余年,如今正是唯一弥补的机会。 「诸般事宜的开端,便要从今上登基之初说起。」岑嬷嬷是个果决之人,既然打定主意,便不会拖泥带水,她徐徐道来:「当初,……」 建德帝登基,完全是个意外。 先帝是个循规蹈矩的皇帝,建德帝前头有个同为嫡皇子的长兄,皇长子并无差错,封为太子,先帝为了巩固太子地位,于是,其他皇子早早打发出京就藩。 后来太子意外身陨,建德帝才被召回京,封了太子。只可惜好景不长,他回来没多久后,先帝驾崩了。 先帝是个才干平庸的皇帝,在位期间一贯倚仗大学士杨振中,加之前太子薨了以后,先帝一病不起,前后一年间,朝政大权更是落在他手上。 这位杨大学士大权在握,虽没有谋逆之心,但先帝崩后,不愿还权于皇帝却是有的,建德帝初登基时很艰难,主弱臣强,他离京多年毫无根基。 建德帝并不是个无能之人,自然是要伺机击破,夺回政权的,好在当时朝堂上,除了杨党以外,还另有几股势力,拉拢这些势力,站稳脚跟,最后反扑,势在必行。 要拉拢这些势力,除了各种恩威并施之外,将这些人家的女儿纳入后宫,为彼此的利益增添一道最直接的保险,必不可少。 庆国公就是当时那几股势力的最大一支,他膝下刚好有两个适龄嫡女,建德帝为防有变,直接将章家两位千金纳入后宫,并封了高位。 这就是章皇后以及章淑妃姐妹了,当然,那时候的皇后还不是皇后,她只是一个妃子。元后还在,是建德帝登基前的原配王妃。 前朝风云不提,不过庆国公在反扑杨振中的过程中,是越来越发挥出大作用,于是,章氏姐妹进宫后,陆续怀上了身子,并十分幸运都生了皇子,这就是太子与赵文煊。 太子本来不是长子,只可惜前头元后生的两位皇子先后夭折,没有序齿,于是,他就成了玉牒上的皇长子。 元后连失两子,一病不起,最后薨了。 皇后之位悬空,不论是妃子,还是她们宫外的家族,都瞄准了中宫。 当时,反扑杨振中已经到了最关键时期,庆国公最为得力的干将,皇帝是不会让事情在关键时期掉链子的,他属意章家姐妹。 只是,建德帝高瞻远瞩,他已经在看灭了杨振中之后的事了,庆国公手上权柄不小,章家姐妹本于后宫身居高位,膝下都有皇子,要是再封一个皇后,章家外孙成了嫡子,太子之位也触手可及,这份荣宠,就太过了。 建德帝可没打算再培养出一个杨振中,他犹豫不决。 在这个关键时候,皇后得了消息。 …… 说到此处,岑嬷嬷话语一顿,她抬眸,果然见赵文煊紧紧盯着她。 赵文煊表情不变,眸光却异常摄人,他眸光冰冷,只启唇吐了三个字,「继续说。」 他放在石案上的大手,不知不觉中已紧攒成拳,赵文煊可以预感得到,接下来的事,必将颠覆他的认知。 v第三十九章[10.24] 岑嬷嬷也不啰嗦,直接开口道:「皇后娘娘当即决定,要登上后位。」 「登上后位?」赵文煊声音沉沉,「她是如何登上后位的。」 答案很简单,既然建德帝觉得章家隆宠太过,那就将这份隆宠减掉一些,符合他能接受的底线就可以了。 那隆宠该怎么减呢。 章家有三大山头,宫外的庆国公是不能动,皇后也动不了,她自己更不可能伤害自己了,于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章淑妃,就成为了下手目标。 「好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赵文煊一掌击在石质扶手上,「砰」一声闷响,厚实的石质扶手竟应声而断,碎成几块,他的手背被飞起的石块猛刮了一下,瞬间溅出鲜血。 他恨怒至极,「本王要将这毒妇剥皮拆骨,挫骨扬灰!」 赵文煊双目隐隐透着赤色,大手攒拳咯咯作响,他胸腔之中一股愤慨陡然迸发,汹涌澎湃,恨不能马上就为亲娘报仇雪恨。 只是,此时还不行,建德帝还在,京城不是他肆意妄为的地方,万不能亲者痛仇者快,母妃在天有灵亦绝不希望他折上自己。 他还有锦儿,还有钰哥儿。 他敛目,反复告诫自己,费尽全身力气方按捺下嗜血的冲动。 赵文煊冷冷看着岑嬷嬷,「继续说,她是如何下的手?」 不用多说,这老虔婆必然是帮凶,在将其碎尸万段之前,他必须将事情了解清楚。 岑嬷嬷对他的目光恍若不觉,她早有身死的准备,只要赵文煊遵照誓言行事便可。 她不疾不徐说道:「其时恰逢淑妃染病,娘娘便前去探望,……」 其时恰逢章淑妃染病卧榻,章家在太医院有心腹太医,章氏姐妹一贯都是用这个太医,皇后威逼利诱,设法让太医投靠了她,在妹妹的汤药里,换了几味关键的药物。 本来,即便这样,章淑妃也就病情加重罢了,不至于立即病死的,只可惜皇后另有要害之物。 那便是赵文煊很熟悉的西南奇毒了,当时皇后手上的奇毒还没用过,分量很充裕,而章淑妃身子本娇柔,又重病在身,根本无需太多分量,皇后仅小小下了两次,章淑妃的身体便迅速衰败,加上太医用药不当,短短十余天,她便香消玉殒,留下了一个刚满三岁的四皇子赵文煊。 「白嬷嬷可是那个时候投靠了皇后?」赵文煊城府足够深,短短时间,表面已恢复平静,仅一双隐隐透着赤色的黑眸,能窥得他心中波澜。 「并不,这是后来谋划的。」岑嬷嬷摇头,「那白嬷嬷当时确实忠心,我废了不少心思,才支开了她。」 赵文煊接着,问出了另一个他最在意的问题,「那庆国公府是何等立场,庆国公是否知道此事?」 章淑妃「病逝」后,一切顺理成章,皇后正位中宫,没多久,她膝下皇子也被封太子。 那么庆国公章今筹是否知道内情? 章淑妃死得如此恰到好处,以章今筹心智,事后肯定能猜测到真相,若为了家族利益不得已只能认了,赵文煊情感上无法接受,但理智上却还是能想明白。 他最不希望的是,外祖父一开始便知情甚至默许。 还有他中毒一事,庆国公府在其中又担任了什么角色,默许吗? 白嬷嬷的母亲是家生子,她女儿是秦王的特殊心腹,地位绝对与寻常仆役不同,庆国公府是章今筹的地盘,皇后要在国公府挟持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一去多年,赵文煊实在无法告诉自己,外祖父是毫不知情的。 在赵文煊未就藩之前,外祖父一直很疼爱他,他其实并不愿意相信,这少年时仅有的温情居然是假的,因此白嬷嬷事发之后,哪怕心中清明隔阂渐生,他也还是带了一丝侥幸心思,希望是章今筹年纪大精力有限,又公务繁忙,确实忽略了。 只是如今章淑妃的死浮出水面,一次是凑巧,那两次呢? 且母妃与外祖父相比较,亲娘地位要重上太多,他心中天平倾斜,过去庆国公给予的关爱瞬间褪色,赵文煊开始主动寻找真相。 他目如冷电,直直看向岑嬷嬷,不错过她一丝半点表情,「还有那西南奇毒,皇后又是从何处取得?」 岑嬷嬷神情语调一如既往,说:「对于此事,我知晓的俱已说了,其余的,皇后娘娘并没有让我知道。」 赵文煊眸光摄人,充满审视意味,岑嬷嬷坦然道:「我即便是娘娘乳母,但也是下仆身份,主子不希望旁人知晓的事,做奴仆的便该有分寸。」 岑嬷嬷这话其实没错,这么些年来,她确实是这样做的,只是身为皇后最贴身的心腹,她便真的一无所知吗? 并不然,岑嬷嬷虽然从来不知情,甚至主动回避这些事,但她是能猜测到的,而且她肯定,她猜测的便是真相。 只是她从没打算将这些猜测说出来,岑嬷嬷的誓言是钻了空子的,她说她会将所有知晓的事情说出来,但这并不包括猜测。 时人敬畏鬼神,对誓言极其看重,绝不违背,岑嬷嬷是,她确信赵文煊亦然,这样就可以了。 对于赵文煊最后会问这两个问题,岑嬷嬷早有预料,她而是浸淫宫闱二三十年的人了,这表面功夫修炼得极其到位,她表情自若,即便连语调眼神也一丝不差,再目光如炬之人,也不能窥见分毫端倪。 「我会将所有知晓之事一一说出,想来殿下千金之躯,必不会违背誓言,处置这几个无关要紧的平头百姓。」 赵文煊收回视线,冷冷道:「区区几个贱民之命,何德何能让本王背誓。」 水牢中的方姓之人,正是方善平一家,放过他们是早就定下了的事。 岑嬷嬷钻了誓言空子,却不知道她拉着的,并未她的亲生儿子,而是早已「死去」的外侄。 隆冬时节,最适宜吃火锅,只是诸般食材俱已准备妥当,赵文煊却还未归家。 男人一早便出了门的,他去哪里,也告诉过顾云锦。 岑嬷嬷那边万事俱备,只待今天动手,审讯的地点放在京郊一个庄子,那是赵文煊手底下的一个秘密据点,既节省了来回倒腾的时间,也大大降低了被撞破的几率,毕竟京城人多眼杂,秦王府地处内城,风险还是有的。 赵文煊大清早便悄悄往京郊而去,出门前,还答应了儿子,说回来与他用晚膳,如今天色已渐暗,早过了平时晚膳时辰,他却还不见踪影。 顾云锦心下难免牵挂。 v第四十章[10.24] 「娘,娘。」钰哥儿大声呼唤,让母亲回过神来,「父王?」 小胖子还记得父王的话,他也不管午膳晚膳的,中午时候就巴望了很久,顾云锦好说歹说,他才接受了父王天黑回来的事实,撅着嘴吃了饭。 他小小一个人儿,记性却不错,睡了午觉后还记得,眼巴巴等着父王,连好几样新鲜的小玩意都吸引不了他。 小胖子被母亲搂在榻上坐着,问话时不忘探头探脑,往门帘子那边看去。 「钰儿先用膳,可好?」顾云锦再次哄他,「等你父王回来了,我们再吃一些?」 中午解释了好久,钰哥儿才肯吃饭,晚上却糊弄不过去了,小胖子不愿意先用膳,他要等他的父王。 小孩子禁不得饿,顾云锦少不得哄了又哄。 乳母趁机捧了一个小碗上来,胭脂米熬成了极稠的粥,冬季极难得的鲜虾蒸熟剥壳,与粥一同煮了个稀烂,里面撒了细细的青菜丝,喷香扑鼻。 钰哥儿确实很饿了,他不禁侧头看向小碗。 顾云锦接过小碗,乘机哄了他吃,小胖子委委屈屈,还是张开了小嘴,「啊呜」一口,接了母亲喂过来的小粥,他不忘嘀咕着说:「我父王」。 小胖子这般念叨着,大约是有些效果的,他刚吃饱了后,赵文煊便回来了。 只是今日与平时却有些不同,赵文煊刚撩起门帘子进屋,顾云锦便察觉到了不对。 她欣喜抬眼时,正好撞上男人一双隐隐带着赤色的眸子,他面无表情,头上身上落下了不少雪花,通身却环绕着比冰雪还要寒上几分的冷冽。 顾云锦心下一颤,轻唤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怀里的小胖子回头,见了父王大喜,早「滋溜」一下滑下了软塌,小鞋子也不穿,便奔向赵文煊。 屋子底下燃了地龙,地面上铺了厚厚的毡毯,暖烘烘的,小胖子仅套了双袜子踏在地上没半分不适,乐呵呵地奔向赵文煊,他大声嚷嚷道:「父王!」 爱人只需一眼,便察觉了不同,面上难掩忧色关切,欲下榻向他走来;大胖儿子欢天喜地迎接父亲,高兴地手舞足蹈。这二者犹如一弯热流,注入他寒冰彻骨的心扉,将那被已冻得冷硬生疼的心化了开来,缓缓恢复暖热。 赵文煊蹲下身子,大手阻挡了钰哥儿如炮弹般扑过来的小身子,看着立刻抿唇不乐的小胖子,他放轻声音道:「父王身上冷,你先别过来。」 钰哥儿视线落在父王身上沾染的点点雪花上,他恍然大悟,忙抬起小胖手,给父王拍了拍小臂上的白色,他蹙着小眉头,嘟囔道:「冷。」 「钰儿,你先回屋里去,等父王换了衣裳,再陪你玩耍可好?」顾云锦已行至赵文煊身前,她执了帕子,给男人拂拭身上雪花,一边说话,一边给乳母打了个眼色。 乳母忙上前,小心抱起钰哥儿,这回小胖子倒是乖了,听话出了门,好让他父王换衣裳。 顾云锦挥退屋中丫鬟婆子,掩下担忧,轻声对赵文煊道:「殿下,我先伺候你更衣。」 她欲去给男人取替换衣裳,不料刚侧过身子,大手却拽住她腕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赵文煊身上很冰,顾云锦却毫不犹豫回抱了他,并柔声安慰道:「殿下,你有我和钰儿呢,我们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她清楚男人必然受到巨大打击,赵文煊心性一贯坚韧,寻常外事必然不会如此,他肯定受到了精神情感方面的重创,顾云锦想起他今日的去向,心下沉沉。 此时不适应追问,她只想好好安抚他。 赵文煊俯下高大的身躯,将头脸埋在她的颈窝,万分熟悉的馨香温热让人心安。 顾云锦正轻拍着男人的背,欲轻声安抚,骤然间,她却觉颈间肌肤一热,竟有几点温热的湿意落在其上。 赵文煊落泪了。 这个一贯坚毅沉稳,顶天立地,泰山崩于眼前亦面不改色男子,竟是落了泪。 顾云锦呼吸一窒,心中大痛,她手臂收紧,将男人用力抱在怀里,侧头用脸颊紧贴着他。 她一遍遍在他耳边低声说,她会永远陪伴着他。 赵文煊手臂猛然收紧,良久,他哑声说了一句,「好。」 他抬起头,眸中已不见水意,只是一双黑眸赤色不减反增。 赵文煊已经平复不少,他抬手抚了抚顾云锦鬓发,低低道:「我吓到你了,锦儿。」 母妃并非病逝,而是被亲姐章皇后杀死,乍闻此讯,赵文煊震惊怒恨至极,岑嬷嬷招供结束后,他当即将这帮凶的老婆子挫骨扬灰,祭奠亲娘在天之灵。 他胸中嗜血之意,并未曾因此平息半点,那主谋祸首仍高据后宫之首,母仪天下。 赵文煊策马返京,直奔皇宫,在转入皇城前,方堪堪勒住胯下骏马。 建德帝风烛残年,绝不允需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局面一朝倾覆,他年纪虽是大了,但军政大权仍紧紧握在手里,赵文煊深知此时暂且忍耐方是上策。 赵文煊在奔入皇城前,勒停骏马,他跨坐在原地眺望巍峨的皇宫许久,方掉转马头,策马离开。 他去了庆国公府。 赵文煊心中清明,他母子二人一再受到皇后暗害,庆国公府肯定不会毫不知情,那么外祖父与舅舅在里面充当什么角色? 默许? 将错就错? 还是根本从一开始,便参与其中。 章今筹苍老但一贯慈和的面容,在赵文煊脑海中挥之不去,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幼年少年时期所得的唯一温情,俱是虚伪的假象,上辈子外祖父与舅舅,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一家惨死? v第四十一章[11.03] 赵文煊很想当面质问二人,但他还是没有,在离庆国公府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他便掉转马头。 待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所有事情都能水落石出,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的胜利。 到了那个日子,便是清算所有仇怨之时。 赵文煊直奔回府,回到他心灵唯一栖息的地方。 他携了顾云锦的手,二人到软塌前坐下,他不待顾云锦询问,便低低说道:「锦儿,我的母妃并非病逝。」 此一惊非同小可,顾云锦急急问道:「那,那究竟……」她心中已经闪过一个人选。 果然,赵文煊目露寒光,道:「是皇后,这个蛇蝎妇人,不顾半点血脉之情,毒害了我的母妃。」 他从不隐瞒顾云锦,接着,便将前事细细说了一遍。 「殿下」,顾云锦听罢,目露担忧,握紧男人的手。 皇家为了权势地位的争斗,确实血腥得让人心惊,但她此刻更在意的,是她的男人。 章淑妃是赵文煊生身之母,不幸英年早逝,他幼年便挣扎在皇宫中求存,明枪暗箭,实属艰难,心中对慈母濡慕之余,眷恋必然更深。 如今真相却是这般。 赵文煊回握顾云锦的手,道:「锦儿,你莫要担忧,我已无事。」 皇宫中最不缺这类血腥隐秘,赵文煊自幼成长在高高的宫墙中,接受能力比一般人更强,他得知此事已大半天,最开始那波惊涛骇浪过去后,理智已能将诸般情感压下,等有了适当时机,再重新爆发。 他也就是回到了顾云锦身边,才会流露出真实情感,以及些许脆弱。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赵文煊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的时候,目中闪过寒意,只是随即他却话锋一转,对顾云锦说道:「她高据后位,安卧坤宁宫,我却暂不能手刃仇人,实在枉为人子。」 「母妃在天之灵,恐怕亦不能安宁。」他黑眸闪过一抹深切的愧疚与痛苦。 赵文煊不是寻常人,他心中早已做下了正确的决定,只是情感一关却无法迈过去。 他在苛责自己,质疑自己。 顾云锦心疼之余,对男人心思亦了然,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殿下,并非如此。」 赵文煊定定看她,神色很专注。 「殿下,如今你我膝下已有了孩子,为人父母的心情你想必了然。」顾云锦娓娓道来,「父母疼爱自己的骨肉,恨不能将所有好的物事都给予他,愿他一生平安,如意顺遂。」 赵文煊疼惜自家小胖子,这点他很赞同,点了点头。 「母妃必然如此。」顾云锦声音很轻,语气却很肯定,道:「她疼爱你,一如你疼爱钰儿。」 「母妃必然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的,你想想,若母妃知道你冒险为她复仇,她可会欣然?」顾云锦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能肯定的说,答案是否定的。 章淑妃必然也是如此。 这般易地而处,果然很容易让人走出自困囚笼,赵文煊仔细思索片刻,点头道:「必定不会。」 顾云锦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坚定道:「虽如今不得已让仇人暂时逍遥,但无须多久,我们就会替母妃报仇雪恨。」 赵文煊曾对她说过,建德帝两年不见,竟像老了十几二十岁,顾云锦再联想起皇帝近三年里大病小病不断,她不禁大胆推测,对方很可能熬不了多久了。 建德帝一旦崩了,依照如今局势,京城必定会大乱,到时候,赵文煊能借机做的动作实在太多。 「好!」赵文煊下颏绷紧,话语掷地有声,「无须多久,我们便将所有仇怨一并清算。」 赵文煊麾下兵强马壮,不过,建德帝安在,他从没任何悖逆想法,倘若有朝一日皇父崩了,赵文煊也不愿意背上谋反之名。 皇帝这次召所有皇子进京,便给了赵文煊一个契机,要知道,建德帝可不是单纯让他们来贺寿的。 皇父久病体衰,太子越王虽一再被打压,但却依旧蠢蠢欲动,偏偏建德帝不能大手一挥给根除了,他儿子少,除去一个透明人安王,能入他眼的,仅剩三人。 建德帝只要没咽气,就不能让儿子威胁他的皇位,但继承人还是必须有的,他即便不愿意承认,身体衰老却是一个事实,他已不可能再奋斗出一批儿子出来了。 留京的两儿子咄咄逼人,哪怕屡遭打压正处于蛰伏期间,二人仍不忘拉拢朝臣,偏偏满朝文武心明眼亮,大家都意识到变天怕是不远了,人人心思浮动,更有甚者,早良禽择木而栖去了。 越王虽暂占上风,但东宫仍势均力敌,两者悄然扩张势力,人心思变,建德帝年迈体衰,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他登基多年,亦并非才干平庸之人,于是,建德帝便大笔一挥,召已就藩的另外两子回京,欲彻底打破如今局面。 安王只是捎带的,赵文煊才是建德帝此举目标。 太子越王也有所察觉,于是,万寿节一结束,二人便示意手下人递上折子,折子上慷慨陈词,表示藩王不宜久驻京城,万寿节过后,秦王安王应立即返回封地。 建德帝留中不发。 满朝文武俱哗然,陛下此举,是默许了秦王殿下争储资格。 越王犹自可,太子是彻底慌了神,要是秦王自立门户,那他还混啥? 太子是储君,身份历来敏感,因此他不可能握有兵权,即便是朝堂上,皇帝也不会允许他大肆拉拢朝臣,早些年,他除了一批因嫡长身份而天然拥护他的老臣以外,也就只有庆国公府的支持了。 庆国公也早非当年的庆国公,章今筹深谙舍得之道,为了皇后太子地位稳固,他击溃杨振中之后,便立即撒了手上大半权柄,明哲保身,以图日后。 好在,后来太子渐渐长大,入了朝发展出一批势力,再后来赵文煊还封了秦王,坐拥秦地兵马。 v第四十二章[11.03] 与东宫相比,越王少了很多顾忌,几年间不但在朝堂聚拢了大批势力,他甚至还在建德帝的默许下,通过大婚拥有了兵权。 虽这些兵权完全不能与秦王相比,但这却是握在越王自己手里的。 这两年间,太子越王不断交锋,各有输赢,整体来说,东宫在朝堂的势力是缩小不少,好在他还有秦王支持,尚处于不败之地。 只是,若秦王自立门户,东宫便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柱,不说立即崩溃,只怕失败也是必然之事。 诸如武安侯一类人首先留不住,这些人惯常会审时度势,不要看他们如今忠心耿耿,风向一变,肯定会毫不犹豫另择良主。 更有甚者,庆国公府同时还是赵文煊母家,章今筹完全可以改投秦王麾下,届时,太子即便不成为光杆司令,也相差无几,毕竟,剩余那些迂腐老臣或零星不成气候者,几乎毫无作用。 一得了消息,太子焦虑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皇后却十分肯定告诉他,庆国公绝对不会改投秦王。 太子闻言一愣,问:「母后为何这般肯定?」抿心自问,换了他,他也很难保证。 皇后淡淡道:「这你无需多管,你只需记住,你外祖父是不可能改投秦王的。」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说服焦灼不安的太子,只是他一贯信服母后,且这事他不往好处想,也别无他法。 太子勉强压下此事不提,只是他眉心依旧紧蹙,神情难掩焦虑,道:「即便外祖父立场不改,老四若是自立门户,那后果也不堪设想。」 提起建德帝的决定,皇后面色阴郁。 她万分痛恨白嬷嬷的失手,若有可能,她要将这无用的老奴才挖出来,日夜鞭尸以泄愤。 当初事情一败,她气愤之余,隐忧便涌上心头,如今不过一年时间,竟就成了现实。 皇后敛目思索片刻,抬头道:「你先回去,母后召老四进宫,与他细说一番。」 自从得知章淑妃死亡真相后,赵文煊是头一回进宫见皇后,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慈爱,笑语晏晏的妇人,心中冷冷一笑。 血债血偿的那天,不会太久。 他面上却微笑,道:「母后近日歇得可好?」 赵文煊到底经历过风雨,数日时间,足够他将所有情绪调整妥当,不管内里如何,他神情动作看着与平日并无差别。 说话间,赵文煊扫了皇后一眼,浓浓的妆容,也掩饰不住她的憔悴,他眸底闪过一抹暗色,如此极好。 「好,母后很好。」皇后一脸欣慰,携着赵文煊的手进了殿。 这心思各异的伪母子二人亲热地说了几句,皇后便状似不经意地道:「老四,这大雪封了道路,如今也出不得京,你正好多多进宫陪伴母后。」 「母后两年没见你,虽有书信来往,亦难免惦记。」皇后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这两句话隐晦地刺探了赵文煊,开春后离京条件便成熟了,他到底是去是留? 皇后当然希望赵文煊顺着她的话,直接表明开春便离京,此举毫无悬念地表示了,他会继续支持东宫。 眼前皇后微蹙眉心,眼神表情无一不恰到好处,赵文煊很小的时候,也曾被这副模样成功欺骗过,险些认贼作母。 他笑意略略加深,「我是该多些陪伴母后,父皇年纪也大了,我亦应多多进宫给父皇请安。」 皇后慈爱的笑脸微微一僵,赵文煊恍若不见,接着又补了一刀,「父皇大约是想共享天伦的,才把儿臣与六弟召回了京,儿臣身为人子,当以孝道为先。」 赵文煊半点不提离京回封地之事,所谓享天伦、尽孝道,少不得留在京城,末了,他又抛下一句,「圣命不可违。」 是啊,皇帝不让人走,他能怎么办? 皇后当然希望赵文煊能主动上折子,表示自己想离京回封地了,只可惜他全无此意。 这次试探的结果极不如意,赵文煊离开后,皇后阴沉着脸坐了良久,看来这个便宜儿子,是生了别样心思了。 只是她如今却已无能为力,先前连环计失败,不但丢着制胜利器西南奇毒,白嬷嬷等人也被连根拔起,赵文煊一家身边已水泼不入,她即便想冒险伸手,也插不进去。 皇后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她召来太子,告诉他,赵文煊暂时看着没有别样心思。 看着大松了一口气的太子,皇后眸色沉沉,她必须先安抚好儿子,否则人在焦虑不安的情况下,很容易自乱阵脚。 作为一个母亲,皇后也算用心良苦,只可惜太子这颗心放下没多久,又再次提了起来。 建德帝虽老了,但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满朝文武无需观望太久,他便出手了。 京城的这一年冬季,继续了前几年的严寒,鹅毛大雪接连下了多天,新一轮的雪灾又见苗头了。 城南、城北、京郊传来消息,大雪连绵不断,清理赶不上降雪速度,已压塌了不少民房,道路阻滞愈发严重。 建德帝一接到这个消息,便立即将所有皇子召进宫,让他们一同处理此事。 雪灾伊始,其实灾情并不严重,让四名皇子一同处理,委实是郑重其事了些,但谁都知道,建德帝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子脸上微微泛白,越王垂下眼睑遮住眸中情绪。 赵文煊镇定自若,反应最快,他上前拱手道:「儿臣领旨,定当用心办差,不负皇恩。」 安王慢了半拍,也紧跟着谢恩,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就是个陪衬角色,倒也心安理得。 太子越王不管心中如何想,也恭敬领了差事。 领差事只是第一步,后面的分派具体才是关键。 v第四十三章[11.03] 根据前几年经验,用民夫清扫积雪是忙活不过来的,所以将会出动京营的一部分步兵,那问题来了,哪位皇子统筹这块呢? 兵权是一件很敏感的事,虽然这些步甲另有上峰,办完差事便各分东西,但不可否认,这一次很难得的机会,万一,在这个过程中收复这些统领呢? 也是因此,往年雪灾,差事都不会交到皇子手里面的。 几名皇子领了旨意后,不管之前如何心思,如今皆立即关注此事。 建德帝端坐在御案之后,微咳了两声,抬眸扫了面前四个儿子一眼。 不可否认,哪怕再如何心生隔阂,越王仍是建德帝最疼爱的一个儿子,只是,越王手上已经有了一小部分兵权了,他没打算再给。 建德帝目光掠过安王,停留在太子身上,就在太子心跳加速之时,他的视线又移开了,最后落在赵文煊身上。 建德帝目光有些复杂,这个儿子一转眼已经二十多岁了,他似乎还记得章淑妃去世时,那三岁小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章淑妃的死,若说建德帝一点不察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从没干涉,事后,他每每见到这个儿子,虽并不厌恶,但总会有一种微妙的心理。 皇帝若不乐意了,那便少些见面吧,刚好这儿子本领不错,按实际需求,他便早早把赵文煊封了王,出京就藩。 一晃眼已多年,建德帝细细打量,他恍然发现,几个儿子中,原来赵文煊最酷似年轻时候的他。 「老四。」建德帝出神不过一瞬,片刻后开口,神情语调与平日无异。 「儿臣在。」赵文煊出列。 「你暂领着步兵四个营,清理京城内外积雪,务必让道路畅通无阻。」建德帝吩咐道。 赵文煊声音不疾不徐,「儿臣定不负父皇之命。」 太子越王眸色立即一沉,建德帝恍若不觉,继续将差事安排下去。 差事安排妥当后,建德帝又掩唇咳嗽了两声,赵文煊见状道:「如今天愈加气寒冷,父皇要多多保重龙体。」 听到儿子的关心,总是让人欣慰的,建德帝声音和缓了些,道:「朕无碍。」 又说了几句,他便将几个儿子打发出去办差了。 几人出了御书房,赵文煊正要迈步离开,却听见后面越王声音响起。 「弟弟原以为四哥性情偏冷,如今看着倒不然。」 赵文煊回身,正见越王缓缓踱步,行至近前来。 「四哥孝心可嘉,当是我兄弟几人之楷模。」越王上下打量眼前人,赵文煊天生长相偏冷,人也不大热情,他方才的关怀话语听着并不亲昵,不过恰是如此,却让人觉得颇为真心。 越王并不认为一贯与皇帝关系不亲密,此行特地回京争储的秦王,能真对建德帝有多少孝心。 不过就是演戏罢了。 太子同样与建德帝不亲密,甚至还经常被呵斥,因此往日这些关心话语都是越王包揽的,他一贯不疾不徐,不想今天却被人冒头抢了先。 偏今年雪灾差事的最大好处,也被赵文煊顺利拿下了,越王心下不悦,便上前会一会这位刚出炉的强劲对手。 赵文煊淡淡道:「我等几人身为人子,孝顺关怀皇父理所当然。」 多年下来,赵文煊当然知道建德帝对自己父子情稀薄,不可否认,他对母妃的感情也远远高于皇父,不过他的底线仍在,他方才对建德帝的关心虽不算热切,但绝对不假。 只是这些都无需与越王解释,赵文煊淡淡一句让对方无法不附和后,便利索告辞离去。 透明人安王忙跟上。 越王眺望着二人背影半响,收回视线,回头看了老对手太子一眼,扬唇似笑非笑,也转身离去了。 太子脸色阵青阵白,勉强敛了怒气,拂袖离开御书房门口。 四位皇子先后离开,一直侍立在廊下的守门小太监转身进了门,对建德帝一五一十禀报了方才所见。 建德帝不置可否,挥退了小太监。 「梁安啊,你看朕这几个儿子,就没一个省心的。」建德帝揉了揉额心,他确实老了。 大总管梁安垂首侍立,不发一言,他知道自己的主子不需要回答。 建德帝轻咳两声,喝了盏热茶,继续批阅奏章。 太子先回了东宫一趟,因为庆国公正等着他,姜还是老的辣,章今筹一听建德帝将诸皇子召往御书房,他便猜到了此事。 「殿下,陛下如何安排差事?」章今筹话一出口,正中关键,他格外关心这个问题,毕竟东宫一党除了秦王之外,便再无兵权在手。 太子见章今筹如此关切,心倒是稍放了些,看来母后果然说得对,外祖父并无倒戈之意。 只是形势依旧严峻,今日赵文煊领了差事后便离去,并未与太子多说半句,很明显,他并非不得已领差,而是主动加入了夺嫡之争。 东宫骤失重要支柱,现在的平静只是表象。 最糟糕的情况已出现了,太子焦虑难安,与庆国公详细说了之后,便蹙眉道:「皇父只让孤领了五城兵马司,修整倒塌房舍。」 其实,五城兵马司虽比不上京营步甲,但好歹也算是武装力量,但问题是,兵马司的指挥、副指挥都是铁杆保皇党,太子绝对打不了主意。 这差事鸡毛蒜皮,但太子作为诸皇子长兄,又是储君,他少不得亲身上阵,将差事办到实处,如今风雪交加,这意味着受罪,偏他还捞不到一点好处。 更重要的是,朝堂上下眼睛雪亮,建德帝这般安排,太子处境将会更加尴尬,他不免惴惴,莫非父皇真不属意他? v第四十四章[11.03] 那他当了二十年太子是为了什么? 皇太子若不能登基为帝,那下场绝对只能用凄惨一词来形容,如今境地,他不免会多加联想,越想越不安。 庆国公听罢太子的话,沉吟片刻,道:「殿下为今之计,便是办好差事,以静制动。」 他瞥一眼太子,提高声音道:「殿下,如今万万不可失了分寸,你必须静下心来,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策。」慌张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更容易有所疏漏。 章今筹见太子一惊后回神,勉力按捺下情绪,认真倾听,于是他放缓声音,循循道来,「陛下仍健在,夺嫡之事瞬息万变,殿下怎么为了一时失利便乱了阵脚?」 「未到最后一刻,胜负仍未分晓,殿下是储君,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即便陛下要废黜,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殿下无须惊慌。」其实依章今筹之见,建德帝人老精力不济,是不打算废太子的。 太子将会顶着储君之名到最后,他唯一需要顾忌的,便是手握兵权的兄弟。 这为首一个,便是秦王赵文煊。 章今筹抬眸,不动声色打量太子一番,太子不但兵权欠缺,即便是心性,他也远比不上赵文煊。 这个问题,庆国公世子章正宏同样清楚,他见父亲回了家,便一同跟了进外书房。 父子屏退下仆,细说一番,章正宏看了眼父亲,见章今筹眉心紧锁,他不禁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父亲,秦王也是章家外孙,他或太子登基,与庆国公府而言,其实并无差别。」 实在没必要死磕在东宫,先前秦王一并支持太子,庆国公府并无选择,如今兄弟分道扬镳,章家顺势重新选一个外孙支持,也不算吃相难看。 依着章正宏个人意见,他其实更看好秦王,秦王少年就藩,当年不过十五岁,就能迅速将封地握在手里,能力肯定有的,反观太子,他觉得这大外甥不论心性还是历练,都及不上赵文煊。 章正宏以为父亲会赞同他,没料到,章今筹闻言抬眼,却道:「庆国公府一贯支持东宫,为父并不打算改旗易帜。」 话语斩钉截铁,不容旁人质疑半分。若说从前章今筹听了儿子的话,还在考虑再送一个孙女到秦王府的话,今日后他再无此念,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章正宏大惑不解,「父亲,这是为何?」 章今筹板着脸,声音严厉,「你不需要知道为何,你只需要按照为父的话去做,替太子殿下笼络好武安侯等一干人。」 章正宏不敢怠慢,立即站起,恭敬道:「儿子谨遵父亲之令。」 章今筹挥退儿子,看着章正宏的背影消失,外书房大门重新被掩上,他方收回目光。 为何? 还能为何,当初在两个女儿之间,他选择了大女儿,如今却是轻易改不得。 作为女儿,章皇后骄矜张扬,章淑妃温柔细心,当父亲的章今筹其实更喜欢小女儿一些,只可惜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章皇后明显更适宜后宫生存,且她还生了皇长子,将来谋求太子之位要更加容易,于是,他思索再三,便将筹码压了在大女儿身上。 一转眼二十年过去,章皇后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她已不再是当年只能倚仗庆国公府的章家姑娘,她心性果然适合后宫生存,当初章今筹的选择,让她有了把柄在手,庆国公府支持她母子还好说,若是倒戈,他相信大女儿必然会鱼死网破。 只可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预料到,当年那个无所依仗的失母稚童,今日竟能反压皇后太子。 双方角逐如今变成三足鼎立,秦王强势回归京城,既拥有大兴精兵悍将,又有了夺嫡资格,假以时日,他必然成为势力最强的一个。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坐山观虎斗,他高据上首观望,稳稳当当的。 京城风向顷刻改变,没站队的谁也不敢轻动,毕竟这筹码一压,便连同身家性命也一并搭上去了,成功倒好,若是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京城罕见地风平浪静。 在这当口,四位皇子领了差事,立即便走马上任了。 当天,赵文煊很晚才回府,一撩起厚厚的锦缎门帘子,一股冷风便一同扑了进来。 顾云锦翘首盼望已久,听了响动便出门迎上前,赵文煊抬手止住她的脚步,道:「锦儿,我身上冷,你先不要过来。」 本来顾云锦刚已站住脚步,不料定睛一看,却发现不妥,她忙急步上前,「殿下,你身上怎么这般湿?」 赵文煊身穿绛紫色蟒袍,外披一件厚厚的玄色蜀锦面紫貂皮披风,这两种颜色湿了不显眼,但仔细看去还是有区别的,他解下皮毛披风后,里面的外裳也不能幸免,衣袍下摆、袖子、肩膀位置的颜色明显要深一些。 大风雪里当差,并不同于游玩,赵文煊是个很关心民生上位者,顶着风雪实地考察一番,然后上轿舆一边讨论,一边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匆匆忙忙,身上雪花只随意拂拂,如此反复,衣裳便湿了。 冷风一吹,还结了冰,顾云锦伸手伺候男人宽衣,纤手碰触到细碎的冰渣子,心疼极了。 幸好里面的衣服没湿,顾云锦松了口气,她替男人解了衣裳,便立即打发他去沐浴,泡个热水好驱逐凉气。 赵文煊劝了她两次,便闭口不言,只含笑看着她,顾云锦板着脸数落他,他也一一应了,非但没有不高兴,反倒乐在其中。 他沐浴一番,洗去一身寒意,搂着人上了榻,二人被翻红浪,好生云雨了一番,赵文煊翻身而下,拥了正娇喘微微的顾云锦在怀,轻抚着她的背部,低声道:「锦儿,我欲明日一早,便送你与钰儿到京郊的温泉庄子去。」 她母子二人要去京郊的温泉庄子? 顾云锦闻言一惊,微阖的美眸立即大睁,急问:「殿下,这是为何?」 男人从来不隐瞒她外面的事,因此顾云锦很明白此刻时局敏感,她立即有了不好的联想。 顾云锦紧紧盯着男人,赵文煊见她这般紧张,忙安抚道:「锦儿莫慌,外面并无事情发生。」 她松了口气,又听赵文煊解释道:「今日我正式领了差事,为防坤宁宫那毒妇出幺蛾子,你须暂避避风头。」 他拒绝回封地,并顺利领了差事,差事结束后入朝基本毫无悬念,这么一来,赵文煊虽明面上没有与皇后东宫撕破脸,但实际上,傻子也知道他自立门户了。 此消彼长,太子处境很不妙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除非建德帝画风突变,将手里的兵权尽数给了东宫,否则他基本不可能翻身了。 建德帝有可能这么干吗? v第四十五章[11.03]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皇帝只要一日没闭眼,一日也不可能放下手里的权力。 即便是当年受宠如越王,最大的展望,也就是撬建德帝的些许墙角罢了,似太子这般不得青眼的,还是省省吧。 皇后苦苦谋划了数十年,一朝大势已去,她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事来泄愤的。 她的视线,必然放在身为罪魁祸首的秦王府之上。 赵文煊她不敢动也动不了,钰哥儿不但是龙子凤孙,还在建德帝跟前挂了号,她不敢明晃晃地打主意,秦王府中,就剩下一个软柿子顾云锦了。 建德帝在意自己的儿孙,但顾云锦一个小小侧妃,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肯定不会操心,即便出了岔子,想必也就是听听便算了,毕竟,千金贵女京中一抓一大把。 往后一段日子,赵文煊会忙活差事,不在府中,万一皇后一个口谕,把顾云锦召进宫中,她还真是不得不去,毕竟皇后召见皇子妻妾在正常不过,大面上,谁也说不出不是。 作为一个国母兼婆母,皇后甚至无需阴谋诡计,她只要表示,顾云锦无礼,罚她出去殿外跪上个把时辰,这天寒地冻的,就够呛了。 反正如今,京城上下都知道皇后与秦王之间的暗潮汹涌,她也不需要粉饰太平再,努力保持自己的慈母形象了。 一旦撕破面皮,那些虽不入流,但却让人无法追究的小招数,就够顾云锦受的。 今天刚领了差事,赵文煊便打定了主意,先将顾云锦送到京郊庄子上,至于小胖子就是顺道捎带的。 赵文煊细细解释一番,末了又道:「钰儿义父从前不是给你开了一个方子么?如今正好用上。」 顾云锦虽康健,但明显属于身娇体弱那类型,从前在大兴是时候,司先生开了不少方子给她调养身子所用,其中有一个,是配合温泉浸泡一起使用的,听司先生说效果显着,赵文煊一直记在心上,如今时机正好。 他早已打算好了,顾云锦对外宣称休养身子出京,这理由很好,再加上温泉庄子不在城里,足够挡住皇后的传召了。 顾云锦一听便懂了,点点头,「我明日一早便出发。」 两人说话期间,赵文煊大手的活动范围有了扩大的迹象,正事说罢,他摸了摸顾云锦小腹位置,心中却想着,他的小闺女儿怎地还没消息? 自从林姨娘说过二胎之事后,赵文煊便上了心,他一心一意给儿子添个小妹妹,一个酷似母亲般模样,香香软软小女娃儿。 只可惜,他埋头苦干一个来月,至今却还未见成效。 顾云锦要到温泉庄子去,他必不能常常过去,赵文煊很不舍,两者相加,他忍不住再次覆身而上,薄唇重新衔住身下人的樱唇。 顾云锦微微偏头避开,嗔了他一眼,「如今夜色已深,你,唔唔。」你明天不是要早起么? 只可惜她还未说完,余下半句话便被男人吞下,绵长一吻良久方结束,顾云锦娇喘吁吁,赵文煊却低声道:「锦儿,你不想我么?」他幽深的黑眸藏着眷恋,声音有不舍有黯然。 当然想的。且男人难舍难离的神态,也让她心中怜意大盛,她其实也很舍不得他。 顾云锦柔声说:「想,很想很想的。」 说话间,二人的唇已经碰到一起去了,娇吟粗喘渐渐再起,暧昧缠绵的啧啧水声愈发急促。 疾风骤雨,久久方平息。 纵情半夜,直接导致顾云锦次日骨酥力乏,不过她心里存着事,天还未亮时男人一动,她便醒了。 赵文煊吃饱喝足,明显精神抖擞,顾云锦瞪了他一眼。 他有些歉意,明知道她今日要早起,他昨夜情之所至,却是过了些。 赵文煊这般模样,顾云锦倒是心疼了,昨夜大家都舍不得对方,抵死缠绵,倒是谁也说不得谁。 「你莫要担心,我登了车驾便能歇息的。」她安慰他。 赵文煊想想也是,便又仔细嘱咐几句,顾云锦俱一一应了。 今早时间很紧,二人说了几句小话,不敢耽搁,便立即唤人进屋伺候。 诸般事宜打点停当,顾云锦吩咐碧桃,把昨晚连夜收拾好的大包袱拿出来,交到廖荣手上,并嘱咐道:「殿下若弄湿了衣裳,万万记得换一身。」 赵文煊身体确实好,但这般冰上一天,谁也不好受,而且按照往年经验,这差事大概能持续一冬,要是落下病根,可不是开玩笑的。 顾云锦也不会劝男人少往前去,她只收拾了几件大衣服,好让他衣裳湿了能换下来。 这话她昨日已经叮咛了数遍,赵文煊却半点不觉得厌烦,微笑听罢,他便再次应了。 赵文煊俯身,抱起眼巴巴看着他的小胖子,笑道:「钰儿,父王要出门办差,你乖乖在家不许调皮,可知晓了?」 「不!」小胖子撅着小嘴,看着老大不高兴。 昨天钰哥儿盼了父王一天了,睡觉前也没见人回家,今儿他一大早便醒了,一骨碌翻起便溜下床奔向里屋,好悬没逮到人。 小胖子聪明得很,一看父王这打扮,便知道他要出门,还要他不调皮,这是不可能的。 他气哼哼地瞪了父王一眼,想了想,拽着赵文煊的衣领嚷道:「我,去。」 小胖子已经能简单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只可惜他老子却不能答应,赵文煊无奈道:「如今天儿冷,父王是要在外头办差的,你可去不得。」 外头,钰哥儿懂,撩起外屋门帘子就是外头了,他偷偷撩过两次,那冷风吹着他的小脸冰冰的,他当时立即便缩了手。 小胖子不吭声,赵文煊又哄了片刻,割地赔款许多,他才勉强答应了。 他将儿子交到顾云锦手里,又嘱咐道:「你在庄子上若是无聊,便命人接了姨娘小弟过来,与你叙叙话。」 顾云锦应了,抱着小胖子送赵文煊出了门。 接着,便该她整理行装,出发往京郊温暖庄子去了,这事越早越好。 v第四十六章[11.12] 顾云锦回头瞥一眼滴漏,见现在已经是卯时过半,她柳眉一蹙。 皇后昨日接了消息,若要找她麻烦,今儿一早便该来了。 宫门在寅初开启,文武大臣开始陆续上朝,后廷各宫要晚点,不过卯时也开了,秦王府距离皇宫极近,即便传信宫人只能步行出宫,一个时辰左右也能来到王府了。 赵文煊出门前,也连连嘱咐她要抓紧时间,顾云锦当机立断,立即命碧桃取来斗篷,母子二人披上后,她马上吩咐一声,两手空空便出了门,快速登上车驾出了王府,往城门方向而去。 至于行装方面,她留了碧桃金桔,让二人领着丫鬟婆子收拾,落后一步赶上来便可。 反正温泉庄子距离京城不过数十里路,缺了什么打发人回来去,一日来回足有富余。 她的决定相当正确,辰时刚过一刻,坤宁宫的人便到了,是大宫女白露亲自过来,一进门,她便说传皇后懿旨,要立即见顾侧妃。 白露连通传的功夫也没给王府,撂下话后,直接命人带她直奔明玉堂。 不管东宫如何颓势,皇后到底还是皇后,门房也不敢不从,只得领人往里去了,他想缓些,好让通风报信的早到一步,偏白露来过几次,糊弄不得,连连催促下,速度不得不快起来。 金桔碧桃闻讯面面相觑,好在殿下与娘娘有先见之明,否则慢了一步,还真会被人堵在屋里。 白露是传懿旨的,金桔碧桃先迎出去,施了个礼,才笑道:「真不凑巧,娘娘出门了。」 白露心中猛一跳,蹙眉问:「出门了?」她扫了院子一眼,道:「那你们赶紧命人把顾侧妃追回来,皇后娘娘要召侧妃进宫。」 金桔微笑,「侧妃娘娘身体娇弱,去年有神医开了个方子,让娘娘配合温泉调养身子,娘娘今儿一大早便出了城,只怕是追不上了。」 「常听我家主子说起,皇后娘娘宽宏大度,格外体恤弱小,想必这位姐姐回宫禀告后,娘娘一定万分赞同。」 金桔不是寻常奴婢,说话七分软三分硬,笑语晏晏间,几顶大帽子扣上去,让白露哑口无言。 皇后气急败坏之下要捏软柿子,用的招数不怎么入流,寻常人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偏大面子挑不出刺来,秦王府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顾云锦直接避开,这应对法子虽上不得台面,但却刚刚好,皇后不能大张旗鼓去追究呵责,毕竟,一日还未尘埃落定,太子还是有机会的,她不能给儿子拖后腿。 白露不甘心,硬是进正房察看一番。 金桔挑眉,倒也不能拒绝,她与碧桃一左一右引路,名为陪同,实则监视,进了因收拾行装显得有些凌乱的正房走了一圈。 结果不用多说,白露只得悻悻离开。 「啪!」 皇后手一扬,连茶盏带滚烫茶水一并砸在白露身上,青瓷茶盏落地,粉身碎骨。 白露不敢躲闪,「噗通」一声,跪在洒满碎瓷的地面上。 「本宫要你何用!」皇后余怒未消,喝道:「统统给本宫滚下去!」 这一屋子奴才,都抵不过岑嬷嬷一人,要是乳母在,她还能有个人出主意。 想起岑嬷嬷,皇后眸色一暗。 岑嬷嬷去世了,她前往华严寺斋戒静修结束后,回城时拉车的骏马突然失控,马车撞到大石后又滚下高坡,车厢支离破碎,人也血肉模糊。 这尸体其实是个差不多体型的死囚,不过有谷雨小满二人来,证实了这人便是岑嬷嬷。 皇后当时还伤心了很久,不过如今赵文煊突然改变立场,却让她有了不好的联想。 难道岑嬷嬷是被他挟持了去? 皇后摇头,不可能,她很了解自己的乳母,赵文煊绝对撬不开岑嬷嬷的嘴,况且还有谷雨小满二人在,岑嬷嬷定是出了意外的。 她恨恨地拍了一下炕桌,一切都脱离预计了,看来那个幸运给秦王生下长子的顾侧妃,肯定不仅仅是幸运罢了。 赵文煊必定是随了他的母妃,是个痴人。 章淑妃虽娇弱,但身体也算健康,她只是进了宫后,对占有她身子的帝王芳心暗许,偏帝王并未为她驻足,她天生敏感多思,郁郁寡欢之下便容易染病。 皇后对此嗤之以鼻。 「当初本宫对那小崽子的决定,根本就没有错。」皇后阴沉着脸。 当时,皇后手里有一人份的奇毒,她本来是打算用在越王身上的,只可惜她的手无法伸到越王近身,便耽搁了下来。 这一耽搁,便耽搁到赵文煊十五岁封王就藩,当时一听听到赵文煊的封地,皇后心里便咯噔一下。 有章淑妃的死搁在前头,她欢喜之余,又深深忌惮。 于是,她考虑再三,还是将奇毒交到白嬷嬷处,用在赵文煊身上。 「早知道那小崽子如此能耐,本宫当日,便该命白嬷嬷把药重重地下了。」皇后咬牙切齿。 白露匆匆折返没多久,一身侍卫装束的徐非,出现在赵文煊身后。 赵文煊正与副统领胡钦中商议中,徐非没吭声,只静静立在一旁。 这胡钦中是京营一位副统领,这次负责率领几个营的兵士,前来配合秦王调遣。 建德帝下旨京营要好好配合,京营方面不敢怠慢,派出了副统领当领队,不过京城雪灾好几年了,京营方面早有了经验,几个副统领轮流上,谁也不吃亏。 今年轮到胡钦中,胡钦中出身不一般,他是西平侯府世子,西平侯府世代领兵,是实力派功勋武将出身,这回他刚好遇上了才回京的秦王。 西平侯府从来没打算站队,胡钦中刚领了差事,他老子便耳提面命,要他公事公办,当好差便可。 v第四十七章[11.12] 胡钦中瞥一眼赵文煊侧脸,这秦王办事毫不敷衍,看得出来,对方是真心要办好民生之事的,说实话,比之太子越王,他对秦王更有好感。 只是这又如何,西平侯府是不会投向任何一党的,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胡钦中生得浓眉大眼,典型的粗野武官形象,他却拥有敏锐的观察力与心思,扫了一眼徐非,等二人话题暂告一段落,他便随意找个借口稍离。 赵文煊往前踱了几步,徐非便上前,小声禀告了王府诸事。 赵文煊闻言冷哼一声,他早有准备,若是顾云锦没来得及离开,白露绝对不能长驱直入。 他对顾云锦母子身边防卫早有安排,先询问了可有到位,得到了肯定答案后,话锋一转,便道:「京里探子安排得如何?」 赵文煊多年来,陆陆续续放了不少探子进京城,其中以东宫、越王府为最,有蛰伏的,有启动的,昨天领了差事后,他连夜吩咐徐非传信,将所有探子联络起来,尽数启用。 徐非拱手,「禀殿下,俱已联络妥当,只是我们的人位置不够,只怕机密是难以探听。」他说的是太子越王身边。 「无碍,如此便可。」 赵文煊到不在意,太子越王近身之人,都是经过重重挑选的心腹,哪有那么好混进去。 这些探子经过精心训练,非常敏感,种种蛛丝马迹传回来,再结合朝中局势,未必不能推测一二。 被母亲抱着登上车驾,小胖子本来是很高兴的,因为他以为,自己是要去追赶父王的。 钰哥儿兴奋得手舞足蹈,拍着小肥爪子咯咯大乐。 车队出了城,走了好一段,小胖子发现有点不对头了,怎么这许久也没赶上? 「娘,」他回头揪住母亲衣襟,有些疑惑,「父王?」 顾云锦无奈,她早知道是这样的,不过,儿子虽小,她却一贯不会欺骗他的,少不得耐心解释一番。 「你父王出门办差去了,不跟我们一起走呢。」她温声劝哄,「钰儿,我们出门去温泉庄子玩耍,你乖乖听话,可好?」 温泉庄子是什么玩意儿?钰哥儿不知道,不过父王不一起走,他却听懂了。小胖子不买账,他发了小脾气,立即噘嘴挣扎要下地。 小胖墩力气贼大,穿得又多,圆滚滚的顾云锦险些搂不住,她只得把他放下来。 钰哥儿一下地,立即撒丫子往车门处奔去,伺候在车厢中的乳母忙张开双臂,要抱住他,小胖子眼尖,人又机灵,他立即掉头,往车窗帘子那边去了。 不过车窗帘子旁边也守着一个青梅,谁了不敢让这小祖宗揭帘子,万一冷着怎么办? 别看钰哥儿平日再父母跟前调皮捣蛋,他在下仆面前可是很有小主子派头,当即他一瞪眼,怒道:「走!」 青梅苦着脸,点头哈腰,就是不敢让开。 「青梅,你给他穿个斗篷,让他自己看看。」顾云锦很了解自己儿子,钰哥儿脑子灵活,很有分析能力,他得自己亲眼看过了,才能死心,一味哄他不是上策。 车厢里燃了两个大熏笼,炭火足足,暖烘烘的,小胖子身上穿得很厚实,又带了小帽子,等披上皮毛斗篷再拉上帽子,足够暖和了。 「外面冷得很,娘可是一早告诉了你。」顾云锦明白自己儿子,这小机灵的,可不会让自己吃亏。 果然,青梅替小主子打点妥当后,让开位置,小胖子两步窜到车窗边,他一脸严肃,谨慎伸出小胖手,揪住厚厚的夹棉锦缎帘子,小心翼翼撩起一个小缝隙,踮起脚尖,探头一看。 刺骨寒意立即从缝隙中涌入,车厢内外,简直两个天地,小胖子只瞄了一眼,「啪」地一声,立即把帘子阖上。 小胖子不吭声,耷拉着小脑袋回到母亲身边,他穿得厚实,行动也谨慎,虽真切感受寒冷,却丝毫不碍事。 「娘没骗你吧?」顾云锦抱起儿子,把他搂在怀里,「你可见了父王?」 小胖子沮丧,摇了摇小脑袋。 「我们如今出门玩耍去,你父王得了空闲,便会过来。」顾云锦哄他,「钰儿乖乖的,父王知道了,还要夸奖你的。」 顾云锦仔细说温泉庄子如何好玩,哄了好半响,小胖子才重新高兴起来,抬头睁大眼睛,好奇听母亲说话。 母子兴致盎然,正说得欢快,不想,却突兀听到前头响起几声骏马嘶鸣,接着,车驾便停了下来。 顾云锦正疑惑,便听到李十七隔着车门禀报,说前面岔道转出一行车队,当先一辆大马车的轮子却陷入冰坑,道路马上堵住了。 如今连日风雪,道路受阻,不过天子脚下乃首善之地,主干道还是保持畅通的,只是由于路两边堆满清出来的积雪,这道路是狭窄许多,两车并行已不可能。 王府走的这条道,基本是出城用的,但偶尔,还是会有人反方向小借一段。古代是讲究等级尊卑,两车迎面相遇,地位低的退让毫无悬念,顾云锦是正二品亲王侧妃,能让她退让的人实在不多。 于是,李十七一看见有车马转出,便打发人过去,让对方退回去。对方后面就是岔道,退回去很容易。 不想,这人还没到,对面却先出了岔子。 这天气出行不易,尤其郊外,不少地面都结了冰,骏马的四个蹄子得捆上稻草,才不会打滑,饶是如此,它们还是很容易出状况。 顾云锦对面一行,当先一匹马蹄子打了滑,连连把车厢带到路边,一侧车轮子陷阱冰坑里了。 这车队是西平侯府的,第一辆八銮大马车上,坐的就是西平候世子夫人周氏,以及她三岁的小儿子。 这种天气,周氏是不想出门的,只是她小儿子月前大病,很是凶险,大夫束手无策,惊慌失措之下,笃信佛理的她便赶到京郊华严寺祈祷许愿,望佛祖庇佑她的儿子。 说来也巧,许愿之后,小儿子的病势渐缓,到日前已完全康复。 许愿的时候,周氏对佛祖祈求时说过,小儿子好了后,便马上带他一同来还愿的,如何敢怠慢。 于是,等了几天还是大风雪,周氏也出门了。 来时、还愿一切顺当,不想这回程却出了点小状况,周氏刚蹙眉命人把车驾推出来,外面又有人禀报,说前头有车队,悬的徽记是秦王府的,看车驾规格,则是亲王侧妃等级。 v第四十八章[11.12] 如今的京城,秦王之名如雷贯耳,周氏当然听说过,这秦王不好美色,府里只有一位侧妃,出身武安侯府顾氏,给秦王生了长子。 这位幸运又独宠的顾侧妃,在京城贵妇圈里名声也不小,周氏挑眉,大风大雪的,她赶吉时还愿也就罢了,这位顾侧妃清早出门也是稀奇。 不过这与周氏毫不相干,她吩咐赶紧把车推出来,退回岔道,先让对方过去。 马车顺利后退,秦王府护卫队伍紧紧簇拥着侧妃车驾,继续前行,西平侯府一行等对方过去了,立即打马前行。 正当这时,周氏正蹦蹦跳跳的小儿子动作却倏地一顿,她陡然摔倒地面上,双目紧闭,小身子不断地抽搐着。 车内所有人大惊失色,周氏瞬间扑过去,搂住儿子正抽搐的小身子,失措道:「勋儿,勋儿,你这是如何了?不要吓娘亲啊!」 周氏嗓音颤抖,声泪俱下,瞬间大惊令她面色惨白,额际已布满密密麻麻的细汗,「快,快回头去,回华严寺去!」 勋哥儿这模样,明显急需大夫,偏此地离城中甚远,远水就不了近火,周氏立即命车队掉头,返回华严寺。 相较城中,华严寺起码短了一半多距离,寺里就有医术颇高的大师。 车队急急掉头,可是这道路狭窄得很,连两车并行都不能,要掉头实在很难,西平侯府一行瞬间乱成一团。 周氏抱着还在抽搐的小儿子,又惊又怕,偏外面风雪交加,她儿子还小,也不敢命人抱他打马奔过去。 正在这个十万火急的关口,勋哥儿乳母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夫人,这秦王府车驾刚过,不知随行可有良医?」 按王府车驾方向推测,他们应该是要去庄子的,乳母不知道那顾姓侧妃为何隆冬一大早赶去庄子,但她估摸着,顾侧妃肯定不会把小公子独自留在王府的,小公子年幼,出行很可能带有良医。 乳母的话让周氏大喜过望,她忙吩咐道:「快!快命人上去问一问。」 随行管事得了令,忙夺过一匹马,翻身而上迅速转头追去。 秦王府一行走得不快,片刻功夫便追上了,侯府管事的来意,很快报到顾云锦跟前。 「既然情况如此紧急,那就赶紧让良医过去罢。」顾云锦立即点头同意,一个小童得了急病,无论贫富贵贱,能帮忙的肯定要搭一把手。 她母子二人出行,带了数名良医,其中医术最精湛的要数良医署医正,这位置不好同样掉头,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良医便被搀上了马,被侯府管事小心翼翼地扶着,颠颠往那边赶去。 老良医果然医术极佳,一登上马车见了孩子模样,立即命人将其衣裳解了,他取出银针,快速在勋哥儿身上扎去。 深深浅浅一连扎了十来处,片刻后,勋哥儿的抽搐方止了下来,老良医在他人中处按了一下,他便醒了过来。 周氏欢欣异常,忙拜谢了老良医,又问勋哥儿可有大碍? 老良医也不居功,他表示这都是主子的意思,末了,他替勋哥儿仔细检查一番。 「小公子乃惊风之症,救治及时,并没大碍,无需开方子,日后多注意些便可,夫人无需担忧。」老良医捻须说罢,便利索告辞。 周氏放下儿子,忙理了理衣襟,跟上前去与顾侧妃道谢。 顾云锦便命人将她请了上来。 周氏上了王府车驾,只见软榻上端坐了一位极貌美的年轻贵妇,端庄优雅,气质澄清,举手抬足落落大方,她怀里楼了个一岁出头的胖娃娃,正昂首好奇看着她。 这顾侧妃真真好颜色,周氏心中啧啧称奇,对方虽美,但看着与京中传闻完全不一样,要知道顾云锦独宠于秦王,京城贵妇又羡又嫉,难免会传出长相妖媚之言,这与真人完全两个发展方向。 周氏深深一拜,由衷感谢道:「妾谢侧妃娘娘仗义出手,救了小儿一把。」 顾云锦忙命青梅把人扶起来,微笑道:「公子无事便好,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等理应助以援手。」 话虽如此说,但周氏依旧感激涕零,她不是没见识过皇家女子的自傲,顾云锦态度和熙,让她好感一增再增。 双方都带着小童,也没多说,匆匆几句后,便分手,各自离去。 周氏回去后,再次请了大夫,让仔仔细细给勋哥儿诊治一番,她固然相信老良医医术,但匆匆忙忙间,总怕有所纰漏。 她也了解到,小儿子当时的情况必想象中危急。 这小儿惊风有轻有重,但即便勋哥儿这般较轻的,如果发病当时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拖延久了,也会引发不少后遗症,最严重还会危急生命。 周氏后怕不已,重重赏了勋哥儿乳母,等夫君回来,忙告诉了他。 她的夫君,正是京营副统领之一的胡钦中,与赵文煊一起领了差事。 胡钦中微微蹙眉,他不想与秦王府有干系,却人算不如天算。 周氏见了忙问道:「夫君,这是为何?」顾侧妃救了她儿子,不是应该好生感激答谢么? 胡钦中叹气,「你可知顾侧妃为何大清早出京?」他熟知情况,这事儿只要脑子一转,便立即明白了。 他细细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夫君,妾与勋儿,可是给你添了麻烦。」周氏或许会后悔去还愿,但她不后悔求了秦王府援手。 「你这是说什么话?」胡钦中摇头,「当然是勋儿更要紧。」 即便麻烦些,胡钦中也万分庆幸,好在儿子遇上了王府一行。 「那这事可有影响?」周氏忙问道:「妾还打算重重准备了谢礼,与勋儿登门致谢。」 此事本来很应当,只是处在这个敏感时刻,却有些棘手。 「谢当然要谢的,」胡钦中沉吟半响,道:「这样吧,谢礼照常命人送过去,至于你与勋儿,就先不去了。」 胡钦中为人恩怨分明,这般颇为失礼的行为,实在不符合他的平日行事作风,只是如今无奈之下,他只得折中一下,先将感激恩情暂放一放。 v第四十九章[11.12] 安排好后,他觉得不甚放心,又出门往前面去,先与父亲西平候商讨一番。 西平候捋须细想片刻,倒是一笑,「你处理得不错,先如此吧,这件事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建德帝在位,西平候府绝不站队,但万一将来真乱了起来,这倒是胡家投向秦王的一个好说法。 三名皇子中,西平候更看好秦王。 今日胡家暂时不站队,或许将来有所决断,都是西平侯府能继续繁荣昌盛罢了。 这西平候父子是如何决断行事,胡家送上的谢礼又是如何精挑细选,顾云锦是完全不知道,她刚领了小胖子泡了几把温泉,倒是发现了另外一件大事。 她好像怀孕了。 顾云锦其实很惦记赵文煊,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温泉庄子了,便少不得调整好心态,泡泡温泉,顺道把司先生开的方子用上,把身体调养得更好。 温泉水被引入屋中浴池,倒也方便得很。 那方子用过两次后,她便感觉精力充足了一些,人也没那般畏寒了,欢喜之下,对此事倒更加用心了。 这日,顾云锦又准备泡药浴温泉,不想刚下水半响,她便扶额,觉得有微微晕眩之感。 她本来也没多在意,想着大概动作急了,缓缓便好。 不想,这缓缓并没好,晕眩感反倒重了些,顾云锦心下一紧,不敢怠慢,忙唤人近前伺候。 碧桃金桔等人一边打发人去召良医 ,一边急急伺候她穿上衣裳,搀扶她往回走。 顾云锦泡了温泉,脸色没有红润,反倒白了一些,正在屋里头蹦跶撒欢的钰哥儿一回头,便发现母亲不妥,他大惊,撒丫子奔过来,嘴里急急唤道:「娘,娘!」 金桔忙拦住他小炮弹般的身子,「小公子,娘娘身体不适,这可扑不得。」 小胖子听懂了,他不扑,只紧紧揪住母亲裙摆,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畔。 顾云锦被搀扶到床榻上躺下,小胖子手脚并用,爬上了床,拉着母亲的手,「娘!」 他眼眶微红,泛着水光,绷紧小身子紧张万分。 顾云锦只觉心中软热,抚了抚儿子小脑袋,柔声哄道:「娘没事儿,娘好着呢,你莫慌。」她躺下后,感觉确实好了不少。 她招手,「钰儿,到娘身边来。」 钰哥儿立即蹬掉脚丫上的小鞋子,一骨碌躺倒,钻进母亲怀里,搂着母亲,小胖手学着顾云锦平日样子,轻轻拍着她。 顾云锦觉得窝心极了,心情大好又歇了歇,她觉得晕眩感已全无,大约刚才就是动作急了些,温泉水也较烫,才会如此。 她一笑,「我无事了。」 金桔忙道:「娘娘还是让良医诊过脉,才能放心。」 顾云锦点头,这也是应该的。 老良医被拽着一路狂奔,险些没被颠断了气,他不敢怠慢,急急喘了几口,勉强喘均了气,便匆匆往里面去了。 顾云锦伸出手,皓腕上放上一张薄薄的丝帕,老良医伸出三指搭在她脉门上,敛目凝神静听。 这脉一诊许久,即便本来觉得无甚大碍的顾云锦,也不禁悬起心。 最后,老良医终于收回手,碧桃立即迫不及待问道:「娘娘身子可安好?」 老良医捋须,道:「娘娘身体康健,只不过……」他沉吟半响不语。 碧桃急了,「你倒是说啊!」 老良医想了片刻,便道:「娘娘脉息,隐隐有滑脉征兆,但大约时日尚短,还不能确定。」 滑脉,便是喜脉,老良医这话,便是说,顾云锦似乎怀孕了,只是还不能肯定。 老良医也算近身伺候之人,他深之顾云锦在赵文煊心中的地位,因此怀孕一说,他原不敢乱说,以免主子们空欢喜一场,不过,此刻他不给个说法不行,于是便将猜测说出。 还有一件事,老良医也是要嘱咐的,「娘娘所用调养之方固然极好,只是若身怀有孕,却是暂时用不得了。」 顾云锦点头,这个她懂,孕妇特别怀孕早期,最好不要泡温泉,以免过高水温造成刺激。 赏了老良医,将人送走后,明玉堂诸人雀跃,碧桃问道:「娘娘,奴婢去取纸笔来?」 取纸笔,自然是要写信的,赵文煊虽然忙碌,暂时抽不开身往庄子上来,但二人鸿雁传书却是每日不断,厚厚信笺稍稍寄托相思之情。 顾云锦闻言想了想,却摇了摇头,现在很不确定,还是先不说了,男人白日忙着差事,晚上忙着部署,不得半分空闲,她想他多歇歇。 消息一旦传过去,赵文煊必定挤时间过来了,顾云锦既不想他太劳累,也不想他空欢喜一场。 男人有多期盼他的小闺女,只有顾云锦知道。 她的月事就在这两天了,若是过几日还没来,大约就差不多了,到时候再送信过去也不迟。 顾云锦打定主意,便耐心等了好几天,每次准时的月事,这回却还没到来,她心里便有了底。 她再次召来老良医,老良医捋着胡子诊脉一番,说虽然还是不能确定,但喜脉之像似乎隐隐强了几分。 这回,顾云锦不再犹豫,打发了老良医后,她便提笔蘸墨,将这个疑似的好消息写于信上,交给李十七,命他传回京城。 温泉庄子距离京城极近,李十七立即命心腹传信,不过一个多时辰后,这信便到了赵文煊手里。 v第五十章[11.12] 于是,正在不远处的胡钦中,有幸欣赏了一把冷峻严肃的秦王爷色变。 赵文煊展开信笺,一眼扫过去,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狂喜,饶是他在外一贯沉稳内敛,此时面上也不禁流露出喜意,一双锐利的黑眸闪过欣悦之色。 不过他到底记得这是何地,那欢喜之情片刻便被按捺下来,继续安排手上事务。 好不容易到了天黑,赵文煊今日没回城,直接跨马扬鞭,往温泉庄子疾奔而去。 他是有很多部署需要安排,但暂且延后一日也是可以的,大不了,之后几日他多多劳碌些罢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阻挡不了赵文煊火热的心,戌时刚过半,他便抵达目的地。 冬季天黑得早,往日这个时候,顾云锦已经歇下了,不过今儿,她洗漱过后,却迟迟不肯安睡。 「娘娘,早些歇息吧,您如今身子可不比寻常时候。」碧桃劝道。哪怕没有确诊,她还是笃信主子怀上了,乐颠颠了大半天。 顾云锦回头看了一眼滴漏,犹豫了一下,刚想应了,不想突然间,她似乎听到有皂靴踏在青石板地面上的声音。 她声音立即顿住,侧耳倾听,这并不是幻觉,稳重而有力的脚步声正由远而近,急速往她这边而来。 这脚步声很熟悉,是男人一贯的步伐节奏。 顾云锦大喜,她立即站起,提起裙摆,往外屋奔去。 她原来很想他,比想象中还要想,雀跃欢欣之情几乎要溢出,她等到如今,便是要等他。 他果然回来了。 赵文煊比她快上一步,顾云锦急步出了内屋,一抬头,便见外门房门被打开,门帘子倏地被撩起,男人一袭玄色蟒袍,披着滚边貂皮大氅,带着一身寒风,大步踏进屋来。 四目相接,谁也舍不得移开。 须臾,赵文煊道:「锦儿,你先进去,如今你可冷不得?」他剑眉一蹙,很是严肃。 顾云锦便依言返回内屋,她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衣裳拿出去,赵文煊迅速换下带着冷意的一身,缓了缓,等身子足够暖融,才急步进了门。 对于将要第二次当爹,赵文煊欢欣之情丝毫不亚于头一回,他对于顾云锦尚未确诊之说毫不理会,只将大手覆盖在她的小腹上,温声与他的小闺女说着话儿。 这活儿赵文煊很有经验,而且有了小胖子在前,他对效果也很满意,拥着顾云锦上了床榻,他一反在外形象,兴奋地与「小闺女」说了快半个时辰话,才罢。 这还是因为顾云锦一直没睡,他担心她歇不好,才勉强按捺住满腔激情。 顾云锦很无奈,即便是基本怀上了,这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赵文煊振振有词,他就觉得是个闺女。 随即,男人又对自己香香软软的小闺女展望了一番,顾云锦眨了眨眼,话说,小闺女也可能随了她父王的。 夜深了,二人也没再多说,赵文煊先让顾云锦阖目睡觉,他下了床,去看了看大儿子,才返回内室歇下。 次日,赵文煊寅刚过便起,要赶回京城办差,他顶着风雪来回奔波,夜里也没睡多少时候,人却神采奕奕,反胜往日数分。 当天晚上,赵文煊又过来了,只不过他还得先抽出半个时辰功夫,先把紧急事务处理完毕后,才能回屋歇下。 顾云锦心疼了,这般奔波下来,铁打的身体怕也扛不住的,她直言,要不她回京,要不他不许每天过来。 赵文煊沉吟半响,道:「那毒妇暂看着倒算安静,不过你有身子时日还短,如今不好挪动。」 建德帝原打算维持三足鼎立局面的,东宫完全垮下去了,并不是他的本意,于是,在明确了秦王地位后,他又将太子麾下的庆国公等人抬举了一番。 虽东宫暂时是三皇子中最弱一个,但到底是稳住了。 皇后捏不到软柿子,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心里又安稳不少,据坤宁宫探子传信,皇后心情好转,坤宁宫气氛缓和了不少。 顾云锦返京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缓一缓更好,加上她刚怀上身子,坐胎未稳,这回京路程虽短,但大风雪天路况不好,赵文煊不敢冒险。 颠簸之事,还是能少则少。 这一点,顾云锦当然懂,事关腹中骨肉,她当然慎之又慎,说到底,她也是心疼男人,年轻虽然是资本,可是也不能这般挥霍身体。 「那你不许再天天来。」顾云锦柳眉微蹙,认真嘱咐他,道:「你在我身边,我当然是高兴的,只是你如今却抽不开身。」 「隔上几天,待你有些闲暇,再来看我与钰儿。」谁的男人谁心疼。 她的心思,赵文煊清楚得很,他手臂收紧,郑重应了。 他这边厢刚应下,隔日便收到了突发事件的密报,不论赵文煊想不想,也暂脱不开身。 顾云锦与男人说过后,便安下心养胎,男人倒是与她说过,若是想林姨娘以及恺哥儿了,便派人接他们过来。 她应了,但却没有这个想法,这风雪交加的,恺哥儿还小,还是不要折腾的好。 赵文煊已没空顾及这些,当天他再次折返京城,继续差事,天刚暗下来时,徐非给他打了个手势。 这是有重要消息。 赵文煊心领神会,将手上事务快速安排妥当后,便立即返回王府。 刚进外书房大门,徐非立即禀报道:「启禀殿下,通州那边有探子回报,发现几处常平仓似乎有些不妥。」 常平仓,是朝廷用于储备粮食以调节粮价,还有应对荒年的大粮仓。 谷贱伤农,谷贵伤民,还有古代农业仰仗天时,一遇灾荒,很容易颗粒无收,这常平仓很重要,朝廷在谷贱时买入以利于农,谷贵时卖出以利于民,更有甚者,遇上灾年便能赈济灾民,维护社会稳定。 v第五十一章[11.19] 赵文煊这差事,其实是与常平仓很有联系的。 这几年天气冷,不仅仅京城,连带这一片都是如此,天冷需要进食更多,好产生热量维持温度,贫苦人家难以支撑,所以每每到了后面,开仓赈灾是必须的。 风雪天,道路有很大阻碍,靠外地粮食不实际,好在京畿之地乃天子脚下,常平仓必不可少。江南为鱼米之乡,每年粮食收获之后,经大运河而上,抵达通州,因此通州的常平仓最密集最大,可以说是朝廷赈灾的最大底气。 如今徐非竟说,通州的常平仓发现不妥。 赵文煊眸光当即一凝,接过密报,垂眸细看。 密报上说,通州最大一处常平仓,最少有几处本应该满仓的粮窖,似乎是空了。 这几年冬季严寒,由南到北,范围非常之广,其实对春耕是有些影响的,因此每年粮食产出并不充裕,仅仅够维持市面所需罢了,常平仓消耗了以后,便暂时没有得到补充,因此,有部分粮窖空了也是常事。 不过,朝廷也不急,因为常平仓储备量很大,且几次赈灾都是用通州的,附近几个小些的常平仓还没动过。 再不济,等明年开春后,还能调度南方的常平仓补充。 可现在问题来了,若这些本来满仓的粮窖真空了,那究竟空了多少?胆敢动常平仓的人位置肯定不低,万一他把京畿之地的常平仓全动了呢? 冬季河面结冰,南方粮食调度不上来,今年冬季,灾民该如何安置? 一个处置不当,很可能不少贫苦百姓冷饿至死。 赵文煊面色阴沉如水,快速看罢头一封密信,又接着看第二封。 探子得到粮仓消息立即递上去,上峰一边继续报上去,一边便利用手上资源,探听这件事。 两封密信前后脚到,第二封由于时间太短,也不真切,只影影倬倬,察觉似乎牵扯到两党麾下。 「啪」一声响,赵文煊将密信猛扔在书案上,勃然大怒,「混账至极!这些人竟胆大如斯。」 没有真正当家作主过,是不会知道百姓民生分量有多重,赵文煊执掌藩地军政要务多年,将秦地打理得整整有条,从不是一个尸位素餐的上位者。 亦是如此,他才会如此震怒。 赵文煊不反感夺嫡,甚至党争,因为只要有了利益,这些是不能避免的,但若是参与夺嫡党争之余,竟敢折腾民生大事来动摇国本,他深恶痛绝。 这件事情,不知道太子或越王是否知情?或者参与其中。 赵文煊在紫檀大书案上坐下,阖目沉思片刻,睁眼,沉声道:「徐非。」 一直安静立在案前的徐非拱手,立即应声,「属下在。」 「你传信下去,命通州的探子动起来,先设法弄清楚,这粮窖究竟有多少是空的。」赵文煊蹙眉,道:「还有京畿附近的常平仓,看是否都满窖。」 赵文煊常年在外,虽每年都往京城投入不少探子眼线,但若要与太子越王相比,他的耳目势力还是要薄弱很多,毕竟,那二人的大本营便在此地 就好比这次常平仓事件,发现情况不对的探子身份一般,只是个小管事,若非偶然,他绝对没机会发现。 探听粮窖虚实,便是他们的极限,再上头的事情,只能多费点心思,从别处着手了。 赵文煊沉吟半响,又如此这般详细安排一番,徐非俱认真听了,记在心上。 末了,他提笔写了五六个名字,再次吩咐道:「东宫,越王两处,让我们的人多多留心,看这些人是否频繁进出,或者被太子越王提起。」 这五六个人,都是官职不低,且有可能碰触到常平仓粮食的官员,最重要的是,他们明里暗里,都投靠了两党。 他们都是这次调查的重点对象。 至于如何处事,便要等情况查清楚后,赵文煊才能下决断,京城不是秦地,并不是他一言堂的地方。 徐非立即领命,拱手告退,欲离开安排。 赵文煊敛目,淡淡补充道:「靖海伯府与庆国公府,也须多加关注。」二者是东宫与越王的头号心腹干将。 再次提起庆国公府,赵文煊声音平淡若水,既无憎恨疑惑,亦无亲切关注,无波无澜。 越王府。 「那事如何了?」越王进了书房,打发所有下仆,一边自己随手解了披风,一边问身后的靖海伯。 由于越王要外出当差,靖海伯也等了很久了,他掩上隔扇门,便立即说道:「殿下,事情俱已查清,乃任明蔚那小儿所为,东宫并不知情。」 任明蔚,是户部左侍郎,两年前便投于东宫麾下,是太子手里颇为重要的一员。 靖海伯与越王所谈论的,正是通州常平仓一事,京畿之地果然是越王的大本营,即便没有凑巧意外,他们得到消息的时间,也不比赵文煊晚,甚至由于麾下人手充足,查清事情真相还早了一步。 户部其中一个职能,便是掌管钱粮之事,这常平仓也在其中,刚好就在任明蔚手里握着。这位任侍郎,是一个颇为贪婪的人,而且胆子也不小,因为这几年冬季,年年赈灾,他心下一动,竟将主意打到窖藏的粮食上去了。 当然,他还没胆大包天到敢吞下粮食的地步,除非他不想要脖子上那个吃饭的家伙了,任明蔚是打着以次充好的主意。 因为有了前两年的经验,一次赈灾需要多少粮食,任明蔚心中有数。他暗通了常平仓最大的署官,一人连同内外事务,一人负责运出粮食,将窖藏的上好粮食偷偷运出贩卖,得到钱银,同时订购了相同分量的最次等米粮,结清款项后,偷偷运回通州,再次入仓。 优质粮食与最差等糙米的价格相差不小,再加上来回的量极大,这一经转手,便是相当巨额的银钱。 任明蔚拿大头,粮仓署官拿小头,即便减去必要的打点封口费用,二人依旧赚了个盆满钵满。 米不霉不烂,赈灾时再混些好米进去,他是户部侍郎,到时候加把劲回转一番,便能把事情圆过去。 任侍郎意得志满,反正就是些贫苦灾民罢了,能有口糙米粥吃着便好,还要啥上等粮,这不是暴殄天物嘛。 去年,任明蔚便小小试了一次水,由于他很小心加上换的粮不多,所以事情很顺利。 v第五十二章[11.19] 有了一次成功,今年任明蔚的胆子大多了,几乎把赈灾要用的米粮运出大半,整个通州粮仓几乎掏空。 只是这一回,任明蔚却遇上麻烦了,好米粮卖出后,他之前订购的糙米却没到位,米粮商说由于运输出了岔子,要晚一些。 任明蔚办的是杀头大事,他很谨慎,卖粮买粮的心腹都是用商人名义,半点官府干系也没有,而且他不是与一个地方的米粮商交易,而是分几十个地方,跟各地的米粮商交易。 这般化整为零,固然安全,但却有个弊端,便是当不了米粮商的重大客户,今年因运河那边出了岔子,那一带的米粮商都货源不足,自然不可能紧着他。 当时,米粮商大部分的货存都交给客户运走了,即便任明蔚大急之下,亮出官府干系施压也不顶用,只能等着。 任侍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凑齐了粮食,冬季却已来临,这几年严寒,大运河往北的水面会结冻,粮船还没到通州,便不能继续行驶了。 无奈之下,任明蔚只得下令,将粮食卸下大船,尽快把用车运过来。 如今道路阻滞,这么多粮食既要从陆路运输,还要尽量掩人耳目,是件很困难的事,任明蔚翘首以盼,偏偏这米粮距离通州不算远了,却极难往前挪动。 越王仔细看罢密信,随手将信笺扔下,嗤笑道:「这任明蔚真是胆大包天,大概是想死在钱眼子里了。」竟连朝廷的储备粮食,也敢偷天换日。 靖海伯附和,「这事儿一旦被捅出去,东宫一党必遭重创。」 越王摇头,面上有几分嘲讽之意,「我这大哥啊,这二年真是来者不拒。」 势力是要发展的,但这党羽却不能什么人都要,像任明蔚这般贪婪胆大者,即便是官职再高,能力再强,也不能轻易取用。 当初,任明蔚有过投靠越王的想法,不过越王却态度暧昧,他一怒之下,才会转投东宫,太子不顾庆国公劝说,欣然接纳了。 如今,这人果然出了大岔子。 不过对于越王靖海伯二人来说,这岔子出得好啊。 靖海伯面上有几分雀跃,低声问道:「殿下,我们该如何作为?」 既然现在始末已经弄明白的,那接下来该如何利用呢?此事捅出去必然满城风雨,即便靖海伯是越王外祖父,也不敢轻易拿主意。 越王敛目不语,提起暖笼里的茶壶,倒了两盅热茶,一杯推到靖海伯的面前,一杯自己端起,呷了一口。 须臾,他缓缓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盅,倏地抬起眼帘,眸中厉芒一闪而过。 「这批糙米,当命人尽数焚毁。」 越王阴柔的俊脸上,闪过一抹厉色,道:「这批糙米,当命人尽数焚毁。」 「只是这般一来,赈灾的米粮只怕会很吃紧。」靖海伯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出大乱子。 他明知越王清楚,但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就是要紧张。」越王神色不变,局势越紧迫,他们事前的谋算才会获得最大回报。 靖海伯定了定神,「殿下说的是。」 他又问道:「殿下,那我们该如何部署?」 既然行动方向已经制定好了,那么事前该如何谋划,他们才能最大程度获利? 靖海伯略想了想,道:「殿下,不若设计让太子秦王鹬蚌相争,我等渔翁得意?」 那两位都是越王的竞争对手,太子虽盘踞已久但声势最弱,秦王强势进驻却初来乍到,正好乘这件事,把两者重重打压下去,越王上位。 越王凝眉想了良久,却摇了摇头,道:「外祖父,这般行事并非上策。」 「那依殿下之见,何为上策?」靖海伯询问,对于自己的想法被驳回,他是毫不介意。 越王沉吟半响,道:「秦王放一放,先尽力对付东宫。」 他眯了眯眼,「外祖父,父皇是绝不允许一家独大的。」 这么多年下来,越王对建德帝这方面的想法可谓了解透彻了,欲一人独领风骚,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照理说,如今东宫渐式微,秦王强势崛起,他应该专心对付秦王的,只是越王仔细思索一番,却不这么认为。 首先,这任明蔚是东宫麾下之人,秦王不过刚归京,差事才领了头一件,若想越过太子,直接攀扯到赵文煊身上,根本无甚可能。 其次,即便真攀扯上去了,秦王可不是吃素的,一举打倒对方基本不可能实现。 秦王最大的筹码,乃是他在藩地上的精兵悍将,只要他争储资格仍在,其余的不过癣疥之疾,根本无法撼动他的根本。 敌方并没伤筋动骨,他们却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实属不智之举。 最后,越王觉得,趁着这件大事,将太子一举击倒,才是对他最有利。 若是太子倒了,那么就剩下他与秦王二人了,秦王强,他弱,按照建德帝一贯的做法,必然会扶持弱者,打压强者,以此维持平衡。 他叹息,秦王这强敌既然已经来了,那么退货已不可能实现,他唯有设法加强自己,好在未来出现争端之时,能有一拼之力。 越王要大幅度加强自己实力,绝对少不了建德帝支持给予,按现在这三足鼎立的局面,是不可能的,他唯有设法打破僵局,自己争取一把。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即便是建德帝有心要废,也必须有个服众的理由,越王打算狠狠添一把柴,将非常好的动机与借口都送上去。 如果建德帝大怒之下,能把太子废了,那便再好不过,届时,越王在建德帝的扶持下,很容易与秦王平起平坐。 至于通州常平仓之事,太子不知情又如何,他们让他「知情」便可。 越王仔仔细细说来,靖海伯连连点头,击节赞叹道:「殿下英明。」 既然商量妥当,事不宜迟,越王马上招来心腹,如此这般安排一番,最后,他打发了人出京,悄悄往任明蔚那一大批糙米摸过去,务必将其尽数焚毁。 v第五十三章[11.19] 待初步计划俱已安排下去后,夜已深沉,靖海伯干脆决定在越王府歇下,倒也不急着回去了。 二人徐徐饮下半盏茶,靖海伯面上始终带有几分忧虑,欲言又止。 越王搁下茶盏,笑道:「外祖父,你与本王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话不假,对比起太子庆国公二人,越王与靖海伯之间的祖孙情要真切得多。 靖海伯也没犹豫,捋了捋短须,他微微蹙眉道:「殿下,老夫实在忧心,即便是击垮了东宫,我们一时半会,怕也赶不上秦王啊。」 关键是,建德帝这身体,看着并不像能熬太久的模样。 最重要一点,即便是建德帝真病歪歪长寿了,他真会扶持越王与秦王一般强大吗? 依靖海伯看来,这会很艰难。 秦王的强大,在于他坐拥藩地二十万兵马,且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藩王一般都会私招兵马,内陆的、贫瘠的,或接近京城的一般少养,反之,则会多一些。 秦地距京千里之遥,山高皇帝远,地域辽阔,沃野千里,秦王招兵买马的财帛不缺,兼秦地地形复杂,有心要藏匿大批兵马,并不是件难事。 照此次秦王进京后的举动看来,他应该早有准备,那么他封地上的私兵,应该只会多不会少。 赵文煊实际上的力量,必然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强大。 越王想要与其平分秋色,非得到同等多兵权不可,但问题是,建德帝可能给吗? 肯定不能的,京城乃是皇帝大本营,即便是亲儿子,也不可能让越王拥兵数十万。 建德帝扶持越王的法子,大约便是在朝堂上给予力量吧,但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臣,一旦遇上真刀真枪,大约也就四下奔逃或引颈就戮两个法子罢。 越王当年留京入朝,有很多好处,同时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他根本没亲临去过自己的封地,即便是派了心腹去打点,又怎能一样? 况且,这江南鱼米之乡确实富饶,地势平坦人烟稠密,但他也有短板,那就是无法藏匿大批私兵。 若只养个两三千人,根本无甚作用。 综合以上种种,又有东宫在旁虎视眈眈,越王干脆没有私招兵马,只专心培养探子护卫。 如今遇上秦王,这个致命短板便暴露无遗。 靖海伯越想越忧虑,眉心紧蹙,不禁长叹一声。 这确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越王放下茶盏,沉默不语,书房内气氛渐渐沉凝。 半响,越王道:「本王那四哥手下固然兵强马壮,却也不是没有短处。」 他眸子微眯了眯,「秦地距离京城太过遥远,即便急行军,路上毫无阻滞,也须大半月时间才能抵达京城。」 这么长一段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只要没了太子,父皇又留下传位圣旨,大半月时间,足够我等做好准备。」越王笃定。 这个准备,自然是接手建德帝手里的兵权,届时他名正言顺,必毫无阻滞,手里兵力已强于赵文煊,甚至他还能在秦地兵马到来之前,拿下对方。 越王吁了一口气,他抬眸直视前方,语气一变,朗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当初本王决定了留京夺嫡,便绝无悔意,即便他日事败,本王亦坦然受之。」 他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即便有朝一日真粉身碎骨,亦浑然不惧。 等赵文煊这边消息传上来之时,越王派去焚烧米粮的人,昨日已经出京了。 赵文煊垂眸快速翻看密信,面色愈发阴沉。 越王的行动计划是绝密,情报上并没有,不过任明蔚之事,与东宫的瓜葛;还有前夜靖海伯进越王府,二人密谈到深夜,然后次日一早,越王府有一队人悄悄出了城,往米粮方向而去,却是清清楚楚。 赵文煊一目十行看罢,「啪」一声将密信扔在紫檀大书案上,面有不虞之色。 不用多说,越王最行一步,必是往那一大批糙米上打主意了。 他怒道:「一群不知所谓的混账东西。」 赵文煊抬眼,大书房内正襟危坐着他麾下几名谋士,他沉声道:「不知诸位先生有何高见?」 侍立在他身后的徐非闻言,立即捡起案上密信,将密信内容念了一遍,诸谋士听罢,各自沉思不语。 片刻,韩易水抬头,拱手道:「殿下,在下以为,越王派人出京,必是要毁去这数十万石粮食。」 越王欲最大获利,那必然要将事情往最坏一面推波助澜,此事最糟糕的后果,便是这批粮食没有了,届时赈灾粮食短缺,谁想捂也捂不住。 赵文煊闻言脸色更阴,他当然清楚这事,所以才会如此震怒。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几年农民收成一般,即便赵文煊在封地上减免了不少赋税,贫苦农家依旧只得以薄粥度日,到了冬季,自然少不了开仓放粮,好助这些百姓渡过困境。 农作物收成一般,为了维持市面粮价稳定,次年肯定不能大肆收购补充回来,连续几年下来,即便库存充足,但压迫感难免渐生。 赵文煊虽人进了京,但是藩地的重要公务依旧会送过来,让他决断,这两日,他已命人将放粮之事准备起来,如今一看毁粮之事,他怒气陡生。 只是,任明蔚的粮车距离通州已很近,大约就是四五日路程,如今越王的人已出京近两天,他们即便派人急追,也来不及了。 赵文煊剑眉微蹙,吩咐徐非,「把京畿之地常平仓存粮情况取出来,先给诸位先生传阅。」 与任明蔚一事同时进行的,便是摸清京城附近常平仓的虚实,两者前后脚有了结果,万幸的是,由于其他常平仓距离运河较远,运输不便,这任侍郎便没敢动作。 这几处常平仓虽没满仓,但也有大半库存,不像通州粮仓那般,几乎已被暗地里掏空了。 v第五十四章[11.19] 韩易水看过密信,他心算能力很强,凝眉捻指粗略估算一遍,便有了大致结果,「殿下,按照往年放粮情况看来,这些粮食大概能支撑一个月左右。」 赵文煊颔首,「若是及时派人出京,往广平、蓟州等地调粮,一个月时间粮车便能抵京。」 既已来不及阻止越王毁粮动作,百姓温饱也能无虞,那么趁势而为,为己方谋求有利局面,事在必行。 「殿下,在下有一问。」韩易水拱手,「不知殿下对越王太子有何计较?」 韩易水从不自作聪明,坦言问了主公,看对方是想谋算东宫还是越王?又或者两者皆有。 他这主公是个心智坚定的人,心中必然有了方向,问清楚后,他们循着一个方向使力,再好不过。 韩易水一贯作风如此,赵文煊不以为意,他眸光冷冷,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东宫。」 偌大的外书房中,墙角处各立了一个人高的十五连盏烛台,由上至下放满了如椽巨烛,巨烛早已被燃起,室内亮如白昼。 橘黄色的火苗微微跳动,烛光照在赵文煊英俊且偏冷的侧面上,他眸光并无波澜,只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东宫。」 他声音冷淡,并不大,神色也丝毫不变,但在座数名谋士俱心下一颤,齐齐垂下眼帘。 须臾,韩易水稳了稳心神,拱手道:「我等谨遵殿下之令。」 话罢,诸人便照现今情形,展开了详细讨论。 昔日赵文煊养于坤宁宫中,虽如今与太子已是竞争对手,但于情于理,他矛头应更对准越王才是,毕竟,东宫如今已是三皇子中最薄弱一个。 赵文煊的指示方向让人遐想连篇。 不过,对于韩易水等人而言,他们只要按主公的示意办事即可,这里面的纠葛并无需理会,终归这皇家关系错综复杂,其中龌蹉不足为外人道。 不知道才是大好事,能进这大书房议事的,就没有一个笨人,大家心照不宣,略过诸般不和谐的疑问,开始针对打压东宫展开一连串商讨。 这讨论从酉时中开始,一直到持续道亥时末,诸人终于把初步计策定了下来,赵文煊瞥一眼滴漏,便让诸人散了,明日再议。 诸人施礼后,鱼贯退出,他独坐在案后思索良久,方站起,出了门登上暖轿回屋。 这回屋,自然是回的明玉堂,虽然顾云锦娘俩没在家中,但赵文煊每天都会回到二人屋里歇息。 虽孤衾独枕,但被褥间仍残留着她的馨香,这令人眷恋的甜香环绕着赵文煊,他一天紧绷的心神才能得以彻底放松。 赵文煊轻轻一叹,书信不过稍解相思,他很挂念她们娘俩了,哦不,是娘三,还有他待在娘腹中的小闺女呢。 小闺女,实在是个让人身心愉悦的存在,他绷紧了一整晚的唇角,此时不禁微微扬起。 暖轿抬进了院门,在庭院中落地,小太监打起轿帘,赵文煊下轿,大步往正房行去。 他身姿挺拔,威仪赫赫,明玉堂留守诸仆见了主子轿舆,俱齐声行礼问安。 赵文煊大步进了正房,紧跟其后的廖荣抬抬手,替主子叫起众人。 诸仆方起。 立在回廊上的红杏抬头,刚好瞥见秦王背影。 旁边小丫鬟也见了,语带感叹道:「殿下待咱娘娘真好,娘娘出京了,殿下还每日回明玉堂歇息呢。」关键是,他不但从没命人侍寝,且连一丝念头也没流露过。 这可是今上之子,亲王之尊。 何等难得。 她心内啧啧称奇一番,转头,却见红杏仍立在原地,不由大奇,问道:「红杏姐姐,你不用进屋伺候么?」 这正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最起码小丫鬟是不行,必须是大丫鬟,以及主子指定的二等丫鬟才可以。 顾云锦跟前,有四个大丫鬟,其中两个是赵文煊给的,分别是金桔以及青梅,另外两个则是从侯府陪嫁过来的,碧桃还有红杏。 碧桃不用多说,伴随主子长大,是顾云锦最亲近的丫鬟,而另外的金桔青梅,由于她与赵文煊关系日渐融洽,已密不可分,两人也顺势晋升,成为主子可以信任的得力心腹。 仅剩下一个红杏,她原在上官氏身边伺候,后来才拨到顾云锦身边,没多久,建德帝便赐婚了,她与主子并不熟稔,对比起其他三人,处境实在有些尴尬。 红杏面对小丫鬟倒是威严十足了,但回到顾云锦里屋,她却是地位最次一个,由于信任不够,日常待遇肯定有轻微差别的。 她从前在侯府,是上官氏跟前第一人,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境地,实在让她有些憋气。 红杏抬眸再瞥一眼正房门帘,摸了摸自己梳得顺滑的发鬓,垂下眼睑,道:「嗯,我确实要进去伺候了。」 刚才触及赵文煊伟岸背影,红杏心中一动,某个念头油然而生,如大浪伊始,再难抑制。 她心跳得很厉害,努力保持镇定,举步往正房迈去。 这是天意。 红杏之前染了风寒,下仆生了病,是需要挪出去养好了,再回来当差的,天气冷,她这风寒养了半个月才好,刚好错过了顾云锦去温泉庄子。 她行至正房门前时,小丫鬟从茶房捧了一盏茶过来,红杏顺手接过,理了理衣襟,举步进了正房。 赵文煊正坐在明堂的首位上,微微阖目,抬手轻揉一侧太阳穴,思索着常平仓一事。 红杏暗暗吸了一口气,垂首捧着填漆茶盘款步上前,侍立在一旁的廖荣要上前接过,她佯装不见,急走几步让了开来。 廖荣挑眉,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即便了然于心,他也不阻挡,只退了回去立着,有人想倒霉,他也不能拦着不是? v第五十五章[11.19] 红杏先捧了茶放在首座旁的方几上,然后福身行礼,道:「殿下请用茶。」 年轻少女的声音又娇又柔,红杏暗暗抬眸,上首男人宽额剑眉,鼻梁挺直,英俊的面庞带有冷峻之意,令人怦然心动。 红杏为人算谨慎,从前在主子跟前,亦从没生过此念,但不可否认,日日看着顾云锦独宠于秦王跟前,确实让人艳羡。 时机太过凑巧,方才抬头一瞬间,这个念头倏然便起,以燎原之势席卷红杏心绪。 赵文煊夜夜独卧明玉堂,红杏觉得自己成功机会很大,即便穷酸秀才有了两个钱,也是要纳妾的,更何况是尊贵如秦王殿下。 红杏捧了茶后,也没离开,就在赵文煊跟前行礼,她福下身时,刻意将下颌微微抬起,线条秀美的面庞,便清晰地暴露在烛光之下。 她对自己的容貌还算满意,虽及不上主子国色天香,但小美人还是名副其实的,殿下吃惯了珍馐佳肴,大概也是想先换口新鲜菜蔬的。 赵文煊睁眼,抬眸看向眼前丫鬟,他对红杏算脸熟,也听顾云锦说过,她两个陪嫁丫鬟,一个陪伴她长大,另一个是到了京城,上官氏才给的。 碧桃他认得,剩下这个,就是侯府家生子罢。 赵文煊薄唇微挑,冷冷一笑,好一个陪嫁大丫鬟,竟敢背主献媚。 他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赵文煊冷冷一瞥后,收回视线,看来这个人,是不能放在锦儿身边了,他得另外挑一个忠心的换过来。 他看向廖荣。 廖荣心领神会,这人立即得清出明玉堂了,生了异心的奴才留不得。 他立即上前,就要拽开红杏。 这变化太快,红杏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立即一侧身,避开廖荣的手,扑向赵文煊脚下,哭道:「奴婢唯恐殿下无人伺候,脑子糊涂,才如此行事,求殿下赎罪。」 红杏嘴里哭求,行动上却并非如此行事,她双臂微张,中门大开,高耸位置便要直直撞向赵文煊膝腿位置。 她心知不好,这明玉堂是留不下了,主子回来也饶不得她,她干脆一咬牙,一条道走到黑。 可惜她最终没能得逞,赵文煊习武多年,反应极快,嗤笑一声,站起抬脚,缎靴足尖位置正中红杏腹部。 红杏当即惨叫一声,身体倒飞出去,重重砸到七八步远 的地面上。 赵文煊蹙眉瞥一眼靴尖,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他冷冷吩咐廖荣,「将这贱婢送回武安侯府。」 随即,他拂袖离去,径自返回内屋梳洗更衣。 廖荣领命,踱步到红杏跟前瞟了一眼,他先吩咐两个小太监将人拖出去,然后转身出了正房,召集所有仆役,下了封口令。 作为一个合格的奴才,廖荣很明白主子不愿意侧妃娘娘分神的想法,要知道娘娘如今刚有了身孕,可不能为了这等无耻之人动了气。 至于明玉堂少了一个大丫鬟这事,也不需要担心,武安侯府积年勋贵之家,大家都是聪明人,办事心领神会即可。 他瞥一眼红杏被拖出去的的背影,目光嘲弄,这人送回去,便是很严重的惩罚,说不得,还会连累一大家子。 廖荣想得一点不错,次日一早,秦王府的管事登武安侯府门,见了上官氏,他先将因「犯错」被遣回的红杏交出去,然后笑吟吟地报喜,说他家娘娘又有了喜信,不过时日还短,不宜挪动,目前还在温泉庄子养身子。 上官氏闻言大喜,连声道好,又重重赏了王府诸人。 送走了秦王府来人后,世子夫人余氏问道:「母亲,这奴婢如何处理?」 上官氏瞥一眼被捆住手脚送回来的红杏,面色冷冷,这奴婢犯了什么事,她猜得八九不离十,若是涉及机密,大约活不下来了,来来去去就那档子破事。 秦王独宠顾云锦,上官氏知道,她很高兴,若是孙女怀孕期间,也没人能分宠,那就再好不过了。 孙女在秦王殿下心中的位置便可见一斑。 这等大好事,却偏有自家出来的一粒老鼠屎想搅合进去,坏了一锅好汤,上官氏如何能忍得,她扫了一眼红杏秀美的面庞,冷笑一声。 「将她连同她一家子,统统灌了哑药,今天便卖出去。」上官氏声音不大,却决定了红杏一家老小的生死,被捆在地上的红杏听了,立即剧烈挣扎起来。 不要以为被卖出去,就能有新生活,红杏等人世代是家生子,熟悉主家不少事情,武安侯府怎么可能给机会他们乱说? 这些勋贵人家,都用固定的人牙子,这些最上等的人牙子,可不同于那些买卖庄户人家儿女的同行,他们有门路有口碑,又懂规矩,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红杏这等被灌了哑药的家生子到了他们手里,只能有一个下场,便是卖到那些不见天日的矿场煤窑当苦工,这辈子都没出来见人的可能了。 红杏深知套路,如何能不惊,如何能不惧。 可惜她的挣扎不过徒劳无功,上官氏身后一嬷嬷得令,立即指挥几分心腹婆子上前,掩了红杏的脸,将其拖出去。 嬷嬷办事老道,当然知道主子不欲惊动其他人,直到红杏藏在家人中被卖出,也只有上官氏房中几人知道内情。 处理完红杏后,上官氏打发人去秦王府,说是红杏父母都病卧在榻,希望独女能伺候在榻前。 秦王府这边心领神会,禀了上去,由于红杏身份特殊,是顾侧妃娘娘的陪嫁丫鬟,娘娘也没在府里,管事不敢自专,于是大总管廖荣便在殿下跟前提了一嘴。 秦王殿下不在意,直接让领人回去。 明玉堂大丫鬟「红杏」,便顺利离开秦王府,回武安侯府侍奉爹娘去了。 对于武安侯府的识趣,赵文煊还算满意,红杏一个奴婢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涉及顾云锦,他便上心很多,陪嫁丫鬟欲爬床,哪个女主子也不会高兴,这等糟心事,他本不欲她知晓,更何况如今她还怀了孕。 想起顾云锦,赵文煊只觉身畔心头皆空空,不禁更挂念了几分,偏他如今分不开身到庄子去。 他仔细算了算日子,等到了十一月末,若良医诊脉说并无妨碍,他便打算抽时间,将顾云锦母子接回来。 v第五十六章[11.26] 快到腊月了,她娘俩总不能待在庄子上过年的。 赵文煊估摸着时间,在灾民大批出现之前,便抽出半天时间,亲自去温泉庄子,把顾云锦母子接回王府。 顾云锦已经确定了喜脉,经过大半月时间调养,此时身体康健,脉息有力,回京路途很近,小心注意些,并无妨碍。 钰哥儿已经很久没见父王了,一见赵文煊身影,便蹬蹬蹬冲上去,抱着父王脖子不撒手,不过回神后他又发了小脾气,撅着小嘴侧头不看父王。 父王许久不见踪影,小家伙翘首期盼,一日问母亲多次,他还记得呢。 赵文煊搂着小胖子哄了许久,又割地赔款不少,才算把儿子哄回来,钰哥儿腻在父王怀里,坐在父王臂弯,乐呵呵笑得很欢。 顾云锦一直含笑看着父子二人,软塌垫得厚厚的,车驾行驶小心翼翼,她并无感到不适。 车驾行驶了一段,接近京城,渐渐便能听到些喧闹声,顾云锦挑起一线车窗帘子,抬眸看去。 今天非常难得,雪停了,有微微的阳光照射下来,可惜外头温度依旧很低,秦王府一色黑衣护卫紧紧簇拥车驾,巧妙将路人百姓隔了开来。 平头百姓根本不需驱赶,见了王府车驾及气势凛然带刀侍卫,便自动退到道路两旁,让车驾先过去。 路上有推着货物的小商人,也有挑着柴薪的农人,还有三三两两衣衫单薄褴褛,携家带口往京城方向而去的灾民。 他们冻得嘴唇泛着青紫,但看向京城方向的目光仍有期盼。 顾云锦胸口闷闷地难受,将帘子放了下来。 「锦儿。」 赵文煊轻声唤她,声音和熙,顾云锦侧头看去,他黝黑的眸子目光很坚定,道:「待他们到了京城,便有人安排他们到临时地点,妥善安置。」 虽无高床软枕、丰衣足食,但稠粥馒头、庇身之所还是有的,这些灾民能够待到开春,然后回到原籍,到官府领着耕作的种子,播撒下一年的希望,期盼来年能温饱。 不论赵文煊与皇父之间,是如何父子情薄,甚至得知了章淑妃死因后,他心中各种难受不适,但客观看来,建德帝这帝王当得还是很不错的,不说其他,单这几年雪灾,各地灾民就安置得很好,底层百姓对天子尊崇有加。 赵文煊一时百感交集,微吁了一口气,方将诸般情绪压了回去。 他微笑对顾云锦说:「这些灾民,朝廷会好生安置,你如今的任务,便是要好好养胎,把我家小闺女养得与她哥哥一般胖。」 顾云锦心下一松,嗔了男人一眼,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往常提起这个话题,小胖子总是很感兴趣的,碧桃老是跟他说小弟弟小妹妹就在母亲小腹里,可是他围着母亲左转右转,也并没察觉分毫不同。 不过说得多了,他也懂了些,日常不再使劲往母亲怀里扑,坐着时候也乖巧得很,只偶尔面带好奇,要摸一摸母亲的腹部。 只是这回,小胖子却有些心不在焉,应该是说,自从顾云锦掀起帘子后,他便如此了。 赵文煊搂着儿子,与顾云锦挨着一起坐,她看到的东西,小胖子也看见了,他小小的心灵觉得很震撼,这些人与自己平日所见,恍若两个世界。 哪怕他不懂也说不出来,但还是察觉到不同。 赵文煊抚了抚儿子小脑袋,再次挑起帘子,让小胖子看清楚外头,他对儿子说:「钰儿,这些都是我大殷朝的老百姓,他日不论为君为王,你当勤政爱民,万不可懈怠只顾享乐,置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并没有因为儿子还小,连话也说不全,便敷衍两句了事,而是很严肃地与钰哥儿说了一段话。 小胖子其实并没听明白,但父王话里的郑重之意,他还是充分领悟到了,他抿着小嘴,点了点小脑袋。 赵文煊放下帘子,夸赞道:「钰儿是个好孩子。」 这句话,小胖子就听懂了,他咯咯一笑,小肥胳膊环住赵文煊脖子,小脑袋靠在父王肩窝里。 车行辘辘,进了城后,直接往秦王府而去,在晚膳之前,便回到府中。 顾云锦母子重新回到明玉堂,赵文煊如何欢喜暂且不提,翌日一早,他便命人打马进宫,请来太医。 能进太医署为贵人们服务的,不但医术精湛,还必须怀揣水晶心肝,玲珑剔透,才能很好的干好本职工作。 赵文煊表示,他的侧妃怀了身子,昨日颠簸回京,让太医好生诊脉,看需不需要卧榻休养一番。 两鬓染霜的老太医心领神会,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先给顾云锦切了脉,然后回答,这侧妃娘娘确实怀孕了,脉息并无不妥。 随后,他又话锋一转,说侧妃娘娘月份还小,这般颠簸一番,确实要慎重对待,最近几月,好生在屋里养着为妥。 这老太医在太医署当差十数年,哪个山头不靠,偏位置还稳稳的,他心里清明得很,当然知道秦王想要什么。 他在脉案上记载得情况要严重一些,光看脉案,顾云锦确实很需要卧榻养胎。 皇家向来以子嗣为重,这么一来,顾云锦便顺理成章待在家里养胎,甚至连年宴也无需出席了。 赵文煊很满意,重重赏了老太医,老太医揣了赏赐,一脸道貌岸然,出了王府回宫去了。 一切都布置妥当后,赵文煊也闲不下,他继续早出晚归,劳碌这差事公务。 倒是林姨娘,隔日便领着恺哥儿过来王府,看望女儿外孙了。 打发了两个小的去玩耍后,顾云锦携了林姨娘的手,在软塌上坐下,她奇道:「娘,侯府怎么肯让你一人领着恺哥儿出门?」 林姨娘是妾室,按规矩是无法独自出门做客的,更被提还领着府里的少爷了,哪怕恺哥儿是她生的。 旁边林姨娘的贴身丫鬟笑道:「托了四姑奶奶的福了,姨娘如今被抬作二房,已经摆过宴席了,之前姑奶奶在庄子,也不好通知上。」 所谓二房,其实也是个妾,勋贵官宦人家,可没有平妻之说,只不过这一切规矩,其实可以灵活变通,概因它们都是为权势地位服务的。 勋贵或官宦世家,跟那些普通商贾之家不同,是轻易不肯抬二房的,只是一旦抬了,那么这个二房,便在家里有着仅此于正房太太的位置,家里设宴,她也是有资格出席的。 v第五十七章[11.26] 当然,二房的一应份例及日常用度,还是会比正房稍逊一筹,宠妾灭妻的罪名,在朝为官者可背不起。 当然了,这位能被抬为二房妾室,总会有不得不抬的缘由,腰杆子硬了,她脸面地位还是足足的。 侯府几位主事者都是聪明敏锐之人,秦王强势加入夺嫡行列,顾云锦再次怀孕,没两日,林姨娘便被抬为了二房。 这事是许氏亲自点头的,她不想点头也不行,不但当家几人饶不了她,便是连她两个亲生儿子,也让她大度一些。 许氏的两个儿子,都不是长于她膝下,早早便被抱到外院教养,合格的勋贵官宦子弟,当以家族利益为先,毕竟,家族好了,便能护荫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 顾云锦的两个嫡兄,都是标准的古代男子,亲娘地位稳固,这个年纪差不多要含饴弄孙了,还争风吃醋个啥? 嫡房与出息的庶妹处好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毕竟都是留着顾家的血,掰扯不开,而二房不承爵,恺哥儿年纪又相差太远,根本无甚利益关系。 许氏是倚仗就是俩儿子,儿子有意见,她就不得不偃旗息鼓了,因此,林姨娘抬二房的事,进行得很顺利。 如今林姨娘在武安侯府,人称「三太太」。 顾云锦听罢丫鬟的话,神色惊喜,道:「这般是再好不过。」 林姨娘抚了抚女儿的手,笑道:「娘如今是享了锦儿的福了。」 地位能更进一步,谁会不乐意,单说恺哥儿,虽仍是庶出,但如今地位早已水涨船高,林姨娘即便不为了自己,也是要替儿子着想的。 顾云锦笑道:「娘说的什么话,你享亲闺女的福,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了。」 母女笑语几句,林姨娘便敛了笑,悄声问女儿,「锦儿,如今你有了身子,殿下那头……」 女儿再次有孕,固然是大喜事,但林姨娘心念一转,倒是忧心起秦王另宠他人,她蹙眉思索片刻,道:「锦儿,你万万要将殿下拢在身边,实在不行,便给底下丫鬟开了脸,伺候殿下罢。」 顾云锦刚有孕,房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有的。 「娘,殿下不会这般的。」顾云锦屏退屋里所有下仆,笑道。 不要说赵文煊从没纳人的打算,即便并非如此,顾云锦也干不出给陪嫁丫鬟开脸的事,这事儿实在太恶心自己了。 她对上林姨娘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面上有几分羞涩甜蜜,低声说:「我怀钰儿的时候,殿下也是睡在我屋里的,他并无纳人的想法。」 这些闺房密事,也就是面对担忧的亲娘,顾云锦才会宣之于口,她轻声说:「娘,你放心吧,殿下待我极好,是真的好。」 林姨娘闻言大喜,攒着女儿的手,连连说好,「这般,娘就放心了。」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林姨娘年轻时,不是没有过少女心思,只可惜被现实打了个七零八落,她没有得到的,如今亲女儿得到了,便是件大好事。 林姨娘一早到了王府,直到用了晚膳,才领着恺哥儿回去,顾云锦待着小胖子送到正房门前,依依不舍间,她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娘,你开春前先不要出门了,我听殿下说,大约就在这几日,京城便会出大事儿。」 林姨娘很懂分寸,也没问什么大事儿,只郑重应了。 不过,这大事来得比想象中还快,林姨娘回去翌日,便爆发开来。 灾民渐渐多了些,口粮需求一日比一日大,偏通州常平仓库存告罄,署官苦苦支应,却再无法抬出一星半点粮食出来。 今年负责主持赈灾事宜的,是户部右侍郎陈泉,陈泉自认不是个聪明人,夺嫡之争就不掺和了,他一直保持中立。 由于建德帝的态度,陈泉这类官员,还是很有存活空间的,只是皇帝到底年迈多病,新帝上位的日子大约不远了,因此,陈泉当差一直小心翼翼,唯恐得罪新君,将来日子难过。 只是这回,通州常平仓已拿不出粮食来了,陈泉是户部侍郎,其中关窍一想便通了七八,偏灾民却一顿不能少,他催了两天没结果,于是,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在早朝上战战兢兢出列,说是有事启奏。 赵文煊闻言心下了然,他神色没半点变化,只微微垂下眼睑。 他与安王,在前段时间,也入了朝,如今诸皇子正一同立在御阶最前。越王抬眸看一眼面前的赵文煊,嘴角微微一勾,这位四哥前段时间的动作挺隐蔽的,但他还是隐隐察觉到了。 越王再侧头瞥一眼对面的太子,对方一脸自然立着,他一哂,收回视线,在他与秦王双方的共同努力下,通州之事捂得密不通风,太子乃至庆国公,至今仍未得到一丝消息。 他到底与太子纠缠多年了,如今老对方将倒大霉,越王面上不显,心下畅然。 安王抬眸,扫一眼前头几位哥哥,垂下眼帘,继续小心扮演透明人角色。 皇子们心思各异,那边厢,陈泉已小心将话说了一遍,他言辞隐晦,说话避重就轻,只陈述了自己差事的难处,但朝堂上下哪个不是人精子,一听,便了然于心。 满朝上下,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大家安静立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陈泉低头站着,片刻后,才听见上首传来建德帝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压抑,他道:「廖令安。」 廖令安是户部尚书,忙出列,道:「微臣在。」 他心绪心绪清明,也不停顿,直接又说:「通州常平仓具体事务,一贯由左侍郎任明蔚掌管。」 通州常平仓重要,但却没到一个户部尚书日日握在手里的地步,只是这事情恐怕会很大,廖令安监管不力的罪责怕是难逃了,他也干脆,直接一撩官袍下摆,利索下跪请罪,「请陛下恕微臣失察之罪。」 建德帝与诸臣却已没再关注他,而是将视线一移,投向列班处任明蔚一贯站立的地方。 那地儿空空,任明蔚那批糙米已被尽数焚毁了,事情肯定要不好,他心惊肉跳,也不知真病假病,反正已请了病假,几天没上朝了。 建德帝颏下花白的胡须颤抖,额际青筋突突直跳,怒道:「任明蔚何在?」 话罢,建德帝的身体竟晃了晃,其实最近他的龙体颇有不适,勃然大怒之下,眼前竟有些发黑。 「陛下!」「陛下!」 「父皇!」 几处失声惊呼骤起,原来建德帝身体晃了晃后,竟是一头栽下龙椅。 v第五十八章[11.26] 诸皇子以及满朝文武大惊失色,那边大总管梁荣眼疾手快,「腾」一下窜上去,刚好搀住皇帝栽下的身体,没有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只是他定睛一看,建德帝已经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晕阙了过去。 梁荣惊道:「陛下,陛下!」 一时,大殿上兵慌马乱,赵文煊大喝一声,「来人,还不快去召御医!」 他紧接着又道:「梁总管,快快把父皇安置妥当!」 皇子身份敏感,可不能往玉阶上凑,但赵文煊大喝一声,却瞬间让慌乱的诸人找到了主心骨,几个御前太监忙急奔出殿,召御医去了,梁荣摸了摸建德帝脉搏,微微松口气,忙将建德帝背上龙辇,快速往寝宫而去。 皇子及诸皇子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 赵文煊兄弟几人,以及一些朝中重臣入内候着,余者也不敢散了,只等在外面,诸人不敢言语,寝殿外黑压压聚了好大一群人,却雅雀无声。 御医很快就赶来了,气喘吁吁也不敢歇息,赶紧上前察看一番。 好在建德帝情况不算严重,只一时急怒攻心,阙了过去,御医们小心给施了针,他便醒转过来。 皇帝醒了,雷霆之怒随即而来,他将有些分量的朝臣都召进去,环视诸人一眼,最后视线落在太子身上。 其实,建德帝很多事都清楚,譬如,任明蔚两年前便投在东宫麾下,只是他清楚党争已难避免,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太子顶着皇帝摄人的冰冷视线,胆颤心惊,虽他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但也很清楚情况极不妙。 不等太子想到应对法子,建德帝已将视线移开,他沉着脸道:「通州常平仓一事,便交由户部尚书廖令安尽快查明。」 户部尚书算是建德帝的心腹,他很明显也不知前情,皇帝便允许他查清此事,以赎失察之罪。 廖领安如何不知,他忙出列下跪,叩首道:「微臣领命,微臣定不负陛下之恩,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建德帝颔首,又道:「至于赈灾粮食,便先从大兴、宛平的常平仓调出。」 皇帝扫了一眼负责赈灾的陈泉,眸中有几分不满,陈泉具体负责此事,至少能提前一两日察觉不对,但他却硬是压到揭不开锅的时候,才禀报上来。 陈泉是个什么样的人,建德帝也知道,看在对方不愿意投靠两党站队,平时差事又战战兢兢没差错的情况下,他勉强揭过了此事。 建德帝精力不济,不愿意在朝堂上大动干戈,但他也不乐意再将赈灾差事全权交给陈泉。 他环视殿中诸人一眼,最后视线落在赵文煊身上,「老四,这赈灾具体事宜,还有查明通州常平仓一案,便交给你总领罢。」 赵文煊雪灾差事亲力亲为,半点不敷衍了事,建德帝全部看在眼里,他同时也知道,这儿子并不是装出来给他看的。 皇帝在秦地有眼线探子,赵文煊多年来如何处事,瞒不过他。 建德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地儿一抽一抽的,他虽从昏阙中清醒,但依旧头疼欲裂,索性就将两件事都交出去。 他抬眸看向一脸平静的赵文煊,道:「你万不可懈怠。」 赵文煊出列,拱手领命,「儿臣遵旨,儿臣定竭尽所能,将差事办妥。」 建德帝板着脸,阖目挥手,道:「都散了罢。」 诸皇子与朝臣立即行礼,鱼贯退出寝殿。 朝堂山雨欲来,太子确已处境不妙,可以说,越王的最初目的已达到了,只是事情折腾了一圈,最大受益者却是刚入朝的秦王赵文煊。 越王目光复杂,侧头扫一眼赵文煊,语气不明道:「四哥果然得父皇器重。」 赵文煊淡淡道:「我等身为人子,能为父皇分忧,自当仁不让。」 话罢,他不肯再多说半句,只迈开大步离去。 赵文煊目光幽深,步伐平稳有力,不疾不徐。 如今局势,正与他此前预料一般无二。 他固然与皇后母子仇深似海,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当初已经决定先按捺下来了,就不会急这一年半载功夫。 何况,赵文煊想要彻底报仇,少不得顺利登上大位,他这次剑指东宫,私人仇怨只占其一。 其二,通州常平仓一事被推到顶点,其实越王也是会受些牵连的。 太子与越王二人,在建德帝的眼皮子底下相斗多年,其实在建德帝眼中,这两个二人的糟心程度不分上下,太子出了大岔子,皇帝见了越王,很容易产生某些不美好的联想。 这些微妙情感,俱需要细细揣摩圣意,赵文煊掌管藩地多年,上位者的心态,他比一直身在局中的越王更为敏感,于是,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他领了两个差事,成了常平仓事件的最大受益者。 最后,若赵文煊将这两个差事办得漂亮妥帖,那么,他就能籍此机会,短短时间内便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一箭三雕。 户部尚书廖令安乃戴罪之身,自然全力以赴,兼又有越王秦王早暗中铺好了道路,他动作十分迅速,不过两日时间,便将通州常平仓一案,查得个「水落石出」。 任明蔚利用职权之便,私通常平仓署官,将粮窖中好米偷运出去贩卖,然后采购最次等糙米回仓,籍此得了巨大差额,中饱私囊,这些都不变。 但被焚毁的大批糙米,却是底下人不慎失火所致。 最重要一点,任明蔚偷天换日之前,频繁进去东宫,影影倬倬中,这事少不了太子的影子。 越王与赵文煊二人,都没有直接制造证据诬陷太子,而是弄出一些似是疑非的旁证,乍一看与东宫毫无关联,但细细品下来,却与东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毕竟太子也入朝多年了,他不是傻子,即便真插了手,也不可能留下明晃晃的证据。 v第五十九章[11.26] 这般让人遐想连篇,果然比直接证据要厉害多了,廖令安将调查结果呈上,吞吞吐吐说罢,建德帝勃然大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厉声呵斥了太子。 皇帝根本没有给太子辩解的机会,劈头盖脸怒骂一通,末了,他指着太子,痛心疾首,「似你这般不顾黎明百姓者,朕如何敢托付以江山社稷?」 此言一出,非比寻常,建德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否定了太子继位为帝的能力。 太子大惊失色,这虽不是废了他,但却对他有致命性打击。 偏任明蔚是东宫的人,满朝皆知,这回真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了,太子百口莫辩,建德帝撑着病体上朝,也不耐烦听他辩解,直接手一挥,让御前侍卫把太子押回东宫,无圣旨前,不得踏出半步。 满朝文武心下一凛,建德帝这是要暂时软禁太子。 「你说什么?」 皇后大惊失色,手上一颤,天青色的刻花汝窑茶盏应声而下,跌落在皇后膝腿之上,又滚落在地,「啪」一声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泼在皇后裙摆上,脚腿部位立即濡湿了一大片,皇后竟浑然不觉,只陡然大睁一双凤目,紧紧盯着眼前的白露。 白露心惊胆颤,偏不得不硬着头皮回话,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道:「前面传信过来,说太子殿下被陛下当朝怒斥,现已押返东宫,无圣旨不得踏出半步。」这就是软禁。 她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恐惧,其中不但有对眼前皇后的,更多的,还是对坤宁宫的前景。 皇后已无暇分神其他,她身躯微微颤抖,呆坐片刻,方如梦初醒,「腾」一声站起,快步往外走去。 她的步伐看似镇定与往日一般无二,但实际并非如此,跨出正殿门槛时,皇后竟被绊了一下,猛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在地。 紧随其后的白露大惊,急急赶上两步,及时扶住皇后,她颤声道:「娘娘小心。」 皇后明显是要却看太子的,只是东宫并不与内宫相连通,宫规严谨,后廷内命妇无圣旨,是不允许踏出内宫半步的。 即便是尊贵如皇后,也不能违反这条铁律宫规的。 且还有很重要一点,东宫位于皇帝寝宫乾清宫一侧,若想从坤宁宫到东宫,就必须经过乾清宫。 建德帝正在暴怒之中,皇后现在去看太子,于大局毫无帮助不说,还会火上浇油。 白露在坤宁宫当差多年,她心中很清楚,皇帝对皇后的态度,只能说是很一般,如今这情况,夫妻间那些许面子情并无作用。 她小心翼翼说了句,「娘娘,您到东宫去,只怕有些不妥。」 皇后站稳脚跟,沉默良久,方勉强按捺住满腹焦虑,折返正殿。 她沉着脸来回踱步,思索片刻,只得命人立即传话庆国公府,让娘家设法支援太子。 庆国公此时却并不在府中,他已身处东宫之内。 建德帝下了口谕,太子不得出东宫半步,但却没有说不然外人进入,一下了朝,章今筹便直奔东宫。 「外祖父,你说孤如今该如何是好?」 太子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往日储君的镇定自若已端不住了,他焦虑难安,在屋中来回踱步,愤愤道:「孤根本不知任明蔚所为。」 哪怕太子对招揽党羽宁滥勿缺,但这回他是真冤,通州常平仓之事,他确实毫不知情。 章今筹花白的长眉紧蹙,他一早劝过太子,任明蔚为人贪婪,对其投靠应谨慎待之,只是太子早成人了,有了自己的主张,也不是事事都听他的。 当初的担忧,如今果然成为现实。 只是如今再说这些,已全无用处,章今筹抬眸,沉声道:「殿下,请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很高,十分严厉,让正不安踱步的太子倏地站住脚,「外祖父?」 「殿下如今正处于困境,更应镇定下来,沉着应对。」章今筹声音缓慢,十分有力,能安抚人心,太子定了定神,勉强按捺下慌乱的情绪,在炕几另一侧坐下。 「外祖父,那任明蔚胆大包天,竟敢如此行事。」太子开始思量对策,道:「孤必须将其从东宫上撕撸开来。」 章今筹不语,路是该这般走的,只是事件已经爆发,如今再想撕扯开,谈何容易? 太子完全不知道任明蔚行为,如今却有不少证据影影倬倬指向东宫,这里头,必然少不得越王的插手布置。 也是因此,这几个月时间来,庆国公府乃至东宫一党,无法收到半点风声,也无法提前做出丝毫应对,今日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更有甚者,很可能秦王也掺和进了其中,毕竟单凭一个越王党,是无法将事情办得这般完美,并捂得如此严实。 越王秦王默契联手,东宫处境堪忧啊! 章今筹不过沉思片刻,便把事情真相猜测了个八九分,偏他不能说出口,甚至还要否定一番,再好好安抚太子,以防太子焦躁之下,容易被人乘胜追击。 「殿下莫要担忧,外边的事,老臣必努力周旋,」章今筹抬眸,道:「不过,如今陛下暴怒,殿下万万须冷静些。」 太子到底当了多年储君,稍冷静了些,也知道慌乱无补于事,于是,他点头应了。 末了,他又迟疑道:「外祖父,你说……」 太子清楚这回情况很糟糕,顿了顿,他到底还是蹙眉问道:「……父皇会不会,废了孤?」 他的声音夹杂一丝恐惧,从小到大,太子都知道建德帝不甚喜欢自己,他也就是占了嫡长名分,又有母后外祖家使劲,才被封为皇太子。 太子还小的时候,母后便反复对他说,他必须勤修勉学,因为太子乃一国储君,将来是要承继皇帝之位的,没有足够本领,如何胜任天下之主? 小太子很相信,虽天资所限,他在兄弟间不算出类拔萃,但他确实很努力的。 待得长大些,进了学以后,太子才渐渐发现,纵观历朝历代,如他一般自小被封了皇太子者,居然没几个能顺利登基。 v第六十章[11.26] 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让太子们折戟沉沙。 他们的下场都很惨烈。 这些事迹如同阳光下阴影,虽不显眼,但始终存在,太子每每受了挫折,总会不经意想起来,只是从来不肯宣之于口,示弱人前。 这回打击太大了,面前的是亲外祖父,太子忍不住问了出口。 「殿下放心,绝不会如此。」 章今筹苍老的声音格外笃定,道:「陛下年迈多病,精力不济,他会怒斥殿下,禁殿下的足,但绝不会废太子。」 这一点,章今筹倒不是安抚太子,废太子对于整个皇朝来说,是一件非常大的事,建德帝老了,又常常倒卧病,他同时也经不起折腾。 若真废了太子,那么悬空的东宫就会成为越王秦王的目标,到时候又一番波涛将要掀起,这是建德帝不愿意看到的。 如今的建德帝,必然希望朝堂平衡稳定,所以太子哪怕只剩下个空架子,也不能废。 当然了,等皇帝山陵崩了以后,这空架子太子面对两个如狼似虎的弟弟,他也肯定登不上帝位罢了。 建德帝心里必然也会清楚,只是不论是秦王还是越王,在他眼里,也有承继江山的能力。 章今筹抬眸,看一眼面前勉强松了口气的太子,垂下眼睑,掩住所有思绪。 庆国公府身处于风暴中心,能想明白这点的,除了章今筹以外,还有一个世子章正宏。 等章今筹苦口婆心一番,暂时将太子安抚妥当后,回府后,世子自然又老调重弹,提起改旗易帜,转投秦王麾下的事了。 在章正宏眼里,大外甥大势已去固然令人惋惜,只是庆国公府百年显赫,也不能就此沉寂在他们父子二人手里。 只是章今筹听罢,虽眉心紧锁,但还是一如既往般坚定拒绝了,并让章正宏好生替太子笼络党羽。 章正宏沉默片刻,也只得恭敬应了,东宫出了这般大事,他可以预见,很多有实力者如武安侯父子等人,会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笼络诸人并不容易。 只是庆国公府到底是章今筹当家的,父亲既然拿了主意,他便须努力去办。 章正宏拱手告退,出门之前,他还告诉了父亲,皇后派人传话之事。 皇后的传话,只有一个宗旨,就是让庆国公府努力襄助太子,以摆脱这次困境。 只是这谈何容易。 章今筹沟壑纵横的脸上,又添几分阴霾,他静静看着儿子转出书房,隔扇门掩上。 他垂眸。 太子?秦王? 京畿之地本人烟稠密,又因天子脚下给人更多信心,即便各州县都有赈灾举动,很多贫苦百姓情愿走远一些,也要奔京城来,灾民很多,粮食压力很大。 赵文煊领了差事以后,立即命人出京,往广平、蓟州等地常平仓调运粮食。 底下人按往年情况估算一番,现今几个小常平仓里的粮食,大约能支应一个月左右。 这与之前的设想差别不大,赵文煊松了口气,广平、蓟州存粮多,距离京城也不远,在年节之前,肯定能将粮食运抵京城。 赵文煊亲自去视察了各个灾民安置点,又看过灾民的一日三餐,粥很稠,馒头也足够大,后厨一边做,前面一边分发,食物到了灾民手里,还是腾腾热气,能趁热吃。 他很满意,这陈泉虽有种种瑕疵,但办事还是很稳妥的,难怪建德帝呵斥了他一番,却没有具体责罚。 这种人为官也可以了,毕竟人无完人。 赵文煊除了接手赈灾差事以外,还得督促廖令安「查明」通州常平仓真相,将结果呈于御前后,后者便算告一段落了。 他忙碌两日,事情上了正轨,便能稍稍松乏下来,早些回府。 当然,这只是一种表现,实际赵文煊回府后了,依旧忙得不可开交,即便他挂念顾云锦母子,也只能陪伴二人用了晚膳后,便匆匆折返前殿。 这回,赵文煊也没招来幕僚,而是屏退了所有下仆,只留徐非一人在跟前。 他的声音沉稳,一如往日,道:「徐非,冯勇那边准备得如何?」 冯勇,本来是赵文煊麾下其中一个护卫军的统领,忠心耿耿,深得他的信任。 不过,在赵文煊上京之前,冯勇却告了伤病,暂时离开了护卫军,回家养伤去了。 这些都是表象,实际上,冯勇是奉了主公之命,化明为暗,去统领赵文煊麾下私兵去了,一同前去的,还有护卫军中一部分强将精兵。 早在上京之前,赵文煊就命冯勇先选出一万名精兵,再准备他们乔装打扮之物。 如今三个多月时间过去,早应该准备妥当,即便路途遥远,消息也该来了。 果然,徐非拱手道:「回禀殿下,昨日收到传信,冯勇称一切已准备妥当。」 传信昨日便到了,只是昨日正值建德帝当朝呵斥太子,赵文煊既要暗中筹谋,又要忙碌当差,冯勇之事也不急于一天半日,听了徐非禀报后,他便按捺下来,今日才细说。 赵文煊颔首,吩咐道:「你传信过去,让冯勇与他手下那一万兵将,开春后便乔装易服,分散潜入民间,前往京城,在京郊、宛平、通州等地的据点汇合。」 建德帝身体很不好,大殷朝的天,随时可能发生巨大变化,若事出突然,届时,正如越王与靖海伯所说的那般,赵文煊虽坐拥秦地精兵悍强,但他人在京城,必然会出现了一个月的空档期。 越王能想到的事情,赵文煊如何不知,他怎么可能露出足足一个月的破绽,让人有机可乘。 该准备的,在上京之前,他便已准备起来了,这一万精兵,还只是先头部队,其余还有数万兵士,也将要乔装易服,悄悄往京城而来。 v第六十一章[12.06] 赵文煊记得,上辈子建德帝是明年夏天崩的,很突兀倒下,之前并没有卧病在床。 只可惜,其时他身体状况已经极为糟糕,处理封地重大事务,以及为顾云锦母子谋求后路,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心力,他也没参与夺嫡,因此,此前京城的发生具体事宜,他并无多加关注。 不过,这也够了,除了血海深仇必须报以外,赵文煊并没倚仗前世记忆的打算。 即便没有上辈子记忆,按照建德帝如今身体状况,再结合京城局势分析一番,他也必然会让精兵潜伏进京的。 几万兵将,要无声无息潜伏下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提其他,只一个每日的吃喝,便颇难掩藏。 赵文煊打算让三千精兵潜伏在京郊据点,那庄子已储存下足够粮食,菜肉之类也有商队掩饰,不难隐瞒。 通州、宛平毗邻京城,几个秘密据点能藏下一万人左右,至于剩下的数万精兵,只得分别在昌平、顺义之地汇合,分散潜藏下来。 这两处距离京城不过百里,急行军不足一日便至,若说京郊数千精兵是应急之用,后面的数万兵将,便是赵文煊的最重要部署。 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拳头硬才是硬道理。 赵文煊亲自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将一应安排细细写下后,末了,又再次嘱咐冯勇须慎之又慎,绝不可暴露了行藏,让人心生疑窦。 用火漆封了信,赵文煊将其交给徐非,徐非小心接了,谨慎放入怀里。 今夜的隐秘之事还没吩咐完,把大兴那边安排妥当后,赵文煊又问道:「坤宁宫可有异常之处?」 徐非回道:「回禀殿下,昨日太子被软禁后,皇后焦躁不安,如今坤宁宫内很是压抑。」 他将有关的消息情报交到主子手里,想了想,又道:「属下以为,我们的人,可以开始试探。」 赵文煊从没打算轻易放过皇后,很久之前,他便命坤宁宫探子仔细留意,寻找各种可乘之机,不过皇后到底经营了数十年,篱笆扎得还算严密,特别贴身伺候者,非心腹不能近前。 只不过,如今太子遭遇了重大变故,坤宁宫人心惶惶,赵文煊的探子发现了些许缝隙,或许能就此突破。 赵文煊颔首,「那就先试探一番,但绝不可轻易暴露。」 徐非利落领命,告退出了外书房。 赵文煊沉思良久,方站起回了明玉堂。 坤宁宫的日子,确实很不好过,上至一国之母章皇后,下至太监宫人诸仆役,皆沉浸在压抑的气氛中。 其中,又以大宫女白露为最。 「啪!」一声响,皇后连茶水带杯盏,一股脑仍在白露身上,她怒道:「这般烫的茶水,也敢端上来给本宫,你是如何当差的。」 距离太子被呵斥软禁,已经过去了三天,建德帝却丝毫没有解禁东宫之意,皇后密切关注通州常平仓一事进展,任明蔚被关入大牢,原本也不敢攀扯太子,只是受了刑以后,他便支支吾吾起来了。 看在建德帝眼里,更觉得太子难脱干系。 皇后心急如焚,一再传信催促庆国公府,只可惜建德帝正密切关注着这事,谁也不敢胡乱插手,章今筹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却收效甚微。 这个时候的皇后,居于坤宁宫内有如囚笼中的困兽,她私底下甚至怀疑庆国公没有尽力,偏如今娘家是唯一能借力的地方,她隐忍不能发,只得将一腔愤慨焦虑,往跟前贴身伺候的人撒去。 往日岑嬷嬷在时,她心智不低,坤宁宫遇上挫折时,她既能屏退众人安抚皇后,还与主子一同分析局势,出谋划策。 皇后轻松很多。 只可惜岑嬷嬷没了,换上一个白露,相较之下,这大宫女显得格外逊色。 每每这个时候,皇后都会想起乳母,对白露不满更添几分,于是,白露便遭了殃。 皇后瞥了眼已「噗通」一声跪下请罪的白露,厌烦挥挥手,「下去罢。」 随后,皇后又吩咐道:「下去传了太医看看,白露今儿不必过来了,好好歇息罢。」 她勉强按捺心绪,语气缓和了些。 说实话,皇后也不是不知道施恩心腹的道理,只是她性情本高傲张扬,满腔怒火之下,自然不会顾忌个把奴婢。 白露谢了恩,低头退了出去。 离了正殿,搀扶她的小丫鬟道:「白露姐姐,我替你跑一趟太医署可好?」 白露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没怎么烫着。」 冬季衣裳本就几层,白露了解皇后性情,还特地穿厚了些,一盏茶水不多,扔过来时又撒了些,她只觉肩部有小许疼痛,也不厉害。 回去抹点药就好了,坤宁宫如今境地,一个宫女的小烫伤,还是不要讨人嫌的好。 小宫女叹了一口气,「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白露沉默了,或许问,到底还有没有尽头吧。 小宫女还有差事,将白露搀扶回屋后,便匆匆折返了。 白露解了衣裳,肩膀上臂部位有隐隐烫红,也不算很痛,她叹了口气,绞了冷帕子敷上,便心不在坐在床沿发呆。 主子的脾气,她不是不了解,为人奴婢的,受点气也不是说忍不下去,白露唯一担心的,就是太子没能登上大宝,皇后会跟着一起遭殃。 白露当坤宁宫大宫女已多年,她不但清楚皇后与张贵妃的仇怨有多深,甚至连主子与秦王之间那些不和谐,也知道不少。 这两者显然不能与皇后共存,一旦秦王或越王登上帝位,便是坤宁宫覆灭之时。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白露作为皇后心腹,怕是逃不掉陪葬的命吧。 v第六十二章[12.06] 白露站起,行至妆台前的黄铜镜前,昏黄的镜面虽不清晰,但仍能分辨出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庞。 她才二十五岁,她还不想死。 白露恍惚间,忽听见房门外起脚步声,随即便有人轻轻敲门,唤道:「白露姐姐。」 她一惊回神,忙道:「谁?进来罢,门没拴。」 隔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娇小人影进了门,白露定睛一看,这人有些面熟,但不大认得。 她想了想,这好像是负责洒扫庭院的一个小宫女,两人不熟。 白露有些愕然,「你……」 那小宫女却十分自来熟,掏出一个小瓷瓶子,笑道:「白露姐姐,听说你烫伤了,我想着屋里有一瓶子好药,就赶紧给你送来了。」她面露关切,「白露姐姐烫得可厉害?」 白露作为坤宁宫大宫女之首,说实话,日常逢迎讨好她的人不少,她也是司空见惯,只不过眼前这小宫女,神态却十分自然和熙,说话亲切无本分掐媚之意,她刚顾影自怜后遭人关怀,不禁心生好感。 「只是有些许红,并不厉害。」白露笑了笑,「我有惯常用的药,用那个就好。」说到底,也是因为身份差别关系,一个粗使小宫女,能有多好的药,她明日还要当差,伤处可耽误不得。 「你的先留着吧,以后有了急用,也能拿出来。」白露对小宫女的好意心领了,婉拒了以后,又温声安抚两句。 她话说着,那小宫女却早拔了瓶塞,把药膏挑出来,十分热情要给白露抹上。 瓶塞刚打开,一股清新药香便溢出,沁人心扉,这药的品质估摸也不算太低,白露犹豫一下,便由她去了。 药膏刚抹上去,白露却一怔,方才几乎还有些火辣辣的感觉,就这么浅浅抹一层,竟立即痛意全消,肩膀抹了药膏的部位清凉清凉的,格外舒适,她立即低头一看,发现那些许红肿竟消却不少。 浅绿色的药膏晶莹剔透,药效立竿见影,白露却登时一惊,再抬头看向小宫女时,眸光带有防备。 此药效果,竟比皇后赏给她的还要好出不少,这绝不是一个粗使小宫女能拥有的,白露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她心中防备顿生,沉声问小宫女,「这药哪来的?你又是何人?」 小宫女恍若未闻,抹完药以后,顺手把药瓶子塞到白露手里,笑道:「白露姐姐,你留着抹。」 她对白露问题避而不答,只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东宫形势严峻,坤宁宫的日子怕是只能坏不能好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好处没享到,却眼看要一起遭殃。」 白露垂下眼睑,她知道了小宫女从何而来了,无非就是那两处地方。 小宫女面带忧愁,压低声音道:「白露姐姐,太子殿下经了这一遭,再奋起了已无可能,毕竟,陛下龙体……」只怕时日不长。 剩下那半截子话,两人都明白,白露心中一颤,小宫女又劝道:「说来,皇后娘娘并不是个多好的主子,白露姐姐,你得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小宫女语带蛊惑,却正中白露软肋,她的心乱了,连对方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立在原地思前想后,手里的药瓶子攒得紧紧的。 又过了几日,白露再次烫伤,她这回倒是遭了池鱼之殃,皇后怒斥传话小太监,砸碎茶盏时,刚沏好的茶水溅了一点到她的脸上。 这可比不得隔着厚棉衣烫,白露赶紧告退,先冰水敷了,又翻出那个小药瓶,把药膏抹上,才没有起水泡。 白露并没在意伤处,她正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那小太监是来传话的,通州常平仓一案飞速查明,建德帝当朝下旨斩了任明蔚,任家抄家,一家老小流放西南三千里。 案件水落石出了,建德帝却丝毫没有放出太子的意思,很明显,太子的冤屈并没有得到洗刷,在皇帝眼中,东宫仍是插了手进去的。 哪怕没有直接证据。 夺嫡,其中很重要一环,拼的就是帝心,皇子哪怕不得皇帝宠爱,那也不能让他厌恶吧,太子本来实力便逊色一筹,若是再遭了厌弃,那基本就没戏了。 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出现了,白露低头看一眼手里的小药瓶,抿唇神色凝重。 晚膳后,房门再次被敲开,那小宫女面带关切进门,嘘寒问暖。 白露正色道:「你是谁的人?无论你们有何打算,在此之前,我有两个条件。」 白露神色凝重,紧紧盯着对方。 她此前确实对皇后忠心耿耿,否则也混不上头等心腹的位置,但深究下去,白露的忠心确实也岑嬷嬷不同的。 白露很小进了宫,被分配到坤宁宫当小宫女,她人不笨,知道只有力争上游,才是唯一出路。 为人奴婢者,想要得到主子的器重赏析,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忠心,她想冒头,就必须以此做底子。 白露的想法很正确,她也这么做了,忠心皇后近十数年,从小宫女到二等宫女,再到大宫女,熬走了岑嬷嬷,成了主子跟前第一心腹。 往日的一切忠心,说到底是为了自己,从某个方面说,白露也不算错,内廷底层宫人的日子是很黑暗的,没经历过绝不能想象。 只可惜,现在坤宁宫遭遇了变故,前方道路已不见希望。 白露这两日反复在想这件事,今天终于下定决心,她也不说虚的,直接就提出了等价交易。 小宫女闻言,微微一笑,上一次试探后,白露没有揭发,她便知道,这事能成的可能性非常很大。 她先转身开门,仔细打量四周,确定附近并无动静,再掩上房门并拴住了,携了白露,一同进了里屋。 二人面对面坐下,小宫女一扫刚才的笑意盈盈,正色道:「你且说来听听,若是寻常之事,主子必然会答应你。」 她声音十分笃定,「我主子一诺千金,若是你差事办得没差错,答应你的事,往后肯定会兑现。」 小宫女一语中的,白露心中确实有此隐忧,毕竟她见惯了上位者的斩草除根。 面前有两条道路,一条只能黑暗到底,而另一条虽不知情景如何,但好歹隐隐有些光明,白露选择了后者。 小宫女态度大方,直言不讳,倒是增加了白露小许信心,她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道:「第一,我家乡的亲人,都在皇后的监视中,你们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 v第六十三章[12.06] 白露贫苦出身,虽父母慈爱手足和睦,但可惜命途不济,在她七岁那年,家里的顶梁柱父亲得了重病,一个家眼看要散了,无计可施之下,祖母提议,把家里几个大的女孩卖掉,换了银钱,给父亲看病,保住这个家。 姐妹几人,都是很懂事的孩子,她们附和了,父母思虑再三,只得忍痛应了。 家贫实在有很多无奈之处,白露没有怨恨家人,她的祖母母亲,反复打听附近的人牙子,最后找了个口碑佳的,少卖了银钱,只求人牙子不要把姐妹几个卖到腌臜地方去。 最后,她的姐妹进了富贵人家当丫鬟,白露则辗转进了宫。 白露有了月钱,就托人带回去,她父母亲攒起来,后来银钱越多,还设法把她的姐妹赎了出来,嫁人生子。 唯一遗憾的是,白露已陷入深宫中,无法脱身,不过她还是很欣慰。 再后来,白露成了皇后身边心腹,皇后不可能用不放的人,于是,她的家人,便被主子派人监视住了。 如今有了变故,白露头一个条件,就是必须保住家人,只有家人成功脱身,她才会继续行事。 皇后不是没有防备,白露的底细早被篡改过,从宫里入手根本无法打探出来,不过那些都是对外不对内的,她自己肯说,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过去,白露表现得过分忠心,如今见机倒戈,却又太过迅速。 这点不难,小宫女颔首,道:「主子手下暗卫本事高强,皇后如今又无心它顾,此事不难。」 白露家乡距京城有进两百里地,如今皇后又被眼前困境占据全部心神,短时间难以察觉不对,这个空档能动的手脚太多了。 第一个条件,小宫女答应了,白露便提了第二个条件。 这第二个条件很简单,她希望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事成后能出宫返回家乡生活。至于金银方面的要求,白露没提,自己多年下来也攒了不少银钱,她不贪心,这些尽够用了。 这个就更简单,小宫女神色一松,笑着道:「这两个条件不难,我回禀了主子,大约很快就有答复了。」 这个答复确实来得很快,小宫女回去后,马上往上峰传了信,隔了数天,结果就出来了。 皇后派去监视白露一家的人,领了这个差事足足有十年,一直风平浪静,心中难免懈怠,传信时也大意不少,暗卫到时,刚好碰了个正着,他们潜伏窥视一番,便顺利获悉暗号以及通信方式。 事情很顺利,接着,暗卫们让白露母亲写了封信,以及给了一个信物,最后留下两人替代监视者的工作,其余立即返回京城。 信笺以及信物,很快便到了徐非手里,徐非不敢怠慢,立即呈上主子跟前。 赵文煊瞥了一眼两者,并没多说,只给了徐非一个小瓷瓶,命他将几样东西一同传入宫中。 这小瓷瓶里头的,是普通致人发热的药物,效果不大,只为看清白露的决心。 赵文煊的最终目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些效果奇佳的西南奇毒还在他手里,这必须让皇后好生尝一尝。 只是西南奇毒珍贵,如今就先拿个普通药粉试探一下罢。 白露日间举止如常,照旧用心伺候主子,只晚间回屋后,心中忐忑难以掩饰,好在这般焦灼的日子只过了几天,小宫女那边便有了消息。 她接过信封,立即将其拆开,定睛一看,里面果然是母亲笔迹,她一颗心松了松,方仔细看信笺内容。 白露的外祖父,是个穷秀才,因此白露母亲是认识一些字,她先关切询问女儿一番,然后又絮叨家里诸般变化,末了,又提起邻居一家。 这「邻居」,便是皇后派出的监视者,白露担心平头百姓遇上麻烦无法解决,便去信说,这新邻居是她宫里同僚的家人,关系极好,只因家乡遇到事才搬迁过来,对方很有些能耐,若家人被人欺压,可寻「邻居」帮忙。 淳朴的乡里人,并没觉得女儿说的有何不妥,深信不疑。 这次白露母亲在信上说,邻居家儿女寻过来了,刚安置妥当,那父母就遇要事暂离开一段时间,不过新来儿女人不错,也愿意帮他们传信。 末了,白露母亲还叮嘱女儿,要她感谢「同僚」一番。 白露瞥一眼小宫女,抿了抿唇,仔细看过信后,又打量信物一番,确定无误。 小宫女一直安静等着,见状便道:「你的家人,如今已脱离皇后控制,安全无虞,事后若有需要,我们可助你一家搬迁并掩藏痕迹,绝无后顾之忧。」 说实话,当初皇后要给赵文煊下毒时,协助者是岑嬷嬷,白露级别不够,她根本不知内情,而章淑妃之事,以她的年纪更不可能有干系。 这两件要害事,白露俱没有插手,若她真把差事办妥当,功大于过,以赵文煊一贯赏罚分明的处事态度,她是能顺利出宫,回到家乡去的。 白露虽不知前因后果,不过她在宫闱打滚十余年,自有一套处事之道,因此自从决定合作后,她便从不问小宫女背后的主子是谁,以此增加自己活命的机会。 知道越少秘密,向来活得越长,不是每个人,都有岑嬷嬷般的际遇。 白露定了定神,低声道:「你们要我做何事?」 小宫女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瓷瓶,放在方几上,「你将里头的药粉挑一些出来,让皇后服下即可。」 白露瞳孔一缩,呼吸骤紧,她盯着瓷瓶,目光惊疑,「这,这是毒药?」要让皇后立即毙命? 「你放心,这并不是毒药。」小宫女给白露服下一颗定心丸,她道:「主子既然答应了你条件,必然会保全你性命的。」 若是下了剧毒,皇后登时死了,她好歹是国母,坤宁宫一干人便大祸临头了。 小宫女坦言,「我们主子即便让你下药,也不会露半分痕迹,你只要自己小心些,不要让皇后怀疑上,安全便可无虞。」 主子是答应事后放白露出宫,但若是她当差时露了破绽,引起皇后怀疑丢了性命,那他们便爱莫能助了。 这般话语,实在比大包大揽让人信服,白露忐忑的心安了一些,她点点头,接过小瓷瓶子。 翌日。 白露便取了小许药粉,设法放进皇后的羹汤里。 她一贯贴身伺候皇后,多年来毫无差错,机会不少,这加了料的羹汤,很顺利让皇后喝下了半盅。 v第六十四章[12.06] 当天下午,皇后就有些微微发热了。 太子被软禁始终没有释放,东宫境地每况愈下,皇后焦急难安,大冬天里,唇畔竟生生起了两个燎泡,有些发热,也是寻常之事。 皇后性情颇为高傲,发热很轻微,她不愿外人看见自己如今窘迫状况,于是,连太医也没有召。 白露依旧尽心尽力伺候,即便主子心情不虞,经常发怒,她依旧谨守本分,没有退缩半分。 白露的药,顺利地下了。 皇后发热的消息,刚入夜,便传到了秦王府。 徐非奉上密信,赵文煊仔细看过,片刻后,他站起,行至多宝阁旁,轻触一个玉石盆景,打开暗格。 小小的暗格中,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花瓷瓶子,很精致,很玲珑。 赵文煊盯着那个小瓷瓶,眸色沉沉。 这小瓷瓶,便是当初他从白嬷嬷手里得到的,里头装的,便是上辈子致他于死地的西南奇毒。 赵文煊将小瓷瓶取出来,交给徐非,吩咐道:「用多少,便往宫里送多少。」白露并不能完全信任,这瓶子是不会交到她手里的。 这西南奇毒是慢性毒,每一次毒性叠加,最后掏空中毒者身体让其致死,据司先生说,下毒间隔其实也能调整,并非一定得耗时数载。 如此最好,赵文煊可没想着,再让皇后逍遥个七八年。 徐非小心接过瓷瓶,这东西重要,他也没打算带出去,当场取了适当分量,便放回暗格中,下次用再来取。 事不宜迟,徐非马上告退,下去命人将这小许药粉传进宫中。 当晚,白露再次从小宫女处接到一次药。 那药并不是用小瓷瓶装的,而是放在油纸包里,小小叠了一个,只有两指节长,一个指节宽,拿在手里几乎毫无重量。 白露的一颗心,「砰砰」狂跳起来了,她知道,这是要动真格了。 「你放心,即便御医亲自诊脉,也无法察觉端倪,只要不露破绽,你便很安全。」小宫女微微一笑,话罢,便径直离开。 白露立即把门拴上,她紧紧捏着小药包,大冬天里,掌心竟出了一层汗,幸好药包是油纸的,未浸湿分毫。 她小心翼翼将其打开,这么小的一个油纸包,里面竟还有一层,白露一愣,定了定神,方继续打开。 很小的一撮白色粉末,范围不足半个指甲盖,薄薄一层铺在黄色的油纸上,白露下意识屏住呼吸,唯恐一个大喘气,这些粉末便不见踪影。 白露心跳速度不减反增,她也不是不知事的人,大约越厉害的药物,所需的量便越少罢。 她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 翌日。 白露照常当差,到了午间时分,她瞥一眼滴漏,福身道:「娘娘,奴婢让人传膳罢,您早上没用多少,午膳可不能耽搁。」 皇后心情一日比一日阴霾,如何能安然用膳?只是这饭一天两天对付点还行,长期下去人可撑不住的,她闻言,便蹙眉点了点头。 白露领命,出门吩咐底下人去小厨房传话。 无需多久,膳食便提了过来了,白露搀扶着皇后,往位于西二间的饭厅行去。 在宫中给主子传膳,也是有一套严谨的规矩,小厨房的诸般菜肴做好后,放进一个个食盒里,由传膳太监提着,快步行至饭厅,再在众目睽睽下打开,取出来,置于案上。 这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都由指定人员完成,甚至谁上了哪道菜,都记录在案,其他人根本无处插手,当然他们也不敢往前凑。 坤宁宫中,负责这流程的每一个人,都是皇后精心挑选的心腹,毕竟,这入口的东西,须慎之又慎。 冬季里,怕菜失了热气,因此提盒进了饭厅后,等主子来了才打开,以免凉了。 皇后心不在焉坐下,白露颔首,传菜太监鱼贯打开食盒,热气腾腾的菜肴一道接一道上桌。 白露上前,选了些皇后爱吃的菜,指挥人移到近前来。 这活儿是她做惯的,小太监一见会意,忙端着盘盏,将菜肴迅速移好。 一盅汤品移到白露跟前,这是参芪红枣乳鸽汤,补精益气,正适合劳神过度的皇后饮用。 白露垂下眼睑,心怦怦跳得厉害,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修炼出来了,不管思潮如何起伏,她表面一如往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她打开白瓷汤盅,乳鸽汤汤色浓稠,骨酥肉烂,白露执了勺子,将汤舀进小碗里。 白露动作不疾不徐,取了一个青花瓷小勺,探手要放进汤碗中,她一松手之际,拇指轻轻弹了一下中指指甲。 她中指指甲缝里,藏有极小一撮粉末,这么微微一个动作,那粉末便落在小汤碗中。 乳鸽汤颜色黄中略带浑浊,那白色粉末一落入其中,立即融化,无影无踪。 白露动作流畅,探手、捻勺、放下一气呵成,她端起小碗,放在皇后身前,恭敬道:「娘娘请用汤。」 皇后正苦苦思索东宫解困之策,眉心紧蹙,闻言并没反应,白露也不多劝,只安静退后一步,侍立在旁。 饭厅寂静无声,案上诸般菜品及那一小碗乳鸽汤冒着热气,良久,皇后方有了动作。 她抬眸,瞥一眼面前的乳鸽汤,半响方执起小勺,微微垂头喝汤。 皇后无心用膳,好在小汤碗十分玲珑,喝几口便空了,她又随意用了几口菜,便命人撤了膳,站起离去。 v第六十五章[12.06] 白露搀扶着皇后,在太监宫人的簇拥下离了饭厅。 当天,赵文煊便收到消息,药已经成功给皇后服下了。 他心情大畅,扔下密信,出门回明玉堂去了。 这个好消息,赵文煊迫不及待要与顾云锦分享。诚然,只要他日后登上帝位,皇后太子落在他手里,亦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这样,却让人不甚痛快。 一棍子打死,太便宜那个蛇蝎毒妇了,赵文煊要一步一步摧毁她的所有,让她从云端跌入地狱,明明毕生所求本探手可及,她却只能饮恨错过。 对皇后这般权欲熏心者,必然比一刀毙命难受千百倍。 他拥着顾云锦,附在她耳边道:「锦儿,我要好生替母妃报仇。」也为前生的一家三口。 「嗯,母妃在天之灵,必然十分欣慰。」顾云锦附和,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定,她能感觉到男人的心绪波动,他抱着她的手臂很用力。 赵文煊闭上眼眸,二人相拥良久。 「父王,我!」小胖子嚷嚷,打破了屋里略沉重的气氛。 赵文煊屏退了下仆,却没有让人把钰哥儿抱出去,如今一家三口正在软榻上坐了,小胖子见父母低声说话,并没理睬他,他等了好一会儿,就不依了,站起来蹭蹭走到二人身边,大声提醒自己的存在。 小胖子有些委屈,父母抱一起说话,也没抱他。 他忙挤进去,要把自己塞到两人中间。 稚子憨态可掬,冲散了赵文煊心中沉重,他松开顾云锦,将儿子抱到腿上站着,面对面问他,「钰儿?」 小胖子大声应了。 赵文煊问:「你这几天可乖巧?可有听你娘的话?」 这几天,他早出晚归,归家后又要处理诸般事宜,等回明玉堂时,时候已不早了,小胖子久盼父王不归,已经睡下,父子俩好几天没见面。 赵文煊今天有了机会,当然要好好与儿子说话。 小胖子听懂了父王问话,他大力点了点小脑袋,表示自己听话得很。 他明显很兴奋,小脚丫蹬呀蹬地,也亏得他父王力气大,不把他的折腾放在眼里,要是换了顾云锦,恐怕捉不住他。 顾云锦含笑,附和道:「钰儿没有调皮,很听娘的话呢。」 赵文煊立即夸赞儿子一番,随即,他举起活蹦乱跳的小胖子,轻抛了抛,钰哥儿明显很喜欢这奖励,他兴奋极了,哈哈大笑。 赵文煊与儿子玩耍一番后,不忘叮嘱道:「娘肚子里有了小妹妹,你可不许这般折腾娘,可知晓了?」 「嗯」,钰哥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钰哥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对妹妹在娘肚子里百思不得其解,但说得多了,他也记住了,母亲抱他的时候,他也不手舞足蹈,只乖巧地坐着。 父王说起小妹妹,小胖子便下意识往顾云锦小腹望去,他伸出胖胳膊指了指,嚷道:「喏。」 如今顾云锦怀孕才两月,身形不见半点变化,这胎也不折腾人,她除了早晚孕吐,有些嗜睡外,并无其余反应。 赵文煊伸出大手,隔着肚皮摸了摸他家小闺女,力道轻柔,小心翼翼。 小胖子有样学样,也伸出小肥爪摸了一把。 顾云锦握着儿子小手,嗔了他一眼,小胖子咯咯笑着。 「殿下,可要在屋里用膳?」顾云锦抬眸问道。 今天他看着要闲一些,往常这个时候,赵文煊还没回府呢,即便有再多感慨,也只得留着晚上再说。 如今是申时初,吩咐下去也差不多了。 赵文煊当然很想留下来用晚膳,只是他却不得不拒绝了,「我马上要出门,今儿安阳伯邀请我过府赴宴。」 这安阳伯父子几人在朝为官,还算得力,如今明显示好,便是欲投靠在秦王麾下了,他也很识趣,知道赵文煊白日腾不出空,便将宴席设在傍晚。 安阳伯还有一个很让人侧目的身份,他原是东宫一党的中坚力量,不过通州常平仓事件之后,他态度便暧昧起来了,在朝堂上安静不语,并没设法为太子开脱的意思。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安阳伯显然是个当机立断的人,一看清东宫颓势,便毫不犹豫抽身,以免他日一家老少随太子倾覆。 只是他这种站过队的人,已不可能再中立了,安阳伯也没打算中立,他看好强势加入夺嫡之争的秦王,立即欲投与秦王麾下。 安阳伯需要明主,赵文煊需要朝中势力,双方一拍即合,昔日两者都在太子阵营,如今再度合为一处,也不算难看。 还有一点,安阳伯不是自己投靠的,他与好些有相同心思者携手设宴,其中便有武安侯、平宁伯等人,东宫树未倒,猢狲已散了大半。 对于太子麾下诸人,赵文煊也重点了解过,安阳伯不是笨人,携手者都是有底蕴有能耐的人家,绝不会让未来主公有难办之处。 安阳伯出面,态度恭敬邀请过一次,第二次,赵文煊便颔首答应了。 这次宴席,主要为了接受这些势力的投靠。 顾云锦听了赵文煊的话,咦了一声,她刚进京的时候,上官氏命人给她科普过家里的关系网,这安阳伯府,与她娘家是世交。 所谓世交,除了老一辈有交情外,最重要的,便是大家政治见解相差无几,否则,这交情走不远的。 顾云锦的五妹顾云淑,落选后,便是嫁了安阳伯府家的一个庶子。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0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六十六章[12.12] 她心思敏锐,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也隐隐猜测到此宴的目的。 安阳伯府转投秦王府,那她娘家武安侯府呢? 赵文煊也不隐瞒她,见还有些许时间,便将其中关窍一一说明,末了,他道:「武安侯府既然改旗易帜,想必你娘与恺哥儿的日子,能更轻快些。」 妾室还好,在勋贵人家,庶子被打压是默认的规矩,毕竟嫡子承继家业,资源必然是要倾斜的。 当然,若是庶子不来争抢祖业爵位,自个儿出息了,家里还是很欢迎的。 武安侯府若投了秦王麾下,有顾云锦钰哥儿在,恺哥儿便能避免被打压。 无他,利益而已。 这些里头的条条道道,顾云锦如何不知,她既为了亲娘小弟高兴,也为了男人惦记她而欢喜,赵文煊之所以特地关注这些,还不是因为她。 「殿下,你真好。」她一双美眸熠熠生辉,如星子般闪亮。 赵文煊一笑,凑到她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顾云锦立即耳根烧红,嗔道:「你说什么呢?」 男人悄声说,既然知道他的好,那么等他小闺女满了三个月,可要好生奖励他一番。 赵文煊语气暧昧,想要的奖励无需多说。 顾云锦脸上火热,嗔怒道:「儿子还在呢,看你胡说什么?」 小胖子正仰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父母。 赵文煊摸了摸儿子小脸,轻笑道:「他没听到,也听不懂。」 没听到也听不懂的小胖子不依了,他撅着嘴站起,要讨回公道。 顾云锦没好气,「你哄他。」胖儿子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了,很不好糊弄。 赵文煊笑而不语,抱起小胖子,父子二人又如此这般商量一番,好不容易讨论出结果,他才匆匆出了门,赴宴去了。 早在顾云锦被赐婚秦王之时,武安侯顾青麟便有了小心思。 随着秦王实力愈发强悍,最后从大兴返回京城,加入夺嫡行列,并成为诸皇子中有有实力一个,顾青麟这点小心思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末了,甚至摆脱桎梏,成为最好的选择。 自打秦王进京,顾家几个主事者便心思萌动,直至太子被软禁,东宫眼看大势已去,顾青麟便当机立断,改投秦王麾下。 昔日秦王同为支持东宫,如今自立门户,武安侯府有女儿是秦王宠妃,改投之事再正常不过。 如今京城风声颇紧,勋贵官宦之家尽量降低存在感,以免扫了台风尾,武安侯府也不例外,只是这些表面的低调,却无法掩饰顾家主事者火热的心。 顾云锦独宠于秦王府,生下秦王长子不说,如今又怀了一个,一旦秦王登顶,武安侯府可期的事情就更多了。 午膳过后,上官氏便命人催促家中女眷,让赶紧到后堂来,准备出发。 今儿是安阳伯府设宴之日,最重要的宾客当然是秦王,目的吧,自然是安阳伯武安侯等人的投诚。 顾青麟是个谨慎人,从来不爱当出头鸟,因此这宴便设在安阳伯府,反正有顾云锦母子在,所有人都越不过他的。 虽重点是前头男人的事,但既然披了宴席的皮,那么邀请各家女眷必不可少,上官氏很重视这次宴席,早早传了午膳,用罢便准备出发。 余氏等人当然清楚,她们也不用催促,上官氏话音刚落,她们便到了。 上官氏扫了诸人一眼,问道:「林氏呢?」 这个林氏,说的就是林姨娘,林姨娘被抬为了二房,也有了资格参与宴饮,只是一贯 她心绪清明,也不爱敬陪末座,所以向来是不出席的。 不过,今儿却是个特殊日子,上官氏便发话,让她一起去。 如今人都齐了,却还差一个林姨娘,上官氏便将目光投向身边嬷嬷,这事重要,她怕出岔子,特地让贴身嬷嬷传的话,难道没传到位? 那嬷嬷忙福身禀道:「禀夫人,奴婢见了三夫人,当面传的话。」 嬷嬷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人通禀,「三太太来了。 「快快进来。」上官氏立即说话。 一个娇小玲珑的美妇人进了门,正是林姨娘,她一进门立即福身见礼,并告了罪。 恺哥儿发现娘亲整装出门,并没打算带他,向来乖巧的小男孩发了脾气,不得已,林姨娘只能哄了哄他,这才耽误了时间。 上官氏颔首,并没有呵斥。 林姨娘又福了福身,才退到最后,安静立着,她态度始终很恭谨,即便如今有女儿撑腰,亦从未改变,这守本分也是上官氏极为满意的一点。 「好了,时辰不早了,赶紧出门罢。」上官氏带头出了门,儿媳孙媳赶紧跟上。 林姨娘一直等到所有人都举步了,她才安静地跟在许氏身后。 许氏脸色始终沉沉,但却未有其他举动,上官氏是个有能耐的婆母,整治了她几次,她便不敢再折腾了,且最重要一点,她两个儿子也反复劝诫了她。 要说许氏此生最看重什么,那必然是膝下的两个儿子,二人是她毕生倚仗,儿子多次提出的重点意见,她绝不敢怠慢了。 许氏即便满腹愤懑,也只能这般罢了。 顾家人登车,出了武安侯府,往北边的安阳伯府而去。 v第六十七章[12.12] 进了安阳伯府,上官氏不出意料受到了热烈欢迎,便连安静跟在后面,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林姨娘,也被好生招呼一番。 「林妹妹品貌俱佳,想必顾侧妃娘娘也随了你。」安阳伯夫人热络打趣,一照面便发现对方如此多优点,她一点不尴尬,反倒笑意盈盈说:「我们这些女子,虽说人品为先,但过了日子才知道,这副皮囊也是要紧的。」 旁边的人立即附和,林姨娘虽说是二房,但到底还是妾室,这些大家贵妇丝毫不见平日高傲神态,端是和熙亲切,妙语连珠,仿若与她是个多年不见面的知己好友。 这都是利益所趋,这些人家,俱是要投到秦王麾下的,秦王是主,那么顾侧妃及其膝下的小公子也是,若是赵文煊满院妻妾还难说,偏他就宠一人。 这些人家适逢初来乍到,急欲站稳脚跟,并适当表示忠心,有一人提起顾侧妃,旁人便七嘴八舌附和起来,气氛相当热络。 林姨娘本通透,只是说的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这些人在夸她的女儿,她忍不住说了一句,「娘娘生得精细,要比妾强上许多。」 她样貌本就姣好,如今说女儿比她强许多,众人附和之余,不禁有些好奇,这顾侧妃到底有多美? 不过质疑的倒没有,顾侧妃能独占秦王宠爱,想必美貌不能少吧,要知道秦王即便再不好女色,那随意纳两个人,也是挺正常的事。 这顾侧妃能独宠,必是心机手段美貌缺一不可。 一轮热热闹闹寒暄过后,众人能轻易看出林姨娘的不适应,大家都是聪明人,也不纠缠,只说笑着转移话题,随后四散开来。 这时,嫁进安阳伯府当三少奶奶的顾云淑,才有机会上来拜见娘家长辈。 顾云淑也算沾了四姐的光,当人儿媳本就不易,她还是当庶子媳妇的,虽安阳侯府有规矩,但日子也只算凑合。 在月前,她的日子突然好过起来了,婆母和熙,妯娌也不难缠了,最重要的是,夫君的态度比以前更好了,也不往通房屋里去,日日只留在正房歇息。 顾云淑心里明白,这一切皆仰仗娘家姐妹亲人,她很珍惜。 上官氏自然不会为难出嫁的孙女,唤了起,又询问几句,顾云淑俱仔细回答了。 后宅女眷宴席一团和气,前院也不差多少,安阳伯等人是要投靠新主的,而赵文煊也是愿意接受才赴宴的,双方一拍即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安阳伯一行人固然是投机者,但他们也是有真本事、真实力的,懂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像任明蔚般行为,他们是绝对不干的。 哪里少不了这类人,赵文煊不要求他们死忠,只要在他麾下时,不背叛就可以了。 这些都是老牌的勋贵官宦人家,盘踞京城已多代,方方面面皆有所触及,正好让他进一步巩固在京城的势力。 赵文煊地位最尊,自然坐了首位,他也不废话,执了一杯美酒,道:「本王愿与诸位携手同行。」 安阳伯等人大喜,忙站起举杯,恭恭敬敬道:「我等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此行目的已达到,气氛瞬间推至高潮,宴上觥筹交错,宾主同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顾青麟窥了个机会,笑问道:「敢问殿下,我孙女可好?钰哥儿可好?」 「她极好,钰儿也极好。」赵文煊心情本不错,提起顾云锦母子,他更愉悦几分,说话间虽神色不变,但眸底柔和了不少。 周围目光带上几分隐晦的羡慕妒忌,顾青麟心中得意,宴席少不了歌舞,这宴上准备了诸多美姬,燕瘦环肥,妩媚清纯,应有尽有,俱为了上首秦王精心而设,只有秦王多看一眼,美姬过后,各家的下一步,便是削尖脑袋要将女儿送进秦王府。 这种裙带关系固然俗,但不可否认,它确实一种极有诚意的投诚法子,除此之外,还是一种最有效获取利益的手段。 顾青麟不悦,只是面对大家的利益,他却只能隐忍不发,冷眼看众人热火朝天地准备。 这准备确实精心,只可惜秦王的不好美色,比传言中更甚几分,他神色一如既往冷峻,即便淡淡扫过场中美姬,眸色却动也不动,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能锦上添花固然好,但若秦王无此意,就不能多生枝节了。 后续事宜便偃旗息鼓了。 这般最好不过。 顾青麟颇为自得,不过他也懂得点到即止,稍稍问了一句后,便按下不提。 瞥一眼上首秦王英武而冷峻的面庞,顾青麟收回视线。 他顾氏养了个好女儿。 在白露成功下了第一次药后,当晚皇后便病倒了。 这次也是发热,但比之那上一次,那边要严重多了,病情来势汹汹,守夜的宫女半夜发现不妥,一骨碌爬起来掀起锦帐,皇后已是满脸通红,浑身滚烫。 守夜宫女被唬得厉害,赶紧连爬带滚奔出内殿,连声命守夜的小太监去请太医。 白露半夜辗转,根本无法成眠,她下意识竖着耳朵,倾听正殿的动静,守夜宫女惊慌的呼声一起,她便一轱辘起了身,披衣趿鞋,打开房门匆匆赶了出去。 白露是大宫女之首,一见她出现,众人便有了主心骨。 「快,快命人请太医!」白露一脸急色,立即吩咐道。 她心里其实有些隐忧,但转念一想,那些人还有后着,想必不会让她暴露的,那么太医诊不出来之说,便应是真的。 白露心中一定,指挥得更加利索。 皇宫有宵禁,每晚都要落匙,各宫人员轻易不许走动,这般忙乱一番让人打开了宫门,小太监才揣了腰牌,飞速出门请太医去了。 皇后到底是皇后,即便太子如何不得志,她依旧是一国之母,太医署还是不敢耽误的,当值太医急忙提了药箱,匆匆赶到坤宁宫。 皇后额上敷着帕子,身上寝衣已换了一身,之前那套完全被汗水打湿,已经不能穿了。 太医一看大惊,这念头,高烧很容易致命的,他忙上前,凝神为皇后切脉。 侍立在一旁的白露面带急切,眸光却微微一闪。 「娘娘脉象洪大,很是凶险啊。」太医松手,赶紧开了药方子,吩咐道:「赶紧捡了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给娘娘服下。」 v第六十八章[12.12] 末了,太医加了句,「要快!」 白露一颗心彻底放下,她亲自出了门,到小厨房看着煎了药,待药好了,又急急返回内殿。 皇后一直没能清醒,牙关紧咬,药喂不下去,白露与太医一合计,只能强行撬开她的牙关,硬灌了下去。 一帖药效果还不够,太医冷汗直流,只得又重重开了一剂,让人煎了继续灌。 这等虎狼之药固然退热快,但对病患损耗亦不小,太医轻易不敢乱开,只是如今却顾不得了。 从天黑折腾到天明,皇后高热虽没能全退,当好歹缓和了不少,第二天早上,她醒了过来了。 对于皇后这次病倒,除了白露,并未有任何人觉得不妥,毕竟她最近日日焦虑难安,又耗费心神太过,会生病其实很正常。 包括皇后本人。 她一睁眼,关注点倒不是自己,而是询问道:「白露,本宫抱恙,可有报到乾清宫去?」 皇后心中一动,她想着,若是建德帝来了,好歹夫妻一场,她干脆撕下脸面,苦求一番。 她自幼心高气傲,虽入宫以来收敛不少,但说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是如今无计可施之下,为了太子,也不得不尝试一把。 建德帝的病情,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已经好了不少,最起码不必经常卧榻,上朝、处理政务,以及在后宫转悠,都已恢复正常。 当然,皇帝在后宫转悠的地点,仅限于张贵妃宫里一处。 建德帝与皇后夫妻关系很一般,随着他近几年身体不好,基本已经不踏入坤宁宫了,不过,皇后到底是国母,按理说她病重卧榻,皇帝还是应该来看看的。 毕竟,那点子面子情,还是需要顾及一下的。 故而,皇后有此一问。 她打算亲自替太子求情一番。 其实,皇后这一着,已经是不得已的下策了。任明蔚一案,虽然看着与东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实际上,却是并无直接证据,太子被呵斥软禁,完全因为建德帝的怀疑。 皇后的求情,其实重点在于提醒建德帝这一点,属于带点要挟性质了,太子是储君,没有罪名,怎可一直关着? 当然了,雷霆雨露皆君恩,建德帝是天子,若他不愿意放,旁人也无可奈何,只是按照他一贯作风,多半还是会放的。 倘若事儿真成了,皇后母子也占不了便宜,毕竟此举会让二人更失去帝心,但此时,她实在顾不上了,太子被关时间一长,麾下人心浮动,有实力者如武安侯等中坚力量,俱已倒戈。 安阳伯昨天宴请秦王一事,消息当晚便由庆国公府传到坤宁宫,皇后当即决定出此下策,只是这半夜的高烧,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也不用想着如何去找建德帝。 皇后发热了好几个时辰,且现在还没完全退烧,她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晕红,呼吸急促,浑身虚软无力,只是她依旧挣扎地坐了起来,询问白露,可有派人禀报建德帝。 估摸着时间,建德帝已下朝一段时间了,他若要来,也差不多该到了。 皇后目光专注,一瞬不瞬盯着白露。 白露头皮发麻,只是却不得不依言直说,她战战兢兢道:「禀娘娘,宫门一开,奴婢便打发人到陛下处报信了。」 「陛下何时下朝?」皇后满意颔首,立即命左右伺候她梳洗。 「回禀娘娘,陛下刚及辰正便下了朝。」白露低着头,硬着头皮道:「奴婢命人等着,只是,只是一直没见陛下往坤宁宫来。」 现在已经是巳时末,足足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建德帝若要来,怕是已经动身了,毕竟高烧这玩意,通常来得快,去得也不慢,总不能拖到人病好了才来吧。 建德帝大约是不来了,他连那点子面子情也不顾了。 坤宁宫偌大的内殿中,太监宫人垂首侍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室内很寂静,仅余皇后粗重的呼吸声。 半响后,她头一歪,软在引枕上,竟是急怒攻心,昏阙了过去。 「娘娘!」「娘娘!」 内殿惊呼声起,立即又乱了起来。 皇后这高热很反复,折腾了几日仍未见全好,只是太子一直被关着,偶尔有请求释放太子的奏折,俱被建德帝留中不发,不得已,她只得挣扎起来,亲自去跟皇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前朝、皇帝寝宫这两处地方,都不是皇后说去就能直接去的,她要万无一失逮到人,只能在后宫想办法了。 如今的后宫,建德帝只会去一处地方,那便是张贵妃所居的承乾宫了。 张贵妃是皇后一辈子的死对头,现在不得已,只能在对方的面前折一次面子了,她哪怕做足了心里准备,面色依旧阴沉如水。 凤辇停在承乾宫宫外,皇后被搀扶下辇。 白露不动声色扫一眼身侧的主子,不过数日时间,皇后本十分合身的凤袍,看着竟明显空荡了些,那毒厉害之处让她胆颤心惊。 守门宫人一愣,不过也赶紧通报进去。 张贵妃亲手给建德帝奉上一盏茶,挑眉道:「没想到皇后娘娘,竟也会到妾这承乾宫,着实让人诧异万分。」 她嗓音本温柔似水,但话语却有些讽刺,偏建德帝不以为忤,也没说她,只淡淡吩咐宫人,「让她进来。」 皇后因何而来,他心中有数。 宫人传了皇帝口谕后,皇后便在白露的搀扶下进了门, 一见到她,建德帝与张贵妃倒是真诧异了,要不是五官轮廓还在,他们还以为换了一个人。 那西南奇毒确实厉害,尤其是第一次下毒,中毒者反应剧烈,能生生把身体掏空许多,皇后不同与赵文煊自幼习武,体魄强健,这一下子她便消瘦了许多,颧骨高耸不少,昔日凌厉的一双凤目,如今微微凹陷,脸色黯淡蜡黄,不过她浓浓地画了妆,倒是不大看得出来。 v第六十九章[12.12] 白露等人天天看犹自可,建德帝张贵妃乍然一见,倒是十分惊愕。 不过两人都是城府极深的人,瞬间便将情绪压下去了,待皇后见过礼后,建德帝便明知故问,道:「皇后求见朕,所为何事?」 因为皇后在,所以张贵妃便立在下首一侧,不过她一贯不惧皇后,倒也没打算避退,只挑眉看戏。 皇后也是果断之人,当即一咬牙,「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下,低头道:「请陛下听臣妾一言。 」 「皇后有何事,起来说话即可。」皇帝眸光幽深,语气照旧淡淡。 他这皇后多年来,果然一如既往果决,该折腰时折腰,该软时也软,但到了该狠心时,也能毫不犹豫下狠手。 当年封继后之时,章家让他犹豫不决,建德帝其实也知道,章家可能会有一些动作,以此促成他封后之举,他也刻意纵容了,因为,当时封章家女为后,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建德帝万万没想到,这章家能当机立断到这种地步,竟毫不犹豫舍弃了章淑妃,让她短短半月香消玉殒。 事后他暗中查了一下,这下手者只能是一人,那便是他新封的章皇后。 章淑妃乃庆国公府嫡女,章皇后是她的同胞姐姐,这女人的心狠手辣程度,远超一般人想象。 这让建德帝,如何能对皇后敬重喜爱? 这等蛇蝎毒妇,他避之唯恐不及,连带皇后生的太子,他也同样喜欢不起来。 只是建德帝身为帝王,其实也有很多身不由己之处,譬如封太子,让赵文煊养在坤宁宫。 人老了,便爱回忆过去,只是如何回忆,建德帝对皇后的厌恶俱不改,他在她面前,只是帝皇,并非丈夫。 皇后能察觉到建德帝的冷淡,只是她却不得不继续,顿了顿,她道:「臣妾虽知内命妇无权干涉前朝之事,只是如今太子无罪,却困于东宫不能出,臣妾忝居后位,却是不得不就此向陛下谏言。」 「谏言?」建德帝重复这两字,眸中有些玩味,好一个谏言,好一个公平公正的皇后。 其实,秦王越王庆国公都猜对了,皇帝确实没打算废太子,哪怕东宫最后只剩个空壳子,他老了,精力不济,不想再多加折腾。 那么既然不废,放出来就是早晚的事了,关了太子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东宫麾下该走的都走了,是时候放出来了。 只是建德帝之前态度强硬,却不好立即转过来,如今皇后来了,正好给他一个台阶。 建德帝看着一脸严肃,义正言辞,仿佛他不答应便长跪不起的皇后,忽觉兴致索然,他也懒得再纠缠了。 「梁荣,命人到东宫宣朕的口谕,将御前侍卫都撤回来罢。」建德帝挥挥手,也不管皇后难掩喜色正要谢恩,淡淡道:「退下罢。」 皇后刚扬起的的笑脸僵了僵,只是皇帝之命,她不得不从,坤宁宫一行只得立即退下。 待人走干净了,一直安静不语的张贵妃走过来,她蹙眉道:「陛下,昫儿不好么?你为何这般为难他。」 越王全名赵文昫,张贵妃虽言语隐晦,但很明显,她竟是在直接问,建德帝为何不让越王当继承人。 她神态自然,还有些嗔怒,显然平时都是如此说话的,而且这话题也说了不止一次。 张贵妃偎依着建德帝坐下,螓首靠在了他的肩膀,抿了抿唇,道「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的么?昫儿这孩子也不是没能耐,陛下为何还要召秦王回京。」一个太子还不够。 建德帝没有呵斥张贵妃,甚至神色也未见不悦,只是他却没有答话,伸手拥了她,轻拍了拍。 能耐,越王当然有能耐,这孩子曾是建德帝掌中宝,他当然最了解对方不过,只是越王同时也有野心,很有些迫不及待。 当然,这也全因建德帝对皇位继承人的态度所导致,他并未因爱子有能耐,便暗中圈定了继位者,而是客观分析诸皇子,看哪个最出众,他便属意哪个。 即便是当年他最不喜的太子,也拥有过同等的机会。 双方观念有分歧,偏所涉及的利益太过巨大,不知不觉间,这对父子渐行渐远,再也回不了从前了。 爱子的优秀,建德帝如今已看得分明,偏越王已身在局中,不得不时刻窥视着老子屁股下的龙椅,皇帝一日未死,怎能放开权柄。 况且如今,秦王比之越王,看着要更出色几分。 建德帝干脆维持现在局面,稳坐钓鱼台,待他两眼一闭,两人谁胜也无妨。 只要不是明显逊色一筹的太子继位,便可以了。 张贵妃照例并未得到答案,也没继续说,她心疼儿子不假,但她同样也心疼皇帝,既然他不乐意,她就不硬逼着了。 早几年前,她大约还会发点小脾气,只是现在却不会了,建德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张贵妃看着,心中格外酸楚。 建德帝轻拍了拍她,低声道:「这事你不要管,朕自有主张。」 太子被禁足近一月,重新踏出东宫之时,外面形势早已大变,东宫树未倒,猢狲已四散,留下来的,出了庆国公府外,就剩下一些无甚能耐之辈。 面对这等情形,太子如何不急,他出来给皇后请了安,便百般筹谋起来,即便母后病情反复,他也只匆匆看过几次,便不见人影。 皇后很能理解,她甚至嘱咐太子,前头忙着,若抽不出空,便无需多来。 太子应了。 母子说话间,宫女捧着热气腾腾的药进了门,一阵苦涩的气味立即充斥内殿,白露上前,熟练接过药碗。 她转身之时,拇指轻弹中指指甲,极小的一撮白色粉末,便无声落在黑褐色的汤药之中,瞬间化开不见踪影。 白露上前,「娘娘请用药。」 皇后一见药碗便皱眉,白露忙劝道:「娘娘,苦口良药,你养好了身子,殿下也能放下心来。」 v第七十章[12.12] 太子附和,「母后,正是如此。」 病没好,药不喝当然是不行的,皇后只得接过药碗,蹙眉硬咽了,这汤药苦涩至极,她一放下腕,便立即连连漱口。 白露接过空空的药碗,神色如常递给一边的小宫女,然后捧着蜜饯上前,「娘娘且压一压。」 她心中了然,快则今夜,慢则明日一早,皇后这病情,肯定有反复。 等赵文煊煊顺利接收了安阳伯等势力后,时间已经到了年根下,除夕正月,又是接连不断的宫宴。 由于皇后「病情」反复,拖了大半个月仍不见好,不得已,只能缺席年宴了,今年后宫的大小宴席,俱由张贵妃出面主持。 东宫本已渐式微,这般一来,皇后母子的存在感又轻了几分。 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只可惜身体不争气,气喘吁吁大发雷霆一番后,只能硬忍了。 顾云锦今年也没有出席宫宴,她怀有身孕不足三月,这热闹就不凑了,皇家一贯以子嗣为重,一个坐胎还不算稳,便可名正言顺留在府中。 不过,赵文煊却还是必须进宫的,他可脱不了身,于是,今年的除夕,便只有顾云锦领着钰哥儿在家里过了。 顾云锦牵着钰哥儿小手,母子二人送了赵文煊出门,小胖子眼巴巴看着父王,神情几分委屈。 他很明白,父王又要出门了,剩他与母亲在家。 年节时分,秦王府早就整饰一新,红艳艳的窗花、流苏,暗红色的软缎门帘,猩红而厚实的驼绒地毯,室内室外喜庆热烈。 这种气氛也感染了小胖子,他欢呼鼓舞,只可惜,本一家人乐也融融之时,父王又要出门了。 小胖子很失落。 「钰儿,父王很快就回家,」 赵文煊蹲下身子,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子,目光有些愧疚,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串金灿灿的小钱,递到儿子面前,温声哄道:「你看看,这是父王给你的压岁钱。」 小钱很精致,比普通铜钱小了一些,纯金打造,上面雕了如意吉祥、福泽安康等字,用大红丝绳穿了一串,是赵文煊亲自选了样式,命人特地打造的压岁钱。 小钱金光闪闪,小胖子好奇接过来,用手拨弄一下,他还算喜欢,便攒在手里。 「娘,我娘。」小胖子得了压岁钱,不忘惦记亲娘,抬起短胖的小胳膊,指了指顾云锦,对他老子昂了昂小脑袋。 赵文煊又掏出两串小钱,递到顾云锦手里,笑道:「一个给你娘,一个给妹妹或弟弟。」 说起妹妹,小胖子仰头看了看母亲小腹。 赵文煊很期盼生个小闺女,因此常常与钰哥儿讨论,几次过后,小胖子便记住了,一说妹妹他就往母亲小腹看。 顾云锦本微笑不语,只是见时间一长,儿子没忘反倒记得更牢固了,她觉得这样不太妥当,肚子里的小宝贝也有可能是男孩啊。 她便郑重与赵文煊说了说,男人听了觉得很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后,再提起这个时,就不光说妹妹了。 他还好好与钰哥儿解释了一番,至于小胖子有没有听懂,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赵文煊依依不舍站起,出门往皇宫去了,顾云锦牵了钰哥儿小手,娘俩一起吃年夜饭。 她夹了小许炖得软烂的肘子肉,放在钰哥儿跟前的小碗里,小胖子执了小勺,舀了那点子肉,「啊呜」一口吃掉。 他很爱自己吃饭,也很爱爹娘给他夹菜,吃得小短腿晃呀晃,很是欢喜。 娘俩吃罢饭后,小胖子很精神,一点不发困,正好,今晚要象征性守一下岁,晚一些也合适。 母子二人在软塌上说话游戏,到了戌正左右,外面骤然传来砰砰炸响。 小胖子一惊,猛地抬头左顾右盼,神情十分警惕。 「钰儿莫慌,这是焰火呢。」 顾云锦搂着儿子坐到槛窗前,推开一侧雕有精致花鸟纹的窗扇,半空中爆开的绚丽焰火立即映入眼帘。 小胖子万分惊奇,睁大黑溜溜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 「砰!」「砰!」「砰!」 几声炸响,天空中又爆开几朵巨大的礼花,小胖子高兴极了,举起套了皮毛手套的小胖爪,啪啪鼓掌。 外面景色确实很美,红漆大柱支撑的回廊悬着硕大的红灯笼,屋顶白雪皑皑,今天风雪罕见地停了,一批批焰火争先恐后绽放在墨蓝的夜空中,绚烂而耀目。 顾云锦听着庭院中丫鬟们的小声惊呼,不禁微笑,须臾,她又有些感慨,眼前看着极好,只可惜怕是维持不了多久。 明年,应是京城风云变幻的一载。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嫁进金窝》卷一 作者:秋妍 02、《嫁进金窝》卷二 作者:秋妍 03、《嫁进金窝》卷三 作者:秋妍 04、《嫁进金窝》卷四 作者:秋妍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