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少爷好》 楔子 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领著约莫六岁左右的小女娃走过长长的回廊,路上不时有好奇的奴仆朝他俩望去。 男人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小女娃同样目不斜视,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童心和好奇心,只是紧紧盯著男人的背,偶尔用小手掩嘴轻咳几声,然后更加卖力的追上前方男子的步伐,不近不远,始终维持在四步左右的距离。 “等会儿到了,老爷、夫人若是没问话,你绝对不能开口,懂吗?”快接近大厅时,男人头也不回的叮嘱著一路跟在身后的小女娃。 “懂。”干干的应了一声,小手使力捶了胸口几下,感觉呼吸似乎顺了点。 男人满意的点头,回头瞥了这个听话的小女娃一眼,发现她正掩嘴轻咳,忍不住微皱眉头,眼里有著迟疑。 但只一下,他的眼里便没了迟疑。“忍著点,能不咳出来就别咳,等出来后我再去请大夫。” “谢谢伯伯。”她朝男人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稚嫩的嗓音带著干涩,仿佛不是六岁的年纪,她又使力往胸口捶了几下,深吸一口气,舔舔有些干裂的唇瓣,这次大概可以撑久一点。 这次布庄发生大火,烧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她的爹、娘;眼前这个据说是天下第一大庄的庄主和夫人将这场大火死者的遗孤全带回来,果然就像大家说的,天下第一庄是个良善的好地方。 虽然这么说,可是庄主和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想见她呢?就算她是这些孤儿里唯一的女孩儿,可这也没啥好稀奇的嘛! 深吸口气,闭住呼吸,她硬是压下那冲到嘴边想咳出声的冲动,等等回房后,她肯定要窝在被子里痛快的大咳一番。 “老爷、夫人,安康把人带来了。”男人垂首站在门边,恭敬的朝里头说道。 “进来。”厅内传来年轻却沉稳的男性嗓音。 男人讶异的抬起头,却仍是领著她走进去。 厅堂中央站著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少年,他的身形瘦高挺直,身著天蓝色长衫,俊秀好看的脸上扬著温温的笑意,怎么看怎么让人舒服,此刻,他正负手笑看著他俩走进来。 只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她抬眼迅速瞧了那名少年一眼,而后低垂小脸,假装安分守己的直盯著自己一双破旧的小鞋,小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握著,努力忍耐住喉头间的冲动。 她很肯定那名少年绝对不是今日她要见的人──至少在她的认知里,所谓的庄主再怎么年轻,也不会是眼前这名少年的模样。 虽然不见得像那个卖馒头的老爷爷那样──发白、眉白、鬓毛白,但至少也会像她爹爹那样,长著两撇胡子嘛! “爹、娘去处理酒楼的事,方才出庄去了。”少年微笑著,温润如玉的黑眸看向那个始终低垂著小脸的女娃儿。 虽然低著头,但那比同年龄硬是娇小许多的小小身形,还有定定站在那里,像是对什么都不好奇似的,与他所见的娃儿完全不同,这小女娃难得的让他兴起一丝兴趣。 “娃儿叫什么?”他向她走近几步,浅笑著问。 没抬头,她还是盯著自己的小鞋。 “娃儿,你叫什么名字?”他再走近几步,低声笑问。 不自觉的,她悄悄往后挪了一步,终于意识到原来他开口问的人是她。 “江春月。”很慢很小声的道,说完,她用力吞了好几口口水,怕自己忍不住咳出来。 发现她悄悄往后退,他扬了扬眉,不以为意,唇角隐隐有著笑意。“春月在庄里待得习惯吗?” “习惯。”若是说不习惯,只怕她会遭到天打雷劈。 他微笑著,脑里突然闪过一丝念头,顿了顿,他朝那颗从未抬起的小脑袋瓜露出颇有深意的笑。“那好,春月就当我妹妹吧!” 她倏地抬起头,眨眨眼,有些莫名、有些不敢置信的瞪著他。 “少爷……”一旁的管家安康对于少爷说出口的话则是满脸的惊愕,他晓得只要是少爷说出口的事,很少不是认真的,而现在少爷却说、却说…… 他仅是淡淡瞥了安康一眼,抬手止住安康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温和的看著眼前这张小脸。 虽然是明显的发育不良,显得有些面黄肌瘦,晶莹的双眸瞪得老大,看起来颇不讨喜,但眉宇间却有著淡淡秀丽的味道。 当他发现她的脸色呈现不自然的晕红,他不自觉微皱起眉,但下一瞬便朝她露出温柔笑弧。“以后,你就是我妹妹。” 不言不语,她还是瞪著他瞧,虽然她也晓得这么做实在是大不敬,等等出去后,管家伯伯肯定会骂她、怪她,不过此刻她管不了这么多,只是迳自瞪著他。 这少爷有病啊?她江春月就算年纪小,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来庄里可不是为了当他的妹妹或是千金小姐,她只是个穷小孩,听庄里的姊姊们说,她也许一辈子得在这个庄里做到老死,也许等她大一点,偶尔可以出去看看。 但,绝对不会是给他当妹妹的! 麻雀变凤凰这种事只有书里才有,她也只听说书先生讲过,更何况一只小麻雀突然跃上枝头变成高高在上的凤凰,她可没有那样的好福气。 记得娘亲一直跟她说,福分是老天爷给的,每个人一出生就注定好了,所以只要安安分分守著自己该有的,不要妄想那些不该有的,大多数人都能安稳的过一辈子。 其实她不是很了解娘亲说的话,不过她想那大概就像现在这样──眼前的少爷天生就是少爷,那就是他的福分;而她不是,她只能住在小小的房子里,每天都有一颗热腾腾的大馒头吃就很好了,这就是她的福分。 娘亲说过,安分守著自己福分的人就可以安稳的过一辈子,而她的愿望不太大,只要给她一间小小的房间,然后每天让她至少有一颗完整的大馒头吃,她就会很开心了。 她想她所拥有的福分应该能够包含这些,老天爷应该不会那么小气! 喉头滚动,她发现刚刚的惊愕害她少了自制力去忍住咳嗽的冲动。 少年看著她,虽然唇边有笑,却似乎不是那么真切,他的袖子微动,仿佛要从袖里伸出手来探探她的额际,却始终没有动作。“春月,你发烧了,快回房歇著,哥哥去请大夫给你看看。” 那声哥哥叫得她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你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哥哥再带你去给爹、娘瞧瞧。”他俊秀的脸上一直噙著一抹笑。 其实,她觉得这个少爷一点也没有她这些天听来的那么斯文温和又得体有礼。 “春月,不叫一声哥哥给我听吗?” 其实这少爷是给妖孽附身了!她眼角抽搐的瞪著他始终温和微笑的俊俏脸庞,终于她忍不住──用手捂住嘴,然后在小小的掌心上呕了一口血! 第一章 她回来的时候,恰好是春花绽放的时节。 春花满城飞舞,清风吹拂,扬起了她如云的青丝和深蓝色衣袖,吹得她心头暖暖,忍不住勾起唇角,漾著小小笑花。 她当然记得,淳于庄里住著一个像春风般温暖的天仙人物,只是对于那道春风,她是有些畏惧的。 淳于庄的大门敞开,一名两鬓斑白的男子垂首敛眸站在大门中央,似在等待谁的归来。 黑马被轻轻一扯,停住脚步,她俐落的从马上跃下来,头上梳著男子发式,一身深蓝长衫,满面笑容的走到男子面前。“好久不见了,康伯。” “欢迎回庄,春月小姐。”管家安康依旧头也不抬,只是语气恭敬沉稳的说话。 人家以礼相待,她自然也要以礼回敬。“许久未见,安管家,庄里好吗?”淡淡颔首,举步朝里头走去。 “托小姐的福,庄里一切安好。”安康以眼神示意那些奴仆将小姐骑回来的马匹牵到马房,行李也要婢女拿去房里搁著,自己则是跟在她身旁。 “那就好。”微勾唇角,她只是负手继续往前走。 直到走出那些好奇与惊异的视线,她才停下脚步,扬著亲切笑弧对著安康。“康伯,我没丢脸吧?” 安康抬起头,一向冷硬死板的脸,此刻露出浅浅的笑意。“小姐够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淳于庄是天下第一大庄,虽然这些年来她都在外头奔波闯荡,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就是淳于庄的小姐,但难得回来这里,该有的模样和气度,她可是一样也不能少。 也许她没有一般千金小姐那样的气质和温顺的个性,但起码她能做到不让淳于庄丢脸吧!“对了,康伯,没人的时候,您还是叫我春月吧!这样我习惯些。” “是。” 两人在回廊上又走了一段路,在经过开满花的芬芳庭园时,她停下来,转身笑著看安康。“康伯,这儿可以了吧?” 安康眨眨眼,脸上像是换了张面具似的,扯了个大大的笑容。“春月,你好久都没回庄里来,瞧瞧你都长这么大了。” “康伯,你这样说好像我是一颗小米粒出庄,回来时已经长成一株大树了似的。”明明一年前,她还有回来过。 “在康伯眼里就是这样。”安康抚须一笑。“春月,少爷在长风居等你。” 眨眨眼,她笑道:“欸,康伯,这种事你要早点说嘛!哥哥怕是等我等得不耐烦了。” “少爷说,要你换套衣服再过去见他。” 她一愣。“换衣服?” 有没有必要这么麻烦?不过是见个人嘛……虽然是淳于庄的天仙人物,不过她总觉得没那个必要。 “是合乎身分的衣服。”安康暗示性的瞄了瞄她身上那套男装。 跟著康伯的视线,她往下看了看,她当然知道康伯说的意思是什么,只不过──“哥哥不会在意的。”挥挥手,哈哈一笑,举步往前一跨,跑了起来。 不等康伯说话,她边跑边回头笑嘻嘻道:“要哥哥等这么久,他才会生气。” 跑了一小段路,她才渐渐慢下脚步,缓缓朝长风居走去。 她已经很久没和哥哥见面,也很久没和哥哥说话了──这些年,她总是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就连一年前那次归庄,也只待了一夜,隔天就又骑马离开。 搞不好连她一年前曾经回庄过,哥哥也不知道,不过那次她至少还有远远望过他一眼,知道他过得很好…… 踱步至房门前,看著眼前紧闭的乌木门板,她忍不住心跳加快,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一推,跨步而入,双眼还未看清,便大声嚷嚷起来。“哥哥呀哥哥,你妹妹春月我回来啦!” 才喊完,定睛一看,这屋里哪有人?但她肯定康伯是不可能信口雌黄乱说话的,那么就是他已等得不耐烦了? 脚才往后退一步,她整个人就定住不动,眼儿滴溜溜的转了转,她暗自咧开一抹笑,倏地转身,一把抱住站在身后的人。“嘿,想吓妹妹我是吧?” 她得意的连笑数声,故意加重手上的力道──可不是任何人都能这么随便就抱到淳于庄的天仙,她当然要乘机多抱几下、多摸几把。 只不过这天仙的腰怎么比她想的还要粗这么多?不会是这一年突然增肥的吧?这还得了,这天仙可是淳于庄的活招牌,这么胖,怎么当天仙? “我说哥哥啊!你最近是不是懒了点?瞧你的腰都粗成这样……”想到就难过,她抱了个肥天仙。 “春月,我的腰一点都不粗。”温暖的男性嗓音似一道春风,在房里淡淡响起。 这不是和醉酒的人一样吗?有哪个会承认自己喝醉了?这就是男人的自尊啊! “是、是,哥哥的腰一点儿也不粗,还是个小蛮腰呢!”这几年来,违心话她已经说得很顺口了,再怎样也难不倒她。 “春月。” 好听的男性嗓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嗯?”啧啧,明明她每年都有差人送香包回来,难道哥哥都没用吗?他身上……有股味道!想他小时候都是香喷喷的,没想到长大了竟变得这么臭。 果然,人还是不要长大比较好。 “你十八了吧?” “嗯,前几天刚满。” “十八岁,是个大姑娘了。” “是老姑娘啦!”她哈哈一笑。 “春月。” “什么?” “当著哥哥的面抱著别的男人,尤其是那男人还不是春月的夫婿,这样好吗?”依然是温暖轻柔的语气。 “嗄?”愣了愣,她默默放开手,缓缓向后退了几步,一看清眼前的人,顿时倒退数大步不止,直接撞上另一具温暖厚实的胸膛。 淳于夜歌以眼神示意,方才被她认错抱住的男人立刻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他这才扶著她纤瘦的双肩,转正她的身子。 “春月?”他轻唤,见她吓得像是回不了魂,他勾唇浅笑,修长的指贴上她的颊面,指腹轻柔的抚著。 “咳咳,哥哥别介意、别介意啊!你也知道妹妹许久不见哥哥了,方才是太兴奋,结果一时不察,才错将……”错将肥汉当作是天仙! 他微微一笑,手指滑向她红滟软嫩的唇瓣,清冷若泉的黑眸画过一丝情绪。“已经六年了啊……” 从她疏离他、离开淳于庄,直到现在回到庄里、回到他的身边,算来已有六个年头,她的许久不见还真是十分长久。 “什么?” “抱错了就不算,春月不给哥哥一个拥抱吗?” 以为是自己听错,她抬眼看他,发现他的脸上净是一派温文笑容,还两手微张,那模样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像是在等著她主动投怀送抱?! 不行、不行!她可没那个福分可以去抱这个落在人间的天仙,那可是会折寿的……不过,偶一为之,应该没关系吧? 握了握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兴奋、不那么紧张,猛然地她扑进他的怀里,双手一缩,终于如愿以偿抱到天仙的纤腰。 算了,若真要折寿就折吧!抱到这人人称羡的仙腰,她就算是少活十年也甘愿。 鼻翼动了动,她拚命吸进好几口天仙身上的香气,愉悦的发现他身上有著每年她差人送的香包味道。 清新的花香包含著茶叶的清香,这样的香味果然非常能衬托出他的天仙气质。 双臂收拢,淳于夜歌露出暖如朝阳的笑容,深邃黑眸荡漾著外人从没见过的温柔。 “哥哥身上的味道,是妹妹送的香包对吧?”她喜孜孜的说著,忍不住又多闻了几口,好香啊! 他垂首嗅闻她身上的气味,“春月没用香包吗?” “哥哥爱说笑,我哪适合!在外呢我多以男装打扮,气质也不像哥哥这般有如九重天仙,弄个香包准会教人笑掉一口大牙。” 微微一笑,他在她的耳边低语,“你身上没药味,不用香包也十分好闻。” 她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我现在身子壮得像条牛,没药味才正常。”小时候是她的身子太差,整天补来补去,活脱脱就是个小药罐子,身上没药味也难。 不过,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小时候的破病身子,遥远得像是上辈子才有的事。 “春月长高不少。”下颔轻抵著她的发顶,他双手圈抱著她暗自测量,虽然这些年来她的身高抽长许多,可身子依旧纤瘦得让他皱眉。 虽然他也晓得现在的她身体健康,但她给他的感觉还是如同小时候那样,单薄得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飘散。 他不自觉加重了圈抱她的力道,然后眼神一黯,感觉到双臂间的身躯微微地僵硬了一下。 “是长高不少,”她喜孜孜笑道,也幸好这些年她有长高,若是还像以前那样,不被哥哥笑说是小矮个一只才怪。“不过还是比哥哥矮很多啊!”那声音像是带点失望和不服。 他忍不住笑了,“比哥哥矮才好,何况春月这样的高度,我倒是觉得刚好。” “真的刚好吗?”抬头看他,她乌亮的双眸闪闪发亮。 “十足刚好。” “那就好、那就好。”幸好她已经不再长高了,不然被哥哥嫌弃,她可是会哭的。“对了,我有东西要给哥哥。”有些依依不舍的推离他的怀抱,她兴匆匆的往怀里掏了掏。 最后,她从衣衫的内袋里拿出一只精致香包。“哥哥请收下。”恭敬的将香包捧到他面前。 那只香包既非当下最流行的款式,亦不会让人感到不堪入目,一如她这些年让人送回来的香包一样,只是每年上头的图案都会不同。 今年,香包上头绣了一只漂亮优雅的白鹤,右上方还有一颗小小的月亮。 虽然每年都会收到,但这还是头一次他收到她亲手给的香包,意义自然非凡。 而他希望香包上的圆月会是属于春季的月亮。“我还想著你今年怎么没差人送回来,以为你忘了呢!” 好看的唇瓣噙著一抹笑,自她手中接过香包,喜爱的抚著上头的圆月,而后动手将身上原先佩挂的香包取下,当著她的面将新的香包戴上。 “不敢忘、不敢忘,每年我一定会送一个回来给哥哥,虽然今年是晚了些,不过我想既然我都要回来,还是亲自拿给哥哥比较好吧!” “亲自送礼是比较有诚意。”他微微一笑。 他这是在暗示她,过去这些年没把香包亲自拿给他很没诚意吗?“哥哥,你是知道的,有的人虽然很想亲自送礼,但却身不由己,不得不请人代送,这样应该也算有诚意吧?” “春月说得是。”他唇畔那抹微笑顿时扩大了一些。“那么春月今年是自己甘愿回来,想将这份礼亲自送给我,而不是身不由己吗?” “当然、当然。” “我真希望往后的每一年,都能收到春月亲自给的香包。” 咦?怎么这么说?“哥哥也知道,是人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嘛!” 而他只是淡淡一笑,是啊!他当然晓得每个人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只是她所谓的身不由己,多半时候都是她给自己的吧! “我还是比较喜欢亲自收到春月给的东西。”他轻轻的说。 “咳,如果可以的话,春月一定会亲自拿给哥哥。” “那好,我会等著。”他知道这已是她最大的努力和让步。 细细看著她,小时初次见到的面黄肌瘦,在她身上早已不复见,她的身形从小小个抽长成纤纤人儿;那张小脸因为这些年在外奔波,不似一般闺秀有的苍白,而是深一些、蜜一般的肤色,浓眉大眼,巧鼻薄唇,她的眉宇间有著一股俊秀的味道,让她即使身著男装,亦不会如一般女子那样的扭?而不自然。 当然,就算她穿的是女装,那风情亦使人不自觉的著迷。 “哥哥?”真难得,哥哥竟在人前失神。 扬著笑,“你前几天刚过十八岁的生日,庆祝过没有?” “哪可能!”挥挥手,她哈哈大笑。“这些天来都忙著赶路回庄,没空理会这种小事。” 也就是说,她十八岁的生日可以算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虽然迟了些,不过,”看著她,他唇边有著温暖的笑意。“春月,生日快乐。” 啊!真是好久没听到哥哥对她说这句话了──以往那几年,她总是在梦中听他说这句话。 虽说是梦,但每每她醒来,却觉得那好像是真的,仿佛他真的曾在她的身旁,亲口对著她说。 不过她当然晓得,那些都是她作的梦──她和他,一个在庄外,一个在庄内,距离隔得老远,就算他对著她所处的方向大吼,声音也传不到她那里的。 “谢谢哥哥。”她中气十足的说,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喜悦神情。 “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哥哥别费心啦!就算没礼物,春月还是开心得要飞上天去。” 抿唇一笑,他靠近她,低声道:“这样吧!我给春月一个要求我的机会,要做什么都可以。” “咦?”睁大眼,仿佛有星星在她的眼里一闪一闪。 他向来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多少人想要他的一个承诺,却是比登天还难,而她却只是过个生日就有别人求不来的承诺,开玩笑,当然要好好利用才行!“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颔首,他微微一笑。 “这样好、这样好……”双眼弯弯,仿佛小奸商附身似的,她忍不住咭咭窃笑起来。 他这么说,就代表真的可以任她予取予求,谁教他淳于夜歌是个君子,重承诺甚于性命,说出口的话可是无法反悔的。 重承诺甚于性命啊……勾勾唇角,她还真是讨厌这样。 “春月有什么要求吗?” “当然有……”譬如要他脱光光给她看啦,或是送她一幅他的裸画啦──啧,虽然可以予取予求,而且她很肯定他绝对会说到做到,但她也不能这么超过。 更何况他还是她的哥哥,一个天仙般的兄长人物,真那么做的话,她大概会遭天打雷劈吧! 那些害羞的念头还是让她在心里意淫就好,更何况他是她的哥哥。“哎呀,”深吸一口气,她笑了起来。“现在突然要我想,我还真想不出来,哥哥的这个承诺,妹妹我先留著,等下次想到再跟哥哥说。”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好,这承诺就先留在春月这里。” “多谢哥哥。” “一块儿去看爹、娘吧!他们这些年可是想你想得紧。” “啊!这可糟糕了。”想起她人生中第二个爹,她的头就隐隐痛了起来。 明明就是淳于庄的老庄主,在江湖和商场上横行多年,该是个沉稳威严的男人才是,尤其他老人家身材高大像只熊,又蓄著大把胡子,可却比那些三姑六婆还要碎嘴。 自她十四岁离庄,除了去年曾回来过一次,其他时间都是在庄外度过,真不晓得等等她会被他老人家的那张嘴怎样修理? “幸好我有多带几坛陈年好酒。”她暗自拭去额边冒出的冷汗,忍不住庆幸,也许老爹会看在那几坛难得的好酒分上,饶她一条小命。 看著她既苦恼担忧又庆幸不已的神情,他不禁微微一笑。“春月。” 听闻他的轻声叫唤,她回过头,屋外的阳光洒落在他修长的身形上,而屋里的阴影却笼罩著他的脸,表情有些朦胧不清。 是错觉吧?她怎么好像看到他脸上露出那种温柔得近乎怜爱的神情。 “欢迎回家。” 眨眨眼,她看著他唇畔扬笑,不晓得那究竟是他的习惯,亦或是此刻的真实感情? “嗯。”暗自压下某种在胸口翻腾的情绪,她笑了起来。 虽然她身体流著的并非与淳于庄有关系的血,但她却对这个地方有著很深很深的情感。“我回来了。” 这里是她的家,而现在,她终于回家了。 一只看似威严的大熊,一个如梦似幻的绝色仙女,当她一脚踏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她的视线从他那如天仙般清俊的侧脸,移向那张有著大把胡子的熊脸,再从熊脸移向一旁正露出淡淡微笑的仙女,最后再看回他。 真是忍不住要庆幸,幸好天上仙女与人间熊男的孩子,不论是长相或气质,都遗传自仙女娘亲;她实在不敢想像,要是他那张好看得不得了的脸上与阿爹一样蓄上大把胡子,那不只这世间的男女要激动落泪,就连天上的神仙也会哭吧! “嗯哼,春月,你脸上的表情不知怎的让阿爹感到莫名的不快啊!” 眨眨眼,她暗自喊糟。“哪有啊!阿爹,春月哪有什么表情。”装无辜、装无辜,她努力装无辜。 淳于涛扬扬眉,从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惨了,装无辜没用,阿爹心里还是不痛快。“阿爹、阿爹,我连夜赶路还带了好几坛酒回来,我好累!” 淳于涛铜铃似的双眼突然亮起来。“是李师傅酿的?” “是李师傅酿的。”她嘿嘿奸笑。 果然,是人都要贿赂一下,瞧!现在阿爹不就心花朵朵开,还露出那口白牙,闪亮得让她的眼睛都快瞎了! “来来,春月小乖乖,你这几天赶著回庄,肯定是累了吧?还不快坐下歇歇。” 做人有没有必要这么现实啊?阿爹好歹再多做点样子也好啊……她竟然比不上区区几坛好酒,想想都要心酸了。 拖来一张椅子坐下,一抬头就见那绝色仙女从头到尾闷不吭声,只是似笑非笑的盯著她瞧。 “小东西不成敬意,请娘收下。”从怀中掏出几本棋谱,她朝白凤雨谄媚的一笑。 扫了几本棋谱一眼,其中还有失传已久的版本,伸手接过,白凤雨露出浅浅微笑,有了一丝的欣喜神情。“春月费心了。” “小意思、小意思。”她就知道娘会喜欢,虽然这的确费尽她不少心思,不过能让娘开心,她真是感动得泪水都要喷出来。 坐在椅子上,她忍不住露出微笑。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四个人同时相处在同一个地方──熊般的阿爹、仙女似的娘亲,当然,还有天仙一般的兄长,最后再加上一个她,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但……就只是看起来很像罢了──因为不管再怎么像,都遮掩不了她确实是个外人的事实。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习惯了;就算还不很习惯,她也会努力让自己习惯的。 她挂著笑容,发现他一直站在门边看她,仿佛他才是个外人,一直在观察著他们。 发现到她的注视,他给了她一抹笑,笑得她几乎可以看见有春花在他的周遭一朵朵不停的绽放。 吞吞口水,她有些怯懦却假装自然的移开看他的视线,却没发现在她逃避似的移开双目后,他一向清澈幽深的黑眸中荡漾出一股怒气。 她没看到,而白凤雨看到了! 白凤雨难得的勾起有趣的笑容,那笑让她原本绝色的艳容更显风华;而淳于涛则是不明所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老婆会突然笑得这样愉悦、这样有阴谋。 “春月,这几天忙著赶路,辛苦你了。”白凤雨柔和的对著春月笑道。 挠挠脸,她不好意思的傻笑。“还好、还好,我常这样,早习惯啦!” 在外头总是装作男子模样,不能随意像个姑娘家;凡事都要自己来,出事了也要自己出面解决,这样的奔波早就不是头一遭,但心情却是兴奋的。 可兴奋,却也是畏惧! “春月知道是什么事,才会要你突然回庄吗?” 站在门边的夜歌在听闻娘亲的问话,眉宇间忽然出现皱褶,眸中闪著不悦。 白凤雨对著自己儿子扬起非常挑衅的微笑。 “这个嘛!我不知道。”她很随性的耸肩──她被快乐冲昏了头,只想著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庄,其他什么也没想。 在她的印象中,千大哥好像曾对她说了什么,她还记得他脸上的笑容可说是不怀好意,可她却忘了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又或者该说,千大哥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耳里。 “找你回来,是为了帮忙夜歌。” 她悄悄觑了他一眼,错愕的发现到他的眼中闪著怒气,还有一些其他思绪。 “你是知道的,春月,夜歌已经二十六岁了。” “是。”而她十八,他们之间总是有著八岁的距离。 明明才多八个年头,对她而言却好像是一道鸿沟,永远也跨越不了。 但她明白,有些鸿沟虽然跨得过去,可她却选择不这么做,只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如同这八岁的距离,只会更远,不会更近。 “身为一个成年男子,又是一庄之主,夜歌是该娶妻生子了。”白凤雨微笑著。 她知道,只是她从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原来夜歌已经二十六岁了。 等她到了二十六岁,夜歌已经三十四了──他总是在往前跑,而她则是永远也赶不上他。 会不会有一天,他跑离了这个世界,而她却只能继续在原地打转呢?那样还真是讨厌,所以说,人还是不要长大比较好。 “娘说得对,”唇角上扬,她一脸非常认同的表情。“哥哥是该娶妻生子啦!再不娶老婆,都要变成老公公了。” 要是他变成老天仙,就不会像现在的他看起来这么的可口又令人垂涎了。 “所以这次让你赶回来,就是为了夜歌的终身大事,”白凤雨抿唇一笑,笑得灿烂。“下个月,夜歌就要成亲了。” 眨眨眼,她只是笑,甚至站起来回过身,对著面无表情中带著些微怒气的他直笑。“恭喜、恭喜,哥哥,下个月我就有大嫂了呢!”朝他拱手抱拳,喜孜孜道。 他先是不语的盯著她瞧,那幽沉复杂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深深、深深的吸进去。 如果被吸进去,她就真的完蛋了! “春月开心吗?” “开心啊!当然开心,”她还是笑。“哥哥难道不开心吗?” 他低垂著脸,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楚。“只要春月开心,那我就开心。”他清冷的嗓音中带著笑意,但那笑却不太真切。 “春月,你也十八了吧?”白凤雨拉著她的手,温柔亲切的问。 “嗯,前几天刚满。” “那好,反正离夜歌要成亲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春月,你就趁这段时间到处看看,说不准你们兄妹俩可以一块儿成亲。” 淳于涛瞪大了眼,春月也瞪大了眼。 白凤雨只是笑,视线却是对著站在门边,依然低垂著脸的夜歌。 “那个,娘,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嫁人。”一想到要和一个认识不过一个月,甚至还不到一个月的男人成亲,还要与那人睡在一起,在床上滚来滚去做些夫妻间才有的亲密事,她就想吐! 她的胃口早就被养刁了,谁教庄里有个赏心悦目的天仙。 “总是要嫁的,”白凤雨对她温柔的微笑。“夜歌认识了好些不错的人,我让夜歌把他们全找来,你慢慢挑没关系。” 她瞠目结舌的傻在那里,好半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娘说得好像她要挑的是一只畜生,而不是厮守一生的相公;而他则是专门贩卖这些牲口的商人。 有没有搞错啊?成亲对象是这样挑的吗?! 终于他抬起头,望著她的脸,唇畔扬笑。“若是春月想要,我可以派人去请他们过来。” 她只是直直的看著他,他微微笑著,同样直视著她,只是他眼中的幽潭太深,她看不清楚那里头的情感和思绪。 撇过头,她也笑了起来。“好啊!多认识些人也是不错的,就请哥哥派人去把他们全请来吧!” “好。” 她听了后仍然一直笑,只是笑的时候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心中的缺口流掉似的。 于是她仍然一直一直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