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皇后安天下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陆雪弃与齐恒回到宅子的时候已是正午,陆雪弃和齐恒言笑晏晏,洗手作羹汤。 午後陆雪弃复又困倦,两人躺在床上,齐恒抚着陆雪弃的肩背道:「雪奴儿,他们这是要做什麽?」 陆雪弃道:「他们定是察知了临安王爷的目的,怕了,所以要把你收回去才好控制。」 齐恒道:「三哥也确实兵出险招、匪夷所思。」 「那群士族们本来想箝制临安王爷,才处处刁难、打杀你,却没想到临安王爷竟是放出你,下此狠招整肃士族,我们做的事,他们自然知道背後是有临安王爷授意,只是你已经被赶出了皇室,他们无法和临安王爷扯上关系。」 齐恒狐疑道:「那他们也尽可以发狠灭了我们,为什麽突然引诱示好呢?」 陆雪弃慵懒地闭着眼,语声有点困倦的清浅娇软,「那定是因为东夏的乾贞帝授意了。」 齐恒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有点紧张,「他授意?」 陆雪弃道:「他自是书信劝诱,让你父皇放下芥蒂,什麽父慈子孝啊、兄友弟恭啊,给你一条回头路,而前提条件是你抛了我,娶别的女人。」齐恒默然。 陆雪弃枕着齐恒的胳膊窝在他的颈窝里,闷声道:「他定是很了解你对从前的名声地位很是珍惜拚命,这次不过是被逼急了铤而走险,所以他以此相诱,是觉得你一定会回去,我会被抛弃。 他这样无非是想让我知道,你贪图权力,我并不值得,即便我永不会回到他身边,他都有藉口狠狠嘲弄我,并且告诉我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跟他一个样。」 齐恒面色铁青,身子绷得紧了。 陆雪弃却与他黏得更亲近,语声渐悄渐消,咕哝道:「我知道阿恒与他不一样……」 一觉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白日斜照,外面鸟鸣啾啾。 两个人相拥着赖床,然後听得外面有脚步声,齐煊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阿恒,你教我敲了半天的门,我看没人理,只好不请自入了。」 齐恒迎了出去,齐煊一见面,如旧亲热地拥抱捶肩,不多时陆雪弃出来倒茶,齐煊用眼神勾着陆雪弃笑着看,打趣道:「今日未有狐裘,陆姑娘怕是没机会让本王三杯醉倒了吧?」 斜射的日光照了半屋子,陆雪弃在齐恒的身边坐下笑道:「汝阳王爷这话怕是错了,上次王爷醉倒可不是因为狐裘,而是因为吝啬啊。」 齐煊哈哈大笑,「王爷我豪爽了半辈子,怎麽就吝啬了,啊?」 齐恒也笑,齐煊道:「弟妹,今儿晚上你再煮几壶好酒,我们饮酒谈笑,好好喝个痛快。」 陆雪弃道:「我们一卖酒的小贩有什麽好东西招待?王爷诚心叨扰,该自带酒席来。」 齐煊一怔,转而大笑道:「你这丫头,好厉害的口舌,在你这儿喝个酒还要我自带东西,亏不肯吃还要赚上一笔,也好,我命人回去,自带酒席来。」说完吩咐下面的小厮将宴饮的酒菜食材运来。 陆雪弃笑道:「说汝阳王爷吝啬,汝阳王爷还不愿听,要饮我美酒却只准备这一夕食材,如此也称豪爽,我还是怎麽看,怎麽都是个吝啬的。」 齐煊闻听,复又笑,他指着陆雪弃对齐恒道:「你这个雪奴儿也太牙尖嘴利了点,你们卖酒,不过十文一盏,我来喝上一坛能值几个钱?要我自备酒席不说,却还嫌我备得少,好了好了,我加倍总行了吧。」 陆雪弃抿嘴一笑,说道:「王爷却是算错帐了,我这酒卖与平民虽是十文一盏,可是对贵族却是千金难求,王爷备两桌酒席便可饮个痛快,所图的还真不是王爷钱财,不过是顾念您与我家阿恒的兄弟情谊罢了。」 齐煊复又大笑,说道:「行,我甘拜下风,说不过你,反正煮酒在你,自可漫天要价,我馋酒心急,不敢就地还钱,来人,去,再取百金来。」 齐煊这吩咐完下人,不想陆雪弃却挑了挑眉稍问道:「比之临安王爷的狐裘如何?」 齐煊抚额哀叹道:「阿恒啊,你这雪奴儿忒也厉害啦,你不知道,三哥怕她畏寒,拿出千金难寻的纯白狐裘与她,她随意便披上煮酒不说,还为了将我醉倒,故意拨火毁了那狐裘,哎呀呀,此时又拿来打趣我,这生生是想逼着我喝顿酒消耗千金啊,阿恒你知道我是个闲散王爷,比不得你三哥挥金如土啊。」 三个人於是都笑,齐煊道:「好了,我承认我吝啬,行了吧?我吝啬,弟妹千万别再逼了,否则我当真刚一沾酒便心疼郁闷地醉了。」 如此说笑,陆雪弃斟了两道茶,日光西斜、黄昏将至,汝阳王府的人抬了各种食材进门,陆雪弃才去厨房收拾准备。 齐煊与齐恒二人便散步去了花园,挑了个清幽的地方设了桌几、点起火炉。 四下悄寂无人,穠艳的斜阳半铺着,一只黄莺从一根横逸而出的玫瑰枝条上站立,颤悠悠的,复又「唧」的一声,振翼而去。 齐煊脸上的笑意暧昧不明,凑近齐恒小声道:「美人的滋味如何?」 齐煊这般也原本常态,他出身高贵,於美色虽不贪恋也自是谙熟浸染,此时他神色言语中,那习以为常、不言而喻带出的赏玩猥亵,也不知何故让齐恒突然很是厌恶反感。 齐恒正色道:「五哥,雪奴儿是我妻。」 齐煊愣了愣,失笑道:「阿恒是怎麽了?如今父皇和士族都要招揽你,这正是你晋身朝堂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至於妻啊妾啊那都是她们女人後院争斗的事,於咱们男子有何区别?」 这话说出来,若原来的齐恒也觉得理所当然,可如今听着却觉得不舒服不对劲,他拧了拧眉,说道:「五哥,我只爱极了我的雪奴儿,眼里心里容不下其他的人来。」 齐恒这话说出来,齐煊是新奇的,他狐疑道:「阿恒竟连王爵功业都不要了?这可是你立身朝堂的大好机会,从此再没人敢拿你的出身过去说事,你在大周就是站稳脚了,赫赫威名、不可一世的王爷。 阿恒啊,若说原来那个王爵众士族那般欺辱打压,你抛了也就抛了、不要就不要了,可是如今不同了,你若心爱陆姑娘,可以啊,让她做贵妾、做侧妃也行啊,她那个脾气身手,你还害怕别人欺负了她不成?」 齐恒微微苦笑,摇了摇头,其中况味竟是自己也说不清楚,在他是个王爷的时候,他想着这般做,建立功业、宠爱陆雪弃,可是他做不到,如今他一无所有,什麽也不是,只有陆雪弃,别人却一窝蜂来求他做王爷,娇妻美妾,他为何一点也不想要了呢? 原来梦寐以求的东西,地位、尊敬,为人景仰的功名,出身高贵、恬淡贤慧的妻,撩人心痒、销魂蚀骨的雪奴儿,这些东西原本想一想心都是热的、血都是沸的,如今却为何无动於衷、厌倦轻鄙呢? 从何时开始变的?哪一刻、哪个瞬间、哪个转捩点,让他背弃从前,彻彻底底的离经叛道?还是缱绻美人乡,消磨了他的意志?他当真什麽都不在乎,只在乎怀抱雪奴儿,彼此相拥时的静谧安稳?虽有三哥嘱咐另有重要使命,可突然间醒觉自己心智的彻底消离变化,还是让齐恒有一点茫然。 齐煊抚着齐恒的肩背道:「阿恒,你也要想一想,三哥养你长大,千辛万苦培养你,不是为了有一天你为了个女人,去走街串巷卖酒的。」 齐恒没说话,笑了笑。 齐煊继续劝道:「你若实在不喜欢谢家女,那改成王家女也好,三嫂的小堂妹性子最是温柔和顺,我那崔家的表妹十六岁,容颜性情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娶了大士族的嫡女才算真的站稳了脚,至於别的女人,你看着喜欢也尽管收纳了,享尽齐人之福不是更好?」 齐恒淡定地拨着火,头也不抬地说道:「五哥如此想本也无可厚非,只是若当真心有所属,只她一人便是全部,哪里需要齐人之福。」 齐煊沉吟半晌,最终开口道:「阿恒,你还要再想想,听说陆姑娘不能有子嗣,你总是要另置他人,何不就此娶了士族嫡女?」 齐恒侧首看向齐煊,弯唇一笑,「五哥今日是做说客来了?」 齐煊叹道:「我也是为你好。」 第二章 齐恒眼底的笑便有了点促狭疏离,「五哥当心雪奴儿听到了,不煮酒便赶走你,却不返还黄金和食材。」 齐煊一怔,转而大笑起来。 这边正好传来陆雪弃远远的声音,「汝阳王爷说我什麽坏话呢?」半落的霞光中,陆雪弃端着大食盘,春衣菲薄、广袖轻垂,一头秀发松拢着垂至臀下。 齐煊大笑道,「说曹操曹操便到,正聊着你,弟妹便是做好了菜到了。」 陆雪弃端庄雅致,笑着走过来,将菜一一放置几上。 齐煊见那小菜皆异常的精美精致,举箸嚐了一口,不由赞叹道:「嗯,鲜香清淡、开胃爽口。」 陆雪弃半垂着头,将各种配料调着酒,说道:「王爷惯吃山珍海味,燕窝、熊掌、鱼翅也是送来不少,这些风味小菜未免清淡,王爷莫嫌我克扣了食材便好。」 齐煊道:「你是非要让我再醉一次是吧,你这不说我还不心疼,你这一说,想着自己那般好东西换来这几口青菜吃,我如何不着急,如何饮酒不醉?」他自己说完,便爽朗地大笑起来。 不想齐恒夫妻却没有附和他,而是彼此相视了一眼,会心浅笑,齐恒望着她的目光如此浓稠宠惜,一看便是深情恩爱。 齐煊突然便觉得自己有点讪讪的,他嚐着菜,索性对陆雪弃道:「我刚和阿恒说,不妨娶了士族贵女,重返朝堂建功立业,不想他跟我说,雪奴儿不会同意的。 我说陆姑娘,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了我大周、为了阿恒,不免求求你,凭他对你的心意,任是谁也夺不了宠去,为他谋得高位、稳站朝堂,你若真对他好便帮着劝了吧,难道这不也是你的心意?」 陆雪弃煮着酒,只微微一笑,悠声道:「我哪里不要他谋得高位、稳站朝堂了?」 齐煊道:「有你这句话便好了。」 陆雪弃接着道:「只是必要娶得士族贵女才能谋得高位、稳站朝堂?阿恒何等心性,出身皇室竟要靠姻亲裙带方得出人头地,这样的富贵阿恒岂愿得?纵是得了,既然靠的是姻亲裙带,势必受制於姻亲裙带,以阿恒的脾气,依汝阳王爷之见,他岂会受的?」 齐煊一时瞠目结舌。 陆雪弃笑睨向他,哼了一声,说道:「当初逼我阿恒时暗杀、围攻,何等如狼似虎、不死不休,如今突然示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齐煊的脸突然有点红,这时酒响了,酒香四溢,陆雪弃拿了壶盖,端了酒过来,灿然笑道:「汝阳王爷心智不舒,今夜怕又要醉了。」 她的声音清脆,脸上的笑意於黄昏落幕的幽暗里,不唯慧黠明媚还很清贵,她说完低下头,皓腕轻举,为齐煊满了一杯酒,酒色清澄如碧。 这回齐煊记取上次的教训,不敢小觑轻敌,而是慢慢品了,他呷了口酒,闭目仰头,久久回味,缓声道:「好酒。」 陆雪弃笑而未言,只躬身为齐恒满上。 齐恒又放了个杯子在旁,说道:「雪奴儿也喝一点吧,驱驱寒以免着凉。」 「好。」陆雪弃应着,斟了酒,在端起时与齐恒浅浅碰了下杯,齐恒便笑了,与她又碰了一下。 两个人低头嚐酒,可是那淡笑、那眼神,恩爱柔宠旁若无人,直让齐煊觉得自己的存在大煞风景,不由乾笑了一声,饮酒,於是齐恒举杯敬他,陆雪弃也敬了他。 如此一杯复一杯,第三杯很快饮毕,陆雪弃望着天上朦胧淡月,回视齐煊道:「此番王爷来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士族的意思?」 齐煊道:「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们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过骇人了,你们马踏士族激起轩然大波,一时上下众口一词要处死你们;曹峰败北,众士族便去强请三哥,三哥一直休病,乾脆闭门不见,可众士族如何甘休? 父皇强下了旨硬召三哥入宫,没想到三哥竟抗了旨,当着父皇和众士族的面,严词提出要整顿士族,哎呀,你们不知道,那一夜皇宫里不知道闹成了什麽样,剑拔弩张的,谁也不退让。 父皇便欲治罪三哥,然後以王家嫡子为首,带着众士族一群清流子弟,跪在大殿外为三哥求情,三哥享誉士林,出来支持他的都是品行才华异常出众的清流嫡子,这也是那群浊派的士族不敢对三哥下手,而拿阿恒开刀的原因。」 虽只是三言两语,齐恒也能想见其中惊心动魄,不由有些悬心,问道:「後来呢?」 齐煊道:「如此这般一闹,那些家主再糊涂,也知道这些人是各自家族里的栋梁希望,情势至此也只有让步,然後针对如何处置你俩又发生了争执,那些士族咄咄逼人,定要发兵剿杀,正僵持不下的时候,东夏乾贞帝的书信至。 信中说,前来恭贺平原王爷新婚,不料中途生变,深自惋惜,他言辞委婉,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愿父皇顾念父子之情,以恩义感召平原王浪子回头之意,复夹带一句,说他的皇后乌姜月光死於青丘之乱,他日夜思念、铭心刻骨,不久前惊闻我大周有一女与其皇后形容酷似,他甚为渴慕,求父皇代为查访,不胜感激云云。」 此语一出,齐恒不由悚惕,看向了陆雪弃,陆雪弃面色无波、淡笑品酒。 齐煊细观他们二人表情,说道:「那些士族听闻皆惊悚,唯恐陆姑娘便是东夏皇帝所说之女,故而一股脑地许阿恒以贵女,今日碰壁必又会去强逼三哥,我见三哥实在辛苦,便忍不住先来充当说客。」 陆雪弃放下杯盏,在月光花影间展颜而笑,扬眉反问道:「纵然我便是东夏皇帝所说之女,可你们因何便认定,拉走了阿恒,我便是任由人摆布的刍狗献祭?」 齐煊语结,沉默。 陆雪弃道:「你们周人骨子里便看不起女人,以为阿恒不要我、另娶贵女,我便天塌地陷、生不如死,便成了一件听话的物什,任你们送来送去,谋取利益?」 齐煊不知是因为惊骇还是震撼,一时觉得酒力缓缓上升发作,头有点晕。 陆雪弃一笑,「我哪里看起来那麽温顺?我告诉你,谁敢夺我夫君,我便乱谁天下,欲将我献给乾贞帝,图两国交好天下太平是吧?不信你们便试试,我到乾贞帝身边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他雄图霸业、挥师西下。」 齐煊一时惊怖,顿觉头脑中彷似有浪潮冲袭,陡然便醉了,伏倒在案上。 陆雪弃笑,洒然拍拍手,对齐恒道:「好了,这个聒噪的终於醉了,而今只剩我俩月下对酌了,相公,喝一杯。」 齐恒终有些抑郁,呷了口酒,对陆雪弃道:「雪奴儿,来。」 陆雪弃仰面喝了杯酒,半娇半赖地嘟着嘴道:「你来。」 齐恒遂坐过去,陆雪弃马上偎在他怀里,横歪在他的腿上,头顶星空,凝眸处是齐恒的脸。 齐恒低头望着她,爱怜地抚着她的发,没说话,陆雪弃於是也不说话,只望着齐恒笑。 淡蒙蒙的月光中,她笑得极是清透美好,眉目中纯真无染,自有极动人处,极柔软又似极刚烈,齐恒一莞尔,怜宠地抚着她的眉宇,柔声道:「傻丫头。」 陆雪弃侧脸在他腿上蹭了蹭,只笑不语,亲昵委婉如一只亲近人的小犬。 齐恒道:「雪奴儿当真不怕吗?」 陆雪弃笑道:「该来的自当来,不怕。」 齐恒俯身望着她的眉宇,轻轻一吻,印在她眉间,他的言语温和,似笑似叹、深情如水,他说:「可是我怕,因为我不想要负尽天下淋漓痛快的惨烈,我只想与雪奴儿平安静悦、厮守白头。」 这话太过温柔,温柔得摧心摧肝,陆雪弃便忽而落下泪来,齐恒拥住她、贴住她,擦乾她的泪,轻轻地吻她,温热的肉体,挽颈间呼吸可闻。 陆雪弃只觉得这个夜晚、这个男人,倏而入她的心怀,这夜的月光有些淡,这夜花木泥土的气息,格外清晰深刻。 浩瀚宇宙、苍茫天地,他们彼此之间,此生此世的所求所愿,不过便是那个男人和女人而已,如此卑微却又极其圆满。 翌日清晨,陆雪弃他们担着酒出去,一入街巷就被疯抢一空,一日复一日,终至於第四日出门时,他们被诸多贵女拦在门口。 第三章 为首的是谢十三谢青,她背着朝阳,几乎是盛气凌人地半眯着眼睛打量陆雪弃,对陆雪弃道:「你是我周人?」 「是又怎样?」陆雪弃语色静静。 谢青「哼」了一声,扬了扬下巴,「既是我大周子民,因何不为我大周着想?」 陆雪弃半是笑了,「你如此说倒像是谢姑娘才为大周着想了?」 谢青道:「那是,天下兴亡,本是我士族天赋神圣的责任。」 陆雪弃歪着头,迎着光,笑语道,「那谢姑娘便为天下着想去,拦着我有什麽事?」 谢青有点结舌,索性只扬着头道:「你可愿去和亲?」 陆雪弃遂笑,「和亲这等大事,自是由谢姑娘这样担负天下兴亡的士族去,与我无半点关系,还请让开,我们要卖酒了。」 谢青厉声道:「可乾贞帝看上的是你,别不识抬举。」 陆雪弃斜睨她一眼,语声渐冷,「你说谁不识抬举?」声音虽清冷却很淡,彷似重复得甚不经意。 谢青突然闭了嘴,她感觉到了威压,她感觉到那个女人不怒自威,随时会动手。 这时谢青身後的庾十二庾娟上前一礼,对陆雪弃道:「陆姑娘勿恼,东夏苦寒,不愿去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身为我大周子民,自不忍心生灵涂炭、我大周百姓流离失所。 何况东夏乾贞帝雄才大略,因姑娘与他过世的皇后有几分相似,才起心动意,娶过去也是做皇后,定当倍受恩宠,堂堂的东夏皇后,以後我等尚要仰其鼻息,比起我大周一婢妾何止贵上千百倍,姑娘还有何不能开解?」 陆雪弃回视了眼齐恒,说道:「若我大周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是尔等士族无能所致,干我何事?我为齐恒妻,不是婢妾,东夏皇后再尊贵,我不稀罕,他东夏皇帝再雄才大略也不敢兴兵夺人妻子吧? 欲开其战,何患无辞,难道会找个让自己理亏的为天下骂?倒是我大周的士族权贵,腐朽懦弱到何等令人发指的地步,人家一句相似,你们便拆人夫妻,献媚求和,趋之若鹜、强行逼迫?若乾贞帝得了我再发兵打仗,你等又如何?」 谢青气愤地大声道:「这便是你其心可诛,竟然想嫁过去後,让东夏攻打我大周。」 陆雪弃冷笑,扬声道:「合着你们的万里河山不堪一击,万千兵马皆不堪一用,你们的身家性命、富贵荣华全系在我一念之间,认为我过去便能征服乾贞帝,令他罢兵讲和、永不再犯?呵,还真是笑话,你们要送我去,去了还必须要乾贞帝对我言听计从,否则便是我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成与败都是你们的理、都是我一人的错,那我因何为了你们安享富贵,献出我自己去?你们凭什麽觉得理所当然,还颐指气使?我又凭什麽维护你们的利益,而不去让乾贞帝踏平大周、一统河山,做真正全天下人的皇后。」 陆雪弃话说到最後,雄霸之气顿出,一众贵女都被那种霸气贵气震住,只觉忘了呼吸,再无言语。 陆雪弃淡淡一笑,将锋芒敛起,回身挽着齐恒的手道:「相公,咱们走。」 他们已走出了十来步,被震慑的贵女陡然醒过来,谢青道:「你们无媒无聘,有何证据结为夫妻?你胆敢迷惑勾引我大周王爷、祸乱天下,我等岂能容你?」 陆雪弃回过头,静静地望着她们,她的目光虽极平静,但是傻子也知道她怒了。 又一贵女高声道:「私相授受、苟且野合,你凭什麽唤平原王爷为相公,以正妻自居?」 陆雪弃怒极反笑,仰着头悠声道:「凭什麽?」她说完一顿,眸子一敛、霸气张狂,「就凭他爱我,我们无媒无聘又怎麽着?」她向前逼近众贵女一步,一指齐恒,「我不为齐恒妻,你们谁敢为齐恒妻?他除了我,又能容许谁为他的妻?」 问话看似强硬无礼至极,却是掷地有声,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失了声息。 即便他们握有再多世俗的礼仪规矩,即便他们掌握道德口舌的利器,全天下的人,下至百姓,上至君王,都可以不承认他们,可是她是他的妻,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是孤女,他与整个家世背离,在他们之间本也无关俗世,无须要谁承认。 齐恒看着众贵女骇得惨无人色,实在觉得一大早的这场闹剧当真好笑,他走过去牵过陆雪弃的手说道:「雪奴儿莫与她们生气,一群无知妇人胡搅蛮缠,搭理做甚?」 陆雪弃似乎气犹未消,一把甩了齐恒的手,娇嗔地道:「她们挡我的道了,说的话我不爱听、做的事我不爱看,统统都招人讨厌、招人烦,相公你帮我赶走他们。」 齐恒诺道:「好。」说完放下担子走了上去,双臂交於胸前,俊脸阴沉、气势吓人,「听见我家夫人说了吗?还不给我滚,陆雪弃为我齐恒妻,我再听谁敢说我们私相授受、苟且野合的混话,爷不怕来一次马踏贵女。」 一众贵女大概觉得齐恒好通融一点,硬着头皮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劝道:「王爷回头吧,她只打打杀杀的,有什麽好?」 「还请王爷不负陛下殷勤期望,回来吧。」 「王爷深明大义,焉能舍弃父兄?」 「您是我大周王爷,自当娶大周贵女为妻。」 「红颜祸水,那女人为东夏皇帝所爱,王爷顶天立地,何必拾人牙慧?」 「王爷少年英俊,令人仰望心仪,何必沉溺迷惑一婢子而失去前程,为天下笑?」 「王爷、王爷。」 然後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鞭响,众口一骇,陡然而止。 只见陆雪弃挥出一鞭,斜睨着众贵女道:「大周贵女历来温柔典雅,如今果真世风日下,竟然效法青楼上街抢男人了,只是一个个的脸煞白,气还喘不过来,就是真想抢,抢得动吗?」她说完,微微扬起了头,半眯了眼,微笑地回头一指齐恒,「这个男人是我的,胆敢觊觎染指者,死!」 她说这话时的言语仪态,如一头出来晒太阳的野豹子,慵懒、优雅却又冷酷入骨,顿时满街皆惊,万籁沉寂。 清早的阳光斜照着,拖下陆雪弃长长的影子,她手持着鞭子,回视众贵女,半眯着眼睛说道:「想让阿恒娶了贵女,让我和亲,去做东夏皇帝的皇后?」 陆雪弃冷笑了一声道:「还真是笑话,真把我当三岁孩子哄骗?在你们心中,你大周一个废弃王爷的妻我都不配做,把一个大周废弃王爷的婢妾,送去给东夏皇帝做皇后,如此奇耻大辱,你当东夏皇帝不恼羞成怒还会感恩戴德吗?别忘了你弱他强。 你求着人家别打仗,最高贵的公主到了人家手里也得低眉顺眼、忍气吞声,妄图将个婢子送去,东夏皇帝便百般宠爱、言听计从,与大周永结同好?当真是痴人说梦,就以为东夏皇帝昏庸好色、没见过女人?也只有你们这群鼠目寸光的白痴才想得出这主意,大周掌握在你们这群人手里,亡国不远了。」 陆雪弃的发被风吹起,一时覆住半边脸,她对众贵女道:「乾贞帝是谁?以虎狼之心雄视大周,以为送个女人便能打点?我与相公恩爱情深,已非处子,怕是你们这群自作聪明的蠢才,前脚将我送过去,乾贞帝後脚便兴师问罪,大周的士族是干什麽的?大周的繁华富庶、百万雄兵是干什麽的? 若靠个女人长袖善舞便可安天下,那要你们士族何用?百姓养兵又有何用?如今你们这些所作所为倒像是将大周变成了一所大妓院,只处处调养女孩子上下打点即可,那你们的周皇是什麽?妓院的老鸨?那你们这群士族尽是一群拉皮条的?」 陆雪弃骂得凶狠却犹不甘休,厉声道:「好不羞耻,大周已经从里到外坏透了,朽木不可雕,竟是指使你们这群人来我面前恶语相加、好言相劝,你们还有脸吗?真正士族的贵女可如市井泼妇,成群结队截住男人,劝人休妻、自荐枕席? 大周士族的风骨傲气、礼仪风流,全葬送在你们这群荒淫无道的士族手里,不唯男子,女人也是!」她这番话接近痛斥,偏又刚正令人敬畏。 陆雪弃昂了昂头,用一种不可一世傲视天下的姿态,话音一转,说道:「你们这群人,如今为士族嫡女,将来为士族正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不是你们的父兄就是你们的夫君、你们的儿子。 第四章 一个国家若只是男人坏,还有救,下一代可以变好嘛,可若是女人都坏了,那还有什麽希望?就你们这等见识,忝居高位能教导出什麽样的子女?怪不得你们士族泛滥着庾显、谢星河那样,所谓放诞浊流的败类,还被到处吹捧宣扬。 你们自己回去照照镜子,成群结队到大街上抢男人,还是一个自己原来看不起、不屑一顾的男人,好看吗?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们这群人高高在上的风骨骄傲呢?我还就告诉你们,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配和我陆雪弃抢男人。」 陆雪弃说完,扬臂狠狠地在地上甩了一鞭子,大声道:「还不滚!」 被喝斥的贵女哑口无言,默默地令人赶着车子离开,街巷复又空旷,在晨光里半明半亮。 齐恒挑了担子,陆雪弃牵了他的手,用余光看了远远围观的百姓一眼,甜美悠扬地吆喝:「卖酒、卖酒啦。」 齐渊听了临墨的禀告,微微一笑,复叹了口气,「我大周要风流云散了。」 彼时上午的阳光斜射过桌面的一角,落在齐渊右臂的衣上,临墨见临安王叹息之下,衬着浮光的脸越加苍白清俊得有些不很真实,不由忧心道:「王爷,您……」 齐渊道:「陆姑娘说的对,大周已经从里到外坏透了,朽木不可雕。」 临墨道:「陆姑娘也是有点偏激了,大周还有您,也有不少士族的俊杰之士唯您马首是瞻。」 齐渊道:「已经晚了,以谢家为首的浊派掌权数十年,上上下下的流弊已成,积重难返,纵我等暂时整顿士族,也是如垂死病中回光返照,若没有真正雄才大略的人出来,再支撑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上三五十年。」临墨默然。 齐渊浅笑,对临墨道:「可我为周人,生为皇室,除了为之赴汤蹈火还能怎麽样呢?」他说这话的语气表情,清淡无奈又极明澈,一阵风从窗子吹进来,他不由捂了胸轻咳。 临墨忙过去关了半扇窗,关切道:「王爷,换热茶吗?外面阳光正好,还是别坐在风口了。」 齐渊轻轻按了按胸口,目光飘向外面的阳光明媚、蓝天白云,轻叹道:「我对不起阿恒。」 临墨正为他倒茶,听此微顿了顿复又继续倒。 齐渊道:「陆姑娘眼界见识果高出我大周士族很多,大周求和,无论是用什麽,美人也好、金帛也好、城池土地也好,无异於献肉於饿狼,所献之肉照单全收,却照旧锋牙利爪、步步紧逼,父皇和那些人不懂这个道理,只妄图讨乾贞帝的欢心,要什麽给什麽,便以为能换得一个天下太平。」 听临安王说,临墨没说话。 齐渊道:「是谁想出这个馊主意,竟然打发贵女前去,谢十三谢青姑娘虽在贵女群中颇有几分悍名,可就她那几下子,也不过是仗着嫡出受宠,打杀几个姨娘庶妹,骄纵狠辣而已,如何和陆姑娘比。 要知道真正强悍的人,不是对下而是对上,在陆姑娘眼里,没有众生卑贱低下,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凌越其上、迎风高举,此等情怀,纵是我士族最杰出的子弟能有几个?」 临墨默然道:「我大周士族太醉生梦死、自以为是了,陆姑娘每次行事都是石破天惊,他们却还把她当成普通的婢子看待,送亲求和,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齐渊微笑,这时外面有小厮急匆匆奔过来,行礼道:「王爷,陛下来了。」 齐渊皱起了眉,与临墨交换了个眼色,临墨拿过一件披风给他披上,齐渊低头咳嗽了几声。 安兴帝上前一步将地下行礼的齐渊扶起来,关切道:「渊儿可好些了?这些日子又劳神,也让渊儿受委屈了。」 齐渊低头轻咳,模样谦恭温顺地说没事,父子二人相携着进了书房,齐渊亲自捧茶给安兴帝呈上。 安兴帝要齐渊坐下,齐渊在下首坐了,父子二人相对沉默。 安兴帝叹气道:「我知道你也是怨父皇的,只是而今乱世,士族独大、皇权孱弱,你最是清楚,父皇也是没办法。」 齐渊淡笑道:「父皇言重了,父皇对儿子爱惜疼护,儿子感激还来不及,又岂能生怨。」 安兴帝摇头,扭头闭上眼,片刻後似乎鼓足了勇气,复又睁开眼对齐渊道:「渊儿,父皇知道你去年旧伤发作,一直病着,可是你七弟的事,如今也只有你才能回转。」 齐渊垂着眼睑,听着却没应答,那种姿态虽是谦卑却也是抗拒。 安兴帝道:「你一向疼你七弟,他娶了贵女,重返朝堂,做你的左膀右臂不更好吗?」 齐渊默了半晌,缓缓地吐声道:「父皇,阿恒已不能回转了。」 安兴帝惊道:「为什麽?」 齐渊道:「当他心在这边,心热心盛,你们肆意践踏打杀;而今他心不在这里,心冷心硬时,你们却热情拉拢。 他想要时你们不曾给,如今他不要了你们却硬塞,他风光鼎盛时,你们都鄙夷嘲笑他,他亡命天涯、艰难困苦、空无一物时,陆姑娘把自己许给了他,一个人可以让他为之生、为之死,区区富贵荣华如何能打动他?」 「可是……」安兴帝迟疑道:「可是渊儿,他是你养大的。」 齐渊淡笑,「他是我养大的,可是温暖亲情对他何其少,以至於他为一个女人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他是我养大的,我在他最危难时不曾救他、没能护住他,我让他回来,然後呢?」 齐渊顿住,依旧垂着眼睑,半晌後轻声道:「他是我养大的,我却没能救他,他不怨我,选了另外一条路,然後我要他回来,逼他放弃娇妻、舍掉心爱,为这个国家做最大牺牲,待危机过後呢?再被士族轻鄙嘲笑、打压践踏,然後我还是不能救他。」 齐渊的话语虽轻,甚至带着微笑,却让安兴帝心一颤,手也一哆嗦。 齐渊道:「阿恒出身皇室、做过王爷,可是整个世间,哪个曾真正青眼怜宠、看重过他?而今他找到一个,我们却逼他放手,凭什麽?不曾给他爱、不曾珍重他,不需要的时候喊打喊杀,需要他的时候说一声来,他便乖乖地来?父皇,您想让儿子劝阿恒回来,儿子不会做,也做不到。」 安兴帝面色青白,颓然道:「那依渊儿之见……」 齐渊看了眼书房桌边春兰叶隙的阳光,吐字道:「召回阿恒,承认陆姑娘为平原王妃,收拢奇才,一致对抗东夏。」 安兴帝听了,如同被炮烙一般,差点跳了起来,「可是那陆雪弃是东夏皇帝心爱的女人!」他惊骇地喊出这一句,只觉得齐渊一定是疯了。 齐渊不动声色,反问道:「东夏皇帝喜欢的女人又怎麽样?便不能嫁给我大周的王爷为妻吗?」 安兴帝惊怖地盯着他,齐渊补充道:「何况她已经嫁给恒儿为妻了,不管你承不承认,他们已经巫山云雨、鱼水之欢,父皇将人巴巴地送过去,真以为东夏皇帝买咱们的帐?」 安兴帝愕然,没说话。 齐渊道:「父皇不了解陆姑娘,我了解,大周真敢拆散她和阿恒,她到了乾贞帝身边,必然让乾贞帝挥师西下,她说不定就为主帅前锋,饮马江西、天下狼烟。」 安兴帝惊魂不已,狐疑道:「她、她怎可如此?」 齐渊便笑了,「怎不会如此?她可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再说她若要做东夏皇后,留着我大周又有何用?」 安兴帝道:「乾贞帝一代雄才,会因一个小女人违背诺言?」 「父皇,冲冠一怒为红颜啊。」齐渊道:「何况征战大周、统一天下,正中乾贞帝下怀,正是他的心愿,又岂会是因为一女人。」 安兴帝久久沉默。 齐渊道:「父皇不妨想想,如今天下,东夏与大周之间势必一战,父皇如今因为惧战,可以献别人的妻子、可以供百姓的血汗、可以献祖宗的土地,可是却忘了,东夏真正想要的不仅是这些,他们最终要父皇献出的是父皇的帝位江山! 父皇为了自己的帝位江山,似乎没有什麽不能舍,只是父皇想过没有,什麽都可以舍,势必众叛亲离,失了根基,还能剩下什麽是我们可以得的?」 「可是……」安兴帝面色苍白,语结道:「可是我大周孱弱,不敌东夏。」 第五章 齐渊道:「敌强我弱,唯积聚力量、努力强盛才能抗衡,一味退让也无济於事。」 「可是士族……」安兴帝道:「一打大仗,士族要乱,兵士粮草全要依仗士族,士族一乱,哪里还有我齐家江山。」 齐渊道:「要士族不乱就要动手整顿,让上下一心都是我们的人。」 安兴帝犹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儿子的意思他是懂了,可是光想一想也觉得天崩地裂、惊心动魄的。 齐渊道:「攘外必先安内,士族不整肃,大周再怎麽求和也不过扬汤止沸,如今士族也不是没有杰出的子弟人才,陆家、王家,谢家子安、庾家元信、颜家翼青、崔家子成,杨、曹、张、萧各家皆有英才,只要我们以雷霆手段整肃浊派,枯木除去,新木方生。 若如今这般任士族横行无忌,连贵女都不成体统,莫说东夏来犯,便是贱民百姓,遇到饥荒也要揭竿而起了。」 安兴帝半天不能言,好久才虚弱忐忑地道:「渊儿,当真是你命恒儿纵马打杀士族的?」 齐渊没说话。 安兴帝道:「恒儿行事是你授意的?」 齐渊突抬起头,容色淡淡,应道:「是,儿子决意整顿士族,上不能行,只能下面狠攻,内不能治,只能外用猛药。」 安兴帝惨然变色,「你难道还不晓得士族的厉害?」 齐渊微笑,「厉害?有多厉害?我又不是要灭了士族,不过是在他们族内换换人掌权、换换血而已,如今天下事,便是他们自己内部的有识之士也觉得腐朽不堪,再不换,亡国亡家,为时已晚,他们王、谢、崔、庾照样是国之栋梁,父皇怕什麽?」 「那你难道不晓得乾贞帝的厉害?恒儿抢他的女人!」 齐渊悠声道:「父皇您弄错了,是乾贞帝抢阿恒的女人,再说父皇您只知道乾贞帝厉害,却不知道陆姑娘的厉害吧?」 安兴帝瞠目结舌。 齐渊道:「陆姑娘若好惹,乾贞帝会求而不得?父皇,乾贞帝本为敌手,惹了就惹了,可是陆姑娘谁也惹不起,父皇想的简单,让阿恒另娶,把陆姑娘送过去,天下大吉?怕是大周便亡国於此。」 这话太过震撼,安兴帝始料未及,他迷茫又有几分敬畏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他这些年醉生梦死,如今似乎醒了、似乎疼了,可是大醉一场、身心沉沦,惶惶然睁开眼却觉沧海桑田、世事迁移,他突然不懂、不认识了。 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向最聪明、最能干、最识大体,驻守边关这些年享誉天下,人皆称他运筹帷幄、具有雷霆手段,只是他一向光风霁月、彬彬儒雅,自己还不曾觉,今日方知,果然是有雷霆手段。 不曾知会、不曾言语,称病不出门,众人还乱哄哄不知所谓、自鸣得意,他已经放出齐恒,大刀阔斧干开了,连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安兴帝突然便想起当初要杀齐恒时,浊派汹涌而来,不久前欲处置齐渊时,清流跪了一地,原来清流、浊派已然殊死斗争,枉自己还在居中调衡。 齐渊见他的表情,便在地上跪下了,垂首道:「父皇,我大周如今整肃尚可一搏,若再拖上十年八年,东夏不用兵火强攻便唾手可得,如今儿子居於此地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当为天下、为万民、为我大周豪杰、为父皇江山社稷计。」 安兴帝将手放在他肩上,未免唏嘘却不曾言语。 齐渊垂泪道:「儿子未曾与父皇商量,只父皇是因那些旧士族上位,对他们一向都很忌惮纵容,他们却闹得越发不像样子。 强敌压境,大周皇权孱弱,士族一盘散沙,再不下狠心还有何江山可言?儿子此番这麽做也是不想父皇为难,才让阿恒叛离皇室,开这个刀,儿臣不孝,听凭父皇降罪责罚。」 安兴帝的手有点抖,一时不知道是慨愤还是悸怖,齐渊仰起脸望着他,安兴帝颤抖着抚了他的脸,笑了一下。 那一瞬,他有了一个父亲特有的溺爱温厚以及帝王独有的大气威仪,他抚着齐渊的肩站了起来,说道:「家国天下、成王败寇,渊儿尚不怕,父皇一把年纪,怕什麽?」 齐渊一把抱住他的腿,伏下头。 安兴帝哂然一笑,「你父皇受制士族,懦弱一世,朕的儿子不再懦弱受制,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降罪,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父皇已御宇三十年,还有何憾?渊儿想做尽管去做,大不了你我父子身败名裂、为天下笑。」 齐渊唏嘘道:「父皇。」 安兴帝哈哈大笑,抚着齐渊道:「来,渊儿,叫人上酒来,今儿我们父子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 临墨迟疑着,终是上前禀告道:「陛下,王爷有伤,楚先生严令,不可饮酒分毫。」 安兴帝怔住,望着地上的儿子,如此年轻,冰雕玉琢般的脸上是苍白的病容,想到大厦将倾,他一人呕心沥血支撑,安兴帝突然悲从中来。 卖完了酒,齐恒和陆雪弃两个人手牵着手在长街上转了小半天,两个人去了间小饭馆,各自吃了碗豆羹,然後悠悠然钻进一间小茶馆,要了壶茶,不紧不慢地喝,期间自有人侧目,两人视若无睹,遇上胆大的上前搭讪,两人还能与之亲切地相谈甚欢。 下午日跌时分,一个卖花的孩子「哒哒哒」的闯到茶馆里来,对着陆雪弃和齐恒道:「快、快跑吧,有很多兵围了你们的家,点火要烧了,还有很多人在街上乱闯,下令所有的客栈人家不准收留你们呢。」 齐恒和陆雪弃面面相觑,那个孩子曾与他们在河边放过纸鸢,算是旧识。 陆雪弃给那个孩子一串零钱,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那个孩子仰着脸说道:「我知道姐姐是好人,那日就是姐姐拦住那些贵人的马,救了我们这些贫民百姓。」 陆雪弃对他一笑,「你乖,姐姐知道了,快去吧,继续卖花去吧。」 那孩子忧虑地看了一眼他们,转身跑开了,不多时果然涌来很多兵士,挨家挨户大声叫嚣警告,不准收留住宿、不准卖水和食物给齐恒和陆雪弃他们吃。 陆雪弃也没说什麽,与齐恒一起很温顺地出了茶馆,望了望繁华长街,对齐恒道:「阿恒,我们无处安身,看这些人也实在讨厌,不如先去郊野玩玩去吧。」 齐恒应是,两个人骑快马到郊野,溪水潺潺,青山如碧螺,夕阳一照无余,有归巢的鸟从空中飞过,有灰色的野鹤在苇丛停息。 望着荒原枝桠横生的野树,齐恒拢过她的肩,说道:「雪奴儿不用愁,我们搭建个房子,射猎些小兽,我再去抢些粮食,一样不怕他们。」 陆雪弃便笑了,「相公以为我们到郊外来,是来安居的?」齐恒狐疑。 陆雪弃道:「今日安居,他们明日便会杀来,哪来那些工夫与他们缠斗,所以我们是来散散心、玩闹赏景的,等天擦黑了,我们便回城去。」 齐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雪奴儿想怎麽做?」 陆雪弃扬了扬眉,奔到水边,那里有一大片红艳的野花,淹没裙裾,齐恒见之甚美,迈步跟了上去,陆雪弃弯腰采花,随後用青草将花束住,朝齐恒扬了扬。 齐恒遂坐在水边石头上笑,见陆雪弃走了过来,以为她会偎进自己怀,正在那里等着,却不想陆雪弃蹲在溪水边,洗了洗脸然後顿住,她唤道:「相公。」 齐恒看向她,然後一丛水花迎面扑来,齐恒不防备,被打了个正着,陆雪弃扬着花,发出铃铛般的笑声,齐恒见她淘气,哪里肯依,追上去捉,陆雪弃「哎呀」一声跑开去。 两个人你追我赶,好不容易陆雪弃累了,扑倒在花丛里,齐恒孔武有力地扑过去,按在身底下,陆雪弃举着花束,笑着告饶。 齐恒恶声道:「把相公的衣服都打湿了,还不该收拾你?」他说完压下身去,禁锢住陆雪弃的脸,一顿狠吻。 光影轻柔,黄昏半退,夜幕将至,两个人偎靠在石头上已久,都有些慵懒懒的。 陆雪弃道:「相公,走吗?」 齐恒道:「走。」於是两人牵着手站起,上马,疾驰之下齐恒道:「先去哪一家?」 陆雪弃道:「去谢家,我们去品美食、住华屋,胆敢不从,我们也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