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器之舞春秋》 第一章 难断情天 冷风瑟瑟,月华紧收,寂静的街道之上已经不能看到人迹,朱门大户或寻常人家也都闭门安寝。看不见灯光烛火,唯有漆黑一片。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却有一个娇怯柔弱的身影出现在这条黑黢黢的大道上:一席蓝色碎花的粗布衣裙伴一盏破旧的油纸灯笼,身形摇曳,举止匆忙。 这只是个普通的妇人,只是她出现的时刻实在不普通,这个时候她本该在家陪伴夫君孩儿。只见她急步奔走,神色慌张,一路向前,又不住地回头张望,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事物似的,但即使这样,她腰上系着的灰色小布包还是被她死死的按在身侧,仿佛那就是她的全世界一样。 妇人走过主干道,进而拐进一条深远狭长的小巷,这时,月亮刚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白光打在小巷斑驳肮脏的墙壁上,同时也显映出另一个女子的身影,飘忽如鬼魅,悠然跟上了前面的妇人。 急行中的妇人还是觉察了什么,仔细检查了视为珍宝的布包,又加快加大了步伐,只是她的三寸裹足实在难以承受,很有几次都差点摔倒,而她身后那鬼魅般的身影却进一步接近了她。 就在这妇人回头张望之际,突然有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掌挡住她的视线。妇人惨叫一声,全无抵抗之下,被一股强悍的力量卡住喉咙,身体重重地被抵到墙壁上,墙壁上的灰尘落到她的头上,脸上,令她睁不开眼,只能一味地哭喊大叫。 “闭嘴!”是个女子的声音,年轻的女子的声音,这个声音本该是清澈悦耳的,但是此刻却参杂着沙哑和无力。 胆战心惊的妇人强行睁开眼,正和一双蓝色的眸子相撞,又发出一声足可以震裂人耳膜的尖叫,蓝眸的主人忙出另一只手堵住她的嘴:“除了哭喊,难道你就不会点儿别的?”妇人这才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这个扼住她喉咙的人,令她吃惊的是,这个具有强大臂力的把她的性命系于鼓掌之间的人竟然是个女人,一个天姿绝色却又苍白无比的女人,只有那一双妖异闪动的蓝色眼眸还能证明眼前这个女人是个活人,而整个苍白的面孔上那一点艳丽的唇色则更让人感到恐惧。眼看着这个女人张开红唇,露出一排白森森的但是沾着血迹的牙齿向她的脖颈处咬来,妇人却完全不能动弹,单只是流下一行清泪来,她的眼中此时亦没有恐惧之情,只有不甘之意。 “紫华,你干什么?”另一只手搭在了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的肩上,强行把她拉回来。妇人忙对来人投以感激的目光,却见他气宇轩昂,神采飞扬,加之他身穿一席飘逸雪白的衣衫,就真以为是神仙降临拯救脱她离苦海了。 这个苍白无力的如鬼魅般的女子竟然就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紫华玉心,说出去别人会不相信,就连此时撞到正的陆晴雨也决不相信,但这却是事实。 “你……干嘛跟踪我?”紫华有气无力地问陆晴雨。 “我发现你一天都神色有异,所以……没想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陆晴雨很少有说话欲言又止的时候,但是这次他却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话说得完满,紫华此刻的神态语气让他这样一个历经无数的男人都禁不住背脊发毛。 紫华抬头望了望惨白的月色,进而对陆晴雨幽然道:“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我都要饮足三人的喉管热血才能……” 陆晴雨紧张道:“才能怎样?” 紫华咬紧下唇道:“才能活下去。”她看陆晴雨抿嘴不语,又跺脚道:“是真的,……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话语中明显带着哭腔,根本不似以前那个从容不迫,慧黠无双的绝美女子,现在的紫华倒更像一个做了错事在等待大人处罚的孩子。陆晴雨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只想赶快让紫华恢复往日的神彩,无论用什么代价。 紫华加大了掐在妇人手腕上的力度,自嘲般地笑道:“怎样?洛神宫的尊主,你没想到我紫华玉心竟然是这样一个要饮人鲜血才能苟活的怪物吧!” “……那……还不是因为你。”紫华别过脸去,语气中尽是埋怨之意,在往日她是绝不会用这种口气跟陆晴雨讲话的。 “我?”陆晴雨怔怔地指着自己问道,“不这样做的话,真的会死吗?”紫华这次没有回答,但陆晴雨已猜到了答案,他默默地松开了手,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看那妇人求助的双眼。随着“嗑——”一声齿入筋肉的声音,也让陆晴雨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这些年来,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剑上不知缠绕了多少亡魂,可他依然可以眼也不眨地继续增添他的杀孽,但是此刻,他却不敢转过脸来正视这场他自己都觉得残忍的画面。 妇人的挣扎声和抽搐声渐消,随着她的挣扎的双手无力地垂下,那个被她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布包也掉在地上,那里面是一些稀有的,以她这样的身份本不能拥有的珍贵药材。 紫华饮足了鲜血后又变得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了,她眼中的蓝色已经退却,只是嘴角的血迹还在向陆晴雨提醒刚才残忍的一幕。 陆晴雨若有所思地拾起地上那一包药材,道:“你告诉了我作为一个平凡人的痛苦。” 紫华擦拭了一下嘴角溢出的鲜血,不动声色道:“这个女子叫秀莲,住在巷尾那个破茅屋里面,他丈夫是个跑江湖的,半个月前与人武斗受了重伤,听说只有长白山的人参和东海的龙须鱼肝才能治愈,这个贫苦的女子无计可行之下只能趁夜去做些皮肉勾当,好在看上她的张员外还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与她好了这几日,到最后还是把药材都给她了……她这一路的奔跑就是赶回去给丈夫熬药。”陆晴雨黯然道:“如此情深的女子,你竟然选择她……”紫华苦笑一声道:“可是你知道她回去之后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吗?” “是死。他丈夫正磨好了刀子等他,等这个‘不知廉耻’的淫妇一回来就挥刀结果她。”紫华说完,抱起地上死去的妇人的尸体对陆晴雨道:“她这样死在我的口下,岂不是好过死在她男人手下几千倍?” 陆晴雨愣住了,他认为走到了他这一步本已看遍了世间所有讽刺与不公,可是今晚遇到的这一幕,无疑又一次冲击了他的心灵:“到底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可爱一点呢?做一个平凡人真的就这么不堪么,连起码地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都没有。” “你在想什么?”紫华抱着妇人的尸体走了没几步,发现陆晴雨并未跟上。 “你难道算不出?”陆晴雨反问。 “这世上有四个人的心思我是算不着的:你,小雪,宇文拓,还有独孤宁珂。” “我在想……我一定要得到这个天下。”陆晴雨的神色突然变得异常坚定,他大踏步地走在了紫华的前面。 紫华却感叹起来,她跟陆晴雨之间,好不容易拉近的感情又被疏远了。 次日,正是彼千城明媚大好的早晨。 彼千城是隋国的最后一个城镇,此去之后是一段风沙肆虐的戈壁,直到出玉门关就真正的远离中原了。这个城镇地处边陲,不仅气候干燥,而且水源奇缺,但终因为西方踏入隋国的第一重镇,经济却极为繁荣,不少波斯,大食以及龟兹等国的子民都纷纷前来经商或是定居,所以这个城镇呈现着一种别样的风情,很是吸引了刚刚恢复精神的紫华。 这个女子现在是面若桃花,眼含春水,仿佛刚服用过瑶池圣母的仙丹灵药一样精神抖擞,活蹦乱跳地四处游窜,先是看看这个地摊上的瓷器,又去动动那个地摊上的丝巾首饰,甚至跟着那些金发碧眼的胡姬一起扭动她水蛇一般的腰肢,一颦一笑,完全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陆晴雨默默地跟着她,看在眼里,却是喜在心里,不知何时,他已经被紫华的这种生命活力所深深感染了,昨晚那件事他真希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抬眼望见越来越近的城门,陆晴雨的眉头也就越来越紧蹙起来:“出了这扇门,我就离那里越来越近了,真的不想再去那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可是谁又知道那里是哪里呢? “要不,我们不去敦煌,备足干粮直接到楼兰停歇,养精蓄锐之后再从楼兰出发,绕远道去哈什库?”紫华一句便道出了陆晴雨心中所忌。 “你怎么知道……”陆晴雨又惊又喜地问道。 “我就是知道。”紫华笑眯眯地回应着,声音清软而柔和,让人听了说不出得舒服。“总之呢!你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包括你对这敦煌城的忌讳。”紫华说完又不容陆晴雨发问,继续道:“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陆晴雨的确对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充满了疑问,想来自己从澜沧江上认识她起,这将大半年的时间里,他竟然都是跟她在一起的,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牵引着他们似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又在想什么?”只一走神,紫华就已经背着大包干粮,笑语盈盈地朝这边走过来,陆晴雨看着她纤细的身躯在这包袱的压力下竟然有些摇摇欲坠,怜惜之心大起,忙接过她背上的包袱负在自己的背上。不止紫华愣住了,连他自己也被自己的行为惊住——大名鼎鼎的洛神宫尊主,竟然会自己背包袱,这实在可以成为江湖中的第一大奇闻。 但是连陆晴雨自己都不知道,只有跟这个女子在一起的时候,他那颗孤傲难近同时会经常躁动不安的内心才能暂时获得平静,而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才能从神的位置上走下来。 “我也只能自己背包袱了!”陆晴雨很平淡地笑着说道,“如今洛神宫会逢大难,四大舍主两个迷失心智,一个生死未卜,还有一个得留守家中,剩下的那些人都羽翼未丰,就是带出来也都不能成事,所以,不是我这个尊主背包袱还有谁背?”紫华咬着嘴唇忍了很久,终于大笑起来,陆晴雨忙问笑什么,紫华道:“我看到你这种平凡人的表情就觉得不像,就觉得很好笑。”陆晴雨也笑道:“我还真想做个平凡人呢!”紫华的笑声马上止住,转而用一种很郑重的语气问道:“你真的想做平凡人?”陆晴雨答不上话了,其实他只是脱口而出的。 见陆晴雨半天不张口,紫华期待的目光变为失望:“算了!”她黯然地转过身去,背影极为颓废。看着这样的紫华,陆晴雨竟然也有些惭愧。其实他本不必这样。 这时,听到有人用极为不标准的官话叫卖道:“雪花膏,顶香顶润的雪花膏,快来看看啊!”陆晴雨一喜,忙上前拿起一盒,问道:“怎么卖?” 卖雪花膏的是个黑胖老妪,脸上的皮肤粗糙到足以让人们怀疑她的雪花膏的质量,但陆晴雨把它拿到鼻前一闻,就笃定这是比较正宗的沙漠人特用的护肤膏了。 “小姐,您是外地来的吧?”老妪见到陆晴雨就尊称小姐,起初陆晴雨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又听了几次,当真听到是在喊他小姐,而他生平最忌讳最厌恶的事情就是被人当成女子,顿时脸色大变,杀气腾起。谁知这老妪竟然不知死活地拉住陆晴雨道:“小姐,您这么好的皮肤,到了这里如果不用我老婆子这特制的雪花膏,只怕不出半日你这白嫩白嫩的脸蛋儿就要脱皮裂口喽?”陆晴雨越听越气,粗鲁地甩开老妪的黑手道:“你胡说些什么?没看到我一个大男人站在这里吗?”老妪也急了:“莫气,莫气!我不说出来就是了,嘻嘻!你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不然哪会生得这么白净秀气,你是女扮男装偷跑出来玩的吧?”因为她说得急,唾沫星子更是溅了陆晴雨一脸,陆晴雨勃然大怒,拍着案子道:“睁大你的老眼看清楚了,我是男人!”老妪一时被镇住,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串动听的笑声响起,像一盆冰水似的瞬间浇灭了这里陆晴雨愤怒的火焰。“小姐?女扮男装?”紫华指着陆晴雨,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笑?”陆晴雨还是脸色阴沉。 紫华不理,只是朝那老妪抛下四两多银子,拿起两瓶雪花膏道:“不用找了!”拽住陆晴雨往一边走,陆晴雨愤愤然甩开道:“我还要与那老妪理论呢!”紫华拦住道:“说你是女子就证明你长得俊俏啊!不至于气成这样吧?”“我……”陆晴雨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再说,你就是杀了她也无济于事啊!”紫华蘸了一点雪花膏涂在手背上,惊道:“这是女人用的东西吧?尊主你怎么……难不成你……”她马上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陆晴雨,陆晴雨脸上一红道:“我怎么可能用那种东西,是买给你的,……沙漠里的日头很大,你这么细腻的皮肤是经受不起的。”他说完,马上转过身去,不让紫华看到他的表情,“这是一种关心吗?你……关心我?”紫华的眼中竟然流溢着闪光,“算是吧!”陆晴雨想起了十一年前,自己第一次和父亲到关外押镖的时候,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那个时候父亲也是买这样的雪花膏给他,他还拍着胸脯对父亲抗议道:“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谁用那种女人用的东西。”父亲却突然凑近他道:“这是在关心你,懂吗?为父不希望你被晒伤。”陆晴雨便乖乖地把脸上手背上都涂了一层雪花膏,果然皮肤就不那么干燥难受了。现在……他正在做着跟父亲同样的事情,对着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雪花膏还是当年的雪花膏,人已不似当年人啊!陆晴雨一时千头万绪,感慨良深。 “经过这么多事,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紫华冷不丁地站到陆晴雨的面前,戏谑般地背起手问道。 陆晴雨轻睨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可真不害臊啊!”随手就把包袱抛还给紫华,大摆着袖子走到前面去了。 紫华也只好背着包袱跟上,眼看就出了城门。 城门外驾马走过八九里的戈壁滩,才到闻名遐迩的玉门关,出了这道关卡就是真正离开了大隋。玉门关内二人下马换驼,穿上沙漠人特制的防砂防晒的黑色斗篷,又补充了些干粮水源,这才真正向楼兰行进。 一进沙漠,风沙就开始肆虐起来,卷舞直上,横来纵去,连呼吸这种自然的事情在这里也变得极为困难,火辣辣的日头更是当空炙烤,而身上的斗篷却是密不透隙,热意全部都被逼在体内,让人变得焦急烦闷。 陆晴雨和紫华玉心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进七日,到第八日的时候,紫华便已有些支持不住,行到申时,紫华就忍不住去解身上的斗篷,陆晴雨忙制止道:“别脱,这样你的皮肤会被晒得裂开。”紫华有气无力地答允着,可没过多久,身体就摇晃起来,直到脱缰而落,陆晴雨眼急身快,忙翻身下驼把紫华接在怀里,拉下她的斗篷一看,简直把他惊呆,紫华的脸上和手背上的皮肤均已裂开,上面还有血液从裂口处不断渗出,乍一看,这个绝世美人竟然变得有些恐怖。陆晴雨只道紫华的肌肤脆弱,却没想到这么好的防护下她还是被晒伤,担心之余,心里也有些内疚起来:“若不是为了我,她远不用来这个鬼地方”“我是自愿来的。”紫华娇弱无力地睁开眼,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来,“我来自北海,这样的气候我实在是受不了。”紫华的声音轻如细蚊,眼睛也不如平时明澈,陆晴雨大惊,忙扶起她给她喂水,紫华却一口也没喝下,只是略有愧疚地说道:“看来我不能陪你去哈什库了,我……只可惜,我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让你喜欢上我,看来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陆晴雨心头一热,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个,你只是内热攻心,不会……”他话还没说完,紫华的身体已经软软地靠近陆晴雨的怀里,陆晴雨顿时一怔,甚至都不敢去探她的鼻息。 就在陆晴雨手足无措的时候,身后又驶来两头骆驼,驼上也都分别坐着一个身穿黑色的斗篷的人,只是从那二人的动作举止来看,竟似两个女子。 这二人在陆晴雨的身边停下来,其中一个女子先下驼,然后扶着另一个女子下来,陆晴雨看着她二人轻盈走来,就感觉有一阵清爽的冰气朝他包过来,让人感到格外的清凉舒坦,更令他惊奇的是,这其中一个像是主人的女子,明明身形瘦小单细,可在这样的狂风肆虐中行走竟然能够安之若素,双脚竟似踩在云中一样悠闲轻快。 这单细的女子面上蒙着黑纱,单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但只看到这一双眼睛,就已能够确定对方是个美貌的女子了。她举止安详地在陆晴雨跟前蹲下,淡然地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紫华身上,可陆晴雨却觉着她的眼神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蒙面女子悠然地伸出一只细致的手来,手上尽笼着一层淡蓝色的光雾,仿佛还带着清水的味道,她把手按在紫华的额头上,蓝色的光雾就渐渐地传到紫华的脸上,遍至身上,只一会儿,紫华开裂的肌肤就都愈合了,只留下了些殷红的痕迹。那蒙面女子起身,用细腻婉转的声音道:“我当是多重的病症呢!只是晒伤过度而已,这么就要死要活的!”说完,踩着另一个女子的背脊,又翻身骑上骆驼。陆晴雨对蒙面女子拱手道:“多谢姑娘相救,在下陆晴雨,陕西洛神宫尊主,他日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敬请吩咐就是。”那女子只是淡然一笑,随意地朝陆晴雨摆摆手,并未有多么吃惊的表现,仿佛早就知道陆晴雨的身份似的。陆晴雨见这女子态度这么平和超然,也便不再多说什么,抱起紫华上了骆驼,准备继续上路。 “尊主何须这般匆忙,您的女伴天生体弱,加之内热攻心,我刚才也只是治好了她的外伤而已,若不及时找个阴凉的地方令其细心调养,只怕还是有性命之忧。”蒙面女子一边说着,一边还指着前面的方向。 陆晴雨抬眼一望,敦煌城,敦煌城就近在眼前,可怕的敦煌城,无论他变得多么强大,在面临这座城池的时候都会显得脆弱不堪,虚弱无力。他不敢面对它,只因为这里是令他整个人生发生转变的地方,哪怕是事隔多年之后,他再回到这里,也依然无法忘记那曾经刻骨铭心的蜕变之痛。 转眼之间,那两个女子的骆驼已经驶到前面,渐渐地,蒙面女子的眉尖有了笑意,她根本不用回头,她知道陆晴雨无论如何都会跟上的,可她的眼中却明显滑过一丝哀伤的神情。 “敦煌城,敦煌城……”陆晴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数千遍,即使万般不愿意,他还是得一步步地向它靠近,重拾曾经的伤逝。眼看就要进城了,陆晴雨忍不住回头看看,那骆驼留下的一串脚印早已被掩盖在黄沙之中,由此打了个寒噤,感叹人的力量与自然相较实在是渺小,纵使你武功天下第一,在强大的自然力面前,也会变得束手无策,颓然无力! 第二章 古城客栈 敦煌城已经易主,现在的城主乃是回鹘毗蒙一族,但此座西域古城在毗蒙氏的带领下却比以前更加繁荣昌盛,走在街上,随处可见奇装异服的外国客商,连客栈的样子都筑得很有异域风格,陆晴雨抱着昏迷的紫华住进一家叫作有来居的客栈里面,才命小二牵走骆驼的时候,正看到那一对黑衣女子走进二楼一间客房,因那蒙面女子回生之术甚是高超,陆晴雨就在那女子的隔壁房间住下来,想到若是紫华病情有变,也好方便求助。 陆晴雨安顿好紫华,便到楼下的大堂中暂作休息,点了几个馒头和两碟小菜,可却烦闷得一点都吃不进去。过了不久,楼上就下来一队人马,陆晴雨一看就忍不住道:“真是冤家路窄啊!”来的正是楚星云、韩语休跟司空韧楠三人。楚星云一眼就望见陆晴雨,便提着剑似笑非笑地走过来,在陆晴雨对面坐下,而韩语休跟司空韧楠就像随从似的分立在他左右。陆晴雨瞧了瞧这排场,便笑道:“才相隔不到一年,师兄就已‘荣登’千叶陵头号鹰犬的位置,实在是可喜可贺!”讽刺之意尽可听闻。“我只道经过这一年的时间师弟你能够变得谦虚谨慎一些,想不到你说出来的话还是这么令人讨厌,什么鹰犬不鹰犬的,应该是得力的助手才对!”楚星云也煞有介事地学着当家掌势人的说话态度,只可惜终究是草莽出生,就如穿上龙袍不像太子一样,举止风度跟陆晴雨比起来差之甚远。韩语休斜瞟一眼这个装腔作势的“领头人”,心中不服厌恶之感以极,但只能归于一丝不屑的嘲笑,而司空韧楠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饭桌,似是在细细聆听陆楚的交谈,又仿佛是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楚星云左右环顾一下,确实未见四舍主及陆晴雨的贴身侍从蝴蝶的踪影,于是讽刺道:“想不到比武招亲这样的小事竟然也要劳烦洛神宫的尊主亲自出马,难不成是师弟你的那些得力干将终于弃暗投明,所以导致你洛神宫人才凋零?”陆晴雨轻松地笑道:“听说那位黛丽莎公主艳绝西域,我若有心结亲,务必自己出马才行,不然岂不是被我那几个部下得去了便宜。不过你们就不同了,老爷子年纪一大把,女儿大概都与那公主同岁,即使有心也撂不下面子,你们三个年轻人倒大有机会在,只是届时会不会为了美人打得不可开交,从而颠倒了主从关系才是问题。” 楚星云却仿佛还未听出陆晴雨话中意味,还在故作优雅地笑着,韩语休更加瞧他不起,另外也不禁在心里佩服陆晴雨,素闻他是当今武林中最有书生意气的霸主,今日才真正见识到,刚才他那一番话,既暗骂老爷子老不正经,又暗指千叶陵不过也都是些见色忘义气之徒,同时讽刺楚星云的武功稀松不济。 素来沉闷的司空韧楠终于开口了:“洛神宫尊主,虽然你与我家老爷子是平辈,但说话还须多加留意才是,我们三人你可随意拿来消遣,还请不要扯上我们家老爷子。”陆晴雨见司空韧楠态度还算诚恳,也就不再开口,谁知楚星云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一跃而起道:“我们三个又岂是你拿来消遣的?”说着,就想拔剑,司空韧楠忙将他的手按住,嘴里却在暗暗叹气,韩语休则凑到楚星云的耳前小声道:“我们是来打擂台的,不是打野架的,出来的时候老爷子也吩咐过不要妄动干戈是不是?”楚星云虽然多有不服,却还是松开握剑的手,他其实也不是一个不冷静易冲动的人,只是每当他面对陆晴雨的时候,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就会逼得他头脑发热,常常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 韩语休不禁想道:“其实就是我们三人联手也未必是陆晴雨的对手,那么上擂台单打独斗的话我们就更无胜算了,既然知道陆晴雨有可能亲自出马,而唯一能与其抗衡的老爷子焉有不出面之理?他一向做事讲求稳妥,按理不会打这么没把握的仗,他到底在盘算什么呢?”他绞尽脑汁也猜不出老爷子的真实打算来。 “哎哟,这儿的火气好大啊!奴家来降降温!”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从后堂传来,然后就见丰满白皙的中年妇人从后堂走过来,这妇人长得并不算美丽,只是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种风骚诱惑的气质,加之她的皮肤白嫩细腻,在这样的沙漠之城中就算得是个美人了。 “这店子的老板娘,名叫金三娘,是个寡妇。”韩语休轻轻地对楚星云说道。 “哼!我看她这寡妇倒是做得很惬意。”楚星云一看到这个金三娘扭着臀部走过来,就浑身不舒服。 “这个鬼天气,就是蹲在屋里也还是很热啊!瞧瞧这位公子,热得满头大汗,奴家看着都心疼了!”这妇人一面做着骚姿媚态,一面从怀中掏出块锦帕去擦拭韩语休的额头,顿时一股脂粉香扑鼻。韩语休短哼一声,厌恶地躲开了,其实他额上哪是热出来的汗,而是担心真的和陆晴雨开战急出来的。 金三娘遭到拒绝,笑得就不自然起来:“看来奴家的降温剂还下得不够啊!”她拔出腰间的蒲扇,不住地朝四人这边扇风,另一只手不断的去拉动衣领,雪白的胸脯就在这一拉一合中若隐若现,格外撩人。 可四个人的眼神始终都没有转移,依然凝定着,只要一个人稍有微动,势必拉开一场恶战。 金三娘见自己的魅力展示丝毫不得回应,当真是有些恼怒了,正准备再靠近一点的时候,司空韧楠冷冷地说道:“想继续开店子,偷汉子的话,就快点滚到后堂去,不然别怪大爷的剑不长眼睛。” “哼!”金三娘狠狠地掷掉蒲扇,躲着脚,叉起腰道:“这是老娘的店子,你竟然让我滚?”她索性就站在两方的中间,用她较为宽大的身躯挡住双方的视线,“老娘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官家的地方,岂容你们胡来!” 一直没说话的陆晴雨也不得不再度审视一下这个金三娘,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江湖气息。的确,这个寡妇很有些气概和能力,不管她用何种方法,能够独立支撑这样一座客栈,足见其不让须眉的豪气,单凭这点,就不能轻视她。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众人都朝门口望去,看到七个身穿麻衣,头戴斗笠的人走进来,那叮叮当当的响声就是他们笠沿上的铃铛发出的。 “老板娘,可还有上房?”那为首的麻衣人问道,“有有有,多的是上房。”金三娘马上又恢复媚态,俏笑着迎上去,“上房多得很,就是要十间也够了。”麻衣人又道:“不,只要三间。”金三娘道:“可是你们一、二、三……有七人啊!”麻衣人笑道:“他们三个人一间,我一个人一间。”金三娘撇了撇嘴,仿佛已经把心里抱怨的话说了出来——七个穷鬼! 那麻衣人似也看出了她的鄙夷,很不以为然道:“我们是很穷啊!没看到我们穷得都只能穿麻衣?”金三娘马上满脸堆笑道:“哪有的事!我这就给你们备房去!”匆匆爬上楼去打点,又不忘招呼小二端出冰窖里的葡萄美酒,让陆晴雨四人降火。 其实现在陆晴雨和楚星云哪里还有斗气,他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在西北角挤成一堆的七人众身上,无论怎样猜测,也猜不出这些人的身家来历。 小二端了葡萄酒上来,楚星云见那夜光杯莹润可爱,葡萄酒鲜红欲滴,还透着阵阵冰寒之气,酒兴大起,狂饮数杯,看得司空韧楠和韩语休直咽口水。 陆晴雨也喝了两杯,顿觉口中清凉不尽,甘甜的凉意直沁入心肺,舒爽以及,道:“如此美酒,享之不及,这架不打也罢!” 他的话语中丝毫听不出商量的口气。当今天下,谁都知道他陆晴雨要做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不想做的事也没人能逼迫,他既然说了不想打架,这架决计打不起来。 韩语休一把拉过小二随口问道:“你可知这七人来历?” 小二道:“是甘肃麻衣教的人。” 司空韧楠道:“怎么一直都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门派?” 小二小声说道:“各位爷是中原来的,自然没听过麻衣教了,不过它在西北一带却十分有名,据说是专门以尸体修炼的邪教。”“以尸体修炼?”楚星云惊愕道,再次把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那窝在一堆的麻衣人,陆晴雨耳聪目明,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不觉有些倒胃。 这时,有一阵悠扬悦耳的琴音从天井传来,彻底将大堂里面的杀气压制下来,众人都凝定心神,侧耳倾听。 陆晴雨听这琴音,虽然弹得远不及叶秋池的意境,却饱含着一种清畅动人的韵味,就如情人的耳语在倾诉衷肠。一时间,他的内心竟然有些微微的感动。 他突然觉得这一年来,他总是很容易被感动。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天井处聚集而来,都想看看这抚琴之人究竟是何方高人。 只见那个面蒙黑纱的女子优雅地坐在一方石台上,十指灵巧地琴弦上走动,酉时昏黄的阳光地铺洒在她的身上,令她显得异常神秘。她的身旁是几丛难得在沙漠地带存活下来的翠竹,本已经病态尽现,半死不活了,但在她的琴音的催动下,似乎又恢复了几分生机。原来草木并非无情,更何况是人呢? 蒙面女子被众人这样一围,似乎有些不安,但她马上就能镇定自若了,仿佛刚刚才想起自己原来也是个美貌女子,本该自信地面对所有人看她的目光。 陆晴雨细细地聆听了一会儿,才想起该去看看紫华的伤势了,转身准备走的时候,那蒙面女子的琴音嘎然而止,接着她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对陆晴雨道:“那位姑娘的外伤可用我这瓶凝血生肌膏涂抹,至于内伤,就要劳驾陆尊主跑一趟恒生店了。”她顺手把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来,抛给陆晴雨。 陆晴雨接过谢道:“多谢姑娘赐药,但还请姑娘赐一张药方,在下也好按方抓药。” 这蒙面女子轻轻一笑,道:“洛神宫尊主好像很少说谢,更没有求过什么人,现在你为了个女子,竟然不惜屈降一主之尊……?” 陆晴雨想都不想,就道:“因为紫华姑娘是在下的朋友。为了朋友,做任何事都可以。” 这蒙面女子暗自垂下头,道:“你就要药铺老板给你抓两钱黄柏,三钱百合,两钱龟板胶,五钱淡竹叶。” 陆晴雨又再次道谢,正欲动身前往的时候,转念想到此去至少要耽搁一个时辰,如此一来紫华岂非就相当危险,于是有些后悔出来时没有把黎恨或是张小侠带上。再看眼前,除了对头就是陌生人,也只有跟这个看似和善的蒙面女子还算有些交情,不得不躬身道:“还望姑娘能在鄙人回来之前,帮为照看一下我的……朋友?!” 蒙面女子沉默片刻,还是道:“好吧!” 陆晴雨这才放心前去抓药。 恒生堂是敦煌城药材储备最齐全的药铺,但其出名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药铺老板周老板订下的奇怪规定,那就是江湖人来抓药一律药费减半,但必须表演几招绝妙武功,或刀或剑或拳脚亦可,倘若这个江湖人愿意出全部药费而拒绝演示武功,那么他也会拒绝给他抓药。因为他坚信江湖人一般求药急迫,而且都不怎么有钱。 陆晴雨一进药堂,就被周老板认定是个高手,原因就是只有高手才配使用湘妃剑,陆晴雨笑着说那是他拿着装样的,周老板也笑着说如果真是那样,你岂非早就死了。陆晴雨再也笑不下去,只有遵从周老板的老规矩表演了四招幻英剑法,分别是“霰雪纷飞”,“冰冻三尺”,“银妆素裹”,“风雪夜归”。周老板看得眼睛都直了,当陆晴雨问是否能抓药了的时候,周老板就摇头说太快太花哨了,他来不及看清楚,陆晴雨无可奈何之下,又似模像样地使出几招樊伽的飘花剑法,周老板又摇头说使得不够纯熟流畅,肯定不是自己的剑法,陆晴雨顿时火冒三丈,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周老板还是友善地说我死了,没人给你抓药,你自己也不会识辨吧。陆晴雨咬着下唇,当真是无奈至极,只得生生把一口怒气咽下去,回过头来,又极为慢速地把那四招幻英剑法一一重使,如是几次,等周老板点头说看清楚的时候,已经是亥时。 陆晴雨回到客栈,这时所有的人都已就寝,大堂里面亮着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只有守门的伙计还在哈欠连天地等候他。 一看到陆晴雨来,伙计马上来了精神,殷勤地点头哈腰道:“爷您可回来了,想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去为您做。”陆晴雨道:“你……这么晚还不就寝,就是等我?”伙计摸着后脑勺,傻乎乎地说道:“为您守着门啊!不然您怎么进来呢?”陆晴雨不由地暗自好笑,其实以他的本事,想要进来这家客栈,起码不下有七种方法。“况且,”小二继续道,“老板娘说您可是个大主顾,万万开罪不得,所以命我等着您!”这个伙计一副憨厚耿直的样子,说话也完全没有心机。陆晴雨又问:“为什么单单要你守?”伙计不好意思地笑道:“可能是因为我最笨最没用吧,所以这种事情就总是轮到我……不过能有这样一个地方给我容身,我已经很满足了,呵呵……”他说完就开始傻笑,却完全不知道他面对着的是怎样一个人,这个人物曾经有着怎样惊天动地的过往。当然,他只是个平凡人,满足于现在的一切生活,不想改变什么,不想失去什么,更不想争取什么,只是这样平凡地活着,他就很快乐了。陆晴雨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作为平凡人的幸运还是悲哀,他们确实不能理解站在高处俯视一切的快感,那种被万人拥戴的荣耀和翻手云雨的权力,都足以挑动一颗躁动不安的内心和一腔激情澎湃的热血。但他不禁想到,当人达到那个高度的时候,伴随而来的却也是无上的寂寞与孤独感,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这种眼光所包容的世界恐怕也只有他本人才能理解! “你随便给我取几个馒头和小菜来,就去安歇吧!”他把油灯摆到就座的这张桌子上,挑了挑灯芯,看着一大包药草,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再给我取几个药罐来!” 陆晴雨匆匆吃罢饭,就掌灯到厨房,亲自为紫华煎起药来。 他自觉煎药的身手还算麻利,对火候也了如指掌,想来,这世上除了小雪以外,紫华却是他第二个为之亲手熬药的女人。 一想到小雪,陆晴雨不禁心头一震:“我竟然完全忽略了她,她现在身在何方,是死是活?可我却跑到大漠来夺什么宝镜!”这时,从大堂传来几声极轻微的脚步声,本来很难被人察觉,陆晴雨起初道是楼上的房客起夜,但又想不出究竟谁会有如此高深的轻功,就忍不住走出来看看,却见一只健硕的黑猫,全身的绒毛黑得快要融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若不是两只猫眼碧幽幽地闪烁,就连陆晴雨的眼力都快要辨不出来。 “我也真是神经过敏了,竟然连猫和人的脚步都分不清!”陆晴雨自嘲地笑笑,继续熬药。突然,那只黑猫凄厉得叫了一长声,直令人的毛发都竖了起来,陆晴雨三步并两步跟了出来,正看到一双苍白的手敏捷地把黑猫拖到后院去了,陆晴雨自然急步跟上。 那揪住黑猫的人溜到后院,沿着一段墙垣盘腿坐下,他身旁分别摆着一桶清水和一个白色的器皿。此时,月光正打在他笑露的一排牙齿上,散发出阴森森的冷光来,而他的脸和手均是苍白的,白得发青,就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真正的僵尸陆晴雨是见过的,只是眼前这个抱着一只刚被溺死的黑猫的尸体而暗自发笑的人,看起来却更诡异和恐怖,就是陆晴雨这个历经无数的人看他笑,也不禁毛骨悚然,因为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食欲。 这个苍白的男子开始赤手撕扯黑猫的毛皮,连皮带毛,而黑猫并没有死透,他每扯一下,黑猫就会无力地呼叫一声,然后跟着轻微抽搐一下,连陆晴雨这个剑下不知藏有多少亡魂的人看了都于心不忍。终于,黑猫变成了只有血肉模糊的死猫。这个男子随即把猫身盘放进器皿里面,撒上一把白色的粉沫,就像妇人用盐来腌肉一样,那猫尸一触到粉沫就立马膨胀,溶化,最终成为一滩血水。 最后,就是令陆晴雨最为倒胃的一幕:这个僵尸一样的男人端起器皿,把里面猫的血水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快意地大笑,陆晴雨此时才看清这人的脸,正是今天来得那麻衣教七人众的领头,他突然想起韩语休说过的话,原来这个教以尸体修炼是这么回事,如是现在这里还横着一具人尸,估计这个人也会毫不犹豫地用同样的方法把他喝下去。“还好紫华不在这儿,不然她肯定要吐出来。”陆晴雨自己其实都很想呕吐,他也很想冲出来就此干掉这个令人倒足胃口的恶心家伙,只是他实在找不到杀他的理由,人家只是“喝”了一只猫,并没有碍着你什么事啊? 陆晴雨悻悻地回到厨房,看到那一罐子泛黄的药液,越看越恶心,随手就把它倒掉了。到房间就寝的时候,陆晴雨久久不能合眼,令他不能合眼的不是对面住着的对头楚星云,而是这客栈整个给人的一种诡异的气氛,“但愿明天不要出事啊……!” 第三章 回魂梦魇 仿佛经过了一场梦境,陆晴雨原以为已经沉沉地睡了一觉,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大堂里面,楚星云又杀气腾腾地向他挑衅,这时,丰满白皙的老板娘笑着出面阻止,接着小二端上冰镇葡萄美酒。 “怎么会跟昨天发生的事这么相似?是我还在做梦吗?”陆晴雨努力摇着脑袋,想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些,但他深知自己确实处在现实之中,那么,现在发生的事情又算什么呢?“难道真的存在一种时间滞留,而我不幸被卷入其中了么?”陆晴雨想到这里的时候,纵使沉稳如他,也还是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时,天井传来一阵婉转悦耳的琴音,陆晴雨已经知道是谁在弹奏,为了证实自己确实堕入时间的轮回之中,他还是跟着被琴声吸引的人们走入天井,一切就跟昨天见过的别无二致:在昏黄的日辉笼罩中,面戴黑纱的神秘女子,优雅而从容地抚琴,然后她的琴音嘎然而止,接着就跟陆晴雨说了相同的话,陆晴雨也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地再次前往恒生药铺。后来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也丝毫未变,他还是以那四招剑法换得四种草药,又是拖到亥时才重回客栈,那个憨笨的店小二依然在等他。同样的,他看到了那只黑猫,也看到他被那个麻衣教的掌势人捉去,亲眼看到他把黑猫化成血水,一饮而尽。仿佛历史重演,一切都真实得令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确实被卷进了时间的漩涡,不断重复着同一天发生的事情。 “明天还会是这样吧!”陆晴雨忐忑不安地睡下。果然,当他一觉醒来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坐在大堂正中的饭桌旁,跟楚星云横眉冷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陆晴雨自己都不记得过了多少天,因为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他其实每天都在过今天。这种感觉是痛苦的,既焦急又处所适从。纵使信念坚定如他,也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和意志在一点一滴地被消磨着,哪怕他自负武功盖世,才智过人,却无法从这个时间的漩涡中挣脱。在他看来,生命里再无未知这种事情简直比死亡更可怕。如果他每睡一觉就能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当作是充满创造机会的新的一天,那么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偏偏记得,照这样下去,他已经可以预测到自己的下场,那么不是自杀,就是疯掉。 这个晚上,陆晴雨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已经想到了脱离这个时间漩涡的最好方法,那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二十年后又是一个英雄。在这之前,他决定看望一下紫华,虽然从时间上来讲,他也只是有半天没有看到她而已,但他心里明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她了。 轻轻地推开房门,紫华还躺在床上,酣然沉睡,吐气如兰,连姿势都没有换,就如他离开时那样。 一看到紫华,陆晴雨的心中突然产生一丝浓重而亲切的柔情,他感觉自己原来并不孤单。他忍不住在她身旁坐下来,仔细端详这张他还从未正眼瞧过的脸孔,他惊奇地发现紫华竟然是如此的美丽,用倾国倾城这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此刻,这个女子的睡脸是宁静而祥和的,全无平时狡黠与俏媚之情,流露出来是一派纯洁和天真。 陆晴雨的柔情更甚,竟然伸手去抚摸这张几近天人的完美脸庞,触手的肌肤光滑如丝缎,娇嫩如花瓣。陆晴雨的指间突然一颤,然后去查看紫华手臂。 “果然如此,原来如此。”陆晴雨惊喜地站起身来,又恢复了霸主的骄傲和神气,最重要的是,他还重拾了信念,“哪个在背地里算计人的蠢材,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倒我陆晴雨么?那样你也太小看我了。” 陆晴雨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就蒙头大睡,这是他入敦煌城以来头一次这样高枕无忧,因为他知道等明天他一睁眼的时候,一切都将改变——由他亲手来改变。 翌日,陆晴雨再次睁眼,果然又坐在大堂中央的桌椅旁,对面就是楚星云红着一双眼睛瞪着他。这时,丰腴的老板娘插到二人的视线之间,叉腰跺脚道:“老娘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官家的地方,岂容你们胡来!”陆晴雨却笑道:“我偏偏喜欢胡来。”随即如游龙般灵活地绕过老板娘宽大的身体,拔剑向楚星云刺去,楚星云的脸色微微一变,右手抽出桌上的佩剑,左手狠狠在桌面上一按,就将身体弹起一丈有余,由上方把剑竖插下来,直抵陆晴雨的天灵盖,陆晴雨却也飞身而起,惊鸿掠影般躲过这闪电一击,回手扳住楚星云持剑的手腕重重按下,剑身陷入地面,一时间难以拔出。司空韧楠见其不敌,挥动着重剑又要冲上来,谁知陆晴雨的身法极快,在其还未正式出手的时候,就以剑柄迅速而精准地撞击司空韧楠手臂上的列缺,太渊,大陵,神门四个穴位,司空韧楠腕力被封,自然无法挥动重剑,不败而败。韩语休本不想跟陆晴雨动手,但看他确实欺到头上,为了老爷子的面子着想,也不得不与之一战,只是他近身对战的招式实在是浅得很,而使用暗器的话必须得有距离优势,只可惜陆晴雨身法奇快,又怎会轻易跟他产生距离,单只是脚下碎步移动,就快得让韩语休看不清身形,正当他想要动用“千针”的时候,陆晴雨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侧,而他的剑刃就比在他的针囊上面。 “我相信你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肚皮上都扎着自己的毒针。”陆晴雨笑道。 “的确不想。”韩语休镇定地答道。 陆晴雨移开剑,稍微伸展了一下手臂,露出一副很惬意的神情:“果然还是活动活动对身体有好处。”他侧目一望,发现那几个麻衣教的人已经在大堂的一处角落团坐下来。陆晴雨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把剑就地一插,对着那掌势人说道:“老板娘被吓着了,没空招呼你们。是不是想要三间房,你一个一间,剩下的人三个一间?”那掌势人惊得猛一抬头,正把一张惨白的面孔对着陆晴雨:“你怎么知道?”陆晴雨笑道:“那只黑猫是不是很好喝,你们的武功就是靠喝下高手的尸体来增长的吧?既恶心又无耻!” 那掌势人气得拍案而起:“在下素来不爱生事,如果尊驾一再言语逼人的话,休怪鄙派不客气。” 陆晴雨道:“好——,我今天倍感肢体困乏,正想找人练练。” 就在这时,天井传来一阵悠扬缠绵的琴音。琴音虽同,琴曲却不同,陆晴雨不由在心里叹道:“原来她每天弹奏的都是不同的曲目,我竟然忽略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然后咬了咬牙,把剑又收回剑鞘,对麻衣教的一干人等挥手道:“不打了。”经他这么一闹,那美妙的琴音竟然变得毫无吸引力,大家的心思仿佛还全都放在他的身上,生怕这个武功高强,又狂傲不羁的人会再来找麻烦,所以神经时刻紧绷,根本无暇顾忌这耳边的仙乐,自然也没人前去天井围观。 陆晴雨悠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随手为这铮铮有力,悠长婉转的琴音打起节拍来。 过了不多时,琴声终于止住了,那蒙面女子抱着琴自己走了进来。 陆晴雨拱手对她笑道:“姑娘的乐曲真是舒情畅意,妙不可言,闻之令人如沐春风,如饮甘泉。” 这女子却道:“尊主想必也是精通乐律之人,为何不到天井来与奴家探讨一二?” 陆晴雨很不在意地拉了拉衣襟,道:“我怕热,还是屋里凉快。” 这女子似有些变脸,只是她蒙着面纱,别人却也看不出来。她抬头望了一眼紫华的房间,道:“您的女伴正在内火攻心,皮肤龟裂的煎熬痛苦中挣扎,尊主难道一点也不在意?” 陆晴雨煞有介事地问道:“那么我是否该去为她抓几味药?” 这女子还来不及开口,陆晴雨又道:“只是我觉得我抓得药似乎已经够多了。”他话音刚落,身体已像燕子般掠起,湘妃剑应手而出,直取这女子的眉心。 这蒙面女子惊得睁大了眼睛,身体却未有任何动作,仿佛是惊得呆住了,直到瞳孔中显现出剑尖的形状,才有一颗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璀璨星眸中凝结而成,陆晴雨出鞘以来还从未迟疑过的剑,却也在这一刹那停住了。 那丰满的老板娘却变得异常轻盈,出其不意地拦在陆晴雨面前,迅速在手中结下一道法印,就有一道强劲的冲力向陆晴雨的剑尖迫近,他的人也被逼退了几步。 “想不到你也不是等闲之辈!”陆晴雨暗暗握紧剑柄,大有斩尽杀绝之势,因为他可以被认作是冷酷的,残忍的,甚至是卑鄙下流的,却决不能被人当作是傻的。 这两个人却偏偏犯了他的大忌。 这老板娘一把揽住蒙面女子,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金沙盖过之后,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包括那一干麻衣教的人和几个店小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星云等人如大梦初醒,却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晴雨!”楼上的一扇门被急迫地打开,紫华强支着病体冲下楼来,一头扑进陆晴雨的怀里:“我在梦里看到你有危险,我很想醒来帮你,可是总有人给我灌迷药,我总也起不来,我真怕你……” 陆晴雨无奈地笑道:“你以为自己醒着却是在梦里,我以为自己在梦里其实是醒着的。还好,都过去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紫华才知自己一时失口,只因实在太关心陆晴雨的安危。 “你就这么叫我吧!”其实此时陆晴雨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因为自他当尊主以来,确实已经没有人会这么称呼他了。 “诶,现在讲正经事儿呢!你们矫情个什么劲儿啊?”楚星云十分不耐烦地拍打桌面。 “好,出了这家客栈,我们又是对头,在这之前,我可以解答你们的疑惑。”陆晴雨自己先坐下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七天前,我们如今天这样动武之时,就已经被人下了蛊。” 紫华随手在空中一捞,然后摊开手心,就见一团蓝色的火焰聚集在她手中,而火焰之中似有什么黑色的颗粒在攒动:“这就是你们身上所中的蛊,我不用意念之火烧它们的话,你们根本看不到。其实,在这家客栈里面无处不悬浮着这种肉眼无法看到微小蛊虫,只要你们双脚一踏进来,就势必会中招,但这种蛊虫的危害并不大,只是会让人的思维滞留,甚至是记忆停滞。” 楚星云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说七天前?” 陆晴雨道:“怎么,你以为你总是在重复同一天么?” 楚星云被他这么一问,顿时窘红了脸:“你怎么知道?” 陆晴雨道:“因为我也是,其实我们一开始就被困进一连串的提示情节里。拿我来说,我的记忆里面的情节就是与你武斗被老板娘的葡萄酒劝下,然后大家都被天井里琴声吸引,纷纷上前围观,接着我就去恒生药铺以四招绝技换得四帖药剂,最后就是月夜下看到那个麻衣教的老大喝了一只猫。” 紫华道:“因为蛊虫的影响,你们的大脑麻木到失去自我思考和创造的能力,只是不断重复着第一天发生的事情,而下蛊之人也不断安排着相同的情节,这就让你们误以为自己真的在重复经历同一天。其实,什么麻衣教,什么恒生药铺,根本都不存在。” 韩语休惊愕道:“以此来消磨我们的意志,把我们活活急死?!” 陆晴雨叹道:“就是耐力再好,意志力再强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精神折磨。” 楚星云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又是怎么醒悟过来的呢?” 陆晴雨斜睨着紫华,笑道:“这多亏她。” 紫华吃了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我可是一直在睡大觉啊!何时帮过你?” 陆晴雨道:“可是你脸上的晒伤却都已经痊愈,又同以前一样明艳照人了,如果时间真的停滞在同一天的话,你现在的脸孔应该还不能见人。” 紫华本来还在为“明艳照人”四个字沾沾自喜,但是一听陆晴雨说到“不能见人”,马上嘟起嘴来。 陆晴雨继续道:“我能走进紫华的房间就说明我已经做了一件与七天前不同的事情,这样,我就醒悟过来,其实我本可以做很多与七天前不同的事情,只是因为思想总是被禁锢在一个固定的框架里,所以才忽略了改变。只有改变,才能创造。” 韩语休大悟一声:“原来如此。”心下对陆晴雨佩服不已。 司空韧楠为人尤其实在,随即对紫华道:“还请姑娘为我等除去身上的毒蛊。” 紫华笑道:“你们身上的蛊虫已经在和陆尊主开打的一瞬间就自行死亡了,因为这种幻影蛊的生命非常脆弱,尤其惧热,一旦人脑恢复了自我意识,它们就无法从活动的脑神经产生的热量中生存下去。” 楚星云冷笑一声,道:“那么,陆尊主,我们就后会有期了。”随即起身离座,大步流星地跨出门去,韩语休和司空韧楠自然忙不迭地跟上。 紫华长吐一口气,道:“以后我们得多加防范独孤宁珂,总觉得她不单只是个皇城里面高高在上的骄傲公主,我一直都低估了她。” 陆晴雨道:“怎么说?” 紫华道:“因为我觉得这次的幻影蛊和两位舍主体内潜伏的幻心蛊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杰作’,这两种蛊虫都是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小生物,生命都极为脆弱,很难培养和操纵。还有,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惧火怕热。不同的是幻心蛊的毒性更强,它甚至可以令人完全忘却自我,沦为蛊母的意识操纵工具。” 陆晴雨道:“所以,卓英乔说在洛阳夜宴上,当黑衣术士提出意念着火的比试时,独孤宁珂的脸色大变,而且他并没有下杀手,黑衣术士却吐血而亡,很有可能就是独孤宁珂自己暗中下的毒手,因为她不愿空气中的蛊虫遭遇火光。” 紫华叹道:“如果真是那样,独孤宁珂就太不简单了,不止是她下蛊的本事,还有她杀人于无形的本领。” 陆晴雨也不禁变色:“想来,若是在此地阻住了我和楚星云,那么哈什库的宝镜之争的最终得胜者,也只有皇庭无疑了。”他突然有些焦急:“如此,我们还得赶快动身才是。” 紫华恋恋不舍地环顾四周:“其实这地方倒也还清静雅致,再这儿住几日远比迎风沙赶路舒服得多。” 陆晴雨有些愧歉地说道:“你身子才刚好,本不宜跋山涉水,过分操劳。不如你就在此地休整,我办完正事自会来接你,然后一同回去洛神宫?!” 紫华突然双眸一亮,激动得反问道:“同你一起……回去?” 陆晴雨兴致高昂地说道:“你如此本领,大可助我成事,……我需要你的能力。” 紫华的神色随之黯然下来:“是因为这个!”她默默地垂下头去,却是大感失望受伤。但试问,爱上陆晴雨这样的男人,又怎能不做好受伤的准备。他的心里本就是除了天下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情欲这种事情,在他眼里不过是无聊的羁绊,他总是以至高王者的身份,尽可能利用周围的一切人和一切事,她只不过是心甘情愿被利用而已。有的时候她倒希望他能够因为需要她的能力而故意说些甜言蜜语来哄她,留住她。可他从来没有,这样的事,陆晴雨是绝对不会做的,所以她不仅是个心甘情愿的傻瓜,还是个明知故犯的傻瓜。 “其实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起仿佛就已经注定了我的悲剧!”她已经在心里释然了。 “我们上路吧!”紫华又换露出一脸挑逗的笑容,“晚了,尊主就要错过这西域第一大美人了。” 陆晴雨也不予理会,只在心里暗忖道:“管你什么大美人丑八怪,我的目的只是昆仑镜,不给的话我就硬夺。” 两人整理好包袱,备齐干粮和马匹,走出门来,这才被眼前的一幕惊住,原来他们根本就不在市集,而是在敦煌城西隅的一片废墟之中,放眼而观,周围都是一些土坯和残垣,还有一些发育不良的植物,疮痍遍地,荒凉至极。紫华暗暗叹道:“好厉害的幻化术,竟然连我都骗过了。”陆晴雨当场就扒开火褶子,点燃了写着“有来居”三字的破布条:“这鬼地方,差点急得的我自杀,还是烧了好。”随即拉着紫华,然后双双驾马远去。 火势蔓延,借助风力,衍变成熊熊大火,其中显现出两个淡淡的人影,正是那蒙面女子和另一个陌生的红衫女子。 只听这红衫女子十分诚恳地说道:“上次京师外竹林一役,多有得罪了。”声音却似那个风骚的金三娘一样娇媚入骨,只是身形却苗条许多,五官也精致许多。 这蒙面女子道:“我只道你的幻化术厉害,想不到你的易容术也天衣无缝,就是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你竟然就是上次那个假扮宇文拓的人。” 红衫女子严肃起来:“这次任务失败,我等还要赶回去向主人领罪。” 蒙面女子恨恨地笑道:“他是何许人也,怎会被尔等之辈打倒。还有你记住,她是你的主人,不是我的。哼哼!我倒真要赶回去质问她,为什么要对他出手。” 红衫女子道:“你总是以这种态度冲撞主人的话,难保她不会在盛怒之下取了你的性命。” 蒙面女子不屑地说道:“想取我性命,对她来说,似乎不太容易。” 红衫女子略带嘲讽地笑道:“但对他来说,却是易如反掌,真没想到他还会对你拔剑,而你却不躲不闪。” “你闭嘴!”蒙面女子狠狠地瞪了红衫女子一眼,目光冰寒刺冷得可以把这熊熊大火浇灭。 红衫女子马上闭了嘴,她知道面前这个女子的目光虽然可以熄火,但她的意念却可以烧死一个人,她领教过,已经尝过苦头。 “你当时真的是想杀了我吗?”蒙面女子的眼神悲伤起来,眺望远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黄沙的浑滚之中渐渐隐去,她突然觉得心很痛。 第四章 最难将息 去敦煌城三百多里,就是哈什库族的聚集地天掖城了。翠郁的草原在碧色的湖泊的环绕下连向远处的群山,山顶上间错着金黄和雪白两种颜色,使山峦美得既庄严又神秘,就像一位俯瞰苍茫的高贵神女,永远都以她宽大的怀抱接纳脚下这片大地上的任何一个子民,而受其恩泽的人们也给她取了个极为神圣的名字——天山。 “过这片湖泊,我们就进城了。”紫华兴冲冲地走在前面,她实在已经被这片不可思议的绿洲深深打动,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揭开她神秘的面纱。 “我们先休整休整。”陆晴雨不动声色地在湖边席地而坐,心情仿佛很沉重。 “好不容易到了,你似乎一点都不高兴!”紫华看出陆晴雨不痛快,就如小猫一样顺从地在他身边坐下。 “我不高兴的是,你为什么不吃饭?”陆晴雨突然的发问,着实令紫华吃了一愣,她本来就快要笑出声来,但一解出其中深意的时候,她的脸也沉了下来,就似这渐入暗沉的天色一样。 今晚,应该是望月。 “因为我只用吸人血就够了。”紫华负气地站起身来,“我这就进城去吸人血,我才不要让你看到我蓝眼尖牙的样子。”才走了几步,她就痛苦地叫了一声,跟着身体沉落,单膝重重跪倒在地上。 “你怎么样?”陆晴雨急忙上前扶起她,看她一双黑葡萄般的明眸中赫然呈现出幽幽的蓝色。 “我不要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紫华猛地推开陆晴雨,身体像离弦的箭矢一般朝左方射去,陆晴雨扭头一看,才发现不远处的湖边不知何时已多出来一对撒网捕鱼的胡人夫妇。 那个妻子见有一条紫影朝自己飞来,正不明所以,当她真正看清的时候,才恐惧得惊声尖叫起来,眼看那十根利指就要卡住自己的喉咙,她的叫声几乎变得歇斯底里。他的丈夫则想都不想,毅然把身体挡在了爱妻的前面。 但是他们谁都没受伤害,因为伤害已被阻止。 陆晴雨在关键时刻按下紫华的双手,并速点她的天突,巨阙两穴,随后把她拉入怀中。 夫妻两惊魂未定,双腿尚在打颤。 陆晴雨只得道:“不想死得很难看的话,就快给我消失。” 这个黝黑健硕的男子拉住惊魂未定的妻子惊慌逃开。 “放走了他们,你想看着我死是不是……” “我当然不想你死。”陆晴雨极力打断紫华的话,“只是我不想看到你以那样的方式杀人,虽然我陆晴雨手下不知断送有多少条性命,但却自问没杀过一个无辜之人,我不希望你将来罪孽深重,死后难登极乐。” 紫华不屑地笑道:“你死后就能去极乐世界?” 陆晴雨道:“我双手沾满血腥,直入地狱。” 紫华道:“极乐世界中没有你,我又怎能极乐?” 陆晴雨被问得全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但他能感觉到有一腔难以言喻的感情悄悄地深入了他内心深处,触及了那块他从来不向人展示的最柔软的部分,一时间竟然令他有些感动,而这种感动,在这一路走来的过程中,却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陆晴雨突然拔出剑来,划破自己小臂上的血管,殷红的鲜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流淌下来。 “你干什么?”紫华急得就要施术为其止血。 陆晴雨却粗暴地把手臂堵在她的唇上,道:“吸吧!这样你能活命,也能减轻我的罪孽。” 紫华只有颔首吸吮,眼泪却已模糊了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陆晴雨的臂膀上,混着血水,一同被紫华吸回口中。突然,她奋力一挣,扑入陆晴雨的怀中,像孩子一般大哭起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陆晴雨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她的背脊:“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救你,你那么伤心干嘛?”陆晴雨一直都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了解女人的,现在他又觉得他对女人其实一无所知。 “你是个大笨蛋,大混蛋。”紫华一面抽泣,一面捶打陆晴雨的胸膛,“你从来都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 陆晴雨才突然发现,到此刻为止,他对怀中这个女子都还一无所知,不知道她的来历,不知道她的目的,不知道她喜为何忧为何,不知道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帮他,却从未向他要求过什么。 这个名叫紫华的女子对他来说本该是陌生的,可为什么她的体温却是如此熟悉,她的眼泪令人如此不安。 “对……对不起。”紫华突然冷静下来,才忆起方才的失态。 陆晴雨却第一次变得十分笨拙,不知如何应答。 紫华默默地掏出系在脖颈上的一件香囊,从中取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凝视良久,终于把它放入口中,不多时,涔涔冷汗自她额间流下,身体越发颤抖得厉害,但她的两枚尖牙却渐渐退了回去,眼睛也由蓝转黑了。 陆晴雨终于舒了一口气,但马上追问:“那颗药丸虽然可以暂时制止你的嗜血,但对身体极为不利是不是?” 紫华笑道:“反正时间已经不多,怎样都无所谓了。” 陆晴雨还要再问“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紫华已经结法印在手中,平静的湖面在流光的拂动下,泛起了层层涟漪,淡淡的影象逐渐显现出来。 “这是城中比武擂台的景状,好像已经开始了。”紫华轻描淡写地说着,却惹急了陆晴雨:“我们还不快进城!在这里看幻象有什么意义?” 紫华道:“我想先看看那宝物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昆仑镜,如果不是,你我至少不会徒劳无功。” 陆晴雨想了一想,道:“你是不是怕我赢了,得娶那个胡人公主?” 紫华吃惊道:“我都没想到那一层……不过,想不到你……呵呵……”她突然笑得花枝乱颤,“以前总把你当神,现在却觉得你却还有几分人情味儿。” 陆晴雨暗自呢喃道:“作神其实很累……” 两人不再言语,纷纷把目光投向湖面。只见招亲的擂台上已经热热闹闹打斗起来,擂台四周围坐的有龟兹国的大皇子和大食国的三皇子,还有一些大部落的族长或酋长,都生得虎背熊腰,粗壮蛮悍,谈吐、举止、风度都远不能跟中原贵族相比。圆顶白楼上的美丽女子就是黛丽莎公主无疑了,虽然不似中原女子的端方秀丽,却有一种如大漠般浓重大气的美:蜜色的滑腻肌肤,立体的面部轮廓,深邃的碧色眼睛,鲜艳的丰润红唇。这些都足以坚定每一个来者的争斗之心,他们对于公主的欲望远胜过通天宝镜。 许多按耐不住的人已经高声朝楼上喊叫,大颂一些肉麻入骨又低俗不堪的赞词,可公主的一双妙目却始终停留在一位俊朗刚毅,气宇不凡的戎装将领的身上,而这位将军却也如一个初动情怀的少年一样,向她投去近乎痴迷的目光。这些人中,唯一没有为公主的美色所动的,就只有擂台正对面这个从比武开始就没有换过姿势的青衣男子,他的眼睛始终都不离铜铸高几上那一只红色的木盒,只有这个才是最吸引他的。 “楚星云倒真是比我积极许多。”陆晴雨在心里佩服大师兄执著的野心。 紫华再次结印,穿透木盒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摇头道:“这根本不是昆仑镜,只是许多年前由名匠用难得一见的流彩异铜打制的镜子,看起来很像宝物而已。” “这个人是谁?”陆晴雨指着那个相貌出众的将军。 “他叫作万里行,现任护国大将军一职,宇文拓的心腹。想来,这次的擂台可能就只是他跟楚星云的战场吧。” 陆晴雨看着擂台上的莽汉肉搏摔跤式的武斗,连连点头。 “奇怪!”紫华十分不解地自问道,“廖湘君为何没有出现?” 陆晴雨道:“她为何一定得出现?” 紫华道:“因为天山剑派在西域享有盛名,许多部落间的纷争都是由其出面解决的,掌门廖湘君更是被推到西域守护女侠的位置上,按理,哈什库部落如此盛大的集会应当邀请到她才是。” 陆晴雨很不在意地说道:“指不定她心高气傲,瞧不起这些蛮夷的不入流的比武方式,所以不肯前来。” 紫华道:“她不来,我们就不好救人了。” 陆晴雨道:“她在与不在都无所谓,我要救的人照救便是,如遇反抗,血溅当场。” 紫华不得不再度凝视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狂纵不羁的年轻霸主,在他的眼中只有勇气和信心,却绝对看不到怯弱和退缩。“我的意思是,如果廖湘君不在亦玄宫的话,那么她在天山入口处设下的神兵四象阵就应该由她手下门人掌控,这样我就有信心闯过去,而不费吹灰之力。” 陆晴雨不得不惊叹:“这个女人还精通奇门阵法?” 紫华道:“你太小看她了。这个女人曾以一对寒锋刺连夜单挑中原十大高手,大胜而归,扬名天下,那时她却只有十六岁,被誉为天才女剑客,一直旱逢敌手,后来她终于败给了……老爷子赵明修,可老爷子赢她的时候,足比她大了十岁有余,事后就连心高如老爷子,也感叹不知再过十年,他是否还有幸胜过这个武林奇女子。” 陆晴雨道:“怎么这个女子还如此出名过,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紫华嫣然一笑道:“二十年前,你还是个毛头小孩呢!” 陆晴雨道:“你为何又这般清楚,二十年前,你岂非还只是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女孩?” 紫华的脸色阴沉下来,但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说我二十年前也是这个样子,你信不信?” 陆晴雨笑着摇头,再去看湖中显映的擂台上的打斗情况。 这时,擂台上立着的是吉吉木一族的族长塔赫加希,经过一番激烈的肉搏战,他终于把大食国的三皇子千力达掀下台去,遂交负双手,一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傲慢姿态。 楚星云再也难耐不住,正要起身突起,却被司空韧楠一把拦住:“杀鸡焉用宰牛刀,让我来。” 他随便一跃,就落叶般轻盈地落于擂台之上,引来场上一片唏嘘,也令塔赫加希的嚣张气焰减了几分。 司空韧楠连剑都不屑拔出,也不尽比武前的拱手道名之礼,单只是伸出左手:“来吧!” 塔赫加希见对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气得横眉倒竖,赤手笨拙地向司空韧楠抓来,活像一头被遮了双眼的莽撞的笨牛。司空韧楠只信步一挪,就矫捷地闪到他身后,而他却差点止不住脚步,摔到台下去。如次几番,司空韧楠依然气定神闲,而这头笨牛却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急火更盛。他抬头看了一眼白楼上面美丽的公主,立时像受到莫大的鼓舞似的,卯足了劲向司空韧楠扑来,这一扑却实实在在的抓住了对方的双肩,正要用他那大漠数一数二的大力将司空韧楠高高举起,然后重重摔下,令他粉身碎骨,脑浆迸飞。谁知这左一举,右一举,竟然未动对方分毫,不由心中大惊,心想道:“莫非这个中原小子竟然身重千斤?”其实,司空韧楠似的只不过是中原武林最常见的内功——千金坠罢了。 司空韧楠冷笑一声,突然变脸,只是随意将双肩一抖,就甩开塔赫加希的一双厚大的手掌,然后退开几步,背向对方。塔赫加希又要来抓,一只手已经搭到他的左肩上,司空韧楠脚下一转,肩头跟着一摆,就把塔赫希加壮硕的身体带得飞了出去,这也是中原武林人士最常用的招式——四两拨千斤,只是通常想要碰到能使用这招的对手少之又少,因为每个练武之人都用巧劲,只有这西部蛮夷还在以蛮力决强弱。当然,他们是死也想不通,一个高大壮硕的大汉怎会被一个瘦巴巴的男子就这么甩下台去。 “不知还有哪位想要上台赐教?” 楚星云轻哼一声,随即跃上擂台。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诶——,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吗?怎么自个儿打起来了,中原人真奇怪。” “公主生得美丽非凡,哪个男人看了不动心?只怕不光是为了通天宝镜吧!” “就是就是,谁也没规定属下不能跟主子争胜吧!这个擂台上可是人人平等,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一律以武论输赢。” 这“属下”二字钻入楚星云的耳朵的时候,他的嘴角明显地抽搐了一下。沉默良久,他毅然向司空韧楠拔剑。 韩语休悠闲地坐下来,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他本就不喜欢司空韧楠,却更瞧不起楚星云。“哼,两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谁赢都无所谓,你们慢慢打吧。”他干脆从怀中掏出折扇来,轻轻地为自己扇风。 看到这里,陆晴雨笑道:“韩语休这个人我喜欢,想跟我洛神宫的某个人定会十分投缘。” 紫华吐舌头道:“你是说那个花花公子?”跟着就笑起来,“怎么会投缘,他可是个离不开女人的家伙,可这位韩公子,一看便知是个用情专一的正人君子。” 陆晴雨怅然道:“我却说那人是个少有的痴情种子,正是因为心中存在那份始终不灭的执念,他于人于事才总能以一种超然的态度来对待。有的时候我反而会羡慕他,羡慕他的心中还存在这样一种羁绊。” 紫华道:“你的羁绊岂非就是这个天下!” 陆晴雨道:“人生短短数十载,却可历经沧桑变化,时过境迁,繁华尽演之后,你会发现你其实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无从把握,”他捂住自己的心口道:“唯有埋在这里的感情可以始终不变。”他的语调中透露着少有的疲倦和颓废之情,完全不像那个狂放不羁的中原霸主,而更像一个超尘脱俗的方外之士,正对这大起大落,充满无奈的人生做着最简单又最精辟的总结。 紫华按着他的胸口柔声问道:“既然已经倦了,为什么不罢手呢?” 陆晴雨道:“我现在已是快爬到顶峰的人,唯一使自己不至于掉下去摔死的最好方法就是继续往上爬,罢不罢手已经由不得我。即使我攀到顶峰,也还得放目去寻找更高的山峰再行攀爬,因为如果我停下,那些攀上更高峰的人就会把我蹬下山去,我依然是死。”他把目光转向自己紧握的手掌,“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将一刻也不得安宁。” 紫华只能默默点头,她完全听得理解这种英雄的无奈情怀,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因为她本也身不由己。 这时,擂台上的又一轮打斗已经结束,自然是楚星云技高一筹,但陆晴雨却觉得司空韧楠并未尽全力,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在他心中一直扮演着深藏不漏的角色。 楚星云虽然胜了,脸上却并未显出任何表情,哪怕他的心里已经感到有一点兴奋和荣耀,依然可以不动声色地把各种情绪隐藏得很好。 终于,那个俊朗不凡的护国大将军万里行跃上擂台。 两人各自道明身份,正式拉开阵势。 楚星云长剑指出,万里行却只是把手伸进披风里面,动作虽然傲慢,神情却极为谦卑,更可以说近乎虔诚。就在陆晴雨感觉这个动作似曾见过的时候,一阵狂风突然席卷过来,随着万里行的这一拔剑动作。 狂风过后,人们华贵的衣衫上面都蒙了一层细细的黄沙,擂台上也是,而万里行的右手中赫然多出一把黄金宝剑,上面盘绕着一条威武狰狞的五爪金龙,龙眼是两颗绿莹莹的碧石,最重要的是剑柄上镌刻的两个字——这把剑的名字——轩辕。 第五章 廖湘居士 在场的胡人只道这把剑稀奇好看,却全然不知它在中原武林中的震撼力,所以表现都十分平静,但陆晴雨却变得十分不平静,他甚至已经兴奋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城去一领这上古神剑的绝世威力,哪怕赢了之后对他并无任何好处。 “看来宇文拓是下定决心要夺通天宝镜了,不然怎会连他视如生命的轩辕剑都令手下带了出来!” “有没有本事使用这把剑还是个未知数!”陆晴雨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仿佛并未听进紫华的话。 “既然如此有心夺宝,他为何不自己来?” 紫华笑道:“大概是不想让那个刁蛮任性的大隋公主伤心吧!毕竟,赢了的话是要娶黛丽莎的。”心里不禁想道:“如果宇文拓真对那个可疑的公主动了真情的话,无疑是一对比我们还糟糕的组合。”她看看身边一直紧盯轩辕不放的陆晴雨,突然觉得他离自己还是如此遥远。 擂台上,楚星云已经被轩辕剑凌厉的剑气逼得睁不开眼,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后倾倒,而这股强烈的剑气并不是来自持剑之人,而是来自轩辕本身。 “这就是传说中的霸道之剑么,剑中之王,攻者之最?”楚星云的一想到这把剑曾在魔瞳的挥舞之下,以斩天拓地之势,将千军万马瞬间化为劫灰,就膝盖打颤,指节发抖,于是就忍不住想道:“这把剑的气压如此凌厉,倘若在施以人的内力,不知又会变得多么强势,我会不会也在他随意的一挥之下就此殒命?”他本是个身经百战的人,本可以在任何可怕的兵器面前不动声色,安之若素。可是此刻他做不到,因为他面对的是威慑天下的上古神剑——轩辕。 “既然楚少侠不肯动手,那么在下就抱愧逞先了!”万里行话音刚落,位置就已经转换了三次,却完全看不出他何时挪动的脚步。强大的剑气朝着楚星云的四肢百骸施压过来,仿佛毋须皮开肉绽,就能切入人的身体内面,从而搅断经脉,冲击五脏。他本能地后退着,斗气却全然消退,已把自己立于不胜之地。 “噹!”火光迸裂,裂声清脆。楚星云的灵诸也算是把绝世好剑,却在轩辕霸道而凌厉的锋芒之下,断成了两截,而楚星云仅仅只用它走过了一招。 “看来‘神影无踪’也不过是浪得虚名。”万里行其实并不想狂妄自大之人,可说起话来竟然十分嚣张。 楚星云手持残剑,既不能硬攻,也不能防御,只能一味地躲闪回避,眼看就要被逼下擂台,只有暗自不甘和着急,却全无一点还手之力。 陆晴雨道:“楚星云现在心里肯定想,‘若不是你手中有轩辕剑,我岂容你这般嚣张。” 紫华道:“这位万将军倒是宇文拓专门为尊主你准备的。其实他就算手中没有轩辕剑,也能稳赢楚星云,但论起武学造诣,他比尊主你又略次一等,而轩辕本身威力弥补了他剑法上的不足。” 陆晴雨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只是他没想到这场雄战我却无意参与。”转念又问道:“难道他就没想到稍有差池我就会把他的宝贝轩辕抢走?” 紫华道:“他当然想过,只是……那个骄傲的公主这个月将出嫁突厥,他更要护送她。” 陆晴雨怅惘地说道:“他冒这么大的险,只是为了送她最后一程!?” 他越来越搞不懂宇文拓——这个被他视为劲敌和知己的男人,就像他搞不懂他自己有时候做出来的某些事一样。其实,一个连自己都不了解的人,又如何了解别人? 其实,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活着,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时,擂台上的激斗进入白热化,只见万里行终于以一剑“倚天”重挥,把楚星云逼得脚尖离地,接着使出一招“八荒独我”的狂霸招式,使得楚星云重心大偏,终于掉下台去。 万里行紧绷的神情稍有缓和,正要撤剑称胜的时候,突见楚星云倒下的身体并未落地,而是神奇地环转回来,恰似以脚尖为圆心,画了一个圆弧。万里行心惊不已,双手持剑猛斩,孰料楚星云的身体竟然变得异常柔软和灵活,只是一欹一探,像喝醉酒似的,等万里行转过神来的时候,楚星云的身体已经破入他的臂圈里,慌乱情急之下竟然不知如何应付,楚星云却抿嘴一笑,双掌变化手刀,重重地削在万里行的两边肩胛骨上。万里行闷哼一声,随即松开了轩辕,楚星云趁势伸腿后踢,宝剑飞起,他纵身一跃,志得意满把轩辕接在手中。 “好招式!”陆晴雨都不得不拍案叫绝,“这样的破解之法连我都未曾想到。” “定是有高人指点。”紫华放眼寻找,看到楚星云正转身,向贵宾席上的白衣女子投去感激而崇拜的目光。 “廖湘君!”陆晴雨和紫华异口同声道。 “她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完全不知道。”紫华实在惊异于这个女剑圣诡异的出场。 “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陆晴雨也暗自信服起来,“原来她以一根丝线连住楚星云的身体,再用其疏导自己绵密而沉厚的内力,所以楚星云才被及时拉回,还能出其不意,反败为胜。” 楚星云强抑制住内心的狂喜,还硬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将轩辕双手奉上:“阁下好剑,好剑法,承让了!”万里行也毫不失礼数,道:“在下确实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哈什库族长,黛丽莎的父亲喀齐那多笑容庄严地走上擂台,郑重其事地宣布道:“如此,我哈什库的驸马就是这位楚英雄了。”台下顿时陷入一片哄闹,有拍手祝贺的,也有出言不逊的,还有大喊大叫瞎起哄的。 “慢!”楚星云只出一个字,瞬间鸦雀无声。 楚星云走到万里行跟前:“我想说的是,‘君子不夺人所好’,所以,黛丽莎公主是老弟你的。”他像老朋友一般随意搭住了万里行的肩膀。 喀齐那多脸色骤变:“这么说楚少侠是嫌小女形容粗陋,看不上小女,不愿娶小女为妻了?” 楚星云道:“不,只是我觉得黛丽莎公主更中意这位万将军,你这个作父亲的,难道不希望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么?” 喀齐那多只好望着楼上的女儿,高声问道:“丽莎,你可是更中意这位万将军?” 黛丽莎公主毫不含糊地连连点头,并无半点娇羞做作之态。 其实,这种父女之间直言对于某男子的喜恶的情形,在中原是绝对看不到的,那些怯懦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惯于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什么,白白错过了好姻缘,相反,在这蛮夷之地,正是因为缺少世俗礼教的束缚,爱情就显得纯粹而自然,那完全是出自本性的。无人干涉,任谁也无权干涉。 “哈什库一族的驸马就是这位万里行万将军。” 这一次台下寂静无声,大家似乎都默许了这个结果,仿佛中原皇庭来的人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权威。 万里行也毕恭毕敬地说道:“承蒙族长的厚爱和公主的垂青,我大隋也正想借此亲事与贵族交好,届时礼尚往来,互通有无,共御外敌,相信定能够使两邦更加稳定和繁荣。” 喀齐那多实在说不出万里行这样文绉绉的话来,只能一味大笑。 楚星云向万里行拱手道:“不过在下也有一事相求。” 万里行想都不想,就道:“尊驾可是有意于通天宝镜?” 不等楚星云开口,喀齐那多就抢道:“这是自然,楚少侠能够技压群雄,理应得到这面宝镜。”其实,在他心目中,女儿的终身幸福远比什么宝物重要得多。 万里行虽然面露难色,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眼睁睁地看着宝物落入他人之手,但他一想到自己娶了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心里又有些喜滋滋的。 看到这里,紫华道:“楚星云真是很会为自己打算啊!” 陆晴雨道:“是,他向来如此,从我入门的那一天开始。” 紫华道:“毕竟,娶赵老爷子的女儿比起娶这位胡人公主,于他的好处要多得多。”她坏笑一声,“不过,当他兴致勃勃地捧着宝物以为可以在老爷子面前邀一大功的时候,竟然发现这只是一面普通的古镜,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她解开幻影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廖湘君还未离城,我们趁现在赶去天山亦玄宫,兴许不用跟她正面冲突就能救出喻洞秋。” 陆晴雨遂点头默许。其实依他的性格,本是遇强则强,誓要挑战到底的,但是这个廖湘君,却让他由内心底产生了一丝畏惧感。不知道是他惧怕她这个人,还是惧怕失败。他的感觉是,他如果遇上了她就可能失败,再此之前,从未有人令他产生过这种感觉。 天山顶上,草木青葱,千岩竞秀,流水淙淙,自天池而来,成小瀑布状宣泄而下,美不胜收。亦玄宫则隐匿于天池旁的一片云蒸霞蔚之中,远远观之,好似神人所居。 陆晴雨和紫华被困于一重千奇百怪的石林之中,眼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向上各悬有捕风刀,凤霓剑,洗银枪,冲天戟这四样神兵利器,方知已经闯入廖湘君未阻外人所置的神兵四象阵。 所为四象,就是指这四样神兵利器悬挂方位所呈现出来的景象,一旦兵器的位置交换甚至只是本身的转向都可能引发整个阵象的变化,每次阵象变化都涵盖三十二种方位走动,也就是说这个迷阵是个活阵,当有人闯入其中的时候,石林的循环变化就开始了,而他在茫然无路中胡乱摸索,与这石林处于相对静止状态,所以他丝毫感觉不到石林的活动,这也是这神兵四象阵的新奇所在 紫华带着陆晴雨先走乾位十三步,震位二十步,坤位十五步,巽位二十三步,后来发现不对,反过来又走一遍,想要回到原地后在另择他路,谁知石林在这期间已经发生变化,即使按原路返回,也未必会回到原地。如此一来,紫华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把这些烂石头都毁了,看什么还拦得住我。”陆晴雨向来有些玉石俱焚的念头。他说完就准备毁掉石林,谁知刚拔剑出鞘,那四样神兵竟然自行向他发动进攻,就像有人在此以气御行一般灵活,四件兵器各取所长,搭配得天衣无缝。 虽然陆晴雨的剑法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有致,亦能令自己的防御固若金汤,但纵使湘妃剑坚韧无比,也不能承受四样神兵的轮番撞击,眼看火星迸裂,铁粒横飞,剑刃上已经伤痕累累。 “这样不行。”紫华正欲施术牵制住四样神兵,却见楚星云的身影出现在阵中,走离位,换巽位,随即没入一道夹壑,与此同时,四象神兵也都回归各位,这说明法阵已破。 紫华拉住陆晴雨跟上去,走离位八步,转走巽位十五步,就又能看到楚星云的背影了,平时他总是昂首挺胸的,这会儿看他却弯腰驼背,步履沉重,可见是受了重伤。 “楚星云怎么会知道这个怪阵的走法?” 紫华撇嘴一笑道:“亏你还跟他同门五年,竟然不知道他入门之前,已经师承天山剑派么?” 陆晴雨道:“在绝域的时候,我多与小雪要好,全然已把她当成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对于他这个大师兄,我却没有什么情谊,五年来都不曾跟他说过几句话,他的经历我也一无所知。”每一念及小雪,陆晴雨就觉好生愧疚,现在回想那时同在飞雪绝域纯洁无垢的日子,就好像是在昨天。 紫华看着陆晴雨失神的双眸,心里多有不快 ,就道:“洛神宫尊主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容易感怀伤情的人?” 陆晴雨耸耸肩头,笑道:“还是先跟着楚星云离开这个法阵再说!” 过神兵四象阵之后,清洌而澄澈犹如处子一般婉约的天池就在眼前。陆晴雨夹着紫华点水而行,起跃轻盈,风姿绰约,白色和紫色的衣袂在微风中猎猎作舞,仿佛一对游戏人间的仙侣。 落脚之时,掀起地上无数莲花花瓣,而这条花路却一直铺到亦玄宫的入口,道路两旁各设有两尊青纹白石雕刻的波斯喷水池,池水中加有楼兰的秘制香精,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陆晴雨和紫华进入亦玄宫,沿途避开几个门下弟子,直抵后庭,一路所见布景陈设,无不清新雅致,却更容易把人导向混乱,到最后,二人竟然又发觉迷了路。 就在这时,有一阵凄婉哀怨的琴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二人寻声而去,终于在一叠悬岩上的临风阁里面,找到了喻洞秋,也看到了廖湘君。 廖湘君和喻洞秋竟然同处一室,一人抚琴,一人聆听。喻洞秋不但没有被当成阶下囚对待,反而好像是被奉为上宾。 “喻洞秋这小子还真有手段,连廖湘君这样的女人也能摆平。”紫华人虽在窗外,心里却对喻洞秋的拈花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真的很快!”陆晴雨佩服的却是廖湘君,“其实,前面我们刚到山顶的时候,她就已经回到亦玄宫了,等我们闯入神兵四象阵,她就已经在这间房里面操纵法阵了,同时还可以跟喻洞秋品茶论琴。” 紫华经他这么一说,也严肃起来:“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 这时,只听喻洞秋道:“廖掌门这曲《心念念》弹得甚是绝妙,不仅音调精准,而且琴意交融,只是琴音之中暗含一些凄凉哀婉之意……” 廖湘君颔首一笑,道:“你果然也是乐律中的高人,竟能听出我琴音中的心意!” 喻洞秋也不失优雅地笑道:“乐器本就是人们用于抒发胸臆的物事,只要是稍懂乐理的人都可以听得出,无所谓高低之分吧!?” 陆晴雨见廖湘君一时间竟然对不上话来,也暗暗有些佩服起喻洞秋来,尽管他是自己的部下,但他那份从容不迫,笑看风云的气度却是他怎么也做不到的。现在,哪怕是面对廖湘君这样一个人,他依然能够谈笑风生,镇定自若,可陆晴雨的手心却都开始冒汗了。 喻洞秋道:“不知这位能使廖掌门心有所念的……‘幸运’的男子又是谁呢?” 廖湘君突然起身,朝窗口这边走来,静静地抚弄一盆白色曼陀罗的花瓣,陆晴雨也才近距离地看清这个不凡的女子。她看上去还很年轻,绝对想不到她竟然年近四十,皮肤有些苍白,较宽的额头和细长的眉眼,把男性的刚毅之气和女性的柔和之气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一身细麻白衫虽然宽大,却依然掩盖不住她瘦削的身材。 “绝对没有任何人想得到,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廖湘君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似的苦笑,“感情这种事情真的很奇妙,它可以令人平静,也可以令人癫狂,可以增加快乐,也可以助长仇恨;可以将人导向善道,也可以把人堕入魔界。”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喻洞秋,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年纪的女人还在讲情爱之事,未免太不自重?” 喻洞秋急忙摇头:“不,任何年纪的人都有资格探讨情爱之事,而且,我对廖掌门刚才的一番话也深有感悟。” 这时,门外却传来楚星云的叫唤声:“师傅,救我!”廖湘君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是轻挥广袖,强劲的内力隔空为楚星云打开了房门。 楚星云一头栽倒在地上,鲜血喷了一地。 “谁把你打成这样?”廖湘君背负双手,不动声色,显得异常冷酷无情,仿佛她更在意的是重伤她徒弟而使她这个师傅大失面子的凶手,而不是急忙施救保住徒弟的性命。 “是……”楚星云正欲说明,抬头却看见喻洞秋,吃惊得话都说不连贯:“怎么?……你还没有死……?” 喻洞秋冷笑一声道:“你伤得这么重都没死,我身强体健的又怎会死?” 楚星云说不出话来。 廖湘君却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温柔地扶起这个自己收过的唯一的男徒弟,道:“无论发生什么,师傅都会救你!就如当初把你从焉耆的奴隶队伍中救下时一样。”楚星云却被她这句“无论发生什么”说得心虚不已,他此时全然猜不着这个反复无常的师傅的心思。 “你真的比任何人都适合生存在这个时代,因为你敢于反抗命运,就像当初你想要逃跑,所以你鼓动其他几名奴隶联手杀了奴贩,单凭这份胆识和能力就足以证明你将来会成为强者。”廖湘君继续不着边际地说道。 “结果我却遭到更多奴贩的追杀,当初若不是师傅救我,我早就……”楚星云极力表达着自己对恩情的铭记。 “后来你求我收你为徒,你告诉我说你不想再作奴隶供人驱使,你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可我当时却迟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廖湘君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徒弟的后脑,马上就要移至他的玉枕穴。 楚星云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廖湘君的手上,自然没法理会她说的话。 廖湘君继续道:“因为我知道你的内心其实藏着一只狼,一只一旦认准了目标就会凶狠绝情地把途中的障碍都撕碎的狼。”她的声音低缓下来,“小师妹子霜是你杀的吧?!” “啊?”楚星云顿时大骇,心虚得不敢抬头看师傅的脸,只是在她的手指进一步动作的时候,他的右手本能地向对方的腹部击出一掌。 喻洞秋,包括屋外的陆晴雨和紫华都大吃一惊。 而倒地吐血的廖湘君却仿佛料到了这个结果,她刚才只不过是在跟自己打赌,想不到楚星云真的对她出手。 “心机深,下手狠,六亲不认……好……够了,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本钱。”她本来沉厚而洪亮的声音此刻却在颤抖,不知是气愤,还是后悔。 她默默地站起,转身,对喻洞秋笑道:“喻公子,多亏了你来,我这一向寂寞的亦玄宫才热闹了起来。” 喻洞秋还不明所以,她又道:“洛神宫尊主既然莅临,何不现身一见?”她迟疑了一下,道:“老爷子,请您也现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