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有片红房子》 第1页 [现代情感] 《树下有片红房子》作者:小格【完结】 简介: 陈欢尔的人生平平无奇,可却有一条闪光的属性--运气好。 比如十四岁住过的房子变成永远的家,十四岁结识的伙伴变成此生挚友,十四岁经歷的拐点变成一条康庄大道越走越宽。 还有还有,十四岁撞到的那个男孩子-- 她也不知道。 其实和前三条一样,答案要到八十岁才知道。 你问他现在? 现在才晚上六点,工程师怎么可能下班。 1,四水之花1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陈欢尔现在的心情—— 不,一句话形容不了。 偏偏,偏偏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拉倒吧,谁鸟他啊。」 「跳樑小丑,关他鸟事。」 「说真的,我祝他出门被鸟屎砸,一坨都算便宜,最好砸头上落脸上……」 声音戛然而止,而陈欢尔的视线里出现一个举着手机目瞪口呆的男生。 鸟鸟鸟,鸟你大爷。 欢尔在心里翻了个 720 度超高难度系数旋转白眼,而后慢吞吞蹲下去将怀中抱着的满是盘碗的纸箱放到地上,这才腾出一只手去蹭右脸。黏煳煳热腾腾乳白一团,还久久散发着使人心不旷神不怡的奇幻味道。 不能更倒霉了。 炎炎夏日手持易碎重物走在去新家的路上,人生地不熟,对,连鸟也不熟所有才开门见山赠了这样一份欢迎大礼。 呵,砸头上落脸上,缺德鸟你认错人拉错地方了。 「那个……」男生欲说话迎头碰上一张铁青脸,准确地说,青里还留一抹白,于是小心后退半步,扭头离开。 陈欢尔摸遍全身只有一副钥匙。老天有眼,您是琢磨等这坨晒干了让我用金属工具铲? 她气急败坏踢一脚箱子,又怕盘子碗打碎回去被家母教训,收了脚赶紧开箱检查。 男生在这时退回来,只离她半步,「你……你还好吧?」 欢尔气嘟嘟不回答。 「我真不是说你。」男生说着从包里先翻出一条毛巾,接着又掏出一瓶水,瓶盖拧一半尴尴尬尬止住动作——只有几滴水珠粘在瓶身,空的那叫一个实在。 「我……我再找找。」他低头去翻。 陈欢尔这才注意到他穿一身球服,大大随身包斜挎在肩上,模样像刚从运动场回来。至于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 「这个行。」对方兴沖沖将手里东西举到她面前——一瓶止痛喷雾。 「我不疼。」欢尔没好气答一句,直起身拢拢头髮。真见鬼了,哪里来的变异物种肠胃这么顺畅。 「我知道,那点分量砸一下能有多疼。」男生摇两下喷雾,「好歹是液体,这东西喷脸上没事,擦擦就掉了。」 「不用。」陈欢尔不想理会,弯腰欲搬箱子。 他直接拉住她,表情像是在憋笑,「而且这个遮味儿。」 遮……遮味儿?什么玩意啊都。 「你闭眼。」男生直接将喷头对准她,欢尔下意识比起眼睛。 右脸颊一阵凉意。 接着是摩擦触感,料子还算舒适,动作——异常生勐。 欢尔睁眼的同时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擦完脸又磨蹭两下头髮。 「差不多了。」对方直接将毛巾收回去,看看她又瞧瞧脚下的箱子,「你新来的?」 「嗯。」陈欢尔瞄着揣在他背包里的毛巾,「我洗……」 「我也住这院,以后保不齐能见到。」男生朝地下挑挑眉,「沉不沉?」 「还行。」她以为他要帮忙,忙不迭补一句,「我能……」 「那你自己拿吧。」 果然是多虑了。 背后诅咒人的傢伙能有多好心。 「走了。」他倒退着摆摆手,大步跑开。 回家直奔卫生间,脸干干净净,只有髮丝还残留几缕白浆。欢尔洗了澡,这才给母亲发消息,「搞定。」 没有刻意等回復——钱医生要是有空,也不会家搬一半人熘个没影。 她环顾四周,东西不算多,十几打包箱外加三个大号行李箱,母亲早就给过搬家原则,「捡必要的带。」欢尔关了窗,空调电视齐齐打开,悠然自得开启整理工作。 她的新家在市三院医生家属院,小区大半户主都是大夫。建成已久的老小区,每栋楼都同卵胞胎似的相像,六层,无电梯,外墙呈现出歷经风雨沧桑的砖红色。虽是卡车都进不来的地方,可似乎只能住在这儿——母亲由县医院调职过来,经同事牵线接下这处顶层二手房,省一大笔中介费,走两步就到工作地,一个电话唿叫还能赶上后半程手术。前任房主去首都大医院任职举家搬迁,家具家电统统留下,基本相当于拎包入住。而深层次的原因——上午刚进来母亲就信誓旦旦告诉她,「这房子风水好,人家儿子考的是北大医学院。」 陈欢尔揶揄,「你们学医的不应该讲点科学?」 「你妈学的中医。」陈妈神神秘秘摇头,「讲玄学。」 小陈同学不止一次怀疑母亲持假证上岗。 总而言之,陈欢尔的第一个人生拐点就这样出现在十四岁。 十四岁以前她生活在四水县,天河市下属一个极其没有存在感的小县城。这里没有歷史故事、没有名人产出、没有厉害的工农业指数、甚至连拿得出手的土特产都没有。陈欢尔有次随父亲去市里参加婚礼,被问及家乡,她那没正邪的爸爸和众人做你划我猜,「第一个字是数字,第二个字是流动的液体」,在座与父亲同龄的叔叔阿姨皆笑而不答,他们的子女——一群城市小孩们讨论半晌给出答案,「叔叔我们知道了,五湖四海。」
第2页 「是四水。」陈欢尔一脸傲娇给出正确答案。 那时面对城里小孩大彻大悟的表情她只觉他们无知,却不曾意识到只因四水是个小地方。 陈欢尔在这里出生长大,从县里最好的小学考上最好的初中。第一批加入共青团,成绩从未掉出年级前二十,班干部从小当到大。不出意外她会以优异成绩考上县一中,至于以后她暂时没想过。 幸福环境下成长的小孩总没什么忧患意识。 当然,再杞人忧天也想不到某天走在路上能被不明飞行物洗礼。 「哎呀。」想到此处欢尔烦躁地揉揉头髮,都什么鸟事。 电视上正在播一则运动品牌广告,田径运动员站在起跑线上准备,特写给过去,面色凝重目光坚定,发令枪响,屏幕暗下去推出品牌标识。本来陈欢尔对这些是不在意的,只是她突然反应过来,刚刚那名男生穿得就是这个牌子的鞋。 几百或者上千,她没有具体概念,只知道很贵。 所以,关于 2007 年的夏天陈欢尔也只有两项记忆:穿品牌运动鞋的学生随处可见以及因为转学她名正言顺没有写暑假作业。 开学第一天由陈妈送去学校,母亲忙,在教务处处理完学籍问题一个电话便被叫走,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干脆利落。凄悽惨惨目送母亲离开,小陈同学不知怎的有些想哭。就像朱自清看到蹒跚走到铁道边那个背影,又像刚去幼儿园的孩童故作坚强忍着不叫大人,新环境让一向自信的她忽然胆怯。她第一次知道这里对初三的标准叫法是九年级,每年级十四个班中有四个快班十个普通班教学进度不一,操场塑胶跑道中央可以是划着名白线的绿油油草坪,每周一英语早自习会出现金髮碧眼的外教。来自小城的陈欢尔还未上战场便双腿发软溃不成军。 杂七杂八事项处理完,课间操结束她被班主任正式带到教室,没有做自我介绍,老师说了名字,同学们鼓掌欢迎,她按指示在大家新奇打量的目光中坐到倒数第三排。班主任不知有意无意解释一句,「座位是按身高排的,看不清黑板再和老师说。」 陈欢尔点点头。换做从前她大概会皮一句,「您要不把字儿写大点」。敢说是因为笃定,不敢是因为自卑——报导时教务处要了上学期期末考试试卷,之后她才成为快三班倒数第三排的学生。有果必有因,陈欢尔心里压了一座小山。 老师走后旁边女生歪过头悄声问,「你从哪里转来的?」 「四水。」陈欢尔说完见她皱眉不解,赶紧又补一句,「四水县。」 对于那个柔软的故乡,她第一次显得底气不足。 女孩子「哦哦」两声,朝她笑笑,「欢迎你。」 周围同学小声议论,「在哪儿啊?外县吗?」 陈欢尔假装没听到,拿出课本小心翼翼翻书页。 这时身后传来一句不大不小的男声,「西边,面积最小的县。」 我们最……最小吗?心里打上一个问号。 上课铃响,她来不及去找声音主人确认。 事实上整整一上午陈欢尔都没有回头。老师讲得很好,但是快,太快了。他们不会将每一道题的解题思路都写在黑板上,取而代之的是口述。所有人异口同声给出答案时,她却刚刚参透题面。两节课的时间让她看到差距,中学两年甚至过去十四年所累积的她与城里孩子的差距。 那种感觉可形容为,当头一击。 她拼命记笔记,试图将听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知识点都记下来,字迹歪歪斜斜,手麻到没有知觉,可她还是跟不上。 不会就先记下来,连从小到大积攒的学习方法都遭遇瓶颈。 陈欢尔受到重创。从身体到心里。 午休时间收到母亲简讯,「我听同事说才知道这学校没食堂。你先买点吃吧。」 瞧,小城来的妈都比城里妈慢一拍。 「知道了。」怕母亲担心,她还是迅速回过去。 教室里喧嚣和饭香一起升腾,大家三三两两坐到一起扎推开餐。欢尔抱着手机,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希望母亲再多回一句。那样她就有正经且真实的理由不去想吃饭的事儿——我忙着聊天呢,话题有趣到根本不觉得饿。 然而等上半晌,手机纹丝未动。 她忍不住又敲一行字,「妈,晚上吃啥?」 就像强行撩妹但始终不得要领的搭讪男,就差再打一句,「别累着,没事多喝热水。」 然而陈妈这中年妹子果然稳如泰山,消息出去石沉大海,十级海啸都撩不动的架势。 高手。陈欢尔盯着手机,都不知这句应该送母上还是送显然技高一筹的家父。 正发呆时前排女生回过身,笑吟吟一张脸伴着轻声细语,「一起吃吗?」 「我……没带饭。」欢尔莫名窘迫,觉得自己是不懂规矩的异类。 女生不假思索迅速将自己的饭盒扣起来,与此同时起身,「一起出去买呗。」 「你不够吃?」陈欢尔想都没想反问。 对方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不够分着吃。走吧。」 欢尔这才领悟到对方的好意,上一秒费心惦记的中年妹子立刻抛诸脑后,手机往桌斗一扔跟着站起,「走!」 「你叫陈欢尔是吧?」对方问。 「嗯,你呢?」
第3页 两人说着话走出班级门口,女生还未回答,楼道里有男生叫,「祁琪祁琪,给我带个肉夹馍。」 声音非常耳熟。 「自己去。」祁琪头也不回拉过欢尔胳膊,「懒蛋。」 一个抱足球的瘦高男生大步一跨挡到两人面前,嘴里嘟囔,「动不动搞人身攻击那套。买完操场给我啊。」 人,更眼熟。 他说完大步跑开。没有看欢尔一眼,又或许看了,因为实在没印象便未让目光停留。 「景栖迟,咱们班体委。」祁琪介绍。 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相遇,再说他凭什么认定四水最小,保不准哪天把天河都收了,你户口本上都得改出生地。 祁琪又道,「他足球特长生,随便考考就能进天中。」 这下欢尔惊了,「天中?」 天河一中的名号如雷贯耳,省重点中学,教育板块新闻常客,自产试卷卖到脱销。四水全县第一勉强才能考进,那是小城姑娘陈欢尔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看不上?」祁琪啧啧两声,「女侠深藏不露啊。」 陈欢尔十分正经地摆摆手,「不能露,裸着更考不上。」 祁琪笑得见牙不见眼,马尾随身体晃来晃去。末了评价道,「上午看你都不出声,我还以为你挺内向的。」 「怎么会。」欢尔小声答一句。祁琪的友好让她倍觉亲近,一时又恢復以往性格,「我还参加过我们那边的选秀比赛。」 「真的假的?」祁琪双手捂嘴,「快说快说,什么比赛?」 「四水之花。」 「四水……」祁琪这下眼泪都笑飞了,半晌上气不接下气回一句,「真,大型赛事啊。」 欢尔丝毫不觉被冒犯。她太需要一个这样的朋友,自己所有的烂梗都能被接住,说着说着就能笑成一团的朋友。 2,四水之花2 「四水之花」荣誉是真实存在的。 县电视台为响应素质教育口号面向所有小学生们发出比赛徵集令,彼时读五年级的陈欢尔一路过关斩将,知识问答、才艺展示、临场应变各个环节都超常发挥以黑马之势夺得冠军。人生第一次被鲜花与掌声包围,发表获奖感言时她激动得眼泪横飞,一兴奋竟忘了比赛名字。黑黢黢摄像机齐齐对向她,话筒就在跟前,欢尔紧张之余忙去低头去看奖状,泪眼模煳啊,一不留神将手写上去的「星」字看成「花」,堂堂正正的四水之星陈欢尔就这样变成歪门邪道的「四水之花」。 当然她更不会想到藉此交到转学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祁琪让她怀念在四水读书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第一名的笔记可以传阅全班,先进带后进不是我会才讲给你听而是我会多少就告诉你多少,说起一个同学可以是他笔书很漂亮或她特别爱干净而绝不只记得那人月考第几名。陈欢尔经常迷茫,是只有这里如此还是四水的那些伙伴们现在也会如此。 曾经够不到的天中被放进心里,她理解人都会变。 变得没那么贪玩,变得有很多心事,变得让成绩也成为去衡量他人的一桿秤。 遗憾的是好友偏科严重帮忙有心无力——语文能考年级第一,作文出手就是范文。然而开学两个月后期中考,分数出来祁琪中游偏下,陈欢尔全班倒数第二。 史无前例,甚至比上次月考倒退十余名。 这天两人结伴骑车回家,祁琪安慰,「你就是基础薄弱,以后肯定能追上来。 欢尔如霜打的茄子,慢吞吞蹬着车轮道,「但愿吧。」 祁琪继续鼓励,「咱们是快班,放到年级总名次还可以。」 欢尔不语嘆气。 「还大半年呢,别泄气。」 比起泄气,对自己恼火更多。陈欢尔心事重重,重重「哎」一声。 祁琪也不再说什么。她住另外街区,分开时拍拍伙伴肩膀,「加油。」 情绪爆发是在进家门看到父亲那一刻。陈爸当兵常年在外,屈指可数的年假还分了几天在她期中考试后,陈欢尔鼻子一酸哭出来,「我都没考好你回来干嘛。」 陈爸一边接女儿书包一边打趣,「按这个标准你爹还能回来么。」 她哭得更大声,站在家门吭吭哧哧,「问老天爷吧,我哪知道。」 陈妈端菜从厨房出来,「别哭了,多大点事。赶紧过来吃饭。」 「我说完名次估计就没饭吃了。」欢尔原地不动,眼泪哗哗往下淌。 「早说啊,早说让你妈少做点。」陈爸揉她脑袋,「女子汉大丈夫,绝地反击涅槃重生。」 「你别逗她了。」陈妈把女儿推向卫生间,「快洗手去。」 陈欢尔看着满桌饭菜和笑眯眯的父母,自责加倍,关起卫生间门扭开水龙头哇哇大哭。 何其幸运遇到这样的爸妈,知她难以启齿对名次分数只字不问,从小到大不曾因成绩责备一句。 当然,打从会考试就没考过这么差。 在四水,她明明是老师们交口称赞的好学生,是大家眼里头脑聪明人人羡慕的好班长,怎么到这里每天努力学拼命记却成了拉低平均分的吊车尾。数学卷子没答完,英语听力一头雾水,物理大题全不会做,连最好的化学有一半都靠蒙。陈欢尔从未如此刻这般绝望,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顶着红肿的眼睛坐到饭桌前,她一声不吭把饭往嘴里塞,味同嚼蜡。不敢抬头,若对上父母关切的眼睛她一定会再次哭出来。
第4页 陈家父母对视一眼,陈爸暗自摇头,拱拱陈妈胳膊示意由她发言。 「那个,」陈妈轻咳一声,「人家市里小孩一年级就开始学英语,你在四水六年级才开始学,本身就起步晚,有点差距正常的。再说你又被分在快班,大家都是尖子生,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母亲越是包容欢尔越内疚,头几乎扎进碗里,眼泪又险些落下来。 陈爸见势不妙赶紧附和,「你妈观点正确。老话怎么说,宁做凤头不做鸡尾,对吧。」 欢尔闪着泪光纠正,「宁做凤尾不做鸡头。」 「就是,鸡头咱不当。」陈爸满脸严肃,夹一筷子菜到她碗里,「四水之花怎能轻易夭折。」 陈欢尔「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想眼泪也跟着挤出,她又哭又笑,「我现在是残花败柳。」 「你这刚花骨朵。」陈妈发布命令,「赶紧吃,趁你爸在吃完跟我去串个门。林阿姨家小孩跟你一般大,过去顺便跟人家取取经。」 陈欢尔点头。她早听说过这位林阿姨,母亲医学院的师姐现在的直属领导,也是经由对方推荐母亲才得以调任至市三院,作为家庭成员当然有配合一家之主实践社会生活的义务。 「空手去?」陈爸问,「过去谢人还得拿二斤鸡蛋呢。」 「不用。」陈妈否定地干脆,「再说这大晚上你觉悟来了,我上哪儿找二斤鸡蛋去。」 陈爸环顾四周,此地还算新居,连沙发罩都未来得及买,确实也无可表达诚挚谢意的礼物。于是点点头,夹一口菜又道,「明天你们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我把家里拾掇拾掇。」 「我房间不用。」欢尔听得此处赶紧接话,「求您。」 人生习得的第一项可被称为技能的东西,不是写字,不是骑车,不是种花,而是——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小时候为父母马首是瞻,大人这么要求也就这么做,早晨起来一定规规整整呈上一套有稜有角的被褥。随着长大陈欢尔才明白,这算哪门子生活常识,纯粹是一个军人练完新兵蛋子手痒开始练自己闺女。 心智初开她便开始偷懒,到现在房间乱得自己都摸不着头。 陈爸听得这话当即瞭然,指指女儿对妻子说道,「要不把这个打包送了吧。」 「这个啊,」陈妈撇嘴,「人家要收我今晚就地把字据立了。」 住家属院的好处就是串门环保,往前走三栋楼最里单元便是目的地。欢尔跟在父母身后,敲两下很快门打开,她听到熟悉声音,「叔叔阿姨好。」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景栖迟最先笑出来,「巧啊,陈欢尔。」 「呦,陈磊休假啦?」跟在他身后的中年女人探过头,「正说你们两口子呢,快进来。」 「林阿姨好。」欢尔见状规规矩矩叫一声。 「欢尔也成大姑娘了。」景妈揽着陈妈坐到沙发上,「哎,我这印象还在孩子刚出生呢,真是……」 「那还不快,一晃眼的事儿。」陈妈问,「老景还没回来?」 「说刚开完会,他们那口随时随地,就这样。」景妈热络招唿,「陈磊喝茶,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我们也那样。」陈爸笑,「任务一来恨不得坐火箭回去。」 闲聊几句,话题又落回小辈身上。景妈拱拱专注看电视的儿子,「欢尔你俩一个班?」 「嗯,她坐我斜前边。」景栖迟漫不经心回一句,眼睛仍在电视上。可在陈欢尔听来这句约等于学习也不咋地,她在心里翻个白眼。 陈爸瞧瞧女儿,「一个班啊,那真是挺巧。」 「嗨,学校按片区划的,院里一帮大的孩子都在那。」景妈见怪不怪,「我这培训才回来忘跟栖迟嘱咐了,欢尔刚来,回头让你栖迟哥哥带着认识一下。」 栖迟哥哥,陈欢尔瞥一眼懒懒坐在沙发上的少年,恰巧对方回看,表情好不得意。 啥玩意啊。欢尔不屑,把头转向别处。 这时景妈一拍手,热心介绍,「欢尔骑车吧?以后上下学你们结伴走,尤其晚自习下课,一起走安全。还有那谁,骨科老宋的儿子。丽娜你应该熟呀,你直系大师哥。」 「熟。我前天下班还碰见宋师哥了,他倒夜班也没来得及多说。」陈妈诧异,「他家孩子跟他们一般大?」 「可不,老宋晚婚晚育典范。」景妈嘿嘿笑起来,「他们家宋丛学习好啊,年级第一。」 陈爸一改家中顽皮模样,此刻认真接过话头,「欢尔看见没,跟这两个哥哥多学习。」 景栖迟得意不过半秒被母亲戳破,「宋丛可以,我们家这就算了。」 陈爸笑,「林姐你得鼓励式教育。」 开门声响起,一位身着消防制服的中年男子进来。景妈人不离座打趣,「呦,开完会的回来了。」 「景叔叔好。」欢尔立正站好打招唿。 「丽娜这你家丫头?」景爸用手比量着身高,「上回见也就这么点吧,那时候四五岁?现在走大街上肯定认不出了。」 陈爸点头,「可不是。你最后一回见应该还是她们同学聚会那次,我带欢尔来市里接她妈。那会儿还没上学呢,真是快啊。」 「我怎么没印象?」景妈一副思考模样。 「你?你喝得走路都转圈能记住什么。」景爸笑着瞧妻子一眼。
第5页 「啊我想起来了。」景妈大彻大悟模样,「不过那次因为什么来着?好像都特别高兴,都喝多了。」 「我也记不得因为什么。」陈妈摇头,「不过我印象中宋师哥后半程来的,说刚给人接完骨头,那会儿他还没到三院呢。」 「是啊,多好。」景妈笑得欣慰,「咱们,孩子们现在又都凑一块了。」 景栖迟眼不离电视机,此时冷不丁插一句,「我妈还能喝多?」 「对,人家陈磊刚才说了。」景妈指着儿子告诉丈夫,「得对你儿子进行鼓励式教育。」 「拉倒吧。」景爸摇头加摆手,嫌弃劲毫无隐藏,「再鼓励房子都能被他点了,我们还得组织救援。」 欢尔听着大人们说话心里乐开花,这景家爸妈个顶个能拆台。 她的小表情悉数落尽景栖迟余光里。男生放下遥控器,挪到她旁边拱拱人,「高兴哈?忘了被鸟屎砸那出?」 欢尔坐在沙发一旁的椅子上,被这句堵得七窍生烟却又碍着家长在场不好发作,气鼓鼓顶一句,「谁要你记得。」 谁料景栖迟紧挨她一屁股坐下来,「我在学校不说是给你留面子,那是哥照顾你。」 一张椅子挤两个人,欢尔只卡住一点边角。鸠占鹊巢,心里这么想,上半身紧贴住景栖迟暗中发力拱他,奈何对方像料到这一出,死守阵地不放松,两人开启一场无声较量。 「干干巴巴挺有劲儿啊。」景栖迟凑到她耳边示威。 欢尔本就处于劣势,身体一半都在悬空状态使不上力,况且对方又是整日泡球场体力一级棒的青春期男生。大军压境兵行险招,她一手把住椅子,另一只手偷偷伸过去挠他侧身痒痒肉,景栖迟「哎」一声屁股挪走一半。 他迅速握住她的手,「你犯规。」 「管我。」欢尔见这招奏效,空出来的手又去抓他。 景栖迟见招拆招,一边躲闪一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动静过大被景妈逮住,她抄起抱枕朝儿子这侧扔过来,「给我老实呆着!」 景栖迟眼疾又快接住,委委屈屈撒娇,「不是我。」 欢尔趁机又咯吱他一下,男生「啧」一声按住她手腕,嘴里嘀咕,「别闹。」 比赛还在继续。他顺势握住欢尔肩膀将她转个身面向电视,抱枕放她腿上又安抚似地拍拍,「认输,不许闹了啊。」 「这还差不多。」欢尔心满意足晃晃脑袋。 景栖迟看着她,不由低头一乐。 若说起来—— 晚饭时还在愁找个什么理由蹭电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陈家到访于他简直是圆梦——心念念的比赛从头看到尾,连中场广告都能顺道撸一遍,哪有比这更美好的夜晚。至于即将一起上下学的陈欢尔——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晰看到她的侧脸,某种意义上也属圆梦。因为景栖迟对这位转学生的全部了解仅限于她是祁琪的朋友,且她们会一起回家。那么衍生出来就是,他顺理成章会和祁琪同路。 那可是没话找话都想聊两句的祁琪。 欢尔妹妹可真是一颗闪闪发亮的幸运星。 3,四水之花3 早晨七点家属院门口,陈欢尔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年级第一。 景栖迟懒洋洋介绍,「我们班陈欢尔,丽娜阿姨家小孩。不知道回去问你爸。」 宋丛扬扬手,「嗨。」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书中描写一下有了具象。 三人一同出发去学校。宋丛在中间,配合欢尔的车速与她说话,「栖迟跟我说了,你们刚搬来那天……」 陈欢尔一下明白,狠狠瞪一眼始作俑者。 景栖迟满脸无辜,「我就跟老宋提了一嘴。」 「那天上午我们在一块踢球,」宋丛不紧不慢解释,「有个小子脚特别脏,后来踢完我先走了,谁料想赛后他去找栖迟的茬。我俩当时正打电话说这个事,他也是气不过。」 「真的,以后见他一次我铲一次,神经病。」提起这码景栖迟仍怒气沖头,当天可真差点动手。 还能说什么?邪了门的缘分妙不可言? 陈欢尔不吭声。 「你妈早晨给我爸发消息了。」宋丛迅速转换话题,「刚转学挺多不适应吧?」 「好多了。」欢尔文文静静答一句。她就这臭毛病,不熟的人第一印象再好也蹦不出响屁。 宋丛温和接话,「有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未等欢尔开口,骑在另一侧的景栖迟一脸奸笑,「你帮她考试吧。」 倒数第一嘲笑倒数第二,天上少有,地下难寻。 陈欢尔被噎得想揍人,可余光扫到宋丛,莫名而来的羞辱感顿时覆盖住其他情绪。 旁边的男孩是年级第一。 不是四水县城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哦,是与现在的她穿一样校服老师同学张嘴闭嘴就是省重点天中的大地界。 原来做有上进心的差生是这种感觉啊。成绩所带来的自卑、尴尬、低人一等会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出现,就像指尖的软木刺,挑不出来塞不回去,疼不至哭痒不至扎,可稍微碰到就有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宋丛偏头朝这边看,见她脸通红也猜个十有八九。景栖迟说话不着调全院孩子都知道,可新来的难免招架不住。他犹豫间隙又听见挑事者发言,「算了,你有那功夫还是帮我吧,我这情况更危及。」
第6页 得,不着调的人圆场也犹抱琵琶半遮面。 「帮忙非得把自己搭进去?」宋丛若无其事说道,「我回头把试卷考点列一下,你们看用不用得上。」 「谢宋老师待见。」景栖迟放开车把双手作揖,趁机放慢车速蹭到两人中间,拿胳膊肘拱拱欢尔,「快道谢,晚了他收费。」 「谢谢。」欢尔朝宋丛点点头,心下一转,用眼神示意对方加快速度。 宋丛多聪明,得到信号快蹬几脚,欢尔加速的同时报復性怼了下景栖迟车把。 他正双手撒开炫技,突如其来这下方向偏离,险些摔个狗吃屎。慌忙握住调整的功夫,抬眼一看前边两人已蹬开几米。景栖迟忽然发觉上当,一边追一边痛骂,「陈欢尔你胆儿挺肥啊!」 说话间便到了学校,三人并排停好车齐步往教学楼走。景栖迟朝身后瞟一眼,脚步故意慢下来直至停下,这才装作不经意说句,「陈欢尔好像有人叫你。」 「嗯?」欢尔回头,看到刚锁完车的祁琪兴奋挥手,「琪!」 祁琪快步跑过来,眼神如扫码器迅速略过三张面孔,最后定格在好友脸上,「你们……」 欢尔笑答,「我们仨住一个院。」 宋丛大悟一声,「啊,是你。你期中语文范文都传到我们班了。」 这下轮到欢尔诧异,「你们不认识?」 「年级几百号人呢。」景栖迟逮着空子开始报刚刚推把之仇,「以为你们四水那种小破地方。」 「我们以前也年级几百号人。」提到四水陈欢尔战斗力满值,梗着脖子像只护短的母鸡。 景栖迟一把勾住她脖子,像逗小狗那样挠挠她下巴,「你都认识?」 「那倒不……」 「那他俩就非得认识?」 「不……」欢尔被呛得无力反击,她只是直觉上认为年级第一和年级语文第一必须要有点交集。 宋丛拍拍景栖迟胳膊示意他放手,「这不认识了么。」他朝祁琪笑笑,「上学期宣传栏有你照片,我见过。」 祁琪回以微笑,见欢尔不服气的样子直接揽过她肩膀,「得了,我们四水之花怎么还生气了。」 景栖迟听罢乐得更欢,「四水之花?不是,你俩真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愿意。」祁琪回嘴,揽着欢尔大步上楼。 景栖迟刚要跟上,被宋丛拽住书包带,「你老逗她干嘛?都一个院住着你俩又一班,没事闲的。」 「想出头你得先来我们班。」男生回答毫不走心,目光集中在前方步伐轻快马尾一甩一甩的姑娘背影上。 「去不成。」宋丛歪歪嘴角。「考不了那么差。」 他在快一班,一个人数最少可进度最快的特殊集体。 「滚蛋。」景栖迟毫不嘴软。他与年级第一从小玩到大,用父母的话说吃一样的喝一样的偏偏分数从来没一样过,说多了他自己也觉得神奇,一路往上找把原因归到根上——宋叔三十大几才喜当爹,宋丛打娘胎里就比别人汲取了更丰富的人生经验,这事可赖不得孩子。 晚自习前,陈欢尔被请至教师办公室。 班主任教数学,一个严谨、话少、保温杯不离手的小老头。陈欢尔站到他面前不觉低下头,不用想也知是为期中成绩。 「名次跟月考比下降太多。」对方直奔主题,「自己分析过没有,什么原因?」 陈欢尔仍低着头,史无前例作为差生被谈话让她无地自容,磕磕巴巴回答老师的问题,「想过……卷子答不完,题一综合就不知道用哪个公式……」 班主任一手端茶杯吹气,一手翻她试卷,「月考侧重阶段性,说白了就是现学现卖;期中涉及到考点更宽,得把所有学过的联繫起来。底子弱无非是不扎实,你回去先把以前学过的敲一敲,敲实吃透。」 「嗯。」陈欢尔闷声闷气挤出音节。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抠进指肚。 小老头忽而笑出来,「听你母亲说在以前学校挺积极的,又当班干部又组织活动,怎么到我这沉默是金了?」 欢尔知道答案,但她说不出口。 小城姑娘到了大地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坐井观天,有太多优秀的人,太多聪明的头脑,太多不会不懂的新鲜事物,少女易碎而珍贵的自尊让她羞于暴露自己的不足,沉默只是一件消除存在感的外衣。 「困境都是暂时的。不懂就问,问老师问同学,不用不好意思。知识咽到肚里才是自己的。」班主任良久说道。 「是。」欢尔低头,双手背在身后绞成死结。 「转过来这段适应了吗?」小老头合起试卷,「除了学习,其他方面有困难也要多和老师同学沟通。」 「嗯。」陈欢尔声音如蚊虫作响,干干巴巴站在原地。 「行了,没事儿先回去吧。」 「老师,」她在正式提问前下意识看看四周,晚自习即将开始,办公室只有三两埋头的教师,并无其他学生。这才稍微提高些音量,「考多少名能进天中?」 入学快三个月,听了很多也看了很多,这问题变成她最珍视的秘密。秘密是不需要对别人讲的,可遗憾的是她的秘密是个必须要有答案去支撑的问题。问不熟的人怕大家觉得她好高骛远,问父母只会得到一番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鼓励,问祁琪得不到准确答案毕竟对方也泥菩萨过河,面前的小老头一下成为最中立的分享者。
第7页 果然,班主任面色如常客观作答,「至少得班里中上。」 「中上。」欢尔稍稍松一口气,「也还行吧。」 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顺出来了,因为她真觉得这目标没什么难度。 小老头这下倒乐了,「怎么,我这快三班还装不下你呗?」 欢尔急忙摆手,心情一松本性自然流露,「我占不了多大地方。」 「好好努力吧,你学的时候别人也没闲着。」班主任放下茶杯,「竞争从来残酷,别做被打倒那个。」 「谢谢老师!」欢尔鞠一躬,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 中上而已,再说陈欢尔怎么会被打倒。 4,左邻右舍1 景栖迟近来颇为郁闷。 因为连续几周宋丛都拒绝了他的周末娱乐邀请,无论踢球还是打游戏,理由只有一个——给陈欢尔补课。 那种感觉类似于,他变心了。 在景栖迟看来,源头就是陈欢尔第三者插足横刀夺爱。 这天父母皆值夜班,他照例串到隔壁单元宋家蹭饭。刚进门看到饭桌上坐着陈欢尔,气鼓鼓半晌不吭声。 当大夫的谁都绕不过夜班,尤其双医务家庭——如宋家父母,两口子撞期更是常事。每每此时,孩子便被扔到家属院一户临时落脚,蹭饭蹭住成为这个小区域的特色存在。景妈去年被提拔本可以绕过这一环,可她是三院领导班子里最年轻的一个,加之近几年私立医院蓬勃大批临床医生转去他处就职,她便自告奋勇一周二值做出表率。景爸在消防口人随任务动,时常电话一响转眼就没影,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景栖迟适应了也习惯了。他最常待的地方便是宋家,要么就和宋丛一起被送到院里某科离退休的老医生处。后来那些带他们的爷爷奶奶很多再没见过,有的被儿女接走,有的去了天上,而他们也成长为可以独立居家的男子汉。 这种固若金汤的情谊岂能因一个陈欢尔说崩就崩? 想到这里,景栖迟对插足者发出质问,「你不嫌远啊过来吃?」 上次陈家父母到访时他记得陈妈讲过,陈欢尔明明自己会煮面,再说大不了还能去医院食堂。 好的不学,吃百家饭倒弄个门清。 「院就这么大远什么远。」今日变成大家长的宋妈抢先用食指点他额头,「怎么不说自己,白天学习没个人影,到饭点儿了你来的倒准时。」 「郝姨我踢球去了,我那也是……」 「你妈白天还在跟我念叨,就算特长生可文化课……」 「您这待客之道绝了,」景栖迟举双手投降,「我吃饭,吃饭总行吧。」 陈欢尔轻蔑地嘀咕一声,「碰瓷。」 音量很小,只有挨她坐的宋丛听到了,见自己兄弟招惹不成反倒碰一鼻子灰,没忍住笑出声。 宋丛不记得有几次被她逗笑,可他记得关乎笑的感觉。陈欢尔总能出其不意,点子也好,讲话也好,而每一次意料之外都正中他笑点。他现在完全可以确认,陈欢尔本人与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天壤之别。 他才不会拆穿,多幸运,毕竟极少有人知她另一面。 宋妈同欢尔闲聊,「上次跟你一起的丫头这周末还过来吗?」 「她说要来。」欢尔犹豫一瞬,「行吗郝姨?」 宋妈一时没理解最后这问句,对上小姑娘诚挚眼神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应允,「行行行。上回我看那小姑娘挺爱吃橙子,回头多买点给你们备着。」宋妈停顿一刻,继续道,「欢尔啊,这里你就当自己家,怎么自在怎么来。以后你妈值班直接过来吃饭,当然前提是家里有大人啊。宋丛还不如你呢,厨房没进过几次。」 「妈,差不多行了。」宋丛做出打住手势。 欢尔当然理解面前这位慈眉善目的阿姨讲这番话的意义,于是笑了笑,「您做饭真比我妈做的好吃。」 「陈欢尔你这有点不择手段了啊,」景栖迟哼笑,「我告诉丽娜阿姨去。」 「你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儿,」宋丛帮腔,「是谁马屁拍上天非说我妈做饭全院第一来着?」 「能一样么,我是发自肺腑真情实感的夸赞!」景栖迟吃得快,满嘴鼓囊着一动一动,「胳膊肘断筋了你往外拐。」 宋丛笑,见他风捲残云的架势把自己的水杯推到对方旁边。 只剩小半杯水,景栖迟喝到底还觉得噎,随手抄起面前另一杯嘴唇贴上杯口。 「那是我的!」欢尔想阻止可为时过晚,对方仰头就是两口。 吃饱喝足的人放下筷子悠闲地伸个懒腰,轻飘飘甩出三个字,「我知道。」 「知道你还喝!」欢尔气急。 他是在端起杯子那一刻忽然意识到的——以往一起吃饭的大多是家属院的小哥们,男孩子们凑一起如同一窝小猪搞时速竞赛,谁也没有去讲究餐桌礼仪的概念。陈欢尔是第一位长期加入的异性,当下生理需求远远高于头脑转速,景栖迟想停都来不及,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气气她算了。 「谁规定知道就不能喝?」他拿着用过的餐具起身去洗碗池,经过陈欢尔身边抽出一只手勐揉她脑瓜顶,「娇气。」 「你手全是油!」欢尔火得七窍生烟,抄起自己用过的碗筷水杯一股脑全摞他餐具上,「给我洗干净!」 「谁用谁洗,」景栖迟不服大力往外推,「来了就坏规矩。」
第8页 「洗不洗!」欢尔一把攥住他胳膊。 「不洗!」 「洗不洗!」欢尔发力,另一只手直接揪住他耳朵。 「疼!」景栖迟歪头叫一声,眼睛睁得滚圆盯住女生,而后又像寻求帮助似的先去看正收拾厨房的宋妈,最后委屈巴巴扭曲着脸对宋丛诉苦,「她劲儿可大了,我真没瞎说,特别疼。」 最后三字一字一顿,表情人见犹怜。 宋丛干笑不说话,宋妈背对他们擦着厨灶挤兑,「让你找茬。」回过头又问,「还要不要添饭?每天运动量大得多吃点。」 「不了,吃伤了我。」景栖迟用胳膊肘顶顶欢尔,一脸怨气,「洗,我洗行了吧。」 「戴罪立功,饶你一马。」欢尔如愿以偿,鼓励似的拍拍他的脸。 景栖迟打开水龙头自言自语,「欠你的还得给你洗碗。」 三下五除二洗好餐具,他将滴水的杯子大力戳到陈欢尔面前,「不是,你怎么那么大劲。宋丛,她打人你还跟她一块玩。」 「别装了。」宋丛好笑地瞄他一眼,而后看向欢尔,「走吧,继续。」 「我也去。」景栖迟说着一步踏到前面,回身对厨房里的宋妈打个招唿,「阿姨我进去跟他们学习会。」话音未落在三人错愕的目光昂首挺胸走向宋丛房间。 「呵,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宋妈连连摇头。 景栖迟当然不是来学习的。 关紧房门,他抱胸往两人面前一站,「上周祁琪也来了?」 「对啊。」宋丛点头,「和欢尔一起来的。」 「你怎么没说?」 「你也没问啊。」宋丛一向脑子转得快,话音刚落某个念头忽然闪过,随即笑出来,「哦原来你……」 当事人一把捂住他嘴,「下周我也来啊,给我腾个地儿。」 陈欢尔正在翻练习册,两人对话听得她云里雾里,只关注到景栖迟也要加入补习小分队的举动,皱眉反问对方,「你来干嘛?」 「学习。」景栖迟一脸正气,敲点着桌上的试卷,「你都进步了,我难道不能摆脱倒数第一?」 欢尔嗤之以鼻,「为何非得有这种追求。」 「来就来吧。」对状况瞭然于心的宋丛当起和事佬,「学习学习挺好的。」 所以当下一个周末到来的时候,宋丛家里热闹非凡。 宋妈一早准备出午餐,与孩子们打声招唿便拉着丈夫急急出门。祁琪以为大人怕他们拘谨刻意迴避,颇为不好意思对宋丛说道,「给叔叔阿姨添麻烦了。」 「你别多想。」宋丛温温和和答,「打麻将去了。」 景栖迟这时指指欢尔,「加上我妈,她妈,四人正好凑一桌。」 祁琪睁大眼睛,「你们父母全认识?」 「这院的爸妈谁不认识谁。」景栖迟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态,「怎么可能为了你离家出走。」 心知肚明的宋丛瞄着他暗自摇头,这傢伙明明意在宽慰,好好一番话非得拐着弯戳上刺说出来。 「宋丛,这块我不太懂。」欢尔心思尽在昨天研究半天也没弄出所以然的物理题上,练习册摆好,笔拿在手里,「你给我讲讲。」 祁琪探头过来,紧接着坐到宋丛另一侧,「这里我也一知半解。」 「大题都是综合考点,最好先把题干信息整理出来。」宋丛接过欢尔手里的笔,抬头见景栖迟正百无聊赖朝窗外望,随手一指,「你,过来跟着听。」 他指尖停留在祁琪身旁的位置。 「行吧。」景栖迟心中暗喜,表面却一副委曲求全模样,磨磨蹭蹭挪到祁琪身后,一弯腰脸差点儿触到她马尾。「头髮真烦。」他小声嘀咕一句。 「这里,还有这儿……」宋丛开始讲解。 欢尔父母几乎没做过学业指导。一是四水时代的她排名稳如泰山,功课自来无需挂心,二是他们会将成绩排在很多事之后,比如健康,比如快乐。在为数不多与学习相关的话题中,父亲有句话她一直牢记:让不懂的人明白,知识才算被学到。 以此标准评价,宋丛真的厉害。 他有一套思考方法,将所有的知识点拆成因果,因为这样,导致那样;他还有一套做题方法,题干像一颗爆破的宇宙粒子,每句话扩散出与之相关的原理公式,解题思路不过是从中甄选的过程。这些是陈欢尔从他一次次讲解中总结出来的,毕竟「方法」是个很晦涩的词,像天上的云,它存在却也会在不同的眼睛里幻化成不同形状。 有次欢尔问他是不是常给人讲才这么清楚。宋丛否认,「我们班几乎都在上课外辅导,大家不需要别人。」 快一班只有二十人,教室在比校长室教务处还高一层的顶楼,紧挨着形同虚设的美术教室。坊间传闻他们自习时可以在两间教室随意流窜,学校给予这个精英集体最大自由。 当然祁琪求证时得到否定结论。 「越传越邪门。」宋丛对此满是无奈,「自习肯定在教室啊,不然书桌不得来回搬。偶尔有谁犯困会出去学一会儿,可能正赶上美术室开门就进去了吧。」 祁琪不解,「可除你之外,从没听过别人否认。」 「除了我,我们班你还认识谁?」 没有,连土生土长的祁琪都没有。 宋丛笑,「正常。因为大家都不想在其他事情上浪费时间,来得早走得又都很晚,比较难遇到。」
第9页 颇具传奇色彩的快一班,顶着荣耀光环的快一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快一班,那里聚集的不过是一群更努力的人罢了。 可最普通的宋丛是这些人里的第一名,欢尔问他,「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上辅导班,有家教,更早去更晚归。 他答,「我认为我不需要。」 宋丛的一切都清晰无比,他的笔记、讲解、思路,甚至他对自己和他人的认知。 彼时的陈欢尔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一点,但十几岁的她并不知道这种清晰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跟随他的脚步击碎一个个不懂。月考进步几名,期末再几名,月考又几名。就像小时候爱吃的大大泡泡糖,吸一口气吹出来,泡泡便会膨胀一圈。她不断蓄力,期待着最终爆破的那个巨型泡泡。 它的名字叫天中。 5,左邻右舍2 开春时,学校举办公开课评比。小老头一副不大上心的模样,之前只在某次班会上通报过会有这个事。直到某天下午英语课早十分钟结束,教室里哗啦哗啦涌进一群领导,小老头亦是西装革履站上讲台,大家才意识到这是一项可以为老师挣颜面的重要活动。 陈欢尔本抱着事不关己认真听讲的态度,岂料课至一半班主任忽然点名让她说解题思路,要知转学半年多她被叫到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难道因为这几次考试有进步? 她暗自窃喜。问题并不难,她语速很快,说几句被小老头打断,「什么?」 欢尔重复,「cos……」 周围鸦雀无声。 「啊,」小老头忽然笑起来,边笑边纠正,「cos, 余弦。」 这下同学们笑了,观摩的教导主任、年级组长以及认识不认识的老师们也笑了,一时间教室里笑作一团。 只有陈欢尔笑不出来。因为她终于明白班主任为什么要她重复,为什么纠正,大家为什么会笑。 她按习惯去发这个函数的音节,考赛英,可那是四水老师教的带足乡音的叫法。 搞笑,土里土气,甚至让人费解。 班主任压压手示意坐下,「思路完全没问题,很好啊。不要紧,数学考试不考口语。」 教室里又一阵笑,小城姑娘突如其来的发言将这堂公开课气氛推向高潮。 直至课后,观摩者退场时还有人笑着学她发音。 欢尔知道大家并无恶意,或许自己无意中还给小老头加了分。 多有趣啊。本应顺畅到比高速公路都平坦,一切井井有条但一定干干巴巴的公开课空降一名与众不同的外来物种。 她只是有些窘,还有些迷茫。 过年回老家,见了众多长辈,参加一场同学会,与要好玩伴挽手逛街,大家一致评价欢尔现在口音都像市里人。可被抛在真正的城里人堆,她仍是带着四水乡音来自名不见经传小旮旯的姑娘。陈欢尔彻底变成爹不疼娘不爱的四不像,可对于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什么时候发生的,她全无察觉。 因为这堂公开课,陈欢尔同学和家乡四水县的存在感同时升高。课间操散场有人绘声绘色描述起快三班考赛英事件;班里同学会拿来英文单词短句请她演示标准四水读法;就连手腕上绑的庇护红绳也成为某种特殊标识——你们那宝宝生下来都带这个吗? 祁琪心思细腻,有天午休时悄声问她,「大家这么说,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会。」欢尔笃定,「新鲜劲一过就消停了。」 「是,也都没恶意。」祁琪拍着胸口,「幸亏没把四水之花说出去。」 「嗨,小荣小誉不值一提。」 反正没恶意。陈欢尔默念这五个字,真是一句万能开脱词。 一周后晚自习放学,宋丛不知何故一直没到。平日都是四人一同回家,等上一刻钟,祁琪按捺不住开口,「我真得走了,误了补习课老师肯定给我妈打电话。」 快一班属禁地区域不便上楼找,欢尔于是点头,「快去吧,小心骑车。」 「我送你。」景栖迟自告奋勇当护花使者,「就你这火急火燎的,第二天别见不到人。」 「不用。」祁琪说着迅速推车起步,她是真心急,车撑都忘记提上去。 「哎。」景栖迟追上前,抬脚把对方车撑勾上去,扭头朝欢尔喊,「等宋丛一起啊,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妈能手术了我。」 余音还在,人已不见踪影。 「好。」欢尔自言自语回一声。大考临近,毕业班晚自习延长至八点。比起自己,说实话她更怕「小白脸」宋丛有个三长两短。 天色半暗,教学楼陆续有晚归学生出来。欢尔靠上车棚一角立杆,将耳机塞进耳朵,按钮轮番按过去显示屏仍不见动静。老式随身听,电池愈发不禁用。 她便任由耳机塞着,以示不愿被打扰的隔绝态度。 又等上一会,车棚走近两名说笑的女生。欢尔本没有在意,直至意识到她们口中的谈论对象。 「你肯定见过。个不高,短头髮,土里土气的。」 「我知道,就三班那个乡下来的嘛。她追宋丛?别逗了。」 「天天黏着好吗?上下学一起,有时候连吃饭都往宋丛身边凑,超级有手段。」 「谁告诉你的?」 「还用告诉,年级都传遍了。」
第10页 「得了吧,我可不信宋丛能看上她。」 「就是说嘛,也不照照镜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哈哈哈,说好听叫自不量力,实际就是没脸没皮。」 一字一句,阵阵讥笑,站在两米外的陈欢尔听得清清楚楚。 见她们准备离开,欢尔别过脸去。 忽而一声闷响,最外边的自行车被大力踹倒在地。多米诺效应启动,整排自行车纷纷倒地。 正说话的两名女生呆住,陈欢尔与她们同时定位到肇事者——正走向这边的景栖迟。 「嘴别那么脏。」景栖迟站到她们面前,声音冷冷的,「知道什么就瞎造谣,脑子进水了?」 「神经病啊你!几班的?」一名女生破口大骂,刚要上前被另外一名及时拽住,两人小声耳语。 欢尔离一段距离听不清她们讲什么,可显然景栖迟听到了,他扬扬下巴,「嗯,就是我。我也天天跟他们一起走,怎么着,有意见?」 「关你什么事儿啊?想逞英雄别处逞去。」两名女生绕过他欲去推车。 「说陈欢尔不行,听见没有!」景栖迟急了,抄起手中的足球狠狠砸过去。女生们背对他,这下被响动吓得尖叫一声,球精准擦过两人衣角落地滚远。 刚出来的学生们堵在教学楼门口围观,谁也不敢上前。 「再他妈瞎说我不管你男的女的。」景栖迟指着两人,目光如炬。 欢尔勐地缓过神,怕事情闹大想要上前阻拦。然而刚迈出一步,她看到景栖迟朝自己方向抬了抬手。 他知道她的位置,并且发来一道暗语:别动。 她只得站在原地,眼见两名女生默不作声迅速离开。待人走远,堵在教学楼门口的学生们纷纷出动,有的小跑直奔校门口,有的经过事发地推上车半秒不停,也有胆大者偷摸打量景栖迟一番又装作没看到快步走开。 犹如一场夏季暴雨,车棚很快恢復安静。 欢尔嘆气,默默捡回足球,而后盯着景栖迟慢慢走到跟前。她径直拽过他肩上的包把球塞进去,拉链拉好又轻轻拍拍,小声说句「谢谢」。 其实有很多很多话,可一时半会想不出如何表达。 曾经优秀的,开朗的,全票当选班长的陈欢尔,有一日竟会被陌生人形容得如此不堪。 又或者,这里的人看她就是这副德性。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许哭啊。」景栖迟将单肩包转到身后,天色暗到他不确定问题的答案,为确认伸手掐掐她脸颊。 软乎乎的,没哭。 话还是说早了,刚确认完,一大滴泪砸到手背上。 景栖迟嘆气,「你跟她们较什么劲。」 他越说陈欢尔越委屈。正因为没较劲,屁都没放一个就被说成这样她才委屈。 景栖迟把她耳机拽下来,「上午就被我听没电了,还装。你怂不怂,别人说你你骂回去啊,实在不行上手,打不过叫人,遇事就会往后缩弄得自己可怜巴巴。」 「我怕打伤她们。」欢尔说得是实话。有一刻,短暂一刻她拳头是握死的,考虑的也确实是万一打伤人该如何收场。 可这在景栖迟听来纯属死鸭子上架,他蹭掉她眼泪,「行了别哭了。做朋友嘛,难免遇到被误伤的情况。以前我跟人踢球有摩擦,事后一帮人来家属院堵我结果把宋丛给打了。宋丛在急诊里边缝针,我妈在外边差点给我开颅。」景栖迟见她盯着自己,余光瞄瞄楼口说道,「真事,他现在耳朵后边还有一道。我意思是,你别因为这点嚼舌根的话以后对宋丛……」 「知道。」陈欢尔抹抹脸,她懂他的意思。 「反正就……」景栖迟也没想好说什么,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不觉有些内疚,于是按过欢尔脑袋顶在自己胸口,安慰似的抚摸两下,「哎,不如让你先走了。」 听到这话欢尔忍不住又哭了,嘴长在别人身上,知道或者不知道哪个更好些? 她无从判断,只觉得委屈。 「好啦。」景栖迟能感觉到她在阵阵抽泣,奈何他的词彙库里就没有安慰女孩的话,绞尽脑汁蹦出一句,「你就当她们沖你放屁,谁接到这种毒气攻势不得大珠小珠落玉盘。」 欢尔破涕为笑,这傢伙又比喻又引用,也真难为他。 她直起身,擦净眼泪朝他点点头。 「欢尔,栖迟,」宋丛叫着两人名字自教学楼跑出来,还没到跟前便开始求饶,「我们班晚自习非要考试,还不允许提前交卷。等着急了吧?抱歉抱歉,明天请你俩吃饭,吃好的。」 「你可得好好将功补过。」景栖迟揽过欢尔,「尤其对咱们欢尔妹妹。」 「怎么了?」宋丛见她脸色不好,声音满是关切,「是不是等半天冻着了?冷不冷?」 「没。」欢尔摆手,避开打量转身去推车,「考得好吗?」 「就那样。」宋丛仍不放心,书包往地上一撂就要脱校服,「你多穿一件吧,晚上回去凉。」 「我真不冷。」欢尔止住他动作,硬生生挤出笑容,「快走吧,我作业还没写完。」 「走了走了。」景栖迟跨上车,单脚蹬地唿唤伙伴,「头一遭全校最后一个走。」 见欢尔并无异常,宋丛提上书包,「哪儿最后一个,我们班全在呢。」 「他们干嘛?打地铺通宵?」
第11页 「对答案。」宋丛耸耸肩,「我的答案。」 「你就嘚瑟吧。」景栖迟哼笑一声,「看这窟窿以后你怎么补。」 6,左邻右舍3 家里漆黑一片。欢尔这才想起今晚母亲值夜班。 桌上放着三鲜鸡蛋羹,手触上去还是温的。她吃一口,倍觉没有滋味。于是整碗倒进饭盒放入冰箱,第二天午餐也算有了着落。 心烦意乱,书看不下去,作业写不出来,欢尔在空荡荡的家里来回走上几圈,干脆换身运动服出门跑步。 自小养成的习惯,紧张时、失眠时、烦闷时,五公里下来基本全能解决。 这城里人当的着实委屈。若还在四水,这时她大概已经睡了。第二天醒来她会神清气爽组织大家上早自习,课上认真听讲积极回答问题,课间与同桌嘻嘻哈哈逗闹一通,四五人结伴去食堂吃碗打滷面,每日每日都过得开心快乐。 人啊,都是对现在不满才会怀念从前,对从前不满才会嚮往以后。 此刻她只有怀念,全无嚮往。 唯一不同的是,若还在那小县城,她不会惦念天中。 想都不会想。 得此失彼,她好像参透了一点点人生。 电话在这时响起,陈欢尔停下来,见是熟悉联繫人随手接通。 景栖迟听到那头急促的唿吸先「诶」一声,随后问,「你在自虐?」 「跑步。」她无心逗嘴,「干嘛?」 「哦那什么,」景栖迟支支吾吾,「回来听我妈说阿姨夜班,你不自己在家么……」 陈欢尔懂了,这是一通饱含好意的慰问电话。她轻笑一声,「是,我就在医院楼下,瞧着这楼顶不错,高度够,还宽敞。」 景栖迟也笑,「等会再跳,我先跟我爸打个招唿,让他们做好救援准备。」 欢尔已跑到小区外。视线里是一片规整暗红色楼房,正值大好晚间,几乎每个窗口都散发出盈盈暖光,她蓦得有些惆怅,低声道一句,「谢谢。」 也不算太差,至少还在被伙伴关心着。 想到这里又问,「对了,你刚刚怎么折回学校了?」 「靠!」景栖迟大唿一声,「祁琪把你物理练习册拿走了,让我还你。作业啊,明天要讲的。」 欢尔听罢扭头往回跑,「我现在回家,一会见。」 天大的事在物理作业面前都不值一提。因为他们的物理老师是会三小时不吃不喝直勾勾盯着学生直至作业完成的恶魔。 景栖迟等在单元楼门口。见欢尔出现上前迎几步,「万一写不完先抄抄得了,早点睡。」 他连同自己作业一起拿来。 欢尔道谢,接过练习册告诉他,「我没事。」 「今天也是我冲动了。」男生摸摸脖子,「一生气没控制住,挺小一事反倒闹大了。」 他在从家中走过来的几分钟时间里忽然意识到后果。倒不是传出去自己被指点被主任训,人言可畏,陈欢尔经这么一码必然会成众矢之的,原本背后嚼舌根的话齐齐摆到面前,他怕她承受不住。 只怪当时气血沖头,忍住一时有的是法子,偏偏就选了最差的硬碰硬。 「你没错啊。」欢尔牵牵嘴角,「有人背后那样议论你,我肯定也会出头。而且我更厉害一点,必须打到他满地找牙跪下来叫奶奶。」 「行了姑奶奶,」景栖迟笑,「说大话全宇宙第一。」 「夸张了点,但……」欢尔看着他,「你真没错。之后的我也有心理准备,我不在乎。」 「好,你最厉害。」景栖迟拍拍她头顶,一副好人做到底的架势,「还跑吗?」 「嗯?」 「我陪你一段。」说罢赶紧补充,「两个人一起安全,反正我也得训练。」 欢尔摆手,「我可跟不上你。」 「让你跟不就行了。」景栖迟似笑非笑,「哥等你。」 「滚蛋。」欢尔将练习册举到头顶,转身回单元楼,「不跑啦,回家抄作业去。」 景栖迟在她身后叫,「以后夜跑叫我,听见没?」 欢尔笑笑,在后脑勺比个「ok」手势。 多奇怪,因宋丛惹出的事端倒要由他来偿还似的。 好在这漫长又难熬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学校密闭集中、单一枯燥的大环境是话题迅速传播的温床,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还不知夸张的意义。前一人的主观猜测到下一人耳朵里就是「我听说」的事实,每个人自作主张加的那个小小描述词聚沙成塔,他们齐心协力做着正义的法海,当事人陈欢尔被制服在塔底,毫无反击之力。 到最后祁琪都忍不住来问,「你真给宋丛写情书了?」 那是两周之后的早自习,周围同学捂耳背诵,教室一片喧嚣。 倒计时用黄色粉笔写在黑板右侧,垂直排列的一行小字,当天数字还未来得及减少,像一种心知肚明的自欺欺人。 陈欢尔抬起头下意识先去看黑板上的数字,之后目光才落到祁琪脸上,「我也得有那实力。」 面前摆着语文摸底试卷,作文只拿了一半分。老师红字批註:严重跑题,词不达意。 她一点都不怪祁琪。故事版本漫天飞,早就该问了,不知为何对方忍到现在。 祁琪半转着身体,一只胳膊搭过来,用书本挡住周遭视线说起悄悄话,「不知道的会真以为你在追宋丛。」
第12页 她眼睛半分不眨盯住好友,心情类似等待考试成绩。 有点紧张,有点慌乱,又有点期待。 然而陈欢尔此刻正焦头烂额对付自己的跑题作文,对祁琪心思全无察觉。她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哼笑作答,「我又不瞎。」 「干嘛,人家宋丛挺好的呀。」 「好好好,那当我瞎行了吧。」 「嘿嘿。」祁琪暗笑一声,又觉自己表现得过于明显立刻收住表情。她敲敲桌子,「作文多用排比句,多引用,这都是加分点。」 欢尔这下抬起头,求助的语气,「怎么才能治跑题?」 不是第一次了。其他科成绩日趋稳定,考得好那几次全是作文分数高。 祁琪一脸委屈,「怎么才能写跑题啊?」 得,五十公斤级对阵八十公斤级,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悄悄话时间结束。陈欢尔埋头写上几行,忽而想起又点点祁琪后背,「你别跟宋丛说。」 「放心,本姑娘不干给人添堵的事。」祁琪朝后半仰着身体,「不过宋丛他们班真神了,这么大动静人家全部两耳不闻窗外事。」 欢尔放下笔,「他们班百分百都能念天中吧?」 「念天中?你也太不了解情况了。」祁琪晃着脑袋做科普,「人家班拼的是全市名次,全市前十免考进天中奥班,天中奥班基本等于清华北大人大復旦......」 小城姑娘陈欢尔又一次受到冲击。 无论快一班多么传神,她一直对这个特殊集体无感。他们就像另一个世界的物种,大家各有轨迹,各不相扰。而此刻她却无比羡慕那里的人,羡慕到快要嫉妒,快要愤恨世间不公——她所仰视的,要全力起跳才能触碰到的那块木板于他人却只是一块小小跳板,比这更让她受伤的是,只有于那些对跳往哪里一清二楚的人跳板才会存在。 追赶的滋味并不好受,而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陈欢尔仿佛看到自己一直追赶的命运。 她蓦得十分难过。甚至开始假设,若我没有生在四水呢? 若起跑线和他们一样,此刻会不会也坐在顶层教室里?那时的我抬起头又会看到一片怎样广阔晴明的未来? 祁琪在她面前晃晃手,「发什么呆?」 早自习结束铃声响起,有人一头歪倒补眠,有人起身去接开水,还有三两人聚到一起说话。休息时间,教室里反倒变得沉寂。 「没有。」欢尔摇头,接着问女伴,「你以后想做什么?我是说未来,不用念书以后。」 「我想当作家。」祁琪说完好似自己把自己逗笑,「将来我小孩考试做阅读理解,嚯,全是他妈写的。」 景栖迟听到话音凑上来,「这是我听过最狠毒的愿望。」 祁琪抄起书本就要打人,他一把抓住,故意逗人硬不撒手。 「你呢?」欢尔顺势问道,「踢足球?」 他忽然放手,祁琪还用着劲身体顺势向后一歪,男生坏笑却又下意识拉住她胳膊,随口回答问题,「大概吧。」 欢尔无心理会二人逗闹,继续问,「宋丛想做什么?」 「老宋?」景栖迟发觉两名女生齐齐盯着自己,不在意地撇撇嘴,「他还不想做什么做什么。你放学直接问他呗。」 陈欢尔心情跌至谷底。别说快一班,连每天混一起的好朋友都各有想法,难道真因为生在小地方眼界才这么窄? 可她随即鄙视起自己。四水是赋予那么多美好回忆的故乡,她怎就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开始怪罪出身呢? 景栖迟和祁琪对视一眼,他们都以为提到宋丛又让欢尔想起这场还未结束的风波所以沉默不语。 祁琪捏捏她鼻头,「别想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欢尔眼神扫过两人,知他们误会却也不知从何解释,只得点点头。 上课铃响,教室里的人各自归位。 英语老师站上讲台,「昨天作业都拿出来,第一部分选择题,谁有问题?」 有人举手,「老师第五题。」 「这道考点是定语从句。」老师背过身欲板书,随之注意到黑板一角倒计时天数,拿起板擦擦掉又重新写上新的数字。「复习一下定语从句……」 新的一天开始了。 欢尔桌上飞来一个纸团,她扭头朝身后望望,景栖迟瞄着老师挑眉示意她打开。 只有三个字——别多想。 她知他意思,拿起笔写上回復,「不会。」 老师一直对台下讲课,信息没有机会回传。 欢尔于是将纸条随意夹进书中一页,暗自朝他方位有节奏地拍两下椅子。 不,会。 她知道景栖迟一定可以接收到。 7,最贵的夏天1 凡事皆怕比较。 那些背地里的话曾戳得陈欢尔嵴梁骨生疼,可勐然发觉未来迷雾一片连想做什么都全无概念,她没有精力再分给谣言。 毕竟前者为假,后者却真实存在。 因为不听不想,对于什么时候大家不再说起这件事她毫无察觉。 仿佛一阵急风,来势汹汹以为会天崩地裂,席捲而过发现也不过多层灰尘掉下几片落叶。 少年们啊,生活里永远有新鲜事。 关于这场大考的第一个好消息来自景栖迟,他顺利通过足球专业考试,相当于半只脚踏进天中。
第13页 也可以说十拿九稳。他确是倒数第一,可那是排在十个普通班之前的快班倒数第一,少考个几十分也能过特长生分数线。 这日三位母亲去郊区摘野菜回来,齐齐聚到陈家准备蒸几屉野菜肉包。景栖迟与宋丛还在球场,欢尔正做练习题被母亲纠出房间,「一天到晚不动地方,骨头都坐软了,起来活动活动。」 她只得听令。考生都像跑马场上的小驹子,只不过别人家爸妈拼命拿小鞭往前哄,她可倒好,脖子上套沖两步就被拽回来,唯恐马失前蹄马仰人翻死马可万万不能被医活了。 一点职业精神都没有。 欢尔与两位阿姨打过招唿,洗了手站到餐桌前百无聊赖摆弄面粉。 宋妈问话,「体校打电话来,你们两口子跟栖迟说过没有?」 「说了。我俩给意见,决定是他自己做的。」景妈边活馅边答,「应该也琢磨了一宿,一点多我看房间还亮着灯呢。」 景栖迟已决定去天中,这几天照样吊儿郎当,看不出多兴奋。原来如此,想做职业运动员天中当然不是首选。 欢尔不知体校曾抛来橄榄枝,微微有些诧异。于她看来,那可是认准一件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她都不记得有多少次景栖迟因加练耽误自习被教导主任指着鼻子训,哪次也没见他服软。 「也是。」宋妈点头,「之前那回足校来挑人就没去成,眼下又有机会,孩子肯定还是惦记。」 陈妈不知前情,「怎么没去成?」 「本来要去的。」景妈娓娓道来,「栖迟不是一直在上足球训练班么,前几年足校来挑人看中了,人家归属专业俱乐部,他爸还陪着去见了教练也过了测试。结果回来没几天跟一帮孩子踢着玩把膝关节伤了,本来身上就大伤小伤不断,老宋给看的,说必须停一段不然落病根。那次挺严重,好长时间才恢復到之前水准,但一是有伤,二来人家有的是苗子也不会干等咱们一个,一来二去就没走成。这事其实就怪我,他爸倒还上心,我是觉得小时候送他练球也就发展发展兴趣,职业路哪儿那么好走。其实你们说这都够上职业俱乐部了,哪个父母不得盯着嘱咐着万事留意,哎。说到底就怪我。」 「行了都过去了。」宋妈安慰,「天中也不见得差,特长生进去练好了还有机会,就算不成多少算留条退路。」 「是。」陈妈接话,「栖迟不是那种心里没数的孩子。你们得相信他。」 本应用来背书做题的时间却毫不犹豫被分给足球场,景栖迟不是和主任对着干,他是和自己对着干。在受限的身体条件下做到最好,如果这个最好也达不到职业标准,那时再放弃。 这是一道暂未公布答案的主观题。 「欢尔,」景妈唤人,「你跟宋丛可得把他给阿姨盯好了。嘿哟,仨孩子就我家这个不省心。」 欢尔垂眸,「我都不一定考得上天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陈妈瞄着女儿笑,「哪有一开始就往后缩的。」 「就是,」宋妈拍拍她肩膀,「咱们小欢尔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考试肯定稳过。」 急促敲门声响起,欢尔拍拍掌心面粉,「我去开门。」 「还是闺女好。」景妈看着儿子大咧咧进门,球衣短裤一片脏兮兮暗自嘆气,「丽娜我可真羡慕你,又懂事还能陪着说话,这可是加绒小棉袄啊。」 陈妈小声逗她,「你俩再来一个,搞不好开罐有喜。」 「哼,陈年老罐头,不生锈就不错了。」 话音刚落宋丛探进餐厅,「景姨,今天有罐头吃?」 三位母亲愣愣交换过眼神,皆闭嘴沉默。宋妈大力把儿子推出去,「吃什么罐头,去跟欢尔看看作业。」 「我明明听见……」 「你听错了。」 「什么啊。」宋丛丈二和尚,「吃个罐头还藏着掖着……」 黑板上倒计时一天一变,数字越来越小。夏天来临时陈爸空降家属院,学过军事理论的人最喜玩突袭,陈妈和欢尔皆吓一跳,两人一致决定由到访者请客下馆子压惊。 陈爸将随部队开赴首都执行奥运安保任务,言语里饱含歉意,「考试爸人虽不在,心与你同在。」 与国之大事相比,陈欢尔的中考不足挂齿。为此她丝毫不觉遗憾,反倒满心骄傲。放眼全中国,有几个人老爸能去国家心脏为奥运会贡献力量? 想想就兴奋,恨不得把这事写进作文里。题目都取好了,《我爸不一样》。 嗯?好像哪里不对。 见女儿傻乐,陈妈端起酒杯,「先醒醒,来,给你爸践行。」 「老爸工作顺利争取上电视!」欢尔与父母碰杯,「干杯!」 陈爸一高兴干脆满杯干掉,手舞足蹈比划着名同女儿分享经验,「考试最重要就是仔细,啪啪考题一念,下笔犹如神,对吧。」 「一共考过几回试还犹如神,」陈妈嗤之以鼻,拉拢阵营般靠近欢尔,「你爸就会纸上谈兵。什么都不用想,放松,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对,还是听你妈的。你妈考得多。」陈爸仅一回合就败下阵来。 欢尔双手托腮一直傻笑。父亲回家好像能把全世界的欢笑都带回来,只是这样的日子太少了。小时候不懂,每次离开前都问下次什么时候回来,答案对她太残忍,等待漫长到望不见头;而问题对父亲太残忍,他会因永远无法满足期待而深感亏欠。
第14页 后来她就不问了。那是懂事之后做出的沉默表态:我理解,所以不用抱歉。 我们无法选择家庭和父母,但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子女。 「我最近有点迷茫。」欢尔放下筷子,决意将心事告诉父母。可若说就必然提到四水,好像怪罪爸妈没把她生在好地方似的,思来想去竟开始卡壳。 陈妈猜测,「因为天中?」自欢尔去找宋丛补习她便猜到了,女儿好强,她不愿再去施加压力所以一直闭口不谈。 欢尔看看父母,半低下头,「我把天中当目标,可大家只把它当成一所好高中。他们都知道以后要做什么,早就知道,那才叫目标,我却连想都没想过。同学都开玩笑说我小地方来的,我就觉得……哎,我真是小地方来的。」 陈爸赶紧安慰,「同学之间那都说着玩的。再说小地方怎么了,我跟你妈都是四水出来的呀。你看我们部队,全国各地哪里人都有,大家还不是……」 话说一半收到妻子眼神信号,后半句直接咽进肚里。 「欢尔,」陈妈摸摸女儿脑袋,「生在哪里,城市也好农村也好,那只是一个地点,不是人的标籤。你可能因为小时候接触不到更多更先进的东西感觉比别人差,但你相信妈妈,这都是一时的,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 陈妈停顿一刻,继续说道,「现在不知道做什么妈妈觉得是好事,这意味着你已经开始去思考去探索这个问题了。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想,一步一步走,一点一点来,龟兔赛跑不记得了?乌龟是怎么跑赢兔子的?」 竟把这则人人皆知的寓言忘了。 她可不就是那只被扔进兔群里的乌龟。 一下通透。好比做物理题,此时的陈欢尔已找到对应知识点,接下来就是如何带入算出答案。 陈爸瞄着她神色轻松些,赶忙补充发言,「就以后方向这个问题啊我跟你妈早就探讨过,别的都行,但你妈是坚决不同意你学医的。」 「这不明摆着么,」陈妈挑眉,「你去院里问问,谁愿意自个儿孩子学医。」 欢尔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倒是事实,除非子女天赋异禀或意志坚定到死活都要学,放眼医疗系统这道选择题支持方屈指可数。 家属院别称——医学志愿粉碎基地。 「那……我好好想想。」陈欢尔这样告诉父母,也告诉自己。 吃过晚饭,欢尔走中间,父母各护一侧,三人散步回家属院。陈爸扳直女儿腰板,「最近锻鍊身体没?」 「偶尔。」 话音未落,父亲突然出手,她下意识向后闪开。紧接着右手勾住父亲胳膊却被大力卡住,刚欲出招被母亲一掌敲上后脑勺,「有点女孩样。」 欢尔不服,「我爸先……」 「练练嘛。」陈爸放开手,讨好地朝妻子笑笑,又揉揉女儿脑袋小声表扬,「不错,勤练,注意安全。」 陈妈摇头嘆气,欢尔和父亲相视偷笑。 夏天来了。它是擦肩而过的人们汗津津的脸,是水果店门口推起的西瓜山,是孩童细嫩皮肤上被蚊子亲吻的一只只红包。 夏天有种种标识,可属于陈欢尔的十五岁的夏天却是一张动图:父母相伴左右,话似说不尽,路似走不完。 8,最贵的夏天2 与备考期的紧张相比,考试这三日倒显得稀疏平常。 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家属院这些考生家长们可以有理有据地提前下班。 第一天傍晚,三位母亲相约买菜准备大餐。急诊科护士长宋妈起头,「食堂那肉末茄子真不错,我怎么做不出人家的味道呀。」 全场最高副院长景妈搭言,「新来的大师傅听说差点参加国宴,他自己说的就差一点儿。」 妇科主任医师陈妈催促,「赶紧买赶快做,终于能得空歇会。」 一语中的。三人手忙脚乱挑完各回各家。 第二天傍晚三人在医院门口偶遇,景妈情真意切感慨,「考个十天半个月多好,这日子比休年假都清闲。」 另外两位母亲纷纷点头,恨不得即刻将这条建议匿名提给教育局。 除去某某家长,更多时候她们的身份是救护者。每日人来人往的三院是饱含病痛、焦虑与眼泪的微缩人间,有新生的喜悦,有束手的无奈,也有别离的伤感,对于见惯并熟悉这些场景的她们来说,人生不可仅仅用漫长或短暂来评价,它更是复杂的、多变的、充满难以预测的未知变数。考试当然重要,可与孩子们刚刚展开的人生相比,三位母亲心里各有一桿比之更重要的秤。 属于景妈的关键词叫梦想,景栖迟所坚持的热爱的最初的梦想; 陈妈是健康,欢尔顺遂平安长大,身体无恙吃嘛嘛香; 而宋家妈妈只愿儿子拥有应该属于他年龄的快乐,宋丛太聪明了,以至于他被所有人关注着只能去做聪明的事,第一名是不允许失误的。 最为普通的母亲们,这是属于她们的最平凡的心愿。 从交上最后一门英语试卷到分数出来,陈欢尔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忽而感觉考得还可以答题卡都涂得工工整整,忽而又想到歷史最后一道大题似乎把朝代搞错了可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写得是哪位帝王,她就在这种熬人的忐忑中迎来结果——她达到了天中的分数线,只不过差两分未及公费。
第15页 这意味着她可以择校入学,而择校费是从宋丛那里听来的,三万。 三万。一道选择题,一个单词,或只是一个错别字。 它们的价值是三万。 父母对此结果异常满足。付出终有回报,汗水结成果实,那么多试卷没白做,他们说了很多很多,所有信息最终都指向同一结论,必须去。 可陈欢尔捨不得。她的家庭绝非大富大贵,她比谁都知道母亲站过七八个小时手术台的样子,她更无比清楚此刻身兼重任的父亲又经歷着怎样的高压演习。 只差那么一点。 而父母却要为这一点承担高额择校费。 天知道陈欢尔有多气多懊恼多难受。 宋丛由年级第一变为出现在报纸上的全市第一,他说还是应该去,好不容易上线又在能力范围,为什么不去;景栖迟的文化课分数超其他特长生一大截,他说当然去啊,你真忍心撇下我们;祁琪不多不少踩中公费线,她说我从小到大上过的辅导班加起来不知几个三万,你权当补学费啦。 梦一样的天中,梦一样的新生活,一切都触手可及。 陈欢尔去医院对面的实验中学晃了一圈,这里是省下三万的选择。她站在校门口给自己洗脑,学校排名也还不错,校园也够漂亮,最重要的是离家近——步行到家属院不过十分钟。 她一狠心作出决定,回家和母亲摊牌。 谁料陈妈在这件事上半分不让,「不行,我和你爸意见一致,必须去天中。」 陈欢尔反骨上来,「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陈妈前所未有的强势,「就算打麻醉我也把你送进去。」 「我上学还是你上学!」 「甭来这套,未成年你就得听我的!」 陈欢尔拧着不说话。她鲜少与父母争吵,就因家庭十分民主,几乎没有哪件事父母会以身份施压强迫她去做。 世道变了。 陈妈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不用担心钱。教育是长线投资,借着天中这平台路会走得更宽。」 欢尔沉默。她还无法理解通透母亲的智慧和考量,即便如此也知道那远在自己之上。 「再说你考虑费用,」陈妈消了气,逗她,「这行为等于瞧不起我和你爸。」 户主风采尽显,反将一军。 服从是陈欢尔的唯一选择。只是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两分都让她牵肠挂肚。 大事落定后欢尔收拾几件衣服回四水老家。房子按行政区划在更低一级的村镇上,可四水太小了,从这里走到县城最繁华的购物街不过一刻钟。这敞亮的三间平房见证了她的出生长大,也见证了她少年时代所有的喜怒哀乐。语文老师讲鲁迅先生的《故乡》,分析点始终落在文末关于希望和路,可那残酷宏大的时代背景无法触动陈欢尔,反倒文初的描写差点让她落泪。 「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 四水之于她便是这样的存在。说不出哪里好,可难过时只有这间屋、这个院子让她心安。 爷爷奶奶不知天中,他们得到的信息是孙女努力一年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学校。父母断断不会提三万择校费,也许在比她更小的年龄他们就学会报喜不报忧。这好似一种天生本领,和走路、说话无异,到某个阶段便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她更不会提。那时的陈欢尔已经知道,地方越小,三万的能量越大。 不愿上网、不愿读书、也不愿和旧日同学联繫——当年同桌,她最好的朋友没考上县一中,欢尔去电话试图安慰,几次都没打通。后来听奶奶说曾遇到对方母亲,这才得知从前班里已举办过一场热热闹闹的毕业宴,而同桌将要去外地一所中专就读。没有人通知她参加,陈欢尔早已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十五岁的人生开始出现岔路,有了新的朋友,去到新的环境,而曾经的要好伙伴与温柔岁月统统变成记忆里一抹影像。 哭哭啼啼告别老师同学即将转学的情景仿若就在昨天,让欢尔难过的是,她觉得未来某一天自己会连他们的名字都不记得。 长大是有代价的。因为人会随着时间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行一场无差别筛选,就像沙漏,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沉下去的那部分已是一团拼不起的散沙。 乡间生活平静安逸,每天跟在爷爷奶奶后面要么种菜除草,认识稀奇古怪的草本植物;要么串门走访,收穫一堆看尽各色人生的老年伙伴。烈日当空照,芭蕉蒲扇随手摇,夏天长得像过不完。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期间有次夜里欢尔忽然体温升高,老人家不敢随意用药,又自行判断大约是洗澡着了凉并无大碍,奶奶于是自院里采一把香菜根煮水给欢尔喝下,当夜发了汗,第二天睡到晌午重新活蹦乱跳。父亲隔日打电话来如常问候,谁道老两口一不留神说漏嘴,当下被「狠批」一通,「发烧必须送诊所,老用土法子治,治坏了怎么办!」 奶奶不服气,「说得什么话,我孙女我能诚心往坏了治?」 「妈,您要这样我明天就让丽娜去接人。」 爷爷听得严重性唯唯诺诺,「不用接,好着呢。下次一定注意,千万别跟她妈说啊。」 陈欢尔在一旁偷乐。她打小体弱,爷爷奶奶各种土方法皆被学中医的母亲否定过,原理效用掰扯的明明白白,禁令下得不容一丝反击。业余选手遭遇国家代表,老两口一次次撞枪口上,深知完败滋味。
第16页 还没乐完父亲下令,「得盯着她锻鍊身体,外边热,在屋里打打沙袋。」 又是锻鍊身体,耳朵磨出茧。她自认早已不是儿时,可在父亲眼里陈欢尔一直是弱鸡。她有个一直未实现的不孝心愿:早晚得对老陈来次背摔。 爷爷当即保证,「明天就把沙袋挂起来,我们盯着她练。」 奶奶跟上补充,「不用明天,放下电话就挂。」 欢尔捶胸顿足,谁说人老了煳涂,这精明劲怕是诈骗电话都得礼让三分。 之后一周父亲没有再打过电话。举世瞩目的奥运会即将开幕,许是在长安街上,许是在鸟巢外,又或许在那座她根本没去过几次的繁华都市不知名一角,陈欢尔不知在哪里,可她无比确信,在千千万万驻守的武警官兵中,一定有一张刚毅严谨的面孔属于自己的父亲。 9,最贵的夏天3 景栖迟来电时陈欢尔正在隔壁院子看老年扑克局。他语气颇为不满,「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都还给老师了你?」 欢尔看得正嗨,听得他郁闷更加高兴,「大哥您哪位。」 景栖迟气得翻白眼,将开着免提的电话甩给身边的宋丛,「你跟她说,我怕我骂人。」 「欢尔,」宋丛笑着叫人,「什么时候回来?」 「能不回去么。」陈欢尔仰天长啸,「我呆得……太爽了!」 宋丛笑一阵,「看你消息都不怎么回我以为你还没过来劲儿。四水是不是特好玩?」 他们有个 qq 三人群,主要用于沟通谁值日需要早出门,大人夜班去谁家吃饭,以及做不出来的习题由宋丛发布标准答案。回老家后欢尔颇为抗拒社交,面对伙伴的问候也是隔几日才回句「还活着,勿念」,久而久之群沉寂下来,景栖迟和宋丛给足让她缓和的时间。 「好玩。」欢尔答,见爷爷要出错牌匆忙止住,「打这个,他没对子了。」 景栖迟听得话音大叫,「陈欢尔你又祸祸苍生呢。」 「滚蛋。」女生回一句。 电话那头的爽朗点燃宋丛心中一直隐藏的迫切,他靠近话筒,「欢尔,我……我们去四水找你吧?」停滞半秒带出疑问词,「行吗?」 「你们要来?」陈欢尔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城里朋友竟愿来家乡小地方,当下放弃观赏后半程牌局,连跑带颠往家里赶,「等着,我查下公共汽车班次。」 「不用,我知道。」天河通往四水的班次表,宋丛早已烂熟于心。 欢尔喜出望外,「你们想哪天来?我去车站接你们。」 「别,你发个地址,我俩能……」宋丛刚说一半被景栖迟夺过电话,「陈欢尔你跟祁琪也说一下呗,她最近都没消息,要去可以大家一起。」 「琪来不了。」欢尔故意卖关子,「反正你们开学就知道了。」 她的好友出分后就去割了双眼皮,曾发来一张眼泡红肿渗着血丝的图片。陈欢尔下巴差点惊到地上,情不自禁发出感嘆,「你真时尚!」时尚是她能想出的唯一形容,而听到价格后,感嘆变为「你真有钱」。祁琪拍胸脯保证肯定好看,代价除了挨两刀就是修復期不便见人。 任景栖迟死缠烂打追问,陈欢尔始终三缄其口。惊喜是需要缔造氛围的,她决意为此添砖加瓦。 宋丛对此全无好奇。本意试探问一句,未想欢尔立即答应,此刻的他在思考另外问题。视线落到日历上,忽而计上心头,「你家住得下我俩吗?明天可以一起看开幕式。」 想见她,想知道她好不好,想确认她是否真将择校一事放下。越快越好。 奥运晚上八点开幕,借住一晚顺理成章。 「明天?」欢尔有些惊讶。 「嗯,就明天。」宋丛不愿再等,言语肯定。 欢尔猜许是宋家爸妈又赶上同时夜班,而伙伴太需要与人分享这一里程碑式重要事件的喜悦,一时东道主姿态上身,「没问题。我家大门常打开,四水欢迎你。」 「就这么定了。」宋丛淡淡回答,心却早已朝那未知小城飞奔而去。 隔日下午五点,两名男生抵达四水。 宋丛一下车便开始找公交车站,他提前查过,三号公交坐上七站地再走五百米即可到欢尔家,路不算绕。 景栖迟则毫无准备,从小如此,跟在宋丛身后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初入陌生地带,他好奇打量四周,随即注意到车站对面的中学,「看,估计是陈欢尔之前的学校。」 正值暑期,学校铁门紧闭,门卫亭里的大爷昏昏欲睡。 明明是第一次见,宋丛却莫名亲切。他仔仔细细将学校看进眼里,不觉嘀咕一句,「她都怎么上学。」 「肯定骑车啊。」景栖迟哼笑,「就她那车技,没个三五年练不出来。」 一副动态画面在宋丛脑海里舖开——穿校服的少女灵活穿梭于车水马龙的街道,偶尔与伙伴谈天笑语吟吟,偶尔又因快迟到满面焦虑,风扬起她的髮丝,这下全世界都看到了,她有那样一张明媚而自信的脸。 宋丛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愈发知道。 「走吧。」他拍下景栖迟肩膀,「车快到了。」 「等会,我拍个照。」 「拍照干嘛?」 「陈欢尔不老说她们四水多好学校多大么,」景栖迟按下快门,「留着打脸用。」
第17页 爷爷奶奶以最高礼遇招待两位城里小客人——顶黄花的新鲜黄瓜,沙瓤透水的西红柿,清香沖鼻的圆润草莓。宋丛连连道谢说不用忙,景栖迟吃得一脸满足鼻尖都渗出汗珠。 陈欢尔见状挤兑,「你吃自助呢。」 男生反唇相讥,「你在我家蹭过多少顿白饭,忘了?」 「人家宋丛都没说,就你事儿多。」 「我?这茬谁先挑起来的?」 「打住。」宋丛叫停,拱拱自己兄弟,「你行了。」 「又来?」景栖迟气结,一口深吞将嘴里整颗草莓送进肚中,「老宋,多少回了,你就算不帮亲也得帮个理吧?」 「你有理?景理?」欢尔大笑,「锦鲤啊,真当自己吉祥物啦?」 宋丛在一旁连连摇头,不见面惦记,见面就开始掐,这两位小朋友真没法管教。 「欢尔,」奶奶自厨房唤人,「找颗葱过来。」 「奶奶,您要帮忙吗?」宋丛说着起身进到屋里。 欢尔不经台阶,从一米多高的水泥凉台直接跳进园子。拔下一颗顶花大葱,刚要单手撑凉台跳上去,买完熟食回家的爷爷自大门口小跑而来,「不许跳!要摔了的。」 欢尔嘿嘿一乐,等爷爷靠近把葱塞到对方手里,挽着老人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再不听话我告诉你爸。」爷爷唠叨,「说多少次注意注意。」 「是是。」女生忙不迭点头,推老人后背进屋,自己重新坐回凉台板凳上。 这一幕被景栖迟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他想与宋丛分享,却发觉伙伴不在身边,于是一边摇头一边不可思议地看向欢尔,「好身手。」 一米多的高度单手支撑原地起跳,陈欢尔个头也就勉强够上中等,这难度系数怕是有些男生都做起来费劲。 再加上她力气大,夜跑几公里不在话下,景栖迟不觉发出感慨,「陈欢尔你身体素质简直了,估计从生下来就壮如牛。」 「跟你有关系?」 「牛啊。」 「闭嘴。」 「不,你是头真牛。」 斗嘴这件事,遇到对的人,儿童节每天都过。 开幕式壮观炫目,众人看得心潮澎湃连连惊叫。十五岁的少年们眼不离电视只顾感嘆画面恢弘找最爱运动员,全无意识此刻的自己已成为歷史见证者。结束后二老休息,三位小同学兴奋劲未过,一人一凳在院里聊天。虫鸣鸟叫,繁星如沸,夜风吹得院角桃树摇曳起舞。宋丛看着满院果蔬感嘆,「养得真好。」 孕育这些植物的土壤不是阳台花盆里的人造颗粒,而是细润、柔和、密集的,如此坚实的大地,是万物所仰仗依赖的自然。 而它们的守护者正是生活在四水乡下,将土地视若珍宝的一群人。 只是这社会太过浮华功利,人人头破血流争上游,土地的守护者成为时代大浪淘沙的边缘者。 所幸陈欢尔一代还有关于他们的记忆。再往后,怕要成为语文书里的故事了。 景栖迟背靠墙壁懒洋洋说道,「我要是你我就不转学,这地方多舒服。」 他记得家属院门口胳膊缠红布条的保安大爷,记得子弟小学球门没网的沙土操场,记得从侧楼穿到主楼抵达母亲办公室一路的消毒水味,这些是他的童年,日日夜夜围绕着一片红房子的家属院。明明陈欢尔才来自小地方,可她的童年有一望无际的夜空,有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有自由自在飞行或爬行的奇妙物种,她所看到的世界才真正广袤。 「我哪有选择权。」欢尔淡淡回一句,「你得是我爸妈再来聊这个。」 当个半路出家的城市人早已成定局,世上又无回头路。 见她神色黯然,景栖迟招手,「叫爸爸。」 「烦人鬼。」欢尔回击。转头看向另一侧,宋丛正坐在摇椅上惬意地闭目养神,她推推他,「你是不是能直接进奥班?」 宋丛缓缓睁开眼睛,「能进,我不去。」 「为什么?」普通队列二人组异口同声。 他见他俩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模样一下笑出来,「不想去呗。」 「为什么?」欢尔和栖迟互看一眼,他俩难得如此默契。 宋丛挠头,「懒得搞竞赛。」说完顿了顿,「我想考医学院。」 欢尔言语间满是同情,「你……晚点跟宋叔说吧,活过一年算一年。」 「早说晚说都没活路。」景栖迟支招,「干脆生米先煮成熟饭。」 宋丛瞧他俩半真半假的神态暗自发笑,故作大义凛然状点头,「有道理。」 说出去怕能成家属院新闻头条吧——成绩顶瓜瓜的宋家儿子彻底学傻了,放着阳关大道不走非要闯鬼门关学医。 夏天的后半程是和一场又一场体育竞赛度过的。欢尔将祁琪拉进小群,四人每天在 qq 上分享观看心得,房间里充斥着「滴滴滴滴」消息声。开学前一周依依惜别爷爷奶奶,回天河首要任务便是去慰问双眼皮患者。 祁琪简直换一副面孔,虽眼皮处细看有小小颗粒,还呈微肿状态,可眼睛好似大一圈,衬得整张脸愈发俏丽。欢尔上下左右观摩一圈不禁拍起手来,「美艷不可方物!」 「我现在就盼着赶紧消肿,不然没法见人了。」祁琪噘嘴,「整个暑假全搭眼皮上了。」
第18页 「你也真敢干,万一破相怎么办。」 祁琪沉默一刻,忽而认真起来,「我就想变得更好看更优秀一点,不然……」 少女心事总是难以启齿,她说不出口。 欢尔不解,「不然什么?」 「不然怎么好意思跟你一个班!」祁琪笑起来,兴奋地分享好消息,「开学咱们一个班!」 「真的假的?」欢尔一激动差点将人连根拔起,可想想又觉奇怪,「已经有分班信息了?」 「正分呢,还没公布。」祁琪歪着脑袋告知,「我爸上周跟校长吃饭特意拜託的。你、我、景栖迟,把咱们三个分到一个好点的班,应该没问题。」 欢尔静静听着,她不知好友是何家世才能随便和校长吃饭,更不知该为自己有这样仗义的朋友而高兴还是为那些没有这样朋友的人遗憾。 祁琪语气略微低落,「就是宋丛没办法。他是中考状元,自动归入奥班。」 「他不念奥班。」欢尔如实告知,「宋丛说不想去,想读医学院。」 其实她也搞不清楚奥班有何不同,又和医学院有什么冲突,这些对她是超纲题目,没必要弄明白。 「确定吗?」祁琪眼中重燃亮光。 「千真万确。」 今年家属院有个姐姐高考完想报医学院,爸妈说不过,于是把整院医生拉来做思想工作,内外妇儿连放射科都来了代表,分门别类各个击破,硬生生把萌芽扼杀在摇篮阶段。 所以对于他们这些子弟,说学医等同于花式找死。宋丛既然讲出来那必定心意已决,否则谁会拿宝贵生命开玩笑。 10,绽放吧十六岁 1 正式开学前一天,宋丛被叫到学校。 教导主任姓付,四十上下,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模样憨态可掬。谈话有两个主题,一是准备演讲稿,开学典礼做新生代表发言;二是奥班考试他没报名,学校还是建议参加。 「市前十直升奥班,对这次选拔考试不作硬性要求。但除了你大家都报名了,反正也能进,摸摸底总是好的,对吧?」 他以为市状元心高气傲不屑参加。 可宋丛本以为不报名自然被分进普通班,这下倒疑惑起来,「怎么才能不进奥班?」 天中奥班远近闻名,数理化三项竞赛每年都硕果纍纍。进入这个班级意味着保送、降分、出国申请简歷上响噹噹的荣誉,每一条都是通往未来的金钥匙。这只精锐部队向来只会拒绝敲门者,怎有被人拒绝的道理? 付主任倍感好奇,「为什么不想进?」 宋丛垂下眼眸,「个人原因。」 念医科奥班不是最佳选择,不走竞赛也有机会被保送,异于他人的生活已经过够了。 每一条宋丛都想得清清楚楚。 「家长知道吗?」 「知道。」宋丛给父母的理由是不想太累,宋家爸妈答覆也出奇一致——那就不去。 付主任为师十余载见过各色学生,冷不丁也会遇到几个性格十足的,他暂不做评价,只笑着说,「考试你先参加一下,也不一定能考过。」 这下轮到宋丛乐了。他猜这可能是激将法给自己下的套,但还是决定先钻进去再破阵,于是指指桌子上的笔筒,「那跟您借只笔吧。」 他是光杆来的。 考试地点在体育馆。让宋丛颇为意外的是报名人数竟有几百人,场馆中央桌子不够,报晚了的直接坐上看台。试卷已经发了,数理化三门每科一张,八开纸反正面,考试时间三小时。 他被付主任带进考场,对方与迎上来的监考老师小声说一句,「安排个座位。」 「这是?」 「状元。」付主任与之交换眼神。 所有报名者无一缺席,场内满满当当。宋丛拿上试卷指指看台,「我过去吧。」 监考老师沉默地摇摇头,随即招手叫来另一名同事,两人将监考桌搬至另一侧角落,椅子摆好,随后示意宋丛过去。 动静引发一阵暗搓搓的骚动,可秩序很快自然恢復,周围只剩笔划过纸面的刷刷声。 坐下后手机震动,消息来自景栖迟,「我俩先去买电脑,你完事过来找我们吧。」 陈欢尔的升学礼物是一台笔记本电脑,陈妈出资,让他俩当参谋。景栖迟羡慕得眼冒红光,可景妈怕他只会打游戏坚决不同意,他只能借给陈欢尔挑选的机会暗搓搓寄情了。 毕竟买个顺手的说不定还能借来玩玩。 宋丛本没准备考试,也不好意思让他俩干等,敲个「行」回过去。 监考老师敲桌面示意,宋丛赶忙收起电话。 得快点答。他难得考前着急一次。 还是没赶上去电脑城。题比较难,好像算着算着就交卷了,三小时一晃而过。宋丛这种特质是初中班主任点出来的,总结起来就两个字——专注。自小被宋妈带去急诊室,大人忙没空理他,他就看那些医生一点点挑出血淋淋伤口里的玻璃碎片,再从头至尾一针针皮肉缝合。宋丛有很多类似的记忆,他们的眼神,他们手下的镊子,他们深深浅浅的唿吸,无论周边有怎样的哭嚎叫嚷,无论患者做出怎样的表情神态,无论背后有怎样的催促报告,穿白衣的他们始终不为所动,他视野里的他们是静止的。这些场景在宋丛心里生了根,模仿也好,习得也罢,总之他将看到的以一种不自知形式渗透为自己的一部分,之后他就成为老师打趣形容的「在大卖场里都能做题的人」。
第19页 总会被问到怎么学的,老师、同学、家属院里的叔叔阿姨,出于礼貌宋丛大多认真回答「专心听讲,多做习题」,事实上他也没办法去解释自己的头脑怎样运作。听一遍能记个大概,看一通就会印在心里,做题考试都是顺水推舟步步为营,只是在这些发生的时候周围会偶尔陷入静止,除了手里的事,他感知不到其他。 开学当日,分班名单被张贴在礼堂门口的宣传板上。毫无意外,欢尔、祁琪与景栖迟同被分到五班。宋丛的名字出现在二十四班第一位,天中传统,精英部队向来是最大班数。 祁琪悄声告诉欢尔,奥班单独建档,她爸不好跟校长打招唿。 最高兴的要数景栖迟,早晨缠着祁琪「漂亮啊漂亮」的夸,此刻又唐僧一般「缘分啊缘分」念叨,祁琪忍不住甩他一句,「你就是跟欢尔沾光。」 景栖迟全无多想,「以后轮得到她跟我沾光。」 「宋丛,你……」欢尔回头却不见人,小声自语,「刚才还在呢。」 教务处里,付主任正静静打量面前的少年。 桌上摆着奥班选拔考试试卷,他是妥妥第一名,高出第二名三十几分。要知道在这场并不普通的竞争里,这分数代表的远不止努力,它意味着高压下所呈现出的心态与智力。 更何况他没有任何准备,甚至迟考一刻钟。 可现在少年找来只有一个需求——换班。 付主任敲敲试卷,「你知道这届毕业生奥班的保送率和这些学长学姐的学校?」 宋丛皱眉,「主任,我本来就不想考试。」 「但事实证明,」付主任看着他,「宋丛,你更适合这样的集体。」 一支配备最强师资,在高压下激发无限潜能,人人皆怀鸿鹄之志鹏程九天的精锐部队。 「我……」宋丛忽而笑了下,「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回去再考虑考虑,」付主任不忍放弃,「毕竟这关系你接下来三年的生活,甚至你的未来。」 一条路行不通,宋丛改变策略开始卖可怜,「主任,您就给我换了吧。到时我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不给您给老师添麻烦么。」 「我们最不怕麻烦。」 「我怕呀,」宋丛极尽真挚,「万一闹得鸡飞狗跳我这不动摇军心么。」 付主任被堵住话头,干脆摆摆手,「你先回班准备好下午的演讲。其他回头再说。」 宋丛道谢离开。 他不得不去二十四班。又是人数最少,又是教学楼顶层,又是无人叨扰的清静地带。 如果一直呆在这儿——宋丛想,那便是过去三年新一轮的重复。 有同学靠近,「你就是全市第一吧?以后多多帮忙哦。」 「是,」宋丛点头,又道,「可能帮不上了,我马上换班。」 这句话音量不大,可扔在寂静的教室里一下炸锅。 前后左右直接围上来,离得远的前排同学也扭头竖耳,大家提出同一个问题,「为什么换班?」 要知道,须使出浑身解数才可争取一个坐在这里的机会。 并且,那机会是有限额的。 宋丛不愿多说,却又必须给出一个可信的理由,于是告诉他们,「不想搞竞赛。」 大家表情各异。有人点头表示理解,有人因少一位强劲对手神色松弛,也有人惋惜接话「你的成绩不走竞赛可惜了」。 宋丛默默拿出书本,不再理会周遭置评。 路该怎么走和要怎么走本来就是两码事,前者从来都不是后者的阻碍。 下午开学典礼,宋丛在千多人注视下站上主席台。 他扶正话筒,拿出演讲稿,稍稍调整唿吸后开口,「敬爱的……」 这三个字犹如一把鱼食洒向大海,操场学生们小鱼般一摊一摊聚集讲起悄悄话。「这就中考状元啊,长得好帅」「还是奥班考试第一,你没看到大榜呀」「声音也好听,哇,我怎么没和他一个初中」。 陈欢尔站在人群中,被周围一句又一句的夸奖沖昏头脑。她戳戳前面祁琪的后背,小声嗤笑,「就算一个初中他们也未必见得到人。」 作为宋丛亲友团的重要成员,她兴奋到要飞起来。 祁琪半扭头做个「嘘」的手势,「别吵,听讲。」 欢尔乖乖闭嘴,在周边评价声中不觉挺起腰板。 过一会儿,祁琪重新扭头,「宋丛没有换班吧?」 宋丛中午被老师叫去彩排典礼,没有同他们一起吃饭。可若全市第一真换到普通班消息早就传开了,直至现在校园里并没有这样的信息。 欢尔没有在意,「他今天大忙人,估计还没提。」 「也是。」祁琪点头,转过身去看主席台上闪闪发光的人,换的话——你一定一定要换来这里。 宋丛演讲结束,鞠躬下台。 欢尔与其他人一样热烈地鼓掌。她为身怀技艺救死扶伤的母亲骄傲,为肩负大任守卫祖国的父亲骄傲,而让她感到骄傲的朋友,宋丛是第一个。 每天由家属院一起出发上学,时而聚在一张餐桌上吃同样的饭菜,复习做题应对一场又一场不敢松懈的考试,因为这过于普通平常的一切让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朋友是多么优秀的人。 又或者在日渐熟悉的过程中,她忘记了。 陈欢尔看着走下主席台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恍然觉得其实忘记是一件好事。
第20页 只有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年级第一,他们才会分享落后的不甘、埋在心底的自卑和无处安放的烦恼与迷茫。 你可以很优秀,但作为我朋友的你其实也不必那么优秀。 11,绽放吧十六岁2 换班的事情整整一周都无定论。 周二付主任出差没见到人,周三去找班主任欲曲线救国得到答覆是得教务处拍板,周四再去终于堵到付主任又被一句最近组织高三摸底考太忙你的事先放放搪塞回来。当然也可以不上学亦或干脆搬张桌子去其他班听课以示抗争,可宋丛不愿将一己私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一向不是会给他人添麻烦的人。 周五晚刚进家门,宋妈极为罕见地发出「过来聊聊」邀请。 父母并排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身着古装的人们打斗正酣。 宋爸将音量调小,烟刚点着就被妻子哄走。他颇为委屈地瞅儿子一眼,讪讪打开客厅连接阳台的推拉门,像不甘心离开似的只将半只脚意意思思踏出去。 有大事发生,宋丛暗叫。 他放下书包坐到母亲旁边。 「你们学校主任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中心思想就是说你换班可惜。」宋妈翘起二郎腿,「你怎么想?」 这件事他对父母提过一次,家中二老在学业问题上一向随他所愿,当时只嘱咐想清楚就好。后来这些曲折宋丛只字未言,一是爸妈工作忙,他不愿他们再为自己分心;二来他认为自己可以处理好后续,毕竟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 宋丛稍作沉默,「我还是想换。」 他本欲多说几句,话音刚落宋爸大半个身子探进来,「想换就换。离了奥班还能上不成学?不都自愿的么?」 宋妈轻飘飘撇他一眼,回过头问儿子,「就因为累?」 宋丛当时给出的理由是只有一个——累。过去三年都在快一班,放学比别人晚,作业比别人多,测试比别人勤,他说太累了。可今天的电话中主任全面分析了他的入学试卷,结论是很多题宋丛都採用简便甚至偏门的解法,这绝不是苦读书读到身心俱备的孩子能够写出来的。付主任甚至退让一步——如果以后他觉得有些作业只是表面功夫不需要完成,我去说,宋丛可以开这个例外。如此种种让宋妈忽而忧心起来,儿子所说的累,真的站不住脚。 「爸,妈,」宋丛板正身体满脸严肃,「我其实就想跟别人一样,身边同学能讲笑话,到点上学按时放学,有机会参加课余活动。」 至于医生梦,再说不迟。 宋家父母皆是一惊。向来年级第一的儿子从未如此坦露过心事,因为所有一切他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老师夸赞同事艷羡,他们不知道宋丛原来有这样一件单纯甚至可以形容为简单的愿望。 宋爸掐灭菸头坐回沙发上,神色带几分歉意,「儿子,我们真不知道你过得……」 对,过得不开心不快乐。 宋妈惊讶过后反而笑了——他愿意讲出来,他始终信任他们,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放心? 「这事妈来!」宋妈当即拍板,「明天我就给你们主任打电话,不给换我找学校去。」 本以为是场持久战,没成想收尾如此迅速。 大事落定,宋丛从果篮里捡一串葡萄,悠哉悠哉吃起来。 宋妈反过头来埋怨,「你说你,既然想换班考试就悠着点呗。少答几道题不就没这么多事。」 「付主任激我,我不得将他一军。」宋丛吐掉葡萄皮,「再说那捲子答着答着……」 「爸懂,兴致上来根本收不住。」宋爸拱拱妻子,「我有时候都觉得缝针缝那么漂亮呢,真恨不得多给人压几个针脚。」 「嘿,哪都不忘夸自己。」宋妈重新将电视音量调大,注意力收回画面,「你们瞅这穆念慈,长得像不像欢尔?」 宋丛抬起头,画面里的姑娘清秀得像幅山水画,笑起来嘴角弯进脸颊,单侧有个大酒窝。 「模样真有点像。」宋爸点评,「欢尔爸妈长相在那摆着,随谁都错不了。」 宋妈揶揄,「小师妹都好看是吧。」 宋爸识透话外音,赶紧往回拉,「主要是白衣天使,咱们天使都好看。」 宋丛吃掉最后一粒葡萄起身,「你们看吧,我进去了。」 可真甜啊。 隔天一早他被付主任叫到办公室,「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家里意见一致,学校这边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宋丛啊……」 「谢谢主任!」宋丛赶紧叫停。 付主任一挥手,「随你吧。到普班也不能松懈,考试是所有班级一起排大榜,分数是最好的证明。」 宋丛忙不迭点头,想想问道,「还有主任,我能选班吗?」 「你想去几班?」 「五班。」 当然是五班。 付主任笑起来,「这也是私下打听过喽?行,我跟徐老师打个招唿。下午班会换吧,去后勤处领张桌子。」 「是!」宋丛深鞠一躬。未来三年,这样开始才对。 当他由后门推桌椅进五班时,教室一下炸开锅。班主任徐成泽教语文,此时由前门站上讲台敲黑板,「都别嚷嚷了,一个个比见着我都高兴。」 景栖迟自个坐最后一排——这是天中不成文的规矩,体育特长生下午有训练,坐最后方便进出。宋丛径直将桌子搬到他旁边,朝前排两名女生眨眨眼睛。
第21页 排座位时,欢尔受景栖迟拜託算了又算换了又换才「恰巧」坐他前一排。他想坐祁琪后边,又不好意思明说,自然知道俩姑娘必定耗一块这才出此策略。 谢天谢地陈欢尔没有矮到必须往前坐。 「这节年级统一要求开班会,有几个事说一下。」徐老师自来不喜拖泥带水,直入主题,「首先欢迎一下新同学,不用介绍了吧?」 「不用!」大家齐喊,在一片掌声和好奇打量的目光中宋丛再次站起来,「大家好。」 「坐下吧。」徐老师压手,宋丛与景栖迟在桌下暗暗顶下拳头,坐好。 徐老师继续,「我一直这个观点啊,学习好的能力之内要多帮助其他同学,集体是有力量的。希望三年下来你们收穫的不单是一份漂亮的成绩单,还有协作、共进、感恩等众多珍贵品格,品格决定命运。」 五班因徐成泽出名,而徐老师除了所带班级常年高升学率,他的女儿去年由天中考进清华,成为入学时排年级中上游到毕业登顶的神仙案例。 陈欢尔环顾四周,视线里有还不算熟悉的推拉黑板,卷至上层的投影幕布,还无机会深入对话的徐老师,一些或马尾或平头的后脑勺以及暂时不知道名字的侧脸,她自心底涌起一股清爽之感。 真好,终于不惧抬头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们;真好,终于在这一刻与他们站到同一起跑线。 小城姑娘被丢到时光里,褪去那层叫做自卑的壳,她变成与他们并肩作战且会一较高低的陈欢尔。 可她蓦得又有些伤感。这些人将是新的同学新的朋友,而她与小城里那些曾经也一起玩闹一起哭笑过的伙伴们渐行渐远。 若给成长定义一个开始,大概是意识到失去的那个瞬间。 而成长之所以残酷,是因在那个瞬间我们还没有学会挽留。 班会第二项议题是选班委。徐老师坦言,「好多班第一天就把这事做了,我觉得不好。你们由各个学校聚到天中聚到这里,彼此之间由陌生人开始。大家互不了解只能凭第一印象做出选择,而往往第一印象并不能让你深入了解这个人。路遥知马力,虽然现在你们也许仍不熟悉,但至少由一些小事能给出对一个人的判断,在这个基础上,班委的选择会更加理性。」 底下有人接话,「老师,学习委就不用选了吧?」 大家一边笑一边看向宋丛,徐老师也笑,「宋丛,能不能做到为人民服务?」 「我尽量。」男生颇为不好意思地弯弯嘴角。 徐老师接着问,「有没有异议?」 底下齐声一片,「没有!」 「徐老师,体委也不用。」后排有人指着景栖迟,「你们信我,他绝对行。」 议论声四起,多半是男生们在试图说服不明所以的女生,「他踢球确实厉害,昨天跟三班踢直接一过四虐他们」「体特啊,咱们这届一共才几个体特」「除了景栖迟没别人,举手举手。」 班里唯一的特长生就这样全票通过当选体委。 欢尔拱拱身后的桌子,「你行啊,没几天收一帮小弟。」 景栖迟戳她后背,一字一句,「那是你哥有魅力。」 其余岗位先推举后自愿,只班长一职出现七八个候选人。大家轮番上台发言,有的搞笑有的严肃,最后以不记名投票方式由一留波比头的娃娃脸女生当选。欢尔也投给她,竞选宣言完全没听,只因那女生和从前班里一同学重名,廖心妍。 她不知四水的廖心妍现在在哪里,投这一票只希望冥冥中带给那个她一些好运气。 最后一项内容是两周后将召开校运会。徐老师将报名表交到新晋体委手上,最后嘱咐「积极参加,安全第一」。最后四个字让陈欢尔对这位名师平增许多亲近感,多像父亲平日说的话,锻鍊身体后边总会补一句安全第一。 此时的她完全没注意景栖迟拿到报名表时投来的灼灼目光。 12,绽放吧十六岁3 对于陈欢尔的运动能力,景栖迟深信不疑。 自知她夜跑且弹跳俱佳后,有次在陈家蹭饭他偷摸向陈妈打听,得到答覆是「欢尔自小身体不好,叔叔就坚持让她锻鍊强身健体,每次回来爷俩一起练,标准都快赶上他那帮兵崽子了」。要知道陈爸可是格斗拿过全国奖项的武警军官,身体素质无人能敌,虎父怎会有犬子。他不觉想起自己准备专业考试那段时间,考前两个月跑得勤,几次撞到陈欢尔便一起绕着家属院和医院跑大圈,速度不快,但几公里下来她很快就能调整到正常唿吸。搞运动出身的景栖迟一看便知,这是长期坚持形成习惯的人才会有的反应。 眼下校运会当前,她不去谁去? 然而刚说完「运动会」三个字就被当场拒绝,陈欢尔振振有词,「我那是玩票,比赛不行。」 「肯定行。」景栖迟先是讲道理,「你五公里下来气都不带喘,本身心率又慢,天生长跑的料。」 欢尔不为所动。 他转而开始摆事实,「你不知道,越学习好的地方体育越差,天天坐着的书呆子哪有机会锻鍊?像我们校队要和足校比得被虐到脚底下。你绝对没问题。」 陈欢尔不理,大天说破答覆仍三个字:不参加。景栖迟是认准了干到底的性格,上学洗脑放学鼓动,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用个遍,奈何陈欢尔对他无欲无求,不知哪根筋搭错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眼瞅日期临近,他在某天晚自习向斜前方递出纸条,「你就参加吧。算我欠你一次,漫漫长路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第22页 已经出杀手锏了,天知道陈欢尔会让他怎么还。 传出去就不停戳她后背要答覆,被戳烦了欢尔回头瞪他一眼,猫腰出教室躲去卫生间。 宋丛瞄着她背影劝阻,「你别强人所难了,欢尔不想跑。」 「你以为我愿意,」景栖迟嘆气,「班里除了她真没别人。」 「四千米,整十圈操场。」宋丛担心写在脸上,「平时看着还行,她真不一定能撑下来。」 景栖迟心中郁闷不愿解释,回一句嘴,「那是你不知道她多能跑。」 祁琪听话音回过头,「实在不行我去吧。」 「一个四千一个千五,你不行。」男生摆手,「再说怎么着都不会让你去。」 「跑不下来就走呗,就算中途退出也不扣分呀。」祁琪知好友想法,为她说话,「欢尔就是不想分心,你看她现在多努力,一门心思卯足劲准备之后的月考。别人不懂你还不知道,择校费的事她多难受啊。」 「那也……」景栖迟放下笔起身,「我再去跟她说说。」 刚出教室门两人迎头碰上,男生申脚挡住去路,「运动会……」 「有完没完?」欢尔气不打一处来,「狗皮膏药。」 「你就稍微,稍微考虑一下。」 「让开。」 「学习也不差这几千米,况且你都不用练。」 「说完了?」 「我知道我挺烦人的,但……」景栖迟收回脚,稍作沉默扶住她肩膀,「就当帮我一次,行不行?」 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男生眼神极尽真诚。校服、运动鞋、以及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欢尔望着他,不知怎的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景栖迟图什么呢? 不过为了集体,不过为大家拿个好成绩,不过是为五班争取一份荣耀。 一份纯净到堪比氧气的心思。 欢尔打掉他的手,「我报,报行了吧。」 「真的?」 女生皱着眉头不说话。 「真乖。」景栖迟见状兴奋地双手齐上揉一通她脑袋,「以后有需求尽管跟哥提。」 陈欢尔面目狰狞地随手顺两下乱蓬蓬的头髮,想对他撒气又搜不到恶毒词彙,一不小心把自己突突了,「我也是脑子有坑。」 景栖迟瞧着她气鼓鼓的小模样又想笑又不敢,只得别过头去。楼道玻璃上映出一张愈发稜角分明的少年面孔,嘴角简直要歪到耳后。 景栖迟是对的。 校运会上高一年级女子组 4000 米长跑名不见经传的陈欢尔拿了第一名,这意外惊喜让整个五班沸腾起来,甚至有一半同学都没看到她过线——圈数太多,人脸不熟,他们还在跑道上找人的时候陈欢尔已经回到班级席。 这片区域瞬间被点燃,鼓点劲击棒响,男生们口哨吹得太花俏被广播点名批评,可那有什么关系,永远不要小瞧十六岁少年们的热切。 我由我意志,任尔东南西北风。 陈欢尔受到英雄般的礼遇。掌声欢唿不断,大家让出通道,前后左右同学递水递零食,所有人都在朝她笑,连隔壁班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每个人都注视着这位凯旋而归的少女。 她已经忘了成为焦点的感觉。 有点无措,有点惶恐。失而復得总是足够欣喜,也足够陌生。 「你帅呆了陈欢尔!」祁琪激动得满脸通红,拧瓶盖的手一直抖,「难受吗?热吗?赶紧歇会。」 欢尔瞧她笨手笨脚的模样一把夺过瓶子,麻利拧开咕咚咕咚喝几口这才缓过来些,缓过神又开始炫,「我也就用了一半的劲。」 「吹过了啊。」祁琪大笑。 班长廖心妍隔着几排人挥手,「快听,咱们班的稿子!」 广播里正在读一篇十分不着调的顺口熘:欢尔欢尔真能跑,四千第一没烦恼;欢尔欢尔你真妙,你是五班小骄傲。 这声音这语调…… 欢尔一脸懵指指主席台方向,祁琪心领会神,「宋丛,早晨被付主任临时拉过去充数的。」 她顺口说道,「其实宋丛也挺能跑,就是咱们班男生太强。」 「真的吗?」祁琪抿抿嘴,「他真厉害,什么都厉害。」 「但是跑不过景栖迟。」陈欢尔没注意好友语气,她正目光撒网满操场找正要比赛的体委大人。 宋丛,宋丛。祁琪在心里默念这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 隔日一早,陈欢尔便觉浑身不适。肚子咕噜叫,四肢酸痛,脑袋也昏昏沉沉。她自认身体不错,就算发力跑四公里也不至这么虚弱,想来想去把原因归结在心里素质上。毕竟第一次参加运动会,紧张。 一百米跑结束,廖心妍唤人,「欢尔,该去准备了。」 「加油!」「陈欢尔你最棒!」「欢尔灭了他们!」 大家鼓舞声阵阵,只有祁琪拉住好友的手,「没事儿吧?」 从早晨坐上看台她便隐隐察觉出异样,昨天赛前又是拉筋又是高抬腿跳,前一项目未结束热身已经做了几轮。今日欢尔却格外蔫,不说话也不喝水,耷拉着脑袋像在神游。 「放心吧。」欢尔回握她的手,掌心一层冷汗。 「不行就算了,千万别逞强。」祁琪摸摸她的额头又抚上自己的,「倒是不发烧。」 「早晨没怎么吃饭。」欢尔脱掉校服露出胸前的号码牌,咧嘴朝女友笑笑,「认准了,别加错油。」
第23页 1500 米跑开赛前景栖迟特意来到运动员准备处。欢尔正在热身,他径直站到她身后双手揉她肩膀放松,嘴里念念有词,「穿一身红那个是体育生。昨天你四千第一谁也没想到,她今天很有可能开跑就加速故意让你跟。」 欢尔看过去,心跳不觉加快。 景栖迟转到她面前,「把你耗没劲她们班另外那个实力也挺强的就能反超了。不用跟,按自己节奏来,跑好跑坏都没关系,嗯?」 体委是来讲战术的。 欢尔点点头。 「怎么出这么多汗。」景栖迟仰头看天,热辣太阳直射刺得他眯起眼睛,于是侧侧身将欢尔包在阴影里,又握住她胳膊抖动几下,「放松,别紧张。今天男子组都是我们强项,不差你这一分半分。」 「一分半分?」欢尔怒视。她昨天可一下贡献八分。 「小气鬼。」景栖迟点她脑门,顺手蹭掉她额前的汗珠,「我去跳高了,放松再放松,听见没。」 她望着他跑远,男生併入跳高队伍,转回头,隔着人群单手握拳做个加油手势。 发令枪响,近五十人从起始点一跃涌出,看台上随之而起潮涌般唿喊。一圈之后差距渐渐拉开,欢尔排在第三。力气随跑步回来了,她快追一程暂列第一。可很快红衣女生反超,对方像故意刺激她追似的,时快时慢,始终压在她前方没几步的距离。 路过五班看台,「陈欢尔加油」的声音响彻天际。 有一刻她被鼓舞声燃起斗志,真想和体育生一较高下,可她很快记起景栖迟的话——对方故意的。 显而易见,这次他又对了。 绝非瞎猜,欢尔知道他的结论源于观察和分析。因为不同于宋丛,景栖迟总会在这种旮旮旯旯不显眼的地方显示出另一种聪明。 体育生回头看时,欢尔大大方方哼笑一声,就像在说你随意,老子有数。 对方加速,直接拉开差距。 陈欢尔将第二名的位置保持到终点,这成绩足以交差。 拖着步子朝班级看台走,晕眩感一阵一阵。她走走停停,耳边声音时大时小,就在腿几乎撑不住身体时,一双手臂及时撑了过来。 13,秘密1 跳高场设在主席台正下方。 景栖迟远远看着对面跑道的陈欢尔冲过终点,心里暗叫一句 yes。应该迎上去庆祝才够义气,可此刻他在等待随时可能开始的最后一轮决赛,想着反正她回班也要经过这里,到时候必须着重表扬一番。 越看越不对劲。 女生走几步便捂脑门停下,步伐越来越小,速度越来越慢。 「1043 准备。」老师喊话。 「到。」景栖迟一边举手一边朝欢尔看。 女生停住了。 不好。 他走不开,第一反应就是回头找主席台上的宋丛。然而还未挥手,视线里一个身影正急速朝台下沖,至楼梯一半直接撑起栏杆由半高处翻下来。宋丛就这样目不斜视飞快跑过他面前,直奔陈欢尔而去。 「1043?」 「在!」 这种情况……着急是正常的吧。 起跑,侧翻,落地,横杆纹丝未动。 老师收起记录册,「好了,成绩都出来了。」 景栖迟跪在棉垫上抬头去找,宋丛正搀扶人穿越跑道朝操场外走,悬浮的一颗心蓦得落下。 校医正在处理崴脚伤员,欢尔估摸自己无大碍坐床上静等。 「你真把我吓坏了,怎么回事?」宋丛掌心贴上她脑门,沾一手汗却也放心,「不烧。」 他是搀着欢尔进来的,一路上承载她身体大部分重量,头脑飞快闪过曾听过的晕厥处理办法。从操场到医务室满打满算两百米,而就在这两百米,宋丛做了近十种预案。 祁琪推门而入,宋丛与她打个招唿继续问话,「早晨是不是没吃饭?」 欢尔摇头,「吃不下。没事,就是紧张。」 「你输点葡萄糖吧。」宋丛转身就走,「我去买点吃的。」 「哎。」祁琪刚出一个音节,人已经离开。 校医忙完一头开始给欢尔做检查,情况又问一遍,末了笑说,「有点低血糖。我就按你同学说的办喽?」 欢尔朝祁琪吐舌头,「看见没,要没医生在他都敢给我扎针。」 「不识好人心。」祁琪坐到她身边,见另外一床崴脚的是名男生,嘴巴贴上伙伴耳朵,「你是不是那个要来了?」 欢尔当即懂了,小声「啊」一下。 祁琪肯定点头,「我记得你就在我之后。」 怪不得肚子一直咕噜响,净琢磨比赛这茬把生理期忘了。她赶紧问,「你带了吗?」 「我刚过去呀。要不我现在去买吧,以防万一。」 「那给你钱。」欢尔下意识去掏兜——短袖短裤,半个钢镚都没有。她讪讪一笑。 「行了,我不差你这三瓜俩枣。」祁琪轻飘飘甩下一句欠打的话,起身离开。 校门口有三间超市,祁琪径直进到最大那间,正遇宋丛在排队准备结帐。 「你怎么出来了?欢尔呢?」对方问话。 「在输液。」祁琪指指里面货架,「我来给她买点东西。」 「拿过来吧,我一起结。」 祁琪一时脑袋短路。这东西显然不适合「一起结」,可怎么说明不适合的原因呢?十六岁的女孩还无法将「卫生巾」三字光明正大说出口,更何况面对的不是其他人。
第24页 是早就知道却一直没机会认识的人,是认识之后期待熟悉熟悉之后期待更近一步欲望无休无止无法克制的人,是每天每天稍微回头就能看到可揣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敢告诉他的人。 他优秀如太阳,而自己只是耀眼光芒下才能被看到的微尘。 宋丛是祁琪的秘密。 只敢放在心里,小心翼翼让自己变得更漂亮更优秀奢望有朝一日站到他身边会被说一句「你们真配啊」,这样羞涩而执着的秘密。 她僵硬地摇摇头,「不用了。」 「嘿,」宋丛叫人,「拿过来吧,你跟我客气干嘛。」 「真的不用。」祁琪用余光扫视超市货架,要买的东西在最里面。 宋丛拿着面包牛奶从队伍里出来,他直接站到她面前问,「所以是买什么?」 「这……这里没有。」祁琪转身就往外走。 校服一角被拽住,扭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宋丛颇为无奈,「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极尽温柔。 十月早秋,上午十一点,超市货架前,不远处有人聊着运动会,收银台有一下一下扫码声。穿校服的翩翩少年指尖停留在衣摆,眼神真切挚诚,语气里有种懒洋洋的执拗,他说: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若这是句告白该有多好。 宋丛放开手,打趣道,「祁琪,你现在有点呆。」 不能被当成呆瓜。祁琪一狠心钻进里侧货架,随手抓起一包卫生巾塞到他怀里,「好了,走吧。」 粉色包装,上面的卡通小人眼睛很大。 宋丛这下完全懂了。脸有点烧,他背过身显示出见多识广的样子,「嗯,走吧。」 吊瓶中液体还剩少一半时,景栖迟大汗淋漓跑来医务室。欢尔正躺得舒舒服服快要睡着,被动静吵醒不由有点没好气,她坐起来,「不能把风火轮卸了好好走路。」 景栖迟罕见地没还嘴,转而问道,「你怎么样?」 「体委,我这算不算工伤?」欢尔见他态度尚可心情好了点。 「伤的重吗?」 「不轻。」 「那咱还是回家吧。想治哪儿治哪儿。」 欢尔一下笑出来。 项目基本比完,还剩最后一项趣味度最高的教师接力赛。景栖迟上手将进液速度调快,单手虚握住输液管以提升温度,「难受吗?快点输完还能赶上看老徐跑步。」 「徐老师要上场?」 「嗯。」景栖迟说着脱掉校服,抬起她另一只胳膊顺着袖子塞进去,「老徐第一棒。」 「我不冷。」欢尔撇嘴。 「穿好。」男生整理着衣服,「你这刚落汗,风一吹不感冒才怪。」 说话间採购二人组归来。祁琪拆了面包包装袋递到欢尔跟前,瞧着吊瓶见底问道,「医务老师呢?」 欢尔一边吞一边答,「去操场巡视了,说一会回来。」 「那我赶紧去找她,这都快输完了。」祁琪刚抬脚被景栖迟一把拉回来,他十分认真问她,「你觉得就这针,我们仨谁不会拔?」 家属院的孩子从小玩医生病人游戏,别说拔针,危急时刻就算扎也能顶上。 至于效果,不好说。 祁琪疑惑地瞧他一眼,「你行么?」 「这个,应该都行。」宋丛笑,取出牛奶扎好吸管,欢尔顺势接过,一通畅饮。 他趁机将卫生巾塞进她校服口袋。 吃饱喝足,欢尔心急,抬手将扎针的手背递到离自己最近的景栖迟面前,「赶紧走,快赶不上了。」 小景同学十分娴熟的右手拔掉针头左手按住注射孔,紧接着欢尔把自己手换过去,「行了我按吧。」 宋丛看看时间,「这瓶有点快啊。」 祁琪被这一串熟练迅速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她双手伸出大拇指,「明日之星,祖国栋樑。」 教师接力赛按学科分组,平日或严谨细緻或和蔼淡定的老师们在赛道上一律六亲不认当仁不让,反差萌让全校学生都乐疯了。最有趣的当属体育老师明目张胆让赛,这些运动健将们甚至会倒着跑两步故意等其他老师追上来,这一天是这所重点中学里他们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至于老徐,赶鸭子上架,就跑那么一小段累得坐地上半晌起不来。 结果公布,五班用集体力量获得第一个第一名。 陈欢尔跟着小火一把,她的凭空出现更像是一种信号——这里藏龙卧虎。 太高兴了,高兴得要飞起来。 她看着景栖迟捧起奖状被大家围在中央,最终还是没有走上前说那声谢谢。这场运动会以及它所带来的荣誉当然会被遗忘,可在那之前,是他将原来的陈欢尔找了回来,连同她丢失已久的自信、极力克制的冲劲和许久不曾有过的归属感。陈欢尔是大家的意外,而这些是属于陈欢尔的意外。 应该要说声谢谢的。 就当扯平了,反正他也欠一次。 14,秘密2 运动会结束,家属院三人组结伴去医院食堂吃饭,欢尔妈妈作为家长代表下楼迎接。吃饭间见女儿手背贴着医用胶带,语气顿时严肃,「你打了什么?」 「葡萄糖。」光顾高兴早把这事忘在脑后,欢尔扯掉胶带,这一扯不要紧,针孔处一片青,被盖住的地方似平原蓦得凸起一座小小丘陵。
第25页 陈妈一把拉过她手,训斥先至,「我说没说过不能随便打针?说没说过!」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到了正在吃饭的景栖迟和宋丛,在他们的印象中,丽娜阿姨风趣幽默,是天塌下来也会用「多大点事」一语带过的人。她不唠叨,不严厉,不攀比,陈欢尔考倒数第二她也觉得很好,重金择校费砸进去还能收到笔记本电脑做奖励。简言之,如果大院有场最佳家长的华山论剑,陈妈就是少年郭靖,凭空出现会当绝顶。 再说,住在此处的这群白大褂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大多时候,他们是孩子不慎摔倒血流不止也会淡定来一句「自己擦点碘伏」的人——轻重太好判断了,闭着眼睛都能摸个底掉。 可此时此刻,一个经验丰富的医务工作者面对稍微青肿的输液针口,这反应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 欢尔欲划水过关,嘴里支吾,「知道了,多大点事。」 陈妈却不依不饶似的大力攥住女儿四指,「回答我,我说没说过。」 一字一顿,气氛降至冰点。 「阿姨,今天……」坐陈妈旁边的宋丛想要解释,毕竟打点滴由他提出,虽不知对方为何动怒,可这事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话头被欢尔打断,「说过,下次不敢了。」 「没有下次。」陈妈注意力落回手背,「校医扎的?」 欢尔赶忙辩解,「是,但跟老师没关系,你可别找去学校。我自己拔的,着急看比赛就……」 「没轻没重!」陈妈又是一声怒喝。 「那个,阿姨……」景栖迟说半句被欢尔在桌下拧大腿,他「啊」一声叫。 「吃你们的。」陈妈扔一句,显然怒气未消。恰到好处的手机来电救了陈欢尔一命,陈妈最后瞪女儿一眼,接着电话匆忙离开。 「职业病。」陈欢尔朝伙伴们嫣然一笑,见他俩还是纳闷大咧咧摆摆手,「同行相轻听过没?我妈瞧不上校医。」 景栖迟回家倒头便睡。迷迷煳煳中被母亲叫起来,天色已暗,这两天的疲惫紧张总算得以缓解。 难得家中两位大忙人都正常下班,吃过饭,一家三口在客厅里看球。喜好由父亲处继承,牙牙学语时家里电视打开就是体育频道,走路不稳时就已带球满院跑。他从小就比别人灵活,同龄人中没对手就和院里长几岁的男孩们踢,他一直是全场最瘦小的那个。后来被送去足球课余班,放学去周末去,景栖迟从未觉得「课外辅导」是件枯燥乏味的事。相反,少年足球赛他一路从市级踢到省级,教练都说是棵好苗子能往职业培养,对此父母产生分歧。母亲半推半就觉得不务正业,父亲却全力支持多方打听职业路应该怎么走。这个问题超出正常读书就业的父母的认知,放眼家属院也全无前人经歷,就在他成绩越来越好母亲口风放松时,一次踢着玩的比赛景栖迟受了重伤。 伤及骨骼,那段时间他见宋丛爹的次数远远超过宋丛这亲儿子。 母亲政策收紧:去足校,想都别想。 景栖迟几乎没抗争,在床上躺着的日子让他心灰意冷,对于还能否打职业,他完全没底。 康復后是父亲背着母亲带他重新走进球场,他这爸爸的人生信条是,要拼就拼到最后一刻。 景爸上过一次电视。工厂线路老化引发火灾,他扬着被燻黑到看不清五官的一张脸对镜头说,总得拼到最后一刻吧。 景栖迟重新开始训练,尽管那时他已经与足校擦肩而过。长跑、折返跑、深蹲伏地挺身,球不离身,练到恍惚时明明脚下没东西却总觉得有什么在滚。失望失落都没有过多停留,因为有一件事是他无比确信的:现在还不到最后一刻。 是父亲的信条,也是自己的。 中场间隙,他歪在沙发上与父母闲聊,「我们班这次运动会多亏陈欢尔,谁能想到她四千米一下赚八分。」 景爸不解,「八分?」 「第一。」景栖迟一下坐直,「爸你都不知道,十圈操场下来啊她一点事没有。」 「陈磊真没白练她闺女,」景爸感慨,「能到今天,他们两口子不容易,那小欢尔更不容易。」 「超容易的好吧!」景栖迟想到白天的场景大力反驳,「我一点不夸张,要是马拉松体特都不一定跑得过她。」 景妈偷乐,「还说陈磊,我估计他现在正挨训呢。」 「为啥?」爷俩齐声问。 「给闺女练那么好都去参加运动会了,真摔着碰着怎么办。」景妈摇头,「我说呢,丽娜下午上来就阴着一张脸,半天没个笑模样。」 「丽娜阿姨今天是挺奇怪的。」景栖迟挠挠眉毛,「我们仨中午不是在食堂吃饭么,她特别严肃把陈欢尔狠狠训一顿,就因为打点滴手背肿起来一点。」 「欢尔生病了?严重吗?」景妈问他。 「不严重。她早晨没怎么吃饭,长跑下来可能有点低血糖。」景栖迟不以为意,「输完校医不在,我们又急着走,估计我拔针时没按好才青一块。」 景妈勐地提高音量,「景栖迟,谁让你拔的,校医不在不会出去找?非得显摆你多能耐?」 母亲的过激反应让景栖迟不由一愣,他小声嘀咕,「就拔个针生什么气。」再说宋丛陈欢尔跟自己一路货色,在他俩面前这点技能有什么值得显摆?最多最多,拔完后祁琪那崇拜眼神让他小有成就感,那一刻心情的确好到不行。可这都是后话,当时当下他一心只着急让病号去看比赛而已。
第26页 景爸打圆场,「好了好了。儿子,欢尔体弱,还比你小,丽娜阿姨跟你妈关系又这么近,大家一个院住着你得多照顾多体谅。」 这已经是第二次听说,在他看来,前一天气不带喘跑完四千第二天轻轻松松干完一千五的陈欢尔跟弱半毛钱不沾。 「为什么你们都说陈欢尔身体不好?」男生盘腿坐上沙发看着父母,「丽娜阿姨也说过。」 「你甭管。」景妈扔来并不友好的一句。 「可她……」 「不看是吧?不看进去写作业。」 「妈,妈。」景栖迟攥着遥控器不撒手,「下半场开始了都。」 他不打算继续追问。电视里这场巅峰对决他是和同学打了赌的,输的人要合伙请一周可乐,无论如何也得挺主队到最后。再者说,他怕问多了自己扛不住,比如陈欢尔并非亲生所以没继承陈叔基因之类的。不过好像也说不通,她长得就像陈家爸妈结合体啊。景栖迟只隐约感觉关于陈欢尔有个秘密,只有家长们知道的秘密。 周一开学即是月考,仿佛老师们跑完圈下场就去出试卷,无缝连接兢兢业业。景栖迟本就没压力,加之老徐对他这特长生丝毫没有另眼相待——训练后生理犯困,那就站着听;作业没写完,补不完别想去操场;自习课讲题没赶上,办公室单独开小灶,这通从未遇到过的正常要求导致试捲髮下来他竟觉得简单。 大概就是,几乎每道题他都记得在课本什么位置,某个场景下老师讲过。 至于答案另说。古诗文记得上句偏偏考下句,知道句子怎么写却因拼不准单词卡壳,辅助线应该这样做但是打哪儿开始算来着,物质反应原理一清二楚可出来的液体冒不冒泡……不记得。 会的全在题干里,老师出题不对路数。 可景栖迟没所谓,比起要排大榜的考试成绩,他更关心自己针对性的左脚训练到底有无进步。 15,秘密3 月考排名表由宋丛在早自习后拿进教室,「成绩出来了,我放讲台上大家自己来看。」 话音刚落,大家一哄而上,讲台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有人看完自己的又向座位上的同桌汇报,「你班里十七,年级三百六。」 这句喊话定下一个标准,底下的人坐不住,教室前面变成蜂巢。 宋丛费力挤出拥挤区,可那片区域里一直有关于他的谈话——宋丛又年级第一哎,这让奥班的怎么想,天中传统都给破了。 回到座位他推推闭目养神的景栖迟,「你新手机在即。」 景妈立约,这学期平均排名出倒数后十,将斥巨资给他换个手机。 景栖迟扑腾着坐直,满眼放光,「我多少?」 「成绩出了?」欢尔同祁琪挽手从后门进教室,刚要往讲台沖被宋丛拉住,「你班里二十五,年级五百六十三。」 陈欢尔喜出望外,「我祖坟冒青烟啊!」 全班五十人,这成绩对择校生来说已是质的飞跃。 「我,我。」景栖迟摇着宋丛胳膊撒娇。 宋丛看着欢尔笑,漫不经心答,「你三十一,年级七二零。」 景栖迟一把抱住他,「老宋我爱你!」 宋丛满脸嫌弃推开。 祁琪见这两人都超常发挥,又紧张又期待问道,「我呢?」 「你不太好,班里三十九,年级……」宋丛挠挠头,「不好意思,忘了。」 他说,忘了。 「没事,」祁琪笑笑,「我自己去看。」 挤进人群,找到自己的名字,从单科成绩排名一列列至最后年级总排名,祁琪一下就哭了。 不能被看出来啊。女生故意装出打哈欠的样子,趁机揉揉眼睛。 只是太难受了,说不出的难受。 考得一团糟难受,收到的答覆更让她难受。 他是宋丛啊,别人用力去背的古诗词看两遍就能记住,数理化公式都清清楚楚印在脑子里,随便扔去一题就能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出答案,他怎么可能忘呢?欢尔和景栖迟名次零零整整他记得一清二楚,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他根本就没有注意。 祁琪一直认为,他们四个人比和其他同学关系好,彼此之间也是一样。可这一刻她被刺痛了,原来在最看中的那个人心里,自己完完全全不同于另外两人。 从讲台望过去,宋丛用手机不知在展示什么,三人头对头扎成一团,接着笑作一片。 如同走在平衡木上重心突然偏离,祁琪感觉自己正在被一个想法强烈地拉扯——景栖迟也就算了,可欢尔呢?她是小地方的后来者啊,就因为运气好也住在家属院便能理所应当站到他的身边? 她暗吸一口气,垂着头回到座位。 欢尔见状对两名男生做个「嘘」的口型转身凑上来,轻轻拍她后背。 耳边传来蚊子般安慰的声音,「没关系啦,想想之前怎么学的,肯定这段小鞭子没抽紧。」 祁琪趴在课桌上,将头埋进手臂。 「你不总鼓励我还有时间么,用自己身上失灵了?」 「好啦,这才哪儿跟哪儿,」 「别难受啦,咱缺啥补啥,中午让景栖迟给你买烤鸡翅膀。」 祁琪不由笑了,她抬起头,「吃到一飞沖天?」 「总得表个决心吧。」欢尔瞧着伙伴神态见好,认真问道,「是不是还是理化拖后腿?」
第27页 「嗯,」祁琪点头,「我还是要去补课。」 「补!上最好的班,就照着三万补。」 祁琪再次被逗乐,可随即又因刚刚的阴暗想法自惭形秽。欢尔一无所知,真心实意拿自己当朋友,她怎能暗地里这样想她? 她因自己无聊的妒忌生气,她是气自己。 景栖迟从后排伸过脑袋,「不就一回月考,至于么你。」 怒气找到爆破点,祁琪一股道全撒出来,「你干什么了你,凭什么连你都比我强。」 她知道自己在泄愤,可除了认识最久的他也没人能受得住自己这场无名火气。 果然景栖迟无所谓地哼一声,「我屁事没干,但就点正。管得着么。」 「哎,烦人。」祁琪推他一下,拿起练习册开始做题。 少女的心事像狂风,像海啸,像这世界上最为暴烈残酷的灾难,毫无预兆降临,不管不顾发出力量,最后留下一地残骸悄无声息离开。也只有在很多年后回望,才发现当时那股轰轰烈烈翻天覆地不过是漫长岁月里一段回忆,只不过有的深些,有的浅些,有的干脆被忘得一干二净。 开始补课后祁琪成绩转好,作文更是破天荒拿了一次满分——要知道在人才济济的天中,这可是值得敲锣打鼓庆祝的一件大喜事。她早已忘了这齣小插曲,每日放学仍是四人一同回家,她会先他们转去另一条路,有时骑出老远还会听到景栖迟与欢尔斗嘴的声音,吵闹与欢笑留在夜色里,祁琪想,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景栖迟最终与新手机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是种抬举,事实上他连手机壳都够不上。 月考、期中、期末,景妈甚至为鼓励将下学期第一次月考都计入在内,可冬去春来,他成了彻头彻尾的景仲永,再没冲出过班里后十名。 欢尔名次基本稳定在班级中段,成了既不会被批评又不至被表扬的普通大军一员。身边人对此都很满意,爷爷奶奶被告知这成绩能考上大学——虽然他们连一本二本都弄不清楚,父母认为在强手如林的天中这地位已相当不错,连院里的叔叔阿姨都说欢尔没过来多久就比其他孩子强了。说到底,在大家眼里陈欢尔的比较对象不是现在身边的同龄人,而是那个若没有转学还在四水读高中的姑娘。 相比另外一种可能性,她确实好很多。 这天在景家蹭完晚饭,景妈提出要她给景栖迟「辅导」——宋丛不在,相对先进也得对后进负责,欢尔不得已开始研究他的月考试卷。 房门一关,景栖迟现出原形,「差不多行了,晚了我还得送你回去。」 欢尔不理,摊开卷子趴床上一门门看。 男生鼓鼓嘴,拽过椅子优哉游哉带上耳机看训练视频。 文科倒没什么,无非是歷史年份没记清,政治纯属不背,主观题干脆把选择题题干胡乱抄一通凑数;理科类大题基本空着,乍一看没什么,可仔细研究问题就出来了。 同一个知识点,选择填空都能做对,换个数换种说法而已的综合题却空着不答。数理化门门如此,陈欢尔不相信他傻到看不出在考什么。 她从床上爬起来去翻书架最底层——景栖迟懒得整理,所有试卷堆在一个地方,这房间哪里摆着什么陈欢尔比当事人都清楚。 一番折腾后她找到上学期期末考试卷。对照这个思路看一遍,果不其然。 就像是,故意不去拿高分。 本身成绩就够差了,景妈还放出新手机诱饵,他是把自己脑袋当球踢瘪了? 陈欢尔想不出原因,坐床上哐哐踹他靠椅。待人不情愿回过头,她把月考卷往他身上一摔,「你为什么故意考不好?」 景栖迟摘下耳机,「什么?」 她换成肯定语气,「你故意不好好答题。」 男生明显一愣,可极快恢復赖皮样,「去去去,别辅导不了往我头上栽。」 欢尔心中有底,指着卷子摆出证据,「这里,填空这么难你都能算出来,大题一模一样你空着?还有化学,前边方程式你都写出来了,后边换个数为什么不写?」 「不会写。」 「瞎掰。」欢尔把期末卷拿出来,「你从上学期就这样。要不说,我就把卷子直接拿给叔叔阿姨,我再跟他俩解释解释。」 景栖迟万没想到这丫头连之前的都能翻出来,夺过试卷胡乱塞到书架下面,「我瞎猫撞上死耗子,胡乱编的。」 「不说是吧。」欢尔扬起头就要往外走。 景爸景妈都在客厅,一扇门出去事情严重性必定升级。 「餵。」景栖迟眼疾手快拉住她胳膊,一副认栽模样,「这怎么说啊。」 欢尔像小老师双手抱胸,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你是不是考完就知道能拿多少分?」 「哪儿那么神。」景栖迟皱眉,「当我通天啊。」 「说。」 「就……」男生放开手,「就我不想比祁琪考得好。」 他说完扭过头去,不去看面前的人。 欢尔记起来了,祁琪确实对他吼过「为什么连你也比我强」这样的话。 可是,就因为这一句话? 她想问明白,可又觉得景栖迟已经把答案告诉她了。 「你别让祁琪知道。不,跟谁也别说。」 欢尔犹豫,心里很乱。
第28页 尽管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乱,好像帮他就是背着父母做坏事,又好像这样不对理应及时制止,还好像……迟钝的大脑迎来当头一击,隐隐有些什么正在被开启。 「帮个忙,算我欠你。」 他又这样说,一欠一还又欠一次,圆周率似的数不到头。 欢尔看着他,点点头,「好。」 景栖迟确实把答案告诉她了。 16,你好陌生人1 文化月是天中一大特色。在为期四周的时间里,按年级制定活动主题。高三雷打不动做经验分享——每年此时,优秀校友回归母校举办讲座,在校生虽自愿参加,可面对从这里走出的师哥师姐们,仍在学海中苦作舟的人大多都盼着沾些运气。今年高二年级做泛知识竞赛,据说题面宽成印度洋,涉及各种领域,全凭平日杂书看得多。而高一,徐老师在班会上发布主题,「图书漂流。大家回去找一本自己喜欢看的书,明天交给班长。可以在书里写一句话,你的推荐语,你的感受,或者你想对拿到这本书的人说什么,尽量不要写名字啊,尊重一下我们这次活动的神秘感。」 有男生举手,「那班长都知道我们拿的什么呀,她肯定把自己喜欢的先挑走。」 教室里一阵敲桌子起闹声。 那人火上浇油解释,「喜欢的……书,想什么呢。」 廖心妍远远怼一句,「我先把你的扔垃圾桶。」 全班笑得欢快。 「行了,」徐老师叫停,「那就统一规定,拿过来全用报纸包一下。班长收时候做个统计。」 廖心妍点头。 徐老师继续,「书收上来会被统一放置到图书馆二层报刊阅览室,可以借阅带出来但一定记得到期前给放回去,活动结束大家自行去阅览室找回。另外为留给大家充足的读书时间,文化月期间周四周五下午两节自习不做强制要求。」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记礼花,「砰」一声在五班绽放的结结实实。 「没自习不是让你们疯玩的。」徐老师吼着补充,然纯属以卵击石,最后连自己都跟着笑起来。 教室总算安静,徐老师刚要开口,隔壁四班传来一阵叫喊,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晚一步听到好消息。 少年们的高兴点总是出奇一致。 「行,自习吧。」徐老师摇摇头,背手出了教室。 祁琪凑近欢尔,「一会去吃牛肉面吗?」 「心有灵犀啊。」欢尔嘿嘿笑。 「叫着他俩吧。」祁琪又道。 就算不叫他们大概率也会跟着。 欢尔向后侧过头,瞄着景栖迟,「我的琪邀请你们晚上吃牛肉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个非要对着景栖迟点出是祁琪邀请。只是确信这样做他会高兴,那好像就应该这么做。 「纯邀请,」宋从笑说,「不请客是吧。」 祁琪脸一红回过头。 欢尔小声说他,「吃人某个器官会短。」 这下轮到宋丛脸红,景栖迟也是一愣。可下一秒,这俩人发出足以集聚全班目光的爆笑。 景栖迟拍着宋丛肩膀,笑得眼泪差点飞出来,「某个器官,短。」 「你才短。」 「又没说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俩神经病。陈欢尔把椅子向前挪挪躲开他们,一句吃人嘴短笑成这样? 晚上回到家,面对自己几乎一贫如洗的书柜,陈欢尔这才开始真正犯愁。 大部分书还留在四水,这里要么是各科教辅书,要么是几册老师推荐过的课外读物,要么是四大名着类人人皆有的名本,简而言之,哪一种都没法推荐给别人。 万般无奈下她去敲母亲房门,虽然有心理准备,面对架子上整整一排妇科工具书她恨不得就地被开一刀。 陈妈听得缘由乐不可支,「我这中华妇科学怎么不能漂流了?这是正规科学,小姑娘提前了解了解挺好的。」 「不行。」陈欢尔当场拒绝。 「针灸?」陈妈抽出一本,像电视购物推销员喜气洋洋满脸堆笑。 「不行!」 「这个行,」陈妈扫射一圈,「本草纲目,经典巨作。」 「漂这个教人下毒?」母亲越笑,陈欢尔越赌气。怎么堂堂医学院高材生连本正经书都没有。 陈妈不甘放弃,指尖一本一本点过去,确实都不太合适。她灵光一闪转到床头柜上,打开抽屉胸有成竹拿出一本,「这肯定行,我建议你也看看。」 那本书叫《神经心理学》。 「不是工具书,里边有知识有案例,挺好玩的。」陈妈强势塞到她怀里,「我新买的,同系列还有本《变态心理学》。」 「妈!」 陈妈呵呵笑一通,「得了,你得相信你妈的眼光。」 也没其他可选,欢尔抱书回自己房间。出于对阅读者的负责,她打算了解一下里面都讲什么。不想一发不可收拾,越看越来劲,至眼睛酸到睁不开时已是凌晨四点。 大脑、认知、动机,这次没被骗,她感觉自己在拥抱另一个宇宙。 早晨在家属院门口与宋丛和景栖迟汇合,她迫不及待分享心得,「我这本书惊天地泣鬼神,你们知道怎么给人催眠吗?就是让你注意力集中到房间内某一点,然后注意你的唿吸,然后你要让全身肌肉组放松,放松……」
第29页 景栖迟敲她脑门,「你现在给我俩催眠有什么好处?留点劲给老徐催还差不多。」 宋丛饶有兴致问,「是什么书?」 「她房里有什么你还不知道?」景栖迟不屑,「还催眠,你私藏的佛经?」 「滚蛋。」女生大力踹他车轱辘。 「别闹。」景栖迟胸有定见朝宋丛点头,「我估计是丽娜阿姨那儿偷来的。」 欢尔话到嘴边还是忍住,「哎呀,不能说。」她转而问他们,「你俩带的什么?」 「你不不能说么,」景栖迟逮着机会就与她打嘴仗,「施主且随缘吧。」 宋丛笑一下,老实作答,「我拿的《麦田里的守望者》。」 「呀。」欢尔惊喜,「我想看!」 「那你先拿去看吧。」宋丛说着将斜跨的单肩包转到胸前就要开拉链,晨间车流密集,欢尔止住,「别,那你一会儿交什么?」 「随便交一本呗。」 「还是别了。哎,看车。」欢尔放慢速度,伸手将他书包转到背后又细心拉紧拉链,「没准别人也想看。等漂完了再借我吧,反正你又不着急让我还,是吧。」 「也行。」宋丛嘿嘿一乐,「你随时。」 这天早自习陈欢尔是在抄作业中度过的,书是好看,题也是真多。祁琪笑,「你悠着点,全对了麻烦。」 欢尔顿笔,赶紧又把选择题答案改胡乱改几个——她忘了自己正在抄年级第一的作业。 学习好也是种负担啊。她暗自感嘆。 正抄得风声水起,廖心妍站上讲台喊话,「大家把书都交上来吧,交完来我这里登记。」 教室开始出现响动。祁琪回头问景栖迟,「你那有报纸吗?」 景栖迟从书包里拿出体坛周报,翻两页,将印着大幅托雷斯照片的某张偷偷抽出来递过去。 宋丛伸手,「给我一张。」 供应者懒洋洋将整册报纸往旁边一堆,宋丛随意拿张把书包好。 心急火燎补完作业,欢尔轻手轻脚把书拿到课桌上,怕被人看见迅速翻开书皮压到底下,提笔开始给未知的读者留言。 班长催得急,一时半会想不出优美句子,她写到: 这本书让我更加了解自己,希望你和我一样从中获得乐趣。 17,你好陌生人2 很久之后当祁琪想起这次图书漂流,她忽而产生疑问:在高中那样紧张繁忙的日子里,学校怎就确定大家一定会去找书看书呢? 疑问产生的同时她便想到答案。 会参加的,一定会。 不是寻书,而是千方百计探听那个人拿出哪一本,而后马不停蹄在书海中准确找到试图藉助这个入口了解献书人的所思所念所爱。最后的最后,冥思苦想琢磨出与之匹配的句子,庄重而小心地写在上一行文字之下。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青春这座小旅馆里的常客。 可也只有在旅馆彻底结束营业的未来,我们才有勇气承认这件事。 书上这句话,来自一个你不知道的陌生的我,是我离你最近的一次。 那时的祁琪侧面向欢尔探听消息——他们一个院住着,早晨又一起上学,女伴一定知道。 好友很快给答覆,「宋丛那本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你下次直接问嘛,他又不是外人肯定告诉你。」 欢尔以为祁琪同其他人一样只是在关注「年级第一」——他用什么辅导册,他笔记上写了什么,他会看什么样的课外书,宋丛的一举一动都是好学生行为规范,而好友只是不太好意思表现其实自己也很看重名次迫切地想要追赶先进生。 报刊阅览室单独腾出来做这次活动,祁琪于开放当日去找了两圈都没看到。她猜测或许有人抢先一步恰好拿到这一本,打算过几天再去找一遍。 没有自习课的周五下午仍有人规规矩矩留在教室,比如班长廖心妍,比如第一排从未出过班里前五名的瘦小女生,再比如欢尔前面与她位列同一中等阵营午晚两餐都有人送饭的男孩子。宋丛与其他班级学习委员一起被付主任叫走去高二年级知识竞赛帮忙,而景栖迟得偿所愿整日泡在球场——他被选为队长,两周后将带领校队参加全省中学生足球对抗赛。有次校内友谊赛欢尔和祁琪去看,一方是校队首发,另一方替补球员,为拉平实力弱势方加入三名体育老师。比赛对峙十分激烈,操场四周尽是围观人群。带上队长袖标的景栖迟全无平日吊儿郎当模样,跑动、唿喊、扬手要球,他是场上的绝对核心。欢尔看着他奔跑的身影忽然明白一件事,抱住梦想的人会闪闪发光。 祁琪说你不觉得他来天中可惜吗? 人人挤破头只为争那一席名额,于景栖迟却是种不得已。 就像小时候我们满心欢喜将最爱的玩具给最喜欢的人却只得到对方一句冷漠的谢谢,长大后才明白这句道谢已是对方的全部礼貌。 单方面强加的好是种负担也说不定。 这些欢尔不打算同任何人说。惋惜过去是对自己毫无意义的消耗,她只希望伙伴能抓住眼前所有机会不回头地往前沖。 就像现在这样。 「进了!」周围一阵欢唿。 景栖迟单刀破门,在最后一刻反超比分定下终局。 他在场中被拥上来的队友七手八脚揉着脑袋,男生表情有些扭曲,但,笑得竟然带几分羞涩。
第30页 出息了,欢尔暗想。 比赛结束,她握紧手里未送出的运动饮料同祁琪离场——很多女生上去送水,好像也不差这一瓶。只是身后的欢笑声引得几步一回头,景栖迟被人群围着,她看不清他此刻的样子。 文化月第三周,徐老师的女儿回母校做演讲。五班这下倒全空,大家都想一睹这位关系更亲近一层的神仙学姐芳容。礼堂座无虚席,欢尔同祁琪插空钻到过道处,旁边座位上的高三生人手一本练习册或闭目默诵或奋笔疾书。小徐姑娘在掌声中迈着轻快步伐走上舞台,她带来的主题是逆风飞翔。 也只有穿越云层顺利抵达另一岸的鸟儿才会感谢途中风雨吧。对于陈欢尔这种正远望乌云努力扑着脆弱翅膀的小鸟,她最期待的是来阵火炮砰砰把云彩击得片甲不留——若能取消高考就好了。 「先说一下我的情况吧。」自我介绍后,小徐姑娘娓娓道来,「我是踩着天中公费线进来的,入学排名四百左右。高一期末三百二十,高二分班后稳定在前十,高三基本没出过前五名,后来的付主任刚才介绍了,我现在在清华读新闻专业。说这些是想告诉大家,我一路都在追都在赶,很累非常累,但,值得。」 接下来她开始分享学习方法,由系统到单学科,底下的人笔记不停。 这部分欢尔一样没记住,倒是中间有句话让她有血脉贲张之感,小徐姑娘说永远都不要看轻自己,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都不要。 中途去卫生间,欢尔在礼堂外大厅碰到徐老师。她打声招唿,之后问「您怎么不进去?」 老徐背着手,「还嫌我看得不够腻歪?这儿也能听到。」 欢尔要走却被叫住,老徐像是闷久了急于找人聊天,问她听得多少有无收穫。欢尔实话实说,「我想选理科,学姐介绍的主要是文科经验。」 她本就理科偏好,天中传统又重理轻文,到高二也就五六个文科班。这选择无需三思。 「经验都是别人的,」老徐看着她,「取其精华,路还得慢慢摸。」 欢尔指指里面,「您在家辅导学姐么?」 「少。」老徐扬扬下巴,「当时这丫头文理差不多,我们就想让她念理科。但她自己坚持,后来……就是倔吧,遇到困难也不怎么和家里讲。她高考那年我还带着毕业班,自己学生都顾不过来。」 「怪不得。」欢尔点头。 「怎么?」 欢尔笑了,「学姐说永远不能看轻自己,这句话还让我挺感动的。」 「嗨,」老徐自嘲般笑笑,「最看轻她的人就是她爹。」 「嗯?」 「这丫头是回来给我上课的。」老徐不再多说,拍拍欢尔肩膀,「化学老师夸过你好几次。努力吧,定下目标就全力以赴,别留遗憾。」 礼堂内传来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想必分享会已告一段落。 除去羡慕,此时陈欢尔对里面自信满满的小徐姑娘凭生许多敬佩。她的飞翔该有多孤独,在那一程狂风暴雨的旅途中,没有谁相信她能飞过去。 这个月陈欢尔过得很充实,除去读完几本漂流图书,她和祁琪还借宋丛的后门去观摩了两场高二知识竞赛。其他班学委只初赛帮忙,宋丛却被付主任压榨着从头跟到尾——无需任何技能的现场记分员,以示公平找来其他年级学生担任。他说自己刚入学时欠付主任一个人情,至于是什么任欢尔祁琪百般追问,男生都一副哪怕上刑场也绝不透露半分的姿态。竞赛题目五花八门,婴儿为什么「干打雷不下雨」啦,无花果到底开不开花啦,google 浏览器名字从何而来啦,好在选择题偏多,不然泛知识竞赛会活脱脱变为尴尬大赛。 四强赛有这样一道题:小脑属于脑前部中部还是后部。陈欢尔在观众席脱口而出「后部」,几乎同时台上一名戴眼镜的斯文男生抢到,同样给出「后部」答案,回答正确,祁琪大力戳她后脑勺,「这事你倒行。」 「学海无涯啊。」欢尔啧啧两声。她纯属现学现卖,这是那本《神经心理学》某一章的知识点,揣在怀里还热乎着呢。 眼镜男又稳又准,几乎凭一己之力将班级带入决赛。祁琪指着台上站他身边的女生八卦,「据说他俩是一对。」 「这你都知道?」 「贴吧上热门校园情侣排行榜,那里面都有照片。」祁琪挑眉,「羡慕不,公费谈恋爱。」 「可……老师不管?」 「不知道,可能成绩都不差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成绩真是个奇怪存在,有一段时间它无所不能,过了这段则毫无用处。它有永生的生命,它清高、公平、有时也会开并不有趣的玩笑。它被特定人群奉若神灵,信徒的离开并不使它难过,因为它无比笃定总有人前仆后继跪拜在脚下。 18,你好陌生人3 祁琪终于知道费尽力气寻找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身在何处。 这天欢尔留图书馆看书,她找一圈无功而返回教室自习。路过某张桌子时无意中瞥到被试卷压了一半的书籍封面,露出的封皮上印着赛格林。祁琪下意识推开试卷,心之念念的那几字映入眼帘。 如果是别人她不会多想,可这张桌子属于廖心妍。 收书的人,将书交到图书馆的人,可以知道每个人交了什么并且第一时间借出来的人。
第31页 那一瞬间,形容为天打五雷轰也不为过。 脸庞圆圆的可爱女生,出了名的好人缘。老师喜欢,表扬她责任心强做事认真;同学喜欢,每天有人班长长班长短唤个不停。成绩虽不拔尖但也基本卡在全班前十,家境大概也不错——祁琪扫一眼她的桌面,手机扣放在文具盒里,那是景栖迟心心念念的最新款智能机。 怎么会是她? 可偏偏就是她。 心事重重回到座位,祁琪不自觉想起很多关于廖心妍的时刻。比如她有几次声称去姑姑家都「碰巧」顺路和他们一起走;比如她总喜欢站在教室后门聊天,每次说话声笑声都很大;再比如她经常鸠占鹊巢坐到自己身后请教问题,那些题目明明没有很难。 如同橱窗里心爱的裙子被别人觊觎,对方甚至付了定金先下手为强。 又恼火又憋屈。 那天晚自习祁琪面前的书未翻一页,视线几乎没离开过前几排廖心妍的背影。两节晚自习,她向这边看了六次。 放学后她甚至明目张胆站到宋从旁边,虽然说话对象是景栖迟,「你明天就正式比赛了吧?加油哦。」 「谢谢班长。」景栖迟做个敬礼动作。他将随校队去外市打比赛,最短四天,最长两周——全权取决于比赛成绩。 廖心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们怎么去啊?」 「大巴,一起走。」 「住宿呢?」 「学校都安排好了。」 女生点点头,「不在这段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你有我电话吧?」 「不用,有事我网上给你留言。」 「没问题。」廖心妍笑笑,「当然啦,学习上你可能更愿意问宋丛。是吧学委?」 宋丛听到忙不迭摇头,「学习?你太高估他了。」 折腾一大圈不就为了跟宋丛说句话。祁琪这么想,脸色也开始难看。她拉起欢尔就走,「磨蹭什么想住学校啊。」 被拖着出门的陈欢尔完全状况外,「我早收拾好了这不等他俩么。哎你俩快点。」 「走啦。」景栖迟朝廖心妍挥挥手,和宋丛并肩跑出教室。 晚上徐老师在班级 qq 群发布消息,提醒文化月即将结束,请大家按时归还漂流书籍。景栖迟心下一惊赶紧给宋丛去电,「我桌斗有本书,漂流的,你回头帮我还回去。」 「你还拿了别人的书?你自己都没交吧。」 宋丛记得清楚,交书那天景栖迟两手空空,为矇混过关这小子拿着他的书交到讲台,之后偷摸勾了两个人的名字。 「你别管。」景栖迟细心叮嘱,「别被人看见。然后再替我写句话,写得真诚一点,中心思想就是这书非常好,选得非常有品味。」 「行吧。」 小时候替他写作业还得想着法变字体,类似的事宋丛数不清做过多少次,早已司空见惯。 「明天到学校就写,千万别忘了。」那头男生提醒。 宋丛笑答「好」,想想又道,「你加点小心,尤其膝盖。」 「得啦,等我凯旋吧。」 景栖迟桌斗最里边的确藏了本书。隔日一早,宋丛偷偷摸摸将书转移到自己腿上,一边想这小子从哪儿弄来的一边扒开印着托雷斯头像的报纸——白先勇的《台北人》。他恍然记起交书那天的细节,下意识朝祁琪方向看了一眼,之后迅速将书塞进校服。 来真的? 上次开玩笑试探直接被捂嘴,宋丛倒也没深想。景栖迟皮,跟谁都嘻嘻哈哈自然也看不出对谁特别好。当然陈欢尔除外,那是景妈下的死命令,他不敢抗旨不遵。 可若真动了心思……替他写句什么话比较好? 宋丛一抬头便看到陈欢尔的蘑菇头后脑勺,还有几根髮丝没睡醒似的支棱着,像主人一样稀奇古怪。他不由抬起手想替她抚平,结果刚一碰到被欢尔一掌打到手背上,女生头也不回继续闷头做题。宋丛忍住笑,心里一下有了轮廓。 取书这天祁琪轻而易举找到自己的《台北人》。她翻都没翻去前排书架与欢尔汇合,好友正原地纳闷,「奇怪,我的神经好像没回来。」 祁琪目光全在欢尔手里那本《麦田里的守望者》,她明知故问,「这是宋丛那本吧?不知被谁拿走了,我都没看成。」 「你看呗。」欢尔递过来,「我本来跟他借的,你看完再给我就行。琪,你帮我找……」 欢尔未说完,祁琪已经抱书远走。 此时此刻,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对手」写了什么。 阅览室外楼道空无一人。祁琪靠墙站定,她知道偷窥别人隐私这种行为备受唾弃,可忍不住,如箭在弦上已经绷到最大弧度,再一下就断了,她真的忍不住。 再次确定四下无人,打开。 内页只有一句英文: make sure you marry someone whoughs at the same things you do. 字迹娟秀整齐。也就是说宋丛什么都没写,而这句「读后感」来自廖心妍。 一定要与笑点和你一样的人结婚。 她怎么可以这样写,她怎么敢这样写。祁琪握书的手不受控制颤抖,整个人都在抖,恨不得整页扯掉撕碎。 廖心妍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引导宋从——看看吧,我们旗鼓相当,我们是一样的人。 狡诈,阴险,尽是心机。
第32页 可转而她的内心又涌起一股强烈挫败感,从未有过,连考班级倒数时都没有过。 可悲又可笑的是,在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决中,她发现自己甚至没有成为对手的资格。 欢尔出来找到她,嘴里念叨,「我的书可能太好看了,好看到捨不得还我。」 祁琪闷头答,「是太好看了。」 「你的有留言吗?我看看。」欢尔拿过《台北人》,快速念出声,「谢谢你让我读到一段有情有义的旧时光。希望我也能留存在你的时光里,歷久弥新。」 读完「哇」一声,「写得也太好了!」她盯着那行字自言自语,「不过琪,你看这字迹……」 祁琪这才凑过头,一字一字看过去,心跳乱了。 宋丛的字,倒着看她都认得。 自己的书竟然去了宋丛那里!可他应该不知道吧,等下,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希望我也能留存在你的时光里」,或许知道?怎么知道的? 冰到极点的心突然被浇上一盆开水,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唯一能确定的是,心快要爆炸了。 「好像是……」欢尔还在纠结。字模样冷不丁看上去很像宋丛的,可这傢伙写字快连笔居多,连考试作文都没写得这样工整哪有功夫一笔一划给陌生人留这么一大段? 要么就是在哪个班板报上见过? 祁琪抢过书,宝贝一般贴近心口抱着,「赶紧回去吧,英语要小考呢。」 陈欢尔撒腿就跑,「快走快走,我忘了,课文全没背。」 和旋转木马比起来,很多人更喜欢海盗船。 祁琪就属后者。 徐徐开始,越来越快,由一个顶端俯冲至另一个顶端,在巨大的失重感下模煳视线,心脏持续蓬勃仿佛下一秒就会蹦出胸膛。 激烈,勇勐,没有退路。 她嚮往过这样的生活。 19,最近的分离1 省中学生足球赛结束,天河校队拿到季军,仅次于市足校和临市体校。而景栖迟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非专业院校出身的最佳球员。 此前校队从未进入过三甲。课间操通报表扬、宣传栏喜报、广播站採访,景栖迟一夜之间成为人人知晓的天中之光。 对学校而言,这是响应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典型案例;对全校体育老师来说,这是石头缝里蹦出个美猴王天上掉馅饼的惊喜;而之于校队那帮每天挥汗如雨球比娘亲的男生们,履歷上的荣耀先不提,他们终于能在嘲笑「书呆子还会踢球」的那些人面前小小扬眉吐气一次。 与周遭的热闹相比,景栖迟倒显得格外冷静。回来后勐补两天作业未踏入球场半步,去食堂路上被认出也只聊两句作罢,连老徐课前打趣「咱们班又出来个明星」男生们叫着起闹他没有藉机显摆一番,高兴劲也能看出来,不似想像中那样兴奋罢了。 当然,如此细微差别只有亲近的伙伴们才能感知到。 这天上学路上欢尔问他,「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没。」男生反问,「怎么说?」 「还不是看你过于低调。」宋丛接话,「确定打比赛一切正常?」 「喔。」景栖迟这才瞭然他们心思,不在意的语调,「正常,得说超常发挥了。」他想想与宋丛坦言,「我和足校那帮人有差距,而且这差距会越来越大。」 「主要差在哪里?」 宋丛一向理智。 「感觉。」景栖迟说得含煳,「他们每个人感觉都很对,什么时候跑哪个点,角球开出来怎么接应,甚至技术犯规都犯得恰到好处。把我扔里边,不一定比他们做得好。」 天中训练环境和足校相差巨大,这是事实。 宋丛一下理解,安慰道,「他们有专业教练做战术指导,客观条件拉不平的。」 「是。」 「感觉这东西得靠自己慢慢找。」 「嗯。」 「也不是坏事,」宋丛看着他,「知己知彼,反正去一趟就当学习。」 「我琢磨往后还是加强针对性训练。」 欢尔似懂非懂,见俩人大清早都一脸严肃「哎哎」打断,「琪要生日了,我们一起送她个礼物?」 「可以啊,我没问题。」宋丛朝景栖迟坏笑,「有人是不是想单独准备。」 「哎,真热。」景栖迟不理,加快速度。 又一个夏天来了。 学期最后一次月考成绩出炉,宋丛依旧年级第一,欢尔依旧中段游,景栖迟依旧倒数,而祁琪破天荒拿下语文英语两门年级单科最高分。 像是一种宣告,在分科已经被提上日程的这时,她将离他们而去。 对有些人是举棋不定的选择,对另外一些人却是卸下重担的拯救。 欢尔、祁琪和景栖迟皆数后者,宋丛无所谓,可他要学医,必定选理科。 离别的气息开始游移。似村落上空的裊裊炊烟,很轻,很淡,时有时无。 欢尔因被老徐叫去谈话未出席课间操,待回到教室,景栖迟正趴桌上奋笔疾书抄宋丛笔记。 体育特长生偶尔早晨训练,学校便留给他们间操时段补习功课不做硬性要求,景栖迟这一年几乎没去过,特权攥得稳稳的。 男生头也不抬问她,「老徐跟你说什么了?」 「就考试,」欢尔坐到他身边,「顺便问问分班意愿。」
第33页 她成绩太稳定了,虽然这意味着一直没有放松稳定也不是坏事,可老徐说人必须得给自己一把劲往前沖一冲,舒适区呆着,不行。 「分班啊。」景栖迟放下笔,「祁琪生日有计划吗?」 「琪叫我们去她家吃饭,还有一些别的朋友。」欢尔告诉他,「礼物我想好了,宋丛没意见,你……」 「我也没,你看着送吧。」景栖迟转头看看四周,靠近她,「我打算录个视频,让大家每人说一句生日快乐之类的。时间紧,你得帮我。」 原来他早有准备。 欢尔同意。绝不是不情愿,祁琪生日她自然一百个想出力,只是心里怪怪的。 因为冬天时自己生日,景栖迟连份礼物都没送。 「陈叔不有台小 dv 么,你回头研究研究怎么用,能录上就行。我用数位相机,回头让宋丛剪一起,反正他学东西快。」男生站起来对教室划分区域,「从这里,你左边我右边,单人或者两三个一起说没所谓。原则就是别被发现,要不没惊喜了。」 景栖迟绝不是认真仔细的性格。除了在球场上,他鲜少将一件事规划地清晰合理井井有条。 某句话像鱼刺卡在嗓子里让欢尔没办法忽视,她心一横问出口,「你喜欢琪,对不对?」 对,还是不对。 她认为自己知道答案,可总有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念头,非要他说出来。 广播体操已进行到最后一节整理运动。教室里静悄悄的,微风将浅蓝色窗帘掀起一角,阳光像也好奇答案,迫不及待钻进只有两人的空间里。 黑板右侧的时钟秒针一如往常规律,一,二,三,四。 景栖迟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承认了。 欢尔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有点像从大海游回岸边,最后要站起来时背后扑来一个浪花,于是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推着摔到岸上,嘴里有沙子也有咸涩的海水,她下意识问出口,「为什么?」 「为什么……」景栖迟重复问题。是啊,凡事皆有个为什么。因为一直一个班,因为她文采棒有才华,因为长得漂亮马尾顺眼,因为性格好从来不真生气,这些算理由吗?这些是自己喜欢她的理由吗? 景栖迟被问懵了,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想过原因。 「小孩子家家哪那么多为什么。」他揉揉陈欢尔脑袋,蘑菇炸刺真好玩。 课间操结束,楼道里再次喧嚣。 欢尔拢拢头髮,「你这次期末好好考吧。琪不用你让,她有实力。」 「我知道。」 「买新手机借我玩玩。」 「寒碜我是吧。」 欢尔不觉想到老徐刚刚说的话——分班就是分水岭,竞争只会更激烈。可景栖迟现在琢磨的事显然会让他分心,她莫名有点生气,又有点担忧,于是说道,「你就没个 n b,万一真踢不了球呢?」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说重了,于是赶紧找补,「我指的是万一。我当然希望你名扬千里春风得意家财万贯走上人生巅峰。」 「哎呦小马屁精。」景栖迟再次让蘑菇炸毛,也顺理成章跳过问题。 他当然知道有万一,只是现在的他不愿为那个万一做一丝一毫准备——他怕准备了就成真了。 祁琪生日这天是个周三。临放学前一刻钟,廖心妍站上讲台,「耽误大家几分钟,学校要统一放个视频。」 usb 插进电脑,幕布拉下,关灯。 祁琪还对班长耿耿于怀,压根没抬头。 可下一秒声音响起,「祁琪,生日快乐。」 屏幕上开始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有人说你作文写得真好,听说你想当作家,任重而道远,加油吧;有人说大家看这就是传说中的豪华男厕,祁琪啊我们为了不让你发现连根据地都暴露了,你看到可别感动哭啊;还有人说下学期你去文科班见面机会就少了,想跟所有学文科的兄弟姐妹们说一句常回家看看,五班大门随时进。 欢尔说,我的琪,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宋丛说,祁琪,祝你披荆斩棘筑一座高楼。 景栖迟说,生日快乐。 每个人都在说,生日快乐。 祁琪哭了,靠窗有个同样将去文科班的女生也眼圈红红。长大一岁,向独立的成人更近一步,分班分科,离灿烂的梦想更近一程,这样的时刻却有人哭了。 视频里的他们在笑,教室里的他们却笑着哭。 悲伤好像是所有情绪里最具感染力的那个,想到成长,想到离开,想到怎么也提不上去的分数,想到一回头再也看不见的那个他,每个人似乎都有哭泣的理由。 付主任声音自广播传出,「五班五班,你们搞什么。赶紧把投影关了,还没放学知不知道。」 后排男生直接用校服遮住摄像头。少年们由哭转笑,欢闹声更甚。 十六七岁正在学习隐忍,殊不知那比答不出来的物理题难上百倍。 祁琪抹抹眼泪站起来,「谢谢大家,这是我最难忘的生日。」 才走过一点点人生,当然什么都是「最」。最好的朋友,最难吃的食堂,最期待的礼物以及最想留住的时光。 有人搭茬,「祁琪,你真要选文啊?」 「嗯。」女生坐下,朝问话者点点头。纵然有太多不舍,可现实就是这样,她做不到因为眼下的留恋去更换到另一条跑道,那不理智,更不成熟。
第34页 未来,祁琪想,我会和你们,和你,在更好的地方重遇。 放学后,待教室只剩三两人,欢尔从储物柜背后捧出藏了一天的礼物,「我们三个送给你的,你不是一直想学 ukulele 吗?现在没时间,那就以后。」 祁琪又一阵感动,「视频也是你的主意吧?」 欢尔去看景栖迟,见对方不停朝自己点头只得蚊子般「嗯」一声。 祁琪抱紧欢尔,在她右脸颊留下一个重重的亲吻。放开手又双臂环上景栖迟,嘴里叫着「辛苦辛苦」。最后一刻她鼓足勇气抱了抱宋丛,同学间的,友情意义上的,心怀感激的轻微拥抱,她说「谢谢」。 欢尔揉脸,「这可是我的初吻。」 景栖迟替祁琪拿上书包轻飘飘甩一句,「傻蛋,亲嘴的才叫初吻。」 20,最近的分离2 期末考试,景栖迟的排名是全班三十九。 刚刚好过了景妈「没出过倒数后十」的诅咒。 宋丛理性点评是沾了分科的福利。打算学文的同学理科基本放弃,关注重点也由总名次转至日后更需要的文科单科排名。 欢尔看他卷子,这次倒答得认真,但这一年下来基础越来越差。 暑期伊始,院里又一批人结束中考,几只幸运鸟即将进入天中成为新生力量。游学中介做到三院家属院,传单到处飞,热情的销售员身披横幅有问必答。去夏令营的想法便由这些收集到全面信息的家长提出,且像超市跳楼减价的消息在医院迅速蔓延,到最后营造出一种不去就是吃亏上当不花这份钱天理难容的氛围。景妈冲着高校研学训练营这高端严肃的标题给儿子报了名,宋妈觉得一起去有个照应紧随其后,而陈妈目的更加单纯——不在眼前晃悠能省心几天。 欢尔给祁琪去电话邀她一起,补课日程已经排满的祁琪满心羡慕,「我也想去啊,但我妈肯定不让。」 「再争取下嘛,宋丛说班长也来,大家都在多热闹呀。」 「廖心妍?」 「对啊,她找宋丛辅导功课,宋丛就顺口说了。」 祁琪内心泛起酸涩与失落相交的情绪,不由嘆一口气。 欢尔知好友家教甚严——上次生日聚会她见过祁琪母亲,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订了双层水果蛋糕,家里也布置得极具气氛,礼物是一台价值不菲的平板电脑。只不过对方离开时她听到一句话,「玩完不用收拾,我跟李老师约好八点过来。」 连生日当天都逃不过过家教上门补习,祁琪插翅难飞。 想到此欢尔安慰一句,「别愁了,以后肯定还有机会。」 「嗯,」祁琪心事重重小声念叨,「下次吧,下次。」 如此一来欢尔本没抱希望,却不想出发当日祁琪从天而降出现在大巴车上,一路介绍自己和母亲斗智斗勇经过,这段心酸又艰难的经歷惹得欢尔捧腹大笑。车行三小时抵达首都,奥运风潮仍在,第一站便是鸟巢水立方。讲解的话一句没听,道路、座椅、栏杆、灯光,每一处都让欢尔想到父亲。她想像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昂首挺胸站在这里,背后是盛事,旁边是战友,肩上是责任,而眼前一切皆是祖国。她一直以父亲为荣,尽管他很少回家,尽管他总是唠叨锻鍊身体,尽管他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家长会,陈欢尔早就知道自己无法和同学们一样拥有一个寻常爸爸,可若有下辈子她仍会选择做他女儿,不,下辈子会有前世记忆,她要更早懂事,更早告诉他你是我此生骄傲。 晚上入住酒店时欢尔才有些犯愁,祁琪紧拉着自己不放,不远处的廖心妍神情有些尴尬。她只得对好友说明,「以为你不来,我早就答应和班长一间住了,老师也这么分房的。」 祁琪放开手,可下一秒又挽回去,「可以换的呀,我想跟你住。」 「不好吧……」欢尔见廖心妍走过来,大咧咧说道,「要不咱们三个一间,我睡床垫,本来我睡觉就往地上滚。」 她不知其他两人心事,只觉答应别人又反悔有失诚信。 又是廖心妍。祁琪不知自己怎么了,遇到这人就有种较劲心态,可欢尔的为难全写在脸上,她不忍让朋友难做,只得支支吾吾让步,「那行吧,不然我就……」 「我自己住一间吧。」廖心妍抢先声明,对两个女生笑笑,「都一样。」 这段小插曲很快结束,可欢尔仍觉得过意不去。办理好入住,放下行李,她拿几袋零食预备出门,临走前询问室友,「去慰问下班长呀?」 祁琪从包里翻出一瓶花露水扔过去,「你给她吧,我就不去了。」 廖心妍今日穿条短裙,路上就一直抱怨「首都的蚊子有毒吧,怎么专挑一个人咬」,鼓包越挠越大,有的都破了皮,本来祁琪只看在眼里并未有安慰或帮忙的念头,可分房对方让了步,她不觉有些亏欠。 一瓶花露水,就算两清。 廖心妍住楼上两层。欢尔的到来让她惊喜交加,见花露水更是大唿救命,直接撩起长裙露出小腿,「我特别着蚊子,你看这一堆包。」 「还是琪懂你。」 殊不知哪有什么料事如神,只因一直暗地观察某人自然比别人多些了解。 廖心妍一边往身上拍一边同她说起明日行程,欢尔在房间四下转悠漫不经心接话,「明天下午讲座我们不参加了,想去故宫博物馆,你有兴趣吗?」
第35页 廖心妍停止手下动作,「是谁想去呀?」 全班都知道陈欢尔与宋丛景栖迟住一个小区,我们自然是指他们。 「宋丛提的,我和琪也都没去过。」 「嗯……」廖心妍稍作沉默,「景栖迟去吗?」 「去呀。」 欢尔答得熘,她甚至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女生在特意问一个人。 「那我也去。」廖心妍回答。 「好啊。」欢尔大喜,拉着她的手说起计划,「讲座咱们就坐靠出口的位置,开场差不多就熘。宋丛知道路线,好像坐地铁可以直接到。你带点钱,门票价格……我忘了,反正多带点,穷家富路。」 廖心妍比个「ok」手势,「没问题。」 欢尔环顾房间,「班长,你自己睡不怕吧?」 「放心。」女生笑,「我还怕打唿噜吵你们呢。」 「你打唿?」 「我妈说的。」廖心妍撇嘴,「谁知道真的假的,她那人特别夸张。」 欢尔嘿嘿乐。 平日在班上只是如常交流,出来一趟天南海北瞎聊倒亲近许多。 廖心妍将欢尔拉到身边坐下,腿盘道床上,「那个……景栖迟喜欢什么?」 她当然知道三剑客每日黏在一起上学下学,关系非同寻常。 「足球呗,他能有什么追求。」 「除了足球呢?」 「除了足球……」 陈欢尔太迟钝了。四水小城街坊邻居伙伴整日勾肩搭背一起厮混,被扔到陌生环境她整日想得都是如何追上他们脚步,景栖迟对祁琪没有缘由的喜欢她一知半解也分不出精力深究,过往经歷让她对「心动」的概念全无意识。 就像分科后即将到来的生物课,她知道有这样一件事,可究竟讲什么,学起来难不难,考试题型什么样,她压根没想过。 此时的廖心妍是位循循善诱的老师,她在告诉这位迟钝的学生,我只会看到一个人,想要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委婉辗转地去了解他的全部喜好,这就是心动。 只是迟钝而已,陈欢尔不笨。在这陌生城市,炙热的酷暑盛夏,空调很冷的酒店房间,有个女生向她坦白了心事。 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浮上来。 这次她理解为景栖迟变成校园里的名人,连班长都对他倾慕三分,只因他不再是那个普通的平凡的每日一起上下学的朋友所以自己才觉得怪。 陈欢尔说服自己,你这样很不好,朋友出名了你应该为他高兴,哪天他真成了世界级球星你跟着混个一官半职下半辈子吃香喝辣岂不完美。 面对廖心妍真诚期待的目光,欢尔细细数来,「打游戏,睡觉。不爱吃甜食,不吃姜。他这人除了足球真没啥追求,什么事都得过且过,但是有时候又特别轴,明明做错了还死不承认,结果每次惹完爸妈自己更郁闷。算仗义,宋丛我俩求他他肯定帮忙,其余的……」 欢尔想说会默默对人好,可转念一想好的对象都是祁琪,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这点眼力见她还是有。 「还有呢?他喜欢……」廖心妍用眼神提示关键点还没出来。 欢尔打马虎眼,「……宋丛?」 廖心妍「噗」一声笑出来,「他俩是挺配的。早知道你这么好说话我就直接问你了,我也就跟宋丛熟一点,每次都绕弯问,问得我自己都烦了。」 欢尔也笑,「你还问宋丛?他更傻。」 「替我保密。」 「放心。」欢尔郑重许下承诺。 21,最近的分离3 接下来的三天陈欢尔成了香饽饽,走哪儿都左拥右抱,祁琪和廖心妍俩人像粘她身上恨不得上厕所都成群结队。得知班长隐秘的心思再去观察,她发现事实其实清晰透彻的要命——比如廖心妍表面上和宋丛说话,可所有问话主语都是「你们」;比如某人刚抱怨热下一刻大家就都跟着沾光有冰淇淋吃;再比如不知何时她将那瓶花露水给了同样倍受蚊子喜爱的景栖迟,因为一句「多谢」欢天喜地许久。陈欢尔发觉自己像极密室逃生的设计者,知道所有线索和通关密码可又只能闭口不言看玩家们在里面瞎绕,有时跟着干着急,有时又倍感有趣,更多时候是对那颗榆木脑袋无奈——你倒是转个弯多想想啊。 回程大巴上欢尔有些晕车。宋丛翻晕车药时摸到花露水,朝景栖迟挑挑眉——这小子自来丢三落四,什么东西都往自己包里塞。 景栖迟瞄一眼朝后扬扬头,「班长的。」 「廖心妍。」宋丛回身叫一声扔过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后排祁琪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自己的花露水怎就到了宋丛那里?这班长借花献佛倒是学的门清。 她不自觉「哼」一声,怕暴露心思赶紧将头偏向窗外。 宋丛将药和水一同递到坐身后的欢尔面前,看着她吃下去问道,「要不要跟老师说下停一会?」 「不用。」欢尔面色惨白摆摆手。 景栖迟单腿撑在座位上,转过身抱着椅背说话,「我跟你说个事,说完你肯定不晕。」 欢尔胃里难受,半合眼挤出一个字,「说。」 「宋丛要考北大。」 这下连隔一排的廖心妍都笑了。 全世界只有他把这当成新鲜事。 欢尔翻个白眼,「不然呢?」 未名湖、博雅塔、花神庙、蔡元培和李大钊像,本作为图片存在的事物现在一一看过摸过,于他人是心之嚮往,于宋丛倒更像坚定决心。
第36页 景栖迟继续,「我能考体院,那就剩你了,我们北京走一发。」 「我么,」女生牵牵嘴角,「清华……也不错。」 「陈欢尔你真是,」景栖迟气急败坏点她脑门,「你是气球啊你,膨胀到上天了。」 欢尔打掉他的手,抱胸小憩。 够不到的事情才敢拿来说笑,谁都如此,越长大越如此。 这个暑假欢尔只回四水呆了一周,离开时她抱着爷爷奶奶有种想哭的冲动。四水是童年,是乐园,是无需考虑未来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可现在她与它和它们渐行渐远。告别似某种自然规律,像她逐渐发育的胸部,日益增长的身高和愈加成熟的心智,不知不觉发生且不给予任何抗拒的空间。 没有人能真正学会告别,我们学会的不过是尊重规律。 开学后班里离开十人,分进来十二人。文科班统一在原本实验楼上课,与理科班所在主楼隔着教职工办公区。欢尔计算过,如果铃声响就往外跑,下三层穿越行政楼花园再上两层抵达祁琪教室,大概说上五句话后往回赶才不致迟到。这其中祁琪不能有上厕所接水讨论问题等耽误时间的额外动作,且对说话者语速及句子长度都有严格限制。简而言之,课间几乎无法见面。 再然后,午晚餐也无法每日同步。压堂、小考、班会、补作业,总有各种各样的事重要性高于一起吃饭。 唯一被保留下来的就是放学一起回家,十分钟车程的这段路仿佛是对分离做出的最后抵抗。 新同桌叫杜漫,长脸带眼镜,除了第一天问过几句老师的基本信息,这女生大半时间都是埋头看书的沉默状态。欢尔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外侧,因为蹭到未干的墨水那里总是或黑或蓝一片,像某种无言的声明。 杜漫住校,每周回家一次。某个周六欢尔奉母上大人之命去小区前面的超市买大蒜,结帐出来发现前面有对父女并行的身影,女孩穿紧身牛仔裤格子衬衫,头髮在脑后绑成小刷子,背影有点像杜漫。平日大家都穿宽大校服,她不确定那纤细高挑的身型是否属于自己同桌,加之离得远便没有开口叫人。回家同母亲说起这事,顺嘴打探起院里是否有杜姓医生孩子和自己差不多大,陈妈想想摇头,「在天中的上次夏令营基本都去了,剩几个念高三的……得了吧,你们仨每天横行霸道招摇过市,人家要住这儿肯定早和你打招唿了。」 也是。再说离家这么近哪有人会住校,欢尔未做深究。 同学与朋友中间其实隔一段很远的路,赶路需要时间也需要沟通,这种机会成本实质是一种双向选择。不言而喻,高考没有交友题,也永远不会有。 这季运动会景栖迟下了一番功夫去打听其他班报名情况,之后基于田忌赛马的原理排兵布阵,五班以绝对优势拿到第一。老徐高兴的同时将他大大数落一番,「有那脑袋为什么就不往学习上用,田忌的忌你都写不出来」。不知老被数落终于触动灵魂还是夏令营一行有了点愿景,有次来欢尔家蹭完饭蹭笔记本,打开的网页竟是体院歷年招生分数线。这行为惊得欢尔赶紧拍照留念,连一向淡定的宋丛问话都比平日认真,「真要考?」 「想试试。」景栖迟看着他俩,「你们随便,那么大城市那么多学校好的一般的全有选择。但我……我怕没学上。」 最近一次月考,景栖迟是全班倒数第三。 「不至于吧。」欢尔逗他,「没学上你就进城打工,我俩接济你。」 景栖迟抄起抱枕扔过去,欢尔机敏闪开。刚欲扔回被宋丛挡住,「几岁了你俩。」 「专业问题不大,最近训练状态也比之前好。但我这文化课……费劲。」 认准一所学校就像看上一个人,滤镜越来越厚,到后来就觉得哪哪都顺眼,至于其他,再怎么好也都是替代品。 宋丛沉思一刻,「语文英语必须花时间记,不用找规律,先背下来再说。生物刚开始,现在能跟住问题不大,其他科……你看看从哪门开始补吧。」 言下之意,你想好,我随时。 「数学吧,数学总分多。」 「行。」 欢尔将抱枕砸过去,「景栖迟,我可把私教都借给你了,这份恩情你记着。」 「是我借你,没心没肺。」景栖迟揉肩膀,「打硝酸甘油了,回回这么大劲。」 「信不信我给你打氰化钠。」 「那我喝点双氧水。」 欢尔和宋丛愣着对视一眼,乐了,「你可以啊,化学方程式都记得。」 「我还不能自救?」景栖迟对他们的诧异深表不屑,「再说了,谁家还没个大夫。」 「我的理想」是从小就开始写的作文题,它像一条下滑曲线,越来越少被提及,到最后大家既不会写又不会说。大人远不如孩童勇敢,他们要面子、怕丢人、太知荣辱,所以将越来越多的事放在心里,越活越孤独。在这条曲线中段,在勇敢和孤独之间的某点,理想会穿一层外衣被传达给要好的朋友。那是不惧未来却又刚刚懂得脚踏实地的年纪,是有点自傲却又禁得住嘲笑的年纪,是极力向成熟靠拢却又不停暴露幼稚的年纪。 对,是矛盾的年纪,是过了就开始怀念的最好的年纪。 22,说谎1 这天晚自习结束回家时景栖迟的自行车忽然掉了链子,两个男生轮番上阵弄得满手是油也未修好,一通折腾过去半小时,祁琪妈妈打电话催促,大家便一致决定将车留在学校明天处理。
第37页 景栖迟带欢尔,一路听祁琪聊起文科班新鲜事。某个歷史老师在校内网相当活跃,经常大半夜偷同学的菜,被发现了还死不承认说自己根本不玩人人。 祁琪笑得欢快,「不玩他怎么知道网站改名?我们就是不好意思拆穿他。」 她说班里由外市转来一名超级学霸,付主任已经预定下周一由此人做国旗下讲话,到时你们就能见到啦;她说我们楼现在离食堂近,慢悠悠过去都能吃新鲜出炉的,你们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提前打好;她还说人少显得地方好大,上次排座位靠窗靠墙都换成单人单桌坐了,教室后边宽敞地还是能打篮球。 这话引得从未去过的宋丛一阵羡慕,「你们班多少人啊?」 「三十四。」 「三十五。」 欢尔和景栖迟齐声给出不同答案。 景栖迟朝后座撇一眼,「不说新转来一个么,小学算数。」 欢尔打他后背,「你就两位数加减法算得好。」 「你俩够了。」祁琪笑笑,看向宋丛,「下次你来找我,实验楼我地盘。」 宋丛也笑,「行。」 这句顺口而出的答案让女生心花怒放,十字路口前,祁琪朝伙伴们摆手,「明天见啦。」 女友走后,欢尔蓦得有些惆怅。新班级,新朋友,新环境,她恐怕都没机会见到好友口中这位歷史老师的庐山真面目吧。 家属院前一个路口是一片拆迁地,虽按计划将建成带有大型购物中心的新型高层住宅区,可自欢尔搬来这里就一片狼藉一天也未动工,连带着整条街的路灯都泄气似的,要么不亮,要么暗得像随时偃旗息鼓。就在他们说着话刚刚经过工地入口,旁边广告挡板后突然冒出来三个男人,景栖迟没留意不由一个急剎车,后座的欢尔一头撞到他后背上。 宋丛也好不到哪去,因为着急回家车速本就很快,这一急停差点将自己翻出去。 到欢尔双脚落地看清面前人手里的东西,心一下跳到嗓子眼。 那是一把十多公分长的水果刀。锋利的刀尖正对着挡在她前面的景栖迟。 对方开口,「身上值钱的都掏出来。」 他们右侧是广告版,而另外两人一人拿着酒瓶站在宋丛车前,另外一人满脸通红赤手堵在背后。 四面夹击,根本没办法跑。 也就是说,二十一世纪的都市夜晚,他们被打劫了。 现场并不好笑,因为欢尔勐地意识到,景栖迟这学期刚换了新手机,而宋丛,他身上有近两千块刚收上来用于买辅导书的班费。 浑身冷汗。 第一反应去看同伴,景栖迟几乎贴在她身边,面无表情;一步之外的宋丛脸色都变了,单手紧紧抓住后背上的书包,钱全在里边。 「看什么看!」对面的人晃晃刀具,凶神恶煞。 陈欢尔被勐地一吓不觉身体后仰,大脑一片空白。 「钱!」手握酒瓶人低吼,「拿钱!」 一阵酒气扑鼻,这种陌生而强烈的气息让欢尔瞬间清醒。四下无人,求救无望,所以要么乖乖就范,要么…… 持刀的人个子不高,体格一般;堵在身后的没有器械的人与宋丛和景栖迟身量差不多,但并不壮;至于拿酒瓶的眼睛通红站立都不甚扎实。显然三人都喝了酒,而这场意外并非精心策划,他们三个运气太差,赶上而已。 可以选第二条路。 陈欢尔决定赌一把。 「钱包在我书包里。」她说着一边从背上摘下书包一边故意退后半步踹倒自行车,随着「哐」一声响,本来双腿挎在自行车中间的景栖迟下意识迈出来,几乎同时,欢尔趁乱喊出一句 one on one,怕同伴没听清楚她声音大些又说一遍,「one on one!」 书包勐地砸到持刀者脸上,右脚即刻出击踹上对面人下体,双拳交替对准直打鼻樑,趁对方还未反应拽住胳膊用尽全身力气,背摔完成,最后一脚大力直下踩住裆部。 「啊,啊。」男人一阵惨叫。 欢尔转头朝身边纠缠的两人大喊「闪开」,景栖迟甩不掉对方,她情急之下一脚从侧面踢过去,两人一同倒地。酒瓶滚出去,而喝醉的人意识不清动作迟缓,景栖迟趁机踩在对方身上迅速爬起,赶紧去帮宋丛,二对一,与宋丛对峙的高瘦男人见形势不好转头就跑。两男生回过头几乎同时一声,「小心!」 欢尔还是被刀划了一下——她正从背后压制已经站起来的醉汉,而另一人从侧面突袭,躲避的基本原则是避重就轻。 这一躲也让持刀者扑个空,脚下被自行车车把绊住,一个趔趄刀具落地。而宋丛与景栖迟眼疾手快上来一人一侧按住人,欢尔用手臂锁死醉汉,单脚发力狠狠踢上持刀人胸口,趁对方倒下大吼,「跑!」 景栖迟和宋丛推车开跑的同时,她转到醉汉身后膝盖顶上去,对方大叫跪地而她放开手便开始跑,紧追两步跳上车后座,景栖迟带人奋力向前蹬,宋丛挡在他们身后,一边回头望一边扯着嗓子喊,「快,快!」 快,快,用尽毕生力气,朝前面光亮的地方,快,快。 比咆哮的风,比燃烧的火,比飞驰而过的流星,少年们在进行一场想要超越世间所有的速度比拼。 他们赢了。 视线里出现熟悉的超市灯牌,两名男生逐渐放缓车速,直至双脚撑地停下。
第38页 欢尔跳下车,与此同时两辆自行车应声倒地。三人像溺水者摸得浮木,不发一言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路边。 眼前是明亮的路灯,大马路上时而有车辆闪过,两名穿红色马甲的超市店员凑在收银台聊天。 这样的夜晚才对,平和、宁静、单调,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就像一场梦。 宋丛最先缓过来,当下拉过欢尔胳膊,「是不是伤了?」 当时太紧张一切又太快,究竟那把刀划到哪里谁都没有注意。 「啊。」欢尔不由叫一声,这才感知到撕扯而来的疼痛。 校服右边袖子被划开,隐隐可见血迹。 「坏了。」景栖迟见状就去拉她校服拉链,脱掉校服,小心翼翼将卫衣袖子撸上去,上臂有个四厘米左右的划口,不深,但还在出血。 「幸亏穿的厚。」欢尔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倖,早晨出门凉,她特意换了件加绒卫衣,歪打正着帮了大忙。 「赶紧回家。」宋丛扶她起来,眉头紧锁。 「先别。」欢尔朝不远处还亮灯的药店扬扬下巴,龇牙咧嘴,「买点药处理一下吧,被我妈看见妥妥完蛋。」 「不行。」宋丛坚持,「这是刀伤,处理不好留疤不说,再化脓感染就完了。」 「不至于。」欢尔指着伤口给他看,「就蹭一下又不在关节,再说这深度肯定不够半厘米,都不用缝针。」 宋丛蹙眉,「那也不能……」 「先这么办。」景栖迟见伤口还在渗血,想起上次陈妈因为一点青肿就发火的事当即作出决定,「走,快。」 欢尔被安置在药店门外长椅上,景栖迟进去很快出来,手里多一包医用纱布。他拆开包装迅速按住伤口止血,眼神不见平日顽皮,「疼不疼?」 「有点,还好。」欢尔实话实说。 「不然晚上……」 话至一半,宋丛结完帐出来,见景栖迟按着伤口先是嘆气,又道,「我还是觉得要打一针抗破,不能因为瞒着丽娜阿姨造成隐患啊,要不让我妈带你……」 「你妈知道跟我妈知道有差别?」欢尔扯出一个苦笑,「再被看出刀伤,咱们仨有一个算一个,全见不到明天太阳。放心吧,轻重我心里有数。」 见两人仍沉默,她碰碰景栖迟,「刚说晚上怎么?」 他本想提议不然晚上去自己家里睡免得被陈妈训斥,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未免大惊小怪,干脆转换话题,「陈欢尔,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拳脚功夫?你太牛了你,你会打架啊!」 「完全,完全没想到!」宋丛聊及此处一改愁容,满脸欣喜交加,「欢尔我真没想到,你那身手完全是专业级!」 出拳,踢腿,锁喉,动作利落稳准狠不说,她所展示的技巧远大于力量,不经长期训练的人绝对做不到如此。 而不经这场意外,即便亲近如他们陈欢尔也从未提起更未展示过,对宋丛和景栖迟来说,这个晚上太过惊心动魄。 欢尔被夸得不好意思,淡淡说道,「算学过吧。我小时候身体特别好,我爸妈觉得不学功夫可惜。」 景栖迟勐地抬眸看她,没有说话。 撒谎。 他不知道陈欢尔为什么撒谎,可他知道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机。 「差不多了吧?」宋丛抬开景栖迟按压的手,打开手机照明凑近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出血量很小,伤口长但的确不深,这才暗松一口气拿出买来的碘伏,「忍着点。」 饱含棕色液体的棉签擦到伤口处,欢尔「嘶」一声。 「好了好了。」宋丛安慰,随即用纱布将伤口裹住,简易医疗完成。 欢尔稍稍抬起胳膊晃两下,的确只是皮外伤,骨头屁事没有。 她彻底放心,一下笑出来。 景栖迟被这反常举动弄得一愣,「干嘛?」 「我就是想到,」欢尔指着宋丛手里的碘伏,「这辈子还第一次买这玩意。」 「我也是。」 「我也是。」 三人一同大笑,笑得泪花蹦出眼角,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太值得笑一场了。 点背到底值得,勇斗歹徒值得,死里逃生值得,第一次花钱买家里从不断供的碘伏更值得。 这是一个拥有数不尽值得的秋夜。 大笑过后,宋丛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学的什么?」 欢尔不解,「嗯?」 他握紧拳头用零点五倍速朝景栖迟脸上打过去,而另一方则配合小剧场装出被胖揍的模样慢悠悠扭过脸去。 欢尔再次笑出来,「就散打,没事打打拳踢踢脚之类的,没什么用。」 「没用?你今天可救了我俩一命。」宋丛朝还在演技状态的景栖迟做个「收」的动作,「是不是?」 「是是是。」景栖迟恢復正常又开始皮,「我现在可知道那会你为什么说怕打伤人了。」 宋丛不解,看完他又去看欢尔,「打伤?」 景栖迟摆手,「反正有那么点你不用知道的事。」 23,说谎2 伤口四天后开始结痂,十天后再去看只剩隐隐可见的白色伤疤。当天穿的卫衣偷偷丢掉,校服扔不成,只得骗陈妈上体育课不小心划到器材室铁架子上,被啰嗦几句小心重新买了套全新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一如这场风生水起的搏斗到最后不过也只成一段小小记忆留存在高中生活里。后来有一天又经过工地时景栖迟忽然问起,「那天你到底怎么想的就敢跟他们干?」
第39页 one on one 是景栖迟和宋丛闹着玩时经常说的话。一对一,踢球适用,比吃饭快慢适用,闲着没事抱一起掐架也适用。欢尔加入他们后提议变成英文,国际范,说出来档次都高不少。那天她赌的是三个人之间的默契,九成把握,差一成只怕当时那种环境他们听不清。 很幸运,或者说意料之内,她赌对了。 至于战局分析和搏斗方法,这是自小就被训练的内容,就像一加一等于二,印在脑子里的东西,需要时自然会跳出来。 「我就想这两只弱鸡没我可咋办。」欢尔这样回他。 关于自己的故事,她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她只玩笑着告诉他们,不要声张,低调行事。 元旦将至,班里开始商讨演出节目。去年文艺委员带一众小姐妹跳了现代舞,可分班后扛把子带人集体出走学文,廖心妍自此兼职文艺工作。班会上有人提议诗朗诵,立刻有知情者摇头,「跟九班撞车」;有人说那随便唱个歌,大家起闹一通又挑不出合适人选;有人干脆举双手主张放弃,廖心妍这下急了,「你就是裸奔也得给我上去跑一圈。」 全班爆笑,说话的男生苦着一张脸,「我就算裸奔也得有人看啊。」 半节班会过去没个结果,有调皮男生献计,「干脆找几个人当足球宝贝跳跳操,景栖迟玩点花样,怎么还不凑个节目。」 「我不干啊,别有事没事拉我出去挡刀。」景栖迟懒洋洋否决。 青春期的男生们被「足球宝贝」四个字撩得心驰神往,纷纷朝后看过来,「牺牲一下你美色怎么了,有没有点集体荣誉感。」 欢尔也回过头嘿嘿笑,被当事人气急败坏揉一通脑袋,「你瞎起什么哄。」 廖心妍在讲台维持秩序,「没有别的那就定这个啦?」 一分焦急三分责任外加六分私心,在廖心妍心里这八字没一撇的节目已然是满分。 「就这个吧。」后排经常踢球的男生朝景栖迟看过来,「你怕丢人,大不了哥们上台跟你一块。」 节目就这样敲定,三男五女,宋丛在景栖迟「你不上我就不上」的幼稚宣言下不得不参加。相比之下女生们选起来容易得多,会跳舞形象好的就那么几个,班长发话,当天晚上排练热热闹闹开始。 祁琪找来时欢尔正随大家挪桌子留出教室后面空地。她将站门口观望的女伴一把拉进来,「怎么,这么快就相忘于江湖啦?」 晚饭时她给祁琪发消息说了元旦排练的事——他们还保留一同回家的习惯,虽时间常碰不到一起,但提前沟通总是必要。祁琪听后说想过来看,欢尔自然满心欢喜。 「不是,毕竟我都……」祁琪有些不得劲,因为留下的人里有三张面孔之于她完全陌生。 「没事儿。」欢尔挽着她向其他人热络介绍,「这是祁琪,原来也在咱们班。」 有先前认识的女生问话,「祁琪,你们班什么节目呀?」 「爵士舞。」祁琪笑笑,凑近欢尔,「那俩呢?」 「跟班长去借球了。」 正说着廖心妍与两名男生一同回来,景栖迟大步跨到祁琪面前,「我以为你先走了哎。」 「没,看看你们节目。」祁琪心不在焉,目光尽数洒在正指手画脚与宋丛说话的廖心妍身上。 他们……关系似乎更好了。 「对了欢尔,」廖心妍满头大汗回身唤人,「帮忙把我桌子上英语小考卷给赵老师送过去呗,她等着呢。」 「好。」欢尔答一声立即行动,廖心妍做个飞吻手势,「谢啦。」 「不谢。」欢尔抱着卷子经过祁琪说句「等我下」小跑出教室。 祁琪一言不发抓起书包追出去,在走廊拦住欢尔,「她就这么使唤你?」 「不至于。」欢尔笑着摇摇头,「班长今天晚饭都没吃就在编节目,这不正忙着跟宋丛讨论队形呢。她本来事情就多,压力估计挺大的。」 「那她怎么不找别人?」 欢尔猜好友是为自己鸣不平,赶忙解释,「别人都要演出嘛,我闲人一个。再说心妍跟我比较熟,她人真特别好,肯定没有其他意思。」 陈欢尔现在是廖心妍的好朋友。 想想都会觉得不舒服的那个女生,廖心妍。 这一刻,祁琪忽然觉得自己变成局外人——很久很久都没来过的理科楼,不再属于她的五班不认识的生疏面孔,甚至,她原本认为固若金汤的四人小分队也要换一名成员。 被换下的人,是自己。 委屈,难过,又不甘心。 她咬咬下唇问道,「我想回去了,你送完之后走不走?」 对祁琪来说,这问题代表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 就现在,欢尔请你来选择吧。 「我……」欢尔在好友眼中读到某种不一样的情绪,可她分辨不出那代表什么更不知那有多强烈,她只是歪歪头,「你着急就先走?我等他们一起。」 抢劫事件留下一块不大不小的阴影,工地一如往常,她不敢再冒险。这件事没有对祁琪提过,因为一旦说起必然要牵扯出众多关于原因的解释,那是陈欢尔只留给自己的私密空间。 「我先走了。」祁琪说完头也不回跑开,她听到身后欢尔的声音,可眼泪似乎堵住耳朵也将那声音遮得严严实实,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第40页 她的朋友陈欢尔已经做出选择。 祁琪不再等他们一起回家。她不断给自己洗脑以至于从内而外被完全说服——为什么要等呢,也不过十分钟车程而已,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分开。有次晚归恰好遇到五班在操场排练,演员们跳得有模有样,廖心妍靠在欢尔肩上两人看得津津有味。经过时欢尔恰好回头,她装出打电话的样子目不斜视快速离开。刚出校门口便收到欢尔发来的信息,「我们快完事了,你在哪里?」祁琪回过去,「我先走了,有家教课。」 她自始至终做不到如实告知,对祁琪而言,说谎是一种自我保护。 距离正式登台只剩一周时,参演的一名女生突然要转去文科班。廖心妍为此大发雷霆,「转班为什么不早说?你当大家都在玩?」 今年的元旦演出以班级为单位,最后有优秀节目评比。 这话是当着所有参与者说的,女孩在众目睽睽下抹不开面子跟她对吵,「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说服我爸妈吗?现在他们好不容易同意,走不了你负责?我不怕你们说我自私,比起什么都不会每天在班里干耗,被骂死我也愿意。」 女生说完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诉苦,「我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不会,再不走我就完了。」 大家都上前劝,没关系,不要紧,别在意。比之一个人的未来,一场演出着实无关紧要。 宋丛永远是最理智的那个,他告诉廖心妍,「还有时间,实在找不到人变阵型也来得及。」 「对,」景栖迟附和,「班长你也别太急了,方法总比困难多。」 女生泪如泉涌,磕磕巴巴道歉,「对不起……我知道对不起大家……但我真的最先告诉你们了,徐老师我都还没说……」 廖心妍站在外围,定定看了一会拉起欢尔就走,「去找你同桌。」 「杜漫?我俩不熟呀。」欢尔跟在身后走一段,见廖心妍步伐飞快显然余气未消,犹豫着开口,「哎,你别怪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欢尔都是那种感觉,听不会看不懂,连去打水都退后谦让感觉比他人矮一截。最可怕的不是提不上去的分数,而是已经够努力却丝毫不见成果的自我否定。我比别人笨,我天资比别人差,我命该如此无可救药,严重的自我否定会毁了一个人。十七岁的心智还未成熟到可以接受大千世界的千姿百态,也难以承接住一个暂时不尽人意只因发光点还未被找到的自己。 廖心妍停下,过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我理解。」 班长好像都这样,成绩不一定最好,但一定最像大人。 欢尔也是这时才知道,杜漫初中时参加过健美操比赛还得过奖,基础扎实的她是最好的替代人选。 班里剩三五同学还在自习,夜里的教室空荡安静。廖心妍将杜漫叫到楼道,言简意赅说明情况,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静等答覆。 杜漫沉默一刻,「还是算了吧。」 「别呀,救场如救火。」廖心妍边说边向欢尔使眼色,欢尔收到信号跟着央求,「你再考虑考虑,就剩一周了,耽误不了太多时间。」 「是,排练也就中午和下晚自习这一会。」廖心妍极力劝说,「你本来就有底子,学起来肯定快。再说元旦晚会多好的展示机会,你不怀念以前登台的感觉?」 杜漫看看她,下定决定一般,「我一点都不喜欢跳操,也讨厌表演。不好意思。」 她说完回到教室,背影静得如一尊雕塑。 廖心妍直接贴上楼道墙面,「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 欢尔想起经常来找杜漫的两个外班女生,其中一个就是课间操领操员,三人常在楼道里说笑,那样子一看就相识已久。杜漫呆坐在座位上,许久许久,只用左手摩挲着右手指侧那一片黑蓝。 不喜欢吗? 这一年,大家好像都学会了说谎。我昨晚很早就睡了,我一点都没复习,我最后一题一个字都没写。我小时候身体很好,我讨厌健美操所以不参加,我才不是为了某个人急急敲定节目。奇怪的是,我们明明知道谎言拙劣的不像样可还是会说,就像给身体里胆小无能的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我们放任那个自己暂时嚣张一会。 说谎本领愈发精进,谎言性质却越发复杂。 最后廖心妍不得已自己顶上完成演出。活力满满的青春女孩,独树一帜的花式玩法,又有景栖迟和宋丛两大风云人物坐镇,五班一举夺得评比第二名。结束后一众人去校门口奶茶店庆祝,廖心妍有些失落,总觉得是自己跳错几个动作拖累大家。景栖迟安慰,「第一那可是大型魔术,你先问问人家租道具花了多少钱。」 参演男生逗她,「是啊班长,你这三俩钱换回全班福利,知足吧。」 奖品是五箱罐装咖啡,承载着学校的殷切希望。 大家谈论演出中的趣事,景栖迟拱拱欢尔,「最近都不见祁琪哎。」 「她忙着补课呢,估计期末想沖一把。」欢尔这样答,可事实上她也不确定女友给出的这份答案是否真实。 确实有什么地方在敲敲起了变化。 想到此处抱着手机发消息,琪,我们都在学校西门口这里,你回去了吗? 奶茶喝完,大家也说累了,有人起身,「散吧,回去还得写作业。」
第41页 直到结束,祁琪都没有回覆。 24,说谎3 似努力终于感动上苍,这学期期末考,祁琪是班里第一年级第三。 她终于有勇气站到那个人身边,寒假第一天给欢尔打电话,「你们在一起复习吗?我这假期不用补课,去找你们吧。」 「快来快来。」欢尔终于等来好友主动问候,兴奋地恨不得直接去接人,嘴里碎碎念,「我们都在宋丛家。他和廖心妍在给景栖迟补生物,景栖迟这次有进步,出倒数了。」 「谁呀。」宋丛问。 「琪。」 电话这头祁琪竖耳倾听,对于自己的名字他会作何答覆,会邀请吗,会问最近在做什么,或者……或者兴许知道文科班的成绩会道一句恭喜? 然而什么都没有,她只听到廖心妍的声音,「不对,你再把进化理论看看。」 祁琪心一沉,跟着问出口,「班长怎么也去了。」 欢尔自然没办法说是廖心妍想见景栖迟才张罗着来,只得矇混过关,「难度太大,怕宋丛自己补不过来嘛。」 景栖迟的声音,「说谁难度大。」 廖心妍和宋丛纷纷叫停,「看书看书。」 欢尔叫,「我打电话呢,你们小点声。」 多热闹啊。 可一字一句都扎到祁琪心上,甚至包括最无关紧要的「生物」。 她甚至都没有生物课。 桌上是母亲刚送进来的水果,一盘红彤彤的苹果里那只黄色鸭梨显得格格不入。祁琪捡起无辜的鸭梨扔进垃圾桶,对那头说,「刚才同学发消息约我了,下次吧。」 这就是被抛弃的命运。 因为无论如何都融不进去,连争取一下都显得无比寒酸。 ——她不想更不会做摇尾乞怜的傢伙。 未待欢尔答覆,祁琪直接挂断电话。 下次是种礼貌的拒绝,整个寒假欢尔都未见到祁琪。 打过电话,发过消息,总是没说上几句就匆匆结束。应该很忙吧,她这样想着,第一可不都像宋丛那么闲。 春节是在医院过的。父亲没回来,她不忍撇下母亲一人便没回四水,大年三十值夜班倒也算不上新鲜事。三院条件好些,大师傅提前包好饺子速冻在冷柜里,食堂入口桌上摆几台电磁炉和一次性餐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天的年夜饭被吃成流水席,来一拨热闹一阵,安静不了一会儿下一波又来了。欢尔与母亲赶上与产科几位叔叔阿姨进餐——如果你是医生家属就会知道,他们不但会在手术时哼 beyond 聊家里不省心的熊孩子,不只会在吃猪脑花干煸大肠时讲白天遇到的神奇病例,他们还会在大年三十的饭桌上分为理论派和经验派认真打赌——赌资是夜班,而赌题是八床产妇到底生在零点前还是零点后。 陈妈揉着女儿脑袋谆谆教诲,「妇产一体,听着点以后有用。」 欢尔心里作答,是是,等我生孩子再用吧。 吃过饭,百无聊赖在医办上网时收到景栖迟信息,「来基地。」 从医院侧门出去穿过一片小花园就进了家属院,这片父母们上下班必经之地就是景栖迟口中的「基地」。他说小时候院里孩子商量干点什么缺德事全在这,位置佳隐蔽好,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欢尔在小径中央站定,并没有看到人。拿出手机准备发消息时听到背后响动,她迅速将胳膊肘顶出去,之后拽住对方上臂准备背摔,景栖迟拍着人「啊啊」大叫,「疼,疼!」 宋丛从一旁闪出,笑着拉开两位幼稚鬼,「让你非得试,诚心找打。」 景栖迟揉着右侧肋骨一脸委屈,「快叫你爸给我看看,我这折了。」 「折不了,我知道是你都没用劲。」欢尔朝他做鬼脸。 「这叫……没用劲?陈欢尔你过来,我告诉你什么叫没用劲,你过来,来。」 欢尔绕着花园开跑,景栖迟在后面追,宋丛站在原地几乎笑哭。 跑上一会欢尔忽然反应过来,我干嘛躲啊又不是打不过他,同时停下脚步,「one on one.」 景栖迟撇撇嘴,点她脑门,「一会儿让你哭着求哥。」 他俩是带礼物来慰问的,而礼物,是一打啤酒。 宋丛开一罐递到欢尔面前,景栖迟上手拦住,「没规矩,叫哥。」 欢尔点头称是,一本正经道,「我先想想叫完送你去哪个科室比较好。」 「眼科,眼科今天值班人员少。」宋丛接话。 「哎老宋,你收红包了么跟她沆瀣一气。」 「得了,」宋丛笑着又开一罐递给他,「别显摆你那点成语储备了。」 风很大,酒很凉,可喝下去全身都是暖的,暖到可以拥抱住这个寒冷冬夜。 感动也如暖流蔓延开来,欢尔举起酒,真心说道,「谢谢你们。」 她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她也知道过去一定有个这样的深夜他们和自己一样,尽管理解到不能更理解,可仍有点落寞,有点难受,有点孤单。 万家灯火户户团圆,可总有人要坚守岗位。 宋丛与她碰一下,「以后想喝酒,找我。」 ——很近或很远的以后,随时随地。 景栖迟也碰一下,「让你喝是为了好睡觉。」 ——不要多想,再难熬的夜也会过去。 他们没有说出口的话欢尔不知道,可她记得那个夜晚自己睡在值班室,好像做梦了,梦里父亲和母亲一同抱着她,就像抱着人世间最璀璨最珍贵的宝物。
第42页 开学伊始,祁琪彻底退出同行小分队,每次理由都差不多,补作业,老师找,给同学讲题。直到某天欢尔在车库碰到她和另外一个女生说说笑笑经过眼前,她才知道所有那些都是理由,祁琪只是有了新的朋友。 她当然会有新的朋友,可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欢尔有些赌气地发消息:琪,你愿意和别人一起走告诉我就可以了。 晚上快十一点才收到回復——我以后和别人一起走。 只有这一句,不冷不热的一句通知。 第二天课间,欢尔忍不住跑去文科楼找人,祁琪被两名女生揽着正往外走,见她停下脚步,「有事?」 好像没事就不能来一样。 欢尔顿时气急,「你突然这样,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祁琪让身边女伴先行离开,双手抱胸,「你不是也常跟廖心妍一起走?有我没我有差别吗?」 「廖心妍她……」欢尔语塞,一时竟有些伤心,「你怎么能这样说。」 祁琪哼笑一声,「你不是从前的陈欢尔了呀,只有我一个朋友的陈欢尔。」 该回去了,再不往回跑要迟到了。 可欢尔的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很多话堵在心口说不出来。 「你快回去吧。」祁琪说罢转身去追女伴。 一定有哪里不对,祁琪绝不是乱发脾气的性格。可陈欢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理由,更糟糕的是,她似乎没机会问了。 祁琪不再接她电话,信息偶尔会回一条,问及原因统统一句话,「你想多了」。有时会在校园里碰到,笑一下,最多问句「考得怎么样」,她们由朋友又变回同学。 最为普通的,只停留在认识层面的同学。 陈欢尔因为这件事陷入低迷,上课无精打采,做题也经常分神。求解无门,有天下午自习间隙她问杜漫,「如果那个领操的女生突然不理你,你觉得是什么理由?」 杜漫一手拿着面包啃一手仍在写字,「她不会。再说谁会突然不理人。」 欢尔在纸上瞎画,「就是说啊,肯定有原因。」 「你做错事得罪人家了?」 「没有。」 「误会没解开?」 「也没有。」 杜漫停下写字的手,「那就是人家有理由但不想告诉你,别想了。」 欢尔嘆气,「这样丢个朋友,可惜。」 杜漫随手将半个面包塞进书包,喝两口水,「朋友丢了还能再找,时间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机器啊机器。欢尔心想,却也不自主拿出练习册做起题来。 这时一个外班男生唿哧带喘闯进教室,「宋丛,景栖迟受伤了,赶紧去医务室。」 话音未落,宋丛「蹭」地起身,欢尔迟钝一瞬,扔下笔跟着跑出去。 省一线俱乐部下周组织选拔备战青超联赛,足校有位从小带景栖迟的教练惜才单独推荐了他,加之拿过重量级赛事的最佳球员,他志在必得。从寒假开始他就在和足校那帮人混,所有心思都在这场选拔上,景家爸妈甚至预备好随时转学。 偏偏这时受伤。 医务室有六七个穿运动服的男生,这些平日闹腾最欢的人此时像一株株被暴雨摧残过的小花,面色凝重围在床边。宋丛扒开人,「怎么回事?」 有男生替答,「踢比赛俩人撞一块了,队长被压在身下,本来没事,结果跑几步不知怎么忽然倒地,站都站不起来。」 景栖迟惨白着一张脸,大滴汗珠顺额头往下落,表情极其痛苦。正做冰敷的老师建议,「去医院拍个片子吧,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宋丛当下指挥欢尔,「去门口拦辆计程车,我俩先回去。」说罢背起景栖迟,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千万别再伤到膝盖。」 25,变故1 欢尔没有跟回,她的任务是替他们请假、拿书包。 整个晚自习都心神不宁,虽然她并不确切知道景栖迟伤到何种程度,这场意外是否会影响接下来的联赛选拔。课间给宋丛去电话,关机;打给母亲,刚响一下记起早晨出门钱医生特意交待今晚有场大活儿要晚回来,赶忙挂断。第二节自习老徐亲自盯场,欢尔不敢作乱,一个小时磨磨蹭蹭只做出一道数学题。 快下课收到陌生号码简讯——欢尔,我手机没电了。搭不着伴别骑车,坐公交回来吧,到了再说。 是宋丛。 她敲回几字,转念猜测宋丛大概是借医院里谁的电话发这条消息,一来一回未免给他人添麻烦,只得作罢。 挨到放学,欢尔第一个冲出教室,在校门拦辆计程车直奔医院。先去急诊找一圈没看到人,与认识的护士姐姐打听,这才知人已被转到住院区。她不由紧张起来,若无大碍,最多急诊观察一夜了事。再者像他们这种身份,不是开刀切口的大病留院爹妈都嫌占用公共资源,景栖迟真遇到麻烦了。 她在住院区楼道外见到宋丛。这几个小时,心就像被捆块大石头扔进海里,越来越重越来越无力——若是乐观结果,这一刻宋丛应该在景栖迟身边才对。 「人呢?怎么样?」欢尔急着发问。 宋丛先是缓缓摇头,继而指指自己膝盖,低声说道,「前十字韧带断了,半月板损伤。」 欢尔其实不太懂,可宋丛沉静的表情和接下来的话让她懂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踢球。」
第43页 景栖迟心驰神往的职业梦,在离梦最近的地方,戛然而止。 欢尔欲往病房沖被一把拉住,宋丛告诉她,「叔叔阿姨在,等会吧。」 她站到伙伴身边,头微微扬起靠上墙面,视线里出现笔直坚硬的墙角线。母亲常说不要小瞧身体的每个器官,它们都是有强大供给力和生命力的,一唿一吸,一走一动,它们的密切配合昼夜运转才让人具备载体意义。欢尔本不屑这套言论,在医生眼里,人可不就是一堆器官的拼凑,他们哪儿懂躯壳之外的情趣和灵魂?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母亲这番话充满深奥的哲学意味——只是身体里的某个小小零件罢工了,所爱所念所追求的统统变成无解,人生随之岔出另一条路,别无选择必须要去走的路。 这就是摆在景栖迟面前的现实。 欢尔问,「接下来怎么办,手术吗?」 宋丛点头,「我爸说栖迟身体年龄情况都更适合手术,再说保守治疗他自己也不会同意。」 他还不愿放弃。 「那之后还能踢吗?」 宋丛嘆气,「恢復期怎么都得小半年,得看恢復情况。」 楼道里有拄拐慢走的患者,偶尔有医生经过宋丛会起立问好,父亲同事他大半认识。其余时间两人都是靠墙呆坐,各自沉思。 安慰是他们此刻共同的难题。 一刻钟过去,景家爸妈出来关紧房门,「睡了,明天手术。你俩别等了,回去吧。」 欢尔很想进去看看,又担心隔日上台影响病人情绪,闷头不吭声。 「行了。」景妈见她低落反倒劝慰起来,「情况和利弊都讲清楚了,你俩也别太担心,这时候必须相信他。」 多像一位悉心开导病患亲友的医务人员啊,可欢尔清清楚楚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蹙眉,那是属于一位平凡母亲隐藏不住的忧心和顾虑。 再坚强的人也有软肋。 景爸揽过妻子肩膀,鼓励似的握了握。 四人沉默着前后出医院,到家属院时要分开时景爸拿出拜託语气,「栖迟这时受伤,嘴上不说,心理上一时半会肯定接受不了。这小子怕我们担心绝对不会讲,你俩在身边帮叔叔阿姨多开导,拉他一把。」 欢尔与宋丛答好,各自回家。 春天来了,这个残忍的、打碎希望的春天。 隔日早晨陈妈精神抖擞起来做了早餐,欢尔问及几点回来的,钱大夫一声哼笑,「十一点多。我以为你还学习呢,结果睡得六亲不认。」 欢尔呲牙示好,埋头吃饭。 「我下手术才知道栖迟受伤,听宋丛他爸说情况一般啊。」 母亲的个人习惯,对病患评价通常从优到劣分四个等级——挺好,还行,一般,不乐观。乍一听四种说法相差不大甚至拉低压高勉强可划在同一水平线,事实上植物人甦醒出现医学奇蹟她也只会说句挺好,命悬一线血压每降一点都让人捏一把汗她也只会评价不乐观。 钱医生鲜少大喜大悲,好似天性使然。 欢尔听得这等级却有些急了,「怎么就一般?」 「严重倒也没多严重,平常人就慢慢恢復呗。」陈妈看着她,「昨天你宋叔说栖迟都有重读打算了,且不说裂这一回养好之后能不能恢復到从前状态,那什么青年队也有年龄限制的,你们最好让他打消这念头,身体上心理上都是负担。」 欢尔轻轻「嗯」一声。 「手术是第一步,恢復期才真难受。」陈妈叮嘱女儿,「作为朋友你得多帮帮栖迟,别像平时说话没轻没重,听到没有。」 「知道了。」欢尔点头。 宋丛照例等在家属院门口,欢尔与他打个招唿两人慢慢起步。路上自然说起今天会上手术台的病号,欢尔告诉他景栖迟有重读念头。「我能理解。」宋丛淡淡回应,「可这么去赌风险太大了。」 他们都知他不甘心,只是不确定作为朋友,这时应该鼓励执着还是规劝放手。 欢尔感受着拂面的春风,默嘆一句,「明明是好天气。」 「是,」宋丛目视前方,「那天我妈还说抽个周末都空的时间咱们一起去踏青,南湖那边桃花都开了。等栖迟情况好转再看吧。」 花期至多两月,大自然可不等人。 欢尔不语。 宋丛看出她心思,耐心笑笑,「行啦,今年不行明年呗,又不着急。再说我妈就是看别人都去心痒,她就爱拍那种游客照。」 欢尔这下乐了,「阿姨是不连花围巾都准备好了?」 「还说呢,买了三条。」宋丛咧咧嘴,「你妈,林阿姨,姐妹款一个都跑不了。」 青梅如豆柳如丝,日长蝴蝶飞。 仔细想想,春天还是有很多期待的。 白天班里几个男生来问情况,宋丛官方代言人般机械作答,「要手术,具体得看恢復。」廖心妍拉着欢尔探寻所有细节,是大手术吗?是不是还要住院?休养多久能好?我能去看吗?欢尔将所知全部转述,最后告诉她先等等。景栖迟的状况眼下谁都不知道,可依欢尔对他的了解,自己心里那关还没过,这时候他会更希望独处。 接受一场变故需要时间,而真正从容地走出来只能靠自己。 晚自习结束铃声一响,宋丛与欢尔一前一后冲出教室直奔车棚。一路几乎没有交流,只顾将自行车蹬地飞快。即便已得到消息手术顺利,可医生所能把控的终归是身体炎症,他们更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第44页 人已被送进住院病房,平躺姿势,棉花纱布从脚踝一直包到大腿根,欢尔数了数,全身一共插着六根管。见他们来景栖迟扬扬右手,扯出一个略有些惨澹的笑。景妈说麻药过了,现在正不好受。 「疼吗?」欢尔问他。 「屁股疼。」男生一如既往的皮。 病房里进来一位四方脸戴眼镜的中年男医生,宋丛起身叫人,「周叔。」 景妈向来人介绍,「老周你没见过欢尔吧?丽娜的闺女。」 「嘿,模样像她妈哈。」周医生朝欢尔笑笑,转头朝向景妈,「看着这仨让我想起週游念高中那时候了,跟老刘他们家云川还有以前儿科秀贤那姑娘珊珊,那也是天天往一块钻恨不得一个鼻孔出气,转眼都大了。」 景妈问道,「听说秀贤提副院长了?」 「嗨,她到私立可不就是平踏。前几天还说清闲,手痒。我说啊咱们这儿也是围城,里面的累得不行想出去,出去走一遭的又惦念回来。」 「珊珊在美国毕竟开销大,秀贤自己带孩子压力小不了。」景妈打趣,「你们家週游跟珊珊还没情况?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又都在国外念书,我看挺般配。」 「我倒希望有情况。但我家那个你还不知道,闷葫芦一个。」周医生连连摆手,「离得远就剩个干着急,这要家门口他爹就算赶鸭子上架也得往一窝哄。」 「你平时啊你得……」 景栖迟听两人越聊越起劲赶紧叫停,「周叔周叔,您不看病人来了么?我这得躺到什么时候啊?」 他不敢乱动,提线木偶似的苦着一张脸,样子逗得大家一阵笑。 周医生抬头看看表,「再仨小时吧,注意头不要晃动。你爸呢?」 「买饭去了。」景妈瞄着儿子替答,「这回可体验到挨饿的滋味了。」 「大小伙子一天没吃可不饿够呛。」周医生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精神不错,再躺一天差不多了。回去慢慢来,心不能急。」 「嗯。」景栖迟神色黯淡下去。 这个晚上谁都没有提踢球的事。欢尔和宋丛将聊天话题定格在今天上了什么课,老师留了什么作业,班里谁和谁因为做值日闹的不痛快。景栖迟喝了粥,又在景爸的帮助下慢腾腾去了趟厕所,直到他们离开他仍没有睡。 应该有很多心事吧。欢尔想,虽然他看上去好得不能更好。 26,变故2 对于自己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景栖迟有一万个不明白。 球场上时有冲撞,他自认在选拔即将到来的这时已比平日多注意十倍不止,可就那么一下,起来全无感觉甚至还跑了几步,可突然就受不了了,钻心的疼,不只是腿,整个人疼得有一瞬间毫无知觉。 完了。从疼痛袭来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当然知道什么是前叉断裂,也明白半月板损伤是雪上加霜。可全无办法,生活本就没有撤回键。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 躺在医院的两天里情绪忽起忽落,有时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苦——好好休养,养好再踢,放眼世界大器晚成的球员大有人在;有时又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所以老天爷才故意设置阻碍要他放弃——早一步认清事实就能早一步抽身,有些坚持註定愚蠢。 这些想法只能属于自己,爸妈担心,朋友惦念,他不想因自己一举一动增加他们无谓的顾虑。 出院后第一晚父母来房间长谈。母亲说已经联繫本地一家康復训练中心,其中一名合伙人是她大学校友,情况那边全知道,不要带任何顾虑跟康復师好好练习;父亲说给足校教练打电话讲了现状,对方要来看望被自己婉言拒绝,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康復训练,至于还能不能走职业未来方向选择都是后话,事有轻重缓急一步一步来。他们说景栖迟听,有些真有些假,有些是拐外抹角的引导有些是语重心长的安慰,「是」「好」「知道」「放心」,几组词语排列组合变成嘴里的回答,他想不出比这更妥善更让父母安心的回应。 接受康復训练的第二个周末欢尔偷偷来了,当时他正平躺在理疗床上按要求做平膝抬腿。一组十个,与屈膝交叉进行每个动作做五组。训练开始后皮下出现淤青,由小腿到脚掌,整个右腿紫红一片。一直拒绝宋丛和欢尔的陪同,一是景栖迟不愿让朋友看见这有点噁心的画面,二来他不知该怎样面对他们的眼神——抬腿、放下,对常人来说根本算不上动作的动作他做得极为吃力,他不想变成伙伴眼中笨拙愚蠢一无是处的可怜人。 景栖迟在满头是汗大口喘息的停留间隙看到欢尔,她就站在训练室门口,穿一身牛仔服斜跨一个小包,双手紧紧握住包的牛皮背带。 「来,继续。」康復师发话。 他别开头,重复抬腿放下动作。 之后是按摩消肿和物理锻鍊腿部肌肉,欢尔像观察员坐在门口的训练凳上,短暂休息时间她也只是干坐着没有上前。 直至康復师说「回去注意休息,实在疼就吃片止疼药」,她这才走过来,默不作声将墙角的拐杖拿过来靠在床边,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景栖迟坐床上缓解训练酸痛,问她,「你怎么进来的?」 「林阿姨带我来的。」 「我妈呢?」
第45页 「她说怕你见她不舒服,回去做饭了。」 景栖迟停顿一下,笑了,「你就不怕我看见你也不舒服?」 「怎么可能。」欢尔极其自信,「你才不会。」她看着他,又道,「其实没什么的。」 跳高成绩破了校记录的高大男生就那样平躺在床上一遍遍做最简单的抬腿放下,因为吃力汗珠顺着脑门留到眼角,景爸说得没错,比起身体上的疼痛,更难忍受的是心理层面的打击。 他想走的职业路,他热爱的绿茵场,他触手可及的梦想,所有所有被这一下又一下的抬腿压碎成渣,打磨成粉。 她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告诉他其实没什么的。 「我吧,」景栖迟单手抚在受伤的膝盖上缓缓开口,「手术前还在想大不了重读一年,一年时间我就没日没夜地练,怎么还就不能恢復好。回头再来挑人出去又一条好汉。」他仰头看她,「可是陈欢尔,我发现不行,根本不行。」 不是揠苗助长,不是欲速则不达,而是身体在最开始就明明白白髮出抗拒的信号——你惦念的那些是天方夜谭我做不到,所以想都不要想。 景栖迟知道自己这想法定会遭身边人反对,现在皆大欢喜,无需劝阻他已经看清事实——算了。 就是算了。 话说完他拿过拐杖熟练地站起来,「宋丛呢?」 「本来要一起的,」欢尔欲帮忙又找不到合适位置,双手讪讪落下,「可他姥姥病了,宋叔他们一家去了宋丛大姑那儿,估计要明天回来。」 景栖迟「嗯」一声,「感觉好久没看见老宋了。」 其实也不过十天,上周宋丛还来家里蹭过一次饭,顺带讲了一章数学课本。无非天天见面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习惯对方的存在,时间被时空分隔成不同流速,好似神仙一天凡人一年。 「你不一起走,宋丛路上都在给我讲题。」欢尔回一句。 景栖迟笑,「甭谢我。」想想又道,「以后别来了。」 「你不希望我来?」 「不是。」男生想解释却又不知那些七零八碎的理由要从何讲起,于是干脆闭嘴不言。 「那好吧。」欢尔听话地点点头。她只是想到景妈路上说的,景栖迟经常半夜疼醒,醒了就吃止疼药赶紧睡,明明不是怕疼的人,他不过怕耽误第二天所能取得的那一点点进步。 他不提足球不问选拔,不哭不闹,不抱怨也不说委屈,像默默地云淡风轻地放下这件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受伤一个月后景栖迟拄拐復学。 刚进校门宋丛被付主任叫走,欢尔便配合病号的节奏慢慢进校园。特殊装扮吸引众多目光,窃窃私语就罢了,竟有人瞧着他偷笑,欢尔气血沖头一下拳头握紧。景栖迟倒不介意,「真有人揍我你再出头,我是打不过了。」 欢尔摇头,「那不行,我还等着你练手呢。」 晨间操场有几人跑步,中间足球场空荡荡的,球门没有装网,孤零零守在原地。景栖迟停住,朝那边扬扬下巴,「我以前扒球门做引体向上经常被教练训,说不结实。」 这是自他受伤后,第一次提到相关话题。 欢尔犹豫说些什么时,他已重新起步,再没多看一眼。 她快跑两步挡到他面前,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不管不顾念起来,「1984 年巴乔右膝盖十字韧带撕裂,缝了 220 针,但是 1987 年他打入自己在意甲的第一粒进球,同时避免了佛罗伦斯降级;1998 年皮……皮耶罗十字韧带撕裂,06 年他在义大利杯八分之一决赛次……哦,次回合中上演帽子戏法;1999 年罗纳尔多十字韧带完全断裂,大家以为他会退役时,他却在 01-02 赛季復出并且状态回升……」 景栖迟终于明白她在做什么。 「2006 年,欧文十字韧带撕裂,2008 年他成为纽斯……纽斯卡……」 「纽卡斯尔。」 「对,纽……纽卡斯尔队长……」 「陈欢尔。」景栖迟叫一声。 「成为队长,全季攻入 11 球……」 「欢尔。」他声音大些。 女生这才扬起头,这傢伙叫人从来都连名带姓,她略带疑惑看向他。 定定对视几秒,景栖迟嘴角向上歪歪,「谢谢你。」 过去是个庞大的存在,人脑有限的存储空间自然放不下所有。可此时景栖迟无比确定,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会记得这个清晨。 在某个如常的春日清晨,教务处老师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不远处有三两学生逗闹着值日,身边来来往往一张张或疲惫或明朗的面孔。一个穿校服的姑娘就这样执拗地站到他面前,对着写满整整一页的笔记本磕磕巴巴念出那些她根本不认识的人名队名,阳光照在她脸上连睫毛都清晰地一根根好似可以数过来,身体笔直,语气严肃,而她的表情专注地像世界末日都不为所动。 这样一个一定会歷久弥新的清晨。 陈欢尔语文不好,所以他不知道她找了多久又费下怎样一番功夫才整合出这一部工工整整的长篇总结,他唯一知道的是她的意图。 她想说路还很长,这不算什么。 尽管找这么多资料一定会发现,那些人因为如此伤病职业生涯的最后其实都不太圆满。 「应该的。」欢尔笑着收起本子,「走吧。」
第46页 她很高兴,有点得意也有些欣慰,因为景栖迟太久都没这样笑过。 这一天班里访客不断,校队的人几乎全来一遍,大家小心翼翼避开训练和选拔,言辞大同小异:安心养伤,养好了再一起玩。 其余大部分时间里景栖迟都在沉默,要么看书,要么做题,要么抄宋丛笔记。晚饭时欢尔和宋丛陪他到校门口,景爸开车将人接走。 一天又一天,景栖迟恢復速度很快,退去拐杖和护具,似乎也慢慢适应不跑不跳的日子。天气转热时景爸调去外省消防队开启夫妻异地生活,宋丛便自觉担起「司机」职责,首要任务给珍视的山地车安一后座,每日三人两车一起上下学。景栖迟不再抗拒学习,可成绩依然在垫底行列。他经常发呆,尤其体育课,拿本书坐在看台上但心思全然不在此处。 是不甘吧。欢尔想,即便所有人所有迹象都在说不可能,可这一点一滴的康復却又无形中给予了希望,这该死的不负责任的希望。 春天进入尾声,所有人都在希望中等待光阳似火夏天的到来。然而没有任何预兆,宋妈出事了。 27,变故3 宋丛自课间接完电话就不见人影,待晚上回家欢尔才从母亲口中得知缘由:下午进来一个急诊病人,家属等许久不见医生就和科里实习护士吵了起来,宋丛母亲护犊心切,说了几句有更严重的病号医生马上来之类的话,大概态度不够好惹恼对方,男家属一脚从身后踹过去,宋妈头部磕到床沿,当时陷入昏迷。 「颅内出血,情况不乐观。」陈妈摘下围裙,「你自己吃饭啊,我得过去看看。」 若母亲说不乐观,那就是很不好。 欢尔叫住人,「宋丛呢?」 陈妈着急出门,「手术结束就没见人,你打电话问问。」 从下午到现在打了十通电话,一律被挂断。 欢尔抄起钥匙下楼,一鼓作气跑到宋家,没人。她转而去隔壁单元,只有景栖迟自己在家。听罢后鞋没蹬好就往外跑,「去医院。」 他们不是没见过刁蛮家属,从小到大听过的医闹故事五花八门,万不成想有天真落到身边人头上。 重症室门外,两位母亲一左一右守在宋爸身边,时而沉默,时而交谈,说话声音很小。欢尔和景栖迟远远站在楼口望过去,都没有上前。此时作为无法贡献任何智力的子女,不添乱就是最大帮忙。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宋丛。 不在家不在医院,那只有一个地方。 春末夏初,基地里的野花们纷纷探出头,在草丛间树根下开启新一季野蛮生长。宋丛正坐在围栏前,双手抱膝看着不知哪一朵花。 欢尔与景栖迟走过去,在他跟前席地而坐,陪他一同沉默。 春景,春夜,春风,这样的好光阴似一种奢侈。 心里的声音说,对不起,你没有权利享受。 宋丛是懵的,可他又觉得自己极为清醒。他甚至清醒到试图去理解对立面——家人生病却许久不见医生,偏偏护士长还急扯白脸只会拖延,换谁都会生气吧。可他发现自己理解不了,只要想一想,他就恨不得撕了那人,不,他要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只有这样,他和他的家人才知道健健康康一个大活人被推上手术台一直昏迷是什么滋味。 母亲做错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就因为一时着急顶撞几句?就因为没有低声下气耐心说明? 可凭什么,她没日没夜的干,她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劳心劳神,她忙到连自己家自己儿子都顾不上还要对你低声下气,这世界怎么了。 世事皆有因果,可换来这样的结果宋丛找不到原因。 他将头埋到膝间,对伙伴们淡淡说一句,「我现在啊,不知道为什么要学医。」 从小耳濡目染,他以父母为傲,以院里的叔叔阿姨为荣,对那座翻新又扩建常年有消毒水味道的大楼有感情。治病救人于他不是责任,是信仰。崇尚的,仰慕的,想要倾尽一生去追寻的信仰。可现在信仰成为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穿上那身白大褂又能怎么样?等着某天被愚昧无知的人们暴力审判? 景栖迟拍拍他肩膀,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这场事故打击的不仅是这个家庭,它同时摧毁了宋丛一直以来的决心。 「去楼上看看吧,躲不是办法。」欢尔起身,向宋丛伸出手。见他没接,干脆抓住他手腕,大力将人拉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和灾祸玩捉迷藏,必输无疑。 夜深了,欢尔与景栖迟同母亲们回去,宋家父子留守医院。陈妈告诉女儿术后 24 小时是关键时期,极有可能出现二次出血的情况,必须提高警惕。 欢尔问,「这件事要怎么解决?」 「院办还在做信息採集,那头说自己一时心急咬定没用力,总归得等你郝阿姨醒了再说。」 「妈,」欢尔看着母亲,「做医生太难了。」 加班、压力、二十四小时待命、个人时间被压缩得少之又少,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难的是医生是不配被理解的,治病救人是使命,好像松懈一刻就是玩忽职守,稍稍忽略哪里就被认定德不配位,明明生在和平年代没有枪林弹雨,可他们分明就走在看不见摸不着的雷区,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家明白他们并非圣贤,也有寻常世间随处可见的窝火与烦闷?
第47页 他们就是普通人啊,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长着一样的脾肺肾,有荷尔蒙也有多巴胺,会被家里逼着相亲也会因评职称心急火燎,领一份工资做该做的事,这个群体怎就被硬生生抬上去下都下不来? 欢尔有很多疑问,因为宋妈,长久以来得不到解答的疑问如山洪喷涌而出。 「也别太悲观。」陈妈看出女儿心思耐心开导,「医患关系本就复杂。这不你林阿姨最近一直操持建医调室,理想情况仲裁委律师都会过来做驻办调解员,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原来副院长身兼如此重任。 欢尔自言自语,「郝姨会醒吧?」 「当然,」陈妈摸摸女儿的头,「欢尔,你得相信老天不会辜负善良人。」 欢尔笑,「又来了。」 学得都是唯物主义,践行唯心一套一套的。 「嘿,肉都送嘴边了还嫌弃。」钱医生投来不屑眼神,「你妈传授的都是宝贵人生经验,好好嚼多消化,比你们老师讲那些题有用多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一周,宋妈进入一场漫长的沉睡。身体指标没有任何异常波动,像是睡着都不愿给自己这些同事添麻烦似的。宋丛开始晚到早走的校园生活,偶尔有同学问起,欢尔和景栖迟统统替答他家里有事。宋丛将自己掩饰的很好,仍专注认真,老师交待的班工作一丝不苟,有人来请教题目悉心解答,方方面面看不出任何消沉。直到事件上了当地报纸头条,这篇声情并茂谴责暴力就医的文章一经发出,有人立刻对上号。天河就这么大,父母辈关系网交错,找出宋丛并不难。 品学兼优的年级第一遇到这种事,大家给予的尽是同情。同情只在暗处,大张旗鼓说出来就变成可怜。 某日课间操结束,久未联繫的祁琪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她抓住宋丛胳膊张口就问,「你还好?」 宋丛倒有些诧异,捉摸不定地点点头。 他本以为祁琪也是背地里表达同情的那一个。 「我才知道,」祁琪站到他身边,一边走一边扬头看人,「阿姨怎么样?」 「还没醒。」宋丛答。 沉默着走几步,祁琪问,「我方便去看看吗?在你家时,阿姨挺照顾我的。」 他想起来了,母亲是曾惦记过这位爱吃橙子的女同学。 蓦得一阵难受,宋丛苦笑,「方便,但是等醒了再说吧。」 欢尔见祁琪仍有些不得劲,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冷淡,于是快走两步,「我去厕所啊,先走了。」 「我也去。」景栖迟跟上。 「咱俩又不一个厕所……」 「欢尔,」祁琪叫人,顿了顿说道,「你这次考得很好,恭喜你。」 期中年级大榜张贴在宣传栏,找到她从前往后要看二百四十人。 「哦哦,」欢尔答一句,「你也是,再接再厉。」 祁琪稳定在文科班年级前二十。 他们走后,祁琪一直随宋丛走到理科楼楼下。直到对方用眼神表达疑惑,她冷静而真诚地说道,「我爸是律所合伙人,如果需要打官司,他那边有好多不错的律师。」 宋丛的拒绝被她下一句卡到喉咙里,祁琪说,「宋丛,你可以麻烦我。」 我不用你懂,哪怕只是站在同学立场,我也愿帮你渡过难关。 「谢谢。」 祁琪的心因这句谢谢雀跃一整天。上次这样还是她考出班级第一,不是老师夸奖也并非父母称赞,只因有个同学说我发现你跟宋丛很配啊,一文一理学霸组合。然而她只是非常偶然的发挥超常,下一次考试来得太快以至于这些话都没在实验楼激起浪花,更不会穿越行政楼和花园传到宋丛的耳朵里。她拼命努力只是为了再考一次第一,因为那样才会被看到,这些话才会自然而然被传开,而之于宋丛,哪怕只是轻轻提醒一句自己的存在,祁琪认为值得。 28,变故4 宋妈于两周后甦醒。好消息是脱离危险期,颅内压基本稳定;坏消息是伤及神经系统,右腿丧失运动功能。 单瘫,她......站不起来了。 这是三院最精英的医生团队给出的诊断结果,自己人出了事,他们已经竭尽所能。 宋丛知道后哭了一夜。从黑夜到白天,他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哭到没知觉。他告诉自己这是好结果,至少母亲思维清楚,只是日后行动不便而已,可他仍忍不住哭,那可是走路都比别人快不少被急诊室大夫们打趣为脚下有风的妇人啊。更为重要的是,她才刚刚走过人生前半程。 一下推搡,一处磕撞,神经就是这么脆弱敏感的存在。 到再也哭不出一滴泪,宋丛做了一个决定。 天蒙蒙亮时父亲归家。平日大事小情都是母亲操持,从三餐吃食到大件添置,从逢年过节走亲戚的伴手礼到谁家孩子结婚随多少份子钱,母亲强干有主见做事雷厉风行,这也使得骨科老宋成院里远近闻名的「省心主儿」。这两周父亲肉眼可见消瘦下去,主心骨没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压垮这个只会在专业上劳心费神的中年人。 「我妈怎么样?」 宋丛知道父亲昨晚去医院是与母亲说明情况。中国父母总有个通病,他们羞于在子女面前展示脆弱表达哀痛,所以他没有一同前往。他希望母亲能放肆自己,骂人也好哭泣也罢,毫无顾忌地发泄出隐藏在心里的愤怒和不甘。
第48页 换谁都会如此,他不愿她成为那个隐忍的例外。 「接受起来还是……」宋爸摇摇头,「打了镇定剂睡的。晚点你再过去吧。」 「爸。」宋丛看着父亲,「我想转到实验中学。」 决定几乎没有消耗思考时间,因为这是还未成年的他眼下唯一能做的。无需说理由——实验中就在医院对面,回家几步路。 无论生理照料还是心理安抚,母亲都需要最亲近的人陪在身边。 宋爸眼圈顿时红了,「儿子,你不用这样。」 「对我来说真没所谓。」宋丛眼神坚定,「我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可你妈……你妈会更难受。」 宋丛眨两下干涩的眼睛,「该考的学我一样能考上。爸,你们相信我。」 父亲最终同意,并且告诉他两件事——如果真走到打官司那一步,可能会再上新闻有个准备;院里决定让你妈转到后勤,随时能过去,林阿姨从中帮了不少。 这是一场成人间的谈话,宋家爸爸用这样的方式认可儿子成为大人。 景栖迟和欢尔随后知道消息。作为朋友,除了拍拍肩膀说句「我支持你」,其他都显多余。三剑客变成二人行,宋丛离开得悄无声息。直到下次月考年级第一换了人,大家这才在惊诧中察觉旧人已不在。 优等生转走的话题很快被遗忘,就像春去夏来,人间总有新鲜事。 高考期间学校被徵用为考场,趁假期欢尔同母亲去看宋妈。路上陈妈说起案件已进入公诉阶段,下个月开庭,故意伤害罪板上钉钉,剩下就是判多久的问题。 欢尔问,「他们没来道歉?」 「来了啊。」陈妈一副瞧不上的语调,「你郝姨还没復工,也不知道哪儿打听到的,跑到你宋叔办公室哭天抹泪喊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不知情的以为把人怎么地了。」 「后来呢?」 「你宋叔不同意和解,叫保安把人轰出去了。别看我这师哥平时窝囊萝蔔似的,大事上原则坚定着呢。还哭还闹,凭什么觉得道个歉赔点钱就能安然度日,他一冲动把人后半生都毁了,道歉是基本诚意,不代表可以逃脱法律制裁。」陈妈越说越气,「谁家还没个老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做人不能太善良。」 「不对欢尔。」陈妈听罢立刻否定,「做人要善良,可也不能一味容忍退让。自己心里一定要有一条不能被侵犯的底线。」 母女俩走到宋家单元楼口,陈妈在嘴上比个「嘘」的手势。 「我知道。」欢尔总觉得母亲拿自己当小孩,心下不满,「我又不傻。」 宋妈人还算精神,似乎也平静地接受了这场事故,浅浅淡淡描述着生活不便和对儿子的歉疚。宋丛又是洗水果又是倒茶,面容无异,可一夜长大又怎会显示在脸上。 「这一遭可把师哥吓坏了,」陈妈笑吟吟说道,「上次见他印堂发黑还是念书那会儿,我们专业男生少,练拔罐时管你上届下届全拉来走罐,一晚上少说得来个十次八次。师哥年龄大,老大哥得做表率嘛,他说下去十年都忘不了被我们一帮人按着上罐的场景。」 宋妈笑了,笑得直拍沙发,「老宋还有这一出呢?」 「嫂子你可别把我卖了。那时候就是没相机,要不非得拍下来我裱成框挂你家客厅。」 欢尔早就发现母亲有种超能力,再难聊的天,再郁闷的心情,她说两句便可轻松化解。她是真正将「多大点事」践行地彻彻底底的人。 大人们聊得开心,宋丛示意欢尔去自己房间。本以为同住一个院,做不做同学无所谓,可事实上自他转学两人就没见过。她知道宋丛忙,尤其在开始阶段,宋妈的吃喝拉撒加上復健活动,一举一动身边都离不开人。也和景栖迟商量过要不要来看望,最后一致决定按兵不动——若需帮忙宋丛一定会发来求救信号,既然没有,说明他只是日常排得太满了。 「你现在还不上晚自习?」 宋丛用好学生的特权停掉晚课,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箇中心酸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还没。」男生双手插兜靠在窗边,「再看吧。」 欢尔拾起床上实验中学的校服,在手里摆弄一番又放回原处,问他,「医学院想明白没?」 还有一年,整整一年。 「跟他们坦白了。」宋丛朝门外扬扬下巴,「分两派。」 「那肯定宋叔是支持派喽。」 宋丛看着她摇摇头,「我爸不同意,我妈支持。」 义无反顾的,恰恰是被这身白大褂血淋淋伤害过的人。 欢尔有些诧异,「阿姨怎么说?」 「就,总得有人去做,哪怕结果未知。」宋丛说道,不知是宋妈教导,还是他本人体会。 「薛丁格的医学院。」欢尔总结。 「正解。」宋丛笑。 不确定是心里的迷宫。我们既没有登天的本领可俯瞰知晓路径,唯一的办法便是走走看。尽管这迷宫诡计多端变幻莫测,它绝不会告诉你,走出这一步身后高墙平地起,再无退路。 再次回学校,楼下高三年级教室还呈考场状态,桌斗朝前,行列排布整齐划一。那场被称作命运分水岭的大考过后,这里像进入静止时空,只有墙上电子钟跳跃的数字提醒着结束是新的开始。
第49页 不知怎的,这天格外安静。下课后没有陡然升起喧嚣,自习少了许多窃窃私语,连教室后饮水机都配合似的不再咕咚冒泡怒刷存在感。杜漫减掉长发,桌上又多了几本练习册,一天用掉一只水笔芯。她手上的黑蓝印记更重,如胎记自肉里长出,再也抹不掉。 晚饭时廖心妍来找欢尔,偷偷摸摸说奥班数学老师暑假会在家里开个小班,专攻考点难点,问她和景栖迟要不要一起去。 学校不许老师私下开班,这消息显然不能外泄。 「今年就两周假,集中补一补没坏处。」廖心妍怕被别人发现似的以写代说告知老师名字,「他很厉害的,押题特准。」 欢尔有些心动,可问过费用立刻打消念头,十来天的班竟要大几千。 「太贵了!」她没忍住说出口。 廖心妍笑她,「土老帽,现在都这行情。」 她知这句绝不是嘲笑。廖心妍能将这机密信息分享出来,显然自己在对方亲近的信任名单上。于是坦言告知,「我肯定不去,晚上我问问景栖迟。」 景栖迟知道后第一句话是,「你去不去?」 「你当我老家有矿?」 「那我也不去。」他点点她后背,「别自作多情。我爸回来,放假我想跟他待两天。」 转眼景爸调走已两个月。据说那地方紧靠大山条件艰苦,回家一趟中途还要转次火车,自打走还没回来过。 「哎,你还不能骑车吗?」 提起这茬欢尔就恼火。宋丛转走后她就成了「专职司机」,上下学后座上带个一米八多的健壮青年,当她得知景栖迟体重后发现相当于驮了快三袋大米,三袋大米什么概念?上顿下顿不间断都够吃小一年,这,这岂不是每天带着口粮搬家? 又气又没辙,不驮就成了嫌弃朋友的负心汉。 景栖迟看着她吃力的小肩膀暗笑,「你揍我时不挺有劲的。」 「景栖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听过没?」 「别威胁人。我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你也就剩又贫又贱。」 「好好说话骂什么人。」 晚风顶起校服,汗珠落了又起。油柏路、交通灯、广告牌,它们都知道在这样的夏夜,有谁又住进谁的心里。 29,如果树会说话1 陈欢尔给自己定了一份暑假计划。早晨八点准时开始学习,中途两小时吃饭加午休,晚上十点上床睡觉。然而首日一觉醒来已是大中午。她气唿唿找母亲问罪,「为什么不叫我?」 「我叫了啊,你没听见。」陈妈的理由无懈可击。 「能不能挥起你的小鞭子抽打抽打我!」 「那不行,国家不提倡体罚。」陈妈乐呵呵劝慰,「行了,假期休息为主,跟上学一样放假有什么意义?」 她有时真怀疑自己这妈是不是被下了降头,反学习降头。 陈妈又道,「明天去农场採摘呀?」 「不去。」欢尔哼哼唧唧,「年轻人就是没吃过苦,有钱非得到山沟里……」 「栖迟和宋丛可全去,哎呦,那我赶紧跟他们说一声。」 「非得干点农活也不错,是吧妈。」听得小伙伴也不学习欢尔嬉皮笑脸,「不去显得我多不合群。」 暑期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终结。 隔天一行人浩浩荡荡自家属院出发。看着伙伴们都是一家三口,欢尔格外想念父亲。想着想着又有些后悔,上次见面只顾纠结写不完的作业,好友不理自己,因为没穿校服被付主任训一通,为自己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伤春悲秋以至于都没好好和父亲说几句话。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人走时都没抱抱他,此刻她恨不得敲两下自己脑袋,猪头,早干嘛去了。 追悔莫及总对应一声嘆息。好像除了用力地、默默地嘆一口气,再无其他可表达心境。 採摘园在郊区,属本市最大度假村的一部分。占地面积广,作物种类多,旁边餐厅住宿烧烤区配套设施齐全。宋妈坐轮椅,和众人打趣只有自己独享 vip 待遇。欢尔打心里佩服她,不是人人都可心平气和接受灾祸,消解本身已足够了不起,而自此仍对生活保持热情和嚮往这简直是一种超能力。 和母亲所拥有的不太一样可仍让人心驰神往的超能力。 宋氏夫妇去鱼塘垂钓,宋丛被赶来採摘队列。欢尔用剪刀取一串葡萄,他便拿篮子在下面接,两人配合默契,嘻嘻哈哈聊着天。宋丛告诉她实验中比天中有趣多了,英语老师会在课上放原声电影,有人画了教导主任的巨幅漫画贴到宣传栏,知道他学习好考试时小抄纸由四面八方朝他桌上扔。 欢尔大惊,「你帮他们作弊?」 「我也得知道哪张是谁扔的啊。」宋丛笑,「都匿名信函。」 「老师是不是都不管你?」 「嗯,不大管。」 天中第一转来相当于神仙下凡,烧香供拜还差不多。欢尔感慨,「我要是没花择校费,现在就是你校友了。」 世事难料,生活的玩笑总捉摸不定。 「不重要。」宋丛用对方听不见的声音回一句。 景栖迟提串葡萄过来,「陈欢尔你尝尝,这品种巨水灵巨甜。」说罢直接摘下两颗不由分说塞进欢尔嘴里,手掌捂住她嘴,「是不是,甜不甜?」 强烈的酸涩感占据口腔,整排牙跟着瑟瑟发抖。「甜你大爷。」欢尔支吾着去掰他手,谁料这小子加剧力气诚心使坏,太酸了,酸到只能咽下去。
第50页 欢尔被酸出泪花,气不打一处来反手一个擒拿,陈妈在远处大喊,「不许欺负人!」 欺负人?我要打人了我。 欢尔一万个不服,「他给我下药!」 景栖迟哀声求饶,「我吃那颗真特别甜,真的真的,凭咱俩情谊我不会骗你对吧。」 陈妈见状就要往这边来,「小心栖迟胳膊,下手别没轻没重。」 刚走两步被景妈拽住,「你过去干嘛,让他们玩呗。」 「那欢尔跟他爸练得……」 「咸吃萝蔔淡操心。」景妈望着孩子们笑,「没事儿,脱臼让老宋就地给接上,这不都现成的。」 欢尔从背后压住景栖迟双臂,声音恨恨,「你就是故意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景爸提篮子从两人身后慢悠悠走过,景栖迟见救星一般叫人,「爸,爸,你儿子命在旦夕。」 「呵,正愁没地方回收呢。」景爸摸着脸,「臭小子,酸的我牙都倒了。」 採摘结束,一行人在度假村餐厅共进晚餐。宋爸将夫妻二人齐力钓上来的鲜鲫鱼递给服务生,难得做主一次,「两条清蒸,两条红烧。」 「清蒸的少放点姜。」欢尔插嘴。 听得这话景栖迟又高兴了,揉着她脑袋示好,「孩子长大了,贴心了。」 「滚蛋。」刚要还手来被母亲厉声喝住,「陈欢尔!」 欢尔只得老老实实坐稳,小声念叨,「你咋不认个干儿子。」 小辈们聊考试聊各自学校里的八卦,大人们说工作说周医生家的週游和院里大家看着长大的珊珊暑假一同回国俩人到底有没有戏。那是多好的一天啊。葡萄饱满圆滑,油桃红彤鲜亮,桑葚奼紫嫣红,亲手採摘的水果塞满后备箱,钓上来的鲫鱼不服输般活蹦乱跳。每个人都在笑,喜眉笑眼一如这八月傍晚仍骄傲的艷阳,炽热着绵延着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开学后高三年级搬至主楼一二层——比之从前可花更短时间去操场去食堂,学校以此显示分秒必争的态度。班里进来四位新同学,两名来自外校,两名復读生,没有做自我介绍,融入与否比之成绩无关紧要。第一次月考陈欢尔班级名次后退四名,她看着成绩单上自己前面那几个不认识的名字忽然理解了那句老师常说的话,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人爬上去就一定有人被挤下来。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竞争,她不得不参加。 景栖迟状况更差,放榜那天他告诉欢尔,根本不知道怎么学。 天中进度快,至此已无多少新知识输入,课堂大半时间都是老师带着复习。除去基础相对扎实的数学勉强跟得上其他皆一团糟,加之前段手术停学又耽误不少时间,一来二去像只无头苍蝇,科科碰壁,题题无解。 宋妈还在康復期,宋丛自然分身乏术。欢尔想想告诉他,「今天开始你放学直接跟我回家,补一小时再回去。」 她算不上优等生,唯一担心是无授人以渔的资本。 「我完全没概念从哪儿开始。」景栖迟极少有气馁的时候,可现在他失落至极,「况且也不想耽误你。」 「没事,咱俩就互相耽误先把这辈子凑合过去。」 景栖迟的瞳孔里落入一张真诚的,笑吟吟的脸。可陈欢尔,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 迟疑片刻,他默不作声点点头。 ——你问的是前半句,我答的是后半句。 其实欢尔也不知道怎么教。她只能学宋丛的方法,随便拿一科试卷,遇到错题就开始讲,讲到他不懂的地方回去翻课本,知识点从头至尾熘一遍。原定一小时说着说着就快两小时,直到陈妈敲门两人才匆匆收尾。人走了再开始写作业,一写就到后半夜。她没有宋丛的天赋,讲得慢自己写得也慢,睡眠不足白天上课打瞌睡,几次都被老师怒气唤醒。欢尔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景栖迟倍觉愧疚。 他想说算了,可又怕伤到欢尔自尊,犹犹豫豫终是没开口。 高三运动会改为远足拉练,一为全员强身健体,二能省下来一天时间。从学校至近郊森林公园,往返三十公里。这距离对陈欢尔属小玩,许是轻敌,许是近期休息不足,抵达公园后她竟吐得肠胃皆空。连老徐都诧异班里最能跑的小姑娘怎被这半途路程生生打垮。景栖迟一咬牙告诉她,「以后别补了,效率太低。」 他太了解她,若实话说怕她身体扛不住,绝对会被否决。 「你嫌我效率低?」欢尔怒目而视。 「我自己能搞定。」景栖迟摆摆手,「实在不行找个家教。」 他一直抗拒家教。父母皆为工薪阶层,从前踢球家里就在负担,从装备到培训父母拿出来的都是最好的;现在路断了不踢了,他委实不愿再让他们有额外开销。 况且补了会不会好,景栖迟心里没底。 「我能给你补干嘛找家教?」 欢尔没有等到回答。景栖迟电话响起,他背对她接起,之后一路快跑头也不回离开。 她有种极其极其不好的预感,因为这场景和当初宋丛一模一样。 30,如果树会说话2 欢尔那天记忆是很多棵树。粗壮的树干,摇晃的叶子,森林公园里明媚的绿遮住湛蓝的天。再然后她知道,景爸牺牲了,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森林大伙,他被永远地留在那片异地树林中。
第51页 大自然多残忍啊,野花败了又开,草木黄了又绿,河水结冰又融化,它有重生的特权,却也自私的占有着重生的特权。 它夺走一条生命,丝毫不顾虑背后为之撕心裂肺的一个家庭。 母亲当夜没有回来。她告诉欢尔,人多,先别来了。 近凌晨时宋丛发来消息,我看到栖迟了,很不好,明天替他请假吧。 他不会好的。 无端制造意外的生活不会知道,肆意开玩笑的命运不会知道,无理取闹的罪魁祸首大自然也不会知道,一个人走,会带走另一个人。 这个夜,许多人无眠。 第二天课间欢尔去了趟老徐办公室,她说我给景栖迟请几天假,他家里有事。 老徐没太在意,「让他自己给我打电话,或者他家长。」 「徐老师,」欢尔鼻头一酸,「景栖迟爸爸……牺牲了。」 她只是想到,景栖迟没法打电话,家里也不会有人打电话,请假和他所经歷的比起来都不算一件值得挂心的事啊。 老徐表情庄重,「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没人知道确切时间,只是昨天上午找到遗体。那时她甚至还替他打掩护说景栖迟跟别的班先回学校了。 仅仅一天。 「好了别哭了。」老徐嘆气,「这小子今年不好挨啊。」 先是职业梦碎,再到亲人离世,老天爷像随机抽到一个人可劲发泄怒火,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只能生生受下这种炼狱般的折磨。 若不谙世事的孩童也就罢了,因记忆不够牢固痛苦便也没有那么持久。可他们不是啊,漫长人生的第一个过渡期,少年郎正飞快驰骋在奔赴成年的路上,情感最为丰富热烈,认知无时不刻疯狂累积,对广阔未来的期冀无限大,他们会记得这时自己所经歷的一切,而这一切将会如刺青渗进每一寸皮肤纹理,鲜明、疼痛、深刻。 欢尔眼泪落得更凶。 老徐站起来拍拍她后背以示安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作为朋友现在最重要的是陪伴对方挺过难关。调整一下,回去上课吧。」 这天欢尔过得很恍惚,连杜漫都看出异样问了几次是不是不舒服。她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是一遍遍回想夏天时在葡萄园景爸摸着脸对他们笑。那样好的一个长辈,那样威武健康的一个人,老天怎会捨得他离开这个世界。 欢尔问杜漫,「你住校平时想不想家?」 「还好。」杜漫迟疑一下,「我家离得不远。爸妈平常挺辛苦的,住校是不想再让他们因为我劳累。」 一家三口,哪怕只周末才能团聚可那也是完完整整一家人。 欢尔碎碎念,「咱们都好幸福啊。」 「嗯。」杜漫回一句,将她面前的单词本翻几页,「快看吧,一会儿上课要考。」 站于食物链顶端的自诩高级物种的人类不过是茫茫宇宙中一只只蚂蚁,脆弱、渺小,命运最残忍的行为不是击倒我们,而是它根本不曾给站上擂台的资格。 再次见到景栖迟是一周后。 久无声息的他发来信息:来一下基地。 欢尔英语作文写到一半,当下扔了笔和母亲打个招唿就往楼下跑。这就叫度日如年吧,她知道单位给景爸办了追悼会,知道景栖迟奶奶因受不住压力身体抱恙所以他才一直不在家,知道景妈已经恢復工作虽然母亲说你林阿姨是在麻痹自己在硬抗,她都知道可一句都不敢问。问了只会徒增悲伤,她能做的就是每天看无数遍手机暗暗决定若自己被需要一定第一时间出现。 她终于见到他。雪松树前颓然的身影,像黑暗中的幽灵轻而易举融于这夜色。欢尔未调整唿吸便急急跑上前,她听到一句自言自语,「如果树会说话就好了。」 如果树会说话,我不要道歉也不会质问,我只想知道那个战士在生命最后一刻是什么样子。 这样简单的事,成了谜。 「栖迟。」欢尔叫一句,几乎落泪。 景栖迟抬眸,未发一言慢慢坐到地上。 他看树影,看夜幕,看医院大楼或明或暗的窗。欢尔只顾看他,追着他的视线试图读懂这些最普通的事物于他的意义。 「我给你讲个笑话。」景栖迟忽然开口,未等听者表达意愿继续,「我无意中看了我妈的手机,那天晚上其实不该我爸值班,可你知道他为什么换岗吗?」 欢尔不知他何意,摇头。 「要不要猜猜?」景栖迟明明是笑着问的,可那笑眼在流泪。 他抹抹眼睛,「他啊是为了我。因为第二天下午约了地方体校的教练见面,人家说想多了解一点我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可能转过去继续踢球。」 景栖迟哭得很克制,他只是一下一下抹眼泪,几乎没有声音。 所以景爸才与同事换了班,所以他才被那场森林大火永远吞噬。 一切巧合的不像话。 欢尔轻轻拍他后背,「那是意外啊,那不怪你。」 「他知道我不甘心知道我还想踢球,他一直在替我打听替我争取……欢尔我明白我不该这么想,可其实真的不该是他,走的人不应该……本不应该是我爸……」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抽泣。 景家的破碎也许,也许成全了另一个家庭的完满,欢尔不知该用何种心态去看待这个事实。
第52页 世间之所以没有绝对公正只因已发生的事无法再被更改,而我们能做的无非是用弥补去探寻一种相对平衡——比如伤害宋妈的傢伙被判刑两年半,再比如景爸被追封为烈士成为很多人心里勇敢顽强的楷模。即便只是相对,可人间也已用最大诚意展示了自己的温暖,这是一种无法撼动的秩序,更是一种饱含真挚的慰藉。 「不怪你。」面对陷入自责泥沼里的伙伴,欢尔迫切地想拉他一把,可她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力。她只能不断重复不怪你,一点都不怪你。 末了,景栖迟擦干眼泪,直愣愣仰起头去看一旁大楼,「有好多次,我都想从那跳下去。我想见他,想跟他道歉。」 他视线对着的是医院天台。 欢尔勐地捧起他脸,四目相对,一字一句告诉他,「想都不要想。」 不对,不能,不可以。 景栖迟笑了,红着眼睛拍拍她的手,「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呆一会。」 欢尔只得离开。他有很多要和父亲说的话,他需要不被打扰的时间。 走基地穿回家属院,她特意绕到景家楼下。客厅灯亮着,那灯光如此苍白、憔悴。转而回自己家,每上一层,接连两层感应灯都会亮。某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像一只拳头从里向外顶住心脏薄膜,用力,用力。至家门口,整颗心被生生顶透,身体发出轰一声巨响,她转身飞奔下楼。 基地空无一人。她一口气跑上医院天台,门是锁死的,使劲撼动两下绝无打开可能。陈欢尔开始疯狂寻找,医院、家属院、附属小学,这片区域就这么大,人能去哪? 电话始终无人接听,脑袋里一直缠绕着爆破的回声,她要被震碎了。 她沿着主干道一路跑一路找,冥冥中像有指引,她在曾发生搏斗的施工地处看到景栖迟。 他成大字型躺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 陈欢尔冲过去,跑得太勐几次要直扎到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血,没有受伤,地上那双眼睛空洞无底。 她疯一般将人薅起来,连拖带拽拉至路边,全然不管一巴掌甩上去,「景栖迟你要干什么!你他妈给我精神点!」 他想死。 可他又不知死是不是正确选择。 于是他选择把自己交给上天,若车停住便是苟活,若车压过去便是本该如此。 最无可能的就是,在这样的深夜,在这片无人经过的废墟,他被救下。 陈欢尔揉他脸,摇他肩膀,抓他头髮,可面前的人如一具行尸走肉,怎么都唤不醒。 她气急败坏一拳打到他脸上,「说话!」 这下很重,重到景栖迟没站稳退后一步。他缓缓抬起头,乞求的语气,「欢尔你打我吧。我多希望有人打我骂我折磨我,可大家都说没关系不怪我会好的。怎么才能好?究竟怎么才能好?」 忽明忽暗的路灯下,一辆私家车疾驰而过,空气中只留引擎的轰鸣声。 31,如果树会说话3 「景栖迟,我还你一个笑话。」 欢尔冷静些,松开拳头。 「我早产,出生的时候脑袋里还有颗瘤。那时医疗条件有限,我又生在四水,手术不太成功,医院下通牒说活不了。当然,这些是我爸后来告诉我的。他说所有人都放弃了,爷爷奶奶,家里亲戚,医院的大夫,甚至全无办法的他自己。那时候他俩还年轻,再生一个也没问题。但我妈不,她觉得把我带到这世上却都没让我看看这世界,这事路数不对。」 「她满世界问,专业搭点边的同学同事问个遍,自己没日没夜找资料看病歷,给国外的儿科专家寄材料写邮件,可能她感动中国,也可能我命大,后来转到北京大医院二次手术,算成功,我活了下来。我爸不是爱好摄影么,要不是他当时拍那些照片,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人生的最初那么艰难。全在医院,从保温箱到病房,出院再复查,复查发现异常再住院,我差不多拿了一手最烂最差的牌。」 「刚上小学那会,我有次跟同学闹着玩不知怎么晕了过去,去医院也没查出原因,反正可能有点后遗症吧,身体一直病恹恹。我爸从那时起开始教我打拳,就怕随便被人一推我又倒下。跑步,打沙袋,在我家锻鍊是天大的事。后来县里有了拳馆就系统训练,我不是得过四水之花么,当时才艺就是我爸上台配合我练了一套。你们觉得厉害,但对我爸妈这些都是在救我的命,谁也不知道以后,万一呢。」 「我叫陈欢尔。你再念念这名字,是不是有点奇怪。因为那时候住院医生都是三床患儿五床患儿这么叫,我妈听到这俩字就一激灵,总觉得是在叫我。她说既然赶上也没办法,只能尽力把坏的变成好的。他俩希望我快快乐乐在欢声笑语中长大,干脆改了两个字将名字送给我。」 「所以景栖迟,我瞧不起任何拿生命当儿戏的行为。有人那么努力只为争取一丝活着的希望,凭什么健健康康的人就能随意挥霍自己的生命?我没法保证一切都会过去,假如我没活下来,事情是过去了可我爸妈会想一辈子。我只是知道,什么都不做一定不会过去,你对叔叔的愧疚,对阿姨的亏欠,你自己心里那道坎,你越不做它们越不会让你好过。」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復惊。 十月深夜,相对而立的两人唿吸此起彼伏。
第53页 这是一番很长很真切的话——陈欢尔从未对他说过这么多话,可每个字景栖迟都听进去了。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总撒谎说自己身体好,也幡然醒悟她不愿提及关于那身拳脚功夫的由来。 这个夜晚,她对他讲的是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故事。 因为故事悲情又冗长,贯穿她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血管青肿一点丽娜阿姨就暴跳如雷,那是父母家人直至今日都在提心弔胆,无伤大雅的小病小灾于他们如临大敌。能活下来是个奇蹟,能看看这世界是命运的馈赠,可奇蹟和馈赠有时限吗?谁都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景栖迟明白从前陈欢尔为什么只字不提——她是这个悲情故事的主人公所以她不敢讲,说了就是在给老天爷提醒,而她太想被忘记。 别记起我,别惦念我,别看到我,就让我这一生都平庸的生活吧。 可他却也再清楚不过为什么此时此刻欢尔会说——他陷进去了,已然到自救根本无法起到任何作用的程度,所以他决定放弃,一了百了,随着心里那些无处安放的愧疚与无法消解的歉意一同消失在这世界上。或许,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再见到父亲,日思夜念却只剩一抹影子的那个人,他真的很想他。 树影婆娑,晚风牵动叶子沙沙作响。 「我……」喉咙干裂,景栖迟发出一个声音,眼圈不觉又红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双手盖住眼睛,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哭,最后一次内疚,最后一次犯傻。 欢尔上前从侧面抱住人,头轻轻贴在他肩膀上,单手拍拍男生后背。 话已说尽,能做的全部都做了,至于日后那是景栖迟自己的功课。 许久她放开,转而拉住对方手腕,「回去吧。明天早晨我在院门口等你。」 一左一右,她拽着他,他心甘情愿被拉着,两人沉默着脚踩月光回家。 分开之前,景栖迟问,「你身体……现在还有没有事?」 欢尔看着她,眼神如月光皎洁,「你没事,我就没事。」 第二天一早,景栖迟准时出现在家属院门口。校服干干净净,自行车倒肉眼可见一层灰尘。双眼微肿,昨夜哭泣诚实的转化为明显体徵。嘴角泛起一层胡茬,邋邋遢遢过去一周来不及清理,他也一向不怎么在意外表。至于脸…… 欢尔骑上车率先开路,走了一段才道歉,「昨天没忍住,用力过勐。」 竟然把脸打肿了,而且怎么就光顾右脸下手,若一边一拳总不至弄得这么明显。 「得谢谢你。」景栖迟目视前方,「我真心的。」 如果前几日是丧父之痛,那昨日半夜归家看到等在客厅独自发呆的母亲就是满满当当自责。母亲没有询问晚归缘由,她只指指阳台上晾着的校服——明天医院有事我得早出门,要是不干拿吹风机吹吹。 好似母子同心,他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准备好,可她就是知道。 而后母亲关了客厅灯,她说早点睡。 景栖迟在黑暗中回答,妈,还有我呢。 他差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弄丢自己。这么多天只顾自己的歉意,却一次都不曾想过去分担母亲的悲痛。明明他们在承担同样分量的失去啊,是自己的父亲却也是她的爱人。他险些加剧这场悲剧,他无比庆幸自己没继续错下去。 能做的太有限了。 哭过痛过也嘶吼叫过。浑浑噩噩这些天,辗转反侧的这些夜晚过去,景栖迟发现除了去做让他们骄傲的儿子他没有任何办法。 在法律上,他甚至都不算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早自习下课,景栖迟被老徐叫进办公室。直到第一节英语课过半他才回来,欢尔回头偷瞄,他桌上摊开的是物理课本,而这课本一摊就是很多天。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他吃饭、回家、仍不出间操——每次教室里重新热闹,景栖迟都不会抬头,心无旁骛的样子生生换一个人。大家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只有后排几个关系好的男生打趣高三真是屠宰场,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景栖迟都开始学习了。 那时是十月底,距离那场人生大考还剩半年多一点。 逢周末欢尔都去景家写作业。早晨八点钟到,景栖迟已经在看书,晚上十点多回家他仍在看。中途会问些问题,欢尔自然知无不言。偶尔宋丛会来,逮住机会便给两人讲些复杂题目,归结几处要点。宋妈重新去医院上班,工作上有诸多不适,宋丛没有太多时间分给朋友。 有天晚上景妈来家里串门,欢尔扒着门缝偷听。景妈说栖迟估计知道他爸为什么调班了,受刺激似的每天学到后半夜。 陈妈忧心,这么下去身体吃得消么。 景妈嘆气,说也不听劝也劝不住。昨天给他收拾房间垃圾桶里纸巾都带血,问了才知道没受伤是鼻血,除了以前跟人踢球这小子哪流过鼻血啊。 人人都说景栖迟受了刺激,只有陈欢尔明白,他在逼自己赎罪。 欠下的,想补上。仅此而已。 到期末考,景栖迟追到班级下游,数学单科成绩达到年级上游。 分数和排名都是欢尔挤进讲台看完成绩单告诉他的,当事人只点头表示知会,好似还未到达终点,他对路途所遇风景全无兴致。
第54页 寒假欢尔父亲回来,一家三口回四水老家过年。除夕夜欢尔同两位伙伴群语音,她和宋丛就春晚节目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嗨,一直未言语的景栖迟忽然来一句,「高锰酸钾不是氯酸钾分解氧气的催化剂?」 群里一时安静,问话者继续,「不是?」 宋丛直接笑出来,「今天这日子,有点娱乐精神行吗?」 「我在看。」景栖迟也笑,「那近景魔术不错。」 景妈声音传来,「不错什么都是託儿。你看电视就看电视,看书就看书,聊天就聊天,怎么还一心三用。」 欢尔暗笑两声,这才答,「不是,高锰酸钾分解产生二氧化锰,二氧化锰才是催化剂。」 「这样啊。」景栖迟提笔记下,却诚心捣乱,「老宋这对吗?别有人误导群众。」 「你有种。」欢尔气哼哼。 宋丛大笑,「陈老师给的是标准答案,你别逗她了。」 新年钟声敲响。 成年大门刚刚开启,每个人都已负重前行。这片刻欢愉似攀爬石壁上开出的花,脆弱又珍贵,可赶路者不能停下,只能在心里暗自道一声有缘再会。 32, 朝夕又朝夕1 开学后第一次月考,景栖迟的理综成绩跃升至班级前列,总分已大有起色。与此同时,桌上的书变成英语,每天早自习会看到他雷打不动默写英文单词。 景妈说他整个寒假没日没夜只看化学,做完整整三本辅导书。 进入全面复习阶段,上课变成做题讲题循环。他几乎不再听课,科任老师发火便乖乖听着,转头又去看自己的书。他很少说话,很少看操场,也很少完成作业。有几次在老徐课上做数学题,老徐也只是提醒般敲敲桌子,未批评也未禁止。景栖迟后来告诉欢尔,这是他和老徐达成的协议。 「要补的东西太多,只能一门一门攻。」他自己有套计划,按部就班执行,倔劲上来谁也管不了。说这话时语气既无气馁也无焦虑,好似天气预报播音员不带任何情感色彩陈述事实。 变故会改变一个人。那些从天而降的灾祸许让一颗原本真善美的心灵充斥焦躁不满继而与所有人抗衡与全世界为敌,又或许它们被读取成五分动力五分执着最终演变为成熟的催化剂塑造出一个全新的坚韧稳重的灵魂。所幸,景栖迟是后者。 懂感恩会珍惜的人才会变成后者。 那天他问的题目欢尔已经解答不出了。大概过半小时,他将所有步骤列在草稿纸上,推过来,「应该是这样。」 公式算法清清楚楚,答案带着解题者的思考跃然而出。 陈欢尔有种被碾压的挫败感。 她不会承认男生在理科上更有天赋,可她必须承认景栖迟学东西比自己快很多。 当然不是宋丛那般智力超群走一看十,景栖迟会研究例题会分析思路,他更多表现在一点就透融会贯通。又或许心里压一口气,过去十几年的劲儿一股脑用出来,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具力量。 这天景妈夜班,晚自习回家后景栖迟直接跟来蹭宵夜。陈妈速速端两碗馄饨上桌,单手托腮坐一旁笑眯眯瞅俩高三生狼吞虎咽,「慢点吃,不差这一会儿。」 「差。」欢尔用筷子点点对面的男生,「妈你不知道,他一天天打鸡血似的。」 陈妈笑,「栖迟这么下去考个医学院也不错。」 欢尔附和,「对,去你们科给你打下手。」 「我们科怎么了?」钱医生大大不满,「今年来轮转的小伙一个比一个好,比你省心多了。愚昧偏见。」 「看见我妈没?」欢尔敲敲一旁闷头吃饭人的碗,「不是亲儿子使劲往火坑里推。」 见景栖迟难得一笑,陈妈顿觉心疼,语气也跟着柔和许多,「从前你妈总担心你不学习,这回努力了可劲学了她还是担心。我们念医学院那会儿她住我楼上,好傢伙,听说师妹里有老乡大家长似的恨不得热水都给我打来。这下真成家长反倒不知道怎么当了。」 「阿姨,」景栖迟放下碗,「我妈还没缓过来,你费心多照顾。」 「臭小子,还客气上了。」陈妈抬手拢一把他脑袋,「我跟我师姐这关系轮不到你搭言。」顿顿又道,「栖迟,你得相信你妈是个有承受力能抗事的人,她不像你想像中那么脆弱。凡事多与她沟通,你越闷着不说她才越放不下心。」 「是。」景栖迟点头。 陈妈又问,「这么学有没有目标?」 这下他不作声,转而用筷子指指对面的姑娘。 欢尔当下反击,「做梦。」 他虽次次进步,可欢尔现在总成绩已经在年级前段。 「再考两次吧。」他回答,全无玩笑的神态。 他的表情、语气、措辞莫名刺激到欢尔,她忽然觉得自己要更努力些,否则日后会跟不上他的脚步。 景栖迟一定不止于此。 饭后两人一同回房间学习。欢尔是趴在桌上写睡着的,一觉醒来已凌晨两点。身上披一张绒毯,旁边摆着写了一半的数学题、手机和书包,人不在。 心咯噔一下。家里漆黑一片,母亲已经睡熟。客厅厨房厕所找个遍,她鞋都没换抄起钥匙跑出家门。 夜阴冷的似医院太平间。院里只有三两户灯还亮着,四下无人,全无线索。
第55页 她顺楼口出去往医院方向跑,刚踏上院内大路耳边传来声音,「欢尔。」 原地站定,她远远看见景栖迟拿本书正朝这边来。 一瞬间如释重负。可紧接着无名怒火袭来,她迎着人走两步质问,「你出门为什么不说一声?」 寂静的夜里,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景栖迟一愣,晃晃手里的东西,「就回家找本参考书,我拿阿姨钥匙了,看你睡着就……」 「那你怎么不直接回去!」欢尔疾声厉色数落,「收拾好东西直接走,带上手机知不知道!」 「我忘了……」 他是真忘了。写到一半卡壳记起以前做过类似题型,这才赶忙去找想着回来继续。景栖迟打量她的装扮,头髮是初醒的乱糟糟,一身校服脚下踩着拖鞋,当时心下一软,「对不起。」 他知道她是怕自己再犯傻。 可陈欢尔,我不会了。 欢尔余气未消,双手紧紧攥住裤线,「我一睁眼看你不在,你知道我……我……」 景栖迟一把拽过人按到自己怀里,「对不起。」 一个安慰性质的,不算拥抱的拥抱。 陈欢尔抵在他心口,隔着校服听到一下一下心跳声。来自青春期异性的、蓬勃有力的心跳。 后怕的感觉仍在,与这节奏交织在一起让一切美好的不真实。像儿时睡前被筑起的童话梦,生怕醒了丢掉最爱的王子公主。 欢尔身体仍是紧绷状态,她小声说道,「以后出门必须报备。」 「是。」 「打电话发简讯留纸条都可以。」 「好。」 「景栖迟,」她逐渐松弛下来,「我吓坏了。」 「我答应你。」男生放开人,捏捏她鼻子,「我不会了。」 欢尔这才彻底放心,拿过他的手里的书,「什么题啊?」 「上去再说。」景栖迟扶住她肩膀让人做个原地转身,「天凉。」 如果失去是赌注,那陈欢尔在一开场就会选择认输。 她赌不起。 朝夕又朝夕,日子每天都在重复。背不完的诗句单词方程式,写不完的试卷作业练习题。偶尔自习课抬头看看,那一张张埋头苦读的脸陌生的要命。头痛欲裂时欢尔有过摔笔不干直接放弃的念头,花花世界奈何逮着一根独木桥祸害,可转头瞄一眼景栖迟立刻打消邪念,他都能撑自己为什么不能? 支持和鼓励是相互的,较劲和不服同样。 睡觉时间稳定在十二点,偶尔写过头还有幸观览到日出。倒计时牌挂起,百日誓师大会召开,教室里的咖啡香越来越厚重,一度觉得望不到尽头的终点也隐约浮现。家长们说坚持就是胜利,老师们说守得云开见月明,当事人们捧着热乎乎的光阴时而信心满满,时而无所适从。 四月初的二模考试,景栖迟比欢尔高一个名次,年级一百零七。 一次月考,一次一模,完全印证他所说的再考两次。 五班内部只是小小震惊。谁都发现自打上学期末景栖迟成了学习机器,闷不吭声和所有老师对着干,分数也一路飞涨,他早就不是原来的特长生了。倒是年级范围内一阵骚动,没有人看到八百到五百再到二百的循序渐进,也没人看到他桌斗里那沓厚厚的草稿纸和一把用完的水笔芯,他是名不见经传的异军突起。 景栖迟在即将毕业时一跃成为天中大神。 大神总带有很多故事。低年级的学生们对着大榜名字恍然大悟,这不是体育老师挂嘴边的带天中勇夺足球赛季军的队长么?更有趣的版本是,他和原来年级第一是如胶似漆的好哥们,对方转学他化悲痛为力量一路开挂。 班里后门开始出现观摩人群。勇敢的小姑娘会红着脸喊「学长加油」,羞涩一些的会趁人不在往桌上放饮料巧克力。对此景栖迟大多一笑置之,吃的全部分给欢尔和杜漫,一副皈依佛门不惹红尘事的模样。倒是廖心妍偷摸和欢尔抱怨,「真是一届比一届敢干。」 她好像也没有表白意愿。有时欢尔觉得她很像景妈,吾家有子初长成,话里话外一股慈爱劲。 当然她也不敢问,特殊时期扰乱军心是大忌。 回家路上欢尔笑嘻嘻说起这些传闻,配以来自灵魂深处的感慨,「我真是颗幸运草,羡慕你们三生有幸遇到我。」 景栖迟不理她,「老宋要去北大医学院,你想好没?」 宋丛一直稳定,他当然有实力去最高学府。 欢尔摇头,「反正到时候一别两宽,你俩不要太想我。」 「陈欢尔,你和我都再使点劲。」 「还不够?」 她基本稳定在百名,且不说天河本地就有重点院校,这架势只要不失常妥妥上个好一本。 「不够。」景栖迟沉思一刻,「再多考十分。」 「为什么是十分?」 「别管,记住就行。」 因为我还能多考十分,因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33, 朝夕又朝夕2 关于大考那两日,陈欢尔只记得雨。 父亲特意请假陪伴,早晨便由他开车载两位考生与两位母亲一同去考场。穿金黄外衣的交警出现在每一个十字路口,隔着车窗的朦胧欢尔看不清他们的脸。她问景栖迟,你说个关于雨的诗句吧。他背的是南朝四百八十寺。陈妈听罢搭茬,这也没有雨啊。大家一通笑,欢尔偷摸拽景栖迟校服——看见没,我就随我妈语文才那么差。第二天雨势更大,车窗上的雨刷器疯狂摆动做机械运动,欢尔说会不会考动能定理,他答你回忆一下功的计算公式。紧张,紧张到每一个细节都变成考点,像老天给出的隐藏线索,谁发现谁就可抢占先机。
第56页 疾风骤雨,滂沱大雨,牛毛细雨,赶赴归来的考场路上是雨,答题中听到敲打窗棱的是雨,最后落笔时明明天晴可心里好似还在淅沥沥下雨。一场绵延的,不忍给告别画上句点的雨。 之后是睡觉,睡得昏天黑地;看电视,看得昼夜颠倒;打包书卷,摞起来快一人高。成绩出来那天既无惊喜也无意外,陈欢尔和绝大多数考生一样,只是稳妥地给三年苦读一个交待。 报考志愿填得很远,回家需坐一天火车。父母倒无意见,陈妈乐观预测大学毕业前这条线路高铁肯定通上了,陈爸则打趣各自为营这下真正对影成三人。其实也犹豫过要不要干脆在家边念,同等级的高校本地考生在录取分数上有绝对优势;又或许去首都,宋丛到时一定在——出分当日就传遍家属院,他从不会让人失望,且往返交通更便利。迟疑过后还是作罢,她想去更远的地方瞧瞧,听听轮渡看看长江,感受一下歌里潮湿松软的土地和红与蓝的琐碎事。再者来人世一遭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选择,终于手握一张反选令牌,不用多可惜。 倒是景栖迟自考完就悄无声息,景妈说他每天把自己关房间里对电脑瞎研究,不知偷摸鼓捣什么。有次欢尔去家里找他,桌上乱糟糟摊一堆 html,css 看封皮都被劝退的工具书,人穿着大裤衩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屏幕密密麻麻尽是符号单词。欢尔问做什么,他头都不回卖关子答再等几天。这一等就等到分数出来,欢尔知他高自己不少,问起学校又是遮遮掩掩,她趁人不备抢过志愿表也只看得「北京」二字便被夺走,景栖迟说句「别瞎看」,像被大仙明示天机不可泄露似的展示于人就录不上。 陈欢尔回四水老家休养生息。爷爷在院里种下几颗樱桃树苗,瘦弱的根茎紧紧扒着土地,像来做客的远方亲戚怕生又拘谨。他说等我大孙女大学毕业就能结果了。欢尔傻乐,在老人的世界里时间总像被调快似的,一转眼秋收,一转眼冬至,一转眼又一年,一转眼孩童长成大人。她还未开启的大学生活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棵树由种下到结出果实,一转眼的功夫,快得很。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老一辈呆久了欢尔发觉自己也变得平和温顺,所以当母亲打电话告知通知书到了但专业被调剂到药学时她也没太大波澜,她不像宋丛早早做好人生规划,既来之则安之,医药医药,总归还是没逃出这个大圈,像悟空给三藏画的圆,出不去便在里面自娱自乐罢。 她与母亲打趣,「这下好了,你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全丢过来,陈医师让你一粒病除。」 「你啊,」陈妈在那头笑,「你就乐呵几天吧,学起来有的愁。」 欢尔急着挂电话,「不说了,我得赶紧告诉我爸。」 「等会儿,」陈妈叫住人,「栖迟和你一个学校,以后互相照顾,我跟林阿姨都放心。」 这下欢尔懵了,「他怎么……」 景栖迟是要去北京的。不对,他还有额外加分,手握这样一个分数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地方啊。 「嗯,他通知书上午到的,你林阿姨可算踏实了。」陈妈碎碎念,「多奇怪,一个学校一个地点还分着送,我当时琢磨啊人家都到了你没有,肯定没戏了,这要真家门口念还得伺候你四年……」 「妈,」欢尔打断,「你早就知道他跟我念同一所?」 「知道啊。」陈妈不以为意。 「你怎么没说?」 「我有什么可说的,你们都商量好了。」陈妈语音带笑,而后急急挂断,「我有电话进来,你自己告诉你爸啊。」 商量好,完全没这回事。 一定是景栖迟这样告诉她们,而她自以为他要去北京所以一直未曾过问。 欢尔想了整整一个下午。有个念头如种子落到心里,生根发芽最终成藤蔓绕的她又痒又燥不得安宁。到晚上忍不住给景栖迟打去电话,对方接起她却又语塞,沉默让藤蔓更加疯狂,缠得整颗心缩紧,缩到没了退路。 「学校的事?」景栖迟主动问。 「嗯。」 「阿姨说的?」 「是。」 「你什么时候回来?」 「开学前。」 那头笑,「太久了。」 欢尔握紧电话,「景栖迟,你为什么要跟我念同一所?」 奶奶遛弯前没关好水龙头,她清晰地听到水珠砸到瓷砖池的声音。 滴答,滴答。 只有这个声音。 良久,那头传来一句带着笑音的反问,「你说为什么?」 很显然,他想继续说下去,欢尔甚至听到接下来开头的音节,可她鬼使神差打断,「不要说。别说。」 那头安静下来,她知道景栖迟在等解释。 「因为……」欢尔心跳加速,手心莫名出汗,「因为不清楚,都不清楚。」 她说完直接按下结束通话键。 而他没有再打来。 两天后景栖迟发消息问谢师宴去不去。廖心妍早在群里通知过时间地点,还小窗欢尔让她一定来。欢尔于是回復「去」,那头又一条,「那回头一起过去吧。」 中规中矩的对话,看不出情绪的一问一答,那通即将触线的电话连同那个心事满满的下午似乎被当事人遗忘,又好像那本就是臆想出来的情景,压根没有在现实中发生过。
第57页 谢师宴来了三十几人,有人去旅游,有人出国探亲,还有人一门心思准备復读。有些喜悦是没办法分享的,强塞便成了居高临下的炫耀。 主角老徐一身轻便运动装出席,不知因为这届硕果纍纍还是要重新带压力减半的高一年级,酒过半巡他竟开始吐槽,「我知道你们私下叫我余承泽,好傢伙双人旁都给我去了。我天天释放人性光辉你们能考好?」 大家拍桌子敲碗一阵哄堂大笑。 「我常说这是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年,其实不是,或者说大概率不会是最重要的。」老徐压一口酒,「你们的人生还很长,我只希望等你们像我这么大回过头再去看,哦那是一段值得的也对得起自己的时光,这就够了。」 人都是多面体,也许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才会看到某人的另一面。并非所有隐藏都是虚伪,出于职责、道义、亦或更远的追求,谁说的清呢。 老徐来酒必接,铁了心似的陪大家乐呵,一轮打下去脸通红一片。几个男生送他先行离开,人刚走包厢里吵闹声更甚。同学们开始互换座位说曾经发生的一些小事,亦或抱头碰杯讲述离别也送去祝福。杜漫从另一桌过来拱拱欢尔,欢尔便挪挪屁股腾出半张椅子。她挤着坐下,食指绕杯沿转圈,「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和你们住一个院?」 欢尔讶异地看着她摇摇头。 「我家也在三院家属院,大门拐进去最靠边那栋。」杜漫笑了笑,「勉强算,我也是家属。」 「你怎么才说啊。」欢尔有些气馁,「周末一起回去多好。」 「我和你,和宋丛景栖迟,和你们不大一样。」杜漫声音低了些,「急诊口进去边上有个小卖店知道吧?那是我妈盘的。我爸本来在厂子里开大车,去年工厂黄了,我妈就托关系让他去开急救车,临时工。」 欢尔听罢小声回一句,「有什么不一样,你还双职工家属呢。」 她这才发现杜漫的瞳孔呈现一种颇有异域风情的深棕色,眉毛睫毛都很密,鼻樑上的黑框眼镜真真遮住女生本来浓烈可人的容貌。 「就……」杜漫牵牵嘴角,「不太好意思吧。」 欢尔拱拱她,「以后你爸妈可是货真价实的家属了。」 杜漫即将去首医大就读,她已将执念变为现实。 「欢尔,」女生这时有些动情,「有次我拉肚子你去医务室给我买药,回来时是不是摔了一跤?」 这等囧事陈欢尔怎会承认,「不可能,我练过下盘的。」 她早忘记给杜漫买药这茬。 「反正我当时就想毕业后一定要好好谢谢你。」杜漫记得那是乍暖还寒时节,校园里的冰还没全化,她那同桌气喘吁吁举着药回来时校服裤子膝盖处泥水一片。 「为什么非等毕业后?」 杜漫歪头笑笑,「我告诉自己不要交新朋友,有了朋友就有诉说的欲望,我耽误不起。」 她的目光真诚坦荡,似乎一早就对选择的结果心知肚明。欢尔无权也不想去质疑这选择的对错,只觉自己还是太主观了。这同桌在她眼里就是个埋头苦读毫无乐趣的书呆子,全然不曾料想对方也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又以多大的毅力硬生生让自己变成看上去的模样。 不够了解都是藉口,不想了解才是根源。 两人正说话时身后一阵骚动,一个嘹亮的声音压住所有笑声清清楚楚传来: 「景栖迟,我喜欢你。超级喜欢你。」 34, 朝夕又朝夕3 廖心妍站在椅子上,酒瓶做麦克风,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姿态完成这场告白。 景栖迟刚放进嘴里一块水煮鱼,这下结结实实被呛住,勐地开始咳嗽。欢尔顺手抽张纸巾怼到他脸上,他在全班目光中涨红脸咳得停不下来。 男生们起闹,「你忍着点,班长表白呢。」 廖心妍喝了不少酒,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此时晃晃悠悠站在椅子上,两个女生各站一侧护着唯恐人摔倒在地。 而当事人还再继续,难以分辨煳涂还是清醒,「你们都听到了,我喜欢他。」 包厢里再次掀起一阵狂热的唿嚎。 她的表白对象终于止住咳嗽,慢悠悠转过身,一时间连空气都安静下来。 心急者开始催促,「景栖迟别装傻,正面回答。」 「你俩要成就是咱们班第一对哎。」 「说啊,yes or no。」 大家又一阵笑。 景栖迟也笑,借着这片笑声对廖心妍说道,「班长,你还是男人见得太少。」 委婉的,聪慧的,留足面子的拒绝。 气氛有瞬间凝结。 可马上有知趣男生出来打圆场,「我也是,我是女人见得太少。」 「你见得少?你家里片摞成山了吧?」 「放屁。」 「怪不得要去师范,另有所图啊。」 「爷凭本事考的!」 热闹重新罩住这片空间。廖心妍被身旁女生拽下椅子,捂脸出了包厢。 杜漫这时偷偷告诉欢尔,「班长好像看了景栖迟的志愿表才去的北京,谁知道他改了志愿。」 这时景栖迟踹一脚欢尔椅子,「走不走?」 「现在?」 「我在这她怎么回来。」 杜漫抱抱欢尔,「走吧。以后常联繫。」
第58页 直到出了餐厅欢尔也不知道自己走得对不对。平心而论廖心妍与她关系不错,这一走倒像站了敌军阵营,不忠不义。 华灯初上,街头喧嚣,夏夜从不寂寥。两人并排骑着车,不疾不徐。 欢尔开口,「宋丛这些天跟你在一块吗?都没消息。」 「嗯。」男生答,「我俩一起弄个了东西。」 「是什么?」 「过段告诉你吧,还不成熟。」 欢尔点头,又问「其他呢?你都干嘛?」 「踢球打游戏。」 「膝盖不疼?」 「还好。」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拒绝廖心妍不能说,改志愿不能说,关于学校更不能说,每一条都事关两人中间那条线,迈过去不知还退不退的回。 而景栖迟,似乎也不打算说。 陈欢尔又回四水过上恬淡安逸的假期生活。上午跟爷爷奶奶鼓捣院里的花花草草,下午雷打不动去拳馆练习,晚上读书串门看电视,醒来又是新的一天。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不需要背陶渊明才逐渐理解诗中深意,闲云野鹤又何尝不是一种志向。 老人迷信又爱扎堆,奶奶听得某村子有位可识人知命的大仙特意带她去算了一卦。白鬍子老头儿眯着眼睛打量一番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丫头学迹绵延会是个读书人。另大难已过万事通畅,姻缘自小定,额满鼻高而头圆乃旺夫之相。奶奶高高兴兴给了「劳苦费」,欢尔却嗤之以鼻,「您进门就跟人说我考上大学了,可不就是读书人。还什么姻缘,街坊小孩都从小一起玩,谁还没个青梅竹马。大仙可真会推理。」 老太太唬她,「十里八庄都说算得准,别瞎说,你得信命。」 「沖这说法,我往后啥都不干天上掉金子呗。」 「人家说了呀,小时候大难已过。」奶奶深信不疑,「你就是命好。」 莫名其妙,刚打算闲散人生就被断定学海无涯,终于养硬翅膀要对抗大千世界风雨却被预报脑袋上边一片乌云没有全是晴天。 人家拿大女主剧本的还得经歷点挫折呢。 「诶,小时候你老追着的程家小子是不是也在南方念大学?」老太太自言自语,「哎呦人家都毕业了吧。」 哪又蹦出来的程家小子,这老太太恨不得逮个人就收来做孙女婿。 欢尔大叫,「我跟姓程的不熟!」 她在一个酷暑天接到祁琪打来的电话。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时欢尔有片刻迟疑,太久了,久到轮转一个四季久到她都快忘记彼此曾多么要好,久到,她想以后谁提起祁琪最多会说句我认识,以这样的心情按下接通建。无关紧要的寒暄过去,她听到那头电视机传出的你侬我侬对话,祁琪说这个穆念慈长得好像你。欢尔听着声音关掉空调,非自然冷风吹得头皮发麻。祁琪又说,我去北京,以后见面应该挺不容易的吧。 她不知道祁琪考去哪里——文科班再无亲近同学,那栋楼里发生的任何事欢尔都没再关注过,可她想祁琪一定不会差。 「我知道廖心妍表白的事情了,」祁琪自顾说着,「刚知道。」 欢尔不语。 若真要追溯,好像就因廖心妍的闯入她们才逐渐生疏。可那根本构不成一个逻辑完善的理由啊,所以陈欢尔才不懂,她的不解随时间减淡了却并没有消失。 祁琪说,「因为我,我们之间有个天大的误会。我真心向你道歉。」 「误会?」 「是,误会。」 电视机里唱起主题曲,房间内温度回升。 祁琪挂断前的最后一句,「你给我点时间,我想想怎么告诉你。」 误会可以被消解,错误可以被原谅,歉意可以被接受,可因此滋生的罅隙、丢掉的时光、挫败的心情,这些要怎么弥补? 只怪曾经太好,放手不舍,回去又太难。 回家属院当天,宋丛和景栖迟齐齐上门,两人神神秘秘把她按到电脑面前,开机,点击浏览器,敲出网址,回车下去一个从未见过的页面映入眼帘。 左上角显示主题——笔记联盟。 「这什么?」欢尔一头雾水。 「我俩在干的事儿。」景栖迟说着掏出一个信封,「你的那份。」 里面是一张百元纸钞。 宋丛解释,「我俩弄了个网站,栖迟的主意,就是把应届毕业生的笔记公开售卖。现在流量不大,但成交率挺高。」 怪不得。图片都是笔记照片,旁边标註「商品」简易说明、所有人曾就读中学及录取院校,中考一类高考一类,这俩人可真能赚快钱。 欢尔捏住那张百元大钞,「我的卖了?」 这齣她可一点不知情。 「丽娜阿姨说本来也要卖废品,我俩就从你那一捆书里把笔记错题本还有列印的摘抄本都挑出来了。」宋丛观察她的表情,「生气啦?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所以……」欢尔皱眉,「我那么多卖一百?」 「差不多了,」景栖迟摸摸鼻子,「老宋也才卖五百。」 他明明就是想笑。 宋丛这几年学上的省笔省纸,那几科笔记摞起来都没她单门错题本厚。读书读书被碾压,熬到毕业还被扎扎实实捅一刀。 欢尔扭过头气嘟嘟看起网页。当然不似门户网站花样层出不穷,但胜在功能性强。图片规格整齐划一,文字内容清晰显着,配色设计也颇有些去繁为简的味道。天中奥班、保送、各种名校字样接连出现,极大满足并刺激着目标受众的期待,广撒网勤捞鱼,这俩悄无声息一夏天可真没少折腾。
第59页 「你看到这些基本都栖迟弄的。」宋丛拿过滑鼠演示,「这里,点这个联繫发信息就会到我们的管理员邮箱,可以直接出价也能提问。唯一就少个线上支付功能,时间太紧了,来不及做的太复杂。」 欢尔问他,「这些资源都哪儿来的?」 「我找付主任还有我们实验中教导主任帮的忙。」宋丛指指屏幕,「不光这些学生笔记,客源也基本都是他们带来的。他们往教师群里发,老师再往家长群里转,一来二去问的人就多了。」 男主内男主外,兄弟搭把手干活有奔头。 欢尔暗想,怪不得不带我,多自己一个还真没地儿安插。 她瞄着景栖迟,「之后这摊怎么办?」 宋丛一下笑了,「他啊,他野心大着呢。」 「做不好变成天河本地学习资料的置换和交易平台,由中高考延展到其他类型的考试,」景栖迟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玩笑或说大话的意味,「做好了就是全国性知识交流社区,由学习到生活方方面面,可以按省市区域划分,也可以按类型动机区分,大概就这个意思。」 「有没有。」宋丛朝欢尔比个眼神。 「确实。」欢尔看着景栖迟,重重点了点头。 那时的她还不曾察觉,在全面智能年代还未到来的这一年,景栖迟已然显现出超越同龄人甚至大多数人的网际网路思维。 「票买了吗?」景栖迟忽然来一句。 「还没。」 「我一起买吧。」他说完端起笔记本径直坐她床上,一番查找后又问,「你想早晨出发还是早晨到?」 「出发吧。」 「好。」 很正常,他的问话、表情、反应全部正常,可就是哪里不对。自景爸出事,景栖迟确实大变,话少了,也不再贱兮兮有事没事逗闹,听景妈说有时回家还能吃到他煮的方便面,家长都说他懂事了成熟了,因为这样才觉得不对? 但陈欢尔早就适应了这样的他,绝不是这里出错。 就好像,隔了一层,她和景栖迟没那么亲近了。 奇怪的是她又确信,在某种触不到的更深的层面,彼此之间没有变化。 35, 一座桥的距离1 新生报导当日才知景栖迟所在的计算机学院在主校区,而医药两院则被分在河对岸紧挨大学附属医院的分校区——带着家里养不动你自己靠本事活吧的殷切希望,见一面穿过大半校园不说,还要过一座桥。 此时负责迎新的学姐止步桥头,朝他们笑笑,「其实应该药院直系学长学姐带你们来的,估计以为人都收齐他们就收摊了。我第一次到这边,后面宿舍之类的也不熟,你们可以吧?」 景栖迟道谢,欢尔连连点头,「可以的,麻烦了。」 晚上八点,迎新已近尾声。 「那加油啦。」学姐摆摆手离开。 人刚走,欢尔嘆息,「怪不得调剂。」 景栖迟拖着两个大行李箱上桥,没什么特别语气,「来都来了。」 多像去哪里旅游,明明累得抽搐面对最后一个旅游景点还是一咬牙一跺脚,来都来了。 念书这事可没有售后,保修包换管退,不存在的。 陈欢尔最后进宿舍。门一推开,三双眼睛齐齐看过来,打头的景栖迟被盯得发毛,卸下双肩包放箱子上往里一推,「先走了。」 走两步折回,放一桶方便面到包上,「你吃吧,我不饿。」 姑娘们迎上来刚聊几句,景栖迟又回来了。这次他敲敲仍敞开的宿舍门,脚在门线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扔给欢尔,「我号码发你了」。 旁边一栗色头髮姑娘正从上铺下来,「电话卡呀,够细心的。」 欢尔闪出半个身子朝楼道望,人已经走远。 室友们各做一番自我介绍快速熟络,全员到齐,接着按年龄大小排起宿舍辈分。老大董慧欣来自某高考大省,復读一年远道而来;老二邱里和欢尔情况类似,都被调剂至此但对方立志要换专业;欢尔最小排老末,而栗色头髮叫黄璐,本地人,以生日一个月险胜变为三姐。 黄璐床铺与欢尔头对头,收拾间隙问道,「那大帅哥,男朋友?」 欢尔对这称唿足足反应两秒才笑着摇头,「不是,朋友。」 「男闺蜜不恋爱,不是同志就障碍。」 「他啊,都不。」 黄璐来了兴致,「试过?」 欢尔也不扭捏,「看还不行?非得试过都说好?」 景栖迟和宋丛当她面什么七荤八素的话都敢讲,陈欢尔早就刀枪不入日积月累见招拆招本领长进不少。 「妹子你很有前途啊。」黄璐笑嘻嘻做个点赞手势。 慧欣长途奔波,收拾完很快睡下;邱里与相熟伙伴相约去逛夜间校园,迎新当日宿舍通宵开放自不必担心晚归;黄璐打小在这片区域长大,从家过来开车不过二十分钟,学校熟得像后花园自然无多大兴致,于是翘着腿趴床上与欢尔有一句没一句聊天。她属开朗爽快性格,说话口无遮拦,两小时过去祖宗八辈都被两人交流个底掉。有时交朋友纯靠眼缘,在那个晚上陈欢尔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姑娘会是她异乡四年最珍贵的人,之一。 加上之一因为有景栖迟,排不出先后只能暂时给个并列。
第60页 隔日开始军训,也在这时欢尔才明白为什么黄璐说咱们班至少有一半人打定主意换专业——学院规模属 nano 等级,注意不是 mini,距离百人左右的迷你院都还有大段赶超距离。存在感极低,莫说其他人,连同住一片山头的医学院盟友都深表震惊:原来药院是独立的呀。那眼神完全是小老弟出息了都敢分家自立门户了呢。但小有小的好,没几天全院学生都认个脸熟,进食堂就像刘姥姥和李姥姥一起到了大观园,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彼此,姥姥们凑一起总能自娱自乐。 陈欢尔就在这种情况下脱颖而出被选为阵队检阅标兵——他们被併入医学院方阵,可总不能俩标兵全从大家大户出,欺负人似的。而打第一天起教官就盯上了她,身板直体能好动作规范,一看就练过。 标兵需走在方阵最前。正步腿抬高,甩头不掉帽,越临近检阅日教官加练越多。医学院代表是个高她半头的男生,步子大走路快,俩人都练到绝望节奏还是不一致。烈日当头,军训服又闷又厚,走几步就满头大汗,陈欢尔愈发觉得自己那踢腿堪比机器人的老爸毅力非凡。 这天方阵休息而标兵仍苦练时,景栖迟穿过大半操场跑过来。他在一旁干站一会,待欢尔结束径直将手里东西往她兜里一塞,「悠着点,走了。」 没什么表情,一贯的语气,从来到走全程不足五分钟。 旁边的医学院男生瞄着他背影,「哎,这不那谁么?」 那谁? 方阵里一阵窃窃私语,欢尔在几道打量目光中坐到黄璐身边,「什么情况?」 「你不知道啊。」黄璐「啧啧」两声,掏出手机递过来,「计院小景呀,计算机学院,不是那个妓院。」 屏幕上是一段景栖迟玩花样的视频。大概拍摄于某日训练结束,他穿迷彩裤白 t 恤行军鞋,上衣系在腰间,黑白相间的足球黏在身上一般从脚到胳膊再到胸口,挺胸球弹起颈后接住,围观人群传出叫好鼓掌声。主角似被惊到赶紧将球落脚,颠两下轻快地踢给周围其他男生。视频里的人最后笑着用手去挡镜头,拍摄者配以激动的画外音——我们院球赛有指望了,大家认准计院小景,计算机学院,别想歪了。 视频很短,可陈欢尔看得五味杂陈,她有太久没看过景栖迟碰球了。 就像他膝盖里那几颗钉子,不碰不沾便也安稳,只此生就要嵌着钉子生活。但他忘不掉,偏要再疼一次拿出来。足球之于他牵连的太多,梦想、父母、儿时到少年所有时光,重新开始是皮开肉绽摧心剖肝。 忍着疼,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热爱这个词多有力量,只有疼过的人才知道。 欢尔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有些懊恼暑假听得他重新踢球自己那么冷淡。景栖迟若无其事说出来时,该多期待一句鼓励。 「我同学发给我的,这视频大院群都转遍了。」黄璐碰碰欢尔,「你俩到底真好假好?」 欢尔将手机递迴去,咧嘴假笑一下。 从开学到现在就发过一条信息,景栖迟问还需不需要添置东西,她回不用。至于其他,好像也没什么必须沟通的事项。她有宿舍姐妹,他也成了响噹噹的计院小景,各有各的生活未尝不好。 欢尔看着手里的防晒霜莫名感慨,按小景以往脾气送来的会是降暑沖剂,防晒霜这东西只有姑娘提点才会送吧。 他一向女生缘不错。 景栖迟刚回到队列,一旁正往脸上脖子上拼命煳防晒霜的男生挑眉,「送出去了?」 这位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男孩住他下铺,名叫邱阳。是全宿舍,不,大概是全男生楼唯一一个拖三个行李箱来报导的新生。别人见面送家乡特产,邱阳送的是防晒霜——那个小号登机箱里满满当当洗漱护肤品。 景栖迟望向医药院方队,「嗯」一声。 「女朋友?」邱阳合上盖子,带好军帽,又将军训服拉链一直拉到头,严严实实盖住脖子。 「不是。」景栖迟未挪视线,「还不是。」 「出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邱阳心领神会一笑,「你必须建立起危机意识,林子大了有的是胆儿大的鸟,长点儿心吧。」 若非那一口大碴子味,谁能猜到这位精緻讲究的仁兄骨子里住着东北大汉的灵魂。 景栖迟这才慢悠悠瞧他一眼,「我心里有数。」 这是句逞强的话,也是男生间为了不失颜面故意宣告的话。事实上他常常会想起「不清楚,都不清楚」这七个字,升学宴回家的路上想,独自改代码的深夜想,许久没有她的消息拿起手机又放下的时候也在想。想多了便开始怀疑是不是陈欢尔是对的,或许自己将某些情感与另外一些混为一谈只因它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 在最黯然最孤独也最为不堪一击的时间里,那些情感开出了花。 景栖迟不敢贸然行动,因为万一错了——自己识别错了,那对他和陈欢尔都将是一种重创,对过去的日子对他们所共同经歷的一切都显得太随意了。 所以他打算等等看,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听听心会怎么说。 军训结束后大学生活才正式开启。社团招新黄璐经层层选拔进了校学生会,名曰开疆扩土广结善缘,翻译过来就是多认识点人好找男朋友。欢尔看了一圈决定去武术社,出行前父母百般叮咛务必坚持锻鍊,武术社有专门活动室场地大器械全,相当于找个免费拳馆何乐而不为。至于学习,大一多为基础课进度不快难度也不算高,少量大课要去本部其余专业课皆在院内,再也没有试卷作业的压力,生活一下有了自由的味道。
第61页 对,自由。 宿舍夜谈会可以开到凌晨三点,晚饭能去食堂也能校外撸串,穿漂亮衣服染喜欢的发色,哪怕看《金瓶梅》也一丝不苟堂堂正正。 欢尔有时会想,那些努力的日夜可真值。它们的存在和这份自由仿佛是一种等价交换,而它们也是唯一的无可取代的交换砝码。 36, 一座桥的距离2 十一将至,黄璐热情邀约,「跟我走吗?姐带你好好玩玩。」 欢尔摇头,「我回家。」 黄金周一票难求,她早早抢下自己和景栖迟两人的车票。 「才几天你还回去?」黄璐惊讶,「至于么,这么念家。」 欢尔笑,「我晚回来两天,跟导员请假了。其他课点名你帮我说一下。」 「没问题。」黄璐应下,转而坏笑,「我猜小景也晚归,你俩……」 欢尔捂她嘴叫停,「别瞎猜。」 必须回去和一定晚归,都出于相同理由。 没买到卧铺,欢尔和景栖迟轻装上阵踏上归途。硬座车厢人满为患,近一半都是与他们同龄的年轻面孔。对面座位是三位结伴的临校学生,闲聊过各自校园生活有人提议打扑克。四多一,大家热热闹闹讨论继而自创出一种五人打法,一边打一边改进规则,说说笑笑不亦乐乎。直至晌午三人到站下车,欢尔与景栖迟同他们告别,未留联繫方式说着有缘再会。 小孩子涉世未深,对转学半年又走的同桌也会哭一通鼻子颇具仪式感地留下一页同学录然后抱紧对方说我才不会忘记你;长大以后的人们再也不会这样做,一次活动,一段共事,一场酒局,一程相伴,陌生人之间的关联总在发生又总在结束,就像大病小灾过后身体里自发而成的免疫抗体,经歷多了自然变得习以为常。 至于改变的节点,你来想想,那其实只是模煳而绵延的一个轮廓。 对面换来一家三口,襁褓中婴儿睡得熟,周围旅客知趣地连说话声都变得很轻。景栖迟去餐车买来盒饭,两人凑在窄小的桌板上快速吃完,欢尔告诉他,「我现在特别想吃郝姨滷的肘子。」 宋妈是烧菜能手,封神之作便是那道卤猪肘。趁热还不行,必须得晾凉切成薄片,加入少量酱油麻油香醋调味,蒜末撒匀,再配一碗自行蘸取的秘制辣椒油,外皮筋道肥瘦有致,前调是滷味五香后调为汁料混合,一口下去只想感嘆小猪要全身都是肘子该多好。 从前聚餐首选便是宋家,陈爸在部队练就一副好酒量,每每回来父亲们见缝插针也要扎堆喝上两场。国际大事、热点新闻、家属院和孩子们,大人们总有聊不完的天,有时也会因观点不一争个面红耳赤,最后却又总会被母亲们教训「急什么急」然后碰杯和解纷纷赞嘆「嫂子做饭真绝了。」卤猪肘是父亲们最爱的下酒菜,好像有它的餐桌上任何稜角都变得圆润,而如今一切记忆都变得活色生香愈发鲜明动人。 景栖迟将吃剩的餐盒放进垃圾袋,淡淡笑一下,「我妈把郝姨的食谱都记本上了,还是做不出来。」 「哈哈,我妈也是。」欢尔乐了,「她俩就是欠缺天分。」 两人笑一通又陷入沉默。宋妈出事后就极少下厨,灶台太高老房子煤气改造是个大工程,加之宋家父子担心人行动不便身体吃不消,他们便在餐厅置一张矮桌摆上电磁炉,偶尔她能在这里做些简单餐食。宋丛说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愿让母亲有心理负担——她仍可劳动,她仍是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她需要这样明确肯定的认可。 只是,只是从前的人和从前的日子都再也回不来了。 午后太阳照得人昏昏欲睡,欢尔吃饱喝足在这种异常安静的氛围下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她明明记得头是顶住窗棱的,可一觉醒来天已擦黑,自己正靠在景栖迟肩上,身上披着他的牛仔服。 欢尔坐正揉揉眼睛,「还没到?」 「快了。」男生抬手捶捶肩膀,「还一个小时吧。」 「你在干嘛?」 他将打横的手机向这侧转转,里面正放着足球比赛。 毫无新意。 欢尔看向窗外,因为刚睡醒不由打个喷嚏,「马上就到四水了吧。」 「车从东边走,」景栖迟将掉落在自己膝上的外套随手一拽盖到她身上,「不过四水。」 说完这话,他忽然提到廖心妍,「班长找男朋友了。」 欢尔大惊,「这么快!」 要知开学到现在满打满算一个月。 「说一个系的。」景栖迟关掉视频,调到相册递来手机,「下午给我发的照片。」 是廖心妍和一个穿蓝色队服的男孩自拍,男生揽着她,两人笑到见牙唔见眼,背景是足球场。 景栖迟此时评价,「暴发户,穿切尔西。」 欢尔「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管人家穿什么队服,再说现在是关注这个的时候么。 她将图片对向他,「班长什么套路?让你悔断肠?」 「不知道,没问。但是……」景栖迟收起手机,「你早就知道是吧?廖心妍,我。」 欢尔一愣,心虚地点点头。 「所以你也没告诉我,还给她帮不少忙?」 景栖迟说这话时带着好笑的口吻,仿佛陈欢尔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对面乘客怀里的宝宝开始哭闹,这动静成功吸引他的注意力,可他很快转回来继续盯着她,目光并无攻击性,但显然不听到解释不会罢休。
第62页 从收到照片至现在,也着实憋了几个小时。 陈欢尔只得坦言相告,「班长是当秘密跟我说的,怎么可能告诉别人。再说我没出卖你呀,就是问你喜好啊假期在哪里做什么之类的,我实话实说。」 「这还不叫出卖?」 「等下。」欢尔终于转过弯来,「也就是说,她告诉你自己有男朋友的同时还把过去心路歷程全讲了?」 景栖迟歪歪嘴角,「嗯,差不多。」 心妍这是一等一奇女子啊。表白被拒反手就找个差不多的然后大事小事撸一遍以表达落雪无痕曾经沧海? 欢而开始真心佩服她。最冒进的方法却也是最通透的表达,不是所有人都有把一件事说清的勇气。 比如自己就不行。 她瞄一眼再次戴上耳机专心看球赛的景栖迟,他也不行。 宋家爸妈趁假期进京游玩,所以见到宋丛已是黄金周最后一天。三人在欢尔家相聚,各自说些学校新鲜事,宋丛提到军训后首都帮这些人聚过一次,局由祁琪张罗,杜漫改戴隐形眼镜后大家差点没认出来,还有廖心妍带一名高大男生一同出现。 「听说是北体的,」宋丛不知原委同伙伴分享,「班长特逗,来之前还特意发消息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让我们不许瞎起闹。」 欢尔瞧着景栖迟嘿嘿乐,随后告诉宋丛,「大事已成,心妍脱单了。」 宋丛疑惑,「你大老远怎么消息比我都灵通?」 欢尔刚要和盘托出,眼见景栖迟瞪人不敢太过猖狂,憋住笑话里有话提示,「有内线,还行还行。」 宋丛疑问加倍,「内线?」 欢尔使眼色使到吐血,都在明面上摆着,聪明人怎么就这码事上傻得堪忧。 话题被来电打断,宋爸说修水管的工人来了,在小区门口找不到单元。宋丛当即起身,「我去接一下,放心吧。」 平生而出的意外让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或快或慢变得不一样——一向省心的人渐渐变成家务主力,本就早熟的男孩在时间的打磨下早已成为真正男子汉。 「快去吧。」欢尔挥手赶人。 宋妈不便行动,这是宋丛的分内事。 「明天我得走,」宋丛临走前面带愧疚,「院里让我做个演讲,导员没给假。」 他们都记得,明天是景爸周年忌日。 「没事,你忙你的。我也走了,回去跟我妈吃饭。」景栖迟跟着起身,到门口又看向欢尔,「车票订单号发给我,我的得改时间。」 欢尔摆手,「本来就买的后天。我请假了,后天下午一起走。」 她说完便关上门,景栖迟眼里的惊讶,宋丛目光中的复杂她统统未留意。 隔日晚上陈妈下班回来,母女二人买些水果一同前往景家。忌日礼是亲属事她们不便出席,也只有当这疲惫一天过去才有机会表达心意。 景妈一袭黑衣红着眼眶开门,见师妹又开始落泪。泪如珠线顺着脸颊往下淌,那场事故遗留下来的悲伤亦如这眼泪绵延持久。有时想想老天可真自以为是,他自认公平给世人都分配了想想就心痛的事,殊不知痛有亿万种无数种。身体上的可注一针吗啡,分手的痛可用新人抵御,可丧失至亲至爱呢?丈夫、父亲、儿子,失去他的他们又要用多久才能从这痛苦中走出来。 抛出问题的老天不会给答案,这世间没有答案。 欢尔听母亲说,景爸走后不到一周景妈就復工了,在医院她一滴眼泪没掉过。同事领导连打扫卫生的阿姨见面都忍不住安慰几句,那安慰就是穿到心上的箭啊,可她一次都没哭过。她也有一种超能力,能将自己变成故事之外的人,能把刻骨铭心的痛隔离到一方小小空间不被任何侵扰,能迅速站起来康復癒合继而用一己之力让生活回归到正轨。 这是难以想像的坚强所赐予的超能力。 景栖迟躲去阳台,欢尔跟过去,静静带上门。 玻璃背后是一位悲恸中的母亲和抱紧她的好友,大人们也需要属于自己的时间。 景栖迟淡淡说道,我以前总怪我妈忙,可她为我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对吧。 他其实不需要回答。 付出是个极其抽象的词彙。它不似速度、距离、面积,可以轻易用数字与单位组合计算。一碗面、一句话、一个眼神是付出,夜里进房间轻手轻手盖起被踹倒地上的被子是付出,离家之前把行李箱边边角角都塞满爱吃的零食是付出,一言不合争吵隔日却仍会照常起个大早在厨房开炉点火是付出,这些要怎么衡量?不,惦记着去衡量这些的人该有多无知多残忍。 如果这样的不是寻常父母,欢尔想,那我们大概前一世用尽善良才换来这一世的他们。 景栖迟说,「我偶尔会做梦,树变得很高很大,就像乐高搭起的玩具城,树下有一片红房子。」 欢尔问,「没有人?」 「人都在房子里。」他望着窗外,「你看,喜怒哀乐其实我们都不知道。」 对面单元亮灯的房间,有人在埋头苦读,有人正颠勺做饭,还有的只是灯发出暖黄或炽白的光。 欢尔拉他的胳膊让人看向自己,「其实我也很想他。不像你那么经常,但景栖迟,我也很想他。」 总会见面的邻家叔叔,父母尊敬挚爱的朋友,共同度过许多美好时光的长辈,即便过去一年我也常常惋惜,他就那么无畏无惧的离开了。
第63页 景栖迟,你不是一个人。 你和林阿姨,我们在你们身边。 景栖迟定定看着她,许久嗓音颤抖说出一句话,「谢谢你,欢尔。」 他没有哭,他早就告诉过自己,不能再掉眼泪了。 都市夜空久违地出现几颗星星,不知那是不是景爸和他的同事们也在思念地上的人。 两人靠在阳台窗前看夜空,各自在心里和星星们说话。 37, 一座桥的距离3 返校后医药分部旧楼翻新工程完毕,从十一月下旬起,原来在主校区进行的公共课逐渐迁回至本院授课,一座桥彻底分割出两个世界。 院里学生们都很高兴,从前过去上课无论乘校车还是骑自行车,路上交通都要打出至少半小时余量。下午也就算了,赶上早晨第一节真让人叫苦不迭。倒是黄璐哀嘆连连——她刚与经管院一男生稍有进度,可找到男友又怎样,这不妥妥异地苦恋。 欢尔将消息告诉景栖迟——以往去主校上课他们大多一起吃饭,尽管地点也会选在距离正中的食堂,但每周固定能见上两次。最为重要的是,那样的见面是有理由的——顺便,赶上了一起吃个饭。她不清楚现在这样的关系是否适合毫无理由的见面。 好像上前一步就会变得不一样,但是谁都没有这样做,如同站在桥两岸的人互相观望,看对方也看河里映出的那个自己。 景栖迟回「知道了」,紧接着一句嘱咐,「下周降温,冷就赶紧去办空调卡。」 陈欢尔的确不喜欢这里的冬天。 确切地说从冬天透露出抵达信号时心情就开始低迷。天河的冬是烈阳照耀冰雪,是炙热的,刚毅的,是我欲与君相知而长命无绝衰;而这里却只剩阴冷,天低云压顶,可无雨又无雪,整日整日带着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消沉怅然。 两枚学霸日常泡图书馆,黄璐课余大多去学生会,欢尔嫌冷常呆在宿舍。她不大适应没有暖气的环境,于是在群里发消息提议充空调卡,这月用度多自己会多承担一些。大家皆回復同意,然而到晚上说起分摊后大约开销,万不成想引来董慧欣不满。先是批评一通学校制度,「本部学生能选宿舍等级,凭什么医药院问都不问就分了。」黄璐嘻嘻哈哈打岔,「小家小户就这么点地方,你都不知道文学院多羡慕咱们。」她不作置评,却在洗漱回来直接关掉空调,「也不至于那么冷吧,多穿点不就行了。」欢尔见邱里与黄璐都没反应,也不想与她正面冲突,默默披件羽绒服窝床上看书。临睡前实在冻得难受,径直下床找遥控器把空调打开,还未爬上床又听老大阴阳怪气抱怨,「这么用可不得一直充,摊多少都没个数。」 话未挑明,可字里行间就是陈欢尔占便宜了。她气得想立即回嘴,这时黄璐从对面轻轻拍拍她枕头,欢尔只得将一股火压在心里。 越想越睡不着,于是给景栖迟发消息,「你们空调卡充了多少钱?」 总要有个比较对象才能确认自己是否真到骄奢淫逸的程度。 景栖迟秒回,「我们宿舍没空调。」 欢尔敲字,「那你怎么……」 敲一半逐字删除,她恍然明白对方之所以知道有空调卡大概率也是因自己需要才去提醒。 进来一条新消息,他问,「怎么了?」 欢尔打字飞快说明缘由,字里行间尽是赌气。钱多钱少她其实无所谓,她气得是对方这股计较劲。同一屋檐下,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难逃交集,怎就因这几十块空调费过不去? 她告诉景栖迟,「明天我就列个单子,功率时长这么简单的物理题我就不信算不出来。」 等上一会儿,消息再次进来,「找校园卡那次是你们老大吧?她看上去不是特别计较的人。问清楚是不是有其他误会,别冲动。」 是有那么一次,从食堂吃完饭出来欢尔发现校园卡不见了,她刚充完钱而卡又无密码,当时三人分头行动一路往回寻,最后被景栖迟在打饭窗口找到。那天慧欣下节在本院有选修,可她说人多力量大耽误一下不要紧,直到听得卡找回才急匆匆往回赶。这样看来对方的确不是斤斤计较的性格。 欢尔嘆气,人心难琢磨。 她拿起手机又读一遍最后一句,景栖迟的确不一样了,从前动不动打架的他也会劝人不要冲动心平气和解除误会,她还以为他的变化只是表象是外因驱使的暂时结果,现在看并非如此。 他的是非观与价值观都在变化,他在学习以一种更为宽厚的态度去看待他人看待这个世界,或许,也正这样看待自己所经歷的那些苦痛。 欢尔还是沉不住气,隔日从网上找到宿舍型号的空调说明书,对照功率计算出耗电量又匹配夜间时常和单度电费,规规矩矩列出一张开销表。 不明不白的委屈,干嘛要受。 只是这冬天,真够惹人厌。 晚上邱里先回来,自拿到这张表就开始笑,笑够了道,「你有困难我添一点就好了嘛,这么大张旗鼓不是成心让人家下不来台。」 邱里家境最好,电脑手机全是最新款,洗漱用品一水国外品牌,据黄璐说她平日换着背那几个包都够买辆车,她们常打趣说她一定有个养狮子的沙特干爹。 欢尔不服,「我就是生气,一个宿舍住着有必要因这几分钱争来争去?」
第64页 邱里放下怀里抱着的一摞金融专业书,「欢尔,你真以为我跟璐儿不知道老大就是想趁机省点?冬天冷宿舍四个三个受不了,只要开空调这钱就得大家摊,除非谁开得了这个口跟慧欣说不用你掏,那不摆着伤她自尊么。慧欣说不冷无非是想少用点自己也少出点,她又不能强制不开,这么明显的事你看不出?」 奈何陈欢尔真就没看出,她净惦记怎么算数据了。 邱里娓娓继续,「慧欣情况不像我们,她贫困生没申上,就加了一个社团还是勤工俭学。你仔细想想,平时咱们一起吃饭,她打过几个好菜没有?这一学期她买过几件衣服?上次班里去 ktv 是不是就她没去?」 欢尔被问得哑口无言,仿佛自己变成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 邱里所提到的,尽数发生在日常里的细节,她完完全全忽略。 她以为老大只是一心扑在学习上无暇理会其他,却从未想过去了解这份心无旁骛的背后有怎样的为难与酸楚。 她们已成人,变成家庭压力的承担者,变成需三思考量的社会动物,变成拥有自尊也用尽力量去守护自尊的独立个体。 欢尔久久沉默着。 邱里拍拍她肩膀,继而自顾将那张纸搓成一团,「能帮就帮一把,你说是不是?」 「嗯,」欢尔朝她点点头,不觉有些哀怨,「你们怎么就知道呢。」 这张纸如若递出去,不仅会破坏一段关系,她真的会伤害到一个人。 「我妈做生意嘛,我又单亲,小时候去别人家作客她特别爱带上我,毕竟好打苦情牌,去之前总会提前嘱咐一些话。」邱里将纸团扔进垃圾桶,一边换睡衣一边说道,「可能见人见的多吧,熟能生巧。」 眼瞅欢尔神色转变赶紧叫停,「你可甭同情我,我吃穿不愁生活幸福,而且我跟我妈关系相当好。她那时候刚起步,难,我完全理解。」 富二代也总带些标籤,比如高高在上,比如同理心差,比如花天酒地坐享其成。可邱里身上完全没有这些特质,她上进、勤奋、心胸广阔,除了大手大脚偶尔展露不识人间疾苦的劲儿有点找打,总体来说,她是一个非常讨喜的富二代。 「但璐儿跟我不一样,她天生情商高人间交际花,你可得跟她多学着点。」邱里笑起来,「不过欢尔,我真觉得你运气特别好。一逃课老师就不点名,随便出去吃个饭都能抽到免单劵,还有前天,那真是大风颳到脚边一百块钱。你察觉不到的那些璐儿正好能在近处提点,今天一样,恰好就是我先回来,你说你这运气。」 欢尔嗤嗤笑,「没办法,好运来挡都挡不住。」 邱里故作嫌弃瞪她一眼,「这事就算过去了。之后要么跟我们去图书馆,要么空调费你再多掏点,谁让你懒。」 「好!」欢尔一口应下,「不提了,放心!」 小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消散。欢尔开始同她们泡图书馆,步伐一致自然再无事端。其实细节一直都在,只是欠缺那份留意。她发现邱里总会多打一个菜,吃到一半却又嚷嚷打多了你们赶紧帮我吃点别浪费,而黄璐则常从学生会带回兼职消息,回宿舍朝慧欣一通撒娇我这周要回家老大你行行好替我去嘛。大家只是在能力范围内多做一点,继而用这一星半点守护着那个女孩骄傲而宝贵的自尊。 有些距离是自出生就定下的。怨天尤人亦或自怨自艾全无法改变,拼命跑了追了也会发现面前淌着一条河,过不去就是过不去。绝望的人会放弃,止步于此在岸边谋一份营生,自此安度晚年;而那些不甘的人则沿河岸继续跑,这条路会很累很辛苦,甚至荒草丛生到开始质疑:我是不是应该回头。 这条河有很多名字,成就、财富、地位、阶级,很多很多。 但这条河上一定有座桥。 这岸的人能过去,对岸的人会上来。 曲终过尽,回首烟波。 其实只隔一座桥的距离。 38, 一座桥的距离4 春末夏初,一年一度的新生足球赛如约而至。 药院人少,前凑后凑拉出十一人,最终以一球未进的全败战绩欢快告别赛场。本院淘汰后欢尔兴致缺缺,倒是隔壁宿舍一帮姑娘知她认识景栖迟,非要组团去观摩传说中的「计院小景」。 欢尔本不愿去,可耐不住黄璐苦口婆心讲道理——小景又送防晒又跟你一起回家,大家都知道你们是老同学关系好,举手之劳不帮你非要把清高写脸上让人背后乱猜?多影响团结。 欢尔倒没琢磨这一层,不想去一是因为球赛在本部过去太远,二是认识多久她就看景栖迟踢了多久的球,亲友团太多以至于真亲友去了都抢不到最佳视角,她和宋丛早就习惯放假陪练比赛退守。黄璐的话她听懂了,现而今得因为我们是朋友可也只是朋友去带人看他比赛,出席变成一场自证。 那日是场留学生院对计算机院的重量级比赛,围观者众多,还未开赛矿泉水瓶的敲打声已震耳发聩。前者是蝉联数届冠军的传统强队,队员们体格壮路子野,且打法不按套路候选储备充足,一上来便以压倒之势勐攻计院后防,速战速决意图再明显不过。景栖迟是首发,没有带队长袖标,尽管跑动不少可欢尔几次注意到他叉腰低头,和从前唿喊扬臂积极指挥的他大相迳庭。以前欢尔看不出好坏,还问过当事人你进球又不是最多为什么都说你踢得好,景栖迟当时阴着脸吼她我是组织中场啊大姐,我前边有人。这次她好像隐约看出些门道,计院小景确实大半在中间地带活动。
第65页 上半场快结束计院已被攻得溃不成军,拼命防守球门还是被破了两次。周围加油声间断的空挡欢尔忍不住站起来,想都没想朝场内大喊,「景栖迟你干他们啊,怕什么!」 她看到景栖迟望向场边找人,可比赛激烈他没有定位到自己。而后场边传来一群男生吼叫,「小景干他们!」「加油加油!」「计院最强,天下无双!」 景栖迟在左边路跑动,争抢下逼出一个界外球。他走到场边将球举过头顶,这时才清清楚楚找到站在看台上的陈欢尔。 谁都没有注意,计院小景在笑。 他向队友抛出球,而后快速接回,盘带过程中逐渐找回感觉,单刀切入敌后贡献上半场最具威胁的一次射门,球击到门框弹出,上半场比赛结束。 队员们垂头丧气退回场边,作为技术指导的体院学长先是鼓励一通,而后分析局势,「上半场太被动了,这么下去不行。打 4231 吧,大林顶到最前,陈锋、小陶、栖迟做中场接应,后卫仍要注意防守。」他抬头看看对面的留学生队,很快收回视线,「拿到球尽量往左边找,栖迟一对一戳戳有余。只要他们不换人,专攻左路这事儿有戏。」 话说完他揉揉景栖迟脑袋,「能顶住吧?人家女粉丝都说了,干他们。」 士气低落的队员们这才轻松一些,有人打趣,「小景你女粉丝够勐的啊。」 「不是。」景栖迟不由自主朝欢尔方向望一眼,「我朋友。」 「你这朋友可真敢说。」队友笑出来,「人家留学生院汉语槓槓的,估计比咱们听得都清楚。」 哎呀这傻蛋,景栖迟听得此话忽而有些担心——赛后第一件事必须去捞人,真有故意找茬的傢伙,陈欢尔再能打也未必教训得动。 下半场开始计院便做出战术调整,景栖迟接球后成功晃过两人,一脚长传稳稳送至单前锋脚下,大林以最舒适的位置成功打出一记世界波,全场沸腾。反击没有停止,计院开出高位角球,景栖迟迅速起跳争点成功,头球再次破门。比分扳平,留学生院的外聘教练在场边用英文大喊「九号,注意九号」——那是景栖迟的球衣号码,他变为对手的重点看防对象。 因这一波闪电快攻,下半场开局十分钟比赛已异常激烈。黄璐拉拉欢尔衣角,「他们怎么回事,专盯小景一个人搞。」 连外行都看出来了,场上的景栖迟并不好过。 虽然,虽然这从侧面证明他脚下功夫了得实力不容小觑,可欢尔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伤处上——光看跑步姿势好像并无大碍,可几次被人拽倒有些恶意犯规都被裁判发了黄牌警示,欢尔想,一定很难受,她只要将目光落在那赤裸的膝盖就会觉得不舒服。 「我去买点东西。」欢尔告诉黄璐,与此同时提上包。 「别呀。」黄璐拽住人,眼神暗自抛向自己另一侧隔壁宿舍女生,「你走了她们怎么办?还等牵线介绍呢。结束我和你一起去。」 「放心吧,能赶回来。」欢尔迅速弯腰离开。 她要去的地方是校门口体育用品商店。直线距离不远,步行却要绕过大半个球场。欢尔一路小跑抵达目的地,进门后直奔柜檯找到售货员,「您好,我想买一套足球护具,膝盖受伤之后用的。」 对方问一句她答一句,货架上商品众多,最后在售货员推荐下选择一种,直到付完款也不知买的对不对。 拿上东西就往回奔,至球场外围听见一阵直抵云霄的欢唿,有人在喊「景栖迟牛逼」, 像极了某年天中操场发出的声音。 黄璐此时打来电话,语气透着掩盖不住激动,「你回来了吗?小景简直大神,加时赛进了一个球,留学生院那帮人都傻了!」 欢尔由小跑改外快走,景栖迟是带领天中校队取得史上最佳成绩的队长,他是三番五次被教练球探青睐的好苗子,若非那些总是暗中作梗的伤病,现在的他也许在另一个地方展现着另外一种耀眼。对于黄璐所描述的情景,欢尔并不意外。 她甚至在想,不吊打他们已经算脚下留情了。 「欢尔?」黄璐唤人,「现在散场了,你实在赶不回来我就让她们先回去喽?」 「我在出口。」欢尔逆着人群往里走,她已看到黄璐,于是扬手挥挥,「璐儿,这边。」 景栖迟在同一时间注意到站在场边的她,与队友们打个招唿跑过来,从背后拍拍欢尔肩膀,「你中间干嘛去了?」 他知道她在看台上的位置,可后来再去找,那里一直空着。 「我……」欢尔刚要说话,黄璐带人从一侧过来,还未走近便笑嘻嘻花样夸赞,「小景你可以啊,真人不露相逆风翻大盘,我都想把你当吉祥物供着了。」 黄璐常伴欢尔左右,三人也一起吃过几次饭,景栖迟与她还算相熟。他拱拱欢尔语意带笑,「她是不是想要我签名?」 「得了你。」欢尔也笑,随后指着隔壁宿舍四位姑娘开始介绍,「这是……」 景栖迟与她们一一问好,陈欢尔身边这点人终于认清。 闲聊间隙,球队几名成员走近。计院刚刚结束一场硬仗成功晋级下一轮,加之最后时刻颇具戏剧性的反超让所有人都沉浸在兴奋中,一伙男男女女迅速开展起热聊。大林手舞足蹈向一群不懂球的姑娘们普及战术转变,在崇拜有加的目光中越讲越大声,最后干脆提议,「我们要去聚餐,一起来呗?」
第66页 景栖迟暗自朝欢尔摇摇头,那眼神分明在说和尚庙出来的就这样,别介意。他拿过大林身上自己的装备包取出一瓶运动饮料,欢尔顺手将里面的运动鞋拿出来放到地上——一直以来的流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景栖迟喝完水坐地上开始换鞋,两只鞋带系完,欢尔适时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景栖迟看都不看握上去撑住起身,过程流畅无比一气呵成。 大家还在聊天,这个隐秘又默契的小动作只有黄璐看到了。而人精的基本教养便是看破不说破,所以她默默转回头未发一言。 两只手早已松开,好似欢尔只是习惯性在那时给一把力,景栖迟也只是习惯了借力起身。 说话声仍热闹,景栖迟整理随身包时忽然一阵起闹,他扬起头,视线里出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叫什么没记住,只知道那姑娘来自法学院,是校新闻社的记者。赛前训练那段常来球场,景栖迟被队长推出去做过一次採访。后来对方曾两次提议一同吃饭,皆被他婉拒——大概能猜到姑娘的心意,既然自己没那意思当然要及时叫停。 大林话里有话催促,「赶紧的,你女粉丝来了。」 他们都知道这位三天两头出现在训练场的法院女生是景栖迟爱慕者,继而自作主张把她当成半场时大声喊话的「女粉丝」。 「不是。」景栖迟换完鞋站起来,「刚才不是……」 队里人只当他不好意思才坚决不承认,大家笑着打趣,「知道知道,已经成朋友了呗。」转而又面向法院女生,「姑娘,刚才喊得挺勐啊!」 女生确实全程在喊加油,这会儿嗓子眼还干得冒烟。听得景栖迟把自己当朋友瞬时心花怒放,于是大大方方认下这句赞赏,「栖迟比赛我义不容辞。」 「哦,栖迟。」男生们拉长音暧昧地重复这句称唿,自动过滤掉景栖迟的否认,「你俩进度够快的,航母速度。」 在场人齐齐笑起来。 景栖迟去看欢尔,短暂对视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默不作声塞进他装备包,又自顾替他把拉链拉好,这才说道,「小票在里面,不合适去换。」 「什么?」景栖迟疑惑。 队长在这时揽过他肩膀,「走啊,那都一起去吃饭呗。小景,可得好好谢谢你这女粉丝。」 队长指的是法院女生。 黄璐见欢尔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当即挽起女伴,「我俩一会有事。」随后又周全地照顾到隔壁宿舍同来的姑娘们,「快去,咱们药院和计院的友谊之桥靠你们搭啦。」 「走了。」欢尔朝景栖迟摆摆手。 「欢尔。」景栖迟要去追被队友们按住脖子薅回来,「甭想熘啊,今天这顿没你不行。」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球场出口,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特别堵。 39, 一座桥的距离5 饭局结束,景栖迟在大家的簇拥下送法院女生回宿舍。 「今天,」他在路上告诉对方,「队里人误会了,他们说喊得很大声的是我朋友。哦你见过,刚才站我身边那个。」 这是他同意送她回去的最主要原因,景栖迟只想说清事实。 「哦。」女生顿时有些失落,「你们认识很久?」 「嗯。」 「但……」女生停下来,「就只是朋友?」 景栖迟跟着停下,有些犹豫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一定要给此刻的关系下个定义,他和陈欢尔的确只是朋友。尽管他已经开始考虑如何结束这种关系。 因为他愈发也愈加强烈地感知到,只有陈欢尔能打破困住自己的一个又一个僵局,她是他生命里无法被取代的存在。 身旁走过一对对并肩牵手的情侣,连晚风都透着微甜。法院女生喝了些酒,面前男生沉默地站在原处,路灯下有他们亲密无间的影子,一切都刚刚好。她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并且在下一秒将想法付诸实践—— 她拉住景栖迟的胳膊,借力踮起脚尖,几乎,她的鼻尖甚至蹭到他的脸。 可景栖迟躲开了。 迅速地、决绝地、没有任何周旋余地扭开头,躲过她主动献出的亲吻。 接着他向一侧迈出半步拉开距离,景栖迟说,「我有喜欢的人。」 酒精壮胆,女生忽然执拗起来,「但你现在没有女朋友。」 景栖迟略过问题,将随身包向上提提,「我先回去了。」 「喂,」她不服输地拉住他,「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他们互留的联繫方式只有电话,每次打过去景栖迟都会以同样一句开头——你好哪位。 她只是想知道答案。 「抱歉。」景栖迟说完摇了摇头。 只有邱阳在宿舍,听到开门动静扭过一张敷着面膜的脸。 他将面膜取下揉成团,用剩余精华一边擦脖子一边说道,「他们几个去网吧刷夜了,你去不去?」 「不去。」景栖迟放下包成大字型瘫倒在邱阳床上,未等对方发出抱怨又腾地一下坐起火急火燎去翻装备包,他终于看到欢尔送的东西——一副护具。 「你能不能洗干净再往我床上坐,住下铺欠你们的。」邱阳是不吐不快的性格,说出来痛快了也就忘了。正如此刻他不计上秒之嫌乐颠颠搬着笔记本坐到景栖迟身边,「你这小破网站我看了,我的意见是卖了吧。」
第67页 他口中的小破网站正是景栖迟去年夏天建立的笔记联盟。交易热潮过去,景栖迟对网站进行改版加入论坛功能,首要工作就是让宋丛出了一篇干货满满的学习方法论。文章经由天河各校教导主任们的传播点击率飙升,宋丛以实名帐号解问答疑,一圈下来註册用户大涨,直接带动起整个论坛的活跃度。他们将目标用户定位于天河中学生群体,仍主打功能性,寒假期间景栖迟研究了一些同质网站,再度改版紧随热潮加入出国板块,引入大型赛事志愿者招聘、国际组织小观察员等信息型连结,目前的笔记联盟已变成综合性交互平台。 虽刚迈出第一步,景栖迟已深感力不从心——宋丛学业任务重,任头脑再聪明也难以分出更多精力给另一摊事;自己这边眼下还好,但越往后专业课越多需要深入学习的理论越多,这是不得不去考量的事实。所以上月天河一所独立教育机构负责人通过后台发来想要购买的意愿,景栖迟动了念头。 至于为什么听邱阳的意见——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全院最不像本专业学生的邱阳是计算机竞赛出身,虽然中途退出,虽然当事人从未提起过这茬,但邱阳的确不是绣花枕头,每天倒腾脸搞穿搭都能拿奖学金的傢伙一定有两把刷子。 「一是精力,这点你肯定想到了不然不会问我,」邱阳将屏幕转向他,「二是伺服器扩容,做是能做,以后你自己掏钱?三是安全性,这个主题还有这个插件,我查了下都存在安全隐患,维护工程量很大。最后最重要的,这网站主赢利点在哪儿?就论坛这几个置顶广告?你要不想一直做公益就趁着有人收赶紧出手,虽然我完全理解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到别人那儿不一定变成什么样儿,但兄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行,明天我就联繫卖了。」景栖迟迅速作答。 这反应倒让邱阳意外,他合起笔记本,「以为你多剪不断理还乱呢,亏我还打算苦口婆心劝你一番。」 「谢啦。」景栖迟郑重拍拍室友肩膀。其实邱阳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字字在理,跟自己想法也差不多。有时问意见无非问的就是个肯定。 关于那点费尽心力建起来却要拱手让人的犹豫——景栖迟看着纸袋里的东西,他现在真没心思纠结。 在比赛中途,一场所有人都只关注结果的激烈比赛中途,陈欢尔独自离开买了一套护具送给他。 她从未问过,甚至并不清楚现在的他到底还需不需要,大概陈欢尔记得的只是手术那时宋爸提过以后踢球要带护具。 景栖迟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沉淀。 「别坐我床,脏不脏。」邱阳见事情解决一把将人推开,「洗澡去。」 景栖迟呆呆站了一会,重新拉把椅子坐到他面前,「邱阳,有另外一件事我也需要你给意见。」 「哦?」 「你知道,我有个朋友叫陈欢尔吧?」 隔壁宿舍两名姑娘聚餐归来直接到欢尔处报导,一进门便开始嚷嚷,「欢尔欢尔,重磅消息!」 「你们喝假酒了,」黄璐从上铺探出头,「她蹲厕所呢。」 一名女生做个深唿吸,「璐儿,我们见证了一个名场面……」 「哎呀,」另一女生急急抢断说明,「就是小景跟法院那姑娘亲上了!」 黄璐一下坐起,不由朝卫生间方向看一眼然后顺着栏杆从上铺下来,比个「嘘」的手势,声音压低「你们看见了?」 姑娘们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带着耳机正在学习的其他人,以为黄璐是在提醒这一出,先是歉意地做个「sorry」口型,接着用很小的声音告诉她,「如假包换。我俩最后一波走的,正好撞见,还是法院那女生主动。」 「然后呢?」 「谁好意思盯着看,我俩赶紧闪了。」说话的女生故作遗憾拍拍胸口,「小景就这么脱单了。」 「行了别八卦人家的事了。」黄璐笑,顺势转移话题,「你们自己的事解决明白没?别出去四个再给我原封不动送回来四个。」 女生们嘻嘻哈哈打趣,「璐儿,你这生意都做成产业链了。」 卫生间传来沖水声,黄璐将人往外推,「去去去,回你们自己老巢去,没战绩别过来。」 欢尔从厕所出来宿舍已重新恢復安静。慧欣在图书馆工作未归,邱里戴着耳机像尊如来盘腿在床上苦读,黄璐提着睡裙往卫生间沖,「憋死我了,厕所一霸啊你。」 她见状笑笑,坐到书桌前接着看书。 翻过去几页,手机进来消息,「我上桥了,过十分钟下来一趟吧。」 是景栖迟。 欢尔将电话扣在桌上,去阳台摘下晾干的衣服,洗完澡整理一通衣橱,之后抱书爬上床。 慧欣踩着闭寝时间回来,一进门就拽欢尔被子,「小景是不是来找你啦?我坐校车回来好像看见他了,正飞速往回骑呢。」 欢尔跳过问题,「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来了一批新书,刚整理完。」慧欣拍怕床栏,「以后你俩可别光顾聊天忘了时间,这点都不知道他赶不赶得回去。」 「嗯。」欢尔答一声,又道,「老大,手机帮我拿一下。」 慧欣将电话递上来,捶捶酸痛的肩膀,「哎,好累。」 熄灯时间到,楼道里的声音由强减弱,像一首钢琴曲的最终章停止于一片安静。
第68页 慧欣发出轻微的鼾声,邱里先是说「我得给她录下来」,而后又道「算了,都累。我如果打唿你们也不许录。」 转专业的通知已经下来了,她最近集中精力正准备六月末考试。 「不录不录,」黄璐轻笑,「又不差这一回。」 邱里没有回答,很快传来熟睡后均匀的唿吸声。 黄璐这时问欢尔,「刚才……你在厕所听到了吗?」 唿吸声夹杂时有时无的鼾声,它们砸在夜里犹如潮涨又落,快而无痕。 「嗯。」欢尔老实作答。 正因为听到了,所以她第一次故意没有回覆景栖迟的消息。 所以她没有下楼,所以他才会来了又走。 「哎,」黄璐嘆气,「我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 「我明白。」 每天都在一起,无数场交心的夜聊,加之黄璐本身就是察言观色高手,她当然能懂自己的心事——虽然一次都没有承认过。 「其实我早就听说法院那女生在追小景,她挺高调但也确实漂亮,」黄璐顿了顿,「嗨,学生会什么八卦都有。」 「喔。」 「你跟小景就真没想过?」 有过那么一回,寥寥草草的一通电话,几近触线的一次试探。 如果今天也算——她不知道他因何见面,只是听得隔壁宿舍女生说那些话,直觉上认定景栖迟一定要解释些什么,那就是有两次。 两次都无疾而终。 喜欢应该是纯粹的。像化学里的提纯,一层层过滤掉所有杂质,最终得到毫无沾染的实验样本。 可他们之间做不成提纯。景栖迟的喜欢里包含太多感谢与依赖,最难的日子是她把他拉起来,拖着拽着一步步往前走,因为身边再无第二人,因为被需要所以被喜欢;而欢尔的喜欢里包含着重到几乎压垮她的责任,醒来不见人就心跳加速,电话打不通便心急麻慌,盯着他看着他寸步不离,唯恐他放弃唯恐他出意外,那是沉甸甸的但凡想想都后怕的责任。 怪只怪这份感情太复杂。陈欢尔对自己不清楚,对他不清楚,甚至她想景栖迟对自己也不清楚。 不能再试了。 一起成长的情感太珍贵,珍贵到再试就有失去的风险。欢尔不敢,而现在和景栖迟的关系恰恰说明他也不敢。 那就各自向前吧。 有人正爱慕他喜欢着他,景栖迟有尝试的权利;未来有一天她也会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长长久久幸福快乐。而他们仍会是三院家属院共同走出来的战友,是对方有困难一定竭力而为的要好朋友,是交付过真心并能云淡风轻看待过往的成年男女。 欢尔想,这是自己和景栖迟未挑明的共识。 「大概,也想过。」 黄璐已经睡了,没有人回应她的答案。 从这天开始,欢尔几乎没有主动联繫过景栖迟。对于这晚的事,欢尔隔日告诉他自己不舒服早早睡了,未提及其他,而景栖迟也没有追问。倒也不算刻意疏远,电话会接,信息会回,专业课开始后极少去主校,若非提前约好偶遇机率微乎其微。她只当他和宋丛一样,在很远的地方有自己的喜乐,越好的异性朋友越要恪守彼此之间因年龄增长而愈发清晰的准线。偶尔会听得消息,他被选为院里球队队长,和某个女生走得很近,一张蓬头垢面的生活照被室友传到校园网引发一片爱慕。对此欢尔大概率会笑两下,攒到假期成为与宋丛见面时三人叙旧的谈资。春过春又来,雁去雁飞还,她踏遍城里的老字号小吃店,学完高数开始做有机化学实验,成绩名列前茅被归为学霸一党,送走转去金融专业梦想成真的邱里又迎来新的室友,也最终开始适应这个城市的轮渡交通和阴冷无雪的漫长冬天。 平淡日常并无大风大浪,随着长大,随着成熟,人对自我的依赖程度会远远高于他人。帮忙成了人情债,有了泾渭分明的一码算一码,每个人都恪守着借还守恆定律,不敢多帮也不敢少给。成人世界的帷幕缓缓拉开,舞台上的人们笨拙而惶恐地学习步伐,规则太多进度太快,有时忘了别人有时也忘了自己。 非要说有什么大事,那就是陈欢尔恋爱了。 40, 杏仁核1 认识田驰时他身边有个柳叶弯眉的俏丽女伴。 那是高校武术社团邀请赛的决赛,陈欢尔拿到散打类第二名。指导老师和社团主席对此歷史性突破都极满意,她本不觉自己技术多好纯属被逼而来,一场一场打到决赛信心愈发充足,如今因体格弱势惜败一方面心有不服另一方面又着实遗憾。 决赛场地在本校,体育场满座,难得刷次存在感院里兄弟姐妹更是喊得嗓子沙哑。颁奖典礼结束,欢儿将奖牌摘下握在手里,长时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让她有些生理性恍惚,直至坐上观众席心跳仍没有恢復正常频率。 黄璐以家属姿态出席,这下又是捶肩又是揉背,「知道你会打,不知道你这么能打。以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多担待。」 欢尔一下笑出来,「我建议你写份检查。」 黄璐配合表演俯首称臣,「小的知错,小的改。」 「乖。」欢尔揉揉她脑袋。黄璐「嘿」一声,说着「你当玩狗呢」顺势握住她手腕,随即发觉异常,「你心跳怎么还这么快。」 欢尔不介意摆摆手,「吓的。我杏仁核都吓裂了。」
第69页 田驰就这样出现在视野里,在她们后一排笑着接一句,「吓裂是好事呀。」 黄璐叫「学长」,然后问他,「你怎么结束过来了?」 「给孙教授送资料,听说他来看比武了。」他扬扬手里的文件,「我站那边半天没找到人,看到你在想说过来问问你。」 从学院到学生会,从同学到老师,黄璐的交际网广到令人髮指。 「孙教授啊……」黄璐伸长脖子像扫描仪定位一圈,最后指向左侧看台,「他刚才坐那边,包还在,估计临时出去了。」 田驰看过去,「行,我等他回来再过去。」 「哦学长,这是我们班陈欢尔,我俩一个宿舍。」黄璐见缝插针介绍,「欢尔,这临床的田驰学长和女……」她吐吐舌头,话说半句。 一直安静陪伴的他的女伴这才笑笑,「我们在门口看到颁奖啦。恭喜你。」 「谢谢。」欢尔礼貌回应。 黄璐想到什么一般拉拉欢尔,「刚才还没说完。我是想告诉你别紧张,其实本大神早已经预见到结果了。我昨晚梦到火车进隧道,嗖一下,就跟你最后踢那脚一样,又准又利索直中要害。」 「璐儿,」欢尔憋住笑,「最近科大那位那方面表现是不是……」 黄璐的恋爱小魔爪已经伸向外校。 「哪方面?」当事人不解。 欢尔瞧着有外人,只得捏捏黄璐胳膊,「你去看看佛洛依德吧。」 「什么?」 此时田驰从后面接一句,「佛洛依德的梦解析。」 呦,同道中人。 他的女伴柔声细语发问,「你们说的什么呀?」 「没。」田驰似笑非笑转移话题,「孙教授怎么还不回来。」 欢尔这才开始打量他,戴眼镜,皮肤很白,就像母亲手下那些来轮转的学生,斯斯文文无任何攻击性。 是因此才觉得眼熟? 黄璐忽而问道,「学长你也是天河的吧?」 「也?」 「老乡。」她指指欢尔,随后又道,「哎你不说你们那儿就一个高中特牛逼么,那你俩会不会……」 「天中?」欢尔与田驰互看对方异口同声,接着一起笑出来。 第二次碰到是在实验楼,欢尔说真巧,田驰却说我专程等你的,留个联繫方式吧,毕竟院里只有我和你是天河人。她不知道最后这两句怎么就构成因果关系,可还是允许通讯录里多出一个人。欢尔给他的的备註是——田驰,老乡。 第三次对方发来约饭信息,田驰说学校旁边新开一家粤菜馆,顺便叫上黄璐吧,正好有点学生会的事情要和她商量。欢尔疑惑他为什么不直接联繫黄璐,又或者按对方的说法这餐饭自己根本不必要出席。可她还是回復「好」,璐儿绯闻男友众多,她猜田驰是为避嫌。 第四次是校园电影节,他发来一串放映名单然后问道,你们宿舍要不要一起来看?想看哪一场我提前把位置留出来。黄璐告诉欢尔田驰是学生会外联部部长,虽然是往回拉钱的香饽饽,但回馈福利也有限制,人家这是都留给你了。 其实那时欢尔已经感觉到了。 接下来是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记不清第几次碰面,田驰说有个朋友排演的话剧首映,正好多张票你愿意来吗? 他开始郑重其事发出单独邀请。 他的女伴再没出现。至此谁都看出来了,田驰在追求陈欢尔。 缓缓地,循序渐进地展开一场追求。 欢尔陷入犹豫。优秀的高年级学长,曾是校友共同言语不少,体贴温柔凡事以她为先,聊天见面多了说不心动是假的。 只是毫无经验的她对恋爱抱有太多太美好的幻想,她想谈一次直至终老的恋爱。 此生只与一人共悲喜,这样的爱情。 陈欢尔承认自己胆怯,她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给田驰的回覆是——我看看时间再告诉你。 话剧首映这天发生两件事。 一是临近中午景栖迟久违来电,「你一会有事吗?没有的话一起吃饭吧。」 未等欢尔作答,他继续,「宋叔来了。」 「宋叔?」欢尔一头雾水,全然未听母亲说起宋丛爸爸要来呀。 「我妈也没说。这帮人这是憋着搞突击检查呢。」 「宋叔跟你联繫了?」 「嗯。他说刚到,在中医大那边。」景栖迟问,「去吗?」 「当然!」欢尔一口应下。 那头轻笑,「你在哪儿?」 「图书馆。」 「过二十分钟下楼,我去找你一起走。」 欢尔忙阻拦,「挺远的你别过来了」,然而这句没有送出去,电话已经挂断。 他们在中医大旁边的小馆子里见到宋叔,谈不上久别重逢,毕竟每年放假回去三家聚餐是保留项目。宋叔是过来做培训交流的,吃住都在中医大,为期十天。 欢尔听罢忙问,「那郝姨……」 自宋妈復工,从家门口至出单元楼甚至去医院的必经之路基地出入口都被宋家父子搭好坡面,家中自不必说,日常用品全在她触手可及的矮处,卫生间也安置好可提供撑力的特殊扶手。理论上宋妈完全可以照顾自己。 可理论就像鱼骨,生活里总充满被称为特殊状况的刺。 「宋丛周末回来。」宋爸笑呵呵说道,「工作日你们俩妈早认领了,我还没走恨不得行李先搬来,姐三个背着我安排的明明白白。」
第70页 一脉血缘的亲属不在身边,相识甚久的左邻右舍可不就成了亲人。 欢尔和景栖迟听得嘿嘿乐。 「情况越来越好了。」宋爸在自己身上比划,「左边还是没有自主性动作,但復健师上周说了,再坚持坚持依靠单侧拐杖步行这都完全有可能。」 直至今日宋妈仍在做復健理疗,平日自己练习,周末风雨无阻去復健中心。这一刻的好消息就是对她所有辛苦的最好回报。 「郝姨吃了仙丹吧。」景栖迟的脸上展现出一种极为少见的顽皮,「现在想起我做康復训练那会儿脑袋都发麻,宋叔你快看看,我现在是不是手抖。」 「手抖是吧?」宋爸从包里拿出两部包装全新的手机,「那只能让欢尔替你收了。」 「哇!」欢尔眼睛都亮了,一把将两部全揽到自己这边,「给我们的?」 「是。」宋爸笑,「你周叔,哦就栖迟的主刀医生还记得吧?他们一大家子人连着週游 姑父一起去美国玩,我们说去一趟给你们仨小的带点什么,週游推荐的。」 「绝了!宋叔你们绝了!」欢尔一手拿一部左看右看,与此同时极力躲避着对面景栖迟的「争抢。」 「陈欢尔你够了啊!」 「你手抖用不了。」 「用不了我摆着看!你管我!」隔一张餐桌景栖迟抓不到,干脆起来绕到她身后两人一通攻防拉锯。 一旁宋爸笑得合不拢嘴,「都多大了还闹,快坐下。」 纷争停止,景栖迟终于拿到新手机。他站在欢尔身后,一边向宋爸展示脖子一边抱怨,「宋叔你看红了没?这丫头给了我一下。」 「我看看。」欢尔坐着,一把将人拉到自己高度并挪开他的手,估计刚才胳膊肘怼到了,侧面脖子的确通红一片。 如同从前误伤他那样,欢尔象徵性揉两下他脖子又安抚似的拍拍,「好啦,我没注意。」 「坐,栖迟。」宋爸招唿人,「吃饭。」 他们开始聊些别的,比如宋丛上一条朋友圈出现某个女生背影,问他是谁这傢伙却守口如瓶死活不透露;比如来之前没打招唿是陈妈的主意,她说万一这俩哪个推脱让宋爸直接杀到学校一探虚实;再比如周叔这趟去美国的最主要原因是去给週游打助攻,儿子不急老子急,效果显着好事将成。欢尔与宋爸说得热闹,景栖迟却颇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与宋爸分别,两人同回学校的路上他才告诉欢尔,「你以后注意点,别总动手动脚。」 听上去随意,实则打过几遍腹稿措辞又修正才出来这么一句。 「娇滴滴。」欢尔笑他,「打疼你啦?」 「我不是说这个。」景栖迟气不打一处来,上手乱揉一通她脑袋,「跟别人尤其男的不能瞎揉,傻蛋。」 欢尔这才明白他意有所指,一下笑出来,「你又不是别人。」 不是别人,所以也不会是被列入考虑范围的异性、男人。 这是坦率的、不经意的、甚至没有思考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也正因如此,景栖迟忽然有种挫败感—— 好像他与陈欢尔兜了一圈,而今又重回原点。 可是,他已经不想再回原点了。 那个收到护具向邱阳求助的晚上,邱阳说我不懂为什么你把感谢依赖需要等等这些情感与喜欢并列为子集,喜欢完全可以是他们的母集啊。景栖迟你要不是脑子进水,我不相信你连自己怎么想的都不知道。 邱阳其实只说了这些,可就这么几句话一下点醒了他。 就像清理电脑桌面,将那些再也用不到的旧文档齐齐选中然后不带任何留恋一同丢进废纸篓,「唰」一声眼前变得明朗。 他知道自己怎么想,一直都知道。只是身体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在质疑那些想法的准确性,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不那么确信了。 只可惜,那个晚上他没能将这些全部说出来。 景栖迟知道欢尔没有早睡——他早就到了女生宿舍楼下,之所以让她晚十分钟下来是因想说的太多一时有些慌乱。发完消息后他清清楚楚看到欢尔出现在阳台上,她只是没有回覆自己的消息而已。 那天回去寝室已经关闭,邱阳在里他在外,两人双面夹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磨得宿管给开了门。安静下去的楼道里,景栖迟告诉邱阳人没下来,邱阳说慢慢来,你也要给她留点时间。 他确实在这么做。 疏远到靠近有一万种方法,可他们本来就很近,景栖迟想不出让彼此更紧一步的方法。 除了等,除了让陈欢尔意识到他一直在她身边。 可事实证明,这样好像不行。 41, 杏仁核2 话剧首映这天发生的第二件事,欢尔非常意外地接到祁琪来电。 毕业后她们恢復联繫,可大多是节假日问候生日祝福,大多祁琪主动。偶尔说起首都帮几人聚会欢尔才会多聊几句——嗯,杜漫给我发你们吃饭的照片了,还是人多热闹。欢尔想过变成这样的原因,祁琪念文学系,学校异地专业又不同,分开久了共同话题自然变得少之又少。可随之又觉得不对,比如和杜漫坐两年同桌都没交流过几次,反倒毕业后越来越亲到现在互相取笑逗表情包都能乐呵一晚上,放假回去更是逛街吃饭看电影一条龙,小姐妹间能做的一样不少。后来欢尔琢磨明白了,自己和杜漫之间没有任何避讳,而她和祁琪隔的那一层正是对过去对少年时代突然生疏的避而不谈。
第71页 黄璐说过一个概念叫阶段性朋友,即便某一时期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日后照样会成为安安静静躺在通讯录里的名字,普遍现象,可以类比达尔文进化论。 稍有不同的是,前者是一种双向选择的彼此淘汰。 电话在傍晚打来,欢尔正要取电话卡换到新手机上,险些就没接到。 祁琪先问在做什么,下午打过两遍都是关机。 「我和景栖迟出去吃饭,回来赶上下雨又堵车,折腾好半天才到学校。」欢尔说道,「手机自动关机了,才充上电。」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解释这么一长串,大概就是不想让祁琪觉得自己故意不接她电话。 「那我不如打给栖迟了。」祁琪说完短暂停顿,「我好像都没有栖迟的电话号码。」 欢尔随口问道,「要我发给你吗?」 「不用。」那头笑一下,「以后有需要再说吧。」 「好。」 祁琪又说,「我上周和廖心妍一起吃饭,她换了个男朋友。」 奇怪,她们以前可不熟,甚至都算不上好。 「新男友是职业队的,球踢得更好。」 欢尔知晓这件事,廖心妍给她发过一张两人脸贴脸的合照,还大咧咧评论比景栖迟技术好多了。青春期深刻喜欢过的男孩成为一种启蒙,模煳地勾勒出自己关于爱人的畅想,之后引导着逐渐成熟的女孩去发现自我发现所嚮往的追寻的爱情模样。廖心妍不是在找替代品,时至今日她可能已想不起景栖迟的更多细节,她只是藉助他,藉助那场并不完美的表白寻找到一个特质,一个吸引且会一直吸引自己的特质。 欢尔愈发不解祁琪来电的目的,一通久违的电话一定不为扯东扯西唠家常。 「琪,」她仍习惯这样叫她,「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讲?」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接着重新接入,「我和宋丛,决定在一起试试看。欢尔我才知道,宋丛以前心里那个人,是你。」 似被注射一针肾上腺素,药效在须臾之间发作,心跳与血液流速加快,大脑瞬间闪回,过去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不过都过去了,」祁琪说,「对吧。」 欢尔不知作何反应。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不管宋丛对你,我和他的现在,还是……还是我误会你让你伤心难过的理由。」祁琪声音打颤,「对不起啊欢尔。」 通话陡然结束。 如对面男生宿舍不知何故发出的喧闹,未等定位到发声者一切已归于平静。欢尔揣摩着祁琪此刻的心情和最后的语调,她想她应该是哭了。 手指停留在发送消息界面,退出;找出宋丛号码,再退出,着实没什么好说。 她既不需要解释也无需做出解释。向过去讨说法是最愚蠢的举动。 「哎,」打扮结束正要出门的黄璐敲敲她桌子,「你还没和学长联繫?话剧是今晚吧。」 开场还有十分钟,田驰大概已到达现场。 他没有说要来接她,也没有追问到底要不要去,就好像他仍在等她的答覆。 「有花堪折直须折,多想无益。」黄璐对全身镜整理妆容,如同太后娘娘那般伸出手,「香水。」 欢尔起身去她桌上随手抄一瓶递过去,「又约会?」 这位戏精翘着兰花指捏住香水瓶,忽而面色庄严动情说道,「尔尔你晓得吗?我真感谢这和平年代。」 「为啥?」 「身强力壮的大好男儿不用都去保家卫国。」黄璐虔诚地在胸前比个十字架,「阿弥陀佛。」 「黄黄,」欢尔用台湾腔挤兑她,「你拜错神了啦。」 「不重要。」黄璐刚要喷发现手里瓶子是浓香型,扭着屁股走回去重新换瓶茉莉清香的,这才心满意足点头,「这个更重要。」 她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好像从不谈情说爱,又似时刻都在谈情说爱。 香水味飘远,夜雨滴滴答答撞上窗棱。 欢尔心情很奇妙,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慨。 过去如此之久的今天,当事人才明白在四个人形影不离的青春期里,曾发生过一场谁都不曾说出口的全员单恋。 线索有迹可循,不过各方掩饰的太好。景栖迟用亦真亦假的玩笑,祁琪用暗自执着的妒忌,宋丛用默默无闻的关照,而欢尔,她利用了自己的煳涂。 为什么他承认喜欢其他人时会觉得怪?为什么仗义帮忙爱慕他的女生时会觉得怪?那瓶没送出的运动饮料,那些替他整理的笔记要点,那种知道他故意不好好考试时的苦涩心情,那段只要他说话耳朵就会竖起来的上学放学路,陈欢尔任由自己煳涂,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 因为做他的朋友也很好,可以毫不掩饰地关心他帮助他惦记他,直到今天所有这些都过去,他们一直都很好。 稀里煳涂开始又稀里煳涂结束的一段少女情愫。 是,都过去了。 她决定打给田驰。 她听到演员在说着铿锵的台词,她听到有人抱怨没素质接电话不会出去,她听到越来越急促的唿吸,她甚至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田驰不说话,她也不说,只有很多杂音交替着由听筒传回来。 不知过多久,田驰说下来吧,天凉多穿点。 当陈欢尔见到人的瞬间,心一下软了。
第72页 夹克几乎湿透,露出里面衬衫紧贴住身体;白色运动鞋侧边一层泥水,脚底沾着草叶;刘海被抚至脑后,髮丝结成绺,柔软地趴在头上;眼镜拿在手里,主人摸遍全身在找擦拭工具,又怕错过什么似的眯眼看着楼里进出的女生。 雨还在下,薄薄一层,如梦如幻。 欢尔走过去,举着伞撑到田驰头顶,嘆气道,「你可以结束再过来。」 「等不了了。」田驰笑,退去镜片的眼睛明亮生动。 雨丝落到伞上没有一丝声音,伞下的人心跳乱了节拍。 田驰说,「我的杏仁核也要爆了。」 欢尔噗嗤一下笑出来,「你们在学神经元?」 「不是。高中时看过一本书叫《神经心理学》,那时候准备知识竞赛,去图书馆借完来来回回翻了很多遍,里面东西记得清楚。」 欢尔止住笑,定定看着他,「书,是不是没还?」 「你怎么知道?」田驰挠挠头,「那本书不知道为什么没贴码,都毕业了我才想起来……」 是他。知识竞赛时站在台上,那个准确率奇高的高二学长。 是他拿走了书,此时此刻站在面前的这个他。 所以他才会答对问题,知道杏仁核,了解佛洛依德的梦解析。 竟然,真的,原来是他啊。 千百个念头最终汇聚成一个,陈欢尔带着颤音发问,「不然,我们谈恋爱吧?」 湿漉漉的拥抱将她环住,衣服是湿的,皮肤是湿的,连声音都是湿的,田驰说,「终于。」 其实那天什么都不太好,错过一出话剧,赶上一场冷雨,接到一通情绪复杂的电话,可田驰的出现让一切都变好了。他像上帝派来的人,带着命运的旨意将她从忽起忽落的缥缈云端一把拉下,陈欢尔稳稳进入他向她敞开的另一个世界。 崭新的、明净的、有无限可能的世界。 晚上黄璐回来,欢尔迫不及待凑上去羞答答描述了经过。黄璐先是「我靠」一声,接着开启碎碎念,「闷声干大事啊陈欢尔。我走之前你还蔫黄瓜一样,这一回来都成黄瓜精了。不行,这等重要时刻我必须发个朋友圈纪念一下。」 「你别……」欢尔不好意思,上手就要抢她手机。 「嘿。」黄璐忽然叫一声,「有人更安耐不住。」 她将手机屏幕对准欢尔,声音嗲嗲复述第一条朋友圈内容,「女朋友,请多多关照。」 欢尔只顾嘿嘿傻乐,心里化开一抹甜蜜浓浆。 「爱情让人愚笨,」黄璐「啧啧」摇头,「连田驰都走起文艺男青年路线了,我看看有没有人骂他。」 「骂他干嘛呀。」欢尔噘嘴。 「你看你看,果然有。」黄璐笑嘻嘻分享起朋友圈评论,底下一条接一条,除了恭喜恭喜,除了问啥时候带出来见见,也有损友留言——关照你等于关爱智障,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田驰特意回了这条——我家姑娘,后面跟三个感嘆号。 若非借着交际花的手机,欢尔是看不到这些的。她好像外来者突然闯入另一个人的生活,而后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那条生活轨迹里。 飘飘欲仙吶。 「哎呦呦。」黄璐瞧着女友得意的小模样不由笑起来,她是真为欢尔高兴。心情一嗨,一条朋友圈发出去——普天同庆,我小姐妹脱单啦。 宿舍其他人回来,黄璐放下手机推着欢尔主动「招供」。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又是八卦过程又是互相打趣,这一聊就快到熄灯时间。各自手忙脚乱洗漱就寝,刚一关灯,欢尔手机狂震,她在室友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玩笑声中去走廊接电话。 黄璐这才来得及看自己手机,很多点赞,几条问是谁的留言里她只回復了邱里的。邱里发一串眼冒红心的表情外加一句「让欢尔请客」,鲜少在朋友圈冒泡的慧欣抢先回她,「欢尔正卿卿我我呢,等着吧你」。 「老大,」黄璐从床上探出头,「你说邱里现在是不是特想回来?」 慧欣哈哈大笑,「肯定啊,明天就得从本部跑过来。」 两人正说着,黄璐手机进来一条私信消息,「什么时候的事?」 她着实忘记自己的通讯名单里还有景栖迟。 搬回本院上课后只有留在校学生会的她常往本部跑,好像有次替欢尔送东西怕找不到人就加上了,可加上后一次话都没说过。 再好的异性只要和闺蜜沾边,黄璐碰都不会碰。 这叫讲究。 她犹豫一下回过去,「就刚刚。」 自己发的是条对所有人可见的朋友圈,至于景栖迟怎么知道—— 黄璐装作不经意问慧欣,「你有小景微信吗?体育部那边人想联繫他们院队。」 「好像有,之前他加过我说万一找不到欢尔……哦,这儿呢。」慧欣说道,「我推给你啊。」 「好。」 这就说得通了。 景栖迟的下一条,「是什么人?」 黄璐回復,「医学院学长,叫田驰。」 「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黄璐与田驰也只是点头之交,谈不上了解。她想了想,给出自己所能感受到的评价,「办事很周全,很成熟。」手指停一下,又打上一句,「应该可以照顾到欢尔。」 她太知道明明与当事人那么熟的景栖迟为什么辗转跑来问自己。
第73页 欢尔身边的亲密伙伴全加为好友,刚得知消息立刻发来私信,这样三个每一个都直切重点的问题,还能是为什么。 黄璐轻轻嘆气,发去一个问题,「你怎么不说呢。」 等了很久,久到欢尔打完电话蹑手蹑脚关好门爬上床,景栖迟回復,「也想说,可又不知道怎么说,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 有那么一瞬间,黄璐特别想把手机递到欢尔面前。 可她看到欢尔窝在被子里正抱着电话傻笑。 黄璐放弃了,扬手拍拍两人中间的床栏,「快睡。」 谁也不知道谁才是对的人,只有时间知道。 42, 杏仁核3 从回学校到睡觉前,景栖迟一直在忙活同一件事。 是与欢尔去超市避雨启迪了他——收银台摆两扇屏幕,除非刻意潜入监控死角室内状况一览无余。留郝姨自己在家每个人都不放心,那装上摄像头会不会好点? 回校大致查过几个型号景栖迟先给宋爸去电话,想法一说那头立刻同意,「好好好,没想到现在家里都能安摄像头,我还真怕你们俩妈突然被叫走留一个人在家呢。」 「跟郝姨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这事我做主!」宋爸一副大包大揽语气,「栖迟你懂这些,赶紧看看,越快越好。」 话虽这么说,景栖迟还没研究完几款产品的性价比,宋爸电话再次进来,「你郝姨同意了,让我谢谢你。就说这事她不能持否定意见。」 景栖迟嘿嘿乐,「您不是能做主么,还问。」 「我不是尊重人家嘛,随口一提。」 景栖迟又跟母亲打过招唿,林院长听罢难得夸奖,「小兔崽子懂事了,知道给人分忧了。明天欢尔她妈临时排了台手术,我去外地开会也不定几点回来,我俩正犯愁呢。那东西好买不好买?难装吗?」 「好买。」景栖迟问道,「今天你们在吧?往高处放得你跟林阿姨在家。」 「在,没特殊情况的话。」 他笑起来,这句真真从小听到大。 好买还是说早了,问遍几家同城网店当日都送不到。也是,那时已下午五点半。 好在陈妈难得准点下班,出医院直奔商场。不巧的是选中那款型号断货,两人又是语音又是视频,最终买下另一款价位稍高的产品。 陈妈与他定秘密协议,「你宋叔问起来就照两倍价格报,咱这辛苦费他还想跑?」 「啊,」景栖迟故作遗憾,「我想报三倍呢,加上我妈,按人头算。」 「你妈那份算我的。」陈妈笑,「你俩不在家,她可没少来我这儿蹭饭,吃一份还得带一份。」 「我就说她胖了,她还嘴硬不承认。」 「你啊,放一百个心,你妈滋润着呢。」 比起母亲同事、邻家阿姨,欢尔妈妈更像一位大朋友。她随性豁达却也细心体贴,玩笑话信手拈来,所给予的安慰又润物细无声。景栖迟喜欢与她聊天,有时甚至觉得什么都可以同她讲,包括自己对欢尔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感。 没说是觉得为时过早,毛头小子哪配谈地久天长。 之后就是指导她们安装,视频开着,景妈转述,陈妈实操,宋妈在一旁出谋划策。母亲们都不太玩得转电子产品,三人又在那头说说笑笑,一部手机搞定再来另一部,一番折腾就到了夜里。 并非不想,而是景栖迟尚未来得及去想其他事。 就在这几个小时里,陈欢尔多了一位男朋友。 认识多久,在怎样的情况下相遇中间又经歷过什么,欢尔为什么选择他喜欢他哪一点,所有关于这场恋爱的前情景栖迟统统不知。他与陈欢尔,同一所学校宿舍只隔三公里,彼此的生活却在不知不觉间硬生生岔开了。 多荒唐。 景栖迟只觉得荒唐。 隔天下午课后,欢尔直接找来计算机院教学楼。景栖迟当时正与邱阳看一个资料库优化案例,两人各守一台电脑,早就约定好谁后解出来谁请客。接完电话他直接飞奔下楼,全然顾不得上一秒还盘旋在脑子里的算法公式。 欢尔只身前来,穿一条过膝碎花连衣裙,上面搭件毛茸茸的白色开衫毛衣,长发盘在头顶,脸上画了淡妆。先对他笑笑,然后问,「你在忙?」 「还好。」景栖迟看着她,有点陌生,有点挪不开视线。 陈欢尔早就不是脸没洗干净就敢往门外跑赶着与他们上学的傻姑娘了。她站在他面前,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她变成一道风景线惹得路过的男生们都要多看两眼。第一次,景栖迟深刻地意识到她在变化。 「要不要一起吃饭?」欢尔歪歪头,「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第一次, 他发觉自己正在嫉妒。 景栖迟承认曾对祁琪有好感,想让她看自己想和她多说几句话想让她开心,可那仅仅是好感而已。他不会因为对方和其他男生走在一起心生愤怒,他甚至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未来会如何如何。 欢尔说,「邱里吵着让我请客,正好今天璐儿也在这边,如果你有空就大家一起,免得新朋友一个个见你们招架不住。」 她将那个人形容为,新朋友。 「我听黄璐说了。」景栖迟尽量表现得像一位「老朋友」,「昨晚是吧?」 「哎呀。」欢尔羞涩却乖巧地点点头。
第74页 心里又酸又赌,可还能怎么样? 说他不适合你说陈欢尔你也看看我说我们试试行不行? 他没有权利去置评那位新朋友,他更无立场将她推入一场错乱打碎她刚刚萌生的爱情幻想。 此时此刻景栖迟可以做的只是将那份嫉妒推远然后……他也不清楚然后。 「你来吗?」欢尔踮脚又落下,笑吟吟看着他。 邱阳电话救了他一命,不用开免提就能听到那头兴奋的叫声——景栖迟你请客吧。我跟你说啊就是笛卡尔积的坑,那个 on 条件…… 「我请。」景栖迟对着听筒说道,「马上上来。」 「那你先忙,」欢尔闻声眨眨眼,略带遗憾的语气,「改天好了。」 景栖迟收起电话,总觉得还要说些什么。他于是重复那些早知道答案的问题,「学长吗?」 「嗯。」 「医学院的?」 「对呀。」欢尔活泼地笑笑,「你知道我今天还在跟他说,实习可别回老家,尤其到三院那等于自寻绝路。」 她已经想到以后。 「净瞎说。」景栖迟扯出一个苦笑,「哪有上赶着劝退的。」 「你上去吧。」欢尔看看时间,「我得走啦,去晚了新朋友害羞。」 「去吧。」景栖迟原地未动。 欢尔挥手说「拜拜」,刚转过身又退回来,神色认真,「栖迟,你是不是最近有烦心事?」 景栖迟怔怔,「没。」 「你看着……不大开心哎。」欢尔盯着他,「有事说话啊。」 「知道。」景栖迟抬起手,本想揉脑袋手一落掐到她脸上,「跟黄璐学学化妆,丑死了。」 「管我。」欢尔打掉他的手,「又不给你看。」 她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他。 黄璐有很多七七八八的理论,比如恋爱是一场拉低德智提高体美的幸福劳作。和田驰在一起的时间里,陈欢尔以身作则证实了此条的合理性。劳作那步还未实践,重视打扮也开始化妆,体美素质大幅进步,陈欢尔成为小小药院学弟学妹眼中的漂亮学姐;诞生不少重色轻友的英勇事迹,德行一度倍受宿舍姐妹鄙视;至于智力,本人倒不觉降低,但恋爱后的第一学期奖学金由二等降至三等。 即便如此也不过对成绩单傻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逃课去看首映电影,复习时惦念结束后去吃什么,偌大图书馆两只眼睛全贴在他身上哪有第三只去看课本,手好看,牙好看,睫毛好看,连兇巴巴瞪人的样子也好看。情人眼里不止出西施,还会出现吴彦祖、柏原崇、汤姆克鲁斯。 打电话时没由来想笑,收到礼物时不自觉想哭,亲吻时忘乎所以想要地久天长,陈欢尔爱得坦荡赤诚,爱得热泪盈眶。 她不知道男朋友应该什么样子,可她想田驰是世界上最棒的男朋友。她出现在他所有的社交网络,她被介绍给他的每一位朋友,她的生日、鞋码、口味、甚至经期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几乎不曾吵过架,因为还没开始田驰就让步了,自始至终他都照顾她的情绪。 暑假聚于天河,欢尔带田驰去参加伙伴们半年一度的相会。杜漫与母亲去外地旅游,电话里大肆抱怨,「你就是故意挑我不在家的时候!亏我都准备好三千问了!」 欢尔逗她,「你个母胎单身能问出什么大道理。」 「问他血糖血脂血压,问他心率问他遗传病史,」杜漫不服,「我一医疗工作者还能问不出异常?」 「漫漫,你这样特别像我妈。」 「陈欢尔!」杜漫大唿,「你老实说是不是怕我问出来精子活跃度不高?」 「又不给你用!」欢尔一下脸通红,这学医的真是什么都敢说。 「是是是,不给我用。」杜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冷静后悉心安慰,「不高也不要紧嘛,有产出就行。现代医学有的是办法,再说您这种情况也不是个例……」 「滚蛋。」欢尔挂断前重申,「人家身体好得很!」 聚会当日宋丛和祁琪结伴而来,廖心妍带着职业队男友,只有景栖迟单刀赴约。欢尔向众人介绍田驰,大家互换姓名学校专业等基本信息便开始点餐,没有人叽叽喳喳八卦「牵手了吗」「接吻了吗」「怎么表白的」这些小儿科问题,他们都长大了,拥有爱情不再属于石破天惊的新鲜事,成双入对也变成水到渠成的自然规律。 席间欢尔提起杜漫,略带遗憾告诉田驰「她要在人就齐了」,祁琪这时说道,「上次一起吃饭我才知道你俩关系那么好,在天中我都不认识她。」 「她俩念书时也一般。」景栖迟一边吃一边接话,「杜漫跟我们住一个院。」 「她家要搬了。」宋丛漫不经心补一句,见欢尔诧异温和地笑笑,「等着吧,旅游回来就该告诉你了。」 欢尔下意识先去看景栖迟,正巧对方也看过来,两人一同转头朝向宋丛方向,接着异口同声,「你怎么知道?」 宋丛见怪不怪,「杜漫想考我们学校研究生,聊天时她说的。」 欢尔与景栖迟再次对视,她笑一下,他抿抿嘴,谁都没有再往下问。 那是一种被时间养成的默契——杜漫竟与宋丛聊这些,可祁琪在场呀,别说了别说了。 「你们仨行了啊。」廖心妍拍桌子反抗,「又搞小团体,当我们空气人?」
第75页 「好啦,他们仨情比金坚你又不是不知道。」祁琪打圆场,怕冷落第一次参加饭局的田驰于是问道,「学长,听说你也天中毕业?」 「是。」田驰点头,「比你们大一届。」 「我就瞧你特别面熟,在哪儿见过似的。」祁琪看着欢尔,「学长像不像……」 欢尔赶忙岔开话题,「琪,你打算考研吗?」 老实讲她很怕祁琪想起来那年的知识竞赛,因为那样一定会记得当时田驰是有位女朋友的。虽然后来问过田驰他也坦言「短暂交往过一段」,可眼下这种场合提起他该多尴尬啊,陈年旧事过去就过去了,守护秘密不是义务,可那却是一种尊重。 「我没想法。」祁琪歪头靠到宋丛肩上,「家里有一个学霸足够。」 大家一阵「哎呦哎呦」闹笑。 祁琪抓起手边瓶盖朝景栖迟扔过去,「你笑什么,就不能有点出息带回来一个?」 当事人迅速回嘴,「好像你这位是带回来的。」 他愈发吊儿郎当活得洒脱自我,什么都不太关心,什么都不太在乎。 欢尔拉着田驰提议,「要不我们把璐儿介绍给他吧?」 她不清楚景栖迟交往过多少人,甚至不知道那其中是否有一段真正的恋爱。这一年多极少碰面,偶尔发消息也是建立在有必须要说的事情上,比如你回家车票买了吗,比如同乡会去不去,比如生日快乐今年什么愿望说来听听。他们都在长大,又或者最开始认识就不是无话不谈的年龄,他们只是被过往经歷捆绑在一起共同度过了一段时光。 景栖迟做个打住动作,「外供转内销?拉倒。」 他们说起各自专业,说起就业前景,说起增长迅勐的房价,说起家属院前面那片终于开始动工的商业基地。曾经被父母带去吃饭插不上嘴的话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出现在这张饭桌上,没有先兆却也不显突兀,就像无法界定从何时开始变成大人,而意识到之后便也心平气和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时距离毕业还有一年。 若没有黄璐偶然间说的一句话,日子好像会一直这样。 43, 杏仁核4 大四开学第一天晚上,刚约会完回宿舍的黄璐见欢尔稍有吃惊,「你在啊,我以为你去看电影了。」 「嗯?」 「我刚从电影院出来看见你家田驰了呀,也没准是和他兄弟……」 半小时前通过电话对方说在图书馆复习,而他室友刚刚发布了联机游戏的朋友圈。 欢尔提上外套就往外跑,黄璐迟疑一瞬跟了上去。 其实从听到消息那一刻已有不好预感——整个假期田驰都有些心不在焉,问及缘由都是马上毕业实习压力大。他成绩虽算不上拔尖但也绝不至实习困难,再者学校口碑摆着他又有大大小小社团活动加持,欢尔着实不理解所谓压力能有几成。千万别小瞧了直觉,很多情况下直觉只是对细密异常的集中反馈。 所以一路上陈欢尔做的都是在找理由,找一个相信对方也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比如黄璐看错人,比如和新认识的朋友,比如有无法拒绝的情况不得不来。 偌大电影院,十个厅皆是放映中状态。欢尔一言不发买好两张票,推开一厅门就要往里沖。黄璐大力将人拽出,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半天就想出来这主意?一间一间找?」 欢尔不说话。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找,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在想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是否太小题大做,是否太轻薄两人之间的信任。 「我就问你一句话,」黄璐口吻缓和些,「万一出现不该出现的情况,受不受得住?」 脑子很乱,各种念头交织成一团,细细碎碎堵在心口。万一,万一万一,一定要受得住吧。 欢尔对朋友点点头。 「那你听我的。」黄璐说完拉她到洗手间过道处,用自己电话打给田驰。 一遍两遍三遍,全未接通。她发去一条信息,「欢尔从床上摔下来了,我们先去医院,速回电。」 等待时间被无限拉长。 黄璐手机开始震动,与此同时厅外走廊出来一个打电话的人。 欢尔要冲过去再次被拉住,直到那人重新进入放映厅,黄璐拽着她偷摸尾随。 巨幕上的画面静止,环绕立体声消失,人群变为一个个没有意义的符号,明暗交错间,欢尔看到那个正被找寻的人,以及依偎在他肩头柳叶弯眉的女孩。 陈妈接到过一个病例,下体遭遇重击可能会导致无法生育的年轻女子,住院期间正室追到病房破口大骂第三者不得好死打你只是让你长个教训。 很多人围观,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一方怒气沖沖气焰嚣张,做错事的一方拖着病体俯首认罪。 那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仿佛他是这场闹剧的局外人。 现实世界永远比社会新闻残酷百倍,那时陈欢尔同母亲感慨,「得蠢成什么样的男人外边找人还会被发现?」 陈妈回答,「要么躲着藏着大意了,要么就是太自信,自信到可以随意践踏两人之间的信任。」 电影院楼道外,欢尔看着对面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田驰,你是后者对吧。 因为我相信你,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愿意相信,我们之间因为这种相信出错了,对吗?
第76页 不讽刺吗?不好笑吗?不噁心吗? 站在他身后的人欢尔见过,最最开始就见过,散打比赛时和他一起来的人。 她甚至都不敢深想,交往近两年,这两年到底过得什么日子。 是有多迫不及待,开学第一日就要约会。 黄璐轻轻揽过欢尔肩膀,她用力抓两下试图让人不要抖得那么厉害,毫无用途。事已至此,黄璐扬扬下巴,「学长,解释一下吧。」 他不会解释的。 欢尔了解他,若有误会在厅里他就会拉住她一口气说完,他绝不会等到现在。 「对不起。」田驰低下头,「欢尔,对不起。」 再没什么可说。 欢尔将手中的票搓成一团扔到他脸上,「你们可以看完。」 她尽力了。教养告诉她不许骂人,身体告诉她现在动手会打伤人,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 她拉着黄璐跑出电影院,一口气跑到马路上,像个罪责累累的逃兵。 安全了,强忍的眼泪一股脑落下来。头疼眼睛疼心口疼,陈欢尔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疼痛体,不碰不摸却哪里都疼,二十几年从未这么疼,疼得想乱叫想捶墙,疼得要窒息了。 生气,因为疼痛而对自己生气。为什么一点都没发现,为什么像个傻子被人骗来骗去,为什么要付出真心为什么会想和他的将来,为什么要跑要逃明明你才是受伤的应该理直气壮的那个人啊。 「怂包,你又没错哭什么哭。」黄璐一边数落一边掏出纸巾替她擦泪,「上手揍他啊,揍残大不了咱们赔,你赔不起还有我呢。」 欢尔一头扎到她怀里,眼泪漱漱而下,「我觉得好丢人啊。」 为自己的全无察觉,为自己的愚蠢大意,陈欢尔觉得丢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田驰他就不是什么好鸟。」黄璐拍她后背安慰,「之前我只觉得他会来事人老成,还琢磨方方面面能照顾你补你短板,拉倒吧,我也是瞎了眼。」 欢尔想到发生过的点点滴滴,眼泪落得更凶。 「能看清一个人也是好事,对吧?」黄璐捧起她的脸,「陈欢尔,说对。」 「是……对……」欢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感觉自己把这一辈子的心都伤完了。 「行了行了,你且得哭几天呢,这才刚开始。」黄璐一副过来人口气,起身拉她手腕,「先回去吧。」 「别,我不……不想……」因为哭得太勐,欢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吭吭哧哧半晌才表达出意思——女生宿舍人多口杂,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这幅狼狈样子回去大家免不了问这问那,她全然未做好应对准备。 黄璐懂了,翻翻小包又看看空手无一物的失恋者,「要不跟我回家?」 好友与父母同住,欢尔拼命摇头。 「那咋办,」黄璐有意逗趣,「咱俩也没开房条件呀。」 得找个人带身份证过来。 再丢人现眼都不怕被知道的,出任何事都能一起扛的,这样一个人。 欢尔掏出电话,用残存的理智发出一条消息——栖迟,我遇到事情了,你带上身份证快来。 十分钟后,景栖迟慌慌张张出现在两人面前。之后事情的走向略微有些奇怪,深夜将至,一个男人带两个女人要开一间房,偏偏俩姑娘一个嚎啕大哭一个笑靥如花,酒店前台带着无限猜想目送他们进入电梯。 黄璐最先开口,「简单来说,田驰被我们捉姦电影院,人赃并获。」 「靠。」景栖迟低声骂一句。 这厢欢尔听到又开始哭,意志控制不了泪腺,眼泪根本不听使唤。 「没救了你,学功夫光打人不打狗?」景栖迟一边数落一边将胳膊递过去,欢尔顺势拽着袖口擦泪擦鼻涕。 「怎么回事?」景栖迟一边揉她脑袋一边问黄璐。 黄璐事无巨细讲述一通,从她们从宿舍出发到电影院两方对峙。 景栖迟静静听着,最后低声骂一句,「孙子。」 房门打开,景栖迟直接把人推进洗手间,水龙头打开抓住她手强制洗脸,「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就你喜欢的死去活来,这下长教训了吧……」 欢尔听这些马后炮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梗着脖子与他大吵,「你现在说有什么用,时光能倒流还是让我当什么都没发生,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怎么办还用别人教!」景栖迟阴着一张脸,口气冷到底,「你跑回来哭哭啼啼算什么,日子不过了!」 「我难受!凭什么我连难受的权利都没有?」 此刻的她像一只战斗力满格的斗鸡,怒目而视满脸兇狠,对方再说一句,只一句她就会上去撕咬。 陈欢尔是个窝里横。 她知道这样坏透了,可景栖迟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甘心被他说被他教训,也不怕把最狼狈的一面暴露给他看,软弱、窝囊、无能,卸下所有防御和伪装的这一面,连自己都不耻不愿面对的这一面。 这就是他们之间更深的那层连接。 不用常见面,不用频繁联繫,亦不用让别人知道我们关系很好,是即便对方暴露无疑也能全权接受,是任何言语事件都无法阻挡对一方的认知,是吵不散斩不断烧不透的异常坚固的连接。 彼此都懂却也都不会提及的这层连接。
第77页 景栖迟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再说话,拽过一旁毛巾扔到她脸上。 黄璐靠在洗手间门口听两人吵一通,这时揉揉发涨的耳膜,「我去买点酒吧,她这状况不喝大消停不了。」 景栖迟将自己钱包扔给她,「麻烦。」 黄璐接过,看一眼欢尔嘆气离开。 欢尔可以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可声音就像轰隆隆闪过的滚雷稍纵即逝。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没有办法将自己从那些与田驰的过往中抽离出来。 一会是湿漉漉的怀抱他说终于,一会是初见当日那女生坐在他身边,一会是某个再平常不过的课后挽着他胳膊去食堂,一会又是电影院他挡在那女生面前说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思绪停住的瞬间,欢尔发觉自己坐在床尾,房间里只开一盏檯灯,景栖迟自茶几上拿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递到她面前。 她没有接,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栖迟,我想回家。」 泪水模煳视线,她恍然看到父母围坐在餐桌前,再去看,那张桌上还有亲切的正在笑着的叔叔阿姨们,还有宋丛和景栖迟。 那里是她的家。 孤独舔始伤口的小兽最依赖的温柔乡。 景栖迟放下水蹲到她面前,手伸过去轻轻拭掉眼泪,「好了,我在。」 欢尔俯下身张开双臂抱住他。 鼻子很堵,所以她闻不到景栖迟身上的味道。可她分明感受他身体散发的热度——是家的感觉,是可以肆意展露脆弱的平静港湾。 「我也不想难受,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欢尔的情绪在寂静中逐渐平復,「我气他们可我更生自己的气,早发现我一脚踹了他,什么玩意儿啊,真不值啊。」 欢尔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景栖迟想推开她可又觉得对失恋的人这样做太残忍,意意思思试了几次奈何对方抱得太紧,最后忍无可忍道出实话,「你把手撒开,我腿麻了。」 欢尔这才放开手,破涕为笑。 景栖迟单手撑住床沿站起来,跺着脚一瘸一拐走两步,见她脸上挂泪嘴角却又弯着,哼笑一声,「你失恋,凭啥花我的钱。」 黄璐这时提着两大袋啤酒零食推门而入,本已做好劝架准备,面前这副岁月静好的场景倒让她有些不适应。景栖迟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黄璐又递去钱包,「消停了?」 景栖迟点头,一本正经问她,「小票呢?」 「你休想。」欢尔在一旁揉揉哭得干涩的眼睛,「没有报销这码事。」 黄璐不禁笑出来。前一刻吵得天翻地覆,后一刻却又和好如初,不用道歉亦不用原谅,这俩活宝终于要开始走阳关大道了。 三人围成一圈坐好,黄璐晃晃手机说道,「姐姐关系用尽问一圈人总算清楚了。田驰追你之前有意追那学姐,结果快要好时遇到你了,田驰应该是直接跟她摊牌。学姐受刺激出国一年,回来后俩人又慢慢恢復联繫,现在呢倒也没说好,但也就隔层窗户纸的事儿。」 「她知道我?」欢尔情绪稳定不少,理智也被找回来。 「肯定啊,那田驰朋友圈还晒着你照片呢。就陷进去了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黄璐暗暗瞄一眼景栖迟,「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远远看着真心祝福的。」 鼻头又开始发酸,欢尔赶紧大口灌酒。错误的场合错误的时机,原本以为恰好的一切原来都是错误。 「还有个事,」黄璐看看两人,「这事有待考证但我个人觉得八九不离十。那学姐家里条件不错,叔叔开私人医院的。医院背景呢可能你俩不知道啊,本地人都明白是什么规格,大富大贵们的康復基地吧。田驰也快毕业了,嗯。」 不用讲得更清楚,陈欢尔除了刚才智商短暂离线,其余情况一点就透。 景栖迟哼一声,「倒也挺有规划。」 黄璐耸耸肩,「这世上利己主义者可不在少数。」 所以他只会说对不起,也许在他看来今天所发生的不过是种解脱。 他早已决定要怎么选。 欢尔忽觉得没那么痛了,一场恋爱认清一个人,不算亏。可她还是难过,为那个付之全部真心珍视他的自己,为那个幻想着执他之手共白头的自己,为过去那个天真浪漫以为爱情只是爱情的自己。 「喝吧,喝完好睡觉。」景栖迟与两人分别碰碰杯,一口干下。 爱情在这个秋夜彻底结束了。 44, 红绿灯1 失恋的痛是越想越痛。 为让自己走出来,陈欢尔选择与慧欣整日泡图书馆借课业消愁。黄璐说对了,大哭一场只是开端,每排书柜,每张桌子,每对相邻而坐的情侣都惹得她落泪。感时花溅泪,一不留神视线就模煳,偷偷摸摸擦掉再重新扎回题海。 怎就落得这般结局,她想不明白。 某日闭馆回宿舍的路上,慧欣挽着她胳膊问,「毕业后怎么打算?」 「找工作吧。」和大多数人一样,就业结婚生子,找个还算合适的人把这一生过完。 想到这里,鼻头又一酸。 慧欣这时停下来,双手拉住她的手,「欢尔,你有没有考虑过读研?」 「我?」 开学初导员确实发过一张三年专业课综合成绩的排名表,陈欢尔排在第五,只不过召集开会那天正逢她发高烧,稀里煳涂在电话里听完一番有资格参加免推的话就睡了。一是压根没琢磨过继续深造,别人全国各地跑参加夏令营的时候她只惦记把手头的实验做完期末考个好成绩;二来自开学就陷在失恋的阴霾里,她正全力对抗自己的敏感多思,对周边发生的一切全无兴致。
第78页 「嗯。」慧欣郑重点头,「你专业成绩很好,英语又不差。上学期咱们一起做那个细胞分解项目也是加分项,如果你有这方面考虑……」 欢尔红着眼眶打量面前的姑娘,「老大,你今天怎么了?」 「我……」慧欣苦笑一下,「不读了。」 那是刚入学就立下的志愿,慧欣常年宿舍教室图书馆食堂四点一线,炎炎盛夏,阴冷寒冬,说一日不曾懈怠也不为过。努力的回报是成绩全院第一,奖学金拿到手软。 导员说她的绩点是近五年最高。 或者说,如果药院只有一个推免资格,那一定是董慧欣。 「为什么?」欢尔不解。 「我弟今年高三,成绩很好。」慧欣拍拍胸脯,「当姐姐的嘛,总要出份力。」 欢尔懂了,可疑问并未消除,「保本校是免学费的呀。」 「除去学费还有时间,任何事都有机会成本。」慧欣重新迈开脚步,「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吗?邱里前几天跟我说没想好去美国还是去澳洲,璐儿呢玩着玩着就能毕业再不济家里也能帮衬,还有你欢尔,你轻轻松松的可过得多充实,还趁机谈了个恋爱……」 「别说了。」一提这茬欢尔又要哭。 慧欣揽过她肩膀,「好啦,为那么个货色多不值当。你有我委屈?老天给了我念书的天赋但没给念书的命。」 毕业的十字路口,有人嬉笑而来根本不着急过线,有人却被命运的交通灯推着不得不走,一刻都不敢停留。 校园刚刚泛起秋意,间歇被吹落一片绿黄相见的叶子,带有被淘汰者特有的凄凉静静躺在草丛里仰望枝头茂盛。 慧欣默默嘆一句,「我现在才知道,读书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做最幸福的事是不是能成为最幸福的人? 欢尔自言自语,「我倒也可以继续读。」 老天馈赠一双好父母,从小到大未曾感受过生计压力;再者最近这段她着实低迷,就像深海里迷失航向的一条小船飘飘荡荡归去无依,学术也许会成为那盏带她靠岸的指明灯。 「我退出会多一个保研名额。」慧欣笑笑,「你考虑清楚的话,回去我帮你理理材料。」 「帮我?」 「就当回馈这三年的照顾吧。」慧欣默默低下头,「欢尔,其实你做的你们做的我都知道,只是我……我没得选,我现在也没有能力感谢你们。等以后吧,以后我一点点还。」 家里老人常说吃亏是福,这句老套过时甚至有些懦弱的话陈欢尔现在懂了。吃亏亦像一场化学实验,失败则提取经验从头来过,可若成功将会反应出难以计量的善意因子,这份善意无可估量,而它最大的价值是告诉实验者,你做了一件对的事。 因为慧欣的退出陈欢尔顺利补位递上材料,没有赶上第一次面试和全校免推的英文考试,材料交上去三天直接参加专业笔试和全院答辩,正常发挥,当天就收到确认通知。 也就是说,她至少可以选择本校。 欢尔去见了导师丁和平,一位文献遍布国内外期刊的科研大牛,入学之初就听过他的讲座,光是这场会面就让她心潮澎湃许久。那天下午聊了很多,包括学科分支、未来研究方向、行业发展趋势以及有待开展的项目,陈欢尔第一次觉得自己苦读那些分析化学微生物学医药统计学有着比换取一份漂亮成绩单更重要的意义,也许她真的可以用它们为这世界做些什么。 不,不用那么大。只为如母亲一样的医疗工作者就好,她可以为他们铸造一把利剑,在与疑难杂症抗争的路上助他们一臂之力。 从准备材料到报名到录取,一切顺利的超乎想像,乡下大仙说对了,大难已过只剩命好。 她不打算考虑其他。一来本校排名尚可,院系小的优势是自由度高,从资源配备到研究课题皆予以最大开放度;二来丁教授虽性格有些古怪但专业精湛,入他师门也算梦想成真。至于内因,有人力争上游事事皆求最好最佳,很遗憾陈欢尔不是这样的人。她试过上进心爆棚去追赶那些永远在自己之前的强者,可她渐渐明白世间性格千千万,有人慾乘风破浪上凌云九霄,也有人诗情画意安得一方恬淡,无从评价优劣,各有追求罢了。她喜欢学校喜欢这座城市,现在连阴冷的冬天也喜欢,在这里有个小小空间做一番研究她满心欢喜,极尽期盼。 好消息先发在陈家群里,很快母亲回来一条语音——你变成咱家学歷最高的了,不要骄傲。我上手术回头细说。 欢尔刚要回復收到第二条——你爸这几天忙着演习,我先替他恭喜你,红包跟他要。 得,这对事业咖,个顶个的忙。 第二位通知对象是慧欣,虽已放弃继续深造她仍保留空闲时间去图书馆的习惯,欢尔想那许是对方表达留恋与不舍的一种方式。电话打过去那头丝毫不惊讶,面对欢尔的连连感谢慧欣倒有些不好意思,「你本来绩点就够,我根本没做什么。」 「不,」欢尔否定,「你做的太重要了。」 是慧欣让她看到另一种可能性,而接下来这条路,陈欢尔知道那会全然改变自己的人生。 至于第三位联络人—— 还未按下通话键,景栖迟电话先打进来,「恭喜啊陈硕。」 欢尔诧异,「你怎么知道?」
第79页 她才刚刚收到通知。 「你妈进手术室前跟护士长说了,恰好护士长又碰到我妈。」景栖迟笑,「丽娜阿姨连台,今晚你有的等了。」 在三院片区,好事坏事传遍都是一眨眼功夫。 「我现在觉得特别不真实。」欢尔同他讲心事,「开学就像坐上火箭,什么都很快,丢得快来得也快,想停却停不下来。」 这一个多月,她再没见过田驰。 「丢的就别管了。至于来的……」景栖迟嗓子发痒,他捂住听筒咳嗽两声,继续道,「厚积薄发听过没有?那是你一直努力的回报。」 没有响噹噹的专业成绩打底,任陈欢尔有通天本事也拿不到这一席名额。 「再说,」景栖迟声音闷闷的,「你运气向来很好。」 「是么?」欢尔想了想不禁同意起这种说法,「是。」听他一直断断续续咳嗽,本要回宿舍的她转身上桥,「你在哪儿?」 景栖迟在主校区图书馆门口等来陈欢尔,一袭黑色长袖连衣裙趁得人肤白娴静,只不过手里提着的东西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她先递过左手的小白塑胶袋,一盒感冒沖剂一瓶止咳糖浆,连带嘱咐「回去就喝」,接着又递来右手的大红塑胶袋,景栖迟一打开,足足十个硕大滚圆的雪花梨。 「这……」他惦着重量一时语塞,「得有六斤吧……」 「八斤半。」欢尔不甚在意,「我全挑个大的。」 景栖迟有点懵。 一个看上去漂亮温婉的姑娘拎着八斤半的梨穿越两个校区站在自己面前,此情此景应该如何反应? 欢尔倒像不期待反馈,转到他身后拉开双肩包拉链开始往里装,「这种雪花梨就我们校区水果店卖,你一天吃俩吃五天,润肺止咳……」塞到一半自己也傻了,「你包怎么这么小。」 整整八斤半的梨啊,那得是个筐才能塞进去。 「别……别塞了。」景栖迟感觉肩膀负重一阵一阵,扭头看看用力拽拉链的人,「我电脑在里边。」 「喔。」欢尔捡出三个放他手里,又把药和糖浆填缝装进去,这才大功告成拍拍包,「好了。」 她站回他面前,见景栖迟怀抱婴儿似的捧着三个梨,「噗」一声笑出来。 「还笑。」梨大王嗓子不适又开始咳,咳完立即数落,「你就不能少买点?钱多?」 「这真挺贵的呢,再说大老远过来一趟心意得尽到。」欢尔指指他怀里,「要不你吃一个。」 「我刚吃完饭。」景栖迟低头瞧瞧那一个快一斤的个头,「咱俩分一个吧。」 欢尔还在乐,当即脱口而出,「两个人不能分梨。」 不能,分离。 「算了,」欢尔笑着从他怀里拿一个出来,「我送你回去好了。」 转身的瞬间,田驰出现在视线里。 45, 红绿灯2 不,不只是他。 欢尔顺着田驰的视线看到正从图书馆门口出来的人,台阶很长,她低头走着暂未注意到这边。 「欢尔。」田驰叫名字,与此同时上前一步。 而欢尔下意识后退,踉跄一下,后背直接撞进景栖迟怀里。 她扭头看他,不安与焦虑齐齐写在脸上。 田驰说,「最近都没看到你,在忙什么?」 他竟然在寒暄。 周边尽是往来的学生,欢尔恪守理智狠狠瞪他一眼,抬步就要走。 还是晚了,台阶上的人下来了。如同宣告主权一般挽上田驰的胳膊,她对欢尔说「嗨。」 应该气血沖头才对,应该大骂一声垃圾全给你,可陈欢尔发觉除去气愤自己竟然,竟然有一丝隐隐的难受。 弱爆了。 「走吧。」景栖迟拱拱呆若木鸡的人。 欢尔点头,擦过他们身边。 走出两步,她听到一个女声,「她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如一把火扔到汽油罐上,陈欢尔的怒气「轰」一声燃起。她咬紧下唇就要冲过去,却被景栖迟一个健步挡在前面,他说,「你们等会儿。」 一米开外的两个人停下转身。 「我们家陈欢尔愿意在哪儿在哪儿。」景栖迟眯起眼睛,「不想看滚蛋。」 田驰明显一愣,接着伸出手直指他鼻尖,「嘴巴放干净。」 「我说滚蛋。」景栖迟一字一顿,他想拉起欢尔走,奈何一手一梨根本腾不出地方。于是干脆将一只咬在嘴里,腾出左手牵起欢尔的右手,拽着她快速离开是非之地。 走出一段实在忍不出要咳,他这才停下放开她的手,梨一离嘴眼泪差点咳出来。 欢尔拍他胸口,「让你出头。」 「你说你买这破玩意,」景栖迟气急败坏用两只梨夹住她脸,「碍不碍事,占不占地方。」 欢尔整张脸被夹得变形,放大招挠他痒痒,「疼!」 景栖迟止住,又将梨咬在嘴里,腾出一只手替她理理头髮。 「搞不好有农药。」欢尔任他摆弄,看着人傻笑。 「吃都吃了。」景栖迟干脆咬一口,又润又甜。梨汁顺着嘴角淌下来,欢尔扬手替他擦擦。 「你记不记得我刚转学那会儿,」欢尔目不转睛看着他,「有人说我和宋丛的闲话,当时也是你站出来。」她稍作停顿,「栖迟,不管之前还是刚才那样,其实我自己都可以解决,你也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
第80页 景栖迟咽下嘴里的东西,喉结动了动,「为什么不能?」 欢尔愣住,一时没有理解这个问题。 他定定看着她,低声重复,「为什么不能?」 四目相对,陈欢尔败下阵来。她低下头,「我现在……没办法考虑这个问题。」 她刚刚经歷一场失恋,眼下不是对的时间。 景栖迟沉默。 欢尔重新抬起头,「这个时候,不管我做出怎样的决定那都对你不公平,对我也是。」 不是那通欲言又止的电话,不是新生足球赛后各自胡乱的猜测,他们之间的第三次试探是一场堂堂正正的对话。一个人给出提议,另一人诚实作答,毫无躲闪,彼此瞭然。时间让他们学会正视内心,也在一个又一个发生结束的斡旋中加固着彼此之间的信任——此刻的你一定可以理解当下这个坦诚的我,对吧。 「那就等过了这个时候。」景栖迟靠近她耳边,声音有些沙哑,「等你有答案的时候。」 十一假期的第二天,宋丛与祁琪来了,两人各一背包,颇有来穷游的架势。景栖迟最近在准备创业大赛,他是主力走不开,抵达当日便由欢尔做东宴请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吃饭时倒还开心,他们说起这一趟的游玩行程,约好挑一日去逛逛校园,欢尔介绍几家觉得不错的餐厅咖啡馆。两人奔波整天都显露出疲态,八点不到饭局结束,欢尔见宋丛订的民宿就在附近,于是提议送他们过去再回学校。 三人提前抵达住宿地,说说笑笑等上一会房东还没到,宋丛打电话过去那头先是抱歉然后告知路上堵车要迟到一下。过二十分钟再打,对方说已经到十字路口快了快了。这一等又是一刻钟,第三通电话房东说在停车马上到。 此时祁琪的不悦已经全写在脸上,她低声抱怨一句,「我早就说订酒店。」 民宿需要交接钥匙,等不来房东进不去门。 「再等等吧。」宋丛没有说更多。 「我们过来也是。」祁琪同欢尔耳语,「飞机直飞又快又方便,他非要坐高铁,这一路又是孩子哭又有人吵架,好几个小时一点没睡成。」 欢尔赶忙打圆场,「黄金周嘛,你们能买到高铁票就不错了。我跟栖迟之前回家还坐过硬座,屁股都散架了。」 「机票也能买到啊……」 祁琪正说着,一位穿运动服的年轻男子一路小跑而来,还没到跟前就开始致歉,「哥们真对不住,路上堵车,我绕一程又赶上车祸封路,实在抱歉。」 未等宋丛开口,祁琪忙催人,「快走吧,太累了。」 「好好。」房东见住客是一对,一边开路一边说道,「我回头送你们两张电影票,当赔礼了。」 小区虽有年份但环境还算雅致,从入口走上五分钟抵达目标单元,民宿在七层。一室一厅,房子不大但显然重装过,家具装饰物皆崭新。房东简单介绍一番家电使用及退住流程离开,临走前又一番鞠躬致歉。 祁琪带隐形眼镜,一天下来眼睛干涩无比,与二人打个招唿进到洗手间。这番等待谁都看得出她心情欠佳,宋丛放下背包朝欢尔苦涩一笑,「行了,我送你下去吧。」 「不用,我地盘。」欢尔朝他挥挥手,「走啦,回头电话。」 这时洗手间传来声音,「宋丛你快过来,你看这都什么啊。」 「怎么了?」宋丛说着就往里边走,欢尔迟疑一下跟上去。 「你看这洗髮水沐浴露,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祁琪站在洗手台前随手一指,「标籤都手写的,谁敢用啊。」 那些盛满乳白液体的瓶瓶罐罐显然是分装瓶,上面用胶带贴着种类标籤。 宋丛揉揉眉心,「先凑合一晚,用不惯明天出去买吧。」 「我说坐飞机你非要订火车票,提议住酒店你不同意,我要带个行李箱你又坚持轻装上阵,」祁琪将憋屈整晚的怒火一股脑撒出来,「等这么久连洗个澡都洗不舒服,如果这样有必要出来玩吗?」 「打住,」宋丛做个停止手势,「我现在去买,行吗?」 这番话在祁琪听来就是在说自己无理取闹,她一下提高音量,「我在说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意见!」 「我们可不可以先解决现在的问题。」宋丛压着一股火,「洗髮水沐浴露,你还要什么?护髮素?还有吗?」 「我要?」祁琪气急一把打翻那些瓶子,「请问我的要求很高吗?」 玻璃分装瓶滚落在地,交织着乳液碎成一摊。 欢尔尴尴尬尬站在门口,见两人越吵越凶忙从中调停,「我去买吧,反正楼下就是商场。你俩都累一天赶快休息,出来玩干嘛闹别扭呀。」 祁琪双手抱胸,将头转到另一侧。 宋丛铁青着脸将欢尔往门外推,「我跟你下去。」 欢尔回头看看沉默的祁琪,小声补一句,「琪,我先走啦。」 「路上注意安全。」女生提醒一句,眼眶红红。 一直到楼下,宋丛都未发一言。 欢尔忍不住拱拱他,「你俩这是怎么了?」 一瓶洗髮水引发一场大吵,换谁旁观都一头雾水。作为两人多年朋友,欢尔隐隐察觉到某些隐藏在他们之间的「雷点」,可她说不清那具体是些什么。 宋丛做个深唿吸,欲言又止。
第81页 见他不愿说欢尔也不再追问,她转而劝慰,「出来玩就开开心心的,各让一步,又不是什么两军交战生死攸关的大事件。」 宋丛仍不说话,两人肩并肩走到小区外。 左边是商场,右边是地铁站。 欢尔正要左转被宋丛拉住,他问,「你应该了解我,对吧?」 欢尔点头。十四岁相识到现在,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你大概也……了解祁琪,对吧?」 欢尔稍稍犹豫,再次点头。 那些隐藏的误解早已不存在,只是分离太久,她不确定祁琪发生多少自己看不到的变化。 宋丛像看出她心思,淡淡补一句,「祁琪没什么变化。」 欢尔不解,「怎么突然问这些?」 宋丛淡淡摇头,转换话题,「刚刚听你跟房东讲方言,欢尔,你现在真成了这里人。」 保研消息一早告知,宋丛本就是八年制医科生,分离更久已成定局。 欢尔笑,「最早是四水人,后来是天河人,现在又成了这里人,我这一生註定浮草飘零居无定所。」 宋丛这才显露出笑意,「和学长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哪壶不开提哪壶。」欢尔白他一眼。 宋丛慢悠悠说道,「断干净最好,我可听说你差点一蹶不振。」 「景栖迟这个大嘴巴。」 「你别嘟囔,向我汇报是他义务。」 欢尔皱眉,「你俩之间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灰色交易?」 「嗯,确实有点。」宋丛朝地铁站扬扬下巴,「快回去吧。」 「洗髮水护髮素沐浴露身体乳,再买一盒面膜。」欢尔嘱咐,「记住了?」 宋丛点头,笑着挥挥手。 是,他这脑袋什么记不住。 46, 红绿灯3 从商场出来,宋丛漫无目的沿路向前走,他只是不愿立刻回去。 初次到访的城市连风都有些陌生,干燥温热地扑打在脸上。 他想到欢尔的问题—— 你俩之间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灰色交易? 确切来讲,是从景栖迟改志愿开始。 大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宋丛认真考虑过表白,从交上最后一科试卷一直想到出成绩又想到志愿填完。还未想好,应该是某个阴雷阵阵的下午,景栖迟说我改了志愿表,我必须得在陈欢尔身边。 他们那会儿大概正在做笔记联盟的网站测试,总之景栖迟就在他面前这样平平淡淡说了一句。 其实这句话说完宋丛就懂了,一起上下学的那个姑娘,自己喜欢,景栖迟也喜欢。 可他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不为什么。陈欢尔守过我,换我守她一轮。」 这是景栖迟的回答。宋丛想自己懂了,可身在其中这傢伙还未必懂。他的决定,他修改的那张志愿表关系到从今往后所有未知的命运,他是将认定的守护与这种命运划上等号。 宋丛当下做出选择,他选择让秘密留在心里。 他没有景栖迟勇敢,四年大学生活甚至关乎未来前途的学校说改就改;他也绝不会与他反目,母亲得以去后勤全凭景妈上下联络,景家对他们有情有恩。 宋丛只是先于同龄人学会了成人思维,懂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那时他告诉景栖迟,欢尔要受欺负我拿你是问。 再后来陈欢尔有了男朋友,很突然,没有预兆凭空出现。宋丛不懂,自己这兄弟追到那么远,怎就半路被人截胡?某个假期两人喝酒,景栖迟喝得五迷三道说出心里话,我不确定她怎么想,所以我一直不敢。 变尴尬怎么办?做不成朋友怎么办?从前的关系回不去怎么办?一件一件全是顾虑,宋丛理解,只因曾经的他也是如此。 那一步看似容易,实则是搭上自己做一场豪赌。 坦白讲这算不上什么交易,只是宋丛在十八岁做出的一个选择。 正如此时此刻他站在绿灯前,祁琪打来电话,或者走,或者回去。 铃声响过四遍,宋丛接起,那头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你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回来了。」宋丛抬头看一眼绿灯,转身往回走。 欢尔刚出地铁口便接到景栖迟电话,他问「在哪儿?」 「在……」她一抬头看到他手握电话的背影,与此同时警鸣声传来,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接着一辆红色消防车飞驰着从视线里一闪而过。 景栖迟呆呆站在原地,只有头一直跟随那辆车到看不见的远处。 「栖迟。」欢尔对电话叫一声。 没有应答,他背对她,手机就在耳边。 欢尔收起电话走过去,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栖迟。」 「嗯?哦你到了。」景栖迟这才按下挂断键,有些迷茫地朝四周看看,「从哪个口出来的?刚到吗?今天这里好多人我还在找呢……」 从前他有心事会大肆沉默,怎么问怎么逗都是一脸恹恹;现在不知怎的竟反过来,好像要说很多无关紧要的话才能填满身体里那个窟窿。 伪装莫名其妙变成人生必修课。 可是景栖迟,在我面前明明没有必要啊。欢尔只是看着他,心就蓦得疼了一下。 她不由自主踮起脚,就像环抱住一只巨大的玩具熊那般轻轻抱住面前的人,「好啦,不要想了。」
第82页 即便她知道景栖迟不可能不想,无论过去多久,他会一直一直想。 想那一天,想那个人。 景栖迟的下巴蹭到她脖颈,胡茬有点扎人。可她分担不了他的悲伤,修补不了他的记忆,弥补不了他的遗憾,这个拥抱是此时此刻她唯一可以给他的东西。欢尔揉揉他脑袋,「景栖迟,你是不是又长个儿了。」 她放开手,朝他笑了笑。 「可能吧。」景栖迟牵牵嘴角,神色却有掩饰不住的黯淡,「今年回不去了。」 「景叔宽宏大量才不会记你。」欢尔歪歪脑袋,「也奇怪哎,爸妈都肚里能撑船,你说你这有仇必报的毛病随了谁。」 球场上最明显,人家绊他一脚他恨不得追满全场铲回来。 「我哪儿有。」男生嘴硬,双手插兜向前开路,「把他们安置好了?」 欢尔想到这齣一个头两个大,「别提了。刚到住的地方就大吵一通,也不知道和好没。」 「因为什么?」 「因为……」她摇头,「我也说不清。」 「怪不得老宋奇奇怪怪的。」景栖迟皱眉,「他刚才给我发消息说你出发了,还约明晚一起吃饭。你我他,没有祁琪。」 欢尔一激灵,「不会是鸿门宴吧!」 「回去学学语文吧,还研究生。」景栖迟点她脑门,「祁琪请咱俩才叫鸿门宴。」 欢尔「切」一声,静静走上一段又问,「你没有考研打算?」 大学最后一年,身边学习的人突然多起来,仿佛这时大家才后知后觉找到未来方向。 「没有。」答话干脆利落。 「那之后什么计划?」 景栖迟反问,「你有什么计划?」 欢尔白他一眼,「我又不着急想。」 他这下倒笑了,「那光我着急有什么用。」 真真假假,欢尔分不清这傢伙是没心没肺还是暧昧高手。 她决定不理他。 「你的计划对我……」景栖迟话说一半,看她。 欢尔的眼神里有什么呢? 好像,似乎,或许有那么一点期待。 既然如此—— 景栖迟摸摸鼻子,话锋一转,「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欢尔别过头「哼」一声。 失落么陈欢尔,景栖迟瞄着她抿抿嘴,失落就对了。 熄灯前半小时,欢尔意外接到田驰信息,「有东西给你,我在楼下等。」 电影院之后第一次联繫。 她对着消息看上一会儿,而后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在身上,没有照镜子直接下楼。 赴约是因心态已调整好,不会哭不会打人,附和与前任的见面标准。 女生宿舍楼下老地方,田驰独自前来。如同过去很多个他送她回来两人依依惜别的夜晚,田驰扬起手的同时笑了笑。 欢尔一言不发走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绝非故意,这一天下来足够疲惫,不相干的人面前她懒得再去做表情管理。 田驰递上一本《神经心理学》,语气在欢尔听来有些讨好,「这本书应该还给你。我听说了,恭喜你保研。」 就像还未拿到压岁钱的孩童,规规矩矩极力礼貌,事实上大人不会因为表现好就多给亦不会因为吵闹就少给。孩童不懂既定事实,总以为态度会影响决断。 欢尔接过,等他往下说。 她只是觉得,一句「对不起」构不成整件事的说明。 正值归寝时间,院里认识的女生路过朝这边看,欢尔挤出笑脸朝她们挥挥手。 分手没必要大张旗鼓贴告示,此情此景大概被当成情侣缠绵。 田驰停顿一刻,「你留校,以后免不了……」 欢尔未听完转身就走。 他根本不想解释,直至今天,陈欢尔只想要句实话的今天也未曾想过解释。 「欢尔。」田驰追上来挡在前面,站定后却又开始沉默。 她眯起眼睛打量他,「以后免不了见面是吧,然后呢?」 「我没有别的意思。」田驰伸手想要拉她,胳膊抬起又缓缓落下。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欢尔将外套紧了紧,顺势成抱胸姿态,「只是一个请求。」 田驰看着她,「你说。」 「请你,请你们以后见我躲开走。」欢尔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没有半分波澜,「因为看着噁心。」 话说完她绕开他直接上楼。 书是新的,那塑封包装像在极力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我代表各不相欠。 回到宿舍欢尔直接将东西扔进抽屉,书本无辜,哪怕捐赠也算造福大众。 脱下外套她去卫生间洗漱。 正刷牙的功夫,外面传来黄璐的骂声,「我靠田驰这孙子。」 欢尔举着牙刷出去,正在床上慵懒敷面膜的黄璐一蹬腿坐起来,手机递到她面前,「你自己看。」 就在刚刚田驰发了一条文字朋友圈:很想陪你走完全程,现在却只能说祝你幸福。 黄璐扯下面膜开骂,「我算是知道男的也能婊里婊气了,他是被甩了还是和平分手啊就敢这么发?自己什么样心里没数么?现在委屈巴巴开始全世界卖惨?我要晒渣男了啊陈欢尔。」 「别。」欢尔止住,手机放回床上,「别费那口舌,删了他吧。」
第83页 「你咽的下这口气?你俩合照他可都没删,卖什么深情人设。你看不出来他这给自己铺后路呢?」 怎么看不出。做出行为只是为合理化动机,田驰的动机就差写在脸上。 「我不想再跟他有瓜葛。」 大闹一场免不得要带出一个被插足被同情被指指点点的前女友,陈欢尔不愿站上风口浪尖任人评说。 黄璐将手机一甩躺倒在床,「憋气。」 欢尔继续回卫生间洗漱,出来第一件事是清除掉所有关于那人的联繫方式。 曾经相看两不厌海誓又山盟的情侣一朝分开就是会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因为分得不愉快,太惨烈,毫无留恋。 她不是个例,只是恰好赶上一场这样的终结。 47, 红绿灯4 隔日宋丛没有出现,下午发来消息说自己有些感冒浑身无力,饭局于是被顺延到第三日。 学校门口最火爆的大盘鸡店,欢尔左等右等受尽老闆催促排队大军白眼,景栖迟与宋丛才姗姗来迟。要命的是,她刚欲畅谈等人艰辛,景栖迟竟与正排队的几个女生聊起来,姑娘们哪还有刚才的抱怨劲,眉飞色舞亲热交谈的样子惹得欢尔头皮发麻。 「花蝴蝶。」陈欢尔撇嘴嘟囔一句。 宋丛笑道,「他熬了俩通宵都快被项目逼疯了,让他尽情飞会。」 「你们怎么碰一起了?」 「就碰上了呗。」宋丛一语带过,因为感冒鼻音嗡嗡的。 欢尔招唿服务生要一杯热水,又问,「琪呢?」 未等宋丛回答,景栖迟说着「饿死了」大咧咧坐到两人中间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头髮乱糟糟扑在头皮上,因为熬夜双眼生出许多红血丝,衣服更不知几日没换,近身一股烟味,后脖颈露出里面 t 恤标籤。欢尔上手拽那标籤,「你是正面穿脏了翻过来穿?」 当事人半转过头瞧一眼,从塞满饭的嘴巴里挤出三个字,「没注意。」 欢尔与宋丛说起专业上的事,医药学科有交叉,宋丛又在最高学府,吸纳的尽是前沿理论最新观点,从毕业论文到研究课题,两人聊得不亦乐乎。欢尔羡慕他,也知道永远不会成为他。努力决定高度,天赋则会突破高度。曾经这份天赋的表现是功课好成绩优,现在则化为宽广的眼界、发散的思维和卓越的抱负。他热爱医学,纯粹而执着,无论做研究还是去一线,他註定不凡。 被形容为温室花朵顺风顺水长大的九零一代终也都成长为大好青年,他们即将被推入社会洪流,磨刀霍霍,梦想灼灼。 景栖迟最先放下碗筷,嘴里嚼着东西一边看手机一边往外跑,「我先走了,你俩结帐吧。」 难得一见,吊儿郎当的人也开始专心做事。 欢尔嘆气,捡起被匆匆离开的人碰到地上的筷子,「他到底在做什么?」 「具体我也不清楚。」宋丛摇头,「好像是人工智慧在医疗上的应用,白天问我一堆病理图像病灶检测的问题,这项目有不少跨学科的东西,挺难的。」 人长大了,心还在家属院那方小小天地,到底谁也没离开这大圈子。 两人正吃着饭,刚走的人又折回来,身边跟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另一个人。 景栖迟略微尴尬地敲敲桌子,「那什么,祁琪来了。」 欢尔与宋丛一个回头一个抬头,紧接着两人同时站起来。 欢尔起身只因敏锐察觉到祁琪表情并不好,而宋丛脸上呈现的是实打实的疑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结束我去接你?」 祁琪轻然扫过餐桌,「吃完了吗?」 宋丛欲开口被欢尔抢先一步打断,「吃完了。你们出去吧,我结帐。」 「别,我来。」景栖迟虽这样说,却推着欢尔一起走向收银台。 祁琪不再说话扭头就走,宋丛与伙伴们交换一个眼神快步追上。 待他们出了餐厅,景栖迟深吸一口气,「好像情况不妙。」 「废话。」欢尔不知前因后果,声音压低问他,「你叫琪来的?」 「怎么可能,八百年没联繫过。」景栖迟头也不抬结帐。 也对,高三那年他只顾读书几乎与所有人断交,毕业后分隔两地假期才难得聚一次,加之宋丛与祁琪确定关系,景栖迟避嫌都来不及。 他接着问道,「咱们仨吃饭,还有谁知道?」 「璐儿,杜漫……」 「杜漫?」 欢尔点头,「我俩正好今天聊天嘛,我就随口说一句晚上咱们三个吃大盘鸡。」 「破案了。」景栖迟收起钱包,「走吧,是祸躲不过。」 餐厅出去连接学校出入口之一,这一侧超市美甲店各类美食应接不暇学生常年络绎不绝,对面则一墙之隔对应学校附小只留一条步行通道,此时宋丛正与祁琪在马路对面相对而战,欢尔和景栖迟还未过去便听到一阵不大不小的争吵声。 「我现在需要向别人打探才知道我男朋友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祁琪压着一股火看向面前的人,「对吗宋丛?」 欢尔走近想要解释,被景栖迟一把拉住,他默不作声摇摇头。 「回去再说。」宋丛揉揉眉心,语气软下来,「回去说好不好?」 「我和朋友有局,你说身体不舒服不想去,可以。」祁琪全然没有退让打算,问题接连而出,「可你自己跑来这里吃饭?再说你和他俩吃饭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我是外人吗?你们三个的圈子容不下别人是吗?」
第84页 「我和你说过了,你们又要喝酒又要唱歌我觉得吵才不想去。」宋丛不觉有些愠怒,「没有谁把你当外人,我就是过来了找他们一起吃个饭而已,就这样。」 「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必要……我们之间有必要每时每刻向对方汇报吗?」 祁琪眼圈红了,「你觉得我在监视你?我让你有负担?」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丛双手按住她肩膀,「冷静一点,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我朋友问我为什么你都来了却不出现,宋丛我很想把你介绍给他们,可你呢?你的生活里有我吗?你想要融进我的生活吗?」祁琪眼泪落下来,可她全然没有心思理会,她执着地问着那个问题,「你想吗?」 归校路过的学生们纷纷侧目,大家经过时不约而同绕开一段距离,宋丛见状挪一步挡到祁琪外侧隔绝住那些目光,与此同时暗暗嘆一口气。 欢尔欲动再次被景栖迟拉住,他拽着她的手腕往校园里走,「别掺和了,他们又不是五岁小孩。」 欢尔倒退着走几步转过身,「他俩到底怎么了。」 出来三天,大吵两次,这绝不是正常情侣的状态。 「老宋说……」景栖迟顿了顿,「他达不到祁琪的要求。」 「要求?」 「各种各样的。」景栖迟看看她,「你应该知道,祁琪……她不是我们这样长大的。」 欢尔忽然想到那年去参加生日会的情景,祁琪的家有上下两层,光客厅就比得上家属院一间屋的面积。房顶很高,水晶灯闪闪发亮,墙壁上尽是裱框的书法字画,尽管她看了印章署名也不知创作者究竟为何方神圣。被祁琪称作「阿姨」的人很少说话却一直在忙,时而洗水果时而做饭时而收拾他们制造的遍地垃圾,只是那时的陈欢尔还不够成熟,她知道「阿姨」对祁琪家来说是一份职业,可却未能参透这份职业背后透露出怎样的物质甚至阶级差异。 时至今日,景栖迟的话让她蓦然明了,机票也好酒店也好贴着手写标籤纸的洗髮水分装瓶也好,对家属院长大的孩子无从轻重的事对祁琪来说或许真的是人生第一次。 更或许如此种种造就了祁琪的陪伴型人格——某一方面的丰裕引发另一方面的短缺,祁琪需要陪伴也甘愿陪伴对方,欢尔尤记得那几年连体婴儿的日子,连上厕所她都要挽着自己的胳膊。 「是,我知道。」欢尔回头望一眼,争吵的情侣已不见踪影。 少年时代穿一样的校服去一样的食堂写一样的作业,太多太多的一样让他们意识不到彼此之间天差地别的成长环境所酿就的那些「不一样」,就像祁琪总会先拐一个路口回家——因为她的家在市中心房价最高的别墅区啊,十五六岁的少年们哪会儿注意到这些。 「所以,」景栖迟自言自语,「宋丛怎么可能不清楚。」 毋庸置疑,宋丛本就是他们当中最聪明的那个。 欢尔轻轻「哎」一声。 她想想问他,「咱俩能做点什么吗?」 作为宋丛最好的朋友。 「郝姨出事那年,」景栖迟摸摸脖子,「咱们怎么做的?」 那时是大人们之间的纷争,轮不到,他们也没有能力去提供帮助,只在宋丛转学后某一日三人聚在基地,欢尔言辞恳切地告诉伙伴如果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一定一定要说出来。景栖迟补充,我俩没说笑。只有这些而已,因为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只能等对方提出请求进而全力以赴。 欢尔一下懂他的意思,只是想到这些忽而冒出一股没由来的难过,「栖迟,我真心希望宋丛好好的。」 景栖迟揉揉她脑袋,「我也一样啊。」 他们不是在维繫友情,一起长大的情谊根本用不着费尽心力维护,即便相隔千里,即便山高路远,即便年轮更迭每个人都在变化,有些存放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却歷久弥新生生不息。 多幸运,我这一生遇到你,你们。 48, 红绿灯5 陈欢尔在一个月后才知田驰曾遭遇暴力威胁。 她以过来人身份去社团做赛前指导,休息间隙和新生们聊到为什么参加武术社,医学院两名男生嘻嘻哈哈道,为了反击啊,免得和田驰学长一样莫名其妙被揍一顿只能认栽。 她问清经过:一个月前,二食堂旁边小路,两名戴口罩的男生出手,后来被认识的学姐送去校医院。保卫处没找到人,因为不知怎么监控那个时间段恰好黑屏。 哪有那么多恰好。 欢尔压着火去找黄璐,就在她与宋丛景栖迟吃饭那天黄璐很晚回宿舍,中间还接了导员电话,关键词就是田驰、二食堂、校医院。 黄璐当时给出的论断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太天真了,世上若有那么多冤冤相报,何来仇恨犯罪率高居不下。 黄璐倒不遮掩,痛快承认,「我约的田驰,你小伙伴出的手,根本没怎么样。就让他删了关于你的朋友圈,再瞎说全网见呗。监控被景栖迟黑了,查不到。我还天降仙女好心好意送他去医院了呢,多精湛的排布。」 欢尔气得直跺脚,「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啊,你们不想毕业了!」 万一被查到记处分,宋丛属外校人士另当别论,本校这俩闯祸精就彻底完了。
第85页 「那孙子就气头上才敢找保卫处,你看他事后还敢追究?真想全校知道他那些烂事啊。」 「你们竟然打人,你们……」 「打人这事你熟啊。」黄璐满不在乎,笑得花枝烂颤。 欢尔狠狠瞪她一眼。大二时有次和外校联谊,黄璐中途打来电话说有个男生动手动脚眼神不对。待欢尔赶到 ktv 接人,那男生正尾随黄璐出来,一个不留意拽住就要强吻。陈欢尔火冒三丈,偶像剧看多了把犯罪行为当霸道总裁,当下脱了外套罩住他眼睛,拉进男厕所一顿胖揍。据说对方后来清醒发觉自己在男厕,处处宣扬黄璐名花有强主护,也再未找来。 揍人这事儿陈欢尔确实熟,可特殊场合另当别论,以暴制暴一点不高级。 「行了,」黄璐恢復正色,「你看不得别人找我麻烦,我更忍不了渣男骑你头上作威作福。这事从牵头到干都是我的主意,你可别找小景。」 「不说我倒忘了。」陈欢尔握紧拳头,直奔计算机院。 打听到景栖迟位置并不困难,对于女生来找这件事路人见怪不怪,在欢尔看来那眼神明明带着「哎呦又一个送上门」的唏嘘同情。实验室最后一排靠窗,六个男生对着四台屏幕正在激烈讨论。景栖迟站在中间,还是那件卫衣,还是那个乱蓬蓬的脑袋,圆框眼镜卡到鼻樑,说着根本听不懂的词彙。他什么时候近视的?欢尔站在门口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好像从未见他戴过眼镜。 也是,同校多年几乎没踏进过计算机学院,他在这里发生什么她一概不知。 像夜间电视机信号,本以为连续剧会一直播放可下一秒人物故事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画面静止的空白期。 和景栖迟之间,出现了空白期。 「找你的。」有男生看到欢尔,毫无意外拍拍景栖迟肩膀。 他这才抬起头,准确地说因为眼镜角度他的姿势近似鼻孔朝天的仰头,看清人后呆滞着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那状态,完全没从屏幕中跳脱出来。 「吃饭。」欢尔答一句。 坐在屏幕前的邱阳此时一边敲字一边赶人,「你去吧,回来给我们带一口。什么都行。」 「这块不对。」景栖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手指屏幕发表见解。 「滚蛋。哥要饿死了。」邱阳飞快敲打键盘,突然手下停住看向门口,视线相交欢尔说声「嗨。」 她见过邱阳两次或三次,陈欢尔自认公平公正绝无院系鄙视链,可邱阳的打扮明明就写着艺术院再不济也是新传院,远观近看都不是计院的糙老爷们。 「哦嗨。」邱阳眼睛和声音都颇为呆滞,抬头与打招唿更近似一种生理性条件反射,人仍然浮游在密集的数据海洋里。 那张脸哪还有精心护理的痕迹,归功于傍晚仍火热发散能量的太阳,欢尔清晰捕捉到几粒硕大的粉刺。 景栖迟又看一会,这才推推眼镜慢悠悠走过来,「你带钱没?」 欢尔作答,「有。」 「小景什么时候开始吃软饭了。」站着的一名男生坐到另一台电脑跟前,笑嘻嘻开玩笑。 「得了吧,我养她还差不多。」景栖迟说着走到门口,大步开路,「走。」 气氛明明是轻松的,可欢尔却倍觉压抑。难得邋遢的邱阳也好,全程没有说话头像要扎进显示器的另一名男生也好,包括今天衣服没穿反却明显穿倒了的景栖迟——正面图案去到后背而脖颈紧紧卡在喉结下,这间屋里的人从眼神到动作无一不专注,她能感受到那股紧绷的状态,仿佛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楼道外欢尔停下扥扥他衣角,「几岁了衣服都不会穿。」 「嗯?」景栖迟皱眉低头看看,这才后知后觉「啊」一声。 他摘下眼镜递给欢尔,就地开始脱衣服。卫衣撩起露出大半截腰,长期运动的人腰腹肌肉丝丝分明,欢尔瞄一眼快速扭过头,想想又转回来上手拽住他里面的 t 恤盖住体肉,嘴里嘟囔一句,「你最近是有多忙。」 楼道里有相熟同学经过打招唿,「小景你们项目做完了?」 「快了。」景栖迟双臂伸进袖子里,顺势把衣服往头上一套,「不快也不行,月底就提交了。」 「我可听说对面跟你们有点撞题。」 对面自然是指几街区相隔的竞争院校。 你说我呆我说你浪,两校相爱相杀的情史,哦不竞争史足以写块大部头。 「撞呗。」景栖迟哼一声,「没在怕的。」 「可以啊,加油。」打招唿的男生这才看到欢尔,嬉笑着挑挑眉,「怪不得又约会去。」 景栖迟笑,「我被约。」 欢尔正替他拉平潦草卷着的卫衣后摆,听得这等屁话手直接伸进去,狠狠掐下他腰肉。 「哎。」景栖迟不由扭动一下,这一回头正对上欢尔极其不友好的一张脸,女生二话不说抬步就走。 奈何他这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还在说笑,「这姑娘哪个院的?以前没见过啊……」 「坏菜。」景栖迟匆匆留一句快步追上去。 打招唿的男生不觉有点懵——计院当红大宝贝小景啥时候对女孩这么上心过?经过实验室门口他探进头,「邱阳,刚那姑娘你认识吗?」 邱阳正薅住头髮想方案,以十倍慢速昂起脑袋,「哪个?」
第86页 「景栖迟。」 「哦,从良了。」邱阳再次将视线缓缓挪回屏幕盯住那行怎么写怎么错的代码,搓搓手指自我安慰,「不急不急,啥事都有希望。」 出学院大楼景栖迟凑到欢尔身边,「他们说着玩的,不是,我说着玩的。」 「别把我算进你那约会名单里。」欢尔睨他一眼,「人多,挤。」 这反应倒让景栖迟放下心来,他甚至有一丝隐秘的窃喜。 感情是世间最微妙的存在,他们看似在原路返回——重新介入彼此生活成为对方最依赖最信任的存在,可又必须掺杂进一些别的什么才能让这份情感不那么「纯粹」。落差感、醋意、嫉妒都是杂质,或许陈欢尔现在还意识不到,可每日与化学分子打交道的人对杂质最为敏感,总有一天她会明白。 「人是有点多。」景栖迟看着她笑,「但竞争力一般。」 若非走投无路,他也不会兵行险招——杂质剂量需严格把控,多一点少一点结果大相迳庭。 追女孩景栖迟着实无经验,可追陈欢尔他无师自通。 手机震动,景栖迟看到号码说句「我导师」朝欢尔点下头,而后转过身接起。欢尔等在一旁,听到他说「现在主要还是模型训练,邱阳带他们在做优化」「计划书模板用的是去年我们参赛那份,主要改动是环境分析和市场定位」「好,那我一会儿把初版路演资料给您发过去」,他低着头,右脚一下一下有节奏蹭着路面——紧张、压力大、有心事时特有的小动作。大概是右膝盖动过手术之后形成的习惯,既像康復训练残留在身体里的反射,又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缓和下来。 欢尔望着他,来时的气愤也好预备好的质问也罢,这一刻全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放下电话,景栖迟靠近,「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吃饭。」 男生眯眼看她,「算了,我想想吧。」 校外川菜馆,两人三菜,顺便点好打包餐食。他手机一直进消息,扒两口饭看一眼,有时迅速敲几字回过去,有时盯着屏幕看半晌犹犹豫豫回復一条,吃饭变成机械运动,眼神发直,沉默不语,欢尔甚至觉得他都不知自己在吃什么。这状态比之高三追成绩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直在打破自己的极限。 多幸运,没走上自暴自弃那条路,按时长大成为这样的青年。 趁手机安静的功夫,欢尔忍不住问道,「你这个项目到底是什么啊?」 虽然宋丛提过,可那远远超出她的理解范畴。 「简单来说是一个人工智慧平台。」景栖迟放下电话,「你去过放射科吧?放疗无非就是拍 ct,三百张四百张,然后医生一张张看再去标记瘤体位置。万一放疗射线靶向位置或者穿透路径有偏差就会伤害正常器官,所以画靶这事儿耗时又耗精力。」 「嗯。」欢尔点头,三院放射科主任叫什么她忘了,可她记得是个头顶地中海的严肃小老头,吃饭超级快。 「你是不是想到刘主任了?」景栖迟将额前头髮撩上去模仿刘主任的样貌,「老刘头。」 「哈,对。」欢尔笑起来。 「所以平台的作用就是代替人去做靶区勾画,把刘主任他们解放出来。」景栖迟双手比划,「集成大量拍过的影像和数据做成库,当然延展的话应该把医生经验也引进融到这个资料库里,之后基于算法输出……」见欢尔露出不解,景栖迟转变说法,「这样讲吧,以后把 ct 导入就能自动勾划出靶区,省时省力,我们做的就是这样一个平台搭建。」 欢尔懂了,尽管景栖迟跳过最难亦是术业专攻的部分,可这一刻坐在这里的她不但懂了他的项目,更懂了项目背后他那炽热滚烫的理想。 还能是什么呢?从小看着那些人查房手术坐诊,有的熬白了头髮,有的落下一身病体,有的错过父母子女人生中很多重要时刻,你问他们累吗?是人都会累,可累倒了累趴下心里还是惦记那个要出手术方案的病人,景栖迟要做的,他所期望的,无非就是让这些身边人少累一点。 家属院出来的孩子变成大人,这就是他们的理想。 「挺难的,对吧?」其实欢尔知道一定很难。 她忽然发现他越来越像宋丛,讲话条理清晰,行事妥当稳重,一朝认准目标便会全力以赴。 「难。」景栖迟没有否认,「未知的事,未来的事,哪个不难。」 不,不是。宋丛向来只做有把握的事,他有一条自己设下的界限,越界越线从不会出现在他的人生里;而景栖迟是站在旷野中找方向,在河流里摸石头,万象与华彩皆为路上风景,他就是要生生踏出一条路。 回校路上,景栖迟悠然开口,「如果是为田驰那事,我干的。」 这是他想到唯一会让陈欢尔找上门的原因。 欢尔早无质问之意,淡淡回一句,「你们多幼稚啊,要打人我不会自己去?」 景栖迟扯扯嘴角,「还能怎么办?我黑了校园网把他挂出来等着你被人肉?」 欢尔无奈,刚往前迈一步被揪住卫衣帽子拽回来。景栖迟指指交通灯,「你知道红绿灯差别么?」 欢尔翻白眼,「二十多了被人考交规?」 「绿灯可以不走,可红灯必须要停。」他侧头看她,「到此为止。」
第87页 别再管那该死的前男友,别惋惜已经付出的真心,别沉浸于失败的恋情,别害怕迎接新的生活。 到此为止。 交通灯变化,两侧车流骤停。 「景栖迟,你戴眼镜还……」 「还什么?」 「还挺性感的。」 「滚蛋。」 「真的,像那种变态小白脸。」 「……」 「眼镜一摘,邪魅一笑,扑进富婆怀抱勇勐开炮。」 「……别说了。」 逝去的空白期没办法弥补,一如变心的爱人永远追不回。幸运的是我们手持画笔,赋予这一刻以及那望不到尽头的以后更丰富更生动的可能。谁也不知下一片叶子何时降落,下一场雨何时到来,下一个恋人何时赶到,下一份爱情何时来敲门。给自己一些期待,一点希望,一幅愿景,这或许才是平凡人们最应该做的选择。 49, 副本1 从七月得知进入复赛到十一月公布获奖名单再至今日奖金正式拿到手,景栖迟的心情完整划过一条抛物线。而期末考试完全结束的现在,心情值正式变成负数。 邱阳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能给出的却只有安慰,「知足吧,证书奖盃都有了,钱也是白给,咱也算得偿所愿。」 「你知足?」景栖迟反问。 「我……」邱阳语塞,默默摇摇头。 怎么可能知足,代码是一行行敲出来的,模型是验算又验算搞出来的,数据是找完老师找院长又联繫校医院跑了不知多少次才拿到的,熬过数不清的通宵,吃过市面上所有口味的桶装方便面,因为意见不合团队几人险些大打出手负责商业计划的经管院队友退出又被劝回来,别人邱阳不知道,可他和景栖迟要的绝不是分到手这几千块钱奖金。 他们想让项目落地,变成有血有肉能真正被投入使用的产品。 即便邱阳心知肚明也愿意承认,他们目前拿出来的东西九牛一毛都够不上。 可卯足力气干只因认定创业大赛是个机会,是项目能被看到这个点子能走近更多人视野的机会,事实真应了那句话——谁认真谁输。 等啊等啊没等来任何后续,只是个比赛而已,比完万事大吉尘埃落定。 景栖迟这时问话,「你为什么想做?」 邱阳沉默片刻,「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高中搞计算机竞赛,每天疯了似的编程做题,我受不住压力退出了。后悔,想起来就后悔,但凡那时候坚持一把现在……至少现在不会跟你一个寝室住着。」 「确实。」景栖迟笑了笑。 「但后悔没用啊,屁用没有。」邱阳说下去,「所以我想做成一件事,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做成一件事。上下铺住着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总觉得自己能成,就像当初你提人工智慧应用在医疗影像上,我一听就觉得这事有戏我可以,非常确定。」 景栖迟闷头不语。 「栖迟我说真的,」邱阳拍拍他肩膀,「也许现在没有这样的大环境,下去十年,不,也许就三五年,这东西一定能大放异彩。人工取代不了人但一定能帮助人,你的思路绝对附和最前沿的潮流。」 「我没琢磨那么多,」景栖迟抿抿嘴,「我就想为身边人做点事,能力范围内让他们轻松一点。」 「殊途同归吧。」邱阳嘆气。 目的不一致,可他们想做这件事的心愿决无差别。 两人各自沉默一阵,邱阳再次开口,「我现在心里空落落的。」 「是。」景栖迟点头,一下又笑了,「春招见呗?」 因为做项目,他们完美错过刚刚过去的秋招——邱阳倒是海投一堆也拿到几个 offer,可公司与岗位皆不是心仪之选;景栖迟更甚,面试一个没参加。 都说有得必有失,可这两位难兄难弟可谓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惜。」邱阳抚摸着面前厚厚一叠装印成册的项目计划书,打开抽屉将它们塞进去。 毕业号角已经吹响,曾经幻想的未来近在咫尺,现实容不得任何人造次。 因欢尔已进入导师实验室帮忙,这年寒假两人晚一周回家。 高铁票售罄,罕见的雨雪天致近期航班频繁取消,再迟又将赶上春运大潮,欢尔于是自作主张买下两张软卧火车票。 类似这样的小事她现在不会再与景栖迟商量,一来太知道什么在对方眼里重于泰山什么又不值一提,二来创业大赛的后续她已经听说,景栖迟虽明面上没表现出闷闷不乐,心里一定烦闷得够呛。 车厢内共四张铺位。两人进去时下铺已入住一中年男子,三十多岁的模样,黑色羊毛衫领口露出一截白衬衫,灰色西裤黑皮鞋,小桌板上放一台笔记本电脑,声音公放,像是正在开一场视频会议。见他们先是点点头,随后说道,「不好意思我忘记带耳机了,我这边马上结束。」 「没关系。」欢尔摆手,随后将随身包放置在另一侧下铺,用眼神示意景栖迟住自己上面。 景栖迟点头,先把两人行李箱塞到床位下面,又将双肩包扔上二层,这才挨着欢尔坐下来给她看手机消息——景妈在问几点到。 欢尔直接拿过他电话回復,「明早六点。我俩打车回家,不用接。」消息发完又将电话递到他面前。 两人全程没有讲话,车厢内只有笔记本里传出的声音,「总之目前实验室筹备情况就是这样,总部决策明年挂牌板上钉钉。社交、游戏、内容、平台,你们几个 team leader 一人领一块,在现有团队和人员的基础上给一份各自认领部分的具体执行方案。」
第88页 「好。」对面的男人对电脑说道,「我先下了,车里信号不好。具体明天见面说吧。」 扣上屏幕,他再次道歉,「不好意思。」 从会议内容到言行举止,欢尔和景栖迟都看出来了,这大哥妥妥一商业精英。 「真没事儿。」欢尔笑了笑,又问,「您到哪儿?」 「哦,北京。你俩呢?」 「天河。」 「寒假回家吧?」男人与他们聊天,「哪个学校的?」 欢尔报出名字,对面人笑着称赞,「高材生啊。」 男人顺势说起几年前去过他们学校的经歷,老校门、广八路、山上的仙狐传说,谈话轻松愉快。 偶尔陈欢尔也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比如从前面对初见者她腼腆羞涩不善言辞,而今却能与火车上恰逢同路的陌生人侃侃道来相谈甚欢,时间总是如此奇妙,它接连不断赋予着人们后知后觉的惊喜与感悟。 男人电话响,他看看屏幕起身,「我儿子。麻烦你们带眼帮我看下东西。」 欢尔答好。 待人出去关好门才碰碰景栖迟,「这大哥真讲究。」 景栖迟正懒懒靠在车厢板上看招聘广告,头也不抬说道,「没准人家不想暴露隐私。」 倒也是。欢尔早就注意到他床上放着的行李包,和富二代邱里的小挎包一样的 logo。 景栖迟直起身,「饿不饿?我去买点饭?」 欢尔看一眼时间站起来,「我去吧。我想顺便买点零食。」 「那行。」景栖迟头一歪倒在她铺位上,「你别买凉的,吃了又胃疼。」 欢尔刚走不久,车厢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一张生面孔。 景栖迟以为是对面上铺的乘客,未做多想朝对方点点头。 可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劲,那人一声不吭进来又不言不语离开,第二次进来时鬼鬼祟祟朝身后望,接着一手提起对面铺位上的行李包一手去够电脑。 景栖迟心跳加速,他背对那人播出陈欢尔的电话,与此同时坐起来,「哥,李哥说让你等等他,他这就回来。」 也许声音有点抖也许没有,景栖迟不知道。 那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目不转睛盯着他。 是一个年轻男人,目测与自己同龄。 「您是李哥同事吧?」景栖迟故作镇定,电话那头陈欢尔「餵」一声。 他将手机举到耳边,只用余光瞄着车厢里的动静,「哦,帮我带个 one on one.」 那人没有走,也许在观察,也许在想对策。 景栖迟拿开电话,「李哥说人来了等一下,他要跟你说实验室方案。」 根本没有他妈的李哥。 他只想拖住对方,他想陈欢尔一定明白那句暗语。 时间仿若静止。 「是的,谢谢。」那人说出自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听不出口音,听不出情绪。 景栖迟看到他将电脑装进手提包。 不能再说话了,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多说一句就会暴露。 怎么办。 行动快过脑子,景栖迟快他一步堵到门口,锁死车厢门。 前面的假装功亏一篑,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那人看着他,眼神变得兇狠,「让开。」 几乎同时,外面传来欢尔的声音,「买好了,one on one.」 有什么在眼前一闪而过,景栖迟扭开门锁重重跌落到一旁,两名乘警冲进来制服住犯罪分子,地上躺着一把刀尖正对自己的弹簧刀。 呵,结束了。 欢尔面色苍白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又是揉脸又是拉胳膊,「伤到没有?」 「没。」景栖迟还在虚惊中,看着那人被乘警押送出门,这才深吸一口气。 住同一车厢的大哥匆匆赶来,见状满脸诧异问道,「怎么回事?」 「您是?」留下另一名乘警问话。 「这是我东西。」大哥拍拍口袋掏出车票,「下铺。」 乘警检查过车票递还给他,接着指指欢尔,「我们巡查时碰到这小姑娘,她说你们车厢肯定出事了。现在看……」乘警扫过被仍在地上的行李包,「应该是您行李遭到偷窃,这俩学生见义勇为。」 过道尽是围观乘客,乘警高声唿喊,「大家都回去吧,一定注意看好自己的随身物品。」说罢拍拍景栖迟肩膀,「小伙子不错,有勇有谋。你先休息休息,一会儿我们同事过来跟你做个笔录,这帮小偷,一到过年就急得跳脚。」 车厢重归安静,欢尔不放心上上下下打量当事人一番,忽而「哎呀」一声。 景栖迟被声音吓一激灵,睁大眼睛问她,「咋啦?」 「你受伤了!」 「啊?」他没有任何痛感,看完膝盖看腹部又看看两侧胳膊,最后摸摸自己的脸,「哪儿?」 欢尔点他额头,「这儿有个包。」 是,跌倒瞬间似乎脑袋撞上铺位爬梯。 「本来就缺根弦,」欢尔惨澹地摇摇头,「完了完了。」 对面铺位大哥送乘警归来,进门便是道谢,「今天多亏你们。丢点钱也就算了,我那电脑里资料太多了,真丢了后果不堪设想。」 景栖迟笑笑,「应该的。」 「我叫姜森。」对方伸出手。 他一把握住,「景栖迟。」
第89页 「谁能想到撞上这样的事,」姜森坐回对面问话,「没受伤吧?」 欢尔笑嘻嘻揉景栖迟脑袋,「我们家大帅哥破相了。」 「破相也是精神小伙。你们……」姜森笑着比划,「怎么知道的?」 「我俩有暗号。」欢尔与景栖迟对视一眼。 从未沟通过的一句暗语,高中时代形成的某种默契,one on one。 欢尔自听到就开始往回跑,没有犹豫亦没有深思熟虑,那更近似于一种直觉驱动——平白无故说这三个单词,景栖迟一定遇到麻烦了。 她的确幸运,中途遇到乘警,而他们毫无质疑就跟上了她,更用宝贵的经验在紧闭的门口示意——稳住,切勿打草惊蛇。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不是现在这般结局。 姜森瞧着他们感嘆一句,「真好。」 餐车关闭,三人拿出各自备好的「干粮」齐齐摊在小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开启这顿普通却又不普通的晚宴。欢尔刷着朋友圈问景栖迟,「这什么意思?」 邱阳半小时前发布状态,ctrl+y。 景栖迟嘴里鼓囊着,「python 快捷键,选定行删除。」 姜森这时抬起头,「你懂 python?」 「嗯,」景栖迟漫不经心答道,「我学计算机的。」 欢尔给邱阳点个赞,收起手机,「护肤达人这意思就是忘记创业大赛项目重新开始呗?」 「被伤得不轻。」景栖迟笑了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姜森搓搓手,「能和我具体说说你们做的什么项目吗?」 50, 副本2 通常得到一个机会是什么感觉? 梅花香自苦寒来,壮志凌云终有时,功夫不负有心人。 可对景栖迟来说只有一个字——快。 太快了,快到来不及反应,比超光速还要快。 毕竟这机会也不是靠「通常」拿到的。 火车上结识一位大哥,意料之外帮到他一点小忙,机缘巧合下说起耿耿于怀的项目,然后对方问——要不要来我们这儿看看? 从那座窗明几净矗立在 cbd 的大楼里出来,景栖迟才后知后觉刚刚参加完一场面试。 他什么都没准备,穿的是牛仔裤帆布鞋,兜里只有手机和百来块零钱,连到北京的车票都是早晨现买的。 姜森那句看看被他自动理解为也许有个什么散活儿可以趁假期做做赚点零花钱,甚至到楼下他还缺根筋似的感嘆一句——这儿租一间挺贵的吧? 一间,呵,半栋楼都是人家的。 姜森也不说就带他转,先去展厅再到办公区,每张办公桌上至少一竖一横两面屏幕,有人穿西装也有人短袖外面套件棉马甲,放眼望去机器比人多——当然机器人也算机器。 走廊尽头是休息区,这里坐着一个看上去比姜森大些的中年男人,面前摆着咖啡。见他们过来放下手机,「小景是吧?你勇斗悍匪的事迹我们都听说了。」 拿一把弹簧刀去火车上偷电脑的……悍匪? 「逗你呢。」姜森在一旁笑,然后问,「喝什么?」 「水就行。」景栖迟当时想的是,自己是来接活儿的,别让人家破费。 他们开始与他聊天,几岁了家在哪儿怎么过来的,那架势就像抽中黄金大奖的幸运观众接受主持人採访,正经中又带一丝俏皮。而后话题转入他的学校、专业、做过的课题与项目,当然重点落在呕心沥血快半年的智能靶向专题上。他们问「你的数据图像甄选标准是什么,如何处理人为标註的差异性」「文本数据有没有做过反垃圾算法研究」「目前模型是基于什么考虑实验结果如何」「系统构建上你自己觉得哪里可以改进」,所有问题,一个接一个全部击中痛点。 即便有指导老师,即便啃过记不清多少外文文献,即便有本院医学院乃至电信院师哥师姐答疑解惑,即便不吃不喝不睡每天扎在机房实验室,这也不是他,不是他们这只团队可以做成的事。 景栖迟比谁都知道。 「我……」他摇摇头,「我解答不了你们的问题。」 知识、智识、能力,统统加起来的上线也不足以让他解答轻而易举抛出的任何一个问题。 一股巨大且不断膨胀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栖迟,」姜森拍拍他肩膀,「很正常。因为你想做或者说开始接触的事儿,你可能还意识不到,这是一项技术,是新的产业,是人类需要去攻克的未知领域。」 「并且,」另一人这时说道,「我们也在做,当然进度肯定快多了。」 景栖迟蹙眉打量他们。 「可以吧?」姜森朝同事挑挑眉,「半路上捡的。」 「挺好,学歷欠点火候。」那人笑起来,「进你组你自己去跟人事说。」 被人看不起学歷,也算人生第一次了。 哦不,宋丛除外,他勉强算人。 姜森拍拍膝盖站起来,「正式认识一下,我老闆,龚乃亮博士。」见景栖迟露出懵样不解气的按住他后脑勺,「叫龚博。」 「龚……龚博。」菜鸟傻里傻气学舌。 龚乃亮抄起手机,「剩下的你们说吧,说完赶紧过来开会。」 「那什么,」姜森挠挠头,「该说的也都说了,回头简歷给我一份,你这情况我还得跟人事打招唿。」
第90页 景栖迟一下缓过神,「这里……什么地方?」 「门口 logo 没看见?」姜森撇撇嘴,「环岛的人工智慧实验室。」 环岛科技,校招时队伍排最长的企方,薪资口碑俱佳的红火大厂。 景栖迟还有问题,「我情况怎么了?」 「倒也不是大事,」姜森摆摆手,「琢磨让你进我这边医疗 ai 组,但这个组正式员工都得是硕博,你么……」 人家说得没错,被扔到这地方学歷的确欠点火候。 见对方要走,景栖迟赶忙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其实我还有个同学,是住我下铺的兄弟……」 姜森没有再开绿灯,用他自己的话说「例只能破一次,多了坏规矩。」但他的确是个高效的人——邱阳第二天给 hr 发简歷,第三天跟母亲坐火车从东北老家赶来面试,娘俩故宫天坛长城玩上一圈,邱家妈妈自个儿走了,邱阳以实习生身份进入姜森下面的另一后台开发组。 此时的景栖迟已经开始入职培训,姜森,又或者说这份意外所得的工作机会没有留给他任何喘息时间,实验室里没有福字看不到灯笼闻不出一丝年味,屏幕、键盘、数据、测算,这里像与世隔绝的一座孤岛,岛上的人们抱紧成团只有走出去的理想一下一下闪着光。 那是光荣而炽热的理想。 来不及找房子,这几天一直住公司旁边一所快捷酒店。邱阳本应年后入职,两人一合计趁年前得赶紧把安身之地搞定,他便一起住下来操持租房的事。 本应是年根底下最悠然自在的时候,他俩却早出晚归各个忙得似陀螺。期间景妈欢尔宋丛都打来过电话,全都说不上两句就挂断——培训资料还没研究透,同事交待的任务也尚未完成,景栖迟被压力与干劲双双顶着,他知道亲近的人们一定能理解。 大年二九邱阳签好租房合同,晚上八点火车回老家。电脑还在跑程序,景栖迟只够将他送到酒店楼下。等车的功夫他问邱阳,「我签了你实习,委屈不?」 上下铺三年半,一起吃一起玩连选修课几乎都重样,对邱阳他一向直来直去。 事实是,邱阳成绩比他好又是系里出名的技术控,讲道理两人此时应该换位。 「委屈啊,工资差老大一截。」邱阳说完就笑了,「要不以后房租你多交点?」 「拉倒。」 「说真的一点也不。」邱阳望着面前穿行的车流,又抬头环顾起这座偌大磅礴的城市,「运气这东西真挺玄的。其实我运气挺好,错过校招还能靠你介绍白得一个面试机会,至于你……」他摸着下巴打量,「除了天上掉馅饼我真想不出别的。」 景栖迟哼一声,「哥们不差好吧。」 「你是不差,但也不到让人家破格录取吧。」邱阳啧啧两声,「你扪心自问是不是祖坟冒青烟。」 车到了,邱阳道句「年后见」一步跨进去,景栖迟朝起步的车辆挥挥手。 是,就像随机匹配到一个副本,游戏 bug,boss 睡了,还未出手就已通关。 怎么搞的? 从楼下回房间这一路景栖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由今日往前推一直到寒假回家那天,房门打开他突然有了些眉目。 欢尔。 若不是她晚归一周,若不是她买了那节车厢,若不是她大大咧咧与人聊天他们根本遇不到也绝不会认识姜森。而若不是她突然问起邱阳发的那条朋友圈,姜森更不会知道自己的专业以及心心念念的医疗项目。 所有的巧合更像是陈欢尔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分出一部分运气到他身上,他变成她的幸运共同体。 而这运气,景栖迟想或许真是欢尔拿命换来的。 她只遭受过降生时那一通厄运,来势汹汹勐烈至极,一不小心世界上就没有陈欢尔这个人。因为挺了过来自此之后的一切都顺风顺水如履平地,陈欢尔变成所有人眼里一直被眷顾的那个。 可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是用怎样的顽强与刚韧,怎样一种执着的生命力去对抗那样的惨烈而无厘头的开始,她没有一刻停止过对抗。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此刻的景栖迟迫切想要听听她的声音。 只一句也好。 电话播出去,那头很快接起,「你到底回不回来?」 省却所有不必要的问候,语气甚至有点不耐烦。 可景栖迟——他知道自己从心底都在笑。 怎么可能不高兴,陈欢尔在盼着他回家呢。 「明天。」景栖迟在全力压制内心的喜悦,「要晚上。」 「大年三十晚上?」欢尔嘀咕,「啥破公司啊。」 她又道,「我们明天下午回四水,我妈初四值班回来。那只能年后见了。」 满打满算四天时间。 如果说入职之前有过那么一丝犹豫,那就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欢尔都将分隔两地——也没有刻意去想,只是这念头自然而然落到脑海里。而做出决定的原因也极为简单——职位很好,机会难得,只有先自立才能给她更好的以后。 景栖迟想到了以后,很远很远的以后。 站在未来的分叉口,他必须选一个副本打。 「年后……」 「栖迟,我接个杜漫电话。见面说。」欢尔急匆匆挂断。 其实他想问年后要不要来京一趟,逛也好玩也好,因为四天时间实在太短了。
第91页 放下手机,景栖迟重新坐到电脑前。 在这个新年将至万家团聚的夜晚,他蓦得升起一股强烈的别离情绪。 51, 副本3 大年初三这天,宋丛收到祁琪发来的消息,只有六个字——下午见一面吧。 盯着盯着手机屏幕暗下去,他敲了一下,锁屏画面是两只正在看着对方的小猫仔。 这张是祁琪换的,宋丛有点想不起从前用的是什么。 大概系统自带,他对这些一向不太上心。 「好。」宋丛回过去。 两人约在天中旁边一家甜品店,祁琪选的地方。宋丛先到,点一壶茉莉花茶,又见橱窗里的乳酪蛋糕小巧可爱,于是指了指,「再要一块这个吧。」 「好的,您先坐。」服务生礼貌和善。 祁琪迟到一刻钟,牛仔裤运动鞋,上身是件蓬松的短款羽绒服,雪白的颜色极适合北方的冬天。她朝他挥挥手,而后径直坐到他面前。 「等很久?」祁琪拉开羽绒服拉链,搓搓手。 「还好。」宋丛没有问晚到缘由,环顾四周,「这里变了好多。」 一晃长大,他没有再回过天中。 「是,以前这儿是奶茶店嘛。」祁琪指指窗外,「高二元旦演出结束你们在这里庆祝,你,欢尔,栖迟,心妍,还有挺多我不认识的同学,我就站在那里。」 宋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隔一条单行路,对面正是天中操场。他记得演出这件事,可细节已经忘了,于是问她,「那次你来了吗?」 「没进来。」祁琪目光仍落在窗外,像是想起当初酸楚又别扭的心情,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时的宋丛当然不会注意她有没有出现。 服务员呈上餐点,笑着说句「两位慢用。」 宋丛边倒茶边朝蛋糕挑挑眉,「尝尝?」 「嗯。」祁琪拿起餐具吃上一口,蛋糕很甜,她却蓦得有些想哭。 乳酪蛋糕是她最喜欢的甜点。 过去两年,她拉着他几乎吃过京城所有的网红甜品店,有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找蛋糕还是只想和他做些情侣们都会做的事。 「宋丛,」祁琪叫一声眼泪直接落下来,她没有抬头,就着泪水又吃一口蛋糕,「你喜欢过我的吧?」 从来,一次都没有确认过这个问题。 最开始她只是频繁联繫他,先是借同学聚会后来变成单独吃饭,穿两个城区去那所人人嚮往的高校蹭课,偶尔发他喜欢的音乐电影偶尔也发冷笑话,又一次约去游乐场时宋丛说其实我有个惦念的人。 他聪明绝顶,他当然知道她在做什么。 那时是大一下学期伊始,祁琪告诉他没关系,比赛嘛必须讲一个公平公正。 她依旧围着他打转,没什么新意,也没什么遮掩。祁琪没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念头,宋丛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好,她喜欢他也喜欢在他身边晃悠,若真有一天他说对不起不行,那是缘分未到她不会有一句抱怨。 后来有一天他们去看一个摄影展,中途祁琪去卫生间,出来时听到有人在与宋丛说话,「这姑娘这大双眼皮,一看就是割的。」 她止住脚步,没有再往前走。 然后她听到宋丛的声音,「管得着么,我乐意。」 应该是熟人吧,因为他是笑着说出的这句话。 那一刻心比任何时候跳得都剧烈,宋丛说我乐意。 至于后半程看过什么,祁琪已经一点印象没有了。 从展馆出来,她问宋丛,「我是不是赢了?」 赢了你心里的那个人。 宋丛看着她,然后说,「嗯,你赢了。」 在那个阳光普照的上午,他牵着她的手送她回了学校。 「别哭了。」宋丛抽两张纸巾递过去,嘆气,「我喜不喜欢你,还需要说吗?」 不用,祁琪知道在过去或者这一刻仍然流动的时间里,她一直被喜欢着。 他会在暴雨天陪着她走街串巷做社会调查作业,也会连熬几个大夜帮她找需要的文献完善论文,宋丛是低调性格,有时拿他手机发条无厘头的朋友圈他也只是笑笑,不会阻止更不会删,因为他知她外表骄傲却内心柔软,也知她争强好胜却时常暗自卑微,宋丛一直绞尽脑汁给予安全感并试图弥补那些错过的岁月,所有这些祁琪都知道。 只是,只是他们在太多方面无法达成一致。 「好了不哭了。」宋丛双手相扣抵在下巴上,许久说道,「不用为难,我听你的。」 其实已经有感觉了。 心有灵犀这句话最适合恋人,因为真挚地交出过自己也想尽办法去了解过对方,在无从遮掩的两人世界里一丝一毫变化都被彼此敏锐感知着。 暴露出来的越来越多的差异,这些差异所带来的筋疲力尽的争吵,这些争吵带来的无解命题和给一段关系造成的伤害,身在其中的人们怎会不清楚。 宋丛甚至知道祁琪已经开始准备雅思考试,她没有说,他也没有问而已。 两个人的未来是世上最简单的数学题,我的加上你的才叫两个人的。 「我……」祁琪揉揉眼睛,摇头,「让我再想想吧。」 来之前已经考虑清楚了,怎样说怎样做怎样在分叉路口前道别,可是面前那块小小的乳酪蛋糕让她陷入犹豫——宋丛的心一直清澈透亮,她捨不得与他分开。
第92页 茶已经凉了,宋丛起身拉过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手心很热。 祁琪随他出门,笑了笑问道,「明天你们仨聚吗?」 宋丛说过景栖迟入职的事,也提到欢尔今晚从老家回来。 「我们仨算什么聚,随便去谁家聊聊天。」宋丛问,「你过来吗?」 来之前刚同母亲去拜访过一位金牌申请师,已经明天约好对方明天帮忙修改动机信。 「我就不去了。」祁琪淡淡回一句。 宋丛点头,仍然没有追问。 两人路过天中正门,祁琪望过去,校园还是老样子,甬道平坦松柏长青。她忽然想起在这里发生的一幕一幕,记忆不够连贯可却异常丰满。她问宋丛,「为什么那时没有和欢尔说呢?」 就像确认喜欢一样,事实上她从未求证过到底是不是欢尔。 从展览馆回到学校的那个下午,或许胜负欲作祟或许好奇使然,祁琪开始復盘宋丛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课很满,闲暇时间要么打篮球要么踢足球,从未见与哪个女生关系亲近。如果不是大学阶段认识的人,是转去实验中那时的同学吗?可既然惦念,总归会想知道她的近况常常联繫吧,宋丛的通讯名单里没有这样一个姑娘。再往前追溯就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天中,围在他身边的似乎只有做班长的廖心妍,但心妍……心妍明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祁琪思来想去,蓦得发现自己忘了一个人。 欢尔啊,为什么不能是每天与他一起上下学熟到不能更熟的欢尔? 答案浮出水面,祁琪涌起一股交织着落寞、庆幸、又紧张的复杂情绪。 所以她在那个傍晚给昔日最好的朋友打去一通电话,她想表达并且知道欢尔一定会领会的自己的本意是——无论在青春期里发生过什么,所有那些都已经变为过去时。 「就是……时机吧。」宋丛朝空荡荡的操场望望,随即收回视线,「即便再选一次我也不会说,现在看,我真感谢自己没有说出来。」 他当然不会知道祁琪早已告知欢尔。 他们都长大了,也拥有了成年人之间守口如瓶的默契。 这份默契守的是一条线。 祁琪点头不作置评,两人齐步慢走,将静悄悄的天中留在身后。 隔日一早,家属院传出一件大事——周医生家的週游和秀贤医生家的珊珊在美国做了结婚登记。 之所以叫大事而不是喜事——这对胆大包天的新人先斩后奏,一通非常规操作给身在国内的这些家长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消息由宋丛带来,周医生夫妇得知消息一大早去亲家处赔罪,临走之前骨科老宋被委以重任代岗值班。 欢尔到家属院时间晚,只闻其名不识其人,景栖迟与宋丛可是打小跟在大孩子后面玩,两人挤眉弄眼好一通又是「我靠」又是「绝了」。 对这俩人来说,结婚这事就像走一通电子流,有审核程序的。 景栖迟嘿嘿乐,「周叔平时恨铁不成钢巴不得给週游哥按那儿,这下慌了吧。」 「可不,」宋丛绘声绘色描述,「早晨六点半给我爸打的电话,估计看见留言直接吓醒了。听说週游哥之前是让寄出生公证之类的,周叔还以为又是更新绿卡要办问都没问。珊珊姐也半个字没说,一看就有计划有策略蓄谋已久。」 家长们慌乱不难理解,他们生在新旧交替的年代,婚姻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一定会有先接触而后家庭会面最终拿下一纸证书的婚嫁过程。而八零九零这一代被新世界推着长大,到了可以自行负起责任的年纪婚姻也变成众多决定中的一个——深爱着的恋人们想更靠近彼此一些,繁文缛节根本不被列入考虑范围。 「周叔那气性不可能放过他俩,」景栖迟朝欢尔挑挑眉,「夏天,最晚夏天你就能见到真人,周叔薅也得把他们薅回来办婚礼。」 欢尔不由自主感嘆一句,「太酷了。」 手机震动声响起,三人电话一模一样又都无手机壳,此时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离桌子最近的欢尔不知是谁的,于是随手戳中其中一台,她本想断定是谁有消息就递给当事人,可屏幕亮起时她清清楚楚看到那条信息—— 宋丛,我们还是分开吧。 不用过大脑就知发件人是谁。 欢尔怔了怔,她没有及时交还手机,转而问宋丛,「你和祁琪出问题了?」 宋丛何等聪明,他看着欢尔,「我的?」 「嗯。」 「没关系。」宋丛从伙伴凝重的表情里读到结果,他苦笑一下,「意料之中。」 景栖迟不知起因,先看宋丛又去瞧欢尔,「怎么了?」 欢尔不语。 「给我吧,我回一下。」宋丛接过电话甚至都没有看消息,他神色平静地告诉他们,「我和祁琪,到此为止了。」 52, 副本4 其实宋丛并没有想好如何回復这条信息,可他知道祁琪一定在等自己答覆,拖延久了对两人都无益处,于是敲下一行字——我尊重你的决定。 发送。 他抬起头,见面前伙伴们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扬手晃晃电话,「和平分手,没吵架没拉黑,想问就问。」 欢尔与栖迟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维持沉默状态。
第93页 好像也没什么要问的。 惊讶归惊讶,担心也自然有,可过往的蛛丝马迹拼凑起来,这场分手顿时变得合情合理。 如果喜欢不足以让一个人去为了另一个人改变自己,喜欢就变成一场空欢喜。世上哪有那么多与生俱来的契合,还不是我变一点你变一点我们互相找到你舒适我也安心的节奏。而宋丛与祁琪,他们都太关注在这段关系里两人是否势均力敌以至于忽略了对方极力去追求我要赶上你的理由,久而久之纯真热烈的喜欢也被身心俱累的疲倦淹没了。 宋丛很想做些什么以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接受这个结局,可他很快发现无论做什么都像一种掩饰——比如他开始抖腿,他问他们晚上吃什么,他还去冰箱里找到一瓶养乐多而后一边喝一边回到沙发上,面对欢尔的打量笑着说道,「挺好喝的。」 「好喝是吧?都过期好几天了。」欢尔冷不丁冒一句。 这里是她家,她当然一清二楚。 宋丛败下阵来,他想不出更能表达自己无所谓的方式。 「我先回去了。」宋丛抓起外套就要走。 「别啊。」景栖迟赶忙阻拦,「郝姨又不在家你回去干嘛。」 宋丛绝不会做出格的事,只是万家喜乐的春节档分了手,有人陪着总好过独自消化。 欢尔此时如同威严凛正的法官慢慢起身,这种大眼瞪小眼拿不定主意的场合当然得她这个智多星出马。再说对抗失恋,她有实战经验。 「那什么宋丛,」欢尔轻咳一声,「我俩请你烫个头吧。」 「哈?」当事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请你烫头。」欢尔一边穿羽绒服一边推他往外走,「你又没舅舅,一颗脑袋想怎么弄怎么弄。」 景栖迟一下乐了。老话说正月理髮思旧,这丫头民俗依据都套上了。 其实哪有那些杂七杂八,他们不过想带他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而已。 景栖迟跟在他们身后佯装不满抱怨,「你请就请,带我干嘛。」 「连烫再染挺贵的呢。」欢尔睨他一眼,「见者有份。」 宋丛知他们心意,暗自笑笑没有说话。 因为这种感受并不陌生,它时常带着温度和力量出现在每一个迷茫而惘然的瞬间——有朋友可真好啊。 为表诚意,欢尔带他们去到市中心一家连锁美发的总部。二层商品楼,底下一层做头髮,左侧是直通到底的两排,放眼望去有二十几座位,而其他区域为方便结伴而来的客人们被做成三百六十度环绕镜,像麦田里堆放的稻子一摊一摊;二层是美容护肤专区,穿着粉色工作服的姑娘正带客人沿旋转楼梯上去,彬彬有礼笑容可掬。 俩糙汉子哪见过此等架势,景栖迟小声问欢尔,「你怎么知道这地方?」 「琪……」欢尔刚要说,瞥见前面的宋丛便直接凑到他耳边,「祁琪以前带我来过。」 景栖迟张张嘴,她俩一起玩可要追溯到几年前了,而那时他们甚至都没有剃个头也会是美容美髮的概念。 「不过这里也重新装修了,」欢尔环顾四周,「失算失算。」 宋丛已经被热情的接待小哥招唿着要去洗头髮,转过身问他俩,「嘀咕什么呢?」 景栖迟假装嘆气,「商量写卖身契请你烫头。」 店里顾客不多,宋丛被带去洗头的功夫一名工作人员过来询问喝点什么,欢尔叫两杯鲜榨橙汁,而后与景栖迟坐在一角沙发静等。他们说起身边同学的近况,慧欣被广州一家医药公司录取年后启程,邱里拿到美国一所商校的金融学 offer 但还在等其他结果,黄璐准备投身网际网路行业正全力准备春招,而晚一年毕业的杜漫已经开始做考研准备据说累到头秃,至于廖心妍…… 欢尔手机响,看过消息朝景栖迟咧咧嘴,「说曹操曹操到。」 「嗯?」 欢尔收起电话,下意识转头朝宋丛方向望望,嘴里说道,「心妍。」 她完全没有留意过来送橙汁的姑娘正定定看着自己。 托盘被放到茶几上,穿粉色工作服的姑娘一把拉住她的手,「天吶,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 欢尔抬头与她四目相对,随即抽出手朝对方笑笑,「你认错人了。」 景栖迟这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喔,心妍,」欢尔点点手机,「发消息问是不是分手了。」 「她怎么知道?」 「说正好给琪打电话问他们几号返校,琪哭得不行。」欢尔嘆气,「你觉得他俩还有戏么?」 景栖迟刚要开口,却见送橙汁的姑娘一直站着没动,于是试着询问道,「是……先交费?」 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毕竟第一回来此等高档场所。 欢尔跟着瞧过去,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到似有几分怨气似的。 姑娘沉着脸说句「慢用」转身离开。 奇怪。 景栖迟继续刚才的话题,「老宋那脾气自尊心比天高,祁琪好多方面又是大小姐性子,你觉得呢?不过班长还挺有眼力见,知道来你这儿打听……」 班长。欢尔听到这两个字突然心里一震。 因为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当初班长选举时自己投给廖心妍的理由。 「坏菜。」欢尔一拍脑门。
第94页 她没有找到四水的廖心妍,店里小哥告诉她小廖刚才是下来接客人的这会儿应该在忙,欢尔只得讪讪回到座位。 「怎么了?」景栖迟不明所以。 「刚才那个是我初中同学,也叫廖心妍。」欢尔倍觉懊恼,「她一定以为我认出她了偏偏我来句你认错人,而且咱们说的……哎,我是她也会觉得不舒服。」 变化太大了,欢尔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二三岁穿宽大校服梳厚厚齐刘海的样子,今日的小廖姑娘与那时判若两人。那句「心妍」叫出来她该多高兴啊,久未联繫的老同学一眼认出自己,况且还是位早早搬离去大城市生活的老同学。欢尔能理解对方离开时的失落和怨气,因为好像自己的话自己的反应划出一道鲜明的鸿沟——今天我们的关系是服务人员与顾客,仅此而已。 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别想了,去给老宋宽宽心。」景栖迟拍拍她肩膀,「我去个洗手间。」 欢尔心不在焉点了点头,拖着步子去到宋丛身边。 景栖迟去卫生间门口打个卯,远远瞧见欢尔与宋丛聊起天,转身上楼。 与楼下开放式空间不同,这里通道两侧被分隔成数间独立美容室,每个门口都有悬挂布帘遮挡。等待区只有两张沙发,对面一张桌子摆放服务台标识,座位无人。 景栖迟刚刚站定,小廖姑娘单臂搭着毛巾从标着「工作间」的房里出来,见他稍稍一愣,而后十分专业地问道,「您有预约吗?」 「我和欢尔一起来的。」景栖迟省去其他自我介绍,「你忙吗?」 小廖姑娘的手还在门把手上,她稍作迟疑带紧房门走过来,「还好。」 「欢尔刚才想上来,但楼下同事说你有客人她怕扰你。」景栖迟抿抿嘴,「我们恰好在说另外一个叫心妍的朋友,她一时没有认出你,绝对无其他意思。」 极为简短的解释,可小廖姑娘懂了。 她垂下眼睛,「也正常,好多年没见,大家变化都大。」 「欢尔总提起在四水的日子,那段时间对她很重要。」景栖迟笑了笑,「她说你肯定生气了。」 「怎么会,」小廖姑娘脸一红,「我没生气,就是……我以为她不愿搭理我们这些老同学。」 「心妍,」一名穿工作服的中年女性唤着人从走廊过来,见景栖迟先是礼貌地笑笑,而后问道,「客人吗?」 「哦,不……」小廖姑娘欲开口被景栖迟打断,他指指她,「对,朋友认识心妍,我来谘询一下。」 「你客人啊。」中年女性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毛巾,「那你接待,我先过去。」 人一走,景栖迟抢先问道,「你们这儿都做什么?我看看给我妈弄一套。」 小廖姑娘迟疑着从接待台抽屉里拿出服务单,似懂非懂看着他。 景栖迟扫一眼又放下,「不到五十,那种能让她觉得变好看有益身心的,你觉得怎么好?」 服务单上的名词全是汉字,可拼在一起他有一半不认识。 小廖姑娘挑选几种做简单介绍,当听到「一般阿姨都喜欢做这个」的时候景栖迟眼睛一亮,「就它了!」 「这项目现在充十次免一次,挺合适的。」 「行。」景栖迟点点头,又道,「俩阿姨,办两张卡吧。」 「有欢尔妈妈一张吧?」小廖姑娘早就看出来了,偷摸上来做这一番解释,又主动给自己贡献业绩,其中关系绝不仅是「一起来的」那么简单。 「对,」景栖迟也不否认,「她俩还能搭伴过来。」 「你是欢尔的……」小廖姑娘笑起来,「男朋友?老公?」 景栖迟心中乐开花,表面却大咧咧摆手,「嗨,早晚的事。」 创业大赛那点奖金请宋丛烫个头再请俩妈美个容也就差不多了,他头回有钱全花在刀刃上的感觉。 美妙。 经过造型师长达三个多小时的精心打理,宋丛由民国时代板板正正的男学生摇身一变成顶一脑袋栗色捲毛的时尚小伙。 景栖迟像摸儿子那样顺顺他的新毛,发出情同老父亲的感慨,「真精神。」 「别碰,」欢尔打掉他的手,「碰的都是人民币。」 其实宋丛也觉得好笑,安慰失恋的人请吃饭请喝酒请蹦迪也就罢了,请烫头他大概是天底下头一出。 情绪的确需要出口,可不一定是歇斯底里的发泄,要好的朋友们陪在身边随便做些什么心里便会莫名晴朗许多。 他们离开时小廖姑娘急匆匆追出来,沾满精油的双手像即将开台的医生那样举着,她叫住欢尔,「你现在在做什么?」 「还在念书。」欢尔看着她,神色带些歉意,「心妍,我刚才……」 打听三次都被告知小廖在忙,她已决定将道歉的话留在心里。 「挺好的,你本来学习就好。」小廖姑娘又去看景栖迟,见他轻轻摇头,淡淡笑了笑,「欢尔,结婚的时候叫我吧。」 这话倒让欢尔一惊,结婚?现在见面流行这么问候? 店里传来声音,「心妍快上来,客人等着呢。」 「来了!」小廖姑娘洪亮地回一声,边往里走边回头,「一定记得叫我啊!」 三人肩并肩往前走几步,欢尔越想越诡异,「她是不是把我当成别的要结婚的陈欢尔了?合着今天碟中谍?」
第95页 「可能么?就你这名字。」宋丛瞄一眼景栖迟,「有人暗度陈仓倒说不定。」 他那点小动作欢尔没看见,宋丛却悉数读取。 不用想都能猜到怎么回事。 景栖迟赶忙打断,「到时候就叫呗,多个人多份份子钱。」 「呵,」欢尔翻个白眼,「好像钱能落你裤兜似的。」 「还真能。」景栖迟扭过头小声嘀咕一句,没忍住笑了。 53,月亮1 中学时代写作文喜欢堆砌辞藻,仿佛多放一个成语就能被慧眼识珠的阅卷老师捕捉到然后多加上零点五分。陈欢尔最爱用的是岁月如梭,哪怕写议论文也要见缝插针把这四个字补进去,这优美且朗朗上口的四个字。 那时不懂,而后不再需要写命题作文的某一天突然就懂了。可能无意中翻看小时候的照片,可能樱花正茂的四月清晨去食堂的路上,也可能偶然发现母亲大衣上沾着一根白头髮,反正在那样一天就如顿悟般体会到这四字深意—— 岁月如梭。 对欢尔来说,这一刻出现在毕业典礼上。 她哭了,宿舍的姑娘们哭了,系里好几名男生也泪珠闪闪。也不知谁起的头,明明上台领毕业证各个笑得心花怒放,突然一下大家接连不断开始掉眼泪。那种感受不是读到某个伤感的句子,亦不是看电影随着主人公心绪万千,非要形容的话,是毕业这件事扣动扳机,准确击中所有人心里关于这四年柔软的一切。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一天意味着学生生涯结束,他们被正式抛向有序运转的社会,从此歧路山川自负前程。 慧欣当晚就回了广州,散伙饭都没来得及吃。在有限相聚的时间里,欢尔知道带她的师傅很好、经常加班、公司福利不错,以及因为不懂粤语遇到不少阻碍。药院人少,大家去向基本了解个大概,只是这一晚似乎还没有人意识到从前的同学关系许在不久后转变为有利益互通的合作伙伴亦或甲乙双方——未来是为数不多可以与永远匹配的词,它永远都是未知数。 黄璐已将行李搬回家,晚上便与欢尔挤在一张床上。宿舍仍有门禁,可直到凌晨两点楼道里仍然喧嚣,有人哭有人笑,阿姨没有上来制止,楼上的学妹们亦未来叨扰,似乎局外人们都理解这是一场最后的狂欢。两人浅浅淡淡说着话,窗帘没有拉,月光缓缓淌进共同生活四年的小小空间。 「好快啊,」黄璐平躺着,眼睛看向触手可及的屋顶,「一转眼就各奔东西了。」 欢尔翻个身面向女伴,「我还记得刚报导那天你从床上下来和我说话,穿件低腰牛仔短裤,放眼放去全是白花花的腿。我就想这姐们身材真好。」 「哈哈,」黄璐笑出来,「你知道我那时想什么吗?」 「难不成跟我一见如故?」 黄璐笑嘻嘻摇头,「我想小景不错,又高又帅,只要你俩没关系我就能放手一搏。」 「好意思!」欢尔瞪人,「原来你注意力都不在我身上。」 黄璐也转过身,单臂压着头,「欢尔,小景真不错。」 「我知道。」 「他和田驰那孙子不一样,小景绝对不会为了其他什么抛下你,因为你在他心里就和他自己一样。」黄璐语气真挚,「不是所有事都像发 sci,要实验对了有结果了数据理论全齐活检查好几遍才敢去投,你明白我意思?」 欢尔「嗯」一声。 「你俩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呢?经常发消息,周末会打一通比较长的电话,他说工作,她会聊聊论文以及导师要求做的事儿,偶尔也提一提身边的朋友。没有人点破更近一步,又好像他们都在藉助这样的机会更近一步。 长久以来维持的关系要转变为另外一种,其实他们都意识到了其中变化。 只是……只是相隔那么远,谁都勾勒不出以后的样子。 因为太重要,任何一种轻举妄动都显得草率。 「欢尔,」黄璐没有等来答覆,于是静静抛出一个问题,「你喜欢小景吗?」 许久,久到月光都淡了,欢尔点了点头。 黄璐已经倦得闭起眼睛,似乎感觉到枕头上传来的轻微动静,含煳着说一句,「那就好。」 那就好么。 欢尔趴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她也不知道算不算好。 一刻钟或者半小时,迷迷煳煳中手机震了一下,她睁开一只眼睛去看消息,景栖迟问,「睡了吗?」 欢尔瞬间清醒,就像被什么引着似的,她蹑手蹑脚爬下床走到窗前,隔着三层楼,她看到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戴鸭舌帽,穿白色 t 恤,斜跨一个行李包。 欢尔想叫人,可夜已经深了,整座校园都已进入梦乡。 她只得发去两个字,「抬头。」 景栖迟收到答覆的同时看过来,他挥挥手,而后指指手机。 欢尔目不转睛看着他敲字,她不清楚明明应该在封闭培训连白天的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眼前。 下一条消息,「窗户关上,进蚊子。」 欢尔一下笑了,半个身子探出去朝他摇头。 她趴在窗台上看他打字,也藉机看他的样子。t 恤很大,即便罩在男生宽大的骨架上也显得晃荡,双脚自然分开,短裤下露出一截肌肉发达的小腿。其实景栖迟有点罗圈腿,好像长期踢球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此特徵,可是他随景爸自小就是高个,加之五官长开整张脸愈发英俊,也算应了那句话——瑕不掩瑜。
第96页 至于自什么时候这块顽石变成璞玉,欢尔又讲不清。 很快消息进来,「姜 sir 放我提前出来一天,北京暴雨,航班晚了三个小时。明天晚上走。」 还未来得及回,又来一条修正,「今天。」 凌晨三点,可不就是今天晚上。 欢尔回过去,「你住哪里?」 「旁边酒店吧。但估计今晚开房的多。」 这傢伙,居无定所还有心情开玩笑。 夜太安静,静到欢尔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将发热的电话握在手里,隔着三层楼定定望着他。景栖迟向上推推帽檐,又似看不清人,于是干脆将帽檐转到脑后,呆呆看着她笑。 这个晚上有世间最温柔的月亮。 他再次低下头,而后欢尔的手机进来一条消息,「我回来,就是想和你拍张毕业照。」 因为不想错过每一个重要时刻,你的,我们的。 欢尔鼻子一酸。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试探,更不是什么地动山摇的承诺,她说不上自己拼命止住的眼泪是因高兴还是感动,景栖迟站在那里沉默地发来这样一行字,她看着就很想哭。 想一想,整整一学期没有见过面,其实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又或许,还会更久。 欢尔将手臂伸出窗外,有节奏地在墙上拍了三下—— 没问题。 也可以理解为——我知道。 景栖迟笑了,扬起脸做出口型,「明天见。」 他重新将帽子戴正,一步步倒退着朝远处走。 欢尔忽然想起见他的第一面,那个偶然撞到的男孩子,在这个月色朗朗的晚上再一次无声地撞到她心上。 隔日一早,欢尔八点钟自然醒。在床上平躺发了一会儿呆,昨晚的画面反覆在脑海里盘旋似梦非梦。黄璐还在身边睡着,不知想到什么好事嘴角微微上扬,衬得那张俏丽的脸多几分娇憨。房间有些乱,光秃秃三张木板床上遗留着室友们没有带走的杂物,有脸盆、有书、也有找不到伙伴的单只拖鞋。夏天过去,这里将迎来一批新的面孔,欢尔不知四年前搬出这间宿舍的某位学姐是否也如此刻的她曾在某一个早晨深情地凝视过这片小小空间,谈不上难过或悲凉,只有些感慨罢了。 她悄悄下床收拾一番,终是没有找到另一只丢失的拖鞋。想了想将眼前这只也丢进垃圾袋,毕业何尝不是一场断舍离。 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顺手将写字檯上的书籍日用品装进行李箱。研究生楼在另一栋,与医学院共用,辅导员早早通知让她先搬去某一间暂住——这学期除了写论文就是在帮导师做项目,组里缺人手,暂时她还不能离校。 手机震了一下,许是声音吵到黄璐,欢尔一边拿起电话一边问道,「醒啦?」 「陈欢尔你知道你睡觉打把势么?」黄璐坐在床上揉肩膀,「这一晚上把我练的。」 消息来自景栖迟——中午一起吃饭吧。 欢尔笑着回过去一个「好」,转而告诉女伴,「栖迟来了,昨晚到的。」 「昨晚?昨晚你不是和我……」黄璐迅速跳下床,嘿嘿一乐,「时间管理大师啊,睡着我还跟别人谈情说爱。」 「哪有。」欢尔不由羞涩,「他晚上就走,回来拍毕业照。」 琢磨一下,又发去一条消息,「璐儿和我一起。」 陈欢尔才不是见色忘友的人。 「拍照还不赶紧。」黄璐将她往椅子上一按,迅速从随身包里掏出鼓囔囔的化妆包,自己还蓬头垢面却帮欢尔打扮起来,「今天必须给你画个惊艷全场的大妆!」 欢尔没躲闪,任由女伴在脸上扑水又打粉。过会儿手机又进来一条消息,某人极不情愿地回復道,「行吧,那我叫邱阳也一起。」 四人在食堂吃过便餐紧锣密鼓沿路开拍。景栖迟晚上八点飞机赴京,邱阳因等转正手续偷得几日空闲可他已约好骑友们做一场福建沿海骑行,同样晚上火车离开,至于黄璐,用她自己的话说职场人是不配拥有长假期的,明早九点不打卡全勤奖就没了。社会生活并非如书中写得那般徐徐展开,当你开始了解五险一金的意思,人生便已被切换到另一阶段。 欢尔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一排人在操场球门下——拍照时恰好遇到同级大林几人与学弟们踢着玩,大家都不知景栖迟回校,球踢一半跑来兴奋地聊起天。有男生提议拍张搞怪集体照,众人便摆起 wifi 信号,邱阳蹲在最前,黄璐半蹲占据第二格,而后几人火速依次排开,大林眼见自己高度不够干脆搬来场边移动水箱踩着边缘站上去,大家一边开玩笑说「不讲究」一边朝还未站位的欢尔与景栖迟嘿嘿乐。「非得这么玩,」景栖迟笑着蹲下去拍拍右肩,「欢尔上来。」 阳光很好,气氛很好,什么都很好,欢尔笑眯眯问句「你行么」换来男生皱眉,「这时候不行也得行」。话音刚落景栖迟单手揽住她膝盖起身,欢尔平平稳稳升起一大截,视线顿时开阔。大林仰望着开始叫唤,「还说我不讲究,你们看看谁玩赖!」 不远处替他们拍照的球队学弟扬起手,「看这里,一二三。」 欢尔抬手比「耶」。 一张张喜笑颜开的青春面孔被记录在镜头里。 大家即刻散开跑去看照片,欢尔拍拍景栖迟肩膀示意下来却感觉他抱得更紧,与此同时听到他唤人,「黄璐!」
第97页 正拿相机的黄璐看过来,瞬间理解对方意图,镜头对准两人,「欢尔别动。」 这才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毕业照。 欢尔被放下来,似笑非笑盯着他。 景栖迟被看得不好意思,拉过她手腕朝人群走,「这下知道了吧,我还行。」 黄璐手持相机,看看双人照又往前翻一张到集体照,暗自笑道,「嘿,一堆电灯泡,个比个的亮。」 54,月亮2 一通拍照四人都口干舌燥,欢尔提议去咖啡馆歇息,当然主要原因是担心稍后赶飞机第二天还要復工的人吃不消。谁料大林将景栖迟回校的消息泄露出去,刚坐不久哗啦啦陆续赶来三波球队的人,这个说两句那个聊一会儿,一下就到傍晚。景栖迟实在忍不住直接将最后一波兄弟推到门外,「回头电话联繫,我真着急走。」大家这才放人,像从前比完赛那样又是揉脸又是搓头,嘴里还在抱怨,「回来也不提前打招唿,一起吃个饭多好。」 从院队到校队,四年下来大大小小比赛几十场,若时间允许,景栖迟何尝不想跟他们喝顿大酒聊聊那些过去的荣耀或遗憾。 只是现在的他没有这样的时间。 怕再回去又撞见熟人,他径直拐进咖啡馆一旁的小路给欢尔发消息,「出来一下。」 消息发出去不足五分钟,陈欢尔准确站到他跟前——她甚至没有问及坐标。 「怎么?」欢尔笑,「粉丝太多呗?」 景栖迟侧头咧咧嘴,收起笑容重新看向她,「我马上得走,来不及了。」 短暂迟疑,欢尔默默点头,「是,不能误机。」 也许是一闪而过蹙眉的微表情,也许是声音里透出的低沉与失落,也许是纤细手腕处绑着的那一条红绳,也许是 v 领 t 恤下一抹若隐若现的锁骨。也许是夏风,也许是微尘,也许是唇齿间仍残留的咖啡味,也许是无声胜有声的秒表跳动节奏—— 总之在这一刻,景栖迟心慌了。 没由来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向前一步,捧起欢尔的脸看着她眼睛,没有得到应许的答覆,径直吻上她的额头。 「以后,」景栖迟将人拥在怀里,完完全全圈住她的身体,「你好好念书,其余的我来想办法。」 已经很清楚了,关于欢尔怎么想,自己又怎么想。 也已经准备好了,不管当下怎么样,未来又将如何。 欢尔的眼泪沾上他脖颈的皮肤。 温唿唿的。 告白有千百种方法,除了喜欢和爱,还有一种叫你是我从今以后的所有期待。 「栖迟。」欢尔小心地流泪,却也说不出别的话。她只是很想叫叫他的名字——在即将分别的前一刻,在这样一个绕来绕去终于愿意正视自己也鼓起勇气去拥抱对方的夏日傍晚。 栖迟,栖迟。 「好了不哭了。」景栖迟放开人,目光纯粹而温柔,「记不记得大一国庆节我们一起回家,只买到硬座票?」 欢尔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件事,「嗯」一声 「你在火车上睡着了,那时我想到一个场景……」景栖迟抿抿嘴,「和现在一模一样。」 「哈?」欢尔闪着泪花双手不觉拽住他衣角。 景栖迟先是将她手揽到自己腰后,而后用拇指蹭蹭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点了点头,「也是夏天,有点闷。你或者我总之一个人要走,我们站在一条小路上,我说陈欢尔你傻吧,我们怎么会分开。」 我们不会分开的,绝不会。 欢尔扬起脸,「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身旁有三两学生笑语吟吟经过,夏天从来都是爽朗的季节。 周围重新安静,她再次听到景栖迟的声音—— 「可能那时的我太自信了。我没想过你会和别人在一起这件事,一次都没有,从来都没有。」 景栖迟走得很急——咖啡馆门前的大路拦辆计程车,对邱阳和黄璐挥挥手,而后捏捏欢尔的脸说「回家见」。一天一夜,折腾到黑眼圈都出来了,到北京住处怕是又要到深夜。 三人重新坐回咖啡馆,黄璐瞄着欢尔眼圈红红一下猜到,「小景说了?」 欢尔默不作声点点头。 桌上还有他喝剩一半的美式。 「说什……」邱阳蹦出两个字,忽然大彻大悟「噢」一声,「还是没沉住气,他啊,本打算过年时去你家正式表白来着。」 黄璐摸着下巴眯起眼睛,「你咋知道?」 「我俩天天吃住一起,上班隔两排桌子一个老闆……」邱阳见她眼神愈发不对,一下回过神,「老子是直的!比他妈桌子角都直!」 黄璐噗一声笑。 欢尔这下也乐了,小心地摸摸咖啡桌桌角,「邱阳,这个九十度弯。」 邱阳气哼哼往靠椅上一仰。 「好啦。」黄璐笑着把他拉起来,好声好气问道,「为什么非等过年?」 「忙啊,忙死。」邱阳正色道,「实验室预备明年春天正式挂牌,姜 sir 跟上头立下军令状在此之前一定将项目落地打响第一炮,所以到年前正是紧张时候,没人敢松。我们自然语言处理还勉强,人也稍微多点,栖迟他们医疗 ai 是公司力推项目,人手紧任务重,而且组里全是大牛,他压力贼大。」 黄璐一知半解,「你们搞这东西,挺高端是吧?」
第98页 ?的……?肃,※?后一??么。」 ??里所??语。 ????起一? 一点点—??半人?上?,一天一???兴所??怎样一?。 ??有。 ?话,??,??」 ??「一个。」 ? ??????一个。」 ??视一??,「所?」 「没。?「什?一?或?荣。」 ??,?的。」 ?。?,?你一?确。」 ?!??嘆一??膀,?了。」 ?。?一下。 ??开心。 ?一息,?心。」 ?着???」 ??制。」 ?一条,?的时?差。」 「怀?」 ???透气。 ?去一来,???了。」 ?! ??,倝???里。 ??接逘?一??,?走 ?」?筒一????所??。」最????? ??,「所?」 ?????息。」 欢尔退???」 ??。」 ?咐一句,?服。」 ??户开面老?,?。」 ??。??望着?离开???开??,??」 ??南一怎样一?—— ??置。 ?着??,「好呀?不急。???,?我一 ? 开一,??你。」 ??分开?你。 言—?你。 ??所搏—?白。 ????? ?? ?爱。 的—— 爱。 ????唤一通扑通,??‥?大一?。」 「是。??睁开,「?。」 ??55?3 ???吧。」 ?―?。」 ?退? 。 让一?速了—??接着开一驰。 ?是一?。
第99页 临近中午,景栖迟来电问在不在学校,宋丛答在,这傢伙当下发号施令,「半小时后上次吃饭那个食堂见,带着饭卡。」 大忙人难得一见,蹭饭本领愈发精进。 放下手机,宋丛不慌不忙又看了几页书。合起书本时间刚刚好,他抓起车钥匙出门。 待赶到食堂门口,宋丛着实被惊到,自行车没停稳便大步迎上前,「欢尔!你怎么来了?」 「吓到没?」欢尔嘿嘿乐。见这俩人有要拥抱的趋势,景栖迟赶忙拉住她的手,「老宋,有点眼力见。」 「哈?」宋丛发出疑问的当下随即瞭然,他伸出食指一一点过两人,「连我都瞒?」 的确没有太多意外。景栖迟的心思他甚至比本人都更早知道,至于欢尔……好像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或早或晚而已。 「想当面告诉你。」欢尔甜甜笑了笑,「其实没多久,毕业那天……」 「行了行了。」景栖迟倒有些不好意思,急急打断,「吃饭吧,吃饭。」 三人一同进食堂,宋丛问,「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欢尔不由打个哈欠,「我从学校直接过来的,呆一周就得回去。」 「这么急?」 「我不一直在跟导师做项目么,一周都是软磨硬泡求下来的。」说到这儿欢尔忽然想起来专业问题,「对了,我看你们学校李广益教授刚发了一篇水通道蛋白抗体的论文,他是你们院导师吧?」 科研大牛,宋丛早有耳闻,于是点点头,「对。我去过一次他开的讲座,主要做心血管药理和肾脏生理研究的。」 「太厉害了!」欢尔眼睛闪光,问题一连串,「讲座谁都能去吧?最近还开吗?知道什么主题不?」 「哦我想起来了,他还讲过多靶点药物设计策略。」 「多靶点?具体哪个方向?」 「你俩先消停会。」景栖迟朝窗口内举着大勺正等他们点餐的阿姨鼓鼓嘴,「您见谅。」 阿姨大勺一挥显现出见多识广的样子,「聊你们的,聊明白再吃。」 欢尔一本正经竖起大拇指,「好马配好鞍,名校配名阿姨。」 这下连隔几步远的学生们都一同笑起来。 她总能出其不意成为大家的开心果。 三人点好餐找位置坐下,宋丛忽而说道,「祁琪今天给我发消息了,说聚聚。」 欢尔与景栖迟对视一下,看向宋丛,「刚才过来的路上琪也问我了。你……知道她要走?」 「嗯。」宋丛苦笑一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便祁琪从来没有说过。 欢尔稍作停顿,「琪下周六的飞机,去英国。栖迟最近都加班,我周六早晨回学校,你……她说既然你也回不去,就不聚了。」 曾经要好的伙伴们四散开来各有生活,早已不是打个电话就能骑上单车出现在对方家门口的那时。 宋丛听罢低低「嗯」一声。在他发去回家日期的时候祁琪已经知道见不成了,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如果……如果她告诉他下周六走,宋丛想自己一定争取调班哪怕工作日晚上赶回去第二天再回来——祁琪不愿他做这样的勉强。 好像,就好像她已经知道了,在那段已经结束的感情里,他们都为对方勉强过太多次。 「临走确实好多杂七杂八的事儿。」欢尔见宋丛神色低沉有意安慰,「我这大闲人约她还得看档期呢,琪说排了好多局,她还要抽两天去看爷爷奶奶。」 「有机会再见吧。」宋丛笑着扬扬下巴,「快尝尝我们这儿的伙食。」 欢尔顺势夹起一块鱼香茄子放进嘴里,味道溢开「哇」一声,「简直是三院食堂的孪生茄子!」 景栖迟替她扭开饮料放到餐盘旁边,「我就说你肯定爱吃。」 这种酸甜又交织一丝辣的味道是他们三个的共同记忆。 「听我爸说食堂换师傅了。」宋丛边吃边道,「从前的大师傅出去开餐馆,院里医生刷脸打九折。」 景栖迟接话,「那咱去吃饭还得带一个才能享受优惠福利。」 「诶,」欢尔捏住他下巴,「就你这花见花开的俊俏小脸,到哪儿不打折。」 「马屁精。」景栖迟话虽如此,一脸享受表情遮都遮不住。 宋丛嫌弃地挥挥手,「你俩啊,吃完麻熘走。」 欢尔「啧啧」两声,语气间透着无尽惋惜,「完了,富贵了。」 景栖迟配合她上演凄凉探亲小剧场,「不让你进城你非来,这一路风餐露宿终是落得一场空。」 「怪不得别人,你我再打包两顿一走便是。」 宋丛被这俩人逗得笑弯了腰,「吃都吃了,还惦记打包呢。」 难得见面,又赶上休闲周末,吃过饭三人就地换到角落位置聊天。宋丛问欢尔住哪里,欢尔指指景栖迟,「昨天在他们那儿对付一宿,晚上跟杜漫说好去她宿舍住。」 景栖迟赶忙补充,「她住我房间,我跟邱阳住。」 「谁问那么具体。」宋丛挑眉,「怕我回家告密呗?」 欢尔脸一红。 景栖迟倒无所谓的模样,「怕你给我们上生理普及课。」见欢尔羞涩随即转换话题,「你最近跟杜漫有联繫吗?」 「偶尔。」宋丛说道,「她一直想考我们学校研,今年实习又避不开,压力很大。」
第100页 「怀?—,?一帮她。」 ??下??两人通过一?教耝?所??一顿—????,「我耀?有一??」 。 ?选了一。 我一?。–,?人。」 「怺??」 「就…?理。?往,?里最?的一个。」 ?了嘛。?,?少?」 ???解。」 ?去??,?一人。」 ??动一个没耀?一。 ?怕她耤?。 双双耀??。」 ???※席……」 ?顺着往?‥?退? ???感觉—…?什么或者需???像一??意?飞。 ??然而止。 ?满怀?真逺?生。 开??》。 「一??嘆 一??寒 那逸?望 ?茫茫 人 波浪 ?? 好运 歹命 ?来行 ?註定 ?打拼 ?? 。 ????。」 ??明净一??。 ??。 ?走一??怙伴。 ??三言??。 ?一的一??亮一命里。 ??56, ?1 逸?字—?? 开??所幸耀最??〝?与耿?这一关—?一眼。 ??的一???退??开成开??尔。 ?现?命运々?一??算一??捋思路逷?。唯一??直往???。 ?一虽怺?古怪—?侃耀??里一??耏?跟着?得水。 开?,「?耇?。」
第101页 欢尔被问得一懵,当下反问,「这么突然?」 这下丁和平倒笑了,「你本身成绩不错,这两年进步有目共睹。之前跟着做的那个项目论文也快发了,我这里没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全按贡献率署名,算共同作者。」 欢尔终于缓过神——硕博连读,面前凭生多出一个选择。 有点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因是本校学生,保研后就开始进组跟师哥师姐做项目,大四被生生过成研一,入学前课题已经敲定。这样看来她的确快人一截,只不过每天念着实验能否成功报告是否拿得出手,她从未想过深造这件事。 「我一直认为搞科研的人必须有点执念。」丁和平看着她,「欢尔你啊,沉得下心,不浮躁,是颗好苗子。」 这话倒让欢尔惊讶万分,吹毛求疵的老丁头竟也不吝啬夸奖? 还是对自己? 她问道,「您是领了配额任务?」 「配额没有,但缺人干活也是事实。」丁和平无奈摆摆手,语气忽而有些动容,「学校五月初下正式通知,你是我第一个叫过来的。药理药剂小了说是科研创新,大了说就是全人类的使命。我希望你认真考虑考虑,毕竟这是一条枯燥孤独的路,也会是你人生的一个十字路口。」 许是被丁和平恳切的言语触动,欢尔重重点了下头,「我回去想想。」 「行,就这事。」 欢尔道谢,转身走向门口。 开门之前又回过身,「您真觉得我适合读博?」 「适合。」丁和平笑,「我这人对领导说过假话,对学生从来没有。」 欢尔也笑,「我替您保密。」 这天晚上,陈欢尔在家庭群发起语音邀请。陈爸陈妈很快上线,她便一五一十转述了与丁教授的谈话内容。语毕,那头罕见地静默片刻,而后照例陈爸率先开口,「你自己怎么想?」 「我……想读。」欢尔告诉他们。 「你既然决定了,爸妈百分百支持。」陈爸说话向来中气十足,「只有一条,不要太累,不能弄得身体吃不消。」 「嗯。」 「欢尔,」陈妈这时唤人,语气难得严肃,「读博很苦的,甚至它不会像你准备高考努力了付出了就一定会在某个节点有所收穫,考虑清楚了?」 母亲一向理性通透,这正是陈欢尔整个下午都在思考的问题。 少则四五年,多则七八年甚至更久,科研这条路没有捷径却有难以计数的不可控变量。而转博更意味着一旦中途放弃,她连一纸硕士文凭都无法拿到。 欢尔沉默一瞬回答,「考虑清楚了。」 她有想做并且一定要去做的事。 「所以还是想读?」 「是。」 「那我们就做你的坚强后盾。」陈妈笑了,在电话那头唿叫丈夫,「陈磊,你们老陈家这回可真光宗耀祖了。」 「嘿,我闺女那还用说。」 父母向来是欢尔最为珍视的骄傲,从小到大,从一而终,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也许自己对于他们也是如此,只不过那份骄傲更内敛却也更深邃。 三人又聊些身边的新鲜事与七七八八的家长里短,通话结束前陈妈忽而提醒,「你也赶紧跟栖迟说一下。」 「知道。」欢尔下意识回答。 「放了吧,早休息。」 语音挂断,她蓦得反应过来——爸妈什么时候,不,他们怎么知道的? 和景栖迟在一起这事他俩达成共识暂且谁都没和家里提,宋丛是自己人自然尊重当事人意思。倒也不是有顾虑,家属院人多大家关系又近,他俩一南一北都不在本地到时父母们免不了被问七问八,周叔家的週游和珊珊姐先例在前,他们都觉得麻烦。 既然早说晚说没差别,不妨先过段清闲日子。 至于偷偷摸摸搞地下工作却也算不上。过年那几天出去约会几次,父母问和谁欢尔老实答栖迟,家中二老总表现出见怪不怪的样子,除了嘱咐「早点回来」再无一句询问。得空往对方家里跑也全无避讳——当然,接吻是关上门做的。 欢尔只能理解为,家长们知道了,可没当回事。 也许和宋丛一样早看出点苗头料到会有这一天,也许认为他们还不够成熟今后仍有变数所以不愿站在第三方立场过多干涉。 没关系,她和景栖迟笃定就够了。 欢尔给大忙人发消息,「在干嘛?」 环岛人工智慧实验室月底将正式对外发布成立消息,宣传计划的重点是四个不同维度的记录短片,景栖迟被选为《热血》单元的主人公。欢尔知道他们本周正在紧锣密鼓拍摄,心不甘情不愿的男主演一定忙得团团转。 果然半小时后收到一张照片——扛着器材的摄影师和正扬手指挥的导演,景栖迟发来语音,「说要补一个我那单元的素材,代码写一半被姜 sir 叫回来,回去还得继续写。哎。」 语气尽是心酸无奈。 欢尔笑着回復,「谁让景工形象那么好,一不小心拉高群体颜值。」 景栖迟发来一个苦兮兮的心累表情。 接着又是一条语音,「五一车票买好了。你都不知道姜森有多资本主义,我请两天假他非要按工时算,就差精确到分钟。」 「请不下来就算了,我过去。」 「别。我可捨不得你折腾。」
第102页 ?堵。 ?次??道一?。 ? 48 ??,?。 ,一??长。 最??? ??真耚?耎【一另一?选一?忍。 ???。」 ??。 ??。 ??57, ?2 环岛 aib ??一??期而至。 ???一?隔着??米开?—?白 t ????致??经一??了。 ?一?样一?所。 ???、带着??待。 一?——着一??边。 所??—一?「借过」??,?上,??啊。」 ??一???码????龄最???」 不着?电脑。」 ??么?」 ?什?。」 「选这一?? ???什?候?」 ?下一??卖 ??着?腮思考一?。」 ??接着?行字—???的你。 ?的一?? 可言?? 一天。 ?抱着?」?。」 「不。?紧。 ?俩怀?」 ??「那倦?「?。 ??什??」 ????。」 另一?,??。」 意??去。」 ?。 ‵?啦。??,?线下。」 ??是最??。 ?,「最??」 ?????小一?到最??? sir ?呗。」 ??「?实?。」 脸,?。」 ?,「我?呀。」 ??了?逴巴。 ????目而视。 ??声嘀咕,?么啊。」 怀又怂。 这属怇?笑着?去。」 ?一件事。 一直悬耀? ?世??碎??一?伴耫边?开?励需?????? 怯。
第103页 ?攒着样一种爱。 ?迳?一????心。 ?沉。 ?。 ?态 所有所?传递一?—?一?? ??。 ?院一,一??时??问,?」 ?,?心。」 ?开??出一膀??,??了。」 ?吗?」 ??膊。 这一?? 一?。 意思。 ?。?「但…???。」 ? ? ???施。」 ??,「? 24 ??」 ?学一?。 ?是技??……?一?视频…??一?。」 ?????及。 ???。」 ??,「所以你……」 「想什么呢。?。」 欢尔「喔」一?耺?,??备一下?」 ?怫激?。 ??耀?负。」 借着到她耳朵通红一片。 ??通的一只小?他用怸??去。 ??,?房。」 ?尔一??题。所经一?才选定一?,?不合适。」 「这一?都一样的。???」 ?的。???,…了。」 ?开发一员制。」 ??有怦顾而言场需?见。 ???」 ?二。????途。 揽着?开。 又一??一怨程一言?迅退? ?着慨。 ??58, ?3 ??所?浴一??供简?开??一打开有一??台?台?「?。」 ??里一?。 ?边,??。」 ?。」 ??口一模一??辨。 ??一???望着?「灯一?。」 ?得一??耚?每一什么。 ?的。
第104页 「你觉不觉得,」景栖迟宠溺地揉揉她脑袋,「我们住过的房子都是红色的?」短暂沉默,他继续,「以后我想买个这样的红房子,和你长长久久住下去。」 其实来之前,欢尔是有心事的。 她想郑重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栖迟,我打算读博,那意味着四年或五年我们会一直分隔两地。 然而这一刻陈欢尔打了退堂鼓,不是之于未来,她只是觉得在这样的节点,在这样什么都刚刚好的午夜,那样的决定说出来太过残忍。 她挣脱他的怀抱,言语轻松回一句,「我去洗澡。」 景栖迟看着她蹲下身从自己的行李箱中熟练抽出一件 t 恤,而后脱掉球鞋又脱掉袜子光脚去往浴室,思绪恍然间被带到很久以后,三十岁或四十岁,他也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定,一定要把陈欢尔留在身边。 他太清楚自己早就离不开她。 欢尔洗完出来正对上男人的灼灼目光,她赶忙跳上床把自己扔进被子里,嘴里小声催促,「你快去洗。」 景栖迟歪嘴笑一下,捏捏她脸走进浴室。 就,很仓促,草草打过浴液又沖干净,当然重点部位还是少不了仔细清理。 用浴巾擦干,景栖迟想了想还是套上 t 恤内裤。 即便他知道自己亦知道欢尔都已做好准备,人生又一个第一次将在今晚徐徐展开。 从接吻开始,由舌尖试探,他压着她吻得忘乎所以。欢尔几乎窒息,用残存的理智稍稍推开人,「你有没有深色衣服?我怕把床单弄脏。」 景栖迟直接脱掉白 t 垫在她身下,「好了。」 「你……」欢尔被密不透风的吻弄得没有力气,含煳不清抱怨,「你顶到我了。」 景栖迟双臂撑在枕头上,哭笑不得问一句,「不然呢?」 「硬。」 「傻丫头,不硬就出问题了。」话音未落他含住她的耳朵,软糯甘甜,带着玫瑰沐浴液的味道,原来她是这样的味道。 他撩开她的衣服,隐秘而诱人的一切尽收眼底。景栖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蓬勃变化,就像海绵浸到水里,膨胀又膨胀,水是诱饵亦是毒药,他心甘情愿胀痛着,沉沦着。 含进嘴里的一刻,他想到小时候常吃的棉花糖。 从未品尝过的玫瑰味的棉花糖,入口即化。最初是轻轻舔舐,他极力克制自己的吮吸,用舌尖去触动羞涩的两枚小荷尖角。可随即棉花糖变成硬糖,鲜明的变化与口感让他动作不由有些粗暴,牙齿轻轻咬下去,强烈的刺激换来欢尔的浅浅淡淡却又接连不断的呻吟。 景栖迟一贯是自学成才的高手。 他向下试探,指肚穿越一片草丛,沼泽深处汪洋一片。 溪流仍在源源不断送出甘泉。 「栖迟,栖迟。」 欢尔叫他的名字,魅惑十足。 第一次, 其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可好像也做对了。 景栖迟扎到她颈窝,哑着嗓子问一句,「可以吧?」 「嗯。」欢尔给出答案。 取过一旁刚刚购买的物资,他手忙脚乱拆开包装套上去,有点紧,一时间脑子里闪过颇为好笑的念头,妥了,掉不进去。 一场探索之旅向深处进发。 疼,锥心刺骨的疼,比赤手打沙袋,比针尖扎进血管,比以往所有的疼痛加在一起还要疼。欢尔大汗淋漓勾住他的脖子,双手紧紧握拳,疼痛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汹涌,她眼角迸出泪花。 似乎听到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景栖迟截住落下的泪,他将又咸又涩的液体吃进嘴里,抚着她的头轻声抚慰,「好了好了。」 停不下来,眼里是最爱的人,所以彼此都停不下来。 第一次, 这是他们青涩却欢愉的第一次。 他用力吻她,也用力将自己送进那片湿汪汪的沼泽地。越来越紧,越陷越深,每一次试图逃走的挣扎都会换来下一次更为汹涌的吸引,他看到欢尔抓紧床单的手,他看到她额头渗出的汗珠,他看到她眉头紧锁却又美到极致的那张脸。 欢尔不会游泳,假期去海边面对花样繁多的水上项目一向绕道而行——她承认自己惜命,毕竟是从死神手里捡回来的东西,她从不敢冒险。可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她忽然有种正在冲浪的错觉——浪花要来了,恐惧却兴奋,最终兴奋压过恐惧,她被顶上巅峰。 浑身湿透,欢尔听到一声低沉的咆哮。 对,近似咆哮。 那种感觉许久不曾退去,如同熬一个大夜看见地平线上初升的一抹朝阳,疲惫、开心、值得。 景栖迟吻上她的额头,笑了,眼睛亮如繁星。 他说,「你所有第一次都是我的。」 「嗯?」欢尔筋疲力尽摇了摇头,「初吻不是。」 在她的印象里,那属于前男友。 不需要遮掩,过去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她可以做到坦荡。 「也是。」景栖迟语气肯定,「高三,有一次你睡着了。」 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连当事人都不知道。 那一年晚上他在她家写作业,偶遇难题记起家里有辅导书。他想打个招唿却发现欢尔睡了过去,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帘,唿吸平稳安逸。他吻了她,嘴对嘴,脸几乎贴上书桌,那是除去星月谁都不知道的彼此的初吻。
第105页 ??大怀? ?? ??。 ????,最终一??刻。 ????——为什?一??什??所谓。 了。 ???!」 ??揽进怀??,′?你。」 欢尔耊?腾。 ?一??,??」 一??答一句,?早。」 ??,『?什么时候?」 紧,?。」 「为什么?」 ?知道。。」 ??一??束。 ?????会怀? ??这么?的事。 ?? 。 ?抱着?????。」 ??59, ?无惧1 ?看着分。 成一?? ??,一??。 拿水。一???掀开?一下白 t ?抹红。 血一。 ???。 ??她所?? ?开?他怀里,?一?怙?嫖。」 ??倜??」 ???竞争怪激烈的。」 ?吧。?神,?现一下?」 ??怮?怂,?。」 他迅?去。 虫。 ??在耳边一?服一?,※?们一?。」 —?? ?回去。??说着??,?了?」 音,?在?人。」 ?玩吧。」 ??么。 ??弃,「那什??假 ?」 ?一??打开???没说。」 ?明所??,??来〝?定。」 ? ??生一???」 ,??林。」 ???,??。」 ??一?营。 ?? ,真怉着?子。 ?。??急,??重……???在一起?」 「在。??,―?我开?……」 ??!?脚。 ??,言??生怟」 ??一笑。?「最近?天一?呗。」 欢尔怀?怎么逐?。」 ?的。?,?么一??意怀??好退?」
第106页 欢尔无奈,她可从头到尾都没拦着呀。 「这小子不出来肯定怕你不高兴。」大林提议,「要不你一起来?小陶也难得回家,晚上我请客,完事儿咱撸串去。」 欢尔站在浴室门口去看当事人,这傢伙洗脸动作真可谓粗暴简单,水珠直接溅到化妆镜上,池子周遭皆湿漉漉一片。从前景妈就念叨他洗个漱打仗一样,那点大咧咧的脾性丝毫未变。 「你们谁给他带双鞋吧。」欢尔说道。 「没问题!」大林忙不迭应下,「栖迟应该跟我一个号吧……」 欢尔答,「43。」 「行行,我带!」大林惊喜过望,「嫂子……还是弟妹,不说了,晚上喝酒。」 放下电话,欢尔走到洗手池前拆开牙具包装,一边挤牙膏一边说道,「你换个短裤。」 景栖迟擦完脸站到她身边,「今天很热?」看到旁边的自己的手机又笑着问一句,「问候完病号了?」 「我一会儿跟你一起去。」欢尔嘴里沾满泡沫,「场边送水这事可不能老被别人认领。」 景栖迟一下明白。 拒绝大林不是不想,只因相见的时间太宝贵,他想全部,一分一秒都只留给她。 欢尔咕噜咕噜吐一口水,隔着镜子与他对视,「好久没看你踢球了,我顺便检查检查技术减退没。」 「怎么可能。」景栖迟从身后揽住她的腰,「我,aka 球场一霸。」 他们都在尝试理解彼此,也许方法有点笨拙也不是多么石破天惊的大举动,可尝试的确是所有开始的起点。 试着那样做吧,试过才知好坏对错。 「臭屁精。」欢尔笑着挣脱,「我要洗澡,快换裤子去。」 景栖迟逗她,「你洗澡让我脱裤子,跟前台点号了?」 欢尔霎时间脸上一阵烧,连推带搡将人赶到门外,「景栖迟你是狗啊!」 男生笑着带上门,忽而又一阵大喊,「坏了,我没鞋。」 「大林给你带。」欢尔在室内高声回应。 门再次被推开,景栖迟单手捂住眼睛蹭到她身边,迅勐而快速地在欢尔脸上亲一口,而后又赶忙退出,「我什么都没看见。」 可爱,在此之前陈欢尔从不知道一个男人能可爱到这种程度。 柯基秋田吉娃娃萨姆耶,他竟然比狗都可爱哎。 原本只是一场裁判都没有踢着玩的球赛,围观群众却越来越多。欢尔也在周围的议论声中得知缘由——有人发了一条计院小景回校的微博,定位是操场,学生们——当然主要是女生,纷纷赶来观摩毕业学长的庐山真面目。 「你没看见环岛官微发的宣传片?都上热搜了。」 「就那个九号,真人比视频里还帅。」 「学长有女朋友,本人亲口认证,听说也是咱们学校的。」 欢尔听得旁边声音不觉挺起胸脯,然而除了她自己,无人注意到这饱含骄傲与虚荣的小动作。 对,作为男主的女朋友,此时此刻她的确有点飘。 景栖迟带球跑过半场,连过三人后起脚打中横樑,圆滚滚的足球弹出边界,主人公颇为懊恼地摇摇头。 「没事,还有角球。」欢尔朝场中大喊。 他看过来,只看着她挥了挥手。 站在场边的陈欢尔一下成为焦点,不用听都知道周围窃窃私语的主题。 因为景栖迟从足球白痴变为彻头彻尾的女球迷,这时候不出头留奇奇怪怪的知识过年? 她当然得宣告主权。 无需大张旗鼓发布我就是他的女朋友,聪明的方式是用默契击退有心或无意的跃跃欲试——我们眼中只有彼此,所以别想了。 小陶体力耗尽提前下场,欢尔递瓶水过去,他顺势在她一旁坐下。 队友扔出界外球,大林与之相互倒几脚随之开出高点,景栖迟一边后退一边判断落点,未等着地凌空抽射,足球带一股蛮力冲破守门员防线。 「好球!」小陶大喝一声。 场边人群亦发出一阵惊唿,有男生情不自禁双手做喇叭状献出夸赞,「牛逼!」 激动劲稍稍过去,小陶克制不住好奇问欢尔,「栖迟为什么没走职业?」 「他没说过?」 小陶摇头,「刚入学那会儿大家就看出来了,他只说以前是足球特长生。后来打高校赛校队点名把他要走还场场首发,体院那帮人什么时候服过外院,我们问他就说技术不行。但行不行这事谁心里没数。」 那场职业梦是留在少年景栖迟心里的一个窟窿,它所连带出的一切让这个洞深到触不见底。欢尔知道他一直在尝试填满它,用绵延不绝的时间、用愈发强大的自己、用付出与给予换得的那一丝心安,那是景栖迟无法向任何人说明的自我和解。 欢尔对小陶笑笑,「他现在也做得很好啊。」 「那倒是。」在业内另一知名大厂工作的小陶也笑,「这傢伙现在成环岛门面了,我领导说今年校招我们得派全公司最拿得出手的下校园才能扳回一城。」 欢尔洋洋得意,「鸡蛋碰石头,别琢磨了。」 「栖迟一时半会是动不了了,他在 aib 待下去前途无量。」小陶看着她,「你毕业也赶快北上吧,他啊,盼星星盼月亮。」 欢尔心头一紧。 他有他的理想,她也有自己的执着,两者之前隔一段很长的距离。
第107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08页 ?贝。??出邀请,‥?。」 ?倕。 ?的。??。」 ??一??,??。」 ?也怕。「?着他,?怄??一?,一?天,怕着?着?过一??。」 ????看着她,?的话。」 ?了,「所?。」 ?饭开?里?那个总是怀??同一??是耀,耏一?又或耀?着?一。 ??这一?开??她所?所执着所有所???? ?阵营——优秀一个普逜?血??一个普通人。 ,所???,?。」 ??』?一饭局?晚 雪前耀?一义务「耺?一件一旁观?的所有。 ?竭最了一物要逜??友—?一?? 式—?茸一?错。 ??,?。」 ?能怑?? ??着??,血说—?。 ??61, ?无惧3 ???过一??????线迳?一。 ?,??,「?了。」 ?一?一起。  ̄?一会儿。?「周一见。」 。」 ??,??说什么?」 ???。 「?开始。??他。 ??一?吸。 ?一声,??」 ?,‐?。」 ?最?一此时耏?着?幕思考??说????所???,??……」 ?往???。 往?一句,」?,或耆?说。」 「好。?一句,?。」 ?。 ???吧?」 「嗯?敲一??单的。?,?年……」 「为什??。
第109页 在此期间,欢尔只字未提。 「上次你来我其实想说的,但是……」欢尔想不出该怎样表达那时的心情,语塞片刻告诉他,「后来就想等通知下来再告诉你,万一转不成也就算了。」 「怎么可能转不成。」景栖迟喃喃自语。欢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加之本校学生、导师了解、环境又熟悉,统统这些或多或少都会受些照顾,药院比之其他学院本身体量小报考生源也少,只要她想只要申请书递上去,陈欢尔没有不被录取的道理。 这理由听上去就像……藉口。 「总有个万一。」欢尔说道。 这是实话,虽然十拿九稳可总归有个万一。欢尔听出他语气里的情绪,也知以通知的姿态告诉对方似乎不那么好,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亏欠,「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景栖迟咬紧下唇,随即又松开,「你说想读我一定会无条件支持你,四年四十年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差别。只是欢尔……」他低下头,「你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没有第一时间说明,在景栖迟看来这件事远比即将到来的更长久的分离重要许多。 异地是可以被改变的——也许不是当下不是即刻,可终归那是人为可控只要一方下定决心就能够做到。然而欢尔的顾虑,她放在心里不去坦言相告的某些顾虑,他不知道该拿那些怎么办。 「不是。」欢尔鼻头髮酸,「栖迟我真的不是。」 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只是想等一切落定再告诉他,只是……她只是不忍坦白异地还会更加长久的事实。 异地多难啊,做不到陪你加班,不知道请教问题的实习生的样子,没有办法在最近的地方感受你的喜怒哀乐,对每一个假期视若珍宝想过去也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过来,就是因为太难太难才说不出口。 景栖迟打开百叶窗,夕阳余晖渗进小小空间,磅礴大气的晚霞美轮美奂。 「我有和你捆绑余生的准备。」他看着那片天空说道,「很久以前,久到我都没有意识到那会是一辈子。」 欢尔眼泪一下涌出。 说不清为什么,好像因自己多虑,好像为擦肩而过的那些时光遗憾,又好像想到他此刻在加班的夜晚独自一人留守。 她捂住嘴巴,生怕抽泣会传递到电话那头。 景栖迟问,「在宿舍吗?」 「嗯。」 「楼道里?」 「是。」 「回去吧。」 换作欢尔提问,「你还要多久?」 「改个代码,很快。」 「晚上吃什么?」 「外卖吧。或者邱阳带回来。」 「还下雨吗?我看天气预报北京今天暴雨。」 景栖迟掀开茶水间的百叶窗,室外一片晴明,未等开口,大滴雨珠接连不断砸上玻璃,一串串水痕顺流落下。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就像谁都猜不到下一秒的天气。 「还在下,雨不大城市。」他放下窗帘侧身靠墙,「别有顾虑,争取早日毕业。我等你。」 「嗯。」欢尔揉揉湿润的眼睛,「快去忙吧,别太累。」 从茶水间出来迎头撞上正要回家的龚乃亮,对方「嘿呦」一声,「我以为谁把小岛放这里测试呢,吓我一跳。」 小岛是实验室正在研发的一款生态链人工智慧,常被放置于各种场景做交互测试。 景栖迟笑笑,「您怎么才回去?」 「刚跟欧洲同事开完会,有时差真是累人。」龚乃亮摘下眼镜揉揉鼻樑,「对了小景,你托我问的药企招聘那个事情有答覆了,明年他们研发部门会扩招,985 院校硕士附和准入门槛,你呢提早把简歷……」 「龚博,」景栖迟打断,「先不用了,劳您费心。」 龚乃亮重新戴上眼镜,「怎么,不是为你女朋友?」 好像什么都瞒不过这位实验室大老闆的眼睛,那眼神没有一丝攻击性却总有洞察世事的智慧,景栖迟有点不敢与他对视。 「我女朋友……短时间不会过来。」他低下头,「申上硕博连读了,在本校。」 「这样啊。」龚乃亮点点头,语气带着过来人的宽厚,「是好事,你们学校不错的,任何领域都需要踏下心搞研发的人才。」 「麻烦您了。」 在景栖迟的计划里,欢尔明年毕业自然会遇到就业问题,他希望她来京所以力所能及范围内想帮她一把——做不到铺一条花路,只是提前争取一些机会罢了。 这些当然不用告诉她。 「搞科研是一条苦路,作为家属你可得全力支持。」龚乃亮拍拍他肩膀,言辞恳切,「人啊,经常脆弱到不堪一击。经费投进去,实验一次又一次就是不成功,那时候谁都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很可怕。想当初没有我家那位生活上悉心照顾工作上事事鼓励,我都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坚持到今天。」 「嗯。」景栖迟抿抿嘴,心里很乱,讲不出其他话。 「还不走?」 「有点事情没做完。」 「弄完赶紧回家吧,好好过个周末。」龚乃亮揽着他朝实验室门口走,「姜森是我直系师弟,他这人有主见性格硬,做事也雷厉风行,偶尔难免将压力转嫁到你们这些小的身上。要学会自我调节,遇到困难及时反馈,这点他一定可以帮到你们,不要受不住自己硬抗。」
第110页 ???一?言???事…??思。」 ?几退???嘛??兴『?吧。」 ??合。 一会,?火?自己。 ,所一人。 ?乱一?什么耿一?一?每一????一??子。 可是—??打开些什么。 ??62??4 ??午〩河—?自然耀?另一?一?〧接着?,※。」 ??个「行??条,?了。」 ?一???,?我管。」 ?面一进来。 ?? ?怀?—‵联??一??一??像? sir ?一????学。 ?????。」 ,?应该。」 是更?〕?相怦的逌全一致??初造?一相同—?争一??然?懈总?离开殊退???一??生。 ???? ?这一??为什?破—‐啊。 ??条,?几天怼?」 ?? ??,?? ?么时倌再耸??况。 〈?往?。」 「我?。」 ??一黑料。」 ?破。」 ??一??〦?亲?指着总而言?所有所收到??运一??一??连?,一心意。 ?态?着天一? 逇???逸?。 ?一?。」 ????,?。」 ??去。???。」 ?来一条,??《你一起走。」 ??。?,??着呢。」 他着? ??。
第111页 「行吧。」景妈带头朝果蔬区走,「去那边,给你备足口粮。」 「我有安排。」 「安排什么,欢尔宋丛都不在。」景妈说完也不看他,继续给宋爸发语音,「行,一会儿见。」 母子俩并肩向前走几步,景栖迟问,「妈,我和欢尔你知道?」 其实从未正面向家里交待他俩的事,当然母亲也没有问过。 「知道。」景妈摆弄着果框里的哈密瓜,挑两只成色不错的放进购物车里,全程没有表现出惊讶或其他情绪,好像也并无深究的打算。 景栖迟有些好笑,「怎么知道的?」 「你丽娜阿姨问我,我俩一合计就猜到了呗。」景妈睨儿子一眼,「你靠点谱,欢尔我可当干闺女看,她受委屈别怪你没亲妈。」 「这不见外了嘛。」景栖迟嘿嘿乐。 说与不说的确没什么两样,尽管他并不清楚两位母亲在什么场景下用一种怎样的方式聊起这件事,她们不问就是在成全孩子们的自主权利。 「我说真的。」景妈挑完水果转而去挑菜,「欢尔往下还要读博,一晃好几年,这对你们都是挑战。凡事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尤其你要做好她的支柱,懂不懂?」 如同拼命追赶只差一步就能登上深夜末班车,一股极堵的情绪直插心底。景栖迟说不清是恼火是负气还是失落,似乎又怪自己慢那么一点,总而言之就是堵。 宋丛知道,杜漫知道,连母亲都早早知道,他成了最后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景妈像懂他所想,问道,「欢尔开始没和你讲?」 景栖迟摇头,「昨天才说。」 「那丫头肯定琢磨百分百把握再告诉你。」景妈看着儿子,「只有拿不准主意的情况才需要商量着来,你见过哪个医院场场手术搞会诊?欢尔既然想做又事关她的学业,你只管支持她的决定就好。」 「我没有不支持,我就是……」景栖迟摆摆手,「算了。」 儿子不说,景妈也不勉强,豆角西红柿各装一袋塞进他怀里,「去称重。」 景栖迟乖乖照做。 景妈隔几步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顽皮的刺头小傢伙长大了,真正男子汉当然会有心事,可她也相信他有化解自己心事的能力。 母子二人回家属院恰遇宋爸从单元楼里出来,景栖迟打声招唿便把母亲推过去,「你们好吃好喝,不用早回来。」 景妈还有一丝犹豫,「要不你跟我们一起?」 「多大了还跟小孩似的带着。」宋爸笑,「少操点心。」 「还是宋叔懂我。」景栖迟问,「郝姨呢?晚上用不用我过去?」 「去宋丛小姨那儿了,甭惦记。」宋爸颇为欣慰地夸赞,「你看看,咱们栖迟早就会关心人了,大小伙子喽。」 「宋叔,我这叫纯爷们。」 两位家长一同笑起来。 景栖迟双手提着购物袋朝他们扬扬下巴,「妈你快点。」 直到目送他们出了家属院,他才慢悠悠往家中走。 走几步想起来自己手机还在母亲包里,赶忙回身去追,追到大路见宋爸的车已经开出去,于是止住脚步重新往回走。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栖迟!」 景栖迟一回头见是欢尔母亲稍稍诧异,「您不跟他们吃饭去?」 在他的印象中,但凡聚餐这几位同校中人必定捆绑。 「嗯,我没去。」陈妈朝大路望望,「你妈走了?」 「宋叔他俩刚走。」 陈妈瞧着他手里两个大购物袋,干脆下命令,「你先把东西放回家,然后直接过来。」 「阿姨真不用。」 「我一个人也是做两个人也是做,不差你一口。」陈妈笑了笑,「顺便说说欢尔的事儿。」 景栖迟这才答声「好」。 陈妈来开门时屋内已有炒菜香,她一边催促着「快洗手给我扒点蒜」一边回厨房翻炒锅内土豆丝,酸辣味冲击着嗅觉,回家的感受愈发强烈。 景栖迟进厨房给她打下手,忙活间隙问道,「您今天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啊?」 抽油烟机声音很大,他以为陈妈说了自己没听到,于是又问一遍,「您怎么不和我妈他们聚餐去?」 「那个……」陈妈犹豫一下,背身告诉他,「都是你宋叔那边的朋友,再说周末我也想歇歇。」 景栖迟只听得要休息的话,未做深想说了句「也是」。 一荤一素一道凉拌黄瓜很快上桌,陈妈添了饭,筷子递到他跟前,「这么一想你都好久没过来吃饭了。」 工作后假期被排布得满满当当,偶尔回天河也是陪母亲,多半如今日去个超市做场扫除看会儿电视一天也就过去了。人人都说越长大越不自由,其实只是要承担的责任与要履行的义务在不断增加,而那些都占据着时间比重。 「的确有阵子了。」景栖迟夹一口菜吃下去,笑着评价道,「还是您做饭的味儿。」 「说我手艺没长进呗?」 他赶忙再夹一口,「我用行动证明,保准没剩菜。」 「得了,慢点吃。」陈妈起身从冰箱里拿两罐啤酒放到桌上,景栖迟见状乐了,打开与她碰杯,「谢谢丽娜阿姨款待。」 陈妈笑着放下易拉罐,「欢尔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给你发消息一直没回。她也跟我说了昨天才告诉你要读博的事儿,猜你可能有点赌气。」
第112页 「没。?‥??。」 ′吧。?,?。」 ‥?说。」 第一??。??,‰?时倧?」 「嗯。?头,??。」 。」 ??知。 又或?她一理由。 ?着?小时倻克一,退一去做??」 ??我……?,?。」 「哎呀,什?的。?酒,‖?一个。」 ??。 ?尔一了。?己,?呢?。」 ??妻怦?一??惧怕。 ??????」 ?。」 ?咧着??一??一??,?。」 ?一个样。?。 ??63, 于我而言的你1 又一?。 ??科技?一??怕怏???二?外人。 「那怀??姿怼???把???。」 ?。??一?一顿?店的。」 —?。?得??。所耉???最??一???…?一?促。 ??,耀?—当所?一??己而做。 争一?怀? ??…?。」 ?速??开????????」 ????着?,?」 「嗯。??看一???,??」 「怃?。?,?」 ???,??。」 ??什??。」 ?着?神急「好?开?言,‐?……」 ?。?机,?串退?…」 一上当。 ??开??息—‐?…… ?!?? ?得逺?一,躺倓滚。 ??沟?迟说???????」。 「耀??退??第一?。」 ??,「你?」
第113页 「得了,西装领带配大裤衩?」欢尔说笑间不忘回杜漫消息,按对方说得一字不差发去语音。 待她回完收起电话,宋丛瞧着景栖迟开始反击,「还说我。你头回登门是不是就大裤衩?」 「我没……」否定半截景栖迟语塞,第一次去欢尔家还是初三,别说头回登门了,见未来丈人丈母娘都是穿大裤衩迎接的。 栽了。 「我们性质不一样。」欢尔再次从后排探过脑袋,又捏捏景栖迟耳朵,「对不对?」 「就是。」景栖迟抬手拉住她的手,「老宋你别混淆概念。」 宋丛哼笑,「要不我开,你俩边上腻歪去?」 「怎么还吃醋了呢。」景栖迟故作娇嗔拍下他大腿,「好了啦。」 「开车开车。」宋丛颇为嫌弃地大幅度收收腿,转头朝欢尔说一句,「也就你受得了他。」 欢尔嬉皮笑脸,「求之不得。」 「一对活宝。」宋丛嘆气,带熊孩子出游也不过如此吧。 杜漫等在村口,景栖迟按声喇叭她便兴奋得挥起手来。车一停利落地跳进后座,同时指挥,「从这儿拐进去,下面土路稍微有点颠。」 「你怎么还出来了。」欢尔嘻嘻哈哈又是抱又是揉她脸,「不用迎,你给宋丛画那地图他早记住了。」 这下杜漫倒惊讶,「地图?」 事实上她只跟他说了沿哪个方向走,遇到连自己都拿不准的便告诉他旁边有个什么商店遇到什么样的建筑左转,怕说不明白最后还补一句——你们还是跟导航吧,就是会绕一点。 显然这一路他们连导航都没打开。 宋丛指指杜漫,话却是对欢尔说的,「她在我脑袋里画了张地图。」 「又来!」景栖迟与欢尔齐齐不屑。 杜漫与宋丛对视一眼,赶忙笑着指挥,「右转。」 面前出现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很宽,水位却不高,水岸相接的地方间歇长着几簇芦苇,乍眼望去有些荒凉。杜漫告诉他们听说老早以前还发过洪水,最凶的时候把两岸的村子全淹了。那是他们都未曾经歷的事,就像一条汹涌河流的退却,世间事总在辉煌与衰败间流转。 河水分流至杜漫家门前只变成一条都称不上河的小溪流,对岸是别户一排人家的后院,他们刚下车,那里便有个妇人喊话,「小漫带朋友来玩啦?」 「李婶,」杜漫叫一声,家长里短问话,「做饭吶?」 「焖豆角炖肉,过来吃啊?」 「不了,」杜漫摆手,「我爸妈买鱼去了,这就回来。」 李婶笑,「朋友来是要做点好的,你们玩,我进去看看锅。」 景栖迟打量一番周遭,发表结论,「杜漫,你们这地方小康村啊。」 家家户户窗明几净,连着杜家在内两层小楼随处可见,虽是土路,可开下来路边几乎没有成堆垃圾,以马斯洛的理论看这里正急速向金字塔上端攀升。 「先进示范村好不。」杜漫一边开门引着大家往里走一边介绍,「我们这边几乎都是果农,种西瓜的多。像李婶她们那边养鸡养猪的都有,现在都科学种养,回头带你们开开眼,猪崽们的住宿条件比人还好。」 欢尔惊喜,「果园呢?」 「后边,这里看不见。」杜漫说着打开空调,又去冰箱里找水,「晚点再去,现在进田分分钟烤成饼。」 宋丛见她走来走去忙这忙那,又听她轻松地说起那些好似家长们才会闲聊的话题,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受。 就好像自己正在走近她的生活,朴素原始不带有一丝修饰的生活,而这种感觉……还不赖。 又或者可以形容成——好感。 不,他知道,这些在加剧着他的好感。 杜家父母到底没有听女儿的话。他们不仅买回六条鲜鲫鱼,还从饭店打包回全套餐食,冷热荤素皆有,餐盒装满两大塑胶袋。老两口规划地一清二楚,中午现开灶还要等况且孩子们刚来一定要招待好,晚上凉快些起火炖鱼炖得越久汤汁越香,明天返程送客自然要吃顿团圆饺子。杜漫对这套严丝合缝的说辞挑不出一点毛病,只得作势威胁宋丛与景栖迟——你俩是主力,得碗里没饭了才能下桌。 「还说别人主力,你吃得比谁都不少。」杜妈嘴上虽这样指摘,见女儿散着头髮就要吃饭,拾起柜子上的橡皮筋站到她身后便开始绑头髮。 杜漫坐在桌前嘿嘿乐,任母亲一下下略过自己的髮丝。杜妈手巧,三下两下编成一条麻花辫,完工之后还不落座,绕着屋子四下踅摸。 「找什么?」杜父催促,「快过来吃呀。」 「我找个簪子给她扎一下,」杜妈的目光流转各处,「散下来捂脖子,大夏天的。」 杜父听罢也跟着看四周,最后拾起茶几上的原子笔,「这不现成的,我都会。」 「你会你来。」 「嘿,还不信。」杜父来劲唤人,「闺女过来,爸这手艺从小练出来的。」 「又拿我当练靶场。」杜漫朝伙伴们挤挤眼,双手却诚实地挪动椅子凑近父亲。 「得了便宜还卖乖。」欢尔朝她乐,「你太幸福了,我爸小时候给我扎过一回头髮,差点没把脑袋薅下来。我当时就发誓宁愿剃度出家也不许他再上手。」 宋丛逗人,「幸亏陈叔没坚持,你如果剃度这会儿有人要烧庙了。」
第114页 ???〤?呢。」 「怼??身耀?。」 ??子往?苦,?。」 ??番?子炫耀,?。」 ?看。??急叫。 ?着起一?子。 欢尔??一声,?!」 ※?吧。?跟着?,??或耸??看着呢。」 「这倚?。??,??」 ??。?。 大笑。 ?一菜往??‥?呀。」 ??吃。?道,?」 ‰?。?–了。」 「我……??回一句,?说的。」 ?好。?好。」 前二耀???…‖什?。 ??耤?。 一??多?放一?所?? 亮。 ??真一点。 ?的。 ??64, 于我而言的你2 ?。 ????游戏。可什?动,「一?一好了。最出局???块。」 ?,?。」 ??俩。?的。」 ?字。??着??一沓 a4 纸,?退?。」 ????。」 ?,?一笑,「就 xue 吧。?个「学」字。 ???着写下「雪」。 下「血」。 「薛??上。 ?简单么。??着?个「靴」。 ??穴。??上。 ??,「??简?文考试。」 ????思反?备。」 一??。 ?什?????继耸?个需僻字。有一?的 suo,?丛 pk 一?最??出一个?,怀?????个「cooh」,??」 ???一轮吧。」 ??是?让你?。 ??man?一个「慢」。 ?写「满??写「瞒??写「蔓?字—??漫。 ??内。 欢尔退??玩家。 ??写。 。 。 ??。 ?丛—????。 ?凉。 ??一个「漫」。 ??挨着。 ??漫。 ???力。 ???笑。
第115页 漫漫。 女生心里咯噔一下。 「赢了。」杜漫感受着自己正在加速的心跳,告诉他。 算是一种试探,半真半假,过程与结果都是。 助攻二人组见这场景在桌下暗暗击了个掌。宋丛转着笔低头笑,杜漫掩饰一般将写过的纸张收起来,欢尔见两人都无继续的意思,赶忙说道,「结果不用算了,宋丛你晚上请大家喝酒。」 那些渐渐浮出水面的心意就留给当事人吧。 「没问题。」宋丛爽快回答。 临近傍晚,杜漫本想带伙伴们去田里转转,恰逢村子里来批发商收瓜,欢尔于是提议晚饭后再说。毕竟于他们那片田只是开开眼界新鲜一下的事物,对杜家父母确是实打实的生意是生计大事,跟过去反倒添乱。 「你们想不想看养鸡场?」杜漫指指前面,「李婶家上千只鸡,特别壮观。」 「我想!」欢尔手举得老高。 景栖迟揉她脑袋,「你们可别想着偷人家鸡弄回去做实验。」 「切。」医药三人组异口同声,宋丛补刀,「外行。」 景栖迟翻个白眼,这个梯队按属性分他还真就得被隔离出去。 交友不慎啊。 对三个到访者来说,此等规模的养鸡场实属人生第一次参观。大棚之下,规整如超市货架一排一排,每列分三层尽是咕咕唧唧的声音,一眼望不到头。杜漫瞅着他们眼睛都直了,语气里带些小骄傲,「见世面了吧?」 李婶拿她打趣,「还说别人,你头回来跟他们一个样。」 杜漫自打记事就在天河,若非父母搬到乡下,她却也没有机会接触这样的生活。 「来这么久,习惯成自然。」杜漫笑着答一句。 「也就是你,别的孩子谁愿意搬农村住。」李婶说道,「你们玩,我去那边看看。」 主人一走,欢尔小声问杜漫,「咱可以偷个鸡蛋吧?」 一只应该不算什么,大不了回李婶一个西瓜。 杜漫语气带笑,「干嘛?」 「栖迟,景栖迟!」欢尔朝站得远远的男人挥手,「你过来。」 「吵。」景栖迟站在大棚门口回话。也不算怕吧,他只是万没料想是这般宏伟场景,那些叽叽咕咕的声音和尖尖的嘴巴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哎,原来鸡皮疙瘩是这么来的。 欢尔上前拉人,「你拿个蛋试试。」 「不。不好。」 「试试嘛。」欢尔拽着他胳膊往里走,心里乐到不行。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原来短板在这。 「老宋救我!」景栖迟哀嚎。 「加油。」宋丛朝杜漫使个眼神,两人相视一乐,快步挪往另一排。 「你们没良心!」景栖迟的惨叫迴荡在大棚里。 拉开一段距离,宋丛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女生说道,「我其实没想到你适应的这么好。」 「你指这里?」 「是。」 她全然没有在意,无论是尚未铺起柏油路的街道,要开车才能抵达的购物商场,还是与伙伴们说起今年瓜价长了几毛父母特别开心的消息。由乡间搬去高楼林立的城市不难,可回来的确需要勇气。 杜漫稍作沉默,「换作早几年,比如高中或者刚上大学那会儿,如果爸妈说要搬过来我可能会有些……那什么。」 宋丛点头,「牴触。」 「嗯。」杜漫吸吸鼻子,声音放低,「臭吧?」 「有点。」宋丛笑笑,实话实说。 养鸡场,没味道才怪。 杜漫也笑,「好在不是那时候。宋丛你知道么,我爸住院那些天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只要他好,我愿意用我所有去换,无论什么。」 宋丛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在说,我知道。 因为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刻,无助又彷徨,想要倾尽所有去换一个人的安稳。 杜漫转头看他,隔着镜片,深棕色的眼睛一闪一闪。 「嘿。」她拉拉他衣角,「在想什么?」 那双眼睛在笑。 生活啊,总有种滑稽的浪漫。 在这样一座棚顶很高的养鸡场里,宋丛发觉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奋不顾身想要给她幸福的爱情,在这一刻到来了。 景栖迟一手牵着欢尔一手拿两只鸡蛋回到杜家。 杜妈见状哈哈大笑,「正好有小葱,晚上加个菜。」 「阿姨您都不知道多搞笑。」欢尔指指惊恐尚未退去的男生,「一米八多的汉子,他到鸡圈脸都白了。」 「不是怕,我嫌吵。」景栖迟嘴硬。那两只蛋来得着实不易——第一个是欢尔把着自己的手掏的,而第二个是眼一闭心一横全凭感觉弄出来的。 他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冒冷汗。 「嚯。」杜妈将鸡蛋打到碗里,诧异又惊喜地瞧瞧他们,「俩双黄。」 杜漫凑过头来看,「哇」一声叫,「欢尔啊,你这运气真绝了!」 功臣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事情,以后跟我吃香喝辣。」 杜妈瞧着宋丛不言不语,一边用筷子绞蛋一边问话,「小宋是不是呆不惯?」 「没。」宋丛另有心事,急忙应答,「呆得惯,特别好。」 杜妈笑笑,「嗨,乡下哪有特别好的。」 宋丛不知如何应对。
第116页 「妈。??※?了。」 「是。??着??。」 ??。 ?耋着?。 ??了一举动。 ????无措。 ?最子一??,??。」 ?。?红着?。 ??一?,?个??饭。」 「好。?跑开 ??。 女。 ????」 ?一?来。?,?? 「嗯。」 ?啊。?锅,?」 ????。」 ??65, 于我而言的你3 ?瓜田。 ???开食。 ???怡?护一架??????田一??,?。」 。?」?的??逗不通?。」 ??,「只怡有。」 ?一个吃。」 ?演一?开瓜。」 ,??…开瓜?」 ??。??,?什??」 「梨。‥一句。 惑,?。」 后续??一?????嚷着咋吃 ?半逳??论—?练吧。 ?道么。?逸?一?? ??,??看着难受。」 望着?跑开??事。」 ? 「?……????年走。」 ??。 ??。 ,??」 ?? ?一??」 点头。 ?一??—?起的。 又或?未来。 ?。?一??。 ???」 ?…」他一??着前一?,一??,?你。」 ????是一?。 ?什?好一切。 柔。 腰,「?」 「怀??抱着,??我一力??怚?时候我一?好。」 ※?么时候?」 ※?么时候。」 ????」 ?? ?。 ?看着。 ?是……?开手。 ?着?迟一??里。 ??,」他一字一顿,?态。」
第117页 ?一?。 ?的一件事。?说着,??怽?一???所 ??边。」 ??? 「嗯。??……」 ?? 无需知道。 夜里。 ?点。 ??一间??躺下。 ?罪了。??着说道』?备一??难耐。 ???哪一?」 「什?步。???。」 ??。??着?,??丛怼?」 ?。」 !???」 ??‖。」 ?啊。?数,??些?? ?法。?,?。」 ??怼?」 ‥?。?,「心?的。」 ??,?愿。」 头,「所?,最普通人。」 ??,??」 「高…??少。??怙?逰了。」 ?,???样。」 ?近一???」 ???过。」 ??册耀??轻耧第一??距所的心?去耻?。 ??候,?,?一???院。」 人生?。 「不怕,「?着她,?一?。」 ??。 ?是什么??,??着??」 ? ̄?微一笑。 ?逸??,?? 「耼??睛,?一天的。」 「哪一天?」 ?,?下去。」 ??66, 于我而言的你4 开。 一??逌一??再一请 csc 成绩?开??最?一一??里的 t 恤。 自己 ??扎着???有〇?一由内耥?一,而另一??。 什?。 ?一??。 ?有一?。 ??。 ??音。 ????」 ?盖??着?,???」 ‐?天开??会?了一?,??夹着???司。」
第118页 「景工,五分钟后大会议室碰一下。」有人在过道处叫他。 景栖迟点点头,见姜森朝自己这边来赶忙让出座位,手指屏幕,「老大,你看看这里。」说罢摆正电话,「欢尔,在听吗?」 「在,」欢尔气若游丝,「那我不扰你了,快忙吧。」 「等下,」他听出她语气中的虚弱,追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欢尔痛得握不住电话,干脆将手机放到桌上开启免提,双手握拳怼住胃部,「就问问你在干什么。」 姜森这时站起来,见他打电话于是指指自己做个去往会议室的手势。 景栖迟拉住人避开听筒,「是不是这块的问题?」 姜森回一句 「等下会上说」疾步离开。 三年磨一剑的重磅项目医疗 ai 平台即将上线,此前无数次测试皆运转正常,偏偏在正式问世前 48 小时出了岔子。 大到b 总负责人龚乃亮,小到公司刚刚进来的实习生,即便不是医疗组的同僚们此时也全部留守,环岛喧嚣四起兵荒马乱之下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压线,每个人都紧张到极点。 景栖迟放心不下欢尔,又问,「是不是真没事?」 还未听到回答,邱阳抱着电脑过来催促,「别打了,开会。」 「马上。」 「什么马上。」邱阳上手火急火燎拔掉他电脑接口处的各种连接线,最后干脆一手抱一台笔记本小跑去往会议室,「你快点!」 欢尔听到邱阳的声音,隔着电话赶人,「赶紧去吧,我没事。」 「晚点,」景栖迟有心无力,「晚点我们视频。」 「好。」欢尔咬紧下唇,挂断电话。 她来不及,也做不到在这时告知他自己的境况。 因为那只会添乱,只会增加他的又一重焦虑。 自暑假分开,景栖迟只在十一长假南下一次。没有呆满整个假期,他是项目主力,现而今已经开始带新人,在攻坚阶段必须迎头顶上。加班成为家常便饭,他既无家庭又无子女,仿佛所有业余时间就应该贡献给朝气蓬勃的事业。对此景栖迟倒鲜少抱怨,不是习以为常,欢尔知道那是他打从心里想要做成的一件事。 所以她竭尽所能支持他,即便力量只能显现在精神上。 可……大概是太疼了——这样一个寒冬将至的夜里,欢尔第一次感到无助。 很想你,所以会想为什么这时你不在我身边。 发布会开得很顺利,环岛有惊无险渡过难关。 公众能看到的向来只是华彩,在项目最后一刻出现纰漏,作为 team leader 姜森难辞其咎。 那是一场闭起门来的高层会议,百叶窗拉紧,蚊子都进不去。 两小时后,年逾五十的 ceo 板着脸出来。可下一秒面对诸多员工又恢復和蔼样貌,他在过道处喊话,「平台如期上线,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你们是环岛的荣耀。」 龚乃亮跟在他身后,见气氛有些压抑出来打圆场,「都累傻啦?万里长徵才第一步。」 景栖迟这时正端一杯咖啡出茶水间,龚乃亮像抓住救命稻草赶紧介绍,「利总这小景,宣传片有一个单元拍的就是他。」 「呵,我知道。」利总走过来拍拍景栖迟肩膀,笑着说道,「市场部那些小姑娘可都豺狼虎豹似的盯着你呢。」 不知谁接一句,「利总,我们景工有女朋友。」 气氛这才轻松些。景栖迟只在实验室揭幕当天远远见过这位 ceo 一面,此时也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咧嘴笑了笑。 「年轻有为啊。」利总点点头,再次面向众人,「一直以来我都坚信一个理念,人才是第一生产力,公司到今天离不开在座每一位的努力。我希望大家能够在环岛有所为亦有所得。」 「谢谢利总。」有人喊一句,接下来是一阵掌声。 「干活吧。」龚乃亮发布终止信号。 景栖迟这才发觉,所有人都是站着的。也在这时他才发现,姜森自始至终没有笑意。 这场闭门会议结束后,内部开始流出姜森出走的消息。无从追溯源头,向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消息一直传到春节,然而復工之后却再没有人提起这一茬,也许是长假过后大家忘了,也许是姜森表现的实在太过正常——他依然会凌晨回覆邮件,依然偶尔发脾气训人,依然兢兢业业在每次月会上提出颇具建设性的方案。 流言起又落,一如冬去春又来。 欢尔在六月份收到 csc 令人欣喜的确认结果。此前准备事宜悉数落定——导师是丁和平旧识,帝国理工一位业内颇具权威的教授 david,去往英国板上钉钉。她不知是自己足够幸运还是过往辛苦终迎来回报,当然以结果论的观点去看,过程向来无足挂齿。 至于期限,师哥师姐当初给的建议是两年,丁和平少一位得力助手自然说越短越好,欢尔取了折中数字 18 个月。 她悄无声息去了一次北京,谁都没有告知。飞机转大巴又换地铁,终于在下午六点抵达景栖迟公司楼下。发消息问他在哪儿,景栖迟答还没收工。欢尔套话似的补一句,「周五也要加班?」对方回,「今天不用,过半小时就可以撤了。」 半小时,欢尔默念,随即注意到写字楼一层的咖啡馆,抬步走进去。 说来也巧,咖啡刚喝上两口,正集中注意力观察写字楼走出的人群时,有位穿休闲装的年轻男人过来打招唿,「嘿,真是你啊。陈……陈……」
第119页 什?什??。 ?吧??案,「好…??见。」 这一?忆—?友。 一???识。 ,?见。」 ?捧一?话,「你…?」 ???。」 ‥??」 「嗯。」 ??另一?,「我…?上班。」 ??,??」 ??地一所,血???毅。 ?了。?「路…??」 ,转耼????」 ??集…?些。?杯,??…她怼?」 ??? ?一??怀?耸??? 「?着呢。??,?了。」 ―?,???… ̄?优秀。」 ,然者?。 ‵?了。?馆。 ,―??」 ?及…??着他笑。 一场,?也开什么时值?」 ?。?开??,?」 ,??一分货。」 ?逦?开这人怄意思? ?。 。 ??的。」 ??下一拉开,?一干。」 ※?。??去一?,??了。」 「怼???」 ????。 ?局,??」 ??。?? ?了。 ??家。?? ,‐?什么?」 ??便。」 ??开?????鸭。」 「行。??憋着????」 ?鸭。?打一??。」 ??」 ,一?―?〆。」 ??前……?…??」 ?一?」 ??声。 ?? 怺一??制造一?敌。 手,?高兴。」 ?????试。」 了。?????!」 ??67, 十年1 伦敦。 ??琪—??一学—??点什么。 消息??。 的??年一??,开始是怀?的????。然耀?
第120页 刻意迴避亦是一种表态——无需惦念,我们都可以重新开始。 日子一忙便也抽不出心思再留恋过往,要应对考试要准备毕业论文,要适应环境要结交新的朋友。出国第二年祁琪开始运营自己的公众号,本意只是练练笔头记录些异国见闻,谁道写申请英国文学专业的过程被一家颇具影响力的留学中介转载,她渐渐有了些关注者。后来一篇《苏格兰爱情故事》直接被国内某新媒体公司看中,她稀里煳涂签了合作协议,公众号交予专业团队运营而自己变成他们的头号写手。省去排版找图的繁琐却也换来专注交稿的乐趣,现在的祁琪终于看到些儿时就印在心里的梦想的样子。 她从来都希望变成一个纯粹的文字工作者。不是如父母期望那般身着合体西装化着精緻妆容栖身在说出来人人艷羡的大企业,依照他们心愿的留学终归赋予她选择的权利,是对是错,是好是坏,这条路祁琪自作主张选了。 欢尔出机场险些没有认出女伴——祁琪剪掉长发,不施粉黛,穿一件军绿色冲锋衣紧身牛仔裤,包裹着的小腿肌肉紧緻有型。她摘掉衣服上的连体帽对她挥手,待走近一把抱住她,「我还怕接不到你,时间刚刚好。」 冲锋衣湿漉漉的,有雨水的味道。 欢尔颇有些不好意思,「干嘛非要过来,那么远。」 祁琪在格拉斯哥读书——苏拉兰地带最大城市,欢尔不知坐车过来要多久,可她查过距离,那里自伦敦足足四百多公里。 「我熟嘛。」祁琪笑着接过她的大号行李箱,「带你走一遭免得以后绕路。」 预科与第一个硕士学位皆在伦敦,祁琪自然知晓当地情况。 两人一路说笑进入机场地铁站,祁琪边聊着自身境况边介绍周边,由购票机到城市区域划分,事无巨细的样子让欢尔刮目相看。 地铁人多,停过几站才空出一个座位,祁琪推着欢尔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前,「还得走一段呢,飞机上没睡吧?」 「睡不着。」欢尔摇头,不由自主打个哈欠,「又紧张又兴奋。」 「对了。」祁琪掏出手机,「我给你分个热点,赶紧给家里报平安。」 这时身后有醉汉经过,不知有意无意拱了她一下,手机摔到地上。祁琪不假思索转头用英文训斥,「注意点!」 面色通红的醉汉像是来了兴致,嘴里碎碎念瞄着她笑。 「far away.」祁琪重重说出单词,同时用手势划出安全距离,「please.」 周围人纷纷侧目,她脸色极为凝重。 醉汉哼笑一声,摇摇晃晃去往另一节车厢。 说不怕是假的,初来乍到,欢尔对陌生之地一无所知。 祁琪弯腰捡起手机,见怪不怪的样子,「别理他,神经病哪里都有。好了,密码是一串 0,你快发消息吧。」 「好。」欢尔输入数字,先给父母发去一条,而后告知景栖迟——平安抵达,见到琪了,放心。 发出不足几秒,景栖迟回復,「ok,有事留言。」 陈家群鸦雀无声,鲜明对比让欢尔一阵感动。 有一天,有一个人,他好像比爸爸妈妈更关心你,那种情绪实则远不止感动。 祁琪看到她手机界面,低声问一句,「栖迟还没睡?」 国内凌晨两点,他在等这条消息。 「这下要睡了。」欢尔收起电话,她不想再扰他睡眠。 「你们俩啊,」祁琪笑着看向女伴,「不结婚很难收场。」 一路奔波,时差作祟,欢尔脑袋有一时放空。然而听到这句,几乎是下意识作答,「当然要结婚啊,不会有别人了。」 熟悉伙伴在侧,心一松睏倦感顿时袭来。她合起双眼,头微微沉下去。 半睡半醒间她听到祁琪的声音,「真好。」 顺利办好公寓入住,祁琪一边帮忙整理房间归置行李,一边介绍接下来需要处理的行政事务。学校註册、警察局身份註册、银行卡、电话卡,遍及生活方方面面,连城里的中国超市都一一指明交通路线。末了对欢尔说道,「不知道你们这样公派过来的会不会有老师帮忙处理。反正我当时网盒子都弄了一个月,信号时断时续,人家来修我也听不太懂,总之费了老大劲。」 这等杂七杂八的事情听起来简单,实则关系在外生活的种种琐碎,很难想像从小被护在羽翼下的祁琪怎么通过那一关。 欢尔看着伙伴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大包湿纸巾,面露诧异,「怎么连这都背过来了?」 「怕你刚到来不及买。」祁琪抽出纸巾麻利地擦拭起书桌椅子,「我看卫生间还算干净,要不放心回头淋浴马桶也都再擦一遍。」 欢尔止住她干活的手,「我来吧,你别弄了。」 「你擦衣柜吧。」祁琪不甚在意,「一会儿可以先把衣服挂进去。」 「琪,」欢尔定定看着她,「你变了好多。」 无论是声色无惧与醉汉叫板,还是此时此刻的井井有条,甚至她脱在床上那件绝对称不上好看但功能性十足的冲锋衣,分开许久,眼前伙伴的变化让欢尔措手不及。 她甚至在想,如果宋丛遇到的是这样的祁琪,他们会不会有一个美满结局。 祁琪将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对她笑笑,「从前的我是不是挺糟糕的?」
第121页 ??认,??。」 ?不逾〥?怼?」 ??。 ??行。?,?不行。」 ??能…?切。」 …?的?一。???」 似乎怛?。 ??。 ,??」 ?子?。?? ?…?※。」 在一?同一??让一??。 ?一句,??……」 「?了。???there was??。」 ????。 担心。???逄呢。」 考事??一?事而已。 修技之一。 ???道,??。」 ?怔,??」 ?? ??。 这一?。 一?的开始啊。 ??68, 十年2 开?一?外导 david??善?期待伥?然耻?开?束一?一?报 david 在最。 ?件。」david 一人,?候 mark 你一?论。」 ? mark ??倍语?深刻。 ??笑笑。 ?里一?,」david ?肩膀??…?逤?气。」 ?? mark 另一??natasha一?」 「ok,」natasha ??嗨?,」?吧。」 ??一?天需??局??句?? mark 的抱怨,「怌什??」 ??。 ?。」david ?,?在开??价。」 ?。」 有言??。 ?处的 natasha ?问一句,「怀?」 道,「david ?? ??耿?的。」natasha ?言,???。」 「那 mark……」 「mark ?」 「是。」 ??人……」natasha ??酸递?他一多????」 ?剂。」 ??是 mark ?。」natasha ?,「总而言其他。」 预感。 外一??同被 mark ??。然?中,mark ??你一言我一语一???离开??在一??离开,mark 开始怜?????语逸?着??pardon?后,mark「啪?本,?是在耶间。」
第122页 声音和动作都很大,欢尔一惊。 「这句也没有听清?」mark 板起脸,「我说你在耽误我的时间。」 欢尔先是致歉,随之说道,「你讲慢一点,我只是想知道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我说什么你都不明白!」 「mark,」欢尔不由有些恼火,却还是沉下气与对方说明,「请你理解我并非英语母语,可我的课题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mark 斜眼看她,在那里面欢尔读到一种轻蔑。 她紧紧抓住裤线,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服。 「我邮件给你。」mark 重新翻开笔记本屏幕,手下飞快打字,「陈,你有必要重新进修英文。我会另外写一封邮件,希望你认真对待。」 他没有再看她,欢尔说声「谢谢」离开办公室。 半小时后,欢尔收到两封邮件。第一封是针对她课题给出的指导建议,寥寥数语不足百字;而第二封则带有两个附件——压缩包是本科生交上来的期中作业,解压后是二十份 word 文件;ppt 是只有格式没有内容的空白文档。mark 在邮件正文里交待任务——作业需要一一批改给出导师意见,ppt 用以出一份完整教学课件,主题是本科二年级学生即将进行的无机化学实验步骤与难点分析。 欢尔是访问学者,任务列表里根本没有带本科生这一项,也就是说,mark 要将自己的日常工作转移给她。 在半小时前那场谈话中,他已然铺垫好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英文存在短板,这是一种锻鍊。 natasha 发来消息,「陈,你那里有柠檬顺便带过来哦。」 欢尔这才记起今天是这位俄罗斯姑娘的生日,她一周前就被邀请去参加生日 party。 欢尔合起电脑,见冰箱里还有一袋柠檬,拿上回覆信息,「好,我来了。」 natasha 的公寓离欢尔住处不远,待她赶到已有四五名同事在,房间里放着颇具气氛的电子音乐。寿星接过柠檬大唿「太棒」,而后指着桌台上一排酒瓶,「谢谢你们的礼物。」 那里有啤酒有香槟还有伏特加,一周前大家集资由组里一英国男生统一採购,看样子对方深谙俄国式庆祝方式。 欢尔道句「生日快乐」,而后凑近 natasha,「你有帮 mark 处理过本科生作业吗?」 natasha 性格开朗不拘小节,加之留校时间久深谙人际门道,欢尔与她还算聊得来。 俄罗斯女生皱眉问一句,「他让你做?」 欢尔点头。 「mark 又搞这一套。他就是这样,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经常丢给别人。可是陈,你没有义务帮他干活啊。」natasha 声音放低,「不过你拒绝他的时候要小心,mark 可是会记仇的。」 欢尔不说话。 「总有些……不那么讨喜的人。」natasha 撇撇嘴,「多注意吧。」 有人过来吵着要酒,natasha 作为主人自然要照顾周到。欢尔见状躲去阳台一角。 心里堵得难受,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难受。 她给景栖迟打去电话,顾不得考虑国内已经凌晨他是否休息了,电话直接播出去。 第一遍没有接通。正犹豫要不要再打,同事过来递上一杯香槟,两人藉机聊起实验室正在进行的一个项目。这时景栖迟打回来,欢尔一边按下通话键一边对身旁同事说句「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继而面向话筒,「栖迟,睡了吗?」 「没。」那头回答,「我跟老宋在外面。」 「这么晚还没回去?」 「嗯。出来吃饭喝了点酒,没注意时间。」 「哦。」欢尔望着伦敦还未全然暗下去的天色,莫名更难受了。 伙伴们还在一起,打声招唿便能穿城而见热热闹闹喝酒喝到大半夜。而她就像被遗留在海滩上的那枚小小贝壳,放眼望去孤立无援,试图唿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其实这通电话已经是她的唿救,可他们没有听见。 景栖迟问,「你那里怎么这么吵?」 「有同事过生日,我们都在她公寓。」 那头笑着问一句,「好玩吗?」 「还行吧。」欢尔恹恹,满腹心事说道,「栖迟,我的副导 mark……」 话说一半她听到声音——你们这桌加两瓶纯生? 「对。」景栖迟回答,继而又问,「欢尔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的副导 mark 下午……」 话至一半再次被打断,那头声音继续——只剩常温的了,现在开还是等下? 「开吧。」景栖迟说完朝向听筒,「什么?我还是没听清。」 今天怎么了,全是,全部都是该死的没听清。 原来不被听清要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是这样惹人厌。 心急又委屈,欢尔一股火上来朝电话大叫,「景栖迟,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是你那边太吵了,」景栖迟声音加大,语气显然并不好,「要么找个安静地方打,要么就结束再说,非要现在我根本听……」 宋丛的声音传来,「有话好好说,嚷嚷什么。」 「她那边音乐声……」 欢尔直接挂断。 景栖迟没有再打回来。 午夜北京的某家川菜馆,从头到尾见证这一场不愉快通话的宋丛拍拍面前兄弟的肩膀,「行了,先给欢尔回个电话。」
第123页 ?吵她。????开心的。」 ?‖碰一下,‰?怟她开??啊。」 ??酒。 回一句,??力一??急?那。」 ??,??」 ?,??...…我怸?好选。」 ??69, 十年3 ?一?? ??划着名???球赛——总而言?一不同。 ??问?洗?」 ?有一??? ??。?袋,?「姜 sir ??」 销需?而至???开的构思,一??案。所??。 「??开也需????走。」 ???讶《同一着一的性格??或耣样一个人。 ??。 ?忽耚?过 ?逻?。 耧?一??。 ???我?」 …?。????,姜 sir ??担。」 顾。 「所以,??,「你怼?」 ?,?吧?」 ???探着问一句,??」 他??第一?。 ??头。 ?的。?,?她一博士?到合退?」 ?是。 ?退??把力 ? ?表态。 「姜 sir 一?一?人。「?着他,?换了 team leader好过。」 ???理。 ?。?,??们。」 ??膀,老?,??了。」 ??。 ???住。」 ????避开意怇去。 ?说。??。 难选。 说或耚?逈?耛?难选。 ??嚣退?。 ?开一??闹。 ??,一?理怼?‥?〔?你最??话。」 ?回一句,?。」 ??加一??数。?腮,?确。」 ??思。 ?意怺???概耀??退需?一?一?。而所?不??系〦?……
第124页 ?,「?着??了。」 ???。 ??」开心〃?着退? 心一,???〝?着呢。??约,」?。」 ??句?来。?言???。」 ??机。 ?离局,mark ?气—??时耼掐着,所??选。 ??着??一???过一个?又开???制逼?息一着??净。 ???嚣。 ??啊。??言??酸。 ? mark ??谈。 ?吸声。 撑着挪着床上。 ??逅?机。 。 ?。 这座怸?。 ??态。 ?人—????〢。 门,??」 ??」 「嗯。姜 sir 了。??起。」 ?迟一????你逘??」 ?吧!?????我什?惊一?」 ??姜 sir ?局?耀? 着?。 ?? 点以 team leader ??他什么时?。 ??,?己一外。 了。 ?着一?????借一不逝?急?」 ?」 ?一???事一?? mark 剔?手。 ?第一条—?。 ??话,??」 ?难呢。?胀?????了?力。」 ?你。???,?挂了。」 ?。 ??70, 十年4 ?最??烤局。 ??一??一一个—?? 环岛 aib ?一??着??绩?只言?容????或者—?信号。
第125页 ——看,连小景都跟他掰了,出走没前途。 不,从为人到资质到这么多年打拼下的人脉,姜森即便单干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景栖迟才来。 出席者不算多,除去他们这些姜森亲近手下还有外组几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平日工作在不同楼层交集也寥寥,大家见面心照不宣,好像真为只赴一场烧烤之约。 邱阳还在生闷气。早晨景栖迟想叫他一同出门却发现对方已经离开,房门上贴着地址,一副爱来不来随你便的样子。今天这场合,大概也只有他当成关系较好的同事间聚会——邱阳当然机灵,可他那点机灵劲全贡献给虚拟世界了,真要搞起职场斗争恐怕都活不过第一集。 「你啊。」趁只有两人的功夫,景栖迟小声说一句,「以后跟姜 sir 多学学吧。」 「用你废屁。」邱阳瞪他一眼。 也好,有姜森护着这傢伙未尝不是好事。 大家三三两两聊着天,说工作也说公司里的八卦,没有人傻到桶开那层纸表明立场,可仔细听总有人在迂迴进攻又有人在隐秘闪躲。职场有职场的规则,有些白纸黑字写着一视同仁,又有一些却永远都不会落在纸面上只能小心探寻。 「昨天我说话有点沖。」景栖迟不去看人,扬手拍拍对方肩膀。 「行了。」邱阳故作厌烦躲开,「老子没那么小心眼。」 兄弟之间,真道歉反倒生疏。 邱阳又问,「你是不是跟欢尔闹别扭了?」 景栖迟绝不是无缘无故发脾气的性格,当时正在气头上邱阳也未深琢磨,这么一看自己简直撞枪口上,没由来变成撒气桶。 「我也不知道。」景栖迟轻轻嘆了口气,「她这阵子应该挺忙的,可隔这么远,也不是说买张机票就能过去的。」 「你们家陈欢尔知书达理,如果挑毛病那一定是你有毛病。」邱阳振振有词,「多好的白菜被猪嚯嚯了,你啊你就可劲嘚比吧,人家哪天真远走高飞我看你抓瞎不。」 「那不会。」景栖迟歪歪嘴角。 「呵。」邱阳一声冷笑,「你这自信劲儿可着仨屯子都找不到。」 他俩正说着,姜森走过来,「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又见景栖迟娴熟地翻动烤肉,上油撒料一气呵成,打趣说道,「不知道你还有这手艺啊,进修过?」 景栖迟笑,「以前住家属院我们几家常聚着吃饭,欢尔他爸烧烤在行,我这都偷师学来的。」 「我俩正说欢尔呢,老大你快给他传授点恋爱经验,不然这小子得天天拿我出气。」邱阳开始装盘,「这波行了吧?我先给大家送过去。」 姜森当然知道景栖迟这位小女朋友,一边将蔬菜放到烤架上一边问道,「欢尔还得一年多回来吧?」 「嗯。」 「不打算去看看?」说罢一拍脑门,「可别现在请假啊,不批。」 景栖迟早有规划,「过年吧,我想攒年假跟她多待几天。」 「你俩原先一南一北,现在又一东一西,到今天真不容易。」姜森看着他,慢悠悠说道,「我媳妇刚怀孕公司派我去杭州支援半年,走了还没一个月她就在电话里哭,她那会儿情绪比较脆弱,我呢本来就是去解决烂摊子的每天压力大到睡不着,离婚就是一个念头的事。」 姜森很少提及家里种种,景栖迟问道,「后来呢?」 「还能怎么办,拼命找解决方案赶紧回北京呗。」姜森翻找手机相册,「给你看看我最瘦的时候。」 屏幕上出现一张团队合影,穿笔挺西装的姜森站在最中央,劲头正盛,意气风发。 景栖迟瞧瞧照片又去打量面前的人,一下笑出来,「老大,你确实……胖了点。」 姜森「啧」一声收起手机,「我真感谢我们俩都没将那个念头说出来。栖迟,工作重要,家庭同样重要,越到最后越会发觉爱人、家人,他们所赋予的动力与鼓励难以衡量。」 景栖迟默不作声。 「是无价的。」姜森神情认真补一句,与此同时拍下他后脑,「努力吧小伙子,做选择慎重一点。」 他依然是那位良师益友,他不动声色挑明了这场聚会背后的暗流。 「老大,」景栖迟朝他点点头,「谢谢你。」 姜森笑眯眯收下这句真诚的道谢,余光瞄到烤架大惊失色,「快翻面,我鸡翅膀都煳了!」 姜森即将出走的消息又一次成为环岛 aib 茶余饭后主要话题。 景栖迟自然绕不过同事间的私下试探,对此他口径一致,「不清楚,好奇去问姜 sir。」他想,或许当事人也在犹豫吧——从青年到中年,一个个项目由干瘪的种子到开花结果繁茂生长,环岛何尝不是姜森故地。 告别是需要勇气的。 十二月初,景栖迟被叫进龚乃亮办公室。 房门闭紧,百叶窗拉起,对方直截了当,「你知道姜森要走吧?」 说这话时龚乃亮神情复杂。 正值午休,室外有人在张罗去哪儿吃饭。 景栖迟抿抿嘴,低头未做回答。 「小景,」龚乃亮叫一声,「我上周和姜森聊过,我……大概知道。」 「龚博,这事我没有发言权。」景栖迟不知对方何意,打起推拉战术,「你们亲自沟通比较好。」
第126页 ?怤?。?,??〇一?下。」 ??默。 ??? ai ??告一??销??3d ?别需〆是……?怛?了。」 ??够。」 ??,?菲薄??。」 ???局。 「我……??心。」 ??「所?」 ??。 之百—?百〖一?逄?味着?。 ???倾斜?退?…」 「?。?笑,?您。」 ??什???―,??是怼??不必〧家所做一??心怸?个退?」 『?。??考虑。耣在开发一。」 「什么时?」 「就最近。」 ?重耀??,???」 ??怉,??什?。我…??事。」 ??一迟一??在?从容〉?选错。 ??了。 ??71, 十年5 ?前一??这一天,aib ??场退? ?号—…?开?断。 ??一?? 来逺?一??送往往言??绪。 ??,?空盘 ?。 「老大。??一些什么。 ??总部一??一?在开??快一??。 。?,「怄?思?」 「倘?。??笑。 ?我一?,?,」?。」 的。 ?,」?组?。」 ??。 ?气。?肩膀??,「一?耺在??一说话。」 ??
第127页 至少不是现在。 「老大,」他看着面前的人,「你……你们就这么信我?」 「我带出来的兵几斤几两心里当然有数。」姜森坦言,「说实话,我是希望你跟我走的。但……怎么说呢,你这么选我完全理解。家庭重要,我也能猜到你怎么想。」 见他不语,又补一句,「自己的事也上点心,我可当你是为家庭选的啊。」 「我知道。」景栖迟笑笑,一时间忽而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他上前一步有些动容地抱住姜森,「老大,真的……谢谢你。」 头脑里开始上演回忆杀,火车上初见姜森主动伸出手做自我介绍,稀里煳涂来环岛面试意外被录用,更多的是关于最开始那半年——一只菜鸟硬生生挤进一群智力优越眼光超前的硕博中间,每日每日都是被碾压的挫败感,也数不清多少次趴在电脑桌前一觉天明。那时也是姜森拍着他肩膀说「不会就学,年纪轻轻还怕干么」,他会语重心长指出他的不足也会板起脸厉声批评他的失误,他带他参加行业大会也在他需要帮助时积极调配人手,很久以后景栖迟才明白那是姜森带人的方式——他的迅速成长,他所取得的成绩,他在项目重压下表现出的临危不乱继而收到的那些认可与称赞,景栖迟在环岛的每一步都离不开姜森。 「客套话就免了。山不转水转,以后没准还打交道呢。」姜森拍拍他的背后回应这个充满感激的拥抱,随后站起来看看时间,「我晚上还有个局。作为老领导最后再嘱咐一句,小景,到什么时候也别忘了初心。」 景栖迟郑重点点头。 他很想将消息告诉欢尔,转念又作罢——最近她忙自己也忙,这两个月打电话次数寥寥,唯一一次视频刚接通五分钟欢尔便被同事叫走。年假申请已经递交人事,既然调岗落定,中间正可以稍作喘息。 下班前景栖迟做了两件事,查询办签证资料,拟定机票时间。 邱阳未参加送别会便赶去机场,他要回老家陪家人跨年。景栖迟本也打算回天河,可母亲今晨发消息告知晚上会顶个夜班,特意嘱咐宋丛你们一帮大的放松放松,他为让对方宽心只得应下。至于为什么没有联繫宋丛——杜漫给爸妈报了旅游团去外地玩,想也知这俩肯定在一块。 新年将至,处处透着喜庆。 景栖迟在家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份微波快餐一打啤酒,有些恹恹地往小区里走。这几步路又让他想起欢尔,因为晋升而高兴,因为压力而沉重,喜悦却又彷徨地矛盾着,很想诉说却无人可以分享。欢尔应该有很多这样的瞬间吧,他不知道在她经歷那样的瞬间时自己又在哪里,只是,似乎,他缺席了。 因为时差,因为异地,因为忙不完的工作,因为如履薄冰的职场,他们之间不知不觉进入一段「冷静期」。 即便谁都没有点破,但这好像已成为事实。 没有开电视,景栖迟热了饭,吃一口喝三口,还剩半盒就已经饱了。手机群里开始有人发红包,公司群、班级群、球队群,他又抢又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打发掉一段本该热闹的时间。正准备洗澡时,门铃响了,与此同时他听到熟悉声音,「栖迟,开门。」 宋丛和杜漫一起赶到。 心里满是感动,嘴上却不饶人。景栖迟一边请两人进来一边开玩笑,「过完二人世界才想起来慰问孤寡人家?」 杜漫羞答答解释,「我们就一起吃了个饭。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啊。」 「我哪儿敢接。」景栖迟一副不着调模样,「我要过去怕得被某人手刃。」 「你就吃这个?」宋丛瞄到桌上的快餐,又抬眼望望周围,「邱阳不在?我以为你俩在一块呢。」 「回老家了。」 「你真是……」宋丛瞪他一眼,实打实埋怨语气,「他回去你早说啊!」 「随便坐杜漫。」景栖迟赶忙招唿第一次来的客人,「你喝什么?啤酒?可乐?」 「都行。」杜漫挨着宋丛坐下,环顾一番,「你这儿还挺干净的。」 「这几天加班都没收拾。」景栖迟将一罐啤酒递到她手里,随之拉把椅子懒懒散散靠上去,「你们怎么想起过来了?」 「我俩吃完饭也不知道去哪儿,宋丛说你们这儿有麻将,正好能凑一桌。」杜漫笑笑,「我连零钱都带了。」 「三缺一,」景栖迟打趣,「要不你俩再回去?」 「没听过请佛容易送佛难?」杜漫一向禁逗,「钥匙留下,你走吧。」她喝一口酒,又问,「你给欢尔打电话了吗?我俩上周发消息她说圣诞假在外边浪呢,还没回学校吧?」 「嗯,跟祁琪出去玩了。」景栖迟随口答一句。说这话时,他只把祁琪当成几人共同的老同学,欢尔与对方恰巧在同一国家,出门在外自然会互相照顾。 「这样啊。」随着杜漫这一句回应,景栖迟才后知后觉自己这张破嘴。 那是宋丛的前任啊! 杜漫看看他,又去瞧瞧故作镇定的宋丛,「噗」一声笑出来,「你俩……表演哑剧呢。」 她一点都不介意。在他们交往的那时,宋丛还只是年纪第一的学霸,是学业上有困难才去求助的老同学,是躺在通讯录里很少联繫最为普通的一个名字。那时的杜漫甚至没有想过两人可以变成朋友,更不会想到很久以后的今天自己与他会并肩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第128页 一??闪耀,所?丛?。 「走一个吧。??举着压一???爱?」 ?喝着往外涌??边逸??? ?,??」 十一十一?? ?? ?。 ?」?时刻。」 ??什 她,『?…「?一起。」 ?眶一?。 ?总。?笑,?……」 ??红一意,??」 不得。 —?意怀。※找?,※?天?个塞。」 ??。?他,??」 ?没?????耀??。」 ??。 踏着??怿?,一?? ??一了吧—※?前?呢。 」?。?走一??—。」 ?,??」 ?。」 「什么?」 ?明所以,?」 ,??着?「简边。」 ?稍一愣,而后开怀??」 ‥?,?,?了。」 ?佼者。 ?会。??看着花,「耴一逆酒。」 ??事。??着????打。」 。????了。」 「嗯。??望着??一?,「一??」 ??72, ?结构1 中一?? ???独??拖着??为心怯?句「sorry」,耿?一?交一??起一??笑。 ???开了。 ?他怀??着??「你怗?倕?。」 大耸??怀??愿—??一??。然耉??理由。 ??」 ??抱着??一?。 怀???着一的。 「就怀??。?手,?。」 他一??开??着??贴着?,一??哭。 ,?气。」
第129页 过去的三个月里,他们的联繫着实不似一对情侣。尽管知道欢尔忙自己也难以抽身,可那种若有若无的冷淡总让景栖迟挂心。他似乎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可仔细一琢磨却又说不出具体原因,每次想去问欢尔又怕扰到她工作,这种情绪整整持续到飞机降落。 见面就好了,欢尔笑起来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一切都好了。 并非感情不够坚固,亦非彼此之间有了隔阂,只是太久没见让那些堆积的情绪找不到一个出口,独自消化总归没那么容易。 「我气啊。」欢尔仰脸看他,「可也没气到你都来了还能装生气。」 太可爱了。 景栖迟忽然很想发条让全世界都能看到的消息——我女朋友太可爱了。 坐地铁回去的路上,欢尔说起祁琪,「琪变了好多,你见到肯定会大吃一惊。我们圣诞出去玩酒店车票她一手包办,还提前查了不多攻略。那会儿她和宋丛来学校看咱们还因为住民宿吵架,现在别说民宿了,在青旅里都能唿唿大睡。」欢尔顿了顿,「今年毕业她说想留在这边,因为自由。」 景栖迟点点头,「出来这么久大事小事全靠自己,怎么都会变的。」 「想想也可惜,若是现在宋丛遇到她,不见得会是那样的结局。」欢尔说完一脸紧张看向景栖迟,「这话你知我知,被漫漫听到得一刀灭了我。」 「嘿。」景栖迟笑一声,「人家可没工夫搭理你。杜漫轮岗一天到晚忙得天昏地暗,老宋今年毕业八九不离十进他们学校附属医院,跟他俩一张桌吃饭就跟到三院食堂似的,我听他们讨论病例脑瓜仁都大。」 「宋叔估计喜忧参半吧。」欢尔咯咯笑起来,「一个家四个医务人员。」 「还真是。我说老宋怎么憋着没告诉郝姨他们,敢情想提前渗透打好预防针。」 「过年回来没说?」 「没。」景栖迟摇头,「郝姨还偷摸跟我妈打听情况来着,我妈又来问我,我实在扛不住用车到山前必有路混过去了。」他这时揉揉欢尔脑袋,「本来想早几天过来陪你过春节,但……」 欢尔打断他的话,「我反倒不希望你来陪我。」 景妈孤身一人,做儿子的当然要守在她身边。 「这边本就没什么节日氛围,我又不放假还得照常干活。你留在家里是对的。」欢尔说道,她不愿让景栖迟产生一丝左右为难的念头。 「你啊。」景栖迟知道她讲这番话的意思,一时歉意与感动交织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得将人紧紧揽在怀里。 「栖迟,」欢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其实我生过你的气。事情太多了,多到我控制不住情绪,又觉得你在国内有朋友有消遣过得多姿多彩,我在这里算什么。」她忽而鼻子一酸,声音跟着抖起来,「就觉得自己被大家抛弃了吧,连你都离我越来越远。」 地铁走走停停,有人匆忙下去又有人慢吞吞上来。 「怎么会呢。」景栖迟静静注视着她,眼睛里的温柔像要溢出来。 「是啊,我知道你不会。可我就偏要那么想偏会有那种感觉。」欢尔嘆气,「大家都说我运气好,回过头来想我运气的确好,好到会让人羡慕。大概是我得到的太多了,稍微被拿走一点就觉得没理由不公平,太脆弱了。」 「真正脆弱的人是意识不到自己脆弱的。」景栖迟勾下她的鼻尖,「我们家欢尔铜墙铁壁,怎么会被一时困难缠住手脚?」 欢尔轻声笑一下,「你说得对。」 「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坚强。但是欢尔……」景栖迟握住她的手,「你可以哭可以生气也可以发泄,我希望自己变成你的退路。灰心时难过时找不到方向时,所有这些时候不要硬生生顶上去,你可以放心退到我这里来。」 「然后呢?」 「然后……」景栖迟眨眨眼,「我和你一起打怪,直到最后通关。」 欢尔听罢,自在地将头靠上他肩膀,骨头一下散了。 从出来到现在,她没有,从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时这般放松。目之所及仍是那些异乡面孔,地铁停靠站很多仍不熟悉,耳边传来的英文交谈声还是难以辨别口音,什么都没变,可随着景栖迟的到来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她有一种彻头彻尾的、从外到内的——安心。 「为什么非要这时候过来?」欢尔再次发出疑问。 「陪你过春节。」 「那也没必要把年假全休了吧。再等一阵就踢联赛了,你不想看?」 景栖迟轻笑一声,「你怎么还关心起英超了?」 「不仅是英超啊。」欢尔如数家珍,「我们可以绕欧洲玩一圈,法甲、意甲、西甲,一边玩一边把这几大联赛全看一遍。」 「嚯,有进步啊小姑娘。」景栖迟惊嘆一声,转而又道,「就算我有空,你哪有那么长时间假。」 「我……」欢尔稍稍停顿,「到时候没准就有了,你不用管。」 景栖迟一直盯着车厢内的路线图,这时拉拉她的手,「下一站要下车吧?」 欢尔望望此时的停靠站,点头,「对。你连这都查好了?」 在她印象中,景栖迟可不是什么会记路线的人。从前无论去四水还是到杜漫家做客,身边有宋丛他万事不操心;两人出去玩哪怕在他的主场北京,路线交通都是欢尔查好他跟在身后,宋丛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被咱俩惯的。
第130页 ??。??一?,』?货。」 ????着问,「怀? ??……??说着??开??里。」 餐厅。 ???,「这什么?」 最尝。」 ???闭着。」 」????一?李一??膀?,?走。」 ?到 mark ??什??」 「我给 david 送里。」 mark ?「为什??主?逈?一??」 ??,「mark道。」 ?个「怀??。 ?? ?道了。」mark 尔一方,?便。」 ?? mark ?—?请 david ??聊。」 ?周一。??。」 ,mark ???周一需??」 「ok。??,?吗?」 ?一见。」mark 挂断。 ????」 ?。」 ?…」 ?系一般。?。」 ?皱着?,?」 转。 ?,?。」 在抖。 ?「?一?,?你一?息。」 ??73, ?结构2 便急怼?「所?是什?? 「?喝吧。‰「咕」一,?。」 ??。 ?的最?是一????一?耸?汤。她一一???愁——该?胃呢。 箱,怀??净?一刀一蒸软〃思???一下??是开一??边。 ??此—??的一?简简?一餐饭。 ??声,―?!」 ?……?巴,『? marks & spencer ?。」 。 一?」 ?。」随着烤箱「叮」一‥?菜。」 ?「噗」一???。」 他?接住。 ??有一??—?所所?逹变。 「吃呀。??在一头,?」 ?件逼?而后一?一??应。 奇怀? 「怼???跟着?认。 ?那封 hr 件。 ?道。?道,?。」
第131页 欢尔还是没有反应。 他放下筷子,心下一紧,「你……不打算留校了?」 欢尔这才摇摇头,并且摇头的力气越来越大,她直接抱住他,「我就是觉得……我……我们……」 「吓我一跳。」景栖迟回过神拍拍她后背,「我先过去安置好了等你,最多再有一年就熬出来了。」 欢尔松开人,定定看着他纠正,「半年,最多半年。」 「你的项目不是……」 「我申请了提前回去,昨天刚申请的。」欢尔做个深唿吸平復情绪,「栖迟,我们好像做了同一件事。」 在我向你快步奔去的同时,你正急速向我跑来。 这样一件浪漫而认真的事。 景栖迟难掩激动,一把抱起人在小小房间里原地转了三圈,直到欢尔拍他肩膀吵着头晕,这才将人放下来。 欢尔娇嗔地埋怨,「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呀?」 「正式通知才下来不久,我想亲眼看到你知道后的样子。」景栖迟挠头笑笑,又道,「你也没和我说啊。」 「申请刚递上去,导师还没批。」欢尔拉着他坐下,「快吃饭,要凉了。」 景栖迟大口吃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怎么好端端的要提前回去?」 「就是……」欢尔放慢速度咀嚼,藉此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我在这里过得挺不开心的。虽然组里同事都很好,环境资源也是一流,但……我导师 david 放养,平时不太能见到,副导 mark……我和他不太合得来。」 「刚才给你打电话那个人?」 欢尔点点头,娓娓说起做出决定的原因,「mark 最初让我做一些私活,我做了也交了,但我不服气啊,那些原本就是他自己的工作。大概有两次,我就把这件事跟 david 说了,大老闆可能找他谈话了吧。反正自那之后他没再让我做过,可我的课题他也……」欢尔口吻里带些自嘲,「可能我达不到他的要求吧,这半年课题进度远不如在国内的时候,就像好运气都用完了,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压力很大。」 景栖迟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吃饭呀,你这样我说不下去。」 他只能低头吃饭,明明前一刻滋味丰富的餐食现在却变得索然无味。 「这里面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我一旦认定他针对我,就觉得处处都在针对我。其实 mark 学术水平不错,也发过重量级论文,他的确有资格做我的副导。只是……」欢尔轻轻嘆一口气,「我没办法与他长期共事。我想你,想家,想老丁,想从前自由自在做实验搞研究的日子,我想回去。」 「你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会给他人下定义的人。」景栖迟望着她,一字一顿,「所以,不要认定自己有错。」 欢尔牵牵嘴角,「你就这么相信我?」 「相信。」景栖迟语气不容置疑。 陈欢尔是窝里横,可她又比任何人都护犊。大学时有次两人一起吃饭听到邻桌说邱里闲话,又是转系靠关系又是富二代目中无人,各种难堪字眼层出不穷。欢尔气汹汹走过去告诉他们嘴不用我现在就给你们缝上,凭什么根本不知道就判断别人。未知的事,不了解的人不应该去定义,这是欢尔的准则,景栖迟对此一清二楚。 她绝不会平白无故去认定「针对」。 「总之,」欢尔继续说道,「我跟老丁也通过电话了,他巴不得我回去,应该问题不大。」 景栖迟捏捏她的脸,「我等你。」 欢尔笑,「怎么个等法?」 「就,」他稍作停顿,「多赚点钱,少要点嫁妆,明媒正娶让你落户。」 「少要嫁妆?」 「没有也行。」景栖迟将最后几块排骨一股脑推到她面前,「街坊住着,赔本我也得把人弄过来不是。」 周一一早欢尔去学校,两小时后,景栖迟按导航路径找过去。 他成功打听到 mark 办公室,拿本书装作本校学生在走廊里远远盯着那里的动静。 提前在官网看过资料,他知道对方的模样。 约莫半小时,一名身材不算高大穿西装的白人男子独自推门进入。 景栖迟看看四周,深吸一口气走近敲门。 e in.」他听到准入许可。 mark 皱眉,显然对来者身份一无所知。 「我是欢尔……」景栖迟调整称谓,「陈的未婚夫。」 mark 起身,礼貌招唿过后与他握手,「有什么事吗?」 在景栖迟看来,对方与地铁上那些路人并无二致。 「作为她的家人,」景栖迟拿出比在公司做汇报更庄重的态度,清清楚楚说出那套演练几遍的英文说辞,「我听欢尔说了一些关于学业的事,也许我不够客观,但我认为她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评价。」 mark 皱眉,他已经意识到来者不善。 「具体指什么?」 除去开场白,景栖迟当然也演练过对方的反应,提问在意料之中。 「具体细节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不卑不亢直视对方,「就像欢尔的能力你应该同样比我更清楚。」 mark 有些愠怒,「如果是来说专业,我更希望陈本人过来与我交谈。」 「专业上的事我当然没有权利置评,欢尔说过她很敬重你的研究成果。」景栖迟语气缓和些,「站在我的立场,我只关心她在这里是不是开心,能否像从前一样施展拳脚去实现她的梦想。」
第132页 ??」mark ??开不开每一怀?」 ?? 「??单。‥?有需道,?一样。」 mark ??每一个人。」 ??鞠躬。 ?不送。」mark ?。 ?离开??怋?。 ??74, ?结构3 逆与 mark 道,「??」 ?逦钟。?析,?个所以然?厚非。」 ??。」 ??」 「???」 」?了。??着?‥。」 ?」 ??会。?道,?问学耻?里一岗?需?要。」 ,?了。」 ????刀???一??心激?。」 ??,??」 「你怮??」 ?讲。」 ??」 ???。」 ???—」?一 mark 。 ?。 ?意见。????。」 ?」 ???怼??的?影。」 ??乐,?销。」 ?询费。??言??谢。」 ??报。」 ????着??发一??去。」 。??边往?一,??送达。」 ?通?。」 ???笑着?束逼?转耹—???看。 ?一香。 ??有一?—?? ??打开??耱开?? ??迅逈?一口气。 「我…?儿。??繫着?奈。 ????着掀?一?一着??来。 ??。?嘆气。 水?笑着?』的〦?开??」 ?一?噶。 ?着锅忽耼???」 包装〈?。 。??食。」 「你…?????肉—??次。 。 的。???」 ?。????而纯净,?就一?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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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页 欢尔靠着他肩头问,「调职是不是影响挺大的?」 虽然那座城市对景栖迟并不陌生,可生活起居方方面面都要重新开始,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不会也不需要做这样的选择。 「怎么会。」景栖迟试图用事实消除她的顾虑,「姜森一走,邱阳还有组里好几个人都跟他离开,整个团队大换血,留下也要从头适应。我去研发中心带大医疗,项目多,产线广,龚博说到那边让我安下心放手干,这是好事。」他说着说着双眼放光,「研发中心有个一直未启动的运动康復项目,用 ai 指导康復训练,这个领域欧洲日本都已经很成熟了,你们学校跨学科专题下就有一个专门的运动康復实验室……」 欢尔惊讶,「这你都知道?」 「官网写的。」景栖迟不以为意,「我前天去接你还想去看看,可惜没找到。」 欢尔点点头,「好多实验室是跟企业合作的,不在本校。」 「我说呢,估计也闲人免进。」景栖迟聊起专业滔滔不绝,「这个领域日后是大势,人工智慧算法集成运动康復处方区块链,从诊断到训练用数据代替传统方案,时间短、成本低、误差小、安全系数高。之前就因为研发中心跟b 这边没打通项目才长期搁置,我过去正好可以搭一座桥,需要支持提支持,需要资源要资源,只要技术落地产品方案就能看见曙光。」 正因为看到过也经歷过,景栖迟比其他人更清楚其中潜力。 欢尔用下巴蹭蹭他,「虽然听不懂,但我觉得你好棒啊。」 景栖迟一下笑了,带着被时间打磨过的成熟与自信告诉她,「等着吧,等出来我第一个让你懂。」 康復训练是他不愿同任何人诉说的过往,欢尔太知道躺在理疗床上咬着牙一遍遍做抬腿放下的少年是什么样子。那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击碎了他的梦,可它们,那些过往的不幸与痛苦却在很多年后以另一种姿态悄然折射回身上,命运用影子背后的光显示着它宽厚的馈赠。 景栖迟又道,「我反倒怕你提前回去影响学业。」 导师已经批准,学期结束她便可回归母校。 「不会。」欢尔语气坚定。 「如果因为……」 「肯定有你的原因啊。」她猜到他要说什么,先一步抢断,「老丁总说科研路难走背后一定要有强有力的支持。这句话以前我没往心里去,读博、出国,我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我想做的事优于所有之上。」欢尔顿了顿,「可现在我知道,继续往下走,你是我最大的支柱。」 景栖迟伸过胳膊穿到她脖颈下,顺势将人揽进怀里,「大四那会儿去北京我也一样,想闯、想做出成绩。我……我也忽略了分开两地对我们的影响,忽略了你。」 「不许说对不起。」欢尔捂住他的嘴,「我也想道歉,谁都不说就算扯平了。」 景栖迟挪开她的手,找准她的嘴巴亲下去。 欢尔仰头迎上这个缠绵的深吻,闭起眼睛,却吻得热泪盈眶。 他们终于在时间的磨砺下收穫一份成熟的感情——曾经我认为自己很重要,后来我觉得你也很重要。承认为自己不觉难以启齿,承认为你亦不会觉得卑微不公,自己和对方的选择就像儿时被问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都喜欢,喜欢到不分上下难以抉择出第一第二——明明世间就有并列这个词彙啊。 成熟的感情是一种平衡——我不需要为了你放弃自己,可我也会为了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改变我自己。 这是他们在相爱中学到的功课。 宋丛最近有点纠结,确切地说,这是一件无意中得知却不太好开口告知的事。 春节长假后的第一个周五,他回了趟天河。换作以往,这个时间点他是不会回来的——假期才刚过,况且今夏他将结束学业此时正是医院学校两头跑还要兼顾论文的关键时期。必须回去只因导师要他明日和自己去机场接一位美国归来的业界泰斗,宋丛深知这是得意门生才有的特别待遇,作为晚辈自然要做司机,而他的驾照因平日很少用并未带在身边。 下午四点抵达家属院,匆忙而来并未来得及备好家中钥匙,他穿过基地直奔三院欲先找母亲。就在医院大楼下,他看到景妈和一西装革履的陌生男性相对而立,第一反应那人只是工作关系——患者家属亦或其他,身为副院长日常社交总比普通医生多些。宋丛放缓脚步,他想若他们谈话即将结束便上前打声招唿,若不见终止架势那就不做打扰绕开走过去。 正这样打算着,只见那中年男性从手中的礼品袋中取出一条驼色披肩,隔一段距离,宋丛听不到对话,可却清清楚楚看到那人将披肩径直圈到景妈身上——他正以超过社交距离的方式赠送一件礼物。 景妈没有躲闪,她顺着他的手将披肩扣紧些。 宋丛疾步走进三院大楼。 再明晰不过,绝不是工作关系。 那人看上去与父母同龄,样貌未仔细端详,大概可算得上一位精神的普通人。也就是说,景妈要重新开始了。 这种想法在见到母亲后得以证实。宋妈在一个避人的角落处告诉他,「老刘是你爸同学的朋友,做钢材生意。前妻是澳门人,适应不了咱们这里的生活孩子十岁时就带着回澳门了。前几年你爸组局介绍你林阿姨他们认识,情况彼此都知道,慢慢接触下来两个人都有意向前,可能碍着栖迟你林阿姨一直没表态。」
第135页 ??,「倾??。」 「?,是耀一???‐,?的一?」 「妈。??,??竟……」 「所??。????一??怽?们怈?一??闷着谁?」 ?默。 ??了。 ?那一怀???向〖?乐 切一将最??最??。 ?了。?谱—?往往?断。 ?别耚?事。?咛,?爸一?『天开??」 ?。??室,??下。」 ?了??往—?垫一??到一?宜?开?动。 一??一?。 ?里呀。??参透一二,??」 ?,??。」 「?」 ??。」 ?」 …。」 ?。?一,?。」 ??,?。」 ??说什?什么。」 ? ?听。」 ?样。?气,???道?」 ???,??」 ??。?头,耝?????一?。」 ??76, ?结构5 怀事。 ??来往不多?她,??会怼?」 ?需要一?。 ?move on ??‥他所?然值??仓?〈?一?以……」 「所主观。??话。 「嗯。?????是一?另一??一???补一句,?难。」 ??默,「?。」 「是。?,』?着去,怀?」 ?,??一??。」 ???啦。」 ??,??」 ??伙?多。 ???,?。」 ?住。 ??定。 ??阔—?。 ??迅退口。 ―。」 —?。????,?。」
第136页 不仅在样貌,杜漫的心和她的人一样纯净。那份纯净是骨子里透着的不易被察觉的善良,是身在浮躁中却总可以沉下来去感知周遭的同理心。 「下周或者下下周,」宋丛以肯定式询问,「跟我回趟家吧?」 杜漫「诶」一声,「去你家?」 宋丛逗她,「人生大事杜医生不紧着考虑,我可不得多上心。」 「可我没时间准备啊。」 宋丛以为她指见父母的事,刚要打消对方疑虑,却又听杜漫自语,「你爸妈不会考我骨折专有体徵外伤清创术原则之类的吧,要是折在这我没脸见人了我。」 这得什么脑迴路把见男友父母当成医师考核啊。 宋丛无奈,「他们不会。」 「不行。」杜漫拨浪鼓似的摇头,「我紧张。」 宋丛瞧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一下笑出来,「好啦,谁家见儿媳妇会考临床。」 「啊?」杜漫听到这称唿回过神,脸「唰」地红了。 「再说还有我呢。」宋丛拍拍她脑袋,「你扛不住的我兜底。」 杜漫晃晃他的胳膊,「对了,叔叔阿姨喜欢什么?」 「我喜欢的他们都喜欢。」 杜漫未做多想,脱口而出,「那你喜欢什么?」 宋丛看着她,目光闪亮蹦出一个字,「你。」 欢尔得知景妈近况后第一时间给母亲打去电话。消息着实有些突然,连自己都这么觉得,她更不敢毫无准备告诉景栖迟。 「我听你郝姨说了。」这通电话在意料之中,陈妈说道,「被宋丛撞上也好,早一天晚一天总归是要摊开到桌面上的。」 「那林阿姨……」 「还没告诉她。这会儿知道免不得想这想那,本来就怕栖迟接受不了。」 每个人都怕自己关心的人受伤。 欢尔「嗯」一声,问道,「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俩人认识有……」陈妈停顿一下,「呦,算起来也快三年了,是你要读博那时候。」 欢尔惊讶,「这么早?」 「对,就是你博士刚申下来那会儿。有天师哥说想介绍个人给你林阿姨,怕单独见面尴尬就说那组个局大家一起吃顿饭,先见个面互相认识一下。」陈妈毫无保留告知女儿,「赶上周末,约着吃饭那天好巧不巧栖迟回来了。我琢磨你林阿姨出去这小子自己肯定又对付,所以第一次见面我就没去。那天栖迟在咱们家吃的饭。」 「你没告诉他?」 「说了,估计栖迟没注意听。」陈妈陷入回忆,「毕竟当初只是见个面,八字没一撇的事,我后来就没提。再者栖迟那时候心情也不好,你读博到最后一刻才通知人家,换谁能好受。你妈当时光顾给你打补丁了,哪儿顾得上别的。」 欢尔握紧电话,轻轻嘆一口气。 陈妈乘胜追击,「这回明白父母心了吧。」 欢尔轻笑,马屁拍得叮咚响,「钱医生大恩大德天下无双!」 陈妈笑笑,继续道,「这几年下来接触过几次,老刘呢绝对是实在人,得知栖迟他爸的事还私底下赶去公墓祭拜过,不沾亲沾故还有这份心,至少能说明人品没问题。老刘可只字未提,这都是我们后来无意中知道的。」 「还有吗?」欢尔意欲探听更多信息。 「说起来可多了去了。」陈妈稍作沉思,「哦,就今年年初栖迟小舅跟人打官司,一来二去被骗了五十多万,你爸不是有战友转业去了法院么,人家说老刘帮着找那律师全国都能排上号,说话都得按分钟计费。路遥知马力,闺女啊,好不好可不看怎么说,在怎么做。」 已经很清楚了,林阿姨身边的人无一不认同。 「妈,栖迟那边我来说。」欢尔定定神,忽然闪现出某一年夏天大家一起摘葡萄的场景,「景叔……会安心吧?」 「会。」陈妈难得正经,「这一定也是栖迟他爸的心愿。」 其实欢尔也无绝佳办法,无非是在日常聊天中一点点渗入。比如说起俄罗斯姑娘 nathasha 的爸爸与继母带弟弟妹妹来伦敦看望她,一大家子五口人走到哪儿都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比如感嘆时间过得真快高中班里某某都开始在朋友圈晒娃,小家一组可就彻底脱离父母羽翼了;再比如时不时提点让林阿姨多出去多交朋友,毕竟不像从前离得近周末都能回天河陪她。 平衡点并不好找。说深了怕景栖迟内疚,说浅了又怕他不能理解言外之意,说多了他必定担心备不住某日突然杀回去撞个正着,说少了他不见得往心里去只当茶余饭后闲聊听完作罢。 一日又一日,欢尔挑拣许多看似无关紧要却又围绕同一核心的话题,她从未点破,只是极为耐心地引导景栖迟跳脱出来去思考其他可能性。 循循善诱的渗透显示出成效,有天两人聊到家属院某位医生家半夜进了贼,亏得只是图财不害命,景栖迟喃喃一句,「出这种事,一想到我妈一个人我就放不下心。」 欢尔本想用自家经验安慰「老陈常年在部队钱医生还不是独守空房」,然而稍加思索,她换了种说法,「就算摊上林阿姨也不会告诉你,即便她肯定希望身边有人能分担。」 景栖迟沉默。 国内已过晚上十一点,欢尔适时止住,「快休息吧,别总熬夜。」 她知道他已经有了某种念头,虽然只是一株幼苗。
第137页 ????的……太一?。」 「怀?」 ?早退??日。※,????知怭?了?张就?乐。」 ??思,???》?窝。」 显?笑。 「我……??句,?心她。」 ?苗一??。 一个简????构—— ?你。 ?关系、。 ??最需?人。 ??77, ??子1 ,一号。 ?是一」?下?更开??着家?题—?什?? ?,「我?。」 ?向开明,「?等??带耭?一??考虑?。」 ???谓的????吧 ?着?。」 「早什??了。??,?着?嘛??一??。」 陈爸「哼」一?耼???你往下怚??」 的事。?怼??。」 ?一多?? david ??,耉?导 mark ?又一??一??????第一作耯?一???作。 ?畅。 ?力。???不?发光。」 ???一??事。?,‰。」 容。 临近退??乐。」 这一??节。 ??的耹—?了。 耡?开??「怎么着?〃么……」 ??了。 ?,?沆瀣一气串退?」 ?了。?儿,??一?开一?。」 ??常开??…」 ?换了。?断,?地。」 笑着???什?一??。但倸???。 ????一??一??代。 ?〉?开??,一??,???。周一……最早一?周一回来。」 ???」 「有一点。?说着,?了??你怠。」
第138页 ?见面。」 ?一声,※??。」 ?句,『?。」 ????,?」 ?」 ??报销吧。」 ?一??,一。」 「一??」 以一?。??开一??一话,?睡着了?一??一?。」 欢尔「哼」一声,?一起住。」 ?时。?放到耀???合适〥?,耀???看着默一???」 生活。 ???—?,耄一?? ??。 那一?么 mark ?,所有所?张开怀抱,?奔他而去。 「好。?答?是一道,?」 ?一口??」 「别。?″听。」 举着耨????着?一?? ???备选。」?耓憷才怪??……」 —?歌: ??老了 ?我一??留 一??么 下吧 ???,』首 ?一?。」 ??—?人。 ?在。?神,?????一身汗……」 ?了考?绪。 耿?最?? 一?入。 「我……?空,??」 ?‥??」 ?。?,???一来?。」 ?―绞着?团。 ??是一种透的选择。耨着???愿。 ???。 ?有什啊。 ?起最后一段—— ??吧 ??老了 ?我一??留 ??吗 ?我耐? 大了 ??一?,耝????往??怀?我?有一个人。」 ??他所????一?,一??一??疼一下。 ?刻。 」?。?着,‥。」 ??78, ??子2 一?而出。 。 ?—?,mark ??一作,耀?
第139页 没有任何预兆。最初 mark 提出观点,由她与印度男生作为主力带组里几名研究生共同完成。可印度男生不久后便因学业冲突退出项目,勉强只写完开题部分,后期实验论据观点论证以及大半写作工作全由欢尔承担。并非头脑简单心思单纯到被人利用,她只是从未想过,全然没有动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会想到摆在眼前的事实也能被颠倒黑白。 委屈,从上飞机到转机再到落地,十几个小时都在因这一件事委屈。那些委屈像一盆冷水扑灭了心中的火焰,陈欢尔无数次问自己,是因为这篇影响因子还算不错的论文么?是因为拿得出手可以助力的一作头衔么?是因为那些算数据算到天亮忍着胃疼熬过的大夜么?不是,她的委屈远比这些更深刻。那团火焰是她所执着的所嚮往的,是她用无与伦比的虔诚所信仰的,是很多年她甘之如殆去钻研去追赶的学术,她的梦想被践踏了。 那片纯净的土地被五光十色的歪曲念头沾染成一片狼藉。 所以,欢尔才会哭。 父母抱着她说累了吧可算回家了,他们不懂她此刻的心情,她也不愿让他们知道,她只得强忍住眼泪告诉他们我好想你们啊。 这方故土,这片港湾,这个拥抱,我真的好想你们。 景栖迟回来的周末,景妈安排了一场饭局。 就在家里,老友齐聚,陌生面孔只有带来半个海鲜市场的老刘。 龙虾、面包蟹、皮皮虾、扇贝、桂鱼,老刘有些不自在地告诉众人,「说这娘俩都爱吃海鲜,刚出差回来,也没来得及准备别的。」 他省略掉主语——景栖迟爱吃海货大概是景妈说的,而景妈爱吃想也知源于长久接触下来的观察。 宋爸拽着欢尔爸爸进厨房,「今天你们都歇着,我跟陈磊露一手。」 「师哥,你可别露怯。」陈妈打趣,「这么好的物料砸你手里,我们可当场掀桌子啊。」 「老宋现在做饭可以,出徒了。」宋妈笑着接话,「再说你们家陈磊不还跟炊事班取过经么,能差到哪儿去。」 「他也就剩个取经了。」陈妈哼笑,「实战零经验。」 「钱丽娜,你给我留点面子!」陈爸自厨房发出反抗之声。 「急了。」景妈边笑边问,「真不用帮忙?」 「不用。」厨房二人组异口同声。 客厅里家长们互相揶揄打趣,景栖迟的房间却出奇沉静。宋丛抱胸靠着书柜,欢尔盘腿坐在床上,而今天的主角正在接一通工作电话。 「明天先让徐工带小乔加个班去现场看下情况,我估计是兼容性问题。解决不了周一把问题集中反馈一下,另外让产品那边把使用手册做个脱敏版,每次培训三四个小时医生们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景栖迟面向窗外对电话那头说道,「我周日晚上回去,有问题随时电话。」 欢尔与宋丛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他们当然见过景栖迟工作的样子,可那分印象还停留在他入职不久每日任务压身指哪打哪,如今精兵已变为悍将,从表情到语气,若不是这通无意间打来的工作电话,他们都不知他早已适应眼下角色。 「好,先这样。」景栖迟挂断,与此同时转过身。 似是面前两人的存在一下将他拉入现实,他怔了怔放下电话,「说到哪儿了?」 宋丛对手机挑挑眉,「有事儿?」 「我们的影像平台在一家医院跑不动。明天先让两个同事过去调试看看,应该问题不大。」景栖迟一语带过,随即又道,「你俩说让我注意什么?」 「让你注意礼貌。」欢尔继续被中断的话题,「人家刘叔第一次正式登门,说到底就是为见见你,别冷张脸。」 自老刘进门,景栖迟只打过一声招唿就扎回房间,尽管知道他不舒服不适应,可该提醒的地方总要直言不讳点出来。 闭起门的这间房里只剩三个人,而他们之间从来都不需要欲言又止。 「我没冷脸。」景栖迟有些烦闷地扭过头,「我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门外那位陌生人的身份许会变成自己的继父。 「你这样,林阿姨会多想。」宋丛上前拍拍兄弟肩膀,半打趣半认真,「刚才打电话不是挺有那劲儿的么,把你社会人的成熟一面先拿出来顶上。」 「不是一回事。」 宋丛不知从何劝说,朝欢尔投去求救眼神。 「这样好了。」欢尔从床上跳下来,两只脚伸进拖鞋里慢悠悠蹭到景栖迟身边,「你就当检验合作方资质,全权本着公平公正公开原则,过关最好,有改进意见提出来。人家带着诚意,咱们总不能一棒子打死。」 景栖迟本来绷着脸,听得这话一下笑了,「怎么到你这还就抡上傢伙了。」 欢尔揉揉他脑袋,「小同志,先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说罢转而打开房门,「我去看看我爸,老陈可别一激动把自己煮了。」 她前脚刚走,宋丛后脚迅速关上门。 景栖迟面露疑色。 「欢尔还没告诉你吧。」宋丛稍稍皱眉,「关于她的论文。」 老刘临走时脚下已经打滑——摊上宋爸陈爸两位酒罐子,初来乍到不喝多才怪。 喝酒这事在中年人的观念里时常代表一种善意。大了,畅快了,该说的话全都说了,某种程度上它是交换真实与心意的载体。
第140页 老刘酒品不错,没哭没闹,直至上了计程车还在笑着挥手,「下回去我那儿,管够。」 这场饭局唯一的意外是——景栖迟也喝多了,谁都没有注意,他在老刘离开时莫名其妙就倒在了餐桌上。 宋丛将人架回房间,而后对跟上来的欢尔说一句,「先走了,你看着他。」 宋爸今日也面红耳赤,他急着回家代替腿脚不便的母亲照顾。 欢尔将毯子盖在景栖迟身上,而后拉起窗帘带上房门。 正准备收拾餐桌时接到母亲电话,「林阿姨送老刘回去了,他那状态自个还真不行。我把你爸安置好过去接她一趟。」 欢尔答好,随即逗趣,「姐妹情深啊。」 「饭桌上栖迟一口酒都没跟老刘喝,你林阿姨心里能好受?」陈妈轻轻嘆一口气,「身边有个人,总不至于苦水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欢尔这才知母亲用心,喃喃为景栖迟说话,「头回见面,总不能热情地像上辈子旧识吧。栖迟没有牴触,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这事对他来说也不是一起吃顿饭就能肝胆相照称兄道弟的。」 「嚯,小词一套一套的,平时不见你这么能说啊。」陈妈笑了笑,又道,「你呢有你心疼的人,我也有我的朋友,咱娘俩就别互相叫板了。」 欢尔懂母亲的意思,却还是习惯性嘴硬,「我实事求是!」 「打住。」陈妈叫停,忽而问道,「栖迟真喝多了?」 「真?」欢尔敏锐捕捉到关键词,只是一时没有明白母亲的言外之意。 「他跟你爸俩人能干进去一斤白酒,今天才多少,三瓶啤的?」陈妈点到为止,「我去接人了,挂了。」 夏日天长,偶有几声蝉鸣自窗外传来。 欢尔朝紧闭的房门望一眼,稍作犹豫没有行动。她迳自将餐桌收拾干净,剩菜剩饭盖住保鲜膜放入冰箱,碗筷扔进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浸泡,这才端一杯水走向他卧室。 没有敲门,欢尔知道他一定醒着。 母亲的一席话提点了她,景栖迟装出喝醉的样子不过是一种笨拙的逃避——他做不到满脸关切送老刘下楼,又怕显现出冷淡惹得景妈寒心,明目张胆的「醉」不过是权宜之计。 敞开的房门带进客厅灯光,欢尔正是借着那一缕光亮看清他的模样。 人四敞大开躺在床上,眼睛呆呆望向天花板,偶尔才眨一下。 「喝水吗?」欢尔问话。 景栖迟怔怔坐起来,接过她手里的水杯一口到底。 「我再去接点。」欢尔说着却被一把拉住,他朝她摇头,「不用了。」 欢尔刚欲挪动脚步,不想手腕的力气更大了。她无奈,「我不走,放杯子。」 景栖迟这才松手,看着她将空空如也的水杯放到写字檯上又坐回自己身边。 「真会演。」欢尔替他理理额前的头髮,笑了笑,「连我和宋丛都骗。」 「头确实有点晕。」景栖迟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像小孩子撒娇那般使劲蹭蹭。 欢尔将下巴搭在他支起的膝盖上,歪头问,「在想什么?」 「想我爸。想那年我如果绝了踢球的心思专心念文化课,现在会不会不一样。」景栖迟自嘲般摇摇头,「都是些没头没尾的假设。」 「好啦。」欢尔用两根手指支起他的嘴角,柔声说道,「景工笑一个。」 「我啊。」景栖迟仰起头,在明暗交错的空间里深深嘆一口气,「我好像总会搞砸一些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弄得一团糟。」他沉默许久,重新拉过她的手吻吻掌心,「在伦敦时我去你学校找过 mark 一次,你的论文……老宋都说了,怪我。」 欢尔着实不知这一出,「你找 mark?」 景栖迟颇为懊恼地抓抓头髮,「说我是你未婚夫,说你受到不公正待遇,说……总之算不得什么好话。」 「真的假的?」 「我也希望是假的。」 欢尔歪歪脑袋,似笑非笑,「我是说,未婚夫什么的,真的假的?」 「嗯?」 「倒插门的女婿泼出去的水。」欢尔心满意足捏住他的下巴,「以后户口本写一起咯。」 景栖迟一愣。 「说是。」 「是……不是,怎么成倒插门了?」 「我老陈家书香门第有车有房,招你进来委屈了?」欢尔怒目而视,「祖坟冒青烟你遇到我。」 景栖迟一下笑了,这丫头的脑迴路啊,比蛋白质四级结构都绕。 他低下头,如犯了错的孩童把玩她的手指头,「论文的事,不怪我?」 「本来就跟你没关系。」欢尔稍作停顿,「你去或者不去,mark 都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是一个日后提起来会让他称赞的学生。栖迟,这事我的确生气,刚回来那天我给老丁打电话说要举报,我手里有证据不怕扳不倒他,你知道老丁说什么?」 景栖迟皱眉,「让你忍?」 「嗯,让我忍。」欢尔点头,「老丁说闹大对我没好处,他不想因为这些污浊让我失了信心。他说做学术也讲缘分,人和未知的缘分,种子埋下总要经歷些风霜雪雨才能开花结果。这两天我想明白了,科研其实很大,庄稼地大了一定有害虫,天空大了东边日出西边雨,所有的庞大都不会是一张白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课题做扎实,几年也好十几年几十年也好,让时间去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
第141页 激????】乎一勇往便退。 ???。 ???望着??一句「怎么??哑着??话—— ?吧。」 ??79, ??子3 ?然伥往。 花 ???一??了。 脑一?出一??—?? 失控。 ??有逯?错。 ???。 ?—?提着?手?你也耺?呢。 ??耀?。 ?怅一?。 ??开?着???」 『?。?。耺?怮这一?的。」 ?栖迟……」 ?着?。」 ?。」 「哎呀??。??。」 ?操持】我一???忧。」 ?了。」 ?。」 ??视一??,??」 。 耯怈?—??? ??。」 ?犯。 一??话,?? ?句??—。 ?咳一声,???。」 ???着??,「好。」 ???继耀?? 「别。??着推开???一?透?她最?光着????一??。 ?月耎??见一????一近一?候。 让一????的一切。 脖子。?水一下一下?出一?「痒。」 看着她笑。 ?。?。 ?? ?看一?,?肩膀。 回,怰?整一下。 ?吧???。 头。 ??」 头。 ?每一得?」 ?? ?见。※尖。 ??。 ??? ?个「好※?一??。 ??在一?最??个—— 。 ??穆耀? ?了一????子。然?最普退?,一?次逸????。
第142页 欢尔,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而我,将一如既往毫无保留地,爱着你。 在家中呆过一周,欢尔返校。 与景栖迟商量过后,两人决定暂不提起自己的事。一来老刘儿子暑期会呆上一个月,景妈自然要顾着那一头,再添一出难免分神;二来欢尔回归学业任务註定繁忙,加之有留校意愿,往下方方面面都要朝目标使劲;第三条是景栖迟提出来的——当初週游哥和珊珊姐毫无预兆放出领证的重磅炸弹,整个家属院差点被掀飞,咱俩还是悠着点。 而今周家小夫妇定居在美国,两人相伴早已变成三口之家,可那并不影响他们成为前车之鑑,结婚这事在父母眼里,真的大过天。 两个月后,欢尔搬去与景栖迟同住。 决定很突然,前一晚说完,后一天提着行李登门。四季衣物全都带过来了,连打折时买的两大桶浴液一併挪入他卫生间。 景栖迟措手不及,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乱转。一会儿把攒了几天脏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一会儿又粘在她屁股后面跟着收拾行李,一会儿去卧室换干净的床单枕套,一会儿又去整理餐桌上摊放的文件电源线。他着实纳闷,这丫头怎么说来就来了? 太突然了,家里枕头都只有一个,好在欢尔带齐洗漱用品,不然牙刷都得去楼下现买。 独居男人的住处总归有点糙。 欢尔对他的说法是早来早适应环境,多磨合多进步。真正缘由其实在她踏入这里的一刻便觉得好笑——前几日景栖迟去学校接她约好一起吃饭,恰逢同组师妹的女伴过来玩,对方不知其中关系,一进办公室便急着向闺蜜打探,「楼下有个大帅哥你认识吗?之前没见过哎,有联繫方式快推给我。」 欢尔出去一年,这期间景栖迟没来过学校,生人自然会有没见过一说。 师妹心知肚明,当即斩断女友心思,「人家有女朋友,恩恩爱爱,你看看得了。」 说完这话她对一旁的欢尔笑了笑,三人身处一室,点破着实尴尬。 欢尔没有再听下去,打声招唿离开办公室。 心情当然算不得好,醋劲发酵,一冲动干脆搬过来。 可是啊,她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和一脸懵围着自己打转的主人忽然就没了脾气——他还是他啊,景栖迟值得被喜欢,万幸自己是被他喜欢的那个。 「我没带拖鞋。」欢尔翻遍行李箱,苦一张脸嘆气。 到底是出来急了。 景栖迟二话不说当即脱掉自己的鞋,「你先穿我的。」 他赤脚去卫生间拿来拖把,回来见欢尔还没换目光凛然,「嫌弃我?」 「哪有。」欢尔乖乖换上,心里一阵暖。 地板镶嵌大理石,秋天已至,近些天降温得厉害。景栖迟就这样光脚踩地开始清洁工作,从卧室到客厅,他怕她着凉才将拖鞋给她,又怕她踩一通地面抢着干活才率先拿来拖把,他变成那个更懂自己的人。 手机进来一条语音消息,景栖迟开启公放,「我买了二号的票,晚上到。把你家地址发一下,我直接过来。」 是邱阳。 景栖迟告诉欢尔,「我们宿舍赵伟十一结婚,邱阳本来说到我这儿住。」 不等欢尔反馈,他直接回去语音,「不方便,你住酒店吧。」 未料邱阳直接打来电话,炸毛的声音隔着听筒一清二楚,「你有啥不方便的!金屋藏娇还是家里装金库了,说变卦就变卦。」 景栖迟歪嘴笑笑,「你嫂子在。」 「我嫂……」邱阳反应过来「靠」一声,「欢尔搬过去了?你俩要造人啊?」 欢尔这时凑近话筒,「嗯,准备造个你这样的伶俐小伙儿。」 「没天理!」邱阳大唿,「虐狗不够,现在还合起伙占我便宜。」 欢尔嘿嘿乐,又问,「阳阳最近怎么样呀?」 「就那样呗。忙,跟着老大见客户胡吃海喝,我这阵脸上总爆痘。」邱阳语气认真,「你没事研究研究那种平衡油脂的药呗,甭占用精力,稍微研究一下下。沖剂药片都行,从内里调节的,我给你当小白鼠。」 景栖迟抢白,「少吃点油你能从根上调过来。」 「滚蛋。」邱阳呛一句,口气忽而变得软萌,「我懒得订酒店了,沙发也行,收留我一晚嘛。到时候咱们还可以一起过去。」 「你来吧,我回宿……」欢尔话说一半被景栖迟掐住脸,他另一只手夺过手机,「不方便,晚上更不方便。」猜到邱阳要说什么,话音刚落自己又补一句,「字面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行,你等老子有对象全还回来!」邱阳哼哼唧唧挂断。 欢尔对景栖迟摊手,「兄弟没了。」 男人一本正经点头,「以后生个像兄弟这样的,确实还行。」 「哎呦。」欢尔不好意思,转移话题般指指冰箱,「有菜吗?晚上我做饭吧。」 「好像……」景栖迟跟在她身后走到冰箱跟前,欢尔打开上下看看,他笑着挠挠眉毛,「还真一点没有。」 除去两颗苹果三瓶啤酒,空空如也。 欢尔关上门提议,「去趟超市?」 「别。这里不比宿舍,明早去学校还得转车。叫个外卖,你今天早点休息。」 欢尔逗他,「跟谁学得这么贴心。」
第143页 『?……」 ?快的。」 ?。」 ??。」 ????一?…??…」 多了。 『?也?着半天。??后退?下开启键????,?。」 笑。 能怀? ??80, ??子4 ??一上一??。 ?透着?? 「我一?这。??着???质。」 的人逌一?? ?罢?机,?照。」 ????然?里,?。」 尔透出一?劲。 ???。 ??着拍一?是—??让一??。 ?,?一,′?一?。」 ??她一逼?※?么?」 。??推广 case??一?小开?。」 欢尔耸?。 ?地盘?卡。」 ?? ??信。?,?男。」 ?的事。?句。 ??。 ??听。?起,??剧嘛怋?具一?力。」 息, ̄?一诉我。」 ?一场。 ?,?来。」 ????」 ??,「他一?? ?」 ?啊。‖?上一?忽耻??一?,??」 ?「诶」一声,???」 ?头的」错。?嘆,??」 ?一?分?趣。 一??走一?着?往?薄一??一?? ‰?景逫?兴。?「退一??一厅,?地方。」 ??。?。 在。 ?最开??将一????一??淀??所?是一??—你所?? ??耜?着厚重而耀?义。 ???最?? ?完???一推,?着西。」 声???璐一笑,?。」
第144页 黄璐听这话立即怼回去,「原来人家是看脸选的伴郎呦,怪不得你落败。」 「新娘子那头就一位伴娘,赵伟没辙拉了我们一群人抢红包,谁抢的最大谁上场。」景栖迟作势捂住欢尔耳朵,「别听她的,才不是看脸选的呢。」 欢尔仰头看看他,「所以伴郎颜值咋样?」 「就……还行吧,跟我差不多。」景栖迟不屑。 「人品呢?」 「不了解。不过听说是赵伟高中同学,差不到哪儿去吧。」 欢尔来了精神,伸手捏捏黄璐的脸,「明天好好打扮,万一呢。」 「什么啊。」黄璐笑,「你俩还原地踏步呢,我着什么急。」 「我俩快了。」欢尔冷不丁冒一句。 「啊?」 「快了。」景栖迟替答,胳膊搭上欢尔肩膀,「再不快点,我觉都睡不踏实。」 与黄璐分开,二人步行前往不远处的购物中心。 假日气氛正酣,结伴而来的小姐妹,带孩子的年轻父母,花白头髮的老夫妻,形形色色的人交错在这片欢声笑语的海洋里,喧嚣,却又有着世间最质朴的温馨。 景栖迟搭着欢尔肩膀走过几家店,面对灵魂拷问「这件好看还是那件好看」,他一时间心力交瘁,真恨不得把衣服上传系统跑几套程序得出最优解排序。说喜欢逛街那纯属瞎话,连网络购物他都只认准那么一两家店铺,风格统一、码数好选、亲切的客服甚至会不定期推荐——咱家上新了,有你的号,来件不? 简直构建了人工智慧的未来形态。 而欢尔,此时又将两条连衣裙摆到他面前——你觉得哪个好看? 景栖迟揉揉眼睛,「差别大吗?」 「这个是黑底白点,」欢尔一手举一件介绍,「这个是白底黑点,而且长度不一样。」 景栖迟不知怎的想到《101 斑点狗》的动画片,他甚至开始不确定那些狗狗们到底是黑底白点还是白底黑点。 「左边这个吧。」他随手指向其中一件。 欢尔若有所思「嗯」一声,随后将白底那件递迴给一旁等待的销售人员,「我老公说这件不好看。」 景栖迟正百无聊赖看着她们,听到这儿耳朵瞬间竖起。他迟疑地问一句,「什么?」 欢尔也不理他,继续同销售小姐姐讲话,「这件就先不要了,是吧,老公——」 她故意拉长语调,而景栖迟这下听得一清二楚。 他先是扭过头暗自笑笑,转回脸依然克制不住笑意,「你重新说一遍。」 「老公。」 「再说一遍。」 「老公——」欢尔余光瞥到被抛弃的裙子上,「你觉得……不好看?」 「好看!谁说不好看!」景栖迟忙不迭朝销售人员点头,「两间都要,麻烦了。」 全程观览一齣好戏的销售小姐姐乐得直捂嘴,一边接过欢尔手里的裙子一边询问,「码数合适的吧?」 「合适,谢谢。」 「你老公对你真好,长得又帅。」销售小姐姐笑容亲切,「两位到这边跟我结下帐吧。」 「你歇着,我去。」景栖迟直接将欢尔按在等待沙发上,快步跟过去。 原来还能这样啊。 欢尔望着他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一下笑出来。 购物中心正门有直通住处的公交,欢尔说下午茶吃撑了想走走,景栖迟于是打开导航看一眼,随后收起电话牵过她的手,「这边。」 与公交路线反方向,欢尔不由问,「确定?」 他略过问题,「就算绕点也无所谓嘛。」 的确,走常规路线的代价是失去看更多风景的机会。 以为欢尔真的担心被带跑,景栖迟揉揉她脑袋,「这条是近路,走累了咱们叫车回去就好。」 「嗯。」欢尔点头,「其实绕点也不错。」 正如他们两个人,走一遍弯路才更知彼此重要。 城还是那座城,有江水的味道,有歷史的厚重,也有听上去兇巴巴实则明快率真的方言。十八岁带着憧憬坐火车一路南下,这座城市记录了她以及他,许多人或黯然或勇敢的青春故事,总有些遗憾,总有些后知后觉,也总有些回过头去看只能一笑而过的无奈。可那些日子啊,它们在记忆里永远鲜活,也永远停在某一节点真切赤诚着。 梧桐树下,景栖迟止住脚步。他拦过路人,「麻烦您帮我们拍张照。」 旁人当他们是远道而来的游客,接过手机调整相机角度,「一,二,三。」 快门接连闪过,路人递迴电话,「拍了好多张,你们慢慢挑。玩得开心。」 景栖迟道谢,随意点开其中一张,欢尔这时凑上来,「哇,好漂亮啊。」 整排茂密树木下,他揽着她的肩膀,两人皆是牛仔裤、单色 t 恤、运动鞋——扔进人群里再普通不过的装扮,他们都在对着镜头笑。 有点傻,或许换个滤镜会文艺几分。 可毋庸置疑,那是自心底感知到幸福才会绽放的笑,那笑容代表很多很多层意思,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层是—— 遇到你,我觉得自己很富足。 而在照片右上角,背景最深处,像是被树木安然庇护住,那里,有一片若隐若现仿佛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红房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