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五更》 1 一更扰清梦之一 楔子 很久以前,伊荻曾这样想:牵一个人的手,轻轻的牵着,在小得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看碧蓝的天空,数棉花糖样的云,偶尔,有飞机掠过头顶,在天空中留下一道完美的弧。 后来,她常跟着那个人,从一个城市飞往另一个城市。在每个差不多一样的候机大厅,无数次看蓝天白云,飞机起落。只是,他们从不牵手。 独自站在候机大厅的玻璃幕墙前,伊荻若有所思的望着早看腻的风景。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身上,一如若干年前那个上午时分的阳光——刺眼,却不温暖。 有多少年了呢?伊荻自己都快忘了,生命中最美丽的光阴似乎都是围绕着那个人走过来的,以后,她还没来得及想。 “ca4112号旅客请注意,我们非常抱歉的通知,您乘坐的ca4112号航班将延迟至10点30分起飞……” 飞机延迟了,伊荻无奈的笑笑,是给她时间,做最后的道别吗?她掏出手机,想了又想,最终,只发了一条短信。 “歌坛天王严祖2007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站于昨晚圆满落幕。” 相隔不远处的一台大屏幕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娱乐新闻,女主播甜美的声音湮灭在嘈杂的候机大厅中,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但伊荻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严祖的最新绯闻女友不但高调现身演唱会现场,更在庆功宴上进献香吻……” 直愣愣的看着特写的亲吻镜头,伊荻苦笑不已。 忘了他,还真他妈的难。 2 一更扰清梦之二 拉萨的夜,原是没有星的。稠密的青灰色浮云,压得很低,似要掩盖掉整个城市的喧嚣。 已经入夜,伊荻站在宾馆房间的窗边,俯瞰夜拉萨的灯火通明。妖娆的霓虹,扰乱了原本的淳朴与宁静。依稀见得到的布达拉宫,在远处闪着金灿灿的光,华丽的外衣,迷人也庸俗。 圣城,不过也是一处浮华的地方。 伊荻熟捻的点燃一支薄荷味的esse,苦涩而又清凉的味道即刻在口腔中弥漫。淡淡的烟雾缓慢升腾,重叠在夜空中,竟幻化出一张坏笑着的脸。 严祖…… 夜空中那双深邃的眼睛不停的眨,黑亮的瞳孔像块磁石,吸着伊荻的心跟着颤动。 四天了,切断了与他,与那个繁华奢靡世界的联系有四天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那件事,怎么样了? 伊荻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电脑,反复思量后,她还是按下了那个小小的电源按扭。 2007年9月11日: “当红歌星严祖与其御用经纪人伊荻分道扬镳。” “严祖公司的某位知情人士证实,伊荻已于9日晚不告而别,但导致两人不和的原因不详……” 2007年9月12日: “据严祖圈中好友所说,两人因为公司内部矛盾……” “据伊荻闺中秘友透露,两人关系早就不和……” “严祖前女友表示,两人关系一直不错……不排除炒作嫌疑……” 2007年9月13日: 严祖和伊荻所在公司举行记者招待会,澄清不和传言,严、伊二人均未出席。 关上电脑,伊荻有些庆幸的想,还好,还好。 那盘带子并没有公之于众,可是,严祖他用什么满足了那个男人贪婪的胃口,难道真的是他自己? 想到这,伊荻的心又隐隐的痛起来,那晚无意中听到的对话也如鬼魅般在耳边回响…… “你来干什么?” “我的大明星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了,我能不来吗?” “我警告你……” “警告?哈哈哈……你不想要那盘带子了?” “你又想怎么样?” “也没什么,就是上次那个地产大亨的老婆还想跟你叙叙旧……” “我已经跟你说过上次是最后一回!” “就当帮我一次,毕竟能出得起你这个价钱的也没几个……” “滚!” “呦,清高了啊!别忘了,你的那首成名曲是怎么来的,那会儿跟我缠绵的时候……要是那些歌迷知道了大明星严祖搞‘断背’,应该会很有趣。” “够了!滚!滚!” “恩,让我想想,那盘带子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恩……‘严祖背后的男人’?不好,不够响亮……叫‘严祖版断背山’怎么样?” “你!” “怎么?怕了?不过还真有些怀念你躺在我怀里时的表情啊。” …… 原来那般优美的旋律背后,竟如此不堪。原来他极少唱那首歌,竟是这个原因。 那晚是怎么离开的,伊荻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时脑子里反复的响着何勇咆哮的歌声: “我们生活的世界, 就像一个垃圾场。 人们就像虫子一样, 在这里边你争我抢。 吃的都是良心, 拉的全是思想。 你能看到你不知道, 你能看到你不知道。 我们生活的世界, 就像一个垃圾场。 只要你活着, 你就不能停止幻想。 有人减肥有人饿死没粮, 有没有希望, 有没有希望。” 娱乐圈的肮脏,伊荻见的太多了。为了名利欲望,出卖尊严的,出卖肉体的,变着花样的不断上演。梦幻般闪耀的光环下,隐藏的是种种龌龊的交易和一个个迷失的灵魂。 娱乐圈,真真一个大垃圾场! 伊荻将抽了多半的香烟熄灭,燃烧中的一抹火红渐渐变成灰白色的粉末,就像那个看似华美的世界里,任何人都逃不出的结局——宇宙中的一缕尘埃而已。伊荻明白,严祖舍不得那种流光异彩的生活,他放不开,也不愿放,内心苦苦煎熬的同时又一次次成为别人的筹码。他,或许也看不起他自己吧。 甩开恼人的思绪,伊荻拉上窗帘。身体呈大字型砸到床上,腰部却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搁得生疼。 龇牙咧嘴的从身后摸出肇事者,原来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白色玛尼石护身符。这是白天在布达拉宫对面的药王山上,从一位刻经文的藏族师傅手里买来的。据师傅说,这块玛尼石是天然形成的半月形,石上的深色斑点犹如瞳孔,因其状似佛眼,被认为更赋灵性,价格也更贵。 作为无神论者,对于那位师傅的说法,伊荻是一点儿都不相信的。只是这天然形成的眼睛的样子,倒还真的很奇特。石背面,是采用浅浮雕手法雕刻的六字真言。那位师傅说,虔心诵读六字真言,会超脱烦恼达成所愿。 超脱烦恼吗?试试何妨。伊荻跪坐在床上,闭起眼睛,护身符握在手中,回忆着师傅教的六字真言,小声的念: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伊荻忽然觉得很可笑,如果世上真的有佛,那佛会超度一个心中无佛的人吗? 她苦笑着睁开了眼…… - 楚兴武帝宝历二年三月,枫城——楚国西南部边陲小城。 阳光明媚,日正当中,正是枫城集市最热闹的时候。卖肉的、卖菜的、卖布的……形形色色的小商贩在路边高声吆喝;酒搂、茶馆门前,小二哥热情的向每位进出的客人弓背哈腰;老人、孩子,男人、女人,背着柴的、拎着包裹的、抱着孩子的、讨饭讨钱的……来来往往,穿梭其中。 突然,悄没声息的,街道正中凭空出现了一个衣着独特发饰怪异的女人。她紧闭着眼,双手合十,跪坐在地,嘴里念念有词。 谁也不知道这女人是如何出现的,第一个看见的停止了吆喝,第二个发现的驻了足,第三个注意到的告诉了第四个、第五个……极短的时间内,好奇的人就里里外外围了个圈儿,把街道堵个水泄不通。张家奶奶,李家姨娘,王家姑爷,周家老爷,熟识的人们相互拱手打千,问好问安,然后步调一致的挤到圈儿里,就想瞧瞧那奇怪的女人奇在何处。 - 同一时间,地处楚国东北部的紫霞山。 时值早春,紫霞山上的诸葛兰开得正盛。放眼望去,或深或浅的紫色小花开得漫山遍野,形成一种别有韵味的风景。 半山腰上,一撞以白色为主的院落被满山的紫色衬托得异常显眼。院落里最僻静的一处房间内,镂空雕花木窗大开,一名容貌俊美的白衣男子临窗而立,神色凄楚的望着窗外。房内的陈设简单朴素,色调柔美淡雅,不太像男子的房间,倒更像女子的闺房。 “主上。”一名蒙面黑衣人推门而入,甩袍跪地恭敬道。 “说!”白衣男子依然看着窗外,但眼里的哀思一扫而尽,转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严。 “禀主上,天师卦相显示,神石今已现世,天师请主上前去神坛。” 白衣男子闻言,猛然转身,似痛苦,似思念,更似兴奋的看着墙上的一首诗: “君恩忽断绝,妾思终未央。 巾栉不可见,枕席空馀香。 窗暗网罗白,阶秋苔藓黄。 应门寂已闭,流涕向昭阳。” “主上?”黑衣人疑惑的抬头。 白衣男子不答反笑,邪媚的眼睛像见了猎物的野狼般透着阴森的光,藏在袖中的手也紧紧攥成了拳。 3 一更扰清梦之三 “呃!” 伊荻甫一睁眼,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猛抽了口气。 把自己围了个密实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张张放大的脸,一双双写满问号的眼,一个个古色古香的装扮…… 伊荻嘴巴大张成“o”型,不敢相信的瞪着这些人,懵了。 群……群众……演员?古装戏?……横店影城?刚刚还在宾馆的,怎么睁开眼就到这了?……太阳是怎么回事?时差哪有这么夸张的! “唉,年轻轻儿的守了寡,还要卖身葬夫,哎!”围观的人群中,一位拄着拐的老大娘先开了口,语气颇为怜悯,甚至还擦起泪来。 “可怜啊……”围观的众人随声附和。 “不对,她没挽髻,哪像嫁了人的?我看……是卖身葬父!”身着灰布长裙,抱着孩子的胖女人甚是肯定的说道,说完还拿袖子擦了擦孩子的鼻涕。 “可怜啊……” “不对,裹尸的席子都没见着……八成儿是残了,讨银子呢!”一位书生摸样的布衣青年终于发现了关键所在,有些得意的说。 “可怜啊……” “瞧那首饰,穷人家儿买的起?”头上插着金钗,一身大红锦缎的妇人尖酸的说道。 “可怜啊——恩?” “看那衣服料子,啧啧,绸子呢!”一身粗麻衣裳的中年男人指着伊荻身上的藏袍撇嘴嚷道。 “恩……”围观的众人陷入沉思。 伊荻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大概是刚才抽气太过用力,现下有些缺氧。 她打断众人的胡乱猜测,不安的询问:“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姑娘,此乃枫城。”布衣青年答道。 “枫城……哪个枫城?” “枫城为我大楚西南边塞。”布衣青年口气里明显带有不满。 “大楚?” 伊荻拼命的在脑中搜索相关的地名,一个不愿承认的想法让她胆战心惊。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钻进来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儿,拉住伊荻的手兴奋的喊:“姐姐!姐姐!” “你……你叫我?”伊荻瞪大了眼,小心翼翼的指着自己问。 “姐,你怎么了?不认得寒儿了?” 男孩儿越说越委屈,竟搂着伊荻的脖子哭了起来:“姐……爹娘都死了……寒儿就姐姐一个亲人了……姐姐跟寒儿回家吧……” 伊荻僵硬的任男孩儿抱着自己,这样真实的触感,她知道绝对不是梦境。之前的想法猛然占据脑海,饶是再不可思议,却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穿越时空……穿越……时空! 恐惧无助的感觉如洪水般侵袭而来,顷刻间瓦解了伊荻一向坚强的内心。她一把推开男孩儿,疯了般喊叫起来:“你……你们在拍戏对不对?……这里是不是横店影城?你们都是演员,对吧?导演呢……导演呢?” 众人面面相觑,唉声叹气。 “原是失心疯……” “可怜的姑娘……” “可惜了如花容颜……” 伊荻焦急的等待,等待着那一声“卡”。 然而,什么都没有。不是演员,不是古装片,而是真正的古道西风。 - 青灰色石块铺成的路面,漆红的对称圆柱,灰黑色的棱瓦,斜脊尖顶的房屋,色彩单调样式相仿的衣衫,叮当作响的挂佩首饰,叫不出名堂的种种…… 平静下来后,伊荻一毫米都没敢动,保持穿越前的姿势,无比虔诚的念了不知多少遍六字真言,甚至连内心情感都尽量保持一致,可每次睁开眼,目光所及仍是这个陌生的世界。 难道不是它在作怪? 伊荻看向手中的佛眼护身符,顿时吓得一阵心悸。可是再眨眨眼细看,那只佛眼又恢复了正常。也许是错觉吧,她刚刚好像在那只暗灰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由于跪坐的时间太长,腿麻的还站不起来,伊荻只好调整姿势,沮丧的坐在地上揉腿。 日已西斜,霞光漫天,天边一片火烧火燎的红,如此醉人的颜色,看在伊荻的眼里只觉触目惊心。人们常说过眼云烟,呵,真的只是过眼之间,21世纪竟已如前世般遥远。恐怕再也回不去了,也好,时间与空间的双重阻隔,遗忘也容易些。 “老天,如果你肯给我一个平静的生活,那么,谢谢。” 深吸一口气,伊荻开始正视现实,思考怎么解决人类最原始的本能——饥饿。身无分文,两手空空,挥一挥衣袖,掉不出一个钢蹦儿。怎么办?想起那些古人说,身上的首饰好像还值些钱,好歹也能换顿饭钱吧。 伊荻暗自庆幸,幸亏在八角街买下了这套绿松石首饰,也幸亏当时就戴上了,要不然清汤清水的来到这破地方,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绝处逢生的伊荻面露喜色的伸手摸向脖子处的项链。 “怎……怎么会?”反复的摸了摸,脖子上还是空空如也,她立刻紧张的查看手链和耳环。 “还好!” 伊荻长舒一口气,幸好手链、耳环都在,要不然非得饿死在这古代不可。 可项链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难道是穿越的时候掉了?如果不是,那这几个小时之内唯一跟自己有过近距离接触的……那个孩子! 想到这,伊荻环顾左右,这才注意到人群不知何时已散尽,那个孩子也早没影儿了。真是白活了29年,到头来竟让个孩子给算计了。 - 将佛眼护身符戴在脖子上,伊荻起身举目四望。 这条直街不是很长,两旁都是些商家店铺,或木板或布帘制成的牌匾支在每家店铺的屋外,很容易辨认。赌坊、绣庄、茶馆、客栈,伊荻边走边逛,虽然都是些繁体字,但大部分店名都看得懂,有看不懂的,也不难猜出其性质。 走了约有几十米,一个硕大的黑色“当”字映入眼帘。 伊荻兴奋的直奔当铺,把耳环啪的一声拍到高高的柜台上,踮脚喊道:“老板,看看值多钱。” 掌柜模样的老人家虽然不大懂伊荻的话,但耳环上的两颗绿色珠子却瞬间吸引了他的眼球。他小心翼翼的拿起耳环,左看右看,越看眼睛瞪的越大。 “姑娘请收好。”半晌之后,老掌柜把耳环小心翼翼的退了回来。 “恩?你看清楚没有,这可是银的。”伊荻把耳环又推了过去。 “姑娘,恕老朽直言,天国宝石乃皇家之物,妄论吾等,既是皇亲国戚也勿可随意佩带。” “什么呀?我是说,这是银子做的。”伊荻一字一顿的解释。 “不送。”说完,老掌柜就退至内室了。 “哎,老板?……老板!” 伊荻踮脚喊了半天,也没人再搭理她。 “不值钱,假的?”当铺门口,伊荻拎着耳环反复看,疑惑不已。 “不值钱还有人偷!” 这下可要了老命了,难道真要活活饿死不成? - 当铺内堂。 “爹,何事如此慌张?”年约20岁的青年边倒茶边关心的询问。 “林儿可知,刚才那年轻女子所当何物?”老掌柜仍然心有余悸。 “一个女子……定是典当首饰。” “不错,可那首饰上的坠珠……”老掌柜狠怕隔墙有耳,顿了一顿才小声说道:“却是皇家所有。” “什么?” “嘘,”老掌柜紧张的出声制止,接着言道:“为父试探与她,她确是不知那是何物,且她衣着奇特,言词古怪,不像中原人世。” “如此说来,她不是宫中之人?” 老掌柜抚着胡须,点了点头。 “爹,既已事隔多年,爹也早已更名换姓,躲至边塞,想来应可安渡晚年。”青年安抚道。 “但愿如此啊!”老掌柜面露忧色。 - 天色已暗淡下来,月亮展露出清冷的脸。整个集市难寻半条人影,静谧得听得到蚯蚓松土的声响。大部分商铺的门前都掌起了灯笼,点点火红随着晚风摇摇晃晃,却没有一个能够指引伊荻家的方向。 又冷又饿的伊荻蜷缩着坐在街边的一块青石上,望着夜空发呆。 月色孤寂,一如形单影只的自己。直到此时,才疯了般想念天堂中的父母,想念坏笑着的严祖。伊荻突然很想哭,哭自己的愚蠢,哭老天爷的戏弄,可倔强的神经细胞终究战胜了濒临崩溃的情感防线,她没有掉一滴泪。毕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磨练成钢筋铁骨石头心肠。眼泪,只是用来做戏的。 深吸一口气,伊荻即刻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冷静,从心底涌出的那抹柔肠短暂的不可思议。其实,她本就是个冷漠的人,疏离的眼,看人看事,一直都是。 又一阵冷入骨髓的晚风袭来,伊荻不禁搓了搓双手,腕上的链子一阵叮当作响。 “皇家之物”,“天国宝石”…… 当铺老板的话闯入脑海,伊荻猛然意识到,他说的正是这绿松石! 倍感吃惊的看着手链上那些毫不起眼的绿色珠子,伊荻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绿松石竟然成了皇权的象征,万里江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同时也意味着,在这个时代,在眼下这个当口,根本没人敢收当这些首饰,简单的说,它们也一文不值。 伊荻叹了口气,寻了根结实尖锐的枝条,借着月光把首饰上的绿松石逐一撬下来。现在也只能希望这些首饰真的是银子做的,至少能够换几个馒头充饥。突然想起那个偷了项链的男孩,伊荻反而替他担忧起来。说到底不过是个孩子,万望不要因此惹出什么祸端才好。 周开藏袍,伊荻将绿松石揣入牛仔裤裤兜里。这样的祸害,也只能藏着了。 站起身看了看街上仅有的三家客栈,伊荻向门脸最小的那家走去。 可是伊荻做梦也想不到,就在距离那家客栈还有两步远的时候,一阵疾风吹过,她便失去了意识。 4 一更扰清梦之四 “这是什么地方?” 妖冶的浓雾将伊荻重重包围,除了白茫茫的雾,她什么也看不见。四周安静得诡异,只能听到她自己发出的声响。 突然,一团幽明的光束突破了迷雾,在她眼前逐渐变大变亮。 “那是……严祖?”伊荻睁大眼,惊喜的看着出现于光亮中的人影,兴奋的大喊:“严祖!严祖!” 影像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严祖微笑着,缓缓伸开双臂。 “严祖,我还以为永远都回不来了……”伊荻也伸出双臂,高兴的向严祖奔去。 突然,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投入了严祖的怀抱。严祖收紧手臂抱着那女人,脸上还带着宠腻的笑。 伊荻怅然若失的停下脚步,哀戚的注视着严祖脸上的表情。 那女人忽然离开了严祖的怀抱,转过身看着伊荻,丝锻般的长发无风自舞,遮挡住她的容颜。 “你是男的?”虽然看不清那女人的脸,但伊荻就是知道,‘她’,不是女人。 “你到底是谁?”伊荻冲上前去,可是怎样跑,都近不了‘她’的身。 ‘她’勾起嘴角,妖艳一笑,影像便瞬间消失,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严祖……” 从心脏传来的痛楚,让伊荻脱离了梦魇中的黑暗,虽然还闭着眼睛,但已经能够感受到光的存在。 “什么东西这么香?” 一股特殊的香气冲入鼻端,伊荻想瞧瞧是什么东西散出的味道,却猛然发现,无论如何使劲儿,别说是眼睛,四肢、嘴巴,乃至全身,都动弹不得。 “又是梦吗?” 伊荻再次用力,还是不行。不能说话,不能看,不能起身,唯一能活动的只有她的大脑——仅仅能思考。 “谁?” 一阵脚步声传来,让伊荻发现,除了拥有嗅觉,她还有听觉。 “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伊荻想要问,拼了命的张嘴,唇却不曾颤动丝毫。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感觉到有人脱自己的衣服,伊荻惊恐之极,无奈她怎么样的挣扎,也只限于内心活动而已。 “严祖,救我!救我!” 伊荻在心中哀号不止。 随着衣服褪尽,伊荻彻底绝望了。不是绝望于即将发生什么事情,而是绝望于陌生的环境和对现状的一无所知。 “啊!……” 刺骨的冷水将伊荻重重包围,好似有无数把尖刀同时插进身体,大脑瞬间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昏昏沉沉的醒来,第一个感觉却是烫得要命。 “你们这群王八蛋,全都不得好死!我问候你们祖宗十八代!” 泡过冷水再泡热水,伊荻只觉全身火烧般的疼痛难忍。除了在心里恶狠狠的骂,她也没其他办法泻恨了。 “你大爷……你姥姥……你……舅舅……” 老天有眼,在伊荻再次昏过去之前,她总算被放回了床上,可是刚刚放下的心,却因为一根根扎入穴道的针而再次悬到了嗓子眼儿。 “fuckyou!” 倒不见得有多疼,而是扎的太多了。伊荻觉得,起码有几十根针扎进了身体,她不敢想象布满针眼的自己,不敢想象成了“白老鼠”的自己。 “motherfucker!motherfucker!” 如果伊荻能说话,相信她的叫喊声一定惊天地泣鬼神,不比六指琴魔的天魔音相差多少。 可是伊荻致死都想不到,炼狱般的折磨,竟是每日一次,持续了半月之久。 - 紫霞山。 “师傅,多少日子得成?” 说话的是名脸上戴着月牙型银灰色面具的男子,正端坐于楠木桌前,桌上的棋盘布满黑白两色棋子。男子面具下璨若星河的双眸紧盯着棋盘,娇艳的红唇缓慢开合,语气淡然。 “泶儿何以见得必定能成?” 正对着白衣男子的老者,轻扶花白胡须,将一枚白棋落定,浅笑着不答反问。 “师傅乃世外高人……”白衣男子看了眼棋盘,勾起唇角,笑着说道:“徒儿又输了。” “泶儿,这局棋,你只是输在太过心急。”老者一身道家装束,浅叹道:“为师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为师必定是修道之人,不可枉顾人命啊。” “徒儿明白。” 白衣男子仍是语气平淡,仿佛看尽红尘的神仙,可眼中一闪而过的悲色并没有逃出老者敏锐的目光。 “唉……如不出意外,半月后便可。”老者站起身,向门口行去,继续道:“泶儿,为师逆天而行,恐……大限将至了。” 白衣男子一愣:“师傅?” 老者仿若自言自语的声音从屋外幽幽响起:“语焉,我这是对还是错啊……” 白衣男子闻言,戚戚然的看着窗外。 一阵风起,满山的紫色随之摇曳,只是不知风儿是否能够听懂,那忧郁颜色中曾埋葬过的心事。 - 今夕何夕昔? 伊荻不知道,她知道的惟有一件事,生不如死。 近日来,扎针的次数没有以前频繁,汤药却是加了量,冷热水照旧轮换着泡。时冷时热时痒时痛的感觉一如从前,遭死罪了。 “今天应该是个好天儿吧。” 凭感觉判断天气状况,这已经成了伊荻唯一的消遣。没办法,活死人还能有什么娱乐活动呢?当然,有人在的时候,她可不敢放松警惕,至少也要趁意识清醒的时候,努力搜集线索。如若死不了,日后报仇也别寻错了人不是。可这鬼地方的人都跟哑巴似的,从来不说话,想从他们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香味儿……是他,死变态!” 虽然看不见,但伊荻感觉得出,“变态”一定是个男人。 只要他一来,房里的人便会悉数退到屋外。伊荻料定,他应是有些身份地位的,没准儿就是这里的头儿,因此对他也就格外留意起来。“变态”走路无声,衣服上有种极清淡的花香味儿,每隔几天便会来给自己把把脉,也不说话,片刻就走。 一想起有可能像科学怪人一般摸样的自己,伊荻便对他恨的牙根儿痒痒,就赐了他“变态”这个名字。 感觉到“变态”正在把脉,伊荻调整呼吸,让所有感官都处于最佳状态,以便搜集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为什么叹气?我终于要死了吗?”听见“变态”的叹息声,伊荻有些悻悻的想。 现在的她,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今天是怎么了?把过脉也不走?” “变态”身上的花香味始终弥漫在左右,不同于房里的檀香味儿,好闻的很。伊荻嗅着这味道,竟想起了当年的严祖,那时候,他身上也总带着一种淡雅的花香呢。 想到这,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拉扯了一下,可是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有种爱就是这样微妙,既不会平淡如水,也不会撕心裂肺,淡淡的牵扯,却可能是一辈子。 - “下雨了。”听见外面雨点落地的啪嗒声,伊荻百无聊赖的想。 那日“变态”走了之后,除了继续喝汤药外,所有非人的折磨都停止了。现在大部分时间伊荻都是清醒的,可是越清醒,越觉度日如年。粗略算算日子,像个死人样躺在床上至少有半个月了,骨头都要躺散了。 “不知道报纸上会怎么写……‘某著名经纪人离奇失踪’?还是‘某著名经纪人于幽闭房间内神秘消失’?”想到自己的失踪有可能会引起的猜测,伊荻就觉得好笑。 最近房里少有人走动,她便整日的胡思乱想,所谓的苦中作乐,既是如此吧。伊荻不愿再想严祖,想又如何?让这本就痛不欲生的日子更难熬吗? 外面雨声渐大,连吸入鼻中的空气都带着潮气,仔细闻闻,好像还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窗户应该关着的啊……” 想是听见雨声大脑幻想出来的吧,管它呢,躺的都要发霉了,正好多闻闻这春雨的清新。 伊荻贪婪的嗅了嗅,忽觉不太对劲:“这味道闻得真切,分明不是错觉,像极了在公园里淋雨后身上沾的味儿。难道……屋里有人?” 刚想到这儿,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即扑鼻而来。 5 一更扰清梦之五 地处楚国北部,人口众多的建安城,是楚国通往北方赤金国的必经之路,也是两国民间贸易往来的交易集散地,历来商贾云集,经济兴盛。这里重商兴商,城内大大小小的店铺,种类繁多,数不胜数,自然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而此刻,身着水蓝色绸缎长裙的伊荻正若有所思的独自穿梭在建安城东的一条街道上。脑子里乱作一锅粥的她,根本没心情享受这春末夏始,百般红紫斗芳菲的美景,也无暇赞叹街边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她柳眉紧皱,红唇轻咬,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1到底怎么穿越的?是佛眼护身符和六字真言吗?同样的方法为什么回不去? 2项链被偷是偶然的吗? 3“变态”为什么虏我?折磨我的目的?做什么变态的实验? 4昏迷前发现屋里有人,就是他救的我?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这是什么地方? 5谁给我梳的头发,换的衣服? 6全身上下连个针眼都看不到,不缺胳膊不短腿,“变态”的实验没成功? 7救命恩人独独给我留下了佛眼护身符,他知道这佛眼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8救了我怎么不给我留点银子?想饿死我? “敢问姑娘,可否赏脸小坐片刻?” 9古代人都这么高大? “姑娘?” 10这孩子谁啊?看我干嘛? “姑……姑娘?” 伊荻终于停下了脚步,困惑的看着连叫自己好几声的一个锦衣青年:“你叫我?” 那青年红着一张柿子脸,彬彬有理道:“不知姑娘……” 伊荻最讨厌随便攀谈的陌生男人,更何况她对古代人可没什么好感。她不冷不热的打断他:“你想追我?” 青年登时傻了眼,脸上一阵青红交加。 “我都能当你妈了,神经病!” 撂下狠话,伊荻转身即走。 这是怎么了,古代人也流行姐弟恋? - 瞥下那呆若木鸡的青年,伊荻继续思考脑子里的问题,可是抓破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每件事的发生好像都很偶然,可又总隐约透着一丝关联之处,而这最关键的一点,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伊荻已走到了城门口。她盯着门楼上方钢劲有力的“建安”二字瞧了半天才认出来,心下不免有些汗颜。怎么说也是当过记者的人,在这儿倒成了文盲了,如果有机会,还真得仔细学学这繁体字呢。 正这当口,从城外迎面而来两个中年妇人,俩人边走边唠。 “喜儿她娘,听说城外的普陀寺来了一位异域高僧,道行且深着呢。” “可不是,我也听人说了。这高僧法号遁空,还听说,遁空大师讲的‘六字大明咒’可是得观音菩萨真传的!” “观音菩萨?”其中一位妇人两眼放光:“喜儿她娘,赶着天儿好,咱也听听去吧。” “又想着给你家那死鬼添个胖小子了?” “去去去,属你嘴快。” 两个妇人有说有笑的从伊荻身边走过,看着那两个身影,伊荻心里一阵感叹。古代女人的实际价值大概等同于一头老母猪,悲哀啊,看起来都有40多岁了,还惦记着生呢。不过这个朝代的女人还真奇怪,不拜送子观音,而去听什么“六字大明咒”,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等等! 六字大明咒……观音菩萨……那不就是……六字真言? 卖佛眼护身符的那位师傅曾说过,六字真言就是莲花部观世音菩萨的真实言教! 也许遁空大师会知道关于佛眼护身符的事,也许,也许自己还能回去! 想到这,伊荻片刻也不敢耽搁,问了守城官兵普陀寺的大概方位,便急急奔去。 - 普陀寺位于建安城南,历经二朝三代,有五十多年历史。据说这里的第二代主持戒空大师圆寂之时,曾有仙人于天际显露真身,普陀寺因此闻名,香火旺盛。后又几经扩建,逐步发展到今日有僧众千余人的规模。除了寺庙里的僧人传经授法,每年还会有些外地高僧云游至此普渡众生。 一路跑来的伊荻,气喘吁吁的扶着普陀寺敞开的红色院门向里面张望。 午时已过,进香的人不是很多。偌大的前院里,只有一个引路的小和尚。院子正中,一人高的巨大香炉里,满是香火。香炉两旁参天大树的树干上,嵌满了铜钱。 许是见伊荻站在门口也不进,小和尚走过来单手作礼道:“施主。” “师傅,我想见遁空大师。”伊荻从来没进过寺庙,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组织才算尊佛。 小和尚面色平静,又行一礼道:“施主,遁空大师不见俗客。” “我有急事,师傅,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一听不见客,伊荻着急了。 “阿弥陀佛,施主,请恕小僧无能为力。”小和尚转身要走。 “等等,小师傅,你把这佛眼护身符拿给遁空大师看一下,他要是看了还不见,我就走。”说着,伊荻就把佛眼护身符摘下来递过去。 小和尚没看也没接,反而后退一步,又是一礼:“阿弥陀佛。” 伊荻纳闷的看着他,闹不明白他这什么意思。 好半晌,小和尚无奈的直摇头:“施主,请稍候片刻。” - 不多时,伊荻便被请进了后院的一间禅房。 禅房不大,清烟袅袅。遁空正于禅榻之上闭目打坐,小和尚施行一礼退了出去。 伊荻没说话,暗自打量起遁空。他看起来有50岁的样子,一脸横肉,周身散发出一种贪婪之气。虽然以前从没见过得道高僧,但修行之人不都该是脱尘绝俗的吗? 正想着,遁空突然开口:“不知施主有何要事?” 伊荻吓了一跳,见遁空直直射来的目光,心下的疑虑更甚。 “请大师看看这个佛眼护……” 话还没说完,遁空突如旋风般一把夺走佛眼护身符,眨眼功夫已身在几尺开外。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不能怪伊荻,估计哪个现代人亲眼见到都会愣神。好在伊荻见惯了大场面,很快反映过来:“大师见过这护身符?你知道它的用法?” 遁空眼中难掩兴奋之色,却仍装模作样道:“施主,天机不可泄漏。” 伊荻急了:“你真的知道?那快告诉我它怎么用,我怎么才能回去!” 遁空把手上的一串佛珠摘下,交到伊荻手上:“施主请珍重。”说完便走向内室。 啥?这就完了? 伊荻不甘的抬脚追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遁空猛然转身,伸出两指在伊荻身上一顿狂点。 - 半个时辰后,普陀寺院门前,一个年轻女子骂骂咧咧的对着紧闭的大门连砸带踹,好生热闹。 “你个死秃驴,王八蛋!抢了我的东西,连点银子都不给!就这么串破佛珠,管吃管住?还高僧?整个儿就是一神棍!不对!人家神棍骗东西好歹还掰扯上几句话,管它真假也算有点职业道德不是。你可倒好,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哼!别让姑奶奶我逮着你!不然我非让你脑袋上长出三根毛不可!” 伊荻能不气吗,佛眼拿了也就拿了,还给她点了穴,被一堆阿猫阿狗抬到大门口风吹日晒的定了足有一个小时。这不,气愤难耐的她又搬了块大石狠狠的向门上砸去。 自打来了古代,伊荻连一顿能称之为饭的东西都没吃上,这会儿又大动肝火,只觉得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她突然一手掐腰,一手指天,怒吼道:“你是故意整我的吧?” 言毕,一道蓝色闪电直直劈来。 “晴天……霹雳……又……又晕?” 伊荻倒地不起。 6 一更扰清梦之六 夜正浓。 建安城西侧的幽魂山山角,一间残破不堪的土房内闪着微弱的烛火,忽明忽暗的光亮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阴森骇人。土房四周,苍凉的枯木伸展着凌乱的枝桠,猫头鹰的嘶鸣尖锐而又凄厉…… 伊荻头昏脑胀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巫漆抹黑的房子里。斑驳的墙壁上有团暗淡的光影,随风摇摆不定。 骨头像散了架似的酸疼,伊荻只想再睡一会儿。她呻吟一声,又闭上眼。 一阵冷风吹来,伊荻不禁打了个冷颤。痛苦的翻个身,手臂触到一片冰凉。 “什么东西?” 伊荻极不情愿的再次睁开眼,待她看清了那片冰凉的来源时,顿时惊坐而起。 那是一具衣着褴褛的男尸,暗紫色的脸孔已经凹陷下去,两只没有生气的眼睛突兀的瞪着。 伊荻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可是她猛然发现,自己的腿上还搭着……搭着一只青铜色的手臂! 她缓缓转过头,顺着那只手,竟看到一具没有头颅的尸身! “啊!……啊!……” 凄厉的尖叫声刹那间响彻夜空,惊起乌鸦、猫头鹰、蝙蝠等不吉利飞行物数十只。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此乃义庄,古时的太平间。 人啊,往往都是越挫越勇,伊荻更是个中好手。饥饿,没死;折磨,没死;雷劈,没死;惊吓,半死,即,没死。 伊荻以百米的速度冲出义庄——临了,还不忘顺手拎一只挂在门口的白纸灯笼——头也不回的扎进一条羊肠小道。 幽幽月色,凄惨佳人,唉。 - 幽魂山,无归林中,一队镖局模样的人马正踏着月色急急赶路。 队首一左一右骑马而行的两个青年,看起来都不超过20岁,却透出一股少年英雄的老成。俩青年身后,跟着一众佩刀的大汉,他们分为两路,分列在三辆马车左右。队尾压车的还有十人,每人骑一匹高头大马。单从这压镖的阵势上看,就知道马车上所载的货物一定价值不菲。 “哎,我说,不会真让咱们遇见吧?”一个跟车行走的瘦脸男人看了看前方的迷雾,有些疑虑的问道。 “属你龟儿子胆小!哪里有鬼?老子一刀劈了他!”瘦脸男人身旁的大胡子满不在乎的吵嚷,惹来一众豪爽的笑声。 瘦脸男人不满的淬了一口,他刚要回嘴,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前方不远处一闪而过。 “你们……看……看……” 那白影一闪一闪的越来越近,瘦脸男人手指前方,吓得语不成句。 顺着他的指引,众人都看到了。 在前方约有百十来步远,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白衣“女鬼”一跳一跳的奔他们而来。那“女鬼”长发遮面,白裙及地,手掌一盏白灯笼,灯笼上隐约可见的“祭”字很恰当的表明了她“鬼”的身份。 右首的骑马青年示意队伍原地待命,众人拔出腰间所佩武器,准备与“女鬼”拼死一搏。 不消片刻,“女鬼”蹦蹦跳跳的已近在咫尺。她及腰的长发随风飞舞,隐约看得见的脸,死人样的惨白。 瘦脸男人两眼一闭,即昏了过去。 左首的骑马青年摆开架势,大喝一句:“何方妖孽,胆敢在此造次!” 此话一出,那“女鬼”竟“哎呀”一声摔倒在地。 - 伊荻抚着疼痛的脚踝,看着近在眼前的人马,百感交急。 “终于看见活的了……” 她一路上没命的跑,裙子被荆棘刮破了就那样拖拉着跑,摔倒了立刻爬起来再跑,脚歪伤了就用一只脚蹦,她一刻也不敢停息,深怕再看到那个鬼地方。 一想起那些暗紫色的尸身,伊荻仍抑制不住的颤栗。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咬牙忍着脚上的痛楚,伊荻缓缓站起身,从残破的裙角撕下一块布条将长发扎成马尾,一瘸一拐的向那群人走去。 - 看着为首的青年从马上一跃而下,伊荻立刻激动的扑了上去,紧紧的抱着他。 感觉到青年的身体明显一僵,耳朵里也传进众人的惊讶愕然之声,可是伊荻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她只想证明自己还活着,只想证明她看到的人也是活的。伊荻紧紧抱着他,一动不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伊荻终于平静下来。她尴尬的离开青年温热的怀抱,站到一步之外。 “呃……我……”伊荻抬头看着青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花痴吧。 青年脸色平静,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双比溪水还要清澈透亮的眼睛淡然无波的看着伊荻。 “在下赤龙镖局云爵,不知姑娘为何深夜孤身一人在这荒山野岭?”青年首先打破尴尬,语气平淡的问。边问边将他身上的披风卸下,跨前一步披到伊荻身上,眼里始终没有一丝波澜。 伊荻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裙早已残破不堪,肩膀都露了出来,古人自然是看不下去的。不过她还是小小感动了一把,怎么说这也是她来到古代之后,第一次感受到温暖。“谢谢,我……迷路了。” 伊荻拉紧披风,面不改色的撒谎道。 云爵的眼中几不可察的闪过一丝怀疑之色:“敢问姑娘家在何处?” “我家在很远的地方,我是被人掳到建安城的,后来逃了出来,就在这里迷路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这话倒一点不假,可他还要盘问到什么时候,就要站不住了。 云爵略一思索,双手抱拳道:“姑娘,得罪了。” 伊荻正偷偷抱怨,就见云爵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到一辆马车之上。 “委屈姑娘了,待进城后再找大夫医治姑娘的脚伤。” 没想到他看出来了,真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呢。 “谢谢。”这句话,伊荻说的很真诚。 马车上装有不少货物,所剩空间不多,勉强够伊荻坐在里面。外面传来男人们的吵嚷声,大概是在取笑什么人,一个个嗓音洪亮,听着就觉得豪气。 或许实在跑累了,这样狭小的空间伊荻竟有了困意。睡着之前,她想起云爵那双清亮的眼睛,抚额叹息:自己一世英明,就这样毁了。 一行人继续前进,左首的青年低声问道:“少主对那位姑娘有疑?” 右首名为云爵的青年没说话,略微点了点头。 行至林间深处,雾气变得更重,只能清晰见到几步之外的距离。 感受到不远处的阵阵杀气,云爵微微勾起唇角:终于来了。 果然,随着一阵仓琅琅的拔刀声,从四面八放窜出一群蒙面黑衣人,个个手执弯月短刀,什么话也不说,动作敏捷的集体向马车杀来。 云爵向左首的骑马青年使个眼色,大喊一声:“保护好贡品!”随即与蒙面人缠斗起来。 一时间,两伙人马杀了个昏天暗地,只见刀光剑影在黑暗中舞动,只闻各种兵器的相交摩擦之声。 伊荻被打斗声惊醒,还没等她周开马车帘子看个究竟,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便刺了进来,直没入肩。短刀瞬间抽离,温热的血水汹涌而出,肩头一片刺目的红。 马车帘子被人一把扯下,伊荻瞪着眼前的黑衣人和他手上那把还在滴血的短刀。 大概黑衣人没想到车上会是一名女子,见他稍一闪神,伊荻立刻跳下马车,拼命往前跑。 只跑了两步,伊荻便跌倒在地。那黑衣人一跃追来,举刀便刺。 伊荻知道躲不掉了,她转身怒视着黑衣人的双眼——听说这样,眼睛里会永远留下他的影子,她要记住这个人的样子,做鬼也不放过他。 就在伊荻已经准备好奔赴黄泉路时,一把淡蓝色的长剑轻巧的接住了黑衣人的攻势,只见剑身翻转,化守为攻,黑衣人便连连后退。 云爵? “上来!” 云爵俯下身一把将闪神中的伊荻拉上马,扬尘而去。 “擎隆,找大夫到客上居!”出了幽魂山,云爵向紧随其后的青年大喊。 怀中的人已经昏死过去,她的血越流越多,不能再耽搁了。 “是,少主。” “驾!驾!” 云爵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紧伊荻,双腿加快打马的频率。 7 一更扰清梦之七 “伊荻这名字很好听……” “我相信你,伊荻,你能做到。” “不要对我笑……” “伊荻,你不该把自己藏起来。” “不要爱上我,伊荻,千万不要……” “伊荻……原谅我。” ……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频频响起,似隔着层层水幕,听不真切。 伊荻无意识的呢喃,大脑沉醉在似梦似幻的世界里。 “不能睡啊……伊荻,你不可以睡。” “我还在等你回来呀,伊荻,快醒醒。” “快醒醒……醒醒……” 那忧伤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轻柔的呼唤着伊荻模糊的意识。 严祖……是严祖…… 昏睡中的伊荻发出微弱的声音:“严祖……” 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眼角缓慢流出。 - “公子请放心,这位姑娘已逃过一劫,此后慢慢调养即可复原。” “有劳大夫。” 命下人送走大夫,云爵看着床榻上苍白的脸颊,陷入了沉思。 她为什么深夜出现在无归林中?她的话可信吗?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为何不怕死? 床榻上,昨晚那双闪着灵动光芒的眼睛,此刻轻合,微颤的睫毛浓密得像个黑色的小扇子。 云爵想起她怒视黑衣人时的表情,一脸的大义凌然之色,这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一个面对死亡的弱女子脸上,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少主,密函。” 云爵接过来人呈上的书函,细细阅读,并没注意到伊荻微微睁开又缓慢闭上的眼睛。 - 隔日,醒转过来的伊荻甚是无聊的盯着帐顶的流苏发呆。 没想到啊,那云爵还是个有钱的主。听喜翠、喜竹两个小丫头说,这里是建安城有名的客栈。据说自己住的这间房,独门独院有山有水,想来应该相当于古代的“总统套房”了吧。云爵还派了两个丫鬟来伺候自己,就是喜翠、喜竹这两个小丫头,光听名字,就能想到好景。不过被人伺候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那感觉怪怪的。 大夫说肩伤已无大碍,反倒是脚踝扭到了骨头,需要正骨,如果不仔细推拿,很可能留下病根。奇了,没开刀的怎么比开了刀的还严重?那大夫八成儿是个江湖郎中,一通长篇大论,结果中心思想就两字——躺着。 来了古代后,几乎总是身不由己的躺着,都快躺疯了。以前想歇的时候不能歇,现在全捞回来了。 “小姐,该吃药了。”一抹淡绿色的身影轻盈的来到床边,声音脆生的像百灵鸟。 “喜竹,别再叫我小姐了,叫伊荻姐就行。”伊荻实在听不习惯。 “不能乱了规矩。”喜竹笑嘻嘻的答。 伊荻无奈的叹口气,古代人的阶级观念真是根深蒂固。 “喜竹,你扶我起来,我自己喝。”眼见喜竹又要喂她,伊荻忙说道。 “这可使不得!小姐,大夫说了,您现在只能躺着,丁点动不得。”说着,喜竹就把一勺药汁递到伊荻嘴边,动弹不得的伊荻只能别扭的喝下。 半碗药下肚,喜竹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小姐,您真美。” 伊荻表情一滞:“美?” 是啊,老是呆在严祖的身边,她都快忘了,自己本也是个美人的。 - 楚兴武帝宝历二年四月初八,楚皇南宫御宇任命太子南宫祁为总帅,六子安郡王南宫熙为副帅,带领一万右路弛林军,驻扎建安城附近。 四月初十,一万大军根据密报,将躲藏于幽魂山中的山贼3000余众一举歼灭。搜出四月前被劫官银300万两,一月前被劫官银200万两,及三日前被劫的三车贡品丝绸。捷报传回大内,楚皇大喜,昭告天下,举国同庆。 七日后,太子南宫祁和安郡王南宫熙护送五百万辆官银,风光回京。楚皇亲自迎接,并于咸阳宫设宴群臣,为太子接风。 按理说,楚皇实在没必要为了剿灭一伙贼而如此兴师动众,那五百万辆官银虽说不少,但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 其实不然。 近些年赤金国表面上年年朝贡,私下里却蠢蠢欲动。楚皇虽身在深宫,但耳清目明,已多次秘密除掉赤金国安插于楚国境内的暗桩。一直没把事情摊在明面上,一来是楚皇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他怕自己未能灭掉赤金国就驾鹤西去;二来太子在朝中势力不稳,也没什么得人心的建树,若他撒手人寰,宫中必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那时若赤金举兵进犯,无论谁争得皇位,都难保大楚江山;三来他也不希望贸然出兵,劳民伤财,陷百姓于水火。 楚皇命太子出征,自然是有万分的把握,又特意昭示天下,为的就是借此机会,助太子打下根基,赢得民心的同时也好赢得军心。况且那伙贼人半年之内竟劫走两批官银,消息之准确绝非偶然,难保不是心怀叵测之人安插的暗桩。此一役既能让太子有所建树,又能扫除暗桩寻回失银,一举三雕,可谓煞费苦心。 接风宴当晚,咸阳宫觞爵交错,歌舞升平。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太子殿下首次出征,就能得胜而归,实乃吾皇之幸,社稷之幸,天下苍生之幸啊。” “恭喜皇上……” “恭喜皇上……” 文武百官频频为太子歌功颂德,南宫御宇自是喜上眉梢:“众位爱卿请起,今日为皇儿接风,君臣同乐,不必如此拘礼,今后,皇儿还望诸位爱卿尽力扶持啊。” “臣等必将鞠躬尽瘁……” 太子也很聪明的适时谦虚一番:“儿臣定不负父王厚爱……” 南宫御宇满意的点点头,总算不枉他费尽心机。现在只差左中两路驰林军的兵权了,想到这,他的眼睛向南宫熙瞟去。 南宫熙喝得醉醺醺的样子,怀里还搂着个舞娘,他正哈哈大笑着灌舞娘喝酒,一点儿王爷的样子都没有。 南宫御宇眉头微皱:这个儿子,是他最满意的一个,可也是最危险的一个。 8 一更扰清梦之八 京城,安郡王府。 醉醺醺的南宫熙四仰八叉的躺在自家卧房里,怀里依旧搂着咸阳宫那个舞娘。这南宫熙像个小孩子似的,从宫里,到马车上,再到王府,始终不松开他的禄山之爪,挣脱不开的舞娘只好被他一直搂着,小脸儿比身上的纱裙还红。 “来来来,美人,陪本王再喝一杯。” 南宫熙闭着眼睛嚷嚷,翻个身的同时腿也搭在了舞娘身上。那舞娘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这么暧昧的姿势,连脚脖子都红了。 搀扶南宫熙进房的一众下人早识相的退了出去,王爷的性子他们太了解了,府里八位侍妾,有七位都是这么来的。 “美人……喝……” 南宫熙的手开始不老实,惹得舞娘娇喘连连,房里的空气骤然升温。 “王爷,您等——”娇羞的舞娘突然没了声,像睡着了一样。 南宫熙推开被他点了昏睡穴的舞娘,慢慢悠悠的坐起身,玩味的看着一旁的屏风:“瞧够了?” 只见屏风后缓缓踱出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面具遮脸,气宇不凡。 “蒙王爷厚爱,为暗影上演一幅活春宫。”白衣男子面具下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红唇微微勾起,比床上的舞娘还要娇艳。 “暗影,本王真想摘下你这面具,仔细瞧瞧你怎生的倾国倾城。”南宫熙掉儿郎当的打趣道,不过他也是真的很好奇。 “王爷飞鸽传书,就是想告知暗影王爷有断袖之癖?”暗影语气冷淡,翻脸比翻书还快。 见暗影生气了,南宫熙见好就收:“建安城内,还有一处赤金设下的暗桩,本王不能出面,最迟半月解决掉。”一本正经的神色,与之前判若两人。 “暗影告辞。” 暗影又退回屏风后,悄没声的走了。 南宫熙叹了口气,下一刻又是烂醉如泥的样子:“美人……” 堂堂王爷,自家里还要演戏,真真的人生如戏。 - 日子平淡无奇的过去,伊荻的身体也逐渐好转,虽然还不能下床走动,但已经可以起身坐坐。这期间,除了喜翠、喜竹和那位江湖郎中,再没见过别人。伊荻问起云爵的事,那两个丫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索性也就不问了,只当他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傻大款。除了常常想起严祖,这样不愁吃喝的懒人生活还真是无可挑剔。 可是,伊荻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她的胸,好像小了不少。而且,不止如此。 小脸,杏核眼,直挺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唇,还有藏在刘海下,眉头上的那颗美人痣。 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脸,伊荻十分确定那是自己,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同。 那感觉,就像在看过去的照片,这……怎么可能? “呵呵,小姐,您都瞧自个儿一个时辰了!” 一身水粉衣裙的喜翠推门而入,嬉笑着说道。 “喜翠,你看我像多大?”伊荻放下铜镜,有些着急的问道。 喜翠忽闪着大眼睛看了伊荻半天,然后很认真的说道:“小姐,您真的很美。” 见喜翠憋笑的模样,伊荻无奈的追问:“我说真的,看我像多大?” “小姐,及笄了,该嫁人了。”喜翠又打趣道。 及笄了……该嫁人了…… 铜镜“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像在伊荻的脑子里炸了雷。 15……15岁!怪不得看古人都很高大!怪不得会有人搭讪!怪不得所有人都姑娘姑娘的叫! 十几年的青春,就这样诡异的回来了,老天,你这算是种补偿吗? - 又几场春雨过后,院子里的芍药一夜间悄然盛开,朵朵艳丽的紫红将整个院子装点得生机勃勃。 明明那样嚣张的美丽,这里的人却给了它一个伤感的名字——将离。听喜竹说,相爱的男女分离之时,就会送对方一朵将离。真是哀戚的浪漫,世上的爱总有那么多的莫可奈何,一朵将离,却不知几时能聚。 “小姐,该吃药了。” 百灵鸟儿似的声音响起,药味也飘进了鼻端。 “小姐挨这花一坐,跟仙女儿下凡似的。” 伊荻瞥了喜竹一眼,随即也笑了。 前日“江湖郎中”来把过脉后,说可以出外走走了,喜翠、喜竹这才肯让她下床。 伊荻便整日的坐在院子里,看天看云看花,虚掷白来的青春。很多事情仍然想不明白,比如云爵养着她的目的,比如喜翠、喜竹从来不同时出现,比如遁空抢佛眼护身符的动机,比如她究竟青春几何。糊涂日子只能糊涂过,装疯卖傻倒也惬意。 如果不是遁空的出现,伊荻真的很想就这样生活下去,做只井底之蛙,只关心看得到的一方小天地。 - “小姐,今儿梳个流云髻可好?”喜翠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只要是喜翠梳的头都好。” 其实伊荻宁可披散着长发,可是喜翠不肯,她力气又大,伊荻拧不过她。 许久,喜翠才折腾好,伊荻都快睡着了。 “小姐,您看。” 喜翠果然手巧,铜镜中的人,原本遮眉的刘海被梳在一侧,露出多半个额头以及那颗美人痣,长发被分成若干股,复杂的盘在脑后,独在耳侧垂下两缕发丝,飘逸而动。 “小姐像刚从画儿里走出来似的。” “那不成妖精了?” “小姐就是专勾魂儿的——什么人!”喜翠本来笑得欢喜,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凌厉的喝道。 伊荻被喜翠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从房门口大摇大摆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让伊荻恨得咬牙切齿的遁空。 “是你?还我佛眼!”见是他,伊荻肚子里的火儿蹭的就窜了上来。 “小姐!”喜翠深知遁空武功不浅,她眼疾手快的拉住要冲上前的伊荻。 “哈哈哈……老衲找施主找的好苦啊。”遁空边说边向伊荻靠近。 “喜翠你松开!你个死秃驴!姑奶奶我今天绝饶不了你!” 伊荻不知死活的一通骂,喜翠则拉着她连连后退。 遁空猛然发力,伸手向伊荻抓来。只见喜翠变戏法似的从腰带里抽出一把软剑,与遁空周旋起来。 伊荻一愣:喜翠也会武功?果然都不是普通人。 只过了几招,喜翠就已招架不住:“小姐,快走!”她边喊边拿出一个黑色的小圆球。 “臭丫头!找死!”遁空双目圆睁,速度极快的抬手一掌,打在喜翠心口。 喜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随即痛苦的倒地。她手中的小圆球掉到地上,骨碌了老远。 “喜翠!”伊荻这才意识到遁空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阿弥陀佛,就让老衲送你一程。” 遁空狞笑着抬脚踩上喜翠的脖子…… 伊荻呆坐在地上,没有喊也没有哭,就那样直直看着喜翠的眼睛,耳朵里全是骨骼一点一点碎裂时的声音。 喜翠始终望着伊荻,一直到死。 很久以后伊荻才知道,喜翠手中来不及使用的圆球是一枚信号弹。而伊荻,再也没有梳过流云髻。 9 一更扰清梦之九 普陀寺密室。 “只要施主交出神石,老衲必不会……”遁空眯着一双贼眼,假惺惺的诱哄道。 “哈哈哈……”被捆在木桩上的伊荻看着遁空光秃秃的脑袋,突然笑出声来:“你为什么要装成和尚啊?怎么现在做和尚很有前途吗?还是你压根就不长头发只能装扮成和尚啊?哈哈哈……” 伊荻面上笑得花枝乱颤,心里却在暗骂自己的白痴。早该想到的,普陀寺那个小和尚才是一个出家人的正常举止吧,遁空,你还要装蒜吗? “你!”遁空气得脸都绿了,可他很快就反映过来,阴冷的说道:“哼!姑娘不用插科打诨,劝姑娘还是说出神石的下落为好!不然——”说着,他抖了抖手中几尺长的鞭子。 对付狗仔队的这招儿不管用了呢。伊荻收了笑,冷眼看着遁空:“神石?什么神石?我还没跟你要我的佛眼护身符呢!” “啪!” 遁空扬手就是一鞭,伊荻鹅黄色的衣裙上立刻现出一条两指宽的殷红血印。 “呜……”伊荻闷哼一声,咬牙忍着身上火辣辣的疼。 “姑娘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呢。”遁空放柔声音,一副欠扁的样子:“只要姑娘交出真正的神——佛眼,自不必受这皮肉之苦。” “佛眼不就在你那儿!还让我上哪生去!”伊荻喘着粗气吼道。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遁空抡圆胳膊接连就是几鞭。 伊荻咬紧牙关始终没吭一声,硬生生咬破了唇齿。她的身上已经鲜血淋淋,一条条鞭痕像毒蛇一样啃咬着她的皮肉。 伊荻吐出一口血,自嘲的笑:“居然……没晕……呵呵……” “神石在何处?”说着又是一鞭。 这一鞭正好刮过发端,伊荻垂目叹息:喜翠精心梳的髻,就这样散了呢。 “参见大护法!” 一个低沉的女声从密室外传来,遁空扔下鞭子,瞪了伊荻一眼后愤愤离去。 低头看看皮开肉绽的身体,伊荻苦笑,又犯倔了,不过,还真差点挺不住了呢。仔细想来,真的佛眼应该在“变态”或者“救命恩人”的手上吧。一个个用尽心思,佛眼,佛眼,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可是,害喜翠成为一缕冤魂的,终归不是佛眼,如果是,那该有多好。 半个时辰后,听见密室的石门缓缓开启,伊荻无奈的摇头,不知道这次还能挺多久。 “好个俏丽的美人啊。” 不是遁空?伊荻强打起精神抬头看去,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正眯着一双单凤眼,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老秃驴转性儿了,本以为他又藏了什么宝物……不过姑娘天姿国色,花某倒也不虚此行。” 哼!又一个惺惺作态的主。伊荻不着痕迹的冷哼一声,如果自己这副样子都能称为美人的话,那老母猪都能赛天仙了。 “在下花易寻,敢问姑娘芳名?” 光听名儿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可看他出入自如,没准是离开这里的唯一希望了。 伊荻暗自斟酌一番,缓缓开口:“小女子姓伊,是被遁空强掳来的,公子,救我。”这话说完,伊荻自己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美人开口,花某自当拼死相助。”花易寻摇着纸扇,嬉皮笑脸的说道。 伊荻立刻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看到花易寻眼中的精明之色,伊荻心下了然。这姓花的,绝对也不简单。敢在密室里有说有笑,他一定知道遁空现在不会回来。只怕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可她已经别无选择。 - “伊美人……”花易寻人还没到,令人作呕的动静儿就到了。 伊荻抚额叹息,真是白瞎了他那张脸,一说话就让人想挠他。 昨日花易寻带伊荻离开那间密室后,就将她安顿到了这处宅子里,交代丫鬟好生照顾。姓花的什么也没问就走了,伊荻当时还觉得奇怪,敢情他计划好了今早再来刨根问底。也是,住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跑哪儿去,自然是不急的。 “伊美人,睡的可还安稳?”花易寻倚着房门问道,贱飕飕的声儿听得人头皮发麻。 伊荻一阵恶寒,但戏还得演下去。瞧着铜镜中精心打扮过的容颜,伊荻无奈的想,自己这张脸,也该用用了。她缓缓转过身,冲花易寻娇媚一笑:“公子。” 见花易寻表情明显一滞,伊荻暗自得意:姓花的,这第一道菜叫迷魂汤,你就喝吧。 “多谢公子舍身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甘愿作牛作马伺候公子。”伊荻站起身,学古人的样子施了一礼。 “伊……姑娘何必如此多礼。”花易寻立刻上前搀扶伊荻。 伊荻坏心眼儿的故意一倒,正倒在他怀里,顺势羞答答的侧过脸。第二道菜:剔骨肉。 “公子?” 经伊荻一提醒,花易寻才想起该松手了。 “呃……姑娘身上的伤可有好转?” “好多了,多谢公子。” 伊荻暗自鄙视:一夜之间能好就怪了,姓花的,才两道菜你就迷糊了? “公子,实不相瞒,小女子……”伊荻将前前后后的事,挑他感兴趣的,一五一十的细细讲来,说到伤心处还抹抹泪:“……不过是一块石头,竟要杀人吗?”第三道菜:拔丝地瓜。 “此话当真?”花易寻的眼里有丝怀疑之色。 恩?不信?可惜了,讲的还都是实话呢。伊荻偷瞄他一眼,继续哭诉:“公子只身犯险,将小女子救出牢笼,此大恩大德,当如再生父母,小女子怎敢欺骗公子?若公子不信,可再去普陀寺中查他一查,必知小女子所言非虚。”第四道菜:油浇田鸡。 “姑娘稍安勿躁,花某必将那佛眼抢回,了却姑娘心愿。”花易寻无比关怀疼惜的看了伊荻一眼,匆匆离去。 伊荻勾起唇角冷笑:“不要怪我心狠,是你们一个一个逼的我连鸵鸟都做不成。这趟儿混水我就帮你们搅一搅,挣的人多了,才会有趣嘛。这最后一道菜,就叫‘乱炖’。” 伊荻心情大好,准备回床上再补一觉。为了能像古人一样端着说话,她可想了一夜呢。 - 当晚,花易寻再次来访。 “伊姑娘,花某今日已派人查探了一番,可惜未能找到佛眼。”花易寻甚是遗憾的说道。 哼!就算让你找着了,恐怕也要瞒着的吧。伊荻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他一通,面上却安慰道:“公子能有这份心意,小女子已是感激不尽。” 花易寻一脸幸福的样子,柔声问道:“花某今日命人送来的清风膏,姑娘可曾试过?” “试了,伤口不疼也不肿了,多谢公子。” 坏了!他该不会想借上药之名……伊荻心中一惊,仔细看着花易寻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写了四个大字——以身相许。怎么办?难道真要把自己也交代出去?苦守了29年的身啊! “伊姑娘,家人尚在?” “都不在了。” “伊姑娘,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 “伊姑娘,饭菜可还吃得惯?” “惯。” “恩?” “呃……吃得惯。” “伊姑娘……” “stop!不,那个,我是说,天儿也不早了,公子请回吧。” - 楚兴武帝宝历二年四月二十五。 太子领兵的灭贼战役,开始在民间偷偷流传另一个版本。 传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逐云堡暗中相助,故意让山贼劫走一批浸有特殊香料的上等丝绸,只要跟着专门训练的鹰犬,便可找到山贼老巢寻回官银。 老百姓传的是有鼻子有眼,真事似的。 四月二十八,流言传至皇宫,楚皇大怒。 10 一更扰清梦之十 “伊姑娘……” 拉着尾音儿的声一响起,伊荻额上的青筋就开始突突,有时候甚至觉得,还不如被鞭子抽死来得清净。 自前日好说歹说将花易寻劝走后,伊荻就开始偷偷寻找任何可能逃出去的机会。可只要她一出房门,立刻就有一群下人跟着,走哪跟哪,狗皮膏药似的。伊荻明白,她这是被软禁了,干脆连屋都不出。 花易寻天天都来,一天几遍,伊荻小心的提过一次出宅子游玩,可人家大有不上床一切免谈的意思。伊荻表面上继续柔情蜜意的表达追随之情,心里却恨不得掐死他。 “公子。”伊荻小鸟依人的唤道。 “伊姑娘,过来坐。” 花易寻动作轻柔的将伊荻拉到铜镜前,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一根发簪,仔细的为伊荻戴上。 “多谢公子。”伊荻很开心的道谢,心脏却是一阵紧缩。铜镜中的男女,情意绵绵,多么恩爱的一副画面,可惜,终归是戏。人不对,心亦枉然。 “伊姑娘,你可认得逐云堡的人?” “不认得,公子为何这样问?”伊荻确实不认识,连听都没听过。 花易寻眯着狭长的丹凤眼探究似的看着铜镜中的伊荻,表情颇为复杂。 “簪上是一只狐狸。” 扔下这句话,花易寻出了去。 狐狸?姓花的想说什么?伊荻疑惑不已:“说我撒谎吗?” 迷魂汤,白灌了吗? 这句话,当天晚上就得到了证实。 “伊姑娘,快跟老奴走!” 天刚见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冲进屋就喊。 伊荻眯眼看着他:“大爷,您哪位啊?” “伊姑娘,是少爷叫老奴来的!”老人急得直跳脚。 “姓花……呃……花公子?” “正是。快跟老奴走,再耽搁就迟了!”老人也不说明原因,拉起伊荻便往外跑。 “去哪儿啊?”老人手劲儿大得惊人,伊荻根本挣脱不开。 跑到宅子门口,一辆马车正等在那里,马车周围还有一队骑马的家丁。 “伊姑娘快上车!” 老人一把将伊荻推到马车上,还不待伊荻坐稳,马车便急急奔驰。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伊荻问车夫,问骑马同行的家丁,没一个人搭理她。 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快,颠得伊荻腰酸背痛。跑了能有半个时辰,车子骤然停下,马儿一阵嘶鸣。 “晃悠死我了,又怎么了?” 伊荻气愤的从马车里探出头,待她看清情况时,苦涩的笑了。 马车正前方,迎面列着一队黑压压的人马,将前路堵了个严实。借着月光,可以清晰看到他们手上闪着寒光的刀锋。 姓花的果然不好骗啊,可是花易寻,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杀个女人而已,用得着吗?伊荻扫了一眼那些家丁,冷笑着想,有这么多人陪着,死,也不会孤单了。 见对面的人马杀了过来,伊荻立刻跳下马车,向来路跑去。伤还未好,伊荻跑的磕磕绊绊,每摆动一次胳膊,身上都是一阵刺痛。可是她仍然要跑,即使死,也要跑到最远的地方再死。姓花的,你没那么容易得逞! 嘶喊打斗的声音渐弱,马蹄声越来越清晰。果然是滴水不漏,一个活口不留。 夜色中,伊荻只顾着跑,等她发现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之时,杀手也追了上来。 随着他们的逼近,伊荻缓慢后退。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掉下去难保全尸。眼前是花易寻派的冷血杀手,一刀就能给个痛快。如何抉择? 伊荻一一看过杀手的眼睛,只看到嘲弄之色。就像冷血的猎人般,嘲笑的看着自动跳进圈套中垂死挣扎的猎物。 伊荻已经退无可退,脚后的碎石子不断的滚落悬崖,哗啦啦的声音像在宣告她生命终结的乐曲。 “呵呵,怎么办啊,我就是不想让他得逞呢!”伊荻突然的自言自语,让杀手们一愣。 伊荻无所谓惧的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无奈,有不甘,有恨,也有爱。太多的意味,融尽了她的一生,复杂的交织于心头,终只是表露在一抹绚烂夺目的笑容里。 伊荻轻捏裙摆,优雅的转身,仿佛只是去参加一个舞会般轻松愉快。微笑着,毫不犹豫的投入那一片无底的黑暗。 漫天星斗,这一夜格外的美。 - 建安城往北百十余里的松山角下,有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村民世代依靠打猎种地为生,勉强温饱,民风淳朴。 从松山绵延而下的一条浅溪流经村外,溪水清澈见底,爽滑甘甜。小溪四周的酸枣树,此时正是花开时节,黄绿色的小花朵隐于枝叶间,像是为树冠装点了一层娇嫩的花边。忽然,一段忧伤的旋律在山涧丛林间娓娓响起,乘着温柔的暖风飘荡了老远。 “伊人月下戴红妆,不知伊人为谁伤。 鸟儿尚成双,相依对唱忙,怎奈伊人泪两行。 伊人独唱伴月光,唯有孤影共徜徉。 柳叶裙下躺,貌似心亦伤,与君共叹晚风凉……” 唱歌的女子一身粗麻衣裙,坐于溪边的一棵枣树下,轻轻吟唱,歌声婉转动人。 “……人说两情若在永相望,奈何与君共聚梦一场。 戏中人断肠,梦中暗思量,自问手中鸳鸯为谁纺。 回望月下孤影渐苍茫,不解风情落花绕身旁。 戏中两茫茫,梦中在心上,任君独赏伊红妆。” 一阵风来,吹开了女子遮眉的刘海,眉头上的美人痣显露出来。 - “伊姐姐,双儿不喜欢这支曲儿,太悲了。”伊荻身旁的女孩,看起来十岁出头的样子,噘起小嘴不依的说道。 “才不呢,伊姐姐唱的真好听。”不赞同的声音立刻响起,说话的是一个男孩。 伊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呵呵,我忘了,双儿和林儿还太小,听不懂的。” “我不是小孩,都13了,爹说我是大人了。”男孩不乐意的埋怨,未脱稚气的眉紧皱。 “就是,伊姐姐你也不大啊,怎么老把自己想的多老似的。”名为双儿的女孩又嚼起小嘴。 伊荻看着他们的表情,无奈的直笑:“好好好,林儿和双儿都是大人了。出来有一阵子了,回去吧。” “伊姐姐,我扶着你。”双儿乖巧的搀扶起伊荻。 “林儿,你怎么不来扶?”伊荻故意问。 “男……男女……授受不亲。”林儿低着头说道。 “什么?哈哈哈……还男女?” 伊荻笑得都快岔气了,13岁的小破孩儿,也懂男女了? 可是,还能这么无所顾忌的笑,真好。 许是老天怜悯,那悬崖之下是一个水潭,伊荻奄奄一息的爬上岸,机缘巧合下又被双儿爹所救,得以在这僻静的小村子过上真正舒心的生活。双儿家并不富足,却还是对一个濒死的人伸出援手,这种没有任何所图的关怀,让伊荻觉得很温暖。 也许,是时候忘掉一切了。 - “双儿,上哪疯去了?” 刚一进院子,双儿爹就冷着脸问。 “爹,伊姐姐身体刚好,双儿怕她闷得慌,就带她去了溪边。”本来有说有笑的双儿立刻收了笑,乖乖的如实禀报。 看双儿的小可怜样,伊荻马上替她说情:“张伯伯,是我求双儿带我去的。”双儿爹其实不大,也就三十多岁,要叫他伯伯,伊荻可是适应了好久才张开嘴。 “唉……双儿,爹要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爹了。”说完,双儿爹背着竹筐出了院子。 “伊姐姐,明天我们再找林哥哥出去玩吧。”双儿看她爹走远了,又恢复了古灵精怪的样子。 “双儿,你爹会不高兴的。”看双儿失望的表情,伊荻又有些于心不忍:“恩……要是双儿明天不出去玩了,那我今天晚上就讲故事给双儿听,怎么样?” “那我要听那个红舞鞋的故事。” “可惜了,我本来是要讲新故事的。” “听新的!听新的!”看着双儿着急的表情,伊荻笑了。 双儿没娘,她爹又管教严厉,自伊荻来了之后,双儿便很粘伊荻。伊荻觉得,双儿虽然性格开朗,心里其实是个很孤独的孩子。而双儿爹一身的书卷气根本不像个山野村夫,打第一眼看到,伊荻就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想必他也应该看得出自己的不同寻常,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大家都想放弃过往,又何必再提呢。 11 一更扰清梦之十一 “这个故事的名字呢,叫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 傍晚时分,天色尚早。双儿家的篱笆小院中,伊荻坐在小凳子上,慢慢讲述起她记忆中的故事。双儿坐在一旁,双手托腮,侧着脑袋认真聆听。 “……从前,在一个叫波斯的古老国家里……” 小村子的生活是极简单的,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黄昏一到,村子里便宁静得只能听到虫鸣鸟啼。伊荻发自真心的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山清水秀,喜欢这里的粗茶淡饭,喜欢这里人们脸上那真诚的笑容。不用再胆战心惊的活着,也不用再处处算计,生活好像第一次向伊荻展露出它美好的一面。 伊荻越来越爱笑,心里也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塞得满满的。 “……阿里巴巴把山洞里的财宝分给穷人,让大家全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故事讲完,伊荻看了看意犹未尽的双儿,又看了看夜幕初降下的山山水水,微笑着想,现代,严祖,所有她爱过与恨过的,好像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伊姐姐,给双儿唱支曲儿吧。” “恩……好!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名和利啊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世事难料人间的悲喜,今生无缘……” “林儿他爹——” 一声悲鸣突然打破了村子的宁静,伊荻愣了一下。 “娘——” 林儿?是林儿的声音!伊荻蹭的站起,向林儿家望去。双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嘶喊吓得瞪大双眼,屏住呼吸。 “呦!穷乡僻壤的还藏着个美人儿啊!”院门口突然蹿出来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一双贼眼色眯眯的看着伊荻。 伊荻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将双儿护在身后,戒备的瞪着他。 “哈哈哈……美人,让大爷好好瞧瞧……” 见那男人扑了过来,伊荻推开双儿大喊:“双儿快跑!” 撕扯中,伊荻被摔倒在地,男人欺身压上,满身的酸臭味。 “滚!你给我滚开!”伊荻的双手被牢牢钳制在头顶,她只能拼命踢腾双腿。 吓哭了的双儿冲上前,一边拉扯男人的手一边哭喊:“放开伊姐姐!放开伊姐姐!” 男人手上一使力,双儿便摔了出去。 “双儿!”伊荻顾不上自己,担心的大喊。 “美人儿,别喊了,喊也没用的。”说完,男人淫笑着一把撕裂伊荻的衣裙。 伊荻瞪大双眼,即恐惧又愤怒的盯着男人燃烧着欲望的贼眼,无助的大喊:“滚开!” 突然,伊荻身上一沉,男人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张……张伯伯?” 双儿爹背着草药筐,气喘吁吁的抱着一块大石,眼里满是惊恐的神色。 “爹!”双儿号啕大哭。 “双儿!”双儿爹扔下石头,跑到双儿身边上上下下仔细的看了看她。 伊荻推开被砸晕的男人,拉紧衣衫也走了过去。 “伊姐姐……”双儿看到伊荻残破的衣裙哭的更伤心了。 “双儿不哭……我没事……”伊荻压下刚才的惊恐,强作镇定的哄道。 “我刚到村外……就听见……”双儿爹还没从惊吓中完全镇定下来,说话有些结巴。 “女儿啊——”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啊……” “我跟你们拼了……” 更多的哭喊声在村子里响起,双儿爹听了一惊,抱起双儿就向屋里跑,边跑边喊:“伊姑娘!快!快躲起来!” 伊荻赶快跟着,却见双儿爹直奔厨房。他把炉灶下的柴火灰扒出来,手摸着炉灶底部使劲一拉,竟是一个小暗间。伊荻惊讶的想,这暗间应该准备很久了吧。 “双儿,快进去!伊姑娘,你也快进去!” 不容多想,伊荻立刻跟在双儿后面钻了进去。可伊荻猛然反应过来,这入口这么小,自己勉强能够钻进,那双儿爹一个大男人,怎么钻? “伊姑娘,双儿以后……就靠你了。” 伊荻震惊的看着他,顿时明白过来。他早就想好了!早在设计这个暗间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只让双儿藏起来,他,舍得撇下自己的女儿吗? 双儿爹的话是对伊荻说的,但是眼睛一直哀伤留恋的看着双儿:“密室里的干粮和水能吃三日,那时应该安全了。伊姑娘,密室里的包裹你要仔细带着。包裹里有银子,带双儿离开这儿吧。” “爹——”终于明白一切的双儿无法接受的痛哭起来。 “张伯伯,你……”伊荻想要问,可看着他不舍的神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伊姑娘,包裹一定要仔细带着,一定。我知道你并不是普通的姑娘家,也相信你能照顾好双儿,只要双儿能够快乐的生活……”他顿了顿,眼里似有水雾:“双儿,以后爹不在你身边,你要懂事,要听伊姑娘的话,不能再任性了。” 双儿爹又看了一眼双儿,然后迅速将暗间的出口封上。 “爹——” 伊荻一把拉住双儿,紧紧的抱着她。 - 三日后,五月十八。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平安村一如往常般宁静祥和。 伊荻站在雨中,面色平静的看着平安村的低矮土房。 双儿眼睛红肿,跪地不起。 一个时辰后,伊荻拉起双儿,步履沉重的离开。 双儿爹死在卧房中,脸上带着笑。林儿身中三刀,倒在院子里,身旁是他的爹娘。还有,平安村的老老少少,一共三十七口。 双儿爹强调的包裹里,有三千两银票,一幅地图,一封信,和一支钗。伊荻没有打开那封信,在她看到那些银票的时候,她就知道不可以打开,因为,要让双儿快乐的生活。 从头至尾,伊荻都没有流一滴泪,可是平安村的一草一木,她闭上眼睛就能看见。 伊荻终于知道,她注定做不成鸵鸟。 - 五月二十三,一身男装的伊荻领着双儿到达最近的梅花镇。伊荻穿的是林儿的衣服,为了遮挡美人痣,她在脸上斜着缠了个布条,看上去像瞎了一只眼的海盗。而所谓的镇子,其实就是大一点的村子,有酒馆、客栈、当铺等营生,路边零星的有叫卖的小贩。 双儿终于话多了些,看什么都很好奇的样子,微皱的眉也松了。伊荻见她开始有了笑容,也稍稍放宽了心。 从喜翠到双儿爹,短短两个月,亲历生与死。伊荻终于明白,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人命低贱到与牲畜无异,活着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更何况要快乐的活着。可她是伊荻,是那个亲手捧出一个歌坛天王的伊荻,她决定了一些在古代看似不太可能的事。如果说从前的她是被迫牵扯到旋涡之中,那么从现在开始,她要亲手搅动这旋涡,因为她要生存,不受人左右的生存。 在梅花镇待了三天,整顿好行囊,伊荻带着双儿踏上了未知的前路。 伊荻依旧是那个冷漠的人,可她的心好像越来越沉。 12 二更鼓悲凉之十二 六月初十,京城。 当年伊荻离开家乡时19岁,是她父母意外双亡的那一年。一个人,一个包,孤孤单单,漫无目的。之所以会在那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城市停留下来,仅仅因为胡同儿里一碗飘着油花儿的陈年老汤。卖汤的大姨总是温和的笑,她的汤有妈妈的味道。 而这一次,伊荻清楚的知道,眼前这座权利至上的城池,永远不会有能够勾起温暖回忆的老汤。她握紧双儿的手,目光坚定的走进这个名为京城的地方,没有回头。 “双儿,你喜欢这里吗?”伊荻依旧像个海盗,她眯着一只眼边走边看。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里的太阳都要毒辣许多。 “恩。”双儿用一只手遮挡阳光,眼睛应接不暇的看着每一样新鲜事物。京城的多彩多姿对她来说,吸引力是巨大的。 “双儿,以后,我们就在这生活了。” “恩。”双儿只是默默的答应,什么都没问。 在客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伊荻领着双儿四处闲逛。本来她是想让双儿在客栈歇着的,可双儿死活不肯。伊荻明白,这孩子是怕再被丢下。 京城很大,很热闹,有着其他城池无法比拟的漂亮建筑,琉璃瓦泛着金灿灿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街道宽阔整洁,清一色的砖石路面。街上很难见到乞丐,排场很大的官轿倒比较常见,老百姓的衣着也比其他地方体面些。 伊荻专挑相对僻静一点的街道走,认真观察路过的商铺。终于,在一家萧条的饭馆门前站定。 午时刚过,这家饭馆却大门紧闭,牌匾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二楼的窗子都破了,看起来荒废有些时日。饭馆正处于一条小街的街口,两旁是民宅,拐出去就是一条热闹的街道,如果好好经营,生意应该会不错。 “有人吗?”伊荻敲门喊道。 敲了能有十来分钟,才有人不耐烦的回话:“去去去!早黄铺儿了,喊什么!” “有劳兄台开门说话。”伊荻压低音量,正儿八经的说。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看起来30多岁的男人皱眉埋怨:“哎,你这人……”说了一半,他愣了一下,许是被伊荻的海盗造型吓了一跳,又瞥了眼双儿才继续说道:“不告诉你了吗,黄铺了!” “这店卖吗?”伊荻推开他,领着双儿大摇大摆的进了屋。 里边挺大,四四方方的,一楼看起来能有个百十来平,二楼靠窗的位置有几间包间。 “什么?”男人不确定的上下打量伊荻:“就你?” 伊荻直视他:“卖不卖?” “不卖!” 伊荻斜眼瞅着他,笑:“你做得了主吗?” “我做不了主?少爷在的时候,我可是这儿的掌柜……”男人突然意识到被伊荻绕了进去,他气愤的开始撵:“不卖!不卖!赶紧走!” “我也没打算买。”伊荻笑眯眯的气他,这人还挺好糊弄的。 “你!”男人大概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主,张着嘴“你”了半天。 “行了,别你了。我是来跟你谈笔生意的,来,坐下听我说。” 伊荻唾沫星子横飞的一通讲,他听得一愣一愣的,连点声儿都没有。 “你以前真是掌柜?”现在伊荻反倒有点怀疑了,当掌柜的怎么这么傻啊。 “二掌柜。” 伊荻白了一眼,怪不得。“怎么样?成吗?” “可是少爷让我看着……”男人有点动摇。 “那你家少爷呢?” 男人开始讲述,大概意思是这饭馆是他家少爷唯一的祖产,几年前少爷出了趟门就再也没回来,后来饭馆越来越萧条,人都走了,就剩他自个儿在这撑着。 “这些年就没人要买吗?”主人都不在了,那些有权有势的就没想过要强占了这地方? “少爷走了没多久,隔壁一家五口就死了,传言那里闹鬼,这地方就没人敢来了。” “明白了,这么着。这地方你借我经营,咱们二八分成,你呢就给我当掌柜,工钱另算。等你家少爷什么时候回来了,我就腾地方走人,咱们立字据为证。” - 饭馆装修时,伊荻托傻掌柜买下隔壁“闹鬼”的宅子,算是在京城彻底扎下了根。其实只有她和双儿两个人住,本不需要那么大的宅子,但伊荻看好的是宅子的院墙紧挨着饭馆的后院,她叫傻掌柜找人打通了一条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连装修,带雇伙计、厨子,三千两银票花了个七七八八,伊荻也就没急着雇打扫的下人。宅子原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反正她和双儿住一个屋,整理起来也不算麻烦。 饭馆开业后,伊荻一直躲在幕后出招,傻掌柜出面出力,生意越做越好。不出几个月,这家名为“辣妹子”的饭馆在京城已经小有名气。 其实伊荻根本不懂做饭,她擅长的无非是包装、炒作和宣传。从店面的设计,到内里的装潢,都是她面授机宜。她只教了傻掌柜一样菜,也是“辣妹子”的特色菜,就是“麻辣烫”。为了能吸引顾客,改变这地段“闹鬼”的谣言,她让傻掌柜去找了几个说书的,满京城的宣传。一来二去的,顾客自然越来越多,赚了个盆满锅满。十一月份时,楚皇大病了一场,闹得人心惶惶,好在太医妙手回春,很快就复原了。楚皇大病初愈之后,以梦到先皇为引子,命安郡王代他去皇陵祭祖三个月。这事老百姓间偷偷传,都说楚皇为了太子,变相的削安郡王的权。 转眼到了年底,家家开始购置年货,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喜庆的氛围中。听说千叶胡同有年货夜集,伊荻便雇了轿子,带双儿去看热闹。伊荻一身白色男装,脸上的破布条早换成了比眼镜大点儿的面具,这是她想了很久才让傻掌柜拿了图样去打的。 夜集跟现代的夜市差不多,小商贩都想赶着年前摆几天摊,也有不少从附近村子赶来的小贩,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以小玩意儿居多。 双儿第一次赶夜集,高兴的什么似的,拉着伊荻东家摸摸西家瞧瞧。夜集人很多,伊荻怕走散了,紧跟着双儿后头挤。 “哥,快看!”自从离开平安村后,伊荻一直都是男装示人,双儿在外人面前都叫她哥哥。 “双儿!”伊荻只听见双儿兴奋的喊了一声,再就找不着影儿了。伊荻着急的边找边喊,扒拉了好几个人堆,都不见她。 正找着,伊荻就瞧见她对面站着一个翩翩公子,一身白色锦缎棉衣,身披狐皮披风,脸上戴的面具跟她的极像。满京城也没几个戴面具的,伊荻愣了几秒,那白衣公子也愣住了,这感觉就有点像两个穿着正品范思哲的人在五爱街里碰到对方,肯定是要多看几眼的。 很快反应过来的俩人,几乎同时迈开步子,擦肩而过。 “双儿!” 好不容易伊荻才在一个卖风筝的摊儿前找到双儿。 “哥,买哪个好?” “都买了吧。” 刚才急着找双儿,伊荻也没细想,在经过那白衣公子身边时,她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花香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闻过的? 逛完夜集回到宅子,双儿倒头就睡,伊荻闭着眼翻来覆去的回忆那熟悉的味道,突然,她瞪大双眼,惊坐而起。 ——是“变态”! - “变态”在京城。 这件事让伊荻兴奋不已,只要能找着他,所有的疑问就都抓着头儿了。看来,原本的计划也要加紧提上日程才行。 “吴掌柜,京城哪有人口贩子?” “吴掌柜,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是哪家?” “吴掌柜,京城青楼最有名的姑娘是哪位?” “吴掌柜,京城最有名的刀具铺在哪?” 伊荻一连串儿的问题让傻掌柜目瞪口呆。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实在慎得慌:“白公子,您听句劝,这可都是犯王法的事啊。”伊荻告诉傻掌柜她姓白,字据上写的名字是“眼狼”。 伊荻颇感头疼,好顿劝说才弄来答案。 “白公子,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知道了。” 唉,吴掌柜什么都好,就是人傻了点。 二更鼓悲凉之十三 接下来的几天,伊荻几乎天天往宅子里带人,清一水儿的抬着进去。吴掌柜站“辣妹子”门口看着,脸色很难看,像要哭似的。 抬进去的人都是伊荻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重伤病号,五男二女,全都需要小心的照料护理。倒不是伊荻有多么善良,而是她相信,“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她给这几个人重新起了名字,借用的是《七剑下天山》中七把剑的名称。因为现在名为莫问的16岁姑娘,她的原名叫惜翠。 随着这些人身体的好转,宅子也变得井井有条起来。为了不暴露女子身份,伊荻不能再跟双儿同屋。双儿不肯,伊荻劝了几日,她才不情愿的答应。 一晃到了年三十,京城里到处张灯结彩,爆竹声声。 伊荻裹了很厚的棉衣,坐在院子里看游龙、竞星、天瀑带着双儿放爆竹。其实古代的爆竹根本没有漂亮的烟火,只能听听响,跟现代的比起来要单调许多,而且味道浓烈呛人。但这毕竟是伊荻在古代过的第一个除夕,总该凑凑趣。 听莫问说,年三十敲了三更,便到了祭祖的时辰。想着双儿爹连个牌位都没有,伊荻就做了一盏孔明灯,好歹能让双儿跟她爹说些悄悄话。当载着字条的孔明灯缓缓升上天际时,伊荻看到双儿的眼里有泪,却没有滴下。 “少爷,小姐,吃年夜饭了。”说话的是日月,14岁的姑娘,不太爱笑,像个小大人。 伊荻说过多次,不许他们叫少爷,可没一个听的,后来想想也是,给人家名字都改了,哪还敢逾矩。 年夜饭双儿吃得高兴,唯一包了铜钱的饺子让她吃着了,得意的直笑。自从宅子里人多了后,双儿又像回到了平安村时的样子,爱笑爱闹。这会儿她又带头起哄,非逼着青干唱歌。这青干17岁,在古代算个大小伙子了,个子不高,话也不多,老是憨憨的样子。 “双儿,你老让别人唱,今儿就你来唱吧。”伊荻看青干脸通红的不知所措,笑着帮他解围。 “哥……”双儿撅起小嘴,不乐意了。 “要不……双儿讲个故事给大伙儿听吧。” 双儿立刻来了精神,表情夸张的讲起阿拉丁神灯,讲讲停停,不时的问问伊荻。 - 热热闹闹的过了除夕,空气中的火药味还没散尽,京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正月初一,楚皇宴请赤金以及外族部落的王公大臣。晚宴结束后,太子在出宫回府的路上遇袭,身中二剑,昏迷不醒。传闻刺客有三人,均武功高强,受伤后逃走。楚皇震怒,下令全城戒严,誓要捉到刺客。 好好的年就被这事给搅了,满京城都听不到一声爆竹响。官兵挨家挨户的搜查,老百姓提心吊胆,人人自危。 为了不引起麻烦,官兵查到宅子时,伊荻带双儿躲进暗道。之前她跟吴掌柜通了气儿,就说宅子是他家少爷的,年前就出门了,至今未归,宅子里都是下人,并让青干他们也顺着这话答。 初四晚,吴掌柜进宅子向伊荻报帐。听他说,几日来官兵抓了不少可疑的人,严刑拷打,却没一个是正主,再加上太子身子骨不见好转,楚皇一怒之下罢免了好几个官。老百姓都窝在家里不敢上街,饭馆生意冷清。 伊荻压根不关心什么太子皇上的,可一天抓不到刺客,京城就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她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浅。 直到初六,太医院传出消息,说太子转危为安,京城百姓才敢喘口气。伊荻又观察了两日,才带上会点三角猫功夫的游龙和舍神出门。 - 牡丹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之一,楼里的姑娘不但貌美如花,更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闻名。不少王公贵胄常去光顾,一掷千金。而最让人称奇的是,牡丹楼的老板兼妈妈只有20岁。 之前听吴掌柜说的时候,伊荻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浮现出龙门客栈中金湘玉的样子。一个20岁的女人,就能在京城这龙蛇混杂的地方经营起这么有名的一家青楼,怎一个奇字了得? 下了轿子,伊荻站在牡丹楼前细细打量。在建安城的时候,见过大些的青楼,到京城的路上也见过各色青楼,但大多难脱轻浮的感觉,真的就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个个浓装艳抹衣着单薄的站在门口酥麻的喊:“来嘛……”。但这牡丹楼果然如同其名,不见庸俗脂粉之气,只有雍容华贵之感。百花之王,真不是白叫的。 伊荻心下不免对这位年轻的妈妈又多了丝好奇,她轻摇纸扇,自命风流的走了进去。游龙和舍神互看一眼,有些不自在的也跟着进去。 进了门,不见想象中的乌烟瘴气,反有一种高雅脱俗的感觉。 大厅正中,有一个很大的圆形舞台。围着舞台的一圈,摆了三排桌椅,供客人观赏歌舞之用。二楼两侧也是桌椅,但有帐曼相隔,应该是贵宾区。 “公子,这边请。”引路的小厮只看了一眼,便将伊荻一行三人领至一处单人桌前。 伊荻落座后,冲那小厮微微一点头,继续观察起来。 紫檀木桌椅上刻有单朵的小牡丹,帐曼上绣有栩栩如生的大朵牡丹,正中的圆形舞台周边画满了形态各异的牡丹。整个基调以暗红为主,牡丹为饰,整体合一,落落大方之余又不失妩媚之处。 看来,这位妈妈不是个爱花之人,就是个喜欢显摆的主。伊荻收了折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歌舞表演还未开场,大厅里坐了不少人,看起来都是些权贵人士。姑娘们一个都没露面,妈妈也不出来招呼,只有几个小厮彬彬有礼的引领客人入座。 这妈妈挺会吊人胃口。伊荻心中暗喜,会做生意就好,谈起来也容易。 正这时,大厅四周的几十盏烛灯忽然熄灭,只留舞台一圈的烛灯亮着。随着一阵节奏分明的击鼓声,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缓缓走到舞台正中,微微欠身一礼。接着悠扬的琴声响起,女子即刻开始舞动,时而旋转,时而甩袖,与曲子配合得天衣无缝。 伊荻只看了几眼便没了兴趣,现代的舞蹈种类繁多,什么样的没见过。只不过挺佩服这妈妈的,这种表演形式在古代应不多见吧。 一曲舞毕,几十盏烛灯又亮了起来。台下响起欣赏的掌声,伊荻也象征性的鼓鼓掌。 “不瞒众位爷,今儿新来了一位姑娘,唱得一手好曲儿……” 伊荻仔细看着正说话的妈妈,她一身红衣虽然喜庆,却不见奢华,脸上的胭脂极淡,言谈间既没有老鸨子搔首弄姿的恶心样,也不像金湘玉那般野性,带着点精明,又带着点娇憨,容貌只能算中上,却是个有味道的女人。 听说有新来的姑娘,不少人开始起哄嚷嚷,妓院的真正模样才算显露出来。 伊荻颇感乏味的又欣赏了几个节目,期间妈妈只是上台简单介绍一下,而表演过的姑娘大都坐在台下陪客。 “众位爷,我们水烟姑娘的规矩想必各位爷都清楚,今晚还是如常。只要哪位爷对得出对子,只需200两便可听水烟姑娘弹上一曲。如果在座各位爷全都对不出来,则价高者得。” “我说杨妈妈,水烟姑娘的对子有人对上来过吗?” “可不是,直接喊价得了!” 台下又是一阵起哄。 伊荻在心里偷偷盘算,对上对子的还要200两,还就听一首曲子,这水烟得长什么祸国殃民的模样儿啊。 “众位爷听仔细了,上联是: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 台下顿时议论声声。 伊荻一听乐了,她“啪”的一声甩开扇子,摇头晃脑道:“这有何难?白某的下联是:父兵子兵父子兵主将副将。” 众人赞妙之余,目光也齐刷刷的向伊荻射来。 “恭喜这位爷,楼上请。”杨妈妈眼睛提溜一转,笑着恭喜。 “杨妈妈,不急。若水烟姑娘对得出白某的对子,白某才会见她。”伊荻本来也不是找什么水烟的,她就想会会眼前这位杨妈妈。 这下不但台下众人傻了,就连杨妈妈也愣了。 伊荻无视众人的讶异之声,摇扇拽道:“上联是:寂寞寒窗空守寡。” 众人开始低声嘀咕,说什么这对子太绝了。 杨妈妈眯起眼,遣人去二楼问水烟。 半晌,跑腿的小厮才回来禀道:“水烟姑娘向公子求教。” 伊荻又乐了:“白某……”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才装傻道:“也未对出。”那样子,分明就是在说,知道就不告诉你,气死你。 杨妈妈皱起眉,眼睛直盯着伊荻。 “白某告辞。” 说完,伊荻扔下银子,迈着方步就走,只留下众人的嬉笑声。 二更鼓悲凉之十四 “公子请留步,杨妈妈有请。”牡丹楼门口,一个小厮拦住伊荻三人的去路。 这么快?伊荻有些疑惑,这杨妈妈也太沉不住气了。 “带路吧。” 小厮一路引领伊荻来到了后院的一间厢房。伊荻让游龙和舍神在门外等候,一个人摇着扇子进去。 “白公子,不,或许应该叫……白姑娘。”杨妈妈开门见山,可语气不善。 伊荻知道瞒不过她,可也没认,只是笑。 “不知姑娘到底何意?”杨妈妈眼神凌厉。 “没什么,就是想跟妈妈谈笔生意。”只想引起注意,方便近一步接触而已,又不是人人都像吴掌柜那般好糊弄。 “哦?姑娘要谈生意,何不直接来找我?”杨妈妈笑问,话里不带温度。 “听闻妈妈是个奇女子,我又初到京城,怎敢贸然前来,今日本想先瞧瞧妈妈是个何等人物,不想竟得邀见。”这是实话,但伊荻有点想不明白杨妈妈气从何来,就因为那对子? “那好,姑娘既然想谈生意,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如不能坦诚相待,不谈也罢。” “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不过一具皮囊而已。倒是我这生意,可保日进斗金,妈妈不妨容我细说。” “白姑娘,我对你这生意不……” 见杨妈妈不上套,伊荻打断她,朗声说道:“青楼女子多凄凉,即使美若天仙,才情过人,也不过是男人的玩物,青楼也始终是世人眼中的荒淫之所。而我,可让牡丹楼成个例外。” 喜牡丹者,多数有副傲骨,重情。不管杨妈妈因为什么原因沦落风尘,定心有不甘。古代女子,有哪个愿意在风尘场所讨生活,就算是老板,相信也多有无奈吧。即便不能改变人们对青楼的看法,至少也可令人们刮目相看,相信单凭这一点,她多少会动心的。 杨妈妈眉头微皱,还真没阻止伊荻说下去。伊荻见时机成熟,便一一讲来。 “姑娘不是信口雌黄?” 杨妈妈一点就通,好像有点动心。 “妈妈何不赌一次,最迟半月,便可知晓,妈妈又没有损失。” “我怎知姑娘信得过?”杨妈妈还有疑虑。 “只要妈妈能保证外人不知道我的存在,那我就是可信的。” “好,我就给你半月时间,若半月后证实姑娘所言非虚,咱们再做打算。”杨妈妈莞尔一笑,继续道:“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在下白眼狼。”伊荻一本正经的行个男子的抱拳礼。 “白眼狼?……莫非姑娘真是个白眼狼?”杨妈妈一语双关,面上却笑得花枝乱颤。 伊荻抿嘴一笑。 世间人人相互利用,又有几个不是白眼狼? - 楚兴武帝宝历三年正月二十四,牡丹楼。 “究竟何物,如此之毒?” “辽东鹤顶红、漠北黑蝎子,浸泡风干,研磨成粉。” “那这是世上最毒的东西了?” “不。” “还有比它更毒的?” “有。” “何物?” “人心。” …… 伊荻坐于不起眼的角落里,面色怡静的看着圆形舞台上稚嫩的表演者。记得当初看《夜宴》的时候,她何其喜欢那句“一个人永远不会懂另一个人,懂了,就不寂寞了。”今时今日,她已心如止水,比较之下,反倒更喜欢这世上最毒的人心。 今天是伊荻调教半月之久的歌舞妓们的首场演出,在杨妈妈的宣传下,牡丹楼人满为患。为了不影射当今皇室,伊荻将所有人物背景做了修改,故事内容也简化了许多,主要突出歌舞部分。 整个牡丹楼鸦雀无声,每个看客的双眼都凝视着舞台。这样的表演方式对他们来说,不止新颖,更重要的是,这故事离他们实在太近了。 …… “今夕何夕兮? 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 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青女——” …… 青女死了,伊荻听到众多的叹息声,莞尔而笑。 相信从明天开始,“夜宴”这出戏就会成为京城街头巷尾的热点话题。而这,正是伊荻的目的。 舆论,到什么时候都一种利器,在这皇权时代,亦是如此。 “少爷,您要的东西。”竞星悄声唤道,他的身上还背了个大包裹。 “多少张?”伊荻站起身,边问边向后院走。 “500张。” “放这儿吧,回去歇歇。” 伊荻打开包裹,里面是厚厚两打麻黄纸。她随手抽出一张,那手帕大小的纸上,正印着《越人歌》的歌词。这是她让莫问拿了拆分好的歌词,去找几个木匠刻的单字木印,每个印的大小尺寸相同。回宅子后,再将木印按顺序绑在一起,上墨,贴纸,一份活字印刷的完整歌词就出来了。 这些免费发放的纸,目前只印诗词歌赋,伊荻称它为“言情小报”。一旦这份言情小报成为人们的抢阅之物,并且形成一种习惯时,它就成了一份具有真正意义的报纸。马克吐温曾说,当记者们并不值钱的个人见解出现在报纸上的时候,这些见解就成了震撼社会的雷鸣般的预言。如果可能,日后伊荻的“预言”便可杀人于无形,或许,还能保命。 “白公子果然是个人才,一会儿咱们签下字据可好?”杨妈妈喜上眉梢的找到后院,主动要求长期合作。 “好说。”伊荻自然乐意,她指着地上的包裹道:“妈妈一会儿命人把这些发给外边看戏的,保证下场戏赚的更多。” - 二月初三,午时。 “哎,听说了没有,太子好了,安郡王也从皇陵回来了。” “辣妹子”饭馆里,一桌八卦的男人正在低声炫耀他们听来的最新密闻。 “这有什么新奇的,上月就好了……安郡王一回来就去探望太子……哎,吃完饭,去望川楼听书去?” “破书有什么好听的,还能有牡丹楼的戏好看?” “孤陋寡闻了不是?现在讲的可是咱大楚的宝藏!……听说,跟一块石头有关!” 伊荻在旁边听了,乐呵呵的喊:“小二!算帐!” 今儿得去牡丹楼排新戏,这出戏,可热闹。 - “白公子,上回您说的那对子,水烟想了几日,还是对不出。”彩排结束后,水烟含情脉脉的向伊荻请教。 伊荻颇感头疼:“水烟姑娘冰雪聪明,不妨再想想。” 现在伊荻狠怕跟这些姑娘单独相处,最受不了那一双双情意绵绵的眼睛。尤其这水烟,逮空就请教些诗词歌赋,伊荻那点底,就快被她掏空了。 自从牡丹楼被伊荻改成话剧院后,姑娘们大多不再陪客,演场戏赚得比卖笑多,谁还愿意自甘堕落。而杨妈妈也将入门费一升再升,听说现在最低价都要几十两银子。牡丹楼里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唯一苦的只有伊荻了。 “白公子,水烟为这对子几夜难以成眠……” 得!惹不起你!伊荻看水烟都快流出泪的模样,实在忍受不了,冷冰冰的道:“下联是:地为琵琶路为弦,哪个能弹。” 也怪不得这些姑娘,伊荻知道的那些对子,既有气魄,又有胸怀,看在这些姑娘的眼里,自然当她是个才子。伊荻再戴个面具装神弄鬼,玩神秘,哪个姑娘能不好奇? 不过伊荻倒从水烟那闹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当日让杨妈妈生气的原因,正是她那句“寂寞寒窗空守寡”惹毛了人家。感情杨妈妈15岁就守了寡,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伊荻一个自以为得意的绝对,却正好捅在杨妈妈的痛处。尤其伊荻当时的神情,看在人杨妈妈的眼里,那就是冷嘲热讽的挖苦人,能不背后叫住她问个明白吗? 伊荻知道后,回去好顿数落吴掌柜,什么都讲了,偏不告诉她杨妈妈是个寡妇。好在事儿过去了,杨妈妈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可现在一看到伊荻被姑娘们缠着,她就装没看见,躲到一边偷笑。 - “游龙,舍神,今晚你们把这个扔到那几个说书的家里去,回来的时候,走辣妹子的暗道,要小心被人跟上。” “是,少爷。” 上次的信函只提了宝藏,石头,这次就明白讲讲,是块佛眼石头。虽然伊荻并不知道佛眼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但人人都挣的,无非钱和权,这通瞎话,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反正只要将宝藏谣言传到宫里,传到江湖上,让大家都去抢那佛眼,目的也就达到了。 趁着楚皇还没下令禁止散布宝藏谣言,这两天得赶紧把“变态”、遁空和花易寻也捅出去。被人追杀的滋味,也该他们尝尝了。 不过话说回来,说书的还真是人才啊。 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二更鼓悲凉之十五 淡淡的花香,一身白衣,狐皮披风,银灰色的面具……伊荻全身泡在热水桶中,闭着眼睛回想“变态”的体貌特征。遁空和花易寻还好说,都有名有姓,惟独这“变态”,到底要如何让外界知道他的存在呢? 房内热气升腾,水雾缭绕,只一盏小烛灯的微弱光线,在水雾中似梦境般朦胧。沐浴中的可人儿,浓密的睫毛因沾了水珠而闪着晶莹的光,面颊也因热气浮现一圈醉人的红晕,一头乌黑的长发漂浮于水中,恰好挡住诱人的春光。 水渐凉,伊荻“哗啦”一声从木桶中站起身,水滴随之溅了一地。她刚要伸手拿搭在屏风上的衣服,猛然一惊:“谁!” 伊荻动作极快的拽下衣服,胡乱遮掩住赤裸的身体,瞪着屏风又问:“谁在那儿?出来!” 半晌也无人应答,伊荻赶快穿上件衣服,跑到屏风后看个究竟。 没……没有人? 伊荻不甘的在屋里找了一圈,并仔细检查了门窗,一切正常,并没有人。 可是刚刚,她分明看到了人影,难道是错觉? - 二月初十下午。 “少爷,刘师傅命人送来东西。”竞星递上一根五指长的细长条小物件。 “做好了?” 伊荻有些兴奋的接过这把她订做了很久的精巧小刀。青色的刀鞘上刻有精致的花纹,拔出刀,刀身仅有一指宽,刀刃极薄,泛着暗紫色的寒光。伊荻拿起小刀从发丝间随意划过,立刻掉落一团青丝。 “果然是好刀!竞星,拿500两银票给刘师傅送去。” 竞星吃惊的看着伊荻,想不明白这么个小玩意儿竟要这么多钱。他哪里知道,保命的东西,当然值这个数。 “快去吧。” 伊荻将小刀插入头顶的发髻之中,至此,所有计划都已按部就班的顺利进行,该散播的谣言也散了,该铺的路也铺了,现在,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哥!”双儿从房里跑出来,亲昵的抱着伊荻撒娇:“哥,我想出去玩。” “双儿想去哪里?”好久没带她出去,小丫头憋坏了吧。 “恩……”双儿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去哪好。 伊荻有些心疼,双儿毕竟在村子里跑惯了,现在跟着自己,只能整日的憋在这宅子里,偌大的京城,双儿竟叫不出一个地方。 “双儿,咱们先出去再说,看哪好就在哪下轿子,怎么样?” “好!” - “停轿!” 双儿的小脑袋瓜始终伸在轿子外,这会儿不知道又瞧上了什么,兴奋的大喊。 一下轿,伊荻就傻眼了。 “哥,我要听戏。”双儿拉着伊荻,指着牡丹楼门口的宣传板说道。 这宣传板还是伊荻让杨妈妈立的,为的就是宣传近期唱什么戏,今天正唱“天下无双”。这戏是喜剧,双儿看看倒无妨,关键是这牡丹楼还从未进过女客人,双儿一个女孩子,坐在里边未免太显眼。 “双儿,这戏有什么好看的,要不咱们去……” “哥。”双儿撅起小嘴,不高兴了。 “唉……走吧。”伊荻不想双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闹个不痛快。 怕双儿惹眼,伊荻特意要了二楼隐蔽些的原贵宾区现平价区的位置。 “哥,怎么还不唱啊。”双儿等了半天,有些急。 “等会就唱了,再等等。” 其实伊荻也有些奇怪,算时间也该开始了。 正想着,杨妈妈乐呵呵的上了台:“想必众位爷都清楚,只要出得万两银子,便可在牡丹楼点戏,今儿台下这位爷出白银万两点‘夜宴’……” 这个可以点戏看的招,是伊荻想出来的,价也是她定的。当时杨妈妈还大惊小怪的说这也太贵了,怎么可能有人点。但伊荻相信,愿意出这个价惹眼的人肯定大有人在。可是真正亲眼见到,伊荻还是有些吃惊。 “我的天呐……” “一万两啊……” “那不是安郡王吗……” “是王爷……” “是!是王爷!” 牡丹楼里一些人开始议论纷纷。 “哥,那个人是王爷啊?”双儿好奇的探头望向楼下,目光锁定在安郡王的身上。 “双儿,小心掉下去。” 这位王爷肯定是故意的,刚守完皇陵就这么招摇,八成儿在向楚皇示威吧。正想着,安郡王突然抬头,向伊荻这边看来。 伊荻吓了一跳,拉回双儿老实坐着。 真邪门!这王爷会心灵感应是怎么着? 整场戏伊荻看的是如坐针毡,因为那安郡王时不时的就抬头向这边看。伊荻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看什么,看双儿吗?难不成他有恋童癖? 终于熬到散场,伊荻没敢立刻带双儿下楼,而是猫腰在楼上躲了一会儿。看见安郡王终于走了,她才带双儿匆匆回家。 “哥,这戏真好看。”双儿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伊荻听了却是一震,半年前双儿还不喜欢那首悲伤的歌,今日竟喜欢这个悲剧故事,双儿她,还是长大了,平安村,她爹,让她一夜长大。 - 二日后,望川楼的说书人神秘失踪。有人说他被杀了,也有人说他寻宝去了,种种猜测使得佛眼宝藏的传闻更真实了几分。不日,又有两个说书人相继失踪,至此,关于佛眼宝藏的谣言成为楚国年初最吸引人眼球的头号神秘事件,老百姓私下里传的神乎其神。 传说宝藏的地图藏于佛眼神石之上,有缘人自然能够参透玄机,找得方法。那宝藏内,不仅有富可敌国的金银珠宝,还有写着盖世神功的武功秘籍,一统中原大地的上乘兵法,以及宝刀,神剑,长生不老药,刀枪不入的金丝铠甲等等等等。总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想要的。 而佛眼神石目前只有三人亲眼见过,并且大有可能就在这三人之手。为首之人,亦阴亦阳,神龙不见首,道是在天边。其次之人,清清空空,遁世离群,阿弥又陀佛。最后一人,花下死,风流魂,易哉!易哉! 江湖上也传出动静,几大门派都已派出人手查找佛眼的下落,甚至有些小门派还联手组成同盟,誓要寻到宝藏。 楚国境内稍微有点本事的人都开始为宝藏忙活,惟独楚皇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也没有下令禁止流言的散播。倒是安郡王在牡丹楼一掷千金,让楚皇极为生气,令安郡王不用上朝,闭门思过半月。而始终没有抓到的刺客,楚皇竟也不再提了。 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二更鼓悲凉之十六 春分过后,气温有了明显的回升,草木枝桠渐嫩,处处透着新意。可惜连绵的阴雨天气,为这充满生机的时节平添几分愁容。 “辣妹子”生意如常,不用再操什么心。牡丹楼的戏也颇受欢迎,座位一加再加,就连茶水点心的价格都翻了几番。姑娘们的演技愈发纯熟,惟独反串男角还短些味儿。为了戏唱的更精彩,杨妈妈买回几个男伶,其中一个名为紫武的绝色男伶让伊荻有恍然如昨的错觉。 紫武极美,眼若含星,肤如凝脂,一笑倾城。伊荻从没见过如此美的男人,也包括女人。紫武很爱笑,淡淡的笑容,如湖水般沉静温柔。但那笑容掩饰不住的哀愁,像极初时的严祖,忧郁得让人心疼。 “听闻这戏是白公子所创?”排戏的间隙,紫武笑问。 他很聪明,短短几天就掌握了演戏的要领,也总找机会问这样那样的问题,像个勤勉好学的学生。 “听来的。”伊荻别过脸,语气平淡。伊荻不愿意看紫武的眼睛,那里有太多熟悉的感觉。曾有个严祖,已经够了。 “曲儿也是?”紫武依旧温和的笑,毫不介意伊荻的疏远。 “是。” “白公子,水烟前日作了首诗……” 水烟看不得紫武跟伊荻套近乎,牡丹楼里也只有她对紫武充满敌意。这会儿又借引子缠着伊荻,一副柔弱似水的模样。 “好,水烟姑娘不愧为才色双绝,果然是好诗。”伊荻乐得顺水推舟:“水烟姑娘的诗,让白某触景生情,想出一副对子……” 紫武笑着让开,就似他只能做这一个表情。 - 隔日上午,牡丹楼的大厅里,只有伊荻和几位乐师。姑娘们大都晚起,不到午时是见不到人的。 伊荻坐于舞台上,缓慢的哼唱:“落花遍千里万方,百花冠泪眼谢民望,国土碧血未干,盛宴一场好殉葬……” 伊荻不会乐器,又看不懂古代的乐谱,每次准备排演新戏前,她都要先将戏中的歌哼几遍,以便乐师谱成曲。 “白公子,你再唱一遍。”乐师谱出一首歌,得花费不少功夫。 “好,落花遍千里……” 伊荻正准备重唱,忽然一阵笛声响起,缠绵悱恻,爱恨情浓,演奏的正是这“帝女花”。 吹笛人,是紫武。他手拿一支玉笛,缓缓吹奏,竟丝毫无差。 “白公子,紫武吹的可有错漏?”紫武走上台,微笑着问,眼神妩媚。 “没有。”伊荻语气淡然。 “日后紫武帮你谱曲可好?” “要是起的早,你就过来吧。” 有他在,谱曲的速度确实提升很多,可紫武的眼,伊荻真的不想看见。 - 三日后,二月十五,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在湿冷的小雨中拉开帷幕。 这是楚国民间庆祝花神诞辰的重要节日,不但有庙会,花集,花灯会,扑蝶会,还有丰富多彩的赏花唱花咏花比赛。依照习俗,在这一天,未嫁的姑娘要在头上插朵色彩艳丽的鲜花,寓意人比花娇,待人采摘。说白了,其实也是年轻男女寻找意中人的相亲良机。 花朝节从天亮开始,一直闹到夜间,京城的好多地方都有不同形式的庆祝活动。大些的有东城湖边的斗花赛;西城花神庙的祭祀仪式;千叶胡同的百花集;泰安大街的游园花灯会等。 一早儿,双儿就吵着去凑热闹。伊荻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游园会新鲜点,便叫上全宅子的人同去乐乐。 天空下着细雨,却丝毫不影响游人的兴致,撑把油纸伞,漫步雨中,反有些诗情画意的浪漫情调。 双儿逼着莫问和日月戴上鲜花,拉着她俩走在前面,还调皮的帮莫问挑选过往的青年才俊,惹得莫问小脸通红。 一行人轻松的闲逛,路上见了不少为青年男女提供展示机会的比赛,有作画的,有弹琴的,有吟诗作对的。行至一处围观人群最多的地方,听见一阵轻快的琴声,一个悦耳的男声正唱:“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伊荻听了,瞪大眼睛:“紫武?” 这是新排的“笑傲江湖”,紫武饰“东方不败”,戏还未上演,紫武竟先在这唱上了。 双儿被歌声吸引,挤到人堆里看,伊荻几人只好跟着。 紫武一身红衣,擦了胭脂,妖媚至极。他坐于正中,身边围着一众牡丹楼的姑娘,好似嘲笑世人,语气轻蔑的唱:“……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 伊荻顿时明白过来,定是杨妈妈让他们来的,借花朝会扩大宣传,今晚上演的这出戏便能赚到手软。 姑娘们看见了伊荻,只是略有深意的笑笑。 一曲唱罢,围观的众人还在回味其中意境,一个放浪的赞美之声率先响起:“妙!妙!好一曲笑红尘!” 伊荻随声看去,暗吃一惊:安郡王南宫熙?他不是在闭门思过吗? “牡丹楼果然名不虚传!不知此曲是何人所作,能有如此韵味。”南宫熙一身打扮似寻常公子哥儿,却难掩身上的贵气。 “实不相瞒,牡丹楼所唱之曲,皆出自……这位白公子之手。”紫武温和的笑容不改,指着伊荻缓缓说道。 伊荻万没想到,紫武竟当众道破她的身份,她盯着紫武,眼睛快冒出火来。 游龙和舍神往前一步,怒视着紫武,跟着伊荻时间长了,他们知道伊荻最讨厌多嘴的人。 姑娘们也错愕的看着紫武,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听闻哗然,眼神复杂的望着伊荻,议论纷纷。 “哦?如此说来,这位兄台岂不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南宫熙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恢复了浪荡不羁的模样。 伊荻缓缓心神,道:“在下不才,词曲并不是在下所做,在下也只是听闻,不足为奇。”说完,伊荻拉着双儿要走。 “兄台且慢!即便是听闻,兄台过目不忘,想必也是精通音律之才。黄某自幼喜歌舞,可否请兄台小坐片刻,容黄某请教一番?”南宫熙明着是疑问句,可说话的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肯定句。 “哥,他不是……”双儿正要说,被伊荻紧攥了下手,没有说下去。 王爷正在府中闭门思过,今日所见的,怎敢是王爷? “请恕在下家务缠身,告辞。”伊荻没迈开几步,南宫熙身边的下人就围了上来,明摆着不去也得去。 伊荻冷冰冰的看了紫武一眼,随南宫熙去了附近的酒楼。 - 南宫熙没要包间,直接选了二楼靠窗的雅座,也不怕人多眼杂。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落座后,南宫熙笑问,眼睛紧盯着伊荻,恨不得直看到面具后去。 “姓白,名眼狼。”伊荻觉得南宫熙没安什么好心,干脆就没给他好脸。但双儿却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一直好奇的看着南宫熙。 “白眼狼?”南宫熙听闻一愣,随即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哈哈哈……有趣……有趣!” 南宫熙笑得痛快,可伊荻觉得他的笑容仅仅停留在表面上。 “白兄,你我萍水相逢,黄某敬你一杯,先干为敬。”南宫熙举杯劝酒。 “白某从不饮酒。”伊荻冷冷的道。 “白兄,世间相聚不容易,还望白兄饮了这杯。” 这话听着耳熟,伊荻抬眼看着他。 “莫不是白兄忘了?‘天下无双’中的一曲啊。实不相瞒,牡丹楼的戏,黄某皆看过,一直好奇是何人所创,今日得以相见,万分敬佩。”说着,南宫熙又斟上一杯,笑呵呵的看着伊荻:“白兄的词曲,实乃闻所未闻,世间难求啊。” “在下说过,只是听来的,并非在下所创。”伊荻再次说明。 “白兄为何……” “黄兄?”南宫熙说了一半的话被人打断。 伊荻听这声音耳熟,顺声抬眼细瞧。来人年纪不大,仪表堂堂,衣冠楚楚,眼如溪水……溪水? 那双眼,清澈透亮,淡然无波,分明与云爵无异,但他的脸,却不是云爵。 “云兄?云兄何时来京的?”南宫熙热情的招呼。 也姓云?伊荻心中疑窦丛生。 “刚到几日。” “白兄,这位是赤龙镖局云爵。云兄,这位是白兄,牡丹楼的戏皆出自他手。”南宫熙刻意不提伊荻的名字。 真的是他!那脸……是易容术吗? 伊荻压下疑惑,起身冲云爵一抱拳。 “越女歌可是白兄所写?”云爵的眼中难得一见的出现丝兴奋之色。 “不……” “正是,且今晚牡丹楼唱新戏,其中一曲黄某今日有幸先赏,当真是世间难得几回闻。”南宫熙不待伊荻说话,抢白道:“云兄,白兄,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今晚就由黄某做东,同去牡丹楼一赏?” “那云某却之不恭了。” 云爵答的爽快,伊荻却皱紧了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二更鼓悲凉之十七 “好!好!” 近一个时辰的“笑傲江湖”唱完,南宫熙站起身狂放的叫好。牡丹楼里掌声雷动,喊好声此起彼伏。云爵没有鼓掌,似乎颇为震撼。 双儿一早随莫问等人回了宅子,伊荻只留下游龙跟在身侧。整出戏,伊荻看的是心不在焉,舞台上的紫武,同桌的南宫熙和云爵,这三人交替在脑中出现。她想了种种可能,却又一一排除,蹊跷,只能说蹊跷。 “白兄,这戏当真妙极!”南宫熙转身冲伊荻大声说道,从表情来看是真的喜欢。 “黄兄,你我心中皆有个江湖,你我也皆是江湖,这戏自然喜欢得紧。”伊荻也站起身,看着舞台上还在谢幕的紫武,勾起唇角:“紫武才当居首功,若没有他,可就没有今日这出戏啊。” “白兄此言差异,白兄的戏,跌宕起伏,豪气万丈,怎可归功于一个戏子。”南宫熙皱紧眉头,连连摆手。 “紫武容貌国色天香,可男可女,才是今儿这戏的关键所在。”伊荻笑得阴冷。 “白兄不必过谦,这出戏,令云某眼界大开。”云爵的眼中有莫明的神色。 “云兄所言甚是,今儿兴致颇高,不如另寻他处,喝上一杯?”南宫熙似乎永远离不开酒。 “云某做东。” “叫上紫武可好?怎么说他也是功臣啊?”伊荻话说的暗,笑的也暗。 “哎,只你我兄弟三人岂不自在?”南宫熙一副不愿与戏子同席的表情。 兄弟?伊荻几不可察的冷哼一声。 - “白兄常来此间?”南宫熙看着“辣妹子”的菜谱,有点笑不出来。 怕辣?感情好。伊荻阴损的笑:“黄兄有所不知,这间饭馆可是放眼大楚独一无二,正配得上黄兄与云兄的身份啊。”一个是王爷,另一个,应该也不止镖局少爷那么简单吧。 “云兄意下如何?”伊荻象征性的问问。 “全凭白兄做主。”云爵那风轻云淡的性子还真不错。 伊荻乐呵呵的点了一大桌子菜,专挑最贵最辣的点,反正云爵掏钱,他可是款爷儿,不宰白不宰。 “白兄可知,牡丹楼的这一张纸在建安城可卖得几十两银子?”云爵直视伊荻,手上还拿着一份伊荻印的“言情小报”。 他还是问了,伊荻淡然一笑:“可是在京城,在牡丹楼,这纸是免费的。” “在京城也能卖不少银子。”南宫熙炫耀似的接着言道:“黄某一张不少。” 等菜上齐全,伊荻热情的要南宫熙多吃点。碍于面子,南宫熙只好强吃,仅一会儿功夫,他就喝光几壶茶水。 “白兄这出笑傲江湖,让云某茅塞顿开。”云爵说的真诚。 “此话怎解?”南宫熙插嘴问道,脸辣得通红。 “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伊荻暗自苦笑,如果退得出躲得过,谁愿意步步惊心。 “云兄,黄兄,小弟应是最幼,就让小弟敬二位大哥一杯。”伊荻主动开喝。 “白兄不是从不饮酒?”南宫熙疑惑的问,似真糊涂一般。 “小弟认生,熟了才喝。干!” 几杯下肚,三人开始天南海北的神侃,至于说的真假,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至少看上去聊的是甚为投缘。 喝着聊着,南宫熙突然提议结拜,就像多缺兄弟姊妹似的。云爵竟欣然同意,伊荻疑惑的瞅着他,难道他不知道南宫熙的真实身份? “结拜也成,要纳投名状。”本来伊荻就不想搭理这些无谓的人,今天会跟他们一起看戏喝酒,只为打探云爵和南宫熙的关系,结拜?躲都来不及。 “纳投名状,结兄弟谊;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外人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 怎么样?还敢结拜吗? 南宫熙和云爵略一思索,异口同声的说道:“好!” 伊荻愣了,古人不都很重视誓言的吗?难道他们敢在天地面前发假誓? - “为什么?”伊荻揪着紫武的衣领,目光飘渺的看着他。 跟云爵和南宫熙分手后,夜已经很深了。满身酒气的伊荻晃晃悠悠的又回到牡丹楼,今天,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他是王爷,紫武不敢欺瞒。”紫武绝美的五官近距离的对着伊荻,烛光下,显得更加妖媚。 “哼!紫武,为什么你连害人都可以笑得这么温柔?”伊荻松开他,冷笑:“本来以为,你很像我的一个老友,可是今天我才知道,你根本不像他。” “如果他能像你一样无情,也许他会活得快乐些。”伊荻目光黯淡:“他做不到,所以痛苦。而你——”伊荻指着紫武,语气变得嘲讽:“希望你能永远这么无情,日后,你就不会后悔你曾做过的每件事。谢谢你,紫武,今天,我多了两个兄弟,谢谢。” 伊荻知道紫武一定不会说实话,可她就想亲自问问,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吧。 走之前,伊荻留意到紫武的表情,他璨若星河的眼中起了波澜,看不清,看不懂。 - 青楼,江湖,歌舞,文学,一出戏,将古代文人侠客必不可少的精神要素融合在一起,引起的共鸣必然是猛烈的。或许那些看客根本不懂武功,也许他们中的个别人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从家门来到牡丹楼,但他们的心里一定幻想过一个快意恩仇,如风般自由的江湖,也一定想象过身处其中,以武功论成败的洒脱,或者仅凭一把刻有自己名字的刀剑,走遍天下,做个孤独的侠或者魔。 因此,“笑傲江湖”如伊荻预料的一般达到空前的热潮,牡丹楼一连演了10天,场场爆满。其中的几首歌也通过伊荻的“言情小报”迅速流传,就连小孩子都在唱“滔滔两岸潮”。一并传开的,还有“牡丹楼的白公子”,传言他个子不高,为人低调神秘,精通音律,才华横溢。甚至还有人专程去牡丹楼拜访“白公子”,只求见上一面。 伊荻成了名人,一个被认为心怀江湖梦的傲气才子。伊荻苦笑,明明说了不是她写的,这世上喜欢一相情愿的人还真多。 至于紫武,他像个没事人似的,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依旧温和的笑,依旧帮伊荻谱曲,依旧像个好学的学生。水烟常常刁难他,他也不气,反而笑得更深。 那日结拜之后,伊荻顺便也向云爵和南宫熙介绍了一下自家住址,省得他们费力的跟踪调查。为了方便寻找,伊荻还在宅子门口重新立了匾额,光明正大的写上“白府”。 南宫熙自称黄六,说自己是个靠家产过活的败家子。伊荻听了直想乐,皇六子,败家子,倒贴切。云爵只说自己是个跑镖的,除了容貌变了,他如清风雅竹般的气质倒跟以前一样。而他们俩是在一年前结识的,也仅仅是喝过几次酒,并不算熟。当然,伊荻是绝不相信的。 “三弟!”南宫熙和云爵到宅子来了,南宫熙热情的喊,真像认识许久的亲兄弟般。 “大哥?二哥?怎么一块儿来了?”伊荻掐指算算,南宫熙闭门思过的半月之限早过了,既然他自个儿还愿意扮演这“二哥”的身份,索性大家一块演好了。 “莫非三弟忘了?说好今儿去喝酒的。”南宫熙笑呵呵的提醒伊荻。 大白天就喝,真是个酒鬼。伊荻眼睛一转,坏笑:“大哥、二哥见笑了,小弟还真忘了,今儿让小弟做东,去‘辣妹子’喝个痛快!” “三弟若有心,岂有自个儿选地方的道理。”南宫熙一听还去“辣妹子”,脸色都变了:“况且大哥对京城不熟,理应去别处……” “二哥,怕辣你就直说嘛,何必拐弯抹角拿大哥说事。”伊荻故意讽刺他,还颇为无奈的拍拍他的肩膀:“二哥,即是兄弟,理应坦诚。” - “大哥、二哥,可曾听过佛眼宝藏的事?”饭桌上,伊荻故技重施,颇为神秘的讲道:“听说……失踪好几个人呐!”一副八婆嘴脸。 “江湖传闻,不足为信!”南宫熙分明装傻。 云爵没吭声,事实上,他一直话不多,有时候伊荻都怀疑他睡着了,整个一打坐的模样。 “其实……”伊荻顿了一顿,颇为难的样子:“小弟见过佛眼神石。” 此话一出,南宫熙和云爵不约而同的抬眼看伊荻。 呦,都想要嘛! 伊荻装作没看见,继续瞎编:“而且,小弟还知道那佛眼神石究竟在何处。” “三弟莫要胡说,小心惹祸上身。”南宫熙明明很想听下文,面上却装模作样。 “真的!”伊荻就像个急于解释的孩子,不服气的说道:“就在一个戴面具的人手里。” “三弟不就戴面具嘛!”南宫熙笑得不行:“莫不是三弟想说,那佛眼神石就在你手?” “当然不是!二哥莫要说笑。小弟亲眼见过那人,就是年前,在千叶胡同的夜集里与他擦身而过,他个子很高,戴的面具跟小弟的极像,身上有种清淡的花香味儿,当日他穿了一身白衣,白狐披风……” “三弟怎知佛眼神石在他手中?”南宫熙的神色有点不对。 “这……唉,不提也罢。”伊荻故意卖关子。 “三弟不是说兄弟之间应坦诚相待?”这回换云爵追问。 “正因为当大哥、二哥是兄弟,小弟才会如实相告。至于小弟为何清楚,小弟只能说,世事多无奈,不是小弟不想坦白,而是……”伊荻语气转为凄凉:“而是往事如烟,如今小弟只想过与世无争的生活,过去的不想再提。正如小弟也不会问大哥和二哥一般,昨日,永远只属于昨日,只要此刻你我兄弟真心相待,你是谁,我是谁,真有那么重要吗?” “好,说得好!”南宫熙来了精神:“有缘做兄弟,自当信任兄弟,何需多问?来,干!” “干!”伊荻痛快的碰杯。 外界早就猜透了遁空和花易寻的身份,惟独没有“变态”的消息传出,或许,借此二人之手可以查出“变态”的真实身份。而这通半真半假,说一半留一半的谎言,是绝对经不起推敲的,但只要他们心存贪念,再假的谎言也没有漏洞。 况且,谁敢保证南宫熙就不是冲佛眼而来?虽说之前通过说书人传消息的安排天衣无缝,可是,若说南宫熙查出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