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 第1页 [现代情感] 《青瓷》作者:景臣【完结】 文案 白切黑绿茶陶瓷工艺师x心理障碍网络画师 - 七年前,陆屿在学校篮球场上向黎曼青表白,后者逃之夭夭。 七年后,一次意外,黎曼青开车撞到了他。 将他送至医院,她犹豫再三说:「你放心,我会负全责的。」 陆屿隐了嘴角的弧度,装出一脸病弱相,「那就麻烦你了。」 他住进她家,后来黎曼青生病,陆屿不离左右照顾,因此丢了工作。 为了弥补陆屿,她托昔日好友替他找了份私人博物馆的工作。 她眼睁睁看着工作人员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馆长,您可算是回来了。」 黎曼青:「?」 - 某天夜里,对坐窗下,陆屿说:「曼青,我们已经错过太多时间了。」 黎曼青「嗯」了一声,抬起头,轻轻地亲了他。 #几年不见,他成了「绿茶」(狗头 - ·双向暗恋 sc ·扮猪吃老虎 ·治癒向 当前被收藏数:1547 营养液数:292 内容标籤: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曼青,陆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早有图谋 立意:拥抱爱意。 第1章 楔子 - 陆屿一生唯有两个执念。 一是雨过天晴云破处的天青色。 二是黎曼青。 - 我最初面红,现在双眼通红,再幼稚还是觉得恋爱如梦。 ——twins《眼红红》 - 时间是下午,小雨洗过的宽敞马路并不拥堵,灰黑色的路面沾了水变得更深了。 黎曼青驱车穿过一片办公楼,拐进四岔路口一家大超市的地下停车库。 手机铃响起,花了几分钟把车停好,解下安全带嘆了口气,回拨过去。 「妈。」 「刚才怎么不接电话?」听筒里黎思的声音透着着急。 「我在停车,不方便接。」 电话那头淡淡「哦」了一声,「今天起得挺早啊。」 黎曼青笑了声,知道黎思是在讽刺她,现在可是下午一点半。 「是比平时早了那么一丁点。」她回。 「你这个作息,日夜颠倒!内分泌失调,以后老了你就知道痛苦了。」 「嗯,妈你打电话来为什么事?」黎曼青一边整理带出来的帆布袋,一边出车走向电梯。 「没什么事。看看你起来了没,」黎思说,「你今天开的新车吧?小心点,你总共也没开过几次,一定要开得慢,拐角多看看有没有人,别惹事。」 「嗯——知道了。」 黎曼青的语气已经透露了一些不耐,「嗯」的语调上扬拖尾,沾着敷衍。 她一路走到超市的水果区,黎思才肯挂断电话。 收好手机,娴熟地挑选了水果和一些速食后就走向了零食区,装了满满一购物车才作罢。 把一袋袋战利品装进后备箱和后座,慢悠悠地回到大路上。离家还有大约两个街区时,她停在奶茶店前,绕了许久才找到停车位。 点完单在一旁等待。 「32号顾客在吗?」 「在。」 一手交票一手接过两杯奶茶,她回到了车里,出神地静坐了一会儿,车内慢慢被暖气加热,等到冰凉的手暖了,她才驱车离开原处。 车从夜市一条街边上的小区拐出,在行人来回穿梭的小道上以龟速行进。这样在小区边的路最不好开,左右两边是夜市的摊位,狭窄得只有一车半宽度的长长道路上没有红绿灯,行人自由自在地左右跳,车必须得让人,还得一边祈祷着不会有不长眼的人自己撞上来。 纵使她开得小心翼翼,也敌不过「不长眼」的行人。 两个小孩把这里当作了嬉戏打闹的乐园,不顾左右,一眨眼的功夫跳到了黎曼青的车前。 她来不及剎车,只能立刻掉转方向,这一扭再一剎,震得她心惊胆战。恍惚间还听见了闷闷的一下撞击声,嗡嗡地敲打着她的耳。 快速打开车门下去查看。 如她所料,车前有个单单穿了件亚麻色衬衣的男人倒地了,正扶着车头想要站起,但似乎右脚不便,踉跄了几回都是失败。 这个男人的背笔挺,穿着宽松的日式衬衣,像个小清新的艺术家,又或是崇尚极简风的人。 直到对方闷哼一声,黎曼青才回神。 她摸了摸鼻子,有人被她撞到了,她居然还在打量对方的穿衣风格。 「抱歉,」她扶起那人,「我送你去医院。」 男人穿得单薄,手很冰,连衣服表面都仿若结了层冰霜。风一吹,宽松的衬衣被灌得鼓起,不一会儿又瘪下去,紧贴着他平坦的小腹。 黎曼青有片刻的怔愣,直到他回过头,露出淡然的笑意。 「好,麻烦你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似春雨,润物细无声。 那张脸太过熟悉,黎曼青的心跳漏了一节拍,许久才回过神,清了清嗓说:「我扶你上车。」 后座上摆满了超市的塑胶袋,个个圆滚滚的,没有留白的空间,黎曼青只能将他扶到副驾上,自己从另一侧钻进车。
第2页 「我送你去浙二医院。」 「好。」 一路上车内静谧无声,连音乐都不存在。 他不开口,她也不开口。 太过安静,黎曼青用指尖敲打着方向盘等红灯转绿,修长的食指到小指依次落下,再抬起。 「黎曼青,七年不见,你不认得我了?」 打着节拍的手指蓦然停下,她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路段看,发不出声。 陆屿轻笑了一声,又沉着「嗯?」了一声,带着疑问语气。 这声在黎曼青听来,有些稠乎乎的。 半晌,她扯起嘴角轻飘飘地回应了一句:「认得呀,校草。」 极为生疏的称唿,像一别经年的普通同学,奉承一句。可黎曼青想,他们确实没什么关系。 最多是她暗恋他,他也年少冲动暗恋过她一回,没有任何展开。 陆屿没声了,过了两条街,黎曼青揣揣不安地侧头注视他,才发觉他阖眼拧着眉头。 想了想,她问:「怎么了?」 陆屿睁开眼,眉间的山峰舒展开了,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染着金色阳光的眼眸中。 他的表情因疼示弱,宽松的衬衣又将他衬托得带点病弱美,是丝毫不带攻击性的面容,可黎曼青就是觉得他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攻击性。 「有点疼。」他一边轻轻笑着一边说,尽可能用轻松的语调。 黎曼青皱眉,「忍一忍,马上到。」 说着加快了车速。 到了医院,一番检查下来,确定他是轻微骨裂,得好好休养一个半月至两月。 「我送你回家还是在医院住两天?」 虽然浙二应该没有空余的病房,她也就客气一问。 黎曼青靠在墙边问他,视线向下沉,落在他打了石膏的右腿上,肿肿的一块,和他的身材不符。 从他空荡荡的衬衣和裤管来看,他应该很瘦,没有顺应时下潮流去练一身肌肉。 「回家吧。」 「ok.」 黎曼青送他到家,没想到开了足足四十分钟,窗外天已漆黑一片。 到了地,抬头一看,小区偏老旧,没有电梯。 扶他到三楼,门一开,里面居然还有其他人。 是合租? 黎曼青有些错愕。 合租不稀奇,但如果那人是陆屿,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成绩稳定年级前二十、家境似乎也不错的他,不应该啊。 她愣神地看着屋内的灯火和窜动的人,而陆屿靠在玄关的鞋柜上看着她。 「加个微信?」陆屿说,「我把医药费给你。」 黎曼青垂眸看见他手机里的二维码,一顿,也掏出自己的手机,「医药费就不用了,我撞了你,这事归我负责。」 二维码一扫,他简洁的资料界面弹出。 头像是一团漆黑的背景,前景摆放着一个青色釉瓷器,在黑色的衬托下尤为明亮。 暱称是「屿」。 「后续有问题可以联繫我。你放心,我会负全责的。」她犹豫了片刻说出口。 陆屿看着她有些泛红的脸,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黎曼青的目光看过来,他自然地隐了这层笑意,咳了一声。 「好,那就麻烦你了。」 伤了腿,他倒还咳嗽起来了。 黎曼青上下扫了他一眼,平淡地说:「深秋了,天凉。你穿得太少了。」 陆屿眼中的光晃动了一下,默了默道:「嗯,明天起我多穿一点。」 黎曼青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关上门,屋里闹腾的男人停下转头看向陆屿,「屿哥,你还要住几天啊,我妈下周要过来了啊。」 陆屿跛着脚半走半跳到沙发,「就几天。」 盘着腿打手游的男人笑嘻嘻问:「刚才那就是……」 「我回房间休息了。」陆屿一掌摁在他的头顶,随意揉了揉,发觉手心有点油,耷拉着眼皮看他,吐出两个字,「洗头。」 转身进洗手间洗了手。 黎曼青到家把各种食物往零食柜和冰箱里一塞,摊软在沙发里,身上裹着条毛毯。 屿:「到家了吗?」 这才看到他二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青苔:「到了。」 放下手机,她坐到书桌前,打开ipad用procreate随手花了一小时画了一张画发到微博上。 @雨打青阶:今晚的摸鱼。[图片] 一小时的时间虽画不了多少细节,也已将氛围烘托得得当饱满。 画里是一个男人靠在破旧的长巷里,一边腿勾蜷起,墙边靠着一支银白色的拐杖。白色的衬衣被头顶的路灯染得澄黄,半边身子陷在黑暗中,嘴角衔有一根烟,丝丝缭绕的白色氤氲顺着风散去。 灵感来自于他,但又不完全是他。 就像她平日于生活中寻找取材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很快底下就有了评论、点赞、转发,绘画圈互相关注的画师立刻转发开始夸赞。 @fhyh:教我//@昼夜不息:太会了//-鲸歌:这就是神吗!…… 黎曼青盯着画面看了许久,脑海中浮现起他打着石膏的模样。 他好像,混得不如众人所预期的那样好。 难怪这么多年同学间提起他的次数少之又少,似乎没什么人了解他。
第3页 第2章 、002 咕咚咕咚的流水声穿过髮际,耳朵清晰地听见。 一阵倒抽气声后,黎曼青睁开眼,乍现的阳光刺激着眼球。 她又一次梦见了陆屿,记忆与梦都清晰记得——高中三年的无聊人生中唯一的乐趣就是偷看他。 教学楼的楼梯间来来回回跑三五次,佯装不经意地经过他班级的门口,见他垂头写作业,模样冷峻。 操场上的假草皮踏过数百遍,和同学坐在其中听他们谈笑,就为看他途径绿荫场地时奔跑的姿态。 篮球场上人头攒动,她躲在人群后抿着唇边的笑意看他进球后的张扬。 青春期的暗恋是云里看月、雾里看花,半虚半实。黎曼青很享受这样独自追逐一人的感觉,静谧,无人惊扰。 然而这样的氛围却在一个傍晚被打破。 陆屿进球后,在潮水般的欢唿声中径直从球场中央走向一旁的人群。他越走越近,黎曼青的头越埋越低,最后他穿着白色条纹长袜的双腿停在她面前,肌肉的线条彰显,仿佛能感到他体内淌过的血有多热烈。 傍晚的夕阳映出教学楼伟岸的轮廓,像一切青春片里那样,夕阳无限好。 她还记得陆屿靠近时身边人的倒吸气与惊唿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滴答滴答,时间流逝。 在她憋不住气之时,陆屿抬起了被她压得极低的鸭舌帽。 没有了遮挡物,光线肆无忌惮地照射进她的眼里。 黎曼青皱了皱眼,于抬眸的一瞬间被他的视线紧锁住。 他忽然凑近黎曼青热得发红的脸,嗓音如山涧清泉,清洌澄澈。 「其实,我也暗恋你很久了。」 结局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勐然起了身,不小心将陆屿撞倒在地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从梦境里挣脱出来,黎曼青凝着窗外的太阳。 她实在没想到七年后还能再见到他,还是以这种方式。 - 深秋的天气时热时冷,到这几日停停歇歇地下着小雨,气温坐了跳楼机似的骤降,空气潮湿而又粘腻。 回笼觉醒来后,她在床上辗转了几个来回才慢吞吞地起床,顶着蓬松凌乱的头髮摸爬下床洗漱。 昨天下午还出了点太阳,今天索性阴云连绵,即使雨停了也惹人心烦。 一觉睡到下午,手机里又存了好几条信息,她在厨房煮了新学的皮蛋瘦肉粥,嘴里叼着一块吐司懒散地躺到沙发上查看。 「还有两周就到交稿日了,你画得怎么样了?」 「太太,请问你还接头像稿吗?我可以按商稿价付你。」 ……诸如此类。 其中还夹杂着一条不显眼的信息,来自陆屿。 屿:「不好意思,请问你今天有时间来我家一趟吗?」 黎曼青定睛看了看这条信息的时间,上午十点半发的,快过去四个小时了。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了敲。 青苔:「有,怎么了?抱歉我刚起床。」 刚发出去,她就看见陆屿的暱称被「对方正在输入中」代替了,片刻后手机又是一阵震动。 屿:「舍友今天补课不在家。我本想点外卖,但前几天楼底的防盗门坏了,无法从家里打开,可我又无法下楼。所以……」 青苔:「所以你还没吃饭?」 屿:「喝了点水,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不用勉强,我可以撑到晚上的。」 喝水?仙水?还撑到晚上? 青苔:「可是我来也没法打开防盗门。」 她头脑清醒地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对方沉默了许久。 屿:「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等舍友回来吧。」 黎曼青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欧式黑白时钟,两点十分,低头敲字。 青苔:「你先找点零食填下肚子,我过来。」 谁让他这腿伤是她撞出来的呢。 她嘆了口气,快速翻身下沙发,跑进厨房看着刚煮好的皮蛋瘦肉粥。 低头尝了一口,好淡。拿过盐巴往里撒了撒,搅拌一下,盛好,带上小菜。 路上黎曼青又买了些面包一併带过去。 这个时间的路况良好,仅仅用了三十分钟她就到了陆屿的小区。 仰着头在楼底望着三楼。 她是应该让陆屿把钥匙扔下来吗? 可黎曼青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静静在楼底等了十分钟,终于等到一个从楼里出来的人。 对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神色镇定地抵住门,等他出去再挤进楼道。 叮咚,摁响陆屿家的门铃。 过了一分钟门开了。 门内的陆屿穿着一件湖蓝的圆领毛衣,领边细细的丝仿若绒毛一般,柔和了他硬朗的脸部轮廓。 他见到她,脸上浮现错愕的表情,「你是……怎么上来的?」 「刚好有人出去。」 她平静地陈述,把手里的两袋东西举到陆屿面前。 「这里是粥,这里是面包,」她顿了顿,听见他咳了两声,又问:「你感冒了?」 屋里的採光很差,老户型,客厅里没有一扇窗户,黑黢黢的,即使是下午也需要打开灯。可那灯又晦暗不明地在闪烁,给人以压抑感,看上去比屋外还要阴冷。 「没有,我还好。」陆屿低声说,又咳了两声。视线微抬,注视她的反应。
第4页 黎曼青模稜两可地凝视了他半晌,「别逞强。东西送到,我先回去了。」 陆屿却向后退了半步,柔顺的头髮悬在他的眉梢,看着人畜无害。 「等等,你的餐具。」 他指的是她带过来的饭盒。 小步在原地转了转,黎曼青向前跨了一步,把门关上。 「进来坐坐吧。」 黎曼青垂下眼审视了他打着石膏的腿,确认他做不了任何奇怪的事,才脱下鞋进屋。 陆屿站在厨房里正把饭盒中的粥和小菜移到他自己的碗中,末了又打开水龙头把饭盒洗净擦干,动作娴熟。 黎曼青站在玄关处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的背影。 七年的时间,他几乎没有变化。 只除了稍稍收敛的张扬。 陆屿转过身的时候恰巧撞上了她的目光,脸上露出浅笑。黎曼青迅速挪开眼,眼神飘忽地从天花板移到地面。 「收拾好了。」 他用手撑着台面一蹦一跳地过来,保温饭盒光洁如新。 「到客厅坐一会儿吗?」 过了会儿,她点头。 黎曼青带来的粥比较多,陆屿将其分成两碗,一碗给她。 她吃了一口,皱起眉头,「好咸。」 一扭头发现陆屿神色平静地吃着,碗已经空了一半。 「盐放多了,还是吃面包吧。」她说。 他笑了笑,「我不觉得咸。」 黎曼青将信将疑又吃了一口,还是咸。可他能接受,她也没必要说什么多余的话。 陆屿吃饭的间隙,黎曼青不经意地问:「你受伤了,这段时间不能上班,和公司请假了吗?」 闻言陆屿执着勺子的手指轻抬了抬,似在思考,半晌才回应:「我暂时没有在工作,所以没关系。」 「喔……」 黎曼青心想,那经济来源是什么? 吃完饭,临走时,黎曼青在门前驻足了几秒,回头留下一句话:「还有其他需要也可以告诉我。我说过的,这件事,我负全责。」 他没要求赔偿已经很好了。 陆屿笑着没有表态。 黎曼青回到家时,刚好收到了陆屿发来的消息。 屿:「到家了吗?」 青苔:「嗯。」 屿:「今天谢谢你。」 青苔:「校草客气了。」 打开ps,黎曼青出神地盯着画了一半的商稿,迟迟未提笔。 她打开微信戳了戳高中的一个同学,喜爱八卦且话唠,没什么她不知道的新闻。 青苔:「初柔,我问你个事。」 杨初柔:「啥事?说。」 青苔:「你还记不记得陆屿?」 杨初柔:「记得啊,被你拒绝的校草,我们全校女生都恨你恨得牙痒痒(不包括我,我还是爱你的),最常形容你的词就是『不识好歹』。听说他高考发挥失常了,这么多年了和当年同学都没什么来往,估计混得不太好。你想问他的啥事?」 …… 青苔:「没事,当我没问。」 第3章 、003 过了几天,黎曼青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有她期待的事。等了一会,她收到了一笔商稿的汇款,数了数存款总额,距离房子首付还有不少的距离。 现在这套的房东联繫她说明年要涨价,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说好每月涨两百块。 其实黎曼青一个人住用不到这么大的房子,所谓书房其实就是个空房。她的书全都堆在卧室里,每天卧室、客厅来回,从来不进另一间。但是她喜欢这个地段,安静又方便,房间的装修风格也符合她的审美。 她也考虑过找人合租,但是又怕找个陌生人不安全,就作罢了。 她看着手头上快要完工的商稿,点开工作邮箱看了看有没有新的符合她心意的约稿。 其中一封邮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对方自称是一个名叫「瓷器china」的节目组,其性质和国家宝藏差不多,目的是为了让观众更了解国宝和一些制作工艺。他们看中了黎曼青的画风和粉丝量,希望能由她来画一些宣传图、条漫和瓷器拟人图,做出一些周边,好打入年轻人市场,让新一代对千年工艺也多一些关注。是个长期项目。 查过甲方信息后,黎曼青确认对方不是骗子,欣然接下了这个项目。 而此时微博上挂着一条「年轻漫画家猝死家中」的热搜,首页也有不少人转发了,黎曼青扫了几眼,在心里默了一下。 与此同时微信响了。 妈:「看到新闻没?漫画家猝死家中。你们这种作息真的很要命的,前段时间也是一个画家抑郁症自杀了。长时间在家不出门,和社会都脱轨了。」 黎曼青瞥了一眼,放在一边没回復。 妈:「你之前不也是心情不好还学网上那些人说什么自杀,你又不肯去看心理医生,有病真的要吃药的啊。自杀的人是最懦弱的,一点不考虑父母,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父母要伤心死了,太自私了。」 妈:「妈妈不反对你画画,当兴趣爱好不好吗?找份正经工作,和社会多接触接触,而且你不去认识人,还等着天上掉个男朋友给你啊?你姐25岁的时候都谈过两任了,你连一任都没有,有点经验以后才不容易被骗。」 过了五分钟,电话响了。
第5页 「妈。」 「你怎么不回微信?」 黎曼青将谎话信手拈来:「啊我没看到,我刚才在煮面。」 「那你等下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画画的、搞艺术的人真的太容易钻牛角尖了……」 黎曼青翻了翻眼,打断她:「妈,我煮的面要扑出来了,先挂了啊,我等下看微信。」 过了两分钟,黎曼青在微信里发给黎思一个猫的表情包就当是回復了。 她尝试过无数次去说服黎思,但都没有作用,就放弃了。大多数人都对自己的一套理念深信不疑,很难听进劝。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纤长的手指滑过屏幕,停在一个漆黑有着青瓷的头像上,点开。 光标停在输入界面上良久,也没有敲出一个字。 震动。 屿:「舍友做了大餐,量有点多,两个人吃不完。你来吗?」 黎曼青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手机。 怎么这么刚刚好他就发来了消息。 青苔:「我就不来了,你们吃吧。」 屿:「图片」 他拍了照发来,桌面上已经有三盘菜了,看厨房的备菜,起码还有两盘。 青苔:「你们吃吧(我不认识你舍友」 屿:「他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听说你也画画,想认识你。」 黎曼青在想拒绝的理由,许久都没有回覆。 屿:「对了,上次你落了一个饭盒在我这,你没发现吗?」 黎曼青到厨房一看,还真是。 青苔:「好,我来。」 反正只是午饭,大白天的。 陆屿单脚站在厨房里看着屏幕,嘴角扬起隐隐的笑意。 舍友陈晨从后方探出一个脑袋,圆熘的眼睛好奇一转问:「屿哥,她答应了没?」 「应了。」 陆屿重新打开煤气灶开始做菜,腰部靠在台面边缘减轻脚的负担。 陈晨替他开心,「进度条前进1%。」 陆屿扭过头对他说:「回屋再把我给你的美术资料复习一遍。」 陈晨咕哝了两声,带着苦瓜脸回屋。 他一个师范大学的学生,要装美院的学生,想他人生已过二十年,也只学会了画火柴人。真是太为难他了。 - 天气难得放晴,老天爷往灰白色的天空上倒了一点蓝颜料,白云点缀其中,像浮于水中的棉花,不知何时就会浸湿下沉,然后消失不见。 抵达单元楼底下,她按下301的铃,忽然想起前几天陆屿说这门坏了,可没等她想完,门啪一下开了,从三楼遥控的。看来是已经修好了。 上楼后,跑来开门的是个陌生面孔,上回没看清的那个人,想必就是陆屿的美术生舍友。 「你好。」黎曼青沖他弯了弯腰。 「姐姐好。」陈晨甜甜地打招唿。 这是陆屿五分钟前叮嘱他的。他的人设是个人畜无害、青春的美术生。 「我叫陈晨。」 「黎曼青。」 「姐姐进屋吧,外头冷。」 黎曼青换上了他准备好的拖鞋,一边说:「今天不是很冷,出太阳了。」 目光自然地往客厅挪去。陆屿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穿着一件艾绿色的毛衣,不知是不是年数有点久了,领口松垮垂落,露出他的半截锁骨,白得不像话。 黎曼青发觉他偏爱低饱和的颜色,远远看去有画中远山的朦胧感。 餐桌的一面紧贴着墙,还有一面被叠高的柜子堵住了,只剩下两面可以坐人。 陆屿坐的那面边上还摆着一张空椅,紧挨着。陈晨习惯性地坐到了另一面,于是那张空椅自然就成了黎曼青的。 三人都落座后就陷入了沉默,陈晨找准时机打破尴尬。 「姐姐,你是画家是吗?」 「不算吧,我就是个网络画手,也不是科班出身的。我大概只能教你如何在网络上接到稿,其他肯定是不如美院教得好的。」 陈晨怕自己说多露出马脚,连忙开了瓶可乐往她杯子倒,「好呀好呀,我也想接稿赚点外快。我们吃完饭再说吧。」 整个吃饭过程陆屿都很安静,期间咳嗽了两次,都及时别过头朝向角落。 陈晨饶有兴致地含着筷子看他咳,半点没有担心的意思,反倒是有着看戏的快感。 「你的咳嗽还没好?吃药了吗?」黎曼青问。 陆屿摇了摇头,「就是转季着凉了,过段时间它自己就会好了。」 听他这么说,黎曼青搓了搓手臂,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房子比室外还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房子墙里空心的原因,阴森森的。外头这么明亮的太阳,客厅也得开灯才足够亮。 一顿饭下来,黎曼青时不时被自己脚边的石膏吸引。它引在桌下的暗处,看上去像个白色的蝉蛹,等待着里面的生命破茧而出。 期间她拘束得没吃几口,虽然饭菜很合她的口味。 清了清嗓子,她问:「陈晨,你这碗土豆排骨有食谱吗?我想试着学一学。」 「这……」陈晨的筷子戳在牙上,不知所措地抬起眼和陆屿对视了几秒,「我也是和网上学的,不记得在哪看的了。」 「喔这样,没事。」 吃过饭黎曼青坐在沙发上和陈晨聊画画、接稿相关的事。聊久了她发觉陈晨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想接稿赚生活费」,他对这件事压根没有兴趣和基本的了解。也就没有再聊下去了。
第6页 就在她打算离开时,一位不速之客杀到了门外。 中年发福的身材,酒红色的短捲髮,一身花花绿绿,站在狭窄的楼道里却有顶天立地的气势。黎曼青差点以为是老电影里的包租婆走进现实了。 「上个月就让你们赶快搬走了!怎么什么东西都还没搬,这套房子要给我儿子结婚当婚房的!不租给你们了。」她说话时鼻孔明显外扩,像是故意用粗暴的语气吓唬她的租客。 陆屿靠着墙往前蹦跳挪了几步,「徐太太,我们暂时还没找到房子,可不可以再给一些时间?」 这位徐太太想都不想就说:「不能!我已经很好了,都说了可以多退你们一个月房租了,还这么拖拖拉拉,赶快搬啊,住宾馆都得搬走,别逼我赶人!」 她踩着粗跟鞋蹬蹬下楼,来如风去无踪。 让来家中做客的黎曼青看到了这一场面,两个男人似乎都有点挂不住脸面,尴尬地杵在原地,半天没有声响。她也不会不识趣地开口去问,打算立刻就走。 片刻,还是陆屿先开了口:「黎曼青,等下。」 黎曼青突然意识到这是除了那天在车上以外,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从姓到名,一字一字斟酌过似的,清晰得生硬。 从背后看,他蹦跳着转移到厨房的背影有些滑稽,像是袋鼠在练习单脚跳。 「你的饭盒。」 她接过后,陆屿露出无奈的笑容,「差点就忘了还你,只怕你下次来,我们就不在这了。」 陈晨在边上嘆气补充:「我倒是能住到哥们家,可屿哥一个人就更难找到合适的房子了,尤其还断了条腿,舍友不好找啊。」 断了条腿? 陆屿斜斜地看了眼陈晨,后者吐了吐舌头。 黎曼青听了,却没有如陈晨所料想的那样说帮陆屿找房子,而是平静地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对此连一个字的看法都没有。 她只是低着头看着玄关的瓷砖地面,那里倒映着他们三人的影子,半虚半实,看不真切。 「我走了。」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实感。说的内容也与之前的对话有着明显的切割感。 人走后,陈晨纳了闷,「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陆屿的表情却很淡,身子倾斜靠着墙,像是料到了这个展开,也没有回答陈晨的困惑。 急不得。 她可是嗅到「危险」就会逃跑的。 作者有话说: 茶里茶气(狗头 第4章 、004 黎曼青开车回去的路上,天空乍然就砸下了滂沱大雨,伴随着闷雷的轰鸣声。 上午的碧天白云在顷刻化为乌有,只剩阴云盘旋在头顶,憋着闪电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就噼下来。 等红灯的时候黎曼青凑近车窗往外看了看,这阴晴不定的天,捻灭了好心情。 也让她重新冷静,这几天她太得意忘形了。 七年间她做了太多高中时的梦,现实里又突然和他有了不可避免的交集,这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虚实不分的临界。 梦是梦,梦里哪怕暴雨如注、海浪侵袭,都不会有任何实感。 在梦里,她会像个观众一样感受自己和陆屿在梦境里的相处,憋在云中的闷雷终于轰响。 醒后,再沖个冷水澡,淋着花洒上如珍珠般成串落下的水滴。 这是一个人、单方面的暗恋才会有的自在。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窥探得到她的内心。她也不必在意梦里那个虚假幻想人物的感受。 可那个人从禁区里走了出来。 思绪到这里,她被身后的喇叭声打断了。回神一看,雨雾中模煳的交通灯已经变绿,她重新打起精神踩下了油门。 回到小区把车停好,黎曼青低着头在大雨中跑回楼,提起黏在身上的潮湿布料,哀怨地仰了仰头。 她就应该租在有地下停车场的小区。 电梯不断向上攀,体温却降下来,银灰色的四壁正映着一只落汤鸡。 刚才她不是没有想过邀请陆屿来当她的合租舍友,但是她不能。 叮一声过后,她走出电梯,翻找出钥匙打开自家的房门。 昏暗的房间里亮着一盏檯灯,她出门前留的。 打开大灯,屋里的画面就像被入室抢劫过一般,快递盒子四散着。茶几上吃完的橘子皮还没有丢,仅有的几颗果核安静地躺在碗状的橘子皮中。她日夜颠倒的作息註定让她成为一个秃头少女,木地板上零散落着她的长髮。 黎曼青将包往地上随手一扔,瘫倒在沙发。沙发上的布套皱皱巴巴的,翻出一个角,而她却不以为意。 她盯着眼前的一面墙。 洁白的墙上有若干几不可察的裂纹,边上挂着她画的四五幅水彩画。 乍看之下,画中是不同的人,细看才发现都是同一人。 全是陆屿。 但在不同阶段经她之手画出的陆屿又各有不同。 第一幅张扬,第二幅温柔,第三幅落寞……从古时文人模样,到今时西装革履。 黎曼青笑了声。 这样的场面,任谁看都是一个变态。 这也是她不能被人发现的禁区,也是她热爱的感情寄託方式。 黎曼青尤其喜欢今敏的一部动画电影——《千年女|优》。
第7页 在电影中,女主独自一人追逐了男主一生,他幻化成了不同的形象,「从遥远的战国时代奔驰而来,也闯进无边无际的时空未来」,一直伴随在她左右。纵使她终生都未找到那个人,也不知其是生是死。 在临终前,她说了一句话让黎曼青记到如今。 「也许,我爱的……不过是追逐他的旅程。」 在黎曼青的自我认知里,她爱的不过是那个暗恋他的自己,沉浸、享受着黑夜里关灯后——幻想中的烂漫与疯狂。 她不想也不应该招惹现实的陆屿,他不是幻想里的疯子,只会打破自己镜花水月的想像。 而当某天自己内心的欲望和想像被窥探到,到那时也许他就会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唾弃地说一声:「噁心。」 她犯不着这样自讨没趣。 静谧无声中,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屿:「到家了吗?」 黎曼青凝视它许久,才慢慢敲出两个字。 青苔:「到了。」 屿:「下雨了,你的车上备伞了吗?」 她没回。 屿:「快入冬了。」 黎曼青举起手扫了两眼,又阖眼。 屿:「想问问你,招不招合租舍友。」 镜花水月,在激起的涟漪中晃荡破碎,碎成粼粼湖面上的波光,在她眼底轻轻漾开。 他的一句一句似在试探。 手机屏幕一闪,暗了下去。 电量耗尽。 正好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陆屿的话,就藉手机躺尸的时间拖延。 她想,陆屿受了伤,又是沾亲带故的老同学,她伸出援手不奇怪。可问题就在于,她对他,不仅仅是老同学的感情,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她还真怕住在一起后,事情会偏离她所预想的轨道。 两条平行线就此交叉。 说实话,她挺讨厌现在发明出来的所谓极速充电,尤其是在此刻。充电器极快地给手机做完了心肺復甦后,它又「活」过来了,根本不给人足够的思考时间。 她消沉地躺在阴沉光线中。 十分钟后。 青苔:「不招。」 这两个字显得太过于冷漠了。不是肇事者对伤员应该有的态度。 青苔:「但我可以帮你找找。你想找什么样的?预算有多少?」 屿:「一个小单间就可以,预算2000-2500左右。」 隔天下午,黎曼青到房产中介去了趟。 中介门口的玻璃上贴满了解析度不高的房屋图和数字。放眼望去从一百五十万到千万都有,区别在于大小、地段和房子新老。 推开门,里面的人热情地迎上来问:「您好,请问是要买房还是租房业务?」 「租房。」 「好,请到这边坐。」 接待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头髮剪得很短,颇为利落。 男人问:「可以说一下您的要求吗?我好帮您筛选。」 看上去是刚入行。 黎曼青说:「一个小单间,预算2000吧。地段……不要太偏。」 对方边点头边快速在电脑上查找,「这些都符合您的要求。」 黎曼青快速扫了一眼,他推荐的多半是没有电梯的六七层老房子。 「有没有带电梯的?稍微新一点的,是腿脚不便的人住。」 「好我帮您查看一下。」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进来一人,看到黎曼青不自觉感到惊讶。 「黎曼青,你怎么在这?」 她回过头,看见了许思雯,大她六岁的亲姐。 坐在电脑前的男人立刻起身和她打招唿:「许姐,你吃饭回来啦。」 许思雯「嗯」了声,放下包坐在黎曼青身边:「干嘛来的?买房?」 黎曼青摇头,淡声说:「租房。」 许思雯诧异:「你原先租的房子呢?那里不是性价比蛮好的嘛。」 黎曼青不想和她说太多,就胡诌道:「我一个人住还是太贵了。」 「找个舍友呗,你那么多东西搬家多麻烦啊。而且你住的那个小区这个面积的房子,现在六千可租不到了,得七千往上走。」 黎曼青顿了顿,「嗯,我考虑下。」 男人筛查完了却插不进她们姐妹的谈话间,只能乖巧地坐着,索性去接待其他人。 许思雯睨了一眼,转头对黎曼青说:「你想租房怎么不直接和我说,我帮你找。」 「不想麻烦你。」 她嗔笑了一声:「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就做这工作的。」 黎曼青没回。 半晌,许思雯问:「妈还好吗?」 黎曼青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 「许哲文呢,怎么样?」 听到连名带姓的称唿,许思雯愣了一下,半天才回:「挺好。」 「嗯。」 忽然又沉默了,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店里的门一开,外面的簌簌冷风就叫嚣着吹进来。 许思雯挑了挑眉毛,拿起包站起身说:「你想省钱的话还是找个合租舍友吧,省得最多。否则这地段你就只能找到老房子,装修风格肯定不如你这大画家的意。要么,就只有偏远的地段了。」 她拍了拍黎曼青的肩头,「反正关起卧室门都一样,还是有自己的空间的。你要不放心,就给卧室上锁。怕什么。」
第8页 「嗯,知道了。」 走在街上,踩着地上一个又一个留有缝隙的砖,下过雨的地缝里积着水,一脚踩下去,污水溅起。 这片区域也算是杭州的市中心,不远处就是杭州大厦,但这儿有许多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有的房子十年前就传着说要拆迁了,可也只是传说。一旦要拆就得大动干戈,把连成片的老房都拆了。但拆不起,于是就一直这么放着没动。 黎曼青其实挺喜欢这块地,老城区有它独有的味道,不是冰冷冷的高楼。 小区直连着菜市场,老人、做生意的人随时都能聊开,叽叽喳喳的,又吵又热闹。 有的社区里还有棋牌室,以前黎思和许哲文还没离婚的时候,她最喜欢跑到棋室里看老爷爷下象棋。 可喜欢归喜欢,她不喜欢住在老房子里。 墙壁质量差,又空又冷,就和陆屿现在住的房子一样,昏暗潮湿。尤其是杭州这天,一旦下雨或者入冬,就冷得出不了被窝。 于是她选择了相对较新的房子,十层高、有电梯,临着京杭大运河,一个人住。 黎思和许哲文17年前离的婚,那时她8岁,许思雯14岁。 一个跟了爹,一个跟了娘。 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 也就她和许思雯还有点联繫,逢年过节许思雯会发来祝福简讯,她也会回一个。 她光知道许思雯是在房产中介工作,却不知道究竟是在哪。 否则今天也不会来这。 盯着手机里和陆屿的聊天记录,黎曼青莫名有些烦躁。 作者有话说: 「从遥远的战国时代奔驰而来,也闯进无边无际的时空未来。」——摘自百度百科对《千年女|优》的介绍。 第5章 、005 过了两条马路,黎曼青贴着运河边的散步道走。 下午这个时间点,有许多遛狗的人,有几只没牵绳的贵宾和比熊在一块空地上撒欢,主人在边上聊天。 走进绿荫小径,她在转角处停了下来。 「喵——」 轻轻喊了声。 草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两只白白胖胖的猫踩着猫步钻出来。 一只三花,一只橘猫。 从口袋里拿出猫粮往地上撒了点,两只猫低头吃。 其中一只的尾巴在黎曼青腿边蹭来蹭去,很是亲人。 「走了。」 等它们吃完,黎曼青和猫说,猫听了摆摆尾,又钻进草丛。 仰起头看了看天,是接近鸦青的灰。 好像随时都要落下一场烟雨。 回到家,她看到那天求着加微信的陈晨发了条朋友圈动态。 「租房太难了。好不容易帮哥找到个适合的,对方居然嫌弃哥腿脚不便。就不能关爱关爱残疾人吗!腿脚不便吃你家大米了啊,又不用你照顾。」 黎曼青的眼皮跳了跳,看见下面陆屿的评论。 屿:「残疾人?」 陈的平方:「暂时的暂时的,我开玩笑的,我屿哥顶天立地,最牛逼。」 许思雯说的话又进了她的脑海。 掺杂着她撞到陆屿后的愧疚,和一丝不明的混沌情感。 就像许思雯说的,住吧,怕什么。 过了片刻,黎曼青起身把墙上的画撕下,放进了卧室的抽屉里。 青苔:「什么时候搬。」 屿:「?」 青苔:「搬家。先来我这住到你腿伤养好。」 收到她的消息,陆屿停在输入界面,却一直没打下字。 黎曼青盯着「对方正在输入中」这七个字,把屏幕都盯穿了,才收到新消息。 屿:「会不会打扰到你?」 黎曼青露出了一个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一开始不就是他问她招不招舍友的吗? 青苔:「不会。反正只住两个月。」 青苔:「这次事发突然,加上你残疾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两个月肯定就能找到了。」 ……都怪陈晨在朋友圈用的词「残疾人」,她也下意识打出去了,只好连忙补救。 青苔:「我是指,你受伤了,还是我撞的。」 幸好陆屿没有介意她的用词。 屿:「好,房租我按多少给你?」 青苔:「就2000吧。」 屿:「好。」 晚上黎曼青把客厅、厨房等一切公共区域的东西搬进了卧室和杂物间。 又和好说话的房东打了声招唿,获得许可后给两间卧室门都加装了一把锁。 她从没见过这么空荡荡的客厅。 走路不用在盒子和袋子中找落脚点,可一路前行不受阻碍。 身体不断移动、搬东西,使得黎曼青处在一种发热的状态下,丝毫感觉不到冷。 就连头脑也是热的。 但一切结束后,当她从豁然开朗的客厅走回卧室,发现卧室成了那个侷促逼仄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箱子堆着,挡住了书架的下半部分。 望着月光,她忽然泄气地坐在地上。 放空地看着城市灯光中雾蒙蒙的天。 - 黎曼青的答应来得比陆屿以为的快很多。 这几年她似乎真的变了不少。 陆屿沉默地握着手机,一旁的陈晨嘴动个不停,八卦地问着。 「屿哥呀,屿哥呀!她是不是答应了?」
第9页 「答应了。」 边上还站着一个女人,酒红的短髮,笑意盈盈,正是那天来赶人的房东。 「这么说,成功了?」 陆屿微笑说:「成功了,谢谢你的配合。」 女人笑呵呵:「小事情,和陈晨是老邻居了,举手之劳。不过,小伙子,你这招苦肉计,要拿捏好分寸,一不小心就容易过头的。到时候适得其反。」 陆屿点头,「嗯,我知道。」 陈晨问:「想好下一步了吗?需要我帮忙吗?明年能赶上你们秀恩爱了吗?」 陆屿抬眸:「急不得。」 - 过了三日,黎曼青驱车到了陆屿家中,看看他打包好的行李有多少,需不需要叫搬家公司。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陆屿的卧室,此前只在客厅和厨房徘徊过。 房间朝北,阴暗潮湿,没什么阳光。 房间里已经被收拾一空,只剩下床上还铺着睡觉用的被褥。 她转了一圈打量,看见角落里堆了两个纸箱子。 于是问:「这是要搬的行李吗?」 陆屿:「对。」 黎曼青:「别的呢?」 「没有别的,只有这些。」 黎曼青错愕地审视他的表情。 那两个纸箱子和她平时收的中大型快递差不多大小,根本装不了多少东西。 陆屿补充:「还有一个双肩包和床上的棉被枕头。」 这是她这样一个囤积癖所不能理解的简约。 两天后,黎曼青等来了一个艷阳天。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很舒服。 她直接开着曾经撞过他的那辆车把陆屿接了过来,连同他的所有行李。 临走前,陈晨浮夸地趴在门边说:「姐姐,屿哥的后半生就交给你了。」 黎曼青呛了口:「小弟弟,后半生这话不能乱说。最多是他这条腿的好坏我来负责。」 陆屿侧目,噙着笑说:「你来负责?」 「是是,我来负责,东西带齐了吗?走吧。」 她扶着许久没有走下楼的陆屿下楼梯,心里想着搬去她那里,至少他可以坐电梯了,这两个月会好受一点。 一路上车窗紧闭,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男一女。 车里放着轻音乐,反而让车内多了夏日夜晚般的潮湿感。 像是约定好了,没有人开口。 到家停好车,黎曼青说:「我先送你上去,一会儿我再下来帮你把行李搬上去。」 陆屿滞了一下说:「一起搬。」 「你的腿这样子,搬不了。」 陆屿垂下眼,看着那蝉蛹般的石膏腿,执意说:「不重。」 黎曼青觉得他是有点不好意思让女生搬,于是哄着说:「你现在受伤,就别逞强了。」 那边陆屿已经扶着车窗出去了,一蹦一跳地到车尾,从后备箱拿起一个箱子说:「不重。」 黎曼青呆了几秒钟,失笑:「那随你。」 于是他就这么滑稽地跳进电梯里。 黎曼青说:「你平衡感还挺好。不过我还是给你订个拐杖吧,方便点。」 陆屿跟着她蹦出电梯,干净的楼道里静悄悄的。 她的门前放着一个鞋架,上面只摆了两双鞋,一双拖鞋,一双沾了泥巴的球鞋。 黎曼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介绍道:「倒垃圾、拿快递的时候方便。」 陆屿「嗯」了一声,语调里藏着些意味不明的波动。 门后是她的家。 打开门,客厅的地上正投射着窗户的影子,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窗内碎影舞动。 明亮的光线照进陆屿漆黑的眼瞳,黎曼青恰好回头。 正莞尔说:「欢迎。」 作者有话说: 我替陆屿在内心吶喊:啊啊啊啊近水楼台先得月(。进度条又进一步了呢! 第6章 、006 关上门,屋里的暖气瞬间将人团团围住,驱赶走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寒冷。 黎曼青弯着腰一手搭在鞋柜上,突然停下了动作。半晌,她僵硬地回过头。 「我忘记准备男士拖鞋了。」 她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先穿这双将就一下,等下我去楼下超市买一双。」 陆屿低头看去。 敞开的鞋柜一览无余,两双备用的女士拖鞋,和一排的球鞋、板鞋。 清一色的黑白灰,只有那两双拖鞋尤为明亮,一双是鹅黄的小鸭子形象,一双是橘粉的兔子,都是毛茸茸的。 她挑了兔子的那双放到地上,陆屿的目光顺着她低下去的身姿落在她的脚上。 她穿的是黑白相间的熊猫形象,好像与她自身有关的都似上世纪的黑白片。 「没关系,我带了。」 陆屿淡声说,弯下腰在纸箱里倒腾了会儿,拿出一双鸭卵青的拖鞋。 黎曼青诧异道:「我以为你的鞋子会是黑灰色的。」 陆屿笑着看她说:「我喜欢青色。」 黎曼青瞧了一眼,是挺好看。 跨过玄关,客厅前扑了一张毛茸茸的灰色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 「客厅、厨房、阳台、浴室,还有杂物间是公共空间,你可以随时使用。厨房里囤的所有食材、速食也都可以用。」 顿了顿又补充:「卫生间可以从里面反锁,所以我不会突然闯入。不过如果需要长时间使用,比如洗澡,最好提前说一下。」
第10页 「嗯。」 陆屿斜倚在客厅的墙上,视线上瞟凝视起另一面墙。 「这面墙上挂过画?」 黎曼青一怔,扭过身看。 墙上留下了淡淡的长方形痕迹,中间尤为净白,边上雾蒙蒙地染着层灰,边界线显眼。 她别过脸,随口捏造说:「之前房东的画。」 「这个是你的卧室。暂时没有什么储物柜,不过还好你的东西比较少。」 黎曼青从口袋里摸出两把钥匙,放到陆屿的手心里说:「这把是开大门的,这把是卧室的。」 四目相接,她先避开。 陆屿默不做声地接过,说了句:「必须锁卧室门?」 腔里带着丝丝的笑。 「也不是,随你。」 傍晚,黎曼青点了份外卖上来。 这是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吃饭。 白墙被夕阳浸染成火,浓密的睫毛在颧骨处投下一片阴影。 黎曼青砸了砸嘴打破沉静:「有点油。」 油得她嘴唇一周都亮晶晶的。 陆屿抬眸,视线落在她一张一合地嘴唇上,半晌挪开,附和她。 「是有点。」 「下次换一家点。」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收拾,把残羹剩饭装进塑胶袋里扎紧了口子。 等陆屿也吃完了,她一把抓过他的那袋,穿起门外的拖鞋跑下楼把垃圾倒了。 换做是以前她独居的时候,她一定不会选择在这凉飕飕的夜晚下楼,而是把垃圾囤到明天,有时甚至是后天,再一起倒掉。 吃过饭帮陆屿把行李搬进了他的房间后,黎曼青和他打了声招唿就把自己锁进了卧室。 她把原先摆放在客厅的书桌搬了进来,侷促狭小地放在了书柜与窗户的九十度夹角中。 在桌上趴了半小时,她揉着胀痛的肚子忍耐,看来是外卖吃坏肚子了。 这样对着窗工作的感觉也不错,一抬头就是运河和河边的荫荫树丛,比对着一面白墙有趣得多。 夜里一点,她听隔壁屋头没有动静了,蹑手蹑脚地打开卧室门走进卫生间——上大号。 脑子一热让他住进来的冲动,是她现在的悔恨。 作为只有一个卫生间的房子来说,男女同住的不便之处两只手都数不完。 过了许久,她终于提起裤子沖水,洗了手,准备回卧室拿浴巾洗澡。 一打开门,就看见陆屿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眼充斥着一层疲惫的倦意。 他听见开门声看过来,直起身一步一跳地过来。 黎曼青反手就将卫生间的门关紧,手捏着门把手,沁出汗。 她背靠白色的门问:「这么晚你怎么在客厅?」 他跳到墙边,喘了口气:「我用下洗手间。」 「不行!」 她的声音太过响亮和突然,怔得陆屿和她双双愣了一秒。 「我……还要洗澡。」 陆屿思忖了片刻说:「可以让我先用一下吗?就两分钟。」 洗澡需要的时间久得多。 「不行。」 她边说身体边往下滑,捏着门把的手太过用力,一不小心反而是把它往下压了,门应声向里开去。黎曼青向后倒去,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这一系列操作显得有点无厘头,陆屿脸上闪过似有若无的笑,立刻隐去了,凑近问:「这是行……还是不行?」 此时大号的气味还在卫生间里没有散去,她窘迫得从脚底红到了耳根。 他靠得这么近,一定也闻到了。 却像没事人一样,神色镇定,连一丝变化也没有。 横竖是闻到了。 黎曼青低下头,眼一闭,心一横:「你用吧……」 然后一熘烟窜回了卧室。 等她拿着浴巾和换洗衣物从卧室出来时,陆屿也正好从卫生间出来。 他的表情一如往常,见到她,淡淡挂着笑说:「我用好了。」 黎曼青轻轻「哦」了一声。 「早点睡,晚安。」 陆屿的声音很温和,在这样静谧的夜晚有安抚人心的功效。 黎曼青进去时,还是能闻着点味。她知道陆屿是在顾及她的面子问题,所以装作什么都不知。 也幸好他是这样的人。 否则她一定不知道该说什么,恨不得挖地三尺。 - 不知怎么,黎曼青睡不踏实,工作到四点睡下,九点就就醒了。 她顶着胀痛的头摇摇晃晃地走出卧室。 「早。」 她虎躯一震,后知后觉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人。 好在是冬天,她穿着厚实的棉睡衣和长裤,但不包括内衣。 「早。」 她丢下一个字,勐地扎进卧室。 陆屿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不禁失笑。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 「我做了早饭,洗漱完一起吃吧。」 餐桌上摆着粥和小菜。 黎曼青吃惊道:「你会做饭?」 「会一点。」他谦虚道。 等她洗漱完吃上了,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会一点」,是非常会。 吃到中途,她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喂,妈。」 黎思在电话里问:「喔?你居然这么清醒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现在在知味观给你买吃的,等下过来。」
第11页 「咳咳,」她呛了口,「等下过来?」 「对啊,一周没来了,你那里肯定又是一地头髮丝,脏得要死。天天吃外卖胃要弄坏的,中午我给你做。」 黎曼青对陆屿比了个「嘘」的手势,站起身走到窗边对黎思说:「不用了妈,我这儿真的挺干净的,而且是我住嘛,又不是你住,眼不见为净。」 陆屿停下吃饭的动作,双手交握抵在唇间注视着她。 「我菜都买好了!哎懒得跟你讲,我给你买点熏鱼过来。」 「唉,妈!妈!」 挂断电话,黎曼青一脸「世界毁灭了」的表情,机械地转过头。 「陆屿,等下我妈要过来。你这么大个人,我也没法把你藏起来。」 她本来是想先和黎思打好招唿,告诉她招了个舍友,再让她来的。谁知道计划不如变化快。 陆屿放下勺子,有条不紊地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嗯……」黎曼青捏着自己的下巴凝思,「你装乖就好。我和我妈说。」 装乖? 陆屿微微弯起嘴角。 眼眸中闪过狡黠流光。 这个他擅长。 「好。」 吃完饭,他们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等着黎思的到来。 墙上指针滴答滴答,直到门铃响起,黎曼青才长舒一口气。 「妈。」她一边接过黎思手上的各种袋子,一边说,「我忘了和你说了,我找了个合租舍友。」 黎思愣住了,「啊?谁啊?」她低头脱下鞋子,降低分贝,「人在这吗?你了解她吗?」 「在。是我高中同学。」 「阿姨好,我叫陆屿,是曼青的高中同学。」陆屿跳过来,弯了弯腰自我介绍。 黎思的脸上露出了不可名状的错愕,夹杂着欣喜、不安,杂糅成一团,变得拧巴。 「男的?!」 「不是妈,妈,你先听我给你解释。」 黎思打量着陆屿那张脸,半是欣喜半是优地问:「不是男朋友?」 「当然不是!」黎曼青无语凝噎,「我开车把人撞了,正好他现在没有合适的住处,就和我合租两个月,付我房租的那一种。」 「不是男朋友?!」黎思的思维似乎和黎曼青不在一个维度上,「怎么能和不是男朋友的人同住呢?你疯了?我怎么教你的。」 陆屿看出了她很为难,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处。 他想帮她说什么,但通常这种时候外人插嘴只会更添乱。 「妈,重点是我把他撞了,他因为我受伤了,所以我得负起责任。」黎曼青说,「而且我们的卧室都有上锁,只是单纯的共用客厅厨房的关系。」 「只是?」黎思问。 她慢悠悠地打量起陆屿。 个子很高,长得和电视上的明星一样帅,但又格外清爽。 虽然右腿打着石膏,却仍然站姿挺拔,一直保持着一种礼貌的笑意。 过了半晌,突然脑洞大开地问黎曼青:「现在不是男朋友,以后能是吗?我觉得这可能就是老天爷大发慈悲,从天上掉下来送你的桃花。」 作者有话说: 且看陆屿如何攻略丈母娘(雾 第7章 、007 听了黎思的话,黎曼青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从大学开始,黎曼青就活得越来越孤僻,不参加社团活动,上课时去时不去,成绩马马虎虎地毕业了,像变了个人似的。黎思很担心她。 黎曼青于黎思而言就是一个脱离正道、走向偏路的孩子。她某天忽然丢下一切跑去学习画画,和她的那些「网友」高喊着独立、自由、男女平等,成天把「结婚不是必要的,如果缘分没到,一个人过也很好」挂在嘴边,也会发声支持les。 黎思觉得她不正常,是疯了。 除了网上那些画画的人,她没有任何新朋友,更别说认识男人了。 黎思怕她真就一辈子不结婚了。 于是一直催她,甚至说:「你去找个男朋友,哪怕婚前怀孕再分手也没事,妈妈给你养。你总得有个伴侣或者孩子,否则以后你老了,妈妈走了,谁来照顾你?」 黎曼青瞥了陆屿一眼,沖黎思笑了笑说:「妈,你别看到个男的就说让对方当我男朋友,差不多一点。」 黎思是个彻头彻尾的颜控,否则当年也不会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许哲文。 陆屿在这一点上,确实很符合她的要求。 黎思瞪她:「你要是肯去相亲,肯去认识男的,我用得着担心?」 黎曼青回:「我才25,急什么。妈你不也33岁才结的婚?我起码得向你看齐吧。」 黎思被她的话噎住了,气恼地说:「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太拖了,最后急匆匆地才选了许哲文!后悔一辈子。」 黎曼青低下头,垂眸,压低了声音说:「嗯,所以不管到多少岁,我都不会为了结婚而随便选一个人的。」 她们各执己见,用着只有双方能听到的音量一来一回地说着,谁也不退让。 气氛逐渐变得沉郁,恰好窗外天空飘过一朵云,遮了日光,整间屋子透着冷冷的蓝调。 陆屿嗅到了这一丝异样的气氛,捂着嘴咳嗽了一声,母女俩齐齐看过来。 「抱歉。」他说。 黎曼青说:「没事,你要不回屋休息吧?」
第12页 黎思也附和:「等下阿姨做完午饭了,你再出来和我们一块吃。」 陆屿什么都没说,只是往卧室过去了。 黎思拎起塑胶袋放到茶几上,把水果拿出来。 语气不悦道:「既然是你撞了他,住两月可以。但两月后如果他还不是你男朋友,必须搬走。要是传出去你随随便便和一个男人同居,以后哪个男人找你啊。」 黎曼青一笑:「那是你们老古板。这年头通过中介合租的男男女女多的是,卧室门一锁,各归各住。」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黎曼青收拾水果的动作停下,仰起脖子闭上眼,深唿吸,胸腔起伏,过了许久她才睁眼。 「谁说老人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了?」 眼眸中蒙上一层冷冷的偏光。 老太太说话习惯性地大声,即使黎曼青压着嗓,隔着薄薄的门板,陆屿也能听见。 他若有所思地在门上靠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从卧室走出来,已换了套深色的衣服。 「阿姨,午饭我来做吧,不然我过意不去。」 黎思刚想训斥黎曼青,话滚到嘴边了被打断,狐疑地看向陆屿:「你会做?」 陆屿谦虚说:「会一点。」 「行,你露两手,」黎思指着黎曼青,「那你去帮人家。我去给你拖地打扫房间。」 「不用,妈,我和陆屿会打扫的,你坐着就行了。」 「会打扫什么啊会打扫。你那德行我能不知道?」 如果不是陆屿在场,黎曼青恐怕已经爆发了。 即使她固执地搬出来住了,黎思也永远把她当成一个三岁小孩在养,窒息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随你。」她丢下两个字,下意识拉起陆屿的手腕进厨房。 陆屿垂下眼,视线定格在她的手上。 冬天穿着长袖,她的手并没有直接触碰到他的手,而是隔了层衣物,温度却仿佛还是透过层层布料传递过来了。 关上推拉门,世界清净了。 黎曼青松开手,翻看购物袋里菜的品种,淡声问:「我洗菜,你来做?」 「好。」 她双目无神地盯着洗手台前的窗户,远远就能看到不远处桥上来往的车辆,手里动作机械式地重复着。 「曼青,曼青。」 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她的发呆,将她游移的思绪拉回。 「嗯?」 她有些懵地抬头,撞入陆屿的眼眸。 「青菜,洗好了吗?」 「嗯?喔喔,洗好了。」 最后一片菜叶她足足沖了两分钟,连忙关上水龙头,把一箩筐的青菜递给陆屿。 「阿姨和你的口味是偏咸还是偏淡?」 黎曼青说:「咸吧。」 语气像腌过的大白菜,没了生气,蔫了吧唧的。 忽然,她反应过来陆屿刚才是怎么叫她的。 曼青。 曼青。 是一时口误? 她的思绪被黎思和陆屿搅得一团乱,心不在焉地看向滋滋发出声的锅。 陆屿的动作很娴熟,想来这些年应该都是他独自在外打拼,才练成这样。 把饭菜端上桌时,黎思已经打扫完了,她正好从陆屿的房里出来。 黎曼青窒了一秒,把菜放下。 「妈,你怎么能进陆屿的房间?」 黎思说:「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那间不是你的了。习惯地也给打扫了。小陆,你不会怪阿姨吧?」 陆屿抬眼,温和说:「没关系,辛苦您了。」 黎曼青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妈妈的性格,她根本不是忘了,她就是故意的。 想窥探陆屿的秘密,从他房间的摆设找出点蛛丝马迹。 「这是侵犯他的隐私了。」 黎曼青冷下声音说。 「小陆都没说什么,你替他急什么!我好心帮你们打扫,你还那么多话。」 她胸腔的一股气不断翻涌,像被牵引的钱塘江潮水,就要冲上岸来。 「试试。」 陆屿慢条斯理地推了一盘可乐鸡翅到她面前,又抬眼对黎思说:「阿姨您也尝尝合不合口味。」 潮水慢慢逆流回江,平息。 黎曼青垂下眼夹了一块放到嘴里。 又甜又稠,所有味道都刚刚好地在舌尖化开。 黎思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小陆你真有点水平啊。不像她,翻来覆去只会那几个简单的菜。」 黎曼青不语,低头把每碗菜都尝了个遍。 陆屿浅浅一笑:「每个人擅长的领域不同,她画画很好。」 黎思本想说「光是画得好有什么用」,但陆屿在场她还是憋了回去,给黎曼青留一丝颜面。 饭后黎思离开,黎曼青支着腰在厨房洗碗,陆屿扶着墙进来。 「我来。」 他说着将手伸进水池,白得透出青蓝色血管的修长手背淋在水流中。 黎曼青发呆了一秒,小指轻轻刮蹭到他的手背,迅速抽离。 陆屿的手尤其好看。 手指修长匀称,指骨分明,不会过于纤细。 手背上掌骨凸起,像层峦叠嶂的山脉,青筋顺着山坡蔓延开来,似从宇宙中看到的大地河流,生命不息。 陶瓷碗在他的指尖悦动,覆着薄薄一层水幕,光滑清透。
第13页 不知为何,黎曼青觉得他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恍神间,陆屿已经将剩下的碗洗完了,湿漉漉的手在布上一擦,冰凉又清爽。 他开玩笑地问:「是在监督我洗得干不干净?」 李曼青摇头:「才不是,就是——谢谢。」 - 下午黎曼青把自己锁进了卧室,直播画了一张头像稿。 单主边守在直播间看,边在qq上向她吹彩虹屁。 到了晚上,她静下心在网页上搜索陶瓷相关的知识,为「瓷器china」这一合作开始做准备。 期间,她到客厅去拿三个橘子,看到陆屿坐在沙发上摆弄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怎么不开灯?」黎曼青问。 外面昏沉一片,他只就着沙发边一盏黄澄澄的灯做事。 他抬起头笑说:「忘了。」 于是黎曼青走过去把大灯开了,一瞬间的明亮让她闭了闭眼,睁眼看见陆屿的电脑里正放着陶瓷的图片。 她瞬间就想到了他的微信头像,是青瓷。 「你很喜欢陶瓷?」她脱口而出。 「嗯,小时后受爷爷影响,就对它们有一些了解。」陆屿沉静地诉说着。 黎曼青点头。 犹豫了许久要不要请他帮忙教自己点陶瓷知识,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她来回踱步、犹犹豫豫的样子被陆屿尽收眼底,她还欲言又止了好几回。 她拿了橘子就回头往卧室走,走至门前却听见陆屿说: 「如果你有任何地方需要我的帮助,可以随时告诉我。」 扭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他深沉如夏夜的眼眸,仿若能听见蝉鸣的颤动。 「嗯。」 黎曼青轻飘飘地应了句,音调虚浮着。 直到砰一声关上门,他眼底的热浪才被隔绝在外。 靠在门上,她慢慢滑落坐到地上,冰凉的橘子在手里滚动。 陆屿,不会对她也还有感觉吧? 想到这她皱起了眉,内心黑暗洞穴里的某种情感又破土而出,逃避的念头萌芽,野蛮生长起来。 她是不是多虑了?太过自恋了? - 隔天醒来,陆屿又做了早餐,三明治配牛奶,但三明治里的肉块和鸡蛋是他自己煎的。 吃进嘴里,和芝士、蕃茄酱一起融化,比便利店买来的好上一万倍。 黎曼青喝了口牛奶,亮晶晶的眼眸看向他,装作不经意地说:「说起来,你这几年都和陈晨住在一起?」 陆屿放下三明治,看着她回答:「嗯。」 她咬下一口,视线别过去,落在窗框上,「没交女朋友吗?怎么不和女朋友一起住?」 黎曼青知道这很八卦,是她平时最讨厌的行为。也有些侵犯他人隐私了,可她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心里实在有个死结需要解开。 陆屿抬头,意味不明地打量起她的表情,而她显然不打算和他对视。 笑了笑,不疾不徐说道: 「我没有女朋友。」 黎曼青心中咯噔一下。 过了整整七年,他不会真的还喜欢自己吧? 下一秒,却倏然又听他说: 「但大二时,我爱上了一个女孩,爱她至今,只是无果。」 第8章 、008 叮一声。 回音绕着碗沿盘旋迴盪,空气里仿佛都漾起波纹。 黎曼青愣住了。 面前的陆屿神色平静,用极淡的口吻向她诉说着——他在大二爱上别的女孩了,并且爱到如今。 所以,她在他心中是没有一席之地的。 她倏然笑了。 叶隙间的光影打在她脸上。 他不喜欢自己,这样很好。 他有爱的人,也……很好。 黎曼青用最轻松的语调揶揄着:「你可是校草级别的,勇敢向她表白,肯定有结果。」 陆屿目不转睛地审视她的面庞,在冉冉晨光的晕色中,很难分清她眉间的愁绪究竟是喜还是悲。 双臂交握在身前,他不疾不徐地开口: 「我向她表白过。」 他的话停顿在此处,黎曼青下意识觉得话未说完,理应还有后半句。 表白过,然后呢? 「她逃跑了。」 他的语气轻轻带着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逃跑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抬眼看陆屿。 他的神色坦然,不像是意有所指。 半晌,她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七年过去,他当然不可能还喜欢自己。他也说了,那是大二爱上的女孩。 这样也好,她的心理负担减少了。 「我吃好了。」黎曼青站起身,腿推动着座椅向后挪,发出刺耳的「吱——」声。 陆屿跟着起身,顺势把杯碟收起。 「我来。」黎曼青夺回手上,语气坚定,「你做饭,我洗碗,公平。」 他没有再和她争「洗碗权」,撑靠在桌面失笑。 这样说,她是不是就放心了? - 沖洗完最后一个碗,黎曼青把碗倒扣在架子上。 回卧室换了一套外出的衣服,临走前和坐在沙发上的陆屿打了个招唿。 「我出趟门,晚饭可能不回来吃了,冰箱里还有足够的食物,你自己吃,不用等我。」 等她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这句有多么像——对一起过日子的人说的话。
第14页 她向前倾的身子一顿,视线顺着眼尾的方向瞥了一眼陆屿。 陆屿正在电脑上输入什么,这几天他似乎一直这样。 明明没有工作,却像有任务般。 窗台的风从缝隙悄然漫进来,嘎吱声响中,他短而利落的额前碎发,随风摇动。 在一种不可言喻的脆弱美感中,他抬起头。 「好,注意安全。」 …… 「嗯。」 黎曼青匆匆跳出门框,大门一关,迷煳的脑袋在冷冽的风中逐渐清醒。 身后的家,太过温暖了。 - 黎曼青和许久不见的杨初柔约在了她读研的校区,特意叮嘱她别开车来。 杨初柔是当时班上非典型的学霸,裸眼视力5.2,按她的话说是天生的。一头长髮偷偷染成了褐色,老师问起就说是先天营养不良。她性格调皮,上自习课的时候还常常偷看言情小说,看完了还在班上传阅,被抓到好几回。总体性格大大咧咧,有时说话口无遮拦,没什么坏心肠,但好心办好事的次数不少。 她总犯小错误,奈何成绩太好,从没跌出过班级前三,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嘴上说说她就放过了。 「嘿!小青青——!」 黎曼青等在学校的一棵梧桐树下,忽然就遭到身后的一只手袭胸了。 瑟缩了一下,她怔愣地回过头,是杨初柔,这才舒了一口气,低下头理了理皱起的布料。 杨初柔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一头柔顺的深棕色捲髮荡漾。 「等个人。」 黎曼青问:「谁?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说?」 杨初柔瞪眼:「干嘛啊,没事就不能叫你出来玩了啊。当然有事呀,我们亲爱的徐礼同学终于从美国回来了,聊着聊着说想见你。这几年约你你都不出来,难得让我抓到了点把柄。」 所谓把柄,就是她问了有关陆屿的事。 杨初柔开玩笑说如果不出来玩,就去宣传她和陆屿再续前缘了。 你一句我一句之间,梧桐林荫道的尽头已经走来一人。 她穿着嫩黄色的一件短裙,身上披着一件oversize的男士夹克走过来,光裸的腿冻得泛出紫青色。 「我靠!你不冷啊?好歹穿个光腿神器啊。」杨初柔以惊愕的表情上下打量徐礼的穿着,连着发出「啧啧」声,「太牛掰了。」 徐礼沖她笑了笑,视线最后意味不明地落在黎曼青脸上。 「还好,不是很冷,我刚从车上下来,」她抬了抬眉,扭头重新看杨初柔,「不是说我来请客嘛,走,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这么早?!」 「先随便吃点填肚子呗。」徐礼笑笑。 黎曼青一言不发地注视她,过了半晌别过头去,仰着脖子看叶簇上方的的阴阴灰天。 陡然想起一句话: 「命运像水车的轮子一样旋转着,昨天还高高在上的人,今天却屈居人下。」 她们跟着徐礼走到她的宾利车边,车里还坐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阿哲,带我们去『mary me『。」徐礼对着男人说。 他随意应了,刚想点燃的烟被他从嘴边拿走。他伸长手调整了一番后视镜,狭长的眼扫过后座的两人,有些不耐。 杨初柔兴致很高,双手扒在副驾驶的座椅背上小声问徐礼:「这你男朋友啊?靠,好正点。」 徐礼低头笑了两声说:「你自己问他是不是。」纤细的手指着开车的男人。 对方嗤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一直没答应我?」 杨初柔重新靠回后座,意味深长wow了一声。 黎曼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图景,它们与这疾驰的车赛跑,最后化成一道道异色的流光。 「诶,别光说我呀,曼青呢,也有男朋友了吧?」 徐礼话锋一转,把焦点转移到了黎曼青的身上。 她回过头,涣散的眼神收紧,望向车里。 「没有。」 杨初柔倏地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说:「她前段时间向我打听陆屿的事了!」又拍了拍黎曼青的肩头,「老实交代,是不是和他再续前缘了?」 闻言,徐礼和黎曼青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别开眼。 黎曼青笑说:「当然没有。」 徐礼也接上:「你不会还喜欢陆屿吧?」 黎曼青冷了脸,用近乎冰一般寒冷的语调说:「当然不。」 - 「你是不是喜欢陆屿啊?」 黎曼青穿着校服坐在寝室阳台上晒太阳喝水,闻言愣了愣,错愕地回头,半天吐出两个字:「什么?」 徐礼坐在高低床旁的书桌前,吐了吐舌:「抱歉,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日记。」 黎曼青故作镇定地笑:「什么呀?我哪有喜欢陆屿。」 眼神不自觉飘向本该上锁的抽屉,却发现本该在那儿的锁不翼而飞了。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寝室楼下忽然跑过一群男生,手里拍着篮球,在水泥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徐礼轻柔缓慢的嗓音混杂在其中。 「今天我在小卖部碰见他了。 他刚打完篮球,满身汗。 走进来时,他在空调前站了很久,吹着冷风。 他买了一根青苹果味的棒冰,于是我也跟着买了。
第15页 说实在的,不好吃,但很清凉。」 「今天收了英语卷子去楼上办公室交的时候,路过了他的班级。 他又趴在桌上睡觉了,被汪老师拍醒的。 睡眼惺忪,头髮乱蓬蓬的像鸟窝。 有点可爱。」 「今天……」 她一字一句地念着,纤细的指尖绕着长发,颇具玩味。 「够了!」黎曼青喝声打断她,愠色攀上脸颊,从眼底漫出来,「你什么意思?」 徐礼向后缩了缩,眨着眼睛小声道:「没有啊,这些是我不小心在你日记本里看到的。就想八卦八卦你是不是喜欢陆屿嘛,你凶什么?我们学校喜欢陆屿的又不差你一个。」 黎曼青板着脸从阳台走进屋,扯开抽屉,问:「我的锁呢?」 徐礼两手一摊说:「不知道,没见过。」 再后来,陆屿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她喜欢他的事。 过了个把月,才有了「其实,我也暗恋你很久了」的「也」。 自此以后,黎曼青的日记本不离身。睡觉就放到枕头边,上课就放在书包里,去食堂也背着书包,从不离身。 还有人因此给她起了个新的绰号——蜗牛,背着房子出行。 - 「les escargots,法式蜗牛,请慢用。」 服务生端了一盘过来,水蓝色的瓷盘上盛放着几粒蜗牛。 黎曼青垂下眼瞧了一眼,有些反胃,转头看向窗外。 杨初柔皱着眉说:「这我可吃不惯,下午就点些点心不就好了。你们谁能吃谁吃吧。」 黎曼青喝了口柠檬水:「我也不能。」 徐礼笑了笑,「没事,他吃。」 她把盘子推到那位「阿哲」身前。 黎曼青顺势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同学的聚会,这位阿哲要在这里。 不过,下一秒她就知道了。 「忘了介绍了,他叫范天哲,这家『mary me』是他父亲的。你们这次吃了喜欢的话,以后要常来哦。」 徐礼的声音就像街边饮品店的气泡水,咕噜咕噜的断续又刺激。 男人对她的「打广告」行为无动于衷,侧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的。 店内的装修风格素净中透着雅,没有用过多的金色来彰显华丽,还挺符合黎曼青的审美,她不由多看了两眼,算是职业习惯。 徐礼乐呵呵地问:「对了曼青,你不喜欢陆屿的话,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他啊?」 黎曼青省去了许多细节实话实说:「路上碰见了,就随口一问。」 只是懒得花精力撒谎罢了。 杨初柔激动地拍着她的手:「打招唿了没!要电话了没!」 「打了,没要。」黎曼青说。 确实没要,他们只加了微信。 杨初柔目瞪口呆地哑了几秒,「难怪高中时候大家都说你『不知好歹』啊我的曼青!多好的机会浪费了。唉,都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做什么,太神秘了。只听说高考发挥失常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你拒绝,受影响了。」 黎曼青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眼底闪过异样的情绪。 「怎么可能,」徐礼摆手笑道,「他又不是那种恋爱脑,理性得很。」 黎曼青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微信语音响了。 她接起。 语音那头是陆屿沉静清朗的声音。 「我上网学做了你爱吃的土豆排骨。」 他顿了顿。 再开口时,声音又低了一度。 「晚饭,你回来吃吗?」 黎曼青的手贴着自己的心口,感受到那里的跳动逐渐变快。 她哽了哽,嗓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回。」 作者有话说: 陆屿:不,我就是恋爱脑。(狗头 「命运像水车的轮子一样旋转着,昨天还高高在上的人,今天却屈居人下。」——塞万提斯《堂吉柯德》 第9章 、009 挂断语音,黎曼青才意识到原来陆屿是先发了文字信息的,只是她没看到。 她拎起包挎在肩上,披上外衣,「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 杨初柔问:「什么事啊?不是约好了今天一起玩,怎么这才过了没一会儿就要走了?」 黎曼青说: 「有人等。」 - 一推开家门,屋里就是一片亮堂堂的景象。 驻足在玄关前,她有片刻的晃神。 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菜香味,吊起她的食慾。 刚才在mary me因为法式蜗牛而产生的反胃感顷刻瓦解。 黎曼青犹豫了一会,轻轻对着无人的空气说:「我回来了。」 厨房里响动的声音骤停,陆屿推开移门,单边胳膊靠着墙,单脚站立说:「马上就好。」 「不急。」 她把一个小袋子放下,「回来的路上买了点面包和小蛋糕,一会儿放冰箱里,饿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吃。」 她悄悄侧头看过去,透过推拉门的那一条细缝,窥探着靠在案台边的陆屿。 黎曼青只知道当年她暗恋陆屿的事八成是徐礼说出去的,却不知道为何在数月后,陆屿会喜欢她。 学校里暗恋他的、明恋他的,数不胜数,她是其中很平凡的一个。
第16页 原因她不得而知,但那些对于现在的陆屿来已是过去式。他心里有的是大二爱上的那个女生。 土豆排骨放进嘴里,和那日在陈晨那吃到的一模一样,合她的口味。 「对了,差点忘了,给你订的腋杖到了,刚从楼下拿上来,你试试好不好用。」 陆屿用手撑住桌面站起,右手掌扣住那根槓,站得稳稳噹噹。 黎曼青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走两步试试。」 陆屿照做。 很顺畅,较之前相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四平八稳了。 黎曼青的内疚感少了一点,又说:「你有十天没出过门了吧?要不等下我带你出去兜兜风?」 「好。」 夜晚的城市里到处是灯,哪怕只仰头看绵延成片的灯光,不看地面,也能想像出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 尤其是西湖边的百货商场那条街。 从办公室或学校里解放出来的人肆意地在此处挥洒。 黎曼青绕过这条街,把车停在了西湖边的一处停车场。 天太冷,不能开窗兜风。 她低头打量了一眼陆屿的腿,他也不方便散步。 她抬眼的瞬间,恰好陆屿也抬眼。 「七点有场音乐喷泉,我们现在走过去还来得及。」 他说。 黎曼青一愣:「你想看?」 「嗯。」 「这儿没法再往里开了,得走挺长一段路,你的腿吃得消吗?」 「可以,」他笑,「我的另一条腿没废。」 五十八分,他们终于走进了人群中。 前来观赏音乐喷泉的人不少。 黎曼青小时候看过,但作为一个本地人,平时没有兴趣来看。就像上海人大多不爱上东方明珠塔一样。 总得有些特别的缘由,才会来,比如现在。 陆屿拄着拐,引来不少人侧目。 在群众参差不齐的倒数秒声中,平静的湖面上乍然亮起灯光,水柱冲上天,变幻着形状。 led灯由蓝变紫,又红转绿,从每一盏灯口升起的水裹挟着这样的五彩缤纷,宛若是光束。 从车内带下来的余温在此时消耗完了,拂过面的风冷得刺骨,黎曼青不禁拢了拢外套,肩膀都缩起。 龇牙露出勉强的笑,她指着水面上宛若波浪般流动的喷泉说:「这个好看。」 风从她的背后吹来,吹得背嵴上陡然生起一片鸡皮疙瘩。 陆屿侧头看了她一眼,撑着腋杖跨了一步,走到她身后站着,伴随着浅浅的一声:「嗯。」 和高中时相比,她瘦了很多。 陆屿低头,想把她揽进大衣里遮风,但不能。 黎曼青忽然觉得从背后吹来的风停了。 她瑟缩在一起的肩终于展开。 一回头发现陆屿正像堵人墙立在那,一怔。 看完音乐喷泉,黎曼青开车带着陆屿沿着西湖边绕了大半圈。 平时还没这样好好看过夜景。 湖面倒映着这座城市,像玻璃一样一碰就碎。 十点多的时候他们进了南宋御街的一家居酒屋,点了些小食当夜宵。 这家店的光线很昏暗,特意营造出一种落日时分的惆怅感,掺杂着一丝暧昧。 吃到一半,他们所在的二楼又上来了两人。 黎曼青顺着发出动静的方向望去,愣住了。 上来的两人分别是一个中老年的男性,有轻微发福迹象,但气质不错,整体形象在这个年龄中算是好的。 他身边的是一个美丽的中年女性,一身白色的西服,干练有气质。 「雯雯,我们坐这儿吧。」男人开口。 「嗯,好。」 接着男人接起了一个电话:「诶,思雯啊,我和你雯雯阿姨在吃饭,有什么事?……噢噢,周末一起吃饭,好的好的,我带你雯雯阿姨一块来。」 「唔——」 黎曼青下意识地感到反胃,低下头抚着胸口。 「怎么了?」 「没事,我去下洗手间。」 陆屿蹙眉,她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但她不说,他根本无法猜透。 黎曼青翻江倒海的噁心感和怒气值再也压抑不住,她绕过屏风,走进洗手间打电话给许思雯。 漫长的嘟嘟声后,电话终于被接起。 黎曼青冷着声问:「姐,你知道许哲文和楚雯在一起了?」 电话里忽然沉默了,许久以后对方才出声:「你也知道了?」 黎曼青用冷水抹了把脸,盯着镜子里眼眶泛红的自己:「我看到了。」 许思雯嘆了口气:「那也不瞒你了,是,两年前在一起的。」 「你要和楚雯一起吃饭?」黎曼青问。 「那我为了爸也不能对她拉下脸来啊。」许思雯说。 「为了爸?你怎么就不为了妈想?你不嫌噁心吗?连你的名字里都是那个女人的阴影。」 洗手间里忽然传来沖水的声音,有人走出,黎曼青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许思雯,许思雯。 曾经所有人包括黎思,都以为宝贝大女儿名字里的这个「思」是黎思的思,多浪漫多有意义。 却不知,那是「思念」的思。 ——思念楚雯。 而黎思至今不知,唯有两姐妹知道真相,不忍心告诉她。 许哲文心里怀抱着年少时的白月光和黎思结婚,甚至连女儿的名字都要与她有关。
第17页 离婚后腆着脸去找楚雯,终于等到楚雯也离婚,又走到一起。 难怪黎思怀着黎曼青的时候,被许哲文拳脚相加,难怪他冷漠无情,因为那时他突然又知道了楚雯的近况,联繫上了。 他从来就没真的爱过黎思,不过是必须结婚的压力下的产物。 许思雯没说话。 黎曼青的眼睫颤了颤:「也对,毕竟当时妈要带你和我一起走,你却非要跟着一个不负责任的许哲文,你当然不在乎这些。」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黎思曾说,男人婚前婚后是两个样。 他和你的想像是完全不同的。 暗恋时的幻想,会在靠近时破灭。 结婚前,许哲文会在寒冬深夜接黎思下班。她撒撒娇,他会背着她一路走上五楼,送她进家门。 他长得帅气受欢迎,却为黎思赶走了很多女人。 但等到住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改变了。 黎思崇拜他的才华和样貌,却没看见他眼底的凉薄。 黎思一直告诉黎曼青,决定结婚前最好同居一段时间,反正现在这个社会同居不是什么事。 当年结婚前是不可以同居的,以至于她从没有真正靠近许哲文的机会,不知道在外面展示出来的一切都是可以伪装的。 那段婚姻她忍了十五年。 黎思这样的女人,是不为自己而活的,她的一切就是两个孩子。离婚时,她说要带走两个孩子并改姓,再苦再累也撑下去,许哲文是无所谓的态度,因为不是儿子。 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14岁的许思雯却选择了这样的一个父亲,因为他是大学教授,有钱。而黎思什么都没有。 于是黎思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黎曼青,没有自我,全心全意地为她而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黎曼青回到座位上,鬓角和脸上都沾着水。 陆屿凝视着她不肯抬起的眼睛,半晌,说:「想回家了吗?」 黎曼青从发懵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直视他:「嗯?……嗯。你还想逛吗?」 陆屿摇摇头,淡笑说:「太冷了,回家吧。」 走到一楼结帐时,黎曼青在手心揉了一张纸条,交给服务生。 「麻烦帮我把这张纸条递给坐在二楼最里面那桌的男人,谢谢。」 服务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上楼。 「先生您好,这是楼下一位女士让我交给您的。」 许哲文一边用舌尖剔着牙,一边接过:「嗯?」 打开揉成一团的纸条,上面只写着两个字: 「人渣。」 他面色铁青,愠恼地问服务生:「谁给你的?」 服务生支支吾吾地说:「就……就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士,大概二十出头吧。」 楚雯上下打量着他难堪的面色,轻声细语问:「哲文,怎么了?纸条上写什么了?」 「昂……」许哲文回神,把纸条撕碎放进口袋,对她露出笑脸,「没事,一个疯子,我们继续吃。」 - 回去的路上,黎曼青把车开得比平时快很多,眉头自从锁起就没松开过。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和陆屿的手不小心撞在一起,愣了一秒,又弹开。 陆屿眼瞳中倒映的流光晃动了一下。 她的手冰得骇人。 想握紧她的手传导温度,却怕吓跑了她。 作者有话说: 所以你们俩现在就是在同居!(疯狂点头 第10章 、010 车身前的斑马线上是往来的行人,路灯车灯中人影绰绰。 天色黑得发蓝。 红色的交通灯还在高处亮着。 黎曼青将双手伸到面前,低下头吹了一口温热的气,搓了搓。 红灯转绿,重新扶上方向盘往家的方向驶去。 「下雪了。」 陆屿看着窗外,缓缓说。 车前的挡风玻璃上落下一片、两片的雪花,徐徐化成水。 细细的雪粒子从天空坠落,大片大片地被路灯照亮。 黎曼青向前探头看了看,「还真是。」 比「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美景更早到来的是寒冷。 一下车,几朵雪花落进她的领口,冰得她直跺脚。 地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走起路来易滑倒。 陆屿撑着腋杖走得极慢,每走一步,黎曼青都心惊胆战,索性掺着他走。 一只手提着陆屿的袖口,一只手握紧了他的小臂。 陆屿垂下眼,视线落在她冻得发紫的指尖上。 脚步停下,反手握住她冻成冰的指尖,紧紧地,温度逐渐传导过去。 「你……」黎曼青一怔。 却听他慢条斯理说:「这样扶,才稳。」 末了又补上一句:「天冷了,出门记得戴手套。」 - 翌日,黎曼青一觉睡到了十二点半,沉沉地埋在柔软的枕间。 昨天夜里,一个又一个的梦接踵而来。 她又梦见自己和陆屿在沙滩上做|爱,半夜惊醒时一身的汗。 不同往日醒后的回味和自行解决。 她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02:15,下意识竖起耳朵听隔壁房间有没有动静。 确认是一片寂静,才放下悬着的心。 他离得太近,以至于她做这样的梦后,有种隐匿的罪恶感。
第18页 后半夜,她梦到了从前和黎思、许哲文还有许思雯一起住在老房子里的时光,争吵声、打骂的痛感,吵得她梦境嘈杂一片,头痛欲裂。 一阵恶寒中惊醒,惊了一身虚汗。 黎曼青悄无声息地摸到浴室沖了个热水澡,再爬进被窝里,这才舒心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陆屿已经不在家中,靠在玄关墙边的腋杖也消失了。 餐桌上留着他准备好的早餐。 微信里躺着他的消息。 屿:「我和陈晨外出办一点事,早餐在桌上,记得热过再吃。晚饭等我回来做。」 黎曼青走到阳台上往楼底下望,早就没有他的身影了。 枯枝头上没有积雪,城市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一觉醒来白雪茫茫。 小雪只是下了一会儿就停了,徒留下冰霜与冷。 她独自坐到餐桌上把早餐当午餐吃了。 休息了一会儿,她画了简单的妆容。 按照计划,她今天要去一个博物馆参观学习。 出门前,黎曼青翻箱倒柜地找到了尘封一年的手套戴上了。 - 事实上,陆屿并不是和陈晨外出办事,而是和一个叫唐厉的人。 上午跟着他去了一趟工作室,婉拒了好一些合作请求和来拜师的学生。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进来。 「您看我们可不可以合作推广,现在网络发达,您不仅作品优秀,样貌又出众。在网上随随便便一宣传,必然能在年轻人中引起热潮,到时候商业价值上升不说,还能让年轻人对陶瓷有所了解。您怎么看?」 陆屿抬头问身边的人:「唐厉,这是哪的人?」 唐厉翻了翻资料说:「瑞万的。」 陆屿把电话交给他:「拒了吧。」 唐厉和对方说完,挂断电话问:「屿哥,你这段时间都到哪去了?怎么还把腿给搞伤了?」 陆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过段时间回来。」 「对了,任凛呢?」陆屿问。 「在后头烧窑呢。」 他们穿过一条石板路,拐进一间更宽敞房里。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坐在地上,懊恼地搓着自己的头髮。 那是陆屿名义上唯一的学生,是爷爷朋友的孙子。 陆屿淡淡地瞥了一眼他手里夹着的青瓷片,「给我看看。」 任凛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把东西呈到他面前。 「颜色太闷、不匀、太灰。」 陆屿审视了一番,给出评价。 任凛闷闷不乐地说:「我知道……」 陆屿审视他的表情说:「再去烧,修改釉药配比,可以参照我给你的,也可以自己琢磨,烧到你自己满意为止再拿给我看。」 青瓷的颜色本就难把握,即使是曾经的官窑,也是在数以万计残次品的堆积下,才诞生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雨过天晴云破处」的「天青色」。 如今,即使是研究了一生的大师也无法復刻那样的美丽,陆屿自然没有在苛求这些。 只是在以一个合格的现代陶瓷艺术品的标准要求任凛。 「陆屿,陆屿!」小巷里跑来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人,雀跃着,一见他就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我听说今天你也回来,就跟着凛凛来了。」 女人名叫任雪,是任凛的姐姐,19岁,还是个大学生。 陆屿瞥了一眼,继续和任凛把话说完:「失败一个就垂头丧气,你要这样不如别学,打起精神。」 他指了指墙角堆起的一堆碎片。 那些都是陆屿不满意的残次品,被他砸碎了。 「陆屿,陆屿,你没看到我来了吗?」任雪绕到他面前。 陆屿的笑意止步在嘴角,没有漫进眼底,淡声问:「看到了,怎么,今天不用陪你爷爷?」 「不用,我跟爷爷说了我不舒服,就偷偷跑来了。」 「骗人不好,下次别做。」他笑着说,「另外,我不记得我有收你为学生。」 在骗人这个问题上,陆屿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双标。 任雪听了笑嘻嘻说:「我当然不是啊,凛凛才是。我就是来看看你的,听说你出车祸了。哪个不长眼的?」 「既然不是学生,我这里是不允许外人进来的,任凛应该告诉过你。」陆屿说。 任雪撅起嘴:「那你也收我为学生不就行了。」 「不收,同一时间只带一个学生是我的规矩,不能坏了。」陆屿转头对任凛说,「任凛,以后别带人来这。」 唐厉同情地看着任雪,她一脸伤心的表情,与陆屿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唐厉,愣着做什么?」 他愣神的功夫陆屿已经走出了老远,等着他开车载他去博物馆。 「诶诶来了。」 车上,陆屿低头翻看着一些陶瓷作品的照片。 唐厉的小眼睛不停地往后瞄:「屿哥,你对任雪好点不行吗,那毕竟是你爷爷朋友家的宝贝孙女。人小姑娘不就是喜欢你,情窦初开的年纪嘛,很正常,你稍微对她温柔一点。」 陆屿抬眸:「我的态度不够好?还是我说过的话还不够清晰?」 唐厉吐了吐舌,不再说话。 陆屿非常明确地和任雪说过别对他抱任何期望,他有喜欢的人,但任雪听不进去。
第19页 给予她过多的温柔,是对她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和喜欢之人的不负责。 陆屿没有那样泛滥的温柔要给旁人,给一人足够。 「屿哥,到了。」 唐厉把车停在博物馆左侧的停车场里,跟着陆屿穿过片竹林,走进这座陆家经营的私人博物馆。 博物馆的东侧正在重新修建,打算增设一个现代艺术馆,陆屿这趟就是过来看下进度。 在现场走了一圈,又问了负责人,得知大概得开春才能完工。 陆屿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晚饭还有些时间,于是拄着拐又仔仔细细地观察这里的藏品。 有些艺术品,是永远看不腻的存在。 第二眼较第一眼,总有新的体验与感受。 「你好,一张门票。」 「30块,扫一下这里。」 陆屿望过去。 是黎曼青。 他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在她拿上票进来时退到了拐角处。 她在每一件陶瓷器前都驻足良久,手里捧着一本笔记本,记录着介绍栏上的知识。 唐厉狐疑地看着陆屿,「屿哥,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在看什么?」 陆屿没有回话,只是注视着不远处的黎曼青。 展柜里的灯透过玻璃照亮她的眼睛。 她穿了一件深棕色的大衣,涂了橘调的哑光口红,头上戴着一顶浅咖色的格子贝雷帽,戴着一副半截的毛线手套,俨然一副还停留在秋季的模样。 在观察瓷器时,她会不自觉把额头凑近到和玻璃只有两厘米的距离,抿着嘴、皱着眉,时不时歪头欣赏。 唐厉顺着陆屿的视线看过去,偌大的博物馆也就两三个人在参观,黎曼青周围空无一人,轻易就能判断出他在看谁。 「屿哥,你认识她?」 陆屿默认。 「你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吧?」 陆屿还是不出声,但没反驳,唐厉捂住嘴——他这是默认了。 难怪对女人简直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原来是心有所属。 「真的啊?我的天,爆炸新闻,你爸妈知道了估计会很激动。」 陆屿笑:「是吗?」 「送我回去。」陆屿说。 唐厉问:「不看了?不上去打声招唿?」 「不看了。」 「时间还早啊,这么早就走?」唐厉看了看手錶上的时间。 「嗯,去买点菜,回家给她做晚饭。」 ……?? 「什么?!」 原谅他没见过世面,不知道陆屿还有如此接地气的一面。 不对,重点是他竟然和女人同居了! - 黎曼青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已经菜香四溢,餐桌上摆着两碗菜,陆屿正在厨房里炒着第三碗。 她回到卧室换了身衣服,坐下来和陆屿一起吃饭。 「嗯对了陆屿,今天我去了趟陶瓷博物馆,顺手买了点纪念品,回来才发现我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所以,这个给你。」 她把一个青瓷水仙盆样式的钥匙扣推到他面前,眼神侧过去看窗外,不与他对视。 在博物馆的时候,她突然想到陆屿说过他喜欢青瓷,就买了,心里想着他应该会很开心。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送出去,只好胡编乱造了一个。 半晌,陆屿淡笑说:「谢谢,我很喜欢。」 他顺手就把它挂在了他的那串钥匙上。 看这那串摇摇晃晃的钥匙扣,和丁零噹啷打架的钥匙,黎曼青有点晃神。 收好,放进口袋里。 客厅里又只剩下筷子敲响碗碟的清脆声音。 和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第11章 、011 日子就这么过着,无人打扰。 仿佛能就这样到很久以后。 黎曼青除了吃饭和用洗手间的时候会从卧室里出来,其他时候都把自己锁在里面。 而陆屿似乎更习惯待在阳光充足的客厅里,靠着沙发而坐,一坐就是一下午、一晚上。 黎曼青每次出来时,他都在那里,看些陶瓷的图片。 她不禁替他着急,不提前准备找工作真的没关系吗?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出版社的编辑提前在□□上和她约好了时间,打算带着作品集的样书来给她看看。 挂断电话,黎曼青把反锁起来的门打开,走到客厅里。 「陆屿,下午有个出版社的编辑要来一趟,你觉得不自在的话可以回卧室,很快就能谈完。」 陆屿抬起头说:「好。」 之前出版社的编辑也有来过家里,但当时家中还不是如今的合租形式。客厅里一团乱,每次都要在人来之前进行大扫除。 而现在的客厅一片敞亮干净,全然不用。 午饭过后,黎曼青回到卧室里瘫倒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大约一小时后,编辑到了。 一打开门,簌簌的冷风灌进来,只穿了一件毛衣的黎曼青被吹得直打颤,连忙把人邀进屋,关上门。 「阿嚏——」男人打了个喷嚏,缩着脖子搓了搓手臂,他额前的几缕刘海都冻结在一起,像冰锥子。 黎曼青堆起脸上的笑容,「小政,这么冷的天还麻烦你过来了,本来我可以找个时间过去出版社的。」 王小政摆摆手,鼻头红成了胡萝蔔,酝酿了半天又打出一个喷嚏,「就是太冻了,才不让你来,我皮糙肉厚的身体倍儿棒,这点冷不算什么!阿嚏——外面都下冰雹了,砸得我脑壳生疼。」
第20页 黎曼青实在是没看出他身体倍儿棒在哪了,接连不断的喷嚏听得她都鼻尖发痒。 王小政是出版社的一个小编辑,比黎曼青大三岁,但为人随和还有点爱操心,谁家要帮忙他都会不求回报地去帮。所有人都管他叫小政,有点占便宜的意思,他也乐呵。 他一双杏仁眼环顾打量了一圈室内,提着包坐到沙发上。 「有段时间没来,感觉你家有点变了。」 黎曼青错愕:「有吗?」 一个喷嚏后,他说:「有啊,生活气息变浓郁了,」半晌他一拍大腿,「上次来你家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乌漆麻黑的,全靠室内的灯。这次亮堂多了。」 黎曼青怔了怔,侧过头看着那面偌大的窗户。 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 「样书出来了,你看下还有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他从包里抽出一本厚厚的作品集摆到茶几上。 封面採用了大量留白的一张图。雪地里,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和一个仰头看鸟群的女孩。 名字是《候鸟》,收录了她近两年的个人作品。 后封上有几段其他画师对她的评价,都是好话。 黎曼青翻页欣赏的时候,王小政没忍住问:「小曼青,你就不打算找个对象什么的?」 她头也不抬:「没想过。」 「你看你算是个宅女吧,又一个人住,没人照应。万一生个病,或者需要点帮助,没人在身边,总归是不太好。我有个同事,妥妥的优质男青年,你们年龄也相仿,可以给你介绍。」 陆屿坐在卧室的书桌边,桌上摆着一本瓷器图鑑,还停在半小时前翻开的那一页上。 隔音不怎么好的门与墙,把客厅里的声音都透了过来。 从声音判断,来的编辑是个年轻男人,还特别好事儿地要给黎曼青介绍对象。 「咔」一声门开了。 他端着杯茶水走出来,裤子口袋里揣了把钥匙,青瓷水仙盆的钥匙扣恰好就露在外面,在他一身灰白中显得跳脱亮丽。 王小政哑然,目瞪口呆地看向这个蓦然出现的陌生男子。 黎曼青也愣住了,没想到他会忽然出来。 在家里的时候,陆屿是不撑拐的,所以走起路来还得带点跳,外人看来是有些滑稽的。 「小曼青,这是谁?」王小政压低了声音凑到黎曼青耳边问,眼睛透过镜片还牢牢盯着去厨房倒热水的陆屿。 「合租舍友,」她顿了顿,「兼高中同学。」 王小政一震:「那不就是同居?」 黎曼青哭笑不得:「不是啊,有两间卧室。拜託,你不知道现在很多男女合租的嘛?」 他天生爱操心的性格又展露无遗:「你了解他吗?他做什么工作的?我告诉你就算是同学合租,也得签合约,小心他拖欠你房租,还赖着不走。」 黎曼青刚想开口,被一道声音截胡了。 「曼青。」 陆屿立在茶几前,手里端着透明的玻璃杯,里面泡着绿茶,细细的茶叶浮沉着,另一只手捧着一本书。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王小政,又将视线挪回到黎曼青怔愣的脸上,浅笑问: 「我能到客厅来吗?这里光线好。」 黎曼青点点头:「当然。」 王小政继续聊起工作。 「你觉得这个印刷质量可以吗?」 黎曼青凑近了内页看:「挺好的。不过封面的字可以不用蓝色,改用黑色吗?再稍微缩小一点,往左一点。」 王小政拿着纸笔记下:「ok,还有别的要求吗?」 他忍不住一直往叫陆屿的男人那里看去,那人神色自若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捧着杯绿茶暖手,样貌出众,唯一违和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打着石膏的腿。 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伸了伸腿。 噹啷的清脆声音响起,他口袋里的那串钥匙滑落到地。 热心肠的王小政下意识弯腰低头替「身有残疾」的陆屿捡起,他垂着眼看着那串陶瓷样式的钥匙扣,笑呵呵说:「这个钥匙扣挺好看啊,兄弟你在哪买的?」 陆屿接过他递来的钥匙,嘴唇一抿,眉梢一弯,不疾不徐地笑说:「她送的。」 …… 王小政觉得他话语间有股□□味。 身后黎曼青正抬起头应:「嗯对,在一个陶瓷博物馆买的,怎么了?」 「没没,就挺好看的,本来也想买一个来着。」王小政挠了挠头。 这两人的关系看得他有点不明就里。 谁知黎曼青放下《候鸟》,大方地舒展了眉头说:「你喜欢?下次我去那个博物馆的时候,再买一个送你。」 闻言,陆屿表情一僵,脸色被杯中的绿茶染得泛青。 他扬着眉头端详手里的钥匙扣,翻来覆去地拿捏把玩。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剔透的青瓷水仙盆,喝了一口杯中热烫的茶。 王小政摇摇手:「不用啦,我就随口一说。诶对,你去博物馆是去学习陶瓷知识吗?我听说你接了「瓷器china」那个项目。」 黎曼青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神秘地笑了笑:「那个项目里有我认识的人,就稍微了解了那么一点。」 他用手指比划出一个指间宇宙。 陆屿抬眸,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她说起这个项目时,脸上熠熠生光,挟着丰富的手部动作,笔划着名她在博物馆里见到的陶瓷器。
第21页 「真的太美了!」她感嘆。 王小政笑说:「那你可要好好画,我听说这综艺是和央视合作的,排面十足。到时候出来的效果好的话,你就名利双收了。」 「嗯!」她点头,「就是千年的艺术,我光是自己这么查资料,总觉得还是没法了解透彻。」 王小政嘆了口气:「那也没办法呀,尽你所能吧。」 王小政走的时候,留了一本样书给黎曼青。 陆屿靠在墙边目送走王小政,好整以暇地看着黎曼青。 她不解地皱起眉:「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他摇摇头,捏着那串钥匙扣放在灯下,缓声说:「我以为它是特别的。」 「什……什么特别的。」黎曼青一惊。 陆屿抬起头开玩笑说:「博物馆限定款之类的?」 「哈哈,」黎曼青干笑一声,「可能吧,下次去看看还卖不卖。」 陆屿看着她。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半晌失笑。 - 晚上,黎曼青瘫在卧室的懒人沙发里。下午的时候她清晰听见了陆屿喊她「曼青」,送走王小政后她就一直陷在里面,揣测着陆屿这么叫的原因。 叩叩。 卧室的门被敲响,她微微一颤,扭头看着背后那扇门。 毫无疑问,门外会是陆屿。 她慢悠悠地走过去,将门拉开一条细细的缝,只露出脸:「怎么了?」 她用身体将门缝挡得严严实实,这样陆屿就不会看到她堆满了纸盒子的房间。 可黎曼青还是忽略了他们之间的身高差,陆屿微微抬眸就能看见。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檯灯,她整张脸又没于陆屿身前的阴影中,只有一双眼睛里藏着光,好奇地抬头看他。 陆屿扶着门框弯下腰,把白织灯的光还一些到她脸上。 「下午听你们说你在准备一个和陶瓷有关的项目。」 黎曼青点头:「是的。」 「虽然博物馆里的瓷器是活的,但介绍的文字却是死的。我有个朋友恰好在杭州有一个工作室,我也对陶瓷有所了解。」 他停下,凝望着她逐渐亮起的眼睛,眉毛扬扬,嘴角弯弯,难掩的兴奋与心动。 过了片刻,陆屿说:「所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告诉你我所了解的陶瓷知识,也可以带你去工作室。」 「好!」 黎曼青脱口而出,抓着门把的手脱开,双手交叠握成拳在胸前,踮着脚雀跃了一下,仰着头看他。 漆黑的瞳仁里落满了白织灯的碎光,宛若山间的夜空。 陆屿勾起嘴角,眼眸一弯,变得狭长。 睫毛投影下的阴影中藏匿着他的悸动,扶在门框上的手轻轻一握。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淡声答。 陆屿弯着腰又低着头,黎曼青一激动就凑得很近。 等她意识到自己的鼻尖就快要抵上他的,忙不迭一个后撤步拉开了距离。 她清了清嗓道:「谢谢。」 「不客气。」 陆屿扶着墙往自己的卧室走。 黎曼青忽然探出头喊住他:「陆屿,我不想欠你人情,你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说。我可以帮你找房子,也可以问问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的。」 陆屿停下,背影对着迈出卧室的黎曼青,驻足良久。 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作者有话说: 陆屿:我有一个朋友…… 景臣:是是(不耐地点头),朋友就是我系列? 第12章 、012依誮 入冬后,天凉得很快。 杭州虽是南方,却不是温暖的南方。冬季湿冷,堪比魔法攻击,无论穿多少衣服都能从脚趾头冰到心里。 偏偏陆屿在家喜欢耍帅,仗着开了暖气就单穿一件毛衣,早晨开个窗透气,他就着凉了。 咳嗽找上他,这才乖乖地加了几件衣服,还主动戴上了口罩。 打开冰箱,囤的菜和速食都见底了。 在陆屿的坚持下,黎曼青没辙,等他把自己包了个全副武装后载着他一同去了超市。 进了超市,她觉得自己带他来是个明智的选择。陆屿很会挑菜的好坏,加上他是家中的厨师,脑海里已经罗列出了需要的菜,而不是像她一样乱买一通,最后无法组合成一道美食。 对应的,她负责了挑选零食和水果的工作,购物车装得满满当当才离开。 推着超市车走出门,迎面撞来一个不速之客。 徐礼。 「黎曼青,你也在这?」她从车上下来,裹了条格子围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黎曼青和她身边站着的人。 男人戴着口罩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眉宇间英气俊朗,就是向她瞥来的一眼冰冷。拄着拐杖还不忘提几个购物袋。 徐礼觉得那双眼睛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是你的男朋友?」她笑问,「难怪那天问你还喜不喜欢陆屿,你说不喜欢了,原来是已经有人了。」 闻言,陆屿低下头侧眸看黎曼青,她皱着眉正立在原地。 不喜欢他了。 原来她是这么和旁人说的。 黎曼青捏紧了购物袋冷声说:「徐礼。」 「嗯?」徐礼的丹凤眼侧看过来。
第22页 「一别很多年了,我们没必要装成关系很好的模样。」 徐礼沉默了片刻,身后的车上又走下一人,抽出一根烟就开始吞云吐雾。 是上次那个叫阿哲的男人,徐礼的暧昧对象。 黎曼青皱了皱眉,无意识地拽了拽身旁陆屿的衣袖说:「我们走。」 她闻着烟味觉得噁心,想快速离开,可忘了陆屿还撑着拐,走不快。 她的腿和陆屿的拐杖打了一架,又不小心绊倒了陆屿,他身子倾了倾。黎曼青连忙丢下手里的购物袋,用整个身子接住他,拐杖也哐一声倒在地上。 陆屿的脸就在她肩上,热烫的唿吸从口罩下方溢出,唿在黎曼青的脖颈里,引得她一颤。 她赶忙找回理智,镇定问:「你没事吧?」 陆屿的手扣在她腰上,轻轻使力站直,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是个瘸子。」 黎曼青斜眼瞪过去,发现是叫范天哲的男人说的。他嘴里那根烟还燃着猩红的光,横看竖看都是一副流氓二世子的模样。 就是因为她心里有陆屿是个无法逃避的事实,更心疼他受伤,听到那声「瘸子」顿时气得双拳紧握,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愠色渐浓。 徐礼也跟着笑了声,但立刻收敛了。 范天哲抽了几大口,把烟扔到到地上,拿鞋头捻灭残余的火光。 陆屿斜睨了一眼,将拐杖的底部戳到菸头上方,一下,碾得更碎了。 他噙着笑看那碎成粉末的残渣。 范天哲抬头怒道:「你……」 陆屿打断他。 拐杖的底被横起,沾着菸草的小圆底极为显眼,他波澜不惊道:「我见火还没灭干净,帮你一把。」 「对了,记得把你的菸头收拾掉。」 范天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回神过来怒气沖沖道:「你他妈什么意思?」 一张本就凌厉的脸变得穷凶极恶,看起来分分钟就要挥拳打人。 徐礼皱着眉头立在原地,一时没想起来要拉架,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没什么意思,保护城市市容。」陆屿岿然不动。 「陆屿!」徐礼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忍不住还是喊出声。 顺道也叫停了范天哲。 陆屿回过头,淡淡看她。 「你真的是陆屿?」她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是徐礼,你还记得吧?和曼青一个班的。」 「不记得。」 徐礼尴尬地双手悬空,支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身后范天哲懊恼地踢了一脚自己的车门,徐礼顿了顿,「曼青,那下回再约,我们先走了。」立刻回头去安抚范天哲。 黎曼青站在斜坡上看着陆屿。 「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揶揄:「没什么,没想到你还是个保护市容的好市民。」 「那看来你对我误解颇深。」 - 等陆屿的咳嗽好得差不多了,他主动提出带黎曼青去他朋友的工作室。 黎曼青把地址输入进导航,跟着指示开。 工作室坐落的地方较偏,开了有近一小时。 途中经过几条还在修缮的道路,尘土飞扬,干净的车身霎时蒙上了一层灰。 往外张望了几眼。 「我倒不知道杭州还有这么一块地方。」 杭州古色古香的地方不少,她也时常去找灵感,但是没听说过这里。 一排老旧的两层瓦片房,横樑上漆落得七七八八,到处是小胡同,车没法再往里开。 「就停在这吧,走一百米就到了。」陆屿说。 「嗯。」黎曼青照做。 一下车就感觉到这里的空气比城里清新,就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对陆屿来说不太友好。 她小心地跟在他后面,以防出意外,可他走得四平八稳。一百米的路拐了三四道口,他熟稔得像是在自己的地盘。 陆屿先领着黎曼青进了打扫干净的工作室。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屋头后看看人在不在。」 到后面交代了任凛一些事。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说:「走吧,我朋友的学生在。」 黎曼青跟上:「你朋友不在吗?」 「不在。」 「那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我和他说过。」 绕过屋子,后面有片废弃的大院落,院子里摆着一口缸,养着绿植,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旧瓦片。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土房里面走出来,明亮的大眼睛停在黎曼青身上打量了一会儿,不情愿地喊了声:「哥哥好。」 陆屿偏过头对黎曼青说:「他是任凛,朋友的学生。」 黎曼青沖他笑:「你好,我也是来学习的。」 「姐姐好。」 任凛说完就跨过门槛进屋了。 黎曼青小声问陆屿:「周二不用上学吗?」 陆屿看着她的眼睛说:「他家请了家庭老师,在家学习。」 「我只听说过在家上学的故事,没想到还真有。」 她在心里想,这不就是那种艺术世家才比较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那任凛的陶艺老师一定就更厉害了。 进到屋内,任凛正蹲坐在地上,一块米白色的布上铺着颜色各异的青色瓷片,还贴着数字。
第23页 硕大的窑静谧地立在土房正中央,没有在工作。 黎曼青安静地用眼睛观察,耳边是陆屿娓娓道来的声音,在这屋里绕樑不绝,拖出清冷的尾音。 「青瓷是在不同空气和水的硬土壤上,加上釉药,在1300度的高温下烧制而成。釉药中含有植物的灰和铁质,以及长石的粉末。这些溶于水后就会形成釉药。烧制时,需要尽可能减少窑中的氧气。如果在不完全燃烧的状态下烧制的话,釉药中的铁质会变成青色。根据釉药的配比和烧制的温度的不同,青色的程度也会有所不同。因此,想使青瓷器显现出预想中的青色,是件很难的事。」 黎曼青听得怔怔的:「那这些都是他的尝试?」 「嗯。」 「我觉得都挺好看的,各式各样的青色。他想烧出什么样的青?」 陆屿凝着她瞧:「天青色。」 「天青色?」 「是,北宋汝窑青瓷所追求的天青色。所谓天青色是『雨过天晴云破处』的颜色。」 「是以前的官窑?」 「对,但即使是以前的官窑,也需要无数次的失败,才能创造出一个汝窑青瓷,现存的汝窑青瓷只有90件左右。现在几乎没有人可以烧制出来。」 「你的朋友也不能?」 陆屿说:「也不能。」 黎曼青仰着头,摸着脖子想。 从前官窑是倾巨大财力人力的,负担得起无数次的失败只为一件成品,现在确实很难復刻。加上年代不同,环境因素也有所改变,难上加难。 「雨过天晴云破处……」黎曼青喃喃自语,「我想像不出是哪种青。」 「会见到的。」陆屿说。 黎曼青没听清,「嗯?」 「没事。」 等以后,带你去山间等雨、等晴,等天青。 黎曼青绕着土房走了几圈,「这些怎么都碎了?」 深浅不一的青色釉瓷器被打碎了堆在一隅,和任凛用来观察比对的青瓷片不同,这些都是有完整器型的,却被人摔碎了丢弃在旁。 陆屿瞥了一眼,情绪细微波动,淡声说:「残次品。」 黎曼青将两三片大碎片拼在一起,歪头打量:「很好看啊,有点可惜,放在家里当摆件也挺好的。」 陆屿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过这也是我这外行人的看法,每个人肯定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执念,有执念是好事。你朋友最喜欢的应该就是青瓷吧,追寻着他心里的那个『天青色』。」 陆屿一怔,瞳孔颤动。 她能理解他。 只见眼前的人皱着鼻子,一边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以后还能来这吗?有点想亲眼看一次你的朋友制作青瓷的过程。」 「想见他?」 「想,心有执念的人一定很特别。」 「你觉得他的执念是什么?」 黎曼青仰头瞧他:「天青色呀。」 陆屿垂下眼望着她。 「是,他的执念是青。」 作者有话说: 两个青都是执念啊~ 「青瓷是在不同空气和水的硬土壤上,加上釉药,在1300度的高温下烧制而成。釉药中含有植物的灰和铁质,以及长石的粉末。这些溶于水后就会形成釉药。……因此,想使青瓷器显现出预想中的青色,是件很难的事。」 该段摘自:纪录片《汝窑青瓷日本人眼中的千年中国国宝》 第13章 、013 任凛在地上蹲久了腿麻,压腿后站起,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黎曼青低头在纸上画她的所见,陆屿在看她。 犹豫再三,任凛还是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哥哥。」 陆屿转过身看他:「怎么了?」 「今天我想早点回家。」 「家里有事?」 任凛沉默。 陆屿用拐杖点了点地,耐心问:「是什么事?」 「作业没写完。」 「去吧,明天早点过来。」陆屿说。 任凛点点头,疾走出院子,消失在转角。他的背影给黎曼青一种,他想要逃离这里的错觉。 她也没料到他居然对他老师的朋友——陆屿,也这么毕恭毕敬。 「他几岁?」不禁问出声。 「十八岁。」陆屿慢慢蹲下收拾地上的残片。 黎曼青错愕,「我还以为只有十五六岁。」 任凛大约一米七出头的个子,特别瘦小,顶着一个短短的西瓜头,不显龄。 陆屿笑了笑:「他明年六月还要参加高考,算是第二次。」 「第二次?」 「嗯,去年考了一门就放弃了。」 这有点让她不知该如何评说,毕竟她也不知道任凛经歷过什么。 从工作室往回走,黎曼青伸长脖子打量这这安静的小弄堂,空无一人。只有刚来时路过的那条大马路上还有点人声。 「这附近没有别人住吗?」 「没有,周围都是闲置的空房。」 「难怪这么安静,你朋友选的地方还真适合做工作室。」 回去的路上,黎曼青接了通电话,挂断后问陆屿:「我得去我妈那儿转一下,你介意吗?顺路的,很快,就拿个东西。」 陆屿自然是说不介意。 下午这个点,黎思正和小区里的一群老太们打牌。小区中央的小公园里好不热闹,一桌麻将,一桌扑克,零嘴和茶都摆在边上的矮凳上。几个老太穿着大花袄也不嫌天气冷,实在是佩服。
第24页 「陆屿,你在车上等我下,别下来。」她嘱咐。 「3到9,顺子,要不要!」 「几张?」 「自己数嘛。」 「7张7张,你不要我要了。」 「诶,黎思啊,那个是不是你女儿的车子?」 黎思甩出顺子回头,笑呵呵对人说:「对,等我一下,给女儿个东西。」 「叫她过来呗,有段时间没看到了,让我们瞧瞧咯。」 于是黎思对着刚从车上下来的黎曼青招了招手:「青青,过来一下!」 黎曼青小跑过去。 「这袋笋干是你二姨拿来的,你回去煲汤吃。还有红枣,多吃点,补血。」 塑胶袋里还塞了点牛奶枣、零碎的零食。 黎曼青嗯了一声。 「小黎啊,有男朋友了没啊?」 「有,有!」黎曼青还没出声就被黎思截断了,「留学回来开公司的。」 「喔唷,别是你妈骗我们噢,什么时候带回家看看嘛。」 黎曼青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私事,对有一些人来说,总是特别有吸引力。他们总是看不出对方的不悦,一个劲地问。 也不懂为什么有人特别乐忠于把自家的事分享出去,不论好坏,还喜欢添上夸张的调味料,真真假假混杂。 只是随口敷衍,「再说吧。」 「诶,青青,等下,」黎思叫住她,低声问,「那个人呢,都一个多月了,腿好了没?」 黎曼青扭头看了眼车的方向,「没有,医生说大概两个月才能好,最少也一个半月。」 黎思虽然对陆屿印象不错,但他毕竟和黎曼青没什么特别关系,还是防备地问:「他没不规矩吧?」 黎曼青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防着点。等腿好了赶紧让他搬走。」 比起他对她不规矩,黎曼青更怕自己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对陆屿不规矩。 回到家,收拾了东西。 她突然问起:「上次复查医生怎么说?你的腿大概还有多久能恢復?」 「三四周左右。」 「喔行,你找到合适的房子了吗?」 陆屿道,「还没有。」 「那需要我帮你……」 「我能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吗?有点累。」陆屿截断她的话,用真挚地目光注视着问。 她没法拒绝:「可以啊。」 倒了水,端水果进卧室,她打算利用晚饭前的时间画画。 可面对已经打好的草稿,却脑袋空空,落不下一笔。 拉开抽屉,曾经挂在墙上的陆屿的画静静躺在那。拿出来捏在手上一张一张浏览过去,黎曼青觉得这些都变得陌生了,连同着自己。 陆屿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揉捏打造的幻象,而是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具象。 画里的人根本不是他,他的出现在她的所有幻想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自从他搬进来住,她做梦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最后这幅画到凌晨才画完。 画中一只梦幻的青蓝色巨兽,正在吞噬着草坪上睡觉的孩子的梦境。 而这个圈子里似乎都是夜猫子,一个两个的点赞、评论、转发涌现,首页一片热闹,不是在追番的,就是在磕cp的。 浏览的时候,qq上一位画师朋友来找。 白银选手:月底有个线下活动,去不去? 青阶:这么冷的天? 白银选手:就去买买周边和个人集,面基一下。主办方也没邀请我们去摆摊,就只能去闲逛。不过宣传不太到位,感觉人不会太多,天又冷,应该没几个coser会去(这主办方怎么想的?)我还在犹豫,看你去不去。 青阶:都有谁参加? 白银选手:有你男神。 青阶:x大?? 白银选手:bingo,主办方重金邀请他的,毕竟新活动,没人镇场子可不行。 让黎曼青下定决心入画画这行的其中一个因素,就是因为xylophone木琴,简称x大。 微博百万粉的画师,年纪不大,性别成迷,但是有人根据他拍过的照片判断应该是男人。 瞟了眼日历,不剩几天了。 虽然她是个不爱出门的人,但是和画画有关,和喜欢的太太有关的事,她通常还是会沖在第一线的。 但是,现在她家里住了个人。 卧室锁住,他进不来。倒是不用担心隐私问题。 可他毕竟现在行动不便,要是在她家里出点事,后果不堪设想。 青阶:我再想想吧。 白银选手:快点定啊,我好买票订酒店。 青阶:嗯好。 x大对她的诱惑力太大。 怀着心事,第二天她早早醒来。 走到客厅时,陆屿还没准备完早餐,看到她出来也是一愣。 「早。」 「早,」黎曼青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倾身说,「陆屿,我和你商量个事。」 煎蛋上桌。 「嗯,你说。」 「月底我想去一趟上海,就住一个晚上,最多两个晚上吧。你有没有朋友家可以让你暂住两三天的?」 往煎蛋上倒了些酱油,他拇指不慎沾到了几滴,轻轻往唇上擦了擦。 黎曼青的目光定格在那,半天才挪开。 「我想想,」他托着腮凝思,「似乎只有陈晨,可他住到朋友家去了,不知道他朋友会不会介意,回头我问问。」
第25页 想想都觉得尴尬,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加上他腿脚不便,也许在朋友眼里更添麻烦了。 「其实我可以自己在家,只要你不介意。」 黎曼青托着额头,很犹豫,「我是不介意,但是你腿脚不便,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没法及时知道和处理。」 「我在上海倒是有朋友应该可以让我住两天。」 他抬眸。 「你介不介意带着我去上海?我可以住在那个朋友家。」 黎曼青又惊又喜:「真的?」 虽然路途要花点时间,但全程基本都是打车坐车的话,就没什么关系。 「嗯。」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给你订火车票。」 「我自己来。」陆屿道。 「一起买吧,位置靠得近。」黎曼青说。 陆屿抓住了「靠得近」这几个字眼,一笑:「坐在一起?好我知道了,我来买。」 「不……」 「几号?」 黎曼青噎了噎:「26号去,28号回。」 「好。」 她想了想最坏的可能性,又补充一句。 「那你记得去问问你上海的朋友,万一不能住的话,就在我和我朋友的房间边上订一间给你。」 「嗯。」 吃完饭回到房间,她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白银选手,对方欢唿雀跃地订了差不多同一时间抵达上海的火车。 剩下的几天里,黎曼青准备了要送给朋友的自印明信片,买了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当作礼物。 她不禁开始想像x大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无论胖瘦美丑,x大都是温柔的人。 在这样有着小雀跃的期待中,26号很快就到了。 他们掐着时间到火车站,一路艰难地走进站,在下到月台,终于在坐上车后长舒一口气。 把小桌板放下,黎曼青在自己和陆屿面前都摆上了零食和水。 「忘了问,你的上海朋友怎么说?」她突然想到这件至关重要的事。 「他说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万一有突发状况你和我说,再给你订酒店房间。28号走的时候我会来接你。」 黎曼青拆开一包薯片,吃了几片,把袋口对准陆屿。 「要吗?」 陆屿两手都正抓着东西,没多想,她下意识拿出一片递了过去。 接过薯片的却不是他空出来的手,而是他低下头后的嘴。 抬起头时,薯片被轻轻地含在唇间。 「谢谢。」 她的手就那么悬在空中,直到火车开动才收回来,眼神不住地晃动,目光瞥向窗外。 「不客气。」 她把薯片往小桌板上一放,吮了吮拿过薯片的指尖。 脑海里烟花炸作一团。 作者有话说: 烟花biu—! 第14章 、014 吮过指尖的舌头上是薯片的残渣,和被他吃进嘴里的来自同一片。 起先是咸,然后渐渐沁出丝甜味,浓郁的蕃茄味化在腔里。 刚起步的火车还在站内,玻璃窗上映着陆屿波澜不惊的神色。这就显得她尤其大惊小怪了。 她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他只是空不出手,才这样。 沿途看到了许多田地,绿油油的本应看得让人心情舒畅。但是天是灰濛濛的,临近中午太阳还躲在云层后面,看得人伤春悲秋。 好在杭州与上海很近,打了个小盹,就快到了。 醒来的时候,黎曼青发觉自己靠在陆屿的肩上,好在他也睡着,没发现,于是连忙坐正。 「陆屿,陆屿,马上到了。」 惺忪睁眼,他点点头。 动一动,肩上传来微酸的感觉,他低头捡起一根掉落的长髮丝,笑了笑,他倒是希望这趟旅程能长一些。 佯装揉了揉眼睛,和黎曼青一起把行李收拾起。 艰辛地走到站口,照着白银选手说的今日穿搭找,终于在一根柱子边找到了她。 个子偏小,圆圆小巧的脸,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穿搭也很日系,很可爱。 交流后,二人互换了真名,她叫田可。 不知怎的就让黎曼青想到「甜美、可爱」,人如其名。 田可转着小鹿般地眼睛打量边上高高瘦瘦的男人。 「这就是你那个朋友?」 「嗯对,他叫陆屿。」 两人互打了招唿。 黎曼青没说他们是舍友,只说了是个腿受了伤的朋友,刚好到上海的朋友家有事,她就带他来了。 黎曼青接过话,「现在有三种方案,一是可可你先去酒店,我送他到他朋友家。二是我们先一起去酒店,放一下行李,我再送他过去。三是……」 田可说:「你朋友很急吗?不急的话一起吃午饭呗,现在这个点他去他的朋友家,恐怕也没有午饭吃了。吃完了再一起送他过去,然后我和你到处逛逛。」 低头一看,13:15了。 黎曼青问了问陆屿的看法,三人一致决定先去酒店把行李都放下,然后找个附近的餐厅吃一顿,再回酒店拿上陆屿的行李送他过去。 黎曼青和田可订的是个大床房,因为酒店没有标间了。 女孩子间也没有什么讲究。 酒店后面的一条街都是吃的,他们随便找了家点了几盘菜,吃完就出发去陆屿朋友家了。
第26页 考虑到陆屿的不便,他们选择打车。 等到小区门口,计程车不进去了。 三个人守着一个行李箱等着陆屿的朋友出来接。 黎曼青和田可没说什么,但是交换了个惊愕的眼神。 这可是黄浦江边的江景房。 换做是她们,物业费都付不起的那种。 等了几分钟,一个男人从小区里小跑着出来。 西装领带挺阔,大背头,看着是挺像精英。 唐厉紧张地接过行李,刚才一路上小跑的时候还在背台词和身份,这会儿说话还带着喘。 「你们好,我是陆屿的朋友,唐厉。」 黎曼青唯一一次去工作室只见到了任凛,自然不认得唐厉。但唐厉对她倒是有过博物馆的一面之缘,只是隔得远,看了个大概。 今天这一见,他忍不住好奇地打量,是什么样的人居然会让陆屿变得这么「绿茶」。 起码在唐厉看来,真的很「绿茶」。 放着在杭州的空房不住,非要挤到人家小姑娘家里去。 但也不奇怪,他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会轻易放弃。 眼前的女生看着和陆屿一般大。 个子中等,身材不算瘦,加上穿了羽绒衣,更看不出好坏。 中长发被一根黑色的皮筋绑起,化了点淡妆。所有五官里最好看的就是那双大眼睛,眼尾挑起,瞳色乌黑,但是缺少点神采。其他五官淡淡的没有太多记忆点,但组合到一起又很和谐。 算是个小美女,只是自带了分疏离感。 「你好,我是黎曼青,这两天他就麻烦你了,28号我会来接他的。」黎曼青说。 「小case,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 唐厉推着陆屿的行李往小区里走。 他频频回头看两个女生的背影,一边问:「屿哥,你喜欢她什么?」 陆屿反问他:「你喜欢你女朋友什么?」 唐厉一愣:「这怎么又聊到我了?她长得可爱,性格又好,反正和她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嗯。」 「你别光『嗯』啊屿哥,所以你喜欢那个黎曼青什么?」 唐厉以为陆屿会像做表格一样列出她的优点。 例如长相、性格又或者是工作能力。 「所有。」 拉杆箱在地上突然滑不动了,唐厉停在原地,嘴里的话梅搞得满腔酸涩味。 他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两个字的情话。 谈不上肉麻,甚是极度简单,但就是惊出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他没想过这话能从陆屿嘴里说出来,他可是眼里除了陶瓷就只有陶瓷的人。 陆屿回身望着他,「不走干什么?」 唐厉抓了抓后脑勺脚步跟上说:「就是没想到你还能对人一见钟情了。」 「不是一见钟情。」 「嗯?不是?」唐厉不解其意,「你整天在工作室里,哪有功夫认识别人?只能是马路上惊鸿一瞥,一见钟情啊。」 「而且,而且,」唐厉机关枪似的笃笃地问,被自己口水呛到停了停,「为什么不直接向她表白?你的条件没几个人会拒绝。」 陆屿偏过头笑了笑,「她就会。」 「啊?」 陆屿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看着他发懵中的脸,「回去吧,有事再和你说。」 唐厉被噎到了,只能点点头,离开了陆屿家的小区。 乘着电梯往上,陆屿盯着电梯壁反射出的自己。 他何尝不想直接挑明了,每一次见她都在心里预演过一遍表白的场景。 但是他只能等。 他和她在一起很开心。 但他希望有天她也能意识到,和一个人亲近未必是坏事。希望她也能觉得和自己在一起,是开心的。 - 「这个!这个买回去当摆件肯定好看。」 杂物店。 「这个颜料我种草好久了,来都来了,买吧。」 画具店。 「这本书里是欧洲衣饰图案的发展史,可以当参考,你一本我一本。」 书店。 黎曼青逛之前嘴上说着不买,就陪她逛逛。奈何田可的种草能力太强,回到酒店时他们拎了几大袋子的东西。 跑遍了上海几乎所有有名的文具店,腿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好不容易搬回来的东西,却塞不进行李箱。 擦了把折腾出来的汗,她想,陆屿的行李箱会不会还有空间,回去的时候可以放。 下一秒又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 她太理所当然地把陆屿当成……自己人了。 晚上躺在床上刷着手机,田可已经唿唿大睡,可黎曼青的生物钟还没有到睡觉点,即使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她不敢闹出大动静,怕吵醒田可,就只能看看微博和朋友圈。 屿:「还没睡?」 黎曼青愣了愣,回过去。 青阶:「你怎么知道?」 屿:「猜的。」 在家的时候,每天凌晨两三点,他还能听见隔壁传来响动。这个点,她一定还睡不着。 黎曼青想,这也能猜出来吗? 青阶:「你怎么也没睡?」 陆屿在静悄悄的卧室里打下一行字。 屿:「他的几个朋友来家里了,在喝酒玩游戏,声音比较大。」
第27页 青阶:「你不和他们一起玩吗?」 屿:「我不喝酒。」 黎曼青回想了一下,陆屿似乎不喝酒也不抽菸,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走近了还能闻到清新的茉莉花香。 青阶:「要不你戴个耳塞试试?」 那边半天没有回应,她又补了一个问号过去。 屿:「好。」 青阶:「那,晚安。」 屿:「晚安。」 放下手机,黎曼青的困意适时地来了。 房间里的窗户忽然被大雨刮打着,她侧过头一看。 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远处的天空忽然亮起,电闪雷鸣,尔后又陷入暗沉沉的黑。 同时,跑了一天的田可也累得打起了唿噜。 雷雨声和唿噜声混杂交融在一起,成了耳边的暴动。 她也睡不着了。 黎曼青翻了个身,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昏暗的檯灯,一直盯着灯芯直到眼前出现光斑,浑浑噩噩地闭上眼。 她没有耳塞,只能让自己习惯于这样的雷雨声,渐渐把这暴动当作是交响乐。 闭眼前她想了两件事。 一是陆屿睡着了吗。 二是明天活动可千万要放晴。 - 翌日,黎曼青是被田可叫醒的。 「晚点x大那桌肯定挤满人了,我们得早点过去,不然抢不到他签名的作品集。」田可一边扎着辫子,一边提醒。 黎曼青的瞌睡虫一下被打跑了,冲进洗手间洗漱,快速上妆换衣,戴上了黑色的口罩。 田可不解:「你戴口罩干嘛?这不是让x大记住你的好机会吗?」 摇了摇头,她搪塞说:「冒痘了,还不如不记得。」 黎曼青没有和她说过,她其实见过一次x大。 虽然这次活动是x大第一次公开露面,但在大二的暑假,她有幸见过一次。 那次是学校的义卖节,她没什么可卖的东西,就摆了一个摊位,给人画画。 一张收20块,没有金钱成本,但一张却要花很多时间,加上她那时只是个半吊子,生意一般,一天下来还没隔壁卖奶茶的一小时赚的多。 最后一位客人是个有点胖胖的男生,整个人的线条都很圆软,笑眯眯的看上去人畜无害,很有亲和力。 黎曼青给他画完之后,他笑着收下,然后笑着递来20块钱和一幅画。 「给你的。」 她一愣,「给我的?」 男生笑呵呵地点头:「有个人请我画一幅画送给你,希望你能明白这世界不是一直往下坠的,看似在暴雨里下坠时,等你的是雨过天晴,不要在暴雨里放弃。」 他拿着边上买的奶茶端详黎曼青给他画的肖像问:「你是自学的吗?」 黎曼青点点头:「是的。」 「挺有天赋,再努力学学,多练练基础,说不定画画就是适合你的道路。」 男生走后,她低头看着那幅画。 一个穿着长裙的女生在一片下着雨的树丛里往下跌,被枝桠的尖勾划出丝丝血来,神色木讷空洞。 但画面的底层却是一片晴空云海,金色的光照耀着。画面的色调被撕裂开。 似乎在告诉她,只要熬过了那片树丛,身下就是光。 落款的签名是——xylophone. 她才知刚才那个胖胖的男生就是她在微博上关注很久的画师,那时他还只有几万粉丝。 「曼青。」田可推了推她,「准备好了?走吗?」 「嗯,走。」她回神。 黎曼青不想让x大认出她,又或许他根本就不可能认出她。 大二那次,她很枯瘦,日夜颠倒,黑眼圈、痘痘,怎么丑怎么来,精神面貌奇差,说是行尸走肉也不过分。 对她来说,她只想好好看看这个曾经治癒了她,同时也是她画画界偶像的人。 走出酒店,昨天夜里的暴雨已经收敛,转变成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场馆外阴沉沉的天,灰白的世界里零零散散的人在往里走,推开门,场馆内一片灯火通明。 现场的人比想像中的多,也许是x大首次现身的号召力实在太过强大,顶着寒风和雨,也有很多人来看这位业界许多人的偶像。 x大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前,也戴了口罩,戴着顶鸭舌帽。 周围围着一群人,锣鼓喧天般的嘈杂。 他却完全不受影响,坐在其中刷着手机。 「留一本给她。」 他笑了笑。 啧。 回覆:「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萤光笔划重点了——大几? 第15章 、015 「啊啊啊是x大,我终于见到x大了。」 「等会儿你和我一起排队,一定要抢到签名个人集!」 「x大怎么戴着口罩不露脸啊,好想看看。」 场馆里仿佛追星现场,虽然没有人高喊x大的名字说「x大妈妈爱你」,但是大部分人都在和朋友兴奋地讨论,人声鼎沸。 黎曼青排在队伍后面,田可窜到前面想偷看一下x大的模样。她个子小,在侷促的人群中来回穿梭,被挤得满头大汗,终于回来。 「人也太多了,」手撑在膝盖上,她喘了口气,「感觉整个场馆的人都聚在这。」 「那当然,业界传奇人物首次现身。」黎曼青递给她一瓶水。
第28页 田可喝了口水道:「x大好像有点胖乎乎的,看着不是很瘦。和我想像的男神形象不太一样。」 黎曼青和她看法不同:「他很可爱。」 「你又没看到,怎么就知道他很可爱。」 黎曼青笑了笑,转移话题:「而且他是很温柔的人。」 「这个我信,他所有的画都有治癒人心的能力,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在这点上田可完全同意黎曼青的观点。 黎曼青踮起脚看了看在她们之前的长长队伍嘆气:「不知道等轮到我们的时候还有没有剩的,怪我起太晚了。」 「没事,再不济我们也是见到x大了,此行不亏,而且我看边上的几个摊也挺有趣的,等下去逛逛。」田可安慰道。 售卖正式开始的时候,x大摘下了口罩。 黎曼青和田可在人群后方,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却突然被浪潮般的尖叫声淹没了。惊唿声从队伍最前方向后传,一个两个地才知——x大真的露脸了。 主办方非常清楚今天这场活动的核心人物是谁,他一摘下口罩,场中央的大萤屏就亮起,并把画面给到了他。 黎曼青顺着余光里变换的光线抬头看,白白胖胖的脸,面若银盘,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线,毛毛糙糙的头髮从鸭舌帽的四周挤出来。确实和男神搭不上边,但很有亲和力,看着就有让人心情大好的能力。 「果然胖胖的,不过还挺可爱,干干净净的。」田可捏了捏自己的脸说:「我和他都是圆脸,这么看还有点像。」 「是有点。」黎曼青来回扫了两眼,笑道。 队伍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像排成队的蚂蚁。 不少人都拿出了准备好的小零食填肚子,又或是拿出手机消磨时光。黎曼青和田可自然也是。 只是在这无聊的时间里,黎曼青还想起了陆屿,想起了他昨晚到底有没有睡着。 微信里他的那一栏已经被几条群消息顶下去,安安静静的。 边上的田可像是会读心术似的,忽然就问起陆屿。 「对了,你那个朋友,在朋友家住得怎么样了?」 等待的时候实在无聊,她想找点话。 「应该不错。」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黎曼青一愣,发觉自己答不上来。 田可又说:「他认识住在那种小区的人,想必他自己也很有钱,物以类聚嘛。」 「是吗——」 他有没有钱,黎曼青其实不在乎,左右他们不过是同学兼舍友的关系。 高中的时候因为不在一个班级,她对陆屿家没什么了解,只远远地看到过一次他的妈妈。她穿着简简单单的t恤和牛仔来开家长会,气质出挑,背着那个年纪的黎曼青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名牌包包,gi,不过是真是假,她就不得而知了。她和老师在走廊上聊着陆屿,被路过的黎曼青听到,就多看了一眼。 黎曼青觉得陆屿的家境应该是不错的,以至于觉得他跑来和人合租是件挺不可思议的事。 要说朋友物以类聚。 他既认识条件普通的陈晨,也认识拥有陶瓷工作室的艺术类朋友,还认识唐厉。 实在很难让人琢磨出其中的共同点。 不过他家到底如何,黎曼青懒得分析。这世上想离开父母独立生活的人太多了,横竖饿不死就成。 忽然,现场的哀嚎声将她的思绪拉回。 抬头看大屏幕,原本一摞摞起来的个人作品集已经销售一空,xylophone挂着笑容和后面等待的人攀谈几句,耐心安慰,有的人戴了签名簿来,还是讨得了签名,不至于空手而归。 「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他笑了笑转过身。 「喂,陆屿,我没找到黎曼青,她好像没赶上前面的签售。队伍后面的人我也大致扫了一眼,没找到。」他弯着腰小声说。 「她肯定去了。」电话那头传来陆屿温润的声音,背景音里还伴有嘈杂的车声。 xylophone没辙,让摄像机对着等待的人群扫了扫,他凝视着大屏幕还是没有找到照片里的那个人。 「真没有。」他说。 「开视频。」 「什么?」 「视频,我来找她。」 电话嘟一声就断了,微信的视频聊天邀请出现。 xylophone抽了抽嘴角,接起后把摄像头对准了等待的人群,佯装不经意地扫了扫。 耳机里忽然传来一声: 「停下。」 xylophone乖乖地不转手机了。 「画面上三分之一右侧的那个女生,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黑口罩的,在吃薯片的。」 xylophone的视线从手机屏里往外看,看到了陆屿所说的那个女生。 他不禁感嘆:「这你也能认得出来?黑口罩黑羽绒服。」 他佩服于陆屿的眼力,又或者是,陆屿对黎曼青上心的程度。 陆屿不以为意。 「嗯,让你多带的那本给她。我在过来的路上,挂了。」 「不是,等下!」 xylophone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被挂断的视频。 「x大,请问还可以签名吗?」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嗯,可以可以。」 xylophone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之前苦苦寻找的黎曼青。 她似乎没有准备好签名簿,只能拿着自己的素描本递上来。
第29页 大二的时候因为陆屿的请求,他见过她一次。但是已经不太记得长相了,只记得当时的她枯瘦、没有精神,黑眼圈浓得像熊猫。 现在光看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精神面貌好多了。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脸上软乎乎的肉堆在眼下,胡编乱造了一个理由:「恭喜你,你刚好是第333名,所以我要给你一个礼物。」 黎曼青一头雾水。 前面过去的人显然不止333个。 「这个送给你。」 他从桌下拿出最后一本作品集摆到桌上。 顿了片刻,他笑着说:「好久不见,我们在a大见过吧?」 黎曼青一怔。 「你……还记得?」 xylophone心说,不记得了,但是陆屿强制召唤了他的记忆。 「你现在入了画画这一行了吗?」 「嗯。」 「那我看好你,加油。」 黎曼青有点发不出声,缓了缓涌起的情绪说:「谢谢x大。」 xylophone想说不客气,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让黎曼青知道,给予她温柔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 「有件事我想和你说清楚。」 「嗯?」 「记不记得当时我说,是有个人请我为你画一幅画?」 黎曼青花了点时间反应,点点头。她记得,但是没太纠结过这个问题,虽然根本原因是她无从知晓那人是谁。 x大和那个温柔的人就像是她寄託希望的那个光芒,在安慰那时陷在黑暗中的她。 「还记得就好。老实说,这本作品集,也是他拖我留给你的。」xylophone看黎曼青的眼睛很真挚。 这个消息让黎曼青有点难以消化。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认识她?为什么过了四五年,还能这么清楚知道她的动向?又为什么要一直帮她? 他道:「那幅画对你来说应该很特别,虽然是我画的,但idea不是我的,他还付了酬劳给我。我不想占据本该属于别人的功劳,所以想和你说清楚。当然,希望你能走出阴霾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他是?」黎曼青垂下眼看着那本作品集的封面,淡声问。 「至于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起码不能由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他会自己坦白的。」 xylophone将真话说出,觉得一身轻。 黎曼青把他当成拯救她的人,他可受不起。 他温和地笑着说:「好了,我该给下一位签名了,记得拿上礼物。」 温柔但又疏离。 后面的人顶上来,黎曼青捧着作品集被撞到一旁。 x大的温柔,和她想像的天差地别,是非常单纯的出于礼貌的绅士。 与其说是失落,不如说是突然明白自己这些年来,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不停把天使的光环加到他身上,把那幅画的所有滤镜都归结到他身上。就像他说的,他也不想占据别人的功劳。她在自己心里道德绑架了对方。 他和她说到底是陌生人。 那么,那个委託他做这些事的人又是谁? 黎曼青发呆的时候又被人撞了一下,往前跌,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她垂着脑袋,视线降落在地面上,看到一根银色的拐杖。 鼻间又飘来清香。 「陆屿?」 她回过神儿,感受到他怀里一片寒气,是刚从外面进来。 「嗯。」 他扶了扶她东倒西歪的帽子。 「你怎么在这?」 「之前听你说要来参加这个活动,正好我没有事做,就来看看。」 黎曼青沉默不语了一分钟,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认识x大吗?xylophone.」 她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陆屿垂下眼,歪了歪头,眼底露出不解的表情:「不认识啊。不过之前听你说过他是个很厉害的画家。」 在黎曼青看不见的地方,他撑着拐的手捏紧了。 她凝视他,想要看出他「演技」的破绽,但没有。 「喔,那没事。」她收回视线,瞥见他脚边的行李箱:「你怎么带着行李箱过来了?」 陆屿正色:「唐厉的父母回来要住两天,我不太方便住在他家。」 「那怎么办?」黎曼青凝眉。 「所以我在你和田可的酒店订了一间,这样回去的时候也方便些,可以一起去火车站。」 「也行。」 田可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四五本作品集和一堆周边,看上去是已经把场馆里的摊位搜颳了个遍。她见到陆屿煞是奇怪,一番解释后才瞭然。 一双小鹿眼从上到下地将陆屿审视了一遍。 她偷偷拉过黎曼青说:「你这朋友,八成对你有意思。」 「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作者有话说: 黎曼青之前是把x大当成了拯救自己的恩人,同时也是业内偶像吧,和「喜欢」毫无关系!(明确 第16章 、016 黎曼青立刻转头看陆屿,他是在往自己的方向看,但似乎焦点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身后。 顺着他的视线找去,原来是有人抱了一只柯基进来,怕吓到人,就背在胸前。 「你想太多了,他在看小狗。」 田可狐疑地瞅了一眼陆屿:「是吗?」
第30页 「嗯,他有喜欢的人。」 「哦这样啊——」 女生间的谈话到此被掐断了。 她们的视线被小柯基吸引走,陆屿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移回黎曼青身上。 黎曼青背对着他,头顶的毛线帽像个摆饰,露出通红的耳朵。 场馆内开着不大不小的空调,但因为场地太大,效果甚微,好在人多,倒也没有那么冷。 但她的耳根还是红了,透着光。 他在看小狗? 他笑了笑。 陆屿推着行李箱,箱上勾着一把沾着水汽的伞,跟着她们在场馆里又走了走,吸引了很多女生的注意力。 他的外形太过引人注目,既不是coser也不是来撑场子的小明星,只是个受了腿伤的人。 黎曼青不想跟着被人注视,走得飞快,和陆屿保持着一两米的距离。 「请问,」一个羞红了脸的女生在他面前停下,「可以加个微信吗?」 陆屿抬眼,视线在黎曼青的背影上停留一秒,温和说: 「抱歉,家里管得严。」 话一出口,对方尴尬极了,低着头跑开。 走在他前头的黎曼青却忽然顿足,陆屿轻轻撞上了她的肩停下,轻得她都没动弹。 他明知故问:「怎么了?」 「喔,没事,发了下呆。」 她伸手搓了搓又冻又红的耳朵,跟上前面田可的步伐。 什么家里管得严。 他编造谎言的能力不比她差。 他在为谁守身如玉。 抿了抿嘴,觉得嘴里淌过一丝酸味。 从活动场馆出来,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只不过天色仍旧昏沉,不见太阳。刮一阵风,就能看到路人低下头捂住衣服。 由于在场馆里只靠着小吃零食填的肚子,到了晚上他们在酒店附近的一家餐厅大吃特吃。黎曼青和田可把肚子吃到微凸才放过菜盘里的菜,心满意足地回了酒店。 晚上洗过澡,黎曼青躺在床上听着田可的唿噜声,睡不着。 从房间里往外望,能看见灯火通明的夜景,各色霓虹灯点缀在黑夜的幕布之前。 黎曼青有点心烦意乱。 白天x大那番话,让她意识到有个她不知道的人在暗地里帮她,但她不知道是谁。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陆屿,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与他朝夕相处,事事都习惯先想起他。试探性地问了他,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于是很快便自我否定了,细想是太自恋了。 黎曼青猜不到是谁,索性放过自己先不猜了。 这会儿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躺在温暖的房间里,还盖着被子,热得出汗,心情也烦闷。思来想去后,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拿了自己的那张房卡走出门。 走廊的天花板每隔两米亮一盏灯,尽头有个小露台。深更半夜地也还能看到有人在露台上喝饮谈天。 裹紧了外套向那走过去。 「中杯红茶拿铁,谢谢。」 「这么晚喝咖啡,不怕睡不着?」 黎曼青有点懵地眨了眨眼,转头看见陆屿。他坐在玻璃围栏边,桌上的水果热茶还在烧,看起来已经在这坐了很久了。手还搭在笔记本的键盘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勾在藤蔓椅边的拐杖斜斜地滑到墙角。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坐到了他的对面。 「咖啡对我不管用。」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情绪积累的格外多,她特别想往外输,主动多说了许多话。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为了补作业就玩命地喝咖啡,但是该困还是困,一秒入睡也不是难事。」 陆屿点点头,一边撑着拐杖起身,一边问: 「怎么还没睡?」 他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已经准备好的热拿铁,轻轻摆到黎曼青身前。 她一愣:「谢谢。」 捧着杯子,手心逐渐温暖。 虽然她是因为田可的唿噜声而无法入睡,但她不可能在一个男人面前去说这件事。 黎曼青抬眼端详他,他笑着在等答案。 「有心事?」 陆屿率先打破沉默。 有。 但黎曼青摇了摇头说:「没有。」 陆屿扬眉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 「今天终于见到你喜欢的x大,开心吗?」 「嗯,」她点头,「其实我以前就见过他一次。」 「哦?什么时候?」 「大二那年的暑假。」 「看来是很有缘。」陆屿笑笑说,握着茶壶的手指紧了紧。 黎曼青摇头,映着灯光的眼睛锁住陆屿:「不,是有一个人请他帮了我一个忙。」 陆屿没说话,静静聆听她把故事讲完。 末了,黎曼青问他:「那个人为什么帮了我这么多,又不肯告诉我他是谁?」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试探他。 陆屿捏着自己的膝盖,面上风平浪静,慢条斯理地问: 「为什么想知道他是谁?」 「想说声谢谢。」 「如果只是想说谢谢,我想他应该不需要,既然他不想露面,就不是为了从你这得到一句谢谢。」陆屿说,「你希望他是一个好心的陌生人,还是你认识的人?」 「陌生人。」她的答案没有犹豫。 「如果是认识的人呢?」 她默了默,没有回答。
第31页 如果是认识的人,她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会觉得对方窥探到了她的秘密。她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洒脱,更没有网上看起来的那么独立自信,她有的是负能量。 感谢仍旧是感谢,但感谢之余,她会想逃走。她非常厌恶这种被人戳破内心的感觉。 「试试吗?」陆屿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问服务生要来一个新的小杯子,倒满一杯水果茶给她。 黎曼青捧起喝了一口,皱起眉,咂巴了下嘴:「有点酸。」 他笑了笑,把边上一动未动的蛋糕推向她:「那就再吃口这个,甜一点。」 黎曼青被蛋糕骗去了注意力,大口吃起来。 陆屿双臂抱在身前,温和地看着她。 「别想太多,遇上好事、吃到甜食了,就好好享受。不用回味之前的酸涩。」 一滴两滴的雨水从天上降下,落在地面留下深深的水迹。 虽然头顶有伞遮着,但任谁都不想在睡衣上沾一身水汽回去。 在回去的走廊上,陆屿问她: 「现在有困意了吗?」 黎曼青老实答:「没有。」 「想去看电影吗?」 「现在?」 「嗯,这个时间还有午夜场。」 「下雨了。」她自我挣扎一番后,「去吧,反正睡不着,我回房换衣服。」 打车抵达最近的电影院,陆屿让她挑看什么。她扫了眼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索性挑了开场时间最近的一部,名字叫《家》。看名字她以为是什么感人的家庭片,等捧着爆米花坐进影厅,看了十分钟,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部恐怖片。 午夜的影厅里只有六个人。 黎曼青和陆屿坐在中后排的正中央,还有两对小情侣坐在最后面的情侣座。 有恐怖画面出现时,细细的尖叫声从后排传来,黎曼青回头望了望,荧幕恰好亮起,看到两对情侣都抱在一起。她抿了抿嘴,转过头,手伸进爆米花桶又抓了一把。 看到三分之一处,黎曼青觉得这是一部烂片,剧情扯淡,为了恐怖而恐怖,却也没营造好恐怖氛围。 渐渐地困意袭来,黎曼青枕着座椅靠背阖眼睡去。 陆屿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看着她跟随荧幕亮度时暗时明的脸庞,默不作声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他知道她不习惯靠着座椅向后睡,如他所料,入睡后不久,她的脑袋就开始向左侧倾倒。 陆屿低头笑了笑,用右肩接住了她往下掉的脸颊。 总算是能睡着了。 黎曼青醒来的时候,电影已经结束了。 她擦着嘴角,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枕在陆屿肩上,立刻坐起把外套还给他。 打扫卫生的阿姨看到了笑呵呵说:「终于醒啦?再不醒我都得把你叫起来啦。下次记得订情侣座,睡觉还舒服点。」 黎曼青尴尬极了,干干地笑了两声,拿起饮料瓶和爆米花桶往外走。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她快速沖了个热水澡后沉沉睡去,连耳畔的唿噜声也影响不到她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田可正在化妆梳头。 她咬着皮筋混混地问:「你昨晚跑去哪里了?你三点多才回来的吧,当时就想问你的,结果太困又睡过去了。」 「没去哪,就在露台上坐了一会儿,房间里太热了。」 「哦,坐到三点多啊?那多冷啊。」田可转过头对着镜子整理碎发,「对了,你去看看你那朋友起床没,等下一起吃个中午饭就要say拜拜了。」 黎曼青发了信息问陆屿,却没有收到答覆,就到他门口敲了敲。 过了几秒,门被打开。 陆屿湿着头髮站在门里,看门外的她。 「你……」 发梢的水在不断往下滴,顺着耳朵流到脖颈,再缓缓淌进睡衣的领口。 陆屿的脖子上有几颗平整的浅色痣,零星分部在左侧,延伸到背嵴,像是北斗七星,特别具有诱惑力。 黎曼青艰难吞咽了一下,视线上瞟。 「你准备好了就去楼下大堂集合,吃完午饭就准备回杭州。」 她说话仿佛开了2倍速,机关枪笃笃似的吐出字转身就要走。 「等等。」陆屿把她喊了回来。 她不解地抬起头看他。 「昨晚你的皮筋落在我外套上了。」说着他回到屋里把一根黑色皮筋拿了出来,目光停在披头散髮的黎曼青脸上。 等了半天,她才有反应,清了嗓子说:「谢了。」像个反应迟钝的老旧机器人。 转过身往自己房间走。 「昨晚?什么昨晚?你不是在露台上吗?皮筋怎么会掉在他的衣服上?」田可瞠目站在走廊里,发现大新闻似的语气。 作者有话说: 黎曼青:我们很单纯地看了电影! 田可:对不起,我不信了!你们就是有什么! 第17章 、017 黎曼青反应迅速地回答了。 「刚好他也在露台上,所以就聊了一会儿天。」 「就这样?」田可表示怀疑。 「就这样。」 他们不愿意再说下去,田可也就不继续八卦了。在她看来,他们两个应该就是在暧昧期,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吃过午饭告别后,黎曼青和陆屿搭上了返程的列车。昨晚的画面歷歷在目,不如电影长的旅途中,黎曼青一点儿没打算睡,就怕自己的脑袋又不受控地跑到陆屿肩上,连带着心也失控。
第32页 杭州的天气和上海差不多,阴天,随时都像要下一场大雨。 回来后的几天里,黎曼青就像对陆屿过敏似的,除了吃饭上厕所绝不从卧室出来,一整天都龟缩在里面。即便是面对面吃饭,也是低头吃,说话也不抬眼。视线在空中飘过遇到了陆屿也能突然打个转绕过去。 这几天陆屿湿发露着锁骨的样子一直在她脑海中徘徊,挥散不去。逐渐和她那些梦交织融合在一起。 周日上午,黎曼青还在不切实际的梦里面,家门被敲响了。 陆屿透过猫眼看了下门外人,不认识。 「黎曼青,你在家吗?」门外的女人低头嘀咕,「不会是还没起床吧?」 门铃不断被按响,伴随着砰砰砰的敲门声。 「黎曼青,醒醒!」 「请问你是黎曼青的什么人?」 门内忽然传出一个低沉又彬彬有礼的男人声音。 许思雯吃惊地抬起头,试图从屋外透过猫眼看见门内的男人,但显然是不能的。 「你你你……」黎曼青藏男人了? 但她还是回答了陆屿的问题:「我是她亲姐姐,麻烦让她起床。」 亲姐?陆屿只知道黎曼青确实有个姐姐,但是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一概不知。保守起见,他仍旧选择敲响了卧室门。 叩叩。 「曼青,起床了吗?」 寂静的卧室忽然传来几声沙哑困顿的呢喃。 「嗯……?陆屿,陆屿……」 门外,陆屿应声。 「是我。」 但门内的人却不是清醒的样,一条腿架在被子上睡得正熟,俨然是在说梦话。 里面的声音又消失了。 「曼青?」 一声急促的手机铃在门内响起,打断陆屿的温柔细语。 「嗯?!」黎曼青从睡梦中惊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接起电话。 「许思雯?喔,怎么了?」她揉了揉自己胡乱支棱的鸟窝头,转了个面继续瘫在床上。 「怎么了?!」电话里的声音忽然高昂,震得黎曼青把手机拿远了听,许思雯继续说:「你家怎么有个男人?妈知道了吗?」 听到这话,黎曼青的瞌睡虫算是彻底消失了,直视难得出来的大太阳,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你怎么知道?不不不是……我家有什么男人?」 「出来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黎曼青反应过来了,许思雯有什么资格来管她?于是语气也硬气了起来。 「你来我家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正好经过,来看看你。」 「正好经过?你每天都经过我家门前,你上班的地方不就在这附近。」黎曼青拆穿她的谎言,「算了,你等着,我起床。」 陆屿听见了门内的对话,避免和她撞个满怀,给她带来尴尬,提前转过身走到了客厅等待。 把手机往枕头上一扔,黎曼青埋头进被窝,闭上眼又回味了一番睡觉的滋味。 静默三十秒后,她从床上跨下。 赤着脚,顶着乱蓬蓬的头髮和衣领松垮的睡衣,没穿内衣,就打开了门。开门的瞬间她看见了背对着坐在客厅的陆屿,连忙反应过来,退回到屋内把自己收拾齐整了再出去。 「陆屿,我姐姐来了,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可以回卧室,不用勉强。」黎曼青道。 「没关系。」 黎曼青很喜欢做换位思考,于是她觉得会尴尬的场面,也会替对方这么想。 许思雯在门外站了一刻多钟,面颊都被吹得僵硬,终于被放进屋。 陆屿倒了两杯热茶给她们。 许思雯进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量陆屿,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 最显眼的毫无疑问是他脚边那根泛着光的银色拐杖,和他略有不便的腿。再然后,是他不可忽视的样貌和清冷的气场。 许思雯和黎曼青打趣说:「他可真够谨慎的,我说我是你亲姐,他也不开门。一定要把你先喊起来确认了才行。」 黎曼青看了看陆屿,他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对许思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笑意。 她回头笑笑说:「当然,他又没见过你,我也没和他提过你。」 许思雯表情一僵,干干地笑了两声喝起茶来。 「妈知道你藏了个男人吗?」 黎曼青蹙眉更正:「不是藏,是合租。妈知道。」 把前因后果和许思雯说了说,她才明白。 「让你找个合租,结果你就拐来这一个?」许思雯抿着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所以他只住两个月,等腿好了就搬走?那找到新房子了吗?可别到时候又手忙脚乱地找不到,一赖成了永久租客喔。」 黎曼青一怔:「还没有,过段时间就开始找。」 「我帮你留意下吧。」许思雯的双手搁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拍打着,她转头问陆屿:「小帅哥,对房子有什么要求吗?」 陆屿保持着礼貌的对视,疏离的笑意,缓声说:「没什么要求。」 许思雯挑挑眉:「现在这么说,可别到时候再挑剔。」 陆屿笑了笑没回应。 话题一直围绕着陆屿打转,纵使陆屿没说什么,黎曼青也觉得有点不适了,于是找了个理由让陆屿回房休息,剩下姐妹二人独自坐在客厅。
第33页 「说吧,今天过来什么事。」她低头抿了一口陆屿沏的茶,刚好适合她,微苦却清爽。 许思雯一改之前三人在场时的从容,忽然拘谨地坐直了身体,手掌在大腿上搓了搓,艰难地开口。 「马上元旦了。」 黎曼青抬眸,将一饮而尽的茶杯放回茶几上。 许思雯的手指在大腿上缩了缩,道:「月珍嚷嚷着要见外婆和小姨,春节没法一起过,我们元旦一起聚个餐吧。」 金月珍是许思雯5岁大的女儿,黎曼青的外甥女,还在上幼儿园,但许思雯和丈夫已经在忙着为她找学区房了。 「为什么春节没法一起过?」黎曼青反问她,却没等她开口就说:「要和许哲文一起过是吗?也许还有楚雯?」 末尾镶了声冷笑。 许思雯沉默不语。 她和这个妹妹,平时还能聊两句,但只要一说到爸妈的事,她会立刻冷下脸孔,用极为不屑的语气对话。 「你去不去说?你不去我自己去找妈说。」 黎曼青抬头凝视她:「你就不怕妈拿着扫帚把你赶出门?」 许思雯耸耸肩:「又不是第一次。」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亲姐妹的聊天如果只停在两三句话以内,还能维持客气。长了,不免就带上了枪管子,沖得厉害。 「行,那你当我没问过你,我自己去跟妈说,」许思雯起身,顽劣地扬起嘴角说:「哦,你里面那个小帅哥的房子,我会帮忙留意的。保准满意,二个月一到,他就可以搬出去。」 黎曼青愣了下,指尖捻过袖口:「你这么热心干嘛?」 许思雯穿着拖鞋在地上啪嗒啪嗒踩着小碎步,转了180度的圈笑说:「你可是我亲妹,帮个忙不过分。更何况找到了我也有提成,何乐而不为呢。还是说,你不想他搬走?」 她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挂了饵的钩,在黎曼青嘴边晃荡。 「那就辛苦你了。」黎曼青说。 许思雯挑眉一笑,作为过来人,她能看不出黎曼青这个没恋爱经歷的人的小心思吗? 许思雯走后,黎曼青抬头注视墙上的日历,数着日子,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客厅里的陈列和先前已是完全不同的模样,干净明亮得连灰尘都无处躲藏,随时曝露在光线下。是陆屿耐心打理的结果。 等他搬走,她就不用担心自己的感情失控。 理智总是告诉她,不想恋爱,就要保持距离,所谓距离产生美。 然,暗恋的情绪却像毒|药刺激她,不受控地想去靠近,想勾想引。 搬走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但是接下来的两周,他们谁都没提过这件事,像不成文的规定,彼此心知肚明。 黎曼青陪着陆屿到医院拆下石膏的那天,天气蓦然回暖了几度,凉风瑟瑟地吹,吹落光秃枝桠上仅剩的几片枯叶,仿佛又回到秋风扫落叶的那天,她为了避让小孩,意外撞到他。 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在鼻尖漫开。四面八方传来的人声掺杂着械器碰撞声,让黎曼青嘴中小声哼唱的音律几不可闻。 「曼青。」 陆屿从门边走出来,视线下挪,他右腿上的石膏已然消失不见。 她似乎有点习惯他这样叫她了,也为此找到了十分合理的解释。 之前就有人说过,三个字的名字,若是连名带姓叫,显得太严肃冷漠。去掉姓氏叫,才有朋友间的轻松。 她想也是。 从座椅上站起来,习惯性地把拐杖递给陆屿,而这次他没有接过,含着笑看她。 黎曼青噎了噎道:「我忘了你的腿已经好了。走走看?」 于是陆屿向前走。 他的步伐坚定有力,四平八稳地向着前方行进。他的仪态很好,从脖颈到肩再延伸到背嵴的那条轮廓流畅,身形挺拔。 这是自重逢以来,黎曼青第一次见到陆屿正常地走路。 而这短短的几步路,让她想起了高中时,他也是这样把篮球揣在腰间,与人谈笑穿过绿茵场。她站在看台上往下望,望着他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 想到这,黎曼青连忙用力甩了甩头,把回潮的记忆甩出去。 医院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风捲起地上的落叶,形成小型漩涡往天上吹。他们分别看着自己一边的窗外。 沉默不语。 他们沉默不语,可总有人会替他们说。 手机铃响又接起的那一刻,交通灯跳到了绿色,黎曼青按响了免提把手机搁在一边。 「许思雯,什么事?」她目不转睛地过着四岔路口。 「黎曼青,我给你家里那个小帅哥找到好房子了,正好两个月已到,他该搬走了。」 高空的绿灯闪了闪,在她一路直行通过路口后,跳黄转红,后面的车纷纷停下,冻结。 第18章 、018 临近傍晚, 路上的车多了起来,而这个路段又尤为堵,过马路后开了没多远又停下。 许思雯没听到回应, 又问一句:「什么时候安排去看房?你也一起吧。」 「人呢?」 黎曼青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冷冷说:「我在开车。」 「哦, 那你回家和小帅哥说一下。肥水不流外人田, 从我手上租走,给我沖个业绩。」
第34页 「先挂了。」黎曼青不耐地按断了通话,被长龙一样的车列堵得心烦。 许思雯和她丈夫最近勒紧了裤腰带,各种借钱也非要给金月珍买套学区房, 确实缺钱。但她这次这么积极, 肯定不止是为了那点小钱,黎曼青觉得她多半是故意膈应她来的。 但是她也没说错, 两个月差不多到了,陆屿该走了。 「陆屿。」 「嗯?」 陆屿凝望窗外的目光收回,重新回到黎曼青身上。 两姐妹的对话,悉数被他听清,他默不作声地状似什么也没听到。 「你……什么时候有空?」 陆屿顿了顿, 「看房?」 「嗯, 许思雯自己就是中介, 她找的房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黎曼青以为陆屿会爽快答应, 毕竟他似乎每天都有空。 「这几天不行,有面试。」 「面试?找新工作了吗?」 「嗯。」 「加油!之前撞到你, 害你在家里待了两个月, 抱歉, 」黎曼青话锋一转, 「那你什么时候面试完?我去和许思雯说。」 「一周吧。」 黎曼青算了算日子, 一周后其实已经超出了他们的两个月租期。但是她也不可能和陆屿计较这个。 她刚想说好,陆屿又开口,话被咽回肚子里。 「定在十天后可以吗?」 黎曼青不解:「是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一周和十天之间还有两三天去哪儿了。 陆屿缓声说:「家里有人生日,答应了回去看看,需要回家住两天。」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黎曼青的神色。 「他们不在杭州吗?」 如果在,他之前大可以回家住。 「在苏州。」 - 紧接着的几天里,陆屿早出晚归。 黎曼青每天醒来都已经见不到他的身影了,却能看到餐桌上准备好的早餐。傍晚陆屿会回来,手上拎着超市里买回来的蔬果,进厨房做晚饭。 吃完饭,他就坐在沙发上整理工作。 彼此之间该说的话也一点没少,可黎曼青的心情却像是绑了块石头往水下沉。 这一周内,黎曼青起得一天比一天早,即使没有闹铃。 她也摸不准为什么,也许是想在他出门前能说上一句谢谢。 终于在第五天的早晨,她跨出卧室还看见他在吃早餐。 「早。」她揉着眼说。 陆屿抬头温和一笑:「早。」 「今天也要去面试吗?」黎曼青坐下来搅了搅自己面前的这碗面。 「嗯,」陆屿说,「后天出发去苏州。」 黎曼青凭藉余光悄悄打量他。 陆屿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风衣,西装裤硬挺。他的身形修长,个子目测有185左右,之前因为拐杖的限制需要弯曲背嵴,导致黎曼青看他现在挺拔的模样还有点不适应。 门轻轻关上。 她垂下眼,从碗里地夹起一根面条慢慢放进嘴里。 安静的房间使她此刻莫名落寞。 陆屿站在门外把她散乱的拖鞋放齐整,拿起挂在墙边的雨伞,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当他成为她的习惯,上了瘾,再戒掉就难。 他需要离开她两日,给她时间去正视自己的心。 但两日是极限,不是她的,而是陆屿能忍着离开她的极限。 所谓上瘾,是他和她都如此。 两天一眨眼就过,陆屿告诉黎曼青,他通过了一家公司的面试。 翌日,陆屿出发去苏州。 黎曼青咬了口三明治,还没咽下去,抓起围巾和钥匙跑到他面前。 「我送你去火车站。」 他也没有拒绝。 抵达杭州东站,偌大的车站里人流密集,陆屿取了票,和黎曼青一起上到出发层。 陆屿通过了检票口,黎曼青进不去,只能停在外面。 他回过头,脸上露出她已经看习惯了的笑容,挥了挥手。 「到了报个平安。」 黎曼青也招招手,声音不大不小地对着他喊。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黎曼青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收到了陆屿的消息。 屿:「到苏州了。」 她放下手机,翻了个身。 陆屿不在家,她又躺回了客厅,茶几上零零散散的水果和果皮散乱放着。她学着陆屿泡了一杯绿茶,但总觉得没有他泡的香。 黎曼青还面临着一个难题——晚饭吃什么。 明天早中饭吃什么? 平时她起得迟,吃过早饭,靠着零食或陆屿多准备的菜度过中午,晚上就等着他回来。 今天总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手机震了震。 屿:「等我回来。」 黎曼青把头埋进沙发的缝隙里,抿着嘴笑了起来。 半天才按下她虚浮着的心情,收起笑容。 青阶:「嗯,和家人开心过生日~祝他/她生日快乐。」 「哥你笑啥呢?」陆江开着车问坐在副驾驶的陆屿。 陆屿收起手机,「专心开车。」 「哥你这次是特意回来给我过生日的吗?」 陆屿顿了顿,「算是吧。」 就是突然想起弟弟刚好在这两天过生日,这次就带着礼物回来一趟。 「三年了,我生日的时候你终于不是只有礼物回来,人也一起过来了。」如果不是正在开车,陆屿毫不怀疑他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第35页 车开到胡同前停下,两兄弟徒步走进窄小的胡同中。 回到家走上二楼,母亲白听荷躺在飘窗上小憩,身上披了条毛毯,父亲陆宇泽在一边的书桌上练字。 「爸。」 陆宇泽抬头:「嘘。」 晃了晃手示意两个儿子换个房间说话。 下到一楼,陆宇泽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陆屿说:「他过生日。」指了指边上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置物架的陆江。 陆宇泽大笑:「你不是从来不看重生日?哪次不是只有礼物回来,人还在工作室里。回家从不看是不是节日。」他沏起一壶茶,倒出三小杯,「听说你最近两个月很少去工作室,怎么回事?」 「有点事。」 陆屿不说,陆宇泽也不会强问,「行,你自己拿捏好分寸。既然回来给你弟弟过生日的,就多陪他玩玩。」 「宇泽……」白听荷裹着毯子懵懵地走下来,刚睡醒的声音还有点沙哑,看到陆屿站在楼下,笑着说:「小屿回来啦。」 白听荷的美是符合她年纪的美,她不掩饰自己的皱纹和慢慢浮现出来的斑点,此刻素面朝天的,脸上有岁月的痕迹。但她气质极佳,一颦一笑言语间都是举手投足的温婉明媚,说起来话来轻声细语的,总是笑着看人。所谓岁月不败美人。 她自然地走到陆宇泽身边扶住手臂。 陆宇泽问她:「怎么下来了?」 「听到点声音,睁开眼你又不在,就下楼看看。」 晚饭时,白听荷双手撑在桌面上,饶有兴致地和陆屿说:「小屿,你弟交女朋友了。」 「喔?」陆屿侧过头看陆江。 陆江害羞地挠了挠头:「嘿嘿。」 「我们看过女孩子的照片了,长得特别可爱。」柏听荷说,「小江,能给你哥也看看吗?」 「可以啊。」 陆江把手机相册给陆屿看,满心期待地问:「哥,怎么样?是不是超级可爱!」 陆屿点点头,「挺好的。」 看着就是两个没什么心眼的可爱鬼在一起的故事。 一般人家里若是提起一个孩子的感情是,也会问起其他孩子的。 陆屿家也免不了俗。 白听荷亮着星星眼问:「小屿,你呢?有女朋友了吗?」 陆屿慢条斯理道:「在努力。」 一听说在努力,全家人的画风就忽然从温文尔雅变得激动起来。父母还能端着,陆江坐不住了。 「哥你有喜欢的人了?终于!可以给我们看看照片吗?」 陆屿单手把激动的陆江按回了座位上说:「还不行,等以后她同意了,才可以。」 他这么一说,白听荷也点头:「嗯嗯,不急。女孩子没同意就把她的照片给我们看,以后她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小屿,加油!有什么需要爸妈帮忙的地方就说。」 陆宇泽笑着把剥好的虾放到白听荷的碗中,「先吃饭吧,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是他一厢情愿呢。」 陆屿笑笑没回应。 - 到了傍晚,黎曼青打开家里冰箱,发现剩下的这些食材都是她不会做的,只好又屈服于外卖。 取来外卖,尝了几口,她发觉自己变得挑剔了。 嫌它太咸,太油,味不对,饭太硬。 总之一切都不合意。 晚上躺在床上,双腿夹着被子,一会儿刷微博,一会儿切到微信看一眼,循环往復。 但一整晚微信都静悄悄的,没有一条新消息。 她看着窗外月朗无星的夜空,吹着空调里出来的暖风。 也对,她只是陆屿为期两个月的合租舍友。 但家人是他一辈子的伙伴。 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没人会想起一个临时舍友。 一片稀薄的云飘过月亮身前,把阴冷蓝调的光遮掩得虚实难分。 陆屿凝望窗外,家门前的一棵树长得颇高,遮住了这间房的左半面窗,一半现在月光下,一半隐在树影里。 手机屏停在微信界面,朝向天花板埋在被子里,透出微弱亮光。 再忍一天。 陆屿仰躺着久久没有入睡。 黎曼青推开卧室的门,走到沙发上窝了一夜。 她好像,真的非常不想陆屿离开。 - 翌日,陆屿一家人驱车到餐厅给陆江过生日,还邀请了个别亲朋好友。 经过两方的商议,陆江带了女朋友一起来,看样子是打算谈婚论嫁的。 整一个饭局上就只有一个不请自来的「客」,来苏州旅游的远远远房亲戚,远得陆屿和陆江都不知道该称唿他什么,远得陆宇泽和白听荷都不太认识他,据说只在他们年轻的时候见过一面。这人不知从哪听说陆江要过生日,说什么作为长辈要为他祝贺,实则就是想蹭顿饭。一没准备红包,二没准备礼物,带来的只有满满的惹人嫌。 陆江的女朋友一进包间,全家人都特别热情地欢迎,同时也注意了分寸怕吓到小姑娘。小姑娘和照片里一样,可爱小巧,文文静静的。 只有这位亲戚出来煞风景。 「这父母还没见过面吧?女孩子就先来见男方家长,小心男方家觉得你掉价哦。」他一边斟着酒,赤红的面上笑嘻嘻的。 女孩的脸一下就僵住了,陆江板起脸忍不住要骂人,陆屿也欲开口。
第36页 笃一声。 陆宇泽重重地放下自己的酒杯,引来目光。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位姓朱的亲戚,眼底无波:「结婚,是和陆江结婚,是我们家的事,而听荷和我都无你这等封建糟粕的思想。」他笑了笑,紧接着对小姑娘说,「等你和陆江觉得合适的时候,听荷和我会去你家拜访你的父母。」 其余人也附和,只剩那位亲戚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绿,醉醺醺地尿遁了。 亲戚走了,剩下人的气氛就更欢快了。 蛋糕上桌,陆屿拍了一张下来。 黎曼青刚准备拿出冰箱里陆屿做好留下的三明治,就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 屿:「图片」 图片里的原木色桌上摆了三个蛋糕,能看见有许多人的影子围着桌子。草莓蛋糕、抹茶蛋糕、巧克力蛋糕。 看得黎曼青也想吃了。 灯灭,烛亮。 陆江闭眼许着愿,小姑娘站在他边上脸上都是憧憬。虽然之前那位亲戚让她心里不爽了,可她看得出来,陆家的人都很好。她虽然没什么心眼,但也知道婚嫁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的事。这次来,她也抱着不确定的心,而陆家让她觉得未来是可以幸福的。 黎曼青蹲在没开灯的厨房里,只有冰箱里的灯亮着。 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她拿起手机回信。 青阶:「看起来很好吃。」 陆江许完愿,吹灭蜡烛,灯重新亮起。 陆屿拿出手机,盯着屏幕笑。 白听荷拿指尖点了点陆宇泽,偷偷笑:「宇泽,你看小屿这样子是不是在和他喜欢的姑娘发消息?」 陆宇泽抬头就看见平日遇到什么风浪都一个表情的儿子,此刻嘴角不住地上扬:「八成是,瞧这憨样。」在父亲眼里,就是憨。 屿:「是很好吃,ever家的。」 青阶:「是苏州的品牌吗?」 屿:「嗯,暂时还没有在外省的门店。」 青阶:「可惜,希望它以后能开到杭州来。」 青阶:「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屿看着那七个字,把已经输入好「你喜欢的话,我带一个回来」又删掉,重新打上新的字。 屿:「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 黎曼青觉得这句话有歧义。既像是在问她是不是希望他早点回来,又可能只是为了避开她不方便的时间。 青阶:「随意。」 她打得潇洒,却是删删减减五六回的结果。 屿:「嗯。」 青阶:「专心给家人过生日吧,我不打扰你了。」 不打扰。 屿:「好。」 晚上,陆屿把原定第二天下午走的火车票改签到了上午,家里其他人都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他整理行李。 陆江主动请缨:「哥,明早我送你去车站。」 陆屿瞥了他一眼:「好,八点出发,早点起床。」 陆江一滞:「不是十点的火车吗?为什么要这么早出发?」 陆屿折着衣服边说:「去一趟ever。」 「我们不是刚吃过吗?而且要买蛋糕的话,请他们送来家里不就好了。」陆江不解。 陆屿停下,看着他说:「是取了带回杭州。」 翌日,陆江七点就被陆屿敲响了卧室的门,被迫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着起来。谁让这是他昨晚主动请缨的呢。 ever距离陆家有段距离,和火车站在地图上形成一个三角形,路上是要花不少时间。 到了ever,陆屿取来了他昨天打电话订的巧克力蛋糕,又买了橱窗里的小蛋糕和一些面包,动作轻柔地捧在手心。 陆江侧目问他:「是给那个女孩子的吧?」 陆屿没答,陆江笑呵呵。 肯定是。 火车抵达杭州东站,陆屿打车回家的路上发了一条信息给黎曼青。 屿:「我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到家。」 很可惜,黎曼青在沙发上午睡得正熟,没有看到。她今天醒得太早了,到了快中午困意袭来,就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陆屿打开门回到家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平时她的睡衣都是长袖长裤,今天却穿了一条短袖的睡裙,裙上印着熊猫图案。 细细的小腿悬在沙发边缘,脚腕尤其细,裙摆往上耸起只遮到大腿中段。白白的手臂上印着浅浅的疫苗痕迹,还有——手腕上的伤疤。 茶几上堆满了橘子皮,让人忍不住怀疑她这么吃会不会上火。 一杯绿茶摆在上面,已经凉透。 陆屿轻轻地关上门,把蛋糕放进冰箱,回到自己房间拿了一条毛毯出来。 动作轻柔缓慢地盖在她身上。 他蹲在沙发边,蹙眉凝视着她垂下来的左手腕,有一层皮肉浮得比边上的高,浅浅一条,新生的光滑皮肤,是那里受过伤的痕迹。 黎曼青醒来时,陆屿已经去了一趟超市回来了,正在厨房备菜。 午后自窗台斜打进来的阳光洒下,金光灿灿,不似现实。 她以为在做梦,揉了揉眼睛,神智不清地向他走过去,身上的毛毯也随之落到地上。 陆屿洗着菜,未曾预料到黎曼青忽然就靠到了他的背上,软绵绵地紧贴着他。 她困顿的声音轻轻哼唧了两声,沿着他的背转了个圈。 「陆……」
第37页 第二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一瞬间,陆屿的身体僵住了,耳下到下颚的肌肉紧绷,耳朵微动。 水龙头还在不断向外倾泻流水,打湿菜叶。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 黎曼青一僵。 唰地睁开眼。 她不是在做梦! 她没有立刻退开,在尴尬之余大脑高速运转,只能用狗血来结束这一匪夷所思的事件。 「陆口的奶茶店……烧烤店……嗯……」 此刻她的羞耻之心已经燃烧得快要爆炸,但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这黏煳又装可爱的「梦话」说完。 陆屿低头笑了一声,关上水龙头,擦干了手,转过身撑住她肩膀的两侧,隔着短袖上唯一的那点布料。 「梦游?」 他问,似有若无地含着笑。 也不知问一个梦游的人,是想得到答案,还是不想。 但黎曼青紧紧抿着嘴、闭着眼,全身放松,决心当个机器人。 但她忽略了一点,如果她此刻是做梦的状态,陆屿能将她移动到沙发的唯一方式是——抱。 就在她满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念经似的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的时候,身体忽然腾空。 陆屿小心地隔着裙摆打横抱起她。 伴随着她的一声倒吸气,她慌张地睁开了眼,并下意识圈住了陆屿的脖子,眼睛张大。 这下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大眼,一时无言。 陆屿抿嘴笑着:「醒了?」 「醒……醒了。」 她松开了圈住陆屿的手,像犯人投降似的两手悬在耳边,手足无措。 好在陆屿并没有为难她,见她「醒了」,就轻轻放下了她。 黎曼青理了理裙摆,注意到他停留在自己手腕的视线,脸色一僵,立刻捂住,背到身后。 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 他光嗯了,却没说原因。 「和家人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 陆屿靠在厨房的案台上,好整以暇望着她。 「我回屋换个衣服过来帮你洗菜。」 她支支吾吾地遁回屋了。 黎曼青换了身长袖的衣服走出来。 她打开冰箱想看看还有什么食材,却看到了一大盒的蛋糕和几个小小的。 雪白的盒身上印着四个字母。 ever 她微愣:「这是?」 陆屿看过来说:「弟弟过生日的时候吃了,觉得很好吃。就买了点带回来。一人吃不完,一起吃。」 黎曼青想到了那则微信,思绪正乱。 客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关上冰箱门说:「我去接个电话。」 一看是许思雯打来的,还没接起她就知道她所谓何事了。 定好的十天已到,等着赚小钱和膈应她的许思雯又等着了。 「餵。」 许思雯在电话那头说:「明天几点看房?」 「明天吗?」 「怎么?明天有事?还是你捨不得,你要捨不得就直说。我帮你出谋划策留下他怎么样?」她的声音透过电话过来越发显得欠。 黎曼青沉默不语。 是,她是捨不得。 但是,没理由。 「陆屿,我们明天几点去看房?」 她转头问厨房里的人。 陆屿转过身,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半天才说话:「都行。」 最后黎曼青和许思雯定在了下午两点。 这一通电话后,原本因为蛋糕而甜滋滋的房间忽然变得冷清。 做完菜呈上桌,黎曼青也是一言不发。 陆屿从苏州回来,那个她渐渐习惯了的生活又回来了。 他离开的两天,她告诉自己这是用来戒掉这种习惯的好机会。但是,她反而是越来越上瘾。他不在,越想他。越想他,就越想找藉口留下他。 然而她找不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陆屿把糖醋排骨推到她面前:「明天去看房的时候,能麻烦你帮我看看哪里有问题吗?以免有我遗漏的部分。这是给你的贿赂。」 黎曼青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味道比许多饭店的还要好吃。 她却闷闷地说:「好。」 - 翌日,许思雯开着车来接他们,穿了身房地产中介平时穿的西服。 她站在车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从楼里走出来。 陆屿挂着惯有的浅笑,黎曼青则没什么表情。 黎曼青告诉许思雯的预算是2500,即便陆屿的真实预算应该是3000。 许思雯打量了一眼陆屿,夸赞道:「腿好了就更帅了,个子真高啊,」她抿着嘴笑,「也不知道以后配谁家的小姑娘。」 一上车,黎曼青没想到的是许思雯居然把金月珍带过来了。 5岁的小外甥女一见黎曼青打开了车门,就勐地扑过来抱住她。 「小姨小姨!」 许思雯钻进驾驶座边说:「幼儿园放假,知道今天我来见你,就嚷嚷着要一起来。」 黎曼青和陆屿一起坐在后座上,金月珍坐在中间。 「你是谁?」她甩过头眨眼看陆屿。 黎曼青伸手把靠到陆屿那里的去的金月珍捞回来,抢在陆屿前面回答了:「他是小姨的朋友,月珍不认识的。月珍吃不吃巧克力?」
第38页 从口袋里抓出几颗巧克力摊在手心,任由她选。 肉嘟嘟的小手伸来拿走一颗,黎曼青刚想合起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稍作停留,拿走了一颗牛奶原味的。 陆屿举着那颗巧克力问:「我能吃一颗吗?」 黎曼青收起手,清嗓道:「当然能。」 许思雯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笑了笑。 第一个目的地在颇为偏远的一个地方。 黎曼青抱着金月珍上楼,这里没楼梯,爬得就有些吃力,五岁的孩子抱着可不轻松,走两步就要重新颠一颠,把她往上提。走了没几阶都气喘吁吁了。 陆屿走在她身后,若有所思。 他作为外人,提出抱金月珍太唐突。 「月珍,你的名字是月珍吧?是5岁了吗?」 金月珍小小的脑袋从黎曼青的颈肩钻出来,点点头:「是的!还有两个月我就6岁了!」 陆屿温和地笑问:「你知道这栋楼每层有多少台阶吗?」 她眨眨眼:「不知道。」 「我们玩个游戏,你下来和小姨一起走,数台阶怎么样?要是你数对了,我数错了,就算你赢。」 「好!」 她愉快地答应,从黎曼青的身上下来了。 黎曼青回头看了一眼陆屿,牵起金月珍的手一起走楼梯,轻松不少。 许思雯从上一层往下望,微微一笑。 「13层!」金月珍数了说。 陆屿说:「12层。」继而又转头问黎曼青,「小姨数了是多少层?」 黎曼青说:「13层。」 陆屿弯下腰摊开掌心,躺着在车上时他从黎曼青那拿的巧克力。 「你赢了,你的奖品。」他说。 「耶!」小孩拿到奖品,不论贵重与否,就欢唿雀跃地跳起来,像在幼儿园里拿到小红花一般。 许思雯靠在已经打开的门边说:「小帅哥挺会哄孩子,以后是个好爸爸。」末了撇黎曼青一眼。 「好了,就是这间,进来吧,没人在。」许思雯话锋一转,拍了拍手吸引注意力,带着人走进去。 房子结构还算不错,除了有点装修都有些老以外,在一室一厅的限制内已经非常优秀。 许思雯靠在窗边问:「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黎曼青瞧了陆屿一眼,他神色平静地打量着房间的每个角落,暂时没有意见要发表的模样。 「这个地段交通如何?」黎曼青问。 「门口有公交站,坐一站就有地铁,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走得快点十几分钟就够。」 许思雯挑了挑眉。 一直没说话的陆屿忽然开口说:「这间不行。」 许思雯一愣:「有什么问题吗?」 「厨房柜子里已经霉烂,处理起来难。墙上也有霉烂痕迹,厨房天花板有水发泡过的痕迹,楼上会漏水下来。」 三人到厨房一看,果真如此。如果这要修补,对这个预算的房子来说,不值当。 许思雯噎了噎,晃着钥匙:「行,带你们去下个地方。」 第二个目的地就在离这不远的一个小区,房子在一楼,有个天井。 许思雯介绍道:「虽然是一楼,但不用担心没有阳光,前面没有任何遮挡物,树也给砍光了。你既可以从后门出去晾晒,也可以就在阳台晾晒。」 陆屿没说什么,推开后门走到天井。 房东没打理过天井,里面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废弃物,蜘蛛网粘连。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天井里到处是垃圾。 陆屿抬头看了看上方。 一个苹果核从天而降,落在他脚边。 像这样从高空丢下来的垃圾还有无数个,地上甚至有破碎的花盆,一旦砸中人后果不堪设想。 黎曼青扭头对许思雯说:「这不行,太危险了。」 得,许思雯又载着他们前往第三个目的地。 第三个目的地,他们说交通不便,太远。 第四个又说阳光不够。 第五个合租的又说不够卫生。 第六个…… 许思雯把车停到路边,转头问黎曼青:「他提意见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么多意见?」 黎曼青颇显神气地说:「他请我当参谋。」 许思雯翻了个白眼:「太远不要,合租不要,一楼不要,七楼不要,中间楼也不要。你们要不还是凑合着过吧,别搬了。」 她本来也看出了这两人一个捨不得,一个想留。但她知道黎曼青的性子,不觉得他们两个能有什么,又秉着能膈应一次这个嘴硬妹妹一次是一次的心态,介绍起房子。 原来以为他们要么会早早定下,要么会早早放弃。 结果这两个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肯直接把「我捨不得你搬走」和「我不想搬走」说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看,变着法地折磨她。在这个预算里不管多完美的房子,他们都能挑出毛病来。 他们又不说话了。 金月珍干脆已经靠着黎曼青唿唿大睡起来。 许思雯没耐心了,双手合十,语气不耐地说:「我非常真挚地建议你们,一个不想搬,一个捨不得让人搬走,就签个长期租约,搭伙过日子。别折磨我。」 陆屿隐在黑黢黢的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黎曼青一哽,抬起头:「我们怎么折磨你了,不是你自己突然跑来说要给他找房子的?」
第39页 许思雯讲的是实话,但她就是不想承认。 「行,我自找的,我倒霉,」许思雯吐吐舌头,也确实是,两方都有错,抵消了算,「天已经黑了,一起吃个饭还是送你们回去?」 金月珍忽然醒了,嚷嚷着:「一起吃饭!」 于是四人找了家面馆坐进去。 黎曼青点了片儿川加大排,尝了一口,动作一顿。 没陆屿做的面好吃。 实在没话聊,气氛太尴尬,黎曼青问了句:「你老公呢?」 许思雯低头唆了口面,碗里已经大半下去:「加班,公司里吃。这个小吃钱精马上小学了,学区房掏空我们家了,玩命地赚钱呢,我这不本来还想从小帅哥身上捞一笔嘛,多少也是钱。」她宠溺地点了点边上用小碗吃面的金月珍,虽然话是在抱怨,但看起来是心甘情愿的。 这让黎曼青霎时就想到了黎思。 也是不计后果地把所有钱都用来投资到她身上,但她在学业上的表现却没有对得起那笔钱的付出。 面进了气管里呛了呛。 她背过身连呛好几口,抽了一张纸掩面,转回来的时候满脸通红。 许思雯把两人送回家。 黎曼青从冰箱里拿出ever的蛋糕小口挖着吃,陆屿坐在她对面也如此。 夜晚静悄悄,餐桌上方悬着的一盏吊灯亮着光。 「如果你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可以继续住下去。」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再和你签一份合约。」 两个「如果」开始,他们异口同声。 真应了许思雯那句——一个捨不得,一个不想走。 作者有话说: 配角们的心里话: 陆江:qaq我只是工具人吗 白听荷&陆宇泽:一年嫁两儿真妙 许思雯:折磨!太折磨了! 第19章 、019 一个声音是沉稳温和, 一个声音是清冷犹豫。 重合交叠在一起,形成莫名美妙的和声。 黎曼青愣了愣,神情错愕地看着陆屿。她没想到他会更直截了当的提出。 对比之下, 陆屿显得淡定许多, 他舀了一小勺蛋糕放进嘴里, 抿了抿, 甜味在舌尖化开。 「之前我说过我找到工作了,公司离这很近,」陆屿抬头笑了笑,「所以也算是我想图个方便, 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所谓的在公司上班的工作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佯装去面试的那几天, 陆屿去了工作室。唐厉见他穿的一身面试模样,还觉得奇怪。 沉默了片刻, 黎曼青点头:「可以。」 陆屿接着说:「我了解了一下,这里的租房价格应该在6000至7000,之后的房租我按每个月3500给你。」 「不用不用,2000就够了。」黎曼青摇手。 陆屿笑着缓声说:「曼青,我没那么穷。并且现在我有工作了。」 黎曼青犹豫了一下, 同意了。 商议之下, 黎曼青从卧室取了一张白纸, 潦草拟了一份没有效益的「合约」。 他们的合约很简单, 写了日期、房租,就剩下签名了。 她率先签下一个工整的名字, 把笔递给陆屿, 于是一个一笔而下行云流水的签名落在她边上。 黎曼青盯着那签名看了良久, 贪念这美字, 甚至幻想起他签别的合约时的模样。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黎曼青问。 「下周一。」陆屿神色镇定地答道。 「我能好奇问一句是什么方面的工作吗?」 陆屿笑着模稜两可答道:「设计方面。」 黎曼青点头, 不再多问什么。 周日晚上,陆屿早早回了卧室,也许是在准备明天工作的内容,又也许是早睡补足精神。 黎曼青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在他门前驻足了很久。 盒子里是她去杭州大厦时买的一条领带,想着作为庆祝他找到工作的礼物。礼物很常见,理由也很合理,问题出在她自己心里有鬼。 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胆气敲响他的门,回到房里把领带盒往抽屉里一塞,眼不见为净。 - 隔天一大早,陆屿做完早餐就出门了。 虽然他也不在家,但黎曼青没有了他去苏州那两日的患得患失,因为知道晚上他会回来。 黎思打来电话问些琐碎的家常事,一来二去得知陆屿没有搬走,和黎曼青在电话里争了很久。说来说去,她只坚持一点,如果陆屿是黎曼青的男朋友,住在一起没问题。但不是,就不可以。 黎思虽然电话里态度强硬,但她心里隐约觉得自己女儿对陆屿有意思,没点破。加上黎思对陆屿的印象不错,所以也在租房这事上留了一点空间,打算再观察观察,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她要有防人之心,小心被男人骗了。 和黎思争辩完,挂断电话,黎曼青看了看还不错的天气,决定再去博物馆学习学习。 抵达博物馆的时候是正午,黎曼青发现上次来还在施工的角落已经初具雏形,零散几个工人正窝在墙边吃午饭。 黎曼青走进馆内,买门票的时候顺便问了问售票员。 「请问正在建造的那个馆以后是用来做什么的?」 售票员想了想说:「好像是打算做一个现代艺术的展览馆和一个咖啡馆。」 黎曼青点点头,饶有兴致地问:「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第40页 现在博物馆内展示的大多都是有些年头的古物,最近的也是上世界七八十年代的。黎曼青也想看看现代工艺品瓷器。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抱歉。」 恰好在此时走来另一个人,胸牌上写着是管理员,年岁约40出头,温婉秀气。 她说:「明年开春可以完工,你要是感兴趣的话记得到时候来看。」 「好。」黎曼青点点头。 管理员莞尔,背着手说:「正好今天馆里只有你一人,不如我来当你的讲解员吧。」 黎曼青受宠若惊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她摇摇头:「小事。现在对瓷器感兴趣的人本就不多,加上边上施工吵闹,来的人就更少了,我正盼着能有人让我说说话呢。」 有时看人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和你的气场合不合,这位管理员温和的气质让黎曼青有了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请问怎么称唿?」 「莫平,莫要平凡的意思。」她淡声说,「莫姨,莫平,莫管理员,都可以。」 黎曼青斟酌一番:「莫女士。」 莫平捋了捋自己的短髮,没太在意称唿,介绍道:「我们这儿的藏品基本都是馆长一家的私人收藏,偶尔会有借来的几件。」 这等财力和耐心,黎曼青很难想像。 「他们家约有六代人都喜瓷器,馆长的爷爷独爱青花瓷,现任馆长则最爱青瓷。爷爷只算带他入了个门,给他看了这么片天地,而青瓷艺术得他自己寻找门道。」 听起来是个具有个人追求的中年男人。 黎曼青的视线慢慢绕过全场。 这儿的瓷器各式各样,可以想像这是经过多代人积累传下来的,其中青花瓷尤其多,想必馆长的爷爷花了许多心思收集。 莫平提到了青瓷,黎曼青不免想起一人。 她一想到陆屿,不自觉面露微笑道:「我有一个朋友也特别喜爱青瓷,尤其是北宋的汝窑青瓷。」 莫平有些刮目相看地看向她:「看来你对瓷器是有些了解的。」 黎曼青连忙摇头腼腆笑了笑:「不怎么了解,都是听他说的。」 「恰好现任馆长最爱的也是你说的那汝窑青瓷,偏偏这汝窑青瓷难以得到。」 「那真是有缘。」 莫平仔细认真地为黎曼青讲解了十数个瓷器,从它们的歷史到如何收集来的,娓娓道来。 门口的售票员守着无人前来的前门昏昏欲睡,似悠闲懒散的午后趴在墙头午睡的猫。 正值施工队吃饭休息,吵闹的声音休止,她们不说话的时候,整个馆内便寂静无声。 目光跟随着流线型的展台与柔和的灯光,在或明艷或淡雅的瓷色中,回溯歷史。 可谓浪漫。 这一讲,就讲到了傍晚,从四四方方的窗望出去,天色如火如荼。 谈天说地间,莫平感受到黎曼青是真的对瓷器有兴趣,于是主动留了一个联繫方式,说以后黎曼青来的时候,她只要有空,就继续给她讲解。 一来二去,好似成了朋友。 晚上到家的时候,陆屿还没回来,她在卧室里整理今天记下的笔记和拍下的照片,灵感涌现,洋洋洒洒画下了一个青花瓷拟人的草稿。 两小时后,唐厉载着陆屿到了楼下。 唐厉忽然想起事情,转头问:「屿哥,你怎么突然想着和综艺合作了?你不是从来不上这些吗?」 陆屿推门的手顿了顿,淡淡道:「你猜。」 唐厉:「……」 「对了屿哥,你那房子空了两个月没人住,积满灰了,要不要我去找个人打扫一下?」 陆屿仿佛是这才想起自己在杭州还有套公寓,手指点了点,思忖片刻说:「我抽空过去一趟。 」 「好嘞,需要司机记得call我,随叫随到。」唐厉笑嘻嘻说。 唐厉现在开着的这辆车原本的主人是陆屿,但是为了不在黎曼青跟前露馅,这辆车直接送给唐厉了。 每天陆屿走到小区外的公交车站附近,唐厉再来接他。 唐厉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觉得这就像特工一样刺激,且早晚要翻车。 陆屿打开家门,客厅一片漆黑,只有黎曼青卧室下端的门缝中透出光亮。 他看了看时间,今天在工作室被任凛和一件定制品的事缠身,回来得有些晚了。 卧室里黎曼青接到了王小政的电话。 「小曼青,邮件看了吗?可以开始预售《候鸟》了,这段时间辛苦宣传一下,尽量让你的粉丝都看到。」 「好的。」 这段时间他们设计出了能和作品集《候鸟》一起贩卖的小周边,比如立牌、钥匙扣、明信片之类的。 黎曼青登到微博上编辑了一条预售宣传博,发送,附带了转发抽奖。 私信里又躺了一列新消息,黎曼青依序点开,多半是表白,还有一两个键盘侠,总能找到特别的角度攻击人,直接无视。 其中有一个人连着发了好多条消息,附带许多图片。 「青阶太太!你被抄袭了!这个是他的推特号,他在上面有好多粉丝!」 黎曼青仔仔细细看了这个人发来的对比图,不能说是极为相似,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名叫chen19的人描图了,除了色彩与她的画有细微差别,轮廓几乎一模一样,只要叠图就是实锤。抄得愚蠢又直接。
第41页 肚子里的火一下子就腾上来了。 田可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人,弹窗告诉她这个消息。 白银选手:快挂他!这个人就是仗着你不玩推特,在推特上骗些不知道你的人。我听人说他是a美院的学生,作业都抄你的,还获奖了。真就盯着你一人的羊毛薅啊。 青阶:在编辑了,马上挂他。 黎曼青搜了一下发现其实已经有不少粉丝发现了这个问题,在替她发声,但是势单力薄,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她搜罗了些证据,打算编辑一个9宫格。 她正思索着,卧室的门被敲响。 想着是陆屿回来了,她放下翘着的脚丫子,穿起拖鞋走到门边。 她打开门,往前走了一步,又快速关上,背嵴贴在门上对视陆屿。 「我回来得晚了。」 他垂着眼,眼下一片阴影,嗓音温润和缓,还掺杂着自责的情绪。 黎曼青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 「加班了吗?」她眨着眼问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隔了两秒,陆屿「嗯」了一声,又说:「饿着了吗?」 「啊?」黎曼青反应慢了一拍,「不饿,下午我去了趟博物馆,回来的时候买了点零食填肚子了。」 陆屿凝视她,「我现在去煮碗面,等我一下。」 「陆屿!」黎曼青叫住他,「以后你加班的时候,我来做晚饭好不好?」 她偏过眼去没有直接看他。 低低补充了一句:「虽然我做的菜不怎么好吃。」 今天她反思了一下,这么久以来,她把陆屿做饭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而现在他又工作了,这些家务事理应分担。 陆屿那头没声了。 黎曼青蹙起眉,该不会是他真的很讨厌她做饭吧? 抬头,视线交叉而过。 她在陆屿脸上看到极为陌生的表情,睁大着眼睛,瞳孔都不能填满眼眶,很是错愕。 「不喜欢?」她问。 「喜欢。」脱口而出。 半晌后,陆屿恢復了浅笑的神情。 「但我会早点回来的。」 他好像真是唯一一个不嫌弃她厨艺的人,壮大了她在这方面的自信心。 黎曼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笑靥如花望向他。 陆屿看着,心跳漏了一拍。 第20章 、020 吃完陆屿煮的面, 黎曼青回到卧室继续编辑挂抄袭者的微博。 黎曼青发现这个chen19不但玩推特,也有微博号,只是相对收敛。他的微博号甚至是自己的粉丝。他在微博上就不如推特上那般嚣张, 只po过几张画作, 更多的是分享他奢侈的私人生活。 每条微博下稳定有十几个小粉丝评论。 收集证据一直到后半夜, 眼睛长时间盯电脑屏幕酸疼得厉害, 闭眼休息的时候,黎曼青迷迷煳煳趴着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陆屿已经出门,她重新校对了一遍内容,把微博发送了出去。 其实绘画圈抄袭和被抄袭的事屡见不鲜, 大多数抄袭者被挂后会道歉, 被抄袭者也就不会过于追究,毕竟维权难度高。当然也有少部分人会厚着脸皮否认, 又或是抱着「那又怎样」的态度承认,拒不道歉。维权难也麻烦,就只能在满腔怒火中认倒霉。在心里默念不要和败类计较。 微博一经发送,原本就知道这件事的粉丝和绘圈朋友立刻转发。 黎曼青想要的结果无非是此人删除所有抄袭作品、道歉,并承诺永不再犯。 看着转发数不停地往上涨, 黎曼青关上了电脑, 洗漱出门去超市。 - 傍晚。 唐厉载着陆屿回家, 短促的铃声打断了他正在唠的家常。 陆屿接起电话, 那头是xylophone的声音。 「看她的微博了吗?」 闻言,陆屿退出通话界面, 切到微博特别关注那一分组里, 「雨打青阶」发了一条挂抄袭者的微博。 手机离耳朵远, 传出的声音像是从留声机里出来的一般。 「这条微博都转到我首页来了, 我仔细一看, 这不是黎曼青嘛。这个chen19不仅没回应有关抄袭的事情,还新发了一条去米其林餐厅吃饭的照片,看起来毫无悔改之意。」 陆屿听着他的话,划着名看了几张对比图。又翻评论看到有粉丝说自己也是a美院的学生,知道这个抄袭者,还说他凭藉着抄袭的作品拿了学校里的奖。 「怎么说?」电话里xylophone问他。 陆屿把手机贴回耳边,沉着声说:「帮个忙。」 「你说。」 …… 推开家门,淡淡的食物味道在空气里四溢,陆屿往厨房看去。 厨房的门拉了一半,黎曼青正手忙脚乱地在和水池里的一条鱼做斗争,表情狰狞,眉头紧锁。 不怪黎思说她只会几个菜,她确实只会西红柿炒蛋、青菜炒蘑菇级别的菜,荤菜只买猪鸡牛肉,从来不碰不擅处理的水产,本着烧熟有味就行的精神在「料理」。 「曼青。」陆屿叩了叩厨房的门,侧身站在门旁,「我回来了。」 黎曼青抬起头,沾湿的手背把掉在眼前的一缕头髮往一侧理,略微有些尴尬地说:「今天这么早?」 陆屿点了点头,看向食材问:「鱼?」 「嗯。」 「剩下的我来吧。」
第42页 黎曼青犹豫了一下,也不逞强,她确实不会处理鱼。 洗了手交接工作,她坐到客厅翻微博。 不看不要紧,一看出乎她的意料。 转发量达到了惊人的6000多条,甚至还在持续快速上涨。按照她的粉丝量来说,转发量是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即使事件涉及恶性抄袭,传播较广,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就达成这么多转发。 她仔细看了看转发名单,里面竟然出现了xylophone的名字,在他转发之后,许多圈内大佬也跟着转发了,一来二去,曝光度高得惊人。 像是有种预感,她马上到新增粉丝那栏翻了翻,果然有x大,他居然关注了她。 惊喜到这还没完,她依照顺序浏览私信时发觉里面竟然还混着x大的私信。 「xylophone:嗨青阶~你是黎曼青吧。看了你的画,画得非常好,加油加油。」 她默默发愣的时候,陆屿端着已经做好的菜走了出来。瓷盘落在桌面上的咚一声把黎曼青神游的思绪拉回。她放下手机,和陆屿面对面吃起饭来。 就像普通朋友那样,又或者像普通舍友那样,她微露关心地问起他的工作。 「工作还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 黎曼青执着筷子,牙齿咬着筷尖,眼神飘忽说:「最近天气冷了,我看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有雨夹雪,记得多穿一点。」 陆屿淡淡一笑:「嗯,我记住了。你呢?最近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他抬起的眼眸里淌着流光,明知故问道。 黎曼青顿了顿,随即摇头:「没有。」 「好事呢?」陆屿笑着问。 「这倒是有,之前小政来家里那次你还记得吗?那本作品集正式预售了。」说到这个,她脸上才洋溢起笑容。 典型的报喜不报忧。 因为陆屿不够亲密,也因为陆屿不够陌生。 一声恭喜后,晚餐结束。 网络上声讨的声音铺天盖地,狂如涨潮的江水,汹涌得超过观潮人的预期。 很快,chen19的真实身份就被扒了出来,许多与他同校的学生也开始声讨他,并说要向学校说明这件事。 这件事的发展毫无意外超出了黎曼青的预期,在x大和他一众大佬朋友的转发下,忽然变得不可控起来。 往日里chen19只有十几条评论的微博下瞬间被讨伐大队淹没。 也不知他是太害怕,所以躲藏起来了。又或是太无所谓,厚脸皮地不回应。 总之,整整三天过去,他没有一点反应。 同样没有回应的还有a美院。 几个该校学生一起表示他们虽然向学校出示了证据,学校却做出了令人咂舌的决定。装死、不认、保名誉。 许多人立刻就站出来说,快速解决这件事才是真正的保名誉,然而,学校选择当缩头乌龟,又或者是为保chen19。 事态发酵,得不到解决。 那么呈现出来的场面就只有一种——网络暴力。 虽然黎曼青潜意识觉得他这是罪有应得。但还是不喜欢这样吵闹的画面,也不希望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的罪,光是那些文字就能「吵」到她的眼睛了。也不想真闹出什么人命来。 但她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了他,连认错都没有。 自小就是矛盾人的黎曼青,又矛盾了。 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她本就不擅人际关系,只是个顾着低头画画的人,这样的事要怎么处理才能妥当实在不在她的能力之中。 黎曼青在客厅里,却没赖进沙发,直着背仰头靠在餐桌边的椅背上,用力让椅背的上侧刺着酸疼的脖颈,又痛又爽。 手背抬起,捂住眼睛,放空。 没有防备的,她朝上的手心里被塞了一样东西——一只表皮冰冷的砂糖橘。 忽然就冰得她清醒了。 睁开眼,她看见陆屿就抱手靠在餐桌边注视她。 「在想什么?」 陆屿很少探听她的个人事情。黎曼青眨了眨眼,低下头把橘子剥成两半,递过去一半。 「在想被抄袭的事。」 陆屿挑起一边眉头,终于等到她开口。 「被抄袭了?」 装得像第一次听说。 「嗯,」半个橘子一次性塞进嘴中,冰牙齿,她呲了呲牙,「之前和你说过的x大帮我转发了挂他的微博,事情闹挺大。三天过去了他也没道歉,他的学校似乎也要包庇他。」 黎曼青抬起眼,眼里有复杂混乱的情绪,看得出正面临着困难。 「我对抄袭零容忍,气得要死,但最气的是我还要顾着他会不会被这汹涌的『网络暴力』打垮了。不,准确来说,是怕闹出人命。」 陆屿没有惊讶,保持着平静如水的神情,侧着头慢条斯理问她:「你想要的结果是什么样的?」 黎曼青想了想道:「道歉,认知到错误,承诺以后不会再犯,学校把奖项颁给应得的学生。」 「很合理。」陆屿点点头,随即看向她的面庞,浅笑说,「会实现的。」 黎曼青不语,她觉得仅凭自己几句话,陆屿没法明白透彻。他是在尽心安慰她罢了。 生生扯出一抹笑:「嗯,希望吧。」 不知道是不是和陆屿对话的那晚,天上有流星划过,听到了她的话。
第43页 两天后,a美院用学校官方微博发表了声明。 声明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态度诚恳。简单概括意思就是将chen19已得到的奖取消,给另一位优秀的同学。并且在调查后发现,此人是抄袭惯犯,给予严重警告处分,如果他没有良好的认错态度,会考虑劝退。 消息一出,立刻被圈内的人转发叫好,同时嚷嚷着chen19要是认识到错误了,起码应该向被抄袭的「雨打青阶」道歉。而且他这种程度的惯犯,应该退学。但是他还是当着缩头乌龟,学校方面替他说了一句「他已认识到错误」。 陆屿坐在车内接起电话,低低地「嗯?」了一声。 「陆先生,你看这样处理妥当吗?」 陆屿保持着沉默,食指在自己的膝盖上轻打,唐厉透过后视镜看他的模样都隐隐觉得背嵴发凉。 电话那头的人听不到回应,却仿佛能切身感觉到低气压,小心翼翼问: 「是还有哪里不妥吗?」 一声轻笑透过手机传过去。 陆屿缓声道:「据我所知,他从大一入学起至今,抄过的画师不下二十人,凭抄袭获得过的荣誉与利益不少。今年大四,四年时间里,他从未意识到过错误。我有些不解。」 他把话停在这,另一端的人的心刚随着他的嗓音提到嗓子眼儿了,他戛然而止。就像过山车上到轨道的顶端忽然不动了,悬在半空中,不敢妄动。 「是……有何不解?」 陆屿垂眼:「不解是不是贵校在这四年时间里,未曾教育过学生抄袭不可取?」 对方尴尬一笑,笑声断断续续连贯不起来:「怎么会呢!我们是美院,这是最重要的,我们的老师都是有一再向学生强调的。」 「既然如此,」对方的话音才刚落,陆屿就冷声接上,「这位陈喆明知是错,且在一再提醒下,四年未改。」 他顿了顿,流出一声笑:「您是觉得这样的人会知错就改吗?还打算给他几次机会呢?」 对方话噎在喉中,过了许久才重新找回声音诚实地说:「主要是看他已经大四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毕个业。」 陆屿侧过身子把车窗打开,窗外的凛冽寒风争先恐后地涌入,唐厉被冻得一个激灵瞥了他一眼。 陆屿一边望着街上抵风而行的人,一边不疾不徐道:「如果他这次没有做得这么过分,没有被曝光,他会停下吗?不会。他在试探用抄袭这样的手段,能讨得的便宜利益的极限在哪。这样的人,如果不让他狠跌一次,他永远不会知错,他只会觉得这是一个低风险高回报的事。」 「这……」 陆屿半垂着眼帘,清冷地扫视灰濛天空中忽然落下的飘雪,其中一朵轻盈地飘入车内,落在他的手心上,化成一滩水。 「天太冷,话就说到此处。脏了的雪该扫就扫去,别让他脏了整片雪地。」 陆家世代从事艺术相关的行业,在业内话语权大且不说,陆宇泽和陆屿还都切实给a美院捐过大额款项和自己的作品,只因那是白听荷的母校。 无论是从黎曼青的角度出发,还是从父母的角度出发,陆屿都无法认可学校此次的处理方式。 挂断电话,陆屿摇上窗,眉目间浮出笑意。 暖气又占回主导地位,唐厉抖了抖肩,长舒一口气,终于暖和了。 「唐厉,去蛋糕店。」 「啊?」 陆屿回家时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巧克力蛋糕,一进屋就看见客厅一片黑暗寂静,连黎曼青的卧室门下都没有透出光线。 他停下动作,静静听着空气里微弱细小的声音。 浅浅的鼾声。 正透过薄薄的门板与漏缝传出。 他低头笑了声,把蛋糕放进冰箱,耐心等待。 黎曼青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似墨水了,路灯亮起,照着树叶草丛。 从自己的那片禁区中走出,与世隔绝了几小时也没看手机,她径直走向洗手间。从里面出来,她才发现陆屿坐在沙发上,还穿着一身外出的衣服。 她没准备晚饭,他也没有要做的意思。 黎曼青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踱几步靠近他。 「陆屿。」 他抬起头,黑色的风衣领还斜斜地立着,风度翩翩。 只见他倏然一笑后温和道: 「初雪了,今晚我们去外面吃饭吧。」 闻言,黎曼青一愣,小步飞奔到窗前,手搭在冰冷的玻璃上,眼底淌过窗外的各色流光,唿出一团气在窗户涂上薄薄一层白色雾气。 天黑雪不明,见不到「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场面,可路灯下似棉絮缓慢飘落的糰子切实告诉她,真的下雪了。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网上那些有关初雪的传言。 有人说,初雪的那天,任何谎言都可以被原谅。 也有人说,初雪绽放的那天,相逢的恋人会感到幸福的存在。 第21章 、021 黎曼青回过头, 表情有些古怪地望着他,半天憋出五个字来: 「就我们两个?」 陆屿把问题丢还给她:「或者你还想叫谁?」 黎曼青想了想,没有人选。 网上不是有句话说, 你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 但同城能约饭的却一个没有。这便是她这种和网友当朋友的人的现状。
第44页 她摇了摇头, 镇定说:「我们去吧。」 餐厅是陆屿选定的, 黎曼青只负责跟着导航走。一路开至南山路,她特意往西湖那绕了一绕,想偷偷看一眼落雪的西湖。 结果这一绕让他们直接在路上多堵了半小时,天黑漆漆的, 落雪也没见着。 到餐厅时, 黎曼青看见入口处的木凳子上坐满了人,似在等候。 她看了眼时间, 已经很晚了。 「陆屿,这是不是得等到很晚?」她问,心想要不就换一家吧。 陆屿转身说:「提前预定了,不用等。」 服务员问了陆屿的姓氏和手机号,低头在预定单上看了看。 「陆先生, 请跟我来。」 他们被引着走到最里面的一桌, 脚边就是一个小水缸, 水面上飘着两朵塑料荷花。 不知道是下初雪的缘故, 还是因为视网膜效应,黎曼青觉得这家餐厅里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一男一女。 墙上的铜色镜面映出她和陆屿对坐的模样, 看得让人有些恍惚。 等候的时候, 黎曼青刷起了手机。刚才一醒来就和陆屿赶着出门, 还没来得及看。 她首先看到了a美院一开始的声明, 努了努嘴。那条声明被疯狂转发, 也有很多人说chen19不是第一次犯错,而是个惯犯,学校不应该再给机会了,并列出了其他被他抄袭过的画师的态度。简直就像组成了一个联盟。 顺手刷新后,a美院居然新发了一条声明,说是考虑到这位同学是惯犯,且认错态度不诚恳,决定劝退。 a美院前后的态度转变之快令人咋舌,但是符合了大多数人心中想要的结果。犯错也许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这位chen19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且没有直面自己错误的勇气。 放下手机,他们隔壁桌刚收拾完桌面,又来了一对情侣,二十多岁模样。 男生一走进来,黎曼青就感觉到他似乎是准备了什么惊喜,手不停地搓裤边,与服务生打着眼神示意。最有趣的还要属那女孩。黎曼青觉得她已经猜出来了,神色自若地和他聊天,聊到合适的时候说要去洗手间,给足了男生准备的时间。 黎曼青的筷子悬在嘴边,眯着眼悄悄看。 「在看什么?」陆屿问她。 黎曼青略显敷衍地笑道:「在看男人女人间的推拉,正好我想试试画个短篇漫画,学点知识。」 陆屿听了,筷子平放在碗上,扬着眉头好整以暇问她:「看出了什么?」 黎曼青扭过头和他说:「我们隔壁桌的那个男生一进来就很紧张,手一直摸裤兜里四四方方的盒子,眼神和服务生交换了不下二十次,他肯定准备了惊喜。你看,女生一去洗手间,他就站起来和服务生说悄悄话了。」 她像个军师似的点评,但是又做贼似的不敢光明正大地看,怕显得自己太八卦。 陆屿点点头,意味不明地表扬她:「观察力不错。」 黎曼青接着道:「男生以为女生不知道,但女生其实都知道。他低头看时间的时候,女生抬头看过他,我觉得去洗手间也是女生在配合他的行动。他以为骗到她了,但其实没有,女生的第六感很准。」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目光炯炯。 陆屿松了松眉目间的紧促,微微扬起一边的眉宇望着她。 「你呢?」他淡声问。 黎曼青回过头:「我什么?」 「第六感。」 黎曼青低下头轻声答道:「不太行。」 与其说是不太行,不如说她会在第一时间否定掉自己第六感感受到的东西。 他们之间淌过片刻的沉默,那一边隔壁桌的男生已经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佯装无事发生等待女友回来,实则漏洞百出。他的女友出现在拐角的一刻,驻足观望他良久,偷偷一笑。 后来就如同黎曼青预料的那样,一切都照着她谱写的剧本在发生。 服务员推着一车花与礼物走来,男生在许多人的注视下单膝下跪,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戒指,求婚。 好在这样的场面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女生同意了。 否则,黎曼青难以想像他们任何一人的尴尬会到什么程度。 但是。 「那个女生提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继续陪着他演戏,就是早在心里想好了答案。」 「如果没想好答案呢?」陆屿问。 「是我的话,就不会赴约,避免尴尬。」 看到此情此景,餐厅里许多人都开始自发地祝贺和鼓掌,气氛欢乐喜庆。黎曼青也跟着露出欢愉的笑容。 但是换做是她自己恐怕会尴尬致死。这样的场面只有当观众才是快乐的。 许是受到了这对情侣的影响,餐厅里的多对情侣间的气氛也忽然躁动不安了起来。 准备了礼物的纷纷不藏了,秀出自己的心意。有的腻歪地拉起手,肩靠肩,有的甚至蜻蜓点水吻了一下身边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春天降临,花草復甦。 黎曼青从包里抽出纸笔,搁在桌上潦草地画了些场面,用作灵感,边画边说: 「你知道初雪的寓意吗?」 她的精神集中在笔尖,很难判断是否是特意问陆屿的。 「不知道。」 「我在网上看到的流传最广的两种说法,一种说是相逢的恋人会感到幸福,第二种是说初雪这天,任何谎言都可以被原谅。」
第45页 陆屿面前的那杯饮料就像初雪似的,透明的液体中飘着雪白的粒子。 「曼青,有多余的纸笔吗?」 「你要用?这个借你好了。」她把自己手上的笔递过去,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 她注视着陆屿低头写下了一行又一行字,可惜横在他们之间的一个汤碗遮住了他的笔迹,窥探不得。 良久后,陆屿停下提笔,纸张折了又折,和笔一起递给黎曼青。 黎曼青垂眼看着手心里四四方方的纸,字迹那一面被藏在中间,看不见。 「这是?」 「是坦白。」 「嗯?」 「今年的初雪写下给你,明年初雪的时候再打开。」 黎曼青捏紧了那团纸,第六感在大脑里作祟起来。 她抬起头直视陆屿,隔了许久说:「我不擅保管东西,到明年也许就弄丢了。」 陆屿轻笑:「丢了就丢了,不碍事。要是丢了,明年我亲口和你说。」 黎曼青没说什么,把纸团收进包里。 纸上是什么,是初雪时谎言的坦白吗? 比起这个,要是明年不下雪呢?毕竟杭州也不能保证年年下。 从餐厅里走出来,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走上去滑熘得很。黎曼青东倒西歪地在地上扑腾了会儿,扶住陆屿的肩膀。 她顿了顿,捏着陆屿的肩,让他背对着自己,避开一切视线可能的交汇。 「陆屿,那要是明年不下雪了呢?」 「那就去有雪的地方。」 - 隔天陆屿早起出门后,让唐厉载自己回了他原本的居所,一套已经空置了两三个月的公寓。 刚打开门,唐厉就嗅进了灰尘,呛了一口,接着打了一个喷嚏,又激起细小的尘埃颗粒在空中飞舞。 「你说你放着这么大的房子不住,非要和她一起去挤出租房干什么?」唐厉随手捞了一个鸡毛掸子开始掸,「你接她一起来住呗,反正你这儿房间多。」 陆屿的这套房,除了时间沉淀下来的灰尘外,简洁得不像有人住。它更像一个仓库,一个摆满了瓷器的仓库。 偌大的书房里,一面墙是书,一面墙是瓷器,并不局限于青瓷。 客厅里的落地窗前摆着他最后一次回家时摊开的瓷器碎片,不同程度的青,深浅不一。有的是他尝试汝窑青瓷后的试验品,有的是制的龙泉青瓷。一淡一浓,一灰一翠,差别颇大。 陆屿打开窗通风,放进来的全是裹挟着冰雪的凛冽冬风,唐厉一个箭步就躲进了沙发后侧。 陆屿说:「还不到时候。」 「怎么总说不到时候?你和她到底发生过什么?」唐厉从挡风的沙发后侧探出半个脑袋来,「你会不会太缺乏自信了一点,以你的各方面条件,我实在想不到她会拒绝的理由。」 「是吗?」陆屿笑笑,没作回应,手里拿着吸尘器开始打扫。 在一片噪音之中,唐厉托腮道:「是啊。而且你想,最开始两个月的合租,可以解释说是她因为撞伤了你而内疚,负起责任。那后面的长租约呢?」他拍了拍胸脯,昂首挺胸,「我向你打保票,她对你有意思。这都是女人的套路!她在害羞!」 陆屿关了吸尘器,在忽然安静的气氛中夺过唐厉手中的鸡毛掸子,反了个面,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脑袋,笑着说:「你回去吧。晚上我自己回家。」 唐厉支支吾吾应了,心说这里才是你的家,怎么在黎曼青家住了二三月,真把那儿当家了。 唐厉走后,陆屿倒了一杯水坐下,单薄的毛衣根本拦不住冷风的侵入。 套路? 那分明是他的套路。 他坐在窗台前放空了许久,回到自己曾经的卧室,从抽屉里翻出一张陈年的旧纸。 纸张边缘参差不齐,纸面有被揉皱过的痕迹,已隐约泛黄。 抽屉的角落还放着一张旧照片。 纸上写着: 「今天我在小卖部碰见他了。 他刚打完篮球,满身汗。 走进来时,他在空调前站了很久,吹着冷风。 他买了一根青苹果味的棒冰,于是我也跟着买了。 说实在的,不好吃,但很清凉。」 …… 「嘿陆屿!」 闻声陆屿回过头,身后是他高中同班的好兄弟和他的女朋友,名字他不记得,只记得是姓徐。 他淡淡看着那个女生,直到她松开他兄弟的手走过来,递来一张被捏成团的纸。 他接过,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又看看自己的朋友。 朋友说:「我也不知道,她非要来找你,说要告诉你个秘密。」 陆屿正要去篮球场,此刻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楼下跑过一群去操场的人,其中一个跌倒在花坛边,又忍着痛爬起来往操场走。 他看着一边拧着眉,一边不自觉笑了笑。 他似乎在操场上看见过这个女生很多次,总是不经意地入了他的眼。 去超市的路上能见到她,图书馆隔着两桌还是她,食堂排队时一撇眼又是她,每天去篮球场时,途经操场也能看到她。 徐礼站在一边,勾着她男朋友的手说:「我的舍友喜欢你很久了!喏,就是刚跑过去的那个有点胖胖的。」 她嘿嘿笑了两声:「她居然还写下这种东西,真的好痴汉。虽然她好像有点害羞的样子,但是她那么喜欢你,应该是想要回应的吧。陆屿,你不喜欢她的话也通知她一下,早点断了她的痴心妄想。」
第46页 陆屿慢条斯理地展开那张纸,这才知道这张纸是什么内容。 左上角还写着日期、星期和天气。 是那个女生的日记。 他瞬间冷了脸,将纸四四方方地叠好,夹在指尖,转过身冷声问:「这是她的日记?」 徐礼一滞,点了点头。 「她让你撕的?」 徐礼的声音磕绊结巴:「是,是啊。」 陆屿轻轻抬起下巴,垂着眼看她。 那还是初春,空气里都是寒冷的水汽。在他的注视下,徐礼也不禁哆嗦了,拽了拽自己的男朋友。 男生推了把陆屿:「害,这么严肃干嘛。你要不喜欢那个女的,跑去说清楚不就好了。不就看个日记嘛。」 陆屿瞥了他一眼。 半晌,淡淡问:「她叫什么名字?」 徐礼小声答:「黎曼青。」 第22章 、022 黎曼青。 陆屿在心里念了两遍这个名字, 把摺叠整齐的纸张放进校服口袋里,拉上拉链。 「走了,打球。」 陆屿背对着朋友挥了挥手, 小跑着往操场去。 从教学楼往操场跑去, 正是夕阳西下的场面, 薄光浸染成橙红色铺满操场。 刚才跌倒的那个女生和朋友正坐在球门边, 背靠球框有说有笑。她蓝色的校服裤上沾着点灰土,在膝盖周边,沁出丝丝红血。就这样她居然还没有去医务室,而是在操场上坐着。 陆屿的脚步慢下来, 手指伸进校服口袋摩挲着那张纸, 不易察觉地侧着身子观察她。 黎曼青。 以前不知道她对他有那层心意,心里感嘆世上巧合真多。现在知道了, 就恍悟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和偶遇,那都是精心准备的邂逅。 他想着该如何把那张纸还给她才不会让她难堪,但实在没有想出合适的方案。唯一的方式大概就是像徐礼说的那样,拒绝她,切断她的念想, 那么就可以同时把日记还给她。 但他, 莫名地不想拒绝。 打球的时候, 陆屿心不在焉地往球场边瞥了一眼, 球脱手,失误。 他没在意。 果然, 人群之中站着黎曼青, 帽檐压得极低, 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看他一眼。 之后, 日记纸被封存在他的抽屉里, 而她制造的那些不经心偶遇,都被他收入眼中。 以前不知道的名字,现在仿佛天天扎根在耳边。 「这次的英语辩论赛我们班就派课代表黎曼青去。」 陆屿经过她的班级,听见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宣布。 原来她是英语课代表。 和朋友吃饭的时候,他带了他的女朋友徐礼过来。 陆屿刚打完饭,站在柱子后面听见徐礼和男朋友吐槽说: 「英语辩论赛的名额又给她了,我不服。」 男生愣愣地问:「谁啊?」 「黎曼青啊。」 「喔,喜欢陆屿的那个?为什么给她呀?宝贝你的英语不是很厉害吗?」 徐礼用力地把叉子插进里嵴上,愤愤说:「她这次考试成绩明明比我低3分,就仗着她口语稍微好点,是课代表,许老师喜欢她。我都不知道许老师喜欢她什么,每学期一开学也不重新选课代表,直接就宣布让她当。鬼知道是不是贿赂许老师了。」 男生傻乐地说:「不就一次校级辩论比赛嘛,小意思,也没啥用,让了就让了呗。」 叮一声徐礼用筷子敲打碗沿:「凭什么啊?风光都让她占去了。」 男生左一声宝贝,右一声亲爱的哄着她。 陆屿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沉默不语地坐到朋友边上的座位上,一言不发地吃饭。 徐礼见到他,连忙转换了话题。 「陆屿,你们篮球队……」 陆屿截断了她的话,筷子敲了敲碗沿:「吃饭不说话。」 「哦。」徐礼悻悻然闭上了嘴。 后来辩论赛决赛的时候,全校的同学都去大礼堂观看了。 陆屿坐在前排,手支着下巴,视线汇聚在还没上台的黎曼青身上。 她穿着肥大的校服,手里攥着稿子看了又看,翻着眼朝向礼堂的天花板背着词,很紧张。紧张之余还有空偷偷往陆屿那里瞄上一眼。 这一眼,黎曼青愣了愣。 陆屿恰好也看过来,视线在礼堂上方交织在一起。 黎曼青下意识地回头查看自己四周是不是有他认识的人,又不确定地抬起眼,不曾想他还没挪开视线。最后还是她先败下阵来,撇开了眼。 陆屿扬了扬嘴角,低头看书,等到她的一组上台,才重新将视线从手里的书移到台上。 她很紧张,语速极快,有几处磕磕绊绊,声音在抖。但她的口语很好,发音是台上十个人中最标准的,准备的也够充分,条理清晰。 他们班的许老师欣慰地站在台下,在听到黎曼青那一组最终获胜后更是鼓起了掌。 徐礼捏着坐椅把手,气疯了。 黎曼青的班级紧挨着陆屿的,他第一次听见他们班同学叫她的外号。 「曼青,干得漂亮!」 「怪咖,恭喜你啊,辩得太帅了。」 台下的同班同学们都在祝贺她,气氛相当热烈,坐在一旁隔壁班的几个同学也顺口祝贺了一番。 但他们没注意到黎曼青尴尬的神情和皱起的眉头,她像是不太习惯被那么多人注视。
第47页 最后流连了几眼,陆屿举手和班主任说要去洗手间,就遁走了。他可不是喜欢听什么辩论赛的人。 像他,永远不可能为了自己不认同的观点去辩论,即使那是规则。 他们高中时住校,通勤的学生较少。男生女生寝室面对面,中间是小卖部和打热水的区域。 高二冬天,陆屿拿着热水瓶去打水,走进乌漆麻黑的打水房,黎曼青也在那,低着头等着水瓶被灌满。 这一次不是她制造的偶遇,相反,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陆屿进来了。等打完水吃力地提着水壶往外走。不知是水瓶质量太差,还是用的时间太久。她刚走到门口,热水瓶的整个底部脱落了。 滚烫的水哗啦啦地从瓶子里倾泻出来,大部分都洒在她的小腿和脚背上。 她吃痛地霎时松开拿着热水瓶的手,在一地冒着烟的水里捂住脚,手撑在墙壁上,慢慢地想把和皮肤粘连在一起的雪地靴和袜子脱下。 「去医务室。」 一个温和中掺杂着一丝心急的声音响起,黎曼青缓慢抬起头,呲牙咧嘴的没法管理表情。 一个男生背对着她,蹲着,露出宽阔的背嵴,双手撑在膝盖上,似在等着她跳上去。 她疼得做不出反应,也无暇顾及是谁,继续低头和那双沾在一起的雪地靴做斗争。 陆屿回头,沉默了一秒,踏上湿漉漉的地面,言简意赅:「上来,我背你去医务室,你这样扯是扯不开的,会很痛。」 「不,不用。」 陆屿直起身,转过来看她,随着她眼中闪过错愕的神色,他问:「不用?你打算怎么过去?」 黎曼青想也没想就答:「跳过去。」她指着自己没受伤的另一条腿。 他笑了声说:「我背你过去吧。助人为乐是我的人生信条。」 如果此时有同班的人听见这句话,一定会一口老血吐在陆屿面前。助人为乐?谁? 「我……」 陆屿又蹲下了,露出背,低低笑说:「同学,你这样扭捏我会以为你暗恋我的。」 「……」黎曼青到嘴边的话噎住,无奈之下小心翼翼攀上他的背。 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隔着厚厚的衣服,陆屿也能感受到。 陆屿的手握成了拳头勾住她的腿,防止她掉下去。他走得很稳,干净利落的短髮里飘出淡淡的洗髮露香味。 黎曼青用手挡着脸,小声问:「你不怕被教导主任看到误会了吗?」 陆屿轻笑:「误会我们早恋吗?」 黎曼青不语,他明明知道她就是这个意思,还问。 过了片刻又传来他温润的嗓音。 「既然是清白的,怕什么。同学,老师不都教育我们要助人为乐吗?我做好事而已,不至于被罚。」 青春期的陆屿,再怎么样也还是有点顽皮的,说起话来偶尔能堵得人难以回嘴。 黎曼青轻轻哦了一声,痛感加深,没有力气说话了,唯一的一点力气也都用来支着自己的上半身,不倒向他。 校医替黎曼青处理好受伤的地方,陆屿的视线从她红成猪蹄的脚上挪开,靠着窗问:「不说声谢谢?」 黎曼青涨红了脸,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 陆屿一边接过校医借给黎曼青的拐杖,一边扶起她,明知故问道。 「不用知道……」黎曼青撑起拐杖,垂着头,马尾辫从耳侧垂下来,挡住了她的双眼。 「我叫陆屿。」 「……我知道。」 「喔?你怎么知道?」陆屿笑着问。 黎曼青淡声答:「你是校草,有名。」 明明是大冬天,但是黎曼青的脸自从攀上了陆屿的背后,就没凉快过。不断升温,整张脸像是刚从桑拿房里出来,热得出奇。 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只想快快跑开,不想被他发现这窘态。 陆屿停下,站定在她面前,迫使黎曼青也抬起眼眸看向他。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 「……」 黎曼青看了看他。 「我叫黎曼青。」 之后的一段时间,黎曼青是躲着他的,不敢制造偶遇。自从他们打过照面,陆屿问了她的名字,她总怕过多的偶遇会让陆屿怀疑她喜欢他。 但是陆屿就像忘了她这个人似的,食堂遇见,视线无意地在空中交汇,他也似乎没有认出她来,瞥过眼继续和朋友聊天。 她渐渐放下心来。 却又慢慢发现当她不制造巧合了,巧合却找上门来了。 黎曼青去英语办公室的时候,陆屿恰好也来了,一两句苏进骨子里的英文,听得她一愣一愣的。 黎曼青去食堂打饭的时候,一回头发现陆屿就在边上的一条队伍里。 尤其是她去打热水时,总能在热水房里碰见他。 只不过他们彼此都没有打招唿,精心装扮这一场盛世偶遇。 上天说那是巧合,那就是巧合。 慢慢地,黎曼青退缩的暗恋情意又高涨起来,偶遇时情不自禁地偷看他。停笔的日记里,又多出他的身影。 光阴如梭,高三来临。 陆屿打球的次数不免减少了,虽然他仗着成绩好,没那么拼命地学,但打球的队友还是需要为高考做最后冲刺的。
第48页 时隔很久,一次不补课的周末前,学校里好似狂欢,众人都松开了脑海里紧绷的弦决定放松。 篮球场上又有了高三学生的身影。 黎曼青听说了,跟随着潮水般涌过去的人群站在篮球场边,压低了帽檐。 一球进。 欢唿声起。 陆屿走向她,说了那句她久久不能忘的话。 「其实,我也暗恋你很久了。」 群众狂欢、尖叫。 她匆忙撞到陆屿,逃之夭夭。 陆屿站起身。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都是精心设计。 开始是她,后来是他。 他拧着眉看她远离的背影。 不明白为什么。 黎曼青的思绪一片混沌,她跑到教学楼后无人的角落里喘息。 耳畔碟片似的不停播放他说的那句话。 她曾在初中时招惹过一个她暗恋的人,可当对方也对她产生好感、距离拉近后,她突然不喜欢了。她开始不喜欢对方的一切,没有缘由的突然厌倦。 从小到大除了画画,她从来时三分热度。热烈的欢喜来得快,也散得急。 她暗恋人的时候会不自觉把人想像得很完美,可一旦靠近就会发现对方其实并不是想像中那样的。这其实不是对方的错,是自己的错。 所以当陆屿和她表白时,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暗恋他。但她还是直截了当掐断了拉近距离的可能。比起双向恋爱,她更擅长单恋,也更喜欢单恋。 单恋是没有终点的。 自由自在,不受束缚,也没有悲剧。 她不会辜负对方,对方也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好在那是高三最后的一个学期,他们飞快地分道扬镳,踏上两条越走越远的直线。 却没想到在七年后再次交汇。 - 陆屿看着指尖的纸,那张被他压在书本里多年的纸,却还是有细细褶皱的痕迹。 一经折磨的纸,无法復原。 那个时候他真的不懂黎曼青明明喜欢他,却为何选择了逃跑。 之后赌气似的没有再搭理她,就这么一直到了毕业。他切断了和大部分同学的联繫,没有参加高考,选择了出国学艺术。 但是对他来说,重逢来得很快。 在大二那年的暑假,他回国探亲,在医院碰见了她。 黎曼青不知道,那时的陆屿就站在白墙边静静注视她,她一次也没回过头,只是低着头,垂着手。 人来人往从她身前走过,她一次也没抬头。 陆屿太好奇了,站在角落听见了许多话。他太好奇了,情不自禁关注她,又在真实的巧合中看见了许多事。 他不好奇了。 那刻他突然明白了那年她为什么逃跑。 不是不爱,是从没奢望过对方的回应,也不敢要。 第23章 、023 一个工作电话打断了陆屿的回忆, 放下手机后,他把纸张和相片重新锁进抽屉,坐在打扫完的沙发里冥思。 晚上陆屿踩着做晚饭的点回到了家, 大衣裹着寒气。 黎曼青正在客厅「偷」陆屿买来的砂糖橘吃, 做贼心虚地佝着手腕, 与开门进来的陆屿大眼瞪小眼。陆屿当然是随便她吃的, 只要不上火。她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才生出这副小偷样。要不怎么说黎曼青是个极致矛盾的人。 马上就是元旦了,许思雯成功说服了黎思一起吃顿饭,主要是想见见金月珍。按黎思的话来说, 这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唯一孙辈。毕竟带在身边养的这个女儿, 还连个可以一起生孩子的对象都没有。黎曼青听了一笑置之。 她已经可以预见到席上她会被如何数落了。 黎思爱许思雯吗,爱的, 但很复杂。爱因为是女儿,复杂因为当初她选择了错误方的许哲文。她对许思雯的爱就变得很纯粹,只有爱,没有责任了。 而她全部的责任都在黎曼青身上。所有期望都需要黎曼青来完成。 黎曼青把橘子藏到身后问陆屿:「元旦你有安排吗?」 「第二天倒是有,当天没有。怎么了?」陆屿答。 「当天我得和家人一块吃饭, 你可以找陈晨一起吃个饭, 跨个年。」 陆屿说:「他和家人一起。」 「哦对也是, 」黎曼青赧然一笑, 「那你不回苏州吗?」 陆屿摇摇头:「家人出去旅游,我春节再回。」 陆宇泽和白听荷又要踏上他们的二人旅途了, 孩子既然都已成人, 就不归他们管了。 「那……」 「你去吧, 我在家等你。」 元旦那天很快到来, 黎曼青提前往家里添了许多零食水果, 出发前陆屿坐在餐桌边,难得的没有喝茶,而是煮了咖啡。黎曼青没想到他喝茶好苦,喝起咖啡来却是偏甜口,令人琢磨不透。 下午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并不热辣。餐桌上插着干花的花瓶细长的影子洒在桌面,陆屿的身影颀长,从餐桌边一直延伸到沙发上。黎曼青流连了两眼,和他说自己吃完晚饭就回来。 用餐的地点是许思雯一家订的,到地了才知订的不是包间,是大堂。包间早就被订满,店家也嫌弃他们只有五个人,更不可能把包间留给他们。 许思雯难得有机会,就献殷勤主动去接了黎思一起过来,黎曼青是最后一个到的。
第49页 一年见一次面的姐夫金望站在圆桌边客气地打招唿:「曼青瘦了不少嘛。」 黎曼青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羽绒衣,不知道他是有透视眼还是怎么样,居然能从臃肿成熊的装扮中看出胖瘦。 她笑笑回应:「你也瘦了不少,听说在健身?」 她不管许思雯叫姐,自然不可能管金望叫姐夫。 「是啊,被你姐嫌弃,就去办了张健身卡,偶尔去去,看来是有点效果。」金望昂首挺胸,看上去是信了黎曼青的话。 黎曼青看着他被毛衣包裹的啤酒肚,抿嘴笑了笑。 金望人不错,挺可爱的,脾气随和,工作认真,对家人上心,是很标准的好老公角色,黎曼青对他的印象也还可以。 黎思常和黎曼青说,她必须要比许思雯优秀。 因为许思雯是许哲文带大的,黎曼青是黎思带大的。谁更优秀,似乎就能说明这对父母之间谁更厉害。 黎思觉得许思雯的收入一般,但又觉得黎曼青的画师工作不正经。比较来比较去,又把脑筋动到了比较「老公」身上。 「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你姐姐、姐夫等你很久了。」黎思责怪道。 「有点堵,反正你们也还没开始。」黎曼青脱去厚厚的羽绒服坐下。 饭吃到一半,话匣子渐渐打开。 金望先是跟黎思汇报自己的工作,又轻声细语地说了他们两夫妻要给金月珍买学区房的事。 他们说话的期间,许思雯的电话响个不停,她每次匆匆瞥一眼又摁掉。 黎曼青就坐在她边上,很难不被吸引注意力,无意扫到一眼备註。一会儿是「爸」一会儿是「楚雯」,她拿牙抵了抵上颚,嗤笑一声。 趁着黎思去洗手间的空档,黎曼青低笑着问她:「怎么不接?万一他们是有急事找你呢?」 许思雯尬笑一声道:「能有什么事。」 「那可说不定,毕竟以后一……」黎曼青挖苦她的话已经到嘴边了,抬眼看见许思雯不太明朗的表情,愣了下,扬起眉把话咽了回去。 许思雯抓着手机眉头紧锁。 那边楚雯和许哲文一定要她和他们一起吃饭,她是放了鸽子来的。 黎思回来后话题就变成了黎曼青和陆屿,说到这个许思雯也来劲了。 「妈,我看他俩现在就是还在搞暧昧的阶段,你就等着看吧,不出半年,肯定成。」 「……」黎曼青瞥了眼她。 黎思笑呵呵地说:「我看也是。但是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呀?不会是个无业游民吧?」 「不是,他有工作。」黎曼青淡声说。 许思雯笑道:「妈你瞧,这都会护着了!」 黎曼青索性由着她们两个发挥想像,侧身和金月珍玩。 「思雯!」 嘈杂的大堂里响起清晰的一声。 黎思一滞,笑容消沉下去,脸颊上松弛的肉垂下。 黎曼青的动作也停止。 许哲文站在黎思背对的地方,身边站着一个楚雯。 黎曼青见过一次,很难忘。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黎思。 黎思一身胡乱搭配的衣服,墨绿色的外套,红色的高领毛衣,底下穿着收口的黑色长裤,素面朝天,皱纹和老年斑不加掩饰地浮在脸上。即使她曾经是个有许多追求者的美人。 而楚雯呢,白色的长款羽绒服,笔直的筒裤,化着淡妆,梳着低马尾。 明明年纪相当,却似差了十岁。 许哲文扫过黎思的背影,没认出是谁。 许思雯的脸色则煞白,曲腿站起身问:「爸,你怎么找来的?」 金望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的反应:「爸问我的,我就说了。」 黎曼青低头哼笑了一声,金望没什么情商,一根肠子通到底。但他也不知道那点爱恨情仇的狗血事,他一直以为许哲文和黎思当年是和平分手,许思雯也营造着父母关系尚可的假象。 许哲文这样自私透顶的人眼里,除了目标物什么都看不到。他牵着楚雯的手径直走向许思雯,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厉声问: 「让你和我们去雯雯家吃饭,你怎么突然失踪?电话也不接。」 黎曼青扶着桌边,翘起椅子晃悠。 以前打骂,现在独自养了十多年,对许思雯还是这付态度。光是看着他那张脸,就叫人怀疑他是否会随时噼下一掌。 黎曼青望着楚雯,心想,她不害怕吗? 「我……」 黎思嗖一下推开椅子,转过身瞪许哲文:「女儿陪妈妈吃顿饭怎么了?」 她这才看到许哲文边上的女人,兇悍的脸一下呆滞住。她捏着自己的衣角,咬住了下唇。 黎曼青望向黎思。 黎思在自卑。 许哲文斜斜地侧视过来,视线在黎思脸上扫了扫,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她。 楚雯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咕哝了一句:「哲文。」 尔后黎曼青就见这油腻的中年男人舒展了眉头,对她温柔言语,与前一秒仿佛人格分裂。 楚雯红着脸伸出手放在黎思面前,颇为礼貌地说:「你好,我是哲文现在的女朋友楚雯,楚楚的楚,雯是和思雯一样的。」 黎思一怔。 思雯思雯,思念楚雯吗?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巧合吗? 她低下头盯着那只保养得很好的手,和自己粗短还遍布皱纹的手天差地别。
第50页 虽然她对许哲文的幻想早就不復存在。但是这个事实还是太过残酷。 从一开始,从生大女儿开始,他心里就一直是别的女人。那她算什么?解决生理需求的女人,还是完成家里传宗接代任务的工具人? 「阿姨,」黎曼青坐在一侧缓缓开口,「我们和你很熟吗?」 楚雯脸色一僵。 大概过了半个世纪,许哲文才认出黎曼青,这个十几年未见的女儿。 「你妈就是这样教你对大人说话的?!」 一双眼里蹦出来的火花已经朝着黎思去了,仿佛离婚后他还是主宰她的人一般,永远都在歇斯底里地责怪黎思。 黎曼青摊开手问:「我怎么了?她和你年纪相当,我不叫一句阿姨,难不成还叫姐姐?」 她露出从未有过的嬉皮笑脸问:「阿姨,你知道许思雯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啊?」 楚雯答不上来。 黎曼青戳穿她:「是不是很感动?」 她难得露出这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干涩的眼睛睁得熘圆看楚雯,又剜一眼许哲文。 「我这么和你说吧,你应该也听过出轨和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这句话。而这个人渣,出轨家暴两样都占齐了。你要是想找他当第二春,可得想想清楚了。即使你现在还是他的硃砂痣,保不齐领了那张证后就成了那蚊子血。妻子生下的女儿名字却在思念别的女人,荒唐吗?他做得出来。这种男人你敢要吗?他要真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非你不可,就不该欺骗别的女人。」 黎曼青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穿起羽绒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黎思对许哲文已经没有感情了。否则,这个场面对她来说将是天塌。 到头来,黎曼青还是很怨许思雯,为什么选择一个家暴她们母女的人。即使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的姐姐。 而这场闹剧全程,许思雯一家说不出一个字。她夹在中间,不想和父亲撕破脸,也想和母亲重归于好。她受着许哲文的掌控,就像从前黎思和黎曼青一样,只是她们已经逃出来了,许思雯还在里面找出口。 「先走了,剩菜你们一家人慢慢吃,许哲文阔老闆应该会请这顿吧,钱我就不付了。」黎曼青帮黎思穿了外套,冷冷说,「毕竟吃进去这么点,回家还得倒吐出很多。」 「许曼青!」许哲文咬牙切齿道,抓着楚雯的手也逐渐松开,又兇狠地盯着黎思吼了一句,数落、命令。 黎曼青一步跨上前,仰着脖子狠狠地瞪着许哲文道:「请这位为人师表的教授记住一点,妻子不是丈夫的所有物,前妻更不是!孩子也不是父亲的所有物!你没有资格用这种命令的语气对她说话。」 退后一步,「还有,我姓黎。早八百年前就改了,许曼青是谁我不认识。」 黎曼青拽着黎思的手横冲直撞地往外走,走进外面飘着雨雪的天里。 大堂里的人仿佛看了一场热闹的戏,嘈杂声中隐藏着他们对这一家的唏嘘声。 黎曼青站在路口攥着手机,唿出一团白气,看着白茫茫的雪想起一个人,给他发去了一条微信。 青阶:「今天晚点回,别等。」 慢条斯理地打开车内暖气,黎曼青笑着问黎思:「妈你平时不是口条很顺嘛,怎么今天一句帅气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缓解黎思受到的冲击。 「平时不是总说在遇到这人渣,要好好骂他一顿的嘛,表现不合格啊。」 黎思扯着嘴角,笑不出来。 等她缓过劲来,她道:「青青,你必须要优秀,特别优秀,让这个人渣后悔。」 嘟—— 一声喇叭。 黎曼青不小心按到的。 她抬起头望了望暗沉沉的天。 有没有人说过,单亲家庭对孩子造成的影响除了缺爱,还可能是过多的爱、不正确的爱。 「青青,妈妈这辈子都是为你活的!你将来要是不孝顺,妈妈这辈子就真的是白活了。」 「青青,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妈妈的受难日,你不好好感谢妈妈一下吗?妈妈生你生了三天三夜,为你受了太多苦!只要你吃饱穿暖,妈妈饿肚子都没关系的,但是你一定要优秀,要让以前看不起我们的人都后悔。」 「青青!妈妈所有的钱都拿来给你读书了!你为什么不好好努力!画画有什么用?能成才吗?」 「自杀的人是最懦弱的!最自私的!现在的孩子承受能力太差了。他们跳楼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们的爸妈以后要怎么活,该有多伤心!」 一个急剎车。 黎曼青把黎思送回到家,车停在楼底,看着她佝着背上楼。 单元楼里的感应灯一层一层地亮起,微弱昏黄。 脑海里闪过的片段让她快要窒息在沉闷的车里。 黎曼青静坐良久,迟迟没有开动。 时间滴答流逝,一转眼就是万籁俱静的深夜。 飘雪一直持续着,小区里的路灯开始闪烁。 她趴在方向盘上,慢悠悠地红了眼眶,胸口仿佛有座泰山压着,闷得喘不过气。膝上的布料不一会儿就湿答答。 车前灯的光芒中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她眨了眨眼,看见陆屿颀长挺拔的身躯立在雪中,深蓝色的肩头上落了白团团的雪。 在光下,他黑色的瞳孔变淡,露出狮子毛髮般的金褐色。
第51页 他的双手插在兜里,温和笑着看她。 黎曼青还在纳闷他为什么知道她在这。想了半天,想起之前带着他来过这里一次,而他居然记住了。这次她和家人吃饭,饭后势必会送黎思回家,他能判断出来。 可他为什么来? 许久后,黎曼青打开车门,走向他,讷讷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陆屿抬手看手錶,静默了一分钟。 「过零点了,祝你生日快乐。」 1月2日。 黎曼青的生日。 她从没忘过,但初中后也从没过过。 她没忘记却也从不主动提,是因为她总幻想着会有个人即使不需要她的提醒,也能想起这是她的生日,而不仅仅是黎思的受难日。她没有带着罪降临,不是要救赎什么。 刚才红肿的眼睛愈发红了。 鼻头也跟着被染成了樱桃的颜色。 陆屿踩着雪地,嘎吱嘎吱声响,靠近后温和说:「眼睛怎么红了?」 他蹲下来,抬眼看低着头的黎曼青,眼帘微垂,细语:「太冷了?」 黎曼青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手埋在袖口里,伸起捂住自己冻红的鼻子。 「这样啊。」 陆屿直起身子。 「同学,那我的大衣借你一用。」 他用清朗的嗓音道。 黎曼青抬眸,看着陆屿敞开了自己的大衣,动作定格,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没有戏嚯,没有轻佻,却看不透。 喉咙里干涩地滚过许多颗粒,她捏着袖口,控制不住地向陆屿走过去。 即便身边就是开着暖气的车,他那双臂里却似乎更温暖,引着她走向他。 「你说的,」她含混不清地低声道,「我只借用一下。」 风雪里,耳朵贴在陆屿的胸口,手指纠缠拧巴地握成拳横在两人之间,眼神没有焦点地看着他大衣上的一团雪。 随着她靠过去的动作,陆屿收紧了大衣,亦收紧了双臂。 隔着千万层衣物,他的双臂环着她的背嵴。 她感受到他胸口传来的急重心跳声与温热。 第24章 、024 车载音乐播放起旋律婉转的轻音乐, 雨刷器时不时动一下,扫清车前的落雪。 暖气溢满整个车内,玻璃窗上缓缓起雾。 黎曼青的食指在膝间轻轻跟着节奏敲打, 视线飘忽地望着窗户上一朵慢慢化开的雪片。 她不敢看陆屿现在是什么表情, 用手捂着自己刚贴过他胸膛的那只耳朵。坐进来这么久, 还在发烫, 心脏也砰砰快速跳动着。 不动声色地瞥陆屿一眼,他正用手支着额头,半垂着眼,看不出蕴藏了什么情绪。 收回视线, 手指不自觉蜷缩在膝前。 这夜晚静得她发慌。 慌刚才在车外一瞬闪过的念头。 不想离开他大衣的怀抱, 索取温暖。 她甚至不记得最后两个人是怎么分开的了。 「那……」黎曼青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静,「我们回家?」 陆屿轻轻开口:「嗯好。」 她听得出他嗓音里细微的睏倦。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 街上车辆不多。沿街的店关了一半,开着一半,明暗交错。 黎曼青虽然是个夜猫子,但她很少在这么晚的时候还在外面,对她来说床褥、宵夜更舒服。 短短一段路, 开了许久, 车速似乎与窗外的落雪速度持平, 缓慢而过程冗长。 陆屿似乎没有要对刚才那个「借用外衣」事件发表任何看法, 还是一副处事不惊的平静。 若不是听到了他急重的心跳声,切实感受到那跳动, 她恐怕也会觉得他就是像表面上那么镇定。 心跳加快, 代表喜欢吗? 黎曼青拿不定主意。 「曼青!红灯!」 陆屿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连忙踩剎车不至于冲过头。 一个似是而非的拥抱, 就让她快要迷失自我。 也许是她今天刚好因为家里人的事, 保护壳恰好出现了缺口,才让风吹进来了。 黎曼青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起来,精神力全部集中在道路上。 到家打开灯,陆屿慢条斯理脱下大衣挂在门口的落地衣架上,黎曼青匆匆瞥了两眼,几不可察地红了脸。 从保温瓶里倒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她,陆屿引她到沙发上坐下:「今天的生日,想怎么过?」依譁 她靠坐在沙发里侧,背嵴弯曲,鼻尖埋在玻璃杯里,在一团雾气中喝了一口水。 「我不过生日的。」 声音埋在杯里尤为沉闷。 追溯起来,黎曼青上一回过生日是小学五年级。那时候流行生日请客吃麦当劳或者肯德基,她好面子,缠着刚离婚不久的黎思要了两百块去请客。一顿饭下来,除了几声生日快乐和谢谢,一个礼物也没收到,小黎曼青很失落。那时候一支好看的自动铅笔才1块5,抠抠搜搜拿着零花钱买,200块是她这种家庭的小学生想也不敢想的巨额。她也没奢望得到多贵重的礼物,哪怕是贺卡也行,但是没有。 吃完饭被接回家,黎思语重心长地和她说了家里的困难和200块能买些什么,告诉她不要和人攀比。黎曼青愣愣地点头,但还是满心期待,只是随着时间滴答流逝,她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到第二天也没等来一个小蛋糕。
第52页 后来,就没提过了。 陆屿的那杯水被隔在茶几上,清脆声响。 「可是我已经准备了,怎么办?」 「诶?」 黎曼青睁圆了眼,错愕地看着陆屿走进卧室,取出一个包装过的礼物,从形状来看是本书。未等她动手拆,陆屿又走去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蛋糕盒。 陆屿俯下身,在发呆的黎曼青眼前轻轻打了个响指,细语道:「拆开看看。」 包装纸撕碎的声音很治癒,褪去华丽的外表,里面是一本介绍各类陶瓷的书籍。厚厚的一本,随便翻开一页都印有彩色的图片,种类齐全,介绍详尽。 「这是?」 陆屿垂眼落在那本书上:「你最近不是对它很感兴趣?想着你应该需要。」 「嗯!」欣喜的眼睛里充满了亮光。 「你看过这本书吗?」黎曼青问。 陆屿顿了顿,随即摇头,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没来得及看,我那位朋友推荐的。等你看完了,你就比我更了解陶瓷了,到时候还请你教教我。」 他的语气很谦逊,黎曼青也当真了。 「好。等我看完。」她捧着那本书翻来覆去。 眼睫轻颤,陆屿不紧不慢地握住黎曼青的手腕,隔着毛衣,另一只手把书拿到一边:「不急,先吃蛋糕。」 不等黎曼青反应过来,他已经松手,指骨分明的手指在蛋糕盒上跳跃,动作轻柔地打开了那纸做的盒。 是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味。 一言不发地浅尝一口,甜而不腻,里面还夹了草莓。 黎曼青捧起那纸盒看了看,没找到店家的名字:「这是哪家的?味道不比你从苏州带回来的ever差。」 「不差就好,店名暂且没有。不过你要是想吃,它是无限供应的。」 黎曼青听懂了,目视着那样式简单却好吃的蛋糕。 「陆屿,你是不是——」 还喜欢我。 她边说边抬起头,撞进他毅然的眼神中。 他的眉目生得很好,瞳孔里又总是盛满亮光。与人对望,皆占上风。 他好似就在等着黎曼青问出那句话。 奶油化进口腔内每个角落,到嘴边的冲动疑问也堵在那儿出不了声。 「我是不是什么?」 黎曼青揪紧了手心,指尖刮过掌肉,咧嘴弯眼一笑:「你是不是天才啊!会做饭还会做甜点。」 陆屿哑然失笑。 - 抽空,黎曼青拜访了私人博物馆,又遇见了那位叫莫平的管理员。 她抱着手沿着没有给黎曼青讲解过的展柜缓步走。 「莫女士,如果我想更进一步了解汝窑青瓷,我应该去哪?」 莫平回头柔和地笑看着她:「你有见过真正的汝窑吗?」 摇头。 「那就去收藏它的博物馆里感受它,切实见过了,再去想其他的。听人说的总不如自己眼见的好。」 黎曼青边点着头,边四处打量,看见墙柱上贴了张招聘的纸。 她以前没见过博物馆对外招聘,只见过找志愿者的,于是好奇多问了两句。 「莫女士,这招聘——」 莫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哦了一声解释说:「明年开春新馆就开放了,还多添了个咖啡馆。你知道的,现在的年轻人爱在咖啡馆打卡,尤其是书店、博物馆之类的地方,拍拍照坐一下午,或是写点功课。如果没有这么个咖啡馆,就基本没人来了,除了办活动的时候,业内人倒是能把这儿填满。」 黎曼青点点头。 她偶尔也喜欢去这些冷门的咖啡馆坐一下午,最好身边都是办公、作业的人。一来算是没有宅在家里,二来又不累,同时还能满足现在年轻人追求的一种——文艺感? 她思索着,听莫平继续说。 「我们这里现在只有我和售票的小王两个正式工,等开春得给咖啡馆找几个工作人员,最好是俊男美女,我有点颜控,」莫平笑着问,「你要来吗?」 黎曼青正透过玻璃门看另一端全是水逆和尘土的新区域,听见莫平的问题,把探着的脖子收回,委婉拒绝:「我还是喜欢在家,过惯了日夜颠倒的日子。」 「看出来了,你眼下那俩大黑眼圈,哎我家孩子年纪小小也喜欢熬夜,这样对身体不好的,你要试试早点睡。」莫平笑道,继续着她的话题,「另外我还想找个讲解员,以后人多了,有个能讲解的也是好的。」 「那得对这些瓷器都很了解才行。」 「也不一定,感兴趣就成,剩下的我能教,他只要能记住就行。」 陆屿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如果他胸前挂着一个小名牌,站在这些瓷器前,将背后故事娓娓道来,是何种景象。 前几年黎曼青旅行都是奔着青山绿水去的,万里河山走到哪儿是哪儿。 但经莫平这么一说,她有了选择。 上网一查资料,查到国内几家博物馆有收藏,她就动了去参观的心。 正好她此刻的大脑被陆屿搅得一片混沌,出趟远门清醒清醒也是好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黎曼青对陆屿说:「陆屿,过几天我打算出去旅行。」 「旅行?」陆屿抬起头。 「嗯,去寻找灵感。」黎曼青点点头。
第53页 陆屿沉默了片刻。 顺手把她需要站起身才能够到的糖醋排骨推向她,「去多久?」 「大概一周?」 「一个人去?」 黎曼青点头:「我只喜欢一个人旅行,和别人一起去就成了走马观花的任务,时间上很紧迫。」 陆屿大概理解她说的那种走马观花的旅游方式。 他顿了顿,「真的要一个人去?」 「嗯,这是我的习惯。」她的眼神坚定不移,气氛过于严肃,半晌她咧开嘴轻快地说,「虽然把你一个人留在家挺孤单的,但你好不容易恢復了工作,还是好好工作吧。我这趟也算是为了工作找灵感,你就当作是舍友出差了。」 陆屿没对此表态,「想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嗯——下周吧。」 「好。」 他温和问:「想好去哪儿了吗?」 「博物馆,」黎曼青笑了笑,「至于是哪儿的,就看哪里的票打折吧。」 一个不知目的地的旅行计划。 浮萍随水流吗? 陆屿笑问:「博物馆?看陶瓷吗?」 「嗯,思来想去,还是想亲眼见见汝窑青瓷,不然我对你说的那种『雨过天晴云破处』的颜色没有概念。」缓了口气,「我最近画到了青瓷的拟人,你也知道画不仅要画好,文案也要打动人,那我片面的理解是不够的。」 陆屿的筷子悬停在饭碗上,若有所思。 「去北京吧,故宫博物院刚好有个汝窑展。」他道。 「汝窑展?」黎曼青错愕,运气这么好,「你不去吗?」 他不是也对汝窑青瓷感兴趣吗? 陆屿抬眼,牵着嘴角笑问她:「你愿意让我同行吗?」 「我——」她的表情瞬间变得皱皱巴巴起来。 看出她的为难,陆屿停止逗她:「我之前去过了,它的展期有11个月。」 「那太好了。」 陆屿吃完了,搁下筷子,远远望着她。 之前唐厉打来电话说去年郑家向他订的瓷瓶不能再拖了,得赶在郑老生日前做出。郑老和陆家有点渊源,他们家交代的东西,陆屿挺上心。只是制作出来的成品被他砸坏了一个又一个,到现在也才有一个在陆屿看来勉强拿得出手的,但是不够。 唐厉说他太追求完美了,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但陆屿不可能降低要求。 他确实脱不开身,也不想在她接受他以前就打破她喜欢一个人旅游的习惯,谁都是要有个人空间的。他来之前,她就常常一人旅行,他不可能去束缚她,也没资格。 但若是有个万一,北京他还能有朋友能帮到她。 第25章 、025 目的地明确以后, 黎曼青订了四天的旅程,原本打算在北京待上一周,多接触一些当地文化, 得到点灵感。无奈她在订票前接到了黎思的电话, 让她早点回来,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不安全, 也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每次她出门旅行前,黎思都会重复一遍。 黎曼青本来想和以前一样不听、拒绝,但是一想北京她也去过几回了,确实没必要待满一周, 加上留陆屿一人在家很久, 不太妥当。 她踩着椅子,够到衣柜上方的储物柜, 从里面拿出了好几年前斥巨资买的入门级单反。为这事她还和黎思大吵过一架。 黎曼青觉得拿自己打工赚来的钱买单反是她的自由,黎思觉得她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学生,就学人家玩文艺,花好几千块钱买个非必需品太浪费了。各执一词,各有对错, 僵持不下。不过钱在黎曼青手里, 最后也还是买了。 装了小半箱的书和画材, 准备了一些可有可无的旅途用品, 一来二去就到了周末。 她醒来以后以为能见到陆屿,却没在客厅找到他。静下来仔细聆听, 也没听见房间里有任何动静, 想他应是出门了。 机场大巴载着打瞌睡的她抵达航站楼前, 她安排的时间卡得很死, 一路过关, 最后几乎是压线登机。 登机后黎曼青浏览了一遍手机上各种信息,以免遗漏了什么。正打算关机的时候,微信界面弹出了一条新消息,来自陆屿,是一串语音。 机上还有不少人在过道上放行李,问乘务人员要毛毯等物,颇为嘈杂。她弯下腰从前座底下捞出自己的双肩包,四处翻找耳机。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我是靠窗的位置。」一个年轻的男人停在过道口。 「哦哦好。」黎曼青抱着双肩包缩起脚。 因为太晚,她的座位夹在过道和靠窗位置之间,对她来说是最差的选择。既失去了看窗外云层的机会,还要给里侧人让行,自己出去也不方便。 男人侧着身子经过的时候身上带着股极淡的香水味,不腻不浓烈,沁人心脾。 一排三人落座,黎曼青终于在背包里找到了耳机,调高音量播放陆屿的语音。 「抱歉,曼青,我这边临时出了点急事,没能赶上送你去机场。到北京了记得报平安。有任何事随时联繫我,随时。」 陆屿说得很急,声音急喘,似在跑步。能从背景的杂音里听出刮过的风声和车流声。 她再次播放了一遍,把音量调至最大。 顿时就像沉入水底,耳边只有水流声——陆屿的声音,而听不见其他。 陆屿的情绪有点失控,怎么听都像是遇到了大事。后面两句话他有意地压下自己的喘息,尽可能沉稳。末尾的「随时」加重说了两遍。
第54页 「这位女士,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麻烦将手机关机并收起小桌板。」乘务人员温柔的声音响起,两侧的人也向她投来目光。 「嗯好。」黎曼青用最快的速度回復陆屿后关机。 青阶:「发生什么事了?」 暗下去的屏幕映出黎曼青忧愁的脸,应该不是陆屿出了什么事,他听起来没有受伤,而是在为谁着急。是家人?朋友? 等起飞十五分钟后,黎曼青询问空姐后打开了已经开到飞行模式的ipad,盯着procreate里空白的画布发呆。草稿涂涂改改数十回,最后留下的还是空白。 「陆——屿?」 听到这两个字,黎曼青条件反射循声看去,是靠窗的那个年轻男人正在打量她的ipad。她唰一下扭过头,那张空白画布上赫然写了好几个「陆屿」,连忙抬起双手遮住。 男人自觉唐突,便解释边道歉:「sorry,我不小心看到了,和我的一个朋友同名,所以有点惊讶。」 黎曼青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反正此刻也画不出任何东西,索性就将ipad关了。 「你认识的这个陆屿,英文名是叫gray吗?英国留学的。」 「不是。」 她记得陆屿高中时候的英文名是andrew,英语老师帮他挑的,他随口应下,就这么用了三年。英国留学?也从没听说过。 「啊是吗?那也是种缘分。你是杭州人吧?我认识的陆屿也是在杭州读书一直到高中毕业的。」男人语气有些可惜。 黎曼青怔了一下,手指交叉横叠在小桌板上,许久没吭声。 半晌,她轻轻问:「是a中?」 男人惊喜地回过头:「是啊。」 他看着黎曼青脸上逐渐变得古怪的神情感到不解。 「你的朋友也是a中的?」男人追问。 黎曼青淡淡回应了一句:「嗯也是,也许是同名。」 嘴上的话虽这么说,但还是不自觉皱起眉头。 男人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是吗?陆屿这个名字没有那么大众吧。」 「万一呢?」 对方较起劲来:「你认识的那位今年几岁?是哪一年从a中毕业的?」 黎曼青紧绷起下颌,半晌才答:「25岁。」 「那看来是同一人呢,我的学弟也是25岁。」 「学弟?」 乘务人员这时踩着点送来飞机餐,已经到了他们所在的这排,亲切地问:「请问需要鸡肉饭还是鱼肉饭呢?」 「鸡肉,谢谢。」 「鱼肉,谢谢。」 黎曼青帮着把他要的鱼肉饭递到最里面。 她顾着撕开包装,男人却是兴致勃勃地讲起他的学弟,一动也没动飞机餐。他打开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在相册里翻找,一边喃喃自语。 「陆屿是小我两届的学弟,在y大的时候合作过,因此结识。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孟高义。」 「y大?」黎曼青一愣,那是有名的艺术学院,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学府。 如果陆屿真是他口中的那个学弟,那么出身y大的人,现在应该发展得很好才是,起码不至于拿着两三千的预算合租房子。 黎曼青犹豫了一下,提出一个不情之请:「或许,你有那位学弟的照片吗?」 「有,我正在找。」孟高义又低下头在相册里快速滑动。 黎曼青趁此机会打量着他。 他穿得很时尚,但又不夸张,简约大气。随便瞟过他身上的一件单品,都是高奢,和他周围的人有点格格不入。 「这张。」他抬头,睫毛长得过分,浓眉大眼稍微带点中东美男的风格。 黎曼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张报导的截图,陆屿和孟高义占了二分之一。她快速浏览这篇报导上的英文,大致意思是说陆屿和孟高义的合作项目获奖了。她不清楚那个奖的含金量,但是看占的版面和孟高义洋洋自得的表情,想必是不赖的。 果然,只听孟高义挑着眉头指着屏幕说:「这个奖是我们学校所有人的目标,说实在的,本来我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拿下,没想到却拉拢来了陆屿。这个奖,他得占三分之二的功劳。他……」 耳边是孟高义持续不断灌输的信息,说着陆屿和他自己多么多么的厉害。视线里是那张熟悉的脸,穿着印有学校名字的t恤,露出胳膊上刚好的肌肉,笑得很阳光。照片里的陆屿朝气蓬勃,听孟高义的叙述,那时大一的陆屿还有些皮,时不时怼他这位大三的学长,怼得他答不上来。但却是个实打实的现代艺术天才,他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身制作陶瓷的技术,学校里没人比他更擅这个。他也不局限于传统的思想和审美,在校作品里总是将陶瓷和现代概念融合在一起。 「大一认识他的时候他还说会跟我一起在欧洲先工作两年在回国,谁知道大三一开学他就变卦了,说读完就回国……」 黎曼青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大概能持续十分钟之久的「演讲」,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他留学的时候合租吗?」 「no!他讨厌和人一起住。虽然他没有什么极端洁癖,但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的自由感。」 「所以,他不可能穷对吗?」 「当然。」 「那他花钱很省吗?」 孟高义摇摇头:「只能说是不浪费的程度。」
第55页 黎曼青不语,飞机餐里的鸡肉饭都凉透了。乘务人员从尽头推着车慢慢来收空餐盒,而这边聊得甚欢的两人,一个连包装都没拆,一个才动了几口。 「你为什么对这些事这么好奇?」孟高义眨着他的大眼睛问,「我都忘了问了,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我说了我认识他的经过,你也说说你的如何?」 「高中同学。」 「就只是……」 黎曼青截断他的话:「仅此而已。」 她的推断自相矛盾。 如果往自恋错觉的方向想,陆屿还喜欢她,用这样的方式接近她,看似能说通。但他明明白白说过他爱大二遇见的一个女生,而且从孟高义叙述的故事来看,大二他确实有发生过一些特殊的事情,才让大三开学的他变了许多。 黎曼青赶在空姐走到这之前囫囵吞枣把鸡肉饭挖进嘴里,鼓鼓的嘴缓慢地咬动,眼神涣散。 她真的看不懂了。 - 而此时在任家附近狂奔的陆屿还没有意识到,一个远从英国回来的不速之客会在隔绝了网络的飞机上,将他的故事扒了个底朝天说给黎曼青听。 天底下居然真的能有这种巧合。 他停下脚步接起电话,听见听筒里传来任凛父亲的声音。 「陆屿,找到任凛了吗?」 「还没。」陆屿皱着眉头立在一棵树下。 听筒里传来任凛母亲止不住的抽泣声和急哭的跺脚声。 「这傻孩子不会已经……啊……」 陆屿默了许久,沉声说:「我再找找。」 任家住在一个别墅区,尽头山脚下有片大池塘,周长得有七八百米,水深约三米,所以也有人称它为湖。 因为这片池塘距离任凛家有段距离,加上最近通往那里的后门处又在翻修道路,要想过去得绕很大一圈路,任家的人忽略了这一点。 陆屿思及此,连忙开启长跑,一路跑至大门再绕整整一圈,朝着池塘方向去。 凌晨的时候他就接到了任家的电话,说任凛不见了。他打车赶过去本想着早上能赶回来,但事态却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在家里楼上楼下找遍之后,任雪在任凛的房间里找到了他的日记本,快速浏览后脸色一白,交给了任家父母。 日记本里记录着任凛每天抑郁的心情,还时不时记录一些自杀方式。 最近几天的日记里写的全是「如果我不在这个世界就好了」「喘不过气」等字眼。 陆屿刚从楼上下来,就听见任凛房里传来的他家人的崩溃声音。他走近一听,了解了这事。 听说此事后他蹙着眉看着那本已经被昭告天下的日记本。厚厚的一本被翻来覆去传阅。陆屿低着头没说什么,在任家父母报警后和其他人一起冲出房门去寻找。 一月的天很冷,跑几步路就能感觉到心脏的煎熬和喉咙的干涩。 他绕了一大圈,约有几千米,不敢停,卡着喉咙里的血味,终于到了湖边。 湖面静悄悄的,天上没有落雪,连涟漪都未有。 陆屿环视一周,终于找到了他。 任凛正一个人独自坐在湖边的鞦韆上,脚尖抵着地,瞧着湖水发呆。 作者有话说: 意外掉了一半马.jpg 第26章 、026 陆屿立在原地静静看着任凛的背影, 他穿得并不多,虽套了件羽绒衣,但只穿了条单薄的牛仔裤, 脚上只有袜子和沾了泥的拖鞋。 任凛于凌晨消失, 那么他在这就起码待了8个小时。这会儿正快要到午时, 不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都已经让人发颤,更别说凌晨了。他这身行头,恐怕脚已经冻得毫无知觉。 陆屿发了一条信息给任家人,告知他们已经找到人了。 随后他在原地站了五分钟, 而任凛就保持那个姿势一动未动五分钟。 「任凛。」 终于, 陆屿开口走过去,冻红的手搭在鞦韆的绳上, 轻轻一动,都仿佛在被利器割。 任凛怔了一下,循声抬起头。 「陆老师。」 陆屿把他羽绒服后面的连帽翻了起来,扣到他头上,遮住红透的耳朵。 「你家人从凌晨就在找你了, 这会儿开车过来了。」 任凛不语。 陆屿伸出脚在任凛的拖鞋边点了点地, 「冷不冷?」 任凛闷闷答:「还好。」 「你这几个小时都在这里看着湖?」 「嗯。」 陆屿坐到他边上的一个鞦韆上, 盯着湖面问:「看出了点什么?」 任凛有些不解其意, 小鹿般的眼神打量着陆屿,迟疑了一下说:「没看出什么。」 「树枯了、雪停了、花败了、蔫蔫的太阳升起了, 这些呢?」陆屿问他。 「嗯……看到了。」任凛垂下脑袋, 没知觉的双手交叉在身前, 抠着手指头。 「这湖有多深?」 「听说是三米。」任凛目视前方答道。 「如果一个少年掉进水里, 有两种可能。一, 冻死在里面。二,绑块石头沉底。」 他说的两种都是伴随着死亡的可能。 「想过?」陆屿问。 「嗯……想过,」任凛顿了顿,「但是挺怕的。」 他猜到了家里人看到了他的日记。那本日记原本是被锁在抽屉里的,凌晨他出来的时候特意把它留在了桌上,颇为醒目。
第56页 「陆老师,我不会自杀的。」他道。 良久,陆屿望着湖面,轻启唿出一团氤氲。身后传来任家人急匆匆赶来的声音,从车上下来边跑边喊「任凛」「凛凛」的。 陆屿起身,拍了拍任凛的背:「走了,回家了。」 「昂。」任凛回头瞥了眼家人,缓慢站起来,没有知觉地脚支撑不稳身体,踉跄地扶着鞦韆绳。 「凛凛啊,你要吓死妈妈了——」 「弟,你别吓姐姐啊……」 陆屿想起史铁生的《务虚笔记》中的一段话。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再计较人们说什么。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以我的经验来看,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还在……还在渴望爱。 他想起了黎曼青,想起从英国回来偶然在医院碰见他的那次。 任父走过来向陆屿道谢。 「真没想过他会有这种念头,居然出了心理疾病。」他垂下脑袋摇了摇,嘆口气,「怪我们平时不够关注他的心理问题,以后得多加注意他的负面情绪了。那种日记就别写了。」 陆屿回头看了眼任凛,低声对任父说:「多关心他、鼓励他,但务必不要在他面前一直说『你有抑郁症』『你有心理疾病』之类的话,」他顿了一秒接着说,「只会适得其反。」 任父不解:「可是他的日记里全是负面情绪,得让他自己认识到那些都是不好的想法,是疾病造成的。」 陆屿插着兜暖手,身形还是礼貌:「写出来才算是发泄了,不然憋在那里更难受。比起先判断他是否有心病,倒不如先把他当个正常人对待,多支持他的想法,鼓励他说出来。人都有难受的时候,只是能抒发的方式不同。」 任凛不想自杀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内心最深处其实不想自杀的人,他的其他表象都只是在渴求爱或者别的什么,例如自由。 陆屿和任家人说了声后,独自沿着小道走回大马路上。 这时候天光才小露太阳,散走了一半的寒气。他脱下沁着汗水的围巾挂到手臂上,沿着马路慢步走。 微信上是黎曼青发来的消息,瞧了一眼,抿唇不自觉微笑。 这会儿她应该还在飞机上打瞌睡或者画画。 因为她的作息很不规律,总是在哪儿都能入睡,抱着书包、靠着墙,甚至是在医院里。 - 彼时陆屿刚结束大二的学习,放假从英国回来,陪着那时还在杭州的陆江去了趟医院。陆江沿着河道边骑单车,骑着骑着栽跟头了,喝进了点水,又擦破了皮,大唿小叫地拉着他一块去。 换做平时,擦破皮这种程度的伤,陆屿是不会陪陆江去的,但是那天破天荒地他同意了,细想也不知道原因。 护士为陆江上着药,陆屿便抱着手臂走到医院的走廊上等。 白花花一片的颜色中,一抹深黑色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靠坐在银色的椅子上,手腕上缠着纱布,仰着脖子睡着了,微张着嘴,也不知道掉进了多少细菌。 陆屿想过去提醒她,等走近一看,认出那熟悉的五官。 「黎曼青,给你重新打了单子。」一个年轻女医生走出来递给她一张纸,环顾四周问,「你家人呢?知道你来医院了?」 黎曼青抬起头,蔫蔫地冷淡道:「不知道。」 女医生嘆了口气:「这世上没什么事想不开的,你年纪这么轻,不管是什么事机会都还多着呢,千万别想不开再像今天这样自杀,平白无故受苦。想开点,天塌下来还有巨人顶着。」 黎曼青愣了愣,缓缓抬眼,抿嘴笑说:「我没想自杀。」 医生错愕:「欸?」 黎曼青笑着抬起裹了纱布的手,晃了晃,皱起鼻子说:「一时钻牛角尖想试试而已,不过视觉上太疼了。血从身体中流逝的感觉并不好,以后也不会想尝试。」 医生哑口无言,半晌道了一句:「你呀!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的。」随后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才走。 医生走后,黎曼青敛去笑意,头顶抵着墙坐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拿着那张单子离开。 陆屿插兜立在原地,消化着自己看到的信息。 她怎么变化这么大? 虽然高中时的黎曼青也没有多活跃,但是绝不似现在这样给人的感觉像蔫了的枯枝残花,说起话来带着气声。笑也不像发自内心的笑,眼里还是一片寒冬,更像是自嘲。 陆屿走了几步,听见两个男医生谈论起经过的她。 「那女生,刚进来的时候手上缠着一块蓝色的丝巾,血的颜色都浸出来了。我还在想呢,没几个自杀的人是自己走着进医院的,她倒特别。就算不是真的想自杀,只是想矫情一下,没下狠手,那也多半是被亲朋好友送进来的。这种一个人来的属实不多见。」 陆屿打量了他一眼,看上去年纪不大,估计还没在医院待几年。 「我看了她的伤,斜着划的,很浅,深的一道刻意避开了,划在手腕边边的,一看啊,就怕死。」男医生在自己手上比划着名位置和边上的同僚说着,「我问她痛不痛,为什么要自杀,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她说她不怎么怕痛,但是眼睛看着皮肤被划开的滋味不好受,即使那种痛她能忍,但是视觉带来的冲击才最痛。」
第57页 「那肯定啊,谁看了皮开肉绽的画面还能保持镇定的?」边上的人啧啧两声。 「反正我觉得她确实没想自杀,就是这年纪的小姑娘容易多愁善感,总爱多想,想不开就划拉两下试试,自虐呢。其实呢,又不想死,估计想引家里大人注意吧。」 医生生死见得多了,即使一人有异于常人之处,也不会成为他们记忆中的特别。 但黎曼青对陆屿来说是不同的。 高中时互相躲躲藏藏地偷看、制造偶遇,难得的心动。还不止,她用逃跑来拒绝他,是他始终不明白的一件事。这份不甘心和不解埋在陆屿心底整整两年多,直到医院偶遇才仿佛被他抓到了一根从黑暗里张牙舞抓伸出的绳,有方向,只要跟着走下去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陆屿托人打听到了黎曼青现在读的大学,当时她们还有几天才真的放假。他去的时候站在宿舍楼下意外听见了黎思和黎曼青的争吵。 「你的手怎么回事,你不要吓妈妈啊。你让我看的微博我看到了,我从头到尾读了,你的那些想法我从来都不知道。」黎思潸然泪下,被黎曼青扯到离陆屿更近的墙角,不想被其他同学看见。 陆屿往灌木深处避了避,只听黎思继续道:「原来你的压力那么大,你知道妈妈看到你微博上写的那些想自杀的话的时候心有多痛吗?妈妈不是说过了吗,想自杀的人是最懦弱最自私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妈妈起码不会让你饿死的,实在不行,妈妈养你到老。」 陆屿皱了皱眉,微博? 只听黎思又说:「你这个微博名字起的是什么意思?一人就好?你不想要妈妈了?你之前说毕业后要搬出去住是不是也不想要妈妈了?你是不是要抛弃妈妈,嗯?」 黎曼青靠着墙有些沙哑地说:「不是。妈,毕业了搬出去一个人住是很普遍的现象,或者和同学、同事合租,现在年轻人不是都要独立嘛。」 「那你知不知道住出去每个月要多花多少钱?你什么都不会,管得好自己吗?懒得一周不打扫卫生,吃饭都点外卖吗?」 「妈,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啊,你可以眼不见为净。」 「不行,现在外面社会这么危险。」 黎曼青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是总说我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不够独立吗?可我不自己住不自己学的话,我怎么可能会呢!家里洗碗,你嫌我洗得不够干净,又洗一遍,即使那是我用的碗。」 黎思捏住了黎曼青的手腕,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头。 陆屿这才注意到她大夏天的却披了件外套,袖口处是松紧带收口的款式,遮住了她的纱布。 「你听妈妈说,我们先把你的心理疾病治疗好。你这样是精神病了,妈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去吃药。」黎思心痛的表情溢于言表。 黎曼青愣了下,表情顿时变得复杂:「我怎么就精神病了?」 「你有抑郁症,你脑子里在想不好的那些东西。」黎思很认真地说着。 「我没有,人都有负面情绪,」她甩开手,「我告诉妈妈你微博,是希望……」她顿了良久,「算了,你就当没看到过。」 那天回去以后,陆屿在内心挣扎了太久太久。 他不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也知那是不对的,但是,那是他唯一没有忍住的一次,唯一一次未经允许走进了别人的禁地,即使严格来说,黎曼青并没有将它锁起。那一刻他仿佛成了自己曾唾弃的徐礼,他这样想。但手还是将字打了下去。 他在微博上搜索了「一人就好」,找到了一个黑色头像的帐号。 她没有关注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粉丝,连新浪塞给她的那些殭尸粉都被她一一移除了。 她不想被人看到。 同时又想被人看到,才没有选择私密发送。 但这个「人」想必是有明确目标的。 六百多条微博,陆屿花了一晚上也没看完,一直到太阳升起。 他这才慢慢理解了。 从谈话中可以推出,黎曼青在压力大到极限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把记录了六年的微博告诉了黎思。她想让黎思理解她。 例如,她不希望黎思一辈子都是在为她而活,而没有一点点个人的生活,那种压力大到快要把她逼疯。 又如,她也想像别的人一样独自闯荡,能独自去旅游。 又如,黎思一边说着她一事无成,一边否定掉她想做的所有事,而她有所成就的画画,又被贬得一文不值。 她接受不了自己的成绩下滑变差,是她多年来束缚自己的责任感,但事实是她不得不接受已无法像高中那么优秀的事实。 她不敢死,一来因为怕死,二来因为放不下黎思。 她在微博里将自己说得如何看淡生死,不会因为旁人而束缚自己。但她还是束缚了。 她怨黎思,同时心疼黎思,爱黎思,最后让自己跌入了没有出口的茂密丛林中。 微博中,除了自己,就是黎思,偶尔也有提到过陆屿,时而用「你」代替,时而用「他」,从未说出过名字。也从未出现过那个抛弃她的父亲的身影。 两三年前的微博写着: 「查了查,原来有个词叫性单恋。难怪之前暗恋的人喜欢我后,我就忽然不喜欢对方了。真是彻头彻尾的渣,所以我真的不能招惹你。」
第58页 「今天梦到他了,有点色。好变态。」 「又梦到了,心情挺好。」 「你现在在哪里呢?听说你高考失利了。抱歉。」 「一个人的暗恋是永没有终点的,幻想永远不会幻灭,只要不接近。就像《千年女|优》里的那样,暗恋追逐的感觉才是最美好的。」 这些是永远无法从黎曼青这个人的表象看到的。与人交流时她最多是话不多,这些想法无人能知。 又或许世上很多人都有这样负面或自我唾弃的想法,只是没有写下来,而她有记录的习惯。 陆屿查了一下「性单恋」这个词。 网络上对此的解释是:「性单恋是指对某人产生爱恋,却不希望获得来自对方的情感回应的人,这类人的恋爱情节可能会因对方的情感回应而消失。」 他们渴望恋爱关系,但不会延伸至现实。而对此的解释是这是缺爱心理导致的迴避型依恋模式,不想让对方失望,也不想感恩对方,只享受幻想。 实际上「性单恋」的现象并不少见,只是如果伴随着其他心理,更易钻牛角尖。 第二天,「一人就好」这个id已经搜索不到了,她改名了。 陆屿顶着一夜未睡的疲惫姿态搜索了他还记得的一句话:一个人的暗恋是永没有终点的。 也追寻到了她新的名字:无人岛。 黎思那样平时不会使用微博的人,一旦改了名,不知道该如何搜到。但陆屿会。 看到她更新了一条。 「再也不会告诉她这里了,告诉了也永远不会变的。一天之内和我说了无数遍我不是个正常人,我有抑郁症,我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为什么不能将我当做正常人看……只是希望她能明白我一些。 算了,就这样吧。」 之后这个微博又更新了三年,尔后停止了一切更新,并锁住了所有内容。 - 马路边的鸣笛声将陆屿拉回现实,他想起她,也想到了任凛。 有一些人,在一些特定境况中,是希望着能引起旁人的注意,尤其是她/他在乎的人。 不是真的想离开,只是压抑得需要那一宣洩口。 而这时,对方的理解就变得至关重要。理解了,便能救人出来。不理解,只会让人越陷越深,最后彻底封闭自己,不会把内心想法再剖出给你看。 他走了很久,走到手心都出了汗,才叫了一辆车。 黎曼青抵达北京后,在取行李的地方等着自己的行李箱,孟高义忽然窜出说:「嘿,又碰见了。」 「嘿。」黎曼青回了一句。 「加个微信吗?既然都是陆屿的朋友,我们可以一起吐槽他。」 黎曼青看着他露出的二维码,想起陆屿加她微信时的样子。 她挑了挑眉:「行。」 加上的同时,她给陆屿发去了一条消息。 青阶:「到了。你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 陆屿很快就回復了。 屿:「嗯,解决了。注意安全。」 青阶:「问你个事啊,你大学在哪儿念的?」 陆屿凝视着屏幕若有所思。 他上一秒刚好刷到了孟高义的朋友圈,是在北京机场落地的消息,附带着一句话:wow,好特别的缘分。 同一航班,特别的缘分。 加上黎曼青突然冒出的问题。 他扬了扬嘴角,打下一行字。 屿:「在英国。」 黎曼青没想到他如实答了,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行李已经出来了。 青阶:「英国?设计/艺术学院吗?」 屿:「嗯。」 青阶:「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会和陈晨合租?」 屿:「出了点变故。」 黎曼青眯起眼,把他的话反覆读了好几遍,想从里挖出点信息。 半晌,她松开眉头。 谁也没说不准发生变故,从高处跌落的故事数不胜数,也不算稀奇。 但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有哪里不对劲。 青阶:「哦这样啊。」 「孟高义是吗?」黎曼青放回手机点了点身边的男人,「不介意的话,之后可以和我说说陆屿在英国几年的事吗?」 他扬眉撅着嘴,露出一个很美式的表情:「ok啊,」随即八卦地挑了挑眉,「怎么,你对他的事很感兴趣啊?」 黎曼青莞尔。 「是啊,所以麻烦你对他保密,别说我问过你。」 孟高义一怔,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承认了,讷讷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迟了qaq 鞠躬道歉 孟高义:wow,我真是特别的助攻,看你们进度太慢,被老天安排特意来推一把的。:) 本章引用了: 1. 史铁生《务虚笔记》 2.百度知道对性单恋的解释 第27章 、027 出机场打车到酒店, 到达时已经接近傍晚。冬天的日头暗下去早,这会儿已经呈现黄昏之姿。 而孟高义出了机场后就往公司给他安排的酒店去,他前脚还在悠哉悠哉地刷着微博, 后脚就收到了陆屿的信息。 屿:「你在697航班上?」 孟高义心里一惊, 四处望了望, 这人怎么知道? 孟高义:「你学算命了?」 屿:「和她说了哪些。」
第59页 她?指的是飞机上遇见的陆屿的高中同学? 这么看来, 他们关系果然不一般。一个不自觉写着陆屿的名字,一个不知从哪得知他们碰见了,立刻就来兴师问罪了。双向的。 他嘿嘿两声,捧着手机快速打下一行字。 孟高义:「怎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那头半天没有回覆, 直到他快把屏幕盯穿了, 手机才震动。 屿:「算了,反正你们以后也不会碰到, 没有机会再说什么。」 孟高义:「是吗?我加她微信了。」 附带了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包。 孟高义:「有什么要嘱咐的吗?接受贿赂。」 屿:「贿赂?」 孟高义:「嗯哼。」 屿:「你问我要的那个水仙盆。」 孟高义:「怎么了?」 屿:「我还没开始做,也有可能不做了。」 孟高义:「……??我什么都没说,就说了我们是校友,你很牛逼,天花乱坠地把你一顿吹, 绝对一句坏话都没说。现在她眼中的你应该是个艺术天才、精英、富人。所以亲爱的陆屿, 你可千万得做那个水仙盆。」 求生欲促使他在短短时间里就打完了全部字。他好不容易求得陆屿答应给他做个水仙盆, 送给他们家那酷爱瓷器的老爷子, 话都说出去了,可不能半路出岔子。 还好他刚才在飞机上和那个女生说的都是陆屿的好话。 屿:「看来你和水仙盆有缘无份了。」 孟高义:「??」 他说错什么了吗? 在他软磨硬泡之下, 孟高义总算是了解了情况。敢情陆屿现在是假装得很普通, 赖在那个叫黎曼青的家里。 高就高在, 陆屿把所有事都说得模稜两可。没有明确说过自己混得不怎么样, 但是处处透露出那种感觉。以后等黎曼青知道了真相来问他, 他也不算真的撒谎了。 孟高义在心里默默忏悔了一番,就光速从黎曼青阵营倒戈至了陆屿的阵营。不过他还算有良心,没把黎曼青承认对他感兴趣的事说出去。 - 黎曼青在酒店周围逛了一圈,休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前往了故宫博物院。 好在这是一个工作日,人不似她想像的那么多,零散的人分布在不同的角落。黎曼青按着陆屿帮她查找到的汝窑展展厅位置找,终于找到了。 也许是因为汝窑展的展期颇长,和其他地方相比,人流并不太多。 厅内灯光不刺眼,柔和地照在每一件瓷器上,寂静得仿佛是夕阳落下时的荒郊寺庙。虔诚地勾起脚尖轻轻落下每一步,生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展览分为三个部分。 一:累世遗珍,即被各大博物馆收藏的传世汝窑瓷器。 二:考古所得,即从河南省平顶山市宝丰县大营镇清凉寺村遗址等地考古所得的瓷器、标本与窑具等。 三:天青余韵,主要展示明清时期景德镇御器厂仿汝窑瓷器。 黎曼青沿着展厅从天青余韵看起。 北宋时期汝窑瓷器的独特釉色对后世影响深远。 自明清时起,便有许多文人士大夫倾尽所学仿烧,这也正是许多现代人仍在追求的,例如陆屿。 从前黎曼青觉得青瓷大概是翠绿的色泽,但随着了解深入,才明白其追求的是一种半灰半绿的颜色。既可以说是青色隐于灰,又可以说是灰色隐于青,其中界限隐晦难辨。 黎曼青不是专业的,在她看来这些后人仿烧的瓷器已经是绝美,就像她看陆屿那位朋友工作室里那些被摔碎的瓷片一样。有的青一些,有的灰一些,但都有种君子之美。 接着,她来到了考古所得的区域,这儿有修復的瓷器,也有碎块。边上介绍遗址的图片中有一张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图片里满是半埋在泥土里的瓷片,它们大多都碎了,并不是因为岁月和土壤,而是因为当时烧制出来后觉得不尽如人意,便当作残次品摔毁了。求的便是那一个绝对完美的「天青色」。她看着那满地残片,眼前浮现出曾经官窑里的人倾尽全力没日没夜地烧制,歷经千百个「失败品」才能出一个成功的汝窑瓷器。 这便是它的难度,难怪后人难以还原。其所需的人力财力精力都是极端的,更别说其中失传的技艺。 最后,黎曼青来到了累世遗珍这一片,这里是那些千百年来飘流四方的珍宝,有些如今已散落在世界各地,由故宫博物院向外国博物馆借回,这才能短暂地重归故土。 它们不仅有美貌,还承载着故事,只是难以言说。 柔和的聚光灯下,各式瓶、洗、碗、盘、碟、水仙盆、三足樽、撇口碗、鹦鹉型熏炉盖钮等一一呈现。 黎曼青站在一件椭圆水仙盆前,久久未能移步。 因陆屿提到过水仙盆,她对此也多了一份关注。 视线聚焦在瓷器上,缓慢地涣散,眼前仿佛出现了山顶云海之上,烟雨过后的天。 就该是这样的青色。 云雾为其蒙上一层灰白,隐隐透着青。而最神奇的是,它不是透明却似透明,实实的颜色里有一种透出微弱亮光的感觉。 不自觉遍失了神。 这一看,时间飞逝,等黎曼青从展厅里走来,天色已聚变,日光西移,广阔的天界令人想起李白的一句。
第60页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远眺着就仿佛从里剥出了天色,逐渐着迷。 黎曼青缓了缓心情,看着手机里存的照片,确实没有实眼看到的万分之一感动,但也意义十足。 在傍晚来临前,她沿着故宫又逛了逛,还有幸碰见了几只「网红」故宫猫,逗弄一番。 夜晚回到酒店后,她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给陆屿发去了几张照片。 青阶:「好看。」 另一边,他收到了孟高义的信息,他主动又说了点陆屿的故事。 从他的言辞里可以得出,陆屿大二回国后确实发生了点什么,才让大三的他改变了留在欧洲工作几年的念头。孟高义说他应该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但具体的他也不知。 其中最有深意的还要属他强调了好几回,陆屿大学时期一个女朋友也没交过。虽然追他的人不少,但他是钢铁直男一个,谁都攻不下。要么是大学期间没有谈的想法,要么是心里有人。 黎曼青仔细回想了一下,陆屿其实也不算撒谎,他只是没提过这些事。 但她总觉得陆屿在隐瞒,所有事情都模稜两可的。 例如,按照孟高义的说法,他是个瓷器专家,但他有意向她展示出来的一面仅仅是个对瓷器有兴趣的人。 很奇怪。 语音通话的提示音赫然响起,她一怔,思绪被打断。 陆屿拨过来的。 黎曼青霎时就有些慌乱,为什么突然要语音通话? 她犹犹豫豫还是接起,低低地喂了一声。 陆屿低沉温和的声音透过电话从杭州传来了北京。 「回到酒店了?」 黎曼青轻嗯了一声,听见背景音里他炒菜的声音。 「我正在做晚饭,不太方便打字,直接这样聊可以吗?」 黎曼青换了个姿势,趴到床上,小腿竖起在空中晃悠:「可以,你在做什么菜?」 「稍等,我切个视频聊天。」 「不不不用!」 虽然黎曼青立刻拒绝了,但是切换成视频聊天的请求已经发来,她理了理颈窝蓬乱的头髮,坐正,靠在靠枕上,无奈接受了。 陆屿炒的菜很简单,四季豆,绿油油的菜梗在油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色泽诱人。 她盯得入迷的时候,画面忽然切换,陆屿那张蛊惑人的脸又出现,震得她心跳当下就漏了一拍,微张着嘴发呆。 「在发呆?」 他的眼睛弯起,温和问。边说边将手机靠到墙边,画面一下变远,露出他的腰。 「你突然切了镜头……我没反应过来。」黎曼青脱口而出诚实的答案。 一言一语间,陆屿已经炒完了四季豆,盛盘上桌。桌上还摆了一盘西红柿炒蛋,吃得可谓简单。 手机靠着花瓶立住,画面定格在陆屿和那两盘菜上。 黎曼青忽地失笑:「你这是在做吃播给我看呢?大晚上的看得我又饿了。」 她开玩笑的说,却没想到陆屿停下了吃的动作,双手抱在胸前:「还有两天回来就能吃到了。」 心跳重得仿佛能当钟声听。 这份溢出来的归属感是怎么回事。 「没事,你接着吃,我吃零食。」黎曼青抓起床头柜上的巧克力,塞了一颗进嘴。 「汝窑展看完可有得到点灵感?」陆屿没有马上动筷,伏在桌上问她。 「有!图片里看不出来,但是在现实里看它仿佛是半透明的,那釉色真的一绝。」 黎曼青顿了顿,用软软的嗓音试探问:「陆屿,你再给我详细讲讲它们的故事呗。」 「好。」 深沉的夜幕下,黎曼青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陆屿娓娓道来。他将汝窑青瓷的背景故事与她说了遍,又将部分特别的瓷器的经歷和不同博物馆收藏品的区别都说了。说着说着就像没有终点的火车,从烧制过程讲到了成品。是他毕生所爱,讲起来也格外有热情。 他的嗓音如冬夜海滩边的火,暖洋洋地照亮整片昏暗的区域,连接着森林与海滩。 黎曼青心想,他果然对瓷器不是一般地了解,之前还装得普普通通。 他之前肯定是在装小白兔…… 肯定是…… 柔软的身躯陷在靠枕里,慢悠悠地往下滑,散发在枕上铺开,她蜷着身体渐渐进入了梦乡,细细的唿吸声后是陆屿的一声轻笑。 和一句。 晚安。 作者有话说: 离掉马不远了! 故宫汝窑展的资料参考故宫博物院网站「清淡含蓄——故宫博物院汝窑瓷器展」上的相关内容。 第28章 、028 启程回去的那天一大早, 黎曼青在老胡同里转悠了几圈,拍了点照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在机场等候时,陆屿发来了消息问她是不是要启程了, 她说了预计到达的时间, 又补了一句她可以一人坐机场巴士回去。 飞机延误了些时间, 登机后她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 紧靠着窗。 黎曼青早早关了手机,五指尖轻轻搭在窗户的内层上,打量着外面的机场。 好难得的大晴天。这些庞然大物在机场航道里慢慢行驶,最后仰头沖向天际。很快, 就轮到了他们这班机。 飞机平缓以后, 透过窗户眺望窗外,是像宫崎骏的影片中那样巨大的云团, 恨不得能飞出去实实在在地拥抱那团柔软。拨开云雾看看里面究竟是否有藏有另一个宝境。
第61页 然而飞机穿过,除了视线里忽然溢满的白灰色,无他物。 靠着窗小睡了一会儿,睁眼时已经离杭州不远了。 黎曼青重新拉开遮阳板往外看,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天昏地暗的灰黑色云团, 和沖刷窗户的雨水, 机翼上都能看到水不断流过的痕迹。 果然, 落地后, 杭州正下着瓢泼大雨,气温极低伴随着风, 冷得刺骨。 她蹲在地上在箱子里翻找了许久, 都不见她出发前塞进去的雨伞, 顿时泄气。 虽然坐上机场大巴不需淋雨, 但它的到站点可离家还有段距离。 掏出手机长按侧键, 屏幕亮起,是下午四点多,窗外却灰濛濛地像夜晚。 信号和网际网路慢慢恢復,一段铃声响起。 是微信的语音通话请求,她盯了良久,接起。 「陆屿?」 「出来了吗?」手机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还,还没有。我在找雨伞。」 她边说边缓慢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横竖是找不到。 那头轻轻笑了一声:「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在国内到达出口处的右手边等你。」 黎曼青一惊,视线下意识就和出口练成了一条直线:「你来机场了?」 「嗯,出来再说吧。」 黎曼青拉着行李箱疾步走到了出口。和国外到达口等候的人数比起来,国内到达出口并没有多少来接的人,更多的是来给旅馆或一日游打广告的。她昂着脖子找了找,看见陆屿在右边柱子旁等着。她头一回见他穿羽绒衣,和她穿上后显臃肿的模样截然不同。 陆屿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要命的是,她居然也很自然地松了手,等那握杆已经在他掌下才反应过来。 过了会儿她问:「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下大雨,很冷,你拖着行李不方便。」 黎曼青默了默,手指着远处说:「那我们去买机场巴士的票。」 陆屿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牵起嘴角缓声说:「不用,我开车来了。」 「车?」 只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问公司借的。」 「这么好?」黎曼青有点怀疑,「你不是刚上班不久吗?」 「公事之名,刚好在萧山区这里办点事,也算是顺路。」 陆屿笑了声,紧闭着一只眼,向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那一瞬间黎曼青仿佛看见了高中时那个略有点顽皮的他。 只是,真有这么巧吗? 两人齐头并进走出了航站楼,陆屿撑起一把巨大的黑伞在连绵雨幕与干燥处之间等她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探出一寸,被雨水打湿,侧着一张脸似在邀请。 黎曼青半垂下眼,双手握住双肩包的肩带走过去。 头顶的区域一下被黑漆漆的雨伞所覆盖,一根银色的长柄蔓延下来被紧握在陆屿的手中。即便这把雨伞算得上特别大,但为了使两人都尽可能地不被暴雨打湿,他们不得不靠得很近,左肩擦过右臂。陆屿的个子比黎曼青高许多,他若是照常举伞,黎曼青势必会被斜打进来的雨花击中。 她垂下眼,看到陆屿那时不时弯曲的膝盖,又抬头看见他曲起的背嵴和明朗的五官。 他张了张嘴,动了两下,似乎说了话,但是黎曼青的耳畔仿佛全是沖刷的雨声,和轰隆隆的雷声与心跳声,没听清。 陆屿撑着伞把她送到后座边,让她先坐进去,自己则去后备箱放湿漉漉的行李,好在箱子是防水的。 黎曼青沾着一身水汽钻了进去,车内有股很熟悉的香气,和陆屿身上的很相似。她转了转眼珠子打量,真的会有公司借给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员工这么好的车?他又不是什么专职司机。 陆屿还在如注的暴雨中,打开了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关上之前,他瞥了眼被他放在角落里的另一把雨伞,牵了牵嘴角,把它往更里面推了推,变得完全看不见。 他刚坐进车里,就听黎曼青问:「这车被弄得到处是水,公司真的不会责怪你吗?」 陆屿不紧不慢发动汽车行驶上道路:「不碍事,今天天气就是大暴雨,公司知道。等天好了再去洗一遍车还回去。」 他动作娴熟地在车里找纸巾递给黎曼青。 这车是他之前送给唐厉的,临时又问唐厉要了回来。 至于说的话,满嘴跑火车,可信度不足30%。 杭州这雨一下又是好几天,终日不见太阳,黎思来电话抱怨了好几回这天晒不干衣服。黎曼青问她需不需要把衣服拿来她家用烘干机,黎思又说不用,外裤外衣多穿几天就是了。 黎曼青窝在房里看窗外的落雨继续工作,青花瓷的几个拟人早早通过了,节目组联繫说春节后就要开播,好心地寄来了黏土小人、钥匙扣等周边,都是用她设计的形象打的样。 节目分成好几个单元进行播放,在单元之前是对「瓷器」这个大概念和歷史的介绍,然后引入现在国内外最出名的青花瓷单元,这一单元分成了好多集,有许多内容可以讲。 黎曼青特意询问了一下有关青瓷的单元,得知青瓷的单元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占比也不会很大。 走到客厅温了一壶水,窗外天渐暗,离陆屿平时回来的时间不远了,不过也不知他会不会加班。 重新回到卧室,黎曼青扶了扶自己酸胀的头,一边撑着赶工,一边勐喝水和清嗓,嗓子又干又疼,喝水也没有润润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暖气开得太足,整个人都有点烫。
第62页 最后她实在顶不住,慢悠悠爬上了床,倒进被窝里决定睡一觉。 陆屿白天去了一趟任家,和任凛交流了一番,与他谈心。得知他其实是在高考和瓷器之间难兼顾,也难取捨,他的责任感让他不想搞糟其中任何一个,尤其是在他去年已经高考失败过一次后。陆屿语重心长地和他打了个商量,这半年为高考做最后冲刺,暂且把瓷器抛去脑后,暑假每天都来工作室报导。另外告诉他,道路不止有一条,找到合适自己的最重要,有些失败是需要去接受,而不是去惧怕的。只有接受了才不会持续地逃避,才有可能开始新的一段路程。 和任凛谈过后,他也和任家的父母谈了谈,后回到工作室为郑老爷子的生日礼物战到天逐渐变黑。 他傍晚发送给黎曼青的消息她没回,他拨了语音通话,也没有人接。心里不安,还是匆忙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从工作室赶了回来。 回到家一片漆黑,黎曼青卧室门下溢出来的光线很微弱,不像是她平时工作时会用的光,更像是为了防止跌倒而开的一盏小夜灯。 陆屿叩了叩门,低低喊了一声:「曼青。」 没反应。 他犹豫了许久,想她也许是在睡觉,就先去做了晚餐。晚餐做完已是七点多,他再次敲响了黎曼青的房门喊了几声,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里面安静得像没有人在。 陆屿再次拨打了语音电话,清晰听见门背后传来的提示音。 终于,黎曼青醒转过来,喃喃两句,只是头昏沉得极为不对劲。 现在一片混沌的大脑不允许她想到太多细节,于是用手撑在椅子上,下半身还挂在床上,伸长手打开了门。 黎曼青仰着脖子眯起眼看向门那儿,身体瘫软得像条咸鱼,横在椅子和床之间。 「陆屿?」 一发出声,吓了她自己一跳。 这一觉醒来的嗓音里全是令人不适的颗粒感,沙哑得不像话,声音又低又沉,声带一震,嗓子也一疼。 她终于察觉了自己动作的不妥,想翻身下床,顺便把陆屿推出去,结果却一屁股摔到了木地板上,愣愣地坐着。 陆屿顾不得多,连忙蹲到地上掀开她额前的碎长发,用手一捂,烫得吓人。 「你……」 「你眉头怎么皱这么紧?」黎曼青小声说,食指指着他的眉心,眼皮缓缓地一开一合。 陆屿怔愣的片刻,她也皱起眉:「我有点想吐。」 扶她到洗手间,陆屿连忙从药柜里翻出一支体温计,一量,三十八度五。 黎曼青眼神涣散地在体温计和眉头紧锁的陆屿之间来迴转动,耷拉着背嵴坐在沙发上,腿上盖着陆屿拿来的毛毯。 此刻她迷煳得没有任何防御力,伪装加固在身周的那些壁垒早无影无踪,无辜又没精神的表情凝着陆屿。 「发烧了?」 「嗯,我带你去医院。」陆屿说着就要扶起她。 黎曼青甩开他的手:「不用,发烧在家捂出汗就可以了,没两天就能好。」 小时候发烧都是这么做的。 「不行。」 陆屿低声说,语气没商量,打横就将她抱起。 「我不去,我真不去!」 黎曼青窝在他胸膛和双臂之间,踢着双腿挣扎,眼看就要挣脱成功掉下去,又慌忙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缩了缩身子。 从毛毯里挣脱出来,体感冷了一些,她也稍微清醒了那么一点。 淡声说:「我小时候发烧到39.3度也是在家养养就好的,大不了就是多吐一点,跑去医院交叉感染多不好。」 陆屿不语。 黎曼青在他怀里不敢松手,因为陆屿使的力道很轻。她仰着头和低头的陆屿对视,努了努嘴:「陆屿,让我在家养两天,没有好转再去医院好不好?」 就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她这句话说得有多软糯,声音虽然沙哑却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不自觉做出来的动作又像是在陆屿的胸膛里蹭了蹭。 陆屿更是不说话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陆屿?」 心说自己现在脑子这么昏沉还要看他脸色,属实令人生气。但是现在人在他手里,他随时能把她扛上车带去医院,只能好好哄着。 陆屿绷紧了自己的下颌线,垂眸凝视她发红的脸蛋。 半晌才吐出三个字: 「就两天。」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把黎曼青放在沙发上,而是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抱着她往她卧室走。余光里黎曼青的脑袋动了动,深深埋进他的臂弯里。 把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在厨房和她的卧室之间来回奔波。 热水、冰毛巾、药。 黎曼青转动着眼珠子看着他的动向,又懊恼地看着自己地上的一片狼藉,懒人沙发上搭着她的一堆外衣没有收,地上快递盒子和各种包装袋散落着。 「陆屿,你不出去吗?」 她看着坐在她床边的陆屿,没忍住还是问了声。 陆屿抬起头,默了默说:「夜里有不舒服我能第一时间知道。」 黎曼青抿起嘴,犹豫片刻,吞吞吐吐说:「要不你还是出去吧,我有点不适应……我……不舒服的话微信告诉你。」 空气和时间一瞬间仿佛都凝滞了,陆屿凝望着她,望到她不自然地别过脸看墙壁。
第63页 「好。」 陆屿替她掖了被角,走到门边说:「但是不锁门,锁了门万一有事我进不来。」 黎曼青看着那扇隔绝内外的门,良久说:「好。」 第29章 、029 烧了整整一夜, 期间她的体温时上时下,一会儿降到了38左右,一会儿又回到了38.5度。 天亮的时候黎曼青也醒了, 过高的体温让她手心脚心都热得难受, 同时又发虚, 睡不踏实, 陆屿敲门进来扶她去洗手间,又给她煮了白粥,忙上忙下。 黎曼青躺在沙发上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疑惑地问:「陆屿, 你不上班吗?今天周二。」 陆屿用酒精擦拭温度计的手一顿, 抬起眼:「请了两天假。」 黎曼青一愣:「没关系吗?」 陆屿把体温计递给她,看着她缓缓放到舌下, 垂眼低声说:「两三天不碍事。」 可这发烧不似黎曼青以为的那样,两三天过去了,体温不但没降,还有越来越高的趋势,精神状态更是模煳, 有时讲话既无逻辑也无生气。 夜里黎曼青醒了好几回, 整个人烧得发昏, 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忍了很久不出声, 还是抱着尝试的心态试着轻轻喊了一声: 「陆屿,你在吗?」 只听门咔嚓一声就开了, 陆屿拿着另一条冰毛巾走进来, 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陆屿将黎曼青从床上扶起, 手臂撑在她背后, 而她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全身都是虚汗,眼睛半睁着。陆屿蹙起眉,刚才的那块冰毛巾已经没有效果,被她自己拿到了床头柜放着了。他伸出手撩开黎曼青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一探温度,烫得像是火炉。 黎曼青拿手贴着那冰毛巾,顿觉手心舒服了不少,嘶哑着声音问他:「几点了?」 陆屿抬眼看她:「三点。」 「唔,」她顿了顿问,「你怎么还没睡?」 她在里面时醒时睡,陆屿就守在门外坐着。 陆屿默了默,随口说:「在工作。」 「哦这样,请假了应该也还有派给你的工作。」黎曼青混混地应和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半夜里陆屿的声音比白天低沉,也有些沙哑,听得她以为在做梦。 「我继续睡。」她咕哝了一声。 「去医院。」 话音刚落,黎曼青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从被子里捞了起来,悬空着,双腿被陆屿单手环住。 陆屿径直将她抱向客厅,在沙发上放下,收拾起需要带的东西,问她要了市民卡,走回自己房间从衣柜里拿了外套。 他动作轻缓地用自己宽大的羽绒衣裹住黎曼青,严严实实的,再把帽子往她头上一戴,俨然一副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样子。继而拿出一副口罩替她戴上。 冰凉的指尖划过她耳后的时候,黎曼青瑟缩了一下,耳廓不知是因发烧才烫,还是因这动作才烫,整个人退缩到沙发的最里面。 「一定要去?」她抬头问,眸光里映着灯。 陆屿看着她:「一定要去,再这么烧下去,」他顿了顿,「得傻了。」 哦,她在心里应了一声,撇撇嘴。 下一秒人又腾空了。 「我,我自己走。」 两人对视很久,你来我往地交换着视线,黎曼青昏沉得有点扛不住,先别过眼。 「嗯。」 陆屿轻手轻脚地把她放下,伸出手让她搭着作为一个依靠。 开着黎曼青的车一路载她到医院,即使是晚上三点,看急诊的病人并不少,既有哭闹的小孩,也有受了伤在流血的大人,什么样的病情都有。 黎曼青抬头看着逐渐模煳的灯光与延伸出来的光晕,想起黎思不断和她抱怨过的。小时候她和许思雯发烧的时候,黎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背着孩子就往儿童医院跑。许哲文呢,无论黎思怎么喊他,他都说:「我要睡觉,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呢。」于是彻夜都是黎思一个人照顾。 黎曼青童言无忌问黎思,为什么别的小孩子都是爸爸妈妈一起来的,黎思只能尴尬地笑笑说爸爸忙。 这样的生活消耗着黎思的精神气力,尤其是当两个孩子一起生病的时候,许哲文还是那副老样子。如果不是因为她是黎思,是一个爱孩子大过天的人,应该已经被逼得放弃好几回了。 黎曼青坐在长椅上半阖着眼看远处替她挂号的陆屿,又看了看周围。 有许多人是独自来的,也有家人陪的。人长大以后身边有几个人就全是未定数了。不像小时候,大多数人身边有父母。 而她现在,身边有陆屿。 医院的门帘被风吹动,冷风灌进来将她吹得清醒了一点。 她被自己一闪而过的依赖感震到了。 陆屿和年幼时其他产生过好感的人真的一样吗?为什么唯独对他的这份好感绵延至今? 「挂好号了,我们过去等吧。」 陆屿款步走来,黎曼青从上至下慢慢扫了一圈,低下头。 好帅。 尤其这种时候最易心动。 她咳了两声,扭过脸,起身跟着陆屿走到诊室门口等着。 边上坐了一对大约三四十的夫妇,只剩一个座位,陆屿自然是让给了黎曼青坐。 一旁的女人抬起头八卦地瞧了瞧陆屿,虽然他也戴着口罩,可露出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樑都很显眼,加上高挑的身材,人自然而然地就会脑补他的下半张脸。
第64页 于是女人笑呵呵对戴着口罩的黎曼青说:「你老公好帅的,赚到了。」 黎曼青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连忙挥手笑说:「他不是我老公。」 「害,」女人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向黎曼青挤眉弄眼,「那也差不多了,男朋友嘛。不然谁还会大半夜的送人来医院嘛,对你上心才会啊。刚才你们挂号的时候我就看了,好照顾你的嘞。水和吃的都给你准备了,忙前忙后,你可得好好抓牢别让他跑了啊。」 黎曼青牵了牵嘴角,一笑置之。 只有一句话在她脑海里反覆徘徊。 「不然谁还会大半夜的送人来医院,对你上心才会啊。」 抬起头想看陆屿的瞬间,被他下沉的目光捉住了。 视线在凝滞的空气中纠缠在一起,相顾又无言。 轮到他们了,医生仔仔细细查看了一圈,让黎曼青去做这做那的检查,又让挂几天盐水,也配了药,听得黎曼青头大。 做皮试前,黎曼青铁青着一张脸龟速跟着陆屿挪动,默默无言。 周围人来人往,有的在打针时哭哭啼啼,有的一脸英勇就义,大部分则是没什么反应。 走着走着,就撞上了一堵人墙。 陆屿低下头,露出这几天来第一个松开眉头的表情,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怕打针?」 「没有。」 陆屿挑起一边眉毛,点点头:「那就行。」 不过等轮到黎曼青了,她就迈不动腿了,鞋子和地板之间仿佛有强力胶,护士喊了三声,她才不情不愿地挪步过去。 「左边袖子捲起来。」护士冷淡地说,头也不抬地处理着器械。 黎曼青脸色一沉,回头看了看陆屿,又转头对护士说:「右手行吗?」 「行啊,一般人喜欢打左手而已。」 她捂着自己左手的手腕松了口气。 她的确不怕打针,她忍疼能力很强,即使是在精神奔溃的时候,那一刀刀下去,也不是因为疼才受不住。是没法看,心理上受不住。经歷过那次之后,她愈发不想死了,对这种刺入皮肤的行为更介意了。 不过,也不到哭啼或者心理阴影的程度,只是会有点芥蒂。 捲起右手的袖子,细白的手腕露出,冷白的肤色和青色的筋脉。 黎曼青死死盯着护士手上的针,准备在她刺进去的那一秒别开眼。 冰冷刺痛的一针扎入皮肤,一只手贴在了她眼前,黑暗一片。她眨了眨眼,睫毛扫过手心,一秒后,那只手离去,护士的针也已抽离。 眼周还萦绕着陆屿手心的温度,让她久久没能回过神。 当盐水的针再次打进手背时,那只手又出现了。 黎曼青诚实地想,她心里何尝没有感觉到异样,她并不是那般迟钝没有第六感的人。但她犹犹豫豫不敢认,一不敢认陆屿的情,二不敢认自己的。单恋和相恋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她想,第二次她也没有推开那只手,应是动摇了。 等着点滴挂完的时间并不好过,它既冗长又无聊,医院里即使睡着,醒来后发现是靠着陆屿的肩,也睡不踏实。来往的人流和喧闹的声音不可避免,她睁着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凝视着那一滴一滴缓慢落下的盐水。 就这样,深夜渐渐划破露出黎明,坐了一宿的黎曼青腿和屁|股都坐麻了,站起身时被陆屿稳稳噹噹接住了摇晃的身体。 盐水挂完她的体温降下去了一点。 回到家的时候是早晨,路过的早餐店都热闹起来,客满席。 这算是和陆屿共同度过了一夜吗? 「陆屿,你的请假时间是不是到了?」黎曼青窝在沙发上问他。 「周末。」他不紧不慢地说。 两天后,新的一周来临,黎曼青的烧不像他们原本想的那么乐观,体温反反覆覆,从三十九度降下来还是维持在三十八度多,一会儿精神,一会儿又想吐。陆屿前后又跑了无数趟医院,照顾得无微不至,寸步不离。 即使是深夜,黎曼青翻个身发出不适的声音,门外的一句问暖就来了,凡是喊他,他必在。 于是,过了几天,黎曼青又好奇地问他:「陆屿,又过好几天了,你不去上班吗?」 他停下动作,波澜不惊说:「你的病还没好。」 「没关系,我在家里睡觉就好了,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你好不容易重新復工,还是认真上班为好。」 接着,就听见他一脸镇定地说:「我已经被开除了。」 「欸??」 第30章 、030 黎曼青看着陆屿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心生怀疑。倒不是怀疑公司为什么会开除他,毕竟一个刚上任的新人三天两头请假确实容易引起不满,加上也许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不奇怪。 但是一切都来得太理所当然了一些。 「怎么会?」她问。 只见陆屿佯装不在意, 但眼神里却透出落寞的神情, 低低地说了一句:「没关系, 工作我再找就行。」 说完还特意转过身背对黎曼青,惹得人一心怜悯。 …… 黎曼青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你确定你是被开除不是自己辞职的?」 陆屿转过身,淡淡一笑:「我当然不会辞职,那份工作我还挺满意的。」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第65页 陆屿的身板笔挺, 手里端着一只衬他气质的陶瓷杯, 长而挺,温润清雅。 他望着黎曼青神色自若地说:「人生总归是有舍有得, 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也有轻重缓急。什么重要,什么次要,我还是分得清的。」 重要……是指她? 黎曼青揪紧了身上的毛毯,模稜两可地点点头。 数日后, 这纠缠她许久的低烧终于彻底结束, 比往常都要难缠, 持续了近两周, 这两周陆屿几乎没有出门,就算是出门也只是半天。 虽然黎曼青心有怀疑, 但是想他当初确实是因为被自己撞了才在家多待业了两个月。这次又因为照顾生病的自己没了工作, 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过意不去。 她坐在床边, 因为刚大病初癒, 特意多批了一件外套在身上, 角落里还放着陆屿曾借给她穿的羽绒衣,忘了还回去,大大的一件,看上去很温暖。 思来想去,衡量他的付出,黎曼青想帮陆屿尽快找到一份工作,能早点回去上班就能早点有稳定收入。 但是别看她在绘圈混得还算风生水起,人脉却是薄弱的很。她认识的朋友多半也和她一样,除了画画一概不了解,现实的社交圈子很小。 陆屿的对口专业是设计,这是她唯一知道的信息。 在自己的联繫人列表里来回扫了三五遍,目光落在了莫平那里。 黎曼青还记得之前莫平和自己说的,打算招聘咖啡厅的员工和讲解员。咖啡厅离开业还有很久,和陆屿的专业也对不上,但是讲解员似乎是可行的。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莫平了讲解员的工资待遇,一问,远远超出了她以为的数目。这就是私人博物馆的财大气粗吗?还是这位老闆特别捨得? 莫平:「怎么,你想来做?」 青阶:「不是,是我一个朋友,他……算是因为我才丢了工作。」 莫平:「男的?」 青阶:「嗯。」 莫平颇具玩味地逗了逗她。 莫平:「男朋友?」 怎么每个人都爱问。 青阶:「不是。他是一个对陶瓷很有兴趣也很了解的人,是从英国的y大毕业的,我还没有问过他的意见,想先来问问莫姐你,了解下情况。」 莫平:「等等,y大?那你问过他意见之后,把他信息发给我。」 y大果然是张名片,要说找工作难,黎曼青是不信的,最多是待遇好坏会有不同。 她放下手机走出自己的卧室,发现隔壁陆屿的卧室门并没有关上,虚掩着露出一条缝。 黎曼青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一声「请进」才推门而入。 这也是第一次走进他的卧室。 陆屿的杂物很少,整个房间便显得莫名宽敞。东西最集中的莫过于他的书桌,堆了些厚厚的专业书和工具。黎曼青瞥了一眼,最上面的一本便是有关陶瓷的。 黎曼青进来的那个瞬间,陆屿正关掉了一个聊天对话框,扭过身以笑颜迎人。 「陆屿,我想问问你找到工作了吗?」 陆屿双手交叉相抵放在胸前,抬头道:「暂时还没有。」 「我这里帮你询问到了一个和陶瓷有点关系的工作,你感兴趣吗?」黎曼青试探地问道。 陆屿扬眉点头。 「是一个私人陶瓷博物馆的讲解员,我向负责人询问了工资待遇,比我想像中的高不少,而且上班时间少,你的自由时间也相对多,可以额外接一下设计工作?当然这个不一定能满足你的要求。你也不用觉得有负担,只是一个额外的选择,可以尽快接上工作。你不满意的话不用勉强,我可以再向负责人说的。」 话说出口了,黎曼青觉得有些唐突。擅自帮人找工作这种事,她从来没做过,既多管闲事又未必如对方心意。只是忽然觉得陶瓷和他很相配,就脑袋一热联繫了。 陆屿的表现却显得似乎对此感兴趣,他声音一沉,问:「私人博物馆?」 「嗯,是我这段时间一直去的那一个。」 房间里忽然变得静谧无声起来,黎曼青屏息凝神等着他的答覆,陆屿则低着头,手指相互摩挲在思考着什么。 终于,他开口了。 「曼青,给我一天的思考时间好吗?」 「好啊。」 黎曼青点点头,正想退出房间。 「曼青,我有一个困惑,想请你帮我解答。」 她回过头的一瞬见到的就是陆屿专注的目光,似乎是在聊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你说说看。」 「有一个很在意的人,他欺骗了我,换作是你,会怎么做?」 陆屿今夜里的声音低沉得像是百年钟声,能于耳边绕十圈不止,深入人心。 黎曼青没想到他居然是为这种问题困扰。 「欺骗当然是不好的,也是不能被原谅的。」她一本正经地分析道,目光下至停留在陆屿半影半光亮的脸庞上。 话音一落,气氛霎时凝结住,冰晶子般地冻结了陆屿的动作。他就像座冰雕坐在那儿,不说也不挪。 一口大喘气过后,黎曼青将话接上:「不过也得分是什么样的谎言,我前面说的那种是恶劣的。如果是善意的谎言,或者有其他原因,只要不太过分,还是可以理解的。当然,即使是善意的谎言对方也可能不喜欢,这得分人。找到合适的时机像对方说出真相比什么都重要,没有什么能瞒一辈子。」
第66页 她眯起眼细细打量陆屿的反应。 「是吗?我知道了。」 需要他犹豫的从来非是否假意接受这份工作,而是是否揭开谎言,结束谎言。 陆屿的性格不喜欢粘腻,对于执着的事情会尽最大努力去追求,就像他不曾想过放弃仿烧汝窑青瓷,转而找个相对轻松的。 也像他高中时那样,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也知她的心意,就不想平白错过,而是选择直球表白。拒绝和追求都是如此,干净利落。 陆屿和黎曼青本身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喜欢直截了当,一个习惯什么都藏着。 为了接近缩在壳里的她,他步步为营。唯独对什么时候说清真相没有信心,谎撒得多了,难免心虚。 循序渐进并不容易。 他悄然关上了门,站在窗边联繫到莫平。 陆屿缓声说着,莫平在另一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一改平时沉稳的性格,惊乍许多次,最后才恍然大悟。 一天后,陆屿如约给了答覆,他接受这份工作,愿意去面试,也交了一份个人信息给黎曼青,由她再转交给博物馆的负责人。 文档发过去不久。 莫平非常意外地什么都没说,直接录用了陆屿,让她找个时间带陆屿过来。 周一黎曼青载着陆屿到了博物馆,阳光明媚,玻璃窗上映着金灿灿的光线,在室外便能窥得室内一二。金光与常青树的绿影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走进博物馆,售票处的小王暂时不在岗位上,厅内也空无一人,总得来说,这家博物馆当下还是一个管理十分懒散闲适的地方。 黎曼青领着陆屿到莫平的办公室,四四方方的一个宽敞房间,木桌上摆着一个老年式的玻璃杯,里面泡着绿茶,书柜上交叉摆放着一些书籍。 「莫姐,这是我的朋友陆屿。」 和莫平熟悉以后,叫莫女士太生疏,称唿渐渐变成了莫姐。 莫平向陆屿投去的目光意味不明,嘴角衔着半点似有若无的笑,清了清嗓转而对黎曼青说:「不错,等下我来测测他对陶瓷的了解到什么程度,下午有人来参观的话,可以让他试试。」 黎曼青点点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小黎,等等,」莫平忽然想到了什么,「小王她家里有点事请了半天假,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帮她代半天的班,应该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教他的时候怕漏了进来的人,你帮我盯梢一下。中午我请你吃饭,正好,」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屿一眼,「正好你也可以看看你朋友讲解的水平怎么样。」 黎曼青犹豫了下,点头答应。 没有人来的时候,黎曼青就在展厅里来回走走,细看一些陶瓷。陆屿和莫平在虚掩着的办公室里聊工作,她虽有好奇,也不会凑上去偷听。 「小屿,你这是怎么想的?」莫平用下巴指了指办公室门外的方向,「现在可不兴用这套装穷来追女生。」 莫平实则是陆屿的小舅妈,嫁给白听荷的弟弟后,和陆家认识也有十多年了,按她以往对陆屿的了解,实在想像不出以他的性子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不是装穷,」陆屿无奈笑了笑,「总之小舅妈您就当作不知道。」 「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莫平抱着手问道。 陆屿蹙眉望着窗外簌簌的树叶说:「快了。」 而这声快了,远比他想像的更快。 午饭莫平点了边上餐馆的外卖,三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吃。 莫平说陆屿对陶瓷的了解很深,说起来头头是道的,她还准备了一份资料让陆屿回去背。 「小黎啊,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她用筷子的末端点了点陆屿,玩味地问。 「是高中同学。」 「噢——难怪。」 莫平没想到陆屿这么长情,那会儿她是听白听荷说过,陆屿喜欢学校里的一个女生,向人表白结果被拒绝了,这消息是陆江那个漏勺给漏出的。全家人又安慰陆屿,又止不住笑,谁让他一开始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难怪什么?」 「没什么。」莫平大笑,看年轻人之间的推拉真好玩,情愫暗涌,又谁都不点破。 吃完饭休息的时间里,黎曼青帮陆屿查了查公共运输的线路,地铁换乘一次再走一段路,不算太麻烦。 莫平在一旁作为长辈,竖起了好奇的耳朵,闻言奇怪地问:「小黎你还知道他住哪儿啊?」 「嗯……我们暂时是合租关系。」黎曼青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莫平万万没想到进度这么快,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屿。 心里嘆着,好傢伙,手脚这么迅速。 又看了看黎曼青,嘆一句傻孩子。 悠闲的午后,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客人,黎曼青帮消失的小王收了门票钱,紧接着就由陆屿带着作讲解,莫平跟在一旁听。 黎曼青手托着下巴坐在门口,视线在陆屿身上上了锁,跟着他一走一停的脚步。 展厅空荡,有细微回音,他的声音像荡漾的水传进她耳。 「唿唿,跑死我了。」 门口忽然出现一个气喘吁吁的女人,黎曼青抬起头,是售票的小王。 黎曼青笑眼迎人:「你回来啦。」 「嗯嗯,你是?」小王从上至下打量着她。
第67页 「我是临时帮忙的。」 「谢谢你啊。」 她一边把包放下,一边走向莫平去打声招唿,谁知当她看到莫平身边那个男人时,眼神一变,忽然就汇集了展厅里所有的灯光,明亮动人。 小王冲上前拽住了陆屿的手臂,感激涕零地说: 「馆长,您可算是回来了。」 ? 黎曼青的大脑宕机了。 她想到陆屿有事瞒着她,没想到是这种程度。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31章 、031 展厅里的微弱回音在黎曼青的脑海中无限放大。 「馆长」两个字有如钟声一下一下敲在她耳边。 他就是莫平说的那个独爱青瓷的现任馆长? 陆屿明知道来的是这里, 还假装真的要来这里工作一样。莫平作为负责人摆明了认识馆长,竟也配合着他的表演。 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倒是没想过他的谎能这么大?他图什么?总不能是图和她合租省下的那点钱, 他大可以和陈晨继续合租。 黎曼青双手撑在售票处的桌上, 侧着身体望过去。那句话一说出, 她能看到莫平脸上神色一僵, 连忙拉开了小王说起悄悄话。 而陆屿,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顷刻不见,保持着插兜而站的姿势,抬起眼和她远远相望。 莫平让小王先去办公室里待着别出来, 自己跟着来参观的人继续讲解, 把这煳成一锅粥的现场交给陆屿自行解决,小舅妈可帮不了忙, 毕竟谎是他撒的,她最多算是个半路加入的同伙。 人普遍认为当得知被欺骗时,大部分人会气结地质问对方。 而黎曼青只是坐在原处,手肘抵在桌面上撑着额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陆屿一步一步走来。他每走近一步, 她的心也跟着剧烈跳一下, 眼前是他和她都不得不面对的谎言撕开后的世界。 「陆馆长。」 她仰起下巴, 面带着沁人的微笑, 用尾调上扬的嗓音和他打招唿。 在陆屿眼里,这大概是气极了的表现。 「曼青。」 「嗯, 我在听, 你说。」 她神色坦然地面对着他。 「我是故意瞒你了。」 「你这句话听起来很像电视剧里渣男的开场白诶……」她脱口而出后才勐地瞪眼。 他刚说的是什么? 「我不是故意瞒你」还是「我是故意瞒你」?她出现幻觉了吗?真的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探若自若地说他是故意的? 「你……」 「但也是一定会告诉你的。」他沉着声道。 黎曼青愣了一会儿, 气笑了。 「什么时候?」 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 黎曼青站起身道:「那还当讲解员吗?不当我们就先回家再说。」 这件事一被捅穿, 黎曼青仿佛瞬间占据了上风,说起话来也底气十足,抬头看他的时候都不忘把下巴抬得高一些。 「不当。」 黎曼青用余光打量他,皱起眉。 要说她为这种谎言气得不行,倒也没有,他不可能是有什么坏心思,这段时间的好都是实打实的,她能感觉到。只是不理解。 莫平此时已经结束了讲解,参观的人更乐意自己看,她便回到了办公室。 黎曼青和陆屿站在门外听见莫平和小王的对话。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到下午三四点嘛。」 「事情提早解决啦,我就来了。这么巧馆长居然回来了,好久没见到了,还是这么帅。」小王捧着脸泛起星星眼。 黎曼青的眼风扫过陆屿,欲言又止。 气闷的感觉涌来。 门内小王又接着道:「完全是理想型。」 陆屿恰好看过来,她轻飘飘地别开眼。 莫平啧了一声,摇头嘆气:「小王,你别……」 话说到一半,开门声打断了屋内的谈话。 「小舅妈,我和曼青先回家了。」 黎曼青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外,就看陆屿自己沖了进去。有什么话不能让她再多听听? 还有,小舅妈?原来他们是这层关系。 莫平神色尴尬地看着黎曼青,「嗯好,小黎下次有空再来玩啊。我给你讲解。」 对待莫平黎曼青还是十分客气礼貌地点点头:「好的,谢谢小舅妈。」 …… 空气于一瞬凝滞,莫平和小王齐齐看向她。站在她前方两步位置的陆屿也怔了怔,回头注视她,缓缓地升起浅淡笑意。 「不是……谢谢莫姐,口误。」 她低头看着地面的瓷砖,多想化身一个电钻,把地钻开,躲进去。 脑海里想着陆屿和莫平的关系,脱口而出竟然也是小舅妈,意识到错误后脸立刻就涨红了。 莫平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边笑边断断续续说:「嗯嗯好,路上小心。」 说罢还用口型和陆屿说了句「加油」。 陆屿转身的时候,黎曼青已经捂着头髮站到门外去了。 肩并肩往外走的时候,敞开的办公室里传出了莫平和小王的声音。 「莫姐,馆长和她什么关系啊?怎么一起回家?」 「也许是未来男女朋友,也许是……反正小王你别太——」 「喔喔这样啊了解。莫姐你放心,我只是说馆长是我理想型嘛,这种高岭之花肯定不是我能摘下的。那他们看起来还挺配的。」
第68页 话传进耳朵烧了起来,黎曼青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耳廓红成了血滴的颜色。 回到家,黎曼青直接进了卧室,没有要和陆屿好好谈一谈的意思。 叩叩。 「曼青。」 不出声。 「我们谈谈。」 黎曼青靠在懒人沙发里盯着那扇门,半晌才说:「进来吧。」 渐渐地,她没有了锁门的习惯。 有时也会想,万一她在房间里发生了意外,锁着门陆屿也发现不了,自己岂不是会独自在这死去,不如不锁。除此之外,被人看到房间的那种窥探感,也已经在生病的那段时间不见了,起码在陆屿身上是如此。 他们最后都盘腿坐在地毯上,平视彼此交流。 「我先说吧。」黎曼青往后挪了一步,抱着膝盖。 「陆屿你——」话到嘴边了又问不出口。 「你是不是喜……」欢我。 后面两个字被吞得几乎听不见。 「是不是什么?」陆屿倾身靠近,侧着把耳朵凑近,「嗯?」 扑鼻的清香又萦绕在黎曼青鼻尖,她失神地嗅了嗅,终于辨出那是极淡的茉莉花香,和高中时教学楼下的那一坛坛的味道一样,尤其好闻。 「你——」 他侧着的脸忽然一转,正脸相迎。 陆屿的眉骨长得特别好,只要微微一蹙就是严肃英气的气质。只要有光,他的瞳孔就是琥珀色,奇珍异石般。此刻相距不到五厘米,黎曼青的感官几乎全被他占领。 「我是不是喜欢你?」 他代替她说出了口。 沉默许久,黎曼青点了点头。 「是,」陆屿直起上半身,一下从她身边抽离,「你从高中起就知道不是吗?」 「可是,那都过了七年了,没人会在没有交集的情况下记一个人七年。」 「怎么不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笔直地凝视着黎曼青,似乎在问,你呢? 黎曼青被他的问句噎住了,间隔片刻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过你爱的是大二遇见的一个女生?」 难道是这几个月的相处让他忽然旧情復燃到了高中时期? 陆屿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原地静静注视她。 直到黎曼青被盯得自己也生出怀疑。 是她自己? 「大二那年我没有和你见过面。准确来说,这七年里我们都没见过。」 「我见过你。」他答。 她一怔。 孟高义在飞机上和微信上说的那些话像海水倒灌,涌回了这个时刻的脑海中。 大二的时候陆屿回国了一次,那次回国他变了许多。以至于让大三的他忽然决定不留在欧洲而是回国了。 她的指尖抠着地毯的边角,更多的信息涌回。 大二,大二的她在干什么? 浑浑噩噩,最黑暗的时期。 她不想问陆屿在大二那年究竟看到了什么,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的景象。 陆屿的声音打断了她沉浸的回忆。 「换我问你。」 他们已全然忘记黎曼青本该是为他撒谎的事向他发脾气的,虽然这从来不是她最在意的事。 她茫然抬头的剎那。 「你呢?」 「我什么。」她回得太快,像是心虚,甚至呛了一口,咳了几下。 他没说破,但黎曼青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喜欢他吗? 如果这个问题出现在她和陆屿重逢以前,由她自己问自己,那么答案是肯定的。 夜夜做梦,满墙图画,说是痴汉不为过。她的爱可以说是肆无忌惮的,只要是在这间房子的范围里,便毫无收敛。 陆屿的问题顺便提醒了她,她最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关于陆屿的梦了,连从抽屉里翻出他的画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几乎遗忘。 爱好像不像从前那样集中了,变得支离流散,她抓不准其「形」。 黎曼青回答不了,选择逃避。 「陆屿,我习惯一个人生活。」 「也包括这几个月吗?」陆屿对她的答案并不感到意外,接上了另一句疑问。 她不语。 她很习惯和他生活在一起,没有任何的不适或厌恶。 他简直就像是寄生在她心里,仿佛什么都知道。 「我……」 黎曼青从来不认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能够真的厮守一生不变心,这太难了。生活的烦闷与辛苦,感情的厌倦,它总会消耗殆尽。这世上除了没有得到过的白月光和已经离世的人,没有人和感情会一尘不变。她没有信心,尤其她从前是性单恋的典范。 「我们暂时别聊这个了。」 陆屿神色自若地点头,继而十分淡然地说:「好。但是曼青,正视自己的内心。没有发生过的事,不该为它钉上死刑的标籤,就像画画,你若没有抛弃顾虑去尝试它,就不会发现原来它和你如此契合。」 说罢,陆屿就轻生离开了房间,带上了门。 黎曼青坐在房内回想他的那句话。 她的内心是什么—— 是毫不掩饰的对陆屿的欲望? 他又怎知她是抛弃了顾虑才开始的画画? x大的话是她开始走上这一行的原因—— 黎曼青放空了一秒,忽然倒头撞在墙上。
第69页 是啊,遇见x大也是大二,x大说的那个神秘人想必就是陆屿了。 她垂头丧气地靠在墙上。 陆屿虽然瞒了她很多事,可她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和他相比,他更坦然,而自己是虚伪。 她喜欢他,留他住下,又不想同他谈恋爱,这岂不是流氓。 话是说开了,她却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明天了。 - 翌日黎曼青蹑手蹑脚地从卧室开门出来,发现陆屿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做了早餐。不同的是,他不用急着出门上班了,而是怡然自得地坐在那等着她过去。 握住了她的胃,也就握住了她的行动,黎曼青不得不带着吱咕乱叫的肚子和他面对面坐在一张餐桌上。 「想去工作室吗?」陆屿打破沉静。 黎曼青想起些什么,掰面包的动作停下,问道:「你说的开工作室的朋友是不是也是你自己?」 「是。」 「那之前说辞掉的那个工作,也是不存在的?」 陆屿轻笑:「不存在,我为自己打工。」 「你撒这些谎有什么意义?」 「接近你的时候你不会逃跑。」 「你,我——」她哑口无言,如果不是这种方式重逢,她确实会像高三那样逃之夭夭。 黎曼青无语地看着他:「以后你说的话我真不能信了。」 「以后不会骗你了。」 「你这话听起来就是个渣男。」 这不就和许哲文那种男人在婚姻上做的承诺一样,食言了也没有老天爷来收命,自然是随便承诺。 陆屿难得被人用话噎到了,也算是自食其果。 他想说他不轻易给承诺,但想想似乎也是渣男惯说的话,只好无奈地笑了。 「你问,我就答。」 黎曼青抬头:「x大是不是和你一伙的,孟高义是不是倒戈向你了?」 「是。」 他倒是不隐瞒,就是把她给气着了。 她像个傻子似的在那转悠,其实全在他的布局里。 「大二的时候,你说见过我。是……什么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出口。 陆屿脸上的笑容隐去了,眼神也变得清冷了。 他沉默了许久,始终没有开口,桌上的花瓶影子的变幻失意着时间的流逝。 「你不是说我问,你就答吗?」 双手交握抵在额头上,他难得的犹豫了,低声说:「在医院。」 黎曼青手中的叉子叮噹落入盘中。 那一年,她只为一件事去过医院。 她垂下眼掩住手腕上的伤痕,胸腔剧烈地起伏,情绪逐渐不受控地翻涌。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所以你觉得我精神有疾病在怜悯我,还让x大带着那幅画来找我。陆屿,你这不是爱,是怜悯。」 她皱起清秀的五官,第一次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讨厌怜悯。」 她可以不在意谎言,但她不能不在意这件事被人知晓,怜悯还被他当做了爱,而她差点也那么认为了。 「那不是怜悯。我分得清怜悯与爱的区别。」 陆屿冲过来摁住了她过激的手,手掌心刚好落在那伤痕上方,相触。 「没人分得清。」 她抬起头直视他,鼻嘴的动态像极了发怒的小猫小狗,仿佛下一秒就要龇牙怒吼。 陆屿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嗓音越沉:「你需要我的怜悯吗?」 黎曼青被他兇巴巴的语气震到了,刚才皱起来的五官瞬间就瓦解,怔愣地看向他,眼睛里闪烁着光。 「你不是在自杀,你是在尝试自救不是吗?」 他的眼睛一刻不放松地跟着黎曼青躲闪的眼珠动,拇指轻缓地贴在手腕侧边的伤痕上,没有一道划在致命处。 「你想让自己害怕死亡,从而再也不想它。这没什么不好的。无论是坦然面对的人,还是惧怕它的人,都是一种态度。而最难受的是陷在它的泥沼里,进退两难,胡乱挣扎任由自己往下沉。」 「你很勇敢,我遇见你的时候是你在尝试救自己走出那道困境。我拜託xylophone画那幅画,只是想给你那一块拉你出泥沼的木板。比起说是怜悯,是敬佩。」 黎曼青从来是个感性爱哭的人,但是哭通常只在独处时,或者和黎思吵架的时候。和外人,从来没有过。 可她现在被逼得眼眶红红,鼻尖泛酸,眼前已是一片雾气。 「你又说谎了,对那样的人,除了怜悯就只剩唾弃了。」她断断续续地说。 「曼青,我说了,不会再撒谎。」 陆屿道:「我会怜悯小猫小狗,或者是那些命运不由自己的人。但你不是,你把自己救回来了不是吗?即使是在悬崖的边缘,也是回来了。」 她压抑了太多年的不安感被剖了出来,此刻正是爆发时刻。 「我很矫情。」 陆屿一愣。 她就像是忽然找到了情感的宣洩口,把憋了许久的话和想法都倒苦水似的倒出来,一边嫌着自己。 「喜欢钻牛角尖。在旁人看来根本不是事的事,我自艾自怜,怨天尤人。我过得已经比很多人都幸福了,但还是矫情地把自己逼到死角。」 她是父母离异,摊上个不是人的父亲。母亲控制欲强烈,思想观念和她极其不同。 可她说到底比那些真正苦的人幸福很多,她一直觉得自己矫情又作。
第70页 「曼青,」陆屿的声音放柔下来,「这不是矫情。」 她不语。 「人的痛苦也好,幸福也好,不是这么衡量的。面包重要,思想精神情感也重要。处在不同位置的人感受的痛苦不同,并不是因为矫情与否,感受自己的,莫管旁人。」 陆屿又蹲低了一些,缓声说:「这一切都是正常的。但也是我希望你以后不必再经歷的。」 他这一句接着一句,就跟催泪弹似的,她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眼泪,一眨眼就落下来了,被她快速抹去。 每一句话都撞击在她心上,感动还是心动的情绪总之是要满溢出来了。 过了许久,她抽抽嗒嗒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知,知道了,能不能不说了。好丢脸。」 有些滑稽好笑,也不乏可爱。 黎曼青可从没在除黎思以外的人前这般示弱过。 陆屿失笑,第一次逾矩抚了抚她的头顶。 「不丢脸。」 第32章 、032 不丢脸才怪。 黎曼青躺在床上想了很久陆屿说的话。 夜深人静的时候, 只身躺在一片黑暗中,窗头的雨花儿令她逐渐放空入睡。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眼睛酸涩疼痛, 即使睡意满满, 她也还是蹑手蹑脚地熘出了门。 因为太丢脸, 她现下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屿。 他不再是上班族, 那么除非他去工作室工作,他就可能在家待上一整天,想到此,黎曼青决定在外面晃荡一天再回去, 减少与他共处一室的尴尬时光。她要想想清楚关于那份感情的一切, 现在她知道陆屿喜欢自己了,她对他的爱, 少了吗?也许需要些时日去证明。 原本博物馆是她可以去的地方,但现在那儿显然成了陆屿眼线所在之处。她只好摸到附近的咖啡厅去坐一会儿。 都说人水逆的时候,处处不顺。 她在ipad上画了一会儿工作画,等到中午,她刚想离开去吃饭, 讨厌的人拦截了她。 「曼青, 你也在这。」 徐礼穿着一身办公室女精英的装束立在黎曼青面前。 「哦, 是。现在要走了。」黎曼青抬头瞥了她一眼, 继续低头将随行物品放入包中。 「你很忙?」 「有点。」 徐礼抬手看了眼手錶说:「可现在是午休时间,也没什么可忙吧。要不再陪我坐会儿?」 「不了。」黎曼青淡声说。 「就五分钟, 和你说说高中的事。」徐礼已经自顾自地收起裙摆坐在黎曼青对面的座位上, 挑着眉向已经起身的黎曼青指座位。 黎曼青审视起她的表情, 不至于和她说话都不敢。徐礼那坦然自若的神情使人不悦。 等她坐下, 徐礼便侃侃而谈起来:「年后有个同学会, 你来吗?和隔壁班一起办的,毕竟当年也是关系最好的兄弟班,几位老师也来。」 这个隔壁班指的就是陆屿的班级。 「我工作忙,就不去了。」 徐礼闪着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就揭穿她的谎言:「你刚才在画画吧,据我所知你是个画师,时间可比我们这种上班族自由,就算你那段时间很忙,我们都还没定下是哪天,你就确定自己没有空吗?」 黎曼青向后一仰,闲散地靠在沙发背上,冷冷说:「我对聚会不感兴趣,你们自己玩就好。」 徐礼道:「毕业这么多年,你都没回校看过吧?当初几个老师还那么喜欢你呢,教英语的许老师还说这次终于能见见你了。她当初最喜欢你了,你不会忘记了吧?」徐礼捏紧了杯子。 黎曼青眯起眼,窗外不知什么光刚好通过一辆缓慢行驶过的小轿车反射进她眼睛,刺眼得很。 「再说吧。我会抽空自己去看老师的。」 黎曼青这么多年没去,是实在不知道去了能说什么。当初她是班里的佼佼者,许老师更是把她当宝贝,还开玩笑的说以后她是要进联合国的料。 可现在呢。 她不是觉得画师这份工作不体面,只是觉得和当初老师们期待的方向差了许多。更别说她大学那勉强的成绩。 打开朋友圈,她看到的都是同学们恋爱、结婚、生子、工作如何顺利。旅行照片遍布全球,每天过着精英生活,而非浑浑噩噩的。说没落差,是假的。在自己的圈子里,她过得很恣意。但也确实不想拿出去和昔日同学分享。 徐礼点了点桌面,若有所思。 「你和陆屿,是在一起了吧?」 纤细的手指轻搭在纸杯上,杯上留下浅浅的口红印。 黎曼青蹙了蹙眉。 与其说是在意黎曼青如何,不如说她更在意的是陆屿。上次在超市停车场的偶遇黎曼青就有所察觉,只是觉得自己也许是想多了。陆屿毕竟是校草,谁都会对他好奇,更何况徐礼身边已经有个叫范天哲的男人了。 「怎么?」黎曼青半耷拉着眼皮冷声问。 徐礼低眸莞尔:「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们真的成了,说来还是我促成的。」 黎曼青一愣:「你?什么意思?」 「哦他没告诉你。」徐礼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咖啡,「是我告诉他你喜欢他的,不然他怎么会注意到你呢。说来我还挺好奇,你们是怎么重新好上的?你当时不是拒绝他了吗?后悔了去找他了啊?」 「你告诉他的?」
第71页 「也就是给他了一页你的日记,」徐礼的指尖触在自己的红唇边,笑道,「应该算是帮你交了情书吧。」 黎曼青沉默了一会儿。 「徐礼,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呀,不希望你苦苦单恋嘛,帮帮你。」徐礼冷眼笑了笑。 徐礼想看她被拒绝,被说不自量力,就是没料到陆屿居然跟她表了白。徐礼抠着指尖,指甲尖锐,痛感强烈。她就是想看黎曼青输一次,才能舒心。 后来她是舒心了,黎曼青现在混得远不如她好,她拿着令同学生羡的工资,男朋友是范天哲那样的人。谁知黎曼青和陆屿居然在绕了那么大一个圈以后,又走到一起。而且她还查到陆屿根本不是什么高考落榜,是出国了。而且他家的财力,比范天哲的只会更多,只是很低调。 有一些女人在查探情敌的嗅觉上颇敏感,黎曼青也许就是其中一员。黎曼青盯着徐礼,从她的不甘和落寞看出她的谎言,也看出,她恐怕从高中起就一直没对陆屿死心过。 徐礼知道自己不是陆屿喜欢的类型,一切都是痴心妄想。但是她只是不喜欢和陆屿在一起的人会是黎曼青。 有些人会嫉妒比自己优秀一点的人,却不会嫉妒比自己优秀太多的人,因为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徐礼觉得陆屿应该和那样的人在一起,而不是一个现在已经睡给自己的黎曼青。 「帮帮我?」黎曼青莞尔,视线有片刻的恍神,「那真谢谢你。」 徐礼握着拳头。 「所以你们是真的在一起了?」她不死心地问。 黎曼青抬眉:「你不是都看到了?」 她指那次在超市外。 徐礼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真没想到。你变了很多,高中的时候都不敢和他搭讪,现在居然能设计和他重逢。」 黎曼青起身,挎上包,居高临下地凝视徐礼,没有否定她的说法:「你倒是没变。」她顿了顿,握着包带的手紧了紧,撒了一个谎,「我和陆屿婚礼的时候会邀请你的,你也说了,多亏了你,否则他怎么会注意到我。」 她是为膈应徐礼说这话。 徐礼抬起头怒目圆睁,心情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黎曼青正要离开,却见陆屿就在两米远的地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大衣上站着圆滚滚的雨珠都还未散化,他刚来。 她一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陆屿低头摘下手套,轻轻唿出一团雾气,带着浅笑走进她。 「你的手机没电了。」他冰冷的手停悬在黎曼青的手边,寒气慢慢传来,「幸好你在这里。」 离家不远的这家咖啡店,她常来。 陆屿醒来的时候发觉黎曼青不在家,生怕她因为钻牛角尖有些想不开,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通,便跑出来找寻她,幸好,她就在这里。 黎曼青拿出手机看了看,确实是没有电了。昨晚睡前看手机看着看着直到入睡,忘记充电了。 手重新垂下去的时候,她碰了碰陆屿冰冷的手,冷热形成鲜明对比,让她有一种握紧他的手的冲动。 徐礼发呆看着陆屿的时候,陆屿赏了她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 「徐礼是吗?」 「是,」徐礼愣了愣连忙说,「你还记得我。」 「你似乎有些误会。」陆屿的视线又上升了,看也不看她,「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就早已注意到她了。」 黎曼青的耳朵动了动,抿紧了嘴唇。 「所以——」 陆屿忽然温暖地笑了,垂下头看着他身边的那只纤细手,缓缓地握住。 十指一根一根地交互交错,冷热交替,紧密相扣。 黎曼青被冻了一下,垂眼看去,却没有松开,任由他的手指流入自己的指缝间,最后合二为一。 他们同时抬起眼,在温暖的空气中目光交融。 「所以,曼青,我们婚礼的时候不用邀请她。」 黎曼青的瞳孔逐渐放大,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意外被他听见了她的胡话,他怎么还把婚礼的事当真了! 第33章 、033 黎曼青被陆屿领着走回家的时候有些恍惚, 在急急冷风中就忙着和他解释,却有些语无伦次。 「陆屿,刚才的事可能有点误会。我——」 「嗯?」陆屿回头在她前面驻足。 黎曼青深吸一口气, 仿佛做了极大的决心, 抬头和他对视。 「我知道我这样说很不好, 但是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也没有在一起。我是为了……」她有些难以启齿,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极不礼貌,眼睛一闭心一横才说出口,「我是为了膈应她。」 他们停在路边的行人道边, 一前一后站着。路人时不时侧目将视线停在陆屿身上, 鲜少有人一开始就注意到黎曼青,唯一几个看向她的, 都是顺着陆屿目不转睛的视线才找到她。 闻言,陆屿轻轻笑了笑,很少有人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不是吗?承认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关系不怎么样。 「嗯,我知道。」 黎曼青悄悄睁开了其中一只眼打量他的反应,看起来确实没有被利用的愠怒, 也没有惊讶。随后才终于睁开双眼看他, 长舒了一口气, 低低嗯了一声。 「但我也是真的这么想的。」 陆屿说。 旋转的齿轮仿佛被卡住, 停滞了下来。
第72页 街上的风还在不断吹,陆屿挡住了黎曼青身前的路, 眼里所见都是他, 又或者是她不愿绕开。 「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真的在一起。」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停在黎曼青的头顶, 话音一落, 目光逐渐下沉, 锁住她的眼睛。 长久的沉寂后,黎曼青微微启唇,说了一个字,却被一声刺破天际的鸣笛声掩盖过去了。 等她再想开口说,陆屿在想开口问,刚停不久的天又忽降起雨。雨势在数秒内就变得倾盆,即使撑一把伞也会被打成落汤鸡。 心照不宣地,他们站到了街边的奶茶店前。即使家只在五分钟路程之外,打着伞回到家沖个热水澡不难,但他们还在站在这倾盆的雨幕下,俯瞰水汪中的城市倒影。 「陆屿,」黎曼青看着檐上落下的雨帘,觉得有些话应该诚实说,「我承认我是喜欢你的,但是我不能确定如果我们交往,我还会不会喜欢。」 陆屿插着兜没有说什么。 「三天热度是我的常态,只有不去做的事才能一直维持爱意,喜欢也是一样。在你之前我也暗恋过一个男生,那个时候班上起闹,暧昧的气氛就自然升起了,他也对我有了好感,可是,我不喜欢了。可能是我对恋爱没有什么憧憬。」 陆屿扬了扬眉头,伸出手接了几滴落下的雨珠,他问:「三天热度吗?不如这样。你给我一个试用期,不用长,三天。」 黎曼青侧身看他:「试用期?」 「三天之后你若还没厌倦我,它就变成三周;三周后若是还没有,就变成三月;三月后若是也没有厌倦,就变成三年。」 「三年以后呢?」 陆屿笑了:「你看,你能想到和我的三年以后,而不是止步三天。」他看着她,见她脸瞬间涨红,继续说道:「三年以后,若是还没有,就是三十年了曼青。」他突然顿住,玩笑似的笑了笑,「三十年后能转正了吗?」 雨落在这个世界上的声音很大,地面、雨棚、屋檐、路过的一切生物,周围的一切都是嘈杂的,雨声盖过了他们彼此的说话声,形形色色的过路人听不见。可黎曼青和陆屿挨得很近,陆屿又侧低着身子,和急急的雨声不同,他的声音温和又闲散,和这世界有种割裂感。 鬼使神差地,一次艰难吞咽后,黎曼青终于让憋在肚子里幻想多年的一个字冲破桎梏。 「好。」 她咬了咬唇,扭身朝向陆屿却是低着头。 「双向的试用期,你想停时也可以随时告诉我。开始是两个人的事,但结束只需要是一个人的事,不必勉强。」 黎曼青低声缓道,后半句话似乎是在宽慰自己。 后来她不记得在瓢泼的雨中陆屿是怎么牵起自己的手,他们又是怎么踩着深浅不一的水坑,落一身雨汤回到家的。 有哪对情侣是这样在一个嘈杂的路口开始,又狼狈地度过第一天的呢,不常有。一切似乎不寻常,但又淡得平常。 陆屿提出口,她的一个「好」字说出口,就意味着他们驶入了单行道。 无论这试用期的过程结局如何,能确定的是他们再也不可能变回「朋友」、「老同学」亦或是「舍友」的身份。要么童话故事那样走到生命尽头,要么总有一天各奔东西。 她这是在拿原本可以维持一辈子的美好暗恋赌。一旦赌输,她对陆屿的所有美好幻想毫无疑问也会消失不见,只剩各奔东西前的矛盾等等。大多人的爱情应是这样。 随着门的咚声落下,房门紧闭。 陆屿和黎曼青一动不动地站在玄关处,任由身上的水珠沿着布料滴至地面。 陆屿伸手打开了玄关紧连客厅的灯,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看似平静的脸上。她表面上波澜不惊,瞳孔却一秒一动,垂在身侧的手紧捏着,不知道此刻脑海里高速闪过些什么念头。 看了一眼,他轻唿出一团气,把其余的灯也都打开,房内顿时明亮澄澈,刺激着黎曼青把神游的思绪拉回现实。 「先去沖个热水澡吧,小心感冒。」陆屿道。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浴室沖了个热水澡,才把从外面带回来的凉气驱散。 陆屿走进浴室的时候,黎曼青洗完澡后留下的满屋水汽还未散,温热的水汽沾在他冰冷的皮肤上。 黎曼青站在浴室外想到了这一幕,垂眼看了看自己此刻已经逐渐干燥的皮肤。她被自己大脑里跃过的一丝刺激感吓到了,缩回了自己的房里。 陆屿洗完澡并没有来打扰她,直到晚饭时间,他们才走出各自的卧室,重聚在客厅里。 黎曼青倒了一杯热水,一边仰头喝,一边兀自感嘆其实恋爱关系和舍友关系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忽就听陆屿开了口,坐在沙发上空出一半,似乎在邀请她过去。 「曼青。」 「嗯?」 他坐在那,笑得特别好看,一边说:「过来坐坐吗?」 黎曼青就像被蛊了似的,举着水杯就走了过去,坐在离他十厘米的位置,一坐下,沙发一陷,这距离莫名就被缩减了,好似是来自沙发的助攻。手里的水杯陡然变得烫手,她松开贴在壁上的手指,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正襟危坐,像个刚入小学的学生,拘谨地等待着老师要说什么话。 在这方面,她也确实就像刚从幼儿班升上小学的人,脑子里天马行空,行为上战战兢兢。
第73页 「恋爱关系和舍友关系是不同的。」 此时一阵阵钟声杂乱响起,屋内狂风过境,共振的声音久久绕在她耳边,良久才回神。定睛一看,哪有什么狂风过境,暖灯静室,是她心里作祟。 「我当然知道。」她利索地说,目光不逃避地对上他。 但是有哪些不同? 陆屿拿捏着她的想法一样,衔着唇边的微笑,悠闲地问她:「有哪些不同?」 黎曼青滚了滚干燥沙哑的喉咙,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活像站在悬崖峭壁边,不说就得跳下去似的,十分滑稽。 「可以牵手,可以拥抱。」 话是说到这止步,但她的想法可不止此,想着想着视线就顺着陆屿的圆领衬衫口望了进去。 他肩颈处的几点淡淡的恍若北斗七星的痣,有的顺着背嵴线滑入后背,有的顺着锁骨指引下去,他微微前倾的身躯让他的锁骨一览无余。 她赶紧摇了摇头,把自己一脑子的幻想晃出去。 陆屿默了默,眼里一瞬流露出一丝惊讶,又迅速隐匿。 「舍友,是要防备的。」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男朋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要防备的,」他说,「不过,你遇到的所有困难,都可以和我说。心事也可以把我当树洞。但如果你有不想说的,也没关系。」 黎曼青哽了一下,「嗯好。」 他想的是精神层面的,她倒好,光想肉体层面的了,还自己和自己做心理斗争,一副英勇就义的状态,想想都令人无语。 她兀自轻笑了一声,有点无语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怎么了?」 「没事,」她尬笑两声,「我还以为——」 在抬起眼的时候,眼前人的姿势忽然就变了。 只见陆屿小幅张开了双臂,微曲朝向她。 黎曼青费解的眼神和他从容不迫的眼神就在空气中擦出了火光。 「牵手,牵过了。」 「试试你说的拥抱。」 他的动作还是定格着,没有唐突地自顾自地抱上来,而是把决定权交到她手上。 很久过去,黎曼青也没有动,手还撑在额上,犹豫不前。 陆屿紧紧看着她。 以后的无论是拥抱还是亲吻,凡是第一次,他都要让她自己选择能不能跨出那一步。她原本就心里敏感,从前微博上写的那些话,他从中读出了她对自己身体某种程度上的厌恶,一边渴望,一边嫌弃自己。得需慢慢纠正,慢慢治疗。 他露出笑意,新月都没他此刻的眼睛温软朦胧。陆屿有意敛去了他身上全部的锐气,只剩下软如水的气质。 「曼青,抱抱?」 像打火石突然擦出了火光,这温柔似水的声音让黎曼青在片刻犹豫后动身了。 慢慢的拥抱显得太过肉麻,她索性眼一闭,飞扑了过去,双臂越过他的肩,环住他的颈,脸颊贴在他清凉的皮肤上。 陆屿眼神一柔,收紧了臂膀,把她紧紧地圈在怀里,手停在原地没有一丝乱动的痕迹。 瞳孔里慢慢烧起的火不是假的,但凡事得循序渐进,也要遵她意愿。 黎曼青正借着窗外树叶和簌簌冷风冷却自己脸上的热,忽听耳边陆屿说。 「其他事慢慢来。」 唰一下,又熟了。 其他何事? 她好像心知肚明。 第34章 、034 晚上黎曼青辗转反侧了很久才入睡, 她和陆屿已经成为男女朋友这一事实仍旧令她觉得梦幻得不真实。 隔天早晨,黎曼青醒来走出卧室时就看见陆屿坐在客厅里,手前摆着几份资料, 看上去是和瓷器有关的工作。他正聚精会神, 而客厅窗户侧来的阳光为他的脸蒙上一层金灿灿的光, 看的久了, 黎曼青眼前竟然生出了几十年后的场景,仿佛那时她也这样静静看着他。而他那时也许佝偻着背,研究着瓷器的细小裂纹,一切都安静得刚刚好。 黎曼青轻轻叫了一声陆屿, 犹豫着男女朋友的早晨应该是什么样的, 是一个浅浅缱绻的吻吗?还是她贪恋了一整晚的昨夜那样的拥抱? 陆屿回过头:「曼青,今天想去工作室吗?」 黎曼青愣了愣, 「可以吗?」 「当然我之前就说过,你想去随时都可以和我说,现在又怎么会变?瓷器china节目的商稿做的如何了?」陆屿说。 「挺顺利的,刚做完了青花瓷的单元,现在要做青瓷的单元。」 陆屿动作利索的收拾了桌面上的所有文件, 摞成一沓规整放好后与她笑说:「早知我就早点和你说实话了, 能一早就教你。」 出门, 由陆屿驱车载着黎曼青驾轻就熟的驶到了工作室附近。他们先进了干净敞亮的办公室, 陆屿将暖气一开,冰凉的房间逐渐变得温暖。 黎曼青忽然想起了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个小男生。 「陆屿, 那个叫做任凛的男孩最近怎么样了?」 闻言陆屿手上的动作一滞, 似乎想起了点忧心事, 过了片刻眉心的愁绪才化开。 「他在专心备战高考, 等高考结束再回来学习。」 上回那样闹过一次, 任家的长辈多少理解了一点他的烦恼和压力。陆屿有意无意观察着黎曼青的这几年里,他逐渐明白什么方法能救人出来,什么方法只会将人越推越远,也明白却有回天无力的时候,幸好黎曼青和陆屿都没有到那一步,他们最终都在渴望能在悬崖峭壁的腰间等来一条从上方落下的藤蔓,将他们拉上去。
第74页 作为身边人,最怕的是自己猜不透读不懂,而他们又不说。就像他从前也未能明白任凛心里的想法一样,谁都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救世主,幸好他聆听到了他们的唿救声。 黎曼青跟着陆屿绕到了后面的大院。院落里的水缸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屋檐边的树枝桠上停着鸟,那烧窑间寂静地坐落在里头,透出股跨越时空的破败岁月感。 木头房子里很冷,房顶极高显得空,即便是装了空调,也不大顶用,只比外头温暖那么一点。房间虽冷,可方圆百里内能找到的最热的地方也在这里面,就在那正中央。那口窑若是运作起来,便是1300度的火光,避开肉眼把瓷烧成。 上午黎曼青跟着陆屿把工作室逛了个遍,她没到过的地方一一去了。后又看着他拉胚、修胚,一晃就是正午。 黎曼青瞧他认真的模样,不忍打扰。 老木房樑上倾泻下来的光线里载着尘埃,如同漫天飘絮悠悠落下。他的瞳色被照至金黄,颊上细小的绒毛变得雪白,浑身晶莹剔透。她倒是想这么一直看下去,可她肚子饿扁了。今早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刚亮,夜里的水汽都没散,早晨吃下去的东西早不见了,到这时肚子里已是空空,她想陆屿应该也要吃。 「陆屿,你饿吗?」 陆屿聚精会神间回復她:「不饿。」 黎曼青努了努嘴,撑着下巴继续看他手上的动作,那胚被他修得平整光滑,可他似乎还是不满意。 陆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噙着淡笑:「饿了?」 黎曼青点点头,小声咕哝:「嗯。」紧接着她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咕的抗议声,为她饿了这一事实再添证据。 陆屿没说什么,洗完手就搭上了她暖暖的手心。他刚被冷水冲过的手指尖冰凉,一经触碰,黎曼青哆嗦了一下,过了两秒紧紧捏住了他的手指,由着温度在他们的掌肉指骨间肆意传导。 「去哪?」 「去填饱你的肚子。」陆屿笑道。 从工作室走出,沿着那小胡同走了百米远,他们终于走回了有机动车的道上。星星点点的人从各种隐匿的小道里拐出来,骑着他们心爱的小电动,掀起地上的一些尘土。 沿街并不繁华,几家小食店零散分布着,春夏秋时店外还会摆着几张桌椅供室外吃饭,可这零度的湿冷冬天,桌椅早早被摺叠收好靠在墙边,凭着一扇玻璃门隔绝内外。推开门进去,没想到店内暖洋洋的,老闆娘围着围兜坐在一张桌前看电视。 点完餐坐下,老闆娘跑去告诉了后厨又折返回来。 这块地方都是些邻里街坊,很少有陌生人会停下在这吃饭,久而久之养成了与人唠嗑的习惯。老闆娘看着四十多,一头乌黑亮丽的头髮很惹眼。 「我看到过你,对面街里头的吧,身后老有个小跟班,怎么今天没见那小跟班?」她笑呵呵地指了指陆屿,在隔壁桌坐下摆出一副要唠大话的架势,她虽然问,却不见得对前一个问题有多好奇,还没等陆屿回答,就扭头看着黎曼青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女朋友啊?」 这问题黎曼青已经不知道听到过多少回了。 她的家人朋友也好,陆屿那边的也好,又或者是陌生人,见他们两个走在一起都爱这么问。换作以前,她会是那个立刻否认的人,而陆屿则会在一边一声不吭。但如今不同,她瞥眼看向陆屿,就见他神情自若地笑着。 「嗯。」 黎曼青心头升起种异样的感觉,这被问了无数次的关系成真了,能说与旁人听了。 在小餐馆吃完热腾腾暖洋洋的午饭,又与老闆娘唠了五分钟左右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狭路撞见了一个年轻的女生,陆屿正牵着黎曼青的手沿着胡同走,那女孩怒目圆睁地凝视黎曼青,看得她一头雾水。看年纪,还是个大学生。 黎曼青下意识地要松开手,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率先动了,手指不自觉地想从陆屿的指缝里熘走。 她细微的动作被陆屿精准捕捉,他的手比她的大,也更有力,轻轻一收,就把她的手固在了原处。 「任雪,你怎么过来了?」他淡淡问。 任雪努了努嘴,把摺叠起来的一张纸交给陆屿说:「凛凛让我带来的,他的模拟考成绩,想让你也看看他的努力。」 其实任凛本打算直接把分数告诉陆屿完事,任雪自告奋勇地说纸质的更显真诚,她替他去跑一趟,顺便帮任凛看看他那陆老师最近在工作室里做些什么。任凛自然是无所谓的,由着她。 陆屿单手打开了纸张,黎曼青很识趣地没有把视线瞥过去,而是无所事事地打量边上的墙瓦,每处裂缝都各有各的美,就像人的指纹和树叶的经络,各不相同。 她不去看,任雪的目光却是没少往她身上放,活生生要把她烧出一个洞来。许久,黎曼青才看向她,互相打量的眼神在冷冽的风中碰撞。 陆屿欣慰地笑了笑把纸张收回衣服的口袋里,对任雪说:「进步很大,我会和他聊聊的。」 「哥哥——」她忽然张口要问什么,故意用了这称谓,说出口时还不忘审视黎曼青的表情。 陆屿截断了她的话,语气淡而疏远:「称唿还是按以前的好,任凛称我一声老师,我自然不会是你兄长。」
第75页 黎曼青眨了眨眼,她怎么记得初次来这里时,那个叫任凛的小男孩是管陆屿叫「哥哥」的,虽然那时他还在假装自己是任凛老师那无中生有的「朋友」。 任雪不悦地撇撇嘴,改口成之前的叫法:「陆屿,你之前不是说无关人士不能来嘛,难不成她也是你的合作对象?」 她看着他们紧握的手,不甘心地问。 「是恋人。」 陆屿道。 黎曼青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别过脸呛了几声。 亲口听他说,任雪才低下头,神情低落地看着石子路上的细碎石块,脚底和心底都硌。 之前总觉得陆屿虽然态度明确地拒绝自己,但他身边没人,总归有机会,好歹自己亲弟弟还是他的学生,多少有机会见面。眼下这一遭撞见了现实,有点当头一棒的晕眩。但任家的家教素来好,她也知道事已至此,她只能放手或者等着他们分手。 可是,陆屿这样的人,若不是极为认真又岂会随随便便就谈一场。等分手是何等难事。 任雪吸了吸鼻子,缓了很久才低着头闷闷说:「喔,东西送到了那我先回家了。」 等她离开以后,黎曼青小声问:「是任凛的姐姐?」 陆屿转头问黎曼青:「嗯,没什么其他想问的?」 黎曼青摇摇头。 学生时期喜欢一个优秀的人再正常不过,她得承认陆屿就是有吸引人的本事,单凭那张脸恐怕就不少。 陆屿的态度明确,任雪看着也不是纠缠不休的人,自然没什么好问的。 她抬起头审视了一番陆屿的脸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捏,感嘆道:「情敌应该不少。」 陆屿脸上闪过讶异的神色,黎曼青回过神来也发觉自己的举动很不对劲,连忙收回了手。 摩挲了一下沾染温热的指尖,淌过一丝暖流,他的脸颊还怪好捏的,比想像中的软。随后又偷偷瞥了一眼,大冬天的室外,被捏过的地方还留有浅红的印子,正在慢慢消退。 陡然间,陆屿的指尖也探到了她的脸颊,不同于她捏他时的劲道,他的动作很轻,语气更轻,还噙着笑意:「我的情敌也不少。」 黎曼青的脸没被捏红,却自己如同锅里的螃蟹涨红了。 「没有,没人喜欢我。」 陆屿反问:「我不是人?」 「……除了你之外。」 「我记得你不是说过初中的时候和一个男生互相暗恋?」 「初中也能算?而且后来我们很快就不喜欢对方了,那都是班里起闹的结果。」 黎曼青愣了愣。 「不对啊,陆屿,我没和你说过初中的事吧?」 「——听说的。」 「听谁?」 「以后告诉你。」 「好啊陆屿,你还有事瞒着我呢!」 「考虑下延长延长我的试用期,让我好慢慢说故事给你听?」 「不缩短就不错了!」 …… 他们一笑一闹地小跑着回到办公室,冬日里寒冷的情绪都被陆屿调动了起来。 冬天,她很少有这么莫名的开心过。 这样的季节,很美,但是种哀伤的美。人窝在温暖的房里也好,裹得严严实实走在大街上也罢,都不愿多动一毫,脚心窜上来的全是冰冷,哪还有这样欢腾的心情。 但在陆屿边上又似乎不同,这几日她对陆屿的喜欢没有减少,这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越来越喜欢了,喜欢到和当初眼一闭心一横答应时有了心境的变化,她也想好好经营这「试用期」,她想和别的情侣一样,和陆屿长久。 下午她跟着陆屿学了很多,看了很多,更加理解了他对瓷器的精益求精,为何在她看来完美的东西,在他看来不是。 他对万事万物不是随性的态度,而是追求极限的。 傍晚回程的路上她在副驾上睡了一会儿,忘了把手机的静音打开,错过了黎思的电话。 停好车乘坐电梯缓缓上升,他们从电梯里出来的剎那,对上的是黎思匪夷所思的眼神。 黎思拎着一袋超市蔬果,在落针有声的寂静中慢悠悠地环起了手,抿着嘴擦出丝抓住把柄的笑。 「老同学?舍友?」她挑挑眉看着他们的手,「靠这么近走路哒?你都快黏到他身上去了诶。」 黎曼青心惊胆跳地庆幸他们没牵手。 「电梯太窄了,不挨近点没法一起出来。」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 黎思指了指门让黎曼青开门,一边笑道:「一起出去干嘛啦,你们没什么事需要一起的吧?真当妈妈没谈过恋爱啊?」 「哎妈你别老脑补些有的没的,快进屋,冷死了。」黎曼青推着黎思进屋。 她忽觉身后的气压有些低,果不其然陆屿虽然面上风平浪静,但她还是读出了他的低落。他不会说什么,但是黎曼青知道他在想什么,换做是她也会这么想。 他在人前毫无畏惧地介绍他们的关系,可她却躲躲藏藏的。 黎曼青时常缺乏安全感,造就了她将心比心时也会感受别人缺乏的安全感。 她倒不是不想承认他们的关系,只是在一切还没定下来以前,在这所谓试用期之内,不想告诉黎思。 她怕麻烦。 照黎思的性格,她会很快干预进他们的生活,催起一切进度,顺便把陆屿的事昭告天下,不出几天就该所有人都知道了。
第76页 黎曼青怕自己的逆反性格会因为黎思的干预和强迫而迁怒到陆屿身上。又怕万一他们的这段路很短,没能走到最后,那到时闹得人尽皆知就只剩难堪。 她瞥了一眼背对着门外换鞋的黎思,转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视线,悄悄地捏了捏陆屿的手心。 这一举动打碎了陆屿的低落,他抬起眼眸,见她第一次露出一种撒娇的表情,眉心微蹙,眼睛里不止有光,还有粼粼湖水。 也许她自己都未察觉自己流露出的表情,只是心切地想要消除陆屿的低落。 陆屿闭上眼笑了,睁眼时反捏了捏她的手心,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表情,用口型说:我明白。 第35章 、035 三人进到屋内, 黎思环视了一圈房间里的陈设,回过头从上至下打量了一圈黎曼青和陆屿。 光是看房间里的样子,还是和当初没什么两样。东西规规矩矩的摆放着, 一看就是出自陆屿之手, 只有他才会将房间整理的这么干净。屋内不见任何情侣用品, 叫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陆屿神色平静地站在黎曼青边上, 坦坦荡荡地仿佛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 而黎曼青则是有些拘谨,忙前忙后的收拾起黎思带来的东西,殷勤得不像话。 黎思把黎曼青拉到一边,圆熘熘打转的视线停在陆屿身上, 窸窸窣窣的如蚁般的声流入黎曼青耳中。 「你老实告诉妈妈, 你们是不是有点什么?」她拍了拍黎曼青的手臂,圆目瞠起, 气势十足,「我都看到你们靠那么近了。」 「哈,妈你想太多了。」黎曼青甩甩手,竭尽保持着面上的镇定。 「真有的话牢牢抓紧,这样貌, 以后小孩儿肯定好看。」 说到底三两句话绕不过生个孩子养老。 就像黎思在她耳边说过无数遍, 以后等她老了千万不要不孝地送她去养老院, 那多孤独。黎曼青应了, 笑着说不过自己老了以后是很愿意去养老院的,好过住在「别人」家里。黎思苦口婆心劝, 只有养儿防老才行。 可黎曼青看着黎思, 就像在看一面镜子。 怕大好时光给了孩子, 年过五十还操心不断, 倒不是孩子没放过父母, 是父母自己心里始终放不下,从生孩子的那刻起,没有一分钟是在为自己活。 黎曼青敷衍了两三句就等着把黎思送去了车站。 回到家,她理了理黎思带来的一些蔬果,手撑在檯面上仰头嘆了口气,继而动作娴熟地把东西放进冰箱,没有注意到身后走来的高大身影。 三步两步,陆屿几乎无声无息地走来,伸长手取放在冰箱上方的储物盒。 开着门的冰箱和陆屿,将黎曼青锢在了狭小的范围内,她屏住唿吸下意识转过身,背后冰凉的寒气叫嚣着钻进衣服的漏洞中。 她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浪漫情节中他贴近的胸膛,或者是高涨的暧昧因子,接吻一触即发。这想法令她的心跳频率骤升,紧张期待参半,但更多的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只是,却不料陆屿早已退了一步,疏离地站在半臂距离之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显讶异与呆滞,他偏起嘴角弯下腰,将储物盒往厨房的檯面上一放,手撑着膝盖,整张脸凑到她面前,眼睫尤为缓慢地一开一合,让人误以为是这屋内有和缓微风拂过,白织灯笼着他也似打上了一层柔光。 「怎么了?」 黎曼青低了低头:「没事,你刚才突然过来,我以为——」 「以为?」 她滞了滞,鼻尖嗅到清新香气,脱口而出:「你吃了薄荷味的糖?」 「嗯。」 她抬起眸子,情绪不明地与他对视片刻:「很好闻。」 闻言,陆屿从松垮的针织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方盒,摇一摇,叮铃乓啷的发出残存几颗糖丸敲击盒壁的声响。 陆屿执起黎曼青的手,打开盒子让两颗薄荷绿色的糖果自然滚落进手掌。 糖一入口就向四面八方扩散着清凉的滋味,微甜和凉意仿佛给口腔带来一阵风。 可就是,嘴里的糖不如他身上的香。 黎曼青默不作声地关上冰箱门,糖果在牙尖游移,眼神亦在地板和窗台间来回跑动,就是没有回应陆屿不加掩饰的视线。 沉默了半晌后,黎曼青缓缓开口,别扭写满了脸。 「那个,陆屿,我们今天还没有拥抱。」 她试探性地抬眸看他,眉毛也悄悄隆起。 「今晚的抱抱能不能改到现在?」 说完就抿起了嘴。 他们原来说好每晚各自回房前轻轻拥抱一次,这是舍友和男女朋友的其中一个区别。可是她现在被涌上来的拥抱欲望淹没了。 她说得难以启齿,等待陆屿回答的每分每秒都难熬。 以前黎曼青总觉得自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开始恋爱,即使她没有性单恋。因为她既说不出口表白,也觉得在别人表白时答应很尴尬。这一切在她看来都很奇怪,她更无法想像原本两个还算疏离的朋友关系的人,要怎么自然地牵手、拥抱、亲吻甚至翻滚到床上,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无法衔接上,充满了尴尬。 陆屿低低笑了一声。 「曼青,再教你一个情侣和舍友的区别。」 「嗯?」 「舍友之间有许多规章制度需遵守,情侣间虽也有,但抱抱不是一个有规定限制的事情。早晨可以,现在可以,晚上也可以。现在抱一抱,晚上也可以再抱的。」
第77页 「唔。」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能接住沖向我的你。」 黎曼青颤了颤睫毛,眼波中淌过瑰丽流光。 陡然间,她动身了。 衣物间互相摩擦的声音成了这静谧厨房的杂音,在一声闷闷的撞击声后,只剩下愈重的吸气声。 黎曼青紧紧抱住了陆屿,脸颊贴在他的颈窝下方,环着他腰的手臂求生于外套与毛衣之间的夹缝中。软绵绵的毛衣透出他的体温,温热舒服。 不得不承认,她或许是个肌肤饥渴的人,她其实很喜欢拥抱黎思,在外公外婆尚在世时也酷爱拥抱,小时候也爱拥抱许思雯。那种感觉很舒服,令她全身心都放松下来。只是后来散的散,走的走,她和黎思的关系也在「长大」以后渐行渐远,拥抱成了奢侈品。 「陆屿。」 「嗯?」他的声音极富耐心与温柔,沉沉的。 「谢谢你。」 他轻笑了一声。 「不客气。也谢谢你还爱我。」 纵使他总有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感,谁又说得准人的感情呢。他何尝没有在夜里路灯下徘徊过,思虑着她是否还保留着对他的那份感情。 - 春节很快就到来了,与之相伴的是一串事。 走亲戚,黎曼青最不喜欢的事之一,除了外公外婆、许思雯,其他亲戚她要么是不认识,要么就只是认识。而亲戚还远不止在杭州的,义务的、金华的、宁波的等等,总之是遍布全省,最要命的是,他们是整群亲戚里最穷的一家子,除了逢年过节客套一次,其他人平时也玩在一起,就是没搭理过在杭州的他们这一家穷亲戚。黎曼青可烦透了和一群不熟识的人坐在圆桌上吃饭,还免不了被问近况,被和差不多年纪的人比较。 黎思果然和她提起了这事,可她是真的想逃。 「妈,别去了吧,怎么每次都是我们过去,他们从来没过来过。」 「长辈都在那边呢,当然是我们去。」 「外公外婆在的时候也不见得他们来,能不能歇一年?」 「不能,和他们搞好关系总归是多条路,万一有什么事能互相照应。」 「别人兴许也觉得麻烦呢,只是不好意思说。」 她们的对话结束在不愉快的气氛中,但一切都很和谐宁静,黎思似乎真的不追究这件事了。隔了几天和黎曼青说的也是大年三十晚上就她们母女两人一起吃饭,许思雯还是和那边一起。黎曼青也不知道这个「那边」是指许哲文还是她的丈夫金望家,但横竖不是和姓黎的。亲母女和亲姐妹渐行渐远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黎曼青想,只是坐在窗前发呆。 陆屿安排在小年夜回苏州和家人团聚,一切朝着正轨走着。 小年夜当天的早晨,黎曼青跑了一趟她最爱的烘培店,零零总总给陆屿带上了十个面包,算是还他上回从苏州带回来的蛋糕。 路上她悠闲地看了看时间,想着几点吃午饭,几点送陆屿去火车站。 她提着被透明包装袋裹住的面包回到家,看见玄关处放了双黎思的鞋。 「妈?你怎么来啦?」她把面包放回桌上,东张西望了两眼,不仅没在客厅和厨房找到黎思,也不见陆屿的人影。 「青青,过来下,我们在你卧室。」 黎思沉甸甸的声音从卧室的方向飘来,比往常更低。 黎曼青走过去又问:「妈你怎么来了?」 黎思坐在床上,看起来刚和陆屿聊过,陆屿蹙着眉。 「年前来给你这狗窝打扫一下,新年好干干净净。」黎思与平常无两样地边嫌弃着黎曼青的房间边说着,抬眼瞧了瞧陆屿,「他还拦着说等你回来你会做。」 黎曼青点点头:「我自己做就行。」 陆屿应是顾及了她的隐私。 黎思嗤笑一声,似乎对她的整理能力保持怀疑态度,扬了扬眉,话锋一转:「不说这个。我在你抽屉里找到了这个,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陆屿的呢,把他叫过来认领。结果我一看,不对劲啊,这画背后的那些话都是你写的吧?」 黎思从被她身躯遮掩的身后拿出一叠画,估摸着有五六张。 窗外的阳光此时恰好投射进来,映出黎曼青剎那煞白的脸。 她都快忘了。 忘了陆屿来前,有这些画被她贴在墙上,日日活在幻想世界中。她看着那着各式衣服的肖像画,无一例外都是陆屿的脸,确切地说是他高中时的脸。 阳光曝晒在旧画上,使其无法掩于阴影中。 画纸背后写了什么,不用黎思提醒,她也记得。不外乎是那些不切实际的遐想,说是痴汉和变态也不为过。 黎曼青竭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身躯,也不去看陆屿的反应,咬着后槽牙,嗓音轻颤。 「我不是说过无数次,请你不要随意翻动我的东西,这是我的隐私。十岁孩子尚且有隐私,更何况我已经25了,不,过了生日就该26了。」 黎思说:「我不小心看到了,问问还不成吗?」 不小心?被压在抽屉最深处的画纸怎么可能被不小心看见。 「陆屿都和我说了。」 她一愣。 「说什么了?」 「你们在一起了是不是?」 长久的沉寂后。 「是。」 「说是他让你画的,什么以他为主体创作一个系列啥的。」
第78页 黎曼青有点发懵地一时处理不过来这信息,哽着声音抹了把脸,才发现脸颊上有点湿。 「上次我问你你干嘛不说?谈恋爱瞒着我干什么,好事啊。有人照顾你了我也放心。」 陆屿说:「您放心。」 黎曼青哽着不知道说什么。 陆屿这一拆招下,她藏了许久自认为是变态的事物,忽然变得没什么大不了,一口气堵在路上不知是该咽下还是吐出。 黎思继而抓着她房间里的陈设又念叨了许久,走之前也不忘补一句:早点结婚。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结得太晚,而婚姻又是失败的,让她潜意识里觉得一切都是晚婚的错。 黎思走后,黎曼青像是在水里憋着潜了一百米似的,突然跃于水面上大口地喘息起来。 「曼青。」 她一怔。 陆屿抓着她的肩,强迫她与他对视,他很明白她当下想逃跑的心。 赶在他再说点什么之前,黎曼青紧闭双眼机关枪似的说:「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画了这些写了这些,这很奇怪我知道。你说我变态我也认了。」 -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陆屿今天出现在我梦里是个骑士,我是公主,挺般配的。 -陆屿今天是屠龙的骑士,我是那龙,其实童话也可以不走寻常路的,还是挺般配的。 -千年前的陆屿是什么样的? 诸如此类,夹杂着点隐晦的春宵想像,幸好黎思只是粗略看了几眼。 有些话写在高中毕业那年,画也稚嫩。有些写在大学,还带点未脱干净的中二。 不论是哪个,现在看都很羞耻。 「你知道我看到这些画的瞬间在想什么吗?」 陆屿缓声问,斜阳洒在他身上就是比旁人要绚烂。 「我变态。」 「是吗?」陆屿噙着笑,「那看来我也是。」 「啊?」 陆屿嘆了口气,把她揽进怀中,清晰地感受到她过急的心跳正在被拥抱安抚,趋于平缓。她靠着他,有些贪恋。 黎曼青头顶徐徐传来他的低声细语。 「曼青,我也不是圣人。」 第36章 、036 窗外树叶摇曳, 透过的斑驳光影,斜斜地映在半明半暗的屋内。 黎曼青的视线飘远散在玻璃窗台上,似乎能听见风声穿透玻璃唿啸在耳畔。 一如释重负。 自从和陆屿重逢以后, 孤独仿若成了件新鲜事。她默许了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闯入生活, 眼见着他身上恍同散发着耀眼的阳光, 把隐藏在每一隅的晦暗都包容了。 她只轻飘飘应了一句。 「嗯。」 再多的话也只化散在微微打颤的喉头中。 地上的影, 对影成双。 - 一天两天地过着,等黎曼青回过神来,恋爱试用期的三天早已过。他们在无声无息中将试用期延长至了三月,只要无人喊停, 就能一直存在。 转眼间, 《瓷器china》的节目就要播出了,黎曼青也不觉跟着紧张了起来。 最先走入观众视野的单元是青花瓷。作为群众中知名度最高的品类, 最容易勾起观众学习了解的兴趣。 黎曼青转发了《瓷器china》栏目组的微博,双方互相宣传了一波,在两集过后,正式将她设计的一系列青花瓷周边展出。不过几日,同人形象在小众圈子里火了起来, x大和其余圈内朋友的一波彩虹屁也使其更出圈了。 年轻的形象让年轻人更易接受, 也让她跟着涨了一波知名度。 陆屿因为工作的原因需要去别地几日, 黎曼青独自在家窝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 人缩在毛毯中慵懒斜躺,时不时抬头望一望墙上的钟。 屋外的雨声逐渐清晰, 雨叶簌簌。 她是习惯孤独甚至享受孤独的人, 至少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是这样的。她没有那些分别几日的恋恋不捨, 没有多少想念, 连电话也不曾主动打过一个, 但她能收到陆屿每日不多也不少的来信。 他们都不是黏人的人,她想。 望着墙上的钟,她又痴痴看了许久,后知后觉自己发呆的时常却是变多了。 摆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亮,她垂眼看去,高中时加的一个小群又热络地聊了起来。群里有几个那时玩得好的同学,不过到现在连名字都要回忆很久。 -学生时代的爱情真的靠不住 -咋了? -隔壁班晓柔那一对不是谈了6年了吗?我们不都以为他们最后会结婚,结果我刚联繫到她,才知道他们半年前就分了! -不是家长都见过了?突然吵架了? -…… 她正读着聊天记录打发时间,一通语音电话进来切断了画面。 「曼青,我可能还需要在这里待上十几天。」 视线从挂钟挪到了日历上,她轻搓了搓拇指,片刻后道:「嗯好啊,我知道了。注意安全。」 声音轻飘飘的,像飘在湖面的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噙着淡淡笑意问:「你要来吗?」 「我?」 「嗯,我现在……」 听筒里突然传来嘈杂的车声,陆屿的声音被淹没了一秒。 「我现在刚出机场,打车回来接你。」 「机场?杭州的?」 风裹着他的声音:「是。你要是愿意一起,我就是来接你的。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是来见你的。前前后后加起来二十多天,太漫长了。」
第79页 见不到她的日子太漫长。 一句话在黎曼青的大脑里盘旋打转,直至家门被打开,她已经浑浑噩噩地整理了一半行李。 陆屿穿着一件及大腿的风衣,喘息声略重,像是急匆匆跑来,只是进了屋见到她又剎住了脚步。 黎曼青赶在他说什么之前开口说:「我和你一起去。」 陆屿顿了一秒,「好。」 买了机票,整理完行李,黎曼青跟着两手空空归来的陆屿踏上了旅程。 时间紧迫,他们压着线赶到机场,到时陆屿已不是两手空空,一手推着黎曼青的行李箱,一手牵紧了她的手。二人就这样飞快地在航站楼里奔跑,争分夺秒。 终于坐下后,黎曼青望着自己汗津津的手心,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手心汗了,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窗外的景已开始倒退。 她和他一起从一座城到了另一座城。 街上满城飞絮,黎曼青坐在计程车内仰着头看飘过的飞絮。 她还什么都没问过他,就跟着来了,倒是怪不符合她以往的行事风格。 车一路开向一个小胡同,在逼仄的道路里行进了一段时间后豁然开朗。眼前是座富丽堂皇的酒店,正门前是大片的草坪和看似凌乱却有章法的花草,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这块区域最气派的地儿。 刚一进酒店,黎曼青就瞧见三两个陌生面孔从电梯下来,一边招唿一边领着他们去房间。路上来回客套了几句互相了解。 等到了房间,黎曼青在里面整理行李,陆屿就站在门外和那几个男人聊工作。声音透过虚掩的门传来。 「陆老师,那边的人来联繫说周老先生终于是松口了,让我周二带你们进山,估计是要在山里待一两晚。」 「周二,两天后?」 「对的,陆老师,你家那位,去不去啊?他们那儿统共就俩可以借我们住的小破屋,毕竟那儿其实算是个荒山,除了周老也没人住了,什么设施都不齐,保不齐还漏风漏雨呢。我们这一帮子男人挤一屋将就一晚倒是没事,她要是去的话,就你们俩住一屋?你们发展到可以住一屋的阶段了吗?你要是想和我们挤一间也行,就是睡着不会太舒服。」 门外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黎曼青等了等,手上整理衣物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下了。 「我问问她。」 半晌陆屿才开口。 「行,山里条件有限,要是她不去我也可以安排个人带她到镇上玩玩,轻松点。」 「嗯。」 男人离开的脚步声消失后,陆屿推门而入。殪崋 「曼青,两天后我们要进山里见一位老先生,你想一同去吗?」 「老先生?」 她索性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床沿瞅着他,听他缓缓道来。 「周先生四十入门,天赋异禀,不分日夜钻研,到如今也算研究了半生瓷器,很多人前来请教他,他也乐意倾囊相授,就是不怎么愿意下山。这次和旅游局合作的项目,还得採访到他,想见到他就必须进山里。」 「嗯,在山里过夜?」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 「嗯,赶下山来不及,少则住一晚,多则两晚。」停顿了一秒,陆屿接着说:「房子是老先生早前自己建的木屋,有些年头了,一些设施会比较——」 黎曼青拿起手边的衣服放到衣柜里挂起,「我不在意这些的,条件如何无所谓,既然来了就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山里风景想必也值得一看。」 他回过头,看了看虚掩的门,走廊上跑过一二人,嬉笑声一清二楚。回想刚才的对话,指尖轻轻摩挲。 「一共两间空房,这次跟上山的几个人都是男生,你住一间,我和他们挤一间。」 「我和你住吧。」 声音轻飘飘的化散在房间里,窗帘缝隙中漏出的一线光铺在床上,白色的被褥浸了光,看得久了像是泛出了金光。 陆屿启了启唇,食指尖在裤面上逗留许久,什么也没说。 一双眼似有若无敌擒着她脸上的变化,后又淡淡笑开。 黎曼青叠着衣服垂着眸,漫不经心道:「我听到刚才你们的对话了,你和他们一间就太挤了。我和你将就一晚没什么,就和平时一样。少了堵墙和多了堵墙的区别。」她停顿了下,笑露齿道,「大不了我们之中一个打地铺。」 - 进山前的凌晨下了一夜雨,雨水沖刷过的山路泥泞不堪,原本就虚虚实实的石板路被掩去了一大半。 一行人进山,边抱怨边慢吞吞地走,湿滑的山路给前进的步伐增添了不少难度。 「我们得在中午之前赶到,」领路的停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皱着张脸看高悬的太阳,「下过雨又出大太阳,真够闷的。」 「我好像被什么小虫子咬了,痒死我了。」 「走快点走快点,到了就可以休息了。」 前面的人走的东倒西歪,一不小心就一脚踩进石路边的泥巴里。 这山看着不高,走起来却是费时又费力,不知多少年前随地摆起的石板路弯曲绵长。 虽然还是春天,可今日格外热辣的太阳和湿闷的空气将黎曼青额前的头髮尽数打湿了,汗透过背部的衣料和双肩包贴在一起。粗糙的包带摩擦着背部,等一行人终于抵达目的地,火辣辣的疼痛感伴随着汗液的流窜点燃。
第80页 周老的房子并不是单独的一栋,零星分散着,有许多都是后来搭建的。木头的、砖瓦的围着一片杂草地,空地中央摆着一口大缸,接了满缸的雨水,孑孓的滋养地。 黎曼青跟着其余人一起进了屋,挑高的房梁让整个空间显得尤为空旷,和如今城市当中的公寓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周老坐在摇椅上小憩,墙壁高处的一扇透光窗泻下一缕光,落在他宽松的裤腿上,随着椅子一摇一晃。 因她画画的习惯,黎曼青下意识就开始打量起了房屋结构和光影,眼前的景象和脑海里的想像交织在一起成为构图。 陆屿将自己的包和手中提着的几个包卸下,动作轻缓地取下黎曼青背上的双肩包。包带的摩擦下,黎曼青回过神「嘶」了一声。 衣服领口颇大,双肩包一取下,就瞧见她的两肩都已被搓红,细密分布着红点。 陆屿皱了皱眉。 「谢谢啊。」 肩上压着的大山消失了,她轻松地唿出一口气,提了提和皮肤粘连到一起的布料。 下一瞬,冰凉的触感降落在火辣的肩上。 她一愣,回头发现一瓶冰凉的矿泉水枕在那里,是陆屿刚向周老的搭档要来的。 同时降落的,还有他滚烫的指尖。 第37章 、037 一行人从狭窄的门挤进来, 喘着气又不敢出大声生怕吵醒周老。 小跟班和周老的学生交谈了几句后就把主场交给了陆屿,纷纷扯着衣领子躲到房间最阴凉的地方。 「陆……陆前辈,我是周老的学生, 叫我小秦就好。老师昨晚工作到很晚, 休息一刻钟。」学生拘谨地看着汗流浃背的人, 好奇的目光短暂停留在黎曼青身上, 感受到陆屿向他投来的目光,又迅速移回了陆屿身上。 陆屿点头,「嗯,正好我们也可以借这个时间整顿一下。」 两人一来一回又过了遍在山上这几天的安排, 等聊得差不多陷入沉默时, 小秦还是没忍住看向了黎曼青。 陆屿在业内颇有知名度,尤其是在他们年轻人的圈子里, 不少人拿陆屿当目标在努力,多少有些崇拜之情。虽然小秦内心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很佩服这个只大了自己一岁的男人,佩服又羡慕。他认识的一些同行女生平时讲话淡漠得很,可一讲起陆屿, 瞬间就会变得富有激情。小秦总是笑她们花痴, 她们总会回怼说这是慕强, 说得小秦直啧啧, 心里不是滋味。 今天他可算见到了这位总出现在别人口中的人物,出乎意料地, 身边竟有个女人。 小秦注意到在他们交谈时, 陆屿一侧的手臂便没有放下来过, 一直推着水瓶在女人的肩上滚动, 动作轻缓, 目光时不时会看过去,眼底染了层柔光似的。 小秦瞬间就想到了那些女人口中的陆屿是多么清心寡欲,一心为艺术,献出了所有时间,心里顿时涌上了成海的八卦之心。 这女人看着有些拘谨,侧着身站在陆屿前侧。长得嘛,挺好看,就是气质上有些素净,不是他的style。 「陆前辈,这位是?」 黎曼青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她不认识周老和他的学生,没法一上来就熟络地聊起来,可不打招唿又不合乎情理。 「我叫黎曼青,这次是跟着来学习的。」 「噢,欢迎——」小秦一边点着头,一边把尾音拖得老长,视线上挪到陆屿身上,期待着他的答案。 陆屿颔首,不紧不慢道:「她是和《瓷器china》有合作的画师,想藉此机会学习一些相关知识,」他停顿了下,动作自然地把卷到瓶身下面的黎曼青的髮丝拨出,轻轻一拢,再抬眼,「也是我的爱人。」 果然——! 小秦兴奋地垫了垫脚,忍不住拍了下手,第一手八卦资料,回去告诉那些同行人,看她们还怎么拿陆屿的清心寡欲讽刺他,总讽他色,可陆屿也不是不近女色的嘛。 想到高兴处,小秦内心有些飘飘然,适才的些许紧张不见了,扬着眉打量黎曼青。 「和陆前辈很般配!长得也很漂亮——」 才这么两句,黎曼青的脸就红了不少。小秦在心里笑笑,原来陆屿喜欢的是腼腆的类型。 可他不知道的是,黎曼青红了脸倒不是因为他们说的话,而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陆屿对着她脖颈处被汗水浸湿的一处吹了口气。 凉爽的风拨开发丝触到热烫的皮肤,一阵凉意后,热意爬上了她的脸颊,她回头无声瞪了一眼陆屿,只不过陆屿没看见。 「小秦,」陆屿没有对他的话发表什么看法,只是轻轻抬眼,「趁周老师还在休息,麻烦你带我们去房间吧,也好借这个时间整理一下。」 「额,嗯嗯,好。」他依依不捨地打量了两眼黎曼青,还挺耐看。 小秦一转身,黎曼青就一把抓住了陆屿的手,抓过了瓶子,嘀嘀咕咕:「我,我自己来。」 她低着头,留一个圆滚滚的头顶对着陆屿。 陆屿一顿,手悬在空中半晌,抿嘴笑了笑,轻抚她头顶散乱的髮丝说:「嗯,东西我拿,跟着小秦走吧。」 「嗯……」 其他几个人住的一间房就在主楼里,因为有两张床,不至于让几个人全部挤在一起睡。他们热热闹闹地进去,找准了座位就瘫坐一团,软趴趴地向陆屿他们挥了挥手。
第81页 陆屿和黎曼青的房间是单独的一层小屋,和主楼大约间隔了五六十米,途中的杂草不断蹭着过往人的脚踝。 推开吱嘎作响的门,比起外部墙体的沧桑感,房间内部干净整洁许多。两张大方木桌靠着墙,木椅子分别在左右两侧。床榻的风格古旧,要不是高高的房樑上还挂着电扇就要以为穿越进了什么古装电视剧。 见黎曼青仰着头打量那电扇,小秦连忙指着高处补充说:「对了忘了说了,那个电扇,坏了好多年了。」 这儿可比杭州热多了,虽然还在春季的尾巴上,天气已非常燥热,尤其是下过雨后还黏腻潮湿,人很不舒服。 紧接着他又交代了几句:「厨房的冰箱里还有点喝的,自取。浴室在主楼一楼右侧,是公用的,你们记得排个顺序。」 小秦离开后,陆屿将房门轻轻一关,屋里顿时就暗了不少,唯一的一扇窗开在背光处,窄小的口子熘不进多少光。她试了试开灯,却发现高悬的灯只能发出微弱的黄光,在夜晚也许有点用,白日里是几乎感受不到其存在,只能悻悻然将其关掉。 屋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以后,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唯有山间的一些鸟叫,很是幽静。 陆屿从包里取出了什么握在手里,踱步走到正蹲着整理行李的黎曼青身边。他蹲下身,倾斜着上身,探头望着她。 微弱的光从他的鼻樑处划过,留下一侧脸在阴影中,眉骨下方也被阴影笼罩,光与影的交织使得他的五官更立体了,立体之余,还很有电影质感。 黎曼青的精神几乎已经游离在外,恍惚间飘到了房间上空,俯瞰着两人痴痴对望的场景,光影、构图,怎么也想画上一笔。 过了许久,她回过神来,看着他瞳孔里倒映的微光,没蹲稳,突然之间摔了个屁股蹲儿,双脚不受控地抬起,她连忙撑着地要爬起—— 丢人。 脸在剎那间红过落日。 陆屿没给她继续和自己的羞耻心斗争的机会,手臂从她膝下穿过,二话不说抱起她整个人,稳稳噹噹地给放在了木椅上。 动作流畅得黎曼青都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地上有些阴凉也有些灰,黎曼青扭来扭去地想检查裤子,被陆屿按住。 「先坐好。」 她警惕地动了动耳朵:「干嘛?」 陆屿眯了眯眼:「领口拉一下。」 「?」 她是幻听了? 是因为远离了熟悉的城市,又不在同伴身边,所以陆屿变得不像陆屿了吗? 陆屿就那么站着,等待着她的动作。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指,勾住了领口,停下了。 「陆屿……」 「不是往下,是往边上。」他侧过身,放了一个药瓶在桌上,低着头取出膏体,他视线的转移稍稍让她的不自在退去了些。 原来是涂药膏。 她用几不可闻的微小声音轻轻「哦」了一声,把右侧领口往边上一扯,露出大半截锁骨和颇有骨感的肩头。她的肩颈是全身上下生得最好看的地方,只不过一直被各种衣料包裹着,鲜少露|出。 平日被掩盖的肌肤本是白皙的,此刻却有着密集的细小红点,看着颇为刺眼。 黎曼青转过身,背对着陆屿,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揪着裤腿的另一只手。 虽说是涂药膏,但他们似乎因此更近了一步,推着进度向前走了。 屋子里很安静,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陆屿说话,刚想要开口,肩头落下一丝冰凉。 膏体附着在他的食指和中指尖端,双指併拢着在发红处涂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的正前方是灰色的墙壁,向上看是狭窄的窗,向下看是覆了层灰的水泥地,就是看不见身后人此刻的表情。 「那边。」 「什……什么?」她一惊一乍的,对陆屿说的每句话都格外敏感。 「另一边。」他淡淡道。 「喔。」 过了好一会儿,陆屿把药膏盖上了,弯下腰,轻轻对着肩膀两侧吹气。 黎曼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过了会儿才重新舒展。 这种安静的气氛很怪异,就像是他们彼此都清楚这空气里的燥动,但谁都不说,伪装得再普通不过。 「好了。」陆屿率先开口。 「哦好,谢谢。」 「晚上回来再涂一次。」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柔。 「嗯。」 黎曼青坐在椅子上仰着脖子,心不在焉,自己都没发觉地直愣愣看着陆屿。陆屿用手抵着下巴侧头瞧着她,发觉了她那失去焦点的眼神,噙着笑弯腰:「在想什么呢?」 「想你——」视线相对,黎曼青眨了眨眼逐渐清醒,迅速改口,「想你等会儿会问周老哪些问题,我怕自己完全听不懂出洋相。」 「嗯——倒是有这个可能。」陆屿一边说,一边顺势打开了背包,他拉了把椅子过来,把一本笔记本摊开在桌上,笔在指尖一转,用上目线看她,「那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再给你恶补一下。」 大约半小时后,小秦小跑着敲响了他们的门,领着他们去和其他人汇合。 一整个下午,他们跟着周老在几个工作间来回穿梭,黎曼青唯一的感嘆就是幸好陆屿给她恶补了些知识。 他们小组这次的项目不止青瓷,涉及到的其他品类黎曼青都不太了解。偏偏这位周老把来的人都当成学生,谈话当成授课,时不时还要抽查提问,问到她头上,三个问题答出一个,听得周老直摇头。就这唯一答出的问题还是陆屿刚才给她恶补压中题的成果呢,不然她直接得个零鸭蛋。
第82页 「小屿,听说这是你女朋友?」 「是。」 其他几个人立马收了声,用看八卦的心态竖起耳朵静静聆听。 「不是做咱这行的吧?」这话他是对着黎曼青问的。 黎曼青赶紧回话:「我是画画的,对瓷器有兴趣。」 「哦?」周老来了兴致,手背在身后问:「自己产生的兴趣,还是因为他?」他用下巴点了点陆屿的方向。 黎曼青一顿,「都有。」 「肯学是好事。」周老转向陆屿,「这是很在乎你,很喜欢你的表现,你呀多花点时间教教她。」 黎曼青听得脸一红,身边人笑作一团,陆屿倒是得了便宜似的,抿着嘴笑了片刻说:「嗯,一定。」 第38章 、038 傍晚小秦简单烧了几个菜, 端了小份上楼,过了会儿又下楼来和陆屿他们一起吃饭。 「老师的习惯,必须在工作间里吃, 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吃, 今天有你们可算热闹了。」他解释道。 席间几人边吃边聊, 气氛也就不再尴尬, 桌边的人大多都是一个年龄段的又从事着同样的职业,话匣子一开就如同关不上的水龙头停不下来。 黎曼青就成了那个格格不入的人,她只能认真竖起耳朵听,从流水一样的信息中企图学点什么。 她的视线虽然没有停留在陆屿身上, 余光却离不开。她能感觉到他和同行人谈起瓷器时的风发意气, 眉宇间皆是掩不住的光芒。 像高中在篮球场上看他时似的,不由升起了崇拜的情绪。 她觉得小秦是个颇为油滑的人, 聊起学问相关的间隙也不忘八卦几句每个人的私生活,近乎套着套着就熟络了起来。有的人喜欢和这类人打交道,有的不喜欢。 「筷子的味道如何?」 「嗯?」 她一愣,偏过头瞧见陆屿侧头噙着笑在问她,她低头一瞥自己咬在嘴里的木筷, 都快被咬出圈印子了。 她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来, 小声嘀咕:「吃你的饭。」 论起脸皮, 陆屿的可比黎曼青的厚许多, 他身板挺直坐着,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慢条斯理地用他那双匀称干净的手抓起一只只虾剥了起来。红色的虾壳和锃光发亮的油在他指尖缠绕, 有种异样的感觉。只见一个个肉粉色的虾肉被放入黎曼青的碗中, 房间里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减弱, 视线化为一条条线汇聚在黎曼青身上。 一粒虾肉被慢慢放入嘴中, 黎曼青的脸也如变色龙似的红成了熟虾壳,神色倒是镇定。 「陆前辈,」小秦刚才一直问着别人的八卦就是没胆子问陆屿,这下似是找到了说头,绝不放过机会,「可以说说您和黎小姐的故事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高中同学。」 「青梅竹马!居然好了这么多年了。前辈您这消息藏得够深啊,整个圈子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你们的关系,就连风吹草动都没有。」 陆屿停了停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不紧不慢地笑说:「捨不得藏,是才追上。」 众人起闹笑作一团,气氛逐渐变得更热烈,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深夜才结束。 陪小秦一起收拾完碗筷,紧接着就该为洗澡顺序打架了,见陆屿和黎曼青没有表态,几个男人不客气地争了起来。 「我困死了,让我先洗了睡觉吧。」 「我先我先,两分钟的事。」 「你们争吧,我不洗了。」 「咦——」 黎曼青和陆屿和他们打了声招唿就着夜色先回到自己的房间。 陆屿工作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紧靠着床边,脏脏的裤腿悬空挂着,这会儿静下休息她才彻底感受到了身心俱疲。爬山和工作的一下午的劳累都从肌肉的酸痛中反馈给了她,仿佛有群小人国的人拿着锤子敲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抬起手遮住头顶那束微弱的光,神思游荡。 「陆屿,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她轻声问。 在旁整理资料的陆屿动作一滞,恰好和黎曼青侧头瞥去的目光相接,她侧躺着,头髮从她耳侧披散下来,沿着床沿的曲折。 眨着眼,不难读出其中的期待。 陆屿微微扬起了下巴,下颚线清晰地展现出来,高高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昏黄微弱,细小的蚊虫绕着它,还不如他身边的那盏小灯亮堂。影影绰绰的光勾勒出他的轮廓,黎曼青有些失神。 「我没有和你说过?」 「没有啊。」黎曼青换了个姿势,趴在了床上,由低向高看着陆屿,上目线迷人心窍。 陆屿坐在原处,手指尖轻扣着桌面道:「之前我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只记得每次想起你时,就已经是喜欢的感觉了。」 他转了个身,坐姿朝向黎曼青接着道:「你相信巧合吗?」 黎曼青犹豫了片刻,「信。」 他像是早已猜想到了答案,微微挑了一边的眉,弯起嘴角:「嗯。那时总能碰见你,食堂里、打水时、篮球场上,好像冥冥之中是躲不开的。」 黎曼青拖着双颊的手一抖,勐烈咳了几声。 说什么冥冥之中…… 不都是她有意制造的偶遇。 她害臊地低下头,别开目光。 房间那头传来轻笑一声。 「等我后知后觉发现偶遇次数之多时,你的轮廓在我心中早已悄然清晰。」
第83页 「有人在制造偶遇,有人在等一个偶遇。」 闻言,黎曼青一怔。 多年后的他们何尝不是。 他精心制造的偶遇,和她的期待偶遇,仅管她不愿承认。 - 等到深夜,房间门突然被敲响,黎曼青从手机屏前抬起头,见陆屿去开门。 来的人是小秦,他朝房内看了看说:「陆前辈,黎小姐,我来和你们说一声其他人都已经用完浴室了,你们一会儿可以去使用了。我们的卧室都在二层,没有人会打扰你们,可以放心。」 陆屿点头,谢了一声。 黎曼青跟在后头也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山里晚上很黑,咱这唯一的路灯也年久失修了,记得用手机照明。」他最后提醒了句才离开。 黎曼青看到小秦离开前留下了一个八卦的笑容。 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十一点半,确实很晚了。 她起身到门外走了一圈被蚊虫叮了一身不说,从山头眺望也不见多少灯光了,即使是这里的山下城镇也没有什么夜生活,到了夜里便静悄悄的。除却半开的门内透出来的光,四周是黑黢黢的一片,幽静阴森,细想之下挺骇人。 她小跑了几步回到屋内,五指划拉了几下被咬的小腿,顷刻间就透出长长几条红印。黎曼青不以为意,从行李中翻出一套宽松的衣服打算充当睡衣,拿上洗漱用品就准备往主楼走。 「等等。」陆屿一边拉住她的手腕,一边弯腰取自己的洗漱用品,末了才说:「一起走。」 见她神色稍有滞顿,陆屿说:「我在浴室门外等你。」 黎曼青看了看屋外的漆黑夜色,点点头,任由他一直牵着她的手腕走过了黑暗的一段路,小径边的杂草不断扰着他们的脚腕,虫鸟齐鸣,手机成了照亮前路的唯一光源。不自觉地,她紧贴着陆屿走。 浴室比黎曼青想得要宽敞许多,四四方方的一间,四周墙壁都是灰色的水泥,被水淋过的地方会加深一个色号。墙壁高处开了一扇没有玻璃的窗户,抬头就能看见恰好被框在其中的月色,朦胧的云影在月前徘徊。 温热的水通过无法调节的花洒浇在头顶,缓解了她一天的疲惫,此时光是站着都能感受到席捲而来的困意。黎曼青眯了眯眼,看着月色的残影在眼前飞浮。 浴室外是傍晚吃饭的地方,桌面被清理一空,陆屿的手肘搭在上面,曲着背,阖眼休息。浴室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太好,他能隐约听见水流声和黎曼青忘我的哼唱声。 他闭着眼勾起唇角,拇指按在太阳穴上思索。 这首歌听着有些耳熟,想了良久,想起那是高中的校歌,眼前不自觉涌现出了些回忆。 睁开眼,陆屿仰头看了看楼梯口,似乎除他无人听见歌声,便低眸笑了笑。 水声在黎曼青的耳边哗哗,她并不知道自己唱得其实比想像的更大声。她看着灰墙上点点深灰色的水迹,鬼使神差地写下了三行陆屿,像高中时在错题本上那样,又是写又是画的,写完又涂掉,而现在,写完又用水沖刷掉。 「陆屿,我洗好了,该你了。」 她顶着湿漉漉的头髮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出来,这个季节的天气最是难受,尤其是在山里。洗完澡皮肤也是一身黏腻,闷热中又有丝凉意,很不舒服。 陆屿洗澡的时候,黎曼青趴在桌上打了个盹,梦里忽然觉得身下一空,自己漂浮了起来,惊醒后下意识找东西抓,一把抓住了陆屿的衣领,在他脖颈后方生生勒出道红痕。 视线相对,彼此都有一瞬的愣神。 她的身体正被陆屿抱在怀中,湿答答的头髮黏在他手臂上。 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湿着头髮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场景谈不上陌生,却是第一次在洗澡后这样近距离地接触。 刚才那一拽迫使陆屿与她更贴近了,鼻尖与鼻尖就要碰上。 湿发纵使被擦干过一回,仍旧叛逆而又缓慢地滴着水,水雾缭绕,将空气里瀰漫的危险和暧昧都缠绕起来,围在他们身边。 她细细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心里想着这么乌黑的瞳仁为何如此明亮,眼上扇形的一褶既温柔又清冷。 让人分不清黏腻的是肌肤,还是她和他对上的眼神。 笃笃。 不合时宜的叩墙声响起。 「打……打扰一下,我下来上个厕所……我在楼梯上站了好几分钟了,实在憋不住了。」 黎曼青被吓得一激灵,手又是一拽,陆屿的背被破压得更低了,她这才瞧见楼梯上站着陆屿团队里的一个男人,正尴尬地摸着后脑勺傻笑。 「陆屿,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她羞愤地在陆屿耳边说道,脚着地的一瞬就一熘烟跑出了大门,留下一句飘在空中的「晚安」。 陆屿直起身看了眼自己悬在空中的双手,拿起桌上被落下的洗漱用品和衣物,回头看了眼男人。 「陆老师晚安~」男人傻呵呵地摆摆手,看着陆屿消失在门框,一激灵,后知后觉想,刚才陆屿的眼神那可真是如北上的冰川,好冷。 第39章 、039 此时屋外的夜色又深沉了几分, 如墨的天空幕布泛出隐隐的深蓝,稀薄云层后的月光皎洁。 陆屿捧着衣物追出来,看见前方小径中那抹凄悽惨惨的身影, 她缩着上半身死死盯着脚下由手机灯光照亮的路, 硬是把这短短的路走出了勇闯深山老林的气势。
第84页 他不由笑了声, 脚下的步伐变快, 大步追上她。 「曼青。」 他没有去吓她,她也还是瑟缩了下,抬头蔫了吧唧道:「嗯?」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损她的话,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许挫。她不是怕鬼, 实际上她也并不怎么相信这些, 但是人就是没来由地对夜里的深山充满恐惧,黑暗和风吹过树梢的簌簌声, 满满的恐怖元素,叫人怎能不怕。 洗完澡后身上的黏腻与水汽都被夜里的山风吹散了,一阵阵的凉意从脚腕爬上来,哆嗦着起了身鸡皮疙瘩。 「别怕。」 她怔了怔,松开了缩成乌龟似的肩背。这不是黎曼青第一次这么觉得, 陆屿的声音有让人沉静下来的魔力。 他沉着声, 极缓极慢地说着, 与此同时他伸手隔着衣袖环住了她。慢慢地, 他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了单薄的白色布料传递过来,因凉风而起的疙瘩消散。 浑浑噩噩中, 竟走完了这段路。手机电筒一灭, 先前还显得昏暗的屋内灯光, 此刻如火光般明亮而温暖, 她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屋内。 白天的时候没人往睡觉的事上想, 以至于她现在才想到这间屋内哪有什么沙发,也没有可以用来打地铺的被褥,家具从简,一床、一桌、两把椅便是全部了。 「陆屿……你几点睡觉?」 「再过一会儿,还有些工作需要整理。」 「哦好的。」 黎曼青默不作声地把衣物叠好放进行李箱,揣着手机爬上床,百无聊赖地刷起微博和视频。 山里最不缺的就是蚊虫,尤其是窗户无法封闭的房间内,蚊虫驱光而来,在那盏摇摇欲坠的吊灯边开派对,细密的黑点点瞧得人头皮发麻。小秦提供的被褥是冬季被,因他们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被褥了。如果把整个人都藏进去,不一会儿身体就会沁出汗来,若是露出半截腿和胳膊,蚊虫一定不会放过新鲜的「食物」。 黎曼青反覆盖被又掀被,没一会儿腿上和胳膊上都是她挠出的红印。 比起这个,她正在想该如何开口让陆屿睡床上来将就一晚,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扭捏——怎么说也是男女朋友了。 「陆屿,你……还有很多工作吗?」犹豫开口,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这个没有吹风机的夜晚,头髮都快自然晾干了。 陆屿抬起头,沉默着凝视了她一会儿,手一按把电脑关上了,轻声细语:「没有了。」 看不出破绽。 她不知道,对于陆屿来说,她总是把在想什么写在了脸上。她的犹豫,她的不安,她的不适,他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从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后,陆屿什么也没说就来了床边,黎曼青一愣,往里侧缩了缩。他抬起眼眸,没说什么,顺势坐在床边。 「哪儿被咬了?」 「?」 他噙着笑摇了摇手里的小瓶子:「止痒的。」 内心的两种声音挣扎一番后,黎曼青哐一下伸出了埋在被褥底下的腿。睡裤只遮挡到膝盖下方一点的位置,小腿上惨不忍睹都是红点点,用小时候长辈的话形容就是像极了赤豆棒冰。除此之外还有长长几条被她自己挠出来的红痕,她的皮肤比想像中的要脆弱敏感。 陆屿蹙了蹙眉,打开瓶盖把药膏涂在她被叮咬过的地方,只听李曼青「嘶——」地一声,睁圆了眼睛,拧着眉一会儿看腿一会儿抬眼看他,半天憋出来四个字:「有点刺痛。」 陆屿抬眸,勾着一边的唇角,眼底眉梢分明有些戏嚯的笑意:「所以别总是抓,破了皮,自然是会痛的。」 黎曼青心想,说得倒是轻巧,痒的时候怎么可能忍得住。 「可以画十字。」陆屿道。 此刻他的声音如清冽泉水,和屋外吹起的晚风交织。 黎曼青看着他在一个个肿块上留下十字符号,沉默不语。 小时候妈妈教过她用指甲在包块上画十字的方法,只是长大后没了耐心,总觉得直接的抓挠来得更直接,虽然紧随其后的是更甚的痒意和她的抓狂。妈妈说的话和陆屿说的到底还是不同的,一个存在于小时候的记忆中,一个是长大以后,在早已浮躁的生活里用沉静的语调哄着。 对,哄着,黎曼青觉得自己被哄了。 陆屿表面上平静地继续在她胳膊上涂止痒的药膏,余光里瞧见她不停转动的眼珠和紧紧攥着被角的手,实是忍不住笑。 黎曼青皱皱鼻子问:「有什么好笑的吗?」 陆屿挑眉,不置可否道:「你的额头上也有一个很——大的包块。」 黎曼青伸手摸了摸,指尖擦过那块凸起,努了努嘴,确实有。 「闭上眼。」陆屿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示意她,「免得药膏碰到眼睛。」 言之有理,黎曼青便乖乖地照做,闭上了眼。 闭眼后的世界是一片暗橙色,黑与金变换着,她能感觉到光。她听说有一部分盲人连光都感知不到,她努力想像着那是何种感觉。 忽地,眼前的光消失了,剩下一片黑暗。 眼皮下,她的眼微微颤动。 先是淡淡的一抹茉莉清香从鼻尖淌入,紧接着她能感受到有什么正悬在她身体之上,横在她与光之间。 最后,在她睁眼的瞬间,轻轻软软的触感同时降落在她眉间,温软,伴随着一阵自己身体的战慄。
第85页 在他起身前,黎曼青颤动的睫毛轻扫过陆屿的下唇,几不可察地,他的身体停顿了一剎。 房间里的空气似是凝固了。 视线交汇,在避与不避之间犹豫不决。 沉默的时间度秒如年。 黎曼青最终还是避开了目光。 陆屿垂下眼,起身边说:「晚安。」 「陆屿——」 黎曼青倏地坐起身,握紧了他的手腕,冰冰凉的,化开了她手心不适的热。 「我睡里侧,你睡外侧。」 随着话音落下,她也松开了手,一步一挪地往床里侧去,默默地拉高被褥到眼下的位置。 陆屿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的举动,嗯了一声。 瓶子放下,灯一关,手机的屏幕也暗下去,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从小小窗户斜映进来的月光,不足以让人看清这世界。 黎曼青屏息直到感觉到身侧躺下了一人,宽敞的床铺蓦地变得侷促起来,它比平常的双人床要窄一些,如果不侧着身睡,他和她势必会碰到一起。 她向里退了退,侧过身面朝阴冷的墙壁,唯一的被褥也被她这一滚动卷了过去,同时被捲来的还有陆屿。 靠得好近,好近。 她能听见自己勐烈加速的心跳声。 面前是潮湿阴冷有股霉味的墙壁,背后是散发着热气的被窝。 倏然,她瑟缩了下。 跟着被褥一同被捲来的男人唿出的热气不偏不倚地吹在了她的颈窝。 「晚安。」 黑暗里她背对着他,看不清他说话时脸上是何种表情,她很好奇。 很想知道。 她咬紧下唇,蹙眉,握着拳头转过身。 「晚安。」 她小声回应。 陆屿的手僵在空中,低下头看着正往自己怀中钻的人,他只能看见她身体的轮廓,正小心又放肆地闯着危险地带。 过了良久,她像是找到了最舒服和安全的位置,蜷着身体不再乱动。 「陆屿,你是打算让你的手一直这么悬着么?」黎曼青闭着眼睛问道。 陆屿不作声,垂下了手臂,一声不吭地环住她,顺势把她往怀里一搂,砰砰的心跳清晰入耳。 深吸一口气,他的下巴抵在黎曼青的头顶,不断调整着唿吸,如许多电影场景里抱着珍视所爱那样,抚着她的头髮,闭着眼。 片刻后,他问:「不觉得热?」 怀里的人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让她产生了错觉,竟然说:「你身上冰凉凉的,很舒服。」 也许是先前抓住的他的手腕给了她这样的自信。 陆屿不再说话,只是搂着她,看着眼前看不清的黑。 就这么躺了没多久,黎曼青就后悔了。 冰凉凉个大头鬼。 两个人抱在一起睡觉能凉才怪了,她刚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就被热醒了,人体散发出的热量和保存温度的被褥令她满头是汗。可要命的是,刚才趁着暧昧气氛往陆屿怀里钻的是自己,现在她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钻出去? 她皱了皱眉,索性调整唿吸,装作已经睡着。 过了一分钟,她踢开了被子,顺便不小心踢了陆屿一脚。 陆屿一顿,帮她掖好被子。 又过三分钟,她再度踢开被子,抬起的手臂乎了陆屿一脸。 陆屿一顿,嘆了口气,再次帮她掖好被子。 黎曼青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难道就不热吗?这么热的天还捂被子抱一起,简直是打破暧昧气氛的好手。 第三次,她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方式,一边踢开被子,一边装作是梦中呢喃:「热……」 终于,陆屿没有再掖被子,夜间凉爽的风躲开厚实的被褥吹来,她一边想着陆屿在干什么,一边沉沉睡去。 躲过被褥的却不止凉爽,更有蚊虫,睡梦中她蹙着眉,唇齿间熘出的字眼逐渐从模煳无力到不耐恼怒,手指开始抓挠身上的痒处。 陆屿醒了,虽说他其实并没有真的睡着过。 下床从包里重新翻出药膏,他又找了一本刊物捏在手里。 沉静的夜里,他用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在她被新叮咬的几处涂上药膏,躺在黎曼青的身边,拇指和食指扣在刊物的中间,一下接着一下有条不紊地扇着风。发出嘤嘤声响的蚊虫正准备下口,就被阵阵风吹开,只好作罢又或是更换目标。 待药膏的凉意沁入皮肤后,黎曼青终于静下来了,把被子当抱枕紧紧环住,放松地酣睡起来。 夜更深了,也不知几时天空才能再升起划破黑暗的天光。 忙碌的一整天下来,陆屿又何尝不是睏倦疲惫的,眼睛的酸涩、眼球上的压力无不提醒着他。手臂也早已酸涩不堪,可他也只是寻了个支点,扇风的动作未停。 上半身靠在床头,他于黑暗中阖眼,一手揉着眼睛。 他一直维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周公门前偏是不曾步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轻轻的一声唤。 「陆屿。」 睁眼,低眸。 看不太清她的轮廓,却是能感受到那团睡得舒舒服服的人儿又动了起来,窜动的髮丝挠过他的手臂。 他低声缓问:「嗯?怎么醒了?」 黎曼青刚睡醒的嗓音略沙哑,轻轻细细地说: 「我刚才做梦了。梦里有一阵阵舒服的微风——好像还有你。」
第86页 第40章 、040 「几点了呀?」 刚睡醒的声音除了沙哑还有些软糯, 咬字不如平时清晰,却可爱。 她话锋转变之快令人措手不及,陆屿有些失态, 别过脸深吸了一口气。 魂牵梦萦的话说不得, 一说难免撩动人心。 黑暗中谁都看不清谁的表情。 他打开手机:「四点。」 「这么早。」 「嗯。」 「你怎么醒了?」 「不困。」陆屿说。 「唔, 」黎曼青感受到一阵一阵的和缓微风, 方才大悟,「是你一直在给我扇风?」 黑暗里回答黎曼青的只有无声。 是害羞了吗? 黎曼青也不敢多想,但思绪却是控制不住地在回想,想着想着心快要跳出来。 「咦。」 她突然用手撑住床板探起上半身, 「陆屿, 你听。」 扇动的刊物停下,近处的风声骤停, 一片幽静。 屋外轻而杂的声响像是按下了volume up的键,逐渐清晰。淅淅沥沥的,从小窗里飘进些泠泠雨花儿。 陆屿低声道:「下雨了。」 黎曼青一边应声一边钻进被窝里,挪了挪位置,就蹭到了陆屿的怀里, 她看着陆屿还靠在床头便扯了扯他的衣角:「不躺下来吗?又没有靠垫, 多硌啊。」 兴许是刚睡醒的缘故, 意识还浮于虚与实之间, 她的身上少了许多戒备和谨慎,多了分依赖。 陆屿一顿, 应声躺下, 手里的刊物也顺势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 这一姿势的改变又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下雨了, 还, 还挺凉的。」她小声道。 「嗯。」 「谢谢你刚才帮我扇风……」 「不客气。」 「那个止痒的药膏挺好用的, 凉凉的就不痒了。」 「嗯。」 黎曼青伸手揉了揉自己红扑扑的脸,暗想:这真是属于没话找话的典范。 可她此刻睡意全无,不说话就容易胡思乱想,都说不清楚是尴尬还是暧昧了。 陆屿的声音在她听来有些睏乏,稠乎乎的不似平时利落。其实她也没睡多久,顶多两三小时,可就是神奇般地不困。 「陆屿,你要是困的话就睡吧,不用理我。」 黑暗里传来一声笑。 「不困。」 「唔,明天我们是几点集合?」 「八点。」 「哦。」 那还有四个小时呢,要怎么度过?她努力转动脑袋瓜。 「在想什么?」头顶传来沉静的声音。 「在想怎么度过接下来的四小时。」 陆屿没有答话。 黎曼青接着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呢,城市生活久了,我又天天宅在家里,好久没有亲近大自然了,想走走看看。」 她坐起身,盯着那扇透着微微天光的窗户。 「会停的。」陆屿慢慢起身又靠坐在床侧。 「你怎么知道?」 「猜的。」 黎曼青笑了起来:「陆半仙啊。」 气氛稍稍放松了些,两人就这样对坐在窗下,仰望着天空微光出神。 她像是看着山水有感而发的旅者一般,痴痴呢喃道:「我要是穿越回去,告诉高中时的自己,多年以后我和你在一起了,她会不会以为我是个骗子。」 陆屿一怔,侧过脸朝她的方向看去。他坐于窗所在的一侧,微光泄下,他能依稀辨认黎曼青的轮廓,却看不清五官。 乱蓬蓬的头髮散在她的脸侧,平添一份凌乱美。 她有些自嘲地笑着说:「并非我妄自菲薄,既然我暗恋你,我自然是幻想过你喜欢我的场景的。只是,全世界70亿人,凭什么我喜欢你,你也刚好会喜欢我呢,这概率多小啊。以前我怎么想都觉得两情相悦是件很难得的事,没想到——这天大的好事还能落在我头上。」 「反正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怕说。我一直觉得唯有单恋的感情比较不容易变,毕竟只有我一个变数。几年的时间里想想你,幻想的次数不少,不过好歹没打扰到你的生活。本来打算就这么过着,没成想,你又出现了。」 「说实话,当时心里挺慌的。也不知道在慌些什么,可能是怕秘密被发现?或者怕你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样,我对你的喜欢会消失。」 这段话在她心里重复过很多次,即使讲过,在此情此景下,她也还是想说。 陆屿默了片刻,宽大的手掌覆在了黎曼青的手上。 手心热热的,手背又是冰凉的。 「如何?」 「什么如何?」黎曼青歪头看向他,虽说看不清。 「和你想像中的我,一样吗?」 「嗯……」她抬起头边晃身子边想,「不一样。」 大喘一口气。 「比我想像中的更好。」 嗯……竟然说出口了。 黎曼青垂下脑袋,红扑扑的脸埋在散下来的发间。 …… 好静。 她在心里犯嘀咕。 怎么不说话?让人好尴尬。 「两情相悦不易,但相守更不易。」 陆屿握住了黎曼青的双臂,面对着她。 「曼青,我们已经错过太多时间了。」 他虽然背着光,可她却从他眼中看到了光。
第87页 黎曼青低下头,往日回忆在她脑中如映片闪过,有他的高中时光,没有他的那段时光。 她低低「嗯」了一声,倾身靠近他。 他看见她紧闭的双眼缓慢接近,急促的唿吸在耳边,也感受到她亲吻上他的唇。 青涩而柔软,她似乎只知道紧贴双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动,向前倾的身体也因为力不支而抖起来。那模样,如同完成公事一般。 陆屿默不作声环过她的腰,一收力,把她带进了怀里,胸膛相贴,紧密且滚烫。 一只手轻轻穿过她头后方的髮丝,扣住。 上唇、下唇交叠在一起。 黎曼青一惊,整个身体一颤,下意识抿紧了嘴唇。又在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攻势下逐渐松懈。 她心想:原来触感是这么柔软的,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柔软一千倍。 除了柔软,还有从她身体中抽走的力气,她像滩软泥倒在陆屿身上,一阵暖流遍布全身。 这东西,上瘾。 「雨停了。」 他们抱在一起,黎曼青抵着他的肩膀仰头望着那扇窗,天已经蒙蒙亮了,太阳还未从地平线升起却已经带来如此光亮。耳畔淅沥的雨声渐停,飘进来的雨花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居然真的停了,陆半仙。」 陆屿想把她的上身扶正说些什么,却感受到了她用力抵抗,死活不肯从他肩上离开。 「就这样说会儿话吧,」她有气无力地说,「我脸有点红。」 陆屿笑:「这么暗我是看不清的。」 「不行,这样我放松些。」 陆屿轻笑一声,轻拍她的后背。 - 「阿嚏——」 黎曼青裹紧了出门前陆屿给她的外套,悄悄睨了眼走在左边的陆屿。 刚才她随口一说说想看看山里风光或是日出,谁知就被陆屿整个打横抱起放到了地上,灯一开,外套一穿,他俩就在这清晨雨后的山上穿梭了。 山里的天气变幻莫测,一场雨直接把昨日白天和雨前的炎热沖刷得一干二净,空气变得更清新了,连草叶的味道都可以嗅清。 雨后空濛,叶片上沾着大小不一沉重的露水,压弯了枝头,顺着叶面的弧度嘀嗒——落进地里。 是她这样的宅女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的了。 不记得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一个视野开阔的山头,岩石虽陡峭,也还是在陆屿的帮助下爬上去了。 朝日未露的地平线上空有片厚厚的云层,灰白的棉花似被点涂上了橘色。 有些好的画像景,而有些好的景也似画,她眯起眼睛幻想出一支画笔勾勒着每一处轮廓。 陆屿站在她身后,抵挡了从后方吹来的风,她稍稍向后一靠,他也还像堵倒不了的山立在那,令她可安心倚靠。 吹了久久山风后,朝日终于赏脸从地平线升起,像颗红心的蛋滚进被捣成云雾的蛋花汤里。 她没来由地饿了,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为这美轮美奂的场景伴奏。 云层镂空处,一束束边缘清晰可见的光泄下。 一瞬便刻进永恆的记忆。 …… 「西红柿鸡蛋汤来咯。」 「ok,菜上齐了,吃吧,小菜不够自己去冰箱里拿。」 小秦把最后一碗汤端上桌,和早已迫不及待的人一起吃起早餐。 黎曼青眨眨眼,盯着那碗汤。 真是妙。 - 结束在山上的工作后,从山上下来的路还算轻松,毕竟这座山的路并不陡峭。 团队几人边聊着所获所得,边哼起歌来。 「诶要我说,我们来这儿也没得空好好玩,不如再花个两天时间在这周边转转放松一下?」 「可以啊,我听酒店的工作人员说镇上有块地儿卖的全是他们当地特色的东西,也有不少艺术品呢,可以去淘淘。」 黎曼青本也是欣喜答应的,可惜事与愿违,回到酒店不久她就接到了黎思打来的电话,只不过电话那头并不是黎思而是许思雯。 「你在哪?」 「怎么是你拿的妈电话?」 「妈在医院。」 黎曼青心一沉,「怎么回事?」 那头许思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妈和人吵了一架,走的时候估计光顾着气没看路,从台阶上摔下去了,不高,三四阶,但是伤着骨头了。」 「现在怎么样?」 「在医院呢,医生说要动个手术,我让妈接电话。」 「餵。」黎思哼唧了一声。 黎曼青皱了皱眉,拿开手机瞅了两眼。黎思正吃着不知道什么水果,精神气听起来还挺好。 「妈你怎么回事?你和谁吵架了?怎么还摔了?」 「你讲话怎么没大没小,什么语气和我说话呢。又不是我的错,一个东西刷了我两个的钱,我语气很好地去找他说理,他说什么穷酸样。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原则性问题,本来就是他的错。」 「说赢了吗?」 「钱给退了,不过那人好像不服气。」 黎曼青嘆口气:「什么时候动手术?」 「听你姐说是下周二三,你跑去哪了?下午打你电话都打不通。」 「在山里信号时有时无。」 「怎么跑山里去了?你有工作要进山的吗?」 「……反正你先听许思雯的安排,我尽快回来。」
第88页 「神神秘秘……知道了。」黎思嘀咕。 挂了电话,黎曼青转身,「陆屿,我——」 陆屿抬头,平和道:「和他们说好了,我们先回去,让他们自己玩。」 黎曼青顿了顿,鼻头一酸,点头,「谢谢。」 第41章 、041 穿过冷白色调的住院部走廊, 推门而入,黎思住的是一个三人病房。她在最靠近窗户的病床上吃着许思雯买来的水果,另外两个病人此时都独自待着, 见有人来了就仰起脖子看。 黎思和许思雯看到黎曼青身后的陆屿, 短暂地露出惊诧的表情。能跟着来医院是什么关系自不用多说, 尤其是能让黎曼青这种难搞的人同意带来的。 「妈已经吃过午饭了, 我下午还得带人去看房,既然你来了我就先去上班了,你照顾妈。」许思雯抬眼审视陆屿几秒,欲言又止, 「我晚上下班了会再来转一趟的。」 黎曼青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看着许思雯大步流星地走出病房。 陆屿弯腰打了声招唿:「伯母好。」 手里拿着一个梨,黎思睁着老大的眼睛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不是说没什么关系吗?舍友还这么上心还跟着你来看我啊?」她看着陆屿,话却是对黎曼青说的。 黎曼青一哽,转移话题说:「医生怎么说?」 「动个小手术就成,问题不大,就是这段时间下地得当心。」 「所以你是怎么和人吵起来的?」 黎思努努嘴:「不是说了嘛, 多算我一样东西, 我态度很好地去找收营员理论。他不但不承认错误还态度恶劣地说我穷酸, 这我肯定忍不了!我就叫他们经理过来了, 钱是退给我了。」 「那怎么又把腿摔了?」黎曼青低头打量了几眼黎思肿成球的脚腕。 「本来事情都解决了,那个男的还追出来骂我, 我回头打算回击的时候没注意脚下就摔了。」 黎曼青眯了眯眼:「哪个超市?」 「就家边上那个。」 黎思见黎曼青又要开始念叨了, 连忙岔开话题。虽然黎曼青总说黎思爱碎碎念, 但其实她自己念起人来也能念好久。 「朱阿姨诶, 你们家女儿女婿咋还没回来?」黎思偏头问边上的老太太。 黎曼青看过去, 花白的头髮,七八十岁,盖着被子也看不出是伤在哪里,就是气色比起黎思来说差了很多。 朱老太太笑眯眯说:「大概去边上超市买东西了。」 话音刚落,她的女儿女婿推门而入,手里拎着超市袋子和从食堂打回来的饭菜。东西刚放下就忙前忙后地帮老太太调整床的高度,把水果切好再给她。 「诶呀,真好,有女儿女婿陪着,真幸福啊,好孝顺的孩子们。」黎思的话听起来酸熘熘的,其实是说给黎曼青听的。 黎曼青低头不紧不慢插了句:「你有女婿的那个女儿刚照顾完你的吃喝才走,不仅有女婿,还有孩子。」 「……」黎思被她的话噎住,瞪了眼她,「她是她,你是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整天做些不切实际的梦,跟个小孩儿一样。」 朱太太吃着饭菜看过来,「别这么说,你女婿看起来也很优秀啊。」她笑眯眯地指了指陆屿,「这样貌多俊吶。」 黎思不乐地撇撇嘴,「你问问这个不孝女他是不是我女婿。」 「诶不是吗?」老太太微诧,「那这小伙子还这么用心陪过来的啊?」她盯着陆屿看的目光更好奇了,连另一床在眯眼睡觉的女人都忍不住睁开眼看了看。 陆屿垂眼看向黎曼青看起来有些无奈的侧脸,她正紧锁着眉,不知是在想什么事。 「现在还不是,以后也许是。」 病房里的人声剎那间消失了,只剩下隔壁老太太女儿女婿收拾东西的声音。 黎思瞪圆了眼睛,话在嘴边「你你你」了好几回都没组织好语言,「你的意思是?」 黎曼青垂眼道:「是不是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她不太敢回头看向陆屿,自己无疑是把这个棘手问题丢给了他,连忙心虚地说:「我去找医生了解下情况。」 说罢便侧身熘出了病房,关上门站到走廊上才长舒一口气。 黎曼青并没有立刻去找护士,而是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低着头,一会儿无声地吶喊,一会儿蹙眉静坐,把情绪通通都写在了脸上。 原本她是万万不可能把他们的关系告诉黎思的,一是怕麻烦,二是这段感情究竟能走多远,她没有底。陆屿也说了,这是试用期,最后是谁把谁「开除」都不好说。 可是,从山上下来以后,她的想法变了,很难说清变在哪儿了。 她有些自私地想把陆屿留在身边——很久很久。 有些颓废地靠在洁白无瑕的墙上,来往人不断。都说医院是最能感受人间百态的地方,确实是。 找到医生问清了黎思的情况后,她到一楼又买了些水果,回去的时候鬼使神差般地绕到了急诊部的门口。 她只是定定立在门口,看着风吹起透明的门帘。她又开始想像一些糟糕的情况,假如以后自己生病了,她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医院。 自己一个人,像从前一样;还是有陆屿在身侧,像门帘内的有些夫妻那样。 她分明是习惯孤独的人,却开始贪恋起陪伴了。
第89页 重新回到病房,朱老太太笑眯眯地投来目光,她的女儿女婿也是。而黎思和陆屿出奇安静。 「买了点你喜欢吃的水果,有什么需要和我说。」 「好嘞。」 「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听医生的话,手术那天我来陪夜。」毕竟许思雯要上班,还有家庭要顾。 「不用不用,请个阿姨就行了。陪夜太辛苦了。」 「不放心,」黎曼青顿了顿,「到时候再看具体情况吧。」 她抬起眼,目光炯炯,颇有审视的意味在。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先前走出病房的时候,黎思还在后台追着想问她和陆屿的事。转眼等回来的时候,黎思却像没听到过相关的话题一样失忆了,一点也不好奇了,这不符合她以往一贯的性格。 她不解地回头看向陆屿,感知到她的目光,陆屿也看向她,平静温和地对她一笑,什么都没说,看不出破绽。 - 黎曼青去找医生的时候,她前脚刚离开病房,后脚黎思就扭头眯眼打量起眼前的小伙子。 样貌一等一的,举手投足间看得出教养不错,可自己亲身的经歷告诉她,人不可貌相。品性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就会像她一样不幸。 黎思挺直了背嵴,脚下一抽痛呲牙裂嘴了一秒又板起脸。 「按我女儿的意思,你们在谈了?」 陆屿站在窗旁,金灿灿的午后艷阳斜斜照在他脸上,黎思瞧着,五官很深邃。 「嗯。」陆屿站得笔直,语气真挚。 「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不久。」 「没记错的话你……是她高中同学?同班的吗?」黎思回想起来。 「不是的。」 黎思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陆屿一顿,片刻后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一些……偶遇,例如篮球赛。」 黎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也是篮球队的啊?」 也? 这次换陆屿不解了,黎思趁此机会抓到了蛛丝马迹。 「她高中那会儿莫名其妙买了个篮球回来,没事就在家楼下练,我问她,她说什么是想进篮球队拓展课外活动。」 黎思顿了顿,「所以……她其实没有加入篮球队……」 她突然就懂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黎曼青好似都没有喜欢的人。每每当黎思问起她情感的事,她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好像打算孤独终老似的。黎思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原来,是她心有所属。 黎思倏然无奈地笑了,黎曼青这认死理的性格是遗传的谁?高中时给出去的心,这么多年了居然都没有改变。作为母亲,黎思知道她在高中时有暗恋的人,却不知道是谁,问她也不曾得到过答案,当时的黎思也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谁的青春年少没有暗恋过几个人呢?那都只是属于青春的回忆。时间一长便随着光阴散了。 黎思重新抬起头,默不作声地看着陆屿,准确来说是打量,郑重地。 「你们是认真的吧?」黎思压低了声音,用只有陆屿听得见的音量说,「按她的脾性,如果不是非常喜欢你和相信你,她不会告诉我的。她——喜欢你很久了。」 陆屿弯下腰聆听,温柔一笑:「我知道。」 「我很爱她。」 「很久了。」 - 傍晚许思雯下了班就赶过来了,风风火火的。 她刚坐下没多久,来不及喝上一口水,就接到了个电话。 「嗯……」 「我在妈这儿……在医院呢,摔了跤,要动手术。」 「……也没什么事,就是和超市一个收营员起了点冲突。」 「不用吧,你要说点什么?」 「……哦。」 自她接起这个电话起,黎曼青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 「妈,是……爸打来的,想和你说句话。」 黎思动作一顿,面上的表情冻住,她侧目环视了一圈,确定朱老太太应该是睡着了,另一位自己出去了,才勉强接过电话。 「餵。」 「你在医院?」 电话里许哲文的声音冷淡又陌生,已经记不清时隔了多久才再次在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 黎思冷冷道:「有事?」 「听说你和收营员起争执了?」许哲文仿佛看热闹似的。 黎思没说话。 过了两秒她就听见了许哲文一如从前的语气——高高在上,嫌弃她小市民的做派。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这么容易和人吵起来,也不知收收你的嗓门和脾气。思雯和曼青小的时候和你一块儿出去都怕你和人吵架,觉得丢面。」 黎思皱起眉,电话里的人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你现在条件也不差,何必总为了一点小钱和人起争执,别人还以为你有多穷酸。」 黎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以前怎么没发觉大学教授的素质这么差,是年龄大了让你变得像个酸老头吗,话比我还多了。」 此话一出,许思雯表情一僵。 黎曼青和她都大约能猜到许哲文说了点什么。 许哲文被黎思呛了一句,短暂地沉默了。 「哈哈,看来不是没变,是越变越……算了不说了。」
第90页 越变越什么,泼妇?离婚的时候许哲文就是这样说她的。 她黎思被店员说了句穷酸样都要吵回去的,却被许哲文隔着电话侮辱了好几回。 21世纪了为什么还没有发明出通过电话穿越的技术,她恨不得直接传到许哲文面前赏他一个巴掌。 但,也只是想想。 她不想见许哲文,再也不想。 许哲文说:「雯雯上了一天班了,你这点小伤小手术就别老是打扰他了。她家里还有老公孩子要顾,不像你。」 雯雯,哪个雯雯?思雯还是楚雯? 不像你?她应该是什么样的? 黎思的眼睛倏地变得猩红,成堆的话梗在喉咙呕得她难受。 「许哲文,你真不是个东西。你会遭报应的。」 她果断挂断了电话,抬起手却垂着眼把手机交还给许思雯。 「思雯你先回家吧,家里人等你呢,你也辛苦一天了。」 适才还精神满满的黎思,说起这句话却有气无力。 许思雯瘪着嘴,心里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许哲文又和黎思说了什么,但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她想起小时候黎思是想带两个孩子一起跟她走的,是她不懂事,许哲文和她说了点话,她就以为爸爸有什么苦衷,也不可否认,小时候她觉得爸爸会给自己买想要的东西,而妈妈给不了。小时候不懂,可大了她总归知道自己以前错了。 她重复着自己荒唐的名字,自己不过是许哲文用来想念楚雯的一个工具。要不怎么会有人给孩子起一个和外头的女人有关的名字呢。 「妈——」 黎思打断她的话,转向黎曼青说道:「曼青你也回去吧,今天又没什么事,晚上我就睡个觉,不用人陪。你和你姐一块儿走吧。」 黎曼青没吭声,跟着许思雯的脚步一起下楼,陆屿和黎思说了句话也跟上了。 下沉的电梯里静默无声,许思雯低着头一言不发,黎曼青抱着臂也不说话。 电梯快下到一楼的时候,黎曼青忽然开口:「许思雯,你后悔当年的决定吗?」 没有回应。 电梯叮一声开了。 许思雯踩着高跟鞋走出去,背对着她,空气中轻飘飘传来一句:「后悔。」 她看着许思雯走出住院部大门的身影,嘆了口气,没有跟着出去。 黎曼青和陆屿陪着黎思到深夜,才请了个管夜的阿姨陪着。 回到家,她缩在沙发里,发呆地盯着白花花的墙壁。原本挂在那里的画已经不见踪影好些时日。 她思绪混乱地整理着这几天的种种,只觉得好累。 陆屿从厨房里走出,端了杯温水和洗净的水果走来。 她瞥了瞥被放到茶几上的东西,又抬头看看陆屿,白天的锐气一收—— 「陆屿,你借我抱一抱。」 他先是微有一愣,弯腰俯身靠近,被她一个熊抱紧紧箍住。 其实比起别的,拥抱才是最能给她力量的。她无比喜欢温暖而又安心的怀抱,她喜欢这般的肌肤接触,很安心,很放松。 黎曼青吸了吸鼻子,小声嘀咕。 「借了就不想还了。」 「那就不还了。」 黎曼青微微一怔,耳畔传来陆屿温热的鼻息和沉静的嗓音。 「黎曼青小姐,有考虑让我这个试用期的男朋友转正吗?」 「永久的。」 「任何事都会陪你度过的。」 永久——听起来多么充满诱惑。 「抱抱免费续期吗?」黎曼青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轻笑一声,「当然。」 她吸吸鼻子,把脸埋进陆屿的颈窝,发出闷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我赚到了。」 「那好吧。」 」陆屿,我们活久一点,把以前错过的时间都补回来。」 第42章 、042 忙前忙后好一段时间, 黎思终于动完了手术,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准备搬回家静养了。 黎曼青原本的意思是她搬去和黎思一起住一段时间,好方便照顾她, 没成想被黎思坚定地拒绝了。 「别别, 你过来住是帮我呢还是给我添乱呢, 到时候又变成是我照顾你。你能多来几趟帮我买点菜我就谢天谢地了。」 黎曼青:「……」 是有多不相信她。 许思雯自打黎思动完手术那天起就消失了, 听说最近有些事要忙,便没有细问。虽然和她的关系已有所缓和,黎曼青还是不可能主动去联繫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疙瘩在。 再碰见许思雯的时候已经是一月后了, 她接了金月珍下学, 正在店里买奶茶。 而黎曼青这一月忙前忙后又是和陆屿一起做《瓷器china》的相关工作,一边来回跑照顾黎思, 人都瘦了一圈。 「月珍。」黎曼青主动上前打的招唿,虽不是对着许思雯,是对着那可爱的小外甥女。 「小姨小姨!」金月珍开心地跑过来抱住她的腿。 许思雯愣了片刻,接过店员递来的奶茶走过来:「这么巧。」 黎曼青抬头:「是挺巧。」 …… 亲姐妹之间这么尴尬的少有。 过了良久。 「我打算改个名。」许思雯淡声道,晃了晃奶茶递给金月珍, 弯腰叮嘱:「只能喝一半喔, 不能喝多。」
第91页 金月珍不开心地嘟嘟嘴, 但还是乖乖点头了。 黎曼青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个想法, 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琢磨了半天说:「现在改名挺麻烦的。」 成年之后改名涉及到的东西远超想像, 麻烦程度也是。 「麻烦是麻烦, 但也得改。」她顿了顿, 「麻烦总比顶着这名字过一辈子要好。」 黎曼青沉默了, 凝视着人行道上的落叶, 「想好改成什么了吗?」 「黎一梦。」 她自己起的名,黎曼青抬抬眉,「挺梦幻。」 其实还挺不像她的风格,不过生活嘛,活得开心梦幻一点没什么不好。 许思雯没底气地问道:「妈会同意吗?」改成黎姓。 「这你得问她。」 沉默。 「我觉得会的,再怎么说,你是她女儿。虽然我没法也不想去理解你当年为什么站在了许哲文那边,我曾经以为你是彻底没了良心,现在看着倒也不完全。」 她破天荒地头一遭安慰了许思雯。 许思雯无言,能说什么呢。跟在许哲文身边耳濡目染久了,那个时候总觉得妈妈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而满足自己各种额外要求的许哲文更好。其实她从雀跃到后悔也没用多久,仅仅一两个月。只记得后来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哭得惨烈。 她和许哲文没有什么话可说,许哲文的心思都在楚雯身上,即使下了班也几乎不着家。她失去了可以谈心的妈妈,失去了小时候那么喜欢自己的妹妹。 「那人怎么说?」 「不知道,没联繫,也不想联繫。」她看到楚雯再联想到自己的名字就生理性反胃。 黎曼青看向前方,脚底心踩在花坛的转角上,淡淡道:「嗯,就当没有过这个人。」 - 「诶你知道那个最年轻的陶瓷艺术大师屿开微博了吗?我朋友刚买到了他的作品和我吹嘘呢。」 「听说了,好像是和《瓷器china》配合宣传吧,宣扬中国传统文化,不是说他马上要上节目了吗?第一次正式露脸。」 「对,不过我这两天突然发现他的关注列表很有意思。」 「怎么个有意思法?」 「只有三个关注。《瓷器china》官博,xylophone……」 「xylophone,x大啊!他们居然认识?」 「各自行业里的翘楚认识有什么奇怪的,重点是剩下的这个,是个叫『雨打青阶』的画手,而且这还是他第一个关注的。」 听的人皱起眉:「没听说过这个,好像不是很有名,你给我看看她微博主页。」 两个人凑在一起翻了翻,「画得还挺好的,不过他们怎么会认识?」 「她好像也是《瓷器china》的合作对象,那不奇怪。」 「可是屿转发了她的一条和节目没关系的微博,他都没有转过x大的。」 「雨过天晴」 「就这四个字?连幅画都没有的微博??」 「我就说很不对劲吧!」 徐礼坐在她俩的对面,一口接着一口茶喝。 「你不好奇吗?」对面的两个女人突然转向一言不发地徐礼问道。 她面色一凝,不自然地提起嘴角。 她调查过自然就知道这都是谁,以前不知道是因为她压根没有想过陆屿会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陶瓷圈相对来说去算是小众,若非对此感兴趣的人,不太会了解其圈子里的动向,加上陆屿本身就低调不爱露脸,更是没多少人知道屿是谁。这次他破天荒地头一次和综艺节目合作,名声才开始传到圈外,不少观众都对他有着极高的兴趣。 眼前的两个女人还都是曾经的同学,只要一和她们说,消息肯定马上就会在同学圈里传开,成为焦点。 「我不太了解艺术方面的东西。」她淡笑。 「哦这样啊,」既然不感兴趣她们也就识趣地切换了话题,「诶对了,副班的婚礼是不是都邀请你们了。」 「嗯。」 「到时候一块儿去啊,早就听说副班的老婆特漂亮,小仙女似的。」 徐礼心不在焉地敷衍:「嗯——他都邀请谁了?」 对面的女人数了数指头,「还能有谁,班上的同学老师,几个他那会儿天天拍马屁的其他班老师,好像还有几个别班的。其他的我们也不认识。」 - 一辆车停在举行婚礼的酒店门前,迟迟不见人下来。 「陆屿,我们要不还是分开进去吧?」黎曼青眼神里微微带有点央求的意思。 陆屿侧过身抱臂凝视起她,唇角似有若无地含着笑意:「怎么了?」 「就……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和你的事……」 毕竟当陆屿球场告白和黎曼青拒绝他的事可是闹得人尽皆知的,连老师都吃起了瓜,不少人眼里陆屿还因为她的拒绝「颓废堕落」了好久呢。 她这样说总有种把陆屿藏起来的感觉。 「好,一切等你准备好了再说。」陆屿淡淡应了。 黎曼青欲言又止,千万万语化作一句:「谢谢。」 从酒店右侧金色的楼梯走上去就到了婚礼的主会场,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黎曼青一眼就找到了属于他们高中的那几桌,扫视一眼,其中有许多面孔已经变得陌生,甚至回想不起名字了,有的只记得英文名,有的只记得外号了,还有些索性什么名都不记得了。
第92页 除了极个别,大多数人都已经多年未见,曾经校服加身,人人看起来都差不多。如果再一看,差别显着。有穿着休闲而来的,有穿着较为正式的装扮来的。成年人的世界免不了对行头做一番打量,打量过后互相之间都对别人混得如何有了大概的猜想。到了拼人际关系的年纪,饭桌上除了回忆学生时代,也聊起现在的工作,能互有帮助的也早早加起了联繫方式。 黎曼青落座后,她的那一桌的人就齐了。 「黎——曼——青!」她边上坐着的男生激动地喊道,「哎哟,我们班最神秘的几个人之一,都不在同学群里讲话的。」 很不巧,虽然记得这个人,但他就是黎曼青想不起全名的人之一。 她尴尬一笑:「好久不见。」 「你瘦了好多啊。」其他人也纷纷带着审视的目光看起许久未见的她。 她也回了句客套:「你也是。」 这个女生叫什么来着……英文名是alice,中文名是王……王什么天?又不记得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呀?」 「自由职业者。」 她不想说得过多,以往说自己工作是画画的话就会收到各类亲戚朋友的问「可不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画啊」「能不能帮我画一张啊」,既有种隐私被窥探的感觉,也难免心烦。 「哦哦。」 对方敷衍了句,毕竟大部分人眼里工作还是得正经上班,除非是自己创业。 这话题没有什么可聊的价值了,也不见黎曼青反问她们。 「诶,你这些年有没有打听过陆屿的消息啊?」 黎曼青一愣:「怎么突然说起他?」 这话一提,周围了解过当年表白事件的人都兴奋起来了,围作一团。 「好歹他是给你表白过的校草诶,难道你就一点不好奇他?」 黎曼青刚抬起头想回答,就看见陆屿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穿得很休闲,可还是在众多人之中脱引而出。陆屿第一眼就找到了她所在的位置,展颜一笑。 她霎时就红了脸,看着陆屿被其他热情涌上前的同学们拉走了。 「你脸怎么有点红?」 黎曼青胡诌,「有点热。」 「所以你关注过陆屿吗?」 「说没关注过肯定是假的,」黎曼青收拾了下情绪,敛起看到陆屿忍不住的笑,「他比较神秘。」 是实话。 「诶诶,他来了他来了!」 「谁啊?」 「陆屿啊!过来了过来了。」 一桌子的人向后转身,看到陆屿被几个男生拥着往他们这里走。 陆屿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停在黎曼青身上,身旁的人攒动着起闹着。 「陆屿,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女生,白衬衣马尾辫那个。」边上的男人挤了挤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一边耸动着眉毛一边指向黎曼青,「你表白过的那个黎曼青啊。」 「记得。」陆屿低声道。 「她比高中那会儿好看了点,高中的时候有点胖。」男人摸着下巴打量黎曼青,「现在身材挺好。」 陆屿脚步一停,身后的人撞在他背上他也屹立不动。 「以前也好看。」他沉声道,头顶投下的灯光显得他有些严肃。 「……」男人和身边几个人无声地张了张嘴,吃惊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过了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问了一句:「你不会是还对她有意思吧?」这么明显的维护。 陆屿笑而不语。 「不是吧大哥,你这身材样貌,你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谈恋爱。」 陆屿扬眉,对上黎曼青的视线,他们相隔约三米,可周围嘈杂,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他淡淡一笑,回应:「谈了。」 对方长舒一口气,「这还差不多,不然也太不正常了。」 「你女朋友做什么的?」 陆屿顿了顿,「画画的。」 「挺好啊。」 他们一边继续说着,一边落座,好巧不巧,黎曼青和陆屿背对着背,各自分别被两桌的人起闹着。 之前和陆屿同个班的男生问:「陆屿,前几年叫你一起参加同学会怎么都不来?」 「不在国内。」 「所以你后来是出国念书了?」 「嗯。」 竖起耳朵听的人都啧啧嘴,什么高考失利堕落了段时间是谁瞎传的谣言,这样看陆屿也并没有喜欢黎曼青到死去活来。 「方便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吗?」 陆屿抿了一口桌上的柠檬水:「陶瓷相关。」 「啊这,就涉及了我们的知识盲区了,哈哈哈。不过你和你女朋友都搞艺术,真配。兄弟劝你一句,有女朋友了就别想着黎曼青了。」 陆屿笑而不语。 邻桌的两个女生窸窸窣窣地交流了起来:「陶瓷相关,屿,没这么巧吧。陆屿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屿吧。画画的女朋友不会就是那个『雨打青阶』吧,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你问问呗。」 「我不敢问。」 「……」 两个怂怂的人对看一眼,还是作罢。 一片欢声笑语中婚礼开始了,副班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人也变帅了,而新娘也如很多人所说的那样,是个特别漂亮的小仙女,文静窈窕。 众人看着他们被花团簇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第93页 场地里的灯光暗下来,如梦如幻的光影都聚焦在了那对新人身上,此刻洁白无瑕的誓言迴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他们背靠着背,独自注视着聚光灯下的浪漫,一回头、一伸手,触碰到了彼此颤抖的指尖。 手指一曲一勾,相缠再到紧贴。 无人发觉的黑暗角落里,他们牵着手听起耳畔优美的旋律。 第43章 、043 不知过了多久, 会场里的灯亮了起来。 两人的手也随之松开。 「真好啊,虽然我已经过厌了婚后的生活,但是看到别人结婚还是会好心动, 最浪漫的一刻就是现在了吧。」一个早早结婚的同学一边摇着头一边热泪盈眶, 「可惜我家那个自从结了婚, 所有的浪漫细胞都不见了, 变成了一个无趣的人。每天工作回来就不是继续加班就是睡倒,放假了也不陪陪我,跑去和他兄弟喝酒。」 另一个安慰道:「哎呀,生活嘛不就这样。多和你老公撒撒娇, 让他知道你想他多陪陪你, 可能他比较直男不懂吧。」 黎曼青搓了搓手指,不语。 有些事, 不想向生活妥协。 这时突然有人问起:「诶徐礼怎么没来?她之前不是说要来的吗?」 「她前天突然说有事,把红包送到了,人就不来了。」 「怎么突然就有事了,可惜。」 黎曼青低头自顾自吃着,自嘲地笑了笑。 她和徐礼大概是都不想再见对方的。 「诶曼青啊, 都忘了问了, 你有男朋友了吗?」众人一边吃一边聊, 话题突然就转到了她身上。 黎曼青微微一愣, 对上面前几双好奇的眼睛。而好奇的又岂止她这一桌的人,她身后陆屿那一桌的人也长了顺风耳似的, 竖起耳朵想听八卦, 就连夹菜的动作都停下了, 咀嚼都放慢了。 倒是陆屿, 怡然自得地仍旧夹着菜吃着。 半晌过后, 黎曼青点了点头:「有了。」 「哇——」两桌同时发出感嘆。 感嘆什么,感嘆他们高中时代最有名的一对绯闻cp华丽谢幕了。 像是那八卦又爱起闹的年代一去不復返了,以后各走各的路,回忆只是回忆了。 陆屿身边的几个男人拍了拍陆屿的肩膀,试图安慰。 「没事,向前看,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 「有女朋友了就别想着你那无疾而终的初恋了,兄弟劝你一句,好好对你女朋友。」 无疾而终的初恋? 陆屿还是笑而不语,看得人很纳闷,他今天仿佛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几个不改年轻时八卦习惯的男人在心里期待着隔壁桌女生再问些问题,也果然不负他们的期待—— 「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啊?」 「额——」不能说得太明显,「算是搞艺术的?」 「巧了嘛这不是,陆屿这边两口子都搞艺术,她找的男朋友也搞艺术,」男人啧啧了两声,「你俩还真是有点别样的孽缘。」 陆屿挑挑眉。 「那家里条件不错吧?」女生那桌接着问起。 「不太了解……」一经提醒,黎曼青才发觉自己好像对陆屿的家庭了解得实在不多。 「怎么能不去了解!你们是打算结婚的还是只打算玩玩?」 …… 黎曼青面颊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根子,他们不知道她那男朋友此刻正坐在自己背后,所有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又不能不答。 「我……不知道他的想法,还没有正式聊起过这个话题。」 「那你呢?你的想法呢?是认真的还是玩玩的?你想和他结婚吗?」边上的同学确实是替她着急,生怕她感情上吃啥亏似的。 黎曼青抿了抿嘴,垂下头,髮丝盖过她红得滴血的耳根,小声说:「想的。」 陆屿执筷的动作一停,眉头微微舒展,动作停滞而面上却渐渐露出柔和的笑意,虽几不可察,却能让人感觉到明显的温暖。 「诶呀,那你既然是想和他结婚的,就一定要了解过他的家庭。万一是什么凤凰男可怎么办?我有个姐妹曾经遇到了一个说自己有音乐梦的男人,张口闭口问我姐妹要钱,每天空谈梦想和艺术,一点实质性的努力都没有,最后那真是又被骗钱又被骗感情。」 黎曼青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恋爱的时候好多人都会戴面具的,起码要了解下他的家庭嘛。他应该不花你的钱吧。」 …… 「不花。」 虽然他是装穷过…… 「虽然不是很了解他的家庭,但是他把工作做得很出色,他自己很优秀也并不缺钱。」 她好歹见过陆屿的舅妈莫平,陆屿还有那样一个馆……怎么看也是陆屿该担心自己是不是看重他的钱。 「那就行。学歷配得上你么?」 黎曼青觉得她们简直比黎思还关心她的恋爱问题,仿佛是在看女婿似的。 「比我好。」 她以为这下她们总该没话要问了,没想到还有。 「你们谈了多久了?就算他各方面都很优秀,你也要留个心眼,有的男的找个漂亮小姑娘谈上个五六七八年,绝口不提结婚的事,最后分了,立马和别人结婚了。你要是个不婚主义者或者只是和他玩玩我们也就不劝了,但你既然是认真的就听听我们这群已经结婚的人的话啊,多和他沟通沟通,看看他有没有要结婚的意思。」
第94页 黎曼青被呛了口,勐烈咳起来。 忽然面前递来一杯纯净水,她接过边呛边说:「谢……谢谢。」一口灌下,又呛了几声这才舒服了点。 「才谈了没多久。」她擦了擦嘴把话说完。 一抬头,自己这桌的人静默无声,一个个吃惊地看着自己——更准确地说,看着自己身旁的位置。 她侧过头顺着人们的目光看去,后知后觉刚才那杯凉水正是自己那位才谈了没多久的男朋友递过来的。 …… 「谢谢你的水。」黎曼青硬着头皮装作没事人。 「不客气。」陆屿缓声说着。 「曼青曼青,他好像对你余情未了。」 黎曼青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被人拉到了一旁说悄悄话,她感觉到自己的胳膊都快被生生扯断了。 「……」 她应该说什么,嗯确实余情未了还直接復燃了? 「诶,陆大帅哥,」这桌的男人扬扬手,高声问道,「你不会对她余情未了吧?可惜她有男朋友了,你没机会了。」 这男人刚把话喊完,就被边上的女人捂住了嘴。黎曼青皱起眉睨了他一眼,不怪她不记得这人名字,一看就和她相性不符。 「你发什么疯呢,声音这么大诚心想看陆屿尴尬啊?」其他人低声斥责他,她们一般也就私下八卦八卦,哪有用这么大嗓门说的,更何况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知道陆屿现在对黎曼青是什么感觉,万一只是绅士一下呢。 男的切了声白了一眼,他就是想看陆屿吃瘪。 当年黎曼青拒绝陆屿可没把他高兴死。 陆屿在高中时占尽风头,长得好看成绩也好,是典型的校园时代男神人物。黎曼青拒绝他遭了一些女生的记恨,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女生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早就看淡了。可他对陆屿的嫉妒可没这么容易消散,他高二的时候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自己初中起就喜欢的女生表白,结果得到的是她喜欢陆屿的答案。 他可感激黎曼青了,能让陆屿吃瘪的人可不多。 陆屿没有正面回答他,反倒是微微垂眼和黎曼青对视,似乎是在问询她的意见。 「哎哎哎,说什么呢,我们陆屿也已经有女朋友了,画画的,艺术家懂不懂。陆屿,陆屿你是做什么的来着?哦哦我想起来了,陶瓷艺术家。两个搞艺术的,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陆屿早就向前看了是吧?」站在陆屿这边的男人脸盲帮陆屿说话。 是吗? 黎曼青微微仰起脖子,用上目线瞧着陆屿。 她看见他在只有彼此能看见的角度用口型问自己:「怎么办?」 她蹙蹙眉,很是困扰地看着他。 「说吗?」她用口型问道。 「会不会有麻烦?」 这事儿一说毫无疑问会让同学们都围聚过来,陆屿在高中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那告白事件更是,据说连后来两届的学生都听过流传的版本。 「陆屿?」帮他说话的男人见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黎曼青,用手戳了戳他。 陆屿低头髮了条简讯,再次抬起头。 「说吗?」他问黎曼青,这次却不是用口型,听得旁人一头雾水,满脸写着问号注视着他俩。 黎曼青深吸了一口气,用一副上战场似的表情看向他:「说吧。」 「我和他——」声音逐渐微弱,「……在谈恋爱。」 「什么?」会场里的人声混杂,「你和他怎么了?」 「我的恋爱对象——是陆屿。」 她下定了决心,终于挺着背把话说完了。 如她所想,身边响起一片惊唿声,虽然在整个会场中并不显眼,毕竟除了高中同学的几桌外都是陌生人。 「什么?」 「你和谁——?」 「在干嘛??」 反应最激烈的还要数他们两个在的这桌。 陆屿的手机响了响,他看到新郎回復了他先前的简讯: 去吧,祝你们幸福,结婚记得邀请我。 陆屿一笑,拉起黎曼青的手,俯身靠近在她耳边说道:「一起逃吧。」 「嗯??」黎曼青瞪圆了眼睛,看见的却是陆屿那令人安心的眼神。 过了良久,她答:「好。」 抓起包,她跟着陆屿一起逃出了已经接近散场的婚礼现场,有些宾客也已离席,他们穿梭在人群间,耳畔皆是喜气洋洋的欢笑声,身后是喊他们的声音,最后变成无奈大笑。 「这谁能想到啊!原来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他们在一起了啊?」 「天啊,所以她说的艺术家男朋友就是陆屿啊?」 「我靠,那屿和雨打青阶岂不就是他俩!屿和青啊!」 「他俩要是成了,岂不是我们那一届唯一一对修成正果的了?」 「好感慨啊,有些缘分真是逃也逃不掉,你说都分开那么多年了,怎么又好上了。」 众人大笑:「怕是这么多年压根就没忘吧。」 「被耍的竟是我们。」却没有生气。 好像他们担心了半天的事情都不见了。 陆屿和黎曼青的恋人既是彼此,又何须他们这些老同学担心了。 已经在社会的泥沼中混得一身疲惫的人们此刻端起酒杯饮了起来,回想起那年在球场上那被全校师生围观的表白场景。
第95页 球场上,阳光下,那年还是青春洋溢充满热情的年纪。 「我也暗恋你很久了——」 啊那句台词真美好啊—— 忽然有人反应过来:「卧槽,什么叫我也啊,『也』啊!!那岂不是说明黎曼青也早就喜欢陆屿了吗?岂不是因为害羞错过了好多年。」 一直没说话的一个女生忽然开口:「也不一定是坏事。」 她抬起眼,她当年作为黎曼青的舍友,也被徐礼告知过黎曼青暗恋陆屿的事,可她能看出来,当年的黎曼青很没有自信,患得患失的。而陆屿呢,未必有多喜欢黎曼青,学生时代的喜欢受很多事的影响。那时陆屿表白失败后,他再也没有表现出过对黎曼青的喜欢直到毕业,也许是年少时有的一点傲气不允许那样的拒绝。 若是那时就在一起,也许会因为一些不成熟的问题分开。 对的人,在对的时间,在一起。 第44章 、044 从婚礼现场逃了出来, 外面夜色已浓,街上的灯泛起莹莹的橙色亮光,地面凹凸不平的地方积起浅浅的一洼洼水——下过小雨。 一场雨为炎热的夏天降了些温, 却让空气变得更为黏腻闷热。 「我们去哪儿?」她站在路边, 看陆屿并没有走向停车场。 「想去哪儿?」 黎曼青摇了摇头, 轻轻踩进水里看起涟漪, 「不知道,不想回去,想走走。」 「好,走走。」 他们走过繁茂的商业街区, 来到了西湖边, 又从白堤一路走到孤山公园,也许是因为身边人, 黎曼青竟不觉得这段路漫长。 湖边长椅上坐着一对又一对的情侣,抱着、亲着的,看得直让人红脸。也许是因为有夜色掩护,路人只能看到人影却看不清他们的五官,便大着胆旁若无人了。 见此情此景, 黎曼青牵着陆屿的手快步向前走了段距离, 直到走累了才停下喘气:「我们休息下吧。」 陆屿跟在身后笑问:「刚才怎么走这么快?」 走进一个无人的凉亭, 她才红着脸答:「原来晚上西湖边有这么多情侣。」 她毕竟是个不出门的宅女, 也不爱散步,平时可不会来西湖边, 自然是没见过这景象。 「我们不是?」陆屿垂眼, 指尖拨开她被汗水沾湿的黏在脖颈处的长髮。 「那又不一样……湖边那么多路人来来往往的, 他们……就很浪漫和很大胆。」 「他们——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做了什么很浪漫很大胆?」 半晌, 黎曼青反应过来, 鼓起嘴:「你故意的是不是?」 陆屿失笑,「你喜欢吗?」 「嗯?」她怔怔地抬起头,即使是昏暗的夜色中,她依旧可以看清他的眸光流转和令人安心的笑意。 「试试。」 「什——唔。」 她睁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陆屿靠近的眼眸,话语于一瞬被吞没在唇齿间。 陆屿闭着眼,单手扣住她下意识退缩的后腰。 她胆儿小,要是这里也人来人往,她恐怕早就跳开了。可这里是位于高处的凉亭,俯瞰才能见到零星几个慢步走着的人。晚风吹拂过她身上每个角落,身一软,激起心中万千涟漪,胆肥了。 浪漫吗?有一点。 大胆吗?也有一些。 黎曼青索性闭上眼睛去享受,双臂缠到陆屿的颈后,还以回吻。热烈、激盪。 夏夜苦热的风缓缓吹,紧靠在一起的身躯却更热。 好热,热得如此真实。这又苦又闷的夏夜一定不是假的,她吻着的陆屿也应是真实的。 她有些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吻着吻着几滴泪若珠子滑落。是真实的,她真实地吻着陆屿,而不是想像。 轻抚她面颊的手触碰到湿润的泪水,陆屿一怔,双唇这才慢慢分开。 「怎么了?」 许是被他话语里的温柔安抚了,她一头攒进陆屿的怀抱,湿答答的脸颊在他的衣领上蹭了蹭,哽着声音说: 「我好喜欢你。」 喜欢了好久好久,这么多年她就没想过自己会和陆屿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是美丽却虚无的幻想。甚至他们确定关系后,她仍旧没有实感。 人爱做梦,可同时又极为清醒。当梦中的一切发生在现实时,难免有所怀疑。 多年的情绪爆发在此刻。 就像人一旦开始笑,就很难停下来,哭也一样。她抽抽嗒嗒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停不下来大喘着气,狼狈地很。 「曼青。」 「嗯,嗯?」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像个哭闹过的小孩,低头躲着他的视线。 「我爱你。」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静得只能听见风和叶的簌簌声。 紧接着她像鸣笛似的「呜呜呜」起来,嘴里念叨着:「我不想哭的——你害的。」 陆屿失笑,搂她进怀,轻轻拍着她起伏的背。 「嗯,我害的。」 怀里的人忽然没声了,动了动身体,过了会儿听她煞风景地说:「陆,陆屿……我们要不还是走吧,这里蚊子好多,咬了我好多口……」 真的忍不住了。 「噗,好。」 - 「陆屿,这是——?」 她刚才说想找个地方避避这酷热与蚊虫,可商区的店大多都已临近关门时间。她便跟着陆屿来到一个新小区,这里距离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很近,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心里虽然有许多疑问,还是憋着直到他打开房门。
第96页 「我之前住的地方。」陆屿站在门边,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 进屋后,灯亮起,开阔空荡的客厅地上有序地摆着些陶瓷,有成型的也有单片的。除此之外客厅里只有一个灰色的布艺沙发,连个茶几都没有。白色的墙壁上空无一物,显得整个空间更空旷了。 从落地窗往外望能看见西湖,湖边的林荫道车辆穿梭,画出一道灯火流动的线。 她在窗前伫立了许久,身上的汗终于散去,房间里被凉气替代,看着窗外也感受不到夏日的苦热了。 「这里是你的房子的话,那之前那个和你一起合租的陈晨?」她微微蹙眉,偏过头去看陆屿,两人对视,不言而喻。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掉进你的圈套里了。」她佯装生气的模样瞪着他,「你耍我。」 陆屿静静看着她,唇边浮现出浅浅笑意,「你罚我。」 黎曼青抿起嘴,揉了揉肚子:「我饿了,有吃的吗?罚你的事暂且放一边。」 婚礼上她没吃多少东西,现在饿了。 陆屿一顿,「这里没有,我叫点吃的来,想吃什么?」 黎曼青选了一番下单后,看了眼时间。 十点半了。 她不禁陷入沉思。 深夜的时间,孤男寡女,对他们来说不是新鲜事。在一个屋檐下度过了许多日夜,也同床共枕过,可此时此刻她走进了陆屿从前住的地方,这里对她来说神秘又让人悸动。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陆屿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又不确定陆屿的想法了。 她总是这样,胡思乱想后否定自己。他也总是那样,聊拨人心弦后仍旧是镇定自若。 「在想什么?」陆屿察觉出她的不安,侧过身注视她,手心覆在她摆在膝盖上的手。 心一横、眼一闭,黎曼青抬起头,肌肉紧绷—— 「陆屿,你家有没有我能穿的衣服,身上黏黏的不舒服,趁着吃的还没来,我想洗个澡。」 说完这话,她就挪开了视线,没有多余的勇气直视陆屿了。 陆屿一愣,微诧,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向了一个昏暗的房间。 黎曼青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心里愈发不安了,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掐出一道道红印来。 她是不是唐突了,冲动了。 「曼青。」 「嗯?」她被一声温柔的唿唤拉回现实,抬起头。 「这套的面料比较柔软。」他挂着浅浅的笑意走来,把衣服递到她怀中。 丝质的衣物落在她展开的手心里,冰凉柔软,她都不用低头就能闻到淡雅清香。 「谢……谢谢。」 陆屿一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陆屿。」 「嗯?」 「今晚能住在你家么?」 还没等陆屿回答她先急忙忙地补充了一大堆。 「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的车停在饭店那里,很远……天气,天气也很热,我们平时也住一起,所以——」 「好。」 他倾身靠近,看着黎曼青闪烁不止的眼神,轻轻抚了抚头顶。 「去洗澡吧。」 …… 等黎曼青洗完澡出来,客厅已经飘来了食物香味,却不见陆屿人。四处张望了几眼才看到陆屿在卧室里舖床,从衣柜里取出的干净被褥被整齐地铺好,一尘不染。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外往里望去,卧室的陈设极为简单,嵌入墙壁的衣柜、一张大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投影仪,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以至于床尾处有不小的一片空地。 陆屿家虽大,但他长期以来都是独居,其他的几间屋子早被他用来放陶瓷相关的书籍和作品,满满当当的,自然也不会有第二张床的存在。 黎曼青吃饭的时候,陆屿也去沖了个澡,才把一天的疲惫和热意都冲散。 等黎曼青填饱了肚子,陆屿翻找出了新的牙刷和毛巾给她,二人洗漱完毕默不作声地从床的两侧躺进了被窝。 被子从他们的手臂下方穿过,见证着二人正襟危坐的样子,若不是身上是睡衣、地点在床上,就该以为他们是在学习了。 「想看电影吗?」 陆屿指了指身后的投影仪。 黎曼青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陆屿,我想问你个事。」 「嗯?」 「你是不婚主义者吗?」 陆屿顿了片刻,抬眸,「不是。」 如果她没有出现,也许他会是不婚主义者,可她出现了,便没有这如果的可能性。 黎曼青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微微笑了起来,「那就好。」 先前被老同学问的瞬间,她多少还是慌了。 陆屿侧靠在抱枕上,好整以暇注视着她。 「别,别盯着我,看电影。」 「曼青。」 「看什么电影好呢?恐怖片?不然看爱情片?《怦然心动》怎么样?」 「曼青。」 陆屿摁住语无伦次的她,破事她抬头与他对视。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嗡一下。 脑海中仿佛响起南山长鸣的钟声。 她无声张了张嘴。 过了良久。 「你是认真的?」 陆屿正要回答,一个突兀的来电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陆屿瞥了一眼打算拒接。
第97页 黎曼青捋了下头髮偏过脸:「先接电话吧。」 她也要缓一缓自己跳动过快的心。 「餵。」陆屿冷着声接起。 「哥你好冷漠。」电话另一头是陆屿的弟弟陆江。 陆屿瞧了眼黎曼青,「这么晚打来有什么事?」 黎曼青悄悄抬起头,她也有点好奇这么晚还有谁会打来,工作吗? 「作为你弟,有天大的喜事要跟你分享,等不到明天。」 好清晰。 诶?她为什么能听见? 黎曼青诧异地看向陆屿,他开免提了? 「我开免提了。」陆屿好心提醒了一句,免得他说什么奇怪的话。 「免提干嘛?这么晚你身边又没有别人。」 「……」 有,还在同一张床上。 黎曼青呛到了,又怕出声,飞快地把脸埋进被子里克制地咳了几声。 「给你十秒钟说完。」 「什么怎么就十秒钟了!」 「十,九,八……」 「我求婚成功啦!」 陆屿一滞。 「你们不是很早就决定了。」 陆江的喜悦之情收也收不住,「这次是正式的求婚。哥,我可算有一件事超过你了啊。」 「嗯?」 「我比你先结婚!」陆江咯咯笑了起来。 陆屿挑眉,「那可说不准。」 陆江一愣,「什么意思?你和你喜欢的那位有进展了?不至于吧,这才多久就要超车,这不公平,我们都谈了好久了——」 「挂了。」陆屿淡淡丢下一句话,陆江的「诶诶」声骤停。 「曼青。」 「唔。」 「还不从被子里出来吗?」 黎曼青慢悠悠地抬起脸,闷红了,雪白的肌肤透出樱粉色来。 「我是认真的,很认真。」 第45章 、045 二人原本打算看《怦然心动》, 一问,两个人都看过许多回了,就索性换了一部都没有看过的欧美爱情片, 只不过故事的主角从青少年变成了成年人。 虽然这是部正经的电影, 但是和一些欧美爱情片一样, 主角往床上滚的片段实在不少, 一些尺度较大的戏偶尔会出现。 平时自己看通常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可此刻两人共躺一床,空气里瀰漫的全是悸动和小虫爬着似的难耐。 每到热烈的片段,他们总是不约而同地沉默, 黎曼青会别过脸假装看房间内的风景。 终于, 镜头一切,画面变了, 才舒一口气,音响里传出熟悉的曲调,是婚礼。 「今天看了好多婚礼画面。」黎曼青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 陆屿点点头:「有不错的参考价值。」 「……」 就在刚才,黎曼青答应了他的求婚。 她实在不知道陆屿是从哪儿变出来的求婚戒指,更不知道他究竟准备了多久, 他像是排练过了无数次那般, 微微红着眼眶忍着情绪在她面前单膝及地。 她也无暇顾及看那钻石到底有多闪亮, 四目相接, 情绪上脑,她向前一扑抱住了陆屿, 答应得飞快。 结果就是后来看电影的过程中, 她一直在想婚后的生活。 是不是她从前的幻想都会实现。 会有夫妻生活吗? 她边想边拉起被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偷偷用余光看陆屿。 他们几乎每天都住在一个屋檐下, 而今天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睡在同张床上了。可她细细回想, 陆屿好像从没有表现出过欲望,没有过「逾矩」的行为,就连亲吻都是温柔自持的。 「你是不是对我没兴趣……」 那方面的兴趣。 ……她跟着了魔似地小声嘀咕。 心里想的话,说出了口。 电影里原本嘈杂的背景音毫无徵兆地戛然而止。 「看来你有一些错误的认知。」 男主角和女主角站在广场的人群中对视良久,奔跑向对方,拥吻在一起。镜头也天旋地转起来,以他们为焦点,其余的万事万物都成了不重要的虚影。 明快浪漫的旋律又响起,男人和女人相拥而吻没有分开。 利落的掀被声伴随着他的起身,不轻也不重的力道压在她肩上,背嵴撞在床上。她还没来得及在这天旋地转后看清世界,陆屿滚烫的身体和吻已经落下。 这个吻不同从前,陆屿禁锢在她腰后的手紧紧收着力,没有给她一丝一毫退后的空间。 她下意识想要蜷缩起双腿,用膝盖顶开陆屿以谋求一些距离,却清楚看见他睁开了本紧闭的双眼,眸光一闪,微微使力,把她不安分的腿压住,又或者说是纠缠在一起。 黎曼青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眼底的慾念太过显眼,窜起的火苗似要灼伤自己。她只觉得自己的氧气都被他掠夺走了。 一瞬间,她从前做的那些不能与人说的梦和现实交织在一起,眼前仿佛蒙上层薄雾,云里雾里中,她伸手勾紧了陆屿的颈,压他下来,又挺起自己止不住颤的身体。 过了许久,一声倒吸气声宣告着这一个长吻的结束。 她眼中沁着泪花,在他身下大口喘气。整张脸通红,凌乱的领口露出粉晕染过的大片雪白肌肤。 男士的丝质睡衣,柔软易塌,大v领,没有内衣,几乎是一动就能炸泄半片春光。 她在浴室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不穿。
第98页 陆屿垂下的眸中光一暗。 她眼角的泪花还没散去,嘴唇还红肿着,就看见手撑在自己两侧的陆屿又欺身逼近。 黎曼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唇齿间流出一句轻轻的:「陆屿……」夹杂着些许害怕和不确定。 一个温软的吻落在她眼角,随后又是一个吻落在额头。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是陆屿的锁骨,自己唿出的气息正将他颈间那块肌肤变得湿润。 她看不见陆屿的表情。 但能听见他粗重的唿吸声。 「曼青。」 「……嗯?」 「我忍得很辛苦。」 她脑袋发懵,感觉到身上的陆屿低头垂眸看过来,她也不自觉低下头逃避他的眼神,缩在自己胸口的双手无意识地攥住陆屿的睡衣,捏在手心里,看着他泛红的胸口。 「你……我……」 耳边只有交叠的唿吸声,扰得她心乱。 「陆,陆屿,关下灯。」 陆屿不明所以。 「我暂时没法看着你说有些话……」 「而且——我很不好看……」 她指的不是每天相见的脸,而是…… 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席捲而来,她穿衣的身材很好,前凸后翘腰也细。但不代表她有自信。 陆屿想反驳她的后半句话,低头看见她已经红得要滴出血的脸,顿了顿,先关了灯。 突然的黑暗让眼睛看不到任何的东西,伸手不见五指的。 「曼青,你想说什——」 陆屿怔住了,逐渐习惯起黑暗的眼前开始出现她的轮廓。 她在亲吻自己。 不止。 他感觉到她闭着眼却在狂颤的睫毛,听见她不匀的急喘声。 她笨拙地吻着,脚趾蜷缩在一起,腿也不禁收拢,微微凌空的上半身紧紧贴着陆屿的,紧密得没有缝隙。 棉云似的柔软。 吻结束,她还是攥着陆屿的衣服,头埋得更低了,缩在他胸膛和床之间的区域里。 「陆屿。」 软绵绵的声音里掺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陆屿的喉结滚了滚,微哑。 「我们做吧。」 她想那样很久了,借着黑暗和从云层后显出的月光壮着胆。 许久房间里都只有沉默,安静到黎曼青逐渐不安起来。 其实他不想?还是他觉得自己太开放了? 后悔之意飞快地笼罩她,从胸腔翻涌上来的羞耻和委屈已然占据她的脑海,眼泪夺眶而出。 可就在那一瞬间,细密如落雨的稳落下,从眉心向下到鼻尖,到颤抖的双唇,一路向下。 一寸一寸侵占。 他很温柔,可他在颤抖。 紧紧锢着她肩膀的手分明有很大的力量,他还是在忍,忍着力。 她忙着胡思乱想直到他的手掌毫无阻隔地碰到柔软,却没了下一步。 ? 又怎么了。 「曼青,我想开灯和你说句话。」 「……什么话要开灯说。」 她抓着他的肩膀,用他的身体遮掩自己的,看着灯光亮起。 陆屿抬起身,他的眼神不允许她逃避。 黎曼青怔怔地看着他视线的轨迹,最后又和她的对上。 「你很美。」 「……?」 「哪里都是。」 一股热流涌上来,她脸烫得要着起来。 看着发愣的她,陆屿笑了笑,低下身。 「继续,这次没有喊停机会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浓浓的慾念就不由分说地化成了行动。 这次更多的是不容拒绝。 是梦还是什么? 她从来不知道陆屿其实在某些事的行动上挺霸道的,她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唇缝中流出来的全是碎片式的呢喃。 更不知道他会折腾到这么晚。 - 「陆屿,你仿佛禁慾八百年了。」 「……」 黎曼青仰躺在床上看着他,她已经全然没有力气了,连手指都懒得动,眼皮也在打架想要入梦。 可她还有好多话想讲,她现在正是最不羞耻,最大胆的时刻。 她轻轻拍了拍身侧,示意陆屿也躺下,然后翻过身卷进他怀里。 「其实我总梦到你。」 「嗯。」 「很早就对你有非分之想。」 「嗯。」 陆屿轻声应着,把她抱起到浴室。黎曼青懒得动就由着他,继续闭着眼说话,困意侵占着她的大脑,有些话像是梦话。 「我们结婚的话,你就属于我了。」 虽然她知道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但情绪却不会是那么理智的。 「嗯。」 「我其实醋性挺大的,你长得那么好看,很多人喜欢你。」 她顿了顿,半梦半醒地补了句:「虽然我长得也不差。」 许是陆屿方才那句「你很美,哪里都是」往她潜意识里加了自我认同感和信心。 陆屿轻笑,继续帮她清洗。 「所以你别让我吃醋别让我生气。」 她迷迷煳煳的。 「要是哪天你不喜欢我了,或者喜欢别人了,要在我发现之前就告诉我,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陆屿:「不会有那天的。」 「嗯?」她没听清,「你说了什么?」
第99页 陆屿停了停动作,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弹:「该睡觉了。」 「唔……唔……好像是很晚了。」她连眼都没睁,模煳喃喃了几句,「想嫁给陆屿。」 陆屿一震,抬起眼眸凝视她好像已经跑到睡梦里的脸庞。 「陆屿,我不是拒绝你……我是不知道怎么开始。」 他知道她说起了从前。 「我和你想的很不一样,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真实的我……」 「也不会长久……」 她说着说着嘴里的话变成辩认不清的胡话,过了会儿又呜呜呜咽起来。 「我不信你真的喜欢我……」 「呜呜呜……少和你在一起九年……九年……好亏啊。」 「陆……我后悔了……不要走……」 话又渐渐煳起来,最后化作均匀的唿吸声。 她睡着了。 陆屿凝望她,神色愈来愈柔和、安心。 抱着熟睡的她回到床上,掖好被角,轻声轻语。 「幸好我们没有错过。」 多幸运,她在怀中,往后漫长岁月,不会再有分离。 幸好他那年回国意外看见她,幸好他没有因为年少的傲气而无所行动。 幸好她还喜欢他。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