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病殃殃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已经出了正月,整个京城却依然是白雪皑皑的模样。街头相传今年是三十年难得一遇的寒冬,九月底就大雪纷飞,二月初的时候还下了一场大雪,这天寒地冻让人只想窝在家中,不愿出门。 定国公府里地龙烧得足足的,国公府年前出嫁的六女林明馨进屋就褪下了外面白色狐狸皮的大氅丢 给一旁丫鬟,快步进了内间,竟是毫不在意会带进屋中一股子的寒气。 「姨娘,府上真的给大姐退婚了?那可是谢侯府的嫡长子啊,谢侯爷继承了爵位之后就已经上书定下了他为世子,大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这话说得又急又快,语罢孙姨娘才把热茶推了过去,道:「 先喝口茶暖暖,外面天冷成这样,你又何必这般来回跑动,仔细冻坏了。」 林明馨喝了一口茶,这才道:「姨娘当我愿意跑?只是这婚事怎么又不成了?大姐今年可都二十二了 ,哪里容得下她再挑三拣四的!父亲真是偏心,为着她一个就不顾咱们家其他女孩的名声。咱们这些出嫁的女儿,难不成就不重要?父亲就不担心我们在外面被人小瞧了去?」 她一连串的话不过脑子就说了出来,见孙姨娘要阻拦她,心中更是一把无名火,恨声道:「这是在姨娘院子中,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更何况,也不是我污蔑她。这可是第三次退婚了!算上那次没下定的, 都四次了!难不成她真想找个上门女婿继承了这国公府不成?」 「你混说什么呢,如今晋哥儿也两岁了,好好教养,将来定然是会继承国公府的,大姑娘就是…… 就是……」 她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林明馨冷笑了下,大声道:「就是婚事不顺罢了!」 这话倒也算是实话,府上大姑娘林明华与大少爷乃是双生子,虽然男女不同,两人外貌却是像了九成,明华十四岁定下婚事原本是等着十六出嫁的,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她婚事定下不到半年,府上夫人出门上香,竟然遇上泥石流没了性命。为母守孝三年,她等得起,然而男方实在等不起了,第一门婚事这般退了。 国公府的嫡长女如何不好嫁,这门婚事退了,等三年后出孝明华就又定下一门婚事,两家都下了定了,谁料到府上大少爷急病没了,兄妹两人皆因为守孝误了婚姻大事,因此大少爷连一丝血脉都没有留下。 国公爷当时只有大少爷一个儿子,又没有兄弟,大少爷没了,这国公府就不是降爵这么简单了。国公爷思前想后,觉得他年到三十四五才有了一对双生子,之后就一溜的生女儿,如今也五十多了,这十年来家里都没有再添丁,怕是也生不出儿子了。他思前想后,就生出了让嫡长女坐产招夫的念头,爵位可以隔代传给同样姓林的外孙不是吗?纵然是降爵,也比整个国公府散了好。 这样的话,明华的婚事就又作罢了。毕竟原先订婚的时候可没想过要让男方入赘,明华原本要嫁的可是一品大将军府的嫡子,若大将军真舍得让儿子入赘国公府,只怕皇上心中就要嘀咕了。 之后国公爷就努力相看家境贫寒的青年才俊,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个各方面都看得上眼的,这次还没来得及说亲呢,他院中一个姓宋的姨娘竟然有了身孕,怀胎十月生下一个男婴竟然与国公爷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这下已经准备了两年当宗女的明华已经年过二十,府中上下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她热闹呢。 「当初定下谢家这门婚事的时候,我还真当大姐拿得起放得下呢,谁知道热闹了大半年竟然还是要退婚!」林明馨嗤笑了两声。转而看向自己的生母孙姨娘,「这次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退婚的?」 孙姨娘叹息了一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道:「也是命运弄人,这谢家世子也是守孝才耽误了婚事的,说起来比大姑娘还要小上一岁呢,本来这两人的婚事也算是天作之合……」 林明馨听得不耐烦,摆手道:「姨娘别说这些没用的,要退婚总该有个说辞吧,咱们纵然是国公府,可也不能真把谢家的脸面丢地上踩不是?究竟是为了什么?」 「早两天传出来消息,这谢世子有一个快一岁的庶子。」 「不过是个庶子,大姐都这般年纪了,再拖下去怕是要给人当继室,到时候不要说庶子了,怕是还会有前头留下来的嫡子呢!她就作吧,我看她能嫁个什么样的男人。」林明馨说到这里就见孙姨娘眉头皱着,一扬眉道:「姨娘觉得我说的不对?」 孙姨娘叹息了一声,伸手轻轻点了下女儿的鼻子,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心啊!那孩子如今快一岁,也就是一年半前有的,那时候这位谢世子可是还在孝期呢!」 有通房丫鬟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了庶长子,还是在孝期有的,这如何说得过去。 林明馨双眼一转就明白过来,然而心中依然有些不忿,讪讪道:「父亲向来疼爱大姐,自然是大姐不愿意,他就也不愿意了!只大姐已经这般年纪了……」 她倒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这话里的意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孙姨娘听了也不过是笑笑,道:「你有什么好在意的,真正该在意的应当是那一位才是!」 「这么说四姐姐也得了信儿了?」林明馨双眼一亮,笑着道:「姨娘说得没错,怎么也该四姐姐着急才是!」 「国公爷当初原是想要去母留子的,就怕晋哥儿跟大姑娘不亲近,四姑娘也是个有心的,跑回来守了一个月,又是求又是哭,说是以后绝不会说出宋姨娘乃是晋哥儿的生母,这才保住了宋姨娘一条性命,把她送去了京外的庄子中安养。」孙姨娘说着只觉得心有余悸,双手捧着杯子半晌才又开口,「如今晋哥儿两岁多了,一应的吃喝用度都是大姑娘在管,身边平日里更是两三个奶娘看着不让人近身,国公爷亲自教导……等国公爷过世后,怕是宋姨娘就能享福了。」 「那也要看她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父亲可不是个软心肠!」林明馨撇了下唇角,「当初四姐姐那般哭闹,不过是仗着夫家得势而已!算了,不说他们,姨娘,你说大姐姐这次退婚,还能再嫁给什么人家?这么多年了,我就盼着她过得没我好,我就放心了!」 她说着手中茶杯用力一放,半碗茶水溅出来都没留意,只恨恨道:「都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她就比我们姐妹尊贵了!如今我恨不得看她从云端跌落到泥地里,再狠狠踩上两脚才是!」 容嘉居中,这对母女讨论的对象,国公府的大姑娘此时正捧着一个手炉暖手,屋中门窗禁闭,连个 端茶送水的小丫鬟都没有。她倒是没有闲着,不时伸手把面前的书翻上一页,慢慢看着。 只屋里的安静也没有持续多久,片刻之后外面就响起了说话声,是出去探查消息的红樱回来了。知 道明华畏冷,红樱在外面烤得通身没了寒气这才低声告罪,掀开那厚厚的狐狸皮做的帘子进去。 第02章 一进去就看到自家姑娘依在软榻之上,青丝散落在凝脂一般的脸颊旁,一双明眸正凝视前方的书本 ,整个人都慵懒到了让人叹息的地步。 她上前行礼,等明华抬手让她起身,这才过去把明华腿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道:「姑娘,人从后院走了,这会儿怕是已经拦住国公爷了。」 「拦就拦吧。」许是许久未说话的缘故,明华的声音带着点磁性的低沉,此时放开手炉略微伸了个懒腰,道:「前儿个是三妹妹,昨儿个是四妹妹,今儿个是六妹妹,我看明儿个就该是五妹妹了,也亏得 二妹妹嫁的远,不然咱们家里怕是要天天待客了。」 「姑娘就说笑吧,这府里的姑奶奶没有一个省心的。六姑爷前些日子校场比武刚得了皇上夸赞,六姑奶奶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又跟孙姨娘叨咕了半天,姑娘就不怕她出什么幺蛾子?」 「怕什么?」明华抬眼一扫,目光流转间笑着道:「纵然是她闹出来什么幺蛾子,也动不了我分毫,不过是让她自己难看罢了。」 她示意红樱给杯中添热水,这才又悠悠道:「怕是她出嫁有些时候,忘记了这府中上下谁说了算吧!」 明华捧着热茶暖手,许久才又道:「前两天刚传出来消息时六妹妹就跟着六妹夫去了趟骠骑将军府,吴将军跟六妹夫也算是拐弯抹角的亲戚,他家有个儿子尚未婚配,六妹妹为着夫家着想,当然愿意卖力气。」她说着瞥了一眼红樱,轻笑:「别看她来得晚,怕是比那几个心中都多了些谋算呢。」 「姑娘是说六姑奶奶想要插手姑娘的婚事?」红樱说着眉毛都要竖起来,怒道:「谁给她的胆子,姑娘的事情她也敢插手!」 明华笑了笑,不以为意。 谁给的胆子?自然是野心和怨恨了。 「父亲。」林明馨跟着国公爷进了花厅,乖巧地端茶过去,「父亲先喝口茶,驱了寒气。」 国公爷点头,接过茶抿了一口才道:「如今天寒地冻的,你不在家中好好养着怎么又出来走动?」 「不过回自己家,来回都有人送。马车中又炉子、热水都不缺,怎么会冻着。」林明馨笑着道:「你女婿前两日得了个砚台,说是前朝李大家用过的。他跟个宝贝似的,让我巴巴给送来。说是他一个粗人用不上这么好的砚台,孝敬给岳父正好!」 林矍呵呵一笑,若有所指地道:「你倒是有孝心,不像你那四姐,无端端的就会惹我生气,本就是出嫁女,不好好顾着夫家,整日里东打听西打探的,竟然还想插手我决意的事情!」说着他语气里就带上了几分怒气。 林明馨心中一紧,只觉得父亲这是在敲打自己,偏又有些不甘,想了想道:「父亲别动怒,想来四姐姐是担心父亲吧?」 「担心我,难不成我老糊涂了,看不出她那点儿小心思?」 林矍说着扬眉,也懒得跟这个小女儿绕圈子,直接道:「你们姐姐的婚事她也敢动心思,以为有了夫家撑腰,我就拿她没办法了吗?真不知道她如今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愚不可及!」 林明惠无故得了一个愚不可及的评价,却也让林明馨歇了心思,那在心中转了无数圈的话最终也没说出口,只得起身又给林矍续了茶水,这才道:「如今天寒地冻的,父亲怎么这般晚才回府,可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 林矍见她老实了,这才缓了口气。「还是北疆的战事,北疆一战我朝大捷。怕是再过月余,北陵国就该送上国书,俯首称臣了。」 「这是好事。怎么父亲这般愁眉不展?」看着到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林矍沉闷了会儿,想着这消息怕是也瞒不下去,不出两日京城中定然会传的沸沸扬扬,就直接道:「 宁王在边境身受重伤,又染了寒毒,皇上发怒,派了太医院三位院判,连同五名御医前去接他回京。」 懒得跟这不省心的小女儿纠缠,林矍喝了茶,收了砚台就起身道:「天色渐晚,你也早些回去吧,免得亲家担心。」他说着往外走,「我也去看看你姐姐如今在干什么?」 林明馨跟在他身后,听到后面这话几乎要把手指给拗断了。她目送了林矍离去,这才转身沉着一张脸叫上随行的丫鬟,「回府!」 所以,她讨厌林明华。都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了父亲的所有关爱。而她小 心翼翼的讨好,却还是被嫌弃!林明馨一股子邪火窝在心口,看什么都不顺眼,回府打骂了身边两个通 房,见自家夫婿回来这才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沈荣曲扫了眼那两个垂泪的通房,不以为意道:「怎么,岳父给你气受了?」 「父亲一心只挂着姐姐,如何有空理会我呢?」林明馨说着眉眼之间带上了些惆怅,不等沈荣曲问起那两个通房,就道:「也是我心中别扭,回来又见她们两人犯了些规矩,难免话就说得重了些。你们暂且回去吧,今日的事情好好想一想,我虽话重,却是为了你们好。咱们毕竟是大户人家,该讲究的地 方也是要讲究的,不能随意乱了规矩。」 那两个通房也不敢多说,立刻退了下去。沈荣曲见林明馨不是无故发火,也就没有再细问,脱下外衣,拉着妻子坐下,这才道:「难不成,岳父觉得吴家不好?」若是这门婚事成了,与他与吴家都多有 帮助。 林明馨迟疑了下,才道:「我还未曾开口,父亲就拿四姐姐来堵我……」她说着双眼就红了起来,一双小手落在丈夫的手背上:「是我没用……」 第03章 沈荣曲一颗心早就软了,此时把她搂入怀中道:「无妨无妨,岳父虽然是儒将,然而毕竟是沙场上厮杀过的,你一个弱女子他发火如何不怕?只是,这事儿你就没跟岳父提?」 林明馨抬头,一脸歉疚,所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荣曲却是松了一口气,道:「只要不是被岳父一口回绝了,就还有希望。过两日休沐之时,我与你再一同过去探望岳父。」若是能够预料到林明华与谢铮的婚事是这个结局,他当时多等些时日,说不 定怀中搂着的就是国公爷的嫡长女了,纵然人比他大上三岁又如何呢? 林明馨不知道丈夫心中所想,只觉得心中甜甜的,一应要求无所不应。 国公府中,林矍随口打发了林明馨就朝着西后院的小校场走去。此时是林明华雷打不动习武的时辰 。他到时果然见林明华正拉弓射箭,看那箭矢射在了九环以内,距离靶心只有分毫的距离,林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上前道:「倒是有些进步。」 明华闻声回头,笑着伸手随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朗声道:「也专心练了五六年,若是再一次次脱 靶,岂不是气坏了家里的供奉?」她说着略微让开了位置,「父亲也练上两把?」 「你这弓我用着可不够劲儿。」林矍说,一旁早有人识趣得送上了他惯用的弓箭。他接过略微调了下,然后拿起箭矢搭弓拉弦,瞄准放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明华只觉得眨眼之间,就见那箭矢的尾羽应着靶心微微晃动。 「如何?」林矍扭头看去,明华轻笑道:「女儿可比不过父亲,怕是再练个一二十年,也不见得有父亲这般威风。」她说着抽出箭矢,动作倒是跟林矍如出一辙,只慢上许多。 稳定心神,瞄准目标,手指微松。 箭矢射出,明华看过去,见稳稳扎在了靶心上,虽然有些偏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一壶箭用完 ,她这才停下来擦汗,听校场的小厮报了数,林矍这才点头道:「也算不错了,熟能生巧。再练些年我 儿的箭术定然不必我差。」 两人接过绞好的滚烫的帕子擦汗,朝着一旁屋中走过去。屋里绿桃早已经带着小丫鬟准备好了茶水 、点心和果盘,此时见父女两人有话要说的样子,这才带着人退到了外间。 等到屋中无人了,林矍敛去笑容道:「今日你六妹妹来了。」 明华捧着茶杯低头看里面漂漂浮浮的茶叶,笑着道:「女儿知道,为了女儿的婚事,家中几位妹妹倒是操碎了心。」她语调平静,然而总是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嘲讽。林矍却是不以为意,只眉头略微皱着才道:「她们若是个好心的,我倒是不说什么了。只看看老四说的是个什么人家,老三又是怎么一副样子!嘿嘿,你六妹妹倒是识趣些,最终没说出口。」 「只怕六妹妹不会甘心呢。」明白抬头看过去,自胞兄过世,她就被林矍带在身边当做男儿养,不论习文还是练武,只要林矍有空就亲自指点,甚至这内宅之事,林矍也提点过多次。由此,明华与父亲可谓是无话不说。此时说起自己的婚事,更是坦然大方。 「我这门婚事,只要一日不定下来,总归是有人心中不安的。父亲当知道,四妹妹为了晋哥儿着想 ,定然不会愿意我留在府中。至于三妹妹,她不过是和稀泥的墙头草罢了,风往哪边吹,她就跟着往那 边倒,轻易不会得罪人。倒是六妹妹,看着年纪最小,心中却颇有些城府。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六妹夫纵然是嫡子,却不是嫡长,在沈府处境总归会艰难一些。」 「你倒是为她着想。」林矍见明华处处明白,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又有了幼子,然而他心中最为 疼惜的还是这个长女。「你可别一时心软……」 「女儿如何会是那种委屈自己的人?」明华轻笑,把茶杯放下,低声道:「纵然是委屈自己,也是为了咱们林氏满门,如何会为了一个妹妹就不顾自己,不顾林家门楣的。六妹妹和六妹夫打的好主意,想着若是再得了那吴将军的支持,说不得六妹夫到时候反而比他兄长更进一步。只是,这主意不该打到我的身上。」 林矍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道:「她若好好与我说,难道我会不帮着自家女婿?偏偏打起了这样的主意。我堂堂林氏子孙,竟然如此无用,只会想着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真是辱没了祖宗。 」 明华低头抿唇笑,只觉得林明馨真是自掘坟墓。然而想了想,这几个庶妹幼时还在母亲膝下养过些年,只是后来母亲身子越发不好,顾不上这许多就由她们各自的姨娘养着了。而她,自幼跟着同胞的哥哥一起玩耍,偶尔还会扮作哥哥上学堂,习武,眼界从来没有被困在后院之中,后又有父亲亲自教导,自然是与她们不同的。 后宅女人那些弯弯绕绕的手段,不止父亲看不上,她又何尝看得上呢。 因此,才越发觉得这几个妹妹傻。 她略微思索了片刻,才抬头看向林矍道:「既然已经退了谢家的婚事,我的婚事父亲当如何?」她倒是不愁嫁,早些年或许还有些忐忑不安,如今却愈发觉得一个女子如同她这般过日子的话,实在不必再嫁人去看人家脸色,仰仗旁人鼻息了。 只是,她若不嫁,不放心的人也就太多了。况且与明华来说,不过是一门婚事而已,嫁谁不一样呢 。只要她自己把持得住,有着国公府当靠山,如何过不得好日子。 林矍倒是不觉得女儿这般问有什么不妥,略微想了想道:「这京城之中的富贵人家,我都留意过,合适的人选不多。」他对女儿有着一份愧疚,若不是当初他一念之差,如何会耽误了女儿的婚事呢?自然是想着寻了全天下最好的男儿配给自己的女儿的。想起心中那个想法,他又有些愧疚。 「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想看过的那个欲招赘入府的学子?」最终,他还是问出了口。 明华微微扬眉,略微一想就道:「可是那位姓韩的学子?女儿记得他与女儿是一般的年岁,难不成至今尚未婚配?」她一点就透,立时明白了林矍话中的意思。认真思考了片刻,明华就爽利地道:「他的人品、才德、相貌俱是父亲当初细细考量过的,定然无误。」 言下之意,倒是没有异议。 林矍却还有些迟疑,只低声道:「只是他家世不够好……」岂止不够好,简直是太差。若是明华真嫁了那人,只怕下面几位妹妹都要开一坛好酒,对月当歌了。 第04章 明华却是难得的明白人,只低声道:「父亲常说莫欺少年穷,家世不好又如何,只他腹中自有锦绣就好。难不成,有着岳家提携,他还会成为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反过来安慰了林矍,见林矍神色舒缓,才又道:「只一点,女儿依稀记得他比我还大上半岁,至今未婚的原由总归是要查清楚的。」 几日后,父女两人几乎不分前后收到了家中暗卫给的消息。那位年到二十二的韩文束之所以至今未娶,乃是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他与身边那个面貌清秀的小厮早就有了不清不楚的事情,甚至为了这小厮才一再推了媒人提亲,还对外宣称早年算过命不宜早婚,不然克妻克岳家。 林矍的脸当场就黑了。 恰逢这一日沈荣曲休沐,携妻登门拜访。见岳父脸色难看,他暗暗思索自认没做错什么,午饭桌上就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两句。林矍正是烦躁的时候,哪里会给他一个别有居心的后辈什么好脸色,当下拉 下脸道:「宁王驻守边疆五年有余,如今虽然打了胜仗,却身受重伤,生死不明。若是北疆真失了他这个少年将军,就是我朝的损失了。」 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沈荣曲愣了下,没有想到岳父说的竟然是这样的事情,略微想了下就附和道:「小婿倒是也听闻了些,早在未出新年的时候,皇上就暗中派了太医院的三位院判连带几位御医去接宁王回京了?想来宁王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无事的。」 他见林矍关心此事,就又多言了两句,顺口提起了自家表叔父吴成豪。 「前几日小婿还听吴家表叔父提起过,说是此时人已经快入吉庆关了,想来月中就当入京城了。」 沈荣曲起身给林矍添了杯酒,这才又道:「表叔父也是武将出身,如今虽然因为早年的腿伤久居京城,可毕竟也是骠骑大将军,总归还是有些人脉和门道的。这些消息,听闻是他原先一个忠心的部下说的,那部下如今正在兵部任侍郎,平日里面对表叔父家的几个儿子都颇为看顾。之前小婿与他喝酒,还听他夸赞表叔父家的三子……」 林矍淡淡嗯了一声,就打断了沈荣曲的话头,道:「等宁王回京,怕是还要一番忙碌。」宁王的府邸空置多年,虽然早就有人开始打扫了,可里面添置人手各项琐碎的事情,怕也不容易。 沈荣曲被他这般横着一拦,也不好继续说下去,只好硬生生接过话头道:「宁王殿下在北疆立下了汗马功劳,皇上自然是要重赏的。」他回去坐下,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只是接连两次被林矍这般对待 ,也明白岳父怕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因此低头略微一想,他就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只是,北疆那边失去了宁王这员大将,怕是皇上还要另作安排吧?」 北疆那边,才接连大胜,只怕未来三五年都不会起大战事,他倒是有些心动。 然而想想北疆苦寒,又有些犹豫。因此这话说到一半,沈荣曲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反正有了那么一句暗示,应当也足够了。若是不成,他也不会觉得可惜就是。 北疆纵然容易立功,可是哪里比得上京城繁花似锦,平安康泰呢。 林矍听他起了个头儿,正等着呢,却见这女婿只低头吃菜,竟然不再言语,心中不由有些失望。 纨绔子弟、纨绔子弟!纵然是轻轻松松的功劳放在眼前,都怕吃苦,连争一争的勇气都没,不堪重用! 沈荣曲没想到岳父大人已经给他下了定论,这会儿还自觉聪明,说话透一半,若岳父大人真帮他疏通关系去了北疆,他就熬上个三五年,回来不说官升三品,怎么也该跟他兄长齐头并进了才是。若是最后没去成,留在京城里面安稳度日也不会没有办法。 翁婿两人这边各怀心思,后院里面明华更是与林明馨相对无语。那位韩文束的消息,让她如鲠在喉 ,懒得应付林明馨心口不一的表现。所幸她得了信儿知道这夫妻两人过来,就让人去请了孙姨娘一同作陪。这会儿有着孙姨娘在侧看着,倒是没有让她多费什么心思。 毕竟,林明馨日子过得舒坦了得意忘形,孙姨娘可还在府中讨生活,说话自然更有分寸些。 一顿午饭用得林明馨心中格外抑郁,不时朝着孙姨娘使眼色,想着让她帮腔开口,然而孙姨娘却如同没有看到一般。不帮忙不说,她好不容易起了个头儿,还会被孙姨娘给拦回去。 难怪这辈子只能够当个姨娘! 林明馨心中恼火,唇角的笑容几乎都要架不住了。饭后的消食茶都喝了,她这边还没说到重点呢,回头该怎么跟丈夫交代?她心中焦急正想不管不顾开口,就见明华直接站了起来。 「孙姨娘跟六妹妹许久没见,想来有不少的话要说。」她说着唇角勾了勾,「我到了午间练剑的时辰,就不陪同了。」 「我陪姐姐去校场吧。」林明馨连忙站了起来,跟上去道:「姐姐剑法精妙,我是许久不曾见过了 。」 明华倒是也不阻止,只径直回屋换衣衫,此时听到林明馨的话就双手张开由着身边的翠果和红樱换衣,淡淡道:「我记得,你上次看我练剑是三年前,当时我剑法尚不纯熟,摔了好几次。」 练武是个吃苦的活儿,当初听闻林矍亲自教明华习武,家中姐妹皆是不服,纷纷跟来。只可惜,一旬不到就都称病不起了。只她一个人坚持了下来,后来那些个妹妹们还都过来看过她。 这些人抱的是什么想法,她如何不知。不过是想要看笑话罢了,更有甚者说什么练武之后女子身形容易魁梧,胳膊腿都粗得如同男子,想要吓唬她,让她也跟着放弃。 明华既觉得这些妹妹们没一个懂得父亲苦心,又一个个的贪图享受,愈发的看不上她们,独子一人看书习武,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与这些庶妹们越走越远的。如今林明馨说要跟着她过去校场,她也懒得阻拦,反正到时候若是她说话惹她不喜,直接一剑过去就能吓得她尿了裤子。 第05章 这待遇,当初府上三姑娘林明若有过。只她觉得丢人,并未对任何人提起,明华自然不会大肆宣扬 。 校场之中,几位供奉也都在,见着明华过去都笑着打了招呼,称呼一声大姑娘,倒是对她身后的林明馨视而不见。 林明馨心中恼恨,手微微紧了紧,看着明华过去拿剑连忙笑着道:「姐姐,我可试试吗?」 一旁一位供奉听了,回头扫了一眼林明馨道:「这位姑娘,咱们大姑娘用的剑怕是你用不了吧。」 林明馨修饰的精致的眉毛一挑,道:「怎么,府上大姑娘用得了,我这个出嫁了的六姑娘就用不了吗?」她见那供奉说话竟然不认得自己,不由心中恼火,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身份。 明华懒得与她多说,只挽了个剑花把剑往脚下木质地板中一插,没入木板之中松手道:「你想试就试试吧。」说着对那供奉道:「张供奉,这位是我六妹妹。」 「原来是六姑娘,在下少出校场,不认得六姑娘。」张供奉笑了笑,竟然都没有道歉,只眯着一双眼看向林明馨。 林明馨心中又气又恼,越发觉得林矍偏心,府中的人惯会捧高踩低,这才让人羞辱了她。她谁也不看,只盯着那微微晃动的剑柄,一步跨过去,想着明华之前那潇洒漂亮的动作,伸手握住就提剑…… 结果那剑纹丝不动,她再用力,双手一起用力,这才把剑从木板地面中拔了出来,然后提起来就觉得一双胳膊被坠得生疼,一只手根本就提不起这剑。 偏偏明华之前拿着神色轻松自如,还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林明馨咬牙,略微动了两下就直接以剑当拐杖,支撑着身体——她总算明白为何张供奉说这剑她用不了了。林明馨抬头看过去,见明华正活动四肢,忍不住问了一声:「姐姐,这剑有多重?」 「大约三十斤吧。」明华淡淡道:「比起供奉们的剑,还是轻了些。」她说着扫了一眼林明馨通红的脸颊,过去一把拿过剑,「你若是想玩,那边还有竹剑,适合新手。」 这话平平,只是听在林明馨的耳中就是嘲讽了。她微微咬了下唇,抬头时已经是满脸的笑容了,手指略微扫过散落下来的碎发,笑着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就不必舞刀弄枪了。不过,说起来剑法倒是让我想起一人来。你六妹夫的一位表兄,剑法曾经得了朝中不少将军称赞呢。说起来也是少年英雄,如今正在京城防卫军中任六品的校尉,听闻颇得上司看重。」 「说起来,这位表兄也是相貌堂堂,今年……」她话到一半,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那剑尖带着杀 意扑面而来。 登登登! 林明馨接连后退三四步,直到踩到了裙摆跌倒,这才一声惊叫从胸腔中发出,端得是歇斯里地。 「杀人了——!」 明华收剑看了过去,几乎想要堵住耳朵。六妹妹的叫声未免太过于尖锐了,这般嘶喊只怕这嗓子是三五天都不能好好说话了。她唇角微微勾起,默默想着,这般也算是她做了件好事,让六妹夫多些清净,免得如同她一般被林明馨给聒噪得心烦意乱。毕竟,她这剑可是未曾开封的,六妹夫家的就说不定了。 「听说姐姐前两日吓着了小六,让她出了好大的丑?」林明晗笑着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再看看一旁波澜不惊练字的明华,笑着道:「姐姐别怪我聒噪,实在是听闻她这两日都在家中,日日一言不发养着喉咙,觉得解气!」 国公府五姑娘林明晗倒是比明华预料的晚了不少日子才上门,而且一上门就送来了不少新鲜的瓜果蔬菜,说是京外庄子中暖棚里面得的,不值什么钱不过是自家人的一点儿心意。 她与林明馨只差了五个月,两人自小就同床掐架,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听闻了林明馨的遭遇,她昨日已经去了一趟沈府「探望」六妹妹,今日这才巴巴回了娘家谢明华给她出气。 林明晗性子爽利大方,活泼开朗,与林明馨那娇柔温婉的模样全然不同,一副直肠子的模样。 说了一大通的闲话,她见明华停笔,这才过去道:「父亲替姐姐退了谢家的婚事,我看谢家怕是不满呢。」她说着给林紫苏递了橙香绞好的帕子过去,又从青梅手中接过茶送到明华手中,这才担忧地道:「姐姐,虽然这事儿是因谢家家教不严,门风败落所起。只是看谢家竟然让那孩子和通房都留下,就知道谢铮在家中必然受宠。咱们家这般挑明了退婚的事情……」 「你担心谢侯爷会暗中下绊子?」明华扬眉看了一眼林明晗,含笑坐下缓缓道:「我听闻,五妹夫这些年在翰林院中不错,想要出去历练一番,可寻好了合适的地方?」 听她这般一说,林明晗心中一块大石这才算是落了地,笑着过去给明华轻轻揉着胳膊,低声道:「如今各地空缺也就那么几处,姐姐也是知道的,你五妹夫平日里早已经读书读傻了,如何去得了那些富庶、繁华的地界?那种地方,只怕只能够给人当盘菜,让人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明华扫了她一眼,示意她不必如此,坐下来说话。 林明晗凑过去,又端了两盘点心到明华手边,道:「我记得姐姐是喜欢吃这些的,不知道我出嫁这些日子,口味可有改变?」 「还是五妹妹心细。」明华道:「接着说,选中了哪里?」 第06章 「姐姐关心我。」林明晗道:「若是去太过于清贫的地方,他怎么说也是世家子弟,怕是吃不了那般的苦头。因此公公细细让人查了,选定了茗州三元县。那地方说起来也算清贫,不过倒是依山傍水、民情淳朴,又不与其他权贵的地界交汇,没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你五妹夫去了那里,只需专心庶务,踏踏实实做事,三年之后考评定然能够得个优。」 「听你这般说,确实是个好地方。」明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林明晗偷偷观察着她的神色,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居多。话是已经说了,总比小六那个傻子一般,连话都没说出来就被吓破了胆子要好得多。只是,林明华帮不帮忙,就两说了。 许久,她听到一个声音问。 「此事,你可与父亲说了?」 林明晗立刻抬头,目露喜色道:「还不曾,此时也不过是个想法,再者,一点点的小事总不好惊动父亲。」 「既然如此,中午留下吃饭,等父亲早朝回来,与他提一提。」明华立刻做主,看了一眼林明晗,唇角带着笑意道:「谢家那边,你不必担心。」 谢家是势大,还出了一位宫妃。然而国公府却也不是吃素的。林矍之所以被称之为儒将,是因为他当年可是探花郎,只当时投笔从戎,开疆拓土百里,以军功封了国公之位。真正应了那句入则为相,出则为将的老话。 林矍在武将之中颇有名声,然而文臣之中也颇得赞誉。当年与他同科,有着师兄弟之谊的同僚,也是遍布朝堂,有居庙堂之高的,也有处江湖之远的。 谢家是侯爵,可林家,早在林矍继承家业之前,就是侯爵的爵位了。 周朝文官武将不说泾渭分明,却也各有各的门道,只林矍一人,双方都吃得开。 明华心中细细盘算了一番,不管是林明晗,还是五妹夫曲绍锗都是清楚明白的人。曲家虽然不算世家,然而这十多年来也算是渐渐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如今余下子弟皆上进,想来再过若干年,只要第三代好好发展起来,就又是一个蓬勃家族的苗头了。 茗州在京城以北三百里外,虽然偏北了些,但是三面环山,倒是难得春暖夏凉的地方。虽然比不得南方富庶之地,却最是容易做出政绩来。曲家的这个选择不错,两家既然是亲家,这点儿忙自然是要帮的。 林矍午饭后听了大女儿的解说,又细细问了五女儿细节,这才道:「放心,谢家的那点手段我还看不在眼中。」原这事儿本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所以之前林明晗一家趁着休息去了城外庄子小住。谁知道回京之后就听到这事儿又起了波澜,竟然是有人要中途截胡。曲家这边略微一打听,知道背后有着谢家的影子,这才有了林明晗今日上门的事情。 明华倒是不觉得林明晗这般有什么不好,他们总归是一家人,遇到难处不寻家人帮忙,难不成还如同林明馨那般求到外人跟前吗? 想起这些,她就又有些烦躁,不过是一门婚事罢了,竟然还真让小六他们夫妇给惦记上了。偏偏之前的韩士子又是那般情况,她的婚事倒是一时僵持住了。只是,再耽搁下去,到了五月间,她可就真的过二十二岁生日了。 「如今,宁王的车队大约也已经到了茗州了。」林矍的声音把明华从那点犯愁之中拉了回来,她抬头看过去,略微想了想道:「可传回来消息,宁王殿下如今究竟是何情形?」 「今日倒是递了谢恩的折子,据说是宁王亲笔。」林矍与女儿说起朝政倒是毫不迟疑,「孙院判也上了折子,细细说了宁王的情况。只皇上并未让我们知道,只说宁王如今性命无碍,需要好生调养才是。」 「这般?」明华皱眉,「似乎有些粉饰太平的样子。若真的是无碍,依着之前父亲说的情形,宁王都该入京了才是。」她说着,目光渐渐明朗,「茗州离京城有三百里开外,若是伤势不重,最慢五六天也当到了才是。如今,只看宁王殿下何时回京就是了。」 林矍点头,「正是如此。」 虽然北疆刚打了胜仗,可是若是打了胜仗的少年将军奄奄一息,会不会让北疆的那些蛮族重新升起勃勃野心,就难说了。而且,宁王回京,北疆那边定然要调过去一些急需军功的青年才俊。若是宁王伤重不治,只怕老将也该去一二镇守才是。 「父亲,可是担心陛下让你去北疆?」明华此话一处,一旁一直安静的林明晗忍不住惊叫出声,「父亲要去北疆?!」 父女两人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林矍才道:「北疆那边,总要稳固了陛下才会安心。当年吴成豪伤了腿,不能行军作战,陈耳更是埋骨北疆,徐泽渊固守南岭,张瑜源受子孙连累告老还乡……若不是这五年里面有宁王殿下顶上,带着北疆将士与蛮族死磕,哪里来得这太平盛世。」 京城距离北疆不过千里,一旦北疆城破,没有天险阻拦,蛮族可以长驱直入,兵临京城城墙之下。 明华素日就熟知朝中之事,如今听林矍说起神色不变,倒是林明晗吓了一跳,心中盘算了许久,突然觉得那茗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欲改口,然而思来想去,最终却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父亲虽然偏心,却不至于弃她与不顾。更何况,公爹也不是傻子,如何会给自己的亲儿子选这样一个危险之地呢。她虽然不懂,却不逞强,还是先回去问问清楚才好。 此时已经过了二月中旬,天气渐渐转暖。明华回去之后,想了想随手画了一副桃花,只是那画中枯枝偏多,花却只有六朵。她每日里闲来没事涂上一朵,倒是让红樱忍不住笑着道:「姑娘这是把这当成九九消寒图了吧?」 明华笑了笑,把最后一颗桃花给涂了颜色,想了想又往上面添了三朵桃花。 等那枯枝之上桃花足足有十三朵之多的时候,她才听闻了宁王回京的消息。 第07章 三百里地,走了十三天。明华让人把那画给取了收起来,默默盘算了许久,然后才道:「明日清点库房里的药物和皮料。趁着天好,该翻晒的都好好翻晒一番。」 宁王只怕不只是伤重,应该是真的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才对。 宁王入京,全京城都沸腾起来。然而,明华还是如同往日一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多留出了一些时日盘点库房里面的东西,顺手把一些积年的好料子给分发了出去。 春日里了,姨娘们也该做几身新衣裳了。 她这般一发话,得了布料的姨娘们莫不欢欣鼓舞。国公府库房里面的布料啊,怎么可能是凡品。更何况,这一发下来,有些人就动了心思。反正一个人用不完,不如给女儿也好。 因此,之后接连几日国公府里都格外的热闹。嫁出去的姑奶奶轮流着回来,明华倒也不小气,看到有些首饰什么的,也就顺手分给了几个妹妹。老实说,她这个当嫡姐的,十五岁替亡母当家之后,就不曾亏待过余下几位妹妹。不管喜欢不喜欢,总归是没有让她们缺衣少食,国公府姑娘的体面一应俱全。 只可惜,人心不足,她行事再妥帖,也总有人鸡蛋里面挑骨头。 「不过是显示她有权罢了!」林明馨愤愤不平,然而又对那嫩绿的流光布料爱不释手。孙姨娘的年纪自然不适合穿这般新嫩的颜色,因此一整匹都给了她。另外还有一匹半丁香色的软料子、半匹的锦缎,都是上好的布料,寻常人家见都难得一见。 偏林明馨得了东西也不甘心,抱怨几句转头出了国公府就去了四姐夫魏家。她把这些东西略微给林明惠一看,故作叹息道:「四姐姐也真是可惜了,若是宋姨娘在府中,如何会少了你的那一份?二姐姐远嫁没了也就算了,毕竟路途遥远,这么点儿东西让人奔波一趟也不值得。可是,四姐姐可是在京城呢……」 林明惠听了她的话心中一阵阵的火,凭什么姐妹们都有,姨娘们都有,就只有她没有,只有她生母宋姨娘没有?难道就因为宋姨娘生了晋哥儿,让她林明华当不了宗女了吗? 只她毕竟是比林明馨多吃了两年饭,此时笑着道:「让六妹妹挂心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吧了。这些东西魏家难不成没有吗,我可是不看在眼中的。六妹妹喜欢,就全部拿回去,不用特意拿来再与我这个当姐姐的分一半。姐姐我啊,不占你这个便宜。」 林明馨被冷嘲热讽的一顿,倒是也不生气,临行之前还殷切问道:「四姐姐多久没去见宋姨娘了,今年天冷,也不知道宋姨娘在庄子上过得如何呢。」 等上了马车,她脸上的笑容立马不见了踪影,冷笑连连。 「林明惠,我看你能够忍到什么时候!」说罢,她吩咐道:「让人盯着国公府,看看我那位四姐姐什么时候过去!」 林明惠不傻,相反她还算是聪明。只是性子不过沉稳,藏不住话。不过这些年来给人当媳妇也算是有所长进,有了孩子之后就更是沉稳了些。前些日子,明华退婚的事情她在林矍跟前吃了个杠头,这会儿自然不会因为一时恼怒就冲去国公府与明华争执了。 只是心中这股气,怎么也压不下来。她来回在屋中走动了许久,这才叫了身边的丫鬟。 「林明馨这些天来都折腾些什么,你给我查清楚了。想要让我跟林明华对上,看起来她是吃了不小的亏!」 明华安坐家中,这些日子天气越发晴好,药材、皮毛都翻晒妥当重新收拢起来。她又开始整理一些常用的物件,一样样都盘点好了另外僻出来库房存放。 「姑娘这般收整,不知道的还当姑娘准备出远门呢。」红樱笑着和一旁绿桃说话,绿桃只认真誊写账册,此时闻言点头道:「我看着也像是要出远门,不过这东西不像是姑娘用的,倒像是咱们侯爷。」 「侯爷如今怎么会出远门?」红樱说着偷偷看了一眼明华,见她坐在树荫之下,细碎的阳光散落在她身旁,只衬得人比花娇不由把手中的活儿交给了翠果,上前给明华换了杯茶这才道:「姑娘若是累了就回屋休息,这些东西奴婢们自会盘点好的。」 「无妨。」明华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活动了下四肢,这才道:「之前听你说,宁王自三月初回京,昨日已经是第二次急招了御医去宁王府了?」 「奴婢也是早饭的时候听厨房的薛妈妈和采买上的李妈妈提了一嘴,说是宁王回京不过半个月,这都急招了两次御医看诊……」她说着偷偷瞄明华的脸色,见她没有神色不渝才又道:「听人说,宁王回京那日看着虽好,不过是强撑着给京城的百姓看罢了。还说,等到万寿节的时候,北陵的使节团就要入京……」 这事儿明华倒是听林矍提过,此时见红樱也不甚清楚就摆手道:「好生收拾这些东西,且不可有半分疏漏。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当用上了。」 宁王如此,父亲怕是不能在京中久留了。 她心下郁郁,却又有些窃喜。 如此这般,国公府不能少了人主持大局,她那烦人的婚事,也当往后再推一推才是。至于会不会推到明年,她可不在乎。 午后林矍回来,就证实了红樱听闻来的消息。宁王确实又大病了一场,昨日半夜急招了御医过去,如今都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 「万寿节时,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宫。」林矍眉头紧皱,明华心中通透,低声道:「万寿节时北陵国使臣入京朝拜,若是知道宁王伤重至此,只怕北疆不稳。」 第08章 「谁说不是呢!」林矍点头,继而又皱眉道:「我听闻你这些天一直在收拾库房里的东西?」 「总归是有清理一番的,免得有些东西积压的日子久了,竟然给忘了。」她说着唇角微微勾起,「也防着有些人以为主家不在意,小偷小摸的如同田鼠搬仓一般把咱们家的库房都给搬空了。」 这几日一一盘点下来,库房里面丢了近万两的东西,负责的两个管事、之下四个副管事,一应奴仆都被她给拿了下来。这些人都不能用了,等彻查了清楚,涉及其中的自然是要押送官府的。 「也不过是三年没有盘查,竟然无端生出这么多的蛀虫。」明华说着看向林矍,「还是有人求情求到了父亲跟前?」 林矍道:「都是多年的老仆。」见明华要说话,才道:「你眼中素来不容沙子,只怕觉得越是多年的老仆就越不能轻易放过才是。只是,你若这般大张旗鼓来做事情,就真的好吗?」 明华微微一怔,转瞬就明白了林矍的意思。 怕是林矍心中也明白他就要离京,这之后她一个女儿守着整个国公府,还是圆润一些的好。她心中酸涩,许久才道:「女儿明白了,下手之时定然会宽泛一些。」 该留的还是要留,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该送官府的,罚了就放出去,至于日后他们过得如何,就看造化了。 林矍见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明华柔顺的长发,低声道:「辛苦我儿了。」 明华仰脸微笑,低声道:「父亲放心,女儿定然会好好的。」这些年来,她早已经想得清楚明白。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好不好由不得旁人来说。那些人嘲笑她嫁不出去,她又何尝真正看得上那些人婚后的生活呢? 不过是夏虫语冰罢了,让那些人觉得她可怜就是了。 日子悄然过去,听闻三月底的时候宁王又招了一次御医,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传了出来。等四月初北陵国蛮族的使节团入京,宁王的消息就更是像被抹去了一般,不见丝毫踪影了。 转眼人们纷纷换上了轻便的春装,甚至有些心急的人都已经穿上了轻薄的夏装。等到四月十七万寿节当天,红樱和绿桃两人也带着小丫鬟给明华展示了刚做好的几套夏装,「姑娘喜欢哪套?」 「还是穿春装吧。」明华略微看了看,「如今天气不热,穿得这般轻薄做什么。」 「说是夏装,可毕竟是刚刚做出来夏初穿的,并不必春末时做的春装轻薄多少,不过这颜色更鲜亮一些……」绿桃还想再劝,却见红樱已经让人收起了夏装,又挑选了两套没有上过身的春装出来,「姑娘要穿哪个?」 绿桃心中撇了下唇,她与红樱伺候明华多年,依然比不上红樱惯会哄姑娘开心。 明华挑了丁香色那套,洗漱更衣梳妆,等到出门时天色发亮,旭日初升。 虽说出发的早,然而只入宫在宫门口外就耽搁了半个多时辰。明华早有经验,马车中早就备着一口一个的甜、咸点心十多样,另外还有昨夜就炖着的汤,此时倒出来喝上一小碗,香气四溢。 等到了宫门口,她收拾利索补了妆下车,冲着林矍抿唇一笑,眼神中皆是少女才有的调皮。 父女两人入宫,沿着的漫长的宫道走时,林矍才低声交代过会儿分道扬镳要去后宫的明华一些事情。之前虽然多有交代,然而今年毕竟不同往时,还多了北陵国的使节团。 「父亲是说,北陵国使节团中有公主随行?」听了林矍所言,明华不由哑然。北陵国使节团入京都有五日了,之前竟然没有传出丝毫的消息。 「他们倒是瞒得紧,直到刚刚我才得了消息。」林矍眉头紧皱,正想再多说两句,就听到前方有人开口打招呼。 「林国公。」 父女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不远处背对着朝阳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身影。明华只依稀辨认出那一身玄青色的衣衫,猜测叫住林矍的应当是某位王爷才对。 她跟着林矍身后过去,等走近了才看清楚那人容貌。林矍本就身形修长,却没有想到这人比林矍还要略微高些,穿着春初时略显厚重的衣衫,锦缎做的斗篷从肩头一路垂落在脚边微微晃动。京中几位王爷往年万寿节时明华也见过,却不曾见过这位容貌精致、一身气势锋利到如同出鞘的剑一般的人物。 她一双眸子悄然打量,只觉得对方脸色发白,映着日光竟然有种透明的感觉,一双唇微微抿着,略微透着一些不自然的殷红之色——这位应当就是传闻中的宁王殿下了吧? 林矍拱手行礼,明华在其后也屈膝行礼。 「免礼。」宁王开口,声音低沉。明华起身乖巧站在林矍一侧,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了宁王的脸上。那苍白透明的皮肤,眉眼如墨一般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让人窒息的气息,仿佛只随便扫一眼,都能让人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第09章 这就是在北疆杀敌无数的宁王殿下的威势了? 明华垂下眼帘,听得宁王声音低沉而随意。 「父皇万寿节,我怎么能不入宫恭贺?」他说着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再说了,这么多年我在北疆都不曾尽过孝心,今年若再缺席,怕还要被人诟病。更何况,北陵国使节团入京之前,父皇特意交代过让我这一日必须入宫。」 这话说得……似乎颇有些嘲讽呢。 明华忍不住抬眼看过去,见宁王神色如常,脊背挺直,说话都不疾不徐似乎不带半分个人感情,不由愣怔。是她会意错了,还是宁王殿下…… 不等她细想,宁王就闷声咳嗽了两声,一手拿着帕子捂住嘴又是接连咳嗽出声,听得明华都替他难受。他咳嗽得整个脊背都佝偻起来,他身侧的内侍却是踌躇着不敢上前,只在一旁担忧看着。最终还是林矍扶了一把,沉声道:「殿下病着,就当在家中好好养着才是。这样的酒宴……」 无聊又耗费精力。 明华心中默默把林矍没说出口的话给补足了,再看宁王抬头直起身时唇角未来得及擦去的血迹,不由心中一凛。 宁王哪里是一双唇殷红如血,那根本就是血迹! 难不成,京城中之前关于宁王命不久矣的传言是真的?她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宁王眉眼凌厉,气势凛然,怎么看都是沙场上无往不胜的少年将军才是。 若不是亲眼见他咳血,纵然宁王脸色苍白,她也只会当时他一时病了而已。 「殿下!」林矍也是心中一惊,神色大变。倒是宁王略微笑了笑,把那帕子一团丢给一旁内侍,接过新的帕子擦了擦唇角,这才不疾不徐道:「不过是旧伤,无碍的。林公不用担心,我还撑得住。」 他说着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北陵被我追着打了五六年,此时正是紧要关头,我如何会松了这口气!」 此话一出,驻守北疆数年,手握十万兵权的大将军之态锋芒毕露。 林矍见状欲言又止,正巧远处匆匆过来一个内侍,大老远就开口道:「宁王殿下……」他一溜烟过来,躬身行礼见过了宁王和林矍,利索地道:「宁王殿下,皇上担心殿下的身子,特意让奴才带了人抬轿子接殿下入宫,免了殿下步行的辛劳。」 「让父皇操心了。」宁王说着唇角微微勾起,之前的气势早已经收敛殆尽,此时温润如玉,和煦如春风化雨一般。「我入宫原是为父皇贺寿,却没有想到让父皇为我挂心,真是罪过。还特意让郑少监跑这一趟……」 郑少监闻言笑着道:「殿下这般说可真是折煞奴才了,轿子已到了,殿下与林国公若要闲聊,过会儿酒宴上有的是时间。皇上此时正等着殿下呢,不易在此耽搁太久。」他说着躬身,伸手在宁王跟前虚引。 宁王笑了笑,与林矍告别,这才抬脚缓缓走了过去。 郑少监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着林矍点头示意,这才匆匆跟了上去。 等轿子走得远了些,林矍才收回目光道:「走吧。北陵国的那位公主,怕是此行不简单,你在后宫且要小心才是。还有……」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明华却是明白他的意思,笑着道:「父亲之前已交代过女儿数次,我心中明白。如今魏王与齐王争得厉害,加上宁王回京——」 她笑着摇头,「父亲不必为我担心。倒是宁王殿下……」她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一下,才又道:「皇上看似体恤他,却未曾免了他入宫贺寿,这般让他强撑着参加酒宴,难不成北陵国来了什么棘手的人物?」 林矍道:「能当一国使臣的,又怎么会是简单的人物。这些你倒是不用担心,有宁王在,不会出什么乱子的。那人,不过是宁王手下败将。纵然如今宁王伤势未愈,只他身边那个侍卫就不是简单人物。」 宁王身边跟着的那个人?明华一开始只当那人是内侍,听林矍说是侍卫就不由回想起对那人的印象,片刻之后才缓声道:「我看那人手指发乌,皮肤也隐隐透着金属之色,难道练的是铁砂掌?」 「你倒是跟着家中供奉学了不少,这种江湖传闻竟然也知道。」林矍虽这般说,语调却带着笑意,道:「我见你姑父、姑母过来了,你同你姑母、表妹一同去后宫吧,记得千万小心。」 「女儿省的。」明华点头,「父亲且放心,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若真让人欺凌了去,岂不是白瞎了父亲这些年的教导。」她说着与林矍一同迎了上去,与姑父、姑母见礼,又被表妹苏珊琪给拉了过去。 「表姐你可知道,北陵国来了一位公主,说是想要和亲呢!」苏珊琪说着恨恨咬牙,「说是准备嫁给宁王殿下呢!她倒是想得美,宁王殿下那般的风流人物,如何会看得上敌国公主,且还是手下败将的敌国公主。」 她说着小脸微微发红,「表姐,你进来的早,可有看到宁王殿下?我与你说,那一日宁王殿下带兵入京……」她是明华姑母的幼女,又是嫡女,从小就千娇百宠,性子活泼开朗,就是有些聒噪。 只这一路上有着她作伴,明华倒不觉得无趣,听她说起宁王的丰功伟绩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第10章 原来宁王殿下竟然与她同年,十五岁去封地泉州,十六岁那年北陵国犯大周北疆,北疆节节败退,是在泉州的宁王带这三千亲军一举击退北陵叁万大军,自此得令驻守北疆。 这些明华早就知道,只现在听苏珊琪说得栩栩如生,又将将见过宁王本人,心中不由一动,真正勾勒出了一位少年英雄的轮廓。 「你知不知羞,纵然不能学得你表姐文武全才,也当如你表姐这般沉稳才是。」姑母笑着回头训斥了苏珊琪一句,又道:「一个姑娘家,口口声声说起男人一点不知道避嫌,我可没这般教过你。」 苏珊琪满不在意,笑着顶嘴道:「母亲,如今满京城谁家不是在说宁王殿下啊,又不止我一个人说了。」她说着又看向明华,「表姐到底看到宁王了没?」 「倒是见了一面,他被皇上派人接走了。」 苏珊琪双眼微微瞄了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表姐,宁王殿下至今未婚哦。」 堂堂亲王,至今未婚。 明华目光闪动,如今路上宫女、内侍渐渐多了起来,两人挽在一起的胳膊这才分开,苏珊琪虽然好奇却也摆出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架势来,不敢松懈毫分。 姑母苏夫人领着两人与人交谈,不计是林家还是苏家,都是万寿节入宫贺寿的常客,大家也都认得,这般转了一圈苏珊琪就拉着明华出去透气。 「真是憋死我了。」苏珊琪手飞快地在脸边扇动,「跟着那些个夫人们说话,笑得我脸都要抽筋了。」她性子跳脱,这会儿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抬头看向明华道:「表姐,你就不觉得无聊吗?那些个人,装得跟谁不知道他们心中怎么想的一样,笑得那般难看,眼神带着打量和刺探……」 实际上她倒是还好,毕竟是苏氏一族出身纵然家中宠爱,该学的规矩都不能免了。只是,担心明华,这才拉着她一同出来的。 明华抿唇笑了下,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声道:「有什么无聊的,明知道他们心中如何想,还要与我示好,不是更好玩?心中憋屈的可是他们,又不是我?」 她素来看得开,更何况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与她何干? 苏珊琪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了一下一旁的柱子,道:「我就是厌烦他们这些人!」 知道她是在为自己鸣不平,明华也只是笑了笑,道:「我看那边牡丹开得正好,毕竟是宫中的花匠更为出色些,家中的牡丹可是从未开得如此娇艳,不如咱们去赏花?」 苏珊琪哪里是赏得了花的人,这会儿闻言就道:「刚刚与那些人说了一通话,怕是表姐渴了,我让人给咱们送过去些茶水,表姐先过去吧。」 这园子今日专门招待朝臣命妇,除了伺候的宫女和内侍外,并无身份不明的人物。明华一人过去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只那牡丹盛开的地方恰好挨着隔开的花墙,她过去树荫下坐下,就听到花墙另外一边传来脚步声,还有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 「……回去后记得提请我写请罪的折子,也不知道是谁竟然同父皇提起我的婚事。父皇倒是有心了,我才回京不过这么些日子,倒是四处搜罗来了那么些名门闺秀。」不疾不徐的语调,温和低沉的嗓音,明华闻声一愣,正想起身言明身份,免得听了不该听的话去,就听到又一个声音响起。 「殿下这般年纪早已经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然而无论如何也算得上建功立业才成家,为何不顺了皇上的意思?」那人说着又道:「林国公的嫡长女,之前属下也在宫门见了,看着倒是不似一般女子娇弱,脚步虚浮。她应当是习过几年武,听闻林国公自发妻过世就未再娶,也是这位长女操持国公府一应大小事物的。」 竟然与她有关? 起身一半的明华下意识回坐原处,听得那人说她正是适合的宁王妃人选,不由唇角勾起,胳膊支在石桌上一手托腮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这位宁王殿下十五岁就去往封地泉州,十六岁就因为北疆节节败退从泉州带兵杀向相邻的北疆,立下汗马功劳。之后六年半的时间里面,驻守北疆,每年都要送上去几份捷报,饶是如此也是到了二十岁上才封了亲王。 更何况,二十二岁了,皇上才惦记起他的婚事…… 若说这位宁王殿下得今上宠信,明华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既然这般,皇上又怎么会想着把她这个国公府的嫡长女嫁给宁王呢?父亲对她的疼爱,满京城的人纵然之前不知道,这退了谢家的婚事之后也当明白了。她这样名副其实的嫡长女嫁给宁王,岳家会给宁王带去多少的助力,皇上岂会不知? 她这边转眼间只想到了这些,就听到花墙另外一边脚步声停下,片刻之后宁王才道:「你真当这是一门好婚事?我的身子如何,旁人不知道难不成林国公也会不知情?一个活不了三五年的女婿,他岂会乐意让女儿嫁过来。」 「殿下!」 「你也不必安抚我,我的伤势如何,体内毒性如何,我又岂会不知?」宁王轻笑出声,眉眼之间不见丝毫阴郁,反而是带着几分洒脱。「好男儿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是。只可惜我是没这个福分了,如今怕是只能够在京城这个富贵乡中慢慢拖着病躯等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拖了林国公家的女儿呢?」 他说着看向身边的护卫,「你也不必劝我留下子嗣之类的话,若真是我死了,怕也护不住妻儿,与其到时候他们落入旁人手中被当做砧板上的鱼肉,倒不如我孑然一身赴死来得轻松。」 第11章 明华心中一颤,忍不住扭头朝着花墙看去。花墙空隙颇大,她这边看过去只见宁王侧影。然而听得这般话,实在是让她对这位宁王殿下多了一些莫名的佩服和羡慕。 同样是二十二岁,她困守家中,还在为自己的婚事烦恼。而宁王殿下,驰骋沙场,洒脱肆意,甚至已然看破生死。只这份情怀就让她拜服,比起宁王的处境,她那些小女儿家的烦恼真的是当不得一回事。 「回去就写请罪折子,拒了这门婚事吧。」宁王神色淡淡,「想来父皇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应当不会责罚才是。」 两人抬脚离开,明华看着宁王站着的地方,半响听到身后动静这才回头看了过去。 「这里竟然还有这般偷闲安坐赏花的好地方,难怪我之前没看到表姐呢。」苏珊琪笑着过来,身后跟着端了茶水点心的宫女。等宫女帮两人沏茶离去时,苏珊琪这才塞了一个荷包过去甜甜道谢,还交代道:「若是母亲寻我与表姐,还劳烦这位姐姐过来寻我们一下才是。」 那宫女接了荷包笑容也足,脆声应下这才离去。 两人偷闲了小半个时辰,那宫女果然过来寻人。明华满腹心事,连苏珊琪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都没留意,此时回到了锦绣堆中这才提起心神。 「你们两人跑到哪里去了,这里可不比自家,若是敢给我惹来祸事,看我回家罚你跪佛堂。」苏姑母说,后面两句自然是指苏珊琪。明华闻言笑着道:「姑母放心,不过是看那边牡丹开得好,略微坐了一会儿。」她说着看了看那些忙碌的宫人,眉毛微微一扬,「可是有什么事情,怎么见得他们……」 苏姑母笑着道:「还是明华心细,之前皇上身边郑少监传话,说是要合宴呢!」 合宴? 明华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神采飞扬地说些什么。她略微沉吟就道:「那位可就是北陵国的公主?」 「正是倾城公主。」苏姑母笑着点头,听到一旁女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就伸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一巴掌,道:「你少与我惹事。纵然是北陵国的,那也是正经的公主。你若是惹了麻烦,把你送去给人当丫鬟赔罪。」 苏珊琪连忙陪笑,道:「我岂是不识大体的人,她原来是客,我让着她就是了!」说罢偷偷冲着明华皱了皱鼻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明华笑了笑,又问道:「只怕这合宴之事,也与这位倾城公主有关吧?」 「什么时候阿琪能有你三分的聪慧,我也就放心了。」 「母亲刚刚还说,我有表姐三分沉稳你就满意了呢,如今再要三分聪慧,未免太贪心?」 「贪心?我若是贪心的话,恨不得明华才是我女儿,把你丢给你舅舅管教些时日才是。」苏姑母又拍了下苏珊琪的手背,这次用力了些,啪得一声脆响,倒是让一旁的人都侧目看了过来。 几人说笑间,这合宴的事情也忙碌得差不多了,皇后身边一位刘姓的少监过来请了诸位一同去宴厅,依次安排众人入座。明华这边与苏珊琪的座次挨着,前面就是苏姑母。再看过去对面则是朝臣,为首最前方自然是各位王爷,秦王、魏王、齐王、晋王、隋王,还有紧挨着林矍的宁王。 林矍之后就是各位朝臣权贵,明华大约都认得,此时略微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表姐,」苏珊琪略微侧了侧身子,在前面晋王妃的遮挡下低声与明华说话,「我怎么觉得刚刚宁王朝着咱们这边看了一眼呢?」 「老实坐好吧,如今男女合宴,纵然是分食也当谨慎才好,不要给姑父、姑母惹来麻烦。」明华低声警告了下,见苏珊琪乖乖坐回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抬头,下意识就看向了宁王。 他刚刚有看过来,是为了之前所说的婚事吗? 明华略微想了下又觉得自己好笑,宁王既然已经决定回去写请罪折子,拒绝了这门婚事,自然是对她无意的。又怎么会特意朝着她这边看过来呢? 她只觉得自己好笑,只是思虑又转向了这门婚事上。 之前想到皇上对宁王这个幼子并不疼爱,那么,皇上提起这门婚事,自然不是为了宁王好。宁王驻守北疆六年,于军中颇有威望。皇上既然不疼爱他,那么此时定然是要忌惮他了? 可是,这门婚事又有什么好算计的呢?她一个拖到了如今的老姑娘,如何拿来算计宁王? 明华想着就又看向宁王,目光从林矍身上划过时略微一愣,隐约意识到了那位九五之尊的想法。 儿女婚事自古以来都是结两姓之好,可是若是这婚事一家不喜,只怕就是结仇了。宁王说他只有三五年好活,若是真的,怕是父亲也是知道的。这样一门婚事,父亲自然不会满意。他不会对今上有所怨言,只怕就要对宁王不满了。 原来,皇上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第12章 虽然不知道皇上究竟如何肯定父亲会把不满针对宁王,她却觉得自己的猜测纵然不全中,也不会太远了。 再看向那位如今低头浅笑,一派随意自在,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宁王,明华心中就隐隐有些怜悯。 有时候,一个人通透到看破生死,也不见得就是他自己所想要的。只是,世事如此,若不看透,如何能好好活着呢?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宁王略微抬眼竟是一下子就寻到了她的踪迹,两人在热闹的宫殿中四目相对,明华从未想到会如此倒是愣了一下。而宁王见她这般,唇角勾起露出笑容,微微颔首就又转头过去与旁人说话了。 「表姐……表姐……」苏珊琪在旁低声叫了明华回神,然后偷偷指了一下对面的一个满脸胡须,气质生硬的男子,「这是谁啊?」 明华看过去,是一个眼生的人,再仔细看他衣着与周朝人有着些许的不同,她这才低声道:「别乱指人,那是北陵国的使臣,看他的样子大约就是之前曾被宁王重伤过的高展平了。」 「原来是个手下败将,看他那般模样,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呢。」苏珊琪声音略大,引得头排倾城公主的注意,她回头略略朝着这两人看了一眼,满眼的怒火转瞬即逝,反而笑着道:「这两位姑娘倒是长得颇为漂亮呢,我之前怎么没见到?」 倾城公主是客,如今开了口自然有人过去介绍。她一双凤目漂亮到了极致,此时略微扫过苏珊琪,再看了一眼明华,道:「原来是林国公家的女儿,都说虎父无犬子,只可惜你哥哥死的早我没机会见一见他是否是个犬子,你嘛,倒是今日正好见识一番。」 倾城公主说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明华,「林明华是吧,如今我倒是想看看虎父会不会生出犬女来呢!」 这般赤裸裸的羞辱饶是明华的涵养也动了怒。她缓缓起身,屈膝对着倾城公主行礼。众人见她行礼都忍不住暗暗或叹息或嘲讽,只有苏氏母女和对面的林矍知道,这是林明华真正发怒了。 「倾城公主之前说,虎父无犬子,又可惜我家兄英年早逝,我先谢过公主好意的。只是有一点也要让公主知道的,所谓犬子这个说法,一般都是自家长辈对后辈的谦称,我周朝人不比北陵国人大气,说起话来都不打呵欠的。至于犬女的说法,想来是倾城公主想当然耳,以为有犬子就有犬女了。然则,并非如此。」 明华语调柔缓,没有丝毫咄咄逼人或者趾高气昂的意思,脸上甚至还带着温和体贴的笑容。只这话,句句字字都在嘲讽倾城公主是个草包美人,读书少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于自家长辈来说,对外称呼女儿当是小女,旁人与她说当是令千金,或者令爱。明华得父亲教导,自幼饱读诗书,学得规矩和礼仪。虽然不敢说是青出于蓝,却也敢说,身为一个女子应当不会堕了我林家的门风才是。」明华浅笑看向倾城公主,最后又给她略微挽留了下自尊,「想来倾城公主来自北陵国,与我周朝的遣词用句,礼仪规矩都不大懂,这才出了这般的差错。」 「你……」倾城公主很想说,我就是要骂你是狗,什么犬子犬女你听不懂人话吗?然而这话一出口就真是挑衅了,她余光看到对面那些使臣对她频频使眼色,硬生生把这话给忍了下去。 明华唇角含笑,道:「倾城公主不必谢我,为人释疑解惑这般简单的常识,在座的夫人和闺秀遇上都会如明华这般的。这乃是我周朝的礼仪,何况倾城公主远来是客呢。」 身边众人纷纷应是,各个看向倾城公主的眼神都带着戏谑。她们不见得喜欢林明华,却也讨厌倾城公主,如今能够落井下石自然是乐意的。 那边林矍等人早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热闹,只是女子之间的言语之争他们也不便插嘴,此时见明华温温和和四两拨千斤就把倾城公主给应付了过去,倒是不少人凑过去对林矍说声一句。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啊!」 林矍呵呵摸着胡须,得意之意形于色。 倒是宁王此时看向了那浑身都透着冷硬气息的高展平,淡淡问了一句:「我记得百年前,我先祖建周朝十三年,北陵国曾俯首称臣,还曾每年从北陵派遣学子五十名,来我朝京都学习。当时都以学得我朝自古流传的学问、礼仪为荣。直到十年前,还曾经派过十八名学子入京学习。怎么才十年的时间,北陵国竟然落魄至此,堂堂的一国公主,说话竟然这般不堪入耳?」 高展平神色更冷,然而宁王如同没有看到一般,朝着对面明华和倾城公主看了一眼,又缓缓道:「难怪本王在北疆的时候,只叹息未曾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看来北陵国这十多年间,真的是文不成武不就,皇室堕落,余下国之栋梁只怕也是朽木所充当的吧?」 宁王唇角含笑,看着高展平唇角抽动,只凉凉道:「高将军是有真本事的人,只可惜,给这样腐朽的朝廷做事,怕也是心有不甘吧。」他缓缓摇头,「本王倒是为你可惜了,不然以你之才,又岂会是区区一个将军?」 说罢宁王转身,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高展平,更是不在意这话会不会让北陵国的使节团升起内乱。他只眼中含笑朝着对面略微扫了一眼,见那女子已经坐回去,正略微侧身与她表妹说话这才放下心来。 正在此时,郑少监一个唱喏,皇上和皇后相携过来,众人起身行礼,等到两人落座,众人这才谢恩平身坐了回去。皇上看了看下面,缓缓道:「朕还未曾过来就听得这边极为热闹,可是有什么好事情朕没赶上吗?」 他说着看向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了倾城公主的身上,依然是缓慢的语调。 「看倾城公主似乎有些不快,难不成是谁趁着朕与皇后不在,欺负你了?」 这话问的漂亮,堂堂一国公主,要真的承认被人欺负了,只怕丢人的就不止是她了。真的是连带着北陵国都和她一同丢人,倾城公主虽然任性,这点小聪明还是有的,闻言起身行礼道:「并未有人惹倾城不快,只是倾城自幼听闻周朝林国公的威名,想着虎父无犬子,就想与他女儿林姑娘讨教一番罢了。」 她说着回头看向明华,唇角勾起一个快意的笑容。 第13章 「谁知道林姑娘只会耍嘴皮子,倒是没有应战呢。」她说着回头,看向皇上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倾城颇为失望,只怕林国公后继无人呢!」 皇上闻言眉头微扬,笑着道:「都是女儿家,倾城公主是想要比什么?诗词歌赋啊,还是琴棋书画?」皇后闻言笑着道:「我倒是听闻倾城公主善舞,当初一曲仙归来美名远扬,难不成倾城公主是想要比舞?」 倾城抬头看过去,「这么说,皇上和皇后娘娘是同意了?」她兴奋道:「我是要与林姑娘比武,只是比的是真刀真枪的武,而非是供人欣赏的舞姿!」 她说着回头看向明华,扬眉挑衅道:「林姑娘,刚刚你说的头头是道,这嘴上的功夫我是见识过了。不知道,你家学渊源,这手上的功夫又如何呢?如今皇上和皇后都已经应允了,你可敢应战?」 明华缓缓起身,笑的温文尔雅,她绕过桌子走到了大殿正中,一举一动之间不见裙裾乱了分毫,发间垂下来的坠子更只是微微晃动,一派大周贵女的模范一般。 「倾城公主是客,既然客人都说了,皇上与皇后娘娘又应允,那自当客随主便。」她抿唇笑着道:「臣女接受倾城公主的挑战。只是,毕竟这是皇上的寿宴,动刀动枪的难免不雅,倒不如比弓箭可好?」 她说着转头看向倾城公主,「自然了,若是倾城公主擅长刀枪剑戟,不愿比试弓箭也可另外挑选一样。」 倾城公主闻言冷笑了一声,道:「弓箭就弓箭,你难道不知道我北陵国人,人人擅长弓马,跟我比试弓箭,你输定了。」她说着不屑地看了明华一眼,「我也不欺负你,就不与你比马上功夫了,只竖了靶子我们轮射,每人以一壶箭为限,如何?」 明华笑着道:「只要皇上和皇后娘娘对于比试项目没有异议,明华自当奉陪。」 她这般态度自然取悦了上首的皇上和皇后,只对比身材高挑的倾城公主,明华的卖相实在是太过于柔弱。虽然她态度平和不见丝毫忐忑,皇上心中还是有些打鼓,只不动声色看向林矍,见这位深得他信任的肱骨之臣微微颔首,这才道:「既然如此,倒是省了来回奔波的功夫。朕让人搬来两个靶子,至于你们两人的所用的弓……」 「皇上,倾城来时带了弓箭,不过入宫被扣下了。」倾城公主道:「倾城用惯了自己的弓,怕是用其他的不顺手呢。」 皇上心中不悦,却也没有表露出来,只看向明华。 明华微微颔首,笑着道:「明华平日里面少有舞刀弄枪,今日入宫,自然也不会如同倾城公主这般带了违禁的东西。」 「那就让……」皇上只觉胸口一口气顺畅了不少,正想说话就被皇后轻轻拉了下衣角。他看过去,见皇后冲他使眼色看了下下面的宁王,心中一动道:「就让宁王领你去挑选合手的弓箭,他自幼习武,与这方面倒是有些见解。」 宁王正考虑着明华是否能够赢了倾城公主,此时听到皇上的话立刻起身拱手道:「是。」他说着绕了出来,看了一眼明华,淡淡道:「林姑娘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宴会,宁王脚步放慢,前面领路的内侍见状倒是颇为识趣,略微与身后两人拉开了些距离,不去听这两人说些什么。 「林姑娘提出与倾城公主比试箭术,可是本身擅长?」宁王看了看那内侍,低声问道。 明华闻言略微笑了下,然后略微挽袖露出手腕,抬手送到宁王的跟前,「殿下看呢?」 宁王双眼微微一眯,低头看着大拇指上一圈明显比旁处更细白一些的皮肤,目光又落在她手腕之上略微停留了片刻,这才道:「看着林姑娘文质彬彬,倒是没有想到竟然也是个中高手。只怕倾城公主这次要提到铁板了。」 明华放下衣袖,笑着道:「殿下谬赞了,那位倾城公主箭术究竟如何,我却是不知道的。只是她挑衅到了跟前,我若不拿自己最为擅长的与她比试一番,岂不是堕了我父亲的名声。」 「倾城公主的名头,我在北疆也略有耳闻。」宁王说着,双眼含笑低头看向明华,低声道:「林姑娘要挑选弓箭,随便谁领路都行,皇上为何会特意派了我过来,林姑娘可明白?」 明华抿唇微笑,「殿下在北疆打得北陵国的人闻风丧胆的事迹,臣女也是听闻过一二的。」说着她抬头看去,一双明眸之中满满的笑意和狡黠,熠熠生辉。 宁王微微愣怔,片刻之后才扭头看向前方,淡淡道:「倾城公主一身武艺与高展平同出一门,我虽未曾见过倾城公主箭术究竟如何,对高展平却是多有了解。此人骑射功夫极好,若是被他盯上,可百步之外取人性命……」 他说着挨着明华的左臂微微紧绷了一下,明华察觉却没有点破,只静静听他解析高展平的箭术如何。 「……我听林国公说,你的箭术比之他年轻时还要强些,这番比试自不用担心。」宁王说到最后忍不住安抚了明华一句,「你只要平稳心情,照常发挥就好。余下之事,有我在,自无碍。」 明华听到最后「有我在,自无碍」,心中猛然一跳,只觉得原本紧绷的心情陡然安宁了下来。 她道:「原来宁王殿下竟然这般不看好我?难不成,真觉得我无法胜了那位倾城公主吗?」 「比试不过是她一个公主任性的要求吧了,不管是胜负,想来都只是一场戏的开场。仔细算起来,林姑娘算是被我拖累,北陵国的目标原本就是我。」宁王唇角带着笑意,对明华微微点头,「因此,林姑娘实在不必把这比试放在心上。自然了,若是林姑娘胜券在握的话,这一场热闹也不能白让人看了不是。」 第14章 他唇角勾起,映着日光的神采格外明媚。 明华还待追问,只前面内侍已经领着他们到了地方,她只能够按下心中的疑惑跟着宁王进去。 「宁王殿下,林姑娘,这弓箭都陈武阁的西侧陈放。两位挑选了合适的弓箭直接取出就好,事后奴才自然会让人登记在册。」内侍在门外低声提醒,明华侧身谢过跟着宁王入陈武阁西侧,果然见临窗的地方摆放了各色弓箭不下十数具。她过去略微看过,把目光停留在了适合自己臂力的那一排。 「试试看吧,挑一把合手的。」 明华从荷包中拿出拉弓所用的扳指带上,把那三把弓都拿起来拉弦试了一把,最终挑了中间那把两头都镶嵌了红宝石的弓。宁王见她的选择倒是愣了一下,继而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若是论价值的话,这把弓可能是三把之中最为不值一提的了。可若是论意义的话……他眼光闪动,明华见状扬眉问道:「这弓,可是有什么故事?」 不然,宁王的神色也未免太过于奇怪了。 「这弓,是四年前的万寿节时,我让人从北疆送过来的贺寿礼之一。」宁王语调轻松,带着一丝难得的快意,「只怕倾城公主看到这把弓,真是要眼红了。」 「这弓?」明华心中一喜,她不过是挑了一把用着顺手的弓罢了,听宁王的意思,「难不成是宁王殿下的战利品?」这弓力道不大,若不是习武的女子所用的话,就当是还未曾成年的少年才对。明华落在宁王身后略微低头思索片刻,就明了了。 四年前,听闻宁王殿下曾经与年前一役拿下北陵国九皇子! 若真是如此,只怕倾城公主就不止是眼红了。 两人回到殿中,倾城公主的弓已经被送来,连同射箭用的靶子和场地都已经清理出来。倾城公主见明华就忍不住嗤笑:「你去了许久没回来,我还当你临阵逃……」她话到一半就丝丝盯住了明华手中的红宝石弓,神色变换了几次,突然回神对着上首皇上行礼,「皇上,只单纯比试未免太过无聊了些,不如再添些彩头如何?」 「哦,倾城公主这般说,是准备拿北陵国的漠城当做赌注吗?」宁王笑着开口,原本还有些不满的皇上听了他的话立刻放声笑道:「倾城公主可真是此番意思?」 「自然不是,不过是两位姑娘家赌着玩,又是皇上寿宴,怎么好让贵国拿北疆当做赌注呢?」一旁北陵国使臣也连忙起身应话,「这岂不是显得我北陵胜之不武吗?」 倾城公主被他偷偷扫了一眼,却还是不服,只朗声道:「国家大事,我一个女子如何说得算。我要赌的,是林姑娘手中那把弓。若是我赢了,这弓就归我,如何?」 一把弓而已,谁会放在心上。皇上略微点头,倒是一旁皇后多了些想法,笑着道:「既然林姑娘已经出了赌注,倾城公主又拿什么来赌呢?」 「母后,若是让儿臣说,既然倾城公主要的不过是一把弓,咱们也不好太过分。那一样拿倾城公主手中那把弓当做赌注,如何?」开口的是魏王,他如今已经年过三十,说罢还回头看了明华一眼,带着矜持的好意。 倾城迟疑片刻,然后点头咬牙道:「好!」 既然赌注都已经说定,双方自然是摆开了架势。郑少监拿了一枚开国第一次铸就的铜钱过来,两人一猜风调雨顺,一猜盛世开元,等郑少监把铜墙抛向空中,又扣入手中掀开,这才尘埃落定。 倾城公主先手。 射箭不比围棋,先手是要吃亏的。不过倾城公主倒是毫不在意,只对五六步外的明华挑衅地笑了下,然后抽出一支箭矢,搭弓拉弦。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倾城公主动作娴熟,隐约间甚至带着凌厉的杀气,原本看热闹的武将皆是略微挺直了脊背,目光不由落在了林矍的身上。 噔! 箭矢没入靶子的响声让所有人回神,众人皆看过去——正中靶心! 众人纷纷变了颜色,再看林矍波澜不惊,这才又觉得放心了些。一把弓是小事,只是皇上的寿宴,输了未免难堪。 明华笑了笑,大大方方道:「公主好箭术。」说罢也抽出一支箭矢,她动作缓慢,原本应当让人觉得生疏的,偏偏又透出一股行云流水般的感觉,等到弓弦渐渐拉开,瞄准了那点红心这才手指微松。 一声闷响,同样是正中靶心。 「令爱颇有大将风范!」林矍身后的武将笑着道,说到令爱两个字还又忍不住笑了笑。他一旁另外一个武将也点头道:「每逢大事有静气,令千金教得好啊!」 第15章 「虎父无犬女!」 众人纷纷赞叹,就连倾城公主也冷笑一声,回了一句:「你也不差!」 一壶箭十二支,两个人你来我往,纵然偶有偏差,也是在九环以内,很快那靶心已经是密密麻麻的箭羽了。紧张的气氛在殿中蔓延开来,此时不止是那些文臣武将注意了,另外一边的命妇贵女这会儿也都默默计算着。 「最后一箭了!」苏珊琪抓着苏夫人的手,「母亲,这两人如今正好持平,若是倾城公主射中了靶心的话,表姐岂不是吃亏?」 苏夫人嘘了她一声,低声道:「老实看着就是了,不要吵闹。」纵然是平手,这一局明华也算是赢了。只要她能够稳住心神,不出错就足够了。 说话间,倾城公主唇角带着冷笑松手,箭矢飞出直直没入了靶心之中,尾羽微微晃动。 「正中靶心呢,林姑娘,你当如何?」她回头看着明华挑衅,「你若是一个不小心,你手中这把弓可就是我的了呢。」此时,只要乱了林明华的心神,这弓她就能够重新带回北陵了。 倾城公主想着又道:「你若是现在认输的话,我也就不为难你了,如何?」 「此时言及胜负未免过早了些。」明华微微笑着,手中的弓换了个姿势,略微调整了一下弓弦的力度,这才又回头看向倾城公主,「公主的弓,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说罢,她抽出最后一支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搭弓拉弦。 众人只觉得一声破空之声在殿中响起,下一秒一声闷响,然后整个靶子都倒了下去。 砰! 响声在大殿之中回响,一旁自有内侍跑过去查看情况。 「正中靶心!」那内侍兴奋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此话一出倾城脸色一变,竟然不顾面子跑去过亲自查看了一番,最后远远抬头看向明华。最后一箭,原本应当已经力竭才是,为何她竟然能够射出这般雷霆一箭? 旁人没有仔细看不知道,然而倾城公主明白,她那最后一箭看似与之前没有差距,实际上没入靶子的箭头定然没有最开始那支深。而林明华呢?最后一箭力度竟然大到射倒了靶子。 她最后那一些调整,竟然不是松了弓弦,反而是上劲! 倾城公主双手紧握,看着远处明华右手持弓对着她拱手。 「多谢倾城公主相让了。」 两人虽然环数一般,然而谁胜谁负已经分明。 「好好好!」皇上拍掌赞叹,笑着道:「不计是倾城公主还是林爱卿的女儿都是女中豪杰,今日倒是给朕的寿宴平添了几分热闹!」他这般一开口,余下众人自然是纷纷捧场,倾城公主回去狠狠瞪了林明华一眼,正待入座就听到一个声音凉凉道。 「公主输了,这赌注难道不当双手奉上吗?」 说话的人自是宁王,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倾城公主手中的弓上,那弓一看就非凡物,不说旁的,只上面镶嵌的宝石就足以让人眼红了。 倾城顿在原地片刻,然后才咬牙回神过去,把手中的弓往明华跟前一送,沉声道:「我堂堂一国公主,自然是愿赌服输的。」说罢转头看向了宁王,冷笑道:「倒是宁王殿下这般斤斤计较,实在是有失气度。」 「公主谬赞了,气度这东西,自然是对友不对敌的,公主说是吗?」宁王不以为意,笑了笑,转头又看向高展平,淡淡道:「高将军,贵国倾城公主已经比了第一场了,并未旗开得胜,高将军可还想要再比试第二场?」 他不顾北陵人难看的脸色,继续缓缓道:「若是真要比的话,本王拖着病躯也愿意上场一试呢!」说着就拿着帕子连连咳嗽,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偏偏他这幅模样还真就让北陵人心中疑虑了。 回到座位的明华顺手把两支弓都放在一侧,回头见宁王这般姿态忍不住心中偷笑。所谓空城计不外如此了,偏偏他威名在外,又专门挑了当初在他手中惨白的高展平来欺负,自然是无往不利了。 一场闹剧就这般结束,宫宴正式开始。之后就是歌舞升平,等到几巡酒过去,气氛松散了下来,苏珊琪就又凑了过去,看了看那两把弓,笑着道:「表姐,这把是你的战利品,你若是不喜欢……」 第16章 「你想要啊?」明华笑着问她,苏珊琪嘿嘿笑了下,「我又不善骑射,我是想说,你若是不喜欢不如把这上面镶嵌的宝石都挖下来送给我好了!」 她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前排的倾城公主听得清清楚楚,扭头恨恨瞪了两人一眼,目光落在那两把弓上表情又是一阵扭曲,冷哼一声这才回转过去。 见她如此,苏珊琪掩唇偷笑。她倒不是真的想要那些宝石,宝石虽好,然而她也不是眼皮子浅薄的人,这般说自然是故意气倾城公主了。 等到宫宴之后,明华寻了功夫把那红宝石的弓还了回去。 红樱见自家姑娘参加一趟宫宴得了一把好弓回来,不由错愕,若不是明华露出明显疲倦的神色,她都恨不得摇醒自家姑娘问个清楚明白了。 不过这事儿倒是也没人掩饰,一路上她就听人讨论了个遍,转头再看马车之中睡得昏昏沉沉,皮肤白若羊脂美玉一般的明华,暗暗觉得自家姑娘这幅皮相惯会骗人,谁能想到她家姑娘拿着三十斤的剑跟玩一样的。虽然当初也吃了不少的苦头,然而那倾城公主还真是眼瞎,当她家姑娘好欺负。 因此,等到容嘉居外,明华被叫醒就见红樱和翠果一脸的崇敬看着自己。 她略微一想大约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手一摆道:「那弓就放在我的小库房里好了。」浑然不在意这赢来的赌注。就如同宁王所说,倾城公主这一派爆发力强,然而后续持久力不足,她细细观察了前面五六箭,这才在心中定了这般的计划。 当初挑弓的时候,她就留了一个心思,并未挑力度最大的那一把,为的就是后发制人。 说起来,能赢这把好弓还要多谢宁王殿下的,只是想起宁王,她就不由想起之前在花墙另外一边听到的话。 此时她斜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手上账册略微翻了翻,就又忍不住皱眉。皇上若是真有意指婚的话,只怕宁王是扭不过皇上的吧?他若真的是写了请罪的折子送上去,只怕也会被压下去。 皇上多任性,不喜欢看的,只当没看到就是了。说不得回头还要派人去斥责一番,训斥他不懂为父的心意。 她这边胡思乱想,留在家中的翠果却是早早让人备下了醒酒汤,这会儿给送过来,才道:「姑娘去赴宴,今日府中可热闹了,先是三姑娘来了寻曹姨娘,之后六姑娘也跟着来了,在孙姨娘处说了许久的话,姑娘到家前才匆匆离去呢。」 「说得好像她们是特意避开我一样。」明华略微笑了下,「今日也是曹姨娘的生辰,你发下去十五两银子,让她置办一桌酒席晚上热闹一番,另外拿两盒碎花坊的胭脂、口脂,挑上几样合适的头饰送过去,就说是我送她的生辰礼物。」 翠果应了,等了明华喝了解酒汤,接过空碗这才又道:「那孙姨娘那边呢?」 孙姨娘?明华略微顿了一下,把账册放在一旁,淡淡道:「不用管,冷着她两日她自然知道轻重的。」 林明馨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若孙姨娘真觉得自家女儿、女婿更亲的话,日后她就指着林明馨过日子好了。她眼神微微发冷,心中的不耐烦越发的涌动。 真是不知道个什么人都敢惦记上她的婚事了,魏王和齐王还想着纳她当侧妃呢!这还没当上太子,更别提坐上皇位了,竟然就觉得她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女好欺负不成? 她把账册随意丢在一旁小几上,想了想叫橙香进来,寻了一套练武的衣服就直接去校场中去了。 出了一身酣畅淋漓的汗,回去泡在热水里放松下来,明华这才觉得身心舒畅,等着她头发都烘干了重新挽起,才听到红樱回来国公爷回来了。 「姑娘放心,醒酒汤已经送了过去。国公爷并未喝醉,还问了一声姑娘是否用了晚饭,若是没用就去前院陪他一同用晚饭。」 明华点头,夜里天还是凉些,她穿了外衫出门,让绿桃去吩咐厨房把她的饭菜一同送去前院。 父女两人用过饭,等到丫鬟端上了消食茶,林矍这才开口道:「宴席散了之后,皇上好好将你夸赞了一番,明日你留在家中不要四处走动,怕是宫中会有旨意来。」 「不过是胜了北陵公主一筹罢了,北陵公主那一把弓就足够好了,皇上还要另外赏赐?」明华略微皱眉,「纵然是打压了一下北陵的气焰,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吧?」 林矍闻言沉默了片刻,明华见状眉头更是紧皱,追问了一句:「父亲,这赏赐难道真有什么旁的原由不成?」 「君心难测。」林矍说:「既然皇上的赏赐不能推了,明日你在家中接旨定然要万事小心,与那传旨的内侍多些金银。入宫谢恩之时,也当谨慎小心。」 说到此处,他语气略微松散了些,露出笑容安抚明华。 「这些原本也就不用我交代,都是入宫的规矩。也许只是为父想多了,你今日本就做的非常好,皇上龙心大悦之下另行赏赐也不奇怪。还有,朝中几位老友私下都略微透出了想要结亲的意思。」这倒是一个好消息,虽然这些老友的儿子大多都已成亲,可介绍些同族晚辈也是不错的。都是多年老友,又知道了明华的模样性情,介绍的纵然家世差些,人品和能力却绝对能不会错。 第17章 明华听他这般说,心中一动倒是隐约有些猜测,却又觉得是自己思虑过深,草木皆兵了。她点点头同意了林矍的看法,对于自己的婚事没有多言半句。 第二日一早,宫中果然来了天使,传旨的正是皇上身边的郑少监,明华除了得赏十二件玉器摆件、珍珠十二斛、玉镯、金镯各两对之外,昨日所用那把弓也被赏赐了下来。这些本就让明华暗暗心惊了,却没有想到这恩赏竟然还未结束。郑少监竟然又拿出另外一卷圣旨,一通骈四俪六的夸赞,只道明华温文尔雅,稳重得体,又聪慧过人,与北陵国倾城公主交往之中彰显了我朝风范,特封为明华县主。 这个县主的爵位虽无封地,然而每月四百石的俸禄、逢年过节的各项福利,如:夏日的冰敬,冬日的碳敬一样俱全的。 「郑少监一路奔波辛苦了。」明华木木的领旨,最初的震惊过后,这才笑着递过去了一个荷包。看似不起眼的荷包,里面塞的不是占地方的金银,而是更为实惠的银票。郑少监笑着接过,指下略微一动就察觉了明华的大方,此时笑着道:「县主客气了,宫中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跑这一趟,讨得县主的赏赐呢。」 「说起来我也是恐慌,不过是昨日一点小事儿罢了,皇上这般厚赏,实在是让我心中有些不安。我无才无德……」 郑少监闻音而知雅意,笑着道:「县主客气了,昨日县主对北陵那倾城公主的一番应对不卑不亢,尽显我朝风范,不止以德服人,更是箭术高明让人口服心服,如何当不得这般赏赐?」 他说着又抬眼看了明华一眼,笑着道:「更何况,县主这般才貌兼备……宁王殿下也觉得县主当得此赏呢!」 明华笑着道谢,等送了郑少监离去,脸上的笑容这才渐渐淡去。郑少监这般说话,只怕是得了皇上的暗示吧。宁王殿下觉得她当得此赏?只怕宁王事先根本就不知道皇上会上有此赏赐吧? 「你说父皇身边的郑海一大早就出宫去了国公府传旨、赏赐?」宁王府中,修葺出来的正院里面春、色灿烂,阳光透过一旁已经爬了半壁院墙的爬山虎照了下来,洒落在宁王双腿盖着的毛毯上。他此时半躺在摇椅之中,神色却再没有之前的悠然自得,只眉头微皱,「可知道都赏赐了些什么?」 「赏赐什么倒是小事,皇上封她为县主了!」一旁站着的人沉声道:「我得了这个消息就把你请罪的折子给带了回来,殿下,你还是依了皇上的意思吧。」 皇上花了这么大的本钱恩赏国公府,为的就是这门婚事。 见宁王神色不渝,他又道:「殿下,皇上此举,你当知道他的决心才是。」皇上登基二十多年,外姓封侯的事情几乎没有。如今却因为宫宴前一个小小的插曲就给了林明华一个县主的爵位。下了这般大的成本,他岂会因为宁王一个请罪的折子而松口呢?「既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又何必再惹陛下不快呢?」 「我一个快死的人,又何必耽误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宁王淡淡道,掀开毯子起身,对着身边人伸手道:「秦莫,把折子给我,让人备马车,我这就入宫亲送折子去。」 「殿下!」秦莫叫了一声,「殿下真的非要惹怒皇上吗?」 宁王笑着看了眼秦莫,手微微摆动了下,道:「把折子给我吧,总不能还让我再写一遍。」 秦莫无奈,只得把折子交给宁王,跟在他身后还想劝说道:「殿下,纵然是送了这请罪的折子,皇上也不会改变想法的。今上所定之事,哪里会轻易改变?殿下当初迎合陛下心意,强撑病体都要前往泉州驻地远离京城。如今不过是娶一位妻子而已,更何况那林姑娘举止言行,张弛有度。听周驰所言,殿下也颇为欣赏她,娶这样一位贵女当做宁王妃,又有何不好?」 「秦莫。」宁王轻轻警告。秦莫顿了一下,才又忍不住道:「殿下既然知道自己性命堪忧,难道就不想着留下一儿半女?那林姑娘,属下听闻她十五岁起就掌管了整个国公府,国公府虽没有主母,却从未听闻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传出来,可见林姑娘是一个管家的能手。若宁王府得此王妃当做主母,也是一桩好事,不是吗?」 宁王停下了脚步,秦莫心中一喜,正待说话就见他回头看了过来,一脸的漠然。 「秦莫。」 「属下在。」 「我若只想着自己利益得失,你还愿追随我左右,放弃北疆的大好功劳,封妻荫子的机会随我入京吗?」宁王淡淡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知你为我好,你与周驰两人陪同我多年,我能活到今日,也多亏了你们这一群忠心耿耿的护卫相伴左右。只是,我如何能误了那林姑娘一生呢?嫁入皇室,若我死了,她就再难改嫁。」 他气虚,说了这般一段话就掩唇咳嗽了几声,待到气顺了些,这才又道:「何况,我如今看着繁花似锦,得父皇疼爱、倚重,这里面个中滋味,旁人不知,你会不懂?我若娶妻,自然是要护她一世周全才好。岂能让她因我受了那些人给的委屈?」 他说着掩唇咳嗽了两声,「所以,这婚事不能成。早知道如此,昨日就该传信与林国公,让他也早作打算才是。父皇此举这般果决,背后定然有人推波助澜。这么好的一门婚事,究竟是谁为本王筹谋的,可查清楚了?」 「以查出来的线索来,应当是谢侯。只谢侯背后,应当还有戚大将军等人的影子。」秦莫沉声道:「属下昨日得信儿就派人去查了。这位林姑娘的婚事,倒是颇为不顺。」 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女,这些年来婚事不顺,甚至不用细查就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宁王淡淡道:「这世道,对女子总归是更苛刻一些。依着我看,她倒是比大多数人要好的多。」 「既然殿下也觉得她好……」 宁王一个眼神看过去,秦莫就闭上了嘴,马车很快备好,宁王上车出行,秦莫随行在侧,与车夫在前面当做护卫。虽然知道皇上想给殿下定下这门婚事不见得是心怀好意,可是林姑娘确实是宁王妃的最佳人选。何况不过昨日才见了一面,殿下就对她另眼相看,若余生真得她相陪…… 第18章 只可惜,殿下不肯。皇上纵然是下定了决心,然殿下和林国公都不肯松口的话,这婚事只怕也难成。 只回京不过月余就又惹怒了皇上,殿下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怎么停了车?」红樱掀开车帘问前面车夫,车内明华安坐,换上了宫中送来的一身县主衣衫正准备入宫谢恩。外面车夫的声音传来,「红樱姑娘,前面是宁王府的马车,咱们自然当避让一下,由得宁王先入宫才是。」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就略等等吧。」明华微微抬眼,唇角勾起,「宁王殿下怕已经得了信儿了,竟然比我还快了些。只是不知道他此次入宫究竟是送折子呢,还是想要取回之前送上的折子。」 「姑娘说什么呢?」红樱听她开口,却觉得有些不懂这话中的意思,忍不住多了一嘴。明华看了她一眼,道:「我是说,你家姑娘的婚事,惦记的人可真多。只是,有了那位惦记,只怕旁人也就不敢再惦记了。」 红樱眉头微皱,想了半响才道:「姑娘说的神神秘秘,奴婢可是听不懂。只是听着,倒像是好事。若是旁人不敢再惦记,姑娘就不用防着家中嫁出去的那几位姑娘了。」 「她们何曾用得着我防着。」明华端起茶水略微抿了一口润了润唇,虽然口舌有些发干,可是入宫总是各处不便,还是小心些的好。「你懂不懂的也无关紧要,想来不出四月份,我的亲事就会有定论了。」 「这么快?」红樱惊讶,「可是国公爷看中了哪家的少爷?」 说话间马车重新前行,明华闭口不言只默默想着宫中所给的赏赐,还有那个县主的称号。若之前她对于无意间听到宁王说的那门婚事还未曾放在心上的话,如今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忐忑。 自皇上登基以来,总共封出去了四个爵位,而她这个县主是第五个。二十多年,只封了五个爵位,由此可见这一个县主是多大的恩宠了。 明华虽然不大懂得朝局争斗,然而也听父亲林矍说过。皇上若是申饬了户部,那定然是需要用银。若是奖赏了几位武将,又关注军中军饷等等问题,只怕是要动兵打仗。皇上若是一举一动皆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当做是偶然之举。 所谓君无戏言,纵然君主只是戏言,也当从这戏言中听出一些什么来才对。不然,还是求了外放,处江湖之远安稳些。至于她得的这些恩赏,怕是皇上想要她卖身才对。 不久就到了宫门口,红樱小心翼翼扶着明华下马车,等到了宫门口由着宫女接手这才退了回去。一旁停着的就是宁王府的马车了,红樱这些天来也听闻了不少宁王的事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就见那车夫冷冷看了她一眼,吓得她连忙躲开回了自家马车之中。 果然是行武之人,只一眼就让人觉得杀气腾腾,她还是躲远点儿吧。 入宫宫道漫长,宁王体弱走的慢,明华进去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缓步前行。身边宫女眼观六路,见她留意就低声道:「前面的是宁王殿下,说是入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昨日县主大败北陵公主,奴婢还要先给县主道贺,扬我朝国威呢。听闻,今日皇上赏下的那支红宝石的弓,正是宁王给县主所挑?」 「这位姐姐客气了。」明华笑着塞过去了一个准备好的荷包,此次入宫难免要打点一些人,荷包是红樱早就准备好的。「我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平日里面懒散惯了,只怕一会儿应对不当反而惹得皇后娘娘不快就不好了。」至于宁王的那个话题,她还是慎言吧。 「娘娘性子平和,大度宽厚,县主不用担心。」那宫女收了荷包自然要提点一二,明华认真听着,倒是没注意前方宁王站在了宫道边上,此时她过去看到脚下的阴影这才脚步略微一顿,抬头看向斜前方的宁王。 「见过宁王殿下。」 「林姑娘……」宁王顿了一下,笑着改口:「应当称呼为县主才是了。」他若有所指,示意明华免礼这才道:「县主这是入宫谢恩?」 两人说话,一旁的宫女只好略微放慢了脚步远远跟着。宁王等她离得足够远了,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县主可知道皇上颇为封了你县主的爵位吗?」 明华抬眼看了宁王一眼,唇角带笑,淡淡道:「昨日宫中盛宴,我曾在春至宫中赏牡丹。所以,我心中明白皇上意欲何为。」 宁王一怔,片刻之后才明白了明华这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究竟是何意思。当时他与周驰说话时,似乎就是在春至宫的外围。「当时只觉得那处人烟稀少,我才与护卫多说了两句,并未想到坏了县主的名声。」 「殿下这般说,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明华低声道:「隔墙有耳这样的事情,谁会料得到。更何况当时是明华未曾现身,也未曾避开……」 宁王略微笑出了声,「既然县主不怪罪,那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客气了。只我刚刚说得事情,还请县主转告林国公才好,免得酿成大祸,误了县主终身才好。」 「多谢王爷提点,只是王爷也未免太过于妄自菲薄了。」她这才心中安定,知道宁王此次入宫正是为了递那请罪拒婚的折子。「王爷在北疆立下赫赫军功,昨日又一言压得北陵使节高展平未战先输。这般青年才俊,如何会是‘误终身’这般的评价呢?」 虽然昨日听到了宁王说自己寿数不长,看他也中气不足的样子,然而明华心中总归是有疑惑。 宁王闻言一愣,半响才道:「县主这般称赞,倒是让我心中不安。只婚姻大事自当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回京时间虽短,却也知道林国公爱女深重。」他语调舒缓,带着之前不曾有的疏离和淡漠:「县主听林国公的话,定然无错。」 明华一愣,看着那如玉石一般透着凉意的脸,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没有羞恼,反而升起了几分说不上来的同病相怜的感觉。只是她还是比宁王好些,算计她婚事的都是一些在她看来不相干的人。而宁王,是被他的父亲算计了。 第19章 这样的话自然不好明说,因此两人之间难免尴尬。明华抿唇不言,宫道到头,两人即将分道扬镳时明华才又屈膝行礼,临行之前忍不住看着宁王苍白的脸多言一句。 「多谢王爷肯为明华多想,只是……」 明华屈膝顿了顿,等直起身才抬头看向宁王。 「那宁王殿下呢,婚事也是听从皇上安排吗?」她抿唇,一双眸子直直盯着宁王,明知道不应该可是有些话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昨日我既然在春至宫之中,自然是全然明白了前因后果。殿下既然知道我父亲对我这个嫡长女很是爱重,就不当再做一些无谓之举,不是吗?」 宁王怎么也没有想到明华会说出这番话,神色露出一瞬间的愕然,只深深看了明华片刻,这才缓声道:「县主多虑了,我所言所行自然是深思熟虑的,无论如何也不该说是无谓之举,不是吗?」 明华紧抿着唇略微放松。她笑了笑,之前的话已经是多言了。宁王若真要如此行事,她自不会多说什么来管闲事。微微颔首,她与宁王别过朝着后宫走去,那宫女这才快步跟上,低声在旁道:「宁王殿下素来疏懒,不爱与常人来往,竟然能与县主说了一路,可见你们两人投契。」 明华扭头笑着看了她一眼,这才低头道:「这位姐姐真是说笑了,宁王殿下不过恭贺我罢了。想来他常年在北疆抵御外敌,对于北陵人也没有什么好感吧。」 「这也算得上是同仇敌忾不是?」 这般费尽心思的让她与宁王扯上关系?明华微微抿唇,不再多言语什么。 入宫谢恩素来都是一个过场,更何况明华近来颇得皇上关注,皇后也不会与她为难,反而笑着说了些闲话,转而就道:「本宫听闻,县主入宫途中遇上了宁王?」见明华点头就笑着道:「宁王这孩子,说起来也是这些年来在北疆耽搁了。如今他入京修养,我与皇上就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给他挑选一门婚事……」 她说着看向明华,见此女虽然已经二十有二,却依然如同未出阁的少女一般肤若凝脂,唇带水光,一举一动更是贵女风范,纵然与她说话也不见丝毫的拘束、紧张,心中倒是有些可惜了。 若不是皇上心意已决,定然要让她嫁给宁王的话,皇后倒是想为自己儿子齐王求得这样一个侧妃。家世显赫不说,还颇得林国公疼爱,母族给力,自身又拿得出手,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年纪太大了些。 倒是便宜了如今宁王那个病秧子! 皇后心中转了无数的念头,想起谢侯夫人所说的那些话,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脸上。林国公这些年来愈发的势大,在京城之中竟然渐渐呈无人敢轻易为敌的局面,堂堂谢侯家的儿子,结果说退婚就退了婚。这般霸道行事,皇上自然是不喜的。 她对朝政也略有耳闻,有关宁王这一门婚事倒是知道得也算清楚。皇上会被谢侯说动,想要把林明华指给宁王,一则是未避免下面有人议论,说他错待宁王,面子上好看些。二则是,让林矍与宁王这两个周朝军权最大的两人心生嫌隙。 她一开始听了这话,几乎以为皇上昏了头。宁王若成了林矍的女婿,以林矍对林明华的疼爱,如何会不提携、关照宁王。如今林矍在魏王和齐王之争中保持中立,虽然与齐王没有半分助益,却也不会帮助魏王。朝中这两人分庭抗争了多年,若是宁王此时异军突起的话,可就城三国鼎立,局势就更为复杂了。 然而,皇上只给她透露出了一点--宁王命不久矣。这样的话情况就又有所不同了,这婚事自然是皇上所提,可是若是林国公所知道的是宁王对他疼爱的嫡长女一见钟情,以命不久矣求皇上赐婚的话,那林国公怨恨的会是谁呢? 自然不会、也不敢是一片慈父心肠的皇上了,他所恨的当是自知命不久矣却强求了林明华为妻的宁王。等到宁王死了之后,她这个皇后若是再为林明华说上几句好话,可怜她青春守寡,让她得以改嫁的话…… 到时候被派去固守北疆的林国公如何不对她感激在心,立场倾向齐王呢?手握十万大军的林国公,对于如今魏王和齐王僵持的局面能够给予多大的帮助,真的是不用说都能够想得到的。 因此,皇后对这门婚事可谓是大力支持。 林矍下午回府之时才知道宫中不止赏赐了那些玉器物件下来,竟然还给了林明华一个县主的封号!这实在是让他意外之余,更是心惊胆战。 不用任何人提醒,只在朝看了这么多年的沉沉浮浮,他就敏锐得意识到了这次皇上剑之所指的方向——林明华! 他这些天也隐隐听闻皇上开始关注宁王婚事的消息,只是从未往自家想过。毕竟他已经是国公爷,手握重兵。若是家中再出一个王妃的话,皇上如何放心? 明华从宫中回来还未进屋就被绿桃告知,「国公爷交代,姑娘若是回来就立刻去前院书房见他。」 绿桃有些不安,「姑娘,可是……」 明华也想要与林矍互通有无,此时略微整理了下衣衫就去了前院书房。 见到林矍,她再无一丝迟疑,把宫中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说了个清清楚楚。林矍听得脸色发沉,许久之后才缓缓道:「你所猜测的没错,宁王确实不受今上疼爱。他……」 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一下。明华心中虽然好奇,却只安静等待着。 第20章 林矍想了片刻才又道:「宁王出生那日,京城地龙翻身,皇城后宫之中塌了一座宫殿,连着皇上的寝宫也受了牵连。此时都不用钦天监开口,皇上自己就得出了定论,只觉得宁王与他八字相克。之后,宁王十二岁时就随着十五岁的隋王一同出宫开府,十五岁那年自请去了封地。」 至于宁王的母亲,当年本是宠妃,后来却一路降到了九嫔末位,这还是因为宁王年年立功的结果。饶是如此,也是被冷落多年了。 「当初是宁王自己请去封地的?」明华一愣,倒是不知道还有这般的过往。如此想来,宁王纵然是待人处事都带着笑意,除却对北陵人有些咄咄逼人的轻蔑之外,那一层风度翩翩的表皮也是装出来的了? 这般一个清楚前路,未雨绸缪的人,心中当是果敢、坚毅才对,而且那般通透看透了人情冷暖,岂会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林矍的关注点却与明华不同,这会儿沉思了片刻,最终摇头道:「你说昨日宁王回去之后就写请罪折子,准备拒了这门婚事?今日入宫跟更是为了递这个折子?」 明华点头,把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看了过去。见林矍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半响才道:「皇上既然已经给了我这个县主的封号,只怕凭借宁王一举之力……」 她话未说完,然而父女两人都明白这未说透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皇上特意抬举她,为的就是让她与宁王更加般配,免得说委屈了宁王,又或者是让林矍觉得皇上委屈了她。或者说,皇上知道嫁给将死的宁王是委屈了她,所以才借机给了她这个封号,以示宽慰,示好林矍的。他为了一桩婚事就这般筹谋,如何又会因为一个不喜欢的儿子的拒绝和请罪,而收手呢? 一时间,明华脑子中转了无数圈,半响她突然轻笑出声。 「若我真嫁给了宁王殿下,只怕不少人要恨得咬碎一口牙齿呢。」首当其冲应当就是她的六妹妹了。 宁王寿数不长的事情,知道的只有有限的几人而已。在旁人看来,宁王不过是重伤未愈。更何况,昨日他一席话就能够压制得高展平一言不发,北陵都跟着态度软和下来,谁人还敢小瞧他? 宁王殿下,如今可是正炙手可热着呢! 这样想着,似乎嫁给宁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明华自己浑然不在意,然而林矍再欣赏宁王也不舍得女儿嫁给一个将死之人。他此时沉着一张脸,把皇上这几日的举动过了一遍,最终还是得出了那个结论。 对于这门婚事,皇上早已经下定了决心了。 只是,皇上究竟是什么时候有的这般想法呢?他眉头紧皱,思虑了许久,然后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情势明朗起来。 「是谢家。」 「谢家!」 父女两人同时开口,明华见林矍看过来抿唇笑着道:「想来谢家对五妹夫的为难,也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放下警惕罢了。」不得不说,谢侯爷这一招也确实起到了作用,谁也没有想到为了报复林家,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宁王的头上。 宁王不是一个受皇上喜爱的皇子,甚至从出生之后就遭皇上忌惮,这样的前尘往事毕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只怕如今朝中除了一些京城的老人之外,知道的不多了。而知道的,谁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来。毕竟,这也算是皇家的阴私之事。 不过,谢家定然是清楚的。 「怕是宁王还未回京之时,他谢天峰就打起了这个主意。」林矍冷哼,「难道真以为拿皇命就能压制我,逼得我嫁女儿不成?」他冷笑冷声,看着明华道:「你且放心,只要你不想嫁,爹爹定然就能够护你周全。」 明华双唇微微分开,本想说这般嫁了也好。宁王没多久了寿数了,到时候与她留下一儿半女的,她终身有了依靠,又有着偌大的宁王府可住,头顶宁王妃的称号……只是这话到了唇边却没有说出来。 她自觉这般的日子很好,只怕说出来父亲要伤心、自责了吧? 因此,最后明华只抿唇微笑,低声道:「父亲这般说,我自然是放心的。」 明华得了这般恩赏,纵然国公府不予大肆宣扬,懒得了旁人,自家的女儿、女婿却是拦不住的。当天午后,家中热闹非凡。几位出嫁女不约而同回了娘家,给林矍请安之后就去了后院各自生母那边打听消息。 明华在校场之中听着翠果不断回报都谁来了,手下却是分毫不停。那一日险胜了倾城公主,不过是因为宁王提点和一些小聪明罢了。若论真枪实战,两人搏命对射的话,只怕第一轮她就输得彻底了。 也难怪那日从宫中出来时,倾城公主对她连连冷笑了。 明华放下弓箭,接过帕子擦了下汗水,又抿了口温水润喉咙,这才对等在一旁的翠果道:「既然几位妹妹、妹夫都来了,就吩咐厨房摆宴,大家热闹一番。」 第21章 不然,怕是要说她不近人情了。 她说着收拾自己的东西,片刻之后才又补了一句,「如今天气暖和,后院的酒宴就设在萱宁阁中。至于前院,就依着父亲的意思来办就是了。另外,让厨房送些清淡的吃食去我院中。」 「姑娘不准备去萱宁阁?」翠果一愣,自家姑娘素来妥帖的,面子上的事情纵然不耐烦,也不会这般丢了客人不管才是。果然见明华笑着道:「让厨房备好东西就是了,我去萱宁阁那边招呼一声,就回去了。」 几位妹妹特意来道贺,她如何能完全不露面?不过若说要陪着她们说笑、用膳,明华却是没有这般耐心的。她推说累了,萱宁阁中几个妹妹,林明馨之前被吓得够呛,明华一个眼神过去她就不敢言语。林明惠顾忌着晋哥儿,自然不愿意多言。林明若刚想开口,就听到身边林明晗道:「也是,大姐姐一早接了圣旨就入宫谢恩,午后又如往常一般去校场习武,自然是累了。咱们姐妹们过来原本就是道贺,如今心意到了,怎么忍心让大姐姐强撑着精神陪我们说笑呢!」 这话堵得三姑娘林明若一脸的不满,却只能强笑着看明华饮尽三杯酒转身离开。明华刚拐过弯,就听到身后隐隐响起了争执声,她只不屑笑了下,回院自用晚饭。 这般闹剧连着折腾了三五日,国公府这才算是安静了下来。明华才松散下来,后宫就又传了消息,皇后娘娘招她入宫说话。 旁的人能拒,这个却是拒绝不了的。明华无奈,一通丫鬟立刻忙碌起来,帮着她更换了县主的衣衫,重新绾发,收拾得妥妥当当这才送出了门。 来宣旨的是一位姓张的内侍,荷包也接了,好话也听了,偏偏就跟个闷声葫芦一般半句多的话都没有。明华心中抑郁,等到了宫门口下车换了一对俏丽的宫女前来迎接,她也不气馁又是两个荷包塞了过去。 这两个宫女倒是识趣,对视了一眼就把事情给讲了个清楚。 原来是倾城公主入宫了,皇后娘娘特意寻了她来压制这位娇蛮又不好轻易开罪了的公主,免得到时候真的生出了什么事端来。 明华心中尚有疑虑,然而还未曾进皇后宫中就听到里面倾城的呼喝之声,她眉头一皱迈脚进去就见院中倾城正手持鞭子抽打一个宫女。一旁皇后脸色发青,却真的是无人敢上前阻拦。 「……皇后娘娘宫中的宫女也未免太过于不经心了吧,给客人倒了茶,倒是把热水都倒在了我的胳膊上!」她说着手中鞭子一挥,直直冲着那个宫女过去,「这般举止,不会是受命于他人吧?」 说着她转头看了一眼皇后,眼角带着怒意。皇后原本想要开口斥责,然而她这般一说,岂不是谁拦着就是谁想要伤了北陵国的公主吗?这般刁蛮无礼的公主,皇后生平仅见。偏偏还是一个异国公主,在她宫中被烫伤,此时打不得、骂不得,如同一个烫手山芋一般,让人想要丢开。 明华对这般情形视若无睹,上前过去给皇后请安。皇后见她立刻露出了笑容,亲自过去拉着她起身,这才道:「本宫就是喜欢明华这般温顺娴雅的女子,姑娘家,纵然是有些本事,也不当锋芒外露才是。」 倾城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对着明华扬起下巴,「明华县主是吧,不如咱们今日再比比鞭法?你可会用鞭子?」她说着指了下那宫装已经被抽裂,沾染了丝丝血迹的宫女,「你我一人一边抽打她,只准抽在她的脸上,若谁落空,或者抽错了地方就当输如何?」 明华扬眉,看了倾城片刻,见倾城唇角带着冷笑,只挑衅地看着她,就笑着上前道:「公主诚邀,明华如何好拒绝呢?」她说着看了一眼一旁,「帮我寻一把鞭子来?」 「你同意了?」倾城闻言有片刻错愕,转而唇角就露出有趣的笑容,「既然如此,我就等你片刻。」 明华笑了笑,转头看向皇后。皇后虽然不知道她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此时却也不好多说,只摆手让人取了鞭子过来。明华接过鞭子谢了,这才下了台阶看向倾城,道:「上次比试箭术是倾城公主先手,今日就由我先来,可好?」 「行!」倾城不疑有他,只看明华之前手中抖动鞭子的样子就知道她绝对是个中高手,如今倒是升起了好奇之心,这明华难不成真的样样武艺精通不成? 明华笑着转身,手中鞭子微微一抖,就发出了破空之声。跪在不远处的宫女此时连头都不敢抬,只瑟瑟发抖。明华寻好了手感,目光落在那宫女头上,打量的目光让一旁的内侍、宫女都只觉得心寒。 皇后也是一颗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就见明华突然出手,鞭子应声落下那宫女猛然瑟缩了一下只觉得头顶风声呼啸而过,却不觉得有任何疼痛。 明华收鞭,看着上面缠了过来的发簪轻轻取下,转头看向倾城道:「让公主失望了,我这鞭法也只是空有声势罢了,竟然一击都不中。」她说着把鞭子交给过来的宫女,「此次比试是我输了,还好公主没有要什么赌注,不然这鞭子是皇后娘娘的,我可赔不起。」 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看都不看脸色发青的倾城,示意一旁嬷嬷说话。 「既然两位贵女都尽兴了,你就下去吧。」那嬷嬷扬声对早已经吓破胆了的宫女呵斥,「别在这里碍眼!」 那宫女挣扎了一下谢恩,却没有站起来。一旁内侍见状立刻过去,拖着她就拉了下去,倒是好心救了她一条性命。 倾城虽然有心继续找茬,然而看看明华手中把玩着的那支簪子,想起之前闪电般的一击,不由心惊胆战。若论鞭法,她定然是比不过明华那般快准狠的。 她随后入殿,身边自然是换了伺候的人。这一次,再无宫女凑到她身边,负责端茶倒水的正是之前说话的那位嬷嬷。这嬷嬷在宫中已经大半辈子,自然不会轻易被吓到,因此一言一行颇为从容。倾城找不到出气的借口,倒是忍了下来看着皇后与明华说话。 约莫等了两刻钟,倾城这才开口道:「我觉得有些闷了呢,看着皇后娘娘也累了,不如明华县主陪我出去走走?」她说着含笑看了过去,眼神赤、裸、裸地表示。 第22章 你怕吗? 明华不欲理会倾城的挑衅,她过来就是救火的,如今事情已经解决,只要老老实实待到倾城离去她就功成身退了。如今与倾城一同外出,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她岂不是百口莫辩? 然而,皇后见状却是松了一口气,恨不得赶紧把倾城从她宫中送出去,当下就道:「本宫确实有些累了,如今那满夏苑中早开的荷花正是漂亮,不如你们去那边赏荷?」之前得信儿,宁王今日入宫参与北陵国两国之间国书的商讨,皇上正是在满夏苑中设宴。 皇后都这般说了,谁还好拒绝。倾城公主身边的嬷嬷闻言就道:「娘娘请放心,奴才在旁伺候,定然不会出差错的。」 皇后离去,明华与倾城对视一眼,只得起身退了出去。 满夏苑倒是离春至宫不远,一路过去倾城手中把玩着自己的鞭子,不是扭头看上一眼明华,目光绝对不怀好意。明华倒是不惊不惧,偶尔两人对上目光还冲着倾城笑一笑。老实说,对于那位端庄秀丽的皇后娘娘,明华有些失望。堂堂一国之后,纵然不能亲自动手教训倾城,叫了宫中侍卫震慑她总归是可以的吧? 竟然如此纵容战败的北陵国公主在后宫之中胡闹,说得好听是不愿自降身份与之计较,说不好听就是脊背少了几根骨头,撑不起事来。堂堂一国之后,出身也不算太差,竟然如此……明华自顾自想着不曾理会身边的倾城公主半分。 倾城自觉无趣,也就懒得理会她,只懒洋洋道:「听闻你是在你哥哥死了之后才开始习武的?这般看来,你倒是颇有天赋,不过五六年间箭术和鞭法都这般有章法。只是不知道,你可还会剑法又或者枪术?大刀可能使得?骑马如何,会泅水吗?」 「倾城公主所说的这些,自己都会吗?」明华嫌她聒噪,只得出声应了。倾城闻言自傲点头,「样样精通!」说罢脸色一沉,想起之前已经输给了明华两局。 明华看她脸色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此时不过淡淡瞥了一眼过去,就足矣。 倾城心中暗恨,只咬牙切齿想着要给明华一个教训才好。 两人入了满夏苑,绕过回廊果然见园中一个大大的水池,里面荷花盛开,粉嫩、殷红,洁白如雪,深深浅浅掩映过去,倒是格外漂亮。一旁宫女介绍各种荷花品种,两人沿着池塘慢慢走动,一时无语。明华不知道倾城所想,她只看着那些荷花,想着等到莲子成熟之时,定然要让人那新鲜的莲子做了莲子酥来吃才是,扳着白雪般的猪油,配上白砂糖,出炉烤前再刷上一层鸡蛋液。 想着就让人觉得腹中饥饿,忍不住垂涎三尺呢。 她一时忘记了身边还有人,偏倾城哪里有心思赏花如同明华那般去想着吃什么,见她走神,心念一动连着四周都没看下就恶念横生,伸手在明华身后一推—— 明华冷不及防,整个身子前倾,看着越来越近的水面惊叫出声。 「噗咚!」一声巨响,她整个人落入冰凉的水中。 明华自是会泅水,但是衣衫入水笨重她一时不好浮上来,更何况水边还有倾城在,谁知道她会出什么幺蛾子。她除开一开始的惊慌,立刻就沉稳了下来。 明华屏息沉下,借着水的浮力把外衫脱了个干净。然而岸边的人却是看不清楚,半响未见湖中有大动静,有人心中焦躁等不下去。而水中明华只留下里衣正准备往上游去,就听到上面又是一声闷响,水花四溅之下又有人落入水中。 她还未曾看得清楚,就觉得手腕被人紧紧抓住,然后又一手落在了她的腰后,一股力气就把她往上托去。 哗啦啦!她一头钻出水面,被人一手抱在怀中,往水边带去。明华也不挣扎,老老实实由着此人救了自己。只朦胧间看清楚了那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是宁王! 她来不及细想就被宁王给推到了岸边,宁王翻身上去一把拉着她起身。一旁早已经有眼明手快的宫女捧着毯子过来,宁王抓起毯子直接给明华盖住。明华手忙脚乱拿着毯子遮挡身子,还未来得及注意四周就听得「噗通」一声,又有人落水? 她连忙抬头看去,就见宁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湖中挣扎的倾城。倾城本就会水,然而遭遇了与明华一般的事情,冷不及防落水不说,还被身上的衣物给往下坠。 她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又看向宁王,宁王掩唇低头连着咳嗽了两声被身边护卫给拿毯子裹住了身子。 「殿下怎可如此鲁莽!」 那护卫低声说话,背对着明华不敢回头。明华双手紧紧抓着毯子见宁王抬头,水珠顺着散落的头发往下低落时还冲着她笑了下,这才回过神来屈膝行礼道谢。 宁王这才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是我鲁莽了。」说得却不是踢倾城公主入水一事。 当时他在不远处楼阁之中,亲眼看到倾城公主出手推了明华一把。他当时就起身冲了过来,只情势危机来不及细想脱衣直接跃入水中救人,如今想来明华的种种表现,应当是会水才是。只是刚一入水,她身上衣衫沉重这才没有浮上来。 第23章 如今他只略微扫了一眼就立刻挪开眼,丢了毯子给她遮挡。 明华在水中已经脱得只剩下里衣。虽然该遮挡的地方都遮挡着,可衣衫早已经湿透,不止裹在她身上显出了她曼妙的身姿,更是连着更里面一层的……都透出了青嫩之色。 宁王此时神色复杂,脸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低声道:「一旁有暖阁,此时外间有风县主还是入暖阁之中歇息,衣物自有人送来。」 明华低头道谢,也知道自己此时狼狈不堪。当时只想着自救,加之县主的朝服确实沉重,此时出了水,只觉得凉风一吹冷的人瑟瑟发抖不说,还太过于暴露了。 说话间,楼阁之中的其他人也都过来,皇上见这一对狼狈的男女,笑着道:「未曾出了大事就好,你们两人一个重伤未愈,一个是姑娘家,都快快入了暖阁,不要在外吹了冷风再病了才是。」 两人应下,由着宫女带路去了暖阁。而此时倾城公主才被人从水中拉了出来,她浑身发抖,几乎想要恨声大骂,然而迎上使节团廖大人愤怒的目光,不由瑟缩了一下。明白之前自己的举动,定然是被人看在了眼中的。 她低头不语,裹着毛毯发抖,片刻才听到廖大人说话,只认了她鲁莽行事,说她是想要与明华县主开个玩笑而已。 她确实没有想到要明华的命,然而之前宁王那一脚却是真的想要杀了她的。倾城心中害怕,真正被宁王给镇住了,竟然是不敢多言一句就被人给带了下去。 衣衫很快被送来,明华泡在浴桶之中,看着脱下的里衣和那青嫩色的肚兜,只觉得浑身都如同火烧过一般滚烫。她略微清洗了一番,由着宫女帮她擦拭身子换上干燥的衣衫,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县主放心,这些衣衫奴婢们清洗干净,晚些时候县主出宫自可带上了。」姑娘家的衣衫,自然还是随身带走才好。 明华道谢,此时身上准备的打赏荷包早已经跟衣服一起坠入水低了,头上发饰也只剩下几样,她想了想就退下了一对绞丝金镯低声道:「劳烦两位姐姐了。」 「当不得县主这般称呼。」一个宫女笑着道,又把镯子给明华带上,低声道:「县主这般赏赐太过于贵重了,奴婢不敢当。」她说着声音略微低了下,又道:「还未曾谢过县主救了我妹妹呢。」 「你妹妹?」明华由着她帮忙烘干头发,此时闻言一怔,就听到那宫女道:「我妹妹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差。」 原来是之前被倾城鞭打的那个宫女……明华明白过来,不过听到这宫女提及皇后,她本来有些昏沉的脑袋立刻一片警醒。皇后的表现和倾城的大胆,似乎都有了一个解释了。 片刻后,她若无其事笑着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是倾城公主太过于刁蛮。」她虽然不知道内情,然而想就知道能在皇后宫中待客的宫女,如何会手忙脚乱烫伤了贵客呢?怕也是倾城故意找茬就是了。 那宫女笑笑,与另外一个宫女手脚利索帮她烘干了头发,又绾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看着镜中乌压压的黑发陪着洁白如玉的皮肤,忍不住赞叹道:「县主生得真漂亮。」 明华笑了笑,又谢过了这两个宫女,这才出去请罪谢恩。 至于今日入宫被人算计之事,事已至此,她又何必嚷嚷出来呢?到时候皇后矢口否认,难不成她还能让倾城公主出面作证不成?只看事后倾城公主是否被责备,皇后又是否为她开口求情,就见分晓了。 皇上倒是心情颇好,这团乱虽然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倒是跟他对皇后的暗示也相差不远。宁王不过七八日间,就上了两次拒婚的请罪折子。林矍似乎也察觉了什么,正四处寻着合适的年轻人与林明华订婚。他原就想把这件事情坐实了,免得再生出意外。谁知道今日倾城公主的举动,倒是帮了他大忙。 明华只穿着里衣狼狈出水,又是被宁王从水中给救了出来的,这般模样众人皆见,纵然是他这个当皇帝的想要隐瞒下去,北陵国也不会帮忙啊!因此,这门婚事就只能成。不然,等着明华的不是三尺白绫,就是常伴青灯。 而林矍会怪谁?推了明华入水的倾城公主?还是救了明华的宁王呢?他怪倾城公主对于皇上后续的计划来说,还是好事。至于宁王……他那一日可是听闻林矍赞自家女儿许多话,依稀记得明华可是会水的,原本就不用宁王去救——林矍会不会觉得,宁王是故意的? 越想皇上心中就越是喜悦,恨不得大笑三声,叫上一声天助我也。 此时看着宁王目光也柔和了许多,正待提及这门婚事就听得外面通传明华县主到了。 「快让她进来,无缘无故遭了这般事情,怕是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才是。」皇上道,明华被带入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宁王,过去跪下请罪谢恩。 皇上自然是和颜悦色,免了两人的礼赐座,又问了明华几句,见她确实无碍才道:「朕已经让人请你父亲过来,你且不用担心。」 请父亲?明华对于今日之事早有定论,听皇上的话转而就明白过来。此时请林矍来,怕是要说她与宁王的婚事了! 她真是个傻子,之前一直怀疑皇后对倾城的态度,竟然就没有想到皇后纵容出倾城这般的胆大包天,竟然是在这里等着她!不然,就算是她走了神,难道身后跟着的那群宫中嬷嬷和宫女都是瞎子吗? 明华心中暗骂自己疏忽,转头看向对面宁王,见他脸色发白、双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她袖下的双手忍不住紧握一下。 第24章 宁王之前那句「是我鲁莽了」究竟是指的什么事情,她这才反应过来。 若是宁王不救她,她自然也不会有大碍。然而,如今被他救下,反而才是一个大麻烦。未婚男女,大庭广众之下又搂又抱,纵然救人之时宁王秉承着君子本分,可是这话说出去谁信? 所有人都看着她浑身湿透只穿着里衣从水中被宁王救出了…… 想到此处,明华神色微微一动,又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宁王,继而把心中莫名冒出来的念头给抛开了。 宁王身受重伤,又有寒毒在体内,若不是救人心切如何会跳入春日的寒水中呢?如今才四月中旬,他此时穿着的还是略显厚重的春装,由此可见是真正畏寒的体质。那湖水冰冷,最易引发寒毒发作,他不会不知道的。 明华一时心中大乱,自己的婚事会这般发展真的是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倾城公主并未过来,北陵国的人也早已经请罪离开,只等前面议事的林矍过来,看到女儿与宁王各坐一边,皇上双眼含笑,这才略微愣了一下上前请安。 事情说起来很是简单,郑海上前只三言两语就把情况说了个分明。皇上看了一眼宁王,道:「原本此时想着等北陵国使节团离去之后再提的,老六自那日寿宴之上就对明华倾心,我也觉得他们两人很是合适,心中有意撮合他们。今日见明华县主落水,他一时情急连着自己的身子都不顾就入水救人,此情此景,就连北陵人都赞他情深意重。」 「林公,宁王在北疆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把你女儿嫁与他,不算委屈了明华吧?」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 林矍连着明华都未曾看上一眼,沉声道:「但凭皇上做主。」 「既然如此,朕就让钦天监选一个好日子,命礼部往国公府下定!」皇上志得意满,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林矍,这才道:「日后你我就是亲家公了,林公不必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更何况君臣有别,臣不敢逾越半分。」林矍道,谢恩之后这才起身得皇上赐座坐下。皇上只觉得事事顺畅,此时心情颇好,看了看宁王和明华,沉声道:「如今出了这般事情,又被北陵国的使臣看在眼中,这婚事也需赶在北陵使节团离开之前定下才是。」他说着招手示意郑海过去。 堂堂亲王大婚,自然不是小事。礼部要早做准备才是,郑海得了皇上命令要先跑了一趟钦天监,再去礼部嘱咐礼部开始筹办。这边皇上嘱咐下去,一应大小琐事都考虑周全,郑海得令离去,他这才看向林矍,缓声道:「明华县主是你的爱女,林公放心,虽因为此桩意外让婚事匆匆,朕也绝对不会亏待了明华才是。」 说着他看了一眼下面坐着的明华,笑着点头道:「朕让人叫了御医过来,与你诊看一番。明华此番落水落水,难免会受了惊吓,更容易着凉。」 明华起身低头谢恩,皇上笑着道:「不用如此多礼,你且坐下说话。」他说着看了宁王一眼,道:「你可觉得还好,若是不适就不要忍着,如今天暖可是水中寒凉,你……」 「让父皇挂心了。」宁王笑着,见皇上说不下那温情脉脉的话,就抬头接了过去,「儿臣尚好。」 「这样,我就放心了。」皇上笑着点头,只那笑意却全然没有入眼底半分。 林矍未曾多留,等御医给明华诊脉确认无碍之后,就起身告退带女出宫。等人都走了,皇上这才沉下脸,看向宁王道:「如今,你可还要拒婚?」 宁王沉默了片刻,半响才道:「儿子自然不敢坏了林家姑娘的名声,这门婚事……儿臣应下。」 「看你你今日那般紧张,竟然不顾自己身子入水相救?那明华县主,可是会水的,你只要在旁冷眼看着,自然不会出事!你明明有意又屡屡拒婚,这是为何!」皇上手用力一拍桌子,上面茶盏乱颤,「你倒好,救了人就不说了,还把倾城公主给踢下水给林明华出气?若不是倾城公主动手在先,朕又拿明华县主是你未婚妻为由,在身份上压制住人,你以为北陵国的人那般老实吗?」 「父皇……」宁王起身认罪,皇上看着他的模样,忍下心中不喜做慈父状叹息了一声:「起来吧,事已至此,林国公又素来疼爱他这个嫡长女,朕如何能应了你的折子,把这门婚事作罢?若真如此,岂不是逼着明华县主走上绝路?」 「多谢父皇苦心。」宁王低声道。见他认下这门婚事,皇上暗暗松了一口气,才又道:「如今这般局面总归是你鲁莽,为了明华县主声誉着想,让这门婚事好看,你当如何做,就不用朕再教你了吧?」 「儿臣明白。」 「既然明白,就也回府休息吧。」皇上淡淡道,想了下还觉得不妥,又嘱咐了一声:「这两日多往国公府走动走动才是。」 宁王应了,这才又叩首行礼退了出去。等到了外面,周驰连忙上前一步,「王爷?」 「无妨。」宁王微微摆手,「走吧。」 从把明华从水中拉出来那一刻他就猜测出了这般的结局,只当时情势危急,明华落水之后就全然没了动静,不止是他,就连一旁倾城都变了脸色。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 第25章 宁王袖下双手微微紧了下,半响才自嘲地笑了笑,不得不承认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还是闪过一丝欣喜的。若真如同请罪的折子上所说,对林明华没有半分好意,他又如何会在那个时候看着水中身影挣扎下沉,以为她被水草缠住了脚踝,这才失了冷静下水救人。上来之时又因思及原由,这才怒火中烧一脚踢了倾城下水。 自递了请罪的折子之后,宁王就防着类似的事情发生,只可惜万千小心也挡不住这一场意外来的突然。就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一场戏,所以才乱了心神,一时鲁莽让自己和明华都身陷囹圄。 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他亲手让这门婚事成真了。 余下几日,国公府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自礼部过去拿了明华的庚帖送去钦天监之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宁王殿下对明华倾慕已久,求到皇上跟前。皇上于万寿节当天对明华也是格外满意,皇后也招其入宫相看过,这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无论如何,宫中当日发生的事情并未外露。林家上下面子齐全,如今京城中说明华嫁不出去的流言不见了踪影,反而都赞有缘人千里相会。明华县主姻缘蹉跎到了这般年纪,原是天意,等的就是宁王殿下呢。 这样的传言明华纵然深居不出,也略微听了一二,听得几个丫鬟说得热闹也不过是笑了笑。她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却心中微动,猜测这应当是宁王特意放出的风声,为她作势才对。 四月二十六过小定,五月二十三过大定,婚事则定在了六月二十八。两个多月的功夫,堂堂亲王的婚事未免走得太过于急了些。京中一时议论纷纷,知道实情的自然明白这日子是皇上示意钦天监看得。今年之内也只有这几个日子与她和宁王都有益,不然就要再等一年半,到明年底才能办婚事了。 何况,六月间明华就要过二十二周岁的生日,皇家把婚事定的这么急,堂堂一位亲王的婚事如此匆忙,自然是为了林家面子更好看些。 然而,就在六月初的时候,还是有不和谐的声音传了出来。说是宁王实际上在北疆战场上伤及了根本,所以这些年来才一直没有成亲。林国公家的嫡长女这是被骗婚了…… 「这些话也未免传得太难听了些!」秦莫青筋暴起,大声道:「王爷,秦某趁着今晚月黑,摸进去砍了那传话的人!」他平日里面沉稳、冷静,然而此时也按耐不住,右手直接放在了刀柄之上,「王爷放心,属下定然不会留下半分痕迹。」 宁王神色沉静如水一般,只苍白的面容在阴影之下透着丝丝冷意。 不怪秦莫如此恼火,实在是如今京城之中的流言蜚语太过分了些。不过三五日的功夫,竟然已经有他形同太监的说法了。宁王袖下手指紧握,甚至发出了骨头摩擦一样的声音。 许久,他才缓缓松开手,开口。 「给我查清楚都是哪几家!」他说着端起一旁的药碗,把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真以为我快死了,就能任他们这般放肆了吗?」六年前,他无权无势,也没有真正的一味忍气吞声,更何况现在他要人有人,要势有势! 这京城,可不是静养之地。想要在这里过得好好的,难免是要拿出来有些手段,震慑住那些心怀鬼胎的人。 「若爹爹真说要等到明年下半年才办婚事——」明华抿唇笑了下,看着闻讯而来的苏珊琪一脸的好奇,半响才道:「这门婚事,你就别想太多了,不过是意外而已。至于宁王殿下的身体……」她眼神变冷,「不过是有些人看不得我嫁过去,故意放出的风声而已。」 婚事背后的阴谋就不说了,只那日后宫的意外说出来也就够苏珊琪明白了。至于最近才传来的宁王成了废人的说法,明华是一个字的都不信的。她印象中的宁王,纵然大部分时间都病弱无力,却是一个十足十的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明华心中带着莫名的信任,若宁王如传言那般,他定然是抗婚到底也不会应下娶她的旨意的。他,就是这般的人,这点她毋庸置疑。 「可,若是宁王真的对表姐无意,为何会下水救人?」苏珊琪放下茶盏,凑过去看着明华的漂亮的五官,一双眼几乎移不开。她毕竟是少女心思,重点从来不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上。不要说是皇室了,就连他们家这样乱七八糟的话都有,她若都信岂不是傻子? 所以,表姐说不可能,那就真的不可能。 苏珊琪只好奇一点,那就是这门婚事,是否是情投意合?「表姐这般人才相貌,宁王若是动心也是常理不是?更何况,表姐文武全才,自然配得上宁王。」 她说着冲着明华眨眼,声音更是低了三分:「听闻宁王身中寒毒,平日里就比常人畏寒,若不是挂心表姐如何会跳入了水池之中救人呢?」她虽天真娇骄,却也不傻,直言本质。 明华把凑近的她略微推开些,双颊微微发烫,努力把话拉往正途。 「你今日来,三句不离宁王,可是姑母担心我?」 苏珊琪愣怔了下,半响才讪讪笑着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她说着看了明华一眼,正色道:「更何况,我也担心表姐。」 这门婚事来得突然,事先更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传出来。若不是苏夫人那边也被打探消息的人给拦住,只怕要亲自来一趟国公府才放心呢。 如今听闻这桩婚事是因为宫中一场意外而来,苏珊琪这才放下心来。如今知道这门婚事无论如何不能回转,她也就挑着宁王的好处来劝慰明华了。 舅父能够帮着明华退了谢侯世子这门婚事,如何能够退了堂堂皇子的婚事呢?纵然不满,也只能认了。 第26章 见苏珊琪情真意切,明华笑着推了盘点心过去,「知道了,表妹素来对我亲近,旁人只道我这般年纪还得了这门好婚事,是天上掉馅饼了!只有你挂心我是不是喜欢这门婚事,担心我是不是乐意。」 苏珊琪笑着坐过去,把满嘴的点心咽下去又灌了一口茶,这才道:「也不枉费我特意跑这么一趟。不过刚刚来的时候,正巧见林明馨离开,那脸色可不大好看。我听闻这两个多月来她东奔西走,倒是活跃的很。」她说着语带嘲讽,只看了明华一眼,见她波澜不惊就道:「也就是表姐你大度,才由着她这般折腾。」 「如今她不也折腾不起来了吗?」明华抿唇轻笑,「我婚事以雷霆之势定下,她之前的奔走就成了一个笑话。说不定,还得罪了人呢。所以,走的时候脸色难看些也是难免的。」 苏珊琪掩唇轻笑,过了会儿才又道:「若是我,早就收拾她了,还由得她今日脸色难看?」 明华自然懒得说这些,见红樱过来就略微起身了些,道:「莲子酥可做好了?」 红樱笑着道:「今日一早就去买了新鲜的莲子,厨房忙了小半天,如今倒是出炉了一锅好的。」说着回身从一旁小丫头手中接过了食盒送上去,笑着道:「姑娘看看可还合口?自李妈妈年迈回乡之后,这莲子酥倒是再也没有做过,如今这一锅奴婢尝着味道还好,这才让做莲子酥的小莲一同过来见姑娘。」 明华看着端出来的莲子酥,只觉得香气四溢,莲子的清香加上甜蜜的味道,倒是十足的像李妈妈的手艺。她捏了一块入口,只觉得入口酥脆,香甜而又不腻,味道也与当初李妈妈做的有着八成相似。她示意苏珊琪也吃,这才转头看像了一旁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 「你叫做小莲?」 小莲连忙跪下行礼,回道:「奴婢小莲,曾经跟在李妈妈身边半年,学得一些皮毛。今日听闻红樱姐姐说姑娘想吃莲子酥,这才贸然动手。」 「味道很是不错,看来你在李妈妈跟前倒是有心了。」明华淡淡道:「李妈妈擅长做各色点心,绿荷糕,雪花糕,翡翠白玉糕,蝴蝶卷你可会?」 小莲略微紧张,踌躇了片刻才道:「奴婢倒是知道如何做,只是怕不得姑娘喜欢。」 「你自去做了,午后让人送过来我尝尝看。」明华嘱咐,见小莲一脸欣喜就笑了笑示意红樱带人下去,这才又捏起一个莲子酥,只觉得入口生香,回味无穷。苏珊琪也是赞不绝口,直道明华有口服。 「表姐,那宁王府多年没有主子,虽然宁王回京前也收拾过了,只怕里面人手还是不足的。」苏珊琪正色道:「我来前,母亲交代过让表姐这些天多多留意,让你把身边用的惯的人都带过去呢。」 明华抿唇笑了笑,谢了苏夫人的关心,并未说明这些天来她已经开始收整人员了。不然,如何会她说想要吃一样点心,厨房的人就削尖了脑袋往上凑呢? 如此过了几日,六月十二那日明华二十二岁生辰。国公府并未大办,然而不请自来的人也不少。纵然府内没有酒宴,这些人也当把礼给送了聊表心意才是。更何况,登门是客,林矍也不会真的冷落了这些攀附过来的人。 午后明华带人盘点了这些礼物,该如何回礼都一一定下,只觉得这个生日过得疲累不堪。等一应忙完已经比她平日里去校场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她匆匆换了衣衫去校场,果然见今日陪他练剑的程供奉已经等在一旁了。 「劳供奉久等。」明华笑着上前,拿起自己的剑挽了个剑花,正想着与程供奉对练,就听到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橙香站在门口道:「姑娘,宁王来了。」 明华动作不停,只吩咐道:「请宁王殿下直接过来就是。」 她生辰,宁王过来送贺礼也不足为奇。只与明华来说,今日练习已经晚了半个时辰,自然不愿意再为此而耽搁。 因此,宁王到时就见明华动作凌厉,与家中供奉对招也不见落得下风。他站在门口看了片刻,许是觉得累了就进来寻了个位置盘腿坐在木质的地板之上,抬头看着明华一招一式都颇有章法,唇角渐渐露出笑意。 明华自然是察觉了宁王的到来,一时还有些分心。后来见他没有出言打扰这才静下心来对招。等到两颗多钟之后,今日对招结束,她这才停下谢过了程供奉,接过橙香送上的帕子擦拭汗水,朝着宁王走来。 宁王一手扶地慢慢起身,看着明华道:「县主果然是好身手,我听闻自六年前县主开始习武,就每日不曾间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说着看了一眼明华手中的剑,笑着道:「只这剑法,想来也能胜那倾城公主一筹。」 因为宁王大婚的缘故,北陵的使节团倒是没有在万寿节之后匆匆离去,反而一直停留至今。倾城公主自那日出宫之后,就在使节团暂住的别院后院中老老实实待着,她半个师父高展平直接下令不让她出门,一应丫鬟仆役无不从的。使节团其他人也没有对这般类似于关押本国公主的事情提出异议。 他们可是战败国,虽然周朝人向来顾着面子态度软和,可是也容不得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蹬鼻子上脸不是。 倾城就这样被关了起来,要不是怕此时匆匆走了被人说不给宁王和林国公面子,他们恨不得把这公主给送回去。原本就是偷偷扮作兵丁混进来的,真真是个烫手山芋一般。 倾城自觉惹了祸,一开始倒是老实了两天。之后却是越想心中越是愤恨,明华是被她推落水了,可是她不是也被宁王给一脚踢下去了吗?凭什么明华没事,她反而要在这里闭门思过。 一群臣属,竟然敢这般对待她这个金枝玉叶! 于是,倾城公主闹了一通,最后还是高展平出面以师傅的身份训斥了许久,她这才又老实下来。只倾城公主原本也不是真老实,等其他人都放松下来,五月底的时候,趁着没人注意就溜了出去。 第27章 她在北陵的时候就常常偷溜出宫玩耍,仗着一身本事四处惹是生非。这群人原以为她身在异国,又吃了教训。直到第二日一早才知道倾城公主又溜出去了。一群人顿时乱了手脚,倾城公主来周朝之后,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不知道轻重,可是得罪了不少人的。 原本这些人还是私下寻找,结果近半个月不见踪影,恰逢皇后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要招她入宫说话,这才闹了出来。 这事儿早两日明华也听说了,如今听到宁王提及倾城,就顺口问了一句:「如今可找到人了?」说着收剑放到一旁架子上,这才又道:「我不过是练个花架子罢了,在王爷跟前,也不过是班门弄斧。」她今日练剑之后原本还要再练一练骑术的,只宁王今日过来就改为弓箭了。 宁王陪她过去,淡淡道:「还不见踪影。」他眼角带着冷意,明华闻言正巧看到,略微愣了一下,才道:「京城之中向来安泰,只要不出城,想来倾城公主定然无碍。」不过是一个战败国的公主而已,明华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她拿起弓略微调整了下,就开始专心练习。 一时间只听得校场之中一声声箭矢没入靶子的声响,宁王在一旁看着倒也不觉得无聊。他靠坐在一旁,整个人透着雍容、懒散的感觉,若不是目光随着明华动作偶尔闪过一丝精光,只让人觉得此人都要睡着了一般。 等到明华一壶箭射完,重新拿箭壶换靶子之时,宁王才缓缓开口。 「与箭术一道,你不如倾城公主。」 明华动作一顿,转而看向宁王。一旁仆役忙碌,倒是不敢多言语片刻。明华过去微微歪头看着宁王,等待他往下说。他既然开口,定然不会只有一句评价。 「比臂力和耐力,你确实高出倾城公主。然而比之准确,你与倾城公主尚有差距。若是那一日你们两人比的是骑射,又当如何?」 若是骑射? 明华心中一紧,半响才道:「若真比骑射一道,明华自当认输。」她并非输不起的人,心中也清楚那日她赢得机巧,此时自然也不会强撑着面子否认。只又沉默了片刻,她才问:「王爷这般说,可是准备指点明华一二。」 「我观你射箭,动作比常人缓慢。虽然整个下来如同行云流水,却也比一般人慢上一些,若是并未猜错,你应当是瞄准之时耽搁了时间。」宁王起身看向明华,「我展示于你看。」 他说着过去,拿起明华所用的弓略微试了下力道,然后抽出箭矢看了一眼远处的靶子,然后转头竟然再没有看一眼,搭箭拉弓,手指一松那箭矢稳稳的没入靶子。 明华定睛一眼,这般射箭竟然都在九环以内,距离靶心也不过一指宽的距离。 她回头错愕地看着宁王,半响才道:「你,如何做到的?」 这般的神射,难怪北陵人对宁王如此忌惮了,纵然病得脸色苍白拿着帕子捂住口鼻咳嗽不断,也能一句话吓退了高展平。明华只觉得心中别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此时直直看着宁王,又忍不住问道:「可能教我?」 宁王唇角带笑,微微避开明华的注视,道:「你射术已经达到了极致,唯一的缺陷就是每次射箭之前会下意识再次确认靶心,我所言不差吧?」 明华点头。 「这点习惯,想来应当是一开始练习时留下来的,你只求正中靶心,因为太过于专注与这一点,这才养成的。」宁王缓缓说,又掩唇咳嗽了两声,笑着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你射移动的标靶试试看。」 「移动的标靶?」明华微微蹙眉,不大明白宁王的意思。宁王只微微笑了下,「我也是十五岁之后才开始练习骑射的,你可知道我是在何时何地练的?」 明华愕然,然后才试探着道:「难不成是在北疆?」 北陵国来犯,当时不到十六岁的宁王带着三千亲军直奔北疆,大败北陵。这样的传闻,她这些天不知道听人说了多少遍。 「算是吧,实际上我那时候已经开始练习箭术了,只是一直不大好。」宁王笑了笑,眼神悠远,仿佛又回到了那金戈铁马的北疆,「那时候北陵人攻城,我站在城墙之上,身边供奉对我说——」 ‘殿下随意射,这城下这般多人,总归是能够命中的。无需瞄准,只要拉弓放箭就足够了!’ 他当时不懂,然而那一年冬天过去,他箭术进步神速,纵然比不得高展平那般,却也相差不远。高展平为何对他这般忌惮,不过是因为他在五六年间,从箭术不值一提到最终与他对射,让他一败涂地罢了。 最擅长的武器,最惨烈的输法,这辈子高展平都无法在他面前抬起头! 宁王说着唇角勾起,双目熠熠生辉。那强大的自信和战意让明华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光彩夺目,再无法移开眸子。 「听闻今日宁王也来了?」晚饭之后林矍寻了明华去书房,张口就直接问道。明华点头,过去给林矍倒了茶水,「来送生辰礼物。」自那日在宫中一别,虽然外面声势不断,可是宁王却再也没有露过面。她原以为今日他也只会派宁王府的人过来,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还给她指点了一番。 第28章 想到此处,明华唇角带上了些许笑意,转头看向林矍道:「父亲特意问起他来,可是今日宁王来有什么不妥?」 林矍微微摇头,「没有什么。」他虽然这么说,却还是露出了一些端倪。明华微微扬眉,片刻之后试探着问道:「这段日子,宁王身子不好?」 那日落水,宁王当时看着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并无其他不妥,只是想想他体内的寒毒,还有京城中已经造势到了那般情形,他却一直未曾现身的事实,都让明华心中怀疑。 「可是他体内的寒毒发作了?」 林矍眉头紧皱,见明华神色坚持,这才说道:「我也是前两日才得了消息了。皇上和宁王倒是瞒得紧,也不知道是怕北陵人知道,还是怕旁人知道了!毕竟,北陵人如今忙着找他们的公主,无暇顾及其他才对。」 对于这门婚事,他从一开始就不喜,纵然事已至此,私下他倒是很少在明华跟前表露出不满,只担心影响了女儿的心情。 「我今日瞧着,他脸色倒是好了不少,没看出病发的样子。」说到这里明华心中一动,隐约猜测,宁王怕是特意等到脸色好了些,这才亲自登门给她贺生辰的吧? 他这般,难不成是怕她知道了真相,心生愧疚? 毕竟,宁王这次发病是为了救她…… 明华抬头看向林矍,反而笑着宽慰自己的父亲,笑着道:「如今看来,宁王倒是有心,更何况又有着皇上的意思在内,父亲切莫在旁人面前露出端倪才是。」 不然,让人看出他对皇上生出怨怼之心,才是大忌。 林矍原本就心疼女儿,此时见她反过来安慰自己,不由叹息,许久才道:「你的嫁妆,从你出生之后你母亲就一样样的给你准备好了。这些年来我疏忽了,倒是没有添置什么东西。今日我去了一趟京外,看了家中几个庄子,决定把城南那八百亩的绿桑庄子给你,连同庄子后面那半片山也都一同当做陪嫁。西山的温泉庄子也留给你,另外,还有京中凤尾街上的两家铺子……另外还有现银已经换做了银票,约有三十万两……」 这些家中的产业明华原本就熟悉,如今听得林矍一样样说下来,不由变了脸色,连忙道:「父亲,万万不可如此。」 若真要按照林矍的意思来,她这一出嫁,几乎要带走家中近四成的产业。加上当初母亲为她留下的嫁妆数,纵然她嫁的是堂堂亲王这份陪嫁也太过了些。 林矍摆手,道:「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数。这家产,我原本就是准备着一分为二,给你和晋哥儿的。至于你怕太过于招摇,为父就是要让你招摇一番,这些嫁妆该过明路的要大大方方的过了明路,让皇上也瞧瞧!不该过明路的,自然不会让你为难。」 「父亲……」明华微微咬住下唇,心中又是熨帖又是酸涩。林矍为她考量许多,这般大张旗鼓,为的就是让皇上明白,他林国公的爱女,纵然是皇室也不能欺凌。她纵然是嫁入皇室,然而一应吃穿用度不用耗费皇室半分银钱。而不该过明路的,自然是怕有人心中不忿。 这样,她才能够在人前挺直脊背。 只是这般做,难免会让皇上心生芥蒂。 林矍摆手,慈爱地看着明华,许久才道:「你且放心吧,父亲在朝堂上多年,懂得比你多了去了。我既然敢这般做,自然是心中有所依凭的。」 明华沉默许久,最终只起身后退两步在林矍跟前跪下深深叩首,半响都没有起身。 明华生日一过,婚期将近,纵然是林矍心中不满这桩婚事,国公府里也热闹起来了。明华的嫁衣倒是早就做好了的,趁着这两个月又略微改了一些细节,一应俱全。各色家具、首饰当初林母都准备的十分妥帖,更别提这些日子林矍又给她添了几套玉宝阁的头面,每一套都是精品。 这般厚重的嫁妆如何能够瞒得住,回来添妆的出嫁女此时倒是难免有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同样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 其中最为不甘的却不是林明馨,反而是沉寂了许久的四姑娘林明惠。其他几位姑娘都各自去了姨娘处,只有她的姨娘被遣送到了庄子上,不得见面,只能够在明华这里干坐,顺带看看原本应当是她一母同胞,不能更亲近的弟弟。 晋哥儿如今两岁半了,说话吐字渐渐清晰,虽然还不能说长句,却是把一应意思表达的很是清楚。 明华倒是没有拦着不让他们姐弟见面,此时林明惠坐在一旁看着晋哥儿在奶娘的看护下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走过来,心里极为欢喜。 「大姐姐。」晋哥儿冲着明华叫了一声,转头看向林明惠,略微迟疑了下才叫道:「四姐姐。」 林明惠心中就一冷,酸涩地想晋哥儿是明华看顾一应日常,天天见面自然熟悉。她这个亲姐姐倒是一个月才见他一两次,他不记得也是自然的。 第29章 只以后林明华嫁了出去…… 想到此处,她手紧了又松,笑着道:「晋哥儿来让四姐姐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 晋哥儿看了一眼明华,见她点头这才走了过去,抬头笑得可爱,「长高了,做新衣!」 林明惠笑着抱起他,见他乖巧聪慧的样子,心中也是欢喜的。小孩子不懂事,如今与明华亲不算什么,林明华出嫁,这国公府总归还是要有一个女主人的。更何况,如今京中的情况,父亲…… 想到早两日无意见听到公爹所说的话,她眼神暗了暗,等着胳膊发酸这才把晋哥儿交给了奶娘,笑着道:「你个小机灵鬼,正巧姐姐顺手给你带来了两匹布料,又绵软又吸汗,正好给你穿了,免得热起来又跟上一年夏天一样出了痱子!」 她语调中略微带刺,明华只笑了笑,在一旁也不多言语解释,倒是一旁奶娘忍不住道:「四姑奶奶……」 「说起来,大姐姐这些日子怕是也忙,我就不打扰了。如今外面天气正好,我带着晋哥儿出去走动走动,可好?」林明惠倒是不想听人解释,直接无视了奶娘的话。 「你带着晋哥儿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明华应允,等着一旁奶娘、嬷嬷跟着一同出去,这才淡了神色。一旁绿桃气得涨红了脸,这会儿收拾茶盏的手都忍不住微微抖了起来。只是,有些话她只能够憋在心中。姑娘都不说什么,她一个丫鬟又如何能指摘四姑娘过分呢? 倒是明华见她如此,忍不住笑着道:「只这般几句言语你就气恼,可见与你家姑娘我是一条心的。」 「姑娘竟然还笑得出来,要我说就不应当让四姑娘见晋哥儿。每回她带着晋哥儿在院中玩了之后,晋哥儿总是要病上两天,不然就要与姑娘生分两日。」绿桃把茶盏都给了外面的小丫鬟,回来重新给明华沏好热茶,这才低声道:「姑娘再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这家中……」 「我知道四妹妹打的是什么主意。」明华道,姣好的容颜上带着一丝冷笑,「她觉得如今家中几位姨娘都不如宋姨娘育有一子,再拿着旁人只怕会害了晋哥儿的说法,想着趁机劝说父亲让宋姨娘回来呢!」 「她想得倒是美!」进门的红樱正巧听到这句话,立刻就竖起了眉毛,这会儿过去给明华行礼,这才道:「宋姨娘是为了什么被送入庄子的,旁人不知道难不成国公爷也不知道吗?如何会让她这般恶毒的妇人回来?当初若不是她自己作死,竟然想着给晋哥儿下药诬陷姑娘,如何会真正惹怒了国公爷?」 「四姑奶奶也是知情的,竟然还打这般主意……」绿桃接过了话头,此时看向明华道:「姑娘,怕是她还会有旁的安排才是。」 「比起六妹妹来说,她自然算得上聪明,没有局限于一针一线的计较。」明华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只是,若是她把主意打在晋哥儿身上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 只是,林明惠可是得了那个消息? 还是说,魏家? 一时间,明华只觉得心头转过无数的念头,然而思及林矍的安排,又觉得心安。这偌大的国公府,可不是她们几个人想要闹翻天就能够闹得起来的。 姐妹们都添了妆,这距离出嫁的日子也就越发的近了。一直到出嫁的前一天,苏姑母又上门来,脸色发红略微窘迫的说今晚要与她说说贴心话,她还有一种如同梦中的感觉。 蹉跎了这么些年,她原以为自己的婚事怎么也要拖到明年了,谁知道在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竟然就要出嫁了。 她看着苏姑母拿出来的那春宫图,听着姑母尴尬又担忧的讲解,不由面红耳赤。 「……宁王殿下身子不好,如今虽说回京将养了近四个月,可是毕竟是伤了根本……」苏姑母艰难地挑选着词汇,「你……若是他……体力不行……你切莫害羞……」她说着翻了一页,「不行你就主动些……」 明华也觉得难堪得紧,却也知道姑母这些话都是为了她好,只硬着头皮往下听。许久,她才认真对苏姑母道:「多谢姑母为我操心。」 苏姑母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你小时候我还未曾出嫁的时候,也是抱过你,疼过你的,转眼你都这般大了。」她说着露出一丝笑容,「明华,在这世上,女子总归是艰难一些的。女人,总归是要有子女傍身才是依靠,你可懂得了?」 「姑母,」明华抿了下唇,许久才低声道:「我懂得的。」 宁王寿数不长,皇家媳妇岂会容得改嫁,若是没有一儿半女傍身的话,等到宁王死了她这辈子也就真的是没有任何的盼头的。 苏姑母伸手把她轻轻搂入了怀中,许久才道:「宁王我见过,虽然如今身子差了些,却是个良配。」她说着又笑了笑,「看我说的什么话,皇上的皇子,堂堂的亲王,如何不是良配。更何况,明华也是见过宁王的,当知道他是如何的人物!」 明华抿唇轻笑,她如何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原本于她来说无关紧要的婚事,竟然也让她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宁王之前几次提到拒婚,说是不愿意耽搁她的一生,如今两人不得不成亲,他心中可有不满?可会不愿?可……可会喜欢她? 第30章 大红的嫁衣展开盖住了喜床,明华只觉得锦被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猜测着自己是坐在花生上面,还是桂圆之上了,也可能是红枣或者是莲子吧? 她听着屋中女人们热闹的声响,眼下余光看着那人脚步沉稳越走越近,连着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 挡住视线的红盖头被慢慢掀开,明华不由抬眼看了过去。烛光之下宁王一身大红的喜袍,看着英气勃发。平日里面略显苍白的皮肤如今也被映衬着透出血色。似乎是察觉了她的目光,宁王低头看过去,四目相视时微微一笑,带着一些温暖和安抚。他被喜娘带着坐下,然后有丫鬟端上了酒,两人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被指示着,众人看了一通热闹,这才散了去。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宁王旧伤未愈,因此这喜宴他也不过是去露了个面,喝酒的事情自然有他的几位皇兄代劳了。 「这般好的结交权臣的机会,他们如何会错过呢?」宁王换下了喜袍,看了一眼洗去满脸脂膏,露出真容的明华,这才笑着道:「我也不知道你的喜好,只想着怕你也累了一天,就让人准备了些清淡,易克化的吃食。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就吩咐下去,让厨房的人做就是了。」 明华抿唇笑了笑,过去在宁王身侧坐下,「这样就很好了。」 夫妻两人吃了饭,沐浴洗漱,等到丫鬟们重新铺了喜床退出去,这才和衣躺下。 床帐之外的龙凤喜烛还在慢慢燃烧,明华侧头透过床帐看过去,只觉得双眼发晕,不由想起了前一天晚上苏姑母所说的那些话。宁王就躺在她的身侧,呼吸缓慢而悠长,身上还带着一丝沐浴过后淡淡的仿佛是青草一般的味道。她咬着唇,一张脸慢慢红了起来。 若是宁王……你主动些也是好的。 她悄然无声地靠过去,感觉到宁王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止,之后似乎就变得紊乱起来。明华翻身搂住了身边的人,感受着手臂之下男子略微有些紧绷的身体,大胆看过去,翻身趴在对方胸口低声道:「王爷……」 宁王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味的醇香,混杂在沐浴所用的香薰之中,熏得明华面红耳赤。她双眸左右徘徊,脑海中只剩下苏姑母给她看的那些图画。男女赤身裸体,亲昵交合的画面中,原本模糊的五官换成了她与宁王,只让人觉得浑身发烫,四肢酥软无力。 她该怎么做? 明华手抵在宁王的胸膛,无意识的摩挲着,柔软的身子更是微微扭动。宁王只觉得,哪怕他是个死人,也要被「折磨」得重新活过来了。 新婚之夜,同房花烛之时,他怎么能够让自己的新婚妻子为难呢?他一双手探入明华里衣中,滚烫的手心贴合在她如同凝脂一般的皮肤上,明华就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宁王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一手搂在伏趴在他身上的明华的腰肢,另外一只手就往下滑落,摸到了她紧致而有力的大腿。两个人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紧紧贴合在了一起,那一层布料根本就阻挡不了两个人炙热的体温。 红纱张内,渐渐响起了粗重的喘息声。宁王的掌心很烫,摸在明华的身上,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讨厌,陌生和紧张之中甚至还有些愉悦。 她全然忘记了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仰躺在了床上,原本在她身下的宁王俯身低头,轻吻落在了她的眉梢、眼睛、脸颊、唇畔…… 耳边的地喘声让她心慌意乱,她几乎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任由身上的男人在她身上肆意施展着手段。直到一阵刺痛袭来,她才猛然紧绷了身体。 「放松……别怕……明华……」宁王的声音在粗重的喘息中显得格外黯哑,刺激着明华每一寸敏感的肌肤。他的舌尖如同有魔法一般,轻轻舔吻着她的耳垂,安抚着紧张不安的她。 明华不由攀附过去,修长的腿勾在宁王腰间,头发散落自大红的床被间,被宁王抵死困在床头,白皙的手紧紧抓着紧被,双眼迷离微红,不自觉从唇中溢出声声娇吟…… 春宵苦短,第二日明华只觉得腰酸背疼,想起昨夜的孟浪瞬间面红耳赤。然而抬头再看宁王那双透彻的眼睛只盯着她,不由尴尬地避开了些。 「你醒了,怎么不叫我?」她强自镇定地伸手掀开了床帐,只见外面天色已亮,桌上那一对龙凤喜烛竟然还在燃烧。恰是此时,其中一支火苗微微晃动了两下灭了。明华愣了一下,连忙起身和衣下床,把另外一支红烛也吹灭了。 她看着那两支熄灭的红烛,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这才回过头来。 「王爷?」她见宁王沉着一张脸,不由错愕。宁王过去拉住她的手,这才缓缓道:「你又是何苦,明知道我……」 明华明白他想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笑着道:「既然醒了,还是让人进来伺候吧。过会儿还要入宫敬茶,总不好太晚了,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等咱们。」 她说着看了一眼宁王紧握着她手的手,片刻后才道:「明华既然已经嫁给王爷了,心中所想的自然是白首偕老。王爷自此再不是孑然一身,自然当为了妻子多多保全自己才是。」 宁王沉默了片刻,手微微又紧了下,这才道:「王妃说的没错,我当自珍自重才是。」 王府里面人员颇少,纵然宁王回京已经有四个月,这宅子中却没有听闻添置什么人手。明华生辰那日略微问过,这次出嫁,不光是带走了国公府半数的家产,更是连着她的容嘉居上下的人全数带走,另外还带了红樱和绿桃、翠果、橙香四家的家人一同过来,厨房被她不客气地挑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全是她平日里面用惯的厨娘。 第31章 进来收拾新房的也都是绿桃等人,橙香带人在外间摆饭,里面各色吃食都是明华平日用惯的,若不是身边多了个人,明华几乎要以为还在国公府中了。 早饭时红樱在旁伺候,几次都顾忌着一旁的宁王欲言又止。等到这对夫妻更换了衣衫出门,绿桃这才从屋里出来,拿着换下的床单对着红樱一笑,转而问道:「你可都跟姑娘说了?」 「要叫王妃了。」红樱纠正她,然后又摇头:「王爷与王妃一直在一起,我没寻得到机会。」 绿桃闻言也是一愣,半响才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放着吧,反正也生不出什么事情来。」她说着笑了下,「想想那两人住的地方,就该知道并未被王爷放在心上了。不说这些,今日咱们可还有得忙。」 红樱点头,对于自家姑娘的手段颇为有信心,更何况这宁王府里面竟然有大半都是空置的,后院的大部分院落更是荒凉得杂草丛生,昨夜凑合着也就过了,若是今日再不好好收整出来一些住的地方,只怕她们晚上休息不好,白日当值也会出差错。不过,若不是那叫做翠竹轩的院子与别处不同的话,她们还不知道王府中竟然住着那么两个人呢。 只是这般看着,总觉得宁王似乎对自己的府邸并没有特别在意一般。 「你可累了?」宁王步子略缓,看了一眼身侧的明华,「我离京多年,父皇与母后自然想要多问一些。」两个人在皇后宫中待了近一个时辰,皇上和皇后两人貌似关切的问了两人不少,矜持而又有些露骨的打探着两人昨夜的夫妻生活。明华一应对应得体,只这般耗费心神小心翼翼,难免让人觉得疲惫。 思及昨夜的情形,宁王有些担心,「若是累了就到一旁休息片刻,咱们不急着去辰钰宫。」 明华抬头微笑,道:「咱们在皇后宫中耽搁许久,想来蓉嫔娘娘应当等了许久,还是直接过去吧。」蓉嫔乃是宁王生母,只可惜这些年来不受皇上待见,独自一人居住辰钰宫,一应用度无人苛刻,却也难免有些寂寥。 见两人入宫,她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明华连忙行礼,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蓉嫔上前扶着她,仔仔细细看了笑着道:「果然是个好姑娘。」她说着笑了笑,连忙改口道:「应当说是好媳妇儿才是。」 三人一同入屋,里面早已经准备好了茶水、点心,明华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位真正的婆母日子虽然过得不算好,可也不算艰难。想来这里面也有宁王的功劳才是,毕竟古代女子,妻凭夫荣、母凭子贵。皇上靠不上,有个得力的儿子也算是有所依凭。 蓉嫔热情地招待了两人,又问了些话,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给明华,交代她「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心中虽觉得这个儿媳年龄大了些,然而见儿子喜欢却也是一心一意对明华好的。 这些明华自有体会,说话间就少了些在皇后处的小心翼翼,透出了一些亲昵。蓉嫔早已经看过了人情冷暖,如何感受不到,心中更是喜欢了三分。私下拉着明华说话的时候,她也绷着一张尴尬的脸问了两人夫妻生活,转而这才道:「前些日子,皇上给宸钺了两个宫女,说是教他知人事的。」 她说着观察着明华的神色,见这儿媳惊讶,就拉着她的手低声道:「虽然宸钺多年不在我身边,可他的性子我却是知道的。这般的人,他自然是不会看在眼中的。你……」她说着手微微紧了下,明华抛开那一瞬间的凌乱,抬头看过去,就见蓉嫔认真道:「那毕竟是皇上给的人,你小心些就是了。」 小心些? 明华愣怔了一下,想着这时候难道不当说「你大度些」之类的话吗?为何蓉嫔说的却是小心些?她微微眨眼,长长的睫毛扇动了几下只低声道:「母妃放心,明华心中有数。」 皇上给的宫女,教宁王知人事的?她抿唇微笑,大约已经猜测到这两个宫女怕是不止教宁王知人事的吧?毕竟已经是二十二岁的男子,又不是只有十二岁,那般的事情…… 她脸色绯红,半响才稳住了心神。 夫妻两人在蓉嫔处用了午饭,等到蓉嫔精神不济休息下这才一同离开。只走到一半,宁王就被郑少监给匆匆叫走,说是皇上有事寻他。等这两人离去,明华才笑着看了一眼一旁引路的宫女,道:「我去宫门口那边等王爷就好。」 那宫女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路引着明华尽量走阴凉、舒适的地方,免得晒到了这位新上任的宁王妃。 「这不是六嫂吗?」轻飘飘的声音从一旁传出,明华闻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扭头看过去,只见之前在皇后宫中见过的楚王妃笑着从凉亭之中站起身,「如今日头正大,怎么这般匆匆急着出宫?」 她笑着招手,「六嫂快来这凉亭之下坐坐,看你都热出汗来了,若是妆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明华微微抿唇,抬脚沿着小道过去,这才点头道:「原来是八弟妹。」楚王排行第八,比宁王小上三岁,身边楚王妃出身柳国公府,膝下育有两子一女,另外还有两个庶女,府中至今未曾有过庶子出现。 这些都是必要的功课,知道明华要一人入宫谢恩,在成亲之前红樱和绿桃、翠果、橙香四人就轮番地想方设法让明华把这些人际关系都给记得清清楚楚,免得一不小心就掉入了旁人的陷阱。 没有想到,如今竟然真的用上了。这些人,倒真是迫不及待呢! 楚王妃起身屈膝行礼请了明华坐下。明华坐下后才笑着对她道:「弟妹不用多礼,一同坐着说话吧。」楚王妃特意叫住了她,怕不是为了给她这个嫂子摆谱的机会。 两人坐下,自有宫女上前给换了茶水点心,等到私下再无旁人,楚王妃这才笑着开口,低声道:「看六嫂这般明艳动人,想来昨夜洞房花烛自然是不差的。都说宁王旧伤未愈,如今看来倒也不算严重。」她抿唇轻笑,「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弟妹是个喜好热闹的,到时候递了帖子请六嫂一同赏花游湖什么的,还请六嫂给个薄面才是。」 她这算是示好? 第32章 明华微微扬眉,笑着道:「看弟妹说的什么话,咱们既然是一家人,还说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若是我手上无要紧的事情,如何会不乐意出去走动走动呢?」 楚王妃笑容不变,仿佛听不懂明华话中的意思一般。 「说起来,六嫂应当比我对这女子之间的聚会更加熟稔才是。我家中只有一个姐姐,还出嫁的早,不必六嫂家中,姐妹七人,倒是让人羡慕呢。」她说着看向明华,「说起来,六嫂的几位妹妹也都不容小觑呢,前些日子我还听闻六嫂家嫁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两榜进士的二妹夫立了大功呢。」 明华微微一愣,还未说话就听得楚王妃掩唇轻笑。 「怎么看六嫂这般惊讶的样子,倒像是不知道?难不成,那位郑县令不是得了岳家的帮忙?」楚王妃一副惊讶的样子,「这么说,这位郑县令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不知道我娘家二妹夫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还惊动了八弟妹?」明华眉毛一扬,常年当家做主的威势丝毫不比堂堂王妃差上分毫,「我是个急性子,八弟妹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楚王妃怔了一下,转而笑着道:「我又有什么好说的,说起来与我倒是没有多大的关系,只不过好心提醒一下六嫂,别被家里人给牵连了才是。毕竟,有些人在朝中势大多年,可不是宁王殿下一些战功就能够比拟的。」 她说着又是掩唇一阵笑,「看我都说了些什么,也是与六嫂觉得亲近,这才说话放肆了些。六嫂切莫放在心上才是,我给六嫂赔罪了。」说着起身行礼,只那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却让明华微微皱眉。 马车缓行,宁王并没有立刻说话,反而递过去帕子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明华略微擦拭了两下,这才笑着主动开口:「楚王如今可是依附在魏王之下的?王爷手掌北疆十万兵权,想来回京之后也受到了魏王和齐王的拉拢吧?」 宁王神色一凛,看向明华认真道:「楚王妃特意寻了你,告诉你这件事情?」他皱眉,声音沉稳中透着让人安定的力量,「这些事情你一应不用理会,那些人我自然会处理。父亲心意不明,他们不敢轻易招惹我的。」 明华知道宁王所说的是他不受皇上待见、以及被魏王和齐王拉拢的事情。她略微笑了下,「我倒是不为这些事情担忧,只是怕是我娘家要给王爷惹来麻烦了。实际上,楚王妃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只是提醒我,我那位两榜进士的二妹夫如今引得了不少人的注意。」 她把与楚王妃遇上的事情说了下,果然见宁王眉头紧皱,许久眼前的男人才缓缓道:「看起来,倒是我低估了他们。」他看向明华,「怪我吗?隐瞒了这件事情,没有告诉你。」 明华微微抿唇,片刻之后才缓缓道:「我想,你还没有机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他们有一个忙碌而且精疲力尽的新婚之夜,「而他们,不管是楚王妃也好,楚王又或者是魏王都好,想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这桩婚事的背后,有多少人希望他们夫妻势同水火,形同陌路的? 明华不确定,不过肯定不少。 「郑县令的消息,我倒是知道一些。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跟他们有什么牵扯的。」宁王说着看了明华一眼,确认她似乎没有真的生气,这才露出笑容缓缓道:「临州那边早些时日传来消息,说是抓住了一些在临州祁县潜藏了六年的,来自于南岭的逃兵,这几日怕是就要押送入京了。」 「逃兵不是应当押送回原驻地,难不成这几个逃兵有所不同?」明华立时反应了过来,「这抓住逃兵的人,难道就是我二妹夫?也是他负责押送入京的?」 宁王缓缓点头,一双眸子微微眯缝了下,露出危险的神采。半响,明华才听到他道:「楚王出手,又与你示好。可见此时与魏王没有多大关系。既然如此,那就是和齐王有所牵连了。」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下巴,半响才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有意思!」 明华不解,只看宁王此时闭目养神的模样,也就不多言。 两人午后回去,宁王府后院之中正是热闹,红樱、绿桃、橙香、翠果四人正带着人收拾各处院落,倒是主院之中早已经收拾利索,本来空荡荡的屋中,该摆放的一应器物都已经放好,多了不少生活的气息。 屋中点燃的是明华惯用的熏香,多宝阁中摆放着几样她喜欢的瓷器,另外还有些自国公府带来的小盆栽,北边屋中收拾出来当做书房,里面一应东西都是明华用惯的,连着墙上挂着的字画都是出自明华的手笔。也不知道是谁,竟然翻出了她二月底画的桃花,枝枝桠桠中开着十几朵桃花,看着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在书房中坐下,红樱这边抽了空给两人上茶,又端了几样点心过来,笑着道:「这是白莲新做的,姑娘尝尝看可还合口。」她惦记着明华,怕她在宫中吃不好,早早就吩咐了厨房的人准备些吃食。 白莲正是那日厨房中冒头做了莲子酥的那个小丫头,她机灵又乖巧,手艺也好,自然是被明华给挑了过来。 明华早有些懒洋洋,见宁王看着书房中各色摆设就捏着点心吃了几口,顺便吩咐红樱准备好她习武时的衣衫,等到了时辰还是要练一练的。她说着看向站在桃花画前的宁王,「王爷,不知道府中可有校场,可能用?」 「一应东西俱全。」宁王回身笑了笑,过去坐下道:「你的一应东西都可放在校场之中,我已经交代了人,另外给你僻出了一个演武场。」 说是如此说,等明华到校场时才发现宁王不经意说给她另外辟出来的房间,竟然与她在国公府的布局几乎一模一样。 绿桃和翠果也被演武场里面的摆设吓了一跳,半响才回过神来让抬着明华那些东西的人打开箱子把一应的东西都如同旧制放到了原处——不,应当说按照明华的习惯摆放好。 第33章 明华在这铺就了木质地板的演武场中走了一圈,不由心中惊讶。 宁王只去过她家她所惯用的演武场一次,且是在她生辰那日。没有想到,不过是那一次而已,他竟然如此有心,把那演武场的都完全给复制了下来。 若不是少了家中那几位供奉,她几乎真要以为尚在家中了。 是怕她想家吗? 她略微活动了下手脚,然后拿起鞭子练鞭法。那一日能够一击稳稳用鞭子卷走宫女头上的发簪,自然不是巧合。那是她多年苦练的结果。只今日她心绪不稳,几次失手倒是留在一旁伺候的翠果有些不安。 而另外一边,宁王府外书房中,宁王斜靠在罗汉榻上,听着周驰说起这几日魏王和齐王的一举一动,倒是慢慢把事情给捋顺了。 南岭六年前的逃兵,为何不隐姓埋名继续藏下去,反而一路北上,露出了行迹被抓?而且,逃兵为何不押送回原住地,反而送上京城,都查的清清楚楚。 宁王神色阴沉,缓缓开口道:「难怪这样一桩小小的逃兵案子,竟然让他们这般在意了。原来是牵扯到了六年前萧家三子之死,这消息,萧家的人知道了吗?」 周驰摇头,「萧家肯定是知道了的,倒是齐王,说不定还被瞒在鼓中。」 「萧家倒是瞒得够紧,是怕齐王兄到时候会把他们当做弃子吗?当然了,说不得齐王早已经知道。只是故作不知。若是萧家能够解决,他自然省了一番麻烦。若是解决不了,直接当做弃子,也不会牵连他太多。不过,我倒是肯定,魏王肯定是知道这一切的。不然,只凭借楚王的手段……」他轻哼了一声,起身拿起茶杯抿了口里面的药茶,等嘴巴里面的苦味淡了,这才有缓缓开口,「当初萧家三子的事情闹出来的时候,咱们已经不在京城了,听闻为了这事儿父皇曾经下了三次圣旨申饬徐大将军。之后徐大将军病重,几乎死在南岭。」 若是当年的事情还有玄虚,萧家人弄虚作假,甚至……宁王往深处略微一想,只觉得大夏天里面寒意遍体。 「若真的是如同我所想的那般的话……」他自言自语,低声的喃喃之语甚至连一旁的周驰都没有听清楚。 若真是入他所想,只怕这件事情徐家也早有怀疑,如今就算萧家想要一力压下去,只怕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区区几个逃兵,竟然牵扯进去了萧家、徐家,甚至是齐王、楚王、魏王等人,郑天行这一下可真是要捅破天了! 「是有这件事情,若不是当时北陵国突犯北疆的话,陛下担心南北皆不安稳,会让人趁虚而入的话,说不定徐大将军就要被召回京城了。」周驰点头,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当时萧黎带了两百人马去追击冬掠的南景国兵卒为了保护后方南岭边城,誓死苦战了两夜一天,最后因为等不到援兵而全军覆没。」 「看起来,这几个逃兵不是简单的逃兵。」宁王说,把茶杯放下重新靠回去,看了一眼周驰,「而当年那场可以说是让萧家三子死后得封伯爵的功绩,也另有隐情才是。」 周驰立刻明白了过来,「王爷的意思是那几个逃兵都是当初幸存的……可是,他们既然已经躲了六年了,是什么人把他们给重新找出来了?郑天行可不见得有这样的本事。」 宁王点头,郑天行在整个案子中都是一个被人利用的角色,有人寻了几年特意把这些人的藏身之处给挖了出来,这是准备送萧家一份大礼呢!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查下去,不要露出痕迹。」这背后绝对不会只有楚王一个人的踪影。 周驰应了才又低声道:「此事如今牵扯到了林国公的二女婿郑天行,属下所查,他这一路已经遭到了几次暗杀,越是临近京城那些人下手就越是狠辣,咱们是否……」 怎么说也是王爷的连襟,既然知道了这忙如何不帮? 宁王却没有立刻说话,反而沉默了下来。周驰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若说王爷不愿意帮忙是因为不在意王妃吧,可是看看那校场里面不过一个月就收整的干干净净的演武场。为了让王妃喜欢,王爷还特意寻了当初给国公府建演武场的匠人,几乎就是照着国公府王妃用惯了的演武场收拾出来的。 更别提那主院了,连着牌匾都摘了下来,只等着王妃命名。里面一应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撤了,就看王妃心意摆放、收拾,生怕王妃嫁过来之后过得不舒心了。 可既然如此在意王妃,帮着保护郑天行这般的小事,王爷为何要迟疑? 「这件事情,如今看来,除了一定会牵扯其中的萧家之外,也只有当了萧家女婿的齐王可能会牵扯其中?」宁王缓缓开口,一手托腮,一手摩挲着手边的茶杯,「楚王妃寻上明华,不过就是为了让明华对我开口。在她的央求之下我若不出手的话,岂不是坏了夫妻情分?真是一番好算计。」 楚王倒是打的好主意,先卖一个好给他,然后再趁机挖了个陷阱等着他去跳。若是他跟明华生了嫌隙,那林国公这个好岳家,说不得就成了他最大的掣肘。可是,他要是为了这件事情出手,真的保护了郑天行押送那几个逃兵入京的话,岂不是让楚王得意?萧家、齐王若是知道真相,又该如何记恨他呢? 宁王唇抿起,露出冷笑。 「还真把我当成只知道杀人的傻子了不成?」他淡淡开口,端起茶杯把药茶一饮而尽。明明整个人都慵懒地斜靠在榻上,可是眉眼之间锋芒之色毕露无疑,「此事,我们不插手。」 第34章 周驰愣了一下,宁王虽然只有三言两语,倒是把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说了个清楚。这事儿,摆明了就是魏王见他们家王爷软硬不吃,这才想了这个法子逼着王爷站队呢。如此看来,确实不能管。 「那此事,可要瞒着王妃?」 宁王眉头紧紧皱着,沉吟了许久,直到眉心都留下一道印记,这才道:「不必瞒着,过会儿我亲去演武场,与她把此事说了。」纵然是他不说,难道明华就没有别的渠道知道此事吗?既然如此,倒不如他去说了个清楚来得好些。 演武场中,明华香汗淋漓,此时正坐在一旁喝茶休息,听到外面脚步声扭头见是宁王过来立刻笑着迎上去。 「王爷,」她起身等宁王拉着她一同坐下这才低声问道,「可是忙完了?」 「我有何要忙的,不过是在京中养病,担个闲职而已。」宁王自嘲地笑了下,拿着帕子给她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这才道:「你与你那位二妹妹,关系如何?」 明华一愣,立刻就明白了他这话中的意思,抓住了宁王的手从额头上拉下来,认真问道:「可真是二妹夫惹了什么麻烦?」虽然不觉得楚王妃就那般好心,只为了特意提醒她,可是事关家人,她如何不担心? 「有性命之危?」 宁王见她如此,心中就有数,点头道:「看起来,你与国公府的二姑娘,倒是有些姐妹情谊。」他可从未见明华这般紧张一个人。感受了下拉着他的那只手温润的触感,半响宁王才道:「郑天行惹了个大麻烦。不过,他也是无奈,谁让事情出在了他的地界上,那临州上下哪个不是人精一般的官场老油条了,岂会主动沾染上这件事情。」 明华心中越发不安,然而总归是经历过一些事情,此时略略稳了下心神,并未急着开口询问。 宁王低声把事情说了,这才抬头看过去,「如此,你可明白了?」 明华微微咬唇,抬眼看了宁王片刻才沉声道:「这件事情,王爷不能管。」 闻言宁王目光微微闪动,明华认真道:「不止王爷不能管,此事甚至还不能与宁王府有着半分的瓜葛。」她紧咬着下唇的牙齿微微松开,因为压迫而苍白的唇立刻充满了血色,看着格外诱人。 宁王目光略微暗了暗,反手把明华的手握入手心。明华却未曾注意到这些细节,手略微一用力就抽了出来,十指交错微微扭动了片刻,明显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楚王妃这般‘好心’提醒我,自然是笃定了我会查出这桩事情来。楚王是魏王一派的,此事就是想着利用我来让王爷站队呢。魏王和齐王争斗多年,如今我嫁给王爷,倒是让京城呈现出三足鼎立的局势……」明华看得清楚明白,因此也就愈发的警醒。 不管宁王对那皇位有心没心,这桩婚事都让魏王和齐王跟着警醒起来。他驻守北疆六年,又在万寿节酒宴上轻易压制住了被令人,声望有了,军权也有,更是有一个朝中十分得势的岳家。 为何一开始她只想着今上利用这门婚事只是让林国公对宁王不满呢?实际上,这只是皇上的第一步,而一旦这门婚事成真,他那些擦拳磨掌,对着皇位野心勃勃的儿子们就会自动把宁王当做一个假想敌。 她想她真的明白了皇上究竟有多不喜欢宁王这个儿子了。 若宁王为了她挂心,一时乱了分寸,真的派人去保护了郑天行的话,在齐王、齐王妃和萧家看来,就是明摆着与他们作对了。可是,若是连着姻亲都不管,只怕楚王或者说魏王这边就该有所顾忌了。 思及此处,明华抬头看向宁王笑着道:「明日三朝回门,我会与父亲把此时说清楚的。」 总之,二妹夫郑天行是要保下来的,这京城之中争权夺利的斗争却是不能随意踏进去的。 宁王闻言略微迟疑了一下,就见明华笑着道:「既然你我已经成亲,夫妻当为一体,王爷不必多言,明华明白的。」她说着眉眼弯弯,带着得体的笑容。 宁王心中略微一紧,半响才道:「有劳了。」他眼神晦暗不明,只看着明华许久未再说话。 三朝回门,一早国公府里出嫁的几位姑娘就都聚齐了。只翘首以待,等着明华回门,看她新婚生活究竟如何。几个人各怀心思,然而私下还是偶有交流。 例如,听闻宁王病种,根本就不能行房。明华嫁过去就是要守活寡的——此消息来自六姑娘林明馨。 还有,宁王之前曾经拒过这门婚事,若不是出了那桩意外根本就不会娶明华——此消息来自三姑娘林明若。 据说,明华这三日里面在宁王府大刀阔斧,很是收整了一下王府后院——众人纷纷嗤之以鼻,对林明晗的说法不感任何的兴趣。 最后所有人都落在了林明惠的身上,林明惠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半响才道:「要说宁王殿下,这些年来在北疆耽搁了婚事,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对他也是疼爱的。生怕他婚后生活不谐,听闻之前特意赐了人入宁王府呢!」 第35章 「赐人入府伺候,也是常理,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吧?」林明馨不屑道,对于这位四姐实在是有些看不上。林明惠闻言瞥了她一眼,不屑之意尽在不言中。 林明馨大怒,却被林明若给拦了下来。 林明若此时目光闪动,半响才试探着道:「婚前赐了人入王府,难不成赐的是……」她技巧性得停顿了一下,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这才道:「听闻,宫中皇子成人之前,宫中皆会派娇艳的宫女过去教其懂人事……」 她把重点放在了「娇艳」两字上,此时目光流转倒是比旁人都娇艳上三分。 林明馨瞬间领悟了这话中娇艳两字的意思,林明晗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正在此时,外面仆妇传话,「大姑娘和大姑爷来了。」 林矍和姑爷们在外院设宴,明华和宁王拜见了林矍与几位妹婿打了招呼就去内院,留下宁王与众人应酬。一进屋,她就见几个妹妹表情各异,此时诡异地看着她。只上下打量之后,如林明馨这般不懂得掩饰情绪的就露出了失望之色。 不说明华一身衣衫和装饰多显富贵——她原本也就不缺这些——只看她面色红润,眼风带着当姑娘时不曾有过的媚色,就知道这几日夫妻生活定然很是和谐。 明华过去坐下,几位妹妹这才上前行礼。她摆手,淡淡道:「都坐下吧。」一众人这才纷纷落座,林明晗看着明华,见她脸色十分之好这才放下心来,林明惠心中暗暗恨恨的,林明若有些失望又偷偷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几人都不急着开口,目光偷偷试探着,最后就落在了末座的林明馨的身上。 林明馨素来学不会乖,这会儿也不过是被众位姐妹这般拿眼神一试探就率先开口了。 「看大姐姐这般模样,看来与靖王倒是琴瑟和鸣呢!」她说着掩唇轻笑,「这样妹妹就放心了,毕竟之前还曾听闻说宁王重伤是伤及……咳咳,如此看来,倒是无碍呢!」 明华对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笑了笑,回了一句「倒是让六妹妹记挂了」就看向一旁林明晗,问道:「上次你说曲大人已经为五妹夫寻了一个好的外放之地,如今可定下了?」 「已经定下了,如今正在收拾,准备过了七月中再赴任。」林明晗笑着应了,此时低声道:「还要多谢大姐姐挂心呢。不然,这件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就定下来。」 「看你的样子,约莫着是要与五妹夫一同赴任了,七月间天气正热,一路用的祛暑驱虫的各色药都要备好,若是缺了什么就与我说。」明华交代,看着一旁林明惠神色微动,只当做没有注意一般,「我听王爷说,茗州虽然偏北,然而地理位置极好,冬日里面倒是比京城还要暖和一些。夏日却又清爽,这一任三年,说不得到时候水土养人,五妹妹要比如今更漂亮些呢。」 林明晗就轻声笑了起来,神色间带上几分自得。林明若在一旁凑趣,略微刺探了两句,得知林明晗夫妇竟然得了这般好处,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懊恼。小五从小就抱紧了明华的大腿,如今看来果然是不错的。 这般想着,她就也跟着逢迎起来。林明惠心中正是不耐烦时,就听到外面嬷嬷传话说是二姑奶奶也回来了。 明华思及心中存着的事情,脸上笑容不由微微一收,立刻开口吩咐人请了林明芊进来。 林明芊进来时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她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形容憔悴、眼下乌青明显,一头乌黑的发丝如今黯然无光,整个人都如同老了十岁一般。她未出嫁前,林明若与她关系颇好,见状忍不住起身道:「二姐?」 林明芊勉强笑了笑,未曾与姐妹们应酬就直接抬头看向明华。 「大姐,我有话与你说。」 林明芊开口就这般说,意思就是要避开一众姐妹,私下说话了。林明晗撇了下唇角,心中虽然不屑却还是率先起身,体贴的不让明华说出赶人的话来。 二姐姐林明芊,未曾出嫁之前,与明华感情最为好。两人相差一岁,林明芊出生之时胎位不正,生母难产血崩而亡,是她们姐妹之中唯一一个和明华一般养在嫡母膝下的女儿。 更何况,明华九岁那年落水,是林明芊不顾生死下水救了的。两人一同大病了一场,死里逃生,这样的情分她们谁能比得上? 众姐妹各怀心思离开,林明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大姐姐与二姐姐当初那般好,没有想到她却嫁的最为不好,看她如今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心生怜悯呢。」 其余几女皆是心有戚戚。 而屋内,明华早已经拉着林明芊坐下,让人端了热水帕子给她洗漱。等她缓过气来,这才低声道:「你怎么一人匆匆过来,还这般狼狈?」她与林明芊时有通信,对方日子过得如何,她怎么会不知道?林明芊与夫婿郑天行真正是琴瑟和鸣,在临州又无需伺候公婆,真正过的是潇洒自在的日子。 如今见了林明芊,她是最为吃惊的那个。 林明芊听得这般问双眼一红,起身就直接跪在了明华的脚边,抬头忍着泪哀求道:「妹妹求大姐,救救天行吧!」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送到明华跟前,「妹妹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这封信是天行交给我,让我一路隐姓埋名送过来的!」 明华接过了信,虽然早知道里面大约会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不住为信中的内容胆战心惊。 第36章 虽然早从宁王那里知道了六年前萧黎那场震动人心肺的守城之战可能有假,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萧家竟然敢如此的弄虚作假。什么拼死守护,什么死而不倒,什么舍身取义,都是假的! 郑天行其人,当初林矍也是仔仔细细考察过的,毕竟是家中第一个女儿出嫁,林明芊也素来懂事贴心,林矍如何不为她考量?此人的性子,明华也是知道,如今看这封信中虽然语焉不详,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说几名逃兵指正了萧家弄虚作假,欺君罔上,她却也相信郑天行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 她原以为郑天行只是无辜被卷如此,然而看这心中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有种这也是他放手一搏的机会。 郑天行正是看到了这个机会,所以才没有拼尽全力脱身,反而顺手推舟卷入了这一场争斗之中。楚王、魏王、萧家,还有娶了萧家女儿的齐王,以及如今被牵扯进来的宁王和国公府。一时间她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脸色也不由微微变幻。 林明芊并不知道那信中究竟写了什么,只是见明华看完了信,却一言不发、神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不由忐忑。她上前一步,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姐?」 明华回神,半响才道:「你先去洗漱一番吧,等收拾好了,这事儿还当从长计议。」 林明芊见她没有一口气回绝,这才松了口气。她当初与明华一同被养在嫡母膝下多年,眼界自然与下面几位妹妹不一样。这些年来远嫁,却也从跟明华往来的信中,还有每年逢年过节送节礼、年礼往来的仆妇口中得知了不少的事情。 国公府内大小事宜,皆是明华说了算的。依着父亲对明华的疼爱和愧疚,只要她开口,想来应当会出手的。 她不知道郑天行信中写了什么,却隐约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既然牵扯到了萧家,就一定与魏王和齐王之争有关。国公府若要出手,难免会得罪其中一方。 林明芊对于郑天行此番举动很是不解,只是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最终这样的结局也不是他们夫妻能够决定的。 她洗漱沐浴,丫鬟送过去了一些吃食。等到她再被带去容嘉居见明华的时候,府中其余姐妹都已经离去了。 「你舟车劳顿,又一路担惊受怕,想来也懒得应酬她们。」明华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笑着道:「你先稳稳心神,我已经让人去请父亲了,等父亲那边传了信儿,咱们就过去。」 「多谢大姐了。」知道这事儿还是有希望的,林明芊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缓缓放松下来。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光,略微踌躇了片刻,这才抬头看向明华,低声问道:「之前大姐婚事匆匆,等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家中巨变,未曾来得及细细准备贺礼……」 实际上,她送来的贺礼虽然比不上其他几个姐妹,然而那四面一整套的瓜果屏风却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明华熟悉她的绣活儿,也很是喜欢这一套由葡萄、石榴、樱桃和葫芦组成的屏风,更是明白这里面所有的寓意和祝福。 这定然是林明芊早早就为她准备好的,祝她子孙繁盛的。不然,婚期这么赶,她如何绣得出这般精美的屏风来。林明芊出嫁之时,明华还是宗女的身份,她是真心希望林明芊这辈子能够顺遂、幸福的。若不是卷入了这次的事情里面,这点祝福也很容易成真。 毕竟,郑天行虽然是寒门子弟,可毕竟是两榜进士,身后还有国公府当岳家…… 等等! 明华双眼猛然圆瞪,这点她一直都给忽视了。国公府的威势虽然不可能完全影响临州地界,可是郑天行毕竟是国公府的女婿,临州那些人动手之前怎么可能没有考虑到这点? 这根本就是一场把宁王府和国公府都计算在内,专门用来对付萧家和齐王的计谋。 明华越想越是心惊,为那布局人的缜密的心思觉得害怕。 只怕那布局的人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宁王真的识趣的不插手,也绝对不会让这设计周全的圈套落空不是?不能逼得宁王动手,那国公府怎么也不会看着自家的女婿就这么死于非命吧。 不管国公府出于何种理由动手,对于齐王和萧家来说,都是在与他们作对了。而且,此事之后,只怕父亲对宁王就要真的生出嫌隙来了。还好,宁王并未存着什么小心思,知道是不可为却也坦坦荡荡说了个清楚。不然,还真就会因为这一念之差,落入他人的圈套之中。 「我在朝为官这么多年,难不成还怕他们?」 林矍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女儿和大女婿宁王,转头又看了一眼二女儿,冷笑着道:「此时你不必挂心,我早已经派人去了!」 「父亲是何时得了消息,为何我……」明华话到一半顿住,她毕竟是出嫁女了。林矍却摇头,对她这般插手娘家,询问的话毫不在意。他沉声道:「你当时正在备嫁,为父如何会拿这般的事情让人烦心呢?」 他说着端起茶杯还未把茶水喝下去,又放下,看着林明芊道:「郑天行此次也未免太过于胆大了!」 林明芊心中一紧,立刻起身跪了下去,「父亲的意思是……」她紧要下唇,「此次,相公并非是被人陷害、设计,而是……」 「被人设计,倒是不假!」林矍把明华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但是以他的才智,若真是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的话,当初就应该在翰林院中老老实实待着,图谋什么外放?」 第37章 郑天行的选择,连带着让国公府陷入被动,自然是触怒了林矍。他虽然未曾因为这点儿小事就舍弃了郑天行这个二女婿,心中却是对他极为不满的。 只林明芊听闻他早已经派了人去接应,此时放下心来,跪在当场又哭又求又认错,倒是让宁王有些尴尬了。这般事情,也算得上是家丑,且当下跪着的是他妻妹,他在一旁如何能自在得了?只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明华,见她神色如常,甚至没有为林明芊说上一句话,他也就没有多言。 林家的事情,明华自然比他更为清楚。 林矍摆手:「事已至此,你如此又有何用,起来吧!」 林明芊这才又叩头,认了两声错缓缓起身。明华过去扶了她一把,等人坐下这才道:「父亲,萧家……」 「萧家不用担心,他萧国公有的,难不成我林矍没有?若要真论起来,十个萧梁瑞也不是我的对手。」林矍又是冷哼了两声,示意林明芊出去洗漱收拾一下,等人走了这才道:「萧家不提,你二妹夫虽然野心勃勃,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有轻重的。能够让他入瓮,楚王倒是用了不少的心思呢!」 一直沉默的宁王这才开口,认真道:「此局,只怕楚王又或者是他身后的人早已经筹谋许久。只是看如今的情形,怕也是提前发动了才是。」不然如何会这般不小心,人还未入京,就早早惊动了萧家? 「他此时匆匆发动,怕是为了——」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林矍,又看了看明华,沉声道:「我!」 屋中三人沉默了片刻,许久明华才轻笑出声。 「这一门婚事,自然是让很多人不安的。」京城之中六公,十三侯,二十一伯,林矍素来低调,论门楣林家虽然排不到第一,可是他偏偏在文臣武将之中都颇有一些影响力,这些年来朝堂之上他说出来的话也鲜少会被人给驳回去的。 如今,这样一个影响力深远,却又真正宠爱嫡长女的国公爷,把嫡长女嫁给了北疆战功赫赫的宁王,京中其他皇子如何还能高枕无忧呢?所以才会有人在没有完全准备之下匆匆出手,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种挑拨。 若是让这对翁婿齐心,他们可就真的多了一个劲敌了。 林矍看向宁王,沉声道:「此时殿下不宜出手,更何况,林家还是有些家底的,护得住自家的女婿!」 这女婿,说的虽是郑天行,宁王也未尝没有包含在内。 宁王闻言神色微动,半响之后抬头,虽然未见异样神采,可是一双眼睛却如同水洗过一般,越发的明亮照人了。 暮色降临,夫妻两人这才同乘一车回家。马车之中一片静谧,车的四角银铃轻响,伴随着马车前行颇有节奏。今日天气闷热,明华从壶中给宁王倒了半杯药茶递过去,这才低声道:「萧家这件事情,若是闹大了……」 「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会闹大。」宁王握住了她的手,认真看了明华片刻,直到明华先是略微躲闪,最后扬眉迎上,他才缓缓道:「如今我尚能韬光养晦,只是日后等我去了兵部担任一官半职,怕是他们就更如坐针毡了。」 「府中处境只怕会越发的艰难,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的那些皇兄不是善茬,皇嫂、弟妹也不见得就好相与……」他说到这里略微一顿,露出一丝笑容,「你若是懒得应对,一概帖子都回绝了就是。就说宁王府中事务繁杂,你且要收拾呢。」 明华微微抿了下唇,眸中透出笑意,道:「王爷体恤,我如何不知,只是这府中杂务总有处理完的时候。我难不成还一直躲在内宅之中,不出门应酬吗?」 「若是你懒得理会,全然不理会就是,至于理由,就算是随口扯一个,难不成她们还能拉着你到父皇跟前告状不成?」宁王笑了笑,唇角勾起带着嘲讽,「我虽然不想惹事,可若他们真的过了,倒是也不怕事。」 一时间,他身上的慵懒之气全然散去,只留下眉眼之间的凌厉。明华见状心中了然,笑着道:「那也不至于,我虽然懒散了些,可是与妯娌之间偶尔聚一聚还是有空的。」说着她一双手覆盖在宁王的手上,正值盛夏,宁王的手竟然还透着丝丝凉意。明华心中担心,却又觉得这般凉意透着让人舒服的触感,不由又亲近了一分。 「王爷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人欺辱了去的。」明华笑着道,「更何况,身后有王爷与我当做靠山,纵然是兄嫂弟妹,我也只会客气礼让,不会卑躬屈膝的。」 她一双眸子明亮灵动,此时微微斜了宁王一眼,无端带出了一丝风情。 「难不成,王爷不给我撑腰吗?」 宁王略微愣神,听了这话才反手握住了明华的手,凑上前在对方耳边低声暧昧道:「王妃腰肢纤细,我自然要帮你撑着才是。」 明华一瞬涨红了脸,等到下马车时脸上还留着绯红的痕迹,只狠狠瞪了宁王一眼,转身带着丫鬟浩浩荡荡朝着内院走去。宁王还有事情要处理,只双眼含笑看着娇妻离去,这才转身去了外书房。 临州逃兵之事虽然林矍早已经做出了应对,他却不会真的任由那些人闹腾起来,听之任之,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意才是。他们既然做了初一,就别怪他这个当兄弟的做十五,事后算账了。 七月初,明华新婚不过十天,将将把后院第一次捋了一遍,就接到了楚王妃的邀请。说是去京外庄子游湖避暑,她生怕明华不去一般,帖子里竟然还附上了一张花笺,信上把那庄子夸赞了一番,三言两语就勾勒出了一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倒是好文采,没有辜负了她出嫁前才女的名声。 第38章 明华暗暗好笑,想了想又觉得宁王府后院正好还有两个不好打发的宫女,她在府中,难免让这两人心生忌惮。倒是不如避开一两日,看看这两人究竟如何。思及此明华就让青梅磨墨,提笔回了帖子说是到时候定然欣然前往。 楚王妃的邀约定在了七月十三,在庄子上过一夜,第二日回来倒是不误了七月半在家守着的日子。夜里明华把此事跟宁王说了,夫妻两人靠在床头,一个看书,一个喝药,宁王闻言把药碗递给旁边守着的丫鬟,这才道:「既然已经应了,你且带齐人手过去就是了。另外,我这些日子给你挑选了一队护卫,随行看护你左右。」 以明华的身手,普通人三四个都不见得能近身,只是堂堂王妃哪里有事事亲自动手的道理。宁王不知道明华身边有没有国公府给的暗卫,然而如今京城也算是暗流涌动,还是小心些的好。 明华笑着应了,此时放下手中的书略微看了宁王两眼,拿着帕子亲自给他擦拭了唇边的药渍,往他身边略微一凑,这才低声道:「我未曾与王爷商量就应下这番邀请,王爷觉得不妥?」 宁王刚刚的话她一字一句都听入耳中,夫妻两人不管婚前如何,然而成亲这些天来,事事都有商有量,不要说是红过脸了,竟然是连大声说话都没有,颇有些举案齐眉的架势。 这里面除了新婚的甜蜜之外,自然还有两人互相体贴留意、迁就的原因在里面。明华聪慧过人,又素来细心,宁王那一句「既然已经应了」听着虽然平静无波,却也让她心生警觉。 宁王只觉得身边人软香如玉一般的身子贴过来,带着小心翼翼,不由垂下眼帘,把那一双手拉入手心之中这才道:「是有些不妥,如今京城的形势……」他说着又笑了下,道:「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只觉得耳朵都磨出了茧子。我也知你心中自有定数,可出门在外,还当小心谨慎才是。」 说罢他略微一顿,又提及一个熟人。 「北陵的倾城公主至今不见踪迹,虽然疑心她早已经离了京城,却也不是这般好找的。京城四门,四通八达,只要出了城,又有什么地方去不了?她再好强,也不过是一个女子……」 不要说北陵使节团的人慌了心神了,就连皇上如今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听到倾城公主的名字又或者是北陵使节团的人就头疼。 明华也知道此事,如今皇上已经派了秦王去查,却始终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为此,秦王已经被叱责了几次,若非齐王求情,只怕就不止是叱责这般简单了。 「因此,出门在外切不可大意,身边护卫丫鬟不能少,切莫让有心人有趁机行事的机会。」说他小心眼也罢,宁王总觉得,如今这京中情势太适合浑水摸鱼了。若是他行事,定然会趁机从明华下手,对付自己。 明华听出他话中担忧低声应了,这才又道:「听闻,朝中几位将军如今都各怀心思,惦记着北疆那块没了王爷驻守,如今该如何是好呢?」惦记的都是青壮年的将军,又或者是家中有子需要「建功立业」的老将军。「听闻为着这些惦记北疆的将领们,还有各抒己见的文臣,皇上很是欣慰呢。」 实际上,朝臣们太积极了,皇上很是头疼。这几日里面朝堂之上为着北疆驻守之事已经吵了个热火朝天。林矍虽然未曾参与其中,却也被拉出来当了几次靶子,很是烦躁。 越是高官厚禄越是要会揣摩皇上的心意,林矍做到国公的份上,如何不懂皇上的想法。年轻的世家子弟可以派过去几个,官位不用太高,先磨练几年看看。但是,只有小年轻肯定是不行的,怎么也该有个大将坐镇。这坐镇的大将该如何选,才是皇上最为头疼的事情。 林矍隐隐透露,皇上属意的应当是他、吴成豪,还有已经挂起帅印多年,如今只有虚职在身的老将军李彻。只这三人中究竟选谁,就不好说了。 夫妻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这才熄灯休息。 三日后,明华出门,留下红樱和绿桃两人在家坐镇,若是府中有急事可出城寻她。 楚王妃这边早早就让人收拾了庄子,明华到时她亲迎,过去就先是屈膝行了礼,然后热情拉住了明华的手,笑着道:「我原还想着六嫂府中杂务繁多,怕是来不了呢。那日得了六嫂回信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让他们早早准备了。一路炎热,六嫂快随我进水阁吃些果冰消暑。」 明华与她同行,笑着道:「哪里就忙得脱不了身了,再者我素来苦夏,能出来避暑一两日也是好的。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略微懒散两日府中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楚王妃笑着应了,两人携手进了水阁,果然比外面更是清凉一些。丫鬟们很快送上了拿冰镇着的果肉,这各色果肉切成大小相同的丁状,一旁摆放着银叉,方便人食用。 明华倒是不与楚王妃客气,说笑谈话一应周全,两人这边正是融洽,然后就听到水阁外面说魏王妃到了。 魏王排行行三,两人都要称一声三嫂,自然是一同出去迎接。谁也没有想到魏王妃这边才下了马车,就有人过来道齐王妃就在不远处了。齐王行四,齐王妃不早不晚恰好此时过来,自然是掐着点儿想要下魏王妃的面子了。明华心知肚明,此时眼风微微一扫果见魏王妃脸色难堪,神色变幻了几次,沉声道:「我一路风尘,倒是有些累了,既然你们要等四弟妹,就寻个丫头过来带我先去歇息会儿吧。」 竟然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齐王妃。 明华心中有些愕然,然而还未曾来得及多做他想,就听到身边楚王妃道:「实在是弟妹招呼不周了,只四嫂马上就到,我不好离去不如劳烦六嫂带着三嫂去水阁休息?」 这就要拖她下水? 明华双眼含笑不露半分神色,心中迟疑着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就见唇角紧抿着的魏王妃扬眉冷笑道:「怎么,六弟妹这般迟疑,是不愿意陪我这个三嫂吗?」 「看三嫂这话说的,只是我也是第一次来八弟妹这庄子,之前一路有丫鬟领着,八弟妹又在一旁陪着我说笑,这路我可是不熟,万一把三嫂带错了地方,岂不是耽搁了三嫂休息?」这般小事儿明华直接就四两拨千斤,「更何况,我原本就是个路痴,之前在宁王府中还迷路过两次,王爷都拿我这毛病没办法,只得另外安排了人一旦我出了正院就跟随左右,免得我又错过了午膳呢!」 第39章 她说着略略一指,道:「这不,就算是出来游玩,王爷也怕我迷路,特意吩咐了这两个丫鬟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呢!」实际上,这是宁王担心她的安危,特意给她配的女护卫,装作是丫鬟的样子,随侍左右。 「我竟不知道六嫂……」楚王妃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又眉头微蹙,「只是,宁王府大小应该与楚王府一般,有丫鬟、仆妇在六嫂如何会迷路?」 明华见她这般问,倒是也不隐瞒,自曝家丑说起了宁王府里奴仆不多的事实。这也是实话,只是她没有傻到把宁王府里如今是外紧内松,里面看着人烟稀少,常常会有不见人烟的冷情地方,却也不会让外人轻易进来的事实也说出来。 两人这般略微说了会儿话,魏王妃愈发的不耐烦,眼看齐王妃的车架过来,直接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劳动不得六弟妹,那就寻个丫鬟给我带路吧。」反正想让她在这里等着齐王妃,是不可能的。 明华自然不会阻拦她自行离去,只与楚王妃一同屈膝行礼,目送魏王妃离去这就迎了下车的齐王妃。齐王妃倒是和气,先是说自己被俗物缠身,来晚了,又拉着明华温温和和地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明华一一回了,虽然齐王妃说话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和煦,她却也没有掉以轻心。 毕竟,只看她来的这个时辰,明明看到了魏王妃的车架却又只字不提的架势,就当懂得此女心思深沉,也不好惹。 她在国公府向来是说一不二,如今遇上几个与她身份同样贵重的女子,且各个心思不一,倒是让明华觉得颇为有趣。又过了一会儿,晋王妃也到了,晋王排行第九,最小,此时被丫鬟带着进了水阁连忙就道歉,说是被一些琐事给耽搁了。 「六弟妹正经是新嫁娘,想来宁王府的一应大小事情都未曾上手,反而来得最早。倒是四弟妹和九弟妹,真是贵人事多呢!」魏王妃假笑了下,见齐王妃无动于衷,晋王妃神色尴尬,就无趣道:「好了,都坐吧,这大热天的,难免心绪不平了些。」 晋王妃这才笑着过去坐在了魏王妃下手处,晋王与魏王一母同胞,齐王妃尚能够偶尔不给魏王妃面子,直接顶上两句,她却是只能够认命听着嫡亲的嫂子这般奚落自己。 明华觉得她可怜,就笑着推了一碗酸梅汤过去,笑着道:「快喝了解解渴,看你那额头上的汗水,就知道定然是急着见我们这几位嫂嫂的。」 「多谢六嫂体恤。」晋王妃轻声细语道谢,抬头对着明华抿唇一笑,眼神很是感激。晋王虽然上头有个兄长,然而自幼性子软弱,并不被魏王看在眼中,皇上也不甚喜欢。几位王妃身世比较起来,晋王妃也是比其他人差上一些。自成亲之后,时常被人欺辱。不过她与晋王却是琴瑟和鸣,为着自家王爷着想在外时多有忍让。 明华倒是不以为意,笑着看向楚王妃道:「八弟妹请我来时,可是说要游湖泛舟的,如今我在这水阁之上看过去,一片灿灿明光,可是不敢下水。倒是在这水阁之中钓鱼,还得几分乐趣,只是不知道这鱼竿、鱼饵可有准备好?」 不寻个让她们都闭嘴的活动,只怕到午饭之时都要与一群女人勾心斗角耍嘴皮子了。 见明华这般说,楚王妃连忙笑着应了,让人去取各项东西来。齐王妃忍不住唇角抽搐了下,意外地看着明华——这六弟妹不亏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听闻在娘家时就是说一不二的角色,难得竟然在这样的环境下泰然自若,怡然自得。只是,也让人心生不满。 她这般行为,未尝不是因为没有把她与魏王妃放在眼中的缘故。不然,怎么不见楚王妃和晋王妃这般说话行事? 想到此处,齐王妃眉眼一扫,见魏王妃脸色也略微阴沉,不由浮现出笑容,起身走到水阁一旁栏杆出,笑看下面碧波荡漾,道:「还是六弟妹心思活,咱们干坐着确实无聊,倒是不如比试一番这垂钓的功夫?我可听闻六弟妹万寿节盛宴之后,在母后宫中又一次落了那倾城公主的面子,被母后赞誉文武双全呢!既然要垂钓,不如咱们也加些赌注?」 「钓鱼一事,在乎钓而不在于鱼。」明华回眸看了一眼齐王妃,嫣然一笑:「四嫂若是有兴致,明华自然相陪,只是赌注就免了。再者,倾城公主至今下落不明,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拿她做比,齐王妃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看起来,六弟妹是看不上四弟妹的那些家底。也是,六弟妹出嫁之时,十里红妆都不及形容,林国公对她更是疼爱有加,她如何会眼皮子浅薄到随意与人定下赌约呢。」魏王妃此时笑了笑,对着齐王妃冷嘲热讽,却也没放过明华。 明华唇角带笑,似是听不懂一般。 「听闻四嫂未曾出嫁之前,在家中也是千娇百宠,被视为掌上明珠的。」明华若有所指,看向齐王妃道:「萧家这辈只得四嫂一个女儿,出嫁之时只当比我更风光才是。」 实际上,明华的嫁妆从外而看,与其他国公府嫁女,又或者王爷娶妻时没有什么两样,不算最差的,也绝对不是最打眼的。林矍疼爱长女,实惠都是在内里的,旁人岂会知道。 果然,齐王妃闻言就笑了起来,眼风中带着丝丝得意看了一眼魏王妃,道:「也是家中哥哥、嫂嫂们疼爱。」她出嫁之时嫁妆绕了京城一圈,端得是热闹喜庆,比起在娘家时不得重视的魏王妃自然底气十足。 「只可惜,你那三哥未曾活到你出嫁,不然你嫁妆不是能再添上十二台?」魏王妃心中憋闷,这话未曾细想就脱口而出。只话一出口,她就心生警惕,不待齐王妃开口就起身道:「四弟妹莫恼,是我一时失言了,萧将军当年之事连皇上都称赞其忠勇,三嫂不该为一时意气之争说出这般话来。」 齐王妃红了眼眶,倒是没有与魏王妃争吵。明华原本就是特意挑起话头想要询问一下萧家三子萧黎的情况,如今见素来不和的两人竟然这般三言两语就放下了此事,心中不由一动,眼神就悄然瞟向了魏王妃。 魏王妃性子泼辣、直接,且好面子,此时主动认错倒是难得。然而齐王妃被提及伤心事,却也只是坐在水阁廊檐边上,低头垂泪,并不多言语。 还有,这两人都默契的撇开了倾城公主的话题。明华心思微动,面上却不显露丝毫,只略微沉吟片刻,就给齐王妃递了一杯凉茶过去,低声道:「四嫂节哀。」 齐王妃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才道:「家中三哥素来疼我,他去南岭前还曾说到时候若打了胜仗,定然把南岭的战利品带回来与我当做陪嫁……」说着又抹了下眼角的泪珠,「没有想到,他去南岭不到半年,就……只我也为三哥觉得骄傲,听闻他守着关口到了最后一兵一卒,不曾投降求饶,正是真正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第40章 明华点头称是,只留意楚王妃和魏王妃等人的神色,然而两人都无异样。楚王妃略有感慨,而魏王妃则是眼中带着讥讽,却没有开口,似乎也认同了齐王妃的话。 可见,当初萧家一事做得是如何的天衣无缝。只是,楚王妃之前明明在宫中提醒过她…… 明华愣怔了一下,恰好此时丫鬟们送来了鱼竿等物,她见楚王妃应酬众人,这才一边利索把挂好鱼儿的鱼钩甩入水,隐隐猜测到那日那些语焉不详的话,怕是楚王交代这个弟妹说的,至于实情楚王妃当是一应不知才对。 这般一想,她思及婚后宁王事无巨细,竟然不隐瞒她丝毫,心中不由一动,只觉得熨帖无比,神清气爽。 而此时,晋王妃忍不住开口道:「当时我年纪尚小,倒是听得家中长辈说,我舅舅那时也在南岭,只说当时跟随大军过去,那里尸横遍野……」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魏王妃扯动了下唇角,瞥了晋王妃一眼,神色间带上了些不耐烦。晋王妃躲开她的眼神,踌躇了一下才轻声细语道:「三嫂说得也是,如今宁王从北疆回来,少了他驻守,也不知道皇上会派那位大将前去驻守。毕竟,南岭之祸也不过才过去了六年。」 说着,一众人都把目光落在了明华的身上。 几个女人在一起,除了勾心斗角比比衣物饰品之外,也就只剩下斗嘴。不管是魏王妃还是齐王妃都想从她这里探得林矍是否要去北疆驻守的消息,明华是如何的人物,怎么可能轻易被她们得逞,几番转换话题之下,众人皆知这个看着笑眯眯的宁王妃并非看着那般纯善了。 「听闻她十六岁起就开始掌管国公府的内宅大小事务,林国公更是把她当做男儿一般养着,这些年来国公府内从未出过岔子,你一时探听不到消息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齐王扶着齐王妃起身,笑着道:「不用自责。」 齐王妃起身,笑着谢过齐王这才又道:「虽然不知道北疆事情具体如何,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六弟妹有些奇怪,不是无缘无故应了八弟妹的邀约的。」 「哦?」齐王与她一同坐下,闻言看了过去,「王妃可是察觉了什么?」 「宁王妃似乎对我母家很是有好感,许都是军伍出身的缘故吧,也许是猜测到了我和三嫂的用意,为了避开北疆派遣将军的话题,她倒是几次提起了南岭的事情。」齐王妃心思细腻,明华虽然小心,然而她事后细细回想起来也是心中无端生出了一些疑虑。更何况,她与魏王妃都是怀着别样的心思去的,宁王妃又怎么可能真的是闲着没事,过去避暑的呢? 几人彼此试探,自然也都看出了些东西来。 齐王妃与齐王低声说话,而宁王府中,明华却正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一摞纸张,上面写着的正是一应人等的供词,事无巨细,皆是签字画押验证了的。红樱等人能在她离家的这一天一夜中就抓住了翠竹轩那两个人的把柄,且把事情问了个清楚明白,实在是让她意外。 她不过是略作试探而已,这两个人也未免太沉不住气了。 想着,她目光微微一瞟,看向跪在正厅的事主,大婚之前皇后娘娘赏赐到宁王府的两个妙龄女官。这两人一个年芳十八、一个更是娇艳如花的二八年华,此时虽然被问责却不见丝毫惊慌不安的模样,反而一个偷偷垂泪,如同梨花带雨;一个眉头紧锁,一双眸子中透出丝丝的不甘愿,饶是目光灼灼,与别不同。 只不过这般娇美如画的模样却不是给明华看的,两人此时口中认错,眸子不时偷偷盯着的却是一旁捧着书本悠闲翻看的宁王。 明华略微翻了下手中的纸张,就轻轻放下,对此时依然只肯絮叨着说些没有什么实质性东西,如车轱辘一般说着认错话语的两人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这次出门虽然是特意给了这两个人作妖的机会,却也没有想到两人竟然都如此大胆。更甚者,居然敢偷偷往外递消息,演了一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戏码。 此人两人被人押送了过来,除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认错话语之外,依然不肯吐露半分实情。她与宁王对视了一眼,这才扭头淡淡道:「既然你们两人都不愿意说话,那红樱你说给她们听听,免得让人说咱们王府中没有规矩。」她说着对宁王抿唇一笑,「王爷久不在京城,这府中原无人管制规矩差些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我已经入住后宅,若再让人肆意行事,岂不是打了我这个当家主母的脸?」 对于明华这点带着小刺的话,宁王只失笑摇头,道:「王妃所言极是,此时正当整肃家法,免得让人以为我这王府没有规矩。」他说着目光微冷,「北疆十万将士在本王麾下尚且令行禁止,若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府邸都有人肆意妄行,不遵家法,岂不让人疑虑本王赫赫战功从何而来?」 那两个妙龄女子被他冷眼一扫,只觉得从心底发寒,忍不住微微颤栗,再无半分摆弄风情的心思。 宁王此话没有给这两个明艳动人的宫女半分颜面,反而比明华下令更是严苛一些。红樱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信心满满上前一步,带着不屑的眼风朗声道:「自王妃管家以来,定下家规数条,奴婢已于月初时于两位女官说了清楚,是与不是?」 那粉装女子正待开口,红樱唇角勾了勾,「为了防止两位女官贵人多忘事,奴婢特别送过去了两份抄录好的家规,上面条陈分明,想来不会是两位女官还未曾来得及看就被身身边的丫鬟不小心毁了吧?」 「纵然是毁了,想来两位女官在宫中多年,也当练就一番过耳不忘的本事才是,不过十多条家规,应当不会转头就忘记吧?」红樱说着抿唇一笑,「毕竟,你们两位可是皇后娘娘精心挑选才送来王府的人,若真是个笨的,皇后娘娘如何会送给宁王殿下使唤呢?」 红樱一句句话都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恼怒和兴奋,努力保持用平稳的语气把这两人能够有的借口都给事先堵回去,成步步紧逼之势。如今见这两人踌躇着不敢开口,她双目一冷,不客气的冷笑道:「既然两位女官都已经知道、明白这府中的规矩,那奴婢就大胆问上一句。」 她上前一步,俯视着跪在下面的两人,沉声道:「昨日王妃离府之后,两位女官,一位让身边丫鬟出去买糕点,一位派人出去买胭脂,我可有说错?」 「红樱姑娘,这般可不算是违背了家法吧?」那绿衣女官抬头看了过去,一双被泪水略微晕染了的眼睛明亮透彻,带着倔强,「难不成,咱们用不惯府中的胭脂水粉,还不能花钱另外买吗?」 第41章 听她这般说话,那正在抹泪的粉装女子也抬起头来,娇声道:「婢子不过是嘴馋,在宫中时就常常听人说如意坊中的如意糕不同寻常糕点……」 她说着脸颊浮上一层绯红,定下心神之后胆子又回来,此时看也不看红樱只看向一旁漫不经心翻开信件的明华,「王妃明鉴,婢子只一时嘴馋……」 「一时嘴馋?」红樱冷笑,直接打断了此女的话,根本就不用明华开口,直接道:「女官真以为奴婢是无凭无据就让人把两位关起来的吗?」 「橙香,让人带那两个丫鬟来!」 她身后,宁王早已经放下了书本,此时看着明华全然不在乎下跪两女的模样,低声道:「我倒是没有看出,你身边的丫鬟如此厉害。早知如此,我倒是不必为王妃担忧……」他心知明华此举的意思,这才特意来此坐镇,为明华撑腰,免得那两个宫女凭着是皇后赏赐,反而闹出幺蛾子。 只这一番心意,倒是落空了。明华能干,身边的丫鬟也不容小觑,比那些管事嬷嬷都要威严一些。一张嘴,倒是把那两个宫女死死压制住了。 「若是一个小小的宫女都要让我来亲自处罚,与她理论是非对错……」明华说到这里略微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宁王一眼,「那我也就太无用了吧,无端还会让人看低三分。王爷于军中管制下属,怕也不会与一般小旗小令的对质吧?」 虽然这两个女官乃是皇后所赐,在宫中也有着品级。然而宫女就是宫女,哪怕是爬到顶端,也不过是伺候人的奴才而已。明华身为宁王妃,家中主母,若真开口斥责这两个女官,反而是自降了身份。由着身边的大丫鬟红樱来发问、处置,再合适不过。 两个女官在下低声应对,明华与宁王却都放下了手中东西,低声说起了正事。有红樱挡在前面,这点声响倒是不会被外人听去。 「一如王爷所料,盯着北疆大将军之位的人倒是不少。」明华微微笑着,目光流转,露出动人神彩。她将手中那几张信笺就随手放在一旁,略微起身给宁王倒了茶,衣袖摆动之间,纸张悄然飘落,那下跪略微靠前的粉装女子本正与红樱狡辩,此时偷偷瞟了一眼那飘然而落到跟前的纸张,顿时心中一紧。只见她眼睛猛然一眯缝,盯着信笺几乎移不开眼来。 明华回身察觉,立刻道:「翠果!」 翠果上前收起纸张,中间过程不过片刻,那宫女听得明华声音就连忙回神,只张口随意与红樱辩驳,装作根本就没有注意纸张上内容一般。 等到明华让人收起了纸张,转身继续低声与宁王说话,她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想着应当是瞒了过去才是。 明华侧对两人,冲着宁王微微一笑,又低声道:「还有,萧黎当年之事,我听晋王妃所言,当时她舅舅在南岭。」 「隋崛?」宁王立刻反应过来,「当初南岭一事,他倒是出了不少的力,也正是他一封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这才有了萧黎身后的体面……」 说到此处,宁王略微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听着那两个女子愈发扰人的哭声,他眉头一皱直接抬高声音道:「不过是些许小错,关她们几日禁闭,罚抄佛经就是了。」 「若是再让身边丫鬟与外人送信,直接杀了了事。想来父皇、母后也不会因为两个宫女责罚我!」 前一句话还让那两个女官面露喜色,后一句却让她们两人面无人色。然而,宁王如何会理会她们,直接起身朝外走去,吩咐道:「我还有事要处理,午膳让人送去前院书房。」 「王爷慢走。」明华略略起身,等着宁王出去,这才缓缓坐下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官,笑着道:「既然王爷都开了口,就把她们关起来就是。除了送饭菜的人之外,一应人等不许出入。」 两女被带了下去,红樱尚有些愤愤,倒是明华给她倒了杯茶塞过去,笑着道:「我的好红樱,你这两日已经做的很好的。若不是故意放松了警惕,这两人说不得还不会出漏子呢!」 「只可惜这般白白放过了这次!」一旁翠果也有些不甘,低声道:「若非王爷开口,咱们这次……」 她话到一半就捂住了嘴,忐忑地偷偷瞄了明华一眼,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奴婢妄言了。」 明华没有多言,只道:「让人看好了她们两人就是,一应入院送饮食之人,都让人给我牢牢盯紧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这两人之前往外传的消息,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不过是托人寻亲又或者与家眷联系,这样的举止纵然有错,却情有可原,不算大过。 这两人毕竟是宫中多年熬出头的女官,所凭借的自然不止是外貌。此番举动看似莽撞,却是一次试探。试探宁王府中是否有人特意盯着她们。 如今这鱼饵已经抛下,鱼儿上不上钩,就看她够不够机灵,野心够不够大了。 粉装女子被人送入了屋中,外面守着两个粗使的婆子,屋中则冰化茶凉,门窗紧闭之下更显得闷热。她心中有事,在屋中来回走动了几趟,额头上立时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来。 那惊鸿一瞥,虽然短暂如昙花一现,可是纸张上的内容她却是看得分明。更何况,王爷王妃两人说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也偶尔有一两个字透露出来。 宁王惊讶之下脱口而出的「隋崛」两字更是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第42章 粉装女子猛然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此事关乎齐王岳家,无论如何也当把消息传出去才行。 她回到屋中桌前,摆开笔墨纸砚略微想了想,把之前记得的内容都写下,又仔细看了看是否有所遗漏,正准备收起等待时机让人送出去,心中猛地就是一紧。「若是再被抓到……」 这可不比送出去托人寻亲人的事情,若这次被抓,就真的是证据确凿,怕是皇后娘娘也不会为了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就与宁王翻脸。可若是不把这消息传出去,皇后娘娘若觉得她无用的话,她的家人…… 粉装女子踌躇许久,看了看外面守着的两个粗壮妇人,许久才把那纸张团做一团塞入口中慢慢嚼碎了咽下。 此举必须小心谨慎,如若不然,怕是她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而另一屋中,绿衣女子则没有粉装女子的踌躇和不安,此时和衣躺下,许久都未曾动上一动。她孑然一身,没有父母亲族牵挂,当初把她狠心送入宫中为婢的舅妈和几个表妹就更不在她挂心的范围之内了。 她被挑选送入宁王府,不过是因为她容貌姣好,被前去请安的齐王注意了几次,皇后娘娘心疼出身萧家的外甥女齐王妃,架不住她的哭求这才把她一同送过来的而已。昨日跟着粉黛一同派人出去凑热闹,不过是凑趣,看看王妃的反应而已。更何况,若是王妃是聪明人,自当知道,她只给了银两随口让丫鬟去买些胭脂水粉,另外送了些银钱给舅母一家,并未指定去什么店中买。 粉黛可是指明了要如意坊的糕点的! 如意坊在京城之中颇有名声,这倒是不假。若是没有警惕和防备,也很容易被这般的说辞给糊弄过去。可是,昨日她们才派了丫鬟出府,今日王妃回来就发作,并且人证物证具在,要说她对她们这两个宫中赏赐下来的女官没有半分提防,绿萝是半分都不信的。 只看,王妃是否能够抓住这点了。 处理完这对宫女的事情,与宁王一同用过午饭,明华小憩了一会儿就去了校场。等她回来洗漱沐浴,听着红樱说起这两日府中的事情,只当做消遣,三言两语把这些琐事处理了。等水温渐凉才起身由着翠果和青梅伺候她更衣,等到出去烘干头发的时候才有闲心问起绿桃关起来的那两个宫女的事情。 「绿萝姑娘倒是安分,没有什么动静。粉黛姑娘那边就叫渴叫饿,除了午饭之外,还另外送了两次东西。」绿桃说着上前给明华递了一碗酸梅汤,低声道:「凡是进过这两位屋子的人,奴婢都已经让人盯着了。」 实际上,往翠竹轩送吃喝并非什么好差事,愿意去的人也不多。来来往往也就是厨房里面新选进来的那三四个丫头,倒是好查看。 这样的事情,不用明华指点,绿桃她们几个就是做惯了的。毕竟,当初府中几位姑娘,可没有一个消停的。明华很是放心,只听了绿桃诉说各项安排,确认没有漏洞就是了。 「记得了,这两日里若是有人要出去,须得你或者红樱应了,有令牌才可出入。就说我要整肃家法家规,到时候如非必要,王府出入的人自然少了。」 这两个宫中赐下来的女官都被罚闭门思过,又何况是府中奴仆犯错呢?想也知道这风头浪尖之时,府中奴仆理所当然认为是明华这个新主母的三把火,只要不是家中出了人命必须出府,此时自当避嫌才是。 这般规矩一应安排了下去,橙香入内问明华晚饭是摆在偏厅,还是换做正厅。 「偏厅吧。」明华让青梅把擦干的头发随意绾了起来,起身道:「王爷可从前院传了消息过来?」 「之前周将军过来,当时王妃尚在演武场,就直接交代了奴婢。说是宫中传召王爷入宫有事,晚膳就在宫中用了,让王妃不用等他。」橙香笑着说,明华缓缓点头,露出沉思的神色。 午后,宫中若无急事,鲜少会召人入宫的。况且,皇上素来不重视宁王,纵然有事如何会特意召见了他呢?她心中有事,担忧宁王,晚饭也不过是略微吃了些。只饭后,依然习惯去书桌前站着练字消食。 等她一篇长恨歌写了快一半时,才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守在门外的青梅口称王爷请安,动作利索地打起竹帘。 宁王低头进来时,明华一句诗词写到一半,并未停手,连着抬眼都没有。只等这一帖子写完,这才回头看着正洗手擦脸的宁王,接过红樱准备的茶水送上前给他润喉,笑着道:「王爷可用过晚膳了?」午后被匆匆召入宫中至今才归,定然是有急事。明华猜测就算宁王在宫中用了晚膳也没吃好,因此不等他回答就笑着道:「我今日嘴馋,让她们备了龙须面当宵夜,过会儿王爷不如一同再用上一些。」 「如此倒好。」宁王笑着点头,明华上前帮他褪了外衫,等他坐下又解了头发松散下来,这才拿着梳子慢慢疏通。 宁王只觉身后暗香袭人,微微眯着眼睛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许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缓声道:「京外三十里,通州驿馆传来消息,郑天行一行人已经到了!」 「这般快?」明华有些愕然,她原本以为,这些人最起码还要七八日,甚至十日以上才能到京,没有想到如今就已经在通州了。不过这般说她倒是明白了为何皇上会在半下午让宁王入宫了。 她眉头微蹙,心中猜测着皇上应当是想把这得罪人的差事交由宁王来处理。 宁王回身拉着她一同坐下,乌黑的发丝散落在红色的朝服周边,却没有半分在意,只认真对明华道:「岳父派了亲随去接应,如何不快?而且为了防止迟则生变,今日折子和那几个人的供词都已经交由其中一人送入了京城。」 所以他才匆匆入宫,至晚方归。 第43章 林矍的雷霆手段,宁王这才算是真正见识到。 魏王如何,齐王又如何,更不要提此案事主萧家了,他一概不放入眼中,没有想过任何的商谈、妥协,从知道消息就立刻派人出京迎接,以快打慢,杀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他这个女婿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是如此发展,又何况是其余身在局中的人呢? 林矍归京多年,已有二十多年不曾带兵出征,所有人都以为这员儒将早已经没了当年在沙场秋点兵的激昂,如今他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直接震撼住了几位闹腾的皇子,把事情捅到了皇上跟前。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徐家也知道了。 「岳父挑的好时机,那折子和口供送入京之时,恰逢户部徐侍郎入宫奏报,听了个清清楚楚。」宁王低声赞叹,明华在旁闻言一愣,片刻之后才缓缓道:「我记得当初王爷说过,萧黎战死之后,皇上几次申饬徐泽渊大将军,徐大将军因此还重病将死。为此还有御史台的御史参奏徐大将军心生怨怼,失了为臣的本分……如今徐家知道当初萧黎战死之事有异,定然不会放过。」 这么一来,纵然皇上想要为了颜面、为了齐王、萧家瞒下此事,也是不可能的了。 夫妻两人对视片刻,然后明华才低声道:「那隋崛之事,王爷可有告知父亲?」 「自然不会隐瞒。」宁王点头,「如今既然情形已经明了,徐家更是知道了当年岭南之事有异,如何会轻易放过萧家?」他说着略微顿了一下,「我出宫之前,徐清明已经自请带兵前去通州驿馆接应郑天行等人了。」 实际上,当时徐清明极为愤慨说话没有半分的婉转,虽然痛骂的是萧家,然而也没有给皇上多少的面子。皇上面上很是难看,然而徐家占着礼,他怎么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件事情压下来,只得应允了。为了周全了自己的脸面,另外还派了三百禁卫军一同前往,以示对此事的震惊和暴怒,若证据确凿绝不会偏私萧家。 「齐王兄原来是真的不知道此事。」说完这些,宁王略微有些气虚,接过药茶慢慢喝完,这才道:「我入宫之时他正被父皇责骂,原本因为萧家的关系而在兵部担任的职位也给停了。」 「皇上把那位置留给了你?」明华反应机敏,此事实际上与宁王并没有半分关系,皇上如何会招他入宫?听到此处,她心中的猜测等于已经被证实了。因此听到宁王得了齐王的实缺,脸上也不见丝毫喜色,反而露出怒意,「一切尚未查明,皇上竟然就如此行事!」 纵然是偏心,这样也未免太过分了些! 宁王伸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反而低声安慰明华道:「早已经料想到的结局,我已经习惯了。」这些年来,好事从来就没有轮到他的头上。如今这看似恩赏的差事,明显就是拉仇恨。齐王出了这般岔子,岳家罪责难逃,定然会势弱。魏王如何会不趁机痛打落水狗? 为了保护齐王,皇上自然是要在魏王跟前立起一个靶子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宁王,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了。这个差事,不管办的如何,总归是会被人嫉恨的! 他说着眼神微冷,淡淡道:「这件事情关乎萧家、隋家、徐家,京中无人能够轻易接手,恰好我在兵部顶上了齐王兄的职务,此事父皇就交由我来主理也是所应当的。」 「可是,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都是二妹夫送来的,你与他是连襟,皇上不会没考虑到这些吧?」明华眉头紧皱,见宁王眼中一闪而逝的讥讽,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低头又给宁王倒了一杯药茶,只觉飘出的药香都比往日苦了不少。「若是这样,齐王和萧家怕是也要敌视王爷了。」九五之尊,果然不简单。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手,就让宁王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无妨,我原本与他们也不是一道。」宁王眼微眯,唇角勾起,「既然父皇这般‘疼爱’我,我如何能辜负了他的心意呢。此案,我定然会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不管是齐王还是魏王,纵然是皇上又能够如何?谁都别想要称心如意。 从回京那一刻他就明白,从此再无北疆洒脱肆意的生活了。京城之中行事,定然要步步为营。既然这些人不愿他安稳度日,那就比比看究竟是谁的手段高明罢!他在北疆杀场之上都未曾退缩过半步,难不成如今反而要去惧怕谁吗? 齐王?魏王?萧家?隋家? 他若不放手一搏,如何对得起身边的娇妻!难道还真的等到身死之后,明华陷入囹圄之境吗?更何况,还有昨日府中那件事情…… 宁王心思涌动,只觉得胸腔里一阵难受,立刻拿着帕子掩唇咳嗽。明华见状吓了一跳,成亲这些时日来,从未见他咳嗽得这般厉害。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叫人进来去请大夫。 她正待吩咐红樱,就被宁王抓住了衣袖。 「不用!」因为咳嗽而脸颊带上一些绯红的宁王开口,略微气喘,「无妨的。」他把帕子紧紧捏在手心,略微调整了下呼吸,这才低声道:「只是一时被气血牵引,并无大碍。」 明华心有担忧,然而回身见他如此说也不敢强求,只担心一时反驳会让他气息更加不稳。她挥手示意红樱下去,伸手过去抓住了宁王的手腕略微把脉。明华闺中曾经学过粗略的诊脉之术,虽然不算精通医术,总归算是有所涉及。只宁王的脉搏却让她把不准,半响才松手道:「王爷脉象颇为奇怪。」 许是她学艺不精的缘由,总觉得宁王的脉象不像是重伤久病,反而像是中毒…… 宁王笑了笑,却没有多言语。正好此时外面橙香带人送了龙须面过来,明华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再追问,陪着宁王吃了小半碗的面条,就又回去继续练字。 第44章 宁王也未曾解释什么,只让人把外书房一些东西一应送了过来,一边翻看,一边提笔做标记,甚至偶尔还会抄录下来几句话。皇上的安排虽然是刁难,可是若是应运得当的话,未尝不是一次机遇。 素来只知道行军打仗的宁王,处理起这些牵扯甚广的旧案,若真是处处得当,没有留下大的纰漏,朝中大臣看在眼中,心中自然会有定论的。 他眼神微暗,只抬头看了一眼一旁低头练字的明华,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既得贤妻如此,若是他不趁着还有能力之时为未来筹谋一二,如何对得起上天对他的垂青呢。 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把他当做劲敌,除之而后快的兄弟们呢?既毒不死他,他自然是要回敬一二的。 第二日,郑天行一行人果然被三百禁卫军护送入京。这般阵仗、又是在徐家的安排下特意招摇过市,自然是闹得满京城皆知。徐家在京中也颇有根基,提前一日的部署此时正好发挥作用,人群之后总是有那么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说着似真似假的「内情」。几经宣扬下去,萧黎当年之事就被人给翻了出来。 六年前的护国英雄,究竟是真是假,一时间连赌坊都开出了盘口。算是彻底把当初南岭的这桩丑闻给大白于天下了。 这些暂且不提,明华午后小憩之时绿桃匆匆入内,低声道:「姑娘,消息已经送出去了。」 明华双眼一亮,扶着她的手起身,问道:「是谁?」 「厨房的一个小丫头,是宁王回京之前入府的,叫做小芹。」绿桃早已经把事情捋了个清清楚楚,因此说的时候毫不迟疑,「孙大哥带人跟了她大半个京城,最后见她进了如意坊,大约一刻钟之后才出来。」 「小芹离开如意坊后再无去其他地方,大约又过了两刻钟,如意坊里面匆匆出来一人,几经周折入百岁坊,后又出来一人绕了许久,最终从后门进了齐王府。」绿桃说着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递过去,「这是孙大哥给姑娘的记录。」 这都是明华的习惯,里面详细记载了孙半升带人监视一路的经过,经此一事,齐王府的一条密线等于完全被明华给挖了出来。若是齐王运气不好,这条密线之上还与他在京城的其他暗线有所交叉的话,说不得日后还会有发现。 如今顺利,一则是因为齐王还是小瞧了宁王,更是没有把明华给放在眼中。二则是,林矍疼爱女儿,在明华出嫁前给他的这队人马皆是好手,此类打探、监视的事情,做得更是得心应手。怕是京城之中,再找不到比他们更擅长此类事情的好手了。 明华心中满意,接过纸张打开仔细看了片刻,把里面几个店名和宅子摘抄下来,仔仔细细过了一遍。等确信并无遗漏之后,她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也是正巧今日二妹夫带人声势浩大的入京让她心急了,不然怎么会如此莽撞行事呢?不过,这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鱼已上钩,可以收线了。 出嫁之前林矍曾经给她三十六人的亲卫,分明暗各十八人。又加上婚后宁王给她的一队十二人,明华手中人手充足,这才布下了这么一个天罗地网。 「府中其余人的监视也不能松懈了,说不得还有漏网之鱼。」明华吩咐:「另外不要惊动这个小芹,让在厨房的白莲与她交好,趁机摸清楚她的底细,以及在这府中可还有其他内应。」 绿桃一一记下,等明华再无嘱咐了之后这才行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郑天行一行人直接被护送入了大理寺,宁王早已经带齐了兵部的人在此候着,人一交接完毕就立刻让人守住了大理寺单独僻出来的西侧牢房。一应看守皆由他的亲军接手,竟然是不用大理寺一人。 这般突如其来的安排,倒是让早已经准备好的大理寺卿陈尔宁落了个空,满心的计划竟然全部落空,让他没有使上半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管辖的大理寺内,生生被人划去了一半,连他这个大理寺卿想要去西侧,也是要经过重重关卡的。 被皇上训斥,在府中思过的齐王得了这个消息,忍不住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小几。酒菜洒落一地,茶盏碗盘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一旁丫鬟匍匐跪下连连磕头,却连出声求饶都不敢。 「原本想着还有大理寺的人手可用,没有想到……老六啊老六,到底是小看了你了!明明是一个只知道打仗的野蛮人,玩起这手斩断臂膀的把戏来,竟然也这样娴熟!」他一张脸阴沉着,回神重新坐下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丫鬟,这才问道:「王妃呢?」 齐王昨天从宫中回来就对着齐王妃大发雷霆,这会儿突然问起王妃,一时间让屋中的丫鬟愣住了,半响才有一个丫鬟忐忑地回答:「王妃……王妃今日一早就让人架了马车去萧国公府了。」 去萧家?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去萧家! 齐王心中一阵阵的怒火,半响才阴沉着脸吩咐下去:「王妃回来,让她去书房见我!」 此事与萧家才是有着不能分割的关系,于他而言,只要坚持不过是被姻亲牵连而已。只要他咬死否认当年的事情与他无关,顶多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受一些牵连,态度配合一些,再在旁出多下一点儿功夫,这件事情总归是能过去的。只是,萧家这个姻亲…… 王妃没错,他自然不能随便休妻。更何况这些年来萧氏处处周到、妥帖。庙里布施,城外施粥,一应善事都不曾落下,名声颇好。若他在萧家落魄之时休妻,难免会让人觉得他是为了自保,不被牵连。如此薄情之举,定然会被那些文人墨客,甚至是御史台的御史称之为不仁不义。 因此,休妻是不可能的。齐王神色阴郁,几经变幻之后才略微好转。 第45章 他这些年来,家中除了两个侍妾之外并无侧妃。既然休妻会坏了名声,那么……齐王微微眯缝了一下眼睛,是时候立一个母族能够继续给他助力的侧妃了。哪怕比不上萧家,也不能太差。 齐王能够在京中与魏王争斗多年,所靠的自然不止是皇后的支持。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开始为日后最坏的发展做筹谋。萧家若是能够脱罪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他也不能坐以待毙,等着魏王落井下石才是。 就在这个时候,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同时还有府中张管事的声音。「王爷,宁王府传来的消息。」 宁王府? 齐王双眼猛然一亮,想起了之前托付皇后送入宁王府中的人手。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啊!他猛然起身,踌躇了一下才稳住身形重新坐下,道:「进来说。」 门被轻轻推开,张管事低头入内,回身关了门这才上前跪下行礼,道:「宁王府传来消息,隋家隋崛六年前也在南岭。」 「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宁王皱眉,「传递消息的字条呢?」 「王爷,宁王府如今有林氏管理里外皆严防死守,字条不易传出且容易被抓住现行,此次只有消息传出来。」张管事低声道:「粉黛姑娘让人传讯道,亲眼看到一封密信,上面写着隋崛六年前在南岭,且牵扯进了萧家的事情上,似乎还与徐泽渊当时病倒有关。」 「没有想到,我这六弟手倒是长,竟然早早就留意了此事!难不成,昨日之祸……」消息是被林矍送入宫中,主理此事的人是宁王,这不得不让齐王心生怀疑。 他来回走动了两步,把对宁王的芥蒂放下,只专心考虑逃兵一事,半响沉声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了。」这个消息还是有些价值,有可用之处的。「当初萧黎之死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徐大将军为此差点病死……等等,病死?隋家……隋家……」他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片刻,猛然停下脚步,道:「把这个消息透给晋王!」 「这……」 这个时候,岂不是应该拉拢隋家,反击魏王才是吗?怎么要传给晋王?晋王与魏王可是嫡亲的兄弟呢! 「这消息既然是从宁王府传出来的,宁王自然是已经知道了,隐瞒下去也没有任何的意义。隋家与晋王又有着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如何会轻易倒戈到我这边呢?」齐王此时心情大好,竟然与管事解释起自己的做法,「所以,此事应当让让晋王知道,看他如何抉择。若是他为了妻族隐瞒此事,等着闹出来的时候,自然与魏王生出嫌隙!」 「可若是他直接告诉魏王,岂不是与妻族生出嫌隙?隋崛乃是晋王妃的舅舅,听闻金王妃生母早逝,与这位舅舅自幼感情深厚……」张管事倒是还有些本事,经齐王一提醒就明白过来。 齐王抿唇笑了笑,淡淡道:「好处又岂是这么一点点呢!」 张管事不懂,然而见齐王摆手,这才立刻领命退了出去,立刻安排可信人手去做这件事情。 「王爷,一应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属下与秦冷亲自守在此处,定然不会出任何差池。」周驰过去回话,丝毫不顾一旁大理寺卿陈尔宁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样子。 宁王这才回头看向郑天行,笑着道:「郑大人,既然一应事情都已经交接妥当,你且随本王入宫,父皇还有一些事情要当面问你。」 郑天行连忙拱手行礼,抬头时神色微动,暗示性地看了宁王一眼,目送他上车这才转身去了自己马车旁。等离了大理寺,马车行至人烟稀少的一条小道,果然就见宁王车架在前等候。 郑天行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下车迎了上去。宁王请了他入内说话,两人对坐,郑天行略微沉默了片刻,这才沉声试探着开口:「我当叫殿下一声姐夫才是。」 宁王闻言唇角露出笑意,知眼前的人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他微微点头,算是应下这个称呼,笑道:「二妹夫不必如此客气。你之前暗示与我,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未曾说尽?」 「是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我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姐夫教我才好。」郑天行认真道,不等宁王说话就直接说出了是何事。 「我一路入京坎坷波折不必一一细说,想来姐夫也是知道的。只一次途中遇险,曾得一人相救。」郑天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人女扮男装,正是北陵国公主倾城!」 倾城公主? 宁王怎么也没有想到会从郑天行这里得到了倾城公主的消息,难怪京中如何明里暗中的查找都不得他的消息,原来她竟然是一路南行……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露出笑容:「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此时倾城公主身在何处?」 「此女事关紧要,在入城之前就已经由岳父手下亲兵护送提前入京了。」郑天行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是王爷接手了此事,想着咱们原本是一家人,自然不该隐瞒此事的。」 他说着眼角余光偷偷观察宁王。宁王察觉,唇角笑意更深了些,点头道:「你所言不错,不管是她的身份,还是她与你一路同行之事,都关系重大。说不得,此案到最后如何发展,还要落到她的身上。」 第46章 看着郑天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宁王笑了笑,认真道:「二妹夫有心了,此事我自然会记在心上。」 这份人情不小,他自当领下。 而大理寺门口,直到马车拐出了巷子陈尔宁才直起身,脸上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立在大理寺门口许久,他才叫了身边得用的下属,吩咐道:「去一趟齐王府,把这里的事情交代清楚,就说大理寺无能为力,还请王爷早作打算……」 他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人纵马而来,直径停在了他跟前,惊得陈尔宁连连后退了三步这才满脸怒色抬头看了过去——宁王是堂堂王爷,给他气受也就罢了,这又是谁竟然敢在大理寺门口纵马! 他怒气冲冲,话还未曾出口就见那人翻身下马,直接上前露出一个手牌,然后冷声道:「陈大人的处境,我家主人已经知道了。主人只一句吩咐。」 是齐王的人? 陈尔宁双眼盯着那手牌,确认无疑之后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不知道王爷有何吩咐?」有着齐王在身后,他如何用惧怕区区一个宁王呢! 「徐家昨日就造势,把消息给透了出去,虽然不甚明了,可是隋家的人也不蠢笨,如何不会提前部署。倒是倾城公主之事,出乎我的预料,昨日并未传出半分消息来,若不是二妹夫提及,我怕是也要错过这个消息了。」出宫之后,宁王就与郑天行分道扬镳,这两个刚见面就扯上官司的连襟偷偷通气之后为避嫌,并未多言。 此时他姿态慵懒地斜靠在软榻上,看着明华处理家中琐事,不由觉得疲累了大半天之后难得的惬意。 明华抬头笑了一下,把看完的账册略微记上两笔,让绿桃收起来,这才道:「这些事情,王爷做主就是了。那倾城公主知道了逃兵一案,虽然看似麻烦,与我们来说,倒也算是一步暗棋。有知道部分内情的她在,就不好粉饰太平了。」 倾城公主若一应不知,为了周朝脸面自然是要粉饰太平的。偏偏她与郑天行一路同行,知道了不少。此时若再匆匆结案,粉饰太平,反而更是难看。倒不如直接揭开来,查个清楚明白。反正是南岭之事,与北陵人关系不大。只要北疆布置妥当,说不得还能给北陵人一个教训。 而于逃兵一案宁王的部署安排比她心中计划的还要高明一些,只说为何没有当天就传召隋家的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如今听他缓缓解释,心中倒是更生出一股敬佩之意。若依照她而言,自然是以快打慢,直接传召了隋家的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岂不快哉? 宁王却是以慢打快,竟然给了隋家充足的准备时间。甚至在他们以为会被传召的时候都没有动手,反而只是关押了逃兵入大理寺,连着萧家都还没有派人问询,反而是在昨日回来就安排了一队亲卫去南岭调查。 「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才能看到我所想要的变化。」宁王缓缓道:「不管是萧家,还是隋家,都与当初的事情牵扯不少,这两家只怕都想着要推卸罪责。若是我匆匆以手上的证据问罪,反而不美。」 他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明华只点头,思及就连林矍都起了疑心的徐泽渊当初病倒之事。当年,京中传闻徐泽渊因为皇上申饬,心生怨怼,这才以病为借口,以退为进,让皇上投鼠忌器。如今看来,这病,怕也不只是「病」那般简单。 宁王以调查当初萧黎战死真相为借口,实际上查的却是当年徐泽渊「病重将死」之事。 「贪图富贵、虚报军功,这样的罪名顶多只能够伤了萧家,如何会真正动了齐王元气。」宁王声音轻柔,却透着让人胆寒之意。明华敏锐,下意识就抬头看了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宁王没有半分躲避的意思。明华迟疑了片刻,打发了绿桃去给宁王取汤药过来,又让小丫鬟去取了蜜饯,等屋中再无旁人,这才缓缓开口道:「王爷,是有旁的想法?」 「一味示弱,只会让人觉得我良善好欺。」宁王略微换了个姿势,掩唇咳嗽了两声,深吸一口气看向明华认真道:「更何况,我既然已有妻子,自然当为她日后考虑才是。」 明华心中微动,片刻之后才道:「大夫说,王爷不宜耗费心力,当少思少虑慢慢将养才是。」她起身过去,看着宁王映着午后阳光,显得几近透明的俊美脸庞,半响才道:「我虽然力弱,却也不是任人欺凌的人。王爷若为我着想,当好好保养自身才是。」婚前她虽未曾想过嫁,可是婚后也不想早早当了寡妇。 「我自会按时吃药,好好休息,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宁王拉住了她的手,「秦莫和周骋此去南岭,除了调查当年之事外,还有延请名医的任务。」 「南岭有名医?」明华扬眉,宁王失笑,示意她坐在身边,「当初徐大将军命悬一线,若非是名医,如何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如今还能驻守南岭,手握南岭八万大军?」 他目光悠远,半响才又道:「自我知道当初之事另有隐情之后,就做过一番猜测,当初徐大将军病得又急又重,也没有查出究竟是什么病症。当初父皇以为他是故作姿态,对于那些语焉不详的说辞也没有放在心上。当初徐家只徐大将军一人力顶门楣,若他出事整个徐家自然是就此垮掉。为了徐家着想,徐大将军不管是不是真的病了,都只能够忍气吞声。此事没有在当事闹大,他也只能够默认是‘病了’。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如今想来他并非病了……」 「他是中毒?」明华反应迅速,此时猛然瞪大双眼,倒是跟平日沉稳、娴静的某样有所不同,让宁王失笑。她却是无所察觉,沉声道:「我记得,王爷是因为在北疆受了重伤,伤及根本,又因为北疆天寒,所以才寒毒入体,造成如今体弱之症。为何王爷却要寻一个擅长解毒的大夫来?」 宁王未曾想到她竟然如此敏锐,不过是起了一个头儿,她就顺势往下猜测。此时看着明华脸色微微变幻的神色,他倒是没有立刻解释,反而由着明华自己猜测。 「王爷十五岁时,自请入封地……」明华微微咬着下唇,扭头看向宁王,见他微微点头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这才神色大变,半响才冷然道:「既然如此,府中人手当再清理一次才是。」 她说着眉头微皱,「我原还想着府中人手太少,过些时日再添置一些人才好。如今看来,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第47章 宁王微微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该添置的人手还是要添置的。只一些重要的地方让可信之人看好就足够了。」 明华一张俏脸紧绷着,眉头微蹙,眼中闪动着冰冷的神采,半响才道:「王爷放心,我自省的该如何做。」朝堂之事,那些明争暗斗,纵横联合她虽懂,却毕竟手生。可是料理家宅琐事,她却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若是连个宁王府都打理不好,她就真愧对这些年来父母的教养了。 明华平日里面虽然慵懒,然而也是一个真正的行动派,事情从来不拖延过夜。当下就叫来了红樱、绿桃、橙香和翠果四人,交代她们再次把府中上下人口一一对应,查清祖上三代,九族姻亲和一应交际关系,最后还补充了一句:「我带来的陪嫁之人,也要一一查清楚。」 家中所用之人,自当家世清白才行。 四女得了明华嘱咐一应调查,问询不提。这般安稳了几日,大理寺牢中四个逃兵被人日夜审讯,翻来倒去的询问一些问题,终于确认没有任何的问题,周驰和秦冷这才让人把口供送到了宁王府中。 宁王仔仔细细看了这些口供,许久发出一声冷笑。 「如此带兵,岂有活路可走!」说着把那些口供收起,等心中怒意渐渐褪去,这才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布局了。他这般不急不慢的做事,除了给隋家和萧家互相撕扯的机会之外,也是对皇上态度的试探。 如今已经过了六日,皇上却是一句都没有询问他案子办得如何了,可见并非真的关注此事。 「王爷,还有一事……」送信的是周驰,他见宁王眉头微皱,这才上前一步开口,「那日王爷走后,陈大人在大理寺门口与一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回来之后神色就与之前有所不同,神色间竟然带着一丝喜意。」 那一日陈尔宁的神色可是难看得很,纵然他在官场多年,懂得掩饰,然而旁人又不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难道还看不出一丝端倪。这般简单几句就心生喜意,甚至不能全然掩饰,可见那人说的话多重要。 「定然是他的主子寻了他做事。」宁王倒是不以为意,此时略微笑了下,「这几日来,他都干了什么?」 「王爷明鉴,咱们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当初就防着他,倒是把他这几日的行为一应都记录了个清清楚楚。」周驰说着就又从袖中拿出一摞厚厚的纸张,送上前道:「这几日,他除了照常去大理寺外,见了不少的人。晋王、隋家和萧家的人都有见,这也算是寻常,毕竟王爷虽然不让大理寺的人牵扯此案中,人却还是在大理寺的地盘呢,这些人心中不安,又知道王爷这边的路子走不通,自然抱着活马当做死马医的想法去寻他。」 「此外,他还与吏部的闵陈睿闵尚书一同喝了个酒,陪酒的乃是吏部两个侍郎,以及中书省闵尚书的师弟许阙。昨日晚上还偷偷去了一趟京城南边一处私宅,没想到那宅子是个暗中的场子,里面莺莺燕燕不少,跟着的弟兄说陪着他的两个女子,一个叫做绿柳一个叫做桃红……」 周驰在北疆的时候就是负责探听、监视北陵一应动静的人,这样的事情做得手到擒来,陈尔宁身边一应事情他都给摸了个清清楚楚。若是让明华知道他有如此本事,定然恨不得把他借过来调查王府里一应人等。绝不认为这般做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宁王略微翻看了上面的记录,点头道:「看起来,这些人是要坐不稳了。你今日既然回来,就陪我出门一趟。」 「去哪里?」周驰问。 宁王起身,把东西收好,这才回身道:「魏王兄请我喝茶,说是父皇赏赐了上好的黄山毛峰,知道我喜好此茶,特意请我一聚。」 周驰惊讶,「王爷竟然应允了?」这些天他虽然不在王府,却也知道宁王一连几日足不出户,拒绝了所有的延请和邀约,如何今日就去见魏王了呢? 宁王笑了下,淡淡道:「此时牵扯在内的几家,我自然是不能赴约,以示公正的。可是,魏王兄,并未牵扯其中,我若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有些人岂不是该让御史台的人参奏我一本‘居功自重、孤傲冷漠’了?」 这点儿还是明华提醒,他想了想觉得家中贤妻所言不错,自然是从善如流,开始正式在这群人之中走动,搅动一下这京城的风云了。 魏王在府中设宴,因为宁王大病初愈,自然没有饮酒。然而歌舞菜肴还是不错,最后一壶颜色透亮的茶汤送上,倒是没有让宁王失望,略微赞了几句这茶,才道:「可惜,我原以为回京修养,定然是如同闲云野鹤一般悠然度日的。谁知道父皇器重,倒是难以清闲。今日还要多谢魏王兄邀请,我这才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 魏王心中不屑,认为宁王这是故意在他面前显摆,又觉得宁王目光短浅,看不懂如今的大形势和皇上此举的实际意图。他既不觉得宁王得皇上宠信,也不觉得他是真的难以清闲。这些日子,他除了交接之日去过大理寺之外,根本就没有踏出过府门一步。 这般想着,这个六弟能来赴宴倒是给他极大的面子。 魏王笑着开口:「呵呵呵,六弟说笑了。我可是听闻,这几日里面,你府上的请帖就没有断过。不过,归根结底还是皇兄我有这个薄面,竟然真的能够请了六弟过府一叙。」他说着目光微微瞥了一眼宁王手中的茶,「不过,我这面子,只怕也是托福了父皇所赐的茶。」 「魏王兄这般说,小弟可就不敢当了。」宁王笑着道:「我倒是想要出门走动一番,也透透气。只是,毕竟身处案中,为了避免日后逃兵一案结案之时让人诟病偏私,一应相关人的延请只能都推辞了。」 见宁王主动提及逃兵案,又把他归类到与案子无关的人之中,魏王心中一喜,笑着道:「这案子我倒是听说了,听闻徐家如今闹得不依不饶,萧家上下几乎都闭门不出,免得触了眉头。」他说着身子微微朝着宁王那边倾斜了些,压低声音好奇问道:「难不成,当初徐泽渊一病将死之事,也与萧家有关?」 宁王扬眉,装作惊讶。 「魏王兄也有如此怀疑?」他说着看了看左右,等魏王将左右屏退,这才道:「我正是有此怀疑,才不敢轻易定案,只是如今尚且有一点不明……」 第48章 「你说来听听,我虽然常常被父皇责骂愚笨,然而总归是痴长你几岁,说不得还能帮上忙。」魏王双眼微亮,心中恨不得抓着宁王问个清楚明白,脸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似乎只一心要为兄弟解惑一般。 宁王目光透彻,看着魏王如此表现就立刻松了一口气,欲言又止,露出为难的神色。 魏王倒是耐心不错,只等着他。 片刻之后,宁王才为难着讪讪开口。 「既然魏王兄如此好意,我自不好推辞。我心中确实有些疑惑,还请皇兄帮忙释疑。」他说着看了魏王一眼,「这些日子来,我确实怀疑徐大将军当初病得蹊跷。他毕竟是千军万马之中死战出来的将军,纵然父皇当初震怒,申饬之时言语厉害,也不至于把他吓病才是。我也听闻,说是他心中怨怼,所以托病……可如今想来,区区一个萧黎而已,又不是因为他之疏忽毁了整个萧家,且南岭情况也稳住没有出大的纰漏。父皇也不过是派人申饬两句,连罢官削爵的皇令都未下,他如何会轻易怨怼?」 这几句话宁王说得真心实意,说罢还看向了魏王,谦虚道:「断案我比不得旁人,也不如大理寺的官员熟悉,可是这行军打仗的将领,将心比心我自认不会看错。」 魏王意外地看了宁王一眼,对于这个不甚熟悉的六弟暗暗高看了一眼。这其中的关系,如今稍微敏感一些的人都会想到,可是能够说得如此明白的人,怕是没有几个。不过,又听宁王说是从徐大将军心性推测,又略微松了口气。 下面弟弟太过于出色了,他压力也大。好不容易有希望压下齐王了,若再冒出来一个宁王,他这些天的筹谋,未免就成了给旁人做嫁衣了。 因此他沉吟片刻之后,才缓缓点头认同了宁王的话。「六弟所言极是。」 宁王见状松了一口气,掩唇咳嗽了几声,等到呼吸顺畅了这才又接着道:「既然如此,这‘病’之一说就让我有些不解了。转念就想到,若是徐大将军当初并非病了,而真是命悬一线的话,又是何等情形。」 「如何?」魏王心中一紧,握着杯子的手都忍不住紧了紧,认真看向宁王。 宁王摇头,半响才道:「我大胆假设,只怕当时徐大将军根本就不是病了,而是被人下毒……」他微微一顿,见魏王眉头紧皱这才连忙道:「是我冒失了,三哥若是不信,就当今天我并未说过这话!」 魏王摇头,看向宁王微微摆手:「你不必如此小心,你我兄弟两人,不过私下闲聊,有什么说不得的。更何况,愚兄也觉得你所言有理。只你既然得出这般结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徐大将军是何等人物,当时萧家除了萧黎之外又没有可用的什么人在南岭,那么,究竟是谁趁着父皇对徐大将军不满,给他下的毒呢?」 宁王缓缓说出这句话,抬头看着魏王,认真道:「三哥,若是不寻出这给徐大将军下毒之人,当年南岭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贪功谋爵的小案子而已。那几个逃兵纵然不能活了,可是萧家,顶多被叱责几句,或许罚俸、或许贬职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不会伤及根本。若是遇上父皇高兴的时候,有人美言几句,说不得就又会重新崛起……」 他说着叹息了一声,「三皇兄莫怪我对萧家不喜,我也是在北疆征战多年的,若非重伤不治,此生也是愿意战死沙场的。将心比心,若是我不能战死沙场,却死在了身边人手中,只怕死后知道真相都不得安宁呢!」 所谓唇亡齿寒,正是如此。 见魏王不说话,宁王心中冷笑,又叹息了一句。 「更何况,这案子父皇交给我时曾说要严审,我若轻轻放过,只怕徐家也不会就此罢休。到时候父皇定然恼怒我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可若是我严办下去,萧家未曾伤及根本,一两年后卷土重来的话,我……」 他说着苦笑,自嘲道:「我在外多年,京中并无根基,一个萧国公府,可是够我喝上一壶了!三哥当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六弟我说句没出息的话,我这心中真是没底呢!」 这番解释也合情合理,魏王缓缓点头,安抚宁王道:「六弟无需如此,父皇让你负责此案,自然是要查个清楚明白。这这番行事,才是不辜负父皇对你的信任,并无不对。至于萧家,你毕竟是堂堂皇子,若他们真敢肆意妄为,三哥我第一个力挺你!」 宁王闻言面露喜色,「有了三哥这话,我就放心了!」他说着笑容渐渐褪去,半响才又叹息。 「只是,纵然要严查,怕也不易。已经过去六天有余了,我却还未曾弄清楚,萧家究竟是如何给徐大将军下毒的。此事又只是我一人猜测,自然不敢轻易对旁人提起,也就是三皇兄于此时没有半分干系,我这才斗胆说了出来。」他说着拱手,「还请魏王兄为我保密,不要透露出去才是。」 魏王自然应承下来,两人又换了茶水,他略微思虑了片刻这才慢慢开口:「既然六弟认为此事与萧家有关,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能否帮到六弟。」 宁王双眼一亮,「还请三皇兄名言!若是到时候能够顺利结案,我定当在父皇面前帮三皇兄表功。」 「表功就不必了,我只是看在兄弟情分上帮你一把而已。」魏王看着宁王这般,连忙摆手。他只想暗中阴一把齐王,顺便帮着隋家摆脱与此事的牵连。既然宁王还未曾调查出来这些,他就顺手推舟好了。思及此处,他笑着道:「萧家毕竟也是百年世家,纵然萧家嫡系当时无人在南岭,可是旁支呢?又或者门客呢?六弟目光不可只局限于萧家嫡系一派的人,需知道世家半年发展下来,会有多少旁支分支的弟子。忽略了这些人,可是大错。」 「三皇兄说的是,更别提那些门客、清客了,纵然没有三千门客,三百也是有的!」宁王越说越兴奋,脸颊升起绯红之色,立刻拿着帕子堵嘴咳嗽了许久,最后唇角甚至带出了一丝血迹,倒是让看在眼中的魏王心中大定。 这六弟命不久矣的消息,看来也不是作假。 第49章 魏王府一宴,兄弟两人虚情假意了一番,谁都不信从自己口中说出去的话。然而,不管是魏王还是宁王都自觉收获颇多。魏王这边随后就匆匆让人去寻了弟弟晋王来说话,一则说明已经探听清楚宁王并不知道隋家的事情,二则嘛,赶紧让他们安排人证物证,把徐泽渊当初中毒之事嫁祸给萧家才是。 晋王得此消息,心中大定,对着魏王又拜又谢,兄弟二人经此一事更是再无隔阂。 而宁王回去之后,先是寻了大夫把脉,确认他强行催动内劲吐血并无大碍,又被灌了汤药躺在榻上休息,这才失笑对立在一侧脸色难看的明华道:「我心中有数的。」 「王爷的心中有数,就是逼得自己吐血吗?」明华冷眼扫过去,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倒是让宁王难得觉得心虚避开了她的眼神。她却不准备这般就轻易放过宁王,上前道:「几天前王爷才说要爱惜自己的,难道就是这般爱惜的?若真如此,依着明华来看,只怕不等秦莫和周骋两人寻来神医,王爷自己就把那点血给吐了个干干净净。」 「……」 明华双唇抿着,冷艳逼人却不自知。 「依着明华浅薄的见识来看,哪怕是大罗神仙,怕也是救不了一具吐血身亡的干尸!」 这话乃是气急了脱口而出的怒言,只说出口明华心中就暗暗懊恼。恶语伤人,她岂会不知道。只是气恼宁王不懂得爱惜自己,因此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身正想道歉却见宁王双眼微微眯着,透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很是乐意被她这般骂的狗血淋头一般。 明华微微愣怔了一下,这才垂下眼帘,语气讪讪的认错道:「明华一时恼怒,失言了。还望王爷不要放在心上,好好安养才是。」 宁王略微起身,她连忙过去扶着他又往他腰后垫了个枕头。宁王拉着她坐在一旁,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低声道:「我都明白,你并无恶意。」 他声音柔和,似乎透着无限的缠、绵一般。明华原本心中还有些恼怒,此时却是再也提不起了。 「我不该拿自身做戏的,让你担忧,是我的错。你骂我也好,打我也行,只不要气伤了自己的身子才是……」 低沉柔软的男声在耳边萦绕,明华只觉得一腔怒火真正变成了绕指柔。此时她略微靠在宁王肩膀,低声道:「王爷应当还有别的办法取信于魏王才是,为何非要这般伤及自身……」 明华的话让宁王半响无语。因为这是最为简单的取信魏王的办法,他气息不稳,惊喜之下乱了呼吸,甚至吐血,才是常理。不止让魏王相信他实在是对于案情束手无策,还能够降低魏王对他的警惕。 此案最佳的结案方式,他早已经想得清楚明白了。若是此案皇上的心思一如他所想,那么不用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对他赞誉和恩赏,齐王和魏王都会视他这个手握北疆大权,娶了林国公嫡长女的兄弟为劲敌的。若是不能够示弱于其中一个人,那么到时候他就是真正的众矢之的了。 他要让魏王觉得,与皇位而言,对他威胁最大的还是齐王,而非是宁王。这样,他才会有余地回转。 至于为什么选魏王而不是齐王?很简单,此案结案,齐王失去的是姻亲,魏王……魏王什么都没有失去,只是晋王姻亲的姻亲被牵扯其中而已。 孰轻孰重,自然是简单明了了。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如他之前所预料的一般。魏王顺利入瓮,准备让萧家替隋家背黑锅了。如今虽然身陷囹圄,可是萧家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有齐王暗中布置。余下的事情,只要双方互相撕扯,甚至不用等秦莫和周骋从南岭回来,他就能够完美结案了。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明华的反应。 明华那又急又气的神色,冷着一张脸押着他躺下,又让人去请大夫把脉的模样,还有她张口斥责,情急之下失言懊恼的样子都被他看入眼中。 成亲至今,明华一言一行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她冰雪聪明,往往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就能够领会那话中的意思,甚至举一反三得出让人惊讶的结论。若不是真的心忧他的身体,慌乱之下气恼得失去了分寸,如何会说出那般话来? 多少年了,除了他身边那些亲随之外,又有谁真正关系过他的安危?而且,他早已经习惯了种种冒险举动,以小博大也好,以身犯险也罢,亲随只能劝阻,又如何能够张口斥责呢? 明华斥责他不自爱其身时冷艳的模样,轻轻触动了他内心身处,让他一时只觉得胸中柔情万千,庆幸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七月转眼即过,入八月之后,一场大雨过去,京城上下只觉得天气舒爽了不少,然而前些日子因为逃兵一案又重新让人瞩目的宁王却是病倒了。 明华看着床上躺着脸色苍白的人,不由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正在把脉的御医,几次欲言又止。 宁王不时无意识咳嗽两声,纵然昏迷不醒也是眉头紧皱,可见身处病中,多有难受。 终于,诊脉的御医松手把宁王的手重新放回了锦被之下。明华见状连忙上前两步,一双手紧紧捏着帕子,忍不住问了一句:「苏御医,王爷他……他如何?」 第50章 「只是旧伤复发,累及肺腑,加之发热这才昏迷不醒的。王妃不用担心,待下官开了药,吃上一剂,晚间定然能够醒过来的。」苏御医笑着道:「只是昨夜暴雨突至,王爷淋了雨,虽然当时喝了姜汤驱寒,只他比常人体虚,如此作用并不大……」他说得絮絮叨叨,若是旁人定然觉得啰嗦,只明华反而觉得这般心中更是安定一些,一旁不断点头,似乎恨不得把苏御医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给记下来。 等红樱塞了荷包送苏御医出门,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入内室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眼,这才忍不住横了一眼过去,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道:「王爷这般装病,实在是用心良苦,倒是不怕被宫中御医看出端倪来!」 宁王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只从锦被之下伸出手偷偷捏了捏明华的手指,低声道:「久病成良医,我自然知道如何能够瞒过御医的。只是委屈王妃帮我圆谎,实在是罪过。」 明华轻轻呸了他一声,转而也忍不住露出笑容,道:「我虽有些慌乱,却也觉得有意思。只是与王爷一同做了这贼夫妻,不知道究竟能够骗过几人!」 「父皇根本就不在意我病情如何,想来只有得空才会听苏御医提一提。倒是齐王兄和魏王兄,怕是格外关心。」宁王缓缓道,又低声咳嗽了两声。明华端了药茶给他,片刻之后就听到宁王又道:「关心则乱,他们定然会上当的。」 毕竟,苏御医不是任何人的人,不会为他说谎,也不会为旁人说谎。 「如此以来,我病重,这案子就又要拖延下去了。」宁王说着唇角勾起,略带嘲讽,「可是,唯一不妙的是我已经把秦莫送回来的八百里加急的书信和证据递到了父皇的案头,徐大将军中毒一事已经无法再瞒下去了。之前我倒是没有想到齐王兄和魏王兄会这般齐心,竟然志同道合想要把徐大将军中毒一事给抹平了。」 他说着略微停顿了会儿,等到呼吸均匀,这才又摇头苦笑:「那一日魏王府宴饮,我还以为已经说动了魏王趁胜追击呢。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稳妥,竟然愿意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明华安静听着宁王不疾不徐的说话,只见他目光幽深,片刻之后才接着道:「看来,晋王在魏王的眼中,还是有些分量的……若不是秦莫他们连夜赶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话,只怕这件事情的证据还真的烟消云散了呢。」 「说起来,徐大将军当初病得那般严重,竟然就没有怀疑过是有人给他下毒吗?」明华只觉得心惊,而宁王却是低声笑了两下,又掩唇咳嗽,等到呼吸平顺才道:「他是驻守一方的大将,哪怕不如岳父那般是科举出身的儒将,也定然粗中有细,事关性命如何会没有起疑心?不然,秦莫他们才到了不过几日,如何能够查的这般清楚。」 明华一愣,转而明白过来。「那些东西,是徐大将军早就准备好的了?」 「徐大将军一心为国,当时南岭以外南景虎视眈眈,他九死一生,若是再彻查中毒一事,南岭边城定然不稳,会给南景国趁虚而入的机会……」他说着又是咳嗽了几声,昨夜一场大雨,他虽然未曾如外人所知道的那般淋了个湿透,却也沾染了那氤氲的湿气,只觉得喉咙不时发痒。 可怜徐泽渊为国、为家考虑,此事生生压下了六年有余,若不是那几个逃兵重新揭开了当年的事情,谁又会想到他病得蹊跷,要为他彻查此事呢? 甚至,若非接手此案的人是他,只怕也会有人顺应齐王或者是魏王的意思,纵然看出端倪也会压下去的。不见那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其实也是抱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吗? 明华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想了想才道:「王爷这般病了,皇上会不会就此换人主理此事?」 明华有此疑问,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逃兵一案宁王虽然未曾明面上与皇上顶着干,可是如今事情牵扯到了给朝中大将下毒,齐王和楚王都不得干净,甚至隐隐牵扯进了魏王,皇上如何会乐意看着事情如此发展下去? 「父皇倒是想这样做,只可惜,徐家如何会答应?」宁王眼神中的嘲讽愈加明显,「吴家岂会答应?埋骨北疆的陈耳家中上下岂会答应?这朝中上下,又有多少将领会答应呢?」 埋骨边陲的千万将士如何会答应? 徐家并非显赫世家,以徐泽渊扬名周朝才算是立下根基。因此,徐泽渊看似风光无限的大将军,这些年来也算是一直小心行事了。京城之中权贵、世家、清流盘根错节,岂是一个大将军的名头就能够肆意行事的? 以林矍为例,他这位岳父可以称之为儒将,出身世家,年轻时建功立业且在关键时刻急流勇退,方才成为如今当朝权贵。而徐泽渊与林矍不同,他则是一条道走到了黑。虽然比之富贵荣华,徐家不显,然而若论军中的威望,林矍、吴成豪、陈耳、张瑜源四人皆不能与徐泽渊相比。 徐泽渊是真真正正固守了南岭一辈子,底下儿孙、旁支也都是自己争气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此事若是就此被压下去不提,只怕会寒了周朝数十万将士的心。 事到如今这个地步,皇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后续事态如何发展,已经不是他一人说得算了。 宁王缓缓舒了一口气,平息下心中的不平,眼中光芒大胜。 当初,皇上把此事交由他来处理,怕是如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如今的结果吧! 八月初,京城最热闹的一场戏莫过于临州逃兵一案中,已经无可翻身的萧家在宁王病重修养的这段时间,竟然跑去大理寺一口咬出了当时也在岭南的隋家二老爷,如今在兵部任正三品侍郎的隋崛。 宁王如今在兵部任的是侍郎协理一职,顶得是齐王的缺,恰好就在隋崛的手下做事。如今他主审此案,倒是让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若是旁的协理,只怕就要被隋家压制了,不过宁王殿下嘛,本就是军伍出身,又有着王爷的身份在,只怕不会受隋崛掣肘,定然要追究个清楚明白的。」 第51章 齐王府中,前院花厅之中摆宴。此时说话的正是齐王右手侧的一名年约五十、留有短须的男人。他唇角带着矜持地笑意:「当年之事萧家不过是贪图功劳、谎报军功的罪名。若是平时,定然也算是大罪一桩。只如今,隋家谋害朝廷一品要员,还是在战时的一品要员……与他们相比,这罪名实在不算什么了。」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齐王脸上并没有笑意,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沉声道:「周郑,你是刑部侍郎,监管过多少的案子,难道真的天真的以为事实最终都会大白于天下吗?想要给隋家定罪,可没有那么容易。」 他眉头紧皱,并没有太过于的志得意满。这样的沉稳让另外一边的秦王露出了一丝笑容。 「四弟说的没错,隋家这些天的动作可不小,只我这边就查出来不少的端倪。」秦王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萧青峰,「萧国公,你可要想清楚了,这罪名要是你替隋崛担着的话,隋家可不见得会千恩万谢。」 秦王面容阴冷,被毁了的左半边脸露出一个狰狞的假笑。萧青峰唇角抽动了下,这才道:「我已经安排好了。」 「事实上,这些我都不在意。」齐王用事情就这样的语气说:「萧国公,我只问你一句。六年前,徐泽渊中毒一事,真的与萧家全无关系吗?」只有知道了这些,他才能够进行下面的计划。 萧青峰愣了一下,半响都没有说话。 齐王见状神色冰冷,沉声道:「若再如同之前那般隐瞒于我,国公就不要怪我这个女婿不为岳家出力了!那么大一桩案子,我竟然知道的比老三和老六都晚。若非如此,又如何会让他们占了上峰,此时只能苦苦应对!」 萧青峰神色微变,心中既恼火齐王这个女婿说话不留情面,又明白此时并非斤斤计较的时候。他皱眉道:「我素来疼爱萧黎,他在南岭死的冤枉,当时极怒之下自然是想要让徐泽渊偿命的……」 「我明白了。」齐王吐了一口气,缓缓点头。这原本就是他早已经预料到的。隋家不干净,萧家也不见得就与徐泽渊中毒一事全无关系。至于萧青峰当时为何对徐泽渊动手,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他们既然已经把事情分说清楚,接下来的举措反而好办了。 他与秦王对视了一眼,这才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笑容,轻声道:「二哥,一切都有劳你了。」 秦王神色阴冷,眼中闪过嗜血的神采:「四弟放心,此事交由我来安排,定然不会出差错的。」 他自信满满,说罢一口饮尽了杯中烈酒:「你就等着消息好了!」 宁王府容嘉居偏厅书房中,红樱掀开垂珠帘子匆匆进去,见之前送上的一盘葡萄吃了大半,她连忙过去端了下去,动作轻快地给看书的明华换上解暑下火的茶水,这才低声劝道:「姑娘,这葡萄还是少吃的好。」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份帖子,送过去道:「二姑娘……郑太太送了帖子,想要过府拜访王妃呢。」 她陪在明华身边时间颇长,私底下偶尔还会姑娘、王妃的混着叫,因为在宁王跟前从未出过错,明华倒是也没有在意。此时她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中的果汁,这才接过帖子细细看了,笑着道:「如今二妹夫交接了那几个逃兵,算是事了,二妹妹自然是有心情出来走动了。他们两口的心思我倒是明白,索性过两日有空,就让她后日上午来好了,留下一起吃午饭。我们姐妹两人一别几年,也正好多聊聊。」 「那奴婢就吩咐厨房那边,准备几道二姑娘喜欢的菜。」红樱笑着应了,立刻就把琐碎的事情都想了个周全。有着她在身边,明华确实省了不少心,此时见她说了正事并未离去,反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扬眉,问道:「你有什么为难之事?」 红樱连忙摇头,「奴婢有什么为难的事情?王妃信重奴婢,府中这两次人员梳理下来,内宅之中谁人不看奴婢三分脸色。」她说着笑了笑,迟疑了一下才咬牙道:「只是,外院的事情,姑娘也要放在心上才是。」 外院? 明华微微一愣,知道红樱不会无的放矢,示意她过来坐在一旁,这才问道:「外院出了什么事情?」 外院实际上也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是接连着两次梳理王府中的奴仆,让外院的一些积年老仆有些不满,继而对一些不大重要的事情阳奉阴违起来,让红樱觉得颇为棘手。 还有就是,之前明华赴了楚王妃的邀约,她总觉得前院有些动静,然而几经打探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奴婢原想着可能是自己多心了,谁知道今日一早得知前院之前没了几个人,这都过去近十天了,奴婢才得信儿……」红樱一脸的自责,消息如此滞涩,实在是她不够得力的缘故。 明华闻言也是一愣,眉头紧皱半响,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别急,慢慢说。就从我不在王府的那日说起。」 如今再自责也于事无补,倒不如细细捋顺一番,说不得还能够寻出蛛丝马迹。 红樱来之前早已经在心中盘算了许久,此时明华问起她自然是事无巨细说了个清楚明白。明华听她提及那日午间前院一时的躁动,又被迅速压制下去,心中就猛然一紧。 前院定然是出事了!而且,为了避免被人留意,还是宁王亲自压制下去的。可是,为何宁王从未提及过此事? 前院纵然出事,也已经解决了。让明华警觉的反而是宁王的态度。他瞒下此事,是认为这件事情不值得一提呢,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不用对她提起? 前院几个奴仆说不见了踪迹,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定然不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第52章 明华之前的懒散全然不见了踪影,此时手下意识紧握,半响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此事你可有问过孙半升?」 红樱连忙点头,道:「早上我得了信就去抽空去问了孙大哥。孙大哥说,出事的是王爷的书房,他们不好靠得太近,因此也不知道究竟除了何事,只依稀听得书房之中摔了茶盏……」 她话语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见明华眉头紧皱,心中更是自责。若是她警醒些,也不会事到如今才看出端倪来。 反而是明华眉头渐渐舒展开,淡淡道:「你说的没错,我身边当再添上一个管事的媳妇儿才行,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她想了想还补充了一句,「还有前院那些人,如何为难你们了吗?」 红樱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这班人倒是有眼色,从来不在大事儿上耽搁。可是一些细碎小事却是推三阻四,原本一刻钟能回信儿的,定然要多推上一刻钟才行。如今这般情况,实在是耽搁时间。」 这些都是小事儿,只不过明华身边得力的都是未出嫁的丫鬟,脸皮子薄,外院男人居多,三两句调笑下来就让人招架不住了。红樱深感是自己无能,加之察觉前院出了事情,她竟然近十天都一无所觉,更怕再怕这般纵容下去万一哪一天真误了明华的事情就不好,这才说了出来。 明华心知这样琐碎而细小的事情才是管家的根本,若是一味纵容下去,更会让那些积年老仆得意忘形,看低她这个女主人半分。一旦处理不好,她的威信就会荡然无存。因此,对于红樱的不安她只低声安抚了两句,就皱眉思索可用之人。 片刻之后,她手指微微一动,抬头看向红樱,问道:「我记得,前些日子你还与紫葡见过面,她是刚生下第三个孩子,你去吃满月酒,对吧?」 明华在闺中耽搁到了二十二岁,身边自幼照护她长大的丫鬟自然不可能是比她还小上三四岁的红樱。实际上,红樱已经是她身边第三任大丫鬟了。她的上一任,正是与明华同岁的紫葡和黑芝。黑芝当初是家中求了恩典自行陪嫁的,倒是紫葡出嫁的时候很是风光,红樱当时还送过贺礼,之后提上当了大丫鬟还三番五次去请教紫葡。因此,两人关系颇为亲近。 此时听明华提起,她也是双眼一亮,连声道:「紫葡姐姐半年前添了个男孩,如今家中两男一女很是受重视呢。若是姑娘招她回来理事,她定然是愿意的。说起来,紫葡姐姐当年教了我许多,我原本就蠢笨,若是紫葡姐姐在的话……」 红樱颇为自责,明华却笑了笑,知道她素来性子软,这才让人看轻。倒是绿桃很是带了三分泼辣,对外从不轻易松口。不过,红樱也有红樱的好处,她倒是不会为了这些小事而责备她。只略微思索了片刻,就吩咐红樱带上一些礼物再去探望紫葡,顺便探探她的口风。 紫葡虽然没有外嫁,然而如今在一处上好的庄子中当家做主,自然比在王府里面步步谨慎日子要过得舒爽。她们主仆一场,紫葡又照顾她多年,若是她不愿意,也放不小自己的孩子,明华定然不会让她为难。因此才让红樱先探探口风,不要直接提出来。 此事定下,红樱见明华没有责备之一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大石。 等红樱退了出去,明华这才轻轻叹息,只皱眉思索婚后大小适宜,猜测着究竟是为何,竟然让一向对她知无不言的宁王瞒下了前院的事情。是她这个妻子,哪里做得不够周全吗? 若真如此,她真该更谨言慎行才是。谁知,明华还没有摸着头绪,第二天正照顾宁王喝药时就得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隋家牵扯进逃兵一案的隋崛,自尽于家中! 「隋崛死了?」宁王猛然坐直了身子,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一旁明华瞪了一眼传讯的秦冷,一边帮着宁王顺气,一边吩咐:「仔细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冷立刻道:「半个时辰前京兆府得了消息,并且拿到了他的遗书。遗书之中,他自认罪孽深重,不忍拖累家人,自尽了事……」 「胡说八道!」明华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看着宁王停止了咳嗽直接递过去一杯甘草药茶过去,转头看向秦冷道:「他畏罪自杀,还留下遗书,才是真正牵连、拖累家人的做法。如果我没记错,隋崛今年已经三十有六,在兵部任侍郎也有四年之久,他可不是那些傻乎乎的不懂得周朝律例的人。毒害徐大将军这样的罪过,想着一死了之未免太过于天真。」 「王妃所言极是。」宁王气息不稳地开口。因为意外的缘故,加上呛到了汤药,他咳得颇为厉害。此时宁王抬头露出微微泛红的双眼,湿润着看向明华,扶着她的手坐稳了身子,这才道:「我只是没有料到,萧家下手竟然如此狠辣。又或者说,隋墨竟然舍弃了他这个弟弟?」 隋崛应当是萧家下的手才对,隋墨此人,明华虽未见过,却也听过林矍对她的评价,只是…… 明华微微扬眉,看向秦冷。秦冷在宁王的示意下继续往下说:「遗书由京兆府收录,大理寺这边也抄送了一份。」他说着上前把抄录的遗书送上,又看了一眼明华然后才踌躇着道:「京兆府那边,初步认为是自杀。」 「怎么可能?」明华皱眉,飞快地转头看向秦冷,「有什么证据支持吗?」这话脱口而出,她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宁王,而实际上秦冷是宁王的人,而不是林家的那些暗卫。 她有些越俎代庖了。 「王妃问的,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宁王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心,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明华偷偷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暗暗提醒自己,如今这里是宁王府,而不再是国公府了。 她不能因为宁王对她的日益信任,就得意忘形。更何况,还有之前前院那件事情……明华眼神微暗,抿唇不再多言只听秦冷回话。 「得出这般结论,主要是因为隋崛留有医术之外,还是服毒自尽。而按照他遗书上的说法,他所服用的毒药就是当初给徐大将军下的毒。」秦冷说,「而且字迹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他中的毒也确实跟徐大将军当初中的毒一样。仵作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死因就是因为中毒,且没有被人逼迫的痕迹。」 「重点在于,」宁王缓缓开口,见明华微微抿唇略微顿了一下,才又继续往下说:「隋崛虽然不是名将,总归也是当过武将的,他的身手再差也不可能毫无反抗的让人给他灌下毒药。更何况,还是在隋府之中,有人潜入竟然没有人察觉?」 明华缓缓点头,她心中疑惑的也是这一点。 第53章 「京兆府就是依据这些凭证,断定了隋崛是自杀。隋家大老爷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已经入宫去了。」秦冷说,宁王点头,看向明华道:「帮我准备,我也要入宫。」 明华没有多言,立刻起身出去让红樱和绿桃准备更换的衣衫,偏厅之中还隐隐传来秦冷说话的声音,明华忙碌了片刻,然后才有些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房中的冰山发呆。 她刚刚,实在不该插手宁王的事情的。私下里,宁王愿意对她说是一回事,当着他护卫的面抢在他之前开口,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婚后的日子太过于惬意,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了。也许,前院那件事情宁王并未对她提起,就是由此而来呢? 明华一日三省自身,在椅子上坐了大约一刻钟,等听到宁王的脚步声这才回神起身。 「衣物已经准备好了,」她上前,帮着宁王更换衣衫,这才道:「王爷不等皇上传召吗?」 「这样的大事,等到传召就太晚了。」宁王笑了下,「到时候,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不过我的话……等传召才入宫,只怕父皇会问责一个办事不力!」 「王爷还‘病’着呢?」 「这不能成为理由。」宁王说着,低头看着明华帮他整理衣襟,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有心事?还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王府之中有人为难你?」为何刚刚明明有话要说,却又止住了?最后这话宁王没有问出口,却把之前明华欲言又止,抿唇停顿的细节记在了心中。 「我是皇上指婚,你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王妃,这王府之中除了你之外,我就是最大的主子,谁又会为难我呢?」明华说着抬头,露出明媚的笑容,「王爷要配哪个玉佩?」 「右手这个。」宁王笑着看明华忙碌,越发觉得她因为之前的话而在躲避他。 府中自然没人能够为难她,不要说她是王妃,只她自己的本事,这王府中就不会有人有这个本事为难她。他的目光落在明华的背影之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既然不是有为难之事,那就是有心事了? 他目光深邃,等明华转身过来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状若无事。明华送他出门,等到马车远行,脸上的笑容这才渐渐消失。她缓缓舒了一口气,刚刚被宁王问起的一瞬间,心中竟然难以抑制的感觉到了丝丝紧张之意。 她怎么可能会被王府之中的琐事而感觉到棘手,她只是为自己的失常,为自己那下意识的反应而感觉到不安。 ‘明华,你聪慧过人,比之你哥哥都要优秀许多。然而,过慧易夭。且于女子来说,聪慧外露并非好事。你要聪颖,不能让人觉得蠢笨好契。却不能太过于聪慧,让人、让你未来的夫君感觉到忌惮和防备。’ 这话是十三岁那年,她于策论中赢了兄长之后,母亲私下跟她说的。 「女子,当以贞静、娴淑、明理为主,而非故作聪明,炫耀自身……」她缓缓说出口,重复着当年母亲告诉她的那些话。她自然明白这话中的含义,也明白母亲说这些话都是为了她好。若非兄长意外过世,她应当会如同母亲所希望的那样,平平凡凡的家人,相夫教子,藏巧于拙,安稳的度过一生吧。 只可惜,兄长早逝,让这一切都化为浮云。 她有多久没有回忆起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成亲这些天来,她不时的会想起一些久远的事情,那些她以为早已经在父亲教导下忘记的细节。 「王妃?」红樱低声叫了明华下,「外面太阳大,还是先回去吧?」 明华回神,对于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哑然失笑。 「去校场!」她说着抿唇一笑,眼底还是带着没有拂去的阴霾。 「你得到消息的速度倒是够快。」书房之中,皇上瞥了一眼进来的宁王,眼中的不满一闪而逝,摆手对跪下行礼的宁王道:「免礼,坐。」 对于他的态度,宁王不以为意,只掩唇装模作样地咳嗽着谢恩,然后施施然坐下看向了跪在当场的尚书令隋墨,还有一旁京兆府尹吴宇澈,最后才开口道:「隋侍郎的事情,还请隋大人节哀顺变。」 隋墨抬头看了一眼宁王,心中猛然一紧,暗自猜测着这话究竟只是客套,还是别有意味。 若不是宁王把这个案子一拖再拖,又如何会牵连上隋家?要是萧家被判定了虚报战功,快速解决了这个逃兵的案子,他们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攀咬上隋崛,他的二弟,一母同胞的二弟。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在宁王的算计之中的? 隋墨袖下的手微微颤抖了下,连忙低头沉声道:「谢宁王殿下关心,老臣无事。」他说着又朝着皇上叩首,接着宁王来之前的话往下说:「陛下,还请还我二弟一个清白。萧家六年前在南岭做下那般胆大妄为的事情,萧黎身亡,他们才是最有可能对徐大将军下毒的人。二弟不过是适逢其会,当时也在南岭而已。他如今已经惨死,若是再被污了名声,难免让亡者难以安宁啊!」 这话字字泣血,听得一旁吴宇澈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形。 第54章 皇上低头看下去,见隋墨一脸沉痛,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昨夜睡着北陵国敬献的美人宫中,加之今日无早朝,夜里就荒唐了些。谁知道,一觉醒来,竟然出了这般大事!倒是扰了他难得的安眠! 想到此处,皇上忍不住瞥了宁王一眼,想法倒是与隋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暗暗责怪宁王办事不利。原本不过是一桩逃兵的案子,如今牵扯了萧家不说,还把隋家也给带了进来,更是直指当年徐泽渊病重将死之事乃是中毒。他看了一眼吴宇澈,见这京兆府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低头不言的样子,不由怒火中烧。京兆府也是不会办案,为何就一口咬定隋崛是自杀呢? 这样的案子,若是拖个三五日好好调查一番再下结论,届时只怕不等隋墨前来喊冤。徐泽渊中毒一案也该有定论了吧?若当年真是隋崛在南岭对徐泽渊下毒,到时候不用他这个皇帝出面,徐家就会让隋家上下吃不了兜着走。如今反而打官司打到了他这里,真是觉得他日子过得清闲不成? 他想着扫了一眼宁王,见他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由沉声开口道:「临州逃兵一案,一直是由宸钺负责,如今既然隋崛之死牵扯到了其中……宸钺,你如何看?」 宁王早就做了准备,此时闻言抬头,见隋墨和吴宇澈两人都看向自己,也不过是正了正神色,缓声道:「儿臣在家中只听闻隋侍郎留下遗书,承认了当初毒害徐大将军之事,服毒自尽,就匆匆入宫。只那遗书,儿臣略微看过,直觉文采斐然,动情之处难免让闻者心中恻然。」他说着唇角勾了勾,略微一顿,看向吴宇澈,沉声道:「除此之外余下各项事情还未分明,既然父皇问起,那如今当父皇的面,儿臣倒是有几句话需问询吴府尹。」 说到这里,他愣怔了一刹那,隐约有些明白之前为何觉得明华的反应有些异样了。 无暇仔细回想这些,宁王只略微一顿就看向了对面的吴宇澈,神色认真沉声问道:「据我手下与京兆府人员同去隋府的手下所报,隋崛死于毒、药,浑身无一丝伤痕,可是如此?」 吴宇澈点头,把验尸的结果说的更加清楚一些。毕竟此桩命案涉及颇广,隋崛又在遗书之中自认了是当初毒害徐泽渊大将军的凶手,他料定会被招进宫中被详细盘问,自然不敢怠慢。仵作所写验尸的尸格他全然记下,此时与宁王一问一答,不见任何滞涩、迟疑之意。 隋墨脸色这才略微好看些,知道吴宇澈确实用心,虽然心系弟弟之死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在旁听着,想从这一问一答之中找出一些端倪来。 倒是上首的皇上,与宁王多年未见,又从来没有主动关注过他,此时见他出口的每一个问题都点在关键之处,难免有些惊讶。 宁王却全然没有在意各人反应,只依着心中思量继续往下问话。 「遗书字迹也已经对照,与平日语气和字迹并没有不同,由此种种证据,这才得出了隋崛可能自尽身亡的结论。」虽然重复一遍,并没有觉得京兆府有任何的疏漏,吴宇澈的话还是多了一分回转的余地,并没有一口咬定隋崛一定是自尽身亡的。 「宸钺,你问了这许多,可有什么看法?」皇上见宁王低头沉吟,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这才出声。宁王闻言微微直身对着上首拱手,「儿臣有几件事情不明。」 他认真道:「儿臣在北疆时有危险,重伤之际也曾经写过遗书,许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原因,字迹和语气都会与平时不同。自尽毕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儿臣觉得隋崛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保持平常心,如同往常一样写下遗书才是。」 隋墨闻言心中一喜,立刻大声道:「正是如此,一个将死之人,又如何会心平气和。」 吴宇澈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道:「也许是因为他下定了决心,慷慨赴死,毕竟他遗书中所说,愿意一人承认下毒害徐大将军的罪责。为了不祸及家人,他心中定然是平静的。」 「若是慷慨赴死,文字定然比平时要激昂才是。激动之余,笔迹定然会带出兴奋、狂热之轻,遣词用句也不会特意留心,写出那般文采斐然的遗书。」宁王淡淡道,回头看了一眼吴宇澈,淡淡道:「更何况,吴大人难道真以为徐大将军被毒害险些身死在南岭的事情,是隋崛自尽就能够解决的吗?」 「自然不能……」吴宇澈说到这里一顿,一旁隋墨用力摇头,沉声道:「舍弟虽然蠢笨,可是毕竟也是朝廷官员,如何不懂得这些常理。他怎么可能会天真的以为自尽身亡就能够帮助隋家摆脱困境?皇上!」 隋墨起身跪下,用力对着上面皇上叩首:「此遗书定然是旁人伪造的,所为的就是把徐大将军被毒害一事全部推卸到隋家身上,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倒是没有想到宁王三言两语就找出了隋崛自尽案的一个漏洞,这不算是多么高深的漏洞,只一时之间在场人中、负责查案的官员,却是无一留意到这点的。宁王若非比他印象中的还要聪慧、敏锐一些的话,那就是对于此案早有准备…… 他眼睛猛然眯缝了一下,一边思虑一边缓缓开口:「隋墨,你当知道只这些论证,并不能完全推翻京兆府的结论,毕竟,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他是被谋杀的。宁王的话,也只能说明遗书存在疑虑……」他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宁王,意外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笑意。 一瞬间,皇上竟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这个儿子……这个他向来不重视也不喜欢的儿子,究竟还有什么发现? 「宸钺!」他沉声道:「你可还有疑虑?」 宁王抿唇笑了下,「回父皇,儿臣确实还有疑惑。」 他说着转头看向了吴宇澈,「本王再问吴大人一句,隋崛是服毒自尽,那京兆府的人可有寻到存放毒、药的物品,上面应当还有残留的毒、药才是。还有,他若是直接服毒,指尖上也会有所残留。若是融化于茶水喝下去,则会留有一个有毒的杯子,这些东西,可有发现任意一向?」 这一次,不等吴宇澈回答,隋墨就立刻大声道:「并未有这些发现,舍弟房中没有任何毒物,或者是沾染了毒物的东西。」 「吴宇澈?」皇上缓缓开口,吴宇澈也跟着跪在了正中,紧张道:「并未发现宁王殿下所说东西,但是隋崛浑身上下并无一丝伤痕,屋中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根据隋家人的口供,他自进房之中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应当就是死在房中的……」 「以隋崛的身手来说,不可能毫无声息的就被人毒杀了。」宁王拿出白丝帕子轻轻擦了下手,抬头看向吴宇澈,露出一丝笑容:「吴大人是想这么说吗?」 第55章 吴宇澈只觉得这笑容让人心底发寒,然而仔细回想了下他说过的话,并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漏洞。他缓缓点了下头,道:「宁王殿下,下官确实是这样推测的。」 「而之前吴大人说过,隋崛的尸体在被发现的时候,是躺在床上,且七窍出血,是吗?」宁王不疾不徐的语调让吴宇澈莫名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点头确认。宁王见状这才继续往下说下去:「本王虽然未曾见过隋崛的尸首,却因为负责临州逃兵一案的缘故,知道徐大将军所中之毒。」 宁王顿了一下,扭头看行了皇上,「之前儿臣有折子送上来,里面曾详细说过徐大将军所种毒、药的名字和药效,吴大人之前说隋崛所中之毒正是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隋墨和吴宇澈两人同时发出了惊呼,而宁王抿唇看向两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吴宇澈的身上,轻轻颔首,「是的,其中之一。经查,徐大将军当初身中两种毒、药,两种都是剧毒,不过药性相冲,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活了下来。」 宁王回头看向皇上,「儿臣所递上的折子中,有一段把这一点写得清清楚楚。而吴大人所言的七虫毒正是徐大将军所中的剧毒之一,折子中还提到过中了这种毒所有的症状。」 皇上顿了一下,示意一旁的郑海找出宁王的折子来。这样的举动让宁王唇角微微勾了下,眼中的嘲讽一闪而逝。 郑海很快就寻出了折子,翻到了描述毒、药那页送到了皇上跟前。皇上低头略微扫了两眼,然后眉头皱起,沉声道:「吴宇澈,你自己看!」 郑海连忙收起折子送到了吴宇澈的跟前,吴宇澈低声年道:「七虫毒毒性猛烈,中毒者一时三刻就会毒发身亡,然而整个过程痛苦无比,中毒者死前会感觉到窒息感,因此死者脖颈间都会留有因为痛苦而抓出来的血痕……」 宁王发出轻轻的笑声,「吴大人已经确定了隋崛是中七虫毒而死,也确定了隋崛浑身上下并无伤痕,是吗?」 「也许……也许……」吴宇澈紧张地擦了下汗,「也许他下定决心自杀,所以……」这完全说不通,所以只说到一半他就顿住,继而放下折子叩首道:「微臣办案不力,竟然没有留意到隋崛所中毒、药的毒性,继而判断失误,还请皇上责罚!」 为什么隋崛的脖颈上没有留有因为窒息而不受控制的抓伤血痕,因为有人控制住了他,让他不能痛苦挣扎。为什么房中没有一点毒、药的残留痕迹,因为凶手把东西收拾干净带走了。这么推论下去,遗书自然也是假的了。 皇上心情复杂地看着宁王,这一个他从来没有关注过的儿子,竟然如此的洞若观火,几句话就点明了隋崛之死的可疑之处。能够做到这些不奇怪,毕竟这些破绽并非多么难以寻找,只是在这样的压力下,他还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面看破一切…… 「宸钺,」他舒缓了下语气,低声叫宁王的名字,「你辛苦了。」 「父皇吩咐的事情,怎么能说是辛苦呢。」宁王笑容满面迎上皇上的审视,双眼透彻明亮,不带一丝的阴霾,「能够为父皇分忧解难,是儿臣的福分。」他说着掩唇咳嗽了两声,这才补充了一句,「既然隋崛所中之毒确实是当初徐大将军中的毒之一,也就是说,杀死他的人用这样一份毒、药,十有八、九就是真正的那个给徐大将军下毒的人之一。」 「之一……」皇上缓缓开口,然后点头,「是了,若两种毒、药都是一个人下的,也未免太过于画蛇添足。不同的人,同时给徐泽渊下了毒,这才让他保住了一条性命……」 他露出疲惫之色,摆手道:「既然此案还有调查的余地,且与逃兵案牵连甚广,吴宇澈……」 「臣在……」吴宇澈颤声应下,膝行上前等候听令。 「此事一应证据、证词封存转交宁王,不得延误。」皇上说着看了一眼宁王,「朕知道你病着,然而此事关系重大,你又熟知各方面案情,交由你反而比交给不知道详情的京兆府要好上不少……」 这就为吴宇澈开脱了? 宁王微微扬眉,唇角带着笑容,低头认真听着。宫殿之中晦暗的光线下,没有人看清楚他眼底的嘲讽。 父皇啊父皇,你究竟是在庇护京兆府尹吴宇澈呢,还是我那位四皇兄呢?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觉得此案交到我的手中,我会让他全身而退吗? 皇上毕竟年纪大了,这些日子又各项事情繁杂,南方的水患,北方的旱情,虽然不算严重却还是在一点点的消耗着他的精力。更别提这个临州逃兵案牵连甚广,又是多年前的旧案,关乎边境,更是让他寝食难安。更别提,还有后宫的娇俏佳人让他分心了…… 因此,这件事情辩了个清楚,扣了京兆府尹吴宇澈三个月的俸禄作为他办案不力的处罚之后,他就挥手让人都走了。 吴宇澈说是要封存档案好方便跟宁王派来的人交接,匆匆离去。满京城都知道宁王大病未愈,因此他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很快在前面看到了特意等他的隋墨。 「隋大人。」宁王打了个招呼,看着隋墨行礼这才又抬脚慢慢朝着前面走去,「边走边说吧。」 隋墨跟在他身侧,迟疑了片刻才低声开口:「六年前,隋崛去岭南是我一手安排的。」他看了一眼宁王,见他波澜不惊,不由怀疑是不是这些也是宁王早就已经查到的了。想到之前宁王的表现,他心中略微安定了下,接着道:「隋崛是我胞弟,自幼一起长大。只可惜,他不爱读书,又吃不了习武的苦。每日里面四处游荡,眠花宿柳。原本以为他成亲之后会好一些,四处打听之下这才给他寻了柳家三房的嫡女。」 婚后隋崛确实是老实了一段时日,只可惜好景不长,等到妻子有孕之后,他就又旧病复发,再一次放荡形骸。直到六年多钱在青楼打死了一个争风吃醋的富商,隋墨才警觉起来,认为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因此,他拿钱用权摆平了富商的家人,然后托了人把隋崛送去了南岭。 第56章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记忆中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胆大包天起来,又或者是被其他人蛊惑的,竟然敢趁着那个时候对徐泽渊这个当朝一品大将下毒。 宁王神色平静听着隋墨说话,明白隋墨心中未尝没有觉得弟弟的选择不错,只不过做事不够狠辣,让徐泽渊逃过一劫的想法。若是这件事成了,也许南岭的权利分化就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成王败寇,这才是隋墨信奉的教条。 等到隋墨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两个人的影子,目光深邃缓缓开口。 「隋大人可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几乎等于是承认了隋崛毒害苏大将军的事情。若是吴宇澈在此的话……」 「宁王殿下是明白人,应当知道,只是毒害未遂,而且还很可能是受人鼓动。更何况,如今他被人谋害,也算是偿命了。」隋墨露出了一丝笑容,「依下官愚见,宁王殿下应当是尽忠职守之人,一如殿下在北疆驻守六年,不曾让北陵军队踏入我朝半步一样。如今,殿下也当不会只调查表面,就把这个案子给糊弄过去吧?」 「殿下胸怀大志,」隋墨快步上前两步,拦在了宁王身前拱手行礼,「若是想要把当年的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殿下需要助力。殿下远离京城多年,臣愿尽犬马之劳,助殿下做事。」 隋墨…… 宁王微微扬眉,看着眼前的人,不由露出玩味的神色。 隋墨此人,有点儿意思。 「王爷是说隋家如今的家主隋墨?」明华端了药茶递给宁王,露出回忆的神色,半响才舒展眉头,轻声道:「此人年轻的时候好赌成性,与隋崛好色成性一样有名。不过,那都是一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他成亲之后就完全收敛了性子,在户部谋了个缺……」她说着坐在小几另外一边,捏了颗晶莹透紫的葡萄,剥皮入口,甘甜的味道让她露出满足的神色。 她拿着帕子擦了下沾染果渍的手指,对宁王笑了下才接着道:「不过,父亲曾经跟我提过他,说他为官之道也是带着赌性的。」 第二颗剥好的葡萄在宁王的注视下送到了他的唇边,明华继续往下说:「如今看来,在齐王和魏王之争中,迟迟没有站队的他,倒是准备赌一把了。」 「支持我?」宁王笑了下,张口吞下唇边的葡萄,舌尖从明华指尖略过,「这赌注未免下得太大,赌的也太冷门了些。京中有齐王、魏王,我一个远从北疆回来的王爷,又不受重视……」 「齐王已经是隋家死敌了,为了萧家绝对不可能会接受隋墨的投诚。至于魏王,虽然跟隋家有着一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可惜,为了自保也绝对不会掺和到这一趟浑水中的。实际上,隋墨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说到这里她猛然一顿,低头倒了杯茶水捧在手心,半响一言不发。 又是这样……宁王神色不变,只一口喝下了药茶,这才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明华抬头,明眸微转,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王爷战功累累,如今又是隋家唯一摆脱困境的机会,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足为奇。」见宁王不以为意,她这才把心中所想的话说了出来。只是,余下一些分析,却也没有再多言。 宁王本就是聪明人,何须她在一旁多言?倒是显得自作聪明,又聒噪。 她这般欲言又止,宁王如何看不出来是话还未曾说尽。只他也不愿意逼迫明华,转而笑着道:「岳父倒是什么都跟你说,这朝中要员,怕是你比我还熟悉些。」此话一出,他就看到明华露出紧张的神色,暗道又说错了话,正想改口,就见明华过去收起了他喝药茶的杯子,纤细的手指把玩着,低声道:「我小时候调皮,时常会偷偷穿了哥哥的衣服,扮作他的样子去学堂。偶尔也会听父亲讲一些朝堂之事,后来年纪渐大,懂事之后就随着母亲学管家、理事,直到兄长去世……」 这不算是一个好话题,明华声音低沉中透着一丝伤感,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红着眼眶对宁王露出一丝笑容,道:「父亲后来想着立我当宗女,坐产招夫也不便宜了那……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把我当做男儿培养,只担心我撑不起门面,受人欺负。」 「岳父一派慈父心肠。」宁王感叹,想起自己的父亲,倒是有些羡慕明华,「只是倒是苦了你,原本是国公府娇滴滴的女儿,却是习得一身武艺,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习惯了也就好了。」明华知皇上不重视宁王,甚至多有排斥,因此也不多说林矍对她的好,只挑着初时练武的小事儿说了一些。两人在房中说笑片刻,外面红樱就通传说是外院南宫先生寻王爷,说是查到了一些重要事情。 这位南宫先生明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却也知道他是宁王最为倚重的人,算是王府的谋士。当初在北疆的时候,也曾与宁王一起定下计谋,围剿北陵。因此,知道是他急着见宁王,她就立刻起身过去给宁王绞了帕子擦脸,然后又帮他整理头发,套上外衫,一路送他到外间。 宁王回身道:「我又不出去,你就不必这般送了,外面太阳大,还是回屋凉爽一些。」说着又嘱咐一旁低头的红樱,让她在屋中多添一个冰盆。 等到宁王离去,绿桃就和翠果两人端着冰盆过来,只听到红樱笑着道:「王爷对王妃倒是关心,也不枉费王妃特意撤了冰盆的心思。」 「就你知道。」明华白了她一眼,过去一边剥葡萄吃一边细细想着之前夫妻两人说的话,暗暗觉得自己在宁王面前实在太过于放松,不知不觉就又多说了些话,提醒自己还有再谨慎一些才是。不要自作聪明,让人厌烦。 这世间,至亲至远夫妻。在闺中凸显聪明是为了让父亲看重,不让他失望。可若是出嫁在夫家展露才华,就是刺眼了。世间男子,谁会乐意自己妻子竟然比他还要强上一些呢? 第57章 纵然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觉得宁王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却也不愿因为宁王的放纵而得意忘形,最终在夫妻之间留下嫌隙。 红樱笑着绞了帕子给明华擦手,低声道:「姑娘,紫葡来了。」 紫葡? 明华一愣,这才想起她曾经让红樱试探过紫葡夫妇,问他们是否愿意来王府做事。只今日突然传来隋崛的死讯,这般忙了大半天就把这件事情给抛之脑后了。此时听闻红樱说紫葡来了,她心中一喜,问道:「她可是乐意?」 「来王府做事,又是跟在姑娘身边,她如何不愿意?就连她那当家的王成也十万分的乐意呢!」红樱笑着道:「姑娘若是不放心,那奴婢就把紫葡姐姐带来,姑娘自与她说就好了。」 明华笑着让红樱把人带到一旁隔厅里,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身形略微发福、打扮适宜的年轻媳妇儿低头进来,一到明华跟前就立刻跪下行礼,抬头的时候人已经是泪眼汪汪了。 「咱们主仆许久未见,你怎么这般表情?」明华笑着示意红樱扶人起来,才戏谑道:「难不成是夫家苛待你不成?我倒是看着你比出嫁的时候圆润了不少,这面色也好……」 「姑娘怎么嫁了人还是这般性子!」紫葡双颊微红,拿着帕子抹了眼泪,笑看明华道:「奴婢不是许久未见姑娘,心里想得慌……」她说着仔细打量明华,见她虽然换了装束,然而深情举止却与闺中变化不大,许久才低声道:「姑娘倒是看着瘦了些……」 「王府可用的人少,偏偏事多,这不姑娘才请紫葡姐姐回来帮忙的嘛!」红樱笑着凑了过去,搬了凳子拉着紫葡一起坐下,才笑着道:「紫葡姐姐只见姑娘瘦了,难不成我跟在姑娘身边就没瘦吗?」 「你若是反倒胖了,那才要教训你呢!」紫葡性子爽利,这会儿擦了泪伸手就拧了红樱一把,道:「姑娘忙,你们可不准偷闲!」 主仆三人说笑了片刻,明华这才重提正事。紫葡听了说了这府中情形,认真想了想才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该如何做。姑娘后院这边,红樱她们几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事情办起来确实为难,至于前院,先给我那当家的放门房,可好?」 这正是明华心中所想,门房这个位置看似不重要,实际上却是关系着各方各面的,也最为容易把前院的人认个清楚,理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是,她巴巴让人回来,却安排对方当个门房未免太过于苛刻,幸而紫葡懂她心思,也知道她为难自己就把这话给说了。 「你放心,只要你们夫妻两人好好做事,我定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姑娘的脾性,奴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紫葡笑了笑,满口应下。 此事定下,明华倒是松了一口气,紫葡做事素来妥帖。如今看来,她嫁人之后倒是心性未改,反而愈发的爽利了。想来在家中,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角色。这府中大小事务只等紫葡上了手,她定然能够再松散一些。 第二日就是明华约了林明芊入府一叙的日子了。 一大早,林明芊就登门拜访,可见心中还是有些急切的。她被丫鬟引着入内,见明华这边刚刚收拾了账册等物就笑着道:「姐姐果然还是这般习惯,早饭之后才处理家中琐事。」她说着上前行礼,只叫大姐,不称王妃,愈发显得姐妹两人亲近了。 明华过去拉着她起身,两人挨着坐下之后才细细看了林明芊的气色,见她略微好转这才笑着道:「可惜你们夫妻来得匆匆,家中两个哥儿没有带来京城,不然父亲见了定然会喜欢的。」 林明芊实际上还心有余悸,如今一应事情都交给了宁王,又知道牵扯进了不少人,比之前郑天行所预料的还要复杂,夫妻两人私下还争吵过两次。郑天行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一时贪心,把妻儿牵扯其中。然而如今事已至此,自然是没有后退之路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明华嫁入了皇室,丈夫还是以军功赫赫出名的宁王。 郑天行思来想去,又细细打探了宁王处理这桩案子的手法,最终决定让妻子来试探一二。 林明芊毕竟出嫁多年,此时和明华说过了儿子,又聊了聊临州的山水风情,就有些尴尬了。她本是心思通透之人,然而事关紧要,纵然是面对一起长大的明华,心中也生出了三分不安,不如当时求明华救人时那种被逼上绝路的果决。 明华如何看不出她的忐忑,只是不知道林明芊究竟心中藏了什么事情,也不主动点破,留下她用了午膳,又让人收拾了客房给她做午休用,这才关心起宁王的事情。得知宁王一早去了大理寺未归,明华眉头略微皱起,只询问府上可有送去汤药和药茶,知道一切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说是装病,然而宁王本就底子差,若是不小心谨慎,装病也会变成真病的。 「红樱,你去联系孙半升,问他一下二妹夫和二妹妹在京中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明华吩咐,之前见林明芊几番踌躇,她大约就猜测到了这是有什么事情。然而,林明芊既然忍着不说,她自然要先行打探一番心中才有数。 林明芊在客房并未睡下,听着屋外两个小丫鬟低声说话,也知道这宁王府中看似太平,实际上明华也有不少的麻烦。虽然宁王与她自成婚之后就感情和谐,她心中却还是有些为明华担忧。 她与郑天行乃是情投意合成亲的,夫妻两人感情水乳交融一般,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纵然偶尔有些争吵,事后却更是浓情蜜意。因此,林明芊更是明白什么叫做相敬如宾,什么才是真正的画眉之乐。 明华与宁王两人,听着夫妻和睦,实则是各自抱着当一个好妻子或者好丈夫的想法,在小心翼翼地寻得相处之道而已。至于,宁王对王妃如何喜欢、疼爱、信重,不过是宁王懂得轻重,重视嫡妻而已。若说夫妻两人荣辱一体是真,若说心思想通怕是还早。 第58章 丈夫交代她的事情那般紧要,她是否该对明华开口,让她为难,也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吗?万一宁王心中有所戒备,由明华出口是否对郑天行更是防备一二,甚至连带对明华心生芥蒂? 更何况,自己丈夫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已,若不是仗着林国公女婿、明华妹夫的身份,如何会让宁王看在眼中? 林明芊在床上翻来覆去几番,最终还是忍不住坐了起来。 她心神不宁,如何有心情睡觉。外面说话的小丫鬟听到屋中动静,立刻低声询问了下。林明芊推说昨日睡足了,要了一分解暑的酸梅汤来,盘算着明华午休的时间。她素来知道明华的习惯,清楚明华午休之后若是无事会有半个时辰用来练字,之后怕是要去校场练武。 最初听闻王府之中有专门给明华建的演武场时,林明芊心中还有些惊讶,只是转念一想就明白。想要娶林国公最为疼爱的嫡长女,纵然是宁王,也当下些功夫才是。 宁王寿数不长这一点,知道的人并不多。至于两人成婚之中的内情,更是秘而不宣。因此林明芊夫妇才会觉得这门婚事还算不错,也觉得宁王对明华还算有心,可以一试。 她略微收拾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等到王府的小丫鬟送了酸梅汤过来时就惊讶地看到了其后跟着的红樱。 「这般大的日头,什么事情还劳烦红樱你亲自跑上一趟,让小丫头过来不就好了?」林明芊心中微紧,思及明华在国公府的种种手段,对着红樱不由也客气了三分,给她倒了一杯酸梅汤,又让她坐下说话。 红樱笑着行礼谢了,这才道:「王妃让我看看二姑奶奶可有休息好,说是二姑奶奶素来择床,怕是睡不着。」她说着笑了笑,「还说,若是二姑奶奶真的睡不着,就让奴婢请了过去和她一同说说话。」 林明芊一颗心似乎都被人给抓在了手心中一样,红樱的话虽然客气,然而明华怎么会突然这个时候寻她来说话?定然是她已经知道了她此行的想法,这才匆匆让红樱过来的。 因此,那冰镇的沁凉的酸梅汤她也再没有心思喝上半口,连忙起身道:「既然如此,也不好让姐姐久等。」说着过去亲自塞了个荷包到红樱手中,笑着道:「倒是劳烦了红樱姑娘多跑一趟,这点儿小东西,给你带着玩罢。」 林明芊是国公府出嫁的女儿,虽然丈夫郑天行如今不过是个县令,却也不会小气抠门,她亲自出手的东西自然是好的。红樱笑着受了,引她去了明华所在的容嘉居中,又带着人上了茶水、点心之后就领人出去,只留这对姐妹低声说话。 等屋中人退出了个干净,林明芊心中就笃定明华定然是知道她的来意了。心中对这个被父亲和嫡母自幼悉心教导的嫡姐更是生出三分嫉妒来,然而心中更多的却是不安。 她本也是个聪明人,此时见明华低头倒茶,连忙起身过去,笑着道:「还是姐姐这里的茶香,应当是宫中赏赐下来的吧?宁王殿下在临州逃兵案中剥茧抽丝查出了不少当年的隐秘之时,皇上定然很是看重。」 皇上看重? 明华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那位九五之尊的想法,她实在不知。不过,依着她来猜测的话,如今皇上对宁王的看重倒是真的,信重嘛,就不见得了。 从宁王府出来,林明芊坐在马车之中神色古怪,一时担忧、一时又放松。心中只不断回想着明华之前与她所说的话,还有她说话时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你当知道,这逃兵一案实则是一个烫手山芋,皇上若真的是疼爱宁王,如何会把这案子交给他来处理。不过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才由着他得罪人罢了!」明华当时笑容嘲讽,林明芊还未开口劝慰就又紧着往下说。 「二妹妹不用说好听的话来哄我,你也并非是笨拙之人,二妹夫小心经营这些年,与官场上也当看得分明。你扪心自问,这桩案子办下来,难道真能得了什么好处不成?不管怎么处理都难免会得罪人,偏偏王爷也算是军伍出身的人,遇上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查个清楚明白才会安心,我也是劝不过他……」 大姐明华这些话,确实皆是肺腑之言。宁王的处境看似繁花似锦,实际上却是烈火烹油,一个不小心就是……思及此处,林明芊露出迟疑之色,想起丈夫交代的话她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又觉得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懊恼和内疚。 此时依附宁王,确实不是一个好主意。大姐这般与她分说,倒是显得她这般计较得失和情势,有些太过于现实了。 林明芊一路纠结,等到家中见郑天行正在树下喝茶,就摆手让人退下。郑天行拉着她一起坐下,拿着帕子给她擦拭了额头细细的汗水,这才低声问道:「如何?」 「此事……」林明芊迟疑了一下,见郑天行担忧道:「难不成,大姐回绝了?」 「那倒没有。」她连忙摇头,道:「大姐待我一如既往,把府中实情说与我听,只我觉得如今宁王处境不大好,所以未曾开口……」 郑天行一愣,给妻子倒了茶水递过去,「别急,你先喝口水,慢慢说给我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明芊缓了缓心神,事无巨细把明华的话原样转述,郑天行听得眉头紧皱,等她说完也许久没有说话。林明芊心中不安,半响才轻轻推了一把郑天行,问道:「你倒是说句话,我是否做错了?」 郑天行回过神,叹息了一声,拉着妻子的手道:「你一心为我考虑,如何错了。只是……大姐这般如实告知,应当是已经知道了你的来意。不然为何会提及这般琐碎的事情?」 「我有这般猜测……」林明芊神色间更是带上了几分内疚,「所以才越发觉得大姐对我好,而我有些对不住她……」 第59章 郑天行苦笑,明白妻子想法还是简单了些。 明华据实告知,除了念及姐妹情分之外,怕也是一种试探吧! 正是这样,他才越发的肯定,宁王定然有夺嫡之心! 郑天行轻轻握着发妻的手,神色变幻了几次,这才沉声开口:「明日你与我一同再去一次宁王府!」这话说得果决坚定,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林明芊闻言一愣,她明白郑天行去宁王府的意思,却不明白他为何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去。 「听人说,今天你二妹来了,你们两人说了许久的话,连去校场都误了时辰?」宁王张开双臂由着明华帮他褪下外衫,笑着问她:「你们这么些年没见,如今事情解决了果然是好多话要说。」 「是说了不少。」明华笑着道:「二妹夫入京有段时间了,既然摆脱了临州逃兵案的牵连,也当谋求一下日后的发展。」 宁王眉头一扬,回身看着明华,「求到了你这边,他想去哪边发展?」 「二妹夫想要留京,至于想法……」明华略微顿了一下,看着宁王道:「倒是跟隋大人一样,很是看好王爷呢。」 宁王坐下,由着明华帮他散了头发,慢慢喝着药茶。「你应了?」 「我岂是那种鲁莽的人,王爷放心,我拿话堵住了二妹没让她把话说明白。」明华笑着那牛角梳帮宁王梳通头发,御医讲过,这样有助于通络活血,对宁王身子有好处。「我把如今王爷处境略微讲了讲……只二妹夫是个聪明人,若是他此心不改的话,怕是这两日就要登门了。」 宁王动作一顿,放下茶盏回身拉着明华坐在身边,「郑天行,他倒是……」他眉头微皱,话未言尽。明华见状笑着挥手示意一旁人都退出去,这才笑着道:「我不过是提前传句话而已,王爷不必因为我而烦恼,只做好打算就是。至于二妹夫如何会生出此般想法,我也是有些莫名呢。」 事实上,宁王的意图表现的并不算明显。最起码,在明华的跟前并未表现出特别的权利欲、望。明华不确定宁王对外私下是什么样子的,可从孙半升给出的消息来看,宁王并没有展露出太多的野心。他只是按部就班,甚至有些拖拖踏踏地在做皇上交给他的事情而已。 至于为什么隋墨和郑天行都这般敏锐的凑了上来,明华只能把这理解为政治人物的直觉。 就如同她也是在那一日隐隐猜测,宁王对那九五之尊之位有了企图之心一样,也许这些人也察觉了一些不能言说的细节。 宁王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拉帮结派,收拢官员,对于我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他示意明华坐下,「你我夫妻一体,我自然是信你不会随意对外言说,郑天行留京之事,我可以帮忙。毕竟,我们怎么说都是连襟,这是明摆着的关系。」 明华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以连襟的身份帮忙可以,至于其他,就先免了。反正他们是亲戚一体,总归是比旁人更亲近一些的。郑天行若是聪明,当明白宁王如此作为是何意思。 「王爷既然如此说了,我知当如何回二妹妹和二妹夫。既这样,今晚就让人送了口信儿过去,也免得他们再来回奔波,引人注意。」她说着看向宁王,见他点头应允这才笑着转而给他绞好帕子递过去擦脸,道:「如今天气炎热,我让人做了凉面,爽口一些,王爷要吃些吗?」 宁王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成亲这些时日他也算看出了一些端倪。明华人前端庄大方,私下活泼机灵、聪慧过人,对身边丫鬟、奴仆也很是宽厚,只在这吃上有着让人难以察觉的喜好。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每次说及要吃些什么的时候,一双眼睛都跟着明亮了许多。 「凉面?」他笑着问,果然见明华坐过去细细讲了这凉面的做法。她双眸明亮动人,轻声细语间不疾不徐,竟然是把配料做法都说得清清楚楚,真的听得宁王食指大动。「听王妃这般说,倒像是会做?」 「小时候调皮,又为了在父母跟前显孝心,就偷偷跑去厨房跟着家中厨娘学的。」明华说起往事,笑容明媚,「厨娘缠不过我,就挑了简单、好吃的凉面,味道都是她调好的,只这样面条还是没被我煮熟,吃的父亲、母亲连同大哥都半夜起了几次,反而是我自己一点事情都没。」 「听你这般说,我倒是有些期待,不知道何时我也能吃上王妃亲手做的凉面。」 明华一愣,转而笑着道:「王爷若是饿了,这就让橙香摆膳吧。想来王爷在大理寺那边,于一众官员同吃同行,怕也不习惯。」她说着起身叫人吩咐了在透风、凉爽的花厅摆膳,这才回头看向宁王,双眼弯弯笑着道:「至于我的手艺,王爷若是不怕半夜拉肚子,哪天你空闲了,我下厨就是了。」 这原本是夫妻之间的玩笑话,谁知道,不过三两日之后,宁王在大理寺听了一大通萧家和隋家有关给徐泽渊下毒的争吵之后回来,竟然不见明华在容嘉居中。问了小丫鬟,得知她去了厨房,宁王先是一愣,然后唇角就露出了笑容。 他自去了南边明华隔间出来的书房,一边翻看有关徐泽渊中毒一案的各项文书,从中寻出一击就能够重创萧家甚至齐王的破绽。这桩案子到了如今,实际上真相如何,只怕除了徐家的人之外,再也没有旁人在意了。而对于宁王来说,真相虽然不是最重要的,却也当调查出来才对。 他知自己在京中势力薄弱,这般拿着病躯拖拉办案并不能长久,这才从一开始就纵着各方势力掺和进来。 而郑天行自从那日晚上得了紫葡丈夫王成递过去的口信儿之后,就在家中闭门不出,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倒是惹得林明芊担忧。她透过窗户看向书房里的人影,咬着下唇半响终于下定了心思,提笔给明华写信。 明华这边难得有了空闲,想起那日宁王随口所说的话,略微迟疑了片刻就起身朝着厨房走去。身边红樱低声劝阻,又说染了一身的油烟味道不好,又说如今天热,厨房里面生着几个灶更是能把人给热晕了过去。只可惜,她的一番苦心被明华抛掷脑后,径直去了厨房就吩咐人准备好所用的东西,亲自从和面开始动手。 一旁红樱和橙香无法,只得吩咐人多搬了两个冰盆过来,又在一旁拿着蒲扇给明华扇风,不时还要上前拿着细细的帕子给她擦汗。 第60章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在这个时候……」橙香出去端冰盆的时候忍不住嘀咕了一声,一旁白莲连忙嘘了一声,她年纪小,自来了王府就一直在厨房中忙碌。虽然不知道明华的厉害,却也清楚当奴婢的背后非议主子是不对的。橙香自然是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心疼明华而已,此时笑着看了白莲一眼,道:「你个小丫头,心思还不少。」 「这不是姐姐总照应我,我才胆子大了些吗?」白莲嘻嘻笑着,低声道:「我看着姑娘动手的样子,一开始还有些生疏,之后倒是越发的熟练起来。」若不是在厨房里面下过一阵子的苦功,可没这点儿和面的本事。 橙香笑了笑,道:「姑娘的厨艺,当年可是夫人手把手教的。」夫人在世时,女红、厨艺、管家、理事皆是细细教过姑娘的,只可惜,自大少爷死后,姑娘忙于跟着国公爷学习各样事物,再未曾捻过一次针,掌过一次勺,倒是管家理事不曾放下。如今姑娘竟然在大热天洗手作汤羹,她这个八岁起就被选在姑娘身边,跟着她十年的丫鬟如何不惊讶? 她这般和白莲一起捧了冰盆进去,厨房之中热气这才略微降了些。一旁红樱只顾着给明华擦拭汗水,偶尔递一下调料之类的东西,抽空对着橙香点了下头,就不再言语。 橙香见红樱这般沉稳,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半响看着明华如玉的脸庞因热渐渐升起红晕,她一时倒是看得有些痴呆了。按说姑娘已经二十有二,放在旁人家都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娘了。然而,许是因为嫁人晚的缘故,姑娘倒是眉眼越发的明艳动人了。这般的美人,又亲自下厨,难不成姑娘是有事情求着王爷?又联想起前几日二姑奶奶来访的事情,橙香心中倒是又笃定了三分。 她这般一想,倒是心思开朗,再不觉得明华举动有所奇怪了。 明华哪里知道身边丫鬟的胡思乱想,她许久不曾下厨,手艺早就退步了不知道多少。还好她常年习武,手上还有些气力,这面用了一刻多钟的功夫,倒是揉的光滑圆润。一旁白莲嘴快,笑着道:「放上一刻钟再揉一揉,再放上一刻钟,如此三次,面才劲道!」 此话一出,不止是橙香就连红樱也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白莲自知说错了话,这厨房本就是酷热难耐的地方,怎么好让姑娘一直在这里。她心中后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改口,就见明华回身对着她一笑,「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可见当初跟着学厨的时候是用了心的。」 她把揉好的面放在一旁,这才把清洗好的几样蘑菇一应处理了,然后煮成汤来。 「姑娘这是准备做菌汤的面条?」红樱早有猜测,等明华忙碌完了这才笑着上前给她擦拭汗水。明华笑了笑,道:「原你还记得。」 「奴婢自然是记得的,以前夫人、国公爷和大少爷过生日的时候,姑娘都会做这菌汤鸡蛋面,根据个人的口味做上不同的臊子,权作长寿面之用。」红樱笑着道:「奴婢还记得姑娘为何每次都拿菌汤做底,只因为国公爷曾经夸过一句,菌汤的味道鲜美。」 她说着脸上笑容略微淡了些,只可惜后来物是人非,自大少爷过世之后姑娘就再也没有下过厨了。 只今日……红樱想起这菌汤面的来历,不由双眼一亮,看向明华。 「姑娘,难道今日是……」 明华笑着点头,回头把放好的面重新拿起揉了起来,绯红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低声道:「今日是王爷的生日呢。」这原本算是高兴的事情,她语调轻柔说出去的话却是带着别的韵味,竟然让人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的惆怅。 宁王生辰,宫中没有任何的表示。没有赏赐、没有赐宴,甚至连招他们夫妻入宫说句话都没有。若非如此,她如何会在午后从校场回来,突生了下厨的念头呢。 时过境迁,思及宁王眉眼带笑的淡然模样,她倒是第一次如此真心实意的想要给一个人庆生。 宁王在书房翻看卷宗,思及京中如今的情势倒是不由出了神,直到一股淡淡的鲜香飘来,他肚子一阵轰鸣这才猛然惊觉竟然是到了晚膳的时候。 这些日子他甚至明华看似随意,但是规矩极言,这书房并不是随意什么人都能进来,因此丢下卷宗就起身走了出去,只见花厅之中几个丫鬟忙碌着,反而不见明华的身影。 不是去下厨了吗?怎么这会儿都开始摆饭了,她人却不见了踪影? 宁王眉毛微微一扬,沉声问道:「王妃呢?」 正在摆放的几个丫鬟均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这般突然出声倒是吓了他们一跳,还是橙香稳住了心神,连忙蹲下行礼,低声道:「王妃今日下厨,此时刚沐浴更衣,片刻就到。」 她说着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宁王,想起自家姑娘为了给他庆生特意下厨,又想着要帮姑娘表功,又觉得这非明华的性子,就这么犹豫的片刻就见宁王抬脚离去,径直朝着卧室的方向去了。 橙香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小丫鬟,连忙叫了人起身继续摆膳。 屋中绿桃正给明华烘干头发,低声道:「如今虽然天气热,可是也不能头发总湿着,万一染了凉气,病了可怎么办?」明华听着她碎碎念,倒是不觉得烦躁,只眯着一双眼睛由着她忙碌,直到听到脚步声这才睁眼朝着门口看去。 宁王绕过屏风,只见发妻斜靠在湘妃榻上,乌黑油亮的长发散落下去披在身后,一张脸肤白如玉,明眸皓齿,微微勾起的唇更是殷红欲滴的模样。她这般懒散中透着一丝惊讶的表情让他不由心情愉悦起来,在明华起身之前快步过去拉着她的手坐在一旁,低声道:「你这丫鬟说的不错,不要仗着自己习武,就带着湿头发出去,如今晚间风凉。」 「多谢王爷关心。」明华笑了笑,由着宁王捏着自己的手。她原本也没有准备在头发干之前出去,此时宁王陪着更是自在,只笑着道:「我听闻王爷在书房,就没让人打扰。如今可是公务忙完了?」 第61章 「公务哪里有忙完的时候,我是闻着香味腹中饥饿,这才出来了。」宁王低声说,一双眼睛只目光轻柔地看着明华,「听闻你今日亲自下厨,做了什么?」 「上次王爷不是说想要吃我做的凉面吗?我想着这才刚吃过,今日就做了菌汤打底的鸡蛋面。只是许久未曾做过,只怕手艺越发不好了,王爷可不许嫌弃简单才好。」明华说的娇憨,宁王只笑着点头。晚饭的时候他果然很给面子,面条足足吃了三碗,惊得明华硬是拉着他在院子中走动了一圈,到了后院偏南的翠竹轩外面的荷花池子。如今晚开的荷花正是艳丽。又因为主子来的缘故,负责花草的丫鬟也算是用尽了心思,附近树上挂了不少的灯笼,影影绰绰之下别有一份风情。 宁王倒是从未察觉他这王府竟然还有如此的美景,低头与明华说话:「我之前来过一次这里,春日回来的时候,这里残枝败叶,也只让人匆匆收拾了一番,如今看着倒是有些章程了。」他说着唇角露出笑容,「能有如今这般景致,想来是辛苦王妃了。」 「王爷这般说,倒是让我不敢当了。不过是我分内的事情罢了……」明华不居功,低头笑了笑。更何况,这宅子的一应事情都是她分派了下去的,她自己每日里日程也是排的满满的,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两人并肩而立,不时低声耳语两句,亲近而不失礼数,明华尚不觉得如何,倒是翠竹轩里察觉了这边动静,暗暗偷窥的人恨得几乎要拗断了手指。 「你这又是何苦,王爷与王妃关系融洽,对于我们来说才是好事。」绿萝听得身边细碎的声音,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粉黛。想起两人一院同住,虽然算不上一损俱损,却也总是会被粉黛牵连,她这才又多劝了两句,「皇后娘娘把我们送来,打的是什么心思,难不成宁王殿下还会不知道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绿萝冷眼看着粉黛,沉声道:「我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若是听不懂,就当我白瞎了这份大家同住一院的心好了。」她说着转身离去,走了两步才又回头看了对方一眼,「不过,你若是敢牵连到我,就不要怪我不顾及这么点姐妹情分。」 粉黛愣怔了片刻,回头再看那湖边仿佛依偎在一起的那对男女,轻哼了一声转身也跟着进了屋。她透过窗户朝着绿萝所在的屋子看了两眼,半响才扭着一双手退了回去。 绿萝这个死丫头,是知道什么了吗? …… 夜色渐深,夫妻两人各自洗漱之后,明华坐在窗台书桌前,帮着宁王整理那些卷宗,而宁王则斜靠在湘妃榻上,头发散落在后面滴滴答答往下落水。屋中伺候的丫鬟早被屏退,明华把卷宗放好,回身拿了吸水的帕子给他一寸寸擦拭头发。 屋中烛光温馨,明华看着帕子里面细腻乌黑的头发,目光不时落在宁王消瘦的脸庞上。平日里面苍白的脸色此时映上了烛光的暖意,明暗之间带着平静和安宁。这个七尺男儿,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他的生辰并无亲人在意一般。甚至,他自己可能都已经忘记了这个日子与平日有什么不同了吧? 明华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自回京之前就在京城风光无限、引来了无数注意力的宁王,在他的生辰之际竟然没有一个人给他庆生。甚至,除了她这个妻子之外,可能都没有人记得他的生辰…… 而她,为了种种的避忌只能下厨做上一碗面,甚至连提都不敢提,只怕勾起他的心事,反而不美。 天气毕竟热,加上吸水的帕子,不一会儿宁王的头发就八分干,余下只需自然风干就可以了。明华起身,正想给他倒杯药茶就被宁王给拉住了手。 温热的手心,透着凉意的指尖,明华微微一顿,回头看向宁王:「王爷?」 「坐下陪我说说话。」宁王许久未说话,声音透着一丝黯哑。他看着明华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长而细密的阴影,唇角展露一丝笑容,低声道:「今日特意为我才下厨做的面?」 「王爷之前说过想吃嘛。」明华抿唇微笑,只觉得宁王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不明所以抬头看过去,只见宁王双眼微微有些湿润,半响才低声道:「王爷?」 「明华!」宁王起身用力一把把明华搂入了怀中。 淡淡的馨香药味扑鼻而入,明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心脏狂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说:「明华,有你真好……谢谢你为了我做这一碗面……」 明华慢慢放松下来,身体柔软的贴合过去,脑袋轻轻靠在在宁王的肩膀。只要他明白这番心意,那么一下午的忙碌和燥热,就都值得了。只是,她的心底依然暗暗心疼了这个紧紧搂着自己的男人。 屋中烛台一盏盏熄灭,宁王回身躺在床边伸手把娇妻拉入怀中,手在她光滑的后背上轻轻抚摸。机械性的动作让明华微微愣怔,知道宁王此番举动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反而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样。 她略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宁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已经有多年未曾再有人专门给我做寿面了。」黯哑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惆怅,明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身子下意识就更往宁王身边凑了凑,听到他回忆往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父皇为何不喜我,你嫁给我之前应当也心中有数。地龙翻身这样的事情,若非当时已经故去的贵妃求情,只怕我都活不到今日。」黑暗中宁王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一双眸子如同黑夜中的星辰一般透着寒意。 贵妃?明华疑惑,这倒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的。 第62章 「我母亲本是贵妃身边的丫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当初她生平阳公主伤了根本,这才把身边的丫鬟给推了出去。母亲相貌不错,加上性子柔顺,皇上倒是喜欢过一段时间。若非是因为我出生时遇上了地龙翻身,说不得如今纵然没有宠爱在身,也当坐稳妃位才是。」宁王声音低沉,说着皇宫之中的那些秘辛之事,黑暗中的那张脸却是波澜不惊。 明华在他怀中抬头往上看了看,只觉宁王一张脸在阴影之中,神色看不分明。 「后来,我就被养在了贵妃的身边。有着贵妃的面子,起初几年我日子过得还算好。皇上对我并无多少疼爱,却也不再一见我就直接皱眉。因为贵妃看重,宫中的奴才倒是不敢克扣我的一应供应。」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竟然是他这一辈子过的最为平静的日子。虽然不在生母跟前,贵妃对他也不算亲昵,却总归是照顾的。 「贵妃是指……」明华有些迟疑,略微从宁王怀中撑起了身子,抬头看向床头那张晦暗不明的脸,试图看清楚他的神色。「是指十年前急病故去的柏氏贵妃吗?」京中六公之一,柏老国公的女儿,如今柏家当权的当家柏钰殊的妹妹。 宁王伸手捞了枕头直接垫在她身下让她趴着舒服,黑暗中对着有些忐忑的妻子露出了一丝笑容。 「是啊,柏家的女儿,当初赫赫有名的柏贵妃。」他手指轻轻碰触明华的手臂,声音中带着怅然,「不计柏家如何,柏贵妃对我却是很好。三岁给我启蒙,教我背《声韵启蒙》、诗词曲牌……手把手教我描红、写字,教我学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等我略微大些,她书房中的那些书不计什么都让我随意翻开。等我八岁搬离后宫之后,她也常常让人送东西给我过去。只是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中别扭,除却每旬一次的请安之外,并不愿意入后宫见她。」 年少不懂事,加上失去了柏贵妃在身边,自然会有一些不长眼的奴才,又或者是别有心思的人在他身边故意说些什么,故意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因此,听到宁王说之后跟柏贵妃生疏了,明华并不意外。 她略微想了想,低声道:「我大约还记得,柏贵妃人很是好,小时候入宫私下碰到过她一次,还给我塞了冬瓜糖吃。」那是一个温婉如玉一般的女子,说话前习惯性就会先露出笑容,让人想要亲近。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宁王低声叹了下,半响才又开口。 「后来,我十二岁生辰那年,柏贵妃照旧让人送了寿面过去……」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明华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这才又抬眼看了过去。只见宁王双眼带着点点星光一般,表情却又有些扭曲,似乎带着恨意。 她想起宁王十二岁出宫另立府邸,十五岁自请出京前往封地的事情。加上他此时的表情,明华不由心中一紧,大约猜测到当时出了什么事情。 「恰逢我生辰前几日,书房学习时我与齐王争执,还被嘲笑我是被母亲丢弃不要了的,还说贵妃养我是因为她膝下无子。又说我倒是会巴结,当年吴王也不过在贵妃跟前养了两三年就被送走了……齐王自幼得皇后宠爱,说话很是嚣张、难听。我年轻气盛,心中恼恨他,却也对贵妃气恼,那面条只当着奴才的面前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二哥吴王恰好那时候过来,他知道那是贵妃送来的面,见我没胃口就自己吃了……他是怕贵妃知道面条只动了两口,会伤心……」 宁王轻轻叹息了一声,带着说不出的惆怅。 吴王虽然只在柏贵妃跟前养了两三年,对柏贵妃却有着浓浓的儒慕之情。因此,平日里对宁王也是多有照顾的。他又怕传出去消息,说面条宁王只吃两口让柏贵妃伤心,这才开口吃了那宁王吃剩下的寿面。 吴王排行第二,正是在十年前死的。明华跟着林矍学习的时候留意过这些,如今听得宁王声音之中带着微微的颤音,不由紧张地坐了起来。 「那……那面……王爷,可是……那面……」她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后宫之中阴毒之事,实在是让人齿寒。 宁王起身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安抚,半响才低声道:「那面,自然是被人下了毒的。」 明华只觉得心惊肉跳,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看了许久,半响才道:「王爷体内的毒……」她小声开口,最后的声音几乎只在口中含着,不敢真正问出来。 宁王却因为离得近,还是听明白了七七八八,此时对明华道:「下毒之人心思狠毒,只抱着斩草除根的心思,那面中的毒药不是凡物,我运气好,只浅尝了两口,然而吴王兄却是……替我而死!」 明华只觉得肩膀上的手缓缓收紧,刺痛的感觉让她明白此时看着平静的宁王内心有多愤恨。 「那……」她忍着疼痛,「贵妃?」 「吴王身死,我生死不明,一切都是贵妃送的那碗寿面造成的。」宁王这才察觉了自己的失态,缓缓松开了手,帮明华揉了揉已经有些淤红的肩头,低声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只听人说,贵妃畏罪自杀了。」 原来当初,柏氏贵妃的死,竟然还有这般隐情。宫外传信,只知道柏贵妃是得了急症,不治而亡。如今听到宁王说出柏贵妃是畏罪自杀,明华不由错愕万分。 这……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宁王冷笑不已。 许久,他才缓缓道:「当年的那一碗面中定然是下了毒,这里面的是非曲直,我虽年幼却心中自有定论。也是这一场生死,让我明白贵妃当初对我说,皇宫并非久留之地的意思。母亲当初也说过类似的话,只可惜我一直以为她们两人当我是累赘,以为她们嫌弃因为我而被皇上疏远,没有领悟他们的好意。」 「贵妃自戕,吴王身亡,我死里逃生,略微好些就立刻抓住隋王出宫的机会,请旨出宫了。当时皇上正因为贵妃和楚王的死忙的焦头烂额,没空理会我,朱批一下,我就利索搬到了这宁王府中。府邸是贵妃在世时早就帮我选好的,只可惜她一直想着等我出宫之前再帮我安排各项人员、事宜……」 第63章 贵妃死了,自然没人帮宁王考虑这些。至于蓉嫔,自身难保,又没有可以依靠的母族,能给予宁王的帮助也不多。 「母亲拼劲了家底,知道宫中御医不好使唤,让人偷偷请了京城乃至周边的一应名医,为我看诊。」实际上,那之前蓉嫔对他向来是无视的,每回见面也说不上两句话,态度又生硬又冷漠。然而等他身陷囹圄之时,却也只有蓉嫔倾尽一切来帮他。 宁王并非笨拙之人,很快就转过了个这个弯来,知道蓉嫔苦心,倒是与她渐渐亲近了起来。 这些早已经淹没在时光里的旧事如今重新提起,也是宁王今日被明华那一碗亲手做的面条勾起了回忆。如今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倒是觉得心中那一股说不上来的憋闷之气渐渐散开,搂着怀中娇妻低声道:「天晚了,睡吧。若是你对那些往事有兴趣,改日再说也不迟。」 后半夜下起了暴雨,第二天一早醒来,红樱推窗换气,洗漱完毕的明华只觉得神清气爽。想起昨天夫妻夜话,似乎两人之间更是亲近了一些,她不由露出笑容,问道:「王爷呢?」 「王爷一早就出门了,特意吩咐我们不要吵醒了王妃。」红樱笑着回头,给明华送过去漱口水,笑着道:「早饭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王妃是在正厅用,还是去偏厅?」 「偏厅吧,趁着今天精神足,把府中该料理的人都给料理了。」明华淡淡说,倒是红樱闻言一愣,差点忘记把手中的帕子递过去了。 见明华伸手红樱连忙给明华递了帕子,心中有些惊疑不定,「王妃准备……今日就发作?」不是说,要徐徐图之,免得生出事端吗?怎么今日一早,突然就要收拾那些人了? 明华擦了脸,坐在梳妆台前示意翠果给她绾发,看着镜中倒影,这才缓缓开口道:「不过是一些小事情,何必拖拉下去呢?」她原本准备温水煮青蛙,然而知道了宁王当初离宫的真相,却觉得这王府也不见得安全。加上回想起昨夜夫妻夜话,她心中隐隐升起一个猜测。她赴楚王妃约的那一日,前院那番动静,说不得也是府中前院有人心怀不轨,做了什么刺杀或毒害宁王的举动,这才…… 还是先料理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扫清这宁王府中才好。自己家中,若是不能做到让人安枕无忧,岂不是一个让人放松喘息的地方都没了。 明华的突然发作让不少人措手不及,翠竹轩里面粉黛听着外面守门的嬷嬷大声讨论府中哪个被罚了,又有哪个被打了,甚至是被赶去庄子上,发卖了的丫鬟仆役都做下了什么事情,捏着帕子的手不时地紧上一下。 王妃,这是惦记了多久,才把王府里面大大小小的人都给扒拉了出来。就连当时帮她传讯的那个小丫鬟也因为偷了厨房的东西被送去了庄子中。是巧合,还是借题发挥? 粉黛只觉得心惊胆战,那一桩桩确有其事的过错被门外两个嬷嬷说的绘声绘色,听到她耳中就跟警鸣一般。 若是王妃从嫁过来之后就开始留意这王府中的一切,那她的那些小动作……粉黛腾得一下站了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又猛然顿下,深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整理仪容、略作沉稳地重新抬脚出了房门。 院中廊檐之下说话的嬷嬷见她出来皆是一愣,然后连忙站了起来,口称粉黛姑娘就算是打了招呼。 粉黛勉强笑了下,「我一个人无聊,寻绿萝妹妹说话。」说着她沿着廊檐朝着绿萝的房间走去。绿萝在屋中早已经听得明明白白,不等丫鬟禀告,她就在屋中淡淡道:「真是不巧,我昨夜吹了凉风,此时正头疼着呢,怕是没有精神陪姐姐说话。再者,这风寒易传染,姐姐也被进屋了。万一过了病气给姐姐就是我的过错了。」 轻飘飘的声音透过窗子传了出来,粉黛脚步一停,错愕地看着窗内斜靠在床头的绿萝。只见她这邻居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如何像是病了?不过是不想搭理她就是了。绿萝此人,向来会明哲保身,此时这般不顾情面,连让她进屋都不让…… 粉黛心中越发不安,站在窗外迟疑了许久,这才转身回了自己屋中。 她,该为自己打算了。不然,还真的要被王妃送到一个贫瘠的庄子上,度过余生不成?就这还是她往好了猜测,万一王妃狠心,直接打杀了她……宁王府里,最近可是生出了不少的事情,她虽然不敢如同之前那般四处打听,然而厨房的小芹却也借着给她送吃食的机会,透露出不少的消息来。 只要把这些消息传出去,让皇后娘娘看到她是一个有用的棋子,自然也就不会沦为弃子了! 粉黛自认不是蠢笨之人,此时回屋静下心来把知道的事情细细思索的一遍,又大胆猜测了一番,正准备传信出去时却愣住了。 王妃一通发落,这宁王府中,她如今竟然已经是孤立无援,想要寻人传个消息都找不到了。 「……如此,那翠竹轩中的两个人留着,倒也算是安心了。」明华笑着跟宁王说话,此时夕阳西下,院中一片落日余晖,加上早早撒了水,反而透着凉意。夫妻两人坐在树下,三两份水果,外面凉茶、糕点,倒是别又一番趣味。 宁王缓缓点头,「断其臂膀,毁其后路,王妃果然好手段。」他说着冲明华一笑,眼中闪动着戏谑的神采。明华掩唇偷笑,半响才正色道:「正是如此,这两人是皇后娘娘给的,自然不好随意打发。更何况,若真是撕破了脸说她给齐王府传消息,那就闹得更是难看了。与其这样,倒不如放在后宅之中好好看着……」 上午的一通发落让她身心舒畅,此时难免话多了些。等明华意识到这点,已经不知不觉说了不少。她心中隐隐不安,然而抬头看过去,只见宁王双目含笑,认真看着她,似乎没有半分的不悦。 这么一停顿,宁王自然听了出来,此时见她抬头望过来,只唇角带着笑意,催促道:「接着说,王妃治家有道,为夫还想多听听呢!」他说着又是笑了笑,许是一时没注意喝到了凉风,还咳嗽了两声。 明华扬眉,伸手给他轻轻顺气,这才接着道:「若是直接动了粉黛,难免会让皇后娘年和齐王知道咱们起了疑心,甚至还会联想到之前通过粉黛透出去的消息是咱们故意为之的。这样,虽然暂且除去了心头大患,却也等于告诉齐王了王爷的想法。」 宁王有意争权,这是明华自己看出来的,宁王自己并未明说。因此她影影绰绰地说了这话之后,就盯着宁王看。 第64章 宁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许久才看向明华,沉声道:「你既然猜到了,就说说你的看法?」 「王爷是皇子,有此想法,理所当然。」明华说完微微抿唇,见宁王目光幽深,这才又道:「更何况,今上并未立下太子之位,自然是诸位皇子皆有机会。王爷十五岁即镇守北疆,征战数年,为国为民……」 宁王忍不住笑出了声,打断明华的话。 「王妃说起这般歌功颂德的话,真是让为夫面红耳赤啊!」他说着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这几日气色略好的脸,笑着道:「这般冠冕堂皇又情真意切的话,本王倒是只从王妃口中听到过呢!」 自明华这次发作之后,宁王府中安宁了不少,一应丫鬟仆从皆是小心翼翼,再也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转眼就到了中秋佳节,因十五当日明华与宁王两人要入宫领宴,夫妻两人就提前一日去了林国公府之中。许是巧合,许是有旁的心思,宁王与明华两人才落座与林矍说了两句话,外面就有人通传说是六姑奶奶林明馨和夫婿沈荣曲也来了。 等沈氏夫妻进来,行礼后还未坐下就听到外面说四姑奶奶魏氏夫妇和五姑奶奶曲氏夫妇来了。 林明馨闻言唇角就飞快地撇了下,笑着坐下道:「四姐姐和五姐姐一同来了,倒是巧呢。」她说着眼光瞟向明华,「这下,倒是热闹了。」 林明惠和林明晗两对夫妇前后脚进了门,先是行礼问安,这般客气了一圈才纷纷落座。因着序齿的缘故,林明馨只得坐在了最末端,还未曾坐下就见素来不和的林明晗冲着她一笑,「有着六妹妹在,自然是热闹了!六妹妹不也是想着热闹,这才一早就来了。」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毫不客气。上首林矍皱了下眉头,原本还想与明华说几句话呢,此时只能摆手道:「你们姐妹自去说话吧,不用陪着我。」 几女离去,林明晗连忙跟越过林明惠跟在了明华身边,此时笑着道:「这几日家中忙碌,原本还想着等过了中秋节就去拜访大姐呢。」说着见明华扭头看过来,就笑容愈加的灿烂,声音中透着喜悦:「再过一些时日,你五妹夫就要带着我一同去三元县赴任,之后几年怕是咱们姐妹就聚少离多了。」 她声音微微扬高,后面的林明惠和林明馨听得清清楚楚,此时脸色皆是一变。林明惠尚好,林明馨却是忍不住冷笑道:「三元县,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穷乡僻壤的也值得五姐姐这般得意?」想到沈荣曲想在禁军谋求一个职位都屡遭刁难,去往北疆的事情前前后后投了几千两的银子进去更是连个回响都没有听到,她心中就更是暗恨。 若不是林明晗抱住了明华的大腿,如何会有这般幸运。曲绍锗何德何能,曲家如何比得上沈氏侯门,偏偏曲绍锗得了一个不错的外放机会,竟然还是带着林明晗一同赴任! 她眼神冰冷中透着嫉恨,此时掩唇笑道:「不过也是了,能够出了曲府,不用侍奉公婆,五姐姐自然是开心的。」这话只差指着林明晗的鼻子说她不孝了。 林明晗回头就想反驳,却听到明华轻轻咳嗽了一声。 「不用侍奉公婆?我与宁王开府另住,不是与六妹所说的情形一样?」她说着斜了一眼林明馨,「难不成六妹有意见?」 林明馨呼吸一窒,那句「只怕大姐想要去伺候婆婆也要看皇后娘娘乐意见你不乐意」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了。纵然如今宁王看似如日中天,可在皇后娘娘心中定然是亲生的齐王更好一些。 至于宁王,她心中冷哼了一下。宁王只怕越是出头,皇后娘娘才越是不喜呢。这么想着,她倒是更期待明华去伺候婆婆了。被百般刁难还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样子,定然很是有趣。 只可惜,林明馨不知道明华曾经在皇后娘娘跟前甩过利索的一鞭子,灵巧的勾走了一个宫女头上的发簪,给皇后娘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闻六妹院中通房有了身孕,」林明晗不甘示弱,直接挡在了明华前面,毫不客气地对林明馨冷笑,「说起来倒是喜事一桩,还未曾恭贺妹妹呢!」 林明馨的脸色顿时难堪起来,怎么也掩饰不住了。 明华微微皱眉,「怎么回事?」她看向林明馨,「你是如何管着后院的,自己还没消息就让通房抢到了前头?」 她这般责问瞬间让林明馨红了眼眶,泪水如同不要钱一样往下落。林明惠看了一眼过往都低头的丫鬟,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咱们还是先去大姐的容嘉居吧。」 林明馨这段日子确实过得不大好,沈荣曲谋缺不顺利,心中有火。又想着宁王如今正是得势,就想着让她去跟明华服个软,让宁王给安排安排,要不进禁军谋个缺,要不去北疆也好。最不济,最近宁王不是在大理寺嘛,进大理寺也是不错的。 林明馨心高气傲,这几年在明华手中吃了多少苦头都不肯低头,此时如何会服软。一时没忍住跟沈荣曲顶了两句,沈荣曲转头就去了通房房中,连着几天都没跟她碰面。 她明明记得每次都给那两个通房灌了避子药的,谁知道竟然还是闹出了幺蛾子,两天前一个通房查出来已经有孕一个多月了。 「不过是有孕罢了。」林明馨讪讪道,无论如何这般家丑说出来都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因此又不屑的撇了下唇角:「能不能生下来还是未知的呢!」 明华皱眉,对于这个六妹很是看不上眼,却还是念及同出一门,提点了一句。 「万事不要做过了。」 第65章 林明馨笑了笑,眼底一片漠然,却也没有再顶撞明华。 实际上,今日她是不愿意来的,然而沈荣曲打听了明华和宁王今日回门,一早就让她收拾准备一同回来了。沈荣曲的心思,林明馨如何不知道,只是这口气她怎么都咽不下去。 沈荣曲要巴结宁王随意,但是想要让她对明华卑躬屈膝,门都没有! 明华见她这般,也懒得再多少。她之下五个妹妹,救赎林明馨性子最为极端,又带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桀骜不驯的架势,说多了反倒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 林明晗算是来与她告别的,林明馨想来是被沈荣曲给逼着一同过来的,倒是林明惠一直安安静静不多话,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念头。此时她目光轻扫过去,看向一旁伺候的丫鬟,问道:「少爷呢?」 晋哥儿知道大姐和大姐夫回家,早就收拾停当了。见奶娘进来说大姐要见他,立刻就站了起来,端的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奶娘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少爷,四姑奶奶和五姑奶奶、六姑奶奶也都来了,此时大姑娘正跟她们一起说话呢。到时候,少爷可不能失礼了。」 晋哥儿年岁虽然不大,却已经开始知道事情。听到奶娘这么说站在原地想了想就示意奶娘抱着自己去容嘉居——那么多姐姐在,估计又是个体力活儿。 林明惠见到晋哥儿进来的时候双眼明显亮了一下,等着明华问了晋哥儿一些琐碎小事,听他背了最新学的三字经内容,这就起身对着明华道:「这些日子天气凉爽,外面日头也好,我带着晋哥儿出去走走。」 她别有心思,明华如何会不知道。此时她也只是笑了笑,道:「去吧,等午饭的时候回来就好。」 林明馨见状也起身道:「我去看看姨娘。」 两人都走了,林明晗这才起身给明华换了茶水,低声道:「六妹就是那般的脾性,可也不是真的笨蛋,沈家的那点小事儿她处理得来,大姐不用担心。」 明华舒了一口气,笑着道:「她也用不着我担心,只是那尖酸刻薄的脾性若是不改,迟早被六妹夫看出破绽,到时候才是自讨苦吃。」林明馨惯会在人前装可怜,人后却是牙尖齿利,刻薄得很。她虽然不喜欢林明馨,却毕竟痴长了几岁,真正明白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的意思。她们总归是姐妹一场,若真是林明馨过不下去,难不成她这个当大姐能袖手旁观? 林明晗却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也不是真心为林明馨说话,此时放下茶壶挨着明华坐下去,低声道:「大姐,六妹不值一提,可是四姐你可要放在心上。我在家中也听了些传言,说是皇上准备让父亲去北疆镇守呢!」 明华看着林明晗意味深长的眼神,唇角微微抿了下,「五妹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林矍要去北疆,那最晚九月份就要动身,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他怎么也不可能再娶一位继妻进门管理家宅,照顾晋哥儿就是了。可要是整个国公府都交给一个妾室的话,谁能保证他回来的时候晋哥儿还能好好活着? 林明晗笑了笑,摆手道:「不过是我多嘴罢了,这样的事情,难不成父亲和大姐想不到?」她只是特意卖好而已,有些事情不能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就不去提醒。多说一两句话而已,何乐而不为呢。如今自己再点破了,更显得光明磊落。 明华笑了笑,林明晗倒是识趣,只多说两句就也起身离开了。 等到人都走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宁王就到了容嘉居外。看着门口的牌匾,他略微顿住脚步笑了笑,这才抬脚进去。明华早已经在等他了,此时见院中他身影就起身出去,笑着道:「王爷可要休息会儿?」 「倒是不累,走吧。」宁王笑了笑,对着明华伸出手。 夫妻两人举止亲昵地出了容嘉居,国公府中的人见了也不以为意,反而暗中议论大姑爷和大姑娘的感情真好。两人身边没有跟着丫鬟,看似随意在后院走动,却是七扭八歪的沿着小路越走越到了偏僻的地方。 「岳父竟然把倾城公主关在府中……」宁王在林矍散了他们几个女婿,得了他暗示的时候还有些不信。然而,见到明华后她的表现却已经说明了这一切。「你是如何知道……」 明明两人一起见的林矍,为何明华就知道林矍的安排了?宁王心中好奇,却没有质问的意思。明华听出了他的意思,只笑了下,道:「王爷忘记了,这座国公府,我当家做主的日子可不短。」所以这府中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不用林矍亲说,自然有人会给她透信儿。 明华说着笑了笑,推开院门进去。这许久未曾住人的院子倒是没有萧索的样子,却也比不得其他院落生机勃勃。院中很是安静,不要说是人声了,连着鸟叫声都被隔绝了。两人进了左侧耳房,打开机关进入地下室。 倾城公主就被关在这里,形容有些憔悴,但是绝对不像是受到了虐点。身边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整个人都很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面,精神萎靡。两人在角落看了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又出去了。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谁把她抓了?」宁王有些惊讶,林矍的手段实在是非同寻常。明华知道的自然比他多些,此时微微摇头,「要是让她知道,等她出去的时候岂不是会闹翻天?」她说着笑了下,「也是她贪心,若不是露出了想要二妹夫休妻再娶的念头,只怕二妹夫也不会寻了父亲帮忙。」 郑天行出身寒门,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是要寻了岳家帮忙的。 林矍出手果断,更何况原本就是想着留着知道部分真相的倾城公主当做杀手锏,在必要的时候给逃兵案牵扯出来的一系列事情当做推手的。姜还是老的辣,林矍让人秘密掳走了倾城公主,派人监管审问时却没有透出半分。他没有问倾城公主的身份,直接问的是她为什么要救郑天行。 倾城公主自然会以为自己被抓是如今牵扯进逃兵案中的那几家之一,此时看似乖巧,实际上那眼神中透出的疯狂已经让人胆寒了。隋崛已死,萧家的事情也查了个清楚,前往南岭的秦莫和周骋两人送信回来,大约三五天的功夫就会回京。 第66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个东风,就是倾城公主了。 他们跟林矍早有了默契,这次过来也不过是顺便看一看倾城公主而已。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过半,歌舞正酣之时,外面一个内侍低头匆匆入内,在郑少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郑少监脸色一变,示意内侍跟着就去了皇上身边。 明华留意到这些细节,扬眉看了一眼身旁的宁王。此乃家宴,殿中除了几位王爷外,还有就是两位驻守封地的皇叔家的世子和世子妃了。宁王身子差,除开一开始给皇上和皇后的敬酒之外,滴酒不沾。几人都无功而返,如今他们这桌也算是冷冷清清,恰好更方面观察上面的一举一动。 郑少监上前,也未曾大声言语,反而是得了皇上允许之后靠近过去,凑在皇上耳边低声把内侍传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北陵国使臣传信儿,说是寻到了倾城公主。只倾城公主受了些外伤,被人囚禁导致有些异常,要请皇上定夺。」郑少监是宫中老人,在皇上身边伺候也有些时日了,此时却还是难得的迟疑了一下。 这一迟疑就被皇上看出了端倪,他皱眉问道:「可是查出了谁囚禁的倾城公主?」 「北陵使臣说,不是齐王,怕就是魏王了!」牵扯到京中最为得势的两位王爷,难怪连郑少监都迟疑了。如今,北陵人只怕不是为了寻他定夺,然而寻他给个说法吧。就算是战败国,北陵却也不是周朝的附属国,堂堂公主被人绑架、强奸,怀疑的对象还是京中的王爷…… 皇上揉了揉额头,沉声道:「让他们稍安勿躁,拍御医院的几位御医过去给倾城公主看看,此事明日再说!」毕竟是中秋宴,就这样被北陵人毁了可不值得。 郑少监闻言却没有立刻离去,还是一脸的为难。 「嗯?」 「皇上,如今倾城公主就跪在宫城外,说是要皇上为她做主呢!」郑少监说着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内侍,内侍连忙跪下,道:「倾城公主很是嚣张,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还说……还说……郑天行郑大人押送逃兵进京的时候,齐王殿下曾经派人截杀……她说她有证据,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绑架……她还说,对方想要杀她灭口……还知道有人想要篡权夺位……」 在宫城外跪着引人注意之后,在这样大肆宣扬的把事情说出去,让围观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实在是胆大包天、任意妄为,却又谋算深远了。毕竟,倾城公主知道的太多了,说不得会被杀人灭口,而如今这般不管不顾地掀开了那块遮羞布,她纵然是得罪了人却也安全了不少。 那内侍明显是吓坏了,此时声音略大,旁人或许没有听清楚,然而一直留意着这边情形的明华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这般的嚣张到无所顾忌的行事方式,还真是像倾城公主呢!看起来,北陵使节团中,还是有那么几个肯动脑子的人呢。 明华想着唇角微微勾起,看向那边已经停下杯盏,频频朝着上首看过去的齐王和魏王等人——你们要有大麻烦了! 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歌舞悄无声息地停了下去,那些舞女依次退出。跪在地面的内侍满头冷汗,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齐王和魏王都放下了杯盏,最前面的秦王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父皇,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倾城公主,找到了。」 「这是好事啊!」最末座的隋王说话不过心,在底下被隋王妃给轻轻提了一脚立刻闭嘴。皇上一双眼睛本就在说话的时候丝丝盯着齐王和魏王,对隋王根本就不在意,闻言也不过是冷哼了一声,「好事?!」 只可惜,这两个儿子脸上皆是错愕和不解,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他念头一转,看向了对面,目光从楚王和晋王身上略过,看见宁王的时候神色一动,道:「倾城公主说知道与逃兵一案有关的线索,此事一直都是由宸钺你来负责的,你去看一下吧。毕竟是中秋佳节,也不好让堂堂一国的公主在宫城门口闹腾。」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小事一桩,宁王闻言神色不动,掩唇咳嗽着起身。明华眼明手快,立刻过去扶着他,夫妻两人一同领旨出了宫殿。 之前跪地的内侍得了命令,也是躬身低头快步追了上去,「王爷和王妃这边走,小的带路。」 他倒是识趣离两人有段距离,宁王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你应当在殿内等着才是。」倾城公主的性子,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加上她背后还有着北陵国,只要周朝不想再跟北陵开战,势必要对她忍让几分。 北陵虽然是战败国,然而北陵兵马比之周朝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人少,想要打败北陵都是一个难题。更别提想要彻底打垮北陵了,那几乎没有任何希望的事情。 「王爷怕她见我分外眼红?」说起来,倾城公主所有的倒霉事情似乎都跟明华有关。就算倾城不知道她实际上是被林矍给掳走的,只怕见了明华也没什么好脸色。想到这里,明华忍不住笑了笑:「王爷放心,她伤不了我。」 宁王也说不上来自己那一瞬间的担心究竟是从何而来,不说单独对上倾城是否会是明华的对手,只这宫城附近皆是禁军看守,倾城就占不了上风。若真论言辞犀利,倾城在明华跟前只怕就更是抬不起头了。 第67章 他哑然失笑,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莫名心情感到好笑。 宫城外,倾城跪在门前,守门的禁军目不斜视,一旁当值的禁军首领柏穆沢头疼不起,正劝说同来的北陵国使节团的人。 「此事已经派人入内禀告了,何苦让公主殿下跪着呢,一旁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让公主坐等岂不是更好……」柏穆沢说着眼角余光就看到了宁王和明华出来,微微一愣,然后才连忙转身迎了上去,「怎么是殿下和王妃……」他微微皱眉,语气看似疑惑,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宁王没有注意这些,只沉声道:「传话的内侍说倾城公主知道逃兵一案的一些隐情,这些日子逃兵一案皆是由我负责,父皇就派我来了。」他说着抿了下唇角,目光落在了跪在当众引得人指指点点的倾城公主,「看起来,倾城公主失踪的这些日子,倒是没有白过。本王尚且查不出来的一些隐情,倒是让倾城公主查了个清清楚楚。实在是,让人汗颜。」 这话中的意思就深了,堂堂当朝王爷都查不出来的事情,一个他国的公主,如何会知道呢?跟上来的使节闻言神色一变。原本以为这样逼迫,定然能够那些好处,却没有想到这位原本以为只擅长行军打仗的宁王殿下竟然还想倒打一耙。 他连忙上前拱手行礼,道:「宁王殿下这般说,我们倒是不敢轻易回应了。只公主殿下当初曾经热心救下押送逃兵回京的郑天行郑大人,这才知道一些详情。」 「祝大人是说,郑天行对于逃兵一事在交付本王的时候有所隐瞒吗?」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回答的不是使节团的祝孟然,而是跪在宫城门外的倾城公主。倾城抬头看过去,一双眼睛明亮的吓人,「我救了郑大人,隐瞒身份与他同行入京,一路上自己有所发现。宁王殿下入京把这个案子拖了那么久,难道不就是想要调查的清清楚楚吗?」 「那公主可愿去大理寺详谈?」宁王一派公事公办的样子,倾城略微一愣,然后点头起身。见她有起来的意思,身后的丫鬟连忙上前扶住了她,饶是这样倾城还是踉跄了一步才站稳身形。 明华默默看着,只觉得那身北陵国公主的朝服在倾城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倾城形容憔悴而消瘦,只那一双眼睛明亮透彻得吓人。而此时,那双眼睛正看着她。 「宁王妃,好久不见了,待我向你那位二妹问好啊!」 明华心中一紧,脸上却是展露了笑容走上前去。「看来倾城公主不止是认识了我二妹夫,还认识我二妹?」 倾城抿了下唇:「只是有所耳闻而已,等我得空,定会登门拜访的。」说罢倾城气势十足转身离去,明华留在原地愣怔了片刻,等回神发现宁王竟然还在她身边。 「王爷不是该去大理寺处理正事?」她讶然,继而失笑道:「我无碍的。」 宁王讪讪笑了下,这才道:「既然出来了,你就先回府吧。」他说着招手,周驰立刻驾了马车过来,「送王妃回府。」 夜色已深,明华上车前交代宁王早些回府休息,这才入了马车内。等放下车帘,她脸上的笑容就慢慢褪去。 倾城公主,果然是惦记上郑天行了吗?想起郑天行毫不犹豫告诉林矍这件事情的举动,明华心中倒是略微安稳了一些。只是,只这样还不够。若北陵国真的要求和亲的话,不要说是国公府的一个庶女了,只怕就算是她也要退让一射之地。 有什么能比两国边境长久的安定更重要的呢? 因此,回府之后明华就立刻给林明芊下了帖子。当孙半升在宵禁之后特意拿着京中行走令牌去送这张帖子的时候,郑天行夫妇皆是一惊。林明芊接过帖子大略一看,立刻就道:「请回大姐,我明日定会登门拜访的。」 「可是今日宫宴出了什么意外?」郑天行夫妇住地方在宫城对角线的一端,此时还不知道倾城公主的事情。 孙半升沉声把清晨公主在宫城门口的事情说了个清楚,郑天行脸色突变,半响才道:「她……她竟然回来了?」原以为这样的烫手山芋交由岳父定然无碍的…… 孙半升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内情,此时闻言就道:「二姑爷应当明白,倾城公主毕竟是北陵国的公主。」倾城要真的在周朝的地界,特别是京城消失不见了,哪怕是她自己离家出走的,只怕北陵也不会就此罢休。 两国战事起,苦的边境的百姓。 郑天行叹息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低声道:「是我想的简单了。」原以为不过是途中一个游历的侠女,又听她说是被家人不满,偷偷溜出来的,他就多照应了一些,却没有想到惹来这般的孽缘。 驸马,听起来似乎身份尊贵,地位崇高。然而,不过是依附女子生存的男人而已。不说郑天行与林明芊情投意合,纵然只看前程和利益,郑天行也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路的。 等到孙半升离开,林明芊这才从郑天行口中知道了他一路押送逃兵入京时发生的事情,对于那位倾城公主的想法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由此可见,我的眼光是极好的。偏偏六妹妹一直当我是被大姐给坑了,还自觉她自寻的那门婚事好。」她说起当时出嫁的事情,不由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反过来安慰丈夫,「既然大姐为了此事寻我过去说话,就说明还是有办法处理的。」若说这世上最为让她安心的,莫过于有一个可以依靠、依仗的娘家了。 她相信,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家人总归是会保护她的。 第68章 直到后半夜,宁王才轻手轻脚地进屋,原本他是不准备惊醒明华的,谁知道才进屋就听得床上的动静,明华起身掀开了床幔眯着眼睛看了过去。 宁王手端着烛台进来,昏黄的烛光映着他苍白的肤色,倒是让明华吓了一跳,连忙下床把屋中烛台一一点亮,等看清楚他疲惫之色时才忍不住叹息道:「我让灶上备着羊汤,想着王爷回来定然是又冷又饿的,泡着酱香的烧饼喝上一碗羊汤,胃里定然舒服。」 她说着拉着宁王坐下,又叫了外面守夜的绿桃,让她去了一趟厨房。 容嘉居渐渐亮了起来,不一会儿厨房那边就送来了吃食。酱香和椒盐两种味道的烧饼,羊汤里面羊肉切得薄薄的,另外还下了面条,外加几样酱菜,倒也算可口。夫妻两人吃了一半,宁王只觉得胃中舒服了些,这才低声道:「倾城公主知道的比我所料的还要多写,只可惜,对于掳走她的人,却不能肯定身份。」 林矍做事很是妥当,纵然是要放了倾城,也做出了她是历经千辛万苦,自己机灵外加运气好这才逃脱出来的。至于她被关押的地方,因为一路都是堵着口耳,还带着头套,又绕了远路自然是不好寻回了。 明华这才放下心来,笑着给宁王盛了汤,这才低声道:「王爷这般劳累,明日还是请御医过来看看吧。」无论如何,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宁王好不容易才脸色略好了些,今日这般一熬夜就又差了。 宁王笑了笑,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起身,明华果然见宁王眼下有着淡淡的淤青。听闻他早饭后还要去大理寺,不由皱眉。 宁王笑着道:「不过是走走过场,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你放心,我让周驰请了御医去大理寺那边,行了吧?」 「与王爷诊了脉,也当派人回来给我回话才是。」明华追了一句,惹得宁王不由笑出了声,无奈地摇头道:「当如王妃所说,如此可好?」 明华这才点头,宁王见她这般却不觉得烦恼,只觉得心中熨帖无比。这般的被人挂念惦记,被人关心着,倒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似乎真的是有了牵绊一般,让他做事再不如以前一般无所惦念。 难不成,这就是家的感觉? 他勾了勾唇角,离去时回头见明华站在花藤之下目送他出门,不由笑了笑心情莫名大好。 「倾城公主一事,」明华看了一眼坐在下手侧的林明芊,「二妹夫可与你说了?」 林明芊点头,眉梢间带着掩饰不去的忧虑,她性子素来温和,不愿与人结仇。怎么也没有想到,好不容过了两天安稳日子,夫婿竟然都被人惦记上了。「昨夜天行都与我说了,他……原本不欲让我担心,却没有想到倾城公主竟然这般纠缠不休。」 郑天行身形修长、容貌上乘,又是科举出身,虽属寒门,却是真正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代表,一举一动都带着从容自若,岂是一般读书人能够比的。又没有北陵人动辄喊打喊杀的鲁莽,倾城公主看上他倒也不算意外。 明华见林明芊都明了,也就放下心来,道:「此事看似棘手,却有回转的余地,你且放下心来就是,不要被倾城给误导了,与二妹夫生了嫌隙。」 一路同行,又有救命之恩,虽然不算是孤男寡女,然而总归是会有些意外的。明华不认为倾城公主会是一厢情愿,定然是郑天行在她未曾暴露身份之前心中有了别样的想法,举止之间带出了暧昧,才会让倾城动心暴露了身份。 谁知道郑天行心怀大志,如何愿意只当一个富贵的驸马爷呢。若是纳个长相美艳,个性泼辣的小妾也算是一桩美谈。可休妻再娶,娶的还是北陵国的公主,难免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一句攀附富贵。 不得不说,这虽然是明华的猜测,却也离真相没多远了。 林明芊得了明华的安抚,心中略微稳定,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大姐放心,我与天行多年夫妻,对他还是信任的,定然不会中了倾城公主的诡计,自请下堂。」她说着神色略微舒展,露出坚毅之色,「若真是妹妹我看走了眼,被人休弃的话,那国公府的女儿也不是那般无用的,定然不会寻死觅活,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明华见状这才满意地点了下头,在她看来林明芊的性子难免过于绵软了些,如今看来倒是没有辜负当初母亲的教导。 「你既如此想,我也就放心了。」她说着伸手拉住了林明芊的手,「你且放心,二妹夫总归是向着你的,不过是怕你忧心才瞒下了此事。实则,倾城公主一事,他早早就与父亲说了。」至于倾城被抓被囚禁一事,自然是不能告诉林明芊的。 姐妹两人低声说话,红樱与橙香两人守在外门,只隐隐听到里面的声响,一个做针线活,一个拿着账册翻看,正是忙碌时就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过来,「两位姐姐,前院王成大哥让人传话,说是倾城公主来了,就在大门口呢。」 她声音不小,里面说话的两人不等红樱禀告就听了个清楚。明华眉头一样,倒是对于这位倾城公主很是敬佩。 追男子,且是一个已婚的男子竟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真是连着脸面都不要了! 林明芊闻言先是慌乱,继而定下心神抬头看向明华。「既然她来了,倒是不如就借大姐的地方,我与她说个清楚,可好?」 明华自然不会阻拦,开口让人请了倾城公主,安排在了西苑玲珑阁中会客,这才转身看向林明芊,道:「你也不必急,堂堂公主又如何?不过是大姐我的手下败将。更何况,北陵国也不是她说了算的,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公主。就算真要和亲,又岂是她想要嫁谁就嫁谁的?」 第69章 堂堂一国公主,和亲纵然不嫁一个王爷,怎么也当嫁一个郡王吧?倾城如此匆匆行事,应当是想要先下手为强才对。 明华这般猜测也算合情合理,却没有想到,她竟然猜错了。 玲珑阁中,红樱带着丫鬟上了茶水、点心,这就退了出去,留给主子们说话的余地。等到人一走,倾城就放下茶盏看向明华,「宁王在查逃兵一案,之所以拖了这么久,就是想要收拾萧家的同时,顺势把齐王给收拾了吧?」 倾城起身,来回走动着,伸手摸了摸百宝阁上放着的细伶仃的听风瓶,又看了看下面修剪得当的文竹,只等着明华开口。只可惜,明华虽然惊讶她说得话,耐心却实在是好。倾城等不及,把手中那个白瓷圆润的花瓶放下,回头看向明华。 她一字一顿道:「我可以帮你们。」 原来,倾城公主所来,不是为了抢男人。她是为了报仇来了! 明华对于倾城公主的来意了然,却没有轻易开口,反而看了一眼一旁的林明芊,然后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不语。倾城性子素来急躁,如今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却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立刻就转身朝明华走了两步。 「怎么,你不相信?」 「空口无凭,公主让我如何相信呢?」明华这才笑眯眯地抬头看了过去,「再者,我是宁王妃,齐王殿下无论怎么说都是宁王殿下与我的兄长,公主说我家王爷想要收拾齐王……」她掩唇笑了下,「这话公主在宁王妃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旁处,只怕就算您是北陵国的公主,也会因为这说话不经脑子的习惯惹来祸事的。」 倾城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般出现,又提出了帮助宁王对付齐王,明华就算不感恩戴德,也当礼遇于她才是。却没有想道,明华竟然如此对她冷嘲热讽。 真的是、真的是!不知好歹! 她死死瞪着明华,几欲摔袖而去。然而思及前些日子自己所受的屈辱,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宁王妃说笑呢,这样的话,我也就在明白人面前说说。」她咬牙切齿,「不过,现在看来,宁王妃可不像是明白人呢!宁王如今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凶险万分,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你这般代他拒绝了本公主的好意,难道就不怕他知道了之后怪你越俎代庖吗?」 「多谢倾城公主关系了,公主说得真心实意,我倒是听了出来。」明华淡淡笑着,「只是,我不怕。」 不怕宁王知道,还是不怕宁王怪她? 倾城一时有些琢磨不定。她对于男女感情本就懵懂,只以己度人。她心仪郑天行,只恨不得把一切对他好的,对他有助益的都给他准备好。所以,她不明白明明她是来帮忙的,为什么明华非要这样推三阻四。 明华见她茫然,也不过是笑了笑,见一旁一直不出声的林明芊神色间还有些掩饰不住的愕然,索性就把事情说开了。 「倾城公主的心思,我明白。」她幽幽叹息,「昨夜公主跪在宫城门口说的话,我虽然未曾亲耳听闻,传话的内侍却也说了个清楚。公主遭人掳劫,千难万险这才逃脱出来,实在是让人感慨万千。只不知道为何,公主竟然误会掳走你的人是齐王殿下派去的,又见如今宁王负责逃兵一案。你与我二妹夫郑天行同行入京之前知道齐王的岳家牵扯进去,这才动了报复的心思,不是吗?」 倾城哑然,她心中所想皆被明华说了个清楚。 明华也不给她多话的机会,又接着道:「也许北陵是如此的形势风气,然而与我周朝来说,纵然齐王殿下的岳家牵扯到了逃兵一案之中,负责此案的人也不会就此给齐王殿下下绊子的。审案要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没有这些,齐王殿下就是无辜的。宁王得皇上信重,负责此案,如何会因私废公?公主这般猜测宁王,我身为宁王妃,若非看在公主远来是客的份上,定然是要送客的。」 「你……」倾城真想指着明华的鼻子骂她装模作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宁王是有了动齐王的心思,还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做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被她给生生咽了回去。她再傻也明白,明华不是那些她可以随意辱骂的人。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不由冷笑了起来。 「看起来古人说的真是没错,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宁王妃如此的清高孤傲,那就真的是本公主找错了人合作,只希望到时候宁王妃不要后悔,也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宁王与宁王妃的夫妻情分才是。」误了宁王这般大的事情,宁王知道了岂不是要恨死明华。 明华神色不变,端起茶杯淡淡道:「送客。」 「不用!」倾城摔袖转身大步出去,红樱连忙带人一路把她送出了府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位公主殿下,脾气可真不好。 玲珑阁中,明华心情舒爽地低头喝茶,丝毫不被倾城的态度影响。一旁林明芊抿了口茶,思虑了许久才忍不住开口:「这位倾城公主,倒是……」她摇头,半响也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形容词,「我是真的不明白,她是如何在皇宫之中长这么大的。」 这般的脾性,这般的城府,竟然没有被活剥生吞了。林明馨都要比她强上三分。 明华笑了笑,放下茶盏道:「听闻,倾城公主的母妃深得北陵国国主的喜爱,她这性子,被称为天真娇憨、天真无邪,都是被宠溺出来的。」倾城公主不笨,只是太过于天真了些。 林明芊闻言惊讶了下,半响才道:「这可真是个妙人。」 第70章 姐妹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林明芊倒是没有留下用午膳,推说家中还有事情就匆匆离去了。明华送走了人,斜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是的,倾城公主不傻,所以她之前才会多说了那些话。不然,她又何必多费口舌,说什么没有真凭实据齐王殿下就是无辜的呢? 倾城公主的事情,宁王府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牵扯进去。但是倾城公主自己找来了证据,指正齐王,那就跟他们无关了?毕竟是邻国公主被绑了的案子,皇上再偏袒,也不好完全不顾脸面吧? 八月下旬,隋崛下毒一案有了真凭实据,然而人已经死了,皇上对隋家申饬了一番,罚了隋墨一年的俸禄,隋崛一家贬为平民,三代以内不能参加科考。而就此牵扯出来的萧家,在知道萧黎当初冒领军功时就被一撸到底,家中子嗣后辈都成了白身。如今萧家也牵扯进了徐泽渊中毒一事之中,真凭实据面前,皇上对于罪魁祸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很是下狠手杀了一些人,萧国公的位置也隐隐不稳,如今闭门思过,说不得什么时候这国公的位置也就没了。 隋家看似与萧家一般的待遇,然而隋家只死了一个隋崛,还是被杀。最为重要的是,隋家在这案子中的牵扯到此算是结束了。而萧家却不一样。 隋崛被人毒杀,谁会得益? 自然是同样牵扯其中的萧家了,如今虽然没有证据,可是大部分人都认为是萧家下了毒手想要让隋崛这个死人把一切罪责都给承担过去。萧家死了十数人,萧黎这一支全部毁了,这事儿却还不算完。 只要查出来隋崛的死与萧家有关,那就是又一轮的申饬和罪责了。 因此,萧国公伤心之下,又为膝下不忠不孝的子嗣气得怒急攻心,一病不起了。 皇上自然不想让人指责说是苛刻旧臣,派了御医过去看诊,回来说萧公国病得不轻,伤及根本,怕是要好好修养一段时日了。 萧国公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骂自家儿子不忠不孝究竟是真是假,对于明华来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随着这桩案子结案,周骋和秦莫也带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进了宁王府。 「客房安排在芙蓉院中,按照王妃的要求,这几天里面一应东西都清扫了三五遍,摆件和用具都是新的。院中的花草也都重新梳理了一番,派了专门的人照顾。」红樱笑着回话,「院中送去伺候的人都是妥当的,已经查过三代以内的族人和姻亲,定然不会出了岔子。铺盖都是簇新的,也让人翻晒了,定然不会有潮气。」 一应大小琐碎的事情她都细细禀告了一番,见明华缓缓点头,红樱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王妃也未免太过于把这位大夫放在心上了。他纵然是有着家传的本事,可这京中不说御医院的御医,就算是城中那些出名的医馆里坐镇的大夫,也是不差的。」 「你懂什么。」明华舒了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于紧张了。 只是,这位陈姓大夫,听闻自幼在南岭长大。南岭蛇虫鼠蚁五毒俱全,这位陈大夫最擅长的不是给人看病开药,而是制毒、解毒,甚至是以毒攻毒。 宁王身子弱,究其根本并非是在北疆受伤的缘故,而是幼时中毒伤及了根本。这些年来,他一直调理压制着毒性,然而北疆那次重伤,让他再无力压制毒性,这才一并爆发了出来,至今都体虚易病。 这位陈大夫当年能够保住身中数种毒药的徐大将军的命,甚至给他调理到无伤大雅,那么宁王体内的毒定然也是有办法的。 若非宁王此次处理逃兵一案对徐家有大恩,这位陈大夫还不见得乐意千里迢迢入京为宁王看诊呢。徐泽渊在南岭大半辈子,人脉不可谓不光,这位陈大夫就是受了徐泽渊的恩情,当初才貌似为徐泽渊解毒的。毕竟,那种危机时刻,徐泽渊被皇上几番下旨申饬,身边又有着心怀不轨的人给他下毒。一个不小心,给他「治病」的大夫也会祸及自身,甚至是家人。 明华清楚这些弯弯绕绕,因此对这位陈大夫就愈加看中了。芙蓉园恰好在前院与后院之间,地理位置不错,环境静雅,略微收拾了一番,派去仆从丫鬟数名,一应东西都是精挑细选,只望这位陈大夫感受到宁王府的诚意,能够悉心为宁王解毒才是。 如今人眼看就要进府,她心中这才渐渐安稳了下来。既然不由哑然失笑,这样的事情她原本就应该安排妥当,可是这样记挂在心上,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她究竟是因为应该这样挂心才挂心的,还是因为挂心,所以才挂心的呢? 一时间,她自己都不由暗暗笑自己多思所虑,不由缓缓摇头,换了个话题。 「再过几日五妹妹一家就要远行,东西可都准备好了?」所谓穷家富路,茗州三元县虽然不算太远,林明晗夫妇一去却是三年,该准备的东西都不能拉下,身为长姐,明华自然是要多费些心的。 「姑娘放心,都已经备好了。」一旁绿桃应下,说着抽出了一张单子送过去,「姑娘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明华接过单子,仔仔细细看了,发现上面一应东西都准备的很是妥帖,连着冬夏常用的药材都有。一些不常用的滋补药材也都备上了,这才笑着道:「如此就好了,再添上两千两的银票给五妹妹当私房。」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总归是急的。两千两虽然不算多,但是应急足够了。 明华对底下几位妹妹素来出手大方,从来不会因为关系亲疏而有所苛待。因此,绿桃听了也没有任何异议,只记下,又听得明华让她多备上一些防寒防潮的料子,也都记在心中,略微问了两句,确定了送什么料子,送多少这就回头让人去准备了。 这般忙碌下来,转眼就等到了那位陈大夫入府。 明华作为女主人,对方又已经是古稀之年,倒是没有避忌直接出去迎了以示重视。 第71章 府中这般热闹,翠竹轩那边如何会不知道。 绿萝原本以为明华那般发落了府中的人,接下来就该是她和粉黛了。谁知道,半个月过去,自那次发落之后,府中竟然就平静无波了,似乎这翠竹轩已经完全被人给遗忘了一般。 越是这般平静,绿萝心中就越是不安。然而,粉黛除开最初几天的忐忑不安之后,渐渐就又恢复了往日里面蹦跶的样子。虽然还在闭门思过,不能出翠竹轩,却又开始与送饭来的丫鬟、婆子套近乎了。 绿萝在屋中就听到她拿着糖塞给送饭的小丫头,「吃吧,这糖甜着呢,只我不喜欢甜的,放在这里可惜。」 她嘲讽地扯了扯唇角,粉黛其人,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心中愈发觉得应该跟粉黛保持距离了,两个人同在一院,日后难免会受她牵连。 粉黛对绿萝却是横眉冷对,觉得此人实在是胆小怕事,又没有义气。明华不过是处置了几个丫鬟而已,就让她露出了本性。绿萝此人,不可深交。 她们可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女官,做什么用处的不言而喻。宁王身子不好,没让她们伺候也就算了。可是想要处置她们,只怕宁王妃还没这个胆子。不然也不至于几次做出杀鸡儆猴一般的举动,她若真的敢动她们,不早就下手了吗? 粉黛笑了笑,看着眼前八九岁的小丫头,哄着道:「可喜欢,你若喜欢我这里还有,下次来还给你吃。对了,这几日我看着你们似乎特别忙,连着送饭的点儿都晚了呢!」 「姐姐莫怪,实在是因为前院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王妃这几日都惦记着收拾院子……」小丫头没有心机,三言两语就让粉黛给套出了话。 一个古稀之岁的老者,听闻是从南岭请回来的? 她目光流转,直觉认为,这是一个有用的消息。一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头,会让人千里迢迢从南岭请来,又被明华这般重视,定然是有重要作用的! 「父皇,儿臣冤枉啊!」齐王跪在书房之中,抬头看着书桌之后脸色发沉的皇上,忍不住膝行向前,「父皇,儿臣纵然不懂事,却也明白倾城公主乃是北陵公主,事关两国边境和平,如何会鲁莽行事?」他说着叩首下去,「儿臣如何会去掳劫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更何况,倾城公主事发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曾经跟郑天行同行数天! 若是能够早知道的话,他岂止是要掳劫倾城,杀了她灭口都是有可能的。反正当初是她自己逃走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难不成还要怪他们不成? 齐王心中恼恨,在皇上面前却是分毫不敢透露,只一味求饶、喊冤。 皇上皱眉,看着下跪恐慌不安的儿子,忍不住一把把桌案上的奏折全部推了下去。 「你自己看看,这些都是这几天来弹劾你的奏折!」他起身指着下跪的齐王,手都忍不住被气得微微颤抖,「你若是真的干干净净,那倾城为何一口咬住了你!你还有脸来朕跟前喊冤,若不是朕压下了这些奏折,你如今连跪在这里的资格都没了!」 「我……儿臣……」齐王下意识抓起奏折飞快的看了一眼,那一本本的奏折上的话语各个触目惊心。什么不配以亲王之尊,什么当严惩才能平北陵人之愤,还有什么德行有缺…… 他双手微微颤抖,说不出来是害怕还是恼恨,那折子落地发出声响这才惊醒了齐王。他慌乱抬头,看过去。 「父皇,儿臣真没有!」一瞬间他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张口就道:「儿臣真是被人冤枉的,魏……为了逃兵一案,六弟拖拖拉拉了这么久,原本顺理成章能够了解的案子,应是被他查出了这么许多的波折,若是说他没有私心,父皇信吗?」 齐王原本想要指摘魏王的,那些参奏他的折子中,有几个明摆着就是魏王的人。可是,思及魏王母妃在后宫受宠多年,皇上平日里面对魏王也是多有宠信,他咬牙饮恨,转而给宁王泼了一身的污水。 要不是宁王拖拉,如何会查到这个地步。原本只是萧黎之事,萧家冒功骗了个爵位,不过是申饬而已。过个两年,等众人忘记了这事儿,萧家自然也就会重新冒头了。算不得是伤筋动骨,谁知道宁王偏偏拖拉至今,萧家几乎算是毁了大半,没有二三十年别想缓过来了。 这么想着,齐王也开始觉得自己说得有理,此时直接膝行过去,抱住了皇上的腿。 「父皇,儿臣自幼蠢笨,若非父皇时时照看,哪里会有如今的好日子。儿臣不敢让父皇为难,不管是降爵,还是罚俸,又或者是闭门思过,儿臣都心甘情愿。只这罪名,儿臣不能背。儿臣若真的背了绑架北陵国公主的罪名,岂不是让北陵人就此得意忘形,对父皇紧紧逼迫,对两国边境的和谈影响重大!儿臣惹上这样的麻烦已经是不孝了,若真的再认了这样的罪名,岂不是陷父皇于险地,让政事陷于泥沼之中?」 他说着用力在皇上脚边叩首,一派的为国为民。 「儿臣愿受任何责罚,只儿臣实在不能认领这般罪名,若是因此惹怒了父皇,就请父皇打儿子板子,不要因此伤了身体才好!」他再不提宁王,也不提魏王,只抬头看着皇上,两行眼泪无声流下。 「父皇,儿臣实在冤枉。」 皇上心中震动,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不由心中一软,伸手扶着了他,道:「你起来说话吧,你自幼就胆小,朕如何不知道这般的事情你做不出来。只是如今,那倾城公主一口咬定是你掳劫了她,为的就是逃兵一案为萧家脱罪。偏偏,萧家经宸钺那逆子查了之后,正是此案的事主,又是你的岳家。于情于理,你都最有嫌疑。」 第72章 齐王被扶着站起来,心中大定,借着低头擦拭眼泪的机会,眼神变了几次,最终下定决心暂且放过魏王。 「儿臣让父皇为难了,也是儿臣行为不检。之前想着,萧国公会那般做,也是痛失爱子,又有着王妃苦苦求情,这才没忍住为他奔走了几次……」他说着抬头,苦笑道:「儿臣在逃兵一事中有了私心,还请父皇责罚。是儿臣想得简单了,谁知道后面竟然牵扯出了徐大将军中毒一事,又牵连到了隋家……甚至让倾城公主牵扯进来。如此事情让北陵人知道,实在是……」 他话未说尽,然而意思却是清清楚楚。 「不过,说起来六弟倒是查案的好手。撇开我被牵扯其中不说,平心而论,这桩陈年旧案能够被他查得清清楚楚,可见他是用心的了。他也是忠心为父皇做事,儿臣之前怪他,实在是私心太重。」齐王认真道:「儿臣牵扯进这桩事情中太深,为免父皇为难,还请父皇责罚,让儿臣闭门思过吧。」 主动讨罚才能掌握主动权,齐王深谙这点儿,因此说得诚恳而坚定,倒是让皇上动容。 「倒是委屈你了。」皇上叹息了一声,「下去吧。虽然是闭门思过,然而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当让朕知道才是。」 「父皇如此关爱儿臣,实在是让儿臣无地自容。」齐王千恩万谢,这才出了书房。 一出去走到了无人处,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魏王这一手,自以为高明,却是附和了北陵人。他见过蠢的,倒是没有见过这样蠢的!父皇没有想到也就算了,一旦反应过来,魏王此举就是自寻死路。反而是他,如今看着像是凶险,岳家垮了,自己被斥责之后闭门思过,然而只要熬过最艰难的这一段。只要父皇心中惦记着他,觉得他受了委屈,那么还是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的。 只是,他未来势态再好也弥补不了这一次的损失。此案,最终的受益者只有一个,那就是宁王! 宁王出了这么大的风头,帮隋崛洗清了畏罪自杀的罪名,查清楚了徐泽渊中毒差点死了的真相,又在满朝文武眼下展示了自己的能力…… 齐王心中慢慢盘算着,蓦然回首才发现,他跟魏王斗得死去活来,竟然让宁王当了最后的赢家。 倒是小瞧了这个六弟呢! 而御书房之中,郑海收拾了那些散落在地面的奏折,重新放在案桌一角,又给皇上换了茶水、果盘,一应动作小心谨慎,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异响。 许久,他听到皇上叹息了一声,这才缓缓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还未曾松上一口气,郑海就听到皇上道:「陪朕去一趟钦天监。」 郑海连忙安排皇上出行,钦天监离御书房还是有些距离的,自然不能让皇上一路走过去。只是,这个时候去钦天监……郑海神色微动,一些事情吩咐下去的时候声音略微扬高,自然而然就让守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内侍给听到了耳中。 皇上去钦天监的消息就这般传了出去,而等到宁王府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微暗了。 新入府的陈大夫安顿好,休息了一下午就赶在晚膳之前给宁王把脉,开了药方。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同需要注意的细节,明华一字一句记下,生怕忘记又细细誊抄了一遍让红樱收了起来。不能吃的食物也都传给了厨房一份,免得饭菜疏忽了,影响药性。 此时,第一碗药送来,褐色的汤汁散发着酸涩的味道,明华略微有些迟疑,接过托盘送过去。见宁王毫不迟疑端起药碗要喝,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这药……要不请可信的大夫来看看?」 宁王笑了笑,道:「用人不疑,既然徐大将军推举了这位陈大夫,就定然不会出错的。」 明华心中略安,明白宁王说的在理,也不由为自己之前那一瞬间的患得患失觉得好笑。等宁王喝了药,她连忙递过去一杯白水,又端了一盘什锦蜜饯过去,「去去药味吧。」 皇上去了钦天监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传过来的,把字条传进来的红樱说是周驰送来的,就又退了下去。宁王略微一顿,伸手从明华手中接过了字条,低头一看原本懒散的眉眼间就透出了一股嘲讽之意。 明华心中好奇,见宁王把字条递过来,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低头看了过去。 「钦天监?」她微微扬眉,不知道这消息究竟有什么不对。字条被送往一旁烛台,点着丢进了一旁火盆之中明华这才道:「听闻午后齐王从宫中出来,齐王府就闭门谢客。应当是皇上因为倾城公主一事发火的缘故,只是这让他闭门思过的旨意还没下,他就……」 「齐王兄向来如此……识大体,懂得进退,从来不会让父皇为难。」宁王唇角勾了勾,嘲讽地道:「如此懂得皇上心意的儿子,自然是更受重视了。魏王兄就学不会他这点机灵,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些年来,还被齐王压了一头。」 齐王行事,颇有些小聪明的机巧,偏偏今上就吃这么一套。 「难怪就没有旨意呢。」明华了然,「皇上这是给齐王留一个退路呢。北陵人若真的计较起来,又怎么能说没处罚齐王呢?可若说是因为掳劫倾城公主,这不是没有旨意吗?到时候说是被萧家牵连,北陵人又能如何?」 第73章 自那日午后,夫妻两人之间相处愈发的融洽。明华本就聪慧,时间长久自然看得出宁王并不在意她一语道破真相的言辞,反而对此颇多赞赏。抛下了种种忌惮,她如今倒是显得愈加精神,说话时一双眼睛都透着亮光一般。 「只是,皇上在齐王离去之后一反常态竟然去了钦天监……」她眉头微蹙,看向宁王,「王爷似乎知道这其中原由?」 宁王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刚刚我说了齐王兄素来识大体,懂得进退。依着王妃来看,如今已经成了定局的案子,他又该如何翻身?在皇上跟前哭喊冤枉呢?」他手指在明华手心微微划动,明华低头看去,半响才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宁王所写的,应当是「命格」两字。 「王爷的意思是……」她这是真的有些不懂了。 「不信我们等着瞧就是了。」宁王笑了笑,「自小到大都是这般,齐王也不过这些手段而已。他自然知道自己落入这般地步背后有着魏王的‘帮忙’,可是如今岂是动魏王的时候?他若真的一口咬住了魏王,只怕皇上就难做了。纵然是心知肚明,可是一个儿子如今已经是这样了,再牵扯到另外一个儿子……」 「呵呵……」宁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底嘲讽之色愈加的明显。「既然不能让皇上为难,齐王自然要暂且放过魏王。那还有谁是分量相当,能够让他指摘,转移怒火的呢?」 「王爷……」明华隐约明白了这其中的干系,不由有种荒谬的感觉。宁王却神色淡淡,不以为意。 「齐王斟酌得失,以自己脱困为主,放过魏王祸水东引向我,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宁王道:「皇上素来不喜欢我,纵然他理由牵强,听在皇上耳中却是顺畅无比,不由多想,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点儿明华信,只是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命格」二字,还有就是宁王如何从皇上去了钦天监就得出了这般的结论? 灵光乍现之间,她想到了宁王不受皇上喜爱的原因。据说宁王出生之时,京中地龙翻身,连皇城都在震动之中塌毁了一些宫殿。这样的事情,钦天监自然是有责任的。而为了推卸责任…… 她心中一惊,反手握住了宁王的手,失声道:「皇上是去问王爷的命格?!」 皇上自然早就知道了钦天监给出的宁王的命格,此时再问不过是……她手忍不住紧握,修剪圆润的指甲没入宁王的手背,周边一片苍白。宁王却是一言不发,只愣愣看着明华的神色。 有一个人这般为他鸣不平,他倒是从未这般奢求过,如今却真的就有这样一个人为了他所遭遇的那些他自己都觉得平淡无常的事情,而愤怒,而痛惜。 「我无事的,明华。」宁王低声说,另外一只手轻轻把人搂入怀中,低声道:「我无事……我不会有事的……这些,不过是寻常小事,我自有脱身的办法……」 明华咬着下唇,手指微微松开,看着宁王手背上留下的痕迹,许久才低声道:「这不是寻常小事!」 她也不喜欢家中那些庶妹,林明若是个墙头草,对她再好她也能见风使舵,一旦情势不对转头就会把她给卖了。林明惠更是心怀鬼胎,只想着若是晋哥儿长大了只认她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掌握了国公府让她扬眉吐气。至于林明馨,就更是直白只差说一句「只要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她也从未想过为了二妹或者是五妹,就这般随意拉她们出来当挡箭牌。更别说是,主动迁怒于她们了。 而林矍,也从来不会因为重视她这个嫡长女,就真的对庶女们不管不问,为了她而去苛待他人。 身为一国之君,行事偏颇到了这个地步,真的是……让她不齿。 「只是,我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只因为地龙翻身,宫城受灾吗?」到底是骨肉难分,哪怕是帝王之家,骨肉之情淡薄了些也不该如此才是啊?依着今上的行事方式,她倒是有种皇上有种把宁王当敌人一般的错觉。 「自然不会那般简单,只是地龙翻身乃是不祥之兆,钦天监的人自然要寻个合适的托词为自己开脱。例如,那一日出生的婴儿会危及帝星……」 只这么简单一句话,事情就再明了不过了。 明华唇角微微嚅动了几次,最终还是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无稽之谈!」 一个小小的婴儿能做什么,不过是恰巧罢了。那些命格、占星之说,明华素来不信。林矍本就学富五车,博闻强记。对于星象也是有研究了,明华幼时跟着他学过一些,什么紫微星、什么白虎星,在她看来原本就只是天上星宿,于人间之事根本没有半分的瓜葛。此时听闻宁王不得皇上喜爱,被猜忌,竟然是因为钦天监的一句话,更是觉得啼笑皆非。 堂堂帝王,竟然相信这般说辞…… 第74章 「也不是无缘无故,那时候父皇虽然对我不喜,却也没有全然信了钦天监的话。」宁王轻轻抚摸着明华的手背,反过来安抚她的心情,「只我满月那日,北疆传来消息,战败。驻守大将刘昌任死在阵前,北疆退避三十里……」如今倒是都已经被他重新在阵前厮杀,抢夺了回来。 「后来,我快一岁的时候,齐王落水,恰好我就在附近。虽然后来被证明无辜,却也让父皇忌惮起来……」 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大事也许是凑巧,小事却十有八、九是有心为之。因此齐王自幼多灾多难,遇上他就倒霉这点,旁人不知道是何意,皇上心中却是别有一番定论的。 如今齐王倒霉,皇上如何会不去钦天监再问问呢?毕竟,宁王的命格可是危及帝星呢! 钦天监里的人当初说的话,算是机密至极,宁王能够知道是其中一个人死前心有愧疚偷偷透露给了柏贵妃,柏贵妃临死之前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蓉嫔。当初宁王出宫建府时,容妃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依照这些年的经验来看,皇后应该也是知道的。」小时候齐王倒霉一开始可能是巧合,后来未免也倒霉的太过了些。而且每次倒霉都拉着他,宁王若不知道真相也就算了,知道了真相怎么会猜测不出这其中的玄虚来。 皇后娘娘打的一手好算盘,想来这些年他不在京城,皇后娘娘也是很无奈呢。 想要坐实齐王是未来帝星,她可真的是下了一番苦心,这也就难怪了齐王一旦有什么事情,下意识就会想到拿宁王来当挡箭牌了。 宁王把白水喝下,消除了嘴巴里面酸涩的味道,这才抬头看向明华,笑着道:「实在不算什么大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的。这些年来,我都已经习惯了。更何况,我早有准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应付得了的。」 明华勉强笑了下,叫红樱撤下了药碗,半响才低声道:「既然王爷早有准备,那我也就放心了。」 只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她心中莫名有种沉重的感觉,连着晚上都没有休息好,第二天一早醒来只觉得脑袋发胀,府中一应大小事情都交由红樱和紫葡来处理了。她一个人懒洋洋地斜靠在美人榻上,无聊得地翻着面前的书本。一旁热茶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让她发胀的脑袋略微觉得好受了些。 「还是请大夫过来看看吧。」绿桃进来给她换茶水,伸手小心翼翼在明华额头碰了碰,「倒是没有发热,可是王妃这般硬撑着也不是办法。」 明华笑了下,坐起来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心里有些憋闷而已。你替我泡壶花茶送过来好了,另外配些开胃的小点心。」她只是心中隐隐为宁王不平,更为宁王那习以为常的态度而心酸。 她把滑落在一旁的书捡了起来,翻了一上午的野史,上面记载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前朝的事情。明华这才发现,原来皇上对于钦天监所说的宁王的命格一事如此相信,并且有这样的一举一动并非是当今才有的。前朝,再往前翻,这样的事情不计其数。 宁王还算是运气好的,最起码活了下来。四五百年前的景朝,迷信双生子是恶魔降临,有祸国之乱,一旦有妃嫔生下双生子就会连同母亲一同处死。再往前数,还有大巫当道,对命格不好的皇子拥有生杀之权的事例。前朝更是有过亲手杀死子嗣的皇帝,为的就是永保江山稳固。 只可惜,那位皇帝就是前朝的末代皇帝,据说临死之前还发出问天之句。 「我一切听从天意,为何不保我万年江山?!」 可见不管是大巫,还是星象,又或者是命格,都没有一样靠谱的。 宁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本被随手放在美人榻上的书,伸手拿过去略微翻了两页大约就明白这里面讲的是什么了。想到明华为了昨夜的话竟然还去翻看这些野史,他也只能够无奈摇头,连着自己都没有留意那唇角不由带出来的微笑。 「王妃呢?」他问道,一旁红樱迟疑了下才低声道:「王妃在屋里休息呢,她今日起身就不大舒服,又不愿意招大夫入府诊脉,午饭后就回去休息了。」 一直睡到现在? 宁王眉头微皱,丢下帕子转身入屋。绕过屏风就见明华躺在床上,双颊微微发红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脚下一顿,放轻了走过去,拿出帕子细细帮明华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指下触及她光滑的皮肤,为那微微发烫的触感皱眉。 等出了内屋他才直接道:「让人请大夫来,王妃今天都吃了些什么?」 红樱松了一口气,把明华吃喝的东西报上,一旁绿桃飞快的领命出去。 「午后连着校场都没有去,可见是真的不舒服。」宁王眉头紧皱,担忧之色浮上脸面,「让厨房做些暖胃和克化的粥,配上几样爽口的小菜送来。王妃喜欢吃的鲜虾小馄饨也备上,用菌汤做……」 红樱低声应了,眼底都是喜色。王爷连着王妃略微偏颇的喜好都留意到了,可见对自家姑娘是真的上心了。 大夫很快就请来,红樱低声叫醒了明华。隔着屏风诊脉、开方不提,等着人都散去,橙香带着白莲一直把吃食送入屋内。按照宁王的吩咐在床上摆了一个小几,夫妻两人对坐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第75章 「平日里都是你叮嘱我好生照顾自己,怎么轮到你自己了就这般任性?」宁王说着伸手把明华散落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既然不舒服就当早早请了大夫来看才是,总不能家中两个病号吧?」 温润略微冰凉的指尖从脸颊划过,明华只觉得脸上被触碰到的地方一阵火热,微微避开宁王的眼神,低声道:「我原以为没什么大碍,是昨夜没休息好……」她以为自己不舒服是心结所致,却没有想到拖到了下午竟然真的病了。 宁王为她的迷糊无奈,盛了一碗小馄饨递过去,「吃些东西吧,我听红樱说午膳你也没吃多少,这会儿肯定饿了。」 「上午吃了点心,午膳的时候不觉得饿……」如今想来,应该是身子不适才没有胃口的。明华低头看着碗中汤底鲜亮,小馄饨透出虾仁的粉嫩,上面飘着点点葱花,一股鲜香微酸的味道扑鼻而来,倒是引得她口水泛滥。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双目含笑的宁王,不再多话,拿起勺子开吃! 连着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明华出了一身的话只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红樱过去撤下饭桌送了汤药过去,她也不矫情一口气把汤药灌下,然后接过一旁的水连着喝了两杯,又塞了一颗蜜饯入口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旁喝药跟喝茶一般悠然自在的宁王看得双眼弯弯,倒是第一次发现他的王妃竟然会有如此稚气的一面。 「今日入宫,父皇说我在之前的案子做的不错,就留我在兵部做事了,正式顶了齐王的缺。」除此之外并无半分奖赏,而兵部齐王待了三年有余,若说没有留下一丝人脉,宁王是半分不信的。 想要在兵部打开局面,且有得折腾呢。齐王此次算是彻底丢了兵部的位置,可是兵部里面一心向着他的人可不少。只看这一桩逃兵案他处理起来小问题不断,就分明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后悔给他添了这么多的麻烦,导致案子一拖再拖,最后拉得齐王下水。 明华把他的药碗拿走递给红樱,又推了放着蜜饯的碟子过去,等屋中只剩他们两人才道:「只这样?皇上,并没有另外的举措?」若是往日,她定然觉得皇上小气、偏心,对宁王不公。如今只得这样的结果,反而让她觉得意外——皇上转性了? 宁王笑了笑,「自然不止是这样。兵部那边,一些问题沉珂多年,父皇说我本就是掌军多年,对于军队颇为熟悉,让我查京郊各处军营吃空饷的事情呢。」 「军营吃空饷?」明华眉毛一扬,虽然早有预料不会有好事,却没有想到皇上竟然把这般棘手的事情交给了宁王。 宁王点头,「不止如此,户部那边也要协同调查。」户部侍郎石磊与萧家也是姻亲,另外户部尚书任岩峰是魏王的人,这空饷可没那么好查,查出来最后说不得也是户部的功劳了。 不过,这两个私下被人戏称石头里面也能攥出三两油的户部尚书和侍郎也是表面一团和气,私下势同水火,若是运用得当的话,说不得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说起来,我倒是真想查查这吃空饷的事情。」宁王舒了一口气,若是不论其他,这桩差事他还是极愿意去做的。在北疆这些年来,这军中的一些门道他也是清清楚楚的。京中及京郊各处军营的待遇自然是边境不能所比的,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少爷兵,是各家子弟混个出身的地方。 里面本就油水多多,再加上吃空饷严重。若是真能把这桩事情查个清楚,清除军中一批蛀虫,省下的银子哪怕只有三分之一送往边境也是一笔大数目了。 京中禁军、守卫军、连着兵马司三处每年的军资就有五十万之多,不到三万的兵马,军需物资还另算,这般奢侈养出来的兵丁,也不过是看着光鲜而已。若真的打起仗来,怕也只有禁军能用。守卫军和兵马司的人,也就是摆摆架子可以。 皇城底下尚且如此,更别提京郊的各处军营里面的猫腻了。 彻查军中吃空饷一事,于国于民来说,确实是好事。 因此逃兵一案结束之后,宁王根本没过上几天清闲日子,就又被指派了出去。因为涉及京郊的缘故,他更是三不五时的晚归,有时候赶不上城门关闭,直接住在城外也是有的。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王爷病殃殃》卷一 作者:侬语 02、《王爷病殃殃》卷二 作者:侬语 03、《王爷病殃殃》卷三 作者:侬语 04、《王爷病殃殃》卷四 作者:侬语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