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终点》 第一章 会不会有一种爱,失去了,却凝成一块化石,凛冽而长久地横亘在心头? ——题记 从浴缸里爬出来,我用毛巾擦了擦墙上那面大大的镜子,便看见自己白皙的皮肤立即在日光灯下熠熠生辉。再仔细一点,我胸部四周尤其是大腿内侧各处,隐隐散布着一些的不规则的暗红,就像白色陶瓷上透着隐约的花儿,艳丽而妖娆。 那是丈夫陈尘的杰作。不知道为什么,几年前的某一天,他在床上感觉力不从心的时候,突然就喜欢通过这种捏掐的方式在我的哀求声中满足自己。我很迷惑,他以这种方式到底在表达一种恨还是爱,抑或两者都有? 对自己的身体,我有着近似病态的喜欢和眷恋。 镜子最大的功能就是使女人产生完美的欲望。在镜子前,我调整一下位置,尽量挺胸收腹。于是,我更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细腰丰乳,我用手摸了摸那个饱满温暖而富有弹性的地方,感觉风轻轻地掠过毛孔,既热烈又柔情。然后,我的手指慢慢向下移动到了小腹,回旋了几圈,感觉有些燥热,不自觉地就伸向最隐秘的地方…… 闭上眼,眼前幻化成一片草地,头顶有蔚蓝的天空,不远处有羊儿在安静地吃草,一个英俊的男人策马而来,在阳光下深情注视着我,然后温柔地拥我入怀,然后,把我轻轻地放在草地上,时而覆盖,时而缠绕。 我只感觉自己成了天上飘飞的一片白云,悬悬的,轻轻的,盈盈的,渴望到达天际,又极渴望早点着陆,我小声呻吟,风儿应和着,我柔弱地挣扎,感觉鸟儿扑翼的欣悦。 感觉越飞越高,似达云端,又像是越陷越深,几近没顶……最后,我使出最大的力气挣扎一下,嘴里同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欢快的叫喊,清醒过来。 再睁开眼时,镜中的我灿若桃花。 披衣出来,丈夫陈尘正在聚精会神在看足球赛。他怎么也不知道,他的女人在他的眼皮之下与一个虚幻的男人进行了肉体和精神的交流。 我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说:“家里没米了。” “好!” “煤气也不多了。也换一罐。” “知道了。” 我们的交谈像电报,非常地简洁。然后,扔给彼此的,就是冰雪岩石般的无言。 习惯了,他看他的电视,我看我的快餐杂志。 看电视是他的爱好之一,除此之外,他还喜欢打麻将,或者喝酒。 我也没多少爱好。我看杂志,并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我总不喜欢跟他坐在一起看电视。 因为无聊,所以只好看杂志。 要说我的人生平淡得没有任何兴趣爱好也不是,至少有一样值得一提,那就是我对服装的追求,可以称得上是孜孜不倦了。 从小,我就爱臭美,家里没钱买衣服,总是只能穿上不知母亲从哪里拣来的旧东西,我百般抗议无效后,总也千万百机让母亲束束腰打个褶什么的,要么弄个手制的胸花,出其不意地别在某个位置,制造点不同凡响的妩媚来。 我的那些亲爱的女同学,一方面鄙视着我,暗地里叫我妖精,另一方面又不自觉地模仿着我的装扮,努力秀出点时尚来,可效果却远远不如我。我曾经一度怀疑自己在服装设计方面有点天赋,只可惜没有考上大学,没有那块敲门砖,一颗沧海遗珠便只能永远留在凡俗人间了。 长大独立以后,这点嗜好就更加彰显出来。饮食,我可以粗茶淡饭地对付着;外出,我可以挤最便宜的公共汽车,但若要我放弃自己看上的某件衣服,那简直就是不大可能是事情。 我喜欢衣柜里满满地,挤挤的,一打开,五颜六色,热热闹闹的样子,感觉生活的色彩也丰富起来。 一年一年,一季一季的衣服,多了,过时了,有些就穿不上了,可我总舍不得扔掉。也许一件旧衣服就是一个故事,甚至见证一段感情。偶尔打开,睹物思人,曾经经历的人或事就像电影画面一样,一一从眼前闪过,真的很好。 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我是个很恋旧的人。 现在我的衣橱满得已经像一位吃得过饱的老人,载满了十年八载的历史了。 我在这里想具体地叙述一下我衣柜里那件浅绿色皮衣的来历,也许会使我的形象更丰满一点。 那是去年冬天的某一天,我走过一家服装店,突然看见了一件浅绿色皮衣,有款有形很淑女的样子,心里便激动得“扑扑”地跳。那颜色,那式样,不用试凭感觉我就觉得那为我设计的一样。当我过去一看价格,天!那数字更让我心跳不已。3666!很吉利的数字,只是大了点。我很清晰地记得我存折上也只剩一个吉利的数字了:1666,好象还有几毛钱尾数。平时,我倒是挺喜欢“6”这个数字,顺顺溜溜的,总讨厌“8”,觉得很俗气,不过现在我倒觉得还是“8”好,“8”就是发,如果我一发,还用为这么件皮衣伤透脑筋吗? 我摸了又摸,摸了又摸,表面是在检查质量,其实是因为爱不释手。 服务员告诉在旁边莺声燕语:“质量是没说的,现在打八折,很划算呢!” 我在心里粗摸估计一下,打完折也还得近三千,还有一千多块钱我去哪里弄呢?还有往下的伙食费呢?离发工资还有近半个月呢! 我跟服务员说:“今天顺便路过,没带够现金钱。改天再来好了。”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不好意思在对衣服流露出那样的热爱之后,又假惺惺地说自己不喜欢,更不能坦率地说出自己是个没钱的穷光蛋。 服务员似笑非笑地说:“可以刷卡的,还是今天买回去吧!只有这一件了。” 难道被她看出我没钱在虚张声势?一定是长期在商场练就的火眼金睛。我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 唉,这年头,有钱就有尊严。 我心里暗暗祈祷短时间内,衣服不要被人买走。一边却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一定要将这件心爱的皮衣穿到自己的身上去。 晚上,趁陈尘睡着的时间,我摸出他的钱包,数了数,哈哈,还有四千多。——这也是他的全部积蓄,钱本来就不多,他从来就不上银行的。我拿了三百块,不敢再多,怕他发现。 然后,我又去柜子里每一件大衣口袋里翻,因为冬天的衣服不常洗,偶尔放点钱忘记拿出来的现象过去就常常有。 果真,我又找到了200块。 还差500!如果此时有人很哲理地跟我说“金钱无法买到快乐”之类的话,我肯定恨不得抽他一嘴巴,现在如果我有几千块钱,我认为我就能买到一冬的快乐! 那几天我疯了似的想积钱,我的办公桌也被翻了个底朝天,翻出了16块6角,又是这个吉利数。于是我更坚定了能买成那件皮衣的信心。 家里的废品很久没清了,应该也值点钱,为此,我差不多在家里搞了一天的大扫除,卖了废品,合计人民币60元零6角,尽管这个吉利数字神奇地追随着我,可我硬是跟收废品的老头要了61元——毕竟离我的理想少一元钱的距离了。 总之,那些天,我真的是为之废寝忘食了,就是看见地上的一个啤酒盖儿都觉着像一角钱的钢蹦儿。 最后,好象是天助我也,单位突然提前发了点防寒补助,掉进我眼里那件浅绿色皮衣终于穿到了我身上。 记得去买衣服的那天,我去银行把所有的零钱全部换成崭新的大钞,然后,飞也似的朝商店跑去。 还好!衣服还在,或者是如我一般欣赏她的人并不多,又或者,有钱的人并不多,又或者,其实商店里根本就不只这一件,那天朝服务员在骗我的——这年头,偶尔听几句假是非常正常的。 我把衣服穿在身上,在镜子里扭了扭,不同角度看了看,非常满意。服务员懒洋洋地坐着不动,满脸的不高兴,也许是好几天没人来光顾了,又或者来过的人,都像上次的我一样,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了。 我心情挺好,也不计较她的态度。 她好象突然记起了我,就用质疑的口气跟我说:“这衣服您已看过,三千,你带了吗?” 我从包里抽出早准备好的票子,一把放到她手上,有点居高临下地说:“劳驾,给我交个款!” 服务员立即笑吟吟的,屁颠屁颠数了钱,交款去了。 这年头,有钱真好! 第二章 我的心情随着一件皮衣的出现波澜起伏了一段时间后,生活又开始如水的平淡起来。每天上班,下班,坐在梳妆台梳头,坐在阳台上发呆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一天晚上,当我接到刘光辉的电话时,生活突然就如一块巨大的石头滚进了湖里,激起了层层巨浪,然后,在附近水面上,又泛起重重涟漪,一圈一圈的,向远处扩散。 有十五年了吧?可我还是立即就听出了是他的声音,低沉的,厚重的,像一种类似水的物质,一种可以发出金属之声的柔软的物质,它们是一些金属的碎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眩目的光芒,它们互相碰撞着,像铃铛那样脆而亮,在空旷的地方汇成一股清流,缓缓地向我流来…… 刘光辉是我高中时候初恋的男朋友。我想,当初我迷恋上他,有一半以上跟他的声音有关吧! 现在这个声音在说:“冬冬,我找了你好多年,终于找到了你的电话。你回来一次吧!我想见你一面。不管你能否原谅我,我都想为过去对你的伤害给你一个交代。” 我想听到这里的时候我一定显得非常地慌乱,而且这明显的慌乱已经引起了丈夫陈尘的注意,他不安地从沙发上起身,又坐下,坐下,又起身。 我一直沉默着,听完他的话,就有点答非所问地说:“我很多年都没回家了,家里一切还好吗?” 刘光辉的电话给了我一个想要重温旧梦信息。——对于这一点,我倒不很诧异。这是一个情人充满了生活的年代,人们说情人就好像说自己的手足一样坦然。 “谁?”陈尘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想挖出我内心的秘密来。 “一个同学,多年不见的同学而已。”我努力地轻描淡写。 我知道他肯定不相信。 别说还是电话,记得有一次收到一条不知谁发错的无聊信息,他都盘查了又盘查,相当地敬业,那水准,简直比科邦出身的老公安,还要高出几分。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立冬刚过,就下了第一场雪。走在上班的路上,踩着地上的积雪,支支嘎嘎的,心里有些空洞和茫然。 公共汽车的停靠站上,站着个秀丽的女孩,嘴里呵着热气,不停张望每一辆开过来的汽车,每开过来一辆,她的脸上就会写满期待与惊喜,但很快又有着“过尽千帆都不是” 的惆怅。 我知道,这是个热恋中的幸福女孩。她在等待她的恋人。 我一阵恍惚:其实,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都在等待,在这个站台或者那个站台上,却不知道,命运的车要将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就在这时,又一辆公共汽车嘎然停下,最前面冲出一个男孩,张开怀抱飞奔着拥向女孩。就这样,一对年轻的男女,在冰冷地站台上,热情地拥抱成冬天最温暖的一处风景。 我看得有些眼热。记忆中漫过一些相似的情节,便觉双眼有些迷蒙。 是的,每个女人心里都会有一个只要一想起就会热泪盈眶的男人。或许你永远得不到他,于是那个人,最终便如一块化石,凛冽而长久地横亘在心头。 刘光辉,便是我心头的那块化石。 青春是一道不可抗拒的佳肴,可时间往往会让她变质,最后竟然面目前非。现在,那些往事正如蚕,在一点点啃噬着我的心…… 十七岁那年,我在湖南醴县一个中学读高二。 母校旁边有一条小溪,从高山蜿蜒而下,溪中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清清的流水环绕石间嬉戏追逐,溪旁几株老松树,久经沧桑,枝叶茂盛。溪畔长着许多野花野草,最能点亮少女多愁善感的心情。 每天早上或黄昏,我都喜欢到那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去早读,也常常见到班里有个叫刘光辉的男孩坐在上游的一块石头上看书。刘光辉是我班的体育委员,高高的,坐在后排,我个子比较小巧,总坐前面。他学习成绩并不太好,不是我主动接近的对象。——这时候我还是个好孩子,听母亲的话,牢记她老人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教训。 坐在那里,我总感觉刘光辉的眼睛在看我,当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就冲我笑笑,视线就又移到手里的书本上去了。 日子一天一天,就如面前的溪水般过去了。 有一天下午,我牢记“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做舟”的警句,正在题海里昏天黑地地作战,物理老师很有学者风度地走了进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抑扬顿挫地念起了那个单元的测验分数。 我竖起了两只耳垂很漂亮的耳朵(它们的漂亮是我后来听见刘光辉同学说的,他说我的耳垂肉多而质嫩晶莹透亮是耳朵中的珍品),每听到一个名字不是我,我的心就一点点凉下去,直到第三十九次,我的名字在千呼万唤之后才出来了,我的心也凉至冰点了。(我那亲爱的老师在念成绩的时候一般都是按名次来念的,所以大家以先听到自己的名字为荣) 我很郁闷,我对那位说成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天才的外国人很是反感,我觉得我是真的流了不少汗的,大夏天的教室里没风扇我不也跟同学一样流着汗好好学习着吗?可是人家为什么能成功地把物理考得比我多二十分呢?我还讨厌那个说失败是成功他娘的那个人,我学习物理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了,为什么还没有成功呢? 说真的,若干年后,我对世界甚至是自己都产生了怀疑,大约是起源于对这几句名言的怀疑也说不定。 那天我真的很郁闷。 郁闷的我又来到河边,找了许多块状的薄薄的石头朝水面掷水漂,似乎打的漂儿越多,就是抛出的烦恼约多。 发泄了一阵,手都酸了,正想一屁股坐下来,突然听到一个声音:“继续呀,要不我们来个比赛?” 我一惊,竟然是刘光辉!原来他站在我身后很久了。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话,嗓子变声后不久,沉沉的,很好听。 我说:“别惹我,烦着呢!” 他说:“因为考试?” 我不做声。 他说:“反正不久就分文理科了,你选文科不就行了?犯不着为这个不高兴吧?”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一语惊醒梦中我,我的郁闷就像天边那末淡淡的夕阳,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天色渐暗,我心情舒畅地在草地里坐下来,刘光辉也坐下来,离我很近,我几乎能听见他的呼吸,我开始觉得有点紧张,想要挪开一点,但又感觉有种力量拽住我,不让我移动。 我听见他在说话:“艾晓冬,你将来想干什么?” 我感觉他说话的时候的气流在我脖子的周围回旋,麻酥酥的,便下意识将身子往另一边倾斜。 我说:“我不知道。”其实我真的是不知道。我父母要求我只要我考个什么中专学校跳出农门就行。我的理想也是这样,我曾经在城里看见那些女人一到夏天穿上裙子就露出白藕一样的胳膊和腿,就非常羡慕。心想自己冬天的皮肤也跟藕一样,但夏天一来就便成了地道的湖南特产——熏腊肉,因为农村的孩子无一个不要参加暑假农忙“双抢”,一个月下来,整个冬天的颜色就全部换了下来。 “我们一起努力考同一所大学如何?”他说。 我听了很是疑惑:第一,他的成绩一直在班里不好,以他现有水平,考个普通中专都很难,他为什么在我面前跨下海口?第二,全国那么多大学,他为什么非要跟我考同一所呢? 他仿佛又向我靠近了一些,继续说:“你也许不相信我,因为我成绩没你好,可是我真的有决心,因为我心里有了某种坚定的信念。” 我感觉那气流又在我脖颈周围游动,不仅麻,还有点让人兴奋。我不知道他说的的坚定信念是什么,但是,那是我第一次领悟异性谈话的美妙之处,那温和的语调,由他带着柔软的胡须的唇间吐出的利索音节,无不让我觉得新奇而有趣。 再去那里的时候,我开始有意识地看一下他经常坐的位置,甚至潜意识里渴望他与那天一样地跟我说话。而他,往往都会在我到了不久后出现,只是不再找我答腔了。 又过了几天。一个傍晚,我看完书正在拨弄地上的一株小草,忽听得一阵吉他声,是当下流行的台湾校园歌曲《兰花草》,抬头一看,竟然是他! 刘光辉斜靠在大树下,未落尽的夕阳照在他的面庞上,仿佛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他的脸,英俊而又充满生活热情的一张脸。那树,那人,那吉他,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和谐地搭配在一起,仿佛一幅极其浪漫的水粉画。 “你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 长在校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 他边弹边动情地唱,歌声婉转,情感细腻。 我从来不知道,他有那么美妙的声音,就像溪流叮咚,缓缓淌过心田。 当他唱到“一日看三回”的时候,便看着我,眼神很专注,像是传达某种情意。 我的心砰然一动,慌乱地将视线移开,故意低头又去拨弄地面上的野花。 不一会,歌声停了下来。我听见有脚步离我越来越近,我知道,刘光辉来到了我身边。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就要跳到嗓子眼里了。 那个好听的声音说:“艾晓冬,喜欢这首歌吗?” 我很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发现不远处还有些早读的同学,我的脸突然就红了,答非所问结结巴巴地说:“我要去教室了。”便逃走了。 第二天,我又去了老地方。可是,那天居然没看到他。我有非常的失落的感觉。好奇怪,是不是自己已经悄悄悄喜欢上了他了? 第三天,我又早早去了那里,没想到他来得更早,正聚精会神地摆弄一张纸。我假装没看到他,又假装认真地看起书来。 “艾晓冬,接住!” 随着他的喊声,我发现水面飘来一纸船,我截了它,发现里面有一纸条:“艾晓冬,我喜欢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的心一下子就被他这样大胆而独特的表白俘虏了,看着他真诚而期待的目光,我不好意思地往远处跑,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满脸羞涩地回望他一眼。没有拒绝,不置可否。 他一定知道,我是喜欢他了。 很快,我认定,我不只是喜欢,我是爱上他了。 这跟初二的时候喜欢我们英语老师的那种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候,班里新分配下来一个年轻英俊的英语老师,皮肤白净,普通话里带着点乡音,每一句话都很温和,散发一种男人中罕见的柔和动人之感。 老师的身体不大好,宿舍里成天弥漫着中草药的气味,但那时在我,却从中间闻出了浪漫儒雅的味道。我觉得,只有有学问的人,才配慢慢细细地去褒一锅药,褒出生活的味道;村野老夫就不配孱弱,不配生病,就算生了什么病,也只配粗鄙地露出屁股蛋,让乡下赤脚医生打一针完事。 老师因批改作业较多,白白的食指中指之间常常被墨水染得红红的一片,不知道是没有及时洗还是洗不干净的原因,上课抬手之间展现在我们眼里的总是那绚烂的色彩。要是换了现在,我们大约要说他生活随意或者卫生意识不强,可那时在我眼里,它却是高雅知识分子的标志,无不让我陷入一种对未来的遐想。 其实迷恋他的不只我一个,我知道的至少有五个女同学。包括我在内的这几个人为了喜欢老师,无不争相寻找各种借口接近老师,也无不拼命学习英语用分数在讨老师的喜欢,我们有时为了老师跟谁多说一句而嫉妒她半天,甚至其他几个群起而攻之…… 那时,我一边偷偷喜欢老师,一边深深地陷入自卑。在我的眼里,老师就是传说中的白马王子,一定需一个天仙般的公主才能配得上他。 直到有一天,当老师的身边出现一个非常平凡的女人,老师陪着那个女人一起出去买了些青菜回来,用那些香喷喷的食物覆盖了中药味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我崇拜或者爱慕了那么久的老师,原来也是普通饮食男女中的一员。 于是,我结束了为期不到一个学期的不是初恋的暗恋。 我很肯定对刘光辉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们是在彼此快乐的给予与索取,我们是在对等平视的基础上的互相吸引。 于是我义无返顾地开展了我轰轰烈烈的初恋。 每天上课,我都会用眼睛向他传递无数次近在咫尺的思念与渴望;每次课间,我都陪他找地方偷偷抽烟(他很小的时候受他父亲影响就抽上了),抽完了,顺便闻闻他嘴里的气味;每次周末,我都要求他用吉他为我弹奏一首又一首好听的歌曲…… 常常的,我希望他用最美丽的誓言喂饱我因学业荒芜而留下的空洞。我总是反复地问:爱我吗?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答:爱——到山无棱,天地合,不敢与君绝。 我说不行,用整个生命去爱的爱情才是伟大的。 他坚定地说:我也可以! 我娇笑说:不信,你吹牛!他说:你跟我来! 拉起我就一路狂跑。 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男生宿舍,他马上找到一把水果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朝自己的手腕上划去,吓得我慌忙扑了上去…… 虽然没多重,但是他在手腕上留下一道红红的血痕,为我演绎了一首惊天动地的“恋曲1988”。 这件事,我对外一直守口如瓶,那是埋在我心头最幸福的回忆。没有人可以分享。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又让他(同时还有我)在学校声名大震,他因此上了全校名人排行版,被全校女生公选为年度“浪漫王子”,并且载入校园史册。——若干年后还听一个学妹说起过。 那是班里一年一度自发组织的“五四青年节”晚会活动,他有一曲吉他弹唱的节目,表演节目前,他站在台上大胆地深情款款地说:“下面我要唱一首《在那遥远的地方》,献给我最最心爱的女孩,希望她从遥远的地方住进我的心里。”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 他一边唱,一般将视线定格在最前排的我的身上。 教室里一片哗然,许多同学的手掌都拍红了。在农村,在那个男女同学在学校连话都不怎么敢在一起大胆说的年代,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壮举。 我羞红着脸跑开了,可心里并不怪他,相反,我那年轻的心里饱涨着幸福和小小的虚荣。 在这样如火如荼的爱情里,我沉醉不知归路。 我的学习成绩就像熊市时的股指,一泻千里。 我尊敬的老师们本着治病救人诲人不倦的精神轮番对我们进行了教育,我亲爱的同学也把挽救我当成了学习雷锋好榜样的一个机会,努力开导我。(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外出,不能帮别人推车,或者冒雨送谁回家,更不能拿钱帮谁买车票,他们自己连每个月的伙食费都很紧巴。) 班长韩超的工作做得最卖力。他是唯一来做工作的男生。也许他是班长,有责任挽救一个快要走错道路的革命同志,也许是别的原因也说不定。 有一天他把我约到校外的树林子里,对我展开了教育。韩超的个子比较小,瘦瘦的,显得严重营养不良。他穿着一身肥大的绿军装(我敢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小小的身子晃荡着,就像舞台戏装似的,很是滑稽。我见到他就想笑,却终于没有笑出来,因为他教育我毕竟是件严肃的事情,再说,我也不敢真实地去解释笑的原因,那样会伤害一个男孩的自尊。 我听见他说:“艾晓冬,你现在还小,很多事都不懂。”(其实后来我知道了,他比我还小三天。) 他说:“刘光辉哪点值得你这样?他不就长得好看一点吗?‘五讲四美’中‘心灵美’排在前面呀,你怎么就不好好想想呢?” …… 他说了好多好多,说到后来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可是我好象还是很茫然的样子。他也许就急了,也就急中生智,说了句我至今还记得,也认为是最幽默的话: “如果你现在好好学习,毕业后我一定追你!” 好象我接受刘光辉是因为怕自己将来嫁不出去,怕过了刘光辉这个村将来没有什么店似的;又好象,他想要代替将来那个店完全是处于阶级友谊一般。 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的脸完全彻底地红了,一点不像平时在班集体面前发号施令那样有大将风度。他那么多的谆谆教诲,都没引起我的反应,可最后那句却把我惹笑了。 我说:“谢谢班长大人,没事我们回去上自习吧!” 面对老师同学失望的眼神,面对父母恨铁不成钢的抱怨,我无怨无悔,因为,我认为在如花的季节里,我收获了人生至高无上的爱情。 女人以为拥有了爱情便拥有了世界。 最幸福的时光往往流逝得最快,说得一点也不错。一年后的高考,我最后光荣地给孙山垫了底,只好在父母的押送下去读“高四”。——而刘光辉,却幸运地考上长沙一所中专学校,虽然没有达成他当年的愿望,但到底也是来了个鲤鱼跳龙(农)门。 我终于开始了我人生唯一个阶段的闻鸡起舞,因为我唯一的信念是:好好读书,去长沙上大学,去追随我的爱情! 头两个月,刘光辉几天一封信地来鼓励我,《情书大全》里动人句子没少摘抄。为了不让我担心,他还信誓旦旦地把陈世美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这段时间里,我除却思念,除却给他回信,便是不要命的学习,成绩也在稳步上升。 第三个月,他的信明显少了很多,而且每一封信里,都在说,他很忙,以后会更少写信,希望我集中精力学习。 我预感他正离我越来越远,却固执地认为,只要我现在耐心地守侯,只要我半年多以后到了他身边,我们的爱情一定会开花结果。 然而,学期结束时,我终于没了他的音讯。 我去了他家,发现他并没有回去。我急切地问及他的消息,他的家人闪烁其词,只是告诉我,寒假他要留校勤工俭学,不打算回家。 第三章 我背着父母,偷了他们的二十块钱,义无返顾地踏上前往省城的路,去捍卫我伟大的爱情。 那个黄昏,我推开刘光辉宿舍的门。窗帘低垂,床边,男孩,女孩,热切的拥抱,深情的吻,一切都和曾经发生过的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主人公。 我的出现,惊散了一对交颈鸳鸯。那个女孩,抬起头,羞涩地笑了,却掩藏不住恋爱中的幸福。 那是一个不算漂亮,却显得很文雅很有优越的气质的女孩。 刘光辉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镇静下来。我知道他一向就有处变不惊的能力,还是在我们刚谈恋爱的时候,我就发现他这方面极有天赋。那天自习课,他带我们几个集体逃课照相,然而就在老师发现后亲自追过来的时候,他却背对着老师装模作样地大声教训我们不听他的劝告。结果我们成了淘气的不守纪律的学生,而他,却是个敢于大胆管理尽职尽责的优秀干部。 他说:“晓冬,你什么时候来了?前几天才听说你也考到长沙来了呢!”(这句是对我) 他说:“这是我小学同学艾晓冬!”(这句是对那个女孩) 我想揭穿他的骗人把戏,但终于没有。——他也相信我不会,所以才那么泰然地编着谎言。 那个女孩看了一眼满面风尘头发凌乱穿得土不拉玑的我,说:“我走了,你们聊吧!”没有一丝的戒备,我甚至看出了那眼神满里不屑一顾的轻蔑。 这些,比失恋本身更深地刺激着我伤害了我。 我什么也话也不说,只是睁大眼睛冷冷地倔强地望着刘光辉。他不敢迎视我,心里开始有点发虚,然后低下了头,说:“对不起,晓冬。我辜负了你。——原谅我的自私,我有了新的奋斗目标,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小小的县城,我要留在长沙,而她,将来可以让我达成这个愿望……” 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努力让眼睛睁得更大点,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心却宛如被蝎子咬了一口,胸口火辣辣地在痛。 那天晚上,我留在他的宿舍。(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了。)因为当天没有回程的火车了。 躺在他窄窄的单人床上,闻着那熟悉的带着烟草的味道,我侧身朝墙,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刘光辉先是坐在床边不知所措地摸着我的头,然后挤了上来,从背后抱着我,不停地说:“对不起!晓冬,对不起!” 我抓住他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引领着它来到我发育很好的胸部,我感觉到他的颤栗和挣扎,我将他的手抓得更紧,逐渐带领它来到我身体更隐秘的地方。当时的我没有欲望,只是单纯地想给予——既然所有的感情都已付出,又何必在乎肉身呢?我不是奢侈地想到他会因此而回心转意,只是想把第一次给了他,让他一辈子背着欠我的负累…… 刘光辉的手指游走在我那神秘的处女地,艰难而生涩地,惊悸却充满向往,翻越或者滞留…… 突然,我感觉一种刺痛,便轻轻地叫了一声。刘光辉被我的叫声惊醒,吓得立即收回了他的手。 我坐起来一看,白色的床单上落下两处梅花,冷艳而惨烈。 从没想过,女人最圣洁的城池居然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塌陷。 刘光辉见如此,抱着头,眼角溢出悔恨的泪水。而我在下半夜,竟奇迹般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没有叫醒他,便去了火车站,我呼他的call机,想最后一次听听他的声音。 不一会他就来电话了,是他教室旁边的公用电话,我认得,他以前打过一次,那号码都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了。——与他共同经历或有拥有的所有细节,我都不会忘记。 他居然可以马上就调整好自己上课去了。他在电话那头说:“喂,喂,是谁?”他好好的,他的声音里居然没有一丝焦虑,没有一丝心情不好的痕迹。 他居然猜不到可能是我的电话! 我放下话筒,眼泪又涌了出来,挂了电话。擦了把眼睛,便绝望地随着人流上了火车。 回到家后,我结束了我的高四生活,任凭父母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也不能改变我的主意。 我跟街上的无业青年一起疯狂地跳舞看通宵电影,跟着不同的男孩搂搂抱抱,坐在他们的摩托车后面飞车着招摇过市,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不可救药的流氓飞女的形象。 我丝毫也不介意,相反,在父母恨极的唾骂声和别人的指指点点中,我找到一种正在毁灭的快感。 作为人民教师的父亲没能教育好自己的女儿,整天唉声叹气,好强好面子的母亲更是以泪洗面。为了让我改变,他们托人找关系从教育局弄了民办教师的指标,让我到乡下与父亲在同一所学校教书。 然而,新的环境并没有改变我堕落的决心,我要在自我毁灭的过程中我找到一种慰藉。 那个地方,离县城只有几公里的路程,每天都有县城那些游手好闲的男孩骑着摩托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跟我在学校里公然嬉笑调情,吓得校长怎么也不敢让我再误人子弟。 于是,我的教书生涯只维持了十天。 于是,我干脆整天不回家,在街头跟一般小混混没日没夜地挥霍青春。我不喜欢他们任何一个,可是我需要他们。他们能用各种各样的娱乐思想和行为填补我心灵的漏洞。 有一天,我跟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孩手牵手去看电影的时候,一个叫夏鑫的男孩突然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给我身边的男孩捅了一刀,又恶狠狠地对我说:“艾晓冬,你不能再跟别人在一起!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然后,他们一个受伤,一个差点坐牢。(他父亲花了很多钱让原告撤诉。) 于是,我成了公害人物,只要我在哪里出现,人神共愤。 母亲想必气极,用袋子装了几件我的衣服,往门外一扔,就再也没打开门。那个晚上,我在敲了三次门没敲开后,又厚着脸皮去舞厅找到夏鑫。夏鑫脸上明显写着对我的失望,但他还是愿意帮我。当时他也是身无分文了,而且,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从父母那里要到钱。为了我,他求遍了当时能找到的所有的朋友,最后凑了200块钱的盘缠,让我欠了他一个人情,若干年后,我用去了也许是一生的幸福做了彻底的偿还。 当晚,我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去找一个远嫁宁波的远亲堂姐。 没有人会想到我会去那里,我也不想有任何人知道。 从此,湘中地区的一个小县城街道上,县城以外几里路外的那个小山村里,一直没出现过一个穿超短裙,爱歇斯底力地大笑的叫艾晓冬的女孩。 有人说,看见我跟一个男人私奔了。 有人说,在城外有具女尸,看起来像是我。 我的父老乡亲都在争相地眉飞色舞地传播这一条没太多真实性的新闻,兴奋得如同冬夜被冻得发抖的羸瘦的饿狗,终于在乱葬岗间寻到个死婴儿,于是得意地忘形了自己。 后来,他们又把我变成了活生生的教材,在教育自家女儿时候常常说:“你不听话?不听话就让你变成老艾家的女儿好了。生不见人,死不见鬼的!” 再慢慢地,就再也没人提起过我,仿佛这个人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 ——当然,这些情况是若干年后我了解到的,我没有特异功能,不能千里迢迢感受到乡亲们的深情厚谊。 我常常喜欢站在窗口或阳台上看风景,我眼里的风景其实很单调。有时,是人家阳台的一只鸽子,有时,是天上的一片云,有时,眼里根本什么都没有,我就把心里的风景搬过来。 我心里的风景还是固执地停留在母校,那个小河边,那块大石头上,后山里,那一丛丛的栀子花旁…… 这一天,当这些流逝的风景黑白电影般,再次在我眼前一页一页翻过的时候,我跟丈夫陈尘说:“我想回家。” “啊?” “我想回家。” “为什么?”也许因为我从来不提要回家,就觉得奇怪。 “我想回家。”我固执地说,不给任何解释。 “等寒假不好吗?我和念辉(我女儿)一起陪你回去。” “可是我现在就想回去!”我很坚定地说。 陈尘不说什么了。他知道说也无用。他说:“你跟妈说说。” 我知道他想搬救兵,我不听他的,对老太太还算尊重。 但我还是去跟老太太说了:“妈,我想回家。” “你想睡觉?累了,早点睡吧!我来洗碗。”老太太的耳朵越来越不好使。 我便趴在她耳朵旁又大声说一遍:“妈,我想回老家看看,可是陈尘不高兴。” 这回她终于听懂了,说:“别理他,也该回了。这么多年了。” 说着便抖抖索索地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布包,左一曾右一层地打开,最后露出一些花花绿绿的票子。她拿出其中一些递给我,说:“我平时有些积蓄,也用不着,你多带点钱回,该用的就用,别让人瞧不起。” 看着老太太这样,我不竟涌起一阵感动。没想到她平时不吭不声的,对我却是如此的细致和体谅,而自己的母亲,近几年来,虽然也经常有电话联系,每次开场白都有不同内容但免不了还是九九归一,那就是个“钱”字,不是弟弟要上学就是谁感冒生病,或者谁谁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过生日娶媳妇办丧事什么的,都有我的份,也从来没考虑我是不是也有什么困难。 我回去是为了要见刘光辉,我终于没能抗拒电话里他一次又一次的忏悔和劝诱,我真的希望能亲自看到他追悔莫及的表情。 我买了宁波到长沙的飞机票。我还从来没坐过飞机。 飞机票很贵,打了折,还得花掉我至少是一个月的工资,我不能说不心疼。但我必须坐飞机,因为我想在他面前表现我日子的富足。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在刘光辉面前再次挺起腰,挺起若干年前被他践踏的骄傲, 下了飞机,低着头正想打电话,就有一只手搭上来,我吓一跳,猛地回头看,站在我身后的正是刘光辉,还是过去的样子,只是胡子更加浓密一点,多了份成熟。他微微弯着身子,在日光下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里面有怜惜,负疚、温柔,了解和太多的东西。 我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十几年的怨恨化作一股力量强大的河流喷涌而出。 眼泪流进我嘴巴里,咸的,我静静站着,哭了又哭。没有法子停止,慢慢地,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所有的积郁不如意,所以的恨,都全部被眼泪里稀释了许多。 他轻轻地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前,用手去擦我脸上的泪,擦去一行,又是一行。 慢慢地,我的两只手臂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腰,他身上很温暖,很温暖。我感觉世界很静,连时间悄然停止了流动。 他叫我:“晓冬!艾晓冬!” 我突然清醒过来:这个男人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敢向世界宣布他爱我的男孩,我放开了手,冷冷地说:“什么事?” 他帮我紧了紧围脖,又在我头发上抚摸了一下,很自然地说:“我们走吧!”自然得就像我们只是小别两天的情人。接着他走到我的右边,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十只相扣,一如十多年前。 我感觉到他手心的潮湿和温暖,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又从心里流溢了出来。 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脸在低沉沉的天空布景下显得线条分明,更有朗朗的活力。 “这些年你还好吗?”他问。 “就像你见到的,我很好。”我努力露出灿烂的笑容。——是的,十多年前我的尊严被他狠狠地践踏了,起码现在我得维持一点自己的骄傲。 “我知道的,你一定会很好。”他好像在安慰自己,又开起了玩笑,“你知道吗?刚才你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海归华侨。” 我知道他的话里有迎奉的成分,不过也确信自己的精心安排的派头满足了那份虚荣或者骄傲。——我穿着那件最华丽的浅绿色皮衣,为了这次见面,我花大部分积蓄,从饰物到手提包,都是精心挑选的。 走出机场,在人少的地方,他突然站着不动了,我正诧异着,他突然抱住我,用很动情的声音说:“历久弥新啊!没想到你还肯见我。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漂亮。你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像罪人一样活着吗?” 我刚才荡漾起来的温暖突然又没有了,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想要找出一丝为我累过的证据。 他猛地俯下脸来寻找我的嘴唇,我嗅到他胡须散发出发的遥远而又熟悉的烟草气息。天空又开始飘雪,那雪的声音就像天堂穿越而来的音乐一样令人迷醉。 刹那间,我忘记了所有的怨恨,恍惚又找到了那个浪漫得为证明可以用生命去爱我而割腕的情人,那水果刀明晃晃的光晕,那我来不及夺刀留下的血痕淡淡的绚丽,在我眼前展现出岁月磨灭不了的感动。 我闭上眼,颤抖着迎了上去,要命地吸吮起来……一会儿,刘光辉轻轻地推开我,刮了一下鼻子,笑着说:“羞不羞,傻瓜。我们找地方休息去!”便拥着我上了的士,径直到一家他已经开好了房的酒店去了。 一进房门,便听见里面流淌着《爱的纪念》,原来是他放的音乐。那是我曾经送给他的磁带,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保存着。 又一阵感动。 他说:“咱们跳支舞吧!我们一直都没跳过呢!” 我说:“我不会。” 他说:“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在被他抛弃以后,那个小县城的哪家舞厅我没去过呢?多少个男孩搂着我疯狂地在靡丽的灯光的旋转过? “我来教你吧!”他把我拉起来,搂着我,开始随节奏细碎地走动。他的气息就盘旋在我头发的上方,像春天的灰色兔子在原野上奔突,肥硕,健壮,不可阻挡,气息很快侵入了我的全身,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触摸到我身上最敏感的地方。 这个时候,气息就像肉体本身,就是嘴唇或者手指,真实地抵达我身体的每个部位。这种抵达毫不费力,就像地心引力吸引任何物体一样轻而易举。我听见这些气息散发地发出我的名字的呼唤,他说:“冬冬,冬冬。”这声音携带着气息,小声而带有点颤抖的变形,引发起我内心的震动。 我的身体终于像剔去骨头般软在他的怀里,一起倒向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 有一种潮涌在我们身边中间弥漫,我只觉得自己被强大而结实的东西堵住,体内血液奔腾的声音隆隆做响,像飞悬的瀑布发出的声响。我们的身体似飞湍的急流,从高处往低处流淌,超常的速度使我们骤然失重,水花飞溅。最后,我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喊…… 我第一次经受了这种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幸福和创痛。 第四章 刘光辉说:“跟我说说吧,你这些年的生活情况。” 我无语。 我和丈夫陈尘的初相识如昨。 那天,堂姐把我带到当时还很荒凉的大榭岛上的他丈夫的表哥的内弟的弟弟家里,一个只有一间房子中间拉个布帘隔开着的家里,说:“陈尘这人不错,你看行不行?” 我抬头看见高高的陈尘,略显羞涩地朝我微笑,有着说不尽的淳朴和善意。 我说:“行吧!” ——我的语气实在是不够坚定,其实是我知道不行也行。因为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住了一个星期,堂姐夫的脸色已不是十分地好看了。 有人愿意收留我,已经是很好了。况且,岛上人少,民风淳朴,(我见到路边随处停放的单车都不上锁)有点中学课本学习的世外桃源的味道。当时,我没进门就听见了一只不知道是公是母的狗“汪汪”的狂叫,坐了一会又听见一只母鸡下蛋后在“咯咯”的邀功。——鸡犬相闻!这不就齐了吗?陶源明老先生那么有学问都喜欢这样的地方,我一个高考落旁生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一个时辰后,我就知道陈尘是一个机关单位的小车司机,独子,自幼丧父,只有一个耳聋的母亲。 老太太对我的到来有点漠然,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也许不赞同是因为不了解我的底细,不反对是因为就凭她的家境,大概是没有那份底气了。 那天晚上,我就留在陈尘的家里,成了他的新娘。那年,我十九岁。 我们的洞房花烛夜真可谓别开生面,(其实并没有花烛,我就这么一比罢了。)在这里我不得不小作陈述: 当夜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陈尘让我躺在他那张看不清床单颜色的床上,然后,他也挨着躺下来。一会儿,他哆嗦着地解掉我身上所有的东西,然后用手温柔地运动起来,轻重不一,层次丰富,好象很有体会似的。我逐渐放松了心情,舒展身体,感受这一阵又一阵的拂动。这拂动在我敏感的地方流连忘返,我体内开始抑制不住地潮涌,身体也开始起伏起来,只感觉到一样湿漉漉的带着热气的东西到了身体,一下一下地吞噬着自己,温暖而舒适…… 然而,就那么一瞬间,一切就带着些许的遗憾结束了。 我张开眼睛,看见陈尘坐在那里,黑暗中的影子显得孤独而沮丧。我坐起来,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希望以这种方式传达我对他的理解和安慰。 陈尘静坐片刻,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拉开了灯,仔细地看了看床单,又充满疑惑地看了看被子。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什么也不能解释。 他有点恨恨地掰过我的双肩,说:“就因为这个,你才万里迢迢跑来这里?才嫁给一无所有的我?” 我摇摇头。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给我听好了!破烂我是捡了,不过以后你得给老子老实做人,做个好女人!”陈尘的意思是,尽管我已不是原装版本,但他还是愿意接纳我。 也许,跟他母亲一样,家徒四壁的陈尘同样没有不接纳我的理由。 于是,一夜之间,我成了陈家的媳妇,陈氏家谱上,我的名字叫着陈艾氏。就像母亲一样,姓伍,人家却管她叫艾大娘,家谱上,叫伍艾氏。 我发现,这个岛上,的确是“黄发垂髫,皆怡然自乐”。也许只有我,有着不合时宜的忧郁。 三天后,陈尘说:“找点活干吧,在家闲着很无聊的。” 我知道,他关心的也许并不是我的无聊,而是,家里多了个人吃饭,就必须多个人干活,这就是生存法则。 我不想干农活,因为我好歹是个高中生,(比别人还多读了半年),在古时候勉强算个秀才了。再说,我小时候就发誓自己长大了不像母亲那样撅着屁股在阳光下暴晒。 于是我坚决地说:“我不种地。” 老太太点了点头,陈尘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人家说母子连心,为什么他们的步调怎么就完全相反呢?后来才明白他们的意思大概也是一样的:老太太点头是因为要无可奈何地同意,而陈尘的摇头是同意后的无可奈何,顺序不同而已。 我先是在一家私人玩具厂为芭比娃娃缝衣服和裙子,从早到晚都是。一开始我觉得挺好玩,因为我从小做梦也想要一个这样的玩具,直到长成大姑娘了还有那种期盼,我觉得将娃娃抱在怀里,抱的就是一种浪漫的小资情调。 然而,当我从早到晚从早到晚地去搂抱那完全没有生命的娃娃后,开始有一种厌倦的感觉,有时觉得自己也就像那样一个等着别人装扮的娃娃,机械地,按照别人指示的生活而生活。 三个月后,我去了一家玻璃加工厂。工作是非常简单的,我们从成堆的玻璃瓶里,挑出好的,清洗干净,然后这些玻璃瓶被运送出去重新投入使用。我负责的就是清洗玻璃瓶子,手持一柄小刷子伸进瓶口,沿着瓶壁旋转一圈,然后把里面的水到掉,再来一遍,一只绿色的或者身棕色的博览瓶便变得光亮干净了。——连白痴都会。 不几天,我便又厌倦了。 一个月后,我去了一家民营涂料厂,可终于也忍受不了那难受的气味。再过了两个月,我就到了林小姐的制衣厂打杂。后来她慧眼识才,居然认为我有文化,便让我做了个出纳,一直到现在。 林小姐是个独身的女人,快五十岁了。保养得很是细致,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漂亮。有人说她是被老公遗弃的,又有人说她根本就没结过婚,年轻时候曾经是一个有钱人的情人。她的身上有股顽强的气质,另一方面,脸上确乎又有一种生来就遭人遗弃的寂寞模样。她不爱说话,在员工们面前,一律彻底地严肃。只有向秘书一到,她的脸色才会生动些许,当然,还有之前的李秘书,再之前,还有赵秘书。 制衣厂基本清一色的女工,公的,就四个,两个保安,一个秘书,一个仓库管理员。 向秘书的名字叫向阳,是在这个厂里干的时间最长的一任秘书,东北人,高高大大的,很帅气的样子。还记得大学毕业刚来找工作那会的模样,怯怯的,说话时候眼睛往下面看着,背书似的一股脑将自己的简历背了出来,连林小姐都忍俊不住了。当时,我心里认为这小子一定泡汤,秘书是盒“万金油”,哪里需要哪里抹,一定得灵活才行。凭他那性格形象,跟在老板身边肯定是不行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留了下来;更出乎意料的是,林小姐似乎还特别赏识他;特别特别出乎意料的是,小伙子一个月后换了衣服发型居然帅得一塌糊涂,那张嘴巴也神奇地能说会道起来——都道是女大十八变,这男人原来也是可塑性这么强!真佩服林小姐的眼光,老板不亏是老板,那双眼睛就是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挖掘出事物的潜能来。 不到一年,我就生下了女儿,做了母亲。女儿叫念辉,我起的名。陈尘说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我很坚持说要不让他自己也十月怀胎。他也许是想到我劳苦功高,加上生的又是不能延续香火的女孩,也就随我去了。 两个月后,我把女儿彻底将她交给耳聋的奶奶,上班去了。 不知情的以为我是时尚得怕身材走形,其实,我是为了生计,新添一口,陈尘微薄的工资无力养活一家大小。 上有老人,下有孩子,慢慢地,我和陈尘就把家经营得好象有点家的模样了。 又过了几年,岛上突然对外开放,一群鬼佬涌了进来,拆了我们的毛棚,占了我们的地,然后做了些赔偿,于是我们欢天喜地地,体面地住上了两居室的楼房,跟真正的城里人似的生活起来。 其实所有这些只是刚才在我的记忆里走了过遍,我以沉默回答了刘光辉。我想,告诉他我的这些年的痛又如何?告诉他其实我一直不快乐一直忘不了过去又将如何? 第二天上午,我刚到家,就接到陈尘的电话,他叫我去村口接他。 原来他也请假跟了回来,他说,老太太觉得第一次就叫我一个人单独回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会让人对晓冬的婆家有什么看法,便让他紧跟着回来。 老太太能这样细致地考虑我的感受,真的让我很感动。 我去村口接陈尘,心里暗想幸亏早点回家,不然就让他知道我在长沙过夜了还真不好交代。 陈尘从的士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他刻意穿上那套最好的西装,阳光下显得非常帅气。他大包小包的礼品,更是吸引村里许多人的目光。有许多人是认识我的,他们指指点点,小声地说:“瞧,那就是老艾家的闺女,多少年不见回来了,听说在外面发了。看起来还像是真的……” 我一路看过去,一路地微笑,像首长检阅部队一样。我没叫一个人的名字,也很难叫出几个人的名字了——是啊,我离开已经有十多年了。 陈尘跟在我身边,玉树临风,提着重重的东西,跟我俨然举案齐眉恩爱有加。 这一切在阳光下表演得非常出色,无言地证明了击败了当年村里人的预言:这个骚货,看以后哪个男人敢要她的么?而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却也许是无限风光地衣锦还乡了,这种感觉让我心里无比舒畅。 能够如此出现在村人面前,我心里不禁对陈尘充满了感激。 父母对陈尘的到来非常高兴,也没去探究他不与我同时回家的原因。 吃完中饭,院子里一拨一拨地来人,母亲眉飞色舞地,一律招呼着进屋烤火,她拿出糖果,分给小孩们,一边说:“吃吧,吃吧!人家大城市的那个糖啊,就是特别香。” 又拿出几包香烟(就在村门口小卖店买的。),一边分一边说:“这烟也是好烟,准比我们这里的香!” 有几个认字的,就说:“咦?这烟不是长沙生产的吗?” “那长沙可也是大城市呀!”母亲立即有点不高兴。 是啊,咱村还没有卷烟厂呢!我暗笑母亲的虚荣。 有个远亲的伯母就问:“姑爷,给我们说说你们那地方吧,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对,说说吧!”另外几个也随声附和起来。 “我们那岛呀……”因为事出突然,陈尘天在众人面前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我们那岛……城市呀,”我立即改口了,因为在这群人眼里,他们对城市有种根深蒂固的向往,看城市里的人,也是需仰视才见。如果他们知道我所在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岛,而我们那里的人,从前也同样从事过耕作的话,一定会嗤之以鼻。: 陈尘一点也不笨,他领悟了我的意思,立即妇唱夫随起来:“我们那里高楼林立,工厂云集。街道上小汽车多得那可是川流不息……” 我想他小学几年没白读,学过的那几个词语这时候都粉墨登场了。 “林立?那是什么呀。”一个老太太问,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崇拜。 “我通俗点说吧,就是十层以上的楼房像林子里面的树一样多。各种各样的花在屋前开的很漂亮呀!人们出门就坐小汽车。”我这样解释着说。 “人家姑爷就是有水平,说出话来就是有文化。”几个老太太更是羡慕不已。 陈尘大概已经是恨不得把小学课本学过的所有词儿都用上,说话更是孔夫子放屁,文气冲天了。 “那你家有小汽车坐吗?”其中一个年轻人问道。 “有啊,我每天出门就开小汽车呀!”陈尘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说的一点也不假,他开的还是豪华宝马呢!——只不过是,他是替人老板开的车。 “就是,就是!前年就开上了,我去宁波的时候还是姑爷开车来接的呢!”母亲怕人不信似的,立即大言不惭地补充。 众人在一片唏嘘声中散了。母亲心满意足地准备晚餐去了。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想,我终于给她挽回了十多年前丢了的面子了。 当晚,我们被安排在大弟的新婚床上。弟媳妇跟邻居挤着睡去了,而大弟,听说除了新婚那天晚上要履行义务外,其他基本都是跟别人在牌桌上过夜了。实在累了,白天就回家睡觉。 也许是新的环境使然,陈尘显得非常兴奋,我明显地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 他开始在我身上温柔地抚摸,而我,因为心里的感激,竟然比往日多了份柔情,慢慢地也就燃烧起了越来越烈的渴望。 好像过了许久,我对他的还是没有别的动静有些疑惑,便伸手往那下面一摸,才发现那东西蔫拉拉的,已经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陈尘双手的动作突然就猛烈起来,由之前的抚摸逐渐换成重重的揉挤,最后竟然是狠命地掐捏。 我以为他又在发泄对自己能力的不满。于是安慰他说:“别折腾 了,路上太劳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再说吧!” 谁知这句话却激怒了他,他说:“嫌我没用不是?昨天有人弄过了不是?你什么时候回的家,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猴急地要回家,指不定跟哪个野男人苟合去了!” 于是他在我大腿上用更大的力气狠狠地拧了一把,我痛得忍不住要叫,但又怕被家里人听见,便拼命忍住只好小声求饶:“陈尘,求你别这样好吗?我只不过是去商场逛了半天,想买点东西回来。你放过我吧!” 我的哀求声让他更加激奋,于是又重重掐了几把,然后才心安理得地睡去。 在陈尘面前,我学会了隐忍。而这种隐忍,在他看来,也许竟是一种蔑视,于是他希望用各种方式折磨我,让我生气,让我服输,而他自己,再从中找到一点男人的虚荣和自尊。 在床上,有时他无聊透顶,竟问我跟多少男人做过爱,强迫我描述跟别的男人做爱的情景,在我沉默不语的情况下开始对我肉体的虐待。 记得第一次被虐待后,我忍受不了,提出离婚,他便突然清醒了似的直直地跪倒在床前,紧紧地抱着我,哭泣。 过了很久,他说:“请你原谅我吧!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地爱你。” 他看见他说话的时候是真诚的。 从那刻开始,我决定容忍到底,我把头埋在他胸前,我们坐在黑暗里很久很久,我 决定容忍到底。 他说:“晓冬,你一定要原谅我!为了女儿,也为了我。” 我的内心便又充满了对这个可怜的男人的同情。 是的,我们发展成这样,多半也是他那大男人的处女情节,多半也缘于他在我面前的不自信。——我实在也是有愧于他,我从来都没爱过他。可是我还是很感激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收容了我。 于是一直就这么隐忍着。 第五章 过了两天,我们就准备着要回去。为了我的面子,我又慷慨地留下三千块钱给母亲。母亲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说:“正好,用这些钱,我们可以将房子粉刷一下,以后你们回来,住得也舒服点。” ——居然这样也是因为我,我哑然失笑。 其实,虽然我是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回家,父母亲和大弟,都是去过我家的,他们看见过我的生活状态,他们应该知道我并不富裕。 然而,他们却不断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向我要钱,今天是谁生病了,明天上谁要干什么,甚至村里不管什么人的红白喜事,都不忘记要我送上一份礼。母亲还振振有词地说,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村里人对你的看法。 其实,她顾及的只是她的面子而已。她到处跟人说,她闺女现在是个老板,可富裕了!她在以这种方式挽回她十多年前我给她丢掉的面子。 才知道,十多年前,我不仅失去了最爱的人,连同亲人,也一并失去了。 一到家,就接到念辉班主任的电话,让家长去学校一趟。我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就希望陈尘去,陈尘说下午领导要用车,他肯定不方便请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学校。 来到教师办公室里,念辉也在。班主任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姓叶。她一脸的微笑,说话却把我当成她的学生来谆谆教导。 她说:“你们家陈念辉实在不像话,连续一个星期不交作业了。” 我说:“对不起,是我们疏于管教。” “孩子的教育不仅仅是学校的责任,还有更多的应该是家庭……” “老师……我……” “我知道你们很忙,大部分孩子不听话都是因为家长忙嘛!可是孩子究竟要摆在什么位置?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也是终生的老师。她作业为什么完成不了?我们不要求家长签名的吗?……” “老师,请听我说……” “这样吧,你把她先领回家去,完成所欠的全部作业后,回来再说!” 整个过程中,我只有听的份没有说话的份,离奇的是,她自始至终都能保持着微笑讲完那些话,我真怀疑那些微笑是不是雕刻在她脸上的。 我不得不拼命忍住自己的愤怒,努力保持着应该有的涵养,微微欠一个身,不发一言,领着念辉就往外走。念辉始终不说话,大约认同了自己的劣迹。见我往外走,便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一走出校门,我很想抬手给她几巴掌,却终于没有勇气。都说女孩子听话,为什么她就这么不争气呢?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一想到为了她我居然被一个二十多岁的黄毛丫头教训,心里就憋闷,眼泪就不情不自禁地出来了, 念辉看见我的眼泪,大吃一惊,呆住噤声。我取出手帕,擤擤鼻涕,突然觉得就这样走掉了很窝囊,于是对念辉说:“你先回去,我去学校还有点事。” 折回学校,我进了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慈眉善目的男人。我说:“我是六(一)班陈念辉同学的家长,她因为没有及时完成作业,班主任说现在不能留在贵校继续学习了。请问学校了有这一条纪律吗?” 校长听出了我有些激动,便立即安慰我说:“这位家长同志,请先别着急,我先了解一下情况,一定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回头便对另一个老师说,请你去把叶老师叫过来。 那个叫叶老师的女孩一见我在那里,便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可她依然能保持她的笑容,还未等校长问话,就说: “怎么啦?有什么事还要惊动校长吗?不就让你领回孩子教育一下吗?怎么也可以配合一下我们班主任吧?什么作业都不交,我怎么好向其他任课老师交代呢?”一律的反问,还是排比句,非常有气势,让我无言以对。 我沉默了一会,只好说:“我今后会多关注孩子的,只是,我们白天上班,留孩子在家恐怕不合适……” “我没说不让她上学呀,一定是你理解错了!”叶老师打着哈哈说,“校长,都是误会!都是误会!看看,这些小事,都耽误您时间了!” 我惊奇地看着她前后不同的表演,正想说什么,她拉我一把,说:“谢谢您这么支持我们的工作,以后常常联系。走吧!今天这事没什么的了。” 我想真的也不能说什么了,毕竟孩子在她手了,而且还要继续读下去。我明白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的道理。 星期天。本来是想好好睡个懒觉的,可是早上五点多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便披衣在阳台上坐了好久,脑子里好象要想很多的东西,却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就一直痴痴地看着天边,直看到东方渐渐露出一丁点儿的鱼肚白。 老太太悉悉簌簌地起了床,看见了我,大概也能估计我已经在阳台上发呆多时了,便说:“睡不好吗?今天不上班就到宁波市里逛逛吧,顺便买些家里需要的东西回来。” 我从老太太眼里读到了母性的关怀,有些感动。说真的,最初我还很害怕跟这样一个耳朵不大灵便的老人相处,没想到,她虽然听不见,却比别人都更能深入内心地了解我的心。 我换了衣服,就出门了。 初春的街道,早上七八点钟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到处呈现着冷清的模样。 我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心里是无边无涯的寂寞。 无处可去。 抬起头,猛然发现一座法室教堂。便走了进去,找了个角落悄悄地坐下。 高大教堂明朗的烛光里,年轻的牧师在台上诵读着《圣经》,肃穆祥和。 牧师读《圣经》的声音,总是静如池水,凉凉浸着,滑过在场的每一个信徒的灵魂。 我有一点点被感动,想哭,但眼眶里没了泪水。教堂里,楼上楼下,挤得满满的,空气里的热度,在渐渐升温,男人的烟丝味,女人的脂粉味,把所有的汗臭味都弄得漂浮在烛光里。 我渐渐受不了那混浊的空气,于是,又从人堆里挤出来。 外面竟是彻骨的冷。 往前走着,手机突然响了。我便彻底清醒地回到了这个很现实的世界。说 是陈尘叫我买菜回去。 于是我又朝有菜场的方向走去。我低着头,看见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子,很圆润,觉得有点趣味,便踢着往前走。 走着踢着石头便停在一个让我无从再下脚踢了的地方,一看,原来是路边摆的一个摊子,抽签算命的,旁边那个大胡子老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突然来了兴趣,便说:“大爷,我想抽个签。” 他摇了摇竹筒,说:“姑娘,请吧。” 我从中间的位置取出了一支,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世间万事转头空,个里如如不动。” 老人说:“姑娘,要解签吗?抽签五毛钱,解签两块。” 我仔细看了看那竖写的文字,嘴里念叨了一遍:“世间万事转头空,个里如如不动。”感觉有深深的禅意,心想,如果命中注定了什么,能够预测那又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于是给了老人一块钱,说:“算了,不用解的。” 老人东摸西摸,说:“不好意思,姑娘,我没钱找你,要不你再给一块钱,我就便宜点给你解次签吧!” 我只好说:“算了,大爷,不用找了。” 大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搭舞台唱戏或者抽奖促销的把戏,热闹非凡的样子。人们穿着各种轻便而花俏的软底鞋,只为忙碌的身影更加行云流水。许多的小孩子架上了眼镜,一副为明天忧心忡忡的样子,老人们拿着花花绿绿的彩票,街边逡巡,眼巴巴地期待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几个中年人眉飞色舞地谈论着股票,一副一夜就要成为富豪的表情。 我的前面突然窜出一个穿戴整齐面目清秀的青年男子,手里提着一袋洗发水,嘴巴甜甜地说:“小姐,请试用一下我们公司的产品。” 我对街头的东西向来都不信任,便要谢绝。 他用温软语调讨好地说:“免费的,你试试看?” 我对漂亮男孩和免费的东西向来也没有什么恶感,于是接过来那瓶洗发水。 男孩灿烂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说:“谢谢支持,请你付十八块钱成本费,可以吗?” 晕!我的洗发水还能退回去吗? 我手里拎着沉甸甸的洗发水,心里也沉甸甸的,又朝菜市场方向走去。 刚进门口,一个乞丐匍匐着用手爬过来。他的两条腿膝盖以下全没了,正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一阵辛酸,便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一看没零钱,又不好意思不给一点,咬咬牙放下十元钱。 那乞丐立即千恩万谢,说:“姑娘,你好人一定有好报!” 我笑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算是好人。 至少,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好女人,我认为。 菜市场是挤在一条狭窄的马路里的,离老远就听得见卖菜人“油菜便宜啦”或者“西红柿一块二”之类的吆喝声。卖豆腐的人正虚张声势地把豆腐切得一块一块的,也不管有没有人过来买。买海鲜的地方哩哩啦啦到处漏着水,把地面弄得湿湿的,我跳芭蕾一样地着脚买了一条鱼,摊主问我:“杀不杀?” 那架势好象是山匪在问他们的寨主要不要杀自己的俘虏。 我点了点头,在厨房,我确实没有杀生的能力。 摊主便将那条活生生的鱼按在案板上,用刀子在头部用力一拍,鱼的反抗力度便小了下来。三下两下,鱼腹里便是空空的了。 我在一本杂志上看过,有一个老人,整天提出一袋麻醉药丸,逡巡在市场内,想要免费送给那些卖家畜水产的商人,希望他们在宰杀动物的时候先给它吃些麻醉剂的,可是,没有人愿意接受他的建议,每个人都当他是个好管闲事不可理喻的神经病。 是不是我们的善良早已被麻醉?竟然可以对那种血淋淋的场面熟视无睹甚至欣赏有加? 我提起那个装着鱼的黑色袋子,猛然觉得自己联想太多了,于是转身回走。 那个乞丐还在原处,等待偶尔经过的好心人,但我看出来他很高兴,竟然在哼一首变调的歌曲。我想,这些快乐也许是我刚才的十元钱带来的。我突然确定自己真的还是个好人。同时,我突然觉得乞丐也不是那么可怜,甚至心生一点羡慕:他的生活如此简单,只要拥有非常少的一点点,他就能有那么单纯的快乐。 第六章 5点半钟,快下班了,我关掉电脑,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田莉走了进来,嘴里很夸张地叫:“哎呀艾姐!今天怎么这么漂亮?是不是给我们搞个美容讲座呀!” 田莉是我们厂的文员兼公关,厂子规模不大,机关管理人员都兼职,比如说向秘书向阳,那个帅小伙子,后来就又兼了林小姐的司机。 “你这小妮子,有什么目的?说吧!”我很了解她,有事求人嘴巴就抹蜜。 “看来我们艾姐不只是漂亮,她的智慧更不简单。” “说吧,求我什么?” “好吧, 就是想请你给我代个班,今晚是我值班的。” “为什么?” “我和男朋友约好去happy.”她做了个鬼脸。 我正在犹豫,她的手机就响了,她一看号码,立即说:“好艾姐,我要走了,拜托了,改天请你吃饭!再见!” 高跟鞋踢踢踏踏很急促地就往楼下去了,我从窗户往外一看,只见一个小伙子立在一辆摩托车旁,伸长脖子,不停往办公楼张望,当他看见田莉出来时,身体语言流露的满是欣悦之情。 田莉坐上后座,搂了小伙子的腰,将头靠在小伙子的背上,小伙子点了火,又回过头,在田莉的额头上轻吻一下,然后一溜烟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类似的情节如潮,涌现在我的记忆里。 十多年前的一个星期天,我正在屋里替母亲洗衣服,突然听见低低的喊声:“艾晓冬——”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刘光辉!我看了看里间的母亲,“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出去见他,暗笑这小子没点定力,才一天不见面就找上门来了。 他说:“今天带你去白云洞,很好玩的。” 我说:“太远了,骑单车要一个小时呢,我家单车我爸不让用。” 他拉了我便跑,一边说:“有我就行了!” 他把我拉到转弯的一棵树下,我看见有几辆自行车停在那里,有几个男孩女孩早已经等在那里,便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说:“夫人,请上车!” 其他人就哄笑。 我羞红了脸,但心里很是高兴。 一路上,坐在他身后,将头轻靠在他结实的背上,我感觉风里全是甜蜜的味道。 他说:“现在委屈你坐自行车,等我大学毕业一定让你坐摩托车,风一般快。”——摩托车在八十年代,可稀罕去了。 那天,在白云洞看了什么景我已全然不记得了,只有坐在单车后坐那种感觉,他的那句承诺,我一直没有忘记。现在,这些美丽的往事正在让我思念的触角肆无忌惮地往纵深处伸展。 我想念过去的他,也思念现在的他。虽然我知道,过去的他已经完全不是十多年后的他了。 我情不自禁给他打电话。 他正在忙。我听到那边有他呼吸的声音,脚步声,和翻动文件的声音,我能清晰感受他真实的存在。 我说:“我想跟你说说话。” 他说:“好吧,我还要等会儿才下班。” 我说:“我不管,我要你听着我说话!我好想你。好想跟你再回母校一趟。还记得学校后面那条小河吗?还记得守在教室后面的山上那一丛丛栀子花吗?还记得离校门不远的满是花香的槐树林吗?” 在我的记忆里,那一段时光总浮飘着花香的。 刘光辉傻傻地笑着听着。 是啊,时光与花属一回事。花在倏然时光中凋落,时光在朵朵花里隐没。 我想,我已经三十一岁了,我不能任自己最美丽的时光花一样凋零,我要抓住时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多几次绚丽。 我说:“光辉,我好想你!想看看你的脸,你的眉,你胡子拉渣的下巴和说话时候一起一动的喉结;想跟你牵手散步,走一条好长好长的幽僻小路;我想被你重重的拥在怀里那种被挤压的感觉;我还想……” “傻!我也想你呢。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个?”他故弄玄虚。 “如果跟我们有关,我先听好的。”我急切地说。 “那好!好消息:我们单位下个月要组织到苏杭一带旅游,到时我们又可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我高兴地在椅子上跳起,大呼“万岁!”突然想起那个坏的消息,便忐忑地问,“坏的呢?” “坏消息就是……”,他有意停顿一下,将我的心提去,接着说,“我只能在宁波住上一夜。” “呜哇!”我高兴地叫了起来,他的坏消息实在算不上太坏,只要能见上一面,以解相思之愁,我已经很感谢上苍了。 有了具体的期待,上班下班,日子转眼就过去了。 五月的某一天中午,我跟家里说要出差两天就象征性整理了点东西离开了家,去买了点东西。 下午约定时间一到,我就去在约定的酒店。远远地就看见刘光辉已经在门口,残存的阳光照在他黑白条形衬衫上,使人联想到崭新的钢琴,以及舞台上流淌出来的音乐。 还是令我那么心动。 一进房间,我就钻进他的怀里,让他用全部身心更温柔地拥抱我。 整个黄昏顿时声息全无。四周现实的喧哗都戛然沉寂。 一番激情过后,我像只猫一般蜷缩在他怀里。 我想,如果,男女间就这样守望一生,世界该是多么善良多么温柔啊! 静默了一会,我说:“说点什么吧?关于你的和我的。” 他换了个姿势搂着我的头,没有说话。 我幽幽地说:“很幸福,对吗?家有贤妻,这里有我。” 他笑了笑,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生活也不是处处都那么美好。” 他的话勾起了我的兴趣。——难道他们夫妻也有问题,这正是我所盼望的。于是我安静等他的下文。 “我最大的苦恼是,她跟母亲的关系处得不是太好。过段时间,我只好将母亲送到乡下弟弟家去了。” 我知道他对母亲的感情很不一般,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是母亲东家西家收废品把他两兄弟拉扯大的。 他母亲我见过,很倔强也很善良的一个老太太。一听老太太过得不好,我有些难过,因为我一生都记得那个老太太,在我最后去他家的那个雨天里,刘光辉躲着不见我,是她怜惜我被湿透的脚,为我端来热腾腾的一盆水泡脚,还亲自为我洗了那双袜子。 然而,我又有点幸灾乐祸,我不希望他的妻子在他眼里那样完美。 我说:“你一定要善待你的母亲,这是我的心愿。” 于是我很动情地说起那个雨天, 那个为我打洗脚水为我洗袜子的老太太的善良。我的声音有点哽咽,非常煽情,却没有一点做作的痕迹。 刘光辉突然孩子般地哭了,也许是想起了童年或少年那些苦难的岁月,也许是觉得愧对母亲。他说:“母亲为她做的也不少啊!可她为什么就不会感恩呢?” 我反过来抱着他,像抱着自己的孩子。 他说:“如果是你,母亲一定会很幸福。” 听到这句,我突然觉得好幸福好幸福。真的。原来在他心里,偶尔还会觉得我有些让他留恋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 早上起来,我看见太阳像只透明的红气球,挂在窗户上。我还看见一只美丽的花蝴蝶,在窗户下面的空中,翩翩飞舞。 我给单位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生病了,会迟到一会,想再陪他一会。他说旅游团9点出发,问我附近有什么大型商场,让我陪他逛逛。 来到商场,他径直走向女性手袋专卖柜,并问我哪个款式最漂亮。我心里幸福满满,以为他要送礼物给我,有些扭捏,但心里计划着再去买条价值差不多的领带给他,于是就大方地挑了一款暗红色的。400块钱。 正想说出感谢的话来,却他说:“我相信你的眼光,白如雪一定喜欢。我每次外出,都要给她捎点什么,否则她不高兴了。” 我的心猛地降至冰点。——原来,这个男人就算呆在自己身边,心里想到的永远是他的那个家,那个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而我,每天守在丈夫身边,心里却时刻想着远方的情人。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不等式。 天空阴郁地低沉,是快要下雨了吧?我想。 我不想去上班了,就直接回到家里。 陈尘居然没有去上班。 “你去哪里出差了?”他的口气比威严的法官还严厉。 “不是告诉你了,就在杭州吗?”我有点心虚,但努力使自己镇定些。 “连电话都不能开?什么重要的差?跟谁去了?” 我拿出电话一看,有三个未接电话了。原来我把手机开了震动,放在包里。 “对不起,开震动,没听到。” “啪”地一声,只感觉脸上一热,是陈尘的一个耳光煽下来。 “刚才你单位还打电话来,说你请病假了,叫我帮忙送报表过去呢!”陈尘的脸因愤怒而变形得非常恐惧。 我没有再解释什么。 他抓住我的头发,狠狠地往前一推,我撞在墙上,很快就感觉有黏糊糊的东西从额头流出来。 我没有哭,也没有叫。就那样没有表情地,木然地看着陈尘。 陈尘便有点害怕起来,他一把将我拖到沙发上,慌乱地找来酒精,在上面抹了抹,然后有用两块创口贴帮我粘住伤口。 整个过程,我很安静,也没感觉一丝疼痛。 第七章 下午在办公室没多少事,我顺便拿了本杂志在看,就像读中学时候上课偷看课外书一样,塞在桌子下面,一有动静,便搁腿上夹住。林小姐是很讨厌我们上班时间干私活的,没事了,也得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兢兢业业的样子来。 我正在看一篇赵凝写的小说或者是散文,题目是《快餐店里的爱情故事》,说的是一对在快餐店里青年男女,他们相爱了,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既有梁祝的动人又有《孔雀东南飞》里兰芝和焦仲卿的坚贞不渝。有一天,女主人公生病没去上班,等她好了去看自己的情人时,却意外地发现她爱的男孩和店女老板正紧紧拥抱在一起…… 刚看完文章,还没来得及分析和感叹,我发现下班时间已经到了,便拎起包急匆匆往外走。其他办公室几个人早已经走了,向秘书却还从门口进来,与我擦肩而过,我们都礼节性地打招呼,一个说“还没下班啊!”,一个说,“下班了啊!” 单车刚推了几步,突然就不动了,我低头一看,糟糕!链条松了。便支好车,蹲下来弄了一阵,这边上了那边又掉,手里身上全是黑黑的机油,气死人了。 正一筹莫展,突然想起向秘书还没走,便只好又折回办公楼去向他求助了。 向秘书在林小姐办公室,门并没关严实。我火急火撩地,忘了先敲,一把就将门推开了,嘴里还一边喊“向秘书……” 后面的话我实在没法说了,因为我看见了我不该看见的一幕:林小姐背对着我,正坐在向秘书的腿上,双臂紧紧地缠着他的脖子,两个人正热烈地接吻。 听见我的喊声,向秘书很是尴尬地站起,眼睛不看我,也不看林小姐。林小姐也早站好了,扯了扯裙子,红着脸,恼怒地说:“有什么事情?以后你到底有点修养,先敲敲门好不好?” 我一边鞠躬一边说“对不起!”,然后退着出去,又随手将门关上。 走到外面,我的心还在砰砰直跳:这年头,不小心就探到别人的隐私了。原以为只有书里或者电视里才有的故事,竟然在毫不经意之间,跑到生活当中来了。 立秋那天。 细雨蒙蒙飘落。黄昏时分,知了的叫声已经显得稀落,互相诉说着夏日的别离,分明带出一种不可言状的凄凉,尽管明天没准儿更热,但知了们不知道…… 母亲给我打电话说,过两天是你父亲的七十大寿,你快回来吧! 能借机回湖南,我心里当然高兴,毕竟,跟刘光辉一别,又有好几个月了。但粗摸估算一下,这一趟回去少说也要花五六千,着实有些心疼,再说最近家里经济也比较紧张,就只得推迟说:“妈,我最近很忙,要不我寄两千块钱你们操办一下好吗?” “那怎么成?俗话说,‘娘家的三朝女家的生’(母亲这句名言的意思是,女儿生孩子靠的是娘家大事操办,而操办父母的生日完全就是外嫁的女儿的责任。)咱农村哪家过生日都是由女儿操办得红红火火的呀!你要是不回来让人家怎么看咱老艾家的?你父亲过了七十还能担保有八十吗?你忙成啥样也不在这个把星期吧!”母亲一边说便一边哭起来了。 我心里想说,“我生下念辉后连娘家人的影子都没有呢!”可是,我很怕母亲下面要演的续集会更精彩,便只好答应下来。 拿事情跟陈尘商量,他明显有些不高兴,说:“女儿马上要考初中了,如果择个比较好点的学校,得好几万呢,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弄钱!要回去你自己回吧!我没钱,充不了好汉。” 念辉在旁边听着,什么都没说,这孩子对学习的事情从来就不放在心上。 我说:“再想办法吧!” 他又说:“我妈感冒很久了,总不见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要不你先别回湖南,先陪她做个彻底检查?” 我说:“我去看看妈怎么说。” 来到老太太的房间,她还躺着,明显比以前瘦了很多。我附在她耳边大声说:“妈,我父亲七十大寿我想回去,你身体怎样了啊?” 老太太挣扎着坐起,说:“没关系,一点小毛病。你去吧,不要耽误事儿,尘儿在家就行了。” 我说:“你要注意身体,我很快就回来!” 我刚想走,老太太却继续叮嘱:“你一个人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以后出门也是的,外面千好万好,一定记得还是自家好。还有,尘儿如果担心我不让你走,我会说服他,你们不要动不动吵架。家和万事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啊!” 我很诧异,平时不爱说话的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叮咛,也许她早就预感到我们的一别,竟会阴阳两隔吧?只是我的愚钝,当时没能领悟老人家的意思,没能在她最后的日子里陪陪她,尽点孝道。那次错失,是我一生的遗事。 我到底还是固执地回去了。 辗转换车几次,第三天,周六上午,我终于到达了长沙。快下火车的时候,我给刘光辉打电话。他说,正加班呢,你怎么度周末? 我刚想告诉他我已来长沙,突然有了新的主意——既然他没空,我何不去找到他家去看看。我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兴奋不已,尤其想到我就要面对他的妻子,我觉得非常的紧张和刺激。 他的妻子叫白如雪,是某重点的高中教师。我总能很清楚地记得听说过的关于她的任何信息。 走在长沙的街头,十月的阳光如瀑,被头顶上悬着的繁密树叶筛得支离破碎。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像她现在的模样,并且用一种强烈的希望去构想她现在的样子:面色发黄,皱纹固执地霸占整个脸庞,脸上写着得不到男人滋润的哀怨神情……(刘光辉曾经告诉过我他的妻子从来没有过性高潮。) 然而,就在我敲开她房门的那一瞬间,我的幻想就破灭了。 白如雪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显得非常干净,穿着一套比较随意但价格肯定不便宜的棉料家居衣裤,头发那么随便朝后用丝巾一挽,看起来很是清丽。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又让她充满了知性的味道,那种高雅而沉静的气质,无形之中又衬出我的烟尘味来。我知道,那种气质是要经过多年的文化熏陶沉淀才能形成的。 一时间,我觉得非常失败和沮丧,一如十多年前。 我说:“你好!请问,是刘光辉家吗?我是他中学同学。” 她对我的出现感觉有点突兀,但很快就热情地招呼起来。她说,进来坐。他很快回来。便去倒茶了。很有教养的样子,既没有问我跟他男人的关系,也没问去我的家庭等。 我很庆幸,她没认出十多年前的我。 也是,连我自己也想像不出,现在会化妆会耍心眼会跟别人的丈夫偷情的那个女人,会 是过去那个清纯的我。 我说:“可以参观你的家吗?” 她说:“请便。你随便看看,我去做饭,留下来一起吃吧,他很快就回。” 第八章 我暗笑这个女人的粗陋,竟然不知道大敌入境的险情。 先是去了他们书房,那一格一格整齐地码在书柜里的书,散发着淡淡的油墨清香。 突然想起那次去念辉他们学校开家长会,一个老师给上的一课,那个戴眼镜文质彬彬的男老师慷慨激昂地说:“……你们要给孩子营造一个良好的读书氛围。有些家庭,什么都不缺,可是一本书都没有;有些家长,什么都爱好,就是不会去读一本好书。试想一想,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怎么会爱是读书呢?……” 每每想到这,便觉得愧对自己的女儿,仿佛她的不爱读书全是因为我的不学无术。现在,这整屋子里的书正以超强的电波形式,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冒牌法国香水味,令我自惭形秽。 我想,如果当初我好好念书,是不是现在也拥有这样一个典雅的书房呢?如果我拥有这样一个书房,女儿是不是沾染了文气就会好好给我念书呢? 带着满脑子遗憾,退出书房,我走进他们的卧室,看到正中央摆着一张温暖的大床,不由自主地想像起他们夜间的缠绵,一阵酸楚便席卷而来。 我鬼使神差地在床边坐下,心里就恨恨地想:“总有一天,我一定,一定要在这张床上留下自己的体温!” 门口传来脚步声,我心里一个激灵,立即心虚地站起。环视四周,只见床头上方挂着他们甜蜜的婚纱照,那个叫白如雪的幸福的小女人正冲我微笑,那笑容里似乎充满了对我的嘲弄与不屑。 我又带着恨意灰溜溜地出来。 白如雪手脚麻利地烧了四菜一汤,食物的香味立即弥漫了整个客厅。她说:“刘光辉马上就回来,因为快下班了,我还没告诉他你来了。” 说话间,就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刘光辉推门突然见到我,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这让我感到一阵相当的快感和刺激。 然而,我也知道游戏不能过火,于是假装都快不认识他了的样子说:“是刘光辉吗?变化好大哦!听同学告诉我你的单位和住址,却不知道你的电话,只好来你家了。——好在这地方不难找……” 刘光辉本来就比我更有演员的天赋,他很快就进入了角色。热情地招呼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同学了。 饭桌上,刘光辉聊起过去的同学,谈笑风生,一副我果然“只是他老同学而已”的样子。偶尔还客气地往我碗里夹点菜,嘴里却是说:“多吃点,别客气!瞧瞧我们白老师的手艺,不错的。”表面对我热情有加,其实却在褒奖自己的老婆。我对他这种表演佩服就是五体投地。吃完饭休息一会,我提出要走,白如雪客气地把我送到电梯口,并要求刘光辉送我下去,一幅夫唱妇随的样子。 走在大街上,我心情沉重地想,也许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把戏,只是,她一如当年的自信与从容罢了。与这样优秀的女人作战,我永远是不战而屈。 刘光辉一路沉默,明显地不高兴。 我说:“你回去吧! 她在家等你。” 他说:“我能不回去吗?事情是被你自己弄糟糕的。如果不让她知道你来了,今天下午兴许我还可以陪你好好玩玩。拜托下次不要自作主张了,好吗?”他的口气很严厉。 “哼!”我冷笑着说,“多谢恩惠,作为老同学,你已经够客气了。” “你……你怎么这样说呢?”他的语气似乎温和了些。 “算了吧!我现在就回乡下了,父亲明天岁七十生日,我是为这个回来的,你不会以为我特意跑来这乞求您的临幸的吧?”我也有点尖刻了。 其实我心里在想:“好好玩”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开个房间疯狂一下?你敢带着我在日光下走走或者找个清静的地方聊天吃饭吗?还“兴许”呢!谁稀罕呀! “不行!我现在想你,要你!”他的口气完全软了下来。说着就拿起手机,给白如雪打电话: “我把同学送去车站,可能要耽搁一会。你先休息吧!”挂了电话他不容征求意见,便对我说,“办公室现在没人,我带你参观一下去。” 走过两条街,便是他们省政府办公楼,除了门卫老头,果然没有一个人。离开老头的视线,他便一把拉起我的手,飞快地跑起来,一如十七岁那年晚自习去后山的约会。 一进办公室,他便把门上了反锁,一把将我按在那张长沙发上。我一直在为今天他对我的态度而失望甚至愤懑,本来什么欲念也没有,却突然想起白如雪那样自信的胜利者的笑容,心里徒生一种强烈的报复的欲望,这种欲望在这种特殊的时间地点更刺激了我的激情,我便将身体拼命地缠住刘光辉,嘴里发出近似疯狂的叫声,一边还幻想着突然有人闯进门来,意外地看到我们缠绕在一起的身体,然后是尖利的惊叫,然后是人尽皆知,接着是刘光辉的狼狈,接着是知情后的白如雪惨白凄凉的面容……(两年后,这些情形当然都如我所愿地出现了,只是里面的女人已经是另一个女人。而刘光辉的结局,远比我希望的还要惨。) 我听见刘光辉一边奋进,一边说:“冬冬,你真是个尤物,我要弄死你!”这句话虽然近似猥亵,但在我听来却类似某种歌颂,我无耻地想:白如雪,我起码在这个事情上赢定你了!于是越发地狠命起来,很快就配合着刘光辉一起达到癫狂的状态。 事情刚完,手机突然响了,声音有点陌生,原来是一个邻居:“是艾晓冬吗?你念辉她奶奶去世了,你赶快回来!” 我一怔: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我出来才两三天啊!前几天老太太不是还好好的吗?不是还叮嘱我这个那个吗?我真的就要失去这最后的母爱了吗? 慌忙收拾好自己,我跌跌撞撞去火车站了。 刘光辉并没有真的送我去车站。他说:“时间不早了,我再不回去她要疑心了。” 我无语。心里只有失去亲人的悲痛,对任何男人都没有任何期待了。 好想好想快点回家,能最后看一眼老人家的遗容。可是我口袋里已经没有了搭飞机的钱了,只能坐火车,只能在痛失和遗恨里煎熬。 辗转到家时,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 我买了一把伞,倒拿在手里,朝家的方向走去。 这里的风俗是,亲人去世时,嫁在外面的子女都要倒拿伞回家,大约是表示对倒了一层天的哀悼吧!老人家没有女儿,我在心里认定自己就是她的女儿。 远远的,我望见家里露出的灯光,暗暗的,我的心底,不禁也渗出几丝与昏暗的灯相似的茫然。 我也许真的不应该离开的。 见我回来,陈尘站了起来,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充满了愤怒。我知道他下一步就是要开骂了,便心虚地避开了。 老太太已经入土为安,我到底连她老人家最后的遗容都没见上一面。看着照片上的老人,过去的点滴重新涌上心头,我知道我真的失去了最后的母爱。 其实我的伤心不亚于陈尘,老太太对我真的不错,甚至比自己母亲还要体谅一点。可是我居然没有一滴眼泪,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 收拾好东西,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刚躺到床上,房门忽然被踢开了。 陈尘气势汹汹地进来,掀开被子,老鹰捉小鸡一般,把我劈胸揪了起来,说: “我叫你睡!我叫你睡!你还有没有人性,母亲重病你要回去,母亲临死你不送终,死了连媳妇守灵也没有,你还算个啥东西呀你!” 我坐着没动,他又是一个耳光,我感觉嘴边有液体流出,咸咸的,但我没感觉痛。 我还是没有哭。 不知道怎么的,在陈尘面前,我从来就不会哭。新婚第一夜就是如此。 猛一抬头,发现念辉正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切,她的表情木然地,甚至是冷冷的。 我知道,在她眼里,母亲的任何不幸遭遇远远没有失去奶奶的痛苦来得汹涌,又或者,她对于我的一切,根本就没有那么在乎过。 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眼眶里有了一点潮湿,为老太太?为自己?为女儿?为丈夫?我真的有说不清楚的感觉。 (待续。请喜欢这些文字的朋友将地址复制给你的朋友。) 第九章 早上九点,电话就响了,我不想去接。谁的都一样。 陈尘跑过去,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走开了。 念辉又跑过去接了,“喂”了一声,朝向我,冷冷地说:“你的,湖南的。” 我懒洋洋地把电话放在耳边,里面传来母亲带哭的数落: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不说一定提前回来吗?怎么今天还没见人影呢?客人就快来齐了。你让我如何交代呢?” 我说:“你就告诉他们我死了吧!” 母亲顿时嚎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开始准备又从我两个月大没奶吃她如何辛苦数落起。我完全没了风度和耐心,大吼一声:“我不是十多年前被你们赶出去了吗?我现在是死是活你们还关心么子。为了爸的大寿我婆婆病了没人照顾,在我回家的路上病死了你知道吗?你现在满意了吧?” 我放连株炮一样说完这些话,母亲显然被镇住了,好久没说话。等她想起要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把电话挂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觉得自己提前进入了冬眠状态。 下班之后,每天窝在家里,我开始学习上网。新的事物往往能激越起我对生活的热情,我每天留连在网上,学会聊天,学会跟虚拟的男人打情骂俏。 这个周末,我刚上线,就有个叫碧海蓝天的人加我。一看资料,人家还是某大学的教授。我立即肃然起敬,对于知识分子,我向来的仰慕的,并且时时后悔年轻时候在人生的海洋里迷失了方向,我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误入歧途的话,现在说不定也鼻梁上架副眼镜,斯文起来了。 我说:“您好!老人家上网辛苦了!” 他说:“为人民服务,不辛苦!——试问,你为什么认为我就是老人家?” 我说:“因为你是教授,我心目中的教授就是一会儿戴老花镜,一会儿戴近视镜的形象。” 他说:“你真逗!你希望我是老者吗?” 我说:“无所谓,年龄不是问题。” 他说:“说得好极!男人有一样不老就行,是吗?”他还发了个偷笑的表情。 我说:“教授也开这样的荤玩笑?有失身份吧!”我扔过去一个炸弹。 他说:“教授也是‘兽’。嘻嘻!” 这么经典?有趣! 我突然想起逗他一下,便说:“你是不是教授我不知道,现在给你做个智力测试,选择题,愿意吗?” 他说:“测就测!如果对了,你亲我一下?” 我说:“一个猎人,背上只有一支箭,一个人在狭窄的山谷中走着,突然,前面出现一个鬼,后面又追来一只狼。请问,你是射狼还是射鬼?” 教授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狼!” 我哈哈地笑,还教授呢,谐音都没发现,“射狼”就是“色狼”,“射鬼”就是“色鬼”,无论怎么选择都骂了自己,他这么轻易就被我文字游戏玩晕了。 我正在得意,他发了个坏笑的表情,说:“乐够了吧?就你那小样,还以为捡便宜了不是?我就爱当狼,狼能吃肉,吃美女的肉。色有什么不好?不色就不是男人了。” 逻辑严密,思维敏捷,教授就是教授!我终于明白山外有高人的道理。 他说:“可以亲我一下吗?” 我发了个猪头过去,气得他哇哇直叫:“妹妹啊妹妹,我还没亲到的嘴巴咋就被别人亲成这样了呢?” 正要回敬他,陈尘推门进来说:“别玩了,我在六楼打牌,赢了不少,不好意思退阵。你去替我几把,我有点事情。” 我有点不舍,想不到网上聊天还有这等趣味,但还是跟教授说88了。 教授说:“我记得你了,希望很快再见到你!” 按陈尘的指示上到六楼,推门进去,发现里面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有一天在楼梯口见到的那个英俊的大男孩。 那天去超市买一大堆东西,结果不小心撒了一地,正要去弯腰去捡一包卫生巾,结果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原来他也正弯腰去帮我捡东西。我满脸尴尬地说,谢谢! 他对我贼贼地笑,说:“为漂亮小姐服务,我很高兴。”接着便看见他“咚咚”地上楼了。 见我满脸诧异,他起身打招呼说:“陈夫人吧!我就是这家的主人,叫罗天宇。原来的主人是我姐姐,搬到新的房子住去了。以后我们是邻居,请多多指教!” “别酸了,叫我艾姐行了,我性艾。小朋友嘴甜点。”我说,见了帅哥我说话欲就会强烈一点,就这德性。 我又糊了几把,那两个男人就有点坐不住了,其中一个说:“不玩了,今天手太臭,明天接着来!” 我正想告辞,罗天宇说:“艾姐,请留步,我想跟你借点财会方面的书。” 我很诧异:“你要这种专业书干吗?你又怎么知道我有这种书?” “无可奉告!反正你借我就行了!”罗天宇狡黠地笑着说。 “你小子真滑头!”我给了他一粉拳。 罗天宇顺势抓住我的手,说:“我不小了,姐姐,我都27岁了,比你小不了几岁吧?” 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这种肢体的接触,突然使我感到有些暧昧。我脸一红,便一把推开他,故做轻松地说:“在姐姐面前真没礼貌!” 他却笑说:“还姐姐呢,看你脸红的样子,还真像十八岁的小姑娘,好漂亮好可爱!” 我不敢在他家再呆下去,逃也似的下楼了。 我想,这些年轻人,最后还是别去惹他。女人在他们眼里,就像一时兴起买回家的那些花哨的流行服装,买的时候真的喜欢,买回之后几天不喜欢了,只好挂在衣橱里,而结果也很简单,要么捐给灾区,要么扔掉。 第十章 刚到办公室,就看见桌面上摆着一封信,这令我非常的兴奋。——这年头,谁都不用这种通讯方式了,可我怀旧,喜欢这种典雅的形式。透过文字,好象能更亲切地跟笔者进行心灵的交谈。 或许又是一封情书?我心里竟是这样盼望的。 女人就是女人。 打开一看,却是老家寄来的同学会邀请函。是以前的团支书薛红娟发起的,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位马列主义老太太对我说:离开刘光辉吧!初恋无花不结果的。没想到她的话后来成了事实。真是个女巫! 女巫信上说,下个月班主任老师八十大寿,她把能联络的同学都联络上,希望大家克服困难回去先一起聚聚,再去给老师拜寿。 一说到班主任,那个高大的外表看起来严肃得像电影里反面人物的老师的形象就出现在我眼前,想当初,他是如何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劝我好好读书,可我那时竟然还恨他多事。 如果当初听了他的,现在的我又该如何呢? 我不大想回去,人家都是衣锦还乡,我凑什么热闹呢?谁知刘光辉打电话来了,他说他非常想念我,希望我抓住这个机会回去一趟。我心里纵有再多的对他的不满,但他说的几句甜言蜜语透过话筒低低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再渗透到心里,我之前本来就不太坚定的意志便立即瓦解了。 我将同学的邀请函给了陈尘看,他始终黑着脸不表态。我知道,他对我今年的频繁回家颇有不满,他说:母亲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老太太一直担心我们日子不和睦,大约临死前对这件事还不甚放心。 老太太最后留给我的几句话尤在耳边,我便沉默不语,反正离下个月还早,到时决定也行。 晚上,念辉放学回来。第一次在吃完饭后主动地帮我收拾碗筷。 她终于懂点事了。我想。 看着她快要跟我一样高的个头,我心里很是欣慰。 我说:“辉辉,不用你帮忙,你去学习吧,很快毕业考试了。” 念辉欲言又止,我才感觉她一定又什么重要事情要说,便拉她坐了下来。 她说::“爸爸。妈妈,老师叫我们回来跟家长商量填报志愿的事情。” 我没多思考,就说:“三中离我家最近,中午也可以回家吃饭,就近上学吧!” 念辉满脸的不高兴,说:“一中教学质量好,我们好多同学都去那里呢。” “只要自己用心学习那个学校不一样?,三中每年中考也有考上一中的,而一中也有读了三年又灰溜溜读出来了的。” 念辉嘴巴翘了老高,不做声了。陈尘从鼻子里冷笑一声,说:“你妈妈说的就是道理。可是还有一个理由让我来告诉你,因为读一中要交两万多元的赞助费,我们没钱!” 听听!好像家里没钱竟然是我的过错,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没依赖他,他倒是埋怨起我来了。我心里越发看不起他,但不想当着女儿的面去损他,便忍住了不发作。为了将来不落女儿的怪,我狠下心说:“只要你肯好好学习,这钱我和你爸来想办法。” 女儿高兴地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跑开了。 陈尘看着我,眼睛里充满疑惑,大概在怀疑我是否已经攒满了这么一笔的私房,他的眼睛还有一种洞若观火的幸灾乐祸:哼,看你凑不齐这笔钱怎么向女儿交代! 自从老太太去世之后,我真的不想再吵架,似乎觉得她老人家真的坐在云端,担心地看着我们。我息事宁人地说:“总是有办法的,我手里还有几千,你凑几千,单位借点,私人再借点,就够了。” 陈尘不再说什么了,我们结婚以来各管各的钱,需要用的时候谁出都没有争议,其实他本来也不是个爱计较小事的人。 十点多了,从超市出来,感觉外面还是那么冷。 我缩着脖子,将背包斜挎在肩上。 街上的行人慢慢多起来。我呵着热气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一边想着昨天跟女儿的承诺。我的存折今天之前数字8000,现在已经是7000了,那么下一步呢?真的要开口去借吗? 还回不回湖南呢? 正想得入神,感觉自己被人猛地拽了一下,“抢劫!”我立即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声喊叫起来。 一个二十多岁瘦不拉叽的男人拿着我那粉红的包飞快地往南跑,我追了两步,脚下一阵生痛,原来是高跟鞋崴脚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只好站在原地大叫,希望得到路人的援助。 路上行人不少,有的拿眼睛看了一下,再继续悠闲地赶路,有的就站在原地看热闹,个个都是一幅冬眠未醒的表情。 南边方向其实有两个男人,只要他们齐心协力,前追后堵,我的巨大损失就可以化为零。 那个可恶的男人,先是一阵猛跑,待他发现没有见义勇为者出现时,就在转弯处停了下来,竟然回过头来,冲我一笑,(也许是表示谢意也不一定)然后在大街上“胜似闲庭信步”起来。 我的可怜的价值300元的背包!我的可怜的刚取出来还剩下的968元人民币! 刚哀悼完它们,猛然想起,天!我的存折!我的全部身家还在里面。 我颓然跌坐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有个好心的过路人停在我身边,递给我一张纸巾,说:“很多贵重物品?” 我点点头。我还有别的物品更贵重吗? “有银行卡什么的在里面吗?有的话赶快去银行!”那个人又提醒我。 “对了!去银行!”我赶紧站起来,冲这个好心人鞠了个躬,说,“谢谢!谢谢!”便提起鞋忍痛飞快地朝银行方向跑去。 柜台站着好几个人,我选择了朝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比较和善的肥胖女人走过去,估计她会比别人有更多的同情心。 我说:“大姐,请你帮帮我!” 她果然被我悲伤难过而且焦急的表情打动了,她和蔼可亲地对我说:“你坐下来,慢慢跟我说!” 于是我开始把早上怎样起床,然后怎样去银行取钱,然后怎样去超市买东西出来,怎样被抢劫的事情尽量有条不紊地叙述清楚。 那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开始对我的叙述还表现了极大的关注,可后来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她敲着柜台说:“请说中心!” 我吓了一跳,猛然想起读中学的时候,老师也总大声地跟我这样说,他说我的作文没重点,没中心。 我只好停止说话,去想想什么是中心。 她说:“你别紧张,就说到底找我们帮你什么?” 我这才想起,我说话的中心应该就是我的钱和存折丢了。于是我把“中心”告诉她。 她笑了,耸耸肩,两手一摊,用很时髦的身体语言表现了她的无奈,说:“钱丢了我们无能为力,存折倒是可以挂失。” 我一下子就高兴了不少,说:“谢谢,谢谢,那就挂失吧!”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还有手续费共38元!”她很利落地说。 “我……我的身份证不在身上,而且,钱全被抢走了。” 她摇摇头,说:“那就先口头挂失,总记得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吧!” 我赶紧报出一组数字。 她说:“明天带好东西过来办理!” 晚上,我很想把遭抢劫的事情跟陈尘说说,但一看他对电视节目情有独钟的样子,话 便咽了回去。 告诉他又如何?用半个脑子我都能猜到他会有什么表情,说什么样的话。他一定满脸嘲讽地说:不抢你抢谁呀?瞧你一幅港姐打扮,一看就是有钱的主。 他一直恨不得我跟难民营的统一服装,那样的好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成天花枝招展地,就不会去招蜂引蝶了。” 第十一章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刘光辉又打电话落实我回不回去的事情,他说,如果我不回去,他就也不回去。 我心里迟疑了一下。 刘光辉又说:“好久没见你了,真的很想抱抱你!”声音温柔得让我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渴望。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说:“好吧!”终于没能抵挡那份遥远的诱惑。 于是我只揣了两千多块钱,就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回连卧铺也坐不上了,因为那个羞于启齿的费用问题。 我衣着光鲜地跟着一群农民工形象的人挤进车箱,找到自己的座位。 还好,我的座位靠窗,无聊时可以一路看那些飞逝而过的风景。我旁边是一个年轻的军人,近一米九的个子,威严挺拔得厉害。对面是个五十多岁职业妇女模样的妇女。这样的旅伴让人放心,我觉得至少不必为带着傍身的那点小钱担惊受怕。 对面的女人很快和我聊起天来,我发现这是个很有趣的人,她有着平而扁圆的脸,将稀疏的头发烫成大大的波浪形,又染成了红黄色,努力渲染成时尚的风格。 她先自我介绍说她姓覃,是我同一个县的一乡村中学老师,到宁波看望儿子。说这些话时就像倒豆子一样快,我疑心她要是上课也这样的话,她的学生能否接受这么高频率的语言。 我想,我们是要在火车上一起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如果不想旅途乏味的话,我就必须做出跟她一见如故的样子来。于是我也告诉她我的起点,终点行程状况。 覃老师又问我多大了,我说:“三十二了。” 她说:“好啊,年轻好啊!” 我故意问她:“覃老师有四十多了吧?” 她的脸上立即绽开一朵菊花。兴奋地甚至有点羞涩地说:“小姑娘什么眼力呀,我都五十多了呢!” 我又故意夸张地说:“啊?真的?看不出,真看不出!你还真会保养!” 旁边那个一上来手里就捏着张报纸的小伙子突然就噗嗤一声笑起来,我和覃老师很是尴尬。我疑心是笑我们两个女人无聊中虚伪至极的恭维,但他却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对不起,看报纸看的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打扰二位聊兴了。” 他的解释让人听了很舒服,想不到小伙子的谈吐这么儒雅,一点不像个大老粗。我们聊天的对象便又多了一个。 很快地,我们就知道小伙子是位军官,叫王大军。长沙市人。从部队回家探亲,因为家里给他相中一位姑娘,寄了照片给他,他看着挺满意,决定回去处上个把月培养培养感情。 小伙子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递过来,很谦虚地说:“两为大姐经验丰富,帮我看看这姑娘如何?” 女人对这种事情天生特别感兴趣,我和覃老师立即将头凑往一处,仔细阅读起照片上那个人来。 女孩给我第一印象就是漂亮。五官精致,嘴角微微上翘,显得活泼可爱,又似露出一屡嘲弄的神情。她的眼神很深,有点少年老成的味道,看得出是有很深的心计那种伶俐女孩。 当然,我不敢这么自以为是地分析给小伙子听,我只是说:“好漂亮的姑娘,小伙子你好福气啊!” 覃老师说:“就是就是!你瞧那月牙眉,那银杏眼,那樱桃唇……”还没等她描述完,我和王大军就笑出声来。——老师就老师,随便观察一事物就能写出一篇作文来。 王大军说:“她还是个大学生呢!很快毕业了,湖南师大的,将来也是个老师。” 覃老师立即高兴起来,说:“好啊好啊,找个女教师做老婆太好了,将来下一代培养就不是问题了。” 说这样的话,我疑心她的孩子都是陈景润似的人物,便问:“覃老师儿子在哪里高就?” 覃老师的表情突然就暗了一下,她岔开了话题,又继续点评王大军的女朋友去了 到了用餐时间,覃老师提出去餐厅用餐边吃边聊。王大军没有积极响应,他说他还不饿。我想他委婉的拒绝也是有道理的,一个那么高大的年轻小伙子,跟在两个半老徐娘后面,那算个啥呀! 我本也不想去的,但一想到当一回听众就可以蹭一顿饭吃就觉得很划算,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覃老师一边走一般跟乘警和餐车服务员热情打招呼,好象满世界都是她的熟人似的。 我刚坐下,正想着不要让覃老师太破费的时候,却听见她说:“两个人吃饭比较合算,一人吃一个菜太单调,吃两个又浪费,两个人合起来正好解决这个问题。” 我笑了起来,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人家并不打算请自己吃饭的——是啊!萍水相逢,人家凭什么请自己呢?可是要是我,碰上个这么热心当听众,又肯适时恭维自己的人的话,说不定一高兴就猛掏腰包了。 我很佩服覃老师的意志比我坚定,也许是她懂得的名言警句比我多,不容易被糖衣炮弹击倒吧!但我还是觉得可惜,我本来是备有午餐的,一个面包,一个西红柿,一条火腿肠,既营养也不难吃,现在却跑到餐车来享受,而且也没有办法中途退席,只好牺牲我可怜的二十元人民币了。 聊天累了,覃老师趴在半边茶几上睡了起来,剩下来的一点位置只能放下几个矿泉水瓶子了。王大军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呼吸匀称,我疑心他真的睡着了,真佩服他的头老是能固定在同一个位置上,而我就不行了。刚一打盹,头就歪了,往右,突然撞到窗户框上去,生生地疼。于是我竭力往左的方向靠一点,一个不小心却猛地倒到人家王大军肩上,王大军突然被惊醒,面对突如其来的艳福很不好意思消受,那尴尬羞涩的模样很是可爱。 我们便都不睡觉,有一搭没一搭又聊了一会,但终于抵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两人又安静了下来。眼看着王大军用他的独门绝招小睡起来,我发觉时间过得越发的慢,甚至怀疑它开始停滞了流动。再坚持了一会,我困到连每一根头发都有了倦意,看着被王大军占去一大半的座位,真有把他轰走,或者不顾廉耻横卧在他双腿上好好睡上一下的冲动。 突然想起朋友说过练瑜珈是个很好的健身运动,我便盘起了双腿,双手放在膝上,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将脑子里的杂念全部清空。果然,时间过得快了一些。 过了不知多久,覃老师总算醒了,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说:“我睡了好久,你也趴下睡睡吧!” 我说:“覃老师,你怎么就不补卧铺呢?你们当老师条件还不错吧!” 覃老师说:“我习惯了,还是节俭点好,总有需要用钱的时候。” 她又说:“你不也坐硬座吗?肯定也不是坐不起卧铺吧!” 我笑了笑,说:“向覃老师学习。”其实,我还真想告诉她,我真的坐不起卧铺了。 因为火车晚点,下午五点半,才到长沙。一路上,覃老师和王大军轮流跟我聊天,我从来没有和陌生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也许是老天冥冥之中的暗示,这两个人注定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并且是以某种悲剧形式。如果知道两年之后会发生那些事情,我宁愿选择一开始就不认识他们。 第十二章 下车的人很多,我怕把我下车前在厕所换下的衣服弄坏,就等到最后才下。中途也没睡个塌实的觉,我觉得自己一定很憔悴,便又拿出粉饼往脸上扑了扑,再涂上点红润的唇膏,感觉便好多了。 一出站台,便看见刘光辉站在那里,焦急地张望,心头觉得一热,便奔过去扑在他怀里。他将我一推,说:“傻,车站人多,说不定也有认识的人呢!” 我一下子觉得有点无趣,于是就自觉地跟他保持了革命同志的距离。 他说:“我到站台去接你了,怎么就不见你出来?” 我说:“人多啊,怎能看得到啊!” 他说:“卧铺就那么几节车厢的呀!我一个一个看呢!” 我说:“我坐的硬座。” “什么?硬座?你就这么过来的?多远啊小姐!”刘光辉像是在发现火星上发现有人一样的吃惊。 我猛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之前拼命伪装的海外华侨的形象就要倒塌了,赶忙用自己的智慧去补救。我说:“因为走得急,买不到卧铺票了,将就着算了。” 刘光辉还真信了,不过还在怜香惜玉加抱不平:“不就一张火车票吗?车站找个熟人不就行了吗?你丈夫也太不把你当回事了,这么大老远的,怎么也得弄张卧铺票呀!要是我,三四个小时的火车都一定不坐硬座的。” 我冷笑说:“哪能跟您比啊,您什么人我什么人哪!” 他大约觉得自己的优越感表现得多了点,便说:“不说了,抓紧时间走,不然赶不上聚会了!” 说着就把我拉到一台桑塔娜前,打开车门让我进去,又绕过车头,自己也钻了进去。 车子动了起来,车内同时也流淌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每个音符都在抚慰我一路的疲惫。 看着刘光辉认真开车的样子,我突然想那年我坐在他单车后去白云洞的情形,想起他说过要买摩托车载我周游的承诺,心里就觉得甜蜜而伤感。 十多年后,我终于坐上了他的车了,而且比摩托车还好得多,但是,我这一切却不能在阳光下进行了。 坐在副驾上,只要看见外面人少,我就倒下去,将上肢横卧在他的双腿上,一路上享受着小女人的快乐。偶尔抬起头就能看到他专心开车的样子,就那么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有一种难以形容、无法释怀的满足。——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想要的幸福,竟是如此的简单。 聚会的地点在市最豪华的ok包厢。快到门口的时候,刘光辉说:你先进去,我去买包烟! 于是我就进去了,包厢已经来了十几个同学,男女都有。我第一眼认出了女巫薛红娟——过去那个始终连最上一粒扣子都扣得死死的学习成绩很好的马列主义老太太。其他同学我就用男1、男2、女1、女2代替算了,一来是为了省去叙述的麻烦,二来也是因为在我青春飞扬的十七八岁,我的生活中曾经只有刘光辉一个人。 女巫已经完全不是过去的女巫,她毕业于某所重点大学,麻雀变成凤凰了,现在穿着韩式低胸套衫,隐约可见的乳沟让她非常有女人味,说话间流溢着自信满满的神情。听说现在已经是某机关的科长,正是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时候。 十分钟后,刘光辉走了进来,用一种刻意的亲切温和对大家说:“同志们好!我来迟了!”——在我听来,就跟中央领导下来视察一般,居高临下地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在省政府机关里,他只不过是个受人脸色的角,但在县里及乡下一般同学的面前,他不适时机地显露他那点优越感。 环视一周后,意想不到的是,他突然对我说:“是艾晓冬吗?多年不见了。还是那么漂亮迷人。哈哈哈……” 我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原来刚才他是为了避嫌,借故买烟才不跟我一起进来。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维护他光辉的形象还是觉得跟我这样的女人在一起让他掉价呢? 可是,我们那段青春的故事,哪个同学不知道呢? 我心里很是不快,但表现出来的却是出奇的高兴和兴奋。 男1说,人都到齐,大家先干一杯。说着便带头喝一了杯葡萄酒。有几个女生仍在扭捏作态,我早就一饮而尽。几个男人见我如此豪爽,争相跟我喝酒,我是来者不拒。刘光辉也许已经看出我的反常,却并不理会,装着跟其他男同学一样,若无其事地端着酒杯过来,想要跟我碰杯,我假装没有看见,故意朝人群里长得最顺眼的男2号走去。 我嗲声嗲气地说:“第一帅哥,喝一杯怎样?” 男2号受宠若惊,在他眼里,我看得出来,自己当晚在女人堆里还是蛮抢镜头的。他正要喝酒,我又用极夸张的热情挽过他的手臂,说:“这样,才够诚意!”我想我当时表现得简直就像个令人恶心的荡妇了。 “哇,交杯酒!你小子艳福不浅!”大家一齐喧哗。 我拿眼睛去看刘光辉,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他似乎不经意地别过脸,跟别人说话去了。 男1号又出鬼主意,说:“我们男同学来抓阄,一男一女同学派对, 黑了灯来跳舞,好不好?”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闹够了,大家就建议开始唱歌。我第一个开始。唱了首《为了爱》,低婉而愁肠百结的,一反刚才的疯样。 大家一阵掌声。 接着有人唱歌有人聊天去了。 我突然想起两个人,一个是班长韩超,老师眼里的好学生,那个承诺过“如果你现在好好学习,毕业后我一定追你!”的可爱的优等生,一个是夏鑫,那个为我敢动刀子跟别人拼命的小混混。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感谢他。——至今我还欠她200块钱的人情呢。 于是我便向在县城工作的男同学3号打听他们的情况。 男同学3号说:“我当然知道啦,因为你打听的尽是同学中的名人。” 他喝了口水接着说:“韩超么?他在长沙,是中国人民银行信贷科的主任,实权派人物,财大气粗的,每次回来就请同学聚餐,风光无限的样子,听说老家的祖坟都修得跟公园似的。我说在这里,说不定哪天死得就难看了。” 我心里暗笑,吃人家的请还要诅咒人家,中国人就这样,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我没听他继续发挥对韩超之将来的想象,就说,“说说夏鑫吧!” “夏鑫啊,我们县城名人呢!谁不认识他呀,现在在广东做房地产,生意好大呢!听说小秘都换好几届了。他前几天回来了,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呢!”男3 号说,好象夏鑫跟他在一起吃顿饭无上荣光似的。 我向他要了韩超和夏鑫的电话号码,就没有聊天的兴致了。 歌厅的音乐很吵,大家都找到过去关系近的同学,分散开聊天了。我不声不响地走到外面,想透透气。 刘光辉跟了出来,他说:“去外面走走吧。” 我不置可否跟着朝外走。刚走了一会,他的电话响了。他朝我笑笑,说,接个电话。于是就走出十几步说话去了。他的声音很轻,却有些句子断断续续传进我的耳膜: “是!老婆大人,正想打电话回去呢!……别开玩笑,我对你忠诚着呢!再说,谁有我老婆的魅力呀!……你早点睡,我明天清早就回……” 一阵风吹来,我感觉冷冷的。 我说:“我不走了,回去吧!人家看见我们都不见了会起疑心的。” 刘光辉突然拖住我,说:“去我车里,就几分钟,我好想要你!” “难道我也是有魅力的人?对不起,我不想!”我冷冷地说。刘光辉很少在我面前碰钉子,突然遭到拒绝,也就生气了,一赌气就转身往回走。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又进去了。 时间刚到十点,几个男同学早借故走了,因为聚会前谁也没提谁买单的问题。薛红娟见我回来,便说:“不好意思,我儿子感冒了,我得马上回去。你们尽兴!” 陆续又走了几个,剩下的几个女同学中一个就讪笑着说:“都散了吧!都是大忙人。谁带了钱的就去买单吧!” 几个同学仍然在点歌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刘光辉假装没听见,直往包厢里的洗手间去了。我想,尽管他喜欢人前要面子,但如果要牺牲可爱的人民币的话,他宁可选择谦让。 这个时候,我又突然想起了夏鑫,那个肯为我到处厚着脸皮求人为我去借200块钱的男人。于是我终于拨通了他的电话。 他当然是不记得我的声音了,当我自报家门的时间,他显得有些兴奋,说:“好久不见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我说:“我就在县城。想见见你,有空请来‘星空’酒店来接我!”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在打麻将呢!要不,明天吧!我请你吃饭。” 我有些失落,时间真是个魔法师,能改变一切事物,当年那个肯为我动刀子的人,现在居然不肯为我放下一局麻将。于是我淡淡地说:“算了,我明天就回去了,有机会再见。” 夏鑫马上说:“那好!我不玩了,马上来接你!” 夏鑫进来的时候,刘光辉上厕所的时间也长得不能不出来了。我便对大家说:“朋友来接我了,要不我买了单先走?”。 我这样征求大家的意见其实就想等到刘光辉或者夏鑫的绅士风度,我真的需要他们中谁去买单,因为我的钱包让我没有多少底气继续充海归华侨了。 可是,没有一个人要来跟我客气地争夺买单的权利。 我只好悻悻地往前台走去。 见有人买单,大家就松了口气。有个男的终于就客气地说:“再一起玩玩吧!买单的事怎能留给女士呢?况且你远道回来的,是客人呢!” 又有人说:“艾晓冬现在是富婆了,你就让她为大家尽点心意吧!”个个人表情坦然得有些无耻。 我就只好掏钱,500块,我一个月四分之一的工资。夏鑫见我钱都掏出来了,才说:“我来买吧!你们的同学也真是,让这么远回来的你买单,还是位女士。” 我示意他别说话,怕不远处的那就个同学听见不好意思。心想,“如果你真想买单,先做后说也来得及呀!” 于是大家一齐离开歌厅。 第十三章 夏鑫开了辆豪华的奔驰,停在门口,将刘光辉单位的桑塔拉变成了丑小鸭。看车的保安对夏鑫的态度显然也要比一般人来得殷情,昏暗中我看出刘光辉的失落和愤怒,心里便觉得非常地痛快。 夏鑫知道我跟刘光辉的过去,也见过,现在却故意装成不认识他。他很绅士地挽起我的手,跟大家说:“再见!走吧,我送远道的客人艾女士休息去。” 我在众人的目光下很骄傲地上了夏鑫的车,透过车窗,我终于发现刘光辉的神情流露出来的沮丧,似乎还有一点好东西被人夺取的遗憾,那一瞬间我的感觉好极了,然而,那种快感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冷却了下来。 我知道我这样做,只是要激起刘光辉的醋意。 夏鑫说:“去哪里?县政府招待所吧?那里条件稍微好点。” 我说:“听你的,我也不熟悉情况。” 车子开出几米,我回头去看酒店门口,意料之外的是,夏鑫的车早就没了踪影。 我本以为,我会看到一个寂寞的影子呆呆立在那,眼睛盯着刚开动的车,然后,猛然醒悟似的,追过来,而且,一边跑,一边朝我大声地叫喊我的名字。 如果是那样,我一定大声喊停车,然后,跑向他,众目睽睽之下扑进他的怀里。 然而,这一切只是我的幻想。 他早已经离开,很决然的。 也许,我设想的情节,只会出现在书里,又或者在十多年前。 一进房门,夏鑫很随便在床边坐下,并拍了拍旁边,说:“坐吧!县城条件差,委屈你了。” 我感觉气氛立即变得暧昧起来,便不自然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凳子上,借倒水来掩饰尴尬。 “听说你后来去了宁波,过得还好吗?” “马马虎虎,哪里比得上夏老板您啊!”我竭力让气氛轻松点。 “哪里!我一个大老粗的。都没人瞧得上眼呢!”他那看似谦虚的口气里其实掩盖不了翻身农奴得解放的骄傲和自豪,在我眼里,甚至蕴涵着一句潜台词:瞧我现在的身价,你当初不跟着我是你没眼光啊! 我一边递给他一杯水,一边说:“我还欠你200元钱呢!真的很感谢你!” “客气了!咱谁跟谁呀!”夏鑫接水的同时也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说,“这边坐,别这么生分,都老朋友了不是吗?” 我好像没有拒绝的力量,毕竟眼前这个男人那成功的光环实在让我讨厌不起来;毕竟,那个手持刀子,说要娶我的男人在我青涩的青春里,留下过不可磨灭的印象。 于是我听话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夏鑫伸出一只胳膊,把我揽进怀里,我感觉他的手臂语言充满了自信。 他说:“我真的爱过你,你知道吗?当年为什么要离开?是嫌弃我没有正式工作又不如他有文化吗?” 我说:“不是的,是我的心太累,没有能力接受一切。” “我现在终于能理解你了,可是直到今天,我还是喜欢你!”他一边说一边开始在我胸前摸起来,说,“今天,就给个机会让我圆了那个少年时代的梦吧!” 我的虚荣慢慢地在膨胀,逐渐演变成一种被男人呵护宠幸的欲望,正要心安理得地接受夏鑫的进一步爱抚的时候,我突然感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像狼一样,发出萤萤的光,又如针芒,刺进我无耻的灵魂。 “不,我不能这样作践我自己!”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猛地推开夏鑫,说:“对不起,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想早点休息。” 夏鑫的动作便戛然而止,就像一段音乐的休止符,干脆利落。 他说:“那好,你好好休息,有事打我电话。” 我完全没想到事情竟这么顺利就结束了,不禁又有点失落。——我本以为夏鑫一定是十分的不舍,十分的幽怨缠绵。我甚至觉得,如果他一定要坚持的话,恐怕自己也难以抗拒。反正我的贞节牌坊早就见鬼去了。 我说:“夏鑫,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他说:“老朋友了,别这么说。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需要你帮忙呢!” 我说:“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没说的。”我说的不是客套话,是真诚的。 然后,夏鑫就潇洒地走了,就像徐志摩诗歌里说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我知道,这一切,都缘于他那鼓胀起来了的腰包。男人有钱就自信,说的一点都不错。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一起床,我就打刘光辉的手机,关机了。问了另一同学,他告诉我刘光辉是晚上赶回长沙的,说是有急事,第二天不能参加老师寿宴了。 我觉得刘光辉一定是在生气,一定对我的轻佻感到失望,心里便十分后悔起来,也无心跟大家闹腾,便托人给老师带了份贺礼,想着早点去长沙找刘光辉做个解释。 我往他办公室打电话,是他接的。 我说:“光辉,生我气了?听我解释好吗?” 他一听就说:“我在开会呢!”连忙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小时,我又给他打电话,他明显地不高兴,说:“没事不要随便打电话,好吗?影响多不好。” 我心里一阵难过,暗恨自己昨天晚上太过分,让他对我失望了。 也许他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口气软了点又说:“没生气,只是自己心情不好而已。” “我先回家看一下,后天到长沙转车。你还肯见我吗?”我说。 “那好吧!后天中午我们共度良午!”他说,好像给了我天大的恩赐似的。——我当然知道,所有的“良宵”都只能属于他跟他妻子的。 我一到长沙就马上给他打电话,他说还要忙一会,并没有提订房间的事。 我仔细地数了数钱包里最后剩下的钱,除去硬座车票,还剩下250,我苦笑,看来只有我这个“二百五”去开房了。 我打的去离他单位和家都比较远的地方,订了间房,又花掉200元。我四处看了看,房间条件还过得去,应该不会让他觉得掉价了。我感觉出,作为一个男人,由女人来花钱刘光辉似乎不觉得没面子,但如果让他从低档小旅店出入,那就会让他无地自容的。 房间刚刚订好,刘光辉恰恰也就有空了。我前脚进门,他后脚就到。一进门,他就表现了特别的热情,在我看来,却分外的不自然。 我俏皮地做了个采访的手势,说:“刘光辉同志,请您谈谈前天晚上的感受!” 他一把将我撂倒在床上,露出很猥亵的笑,说:“也许前天晚上是那小子趴在你身上,那又怎样?现在不又是我的了吗?” 一听这话,我感觉有点恶心,又像是被狠狠地泼了瓢凉水,透心的寒。我原以为,他一定是因为我跟别的男人太亲近而生气了,如果是那样,说明他很在乎我,只要通过解释,我们会重新达成新的默契。 没想到他竟作如此卑劣之想! 我非常地失落甚至绝望,只感觉自己刚刚还柔软的躯体变得僵硬起来,很想从床上爬起,立即逃走,却连丝毫动弹的力气也没有。 刘光辉永远都是那么富有激情和活力,他从几分钟前的工作忙碌中很快就调整到偷情的热情中来,我想用“生猛海鲜”来形容他,是比较通俗和生动的。可是我,那种绝望却在眼里迅速膨胀起来,似乎有颜色,有重量,有声音。这种东西将我笼罩住缠绕住了,使我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闻着他的气息,我突然产生了类似阴谋、复仇和恶作剧的东西,我听见自己在心里说:“刘光辉,我真想去当妓女!” 刘光辉的身体挤压着我,在垂下窗帘的房子里,我紧闭着眼睛,用身上的敏感的地方感觉着他,但是仍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疲惫,干涩。 于是我恨恨地说:“刘光辉,我在想像我是妓女!” 那个无耻的字眼使我感到了刺激和快感,干涩的感觉顷刻变光滑了,像手里握着一尾灵活滑腻的鱼。 而刘光辉,听到我那句话,完全没有被激怒,相反,他更加地酣畅淋漓。 我仿佛突然清醒:我们的感情,也许早已经在十五年前就彻底结束了。而现在,在刘光辉的眼里,我并不是他的女人,只是一个偶尔能满足他的性器官而已。也许面对任何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他都不会抗拒那种新的感官和肉体的刺激。 临走时,我决定用一个谎言对自己的结论正确与否做出一个彻底的证实。 我郑重其事地说:“光辉,有件事跟你说。” 他很诧异:“哦?什么事这么神秘?” 我故作欲言又止状:“我可能有了。” 他说:“啊?有什么了?” 我说:“孩子。” 他说:“为什么告诉我?”他突然警觉起来。 我说:“以前没跟你说过,我不能上环的。如果有了的话,那孩子就是你的。我能肯定。”我想他明白我的意思,因为我告诉过他,我和陈尘很少有真正的性交流。 “你的意思是不可能你丈夫的?”他反问一句,又说,“除了我们,就没有其他可能?” “你……”我看着那张迷恋了十几年的英俊的脸,突然觉得很恶心。 “你说的是真的吗?要不,明天去检查证实一下?” 我无语。心里充满了绝望。 “要不,你回去再检查?在这边我不太方便陪着你照顾你。”他又试探性地问。 我什么话也没说,提起行李就往外走,他跟进了电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马上便到了一楼,他紧跟着我,眼睛四处张望,生怕遇见熟人,当他确定还算安全的时候,赶紧小声对我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领导,别跟我说话,小心别人看见!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我知道怎么处理。” 他松了口气,立即做出很关心的样子,说:“如果是真的,手术后你一定要好好调养,否则会有后遗症。” 我走了,步子第一次迈得很坚定,居然没有回望过一次。 没有告别,但在我心里,觉得我们已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了。 第十五章 好多天没上网了,趁林小姐出差了,办公楼没什么人,我赶忙打开qq,一上线,便听见唧唧唧唧连响数声,原来是碧海蓝天给我留了言: “你好,怎么这么久不来上网了?” “今天又没有等到你,有事情出去了吗?回来请立即找我。” …… 一看记录,是几天前留下来的。 我正打算留言,又收到一条信息:“你到底来了!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我开玩笑说:“教授(兽),不会是兽性大发了吧?” 碧海蓝天:“算你说对了,梦里都想对你发。” 我:“好吧,以后想我了给我电话。”我乱发了11个数字。 碧海蓝天:“谢谢!我现在就打!” 我偷乐。 碧海蓝天:“怎么没这个电话?你?” 我:“还没买呢!计划中。” 碧海蓝天:给你我的电话,13767895530。如果哪天想起我,随时给我电话。 我:给你电话干什么? 碧海蓝天:约会呀!我真的很想见你! 我:你不怕我是丑八怪? 碧海蓝天:丑八怪我也要定了!对了,你是不是担心我很老了? 我:不是担心,是认定。 碧海蓝天:我发张照片给你,请检验一下,检验不到的部位,下次见面再说。 我:我眼睛很毒的,发来吧! 照片很快传过来了。上面那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戴副眼镜,温文尔雅的,有点清高的味道,无论如何跟他聊天的文字对不上号。 我说:是你吗? 碧海蓝天:如假包换!不太老的一只狼吧?绝对吃得动你。 我:…… 碧海蓝天:发张你的玉照好吗?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会不讲义气吧! 我: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不讲义气的人,如何? 碧海蓝天:好妹妹,狼哥哥只是想认识你而已,无他,你就成全成全吧! 我心一软,就从电脑里挑了一张上面有十个人的单位集体照发了过去。 他说:穿紫色毛衣的是你? 我一惊。他居然认出了我?怎么会这样? 我突然有点怕怕的感觉,匆匆地说:我下了。88 又是一个无聊的周末。 我走到马路上,人潮涌涌,便皱着眉头,拉了拉大衣,真是冷啊,地下的雪被踏碎了, 天上的雪却又在飘下来,白的,细小的,寂寞的。 我擦着路人的肩膀,向街上走过去,就在转角处口,我看见了罗天宇。 “艾姐!”他在叫我。 我转头,阳光照在他身上,让我可以如此清晰地看到他的脸,年轻而英俊。 他说:“怎么这么久不见你人啦?” 我说:“回老家了。怎么啦小朋友,要跟你请假吗?”没想到,见到他,我居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他说:“我有话要说,你听好!首先,我不是小朋友,我比你大……得多!”他用手比画着我和他的个子,我才刚到他的下巴。 我笑了:“继续贫呀!” 他又说:“其次,既然你已经在征求我的意见,问我要不要请假的问题,我就老实告诉你,以后你要去哪里一定得告诉我,免得让我担心。” 我懒得理他,正要走,他拉了我一把,说:“不介意陪我喝点什么吧?今天我有点烦。” 反正闲着有是闲着,我说:“好吧!” 我们便迈进马路边上是一个类似咖啡馆的茶餐厅。 茶餐厅的外表看起来还不错,装修十分典雅,像这样小资的地方,像我这样步入大嫂行列的人是很少光顾的。从餐厅的窗户望进去,恍惚能够看到坐在窗边的大多都是年轻的情侣,我能看见他们多数在低头亲密地耳语,其中有一对大胆的,正在旁若无人地接吻。 我的脸突然就红了。很奇怪,明明知道孤男寡女在这种场合会很尴尬,我为什么还要答应他进来呢? 罗天宇问:“坐吧,喝什么茶?” 我立即回过神来,努力镇静地说:“都可以。” 不一会,茶上来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我端起来就是一口,不想烫得厉害,一抖,水了溢了出来。 罗天宇慌忙递给我一张纸巾。我去接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他抬头看我,不响,我也不响。却低下了头,总感觉别人在看着我们。 店里热,我没有脱大衣,只脱了一只手套。背上渐渐有汗。我鼻尖冒着汗,手心冒着汗,我说:“要不我们走吧!”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艾姐,我喜欢你。” 我一怔,杯子很轻微地震了一下。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似曾相识。 我说:“你是个傻孩子。”我的声音也温软了下来。 “天下聪明人太多了,有几个傻蛋点缀一下,也是好的。而且,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傻的。”他还在甜言蜜语。 我说:“真要走了,谢谢你的茶!” 罗天宇有点失望,但只好也站起来握握我的手说:“好吧!下次再找时间聊。”掌心里的满是浓郁的青春味道。 一起走到门口,竟迎面碰上了碰到向阳和田莉,小伙子颇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叫了声“艾姐!”自从那次被我撞见他跟林小姐的办公室恋情以后,他尽量躲着不跟我照面。 田莉倒是大大咧咧的。她看了罗天宇几眼,又鬼鬼地斜了我一眼,点点头,似乎在用眼睛丈量我们的关系到底有多亲密。我开玩笑说:“小妮子,不陪男朋友到这里打野食呀!” 小妮子牙尖嘴厉地:“向艾姐学习!” 我看见向阳的眼睛里飘过一丝阴云。 第十六章 其实,我一直在等刘光辉的电话,我想,只要他再次过问怀孕那件事的结果,再次表示一点关心的话,我一定还可以原谅他。 然而,很多天后,他始终没有来过电话。 也许他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谎话,也许,他根本就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负任何的责任。 又等了几天,他终于没声没息的。 我彻底绝望了,给他发了条信息:刘光辉,滚!你他妈的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然后,我关掉手机,扔掉里面的卡,换了一张新的。 我想,换了新卡的艾晓冬要告别昨天,成为一个新的艾晓冬。 夜深了,我正在做梦,梦里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拿着把刀在后面追我,我拼命地跑啊跑,跑到一个山崖,已经没有了去路,我吓得想大喊“救命”,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把我从梦里惊醒。 我嘟囔着:“什么人哪,无聊,深更半夜地打电话。” 一看,却是老家来的,虽然很不情愿接,心里却紧了起来。——如果不是特别紧要的事情,母亲也不会这么晚打电话来的。 我“喂”了一声,电话那头立即传来母亲的哭声,她一边哭,一边说:“我前辈子到底造的什么孽啊,尽生出这些不争气的畜生。” 我知道这畜生里也一定包括我,却不知道为何她深更半夜地要跟我来探讨这个问题。 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说:“你大弟被派出所抓进去了,这几天抓赌紧,我都劝这个杀千刀的不要出去,可他就是不听话。” “那您就让他在里面好好受教育吧!”我很恼火。大弟已经是快三十的人了,没干一件正经事情,娶妻生子都靠父母,不好好种田种地,出去打工也嫌累,整天东游西荡的不务正业。 “进了那里面可不是好受的,听说那里面是牢头也打警察也打的,打坏了怎么办?我们不能不管哪!”母亲哭得更凶了。 我说:“你哭有什么用?告诉我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公安局局长派出所所长。” 母亲数落起我来:“你现在出息了连弟弟都不要了,亏得我那么辛苦把就带大。从一个月开始你就生病住院……” 又来了!我怕我的耳朵起茧,赶忙制止她继续下去。我说:“说吧,我能怎么办?” 母亲立即停止了哭声,说:“交了罚款就可以出来。三千块。” 三千!她在说这个数字的时候就好象是说三十块,轻轻松松的。 可是,我的存折里有几个三千呢? 陈尘早已经醒来,从我陆续的问话里,大约也听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回去吧,只要你回去,什么事情都可以搞定!” 我“啪”地把灯关了,把自己关黑暗里,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没有形状没有颜色的世界,再不愿意看到天亮。 然而,天还是亮了。 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那本存折,一看上面的数字,4369。狠下心,朝银行走去。 我大义凛然地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存折上的数字马上就下降成“1369”,电脑真是铁面无私。 至少有几个月别想买衣服了,我无限遗憾地想。 来到邮局柜台,我说:“小姐,请给张汇款单!” 旁边一个男人猛地抬起头,我们几乎是同时惊喜地说:“是你?” 原来是向阳。我看见他也在填单,一共两张,一张单上的数字是4000,另一张1000。 我说:“大手笔啊!” 他苦笑了一声,说:“没办法,没办法啊!” 汇了款,我们一起出门。朝同一个方向走了一会,到了分岔路口,向阳说:“艾姐,有空吗?我们聊聊天吧!” 我心想反正也没事,就说:“好吧,前面有个小花圃,挺安静的,我们去坐坐吧!” 我知道这年头到什么场所都要花钱,向阳说不定比我还拮据,让他破费我于心不忍,如果我请他的话,也许他又会就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向阳很感激地朝我点点头。 我们便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艾姐!”向阳说。 我知道他一定有很多话说,又很不好意思开口。 我说:“向阳,你是大学生,知道黑洞吗?” 他说:“知道,你该不是要跟我讨论学术吧?我可不是学天文的。” 我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就是一个黑洞,可以容纳无尽的声音和秘密,而且,一吸纳进去保证不再出来了。” 向阳会心地点点头,笑了。 他说:“艾姐,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我自己不好意思开口说。” 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需去管结构顺序和辞色的,我又不是语文老师。” 在我的玩笑下,向阳显然轻松了许多。 他说:“昨天跟田莉喝茶的事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尤其是林小姐。” “哦?”本来,我觉得年轻男女在一起喝茶聊天也很正常,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我怕林小姐误会……”他说,脸上明显地流露着尴尬。 我说:“你在大学一直没有女朋友?你真的喜欢林小姐吗?”我知道现在大学少有不谈恋爱的,像向阳这样的男孩,不可能没有人喜欢他。 向阳神色幽幽地说:“生活,有时是由不得你选择的。就像当初,我的父母无法选择供我还我弟弟继续上学一样。” 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我知道他所经历的一定比我还惨痛,顿有同病相怜的感觉。现在能做的,只是当一个静静的听众。 “我家在东北一个小旮旯里,说出地名你也不知道。我全家有7口人,爷爷奶奶,父母,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爷爷有风湿病,常年躺在床上,奶奶也老了,经常生些小病。父母就靠耕那两亩地养活全家,可我们那旮旯水力条件不好,种的水稻全靠天吃饭,有的年成不好,就颗粒无收。我父亲没有办法,只好去给人家私立煤矿打工,挣点钱供我们上学。谁知天不遂人愿,第二年就碰上瓦斯爆炸,我父亲庆幸保住了一条命,但从此却瘸了一条腿,再也不能干重活了。 那时妹妹已经辍学了,她总共只上了三年,便在家帮母亲打理家务。我在县一中上高中,成绩挺好,大家都知道,考大学问题是不大的。弟弟也初中快毕业了,他的成绩也一直很好。可是,我们家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我们同时继续上学,手心手背都是肉,父亲跟哪个儿子都开不了口。 我知道,我是长子,应该风格高一点,让弟弟圆了读书梦,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于是我下决心辍学回家,下决心告别走近城市霓虹灯的梦。做出决定的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当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家里人的时候,弟弟也在旁边。父母当然不能说什么,但是弟弟的沉默无语却使我非常的不快,我们都知道,这样的一次牺牲成就我们俩的,将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当时我认为,弟弟是自私的,甚至有点后悔起自己的决定来。 然而,学期结束后,弟弟并没有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问他几次,他都淡淡地说落榜了。我便暗暗地高兴起来:老天助我!看来我到底能圆大学梦了! 一年以后,我终于如愿以尝成了一名大学生。在大学的校园里,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走在校园的林荫小路上,我穿的是地摊上最便宜的不合时尚的衣服,吃的是食堂卖到最后最便宜的饭菜,我背负着深重的自卑,蜗牛一样地负重前行。 而我的弟弟,听说已经跟过去的父亲一样,背煤去了,用他那尚很瘦弱的肩膀。 第一年暑假,回到家里,听到乡邻的片片祝福,感觉大家羡慕的眼光,我一洗过去的自卑,借了邻居的一辆破单车,走访了许多旧同学,也去了乡中学拜谢我的老师。 老师见了我非常高兴,唠叨一些家常,然后不无遗憾地说,要是你弟弟能继续上学的话,说不定能考个更好的大学。 我不以为然地说,都怪他自己不争气,连高中都没考上。当初我是有意让他继续上学的。 老师愣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我看见他浑浊的眸子里有亮晶晶的东西,感觉不对,便问是怎么回事。 老师叹了口气,说,你弟弟真是个好孩子,可惜没生在个好家庭啊!他去年是考上了一中的,而且是全乡第一名的成绩…… 我一时惊呆了!我那可怜可爱的好弟弟!去年,他才十五岁,他默默无闻地用他稚嫩地双肩扛起了我对家庭的责任,却还承受着不懂事的哥哥的误解。” 说到这里时,我看见向阳的眼里盈满泪光。他接着又说: “我回到家里,到处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弟弟那张一中录取通知单,我知道他一定舍不得丢,那是他曾经的一个梦啊!当我满眼热泪地把通知书摔到弟弟面前,问他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说,他也只是为了咱家,如果供我上学的话,比供他要少两年的时间。 我终于无话可说,面对这样的弟弟,面对这样的家,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到底幸运地读完了我的大学,幸运地逃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可是,每当我回到家里,看到一家人蜡黄的脸,想象弟弟佝偻着背,在暗无天日的窑里背着沉重的煤快的时候,我的心里便揪心地痛。” 在大学里,我拼命地读书,拼命地打工,我是在为自己赎罪啊,我欠弟弟的这份情也许是永远也还不清了。你问我有没有女朋友,那时我是想也不敢想啊,穷成那样,我哪有资格跟人家女孩子拍拖呢?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叫小雪的女孩,她低我一届,是我接待新生的时候认识的,巧的是她还是我老乡。就这样,我们接触多了起来。小雪是个很温柔的女孩,清爽漂亮,如果打扮得好的话,比那些城里女孩都要美丽。 起初,我总是跟她保持一定距离,因为我知道,以自己的状态,是没有资格爱一个人的。小雪也只是安静地呆在我身边,我们所有约会只是在校园图书馆或者那个大大的足球场进行。小雪特别善解人意,虽然我曾经发誓大学阶段不恋爱,可这样一个好女孩,最后还是让我爱上了。我真的很爱小雪,她是世界上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孩,我曾经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好好爱这个女孩一辈子。”“可是……”我十分不解,他这么爱着小雪,怎么会这么快就背叛她呢? 向阳神色黯淡下来,又是那句:“人生,有时是没得选择啊!你也看见了,我刚才的汇款单,一张是给父母的,一张是给小雪的。 我弟弟今年二十一了,在农村已经是娶媳妇的年龄了,如果没有钱,是没有人上门的。我欠了他的,哪怕还上一点点,于心也会好受点。还有小雪,虽然她不要我的钱,但是我已经开始工作了,总不想让她还像过去那么苦,我要让她过上别的女孩一样的日子,不要跟我过去一样的寒酸。” 他边说边拿出钱包,从里层小心翼翼地揭下一张照片,骄傲地说:“这是她的近照,漂亮吧?笑起来跟你有点像,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亲切。” 我一看,一个秀丽的女孩,随意地梳着两条辫子,浅浅地笑着,果然可人得很。仔细一看,也没看出多少与我的相似来。我说:“不错!的确不错,但比我漂亮多了!” 向阳把照片宝贝一样地往回收,一边说:“艾姐你谦虚了,你们都很漂亮,也许你比她气质更好。姐夫真是有福气啦!” 陈尘有福气吗?我问自己。 第十七章 又是一个星期天。 我很早就醒了。穿好衣服来到厨房,想做点早餐。自从老太太去世以后,家里三个人早餐问题平时基本都是各自为政,也不知道念辉在外面吃了早餐没有,又或者她把我给的钱拿去做了别的用途,不然她的桌子上怎么会经常出现那么多精品头饰呢? 看来我是疏于照顾她了,她正是长身体啊!我不竟有点自责起来。 一打开橱柜,一只蟑螂猛地蹿了出来,吓了我一大跳,我拿起扫把追去,誓要将它碎尸万段,结果一转眼就看见它钻进排水管里去了。 我做早餐的心情完全被破坏了。便穿好衣服想出去走走。 这是一个宁静的早晨,我在小区走了几圈,做了几个体操动作,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天上有淡淡的云彩飞舞,草尖有细声细语的风儿流动,我心里也逐渐变得宁静。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歌声:“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 天籁之音。 我突然产生幻觉,仿佛回到十多年前,一个男孩面对许多的观众,深情地为我弹唱那首动人的歌谣。 正在发呆,歌声嘎然而止。 “我可以坐在旁边吗?”居然是罗天宇。 我侧过一看,罗天宇已经在我右边紧挨着坐下来,他穿着运动装,可能是刚才活动过的原因,手臂和大腿一股股敞露在外的肌肉汗涔涔的,散发着力量的芳香。 “草地又不是我的,你爱怎么就怎么。”我故做不高兴地说,“真不懂你,不是学财务的吗?怎么,又要当歌手了?” “这不是歌,这是我一颗血淋淋的心!”罗天宇做了个夸张的动作说。 “你们年轻人也有心?”我打趣着说。 “苍天在上,阎王在下,如果我罗天宇不是对某人有心的话,这个时候还在被窝里跟周公喝茶啊!” “贫嘴!”我嗔骂了一句,心里却有点喜欢这个阳光般的男孩。 看着从小区逐渐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我赶忙站起来,说:“小伙子,你好好陪那块石头吧!我要走了!” “只好这样了,拜拜!好在这石头还有姐姐的体温。”罗天宇油滑得让人哭笑不得。 快到月底,这几天忙得不亦乐乎,偶尔连晚上也要加班.就在我差不多要忘记罗天宇这么个人的时候,就在这么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我意外地接到他的电话. 罗天宇说:“艾姐,忙吗?” 我很诧异,说:“不忙,你找陈尘他有事?” “不,不,我看见他出门了。我是找你。”“找我做什么?我今天晚上我不想打牌。” “我没吃晚餐,想你上我家帮我做点吃的。今天我不舒服,不想出去吃。” 我犹豫了一下,又说;“凭什么要我做?”我觉得我应该拒绝,可话一出口居然好象有点挑逗的味道。 “因为我喜欢你,真的,艾姐。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开始了……” 我握着电话,这个低低的声音似曾相识,像极了李光辉,有那么瞬间,我竟然恍惚回到少女时代,在初夏那个开满栀子花的学校后山上,刘光辉把我的头拥在怀里,梦一般轻轻在我耳边说:“冬,我爱你!今生加来世!” 现在这些关于爱情的话语以一种热流的形式从电线里无所顾忌地奔腾而来,它们在我面前弥漫成铺天盖地的帐幕,将我和整个世界分开,只剩下电话筒和一种声音,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的声音。 我义无返顾地朝这个声音走去。 我径直敲开他的门,罗天宇很健康的样子,眼光淫淫地看着我,我故意躲开他的视线,说:“我给你弄吃的,看在你是陈尘朋友的份上。”便径直去冰箱拿了些菜和面条去了厨房。 罗天宇在我后面站了一会,再挤着站了过来,俯下身子用一边脸贴在我脸上磨蹭,蹭着蹭着就双手掰过我的头,衔住我的一瓣嘴唇熟练地吸吮起来。 无法抗拒,只感觉体内有热流喷涌而出,然而,我还是坚持着最后的矜持。我说:“去!不是饿了吗?我是可怜你来帮你做吃的!” “不,我吃你就行!”罗天宇孩子般地撒娇。然后一把将我拦腰抱起,走进他的卧室,将我扔在那清洁的散发着淡淡肥皂香味的床单上。 一股醇厚的、辛辣的香气扑面而来。我想像着自己是成功侵入他国领土的女王,感到由衷的骄傲。这一切无不刺激着我的情欲,我的目光一定变得迷离而充满诱惑,罗天宇宙飞快地扑了上来,用一种变形的被堵塞的声音低低切切地呼唤我的名字:“艾姐,艾姐!”我以一种更加激烈的声音予以回应,壮怀激烈,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快乐还是绝望,这样大约维持足足二十分钟,在一声最最绝望的号叫中戛然而止…… 这种既丑陋又优美的的运动终于结束了,我们的身体松软下来,产生一种满足的疲劳。 我刚要起床喝水,就听见楼下有人叫:“天宇!天宇!”罗天宇惊惶地把十指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我别出声,然后重新去拉那厚重的窗帘——那个动作从我进来后他已经重复过两遍,其实早就连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了。 “天宇,你怕什么?我都不怕呢!”我带着嘲讽的口气说。 “艾姐,你冷静点听我说!”罗天宇立即变得很紧张,他说,“我爱你,但你有家庭和孩子,我怎么忍心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呢?再说,我也有未婚妻了。” 又是一个如此伟大的男人!哼! 我笑了,笑声很响很尖利,回旋在屋子里有点阴森森的味道,想必罗天宇有点害怕,便用嘴巴拼命地堵住了我。 我是在堕落吗?我问自己。如果说外遇刘光辉,我还可以用“爱”,用“为自己活着”的理由来原谅自己的话,那么我跟罗天宇之间,我该怎样去解释自己的丑陋行径呢? 我爱他吗? 他爱我吗? 没有答案。——但我想自己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的。 第十八章 好多天,我一直没找过罗天宇,偶尔在院子里远远地见着,看见他要打招呼的样子,也假装没看见,转眼就擦肩而过了。他打我电话,我也没接。 我决定不要再这样下去,不是我怕纸包不住火,不是道德或良心发现,更不是要树贞节牌坊。——我的牌坊早就因一个叫刘光辉的男人扔到臭水沟里去了。 我决定不再与罗天宇纠缠下去,是因为我找不到一种我与他之间的平衡的感觉。我始终在心里问我自己:我们的关系,既然不是爱,又不是一种商业行为,那么究竟算是什么呢? 也许是我的故意逃避激发了男人的占有欲,罗天宇居然对我的漠然视而不见,继续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第三天晚上,刚吃过晚餐,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我预感是他的短信,便有点紧张地跑过去拿,不料陈尘早飞身过来,急切地伸手就抢。 我本能地一躲,赢得了一秒钟的时间,看到了果然是他的号码,也看清了短信的第一行字:亲爱的,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想我了吗? 我让自己镇静了一下,很快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谁呀?怎么这么无聊。没事乱发短信。遇到这样莫名其妙的短信可千万别回,说不定里面就有陷阱呢!”我边说边删了短信,心里却庆幸没将他的号码保存在在电话簿里。 陈尘当然是不相信我的话,但他确实没有更多的证据,也不好发作。只是到了晚上睡觉前,憋着的那股子气,又借了夫妻的床第之机狠很地发泄出来。 第二天,我的胸前,我的大腿,便又新增了几处青紫色的印痕。 半个月过去了,我一直没接罗天宇的电话,也没回他的信息。 但是,在有些寂寞的午后,在有些被陈尘唤醒情欲后又得不到满足的午夜,我不能否定自己偶尔还会想起罗天宇,心里深处还有对他年轻身体爆发出来的那股雄性力量的留恋。 可是,无论如何,我也没想过有一天还要再去找他,仅仅为了膨胀的欲望。 就在我差不多可以忘记罗天宇的一个晚上,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罗天宇笑吟吟地攀着门站在那里,他穿着一套猎人装,衬着年轻高大的身材,越发帅气。 我愣了一下,表情紧张地示意他陈尘在家。他假装看不见我的暗示,却只顾大声嚷嚷:“陈尘,你们夫妻怎么也不上我家打牌了?” 我知道他为我而来,而且早已经做好演戏的准备,便放下心来。转过身,也开始泰然自若了。 我递过陈尘的拖鞋说:“进来坐吧!不打牌就进来聊聊天呀!”罗天宇仍站在门口,也许是因为陈尘在家,就不怎么想进来了。于是说:“我来约老陈打牌呢,既然他在看电视,那就改天吧!” 陈尘对罗天宇的到来感觉很诧异,除了牌桌上遇到过几回外,他们大约基本没打过交道。不过,他还是从沙发里挪动了一下,跟罗罗天宇打了个招呼说:“来都来了,不介意的话就进来坐坐吧!” 罗天宇也许觉得如果不进来反而令人生疑,就进来与陈尘并排坐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我进厨房泡了两杯茶,一杯给陈尘,一杯递给罗天宇,罗天宇趁接茶的机会往我手心里塞了张纸条,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我吓了一大跳,但又觉得浪漫而刺激。便速速回到厨房,打开一开,上面写着:“为什么不理我了?我好想你!” 想着一切在丈夫的眼皮地下进行,我的脸一下就热了起来。于是我用冷水浇了把脸,又出去了,也加入了他们的聊天。 大家聊着聊着,我猛地感觉说话的好像只剩下我和罗天宇了,觉得不甚妥当,正想刹住,沉默了好一会的陈尘说: “你们很谈得来啊!” 我几乎立即明白他这句话不仅仅是陈述而已,而是质问,是断言,也是警告。是不是他早就洞若观火? 三个人彼此静静地对望着,目光逐渐绞缠在一起,又各自急急避开去。罗天宇大约也感觉到陈尘的怀疑和敌意,便站起来告别,很正式地与陈尘握握手,又把手伸给我,他趁机紧紧一箍,将手心的汗都过到我的手上,传递着爱欲的气息。 第二天中午,陈尘没回来吃饭,他说要跑趟长途。一想到前一天晚上罗天宇的来访,便心有余悸,于是我拨了他的电话。 我说:“干吗还找我呢?难道你不怕你未婚妻知道吗?” 罗天宇:“我不怕,不怕不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我说:“可是,我怕!以后别再来我家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刚挂了电话,就听见敲门声,我开门一看,“天哪!”竟然是罗天宇。他穿着拖鞋,一件棉织的背心,一条短裤,裸露着的胳膊和腿肌肉一鼓一鼓的,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年轻男性的荷尔蒙的气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很显然的刚从床上爬起来,慵懒的模样更能刺激了我的视觉。 我害怕地将他往门外推,但感觉自己用力的微弱。 我小声说:“你快走!家里有人。” “有人你还敢那样打电话那样说话?我不走!我知道你家里没人。”罗天宇很狡黠。像个孩子样的赖皮,边说边挤了进来,反手又将门关了。 我愣了一下,在他双手触及自己的时候,只感觉身子早已经轻了,软了,很快就被身材高大的罗天宇拦腰抱到了床上。 我正在无力地抗拒,试图最后的徒劳挣扎,忽然听见陈尘敲门喊我,我在卧室里听到他的声音,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罗天宇反应奇快,一边整理好衣服一边示意我去开门,然后他快步走到客厅拿起我家的电话就大声说起话来。 我打开门,心还是怦怦跳个不停。 陈尘看到罗天宇,用狐疑眼光在质问。 罗天宇说了几句话,便放下电话,漫不经心地对陈尘解释说,他家的座机坏了好几天了,通知了电话局总也不见来人修理,所以不再用手机催问,借我家的座机催他们,也试试我们这一个楼门的电话是不是都不能用。 说完道了谢就走了。 如果说这个借口很一般,那么在紧急中能想出这个借口就太不一般了。 何况还要临危不乱,还要面色平和。 我简直是要崇拜他了!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天才! 陈尘阴沉着脸,什么也没说,去了卧室。 他看看皱巴巴的床单,又看了看我,说:“你们现在走得可近?” 我说:“他来找你的,你不在,我好意思连电话也不给打吗?” “是吗?”我听见陈尘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愤怒,眼睛里好像就要喷出了火,吓得要退出房门。他猛地一把揪过我,狠很地将我推在床上。嘴里一边狠狠地骂:“你他妈的真当我是傻瓜,打个电话用得着关门上栓的吗?” “糟糕!难怪他不自己开门,原来是罗天宇上了暗锁,机关算尽啊!”我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完全是任凭处置的心态了。 陈尘狠很地,三两下撕了我的内裤,将手用力地往下面戳,大约是要找到更多的证据。我害怕地夹紧双腿,这更加刺激了他,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咆哮着,用手指,用指甲狠很的挤压,抠刨,直到我痛得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黄昏,我发现陈尘站在窗前,背影凄凉。 我心里充满了对这个男人的同情,同时,也充满了对自己的同情。 第十九章 我终于决定跟罗天宇在一起了。我想,一方面我的确无法抗拒一个充满活力的男人的肉的诱惑,另一方面,我觉得,家庭暴力似乎某种程度满足了陈尘的需要,我不欠他的了。 我确实需要一点快乐,哪怕是最单纯的来自于性的快乐。 我和罗天宇有时去酒店开房,有时在他家。我从不问他未婚妻的事情,他也不说。我们从不要求对方什么,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没有将来,只有现在。 然而,每次做完爱之后,我又会感到一丝寂寞和疲惫,有时想像一个哲学家一样去解释自己的心态和行为,可最终还是越来越糊涂。 我常常问自己,生活究竟是什么?哲人说是无休止地追求理想,并且在追求的过程中得到满足和快感。那么我的理想是什么?印象中,我从来就没有理想。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我曾经的理想是守在自己爱的人身边一辈子,为他作饭洗衣,看他慢悠悠地抽烟。 当然,我现在的理想又不一样了。 可是,我现在的理想又是什么呢?难道只是有个男人好好的做爱? 我常常被这些纠缠不休的自我分析折腾得睡不好觉,我很想将这些心情找个人好好说说,可是,这年头连神父都不可相信,我能跟谁说呢? 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四分五裂,可是到底是什么分裂了我生活?我好糊涂。 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想在网上找个女人聊聊,参照别人的生活来判断自己的状态。网上聊天的好处就是,对方完全可以像黑洞一样吸纳你所有的秘密,而你,又大可不必担心这些秘密突然有一天不胫而走。 我锁定目标,终于找到这样一个女人:网名一剪寒梅,有点诗意,大约有地点文化底蕴;年龄36岁,略大于我,既有更深的生活阅历又不至于有代沟。 看完她的资料,我立即邀请她加我为好友,并且很诚恳地附上说明:芝麻开门! 然而,我很快就收到了遭到拒绝的提示。 我再一次邀请,附上说明:姐姐,先加上我,等你有空我们再聊。 再一次被拒绝。 不过,她很人道地说明了拒绝理由:妹妹,我没空。等有空再加吧! “我操!”我很男人地骂了一句。都说同性相斥,说得一点不错,但我有办法知道你到底是没空还是咋的! 我调出自己的个人资料,噼里啪啦做了完全的修改:蓝天苍鹰,男。38岁。(一剪寒梅36岁,女人最喜欢比她稍大的男人,经验告诉我的。)职业,高级军官。 一发邀请,果然,信息提示我加的好友已经通过验证,一个红红的妩媚的人头跃上了我的qq。——女人啊女人! 一剪寒梅:你好,怎么不说话呢?(刚才还说没空,竟这么主动找我答腔。) 我:女士优先! 一剪寒梅:好有绅士派头,我喜欢。(打字好快。) 我:如果我也是女士,也有绅士风度,你还愿意跟我聊天吗? 一剪寒梅:不会不吧?你是女士?资料是假的? 我:是的,我只想借用你一点时间探讨一点点事情。 一剪寒梅:好吧!(打这两个字明显慢了很多) 我:你跟丈夫感情好吗?有情人吗?又或者,你周围的朋友,有婚外性关系的现象多吗? 沉默。 一剪寒梅:你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 我:不是的,我只是想通过别人来判断或评价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堕落,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坏人还是好人,。 一剪寒梅:这个……你能具体说说吗?(一剪寒梅好象已经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 我:我跟我丈夫没有一点感情,可是我也不愿意离开他。我两年我重新跟初恋情人纠缠在一起,后来因失望而分手。现在,我又跟一个比我小好几岁的未婚男人在一起,可是我们之间也许根本算不上有爱情…… 一剪寒梅:这样你感到快乐吗? 我:我不快乐。——但是,如果没有这些男人,我也许更加不快乐。 一剪寒梅:你丈夫知道这些事情吗? 我:他是隐约知道的,所以他性情一直不大好,也时时会做出一些伤害我的事情。 一剪寒梅:既然你想维持家庭,就善待丈夫,善待你自己吧! 我:可是……我们真的没有感情。 一剪寒梅:那么,就算你要偷情,也隐秘些吧!我只能给你这些劝告。就这样评价你吧:你是好人里的坏人,坏人里的好人。(一剪寒梅写了这样总结性的句子) 我:那…… 一剪寒梅:只要你愿意,怎么活都是自己。我还有点事,先走了。88 晕!这个女人真不简单,简短几个字,将几层意思一气呵成。如果我真的是那个比她大两岁的高级军官,这会聊天可能很快就进入白热化状态了,就凭她的水平。 第二十章 人间四月天,正是万物吐露芬芳的日子。 天宇告诉我那天是他的生日,希望我晚上去陪他。 我买了红酒,点心,并且精心地挑选了一条金利来领带作为礼物带去给他。 罗天宇很高兴,酒未酣时就不老实了,在沙发上动起手脚来。他一反以前的激烈,抚摸中注入了一种让我锥心刺骨的温柔。我正很投入地领略,忽听得一声惊叫,睁眼一看:原来房门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四五的女子,风尘仆仆的,满脸的惊惧和愤怒。我立即明白:那一定是罗天宇的女朋友! 罗天宇慌乱地离开我的身体,正要说话,那女孩“砰”地一声关门走了。 我有点不不知所措,又感觉相当兴奋,很想快点看到身边这个天才演员的男人怎么演完这出戏。 “你穿好马上走!我去追他回来!”罗天宇的口气不容质疑。 然而,房门马上就又打开了。那个女孩哇哇哭着奔回罗的面前,一边捶打一边哭骂: “我让你混蛋!我让你不要脸!” 罗天宇知道这是和解的机会,立即把女人搂进怀里,像父亲哄着孩子一样,说:“你会原谅我的,是吗?我只是寂寞,寂寞而已!谁叫你不陪在我身边。我和她,大家玩玩而已……” 这些话,如同芒刺一样,一根根扎进我的心里,我觉得自己穿好衣服的躯体重新裸露出来,就像一个妓女,绽露在嫖客的面前。 那小女人从罗天宇的臂弯里侧过脸,朝向我,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那笑里,分明有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轻蔑。 我脸上也挂着笑,——我是不得不笑的,我得留一份笑孤军奋战。我不想被他们的表演击倒。 我假装很大方自然地说:“天宇,我先走了,你哄哄这个小女孩吧!再见!”于是换上离情别意的面孔,风情脉脉地对罗天宇挥挥手,仪态万方地开门去。 小女人非等闲之背,用不再是哭腔的声音进行了反击:“再见!阿婶!” 罗天宇不希望看见我们的斗争,或者只是不希望这场战争中我伤害到那个小女人。他竖起了道貌岸然的神情,说:“你快走吧!” 灰溜溜地走出那个楼道,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强烈地想念丈夫陈尘。——尽管那个男人什么也不曾给予过我,但至少,在我疲惫地想回家时,只有他,等在那个家里。 我便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陈尘在客厅看电视足球赛。最近以来,除了开车,出去跟朋友喝酒,他就是蜷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一个晚上换上几十次,遇到有足球,便专心致志地看到最后。因此,身材日益发胖,显得越发的庸俗。 陈尘好像没感觉到我的回来,仍然盯着电视。 “这么晚了,他根本就不是在等我。”我这样想,也是第一次希望晚上回家他在等我。 包都未放下,我就绕到他的背后,捏着他的肩,轻轻地摇:“陈尘,陈尘!”希望眼前从这个男人能跟我说几句话,借以填补我心里正在扩散的越来越大的空洞。 他回过头,用十分诧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看他的电视去了。 我走到电视机旁边,“啪”的一下就把电视机关了。陈尘骂了句“神经病!”,便又拿遥控器重新打开了电视。 我无趣地走进卧室,放下包,觉得没什么可做。于是走进浴室,在那面大大的镜子里面,我看见一个女人,苍白而憔悴,那对一直骄傲挺拔的乳房,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垂头丧气,开始漫不经心耷拉在胸前。 想起那个小女人叫“阿婶”的样子,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就出来了。 陈尘发现我久久没有动静,也许又终于觉察到我的怪异,终于放下电视,找到浴室来了,见我正出神地望着镜子流泪,便用浴巾裹着将我抱到床上,又三下两下扯掉那些累赘,便爬到我身上,迅速动作起来。 我完全没有兴致,却只能默默地忍受那干涩的痛苦,将要落的泪拼命忍住,因为我知道陈尘有个怪癖,就是越发现我的痛苦或者楚楚可怜就越亢奋,折腾得就越久。 也许是我的眼泪给了他激情,这一次,他居然发挥得很好。我看见他眼睛里闪着很久以来没有过的自信的光芒。 第二十一章 清晨起来,我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眼角长出了一道皱纹,细细的,却很明显。我把皱纹往上一扯,皮拉得长长的,皱纹就不见了,可手一松,又弹回来。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年龄——过两月就三十三了!难怪那个小女人要喊我阿婶。 一想到年龄我立即动身去厨房找出个鸡蛋,在灶台上那么一敲,流出粘粘的蛋清来,我把它摸在整张脸上,不一会就有一种紧绷绷的感觉,洗完了一看,也许是心理作用,居然觉得确是细腻了些。 我又开始学化妆了,我买了好来几本《女友》杂志,用适当的方法给脸上涂脂抹粉,小心地用褐色眼线将自己的眼睛加长,使它显得有些妖媚。 镜中的我又神采飞扬起来。 我想,既然化妆有这样的效果,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年轻些快乐点美丽点呢? 从此,除了服装的爱好,我又多了一门功课,那就是化妆。 陈尘这几天特别阴郁,动不动就发脾气。 我心里有鬼,估摸这事肯定跟我和罗天宇有关,那个小女人指不定就在小区跟谁宣传去了。 有天晚上,大约十一点了,我已经睡下,陈尘才回来。我听见他悉悉簌簌洗完了往床边走来,便假装睡着了,因为我实在不想跟他说话,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 “晓冬!晓冬!”他叫了我两声。 他几天没理我了,对他突然到来的热情我很诧异,便假装刚醒的样子,拉亮台灯,模糊地说:“你回来了啊!” 他倏地钻进我的被窝,(我们一直不但同床异梦,还同床异“被”。)我侧过身,还是没有说话。 不一会,他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我,将我贴在他的胸口。 多长时间没有这样了?我记不得了。 有这样的夫妻吗?我觉得一阵悲哀。 这时候,我仍然没有欲望,但我还是努力放软身子,想要好好配合,以弥补自己对他的愧疚。 我转过身,迎向他,回抱了一下,便抬身要关床头灯。 “别关灯!今天我要好好看看你!人家都羡慕我有个漂亮老婆,今晚我可得好好欣赏欣赏。” 陈尘翻身便趴到我的身体上。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一眼瞥见陈尘肩膀上有一圈淡淡地被咬噬过的瘀痕。这一圈艳冶的瘀痕像魑魅一样对我露齿而笑。我仿佛听见陈尘用不久前跟另一女人的故事在对我炫耀,嘲弄。我拼命闭上眼睛,心里却突然释然:陈尘,我真的什么都不欠你的了! 陈尘似乎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见我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捣鼓了几下,像泄了气的皮球从我身上滚落下来。 我知道他故意在我面前露出那个牙痕,也许他在期待我质问他什么,又或者很想跟我吵一架然后狠狠打我几巴掌。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他知道我明明看见了却当作没看见,而且一点吃醋的迹象都没有,这让他觉得更加地沮丧。 我全身空洞的疲乏。而陈尘似乎也睡不着。他还是不甘心,想要以另一种形式发动战争。 黑暗中,他突然问我:“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回事?” 我继续装糊涂,郑板桥老先生教我的。 我说:“问什么?” 陈尘说:“问我肩膀上的印,你不知道那是别的女人留下的?” 我冷笑着说:“只要你喜欢,怎样都可以。你还可以把她带家里来,带到我们的床上来,我可以做你们最忠实的观众。” 陈尘狠狠地踢了我一脚,说:“你他妈的变态,日子不愿意过了就滚!” 我真的滚下了床,是他那一脚的功劳。然而,我只是滚到了沙发上,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滚到哪里去。 躺在沙发上,我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神思模糊。感觉似乎睡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没睡过。而陈尘,到底还是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 我开了台灯,站在窗前,看见玻璃里面印着了那个影子变得清瘦而凄凉,我问自己:是什么漂瘦了我的青春我的容颜呢?难道只是时光吗? 如果没有十七岁那场恋爱,我会如愿上大学;如果上了大学,我不会胡乱嫁给陈尘,如果不嫁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我也许就不会试着用一个男人来代替另一个男人,用一段感情来弥补林一段感情…… 我一直这里推理下去,把最后的恨全部推向了一个男人,那就是李光辉,一个十恶不赦的男人。 中午下班回来,我踩着自己的脚步声,寂寞如影。 远远地看见罗天宇迎面走过来,眼睛里燃烧着解放区的天那样明媚的阳光。旁边有一个人,好像是那个叫我“阿婶”的小女人,又好像不是。 彼此经过的时候,我没有停住脚步。他也没有。就像从来都不曾认识。 然而,我的胸口还是重重地痛了一下,逐渐蔓延到头顶。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头还是晕晕的。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罗天宇,也许,他住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又是冬天了,我买来一些毛线,开始为陈尘编一件毛衣。 我真的想当一位好妻子了。 可是我编得很慢,很慢很慢,真的是织织复织织。编了好多圈后,我惊异地发现那根本不是陈尘的尺寸,于是我将它拆了,又重新开始。很慢很慢地编,也许根本就不希望将它完成。 陈尘看起来很高兴,破天荒陪我去商场选了一件大衣。花了四百块,他出手够大方,他的月薪还不到两千。 我穿了不感到很温暖,一点也不。 但我想,即便是不温暖,我也该穿着。每天穿着它上班,或者下班。 陈尘明显地比以前喜欢回家了,每天晚上会在我睡熟之后到床上来。——我知道他害怕面对失败后的尴尬,于是也就经常装着睡熟的样子。 同床异梦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喜欢去床上睡觉,常常喜欢独自一个人长时间地留在浴室中,有时呆呆地对着墙上的镜子出神。我的脸色一片苍白。有时,我凝视浴室一角的另一条毛巾和另一支牙刷,很奇怪我怎么居然会跟这些物体的主人生活在一起十多年了。 发完呆,又去给他做饭洗衣。 第二十二章 这两天,制衣厂上上下下都很忙碌,听说要接待一个叫宏达服装有限公司的方总经理方杰。宏达公司资产上亿,是江浙一带服装界的龙头老大,现在要物色一些小厂家加工一些服装配件,林小姐好不容易才找机会邀请到他来参观洽谈。 万事俱备,林小姐感到松了口气,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方总要来的那天,公关部田莉生病了,林小姐病急乱投医,就找到我,说:“晓冬,你帮这个忙吧,我们这,除了田小姐,就数你漂亮机灵点,今天的事就拜托你了。” 话说得那样诚恳,我就不好再推脱。心想,这个方总,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连纵横商场二十多年的林小姐也这样诚惶诚恐地去巴结? 上午九点左右,一辆锃亮的白色小车停在工厂门口,林小姐叫上我立即迎了出去。 迎面走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后面跟着个年轻的,手里拎着个文件夹。我想,前面那个一定是方总了,只见他中等个子,五官倒还周正,浓眉毛,眼睛不大却目光闪烁,看人的时候似乎总有股穿透力,带这点审视的味道。也许聪明“绝顶”的缘故,他一边耳朵上方的头发足有五寸,我想大约只有这样才能横跨整个头顶来遮掩住那大片寸草不生的地方吧?我又想像一下,要是风从反方向吹来,一定会出现“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奇观吧!这样一想,我立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小姐对我莫名其妙失声而笑有点恼,剜了我一眼,示意我注意礼节。我立即噤声。她热情地伸出手,说:“欢迎!欢迎方总大驾光临!” 方总的眼睛却一直紧盯着我,说:“这位是……” “哦,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单位的艾晓冬小姐。年轻不懂事,请多多指教。”林小姐还在为我刚才莫名其妙地发笑感到抱歉。 方总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说:“先参观工厂吧!” 一行人便围绕各车间转了个遍。 参观完工厂后,林小姐说:“方总不忙的话,不介意一起吃顿饭吧?” “不客气,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方总说。 林小姐明显地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要不晚上我做东,你和艾小姐一起来?”方总又补充了一句。 林小姐立即欣喜若狂起来,说:“好!好!还是我们请您,您肯赏光就是看得起我们了!” 方总又说:“你的电话我已经有了,艾小姐不介意也留个电话给我吧?” 林小姐对我使了个眼色,立即热情地说:“怎么会呢?方总太客气了。”于是立即替我报了手机号码。 他说:“艾小姐,我会打电话给你们的。” 我笑。也好,我的电话也该响一响了。 晚上的饭局定在整个宁波最豪华最有品位的红楼酒店,包房里雕梁画栋,装饰豪华,现代却不失古色古香,尊贵典雅又不失大气,里面的摆设件件都是仿红木家具。四壁林林总总挂满了名人字画,两位身着淡青仿古玲珑对襟上衣浅白旗袍绸裙的服务员优雅地向走进座位的方总鞠了鞠躬,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 包房里,一张大大的圆桌就我们几人,坐下后的顺序依次是:方总、我、林小姐,方总带来的司机一直站在他后面,必恭必敬的样子,方总给他指了个座位,说:“你也坐下吧!”那个小伙子这才在方总身旁坐了下来。 林小姐来之前本来跟我讨论要不要带个技术员过来,我说一定要的,除了财务,我不懂生产业务,带个技术员比较方便。可后来不知道怎么,连秘书向阳都没带,林小姐居然就只带上我了。真佩服她的洞察力,居然能从方杰第一眼看我的眼神里捕捉到了那么重要的信息。 服务员开了一瓶上面没有汉字不知道是哪国文字的酒,桌子上摆满许多我从前见都没见过的菜。林小姐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说:“方总,很荣幸能跟有机会向您学习,先敬您一杯!” “别您呀您的,把我们方总叫得老了也不平易近人了多不好!”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你跟方总都一般年纪了,犯不着这样卑躬屈膝吧? 林小姐白我一眼说:“小艾,可不能这样没礼貌!” 然而方总却很高兴,他朗声笑起来,说:“还是人家艾小姐说得对,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大家都是朋友嘛!” 我看了林小姐一眼,有些得意地笑起来。 旁边的方总便说,“这顽皮孩子,笑起来还真好看!”并且顺势在我脸上轻拧了一把,很自然的,就好像是长辈对晚辈爱护般地不经意,而我,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林小姐又说:“小艾,你也敬一敬方总吧?” 我端起酒杯,说:“就这一杯,喝多了对身体可不好!” 林小姐不高兴了,说:“小艾!这么尽地主之谊的?真不懂事!” 没想方总又乐呵呵地说:“还是这丫头体贴人,将来谁娶了做老婆谁有福气。” 他居然叫我丫头。 我脸一红,忙说:“方总你见笑了,我都三十几了,孩子都十二岁啦!” “哦?真的?想不到还这么年轻,看来改天我得向你请教养生之道了,也让我这个老头子返老还童一次。” 我和林小姐立即顺势恭维他一番:“哪里哪里,方总还年轻得很,有四十岁了吧?” “哈哈哈……四十多?我都五十三啦!”方总高兴起来,保养细致的脸上越发油光发亮起来。 林小姐故意装成非常吃惊的样子,说:“天哪!以为你至少比我小十岁呢!” 我的演技也不差,我说:“刚见你从车里走下来那矫健的模样,我还以为是个小伙子呢!” 方总的哈哈便更响亮了。林小姐见他高兴如此,感觉时机成熟,便趁机说:“方总,您看我们的合作问题……” “今天不谈工作,不谈工作,接着喝酒!我太高兴了,哈哈……” 林小姐只好陪着笑脸又喝起酒来。 我说:“方总,咱别喝了吧,小心醉了。”其实我是想将正题引到谈生意上来。 “醉了?我早已经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哈哈……”方杰眼睛射向我,让我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我赶忙将视线移开,林小姐在桌子地下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腿,我明白她的用意,便说:“方总,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谊谈工作,但你平时实在是忙,不好找啊,不如……” “哈哈,艾小姐要找我的话再忙我也要抽出时间的。至于合作的事情嘛,过两天听我通知好了,也不能听我一人说了算。你们准备好资料,到时我们召开个会议,让你们有实力的厂家都过来商谈。今天这样答复你们,满意吗?” 宏达公司通知我们厂去参加会议,公关部田莉已经回来,我想就不必我去了。可林小姐硬说这事当初我开了头,就一定要帮忙到底。我只好答应随行了。 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我一想那么多人在里边,自己却一点都不懂业务,突然有点胆怯,便怎么也不肯进去,我说:“我什么都不懂,还是在外面等你吧!” 陆续有人往里走了,林小姐不好意思在那种情况下花时间在说服我,只好黑着脸进去了。 我一直很忐忑,知道要是没成功的话,林小姐肯定会怪罪我,谁叫我这么没用呢? 一个小时后,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一群人从里面有序地走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方杰,林小姐紧随其后,嘴里还在恳求着说:“方总,再考虑考虑好不好?” 方杰一见我,眼前突然一亮,有点掩饰不住他的惊喜,说:“哎……丫头?你来了怎么也不进去?” “门槛太高了呗!”我打趣着说。不在那种太正式的剑弩拔张的场合我又开始伶牙俐齿起来。没办法,我就这德性,狗肉上不了宴席。 “来了好,来了好!”他高兴地招呼林小姐说,“再进去坐坐,我还有点事情要找你们商量呢!” 林小姐见事情峰回路转,高兴得不得了。 方杰把我拉进会议室,说,“你们先坐,我拿点东西马上就回。” 一会儿,方杰就回来了,手里提一个精致的手袋,说:“丫头,这是我们公司的产品,看看合适不合适?就凭你的身材也顺便也为我们打一次广告?”说着就打开了包装。 我眼前了亮,那是一件粉红色的真丝连衣裙,像水面般光滑,柔软。我只有在超大商场的专买店见过,至少也得上千元,是我一个月近一半的工资。 “去浴室换换!一定很漂亮!”林小姐在旁边说。 “不行,我不能收您这么贵重的礼物!”我的拒绝好像不是很坚决,漂亮服装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诱惑。 “没事,就当你是为我们做的活体广告如何?两不相欠!” 我只好顺从地走进旁边的浴室,开了大灯,换下原来的衣服。 我惊喜地发现,强烈的日光灯下,粉红的颜色立即将我的脸蛋映衬得无比艳丽,而那原本就饱满的胸脯因真丝的质感就更显得丰满迷人。 再进会议室的时候,我看见方杰眼睛再次亮了一下,林小姐很夸张地说:“哇,太好看了!没想到我小小的制衣厂里,还有这等妖娆的美女。” 我被夸得有些不自然,便说:“是方总公司的衣服好看而已。” 方杰眯着眼看我了会,说,“有个请求,不知……” 林小姐见他欲言又止,赶忙殷切地催促:“说吧,说吧!我们能为方总做点什么,是我们的福分!” “我想……我想让艾小姐陪我去趟杭州,处理一些私事。回头我们再重新谈我们合作的事情……”方杰有点支支吾吾。 “我?跟你去杭州?”我有点不敢相信,凭什么呢? “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你们考虑一下吧,我出去一下。” 林小姐想必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愣了好一会,见他出去了,便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祈求。 “林小姐,这算什么呀?我跟他才第二次见面。他什么意思?” “也许……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也许他只是需要你帮助他干一件什么事情呢!方总在商界是有名的坐怀不乱,我可还真没听说过他有任何的绯闻。真的!” “我……” “你想想,像他这样的成功人士,身边围着他转的年轻女人不知道多少呢?他何必花那么多功夫去打你的主意呢?”“那他叫我去干什么!孤男寡女的,像什么!” “就当帮我一次好吗?你知道我们单位近几年一直不景气。我好累了,你不知道,一个女人在商场上滚打,孤立无援是多不容易啊小艾。”说着说着,林小姐的眼睛就红了。 我的心一软,就说:“好吧,我考虑一下。” 林小姐立即高兴地搂着我的脖子说:“小艾,谢谢你!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妹妹。你知道吗?我一直没当你是我的员工,而当你是我的好妹妹。”没想到平时那么严肃的林小姐,在一名普通员工面前嘴上也可以抹蜜,看来利益这东西可以驱使很多的不可能成为可能啊! 方杰进来了,见我们搂在一起高兴地笑,就说:“什么事情这么有趣,也让我乐一乐?” “小艾答应陪你去办事了,不过她是我妹妹,你可别欺负她哦!”林小姐笑着说。 “哪敢哪!保证完璧归赵就是!”他说完璧归赵的时候眼睛看着我,有点意味深长的味道,想必是在安慰我不要害怕。 我心里甚为疑惑,林小姐说的实在不假,他身边可以不缺女人的,只要他愿意,所以他想要接近我肯定背后有故事。到底怎么回事呢?这时候,强烈的好奇心已经坚定了我随他前往的决心。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我穿着方总送的那件宏达公司的真丝连衣裙,应约来到渡口,方杰早等在那里。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衣,下面是条乳白色休闲裤,随意而不失品位,显得比前两次要年轻点。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见我过来,立即很绅士地接过我的手提包,帮我打开车门。 这次他自己开车来的,没带司机。 车门一关,车里立即散发着一阵淡淡的茉莉香味。两人独处,距离那么近地坐着,我感觉很是拘谨和不安。 方杰坐进驾驶室,笑着说:“傻丫头,你可别紧张,我不是坏人。到了西湖,你会知道一切的理由。” 听他这样一说,我真的就放松了,便也开玩笑说:“可是我还紧张怎么办?坏人脸上又没写个坏字,我怎么知道呀!要是你把我卖了怎么办?” “哈哈,你这个小丫头真会开玩笑,不卖不卖了的,我就留着自家用吧!” 说说笑笑,几个小时,就到杭州了。 来到西湖,走了一会,最后停在一弯精雕细刻的汉白玉石栏边,我四处一望,不禁心旷神怡: 湖三面偎山,一面依城。千百年来滋润骚客歌女的湖水依旧静若人心,似乎不理风尘对她的缱绻。也许是看惯了人间给她的羌管惹雨、菱歌撩月吧,任一泓瘦水明丽如镜,脉脉含情,盈盈低眉,曲折多姿。湖中三个小岛就像天上贪玩的星星,逗留在这碧玉似的镜面之上,悠悠忘归。湖岸的两道长堤则是古代两大文人痴缠在镜面上的两条飘逸的袍带,弄得湖水至今诗文胭脂无数。水洗山黛,让山浓淡相宜;山挽水碧,使水多情至今。痴想当年,“有井水处,皆可吟柳词”的浪子柳三变就说道:“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湖水啊,请你——留香待颦儿,莫与世间人。 方杰问:“来过这里吧? 我老实地摇头,说实在,虽然这里离家不是太远,可头些年穷的只顾糊口不敢出门,这些年又累的没时间去有什么想法。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方杰的目光变得很悠远,开始了他的叙述: “十八年前,有一个出生贫寒的小伙子,背负着改变全家命运的重任考进了杭州城的一所大学,带着深重的负荷,带着在城市面前故有的自卑,他努力学习,心无旁骛。没想到在大四那年,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闯进了他的生活。那个女孩有一个同样美丽的名字:叫司迪。 起初,他抗拒着,因为他穷,穷得不能为自己心爱的女孩买一件礼物,穷得不能请心爱的女孩吃一顿烛光晚餐,更有甚者,他甚至不忍心浪费几毛钱去买两张电影票或者两张公共汽车票。因为他知道,每一分钱在于他,都凝聚了父母的血和汗,凝聚了兄弟姐妹的殷切期盼。 然而,司迪是那么地善解人意,似乎能洞悉了他倔强外表下脆弱的灵魂,他们的相遇不是在图书馆就在操场上,最奢侈的一次是在校园外的早餐摊上,男孩为女孩买了一碗拉面,女孩却说:吃馍就行了,干吗这么浪费呀! 就这一句,男孩的大学坚决不谈恋爱的坚定意志终于瓦解了。他认为,这个朴素的女孩就是上帝送给他的最美丽的天使,他不能错过! 他们热烈地相爱了。 临毕业时,司迪带他去她家,他才知道,在他眼里那么朴实的女孩却有那么殷实的家境,在杭州城里,她父亲是个很有名气的律师,母亲也是个高级工程师。 这一切使他自惭形秽。 司迪的父母当然也不能接纳这样一个没有相同文化背景,不能门当户对的女婿。他们的眼睛里射来比刀还尖利的轻蔑的光,直插入那个视尊严比生命还重要的男孩的心。他什么都不曾说,毅然掉头就走,并且在心里暗暗发誓:不混出个人样决不来见自己心爱的女孩! 他先后去了北京,广州等很多城市,商海茫茫,沉沉浮浮,六年以后,他觉得可以体面面对司迪以及她父母的时候,却只能伤心地吟哦‘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了。——他心爱的姑娘因他的突然离去,忧郁成疾,最后郁郁而终了……” 说到这里,方杰的眼睛里已经是泪光点点了。 我深受感动,问:“那个男孩,就是你?” “是的,你都知道了,但还有一层你却肯定不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什么?” “那就是,你像极了了司迪!游西湖是我们毕业前的最后一个节目,我们曾经在这里山盟海誓过。这里的每一棵杨柳都见证了我们的爱情。” “哦!”一切全明白了!我恍然大悟。这个性情中的男人原来是在借我怀念那段最美好的青春时光,我对他的印象一下子便好了起来。 伏在栏杆上,我突然想起自己琉璃岁月的伤心往事,想起一年前那段想要旧梦重圆的荒唐经历,心想:他们比我要好,虽然阴阳两隔,留下了却是那么美好的回忆。而自己最珍视的初恋还剩下什么呢?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而已! 一想到这里,刚才为他人的感动演变成为自己的伤感,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出来。 方杰还以为我在为他们的故事动情,说:“傻丫头,都过去了。今天你能陪我来我真的很高兴。对我来说,这样的旧地重游,就像圆了个梦似的。” 我不好意思地擦干了眼泪。 方杰牵着我的手,说:“走,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于是我们来到临湖的一个酒楼,由一位服务员领着进了三楼的一个包厢。包厢不大却很雅致,室内光线自然,梁柱窗棂古朴流畅,空镂奇巧,桌椅台凳简洁明了,纳拙藏愚,凸显明清两朝家具的传统特色。 那情景仿佛能让人一下子回到了几百年前的时空,心境也随之悠然淡远起来。在里面呆上三分钟,便觉得浑然忘俗,杂念皆失,纷争之心顿消,一颗尘心也清雅起来。我不禁对方杰伸了伸舌头,摸着自己的热脸:“好脱俗好古典的环境,恍惚间自己成了一位抱筝的仕女了。” 方杰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我的头,说:“小丫头,怪浪漫的。” 他的称呼以及声音里充满着长辈的爱怜,我非常喜欢。多少年了?也许从十七岁起,我就没有听到过类似亲昵的称呼,就没有得到过如此亦父亦兄的宠爱。忘了自己的年龄,他的眼神,他的语言大大地唤醒了我的柔情,我固有的女儿娇态。 我嗲嗲地跟他撒娇着说:“你好坏!难道你嫌我不如仕女漂亮吗?” “丫头就是仕女好了吧!不过我现在要点吃的过来,把丫头养得更胖一点,才会更仕女点。”于是叫来服务员,点了瓶红酒和当地最有名的叫化鸡。 酒菜很快就摆好了。服务员带上门出去了,方杰坐得离我更近点,并没有马上用手去抓鸡,而是将两支玻璃杯排在面前,拿着瓶,待鲜艳的玫瑰色液体滑入晶莹的杯中,他站起来,眼睛深深地看着我,噙着期待,含着润湿,一双手轻轻握着其中的一杯酒,凝重地捧起,缓缓的,像有千均,沉沉的,像需要万年,终于,轻轻呷了一口,然后,掰过我的脸,将那含有玫瑰的艳色的唇,贴住了我的红唇。 方杰不慌不忙,我的反抗也只是如水般的温柔。 我情不自禁中闭上了眼睛。他双手捧起我的脸,像捧着一件及其珍贵碎易的瓷器那样,用唇缓缓探到嘴里,又出来,继续寻找到我的额头、眉睫,以及耳根。我听见自己血液的澎湃,却推拒着他满唇边坚硬的胡楂,阖着眼皮,低低地说:“方总,不要……” 当我睁开眼睛时,看着方杰眸光颤颤着迷离,面颊上竟漾着一层忧伤和无奈,掺着一丝失落和羞红,内心的情感矛盾而复杂。 我知道,他刚才吻的不是我,他只是在为司迪动情。 我说:“方总,你的故事我也听完了,我们回去吧!” 他又恢复了长者身份,摸摸我的头,说:“谢谢你陪我了,丫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白金链子星形坠子的项链来,说:“戴上看看,一定很好看!” 我说:“这次不是广而告之吧?我找个什么理由来接受呢?” “傻丫头,就当是今天陪我的劳务费吧!”他说,“那时我多想送一件像样的礼物给司迪啊,可是我连个最便宜的假戒指也买不起。”方杰的眼神又暗淡下来。 我想赶忙将他的思想拽回来,便说,“那好吧!快来帮我戴上呀,看看好看不好看?” 我的脖子便在日光折射下明晃晃起来,方杰高兴地说:“真好看!我要把你打扮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 傍晚时分,方杰将我送回大榭岛,林小姐早已等在桥头,见我们出来,立即殷切地说:“一路辛苦了,方总,我现在就为你接洗风尘?” 方杰说:“算了,回头我还有事,跟你们的合作现在就定下来,前期投资两百万,明天你来我办公室签合同吧!” 说完看我一眼,微笑着说:“艾小姐,今天谢谢你了!早点休息!再见!”说罢就掉车头去了。 林小姐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就解决了,也知道一定是跟我有关,高兴得直叫:“小艾,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你太厉害了!” 见我一动没动,丝毫也不兴奋,便停止了兴奋,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似乎很关心地说:“小艾,没什么吧?他没怎么你吧?” 我诡秘地笑了:“没什么,他不说完璧归赵吗?他只是带我去看了一个故人而已。”我含糊其词地说,觉得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跟她说得很清楚。 林小姐不再追问事情经过,对于她来说,目的达到就行,关键是要吃到猪肉,能不能亲自看见猪走路是不重要的。 也许林小姐终于发觉了我的潜在价值,第二天就将我的工资提到了三千圆人民币,是全厂员工中最高的数。 第二十四章 从杭州回来后,一闲下来我就喜欢照镜子,喜欢看着镜子里那闪闪发光的项链出神。老是还有种感觉,仿佛方杰的手在我的手上,重叠叠的,很有安全感的。 这天晚上,我又对着镜子里的项链发呆,猛然发现陈尘鬼魅似的出现在镜子后面,我吓了一跳,说:“做什么呀,不声不响地,吓我一跳。” “是你自己太专注了太目中无人了吧?我不跟平时一样吗?”陈尘阴阳怪气地说,“项链好漂亮啊,好像不便宜哦,最近又是项链又是名牌衣服的,请问在哪里发的财?” “放心!劳动所得,林小姐送的!她还给涨工资了呢,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冷冷地说,很不喜欢他审讯似的的口气。 “骗鬼去!你他妈的!”陈尘一把扯下我脖子上的项链,丢在地上,骂着,“你嫌我头上的绿帽子不够显眼是吧!臭娘们,她姓林的能给你这么大好处?你他妈的还不是不要脸去卖的?!” “你……”我狠很地给给了他一巴掌。 “啪唧啪唧”连响数下,我只感觉脸上火辣辣,头上金星旋舞。陈尘一边挥手一边囔囔:“打死你娘的,看你嘴还硬不硬,都有人看见你坐在一个老男人的车里了,还骗老子出差了。” 愤怒左右了我的一切意志,我的手在空中拼命乱舞,想要反击,他的拳头下的就越来越重,越来越密。最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陈尘坐在床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冲动后的悔意。他刚想说话,我立即将头转向床里。 他有些犹豫地用手摸摸我的额头,传达一种和解的愿望。我想,其实,只要我跟他解释清楚,他一定会相信我。但是我不想,真的一点都不想。 我没有解释,嘴里却冒出简单的一句话:“还我项链!” “那串项链甚至比你的生命还要重要?”陈尘的眼睛里又重新填满了愤怒。 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挣扎着起来,在地上找到了那串项链。项链还在,坠子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陈尘没有再打我,他终于气馁,说:“在家休息几天吧,我已经给你请假了。”我没说什么,倒到床上又昏沉沉睡了下去。 我觉得一直睡下去很好。 然而,第二天下午,我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林小姐来了。她见我醒来,似乎很关切地说:“小艾,你也太娇贵, 一场发烧竟就成了这样,把你家老公都吓坏了。” 接着又靠近我,在我耳边低低地说:“方总打你手机,一直没开机,很担心,便找到了我,如果你觉得好了的话,明天中午我们请他吃顿饭,好吗?” 我说:“我又不欠他什么,干吗请他?” “伶牙俐齿的东西,我欠他的总行了吧?你就赏脸做个陪吧!”林小姐说,“拜托你快点好起来!” 第二天上午十点,电话就响起来了。林小姐说:“小艾,你赶快换好衣服,我叫向秘书过来接你。” 我换好衣服,在镜子前仔细地抹了面霜,再在两颊印了点胭脂,再用了点桃红的唇膏,便又是容光焕发起来。 外面的阳光很好,向阳已经等在那里,屈着一条腿,悠闲地斜靠着银白色的跑车,简直就是一道刚与柔完美结合的风景。我觉得真是奇怪,那些个卖车的,为什么非要弄些搔首弄姿的女人做广告,男人与车,本来就是紧密关联的,为什么不用些帅帅的男人?又想,大约买车的多少是男人,他们买车的潜意识里,都会觉得有美女陪衬才合适吧! 向阳见我过来,便很客气地来帮我开车门,还说:“艾姐,你真漂亮!” 我说:“谢谢!还是你和你的车漂亮!” 向阳眼神暗淡下来。他说:“艾姐,你就别笑话我了,哪里轮得到我买车呀!” 我感觉刚才的话确实不妥,也许伤了他的自尊,便不做声了。 来到酒店包房,我看见除了林小姐方杰外,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估计是宏达公司的。 我在方杰旁边的那个空位坐下后,宴会就正式开始了,方杰先做了简短的发言。林小姐也表示了感谢,大家便喝起酒来了。 觥筹交错间满目的热闹和繁华。 我出奇的安静让方杰感到有些不适,他揉揉我的头,低声问我:“丫头,还是不舒服吗?” 我说:“没事儿了,你们喝酒吧。” 他说:“等酒宴结束,我有话跟你说。” 我说:“没事。” 方杰还不放心,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膝盖上。我很想靠在他的怀里,说说话,或者流泪也行,但是人那么多,我只好矜持地坐着。 宏达公司有个人站起来,端了酒杯,举到林小姐面前,说:“林小姐,我最敬佩女强人,这杯,敬你!向你学习!” 林小姐酒量不大,已经敬了方杰,便有点犹豫。这时,旁边的向阳已站了起来,端过林小姐的杯子,说:“我们老板不胜酒力,我代她领情,说罢豪爽地一饮而尽。” 林小姐感激地拉他坐下,小声说:“不能喝多就别逞能。” 向阳也小声说:“这不都为了你吗?” 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眸子里就多了那么一种你情我意。也许在场的都发觉了,大家就故意将视线从他们那里移开去。方杰也许受到了某种精神的鼓舞,便不想再顾全自己的光辉形象了,腾出一只手来,隔着桌子台布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腿。 酒宴结束了,方杰跟司机说:“车子留下,我有点事自己处理下,你先走。” 林小姐问我:“小艾,你去哪里?要司机送吗?” 我说:“不用,我到附近商店看看,你们先走。”艾小姐便不坚持。 我便一个人往外走。 中午的太阳白得有点眩目,又让我想起那串项链。 方杰的轿车跟了上来,停了下来。把我载到一个幽静的咖啡馆。 方杰说,要一杯“卡布琪诺”,又转身问我,“你呢?” 我实在是没到过这种场合,说多了会显露自己的浅薄和老土,便说;“一样。” 我尝了一小口,甜腻腻的,一点不是我想象的味道。 方杰像是看懂了我的疑惑,说:“卡布琪诺的制作是咖啡、牛奶、奶泡的比例1:1:1,上面撒上coco粉,刚才第一口是拌着糖吃掉的奶泡,一定很甜。” 我强颜笑了,只好如实地说:“到这么资本主义的场所,我还是第一回。” 方杰说:“再接着喝,感觉一下它的味道?” 我又认真地呷了两口。苦苦的,涩涩的,瞬间浸润了整个喉道和食管部分,但又觉得这种浸润分明来得自然,就该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似的。 方杰说:“尝出来了?” 我点点 头。 他说:“我这里好有一比,品味卡布琪诺就像品味爱情——先是甜蜜蜜的奶油香,既而是略带苦味的牛奶,最后定是酸甘苦涩俱在的浓咖啡。” 我无语。 我完整地品味过爱情的的味道了吗?是对刘光辉的?陈尘的?罗天宇的?抑或是还未来临的爱情? 我甚至没有完整地品味一次爱情的全过程,我悲哀的想。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在幽暗的灯光下,方杰看我的眼神里充满着关心和温柔。 “没什么。感冒而已!”我不想告诉他,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我的感受。 “今天怎么这么文静,不开心吗?”他掰过我的脸,就像一个父亲对一个女儿般仔细审阅起来。 我突然产生了对这个男人的依赖感,就伏在他的肩上哭了。 他看了看门口,小声说:“丫头,这里不太方便,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听你诉说,好吗?” 服务员过来买单了,一共488块人民币。什么概念?相当于我一件心仪的高档衣服,50斤猪肉,一车子的蔬菜。 方杰递过五张粉红色的人民币,说:“不用找了!” 服务员笑容可掬地把我们送到门口,殷勤地说:“欢迎二位下次光临!” 我心里冷笑:你欢迎他就行了!像我这样一穷二白的,你会欢迎吗? 第二十五章 随着方杰走出咖啡屋,我们钻进了他的汽车,不一会儿,又在一家大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不一会,我们便走进了一雍容华贵的四星级套间,房间的灯光软红着、柔绿着、粉黄着。巨大深厚的淡桃色窗帘暧昧地垂着,墙壁上是长幅的油画——《泉》。画中少女目光流露着恬静、安详,全身不着一缕,显得有些暧昧。 方杰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说:“说吧!丫头,有什么委屈跟我说说看?” 我却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他说:“不想说了?不想说就去洗把脸吧。瞧你刚才梨花带雨的,多让人心疼。” 我听话地进去洗脸补妆, 再出来时,见方杰正打开窗户侧身立在那里,那侧面的轮廓在不甚明朗的光线下竟显得有几分俊朗。他左手两纸夹着烟,微低着头,沉静地一口一口地吐着烟圈。恍惚间,我读到几分熟悉与亲切,突然,我心惊肉跳起来,那不是李光辉思考问题惯有的剪影吗?成熟优雅,很有一种思想者的睿智气质…… 一时间,我看呆了。 “乖,现在笑一个看看?”方杰见我出来,便掐灭了烟,扔进烟灰缸里。 我便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男人,专注地看着我,目光里的充满了无限的温柔,软软的,似无形的手抚摸着我曾经沧海的伤痛。我的眸子便再也逃脱不出男人的温和,于是在泪光中放弃了躲避,情不自禁地搂住男人的脖子,依偎在男人的宽胸,目光怯怯迎将上来,碰痛男人目光里的怜惜,然后依附上去,泪容慢慢安静下来,目光柔软地静静地歇息在那儿。 两缕目光交织在一起缠绵起来,只觉我们渐渐地越搂越紧,你的呼吸掺着我的呼吸,我的气息揉着你的气息,惺惺相惜的,两缕寂寞深深伤痕累累的心情,慢慢绽放开来。 在男人的抚慰里,我的心,细细碎碎地醒了,空了。我又闻到那十七岁就迷恋的烟草味道,有点恍惚,忘了反抗也不想反抗。 于是,我的真丝连衣裙像一只鸟儿飞离了身体,那柔软轻盈的织物带着刚有的体温撒落到沙发上,然后我感觉自己轻盈得如同一片叶子离开了枝头,被引领到一块广袤无垠的大地,只觉得自己被一种浓烈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熏得陶醉,熏得忘乎所以……我想奋力呼喊,想喊一个十七岁开始就喊的名字,然而,我的嘴被重重的堵住,几近窒息,只能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我有种溺水的窒息,于是拼命伸出双手,想要抓住点什么…… 突然,我听见一声低低的狼嚎般的声音,我立即清醒过来,迫不及待地将身上的人推下去。 “丫头,丫头!”方杰一边温柔地叫着着我一边给我穿衣服,这是唯一一个做完爱还帮我穿好衣服的男人。 我温驯地任由方杰抚弄我的衣物和身体,心想,也许今天横陈在他心里的还只是司迪,但就算这样,我也无怨无悔。 突听得他吃惊地“呀”了一声,原来他看见我脖子被勒的印痕。他紧张地扒开我快穿好的衣服,全身仔细地察看了一便,又发现大腿内侧的紫色,问: “他打你了?因为什么?我吗?” 我说:“不是,他这样已经很久了,我无所谓。” “怎么能这样呢?一定不能这样!这还是男人吗?你还这么年轻,你还要忍耐一辈子吗?”方杰有点激动,这样的激动令我很感动。 “也许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他。”我好像是对他说,又好像对自己说。 “怎么都不能这样呀,你可以跟他离婚的……” “离婚?”我看着他,不无嘲讽地说:“你娶我吗?” “我……”方杰一反平时的能说会道,词不达意地说,“我是喜欢你的,可是,你知道,司迪还横在我们中间……” “我不在乎,真的,你就当我是你的司迪呀!”我就是要撕破他情圣的假面具。 “对不起……我太太那里……”他又支支吾吾。 “哈哈哈……”我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的味道。我知道,他是不可能离开他太太的,他们有共同的财产不容落到第三个人的手中。 方杰说:“你别这样,如果你觉得我给不了你太多,你可以随意选择何去何从,我尊重你的意见。” 我无语。他知道我不会离开他。我也知道他知道。对这个男人,我不仅有了物质上的依赖,连精神上,也开始了依赖。我真的非常喜欢在他身边那种纯粹的小女人的感觉。 那么,我只好做他乖乖的“丫头”,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然而,我的心最终还是被堵得满满的,快要离开他的时候,我问自己一个很突兀的问题:我爱上方杰了吗? 一个人到底能爱几次? 从房间出来,进了电梯,我又从后面紧紧地抱住这个男人的腰,我知道,这个刚才还对我温情脉脉的男人,到了日光下,就只能是我的业务单位的老总,一个不可得罪的大人物了,我还想多感受一分钟他身上的男人气味。 方杰一边推我一边说:“好了,傻丫头,马上到了。” 我闭着眼睛,嘴里梦呓般喃喃:“一会就好,一会儿就好。”当我睁开眼时,竟发现电梯已经停了,门已大开,我赶忙松开手。更令我惊谔的是,门口对面站着的竟然是罗天宇,那个突然就消失了的罗天宇!显然他是要来坐电梯上去的,而且正好清晰地看见了我和方杰亲热的一幕。 我想,这样的遇见,他的尴尬程度绝对不亚于我。 我见他伸出手,做出要握手的准备,正在考虑如何应对的时候,却见他的视线根本已不在我身上了,竟将手伸向了方杰,说:“方总,您好!”。 “你好!”方杰礼节性地回应了一句,在我感觉却是有点居高临下。 等我们走出电梯后,罗天宇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侧过身子,微微点点了头,说: “方总,慢走!”语气里满是卑躬屈膝的谄媚。 我很诧异,走出酒店门口,就问:“你们认识?” 方杰说:“是我们设计部的一个年轻人,好象来的时间还不长,听说今年比赛还拿了个奖,应该还有点水平吧。” 刚说完,他大概觉得我打听得怪,就问:“他,你也认识?” “哦,见过,没太打交道。是我同事的弟弟,经常看见往我们院子跑。”我赶忙圆了个谎。假话说多了,斗争经验丰富了,我也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不得不开始佩服我自己, 就像曾经佩服刘光辉佩服罗天宇一样。 第二十六章 一个月后,罗天宇如意地当上了鸿达公司设计部经理。我吹枕边风的时候说:“杰,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的弟弟,她可从来就没少帮我,最近还让她老公给我家念辉补习功课,很认真的,效果也很好,而且怎么都不肯收费,你得帮我还个人情呀!” 因为罗天宇在公司业绩还行,方杰也没怎么觉得为难,当场就答应了。我的光荣任务就算顺利完成了。 罗天宇当上经理后给我送了一套衣服,价值一千多块。并附在我耳边很暧昧地说:“艾姐,你真行!” 我没有拒绝那套衣服,。这一年来我学聪明了许多,我已经知道,哪些是我应得的,哪些是我不应得的。 在方杰的照顾下,林小姐越发视我如贵宾,上班下班我乐意去就去,不乐意去就溜大街。衣柜里的衣服首饰越来越热闹,越来越高档,我甚至聆听到了幸福花儿般开放的细微声音。 一天一天,日子如行云流水一般。 今天却意外地接到夏鑫的电话。 他说:“艾晓冬,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说:“一定的,我还欠你两百快钱呢!” 他说:“这个忙你帮了,两百块钱还是钱吗?成了我给你两万块好处费。” 我奇怪了,我又不懂做生意,有什么能耐去赚这个钱呢? 我说:“我能帮到你什么?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他说:“是这样的,我在长沙买了块地,想开发房地产可贷款有点困难。希望你亲自出马找韩超疏通一下。” 我说:“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买我的帐?” 他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据我所知,当年那小子打你的主意可并不比我少啊,只是胆子比我小而已。他曾经暗暗跟刘光辉较量过,不信你去问刘光辉!我敢肯定,他现在还喜欢你,真的,上次同学聚会后还问我有没有跟你联系过呢!” 我想,那就试试吧,就当还夏鑫一个人情。打定主意,我开玩笑说:“机票你报销吗?事情成不成你都得报销。” “那是肯定的!艾大小姐,你就信我吧,有钱大家一起赚好了。” 刚下飞机,远远就看见两个人在向我招手,我一看,认出来其中一个是夏鑫,另外一个,我仔细一辨认,竟然是多年不见的韩超,他还是那个忠厚的模样,只是发了福,酷似弥勒的样子,给人很有亲和力的感觉。 我说:“怎么?韩主任亲自来接我,本小姐受宠若惊啊!” 韩超说:“韩某的荣幸啊,我一听夏鑫说你要来,放下一切工作来为你接风洗尘了。” 我说:“不会吧,你现在是财神爷,多少女人供着呢,怎么会还记得老同学呀。怕是今天来机场接别人的吧!” 夏鑫打着哈哈:“那你可冤枉我们韩主任了,他可是特意来接你的,我来做个陪同,光线不好的时候也顺便临时当个蓄电灯泡。” 三个人说着笑着就到了酒店门口。 坐定后,夏鑫赶忙给韩超敬了支烟,点燃后就喊服务员点菜。韩超吸了一口,吐了个好看的烟圈,就打起电话来:“在银河酒店,308房。人到齐了,就差你了,快过来吧!” 我说:“还有人呀,还说为我接风洗尘呢,一定是我搭了趟顺风车吧?” 夏鑫显然也很吃惊,今天的目的很明显,他是想我说服韩超帮忙贷款的,人多了自然不好说话。但他不能表现出不乐意,就说:“韩主任的朋友吧?那也是我们的朋友了。人多好,多些人给你接风洗尘不更好吗?” 韩超说:“其实也是过去的同学,容我留个悬念,见面就知道了。” 我和夏鑫的心也就悬悬的了。 一会儿,包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一下,一抬头,我先是看见服务员的一张职业性的笑脸,而那张笑脸的后面,竟然是刘光辉! 自从我决定跟他彻底告别以后,从没想过我们会再见面,想不到山不转水在转,今天我们又尴尬地转到一起来了。 刘光辉一愣,显然也没想到我在那里。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大方地寒暄起来:“稀客!稀客!艾晓冬,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然后又转向夏鑫,问:“这位是——?” 夏鑫知道他肯定在装蒜,故意要让他难堪,就说:“贵人多忘事吧?上次你们同学聚会,是我来接艾晓冬的,不记得啦!” 刘光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他在我旁边抽出一条凳子,坐了下来。 他说:“对了,想起来了,房地产界的巨子夏鑫吧?恕刘某眼拙,一时没认出来,今天怎么有空来长沙了?是不是看这里的投资环境好啊?” 夏鑫说:“谁不知道兄弟你仕途畅阔,如果真有一天夏某到长沙来混饭吃,你可得通融通融哟!” 刘光辉说:“需要帮忙,找我们财神爷韩主任就行,像我这样的纪检工作,好事轮不到,还整天得罪人的,任谁都不想干啊。” 韩超就说:“这里最得罪不起的就是你刘科长了,一不小心,把他惹急了,说不定要你唱《铁窗泪》去了。”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因为我们单位有一个同事一去卡拉ok就唱这首歌,很动情的样子,好象自己真是铁窗里面的体验过似的。 三个人青春时候都喜欢过我的男人,团坐在我的周围,彼此说着有点夸张的恭维话,我觉得有种怪怪的幽默感。 一边继续说着酸溜溜的恭维话,一边喝着酒,气氛倒也慢慢轻松起来。 突然,我感觉桌子下面有一只手在我腿上移动,知道一定是刘光辉这个流氓,便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说:“对不起,上洗手间一下,你们继续喝。” 刘光辉知道我是故意拒绝他这种形式的亲昵,喝酒期间便再没有不老实了。 大家说了点旧事,又讲了高中时候一些老师的笑话,饭局很快就结束了。 刘光辉首先起身告辞,他对我说:“艾晓冬,都来长沙了,去我家看看吗?”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大约他是又怀念我床上给他的感觉了吧?我敢肯定如果我跟他出去,他绝对是不会把我领去他家的。 夏鑫的担心是很明显的,他知道如果我一跟刘光辉走,就意味着他贷款的失败。他正想要出面阻止,韩超却笑着说:“艾晓冬,要不你就去他家看看吧?有空我们再聚?” 我站了起来,给刘光辉一个要跟他走的假象,刘光辉满脸喜色,伸手正要拉我,我突然又坐下来,说:“韩主任,你赶我走我偏就不走,再接着喝酒,敢不敢?” 刘光辉的手停在半空,顺势摸了一下头发,想借机掩饰自己的尴尬。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一种很明显的挫败感停留在他原本骄傲的脸上,心里感觉痛快极了 。 韩超高兴地站了起来,伸出手跟刘光辉握了握,脸上是刻意要隐藏却没有隐藏得了的胜利者的得意之色。 第二十七章 刘光辉走了,夏鑫终于松了口气,他端起酒杯,说:“来!难得我们在一起,再来喝一杯!” 看着窗外刘光辉正在消失的背影,我喝酒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也附和着:“喝!” 韩超也高兴地说:“喝就喝,难得晓冬今天高兴。” 我一愣,感觉他的称呼突然转变得怪怪的。 再有两杯酒下肚,我的话就多了起来。我说:“韩超,你喜欢过我的吗?” 韩超就嘿嘿地笑。 夏鑫在旁边说,要不是刘光辉那小子碍着事,警告他不让他接近你。你们说不定早已经是一对幸福鸳鸯了。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大约都是在传达同一个意思,那就是韩超对我的痴情。可是我已经无心跟他们说笑下去,因为喝了刚才那杯酒后,我就感觉全身异常躁热不安,像是醉了却不完全是醉的感觉。 于是我说:“对不起,看来我醉了,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夏鑫立即起身,说:“我马上去开房给你休息一下,韩超你扶着艾哓冬马上过来。” 韩超便立即站起,将我的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上,用一只手紧紧抓住,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搂着我的腰往外走。其实我知道我还能自己走,心里也抗拒跟他这样的亲密接触,然而身体却强烈渴望有个异性这样的贴近。 进了房间门后,夏鑫说:“我不进去了,韩超,你好好照顾一下她,我去买点醒酒药就回来。”说完就带门出去了。 我越发觉得身子躁热难忍,只感觉一阵一阵的焦渴,这种渴望来自每一寸皮肤,来自身体内部,来自灵魂深处。 我躺了下去,情不自禁地呻吟,情不自禁的撕扯身上的衣物。 韩超俯身下来,摸着我的额头,关切地问:“很不舒服吗?” 那声音,那触觉,就像夏天里最解暑的一块冰,一下子凉到我一点即着的的心火上。我闭上眼,贪婪地抓紧那只手,牵引它沿着我的额头往下,到了嘴唇,贪婪地吮吸几口,再牵引它往下,再往下,每到一处,我都感到一种强烈的颤栗。 我听见男人急促的厚重的呼吸,这种声音就如火上再浇了一瓢油,令我无法自持。我感觉不只是皮肤的饥饿,而是整个心灵的荒芜,我呼唤着,哀求着,渴望男人的进入和冲撞。 男人爬了上来,在我的指引下奋力奔突,左右逢源,将我一次又一次送往浪尖又跌落下来…… 逐渐的,我体力不支,慢慢就睡着了。 醒来时,我睁开眼睛,一眼看见光溜溜躺在旁边的韩超,猛然记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情,深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赶忙去穿衣服。 这一动,韩超也醒了。 我红着脸说:“对不起,可能喝多了,我失态了。” 他搂过我,制止了我穿衣服的动作。说:“没关系,你不怪我乘人之危就好了。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从十七岁开始,一直到现在。”说着又在我脸上轻吻了一下。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憨厚的模样,心想,假如当年我跟了他,说不定生活又是另外一幅模样,于是便说:“我对你印象并不差,可你后来并没找过我呀!” “刘光辉找过我的,他说他的女人我别想碰,就算不要了也轮不到我捡。” …… “你不知道,我的性格是相当自卑的,因为那时我家有六兄弟姐妹,条件极差,加上我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弄了个二等残废。当我知道刘光辉抛弃你后,我知道自己还是喜欢着你,想过要来追你,但我的自尊心又特别强,我怕别人尤其是刘光辉笑话我,况且我不能确定你一定能看上我,所以犹豫至今。现在,我才终于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了你。我不想再丢掉你了。” 我有些感动,也有些无奈,生活就是这样:爱你和你爱的始终无法完整一致地协调起来。我叹了口气,说:“我们还能怎么拥有?” “做我情人吧!像现在这样,牛郎织女一样,偶尔见见,都是好的。” 我心里一颤,猛然想起方杰,很是觉得对不起他,便一下子从他怀里弹跳起来,赶紧穿好最后一件衣服,端坐到了茶几旁,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突然,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先是刘光辉的出现,在我是太突然,在韩超,却好象事先有预约似的。——韩超明明是知道我跟刘光辉有旧情的,为什么还叫上他来呢? 然后是我喝了那杯酒后的感觉,那么奇怪,就算再醉,我从来没有那种强烈渴望异性的躁热感,难道……难道酒里有什么东西?这样一想,我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时,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我赶忙去开门,才发现,门早已上了暗锁。 什么时候上的?感觉韩超一直都没离开床边的,难道是一进门他就带上了暗锁?这么说来…… 我越想越害怕,打开了门,居然是夏鑫! 我差点忘记了这个人,却突然记得这个人好象是去买醒酒去了。这一去,居然是几个小时! 夏鑫看了我一眼,再越过我的肩膀看了一眼我后面的韩超,眼神里分明有着心领神会的内容。 我说:“夏鑫,你买的解酒药呢?” 他拍了拍脑门,立即说:“瞧我这记性,刚才遇到一个老朋友,聊了一会,把什么都忘了。” 我冷笑说:“但是你还是没有忘记我们还在这里呀! ”心想,忘了才怪,你还惦记着你的贷款呢。 夏鑫不好意思地说:“真对不起,下去餐厅吧,我们边聊边吃晚餐。” 因为事先没有订房,只好坐大厅里。 两个男人开始聊起他们的工作来。我不想参与,我的脑子里很混乱,便茫然地四处张望:几个服务员女孩穿着中西合璧的白衣黑领的礼服,不停地在厅堂里走来走去,一会到这张桌子点菜,一会到另一张桌子上摆摆纸巾,拉拉桌布,她们脸上全部摆着僵硬的微笑。 其中有个女孩,虽然穿着同样普通的礼服,却显得清丽脱俗,有几桌的男人,远远地招呼她,一下这里说要添茶水,一下那里要米饭了。她便像一只忙碌的花蝴蝶,不停地飞翔在混合着烟味酒味的龌龊空气里。 当她经过我旁边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男人伸手暗暗朝她屁股掐了一把,她皱了一下每眉头,微笑马上又恢复了。 这就是生活。 这就是世间的男人和女人。 我第一次感觉别的女人也有别的女人的无奈。 “艾晓冬,发什么呆呀。你倒是帮老朋友说句话呀!”夏鑫一喊,我突然清醒了。便问:“说什么呀,你们男人都是做大事的主,我一个女人家没说话的份呀。” “说我们的财神爷太抠门,有钱大家一起赚嘛,还怕我亏待他似的。”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便在旁边帮腔:“韩超,你帮谁不是帮呀,你就答应他吧!” “我的大小姐,他要的可不是小数目,七百万哪!” 我笑了:“又不是从你家掏,你怕什么?” 被我这么一说。韩超有点不好意思,说:“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说吧,你拿什么抵押?” 夏鑫不好意思地说:“要是还有财产抵押,我就不来找您了。不过您放心,我一定有办法四十天之内还贷!” “这个……” “别这个了那个了!男人干事就得果断点,等我的工程完成后,你去挑一套房子,看上哪套你搬进去就成!” 天哪!好大手笔,我匝了匝舌,紧张地看着韩超,只见他犹豫了一下,猛地在烟灰缸上磕了一下烟,说:“四十天?你小子说话算数?可别害了我哦!” “那当然!那当然!咱哥俩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于是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地亲密起来。 我看着很别扭,这才知道男人们之间的深厚友谊原来是可以这么建立起来的。 但我终于如释重负,年轻时欠夏鑫的那笔债,现在终于还给他了。 晚上,没有回宁波的班机,我只好住下。 韩超说要送我回房,我拒绝了,我不想再面对之前的尴尬。他也没有再坚持,我知道,有家的男人是不会坚持在外过夜的。 躺在床上,我把白天的事情又想了个遍,思路终于清晰过来。 我终于明白:其实一切都不是偶然,所有发生的,都是他们精心布的局。 首先,韩超是特意叫来刘光辉的,意在示威报复,他早就知道自己有胜算的把握,那一出报了一箭之仇,挽回他过去失去的可怜的自尊。其次,我确定我喝下去的那杯酒有问题。我与韩超的苟合,完全是他跟夏鑫设计的圈套,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交易。 我感觉自己确实被这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非常气愤,抓起床上的枕头,砰地几拳,拳头落上去软绵绵的,我又生气往地上一扔,悄无声息,一点也不解恨。突然发现床头有只瓷杯,便操起来,正要摔点响声解恨,一想到罚款就犹豫地放回原处。 我将夏鑫,韩超,以及所有的男人诅咒过了遍,才平静了一点。一平静下来,又觉得房间空落清冷得厉害,于是便打开了电视机,想弄出点声音来,谁知一开就是正在播放的广告:“做女人,挺好!” 无聊!做女人好什么好!挺着给男人玩弄?这广告一定是臭男人设计的! 不看!不看! 正要换台,又听见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夏鑫。 我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你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他说:“我的姑奶奶,我知道你立下汗马功劳。这不兑现我的承诺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存折,递给我,说:“打开看看?” 我把那绿色的本子翻开一看,里面赫然打印这我的名字:艾晓冬,入20,000。通存通兑的。 原来挣钱如此容易?念辉又有钱上高价高中了。 第二十八章 中午下班回家,陈尘不在。 他不在,就没有电视的声音。家里孤独而清冷。 我懒得做饭,做了碗鸡蛋面,刨了条黄瓜,简单得很,而且不容易发胖。但劳累了一上午,胃口实在上不来,我便努力吃得响一点,对自己的胃口做良性的暗示。 刚吃了几口,电话响了。 我精神有点振作,有人说会话,这个中午就不会太过寂寞了吧!一看号码,却是老家的,情绪便一落万丈。这些年来,从农村出来在外地工作的人都总结出了一条定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家来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挂了。估计是在等我打过去,这是母亲的绝招,可以节省长途电话费。 这次我却固执地不打过去,心里拗着一股劲,倒要看看她怎么办。 电话几响几挂以后,母亲终于失去了耐心,电话声音在空荡荡的家里便锲而不舍地响起来。 果然是母亲。。 老人家这次说话倒是言简意赅,大约是因为电话是她打过来的,老人家这点可不糊涂。 她说:“小弟今年大学毕业了,我和你爸没见过世面,找工作的事情就交给你,最好工作对口。” 说这话的时候就像要我去市场买两块豆腐那么轻松。呵,她居然还知道什么叫“对口”! 我说:“现在大学生找工作都不太容易,我试试看吧!” 她说:“不行!你一定要帮他!你才几个弟弟呀!你不行还有陈尘呀,一个女婿半个儿呀,我平时也没求过他什么的,连这点小事也不帮就太对不住人了。我养个女儿那么大嫁给他我容易吗?” 母亲一责备起来就忘记电话里要言简意赅的原则,幸亏我及时提醒了她。我知道她表面在责备陈尘,其实是在责备我的不孝。 我想说,与其说是把我“嫁”给陈尘,不如说“踢”字来得恰当。但她毕竟是母亲,我也就说给自己听听罢了。 我说:“我尽力而为吧!” 母亲好像是放心了,她又说:“你顺便给他准备两千块钱盘缠,家里没什么钱给他了。” 顺便,顺便,在母亲眼里,好像我每次给她多少钱都是顺便的事情,倒是她不太顺便了——因为她得亲自去县邮政局取款。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不是我要做个好女儿,也不是我真的那么“顺便”,而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答应,她会历数我从出生到长大的血泪史,那份劳苦那种心酸简直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到时如果我还不答应的话,那就是猪狗都不如的东西了。 一听我答应了,母亲便“啪”地挂了电话,干脆利落,就像音乐曲谱子里的休止符号。 一顿午餐便越发没了胃口。我把面条端到厕所,猛地一下朝前泼了,似乎想泼掉一点怨气,不想连手中的碗也一并泼了出去,我刚想伸出另一只手去接, 已经听见了清脆的响声——瓷碗掉在地上,分裂成大大小小的一片片。 我感觉,那声音好像来自我的胸口。我突然觉得好累,现在的家也好,原来的家也好,都不是我的避风港,倒像是两台绞肉机,无情地吞噬着我,让我一天天干瘪,干瘪到有一天终于血肉全无。 猛然记得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方杰了。有点想他。想给他打个电话,又怕他在家不方便,就转发了个不痛不痒的网络流传的黄色信息: 一女生问老师:“软”字怎么拼。 老师答:日完……软! 不一会,他的电话就来了,看得出来短信的喜剧效果,他朗朗笑了几声,说:“傻丫头,老师我好久没给你拼这个字了。想了不是?要不明天跟我去北京出差吧?” “我……” “别我我的了,如果你没去过又想去,就跟我去!单位那边我打个招呼林小姐准放行。白天我开会你到处玩玩,晚上嘛……就日完……软……哈哈哈!” 我一下子也乐了,说: 老——流氓,我听你的!本来我想叫他老师,临时又改了口。 第二天中午,我跟这个老流氓就已经走在北京的街头了。离开了熟悉的眼睛,方杰变得越发的体贴温柔,一直牵着我的手,半拥着,时不时摸摸我的头,万般怜惜疼爱的样子。在他攥住我手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像长了翅膀一样,一下子飞到了十几年以前,那个时候只要离开了老师的视线,无论走到哪里,刘光辉都会牵着我的手,好像生怕我丢了似的,每一次都攥得紧紧的,像现在的方杰一样。 半靠在他身上,眼睛盯着路面一小块一小块的绿油油的地板砖,感觉生活正泛起幸福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方杰给了我5000块钱,我很坦然地接了。在我潜意识里,接受一个男人的钱,是跟接受一个男人的爱联系在一起的。 他说:“下午我就要开会。你到处走走,喜欢什么买点什么,今天别太走远了,太累了晚上就……过天我有空了带你出去玩玩。”方杰坏坏地笑。 我做了个鬼脸,说:“没关系,我又不会那个字的拼音。只是你,要保持体力才好! 他敲了我一下脑门,说:“死丫头,鬼精的,晚上再对付你!” 有人编了个短信,是这样的:如果有人说自己那里的姑娘漂亮,重庆人笑了;如果有人说他们那里富裕,广东人笑了;如果有人说他们那城市很大,北京人笑了…… 我这才体会到其中的真实性,北京真叫那个大呀,这个门那个门的,这条街那条街的,就跟蜘蛛网似的。我是个完全没方向感的人,不敢到处乱跑,就在酒店附近的王府井四处转转,买了一瓶好的洗发水和一瓶沐浴露,又买了些方杰喜欢的果脯。后来,我看上了一对漂亮的耳环,两千多块,也买了下来。——在过去,那可是要考虑再三的。这一切,都是方杰给我带来的,我心里对他的依恋又多了几分。说是俗也好,我不否定自己对物质的眷恋。 套房里什么都有,很像一个家。 我将自己一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的,穿上一件吊带的黑色真丝睡衣,镜子里一照,皮肤因了黑色的反差,白得跟凝脂似;衣服质地柔软,自然下垂,胸部呈半圆形凸现,性感而生动。 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方杰,就像在家里等待夜归的丈夫,宁静而充满了幸福。 五点钟的时候,方杰打电话给我:“丫头,我不能回来陪你吃饭。你自己去吃点什么,晚上等我。” 六点钟,我发信息:杰,什么时候回家? 六点半点钟,方杰就回来了。 一进门,他就抱住我,说:“我早就想你了,真讨厌要跟他们应酬。” 我笑着躲过,说:“快去洗澡,我放好水了。” “是,太太!”方杰开了玩笑,听话地进了浴室,没两分钟就出来了。一把将我从沙发上抱起,放到床上,说:“宝贝,好想了。等不及了。” 可到可床上,他并不急切,只是用他的嘴唇便一寸一寸地在我身上吻着,好像面对心仪已久的美味想吃又舍不得一下子吃了一样。这就是成熟男人的好处,每个细节都能让人熨贴人心。 我很快便感觉到自己的温热和潮湿,我说:杰,来吧!我等你好久了。 他把头埋在我的乳沟里,我感受着他的灼热,便用手扳过他的头,把乳房塞进他的嘴里。我们的身体在互相穿插与不停地占有,直到双方大汗淋漓,直到黄昏变了颜色。 末了,方杰将右臂插到我的后颈,半搂着我说:“丫头,最近你觉得我是不是变年轻了?” 我有些骄傲地说:那当然,因为跟我在一起嘛! 方杰故意不以为然,说:怎么说? 我说:与自己喜欢的人做爱,能释放一种叫内啡肽的物质,它是一种天然的镇静镇痛剂,能给正神经系统创造一种轻松、无虑的内环境,从而提高免疫系统功能。当然会更年轻啦! 方捏一我一把鼻子,笑着说:我的性博士,你该不是在为自己打广告吧? 我打他一拳,说:这个广告只对你做,可以吗? 方杰又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我还想更年轻点!”说罢翻身压向我。 我一躲,就高喊“好汉饶命!” 方杰最喜欢我的小女孩般的调皮,将我搂在怀里,充满爱怜地说:“傻丫头,来我怀里安静睡睡,等等带你去看夜景。” 我见他高兴,便趁机将弟弟的毕业分配的烦恼说出来,希望他能利用职权解决一下。 方沉吟片刻说:“‘这样吧,他学的专业不太适合到我的公司发展,我可以帮他推荐到一个朋友的外贸公司去,在上海,比这里更好。” 我高兴地搂着他的头就啃起来,直啃得他用长发精心遮盖的地中海原形毕露。 然而那光光的头皮,此时在我眼里,亮亮的,居然也是那般地可爱。 第二十九章 日子就这样过下着,我很满足。虽然陈尘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可是我终于找到一个对方他暴力的方法。 就在从北京回来那天晚上,陈尘估计我又背叛了他,他变本加厉,用一个酒瓶使劲往我阴部捅,我终于顾不得面子,痛得大呼救命,惊醒了隔壁的念辉。 念辉在外面一边锤门,一边大喊大叫,声音里充满了惊惧。陈尘终于清醒过来,停止了动作。 从那天起,他就不敢再为所欲为,只是看我的眼神,除了怀疑,又多了一种仇恨。 七月的一天,我哼着一首台湾范琪玮还是哪个歌星的校园歌曲《那些花儿》,心情愉快地下班了。我打算吃完饭先去美容院洗个脸,然后去买双平底凉鞋,方杰打算带我去黄山旅游,我得做好一切准备。 刚出办公楼,听见有人叫我,仔细一看,竟是夏鑫。 “夏鑫?怎么是你?”我第一眼就发现夏鑫有了很大的变化。他虽然穿的还是一件名牌衬衣,却皱巴巴的,眼神里再有没有上次在老家时有的锐气。 “是我,如假包换。” “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如果我说我特意来看你,你信吗?” 我有些相信,他毕竟是个曾经为了一个女人敢动刀子不怕杀头坐牢的主。可是,我又不太相信,上次我回老家的时候,我们在酒店的那一见,我分明感觉到他阅女无数之后对我已经不会还有真情了。 “走,我们吃饭去,边吃边聊。”我想,他来肯定有事,要说的时候他肯定会说的。 我于是带他到离单位约三公里的地方去吃饭,那里比较安静。 我点了一个虾,另外两个小炒,再叫要一瓶啤酒。 夏鑫说:“改白酒,我知道你能喝,我找到你真不容易,陪我喝两杯,讲点义气好不好? 他还是那么大大咧咧,我笑了。 菜一端上来,夏鑫便狼吞虎咽了几口,又猛然发现我还没动口,就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说:“对不起!我饿了。一起吃吧,趁热。” 我朝他碗里又夹了两个大虾,说:“车上肯定没吃好。多吃点虾,补肾的。”刚说完便有点后悔,男女两人单位在一起吃饭,这样说话好像有点暧昧,有点不妥。 幸亏夏鑫没太在意。 他说:“来,为我们的见面,干一杯。” 作为东道主,我理所当然地喝了。 我将两个杯满上,回敬他,说:“为我们过去的革命友谊,干!” 夏鑫就又喝了。 我说:“家乡的那些老同学都还好吧?”夏鑫说:“记得班那个团支部书记吗?” 我说:“哦,我记得,马列主义老太太嘛!” 夏鑫说:“那可是老皇历了。她的变化多大呀你知道吗?前些年老跟我套近乎,我没上钩。后来又勾上了他们办公室主任,他们的臭事到底被张扬了出去,现在身败名裂,他老公也跟她离婚了,可惨啦!” 我怎么也没法把这些事情跟她联系在一起来想像。 夏鑫又说了其他一些同学的近况,谁谁下岗了,谁谁得癌症了,谁谁升官发财了的,我都饶有兴致地听,毕竟那些事情都跟我曾经熟悉的人联系在一起。 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你那次贷款后生意顺利把?” 他的脸色立即暗淡下来,说:“先不说我,说来话长啊!” 我一看情况似乎不妙,也没勉强他去揭自己的伤疤。 夏鑫说:“请让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太复杂了,跟电视剧似的,听了你会很激动。” “什么事?跟我有关吗?说得这么严肃?”我感觉很奇怪。 “可以说很有关系,也可以说毫无关系。”夏鑫还在卖着关子。 我用筷子头敲了他一下说:“那就快说!吊我胃口呀你?” “是刘光辉,他倒大霉了。” 刘光辉?他…… 在我的催促下,越过时空,一个曲折的特别戏剧性的故事拉开了序幕。 夏鑫展开了他的叙述: “我贷款以后,立即投入资金开始建设,一方面又筹备着房子上市,想争取资金周转回笼,尽快还掉那部分没有抵押的贷款。我也不知道韩超当时是怎么操作的,只是觉得四十天的时间没多大个事,钱能如期填回去就行了。 期间我们见过两次,当然是在酒桌上,觥筹交错间,我们对工程进展都很满意。后来,我们又通了两次电话,均感觉革命形式一片大好。 谁知道二十天后就有人来查帐了,而且还是惊动了省纪检部门。 韩超急了,天天逼着我立即还贷,可我一时间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啊,当时我只觉得炒股是最快捷的途径,这两年很多人都赚了钱,于是只好抱冒险心理去炒股。结果买什么跌什么,也活该我倒霉啊!。 就这样,韩超进了局子。我也破了产,整天被债主追着到处跑。 其实刚出事不久,韩超就猜出事情坏在刘光辉的身上,这么短时间内,除了刘光辉,省纪检部门有谁会怀疑这件事呢?他开始后悔起来,后悔不该在年轻时候为了你和刘光辉斗气,后悔那次在酒点为逞一时之勇伤了刘光辉的自尊。” 想不到歌厅里泡惯了的韩超要唱真正的《铁窗泪》了。 听到这里,我很是不安,是我间接害了他啊!如果当初我不去见他,也许他就不会冒险贷款给夏鑫,如果他不贷款给夏鑫,怎么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呢? 我说:“是我们害了他啊!” 夏鑫不屑地说:“不是你我,应该是刘光辉那狗杂种!” “对,他怎么能那样做呢?”我心里的负疚感立即轻了些许。其实我也知道刘光辉的为人,也许不那样睚眦必报倒不是他刘光辉了。 “可是他到底也遭到了报应。”夏鑫冷笑了一声说。 “哦?”故事越来越精彩了。 “是的,韩超那漂亮的小姨子为他报了仇。” “快说重点!”我越来越觉得有趣。 “韩超的小姨刚从湖南师大毕业,一直是他供着上学的,对他很是感恩不尽。当她了解这件事背后是刘光辉在捣鬼的时候,便心生报复之念。 她故意主动接近刘光辉,你知道刘光辉在这方面是天生没免疫力的,他很快就被那女孩迷得云里雾里。那个有心计的女孩,先是在约会时特意打电话给他老婆去捉奸,离间了他们夫妻关系,然后又跑到他们单位告状,说刘光辉迷奸他。” 我突然想起白如雪那张始终保持着高贵气质的脸,心想这下该气急败坏成绿色还是红色呢?我稍微地幸灾乐祸一下,就感觉到关注剧情发展更重要了。于是我催问夏鑫:“后来呢?后来就怎么?” 夏鑫满满喝了口水,大约说书说得太累的缘故。 “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这些事情本来可以不了了之。偏偏女方未婚夫王大军是个难缠的主,仗着在部队当兵拳脚好,将刘光辉的一条腿都打断了,还非说刘光辉破坏军婚,一定要闹个说法。 刘光辉便降了职,好不容易的刚混上的副处啊!听说还花了好几万块钱呢!” 我记忆里突然晃现一个人,忙问;“王大军?在杭州当兵?近一米九的个子?” 夏鑫很奇怪,他说:“你居然还认识他?怎么这么神通广大啊,还真不可低估你的容量!” 我于是把上次在火车上的奇遇告诉了他,说:“我还看过那女的照片呢,当初一看,我就有种直觉,觉得那女的太有心计。刘光辉终于遇到对手了。” 夏鑫说:“王大军这小子也特狠,气是顺了,可也付出了代价,赔了医药费不说,听说部队方面也处分了他。唉,一个小伙子的大好前程啊!” 王大军那温文尔雅的形象又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不是因为爱一个人,他怎么会有如此冲动的行为呢? 夏鑫又说:“刘光辉的报应也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哦?”我很吃惊。 夏鑫说:“是的。他仕途受挫,老婆又不肯原谅他,吵着要离婚。他心情很不好,便经常借酒浇愁。有一天,他开了单位的车出去喝酒,喝完后迷迷登登的,回来的途中将车开到人行道上,轧死了两个行人,就这样,被判了刑……” 第三十章 我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是这样?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一个视前途为生命,为了前途可以始乱终弃的男人,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呢? 很久了,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的那个男人,就这样被夏鑫再次以这样的形象带到我的脑海里。 猛然记起我最后对他的诅咒——刘光辉,你他妈的不是人,你去死吧! 虽然没有真正地死,可他现在这样跟死去又有什么样的区别呢? 不知道是该幸灾乐祸地庆祝一番还是该怎么表达我的情绪,我只是知道,我特别想喝酒。我记得我一直在笑,笑着跟夏鑫一杯接一杯地碰了,再喝,喝了再倒。直到后来,我突然就想哭,然后就趴在桌子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再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睁开眼睛,猛然发现自己光溜溜的,旁边躺着夏鑫,也是光溜溜的。 我赶忙四处找衣服,夏鑫也醒来了。他把衣服递给了我,说:“真对不起,我们都喝多了。” 我只觉得头痛欲裂,仔细想了一下前因后果,好乱好乱的,头就更加痛了。 我们穿好衣服坐到茶几旁,各倒一杯水,慢慢地喝,房间里很静默,气氛有点尴尬。我刚想告辞,夏鑫说话了:“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你知道,不是穷途末路我不会大老远跑你这来丢这个脸。” 果然有事!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罗天宇的无赖,心里便立即紧张起来。 “你知道,我前些年做房地产赚了点钱,可是现在玩股票输光了,银行贷款还没清,工头又整天追着我,我现在得想办法弄点钱做本,我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你的意思是?”我觉得很奇怪,他需要的钱一定不是一千两千,甚至一两万,我又不是有钱的主,他怎么会跟我开这个口呢? “我知道你本人是没钱,可是方杰有啊,我只要十万就可以了,就十万!你向他借吧,十万块钱对他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 “你……”我相当诧异却更是生气地说,“你在调查我?你怎么知道我们……” “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别管了,看在我借过你两百块钱来到宁波,才有今天的份上,帮我一个忙吧!等我有钱了如数还你。” “你疯了!你以为我可以随便跟他要钱?你以为他会随便给我钱?而且是让我把钱拿去交给另一个男人?你脑子有问题吧?” “只要你答应我,我自然有办法让他愿意出钱。” “我不答应!”我断然拒绝。 “话可别绝了,那你先看看这个再说!”夏鑫打开了手机,里面出现了一副画面。 天哪!居然是我们在床上的裸体镜头。 我伸手去夺,夏鑫闪了过去,说:“好几张呢!你不希望方总看见他的女人在别人的床上这么风流吧!” “你这个流氓!”我扬手想抽他一耳光,却被他牢牢地抓住了,他面露狰狞地说:“你说对了,我就是个流氓!当初那个流氓为了你差点坐牢,却没得到你。今天终于上了一次,还算这趟没白跑。还有,现在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帮了我,就是帮了你自己!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不破坏你跟方杰的关系,我知道,你钓一条大鱼不容易。” 我心虚了,我真的不想失去方杰,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 我只能听从他的摆布。 我说:“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他说:“具体步骤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你只要答应了就好办。”说着,他又扬了扬手里的手机,笑了笑,很狰狞。 这个魔鬼! 一夜无眠。 清早起来,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听夏鑫摆布,电话就来了,他狞笑着说:“快点打电话约方杰见面吧!十点前没你的消息,他就可能看到我们相亲相亲相爱的镜头了。” 我“啪”地挂了电话,欲哭无泪,只好惴惴不安地拿起电话,犹豫片刻再放下,最后终于鼓起了勇气,第一次用近似哀求的语气说:“杰,今天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有空陪我一会吗?” 方杰犹豫了一下,说:“傻丫头,九点吧,你过来开好房在酒店等我,我开完会出来一下。十一点还有事。” “那好吧,我等你。”我还是有点犹疑不定。 (喜欢小说的朋友请把它推荐给您的朋友,与作者聊天请加群号42217631) 第三十一章 九点钟,方杰准时来了。一看到他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眼里尽是温柔,我就觉得自己不能合着别人骗他,很想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可又怕夏鑫胡说八道,方杰不信我。 正在犹豫,只感觉包里手机在震动,便借故去厕所,是夏鑫发了短信,他说:“你做得好,告诉我在哪个房间。” 原来他一直在跟踪我和方杰,他什么都知道,我突然感觉好害怕,便把房间号码发了过去。 刚发了短信,方杰走了进来,我赶忙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掩饰着说,“我看看有没有信号。” 方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丫头,你今天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没有,没有!只是想你而已!”我赶忙辩白。 方杰半抱着我,到床边坐下,靠在他的怀里,我感到好幸福好满足,可是当我一想到 夏鑫那个恶魔,全身就害怕得颤栗起来。我紧紧地搂着方杰,说:“杰,抱着我,抱紧点!”我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只想现在借他的体温来排除自己对未来的恐惧。 “傻丫头,我会抱着你不放手,永远的!”方杰一边温言软语一边解掉了我的衣服。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了。方杰拖了被子给我盖上,说:“别动,我很快就来,肯定是服务员要干什么。” 我知道,一定是夏鑫! 方杰打开门,果然是夏鑫,另外还有一个我不认识却仿佛在哪里见过的男人。他们都气势汹汹的,站到床边来。 “艾晓冬,你怎么会这样?是他勾引你的吗?”夏鑫一边说一边要来抓我的被子,被方杰拦住。 夏鑫一转身就给方杰一拳,正中鼻子。方杰的鼻子很快渗出血来。我吓得瑟瑟发抖。 “你……”方杰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是艾晓冬的老公,知道吗?你给老子戴绿帽子了。”夏鑫愤愤地说。 方杰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夏鑫当胸又把他抓起来,说:“公了还是私了?” 方杰显然开始冷静下来,毕竟是经过大事的。他推开夏鑫的手说:“什么是公了?什么是私了?” 夏鑫说:“公了就是上法庭,你陪我精神损失费,该多少是多少;私了就是给我十万块钱,我带着这个贱女人走人。” “等等!”方杰将夏鑫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然后又面向我,意味深长地问:“他是你老公?” 我被这种混乱吓傻了,事先夏鑫并没有说要充我老公,一看方杰犀利的眼神,仿佛什么都能看穿似的,我害怕得赶紧低了头。 方杰又严厉地说:“艾晓冬,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他是不是你老公!” 我抬起头,越过方杰看见夏鑫眼神里闪着的威胁,点了点头。 夏鑫便说:“这下你该信了吧?难道这臭婊子连老公都不认了?” “等等,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方杰说。 “你娘的,老子捉奸还带身份证?这世道不是奇了吗?” “要不,你还是报警吧!”方杰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夏鑫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了。迟疑了一下,他说:“你娘的就不怕身败名裂?” “该来的就让它来吧!我无所谓。要不,我来报警吧!”边说便真的去拿电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娘的能买通公检法,老子斗不过你。”夏鑫早已慌了手脚,但还是虚张声势着说,“不过这事还没完。你娘的走着瞧!”边说就边退出房门了。 方杰说:“恕不远送!” 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且,坦然淡定得视胜利是家常便饭一般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方杰抓住我的肩,摇了摇,说:“告诉我,你们早就预谋好的是吗?为什么合起伙来诈骗我?我待你不够好吗?你要什么我什么时候不答应吗?” 我抬起泪眼,看到方杰眼睛里很受伤的神情。 我啜泣着说:“不,杰,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一切都摆在我面前,我没有辨别能力吗?”方杰痛心疾首地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杰,我早上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告诉你……”我越急就越不能说重点。 “可惜你的表演还不够高超,我早感觉不对头,” 方杰冷冷地说,“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的湖南口音,我还他妈的真被蒙了坑了呢。” 说着他将我的衣服扔了过来,不再说话,拎起公文包就走了。 我倒在床上大声地恸哭起来。 我感觉方杰正离我渐行渐远,渐行渐远,很快就要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夏鑫这个可恶的流氓!我被你害惨了! 第三十二章 一切犹如一场梦。 躺在床上,在那个十几平米的空间里,脑子里有着太多的碎片,堵塞在我的思维空间里,大脑里约140个神经细胞慢慢膨胀,使我无法呼吸,然后有又压迫小脑,使我无法维持身体平衡,我仿佛看到宽阔无垠的海洋,在顷刻之间要对一艘远洋轮进行颠覆,把它卷进无边的波涛中。我此时就在这样的远洋轮上,汹涌的波涛,漫卷的思绪…… 我好累,感觉自己的身子一点点溶化,化作了海水,咸咸的,苦苦的。 这个世界真的太小,小得我无处可逃。 这个世界又很大,大得我抓不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天,一天,又一天。三天了。 方杰再没来过电话。我打过去,没人接。 第三天下午,我忍不住发了信息,分十次,每条七十字,共七百字,彻底解释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不知道他究竟看到没有。因为,他没有一个字的回信。 我通过114查到他公司的号码,服务台的小姐说,方总去黄山开会了。 本来,这个时候应该是,我陪在他身边看奇松异石,看日出日落的。 然而,刹那间,这个世界就变了模样。 快到制衣厂门口,远远地见一个男人跟田莉在一起推推搡搡的,好象在吵架似的。我赶了过去,仔细看了那个男人的脸,吓了一跳,难怪面熟,原来他就是那天跟夏鑫一起去诈骗方杰的人,以前我远远地见过他来接田莉的。奇怪!他们怎么会混到一起的呢? 那男人看到我,愣了一下,很显然是认出来是我,有点不好意思,却装着没事般不再看我,却对田莉说:“莉莉,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等你回心转意!” 男人走开,田莉就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明知故问:“你男朋友?” 田莉说:“恩,你见过吧?这人你看怎样?最近我老觉得他很没劲,好象没什么感觉了似的。再这样纠缠不休,我就更讨厌他了。” 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他叫什么名字?是浙江人吗?做什么工作的?” 田莉有说:“他叫石垒,对了,跟你还是老乡呢!湖南人,当过兵,前些年在广东打工,来宁波不久,听说跟朋友搞了个什么公司,可连公司地点在哪里也不告诉我,我怀疑他在骗人。” “哦!”我终于明白他怎么跟夏鑫混在一起,原来他们早就在老家就认识的,又一起在广东混过。八成他们都是一路货,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可我到底没有把上次的诈骗事件跟田莉说,也许潜意识里怕惹麻烦,又或者担心自己不光彩的隐私泄露出去。 我只是说:“田莉,你要看准人,如果觉得不合适的话,一定要当机立断!” 田莉说:“其实我已经提出分手了,因为我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我认识吗?”我好诧异,前后才几天啊,这世界变化也太快了吧。 “暂时保密!”田莉头发一甩,做了个鬼脸,飞快地跑了,留给我一个青春飞扬的背影。 象征性吃完晚餐,我无聊地来到阳台,看着夕阳的艳丽慢慢褪尽。不知哪家邻居屋里传来一阵琴声,好像总在重复几个音符,可最后还是听出了一个隐约的旋律,让人在辉煌的暮色中感到往昔岁月的留痕。 我从阳台踱回室内,心想,必定有几重厚重的的大门,高不可攀的围墙,才能锁得住那琴声里流透出来的超额的忧伤和绝望。然而,空气中悠悠地荡着暖风,扫得人身心困倦。那十七岁后始终缠绕着我的人生的疲惫感,再度向我袭来,我不由得把自己整个儿推入墙脚的那张沙发上面。 我想,总该做点什么吧! 我还有什么该去做的吗? 突然想起了女儿念辉,似乎自己很久没有过问她的事情。推开她的房门,发现她正在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我说:“念辉,干什么呢?弄这么一地乱七八糟的。” “妈妈,我找衣服呢,今天是家琪的生日,很多同学去的,我一定要比她们都漂亮!”女儿见我进来,像找到救星似的。 我仔细打量一下女儿,突然发现她都差不多跟我一般高了。心里暗暗为自己对她的忽略而感到惭愧不已。 是的,过去,我没有当好女儿。结婚后,我不是个好妻子。然而,现在连当个妈妈,我也是非常失职的。 我在心里突然下了决心:今后一定要好好管教女儿,让她有个灿烂的明天。 于是,我耐心地帮她挑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再从我的首饰盒里挑了枚玫瑰胸针。然后用一个比较颜色灿烂的发夹将她的头发束得高高的。念辉本来就白净高挑,这样搭配起来,清纯秀丽,庄重而典雅,很适合去那样的场合。 念辉对着镜子一照,惊喜地搂着说狂叫:“妈妈,你真是个天才!你瞧,今天我多漂亮!” 被她的情绪感染,我也打趣着说:“是我的女儿漂亮而已。快去吧!我可爱的公主!” 送走女儿,我心里又下了一次决心:一定要将一切精力转移到女儿身上,绝不能让她走我的老路! 女儿回来时,已经十点了。我拉她坐下,柔声说;“念辉,你坐下。妈妈有些话想跟你说。” 念辉很少见我这么郑重其事,便听话地坐下来。 我说:“你现在都初二了,人生关键时候啊,妈妈想你努把力,争取中考能上重点。” “不是我不想。可是,我也得有这个能力呀妈妈。”念辉一听我说这个,情绪一下就低落了下来。 “我知道你一直很聪明,只是不太努力罢了。妈妈给你请家教,把过去的功课补一补好吗?” “再说吧,我今天很累,想睡觉了。”念辉边说就边离开了客厅。我知道事情可能没有我料想的顺利。但无论如何都得在她身上再博一博了。 过了三天,我终于联系到英语和数学两个补习班,据说效果都不错,分别在周日上下午上课,时间也不冲突,便兴高采烈地跟念辉说。谁知她很不乐意地说:“都已经累死了,还让不让人活啊!” 我气不打一块出,很想抬手给她一巴掌,还是忍着了,我说:“那么多人去,怎么就没见别人累死呢?你要是图现在舒服,将来可就有你苦吃的。” “妈妈你不是没上大学,照样活得好好的?” 天哪!在她眼里,我居然活得还风光?我无言以对,这就是榜样的作用啊!难怪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难道我艾晓冬的儿儿还要重复我的老路吗? 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我到底还是不死心,终于说服了念辉,她答应我去上课,但必须以我给她买一条低腰牛仔裤为代价。——我一直反对像她这么小那么新潮地打扮,一节小腰白生生露在外面,哪像个正经姑娘家。然而,为了她肯去上课,我不得不妥协。 第三十三章 还是锲而不舍地打方杰的电话,锲而不舍地。 半个月后的一个中午,他突然接了。 他说:“喂!” 我一阵狂喜,哪怕只听到了一个“喂”字。 “杰,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吗?你能原谅我因懦弱而犯下的大错吗?” 沉默。 “请你一定原谅我,我不要你任何东西,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好吗?”我几乎是哭着在哀求他。 他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还要开会,改天说吧!”电话便挂了。 可是我还是很高兴,他毕竟接了我的电话,他毕竟迟疑了一下,这就意味着他可能会原谅我了。 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欢欣鼓舞的呢? 星期天。 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格外温暖惬意。我的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因为方杰终于答应要见我了,虽然他说他的时间很有限,见完马上就得忙别的事情。 我哼着歌曲,去发廊做了个头发,将原来的大波浪拉得直直的,顺顺的,去商场买了一件格子外套。一看时间还早,不知道要去哪里,转身突然看见旁边有家美容院,便打定主意去尝试做个美容。 美容师摆弄着我的脸,左瞧瞧,又瞧瞧,说:“哇,大姐,你的皮肤严重缺水啊!”就像一个医生宣布他的病人得了癌症一样。 我吓得一下子坐起来,,对着镜子看,说:“怎么啦?” 她用手指着我的眼角,说:“你看你看,皱纹多深啊,再不保养就来不及了!” 我果然就惊恐万状地说:“那怎么办?还有办法吗?” 美容师立即摆出治病救人的天使面孔,说:“我给你先按摩,促进血液循环,然后导入精华素,再做一个补水美白面膜,敷个眼膜,你看看效果再说吧!” 我说:“什么是精华素,又怎么导入?” 美容师说:“你是第一次来呀?难怪皮肤保养状态不好。等等你就知道了。” 我就安心地把一张脸交给她了,本想仔细记住她的每个环节,回家后再如法炮制自己为自己保养,谁知道一舒服,就睡着了。 被美容师推醒来时,她递给我了面小镜子,说:“是不是水嫩了许多?” 我一看,好象还真是,就点点头。 美容师就说:“那就开张卡吧?这几天我们这搞活动,优惠很多的,三百八一张卡,共十次。” 我犹豫了一下,38元一次?可以给念辉买一箱牛奶了。 “别想了,你的皮肤本质很好,只是有点缺水,可到四十再保养就来不及了。再过几天就要五百八了。我们用的产品那是绝对可靠,许多白领都在这里做呢!” 我又照了照镜子,觉得确实比之前水灵一些,咬咬牙,就掏钱了。 出了门口,突然想起还没涂口红,便对着小圆镜,鼓起腮帮,用淡红唇膏仔细地抹了一下,我知道如果嘴唇却失去了血色的润泽,在男人眼里就像过期食品,有些吃得小心翼翼,有的甚至碰都不敢碰了。 下午三点,我又打了电话。 方杰说,叫我开好房间等他,他十分钟后就到了。 等他的过程中我照了十次镜子,补了五次唇膏。 我想,我一定要将自己最美丽动人的细节绽放在我爱的男人面前。 四点钟,方杰推门进来,我立即起身迎了过去,拉着他的手,说:“杰,我好想你了!” 方杰说:“只有半小时,我们要快点!” 说着方杰就动手脱自己的衣服,然后是裤子。 很快的,站在我面前的便是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我从来就没有这么整体地一览无余地看过他: 这个男人真的老了,全身肌肉松弛,腹部一大块赘肉懒洋洋地耷拉着,无言地诉说着苍老和疲惫。 我站着不动,心情极其复杂。 方杰有点不耐烦地说:“快脱衣服呀,我还有别的事情呢!”说着就三下两下扒我的衣服,然后是裤子,粗暴而娴熟的,前后只是几秒钟。 我还是愣在那里,呆呆的,似乎从来就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一切刚才想像的美妙变成天国的佳果,远远地悬挂着。 ——以前,我总是在“丫头,丫头”的热情呼唤里放松自己,总是在温暖的爱不释手的抚摩中感受幸福的颤栗,然后,情不自已地绽放自己。 我还是站在那里,一丝不挂地。不言不语。任眼前的男人将我放倒,毫无知觉。 猛然地,男人的身体朝我压了下来,我全身僵硬而干涩地感觉他身体进入的压迫,以及干硬的进入。我闭着眼睛,竭力相信我们过去的美好,眼泪很不听话地从眼角流出来了,我借机在枕头上揩过,我还是希望他能看见的是一张完整而漂亮的脸。 前后不到十分钟,我却像忍受酷刑一样忍受这原本十分美妙的事情。 方杰从我身上飞快地爬起,飞快地穿衣服,飞快地整理东西。然后,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钱,放在床上,说:“我有事,先走。” 我心里哽着很多话,可连起床都还没来得及,方杰已“啪”地带上门,走了。 那重重的“啪”的声音久久地回旋在我的耳边,嗡嗡地不散。我踉踉跄跄爬起来,对着墙上那面大镜子,久久凝视着。镜子里的我,脖子挂着方杰送给我的项链,明晃晃的,下面吊着个心形的坠子,很漂亮。我小心地摸着那个心形坠子, 摸着摸着,镜子里的人就模糊起来,我的眼泪终于滂沱而出。我知道,我可能永远失去那个曾经好象视我如珍宝的男人了。 第三十四章 今天上午在办公室干完活,突然想了解一下念辉在学校的情况。便找出了她班主任老师的电话。班主任一听是我,便说:“我也正想跟你联系呢,陈念辉现在的成绩越来越差了,真让人担心。” “我都送她去补习了,怎么还退步了呢?”我对老师说出了我的疑惑。 “也许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吧!我发现这个学期特别爱打扮,可能有早恋倾向。听别的老师说,见过她跟一个高一的男生在一起。希望你们家长配合教育一下……” 一听到这,我大脑便是一片混沌,老师后面说了什么,我根本就没听见了。直到老师连“喂”了几声,我才无力地回答说: “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天哪!她才十三岁!我实在无法想像。难道冥冥之中注定她要步我后尘?不!我不能眼看着她再走错路。 突然想起,有一次我进她房门的时候,她神情紧张地往抽屉塞一本日记,原来她早就有自己的心事,是我发现得太迟,没有及时引导。可是,一切还来得及吗? 一下班,我就来到念辉的房间,才发现她的抽屉是上锁的。她什么时候长大了?又是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疏远了?我居然都不知道,看来我这个做母亲的真是失职啊! 找来钳子,我撬开了念辉的秘密: 2005年4月2日 今天妈妈终于在学校出现了,可惜不是好事,因为我不完成作业,老师生气了。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终于澄清了我是单亲孩子没有妈妈的谣言。而且,许多人都说我的妈妈很漂亮,这让我非常的骄傲。还有人说,我长得像妈妈,我真的像吗?我真有妈妈那么漂亮吗? 2005年6月3日 今天晚上是我最高兴的一天,看得出在的家琪的生日宴会上我是最漂亮。我发现他的眼睛在我的脸上停留得最久。这得谢谢妈妈,没想到她这么能干,好酷哦!三两下就把我弄得那么漂亮,看样子以后得跟他多学习学习才行。 2005年9月3日 今天我看见妈妈从一辆白色小跑车里面走出来,那样子好高贵好高贵,简直就像一个贵妇人,我做梦都想长大后成那样。老师老说我不好好读书将来没出息,我妈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听奶奶说,妈妈在老家就没有好好学习,可她也不比别人过的差呀。我真想知道那白色轿车的主人是谁,他跟妈妈很好吗?妈妈是不是真的跟别人说的那样傍大款了?会不会因此而不要我了呢? 2005年9月 我是不是喜欢上高一班的家琪了?每天如果见不到他我就心神不定。他会不会喜欢我呢?每天都有那么多女生在他身边,他会注意到我吗? …… 天哪,这孩子真长大了!这么多的秘密,这么多的正在走向成熟的思想,如果不去了解和引导,怕是将来的路比我还要难走。 想到这,我埋头正要继续去看,突然听得一声呵斥:“住手,你还给我!” 抬头一看,居然是女儿回来了。 “念辉?你怎么回来了?” “哼,我回来拿作业不行啊!谁叫你偷看我的日记?”念辉伸手就来抢日记,眼睛里满是委屈的泪。 “妈妈就是关心一下你嘛,女儿大了有什么事情也不跟妈妈说。” “哼!你也得给机会让我说呀,你有多少时间在家里陪我。”念辉牙尖嘴利的。 我被她的话刺痛了,半天没有说话。 然后,我木木地把日记递给了她,下决心般地说:“以后我会天天在家陪你,会的!”说这话,是对她,也是对我自己。 然后,我站起来穿过客厅要去厨房,转身的时候被桌子腿儿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霎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膝盖蔓延到了全身,我忍不住哭了。 我知道,其实,我感觉最痛的,应该是心。 刚躺下想休息一会,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原来是向阳。 他说:“艾姐,你快来救我!”声音是明显压抑的。 我说:“你在哪里?怎么啦?你慢慢说!” “我在卫生间,小雪,小雪她马上就来了!”大概很着急,他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你在宿舍?林小姐也在,是吗?”我整理了一下思路,估计他是遇到了这个难题。 “不是,林小姐一般都不来我这里来,是田莉,拜托你想办法给我把她弄走。快点,否则时间来不及了!你知道,小雪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等等,等等!”我思维混乱了,“怎么会是田莉呢?她怎么了?” “这会儿我跟你解释不清了,到时再告诉你吧!快!你赶快来我宿舍把田莉弄走,明天我好好地谢你!” 我赶忙穿好衣服,赶到向阳的住处,来开门的,果真是田莉,我一把拉起她就往外走,口里一边说:“田莉,我看见一套衣服,你帮我参考一下去!” 田莉挣扎一下,很诧异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说:“走嘛!边走我边跟你解释!” 田莉不情愿地跟着我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朝向阳抛了个媚眼。向阳充满感激地朝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进去了。 我拽着田莉往前走,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田莉显然感觉到我在说谎,但实在对我说谎的原因很迷惑。 她说:“艾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答非所问地说:“你说你喜欢上的那个人是向阳?” “是的,我喜欢他了,而且是想要结婚的那种。”田莉很坚定地说。 “你原来的男朋友呢?你们分手了吗?”我问。 “在我心里,早就分了,只是他不愿意。简直就是个无赖!先是来尽软的哄我,现在居然还威胁我,说如果我要跟他分手,他会杀了我!” 我打了个激灵。 “他以为我吓大的呀!居然使这样的伎俩,我才不怕他呢!” 我很想提醒她要担心这个人,但又不愿意把那个男人的为人告诉她,因为一说,就要牵出我、方杰、夏鑫的故事,会让我很难堪。 “可是,你了解向阳么?”我只好通过别的方式来打消她的念头。 “我知道,他不就穷点吗?我就是喜欢他那淳朴的模样,都市的男人几个能像他那么可爱呀!” 情人眼里出西施说的一点也没错! “可是,你真的以为他很单纯很简单么?”我又问。 田莉见我的行为特别怪异,又百般劝阻她喜欢向阳,便直直地盯着我看,仿佛在研究什么似的,看得我心里都有点发麻。 停了一会,田莉说:“我说艾姐,我们俩的事情你怎么就这么关心?莫非……” “莫非什么?死丫头!难道你以为……”我估计这丫头是误会了。 “莫非你们俩好在一起了?”田莉终于把自己的疑惑说出了口。 “神经!荒唐!”我哭笑不得,也怪我狗逮耗子,多管闲事,自己的事情都解决不了,还操心别人。 我拉着田莉的手,终于告诉她关于小雪的故事。但林小姐那部分却刻意隐去了,因为那是向阳最深最无奈的痛。 没想到田莉一听竟哈哈大笑起来,不以为然地说:“我还当什么呢!我都知道他们的事情了。向阳都告诉过我。我知道初恋无花不结果的道理。再说,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大家都有公平竞争的权利呀。” 我说:“我不想打击你,可是,向阳真的很爱小雪,我看过她的照片,很好的一个女孩。她马上就毕业了,他们应该是一对儿。” “是吗?我不信自己就输给她!”她自信地甩甩一头长发,又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艾姐,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都那个了吗?” “死丫头!不害臊!”我伸出手就去挠她胳肢窝。 “可是艾姐,我跟他……已经……那个了。”田莉的脸上飞过一片红云。看样子是真的。 我一惊,向阳啊向阳,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如果说你跟林小姐的事情是生活所迫的话,那么跟田莉又算怎么回事? 原来天下男人都这样,怪我白管闲事了。看着田莉的痴样,我有点痛心,但再也无心趟这个浑水了。 我说:“衣服我不买了,你爱去哪去哪,我回去了!” 田莉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有病!”便袅娜多姿地走了。 第三十五章 田莉刚走,向阳就打电话来了,他说:“艾姐,拜托你,拖住田莉久一点,我怕她胡说八道伤害了小雪。” 我“哼”了一声,说:“你的事我还就不管了!你自己收拾去吧!” 向阳就又在那边哀求起来。 我说:“既然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对她做出那样的不负责任的事情?” 向阳沉默片刻,说:“艾姐,你听我解释吧!我确实不想那样的,那天我们都喝多了,是她一定要拉我喝酒的。” 我无语。 我能说什么呢?我自己的生活都是乱七八糟的。 早晨又下过一场雨,雨过之后,格外的天高气爽,阳光是透明的,空气跟水一样纯净,雪松很高的树梢上,挑着一缕缕阳光,然而,这时的美丽却又冗长无意义。对我来说,累赘的是心灵的成熟和老化,老化是一个永远没有劲头的过程,甚至死亡也不是它的终点站。 我用一种缓慢得像梦游的节拍梳理自己,然后脱下身上那袭睡衣,换上黑色的长裙,出门了。 依稀记得,今天是不需上班的。今天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走到街上,眼睛盯着路面一小块一小块的绿油油的地板砖,突然记起跟方杰走过北京街头的样子。 我拿出手机,拨了那个很久想拨又没拨的电话。 “杰,今天你有空吗?” “在开会呢。” “我今天很想见你,你开完会立即来。在星辰酒店,我开好房等你……”我还没说完,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我还是固执地去开了房,等在那里。靠在沙发里,呆呆看着电视,电视的画面在跳动,没有声音。 所有的等待都是这样的吧?没有声音。 电话也许随时会响,我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又叹一口气。 窗外每一辆车子经过,我都以为是他,一颗心提起了又放下,又再提起,又再放下。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 然而,他终于没有来。 我又打电话,用他给我买的手机打他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对不起!您拨的电话现在已经关机,请稍后再拨。”先是普通话,然后是英语,一字一句,清晰得很。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去了雨,玻璃上的雨水一点一点地积攒起来,然后汇成小河一样弯弯曲曲的道子顺流而下,玻璃上便一直像在淌眼泪。 过了几天,我又打他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说:“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经停机。” 我想也是,方杰在我的生命中,是时候消失了。 爱情,在我生命中,也是时候消失了。 往后的日子,再用什么去润色日益苍白的灵魂呢?我不知道。 这一天我过得有点心神不宁,老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交警突然打来电话,说田莉被车撞了,在郊外被发现的,肇事司机已经逃逸,现在情况危急,正在人民医院抢救。 林小姐不在。我和向阳火速奔往医院。 赶到急诊室,医生已经出来,他问我们:“你们是她的家属。” 我说:“不是,我们是同事。她家在杭州。要不要通知她家人来照顾。” 医生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你们赶快去见她一面,然后通知他家人来处理后事吧!” 我哀求医生:“医生,求你救救她吧!一定要救救她!她还那么年轻!” 医生还是摇头。说:“脑颅出血,太晚了,我们尽力了。” 我有点失去理智,愤怒地咆哮了:“你怕我们没钱是吗?多少都可以!我们马上去筹!” 向阳抱住我的肩,说:“艾姐,你冷静点!我们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我就机械地被向阳拖了进去,有两个警察也在,大约是想录口供,可田莉已经不能说话了。 田莉头上捂着氧气罩,面色洁白,那玻璃仍然掩饰不住那份年轻与美丽。 向阳也很动情,他在喊:“田莉,田莉——” 田莉突然睁开了眼睛,艰难地动了动手,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我拖过向阳的手,把她的手放进去,她嘴巴动了动,想要说话的样子。 医生说:“仔细听她说什么,也许她知道自己遇害的原因。”说着便取掉了氧气罩。 两个警察也赶忙靠近了些。 她的嘴张得圆圆的,吐了一个音,然后嘴形大大的,又吐出一个音,我和向阳都“听见”了,她在说:“我爱……” 第三个字不用说我们也知道,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是要表达她心中的爱。可怜的女孩!她终于没有力量吐出最后那个字,就永远地睡着了,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天使般的圣洁。 一张白色单子罩着她,也罩住了整个世界。 我看见护士将她从急诊室往另一个地方推,是天平间。 在进太平间的刹那,向阳抱住头,孩子般哭嚎啕大哭起来。 我却没有哭。也许,我认为,进了太平间,也许是件好事,因为那里才有真正的太平。甚至我自己,都有点喜欢那里异常宁静的氛围了。 第三十六章 最近几天晚上总是睡不着,思绪实在太乱了。怎么整理也没个头绪。眼睛一合上,田莉就走了出来,甩甩头发,鬼鬼地笑,或者是哭。 田莉,你还有什么要求我的吗? 是向阳害死了你吗?如果你不爱上他,如果你不为他抛弃那个男人的话,你还会死么? 是那个叫石垒的男人害死了你吗? 一定是的! 那是个恶魔,他得不到的东西一定不让别人得到的,我了解他。 不,傻丫头!是爱情害死了你。是你自己害死了自己呀。 我努力说服自己跟这件事情无关,可是越是这样,越摆脱不了心头的阴影。似乎一闭眼,田莉就会走出来,眼神忽而哀怨,忽而愤怒。 我想,她临终时只把她最想说的话告诉了她爱的人,可是,她已经没有力量说出害她的人了,她现在一定需要让我帮她完成让坏人得到报应的愿望! 我终于走进了派出所,将田莉和石垒感情的发展经过,将他对田莉的恫吓,将石垒的为人,将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全部说了出来,其中当然还包括他联合夏鑫敲诈方杰的事。 回到家,我终于如释重负,美美地睡了一觉。 有了线索,案子很快就破了出来,果然是石垒。 他因爱生恨,开车把田莉把骗到少人的郊外,说是分手前两人好好玩一次,留下永恒的回忆。单纯的田莉答应了。当车行驶到无人的时候,石垒猛地踩了刹车,然后说他看见前面有只猫,叫田莉下去赶开,田莉完全不知道这个阴谋,听话地走到前面察看,结果,丧心病狂的石垒猛地踩了油门…… 开庭那天,我也去了,我想看看那个无恶不作的男人能否从容面对法律的惩罚。 当我挤到最前面时,在那里,我竟然看到了覃老师!旁边还有一个神态酷似她的年龄相仿的男人,大约是她的丈夫。 她比我上次看到的好象要老了十岁,黄红的头发乱乱的,头顶部分全是新长出来的白色。 虽然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在这么远的地方碰到,确也有他乡遇故交的感觉。我赶忙过去打招呼:“覃老师!” 覃老师看了我一眼,神色暗淡,很漠然的样子。 我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艾晓冬啊,老乡。上次火车上……” 她点点头,表示认识的意思。我就不再做解释了。 我说:“你什么时候又来宁波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我也好尽地主之谊啊!” 她沉默不语,神色黯然。 我突然觉得奇怪,就说:“你怎么也到这里来看热闹了?儿子家离这里近吗?” 旁边那个男人就说:“我们来听审的。” 我看了看被审席上的那个耷拉着脑袋的人,再看看面前这两个人,突然就明白了:“原来……” 我愣住了,石垒是覃老师儿子,那么夏鑫、王大军、刘光辉……这也太巧了吧?世界怎么就这么小呢?小得千里万里可以遇见,可以通过一件两件事情全部联系到一起。 怎么会是这样呢?似乎在我生命里出现过的人物都会遇上种种的不幸,这是为什么呢? 看着覃老师眼睛里深深的绝望,我突然产生深深的内疚。可我不敢告诉她,你的儿子是我把他送到这里来的,虽然这是他咎由自取。 我安慰他们说:“您二位也别太难过,说不定是冤枉的呢!一会完了也先别急着走,我想请二位吃顿饭。” 他们点了点头。 审判一直在按程序进行,覃老师为石垒请了个律师,一开始就显出底气不足的样子。我一直没有去听审判过程,我知道听不听结果都是一样。我一直在关注的是身边脸色惨白的覃老师。 审判结果是:石垒故意杀人罪成立,判处死缓,缓期一年执行。 覃老师的身子一点点地软下去,最后完全倒在我的怀里。她的丈夫立即过来给她掐人中,可是我感觉他自己也快要站不稳了。 看着这一对可怜的老人,我辛酸而又自责。——我不杀伯仁,可伯仁因我而死啊! 送走两位老人,刚回到办公桌,林小姐进来了。她说:“最近你见过方总吗?” 我摇了摇头。 她叹了口气,走开了。 走到门口, 又折了回来,说:“小艾,我们厂现在又面临生存危机了,鸿达公司那边似乎有取消合作的意向,我都不知道看怎么办了。” 我很诧异,她是老板,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 “要不,你再去找找方总?”她试探着说。 我低下了头,说:“他不会见我了。” 林小姐嘴张成o型半天,再拢来的时候脸上就是无尽的失望。她说:“现在厂子是越来越困难了,你的工资是不是也……” 我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不等她说完就抢着说:“田小姐看我值几个钱就赏几个吧!” 这个社会太现实,你有利用价值就是爷,没用了跟路边垃圾一样没人理会。 林小姐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说:“这话我不爱听,按劳取酬天经地义。别把我看成资本家似的,我有我的经营法则。” 我不再说话,也觉得无话可说。——人家不对吗?没有! 林小姐一走,几个工友听说要减我的工资,正义得不得了,那愤愤不平的样子好象受委屈的人是她们似的,咬牙切齿地说:“过河拆桥!过河拆桥哪!” 并且个个善解人意起来,说:“艾姐,别怕,少几个钱又怎么啦?咱逮着机会跳槽去,东方不亮难不成西方也不亮?” 我无力地笑了。原来咱同胞个个都喜欢锄强扶弱,不过只是背着强者“锄锄”而已。 我的姐妹们又全回来了,大老远跟我微笑,打招呼,休息时跟我开玩笑,有叫艾姐的,有叫小艾的,有叫艾晓冬的,或者赞美我穿衣服有品位,或者请教我美容心得,或者请我下班一起逛街,个个亲热得很,让我感受到了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温暖得让我有点无所适从。 事情就这么奇怪! 第三十七章 下了班,晃晃荡荡地,我又回到了家。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声音,没有生命。 我坐到电脑旁,开了qq,红红的头像显示在线的人很多,可没有人跟我说话。 我无聊地打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己也看不懂的文字,发给他们每个人。 多数人没有理我。其中一个回说:“需要我陪?美女,开视频怎样?激情刺激的。” 我发了个狗屎的表情图片过去,想象他在那边怎样的暴跳如雷,感觉很刺激。 “妈妈的臭b!”对方以一句国骂结束了我们友好的交流。 另外有两个问:“什么意思?” 我说:“没意思。” 他们就说:“神经病!滚!”口气如出一辙。 我无处可滚,便滚到了一个叫“红尘有爱”的聊天室。我激情满怀地说:“我来了!” 可是没有人理我。我猫在一处静静地看,有几个人偶尔发些乱七八糟的图片,有一对男女{估计的一男一女。}用高雅的文字打情骂俏。 我说:你们闷搔啥呀去私聊呀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我的话一下就激怒了两个人,他们强烈的抗议一下子就牵动了我好斗的欲望。就在我摩拳擦掌的时候,不幸被管理员一脚踢飞了。 正要继续找乐子,陈尘破天荒打电话给我说:“晓冬,过来唱歌吧!好多朋友在。“ 我在犹豫,他又说:“给老公点面子吧!在‘天上人间’k02房。” 我便稍微收拾一下自己打车去了。 我推门未进,竟发现里面全是陌生的面孔,大约四五个男人,有两个年轻的女人,浪笑着挨个倒酒,一个女人倒到陈尘面前的时候,陈尘居然一把将女的搂住,一只手不安分地就乱摸起来,那女人却并不恼,扭捏作态的样子让我觉得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我正琢磨着是进还是退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发现了门口的我,重重地“恩”了一声,大家得到提示便一齐抬头来看我,陈尘的手却还悬在空中。 我突然就不想灰溜溜地走了,我想,这样的场合陈尘还叫我来,刚才那一出一定是他故意设计的,他想以这种方式击败我。 我偏偏就不中计!于是我没事样的走进去,热情地跟大家握手,像个交际花似的。接着,我又拿过话筒,独自唱了两首情歌,一首是《无言的结局》,一首是《恰似你的温柔》。很投入,掌声一片,待两个女人知道我是陈尘的老婆时,红着脸灰溜溜地出去了,我还厚颜无耻地跟她们说再见,说希望下次再一起唱歌。 几个男人不知道我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是明明叫了小姐,陈尘却喊来老婆;一是我明明看见了陈尘行为不检点,却还是那么若无其事。——在他们眼里,我们肯定是疯了! 是的!我想,我们都疯了! 晚上十一点了。陈尘还没有回来,最近他回来得越来越晚了,连个吵架的对象都没有了。 我一边喝茶,一边看一本杂志,感觉闷闷地。便推开窗,想透透气。忽见月影下立着两个影子,高的搂着矮的,矮的靠着高的,缠绵悱恻,难分难舍。 是念辉?我一惊,手里的杯子松了,掉下楼去,划破了整个夜的宁静。 一对影子骤然分开了。 一会儿,听见脚步声怯怯地到了门口,我去打开了门。 念辉低着头,小脸红红的站在那里。 “他是谁?今天没有去补课是吗?”我厉声地问 “他……是我们校友……我们是第一次去看电影。” “告诉我!他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我觉得我一定要阻止他们,不要让我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 “不,你别找他的麻烦,是我先喜欢他的……” 我一直在努力克制,可当我听到她这么不争气的时候,一巴掌还是下去了。念辉白嫩的连脸上,赫然出现几道手指印。 她捂着脸,倔强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愤怒,她说:“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没有权力打我!你不配做我母亲!你不配!你帮我做过什么?你只会把自己打扮漂亮,只会跟别的男人出去鬼混……” 报应啊! 那几句话,如通红极盛的炭火,在我的心口滋滋作响。 我只感觉自己的身子一寸寸地矮下去,矮下去,直到最后,颓然地倒在地上…… 我突然想起念辉小时候,大约两岁多,那个童话般情节的对话永远温暖着我: 那天,我躺在沙发上跟她编一个故事,我说: “有一只小燕子,刚生下来时不会飞翔,也不会捕食,全靠妈妈到外面抓虫子给她吃。可是,有时候,燕子妈妈抓的虫子太少,不够母女俩吃饱,燕子妈妈便自己舍不得吃,还骗小燕子说在外面吃过了。 就这样,小燕子一天一天长大了,也学会了飞翔。可是,燕子妈妈却一天比一天老了, 甚至飞翔的力气都没有了……” 念辉纯净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显然为这样的母爱感动说,她说了一句令我无法忘怀的话: “妈妈,你别担心,小燕子会抓虫虫给妈妈吃的。辉辉长大了也抓虫虫给妈妈吃!” 可是,那个可爱的女儿哪去了呢? 第三十八章 早上醒来,天已大亮,看看墙上的闹钟,快七点钟了。 我习惯性去厨房倒水喝,经过念辉房间的时候,竟发现她还没起床。平时她都是六点半起床,然后到外面吃早餐就直接上学去了。 我喊:“念辉,快起床!” 没有反应。 从厨房端了水出来,她还是没有动静,我便走到她床边,摇了摇她,说:“上学迟到了,快点!” 她懒洋洋地起床,懒洋洋地梳洗好,背着书包懒洋洋地出了门。 我对正在刷牙的陈尘抱怨说:“看看她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你也不管管,你知道吗?她早恋了,再不管你就快要做外公了。” 陈尘含着牙刷有些地模糊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我不敢相信他是这种态度,又说:“啊?你说什么?” 他抽出牙刷,大无畏地重复一遍:“我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手中的杯子往前一泼,一条漂亮晶亮的水柱便呈弧线地飞到了陈尘的头上,再从下而下的,沿着他的眉眼,面颊,一直流到胸襟前后。 陈尘飞快地反应过来,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拳头在我身上上下挥舞。而我,则像一只被激怒的母老虎,用爪子拼命在他身上现着皮肉的地方,狠命地抠,狠命地抓,恨不得将他的肉一块一块撕下来,再大口大口地吞下去。 我的激烈的反抗让陈尘变得更加孔武有力,他就像是那个勇敢的打虎英雄武松,揪着老虎的头皮,抡起拳头,在老虎身上结结实实地砸,一拳,一拳,直到咆哮的老虎最后没了动静…… 迷迷糊糊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陈尘和念辉都不在,他们竟然无视我这么长久的昏睡? 我挣扎着坐起来,想仔细考虑一下自己该干什么好。 窗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许是隔壁又在装修房子了。我看见他们今天往家里扛点木头,明天搬回个电视机什么的,像燕子衔泥一样。等他们筑好了巢,是不是就有了幸福了? 该干点什么呢? 本应该是上班的,可是我这样一幅状态跑去,众姐妹岂不又要悲天悯人? 四处看了看,家里到处乱糟糟的,值得收拾一下了,可收拾好了还是冷冰冰的,那又如何? 于是,我又在床上躺了下来,好象只有床上,还能给我少许塌实温暖的感觉。 辗转老半天,便又入睡了。我做了个梦,在梦中有扇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然后,门外远处的走廊响起一阵猛烈的脚步声,最后是以远处的一扇门被重重拉上所发出的巨响,作为梦境的终结。 昏昏沉沉醒来,脑中一片空白地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开始心平气和起来。是的,何不逆来顺受地等待下一个新的日子对我挥起无情的长鞭? 于是又躺下,又迷糊了一会,这回梦中出现的,是一片斜坡,多风而且不毛,阳光很烈。在梦中我看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感觉两腿发麻,却被背后某种力量催逼着,不得不一直往那片斜坡上爬。 再醒来的时候,我爬起来,只感觉头与胃都非常地疼。镜子中,我看见自己眼皮浮肿,双颊深陷,整个一副龙钟之态。 我心想化妆后可能会好一点,但又认为比较智慧的做法是先治好头疼或胃痛的毛病比较好,但到底该先吃一颗阿斯匹林来治头痛,还是该先吃一颗胃舒服灵治胃病?或者两者一齐吃了,这样的话,两种药会不会抵消彼此的作用?或者会不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副作用? 我想了很久,最后认为只有好好吃顿饭才是明智的,为了保持身段,我一直都没有“好好”吃顿饭什么,总计较着这种那种食物的热量问题。 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我觉得有些振奋。 我立即行动起来,煎了两个荷包蛋,拿出些饼干,又泡了杯雀巢奶,坐在餐桌上慢慢地吃,慢慢吃。 在整个咀嚼吞咽的过程中,我竟意外地发现能找到一种类似宁静的感觉。 自从有了这个新发现后,我对服装和化装再没有什么兴趣了,一下班后就往超市跑,回来就将冰箱一层一层塞得满满地,看着看着就觉得生活好象变得充实了许多。 每天,一下班我就穿上陈尘穿旧的体恤衫,晃荡着走进厨房。 我对于做饭的兴趣可以说是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以前是不屑,而现在,我可以花二十分钟的时间,让普通的南瓜变成很不普通的圆圆胖胖的南瓜饼:先在水龙头下把南瓜洗净,然后用小刨子把皮一点点地刨了,遇到凹进去的地方,就细心地改用小尖刀一点点一点点地剜,再把它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就像给婴儿洗澡般地富有爱心和耐心。 接着我会把南瓜蒸熟捣糊,配上糯米粉和糖,和成饼状,用油一块一块地煎,不久,摆在桌子上的便是可爱的南瓜饼了。 从没想过我在这方面如此有天分,真的。 看见那些绿的、红的、 白的五颜六色的食物,我就莫名地兴奋。我总感觉,我的眼睛和胃都需要消化各种各样的颜色,或许只有这样,生活才会有些滋味。 有一天,我正聚精会神地准备中餐,当炒到一个叫“玉米鸡丁”的菜时候,那金黄的粉红的东西在锅里激烈地互相拥抱时,飞溅出来的油珠落到我的手上,我赶忙去用冷水冲洗。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楼下传来吉他声。 我站着,竖起耳朵,若隐若现,竟然是《爱的罗曼史》,缠绵悱恻。是谁在弹奏? 我推开纱窗,出乎意料,绿色的草坪里空无一人,除了了个乞丐模样的人。 难道是幻觉? 我愣了好一会,然后来到客厅,大声喊:“都来吃饭啦!” 说“都”,其实只有陈尘和我,念辉中午从来都在学校吃。但我喜欢这样喊,感觉家里很热闹的样子,很喜庆的样子。 第三十九章 好久没照镜子了,(因为有新的爱好。)有一天,在浴室的镜子中,我突然发现自己胸脯大了许多,可两只奶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胃也和小腹都凸起来了,一弯腰,便呈现出蔚为壮观的几层白漂漂的肥肉,它们一律朝下耷拉着,仿佛最近地球的吸引里特别大了似的。尤其是小腹,因为生女儿时剖腹留下疤痕,现在却凹进去了,将隆起的小腹分为两瓣,就像异地突起的另一个屁股。——这简直就是个天才的比喻,我不竟为自己是个天才而大笑起来。 笑声在狭窄的空间回旋,有些怪怪的味道。 镜子里面真的是我?那个视美丽如生命的艾晓冬? 我迅速穿好衣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遮住那些似乎快要腐朽了的生命的味道。 刚回到制衣厂,迎面碰到林小姐,她的脚步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她问我:“你知道向秘书去哪里了吗?”那眼神,好象是我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似的。 我才突然感觉,似乎真的,有 几天,我没有见到向阳了。 下了班,我去了他的宿舍。 意外地,门没有锁。我推门进去,屋里干干净净的。 我喊:“向阳,向阳——” 没人应。 我去洗手间看看,那种男人的气味已经完全没有了。估计向已经走了几天了。 四天过去了,没有他的消息。 五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向阳到底去了哪里呢? 也许去找小雪了。也许到了别的一个能挣更多钱的地方了。 第七天,我推开林小姐办公室的门。 看见她蜷在沙发里,像只被人遗弃的猫。 她的眼泪大片大片流下,像被雨水淋过的花朵,枯萎颓败。我看到她眼角的皱纹,蜘蛛网一样的繁密。 她用梦呓般的声音说:“向阳走了,他终于也走了…… ”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感觉她小小,像只受伤的老猫。 这时候,她已经完全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老板说,而是一个被可怜的失去爱的妇人。我拍拍她的背,想让她的情绪稳定点。 她说:“男人为什么都这样无情?我的丈夫跟我拼命创下一点基业,可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完全忘记了我们多年的相濡以沫。我拼命赚钱,想用它们来买点爱情,可没有他们个个都是拿了我的真钱,给我虚假的感情。我本以为向阳实在一点,可他到底也这样走了,还卷走了我的东西……” 我一惊:“他卷走了你的东西?多吗?你报案了吗?”想不到向阳居然是这种人,我最痛恨的就是这种无情无义还贪心不死的人。 林小姐摇摇头说:“算了,也不多,大约一共两万块吧!他还给我打了欠条,他大约是真的需要钱吧!——我心疼的不是钱,是这个人哪!” 两个月后,在我差不多要忘记这么个人的时候,向阳却意外地出现在我们制衣厂,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明显地瘦了很多,胡子拉渣的,一看就知道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平常的事情。 向阳走进林小姐的办公室时,她正低着头在忙碌。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回来了。” 没有称呼。 林小姐抬起头,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却迅速地淡了下去,她只是很轻地“哦”了一声,又低头看她的文件去了。然而这个时候纸上面肯定连一个字也不存在了,她的脑子里一定一片混乱。 向阳回来了。林小姐的脑子里一定在想:他为什么要回来?他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他对我会不会还有一点不舍?我要不要原谅他呢?如果我原谅了他,我能够原谅自己吗?如果我不原谅他,我能完全放下吗? 而在向阳眼里,林小姐此时是异常冷静的,她正在全神贯注地工作,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悲哀地想,一切都过去了,他不该再次回来的。 他正欲离开,林小姐却冷不丁地说:“你的办公桌没动,明天开始上班吧!” 向阳欣喜若狂地连声诺诺:“一定!一定!我明天早早就来!” 林小姐抬头看到向阳那张年轻的脸,触到那双略略惊惧的眸子,心里柔软的部分立即被触动了。她说:“你先回去休息吧!你的宿舍也还没动你的。” 向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幽怨,也看到了宽容。他感激地连声说好。然后从办公室退了出去。 中午刚下班,向阳就打电话给我,他说:“艾姐,中午有空吗?我想跟你聊聊。”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说:“好吧,我在办公室等你,中午那里没人,我叫盒饭吃了就行。” 一点钟的时候,向阳敲开了我门,他进来后,有意识地将门敞开到一半的位置。看到这个细节,我心里有了无限地感叹:这孩子终于长大了! 我倒了杯水递给他,问:“最近你还好吗?” 向阳说:“很不好,你看得出来的。” 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他喝了口水,显然在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开始展开叙述: “我带着从林小姐那里弄到的钱,去找小雪了。她毕业了,我想在她身边照顾她。” 他没说实际意义上的“偷”,也没说跟林小姐留言时说的“借”,只用了含义不明的“弄”,因为他心里清楚,其实那些钱他根本就没能力还,所以不能在我面前还理直气壮地说借。又或者,如孔乙己“读书人窃书不算偷”的理论一样,他潜意识里认为那是自己用青春“换”来的人民币,根本算不上是“偷”。 我问:“难道你没见到小雪?” 他神色黯淡地说:“见到了。我们以前约定一起回老家的。可是她变卦了。她说她不想回去了,她家人也都支持她留在浙江,说这里赚钱容易得多。她自己也说她不想一辈子穷下去。” 我说:“你们都留下来不也挺好吗?” 向阳又喝了口水,说:“是可以的,但我终究有些担忧,你知道,我和林小姐的事情,这么近,怕是纸包不住火啊!我怕她知道后伤心失望。但她坚持要留下来,我也只能顺着她了。 我们租了套房子住下,然后在宁波杭州一带到处找工作,她倒是很快就在在宁波一家大公司设计部找到了工作,可是我,试了很多家都没有成功。 每个白天我带着希望出去,晚上却总是失望而归。开始时小雪总是安慰我,可我一看到她那踌躇满志的样子我就越发自卑。越是自卑我就越是用冷言冷语去刺激她。慢慢地她也失去了耐心,对我不闻不问起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她就知道了我跟林小姐的那段往事,终于因无法原谅我而离开我了。” 原来如此。 向阳又说:“我原以为,只要我找回了我自己,我的小雪就一直会在原地等我。可是我错了,彻底地错了。小雪已经不是过去的小雪了。艾姐,你说,为什么人的感情会这么脆弱这么经不起一丝风雨呢?” 我说:“你为什么又回来了?难道还要继续以前的生活?” 向阳低下了头,说:“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我一直没找到工作,手里那点钱租房子买家具给小雪买衣服首饰的,早就全花光了,我还得生活,还得体面地给家里汇款回去。 我无言以对。心里沉甸甸的。 第四十章 念辉整天还是无精打采地,我终于决定无论如何要将她从情网里解救出来。 依稀记得,她在日记里提到的那个男孩叫家琪。一打听,原来是高一(3 )班的男孩。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机关上班。 我决定约她母亲谈谈。 对方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这让我多少有点欣慰。 在茶楼靠窗的位置,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正准备再拨一次电话,对面走来一位个儿高高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正四处张望。 凭直觉,应该是家琪的妈妈。 我站起身,问:“是家琪妈妈吗?” 对方微笑着似乎很有涵养地点头,说:“对不起,我迟到了!”可那表情,分明是对我久等的心安理得。 我还是客气了几句,毕竟自己是找她解决问题。 一会儿, 我就直奔主题地说:“我来,是为了我女儿和你家儿子的事情。你知道他们的事情吗?” 她很轻松地说:“我知道一点点,我家家琪说,是你女儿主动写情书给他的。” 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本来我想说的是,求你让你家儿子离我女儿远一点,结果被她这样一说,好象是应该念辉离他远一点才合情理。 我的气有点不顺,就说:“毕竟,他比她要大一点……” “是啊,你家孩子比我家琪小,可是女孩子就是成熟早,胆子也比较大。”她微笑着抢过我的话说下去。表面好象是有些表示欣赏的成分,其实已经将责任干干净净地推到我这边来。 我也不想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只想让他们早点清醒,于是耐着好脾性说:“是!是!我家念辉是不大听话。我以后尽量管住她,不让随便和男生来往耽误学习,希望你也配合一下。” “好的!我会的,我一直在教育家琪不要跟乱七八糟没有素质的女生交往。”对面这个女人还是微笑着说完这些话,此时此刻,我终于完全彻底地理解了成语“笑里藏刀”的含义。 哼,乱七八糟!没有素质?我真恨不得撕下对面这个女人脸上那层皮,看看下面的肉到底是不是微笑状态。 可我还是忍住了,其实,有时沉默也是一种战斗方式。 我掏出钱包,大声喊:“服务员,买单!” 她也掏出钱包,说:“不客气,我来!” 服务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接过她手里的钱,离开了。——准是她的派头要足! 我又输了。 那个女人最后朝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而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下午六点,念辉从学校回来一进门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我喊她吃饭,没有反应,推门进去一看,天哪!一股浓烟将整个房间熏得令人窒息。原来她在烧那本厚厚的日记。估计是跟那个什么家琪有关。 我赶忙打开了窗,一股浓烟便没命似的往外逃。 我说:“辉辉,吃饭了。” 她抬起头,我看见了她水蜜桃似的眼睛,便彻底证实了这个小小的女人确实是失恋了。心头一阵窃喜:只要家琪不再理她,过两天我跟她说说她就明白了。 “艾晓冬,你到底跟家琪他妈妈说了些什么?”念辉完全是一种谈判的口气,也是第一次大胆地直呼我的名字。 我心里却也不快,但能理解她此时的苦痛,便用最温柔地声音说:“辉辉,你听我说……” “我不要!不要听你说!一定是你,是你在搞破坏!我恨死你!”念辉两手捂住耳朵,嘴里大声咆哮着。 我气极,奋力扬起手,却停留在空中半天,终于没有落下来。 再一次,我承认,这是我种的因,是报应。 世界真小。 在贸易商场门口我又碰到了罗天宇,手里拖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很亲密的样子。那女孩眼睛大大的,一副未经世事的天真模样,那一头柔顺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衬得那小脸更是无比的清纯秀丽,显然比我上次在他家遇到的未婚妻质量要高得多。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个女孩,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罗天宇猛然见到我,有些不自然,但那表情停留在脸上的时间非常短暂,短暂得他身边的女孩根本无法捕捉到。 我突然就有了恶作剧的冲动,我说:“罗天宇,又换女朋友了?那你的原任怎么办呀?” 罗天宇不动声色地说:“艾姐,开什么玩笑,像我这样的,能有什么人看得上啊!” 我冷笑了一声,说:“怎么,介绍一下吧?” 罗天宇马上对身边的女孩介绍说:“这位,漂亮的艾姐,我以前的邻居。大榭岛的朋友。” 还好,罗天宇没有把我说成是疯子或者假装不认识我,他已经够义气了,特别让人感动的是明天居然将我定义成朋友。 我冷笑一声。 罗天宇又转过脸对我说:“这位,我女朋友,夏小雪!也是刚来的同事。” “小雪?”我一惊,难道是…… “怎么啦?艾姐?我的名字怪异得吓坏你了吧?夏天下雪,只有窦娥被冤才出现的吧!我出生那天正好小雪,我妈就这样叫我,当时也没想到姓夏的冲突。后来我父亲说小雪好听,就这样叫下去了。” 夏小雪很健谈,与人交往有种天然的亲和力,很讨人喜欢,尤其是男人。 我说:“小雪,很高兴认识你。可以留个电话吗?” 罗天宇大约觉得我的热情有点不大正常,想要阻止,没想到夏小雪却大大方方地留了电话号码,说:“艾姐,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常联系!” 回到单位,迎面碰到林小姐,容光焕发的样子,脸上残留着隔夜的满足。 我说:“林小姐好!” 她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回来了!” 下班时,在门口我看见了向阳,与林小姐截然相反,一脸的倦容。他说:“艾姐好!” 我说:“今天我不回去了,陪你吃快餐去!”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去看看林小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没有。” 可怜的! 一会儿,向阳就出来了,他高兴地说:“她今天有事,我们吃饭去!” 我们在好又来快餐厅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向阳说:“艾姐,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他好聪明!但我觉得自己不能单刀直入地问自己对小雪的疑虑。 我说:“重新回来,还适应吧?” 他神情落寞,苦笑了一下,说:“就那样了,活着的死人吧!” 我说:“也没什么,只是找你随便聊聊。”然后我装着很不经意地问,“对了,小雪在什么单位上班呀?” “其实就在鸿达公司设计部,听说那里的部门经理特别欣赏她能力,好多人面试就她通过了。”他叹了口气,又说,“只要她过得好,我就祝福她好了。” 果然是她! 我心里为向阳抱屈:夏小雪被罗天宇欣赏的,恐怕不只是能力吧! 眼看着这一对曾经轰轰烈烈爱过的恋人就要离散,我决定要找夏小雪谈谈。因为我认定小雪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向阳曾经背叛过她的事实,加上罗天宇的为人她看不清楚才会那样。 第四十一章 星期天,我打电话约夏小雪去逛街,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是女人的共同爱好。 在步行街,远远地,我看见她走了过来,穿着素白的连衣裙,束腰高高的,性感而不艳俗。小雪的嘴很甜,老远就艾姐艾姐的叫,很讨人喜欢。 走在路上,我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进入话题,后来终于灵机一动,就说: “我们单位有个小伙子的女朋友也叫小雪,他经常在我面前把她夸得天仙般,是不是每个叫小雪的女孩都有很美丽呀!” “哦?是吗?”小雪很是诧异。 我故意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地说下去:“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小伙子为一个女孩痴情到那种程度,最近他们可能是闹矛盾了,小伙子整个变了个人似的,” 我看见小雪的眉头紧蹙了一下,又接着说:“他以前可乐观了,整天乐呵呵的,就跟他的名字一样。” 小雪故意装着漫不经心地问:“他的名字是什么呀?” 我说:“向阳!够阳光的名字吧!” 小雪顿时就变了脸色。 我故意用玩笑的口气,说:“你该不是他女朋友吧?” 小雪痛苦地点了点头,说:“艾姐,我们坐下来聊聊吧!” 于是,我们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小雪说:“我真的就是那个小雪。因为许多原因,我提出了分手,可是我心里对他始终存有感激。分手后我去过我们的出租屋,但是他已经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说:“你们好好的,为什么呢?他真是爱你的。” 小雪说:“一言难尽哪!你肯定是知道的,向阳他变了。” 我说:“但他对你发感情一点也没有变。” 小雪说:“没有永远。人都会变的,随着社会,随着各种因素的改变而改变。再说他变,我也没有理由永远站在原地等他呀。我想,大约我也开始在变了吧!” 我说:“向阳那样做是有原因的,他自己也很痛苦。” 小雪说:“也许是吧!但我们之间存在的不是简单的问题。艾姐,说真的,虽然我无法忘怀我们的过去,但肯定是无法再在一起了。” 我说:“是因为罗天宇?你了解他多少吗?小雪,给你句忠告,看人你也要把眼睛擦得雪亮点才好。” 小雪说:“谢谢你的提醒。” 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便问:“对了,向阳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罗天宇告诉我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我问向阳,希望他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他丝毫也没否定。”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艾姐,你就别劝我了,我们的缘分已尽了,我们再不可能在一起了。也许,他已经改变了我的一生,我想,我再也不可能过去那样认真去爱一个人了。” 听见小雪这样说,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最近女儿念辉越来越沉默。 每天晚上,一吃完饭,就进了自己的房子。除非喝水,否则不再出来。自从我找过那个男孩的妈妈后,她变得不言不语,无论如何也不肯上英语补习班了。如果我说得多了,她就说:“别逼人太甚,否则我就离开这个家!” 我知道她不是在吓唬谁,那双眼睛我太熟悉,就是二十年前镜子中的我自己。 所以,每天一进家门,我就习惯把电视机打开,只有那里传出点声音,才昭示这个家里有人。 这是一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晚上,我在漫不经心地换频道,突然听得背后沙发上陈尘的手机响了。铃声是歌曲 “老鼠爱大米”。抒发着现代人牙疼似的爱情。 我懒得接。陈尘洗澡去了。 然后,手机又锲而不舍地响。然后,终于停了。不一会,就有信息提示音。 我也懒得去看。 陈尘从浴室出来后,翻看了他的未接电话,再读信息,就坐在我的右边,微侧着,似乎故意让我看到。而我,一点也没兴趣知道有什么人这么急切地要跟他联系。 然而,我眼睛的余光还是看见了: “尘,在干吗?我想你!” 我别过了脸,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 陈尘被我的表情激怒了,他狠命掰过我的脸,说:“你看看!你一定要看看!这是别的女人给我发的短信,你要知道,你丈夫并不是路边没人要的垃圾!” 我从鼻孔里又哼了一声。 他拽着我的头发,说:“你什么都无所谓了是不是?” “陈尘!你到底要干吗!”我也火了,完全是共产党员刘胡兰对敌人说话的口气。 听见动静,念辉从房间里走出来,冷冷地看我一眼,又看了陈尘一眼,冷冷地摔了一句: “无聊!” 很快便转过身,“啪”地一声,一声巨响,又进她的房间里去了。 随着那“啪”的一声,我的心“砰”的震了一下,同时,我也感觉到陈尘的震动。于是,我们都静默下来。 居然,我们也会有心电感应。 第四十二章 中午快下班时,林小姐兴致勃勃地通知我造表给全体员工发奖金,说自己今天又时来运转了。她一高兴就特别地平易近人,而且特别地有聊天欲。看她那么高兴,我说:有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也分享一下吧! 林小姐说:“我们跟鸿达公司的合作要继续,方杰这次出手更大方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也许我命里真有贵人相助,原本以为完全没希望的事情却突然有了大的转机。”林小姐说:“大概方总的那个秘书夏小雪就是我命里的贵人吧!那个小女孩真的很漂亮,瓜子脸,白净得很,跟你没发胖前的神韵有点像。那天我带向阳去鸿达公司的时候,方总起初很不热情,谁知道那个夏小雪说了几句好话以后情况就完全逆转了,看样子那女孩在方总心目中的地位可高了。改天我得好好感谢她……”” 夏小雪?秘书?难道…… 她离开向阳后不是罗天宇的女朋友吗?才两个月她怎么又到方杰的身边去了? 方杰呢?他怎么可以…… 点点滴滴的温情尤在眼前,他就有了新欢,我的心里被扯得生生的疼。 林小姐大概突然才意识到刚才这些话可能伤害到了我,她的话意犹未尽却戛然而止,然后带着刚才的勃勃兴致离开了。 突然之间,我很想喝酒,想哭,想跟人吵架,但面前只有我自己。 正在这时,向阳来电话了,他说:“艾姐,请来我宿舍陪陪我吧!”那声音,就像一个溺水孩子的求救声。 我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游荡到了楼下,然后进了超市买了两瓶酒,拎着又往向阳宿舍游去。 推开向阳的门,他的宿舍里乱七八糟的像个狗窝,整个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腐烂气息,我反身将门关上,然而又打开一条缝。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避嫌,是因为受不住那令人窒息的气味。 见我到来,向阳牵动一下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想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或者感谢,却比哭还难看。 我说:“今天我来陪你,或者是你陪我,都无所谓!不过我警告你,今天我们只许喝酒,不谈别的男人,或者女人!” “行!喝酒!”向阳很配合,他乖乖地在沙发上收拾了能放下两张屁股的地儿,说,“我去找杯子去!” 我说:“不用杯子,你一瓶我一瓶,正好!” 于是,每隔一分钟就是一次瓶子碰瓶子的声音。我和向阳相顾无言,那白酒下喉的咕噜声,便传递了猩猩相惜的理解与尊重。 一口,两口,三口。 我依然清醒。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酒量。 我和向阳碰瓶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密。最后干脆不碰了,自顾自的按自己的方式和速度仰着头往嘴里倒…… 一瓶酒很快见底了。当然不排除那些因技术原因不幸洒在衣服上和沙发上的。 向阳大着舌头说:“没……没酒了。我还要……” 我想嘲笑他没酒量,可说出来的话也是结巴得厉害了。 “我要……我要……” 向阳半睁着通红的眼睛,一把将我拉倒在那堆满臭衣服袜子的沙发上,狠命地撕扯我的衣服,嘴里发出了唯一利落的句子:“我要操死你个臭女人!” 我也愤怒了,伸出手,用尖利的指甲去抓他的脸,去撕他的衣服和裤子,然后,我们一丝不挂地在一起互相纠缠着,又互相排斥着,我们像两架失重的飞机,在天空挣扎着,又双双滚落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毁灭与爆炸。 就在这时,我在一种久违的令人迷醉的气息的包围下逐渐地安静下来。我紧紧抱着面前这个狂暴的有力的男人,用自己日益松弛的肚皮,贴在他身上,双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像一个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般。 向阳似乎安静了一点。 我情不自禁闭上眼睛,用嘴巴搜索到他软软的唇,再探进去,吮吸起来。对方像是得到某种提示,再次狂热起来,他狠狠地回应着我,咬我,揉捏我,重重的,然后进入我的身体,同样狠了劲地冲撞。 可奇怪的是完全没有痛感。我已经不知道痛了,我幸福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都安静下来。就躺在地板上,谁也不理谁。 渐渐地,我听见了向阳的鼾声,我感觉自己很累很累,很快也睡过去了。 当我醒来时,清晰地听见外面有收破烂的敲着破盆子经过的时候,我确定已经是傍晚了。可是我不愿意睁开眼睛。我不知道怎样面对自己,更不知道怎么面对身边这个一直很信任我的男孩。 向阳的鼾声早已经没了。或许他跟我一样宁愿长睡不愿醒? 这样又过了好久。 突然我听到门口“哐当”一声巨响,眼睛再也不能不睁开了,当然,同时睁开眼睛的还有躺在地上的向阳。 站在门口的是林小姐,她已经将脸转向门外。 她砸在地上的是一瓶葡萄酒,还有一个蛋糕。蛋糕上原本插着的生日快乐的牌子正好蹦到向阳的脚前。 很显然,今天不是林小姐的生日就是向阳的生日。 我很想在林小姐的脸上,痛快地再次看见当日在罗天宇家看见的未婚妻脸上的表情:愤怒,失落,伤心难过…… 然而,一切都不能如我所愿。林小姐于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很好地调整好了情绪。她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安静地看着我,脸上充满了嘲弄神情。 一种渴望投入战斗的激情突然就完全淹没了我原来的那点廉耻,我大方地站起来,微笑着,一件一件地穿衣服,眼睛却固执地看着林小姐。而余光里却看见向阳正在抓狂,险些把错衣服当裤子穿了。 这是两个女人精神的战斗。我脸上始终努力地保持着沉静和坦然的微笑。 10秒,20 秒,三十秒…… 林小姐的视线终于先我而撤走,转向了向阳。 她淡淡地说:“有个朋友过生日,经过你这里,想邀请你一起去,没打扰你吧!” 我也将视线又移到向阳脸上。 他满脸尴尬,像一个当场被警察抓到的小偷,脸上有坦白从宽的祈求。 “请听我解释,我……” 林小姐一个转身,很潇洒地往外走。向阳立即追了出去,像是她的一个影子。 走到十米开外的地方,林小姐又一个转身。朝我笑了,有点悲天悯人的味道。 她胜彻底利了。这也叫着不战而屈人之兵。 其实我早知道,输的人一定是我。 ——从来如此,在人生的每一站,我都没有赢过。 第二天上午,林小姐来到财务室,后面跟着的是向阳,他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我。 他们给我送来了解聘书,连同10000块钱的违约金。几乎同时,我也从抽屉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辞职书。 两个女人,同时发出了尖利的笑声。 一笑泯恩愁。 第四十三章 我终于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了应酬,陈尘脸上终日挂满了幸灾乐祸的微笑。 时间不可以流转,可是,生命中有些境遇却可以轮回。我一如刚来宁波时那样,没头苍蝇一般,四处寻找工作,寻找灵魂寄养的地方。 然而,失望之后,还是失望。没有学历,没有了青春,我才感觉自己已寸步难行。 我终于放弃了挣扎,远离外面的世界,安心地躲在家里,用有限的人民币去购买食物填充似乎已经无限大的胃。 每个白天,周围没有别人,只有寂寞鬼魅般,如影随形。 每个夜晚,前方没有黎明,只有无形却有重量的黑暗,一重一重地压迫过来。 窗外,永远是梧桐更兼细雨,点滴到天明。 今天,是我三十五岁的生日。 好像没有人记得了,连母亲都一样。这些年都是我记得他们的生日前逐个地寄钱,在他们的生日那天逐个地打电话问候。 可是,我的生日谁都忘了,连最亲的人都一样。——可是,我最亲的人是谁呢?我想了半天,想不上来。 其实,我自己也不该记得这个生日的,可是,我为什么还要记得起来呢? 今天是我的生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今天是星期天。 今天是个大热天,我为了庆祝自己的生日,买来蛋糕薯片等大堆食物,躺在床上一边流汗一边吃,心里想,就是这样,等一天天肥胖下去,老去,变成一个乏味的女人。——又或者,我早已经是个乏味的女人了。 这样一想,我竭斯底里地笑了,手里的零食撒了一地。 笑了一会,我下了床,心想,今天是我的生日,没有酒是不够浪漫的。于是我打开一瓶白酒,“咕咚咕咚”喝去了一半。 喝了酒,我觉得还是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便扛着重得几乎要把人沉到地下去的头,走了出去,游游荡荡,终于选择走进一家叫“城市丽人”的发廊。我说:“帮我砍了这一群头发。” 那个浓妆艳摸的女孩就格格地笑:“大姐,你真幽默!”见我一直阴沉的脸,就知道我并不想跟她开玩笑,赶忙打住,只是问:“什么发型?” “随便,短短的就行。” 女孩犹豫了一会,将我后面的拉直的黑油油的长发抓成一把,咔嚓几声,就果断地剪了。 整个过程,我都把脸埋在几本妇女杂志里,再抬头时,镜子里出现的是一个脸庞圆圆,下巴变形的中年妇人。 还得干点什么吧?这样一个特殊日子里。 我突然有点想做爱。好像很久没有了吧?可是我可以找谁呢? 我拼命地翻手袋,好像里面肯定藏着个男人似的。突然,我看到了那本电话簿,我便翻开了寻找目标,寻找一个半小时内可以应邀来跟我做爱的男人。 我翻了翻,又摇摇头,觉得这样有点荒唐。——既然连我都觉得荒唐,那么哪个男人还有这样荒唐呢?我有点失望。 最后一页突然跳出好几个名字,都在本市:碧海蓝天、关豪、老狼。他们都是说过喜欢我的人。他们都是主动给我电话号码和打过我电话的人,凭女人的直觉,当时我能感觉出,他们绝对有跟我做爱的欲望。 碧海蓝天就是那个教授,他曾经说过我是第一个令他见面(视频)就怦然心动的女人,并且多次请求约会,我也差点就想去见他;关豪是个二十多岁没结婚的小伙子,他曾经说过现在时兴姐弟恋,只要我愿意离婚,他就愿意娶我;老狼是个离了婚的浪子,上班的收入全部用来旅游,喜欢东奔西跑,他曾经热烈地表示要我做他情人。 他们都是曾经很多次说喜欢我,甚至说爱我的人,虽然每次我都不是动锤子就是扔炸弹或者发一堆狗屎的表情。 就找他们!我像转了几天没发现猎物的猎人猛然发现一只老虎一样地兴奋起来,于是,我按顺序拨打电话: “喂,蓝天吗?我是新月。” “新月?……哦!想起来了!你的声音真甜美。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现在想跟你做爱……”我单刀直入。 “啪”的一下,电话挂了。 我锲而不舍,再打第二个: “喂,关豪吗?我是新月,还记得我吗?” “哦……哦……有什么事情吗?我跟女朋友在逛街呢!” “能出来一下吗?现在我很想和你做爱……” “神经病!” 又是“啪”的一声,电话就没了。 我仔细想想问题出在哪里,觉得也许是因为话说得不够好。于是又拨第三个电话: “喂,老狼吗?我是新月。最近好吗?我好想你!” “呵呵!我也想你!怎么想起给我电话。” “有空吗?我想跟你坐坐(做做)。” “当然当然!在新月小姐面前,我永远都是有空。你说,去哪里坐?” “我公园?去茶楼?你说去哪就去哪吧!”我的声音里是无限的服从与温柔。 “那就酒店吧?那里安静,咱好好聊聊?”老狼试探性地问。 “好啊!就那里坐(做)!”我大笑一声:去酒店“做做(坐坐)”与“做爱”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之前我跟前面两个男人也这样说,他们能不愿意出来吗?可是为什么非要用伪饰的语言来欺骗自己呢?男人啊男人! 老狼半小时后就来了电话,给了我酒店房间地址。我飞快地赶了过去,怕自己临时又改变主意。 推门进去,看见一个男人正在床边走来走去,发现我进来。他定定地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说:“新月?” 我点点头:“是的!” “你真是新月?” 我才知道自己三个月来的变化有多大(三个月前我们视频见过。) “如假包换!吃了点酵母,变大了,不认识了吧。”我笑了,笑声有点尖利。 “原来如此!好啊好啊,现在更性感了。” “你没看见怎么就知道我性感?”我打着饱嗝说,语气里充满挑逗的浪荡。 “那我就来检验一下呗!”老狼还真是老色狼,虽然对我不甚熟悉,对女人还是熟门熟路的,他一眼就能透过女人的神态摸准方向,于是立即大胆地扑过来,三两下剥掉我身上的衣服。 我们立即疯狂地扭在一起,疯狂地寻觅和探求,疯狂地奉献和索取。 突然,我感觉一阵雷声“轰隆轰隆”,自天际而来。我有点害怕,猛地推开正在卖力的老狼。 我说:“要下雨了。咱们走吧!” 可是睁开眼睛,居然发现窗外的阳光泛着白光,很刺眼的白光。 老狼惊愕地看着我,那东西开始还直直地硬硬地悬在空中,逐渐就变小变短了,继而耷拉了下去。 我觉得很好玩,便自言自语说:“这个生日真好!” 老狼越发地莫名其妙,我看得出他眼睛里开始有点惊惧的东西。这让我感觉很刺激很快乐。——原来男人也怕女人? 我一边大笑一边穿衣服,老狼迅速抓过自己的衣物,退到另一个方向去了,边观察我边以更快的速度穿衣服。 这一切令我感觉更加有趣,我的笑声也更嘹亮了,老狼也越发显得怆惶。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豪情满怀里吟诗而去,留下老狼瞠目结舌站在那里。 远远地,我听见他说:“神经病!” 听到这句骂,我不生气,相反,我特别开心。 我想跟谁一起来分享这份高兴,可周围没有熟悉的人。于是我想打个电话,可记不起手机在什么地方了。于是我来到公用电话亭,记忆中居然还有一个号码:13707391030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停机。”是电脑录音。 我挂了电话,在记忆里仔细搜索了一遍,便恍然:这个电话,原来是刘光辉的。 是的,我已经找不到他了,他坐牢去了。那里,比较单纯,也许更加适合他。 一想到夏鑫告诉我他坐牢的原因,我就就突然觉得很好笑,于是就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笑得周围的人,吃惊地盯着我看,然后,远远地躲开。 第四十四章 一到晚上,我就特别清醒,没事可做,我又打开了电脑,在收藏夹里,我找到了木美子的日记,重复读了其中两篇: 2003-6-19 以自杀对抗他杀 一天平均发五小时呆,想一次自杀。这样想会上瘾的。只要没有真的自杀,就还能过下去。我不敢啊,胆小啊。只要一天没有自杀念头,就会怀疑幸福。没理由啊,我怎么能够,无痛无痒。平均一天发五小时呆,想一次自杀 自杀?我突然感到有些振奋?这个网络上红极一时的女人,这个正人君子之流眼里臭名昭著的女人,难道内心也隐藏着深深的痛?从她的语无伦次里,我看到了她对生活的抗争和绝望。 2003-8-25 难以为继 兴致勃勃在一起了,又不能兴致勃勃下去了。一只青蛙养出了一只蝌蚪,蝌蚪又再变回青蛙。变身般的成长总有切肤之痛,是什么的时候是什么,不是什么的时候再是什么就怎么也不像什么。小时候,以为爱是一个大水缸,只要司马光来了,爱就会涌泉相报,舍身取义。再长大一点儿,听别人说“爱无能”,以为别人真的“爱无能”,但别人娶了妻子,同时等于娶了她的房子和一堆流浪猫,别人只是对于他不可能爱的人“爱无能”。怀一颗勇敢的心,披满身荆棘,冲杀沙场。一直跑着的人停下来就死了。此般撕心裂肺不如那般撕心裂肺。“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小鸟一样不回来。”如此熟悉的调子,竟然听来如此伤感。爱仍旧是个大水缸,不会变成破罐子,破摔,太阳晒了,雨淋了,裂了缝,又贴了补。爱只会老死,老死又偏是最残酷的死法。然后,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人们喜欢读她的情爱日记,读完后道貌岸然地咬牙切齿地批判她,仿佛批评得越彻底就越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与高尚。却很少有人读她这些日记,这些能够袒露一个同时也追求完美追求高尚爱情而失望的女人心灵的滴血文字。 这些伪君子,他们一边骂,一边在骨子里是期望读到女人的堕落,这样能刺激他们的掩藏很深的欲望,甚至,他们在期待着女人的堕落。 而我,读着读着,却读出了这个女人的顽强外表下的泪与痛。 这个勇敢的女人,她用自己的身体阅读了许多许多男人的虚伪,用行动粉碎了世界包裹起来的丑陋,用文字宣泄了郁积胸中的爱恨情愁。 这个坚强的女人,她一路奔跑着,累着,痛着,同时快乐着。 在我眼里,她的人生就是长长的最华丽的篇章。我心里突然也有了几个断章残句: “如果是日子让我累了,我该去责怪日子吗? 如果是男人令我们累了,那我们该去责怪男人吗? 如果是自己使自己疲倦了呢?” 我没有把它们记下来,因为我从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是这一次,我用一支无形的笔,在心里面划了个大大的句号。 突然想起一年前抽的那支签:“世间万事转头空,个里如如不动。”此时已然能悟出个中的点点佛性,心里也感觉清爽了许多。 陈尘最近的心情最近似乎好了很多,他好像越来越喜欢回家了,并且隔几天就呼朋引伴一大堆,找出种种名目,嬉闹一晚,过几天又如此,乐此不疲。 有一天中午,吃完饭后,我送念辉去上学,回来时看见陈尘神秘兮兮地在倒弄一个白色瓶子,里面有些粉状的东西,当时我也没在意,便坐下来看电视。 不一会,他就挨着我下来。我们从来不会同时坐下来看同一个节目,我有点诧异,抬头看他,他的气色相当地好。 他拉起我的手在嘴边亲了亲,对我表现了少有的热烈之情。说:“晓冬,今天我要让你好好享受做女人的乐趣。” 我猛然明白,刚才一定是服了什么春药,这个可怜的男人!望着他那张极度兴奋的脸,我却没有丝毫的激情。 他很快就把我扳倒在床上,像一个真正的强奸犯一样对我开始施行暴力,他撕扯我的衣服,一步步接近疯狂。他疯狂地以全力压住我,他的身体开始向我猛烈地撞击,撞入我的身体深处,那种撞击像坚硬的石头甚至是比石头还要坚硬的钢铁,一点不像是来自肉体的力量。 我感觉剧烈的疼痛,于是高声叫喊,也许这种痛苦的求饶对他来说是更深的刺激,那种撞击便尤为猛烈,那个瞬间,他挺立于我身体之上,一定有一种要彻底征服我身体和精神的欲望,有一种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快感。 我感觉越来越疼,不断地重复着说: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真不行了……直到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连告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约半小时后,他到底停了下来,从我身上滚下来,很快就睡着了,带着相当满足的神情。 我发现我的下体在流血,用内裤擦了擦,我挣扎着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又想去厨房找点吃的。结果我一眼就看见那把明晃晃的菜刀,散发着神秘的诱人的色泽。我兴奋地拿起它,把它贴在脸上,冰凉的感觉使我极端舒服。于是我把菜刀带进卧室,走近陈尘。 陈尘侧身熟睡的姿势很好看,像个淘气的孩子。他的嘴巴微微撅起,有点像李光辉跟我生气时候的模样;他的睫毛覆盖下来,毛茸茸的,有点像罗天宇;而那耳垂,软软的,似乎还在哪里见过? 我摸了摸他的喉结,那一阵轻轻的滚动令我尤其兴奋,于是,手起刀落, 我看见一种红色的液体以极快的速度有节奏地喷薄而出,呼啸着冲向天花板,像雨点般打在上面,又像焰火般辉煌地落下来,落得满屋都是,那场面特别壮观。另令我想起十七岁那年生日李光辉为我放的焰火,想起方杰带我看的广场喷泉。 那红色的雨终了的时候,我推开了窗,发现蓝天的丽日如同号角般嘹亮,而地面上,什么时候业已开放的艳红的木棉正铺天盖地,明亮闪烁,热烈而温柔,像一只只传说中的火焰鸟,向我发出热烈的邀请和呼唤。 于是,我上了顶楼,惬意地闭上眼,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便也成了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耳边流动的风声,轻轻的,轻轻地,像一支动人心弦的歌谣…… (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