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频文变成甜文》 第1页 [穿越重生] 《当男频文变成甜文》作者:越元冬【完结】 文案 姜糖穿越到一本男频升级爽文中。 作为后宫一员,她以为走的是宫斗剧本,豪情壮志准备进入宫斗模式。 没想到画风一变,竟然成了绝地求生! 姜糖:???? 更方的是,她发现男主的人设跟书里的完全不一样。 姜糖:原着误我!! 众多后宫成员在树下打得热火朝天。 他抱着她在树上亲热,吻得难捨难分。 姜糖坐在他的怀里,睁着眼盯着他专注沉沦的神情,忍不住神游天外,她居然和男主正宫在一起了…… 1,男主不是真的开后宫,没碰过! 2,男主疯批属性,前期女装大佬,伪装成自己后宫一员。 3,甜文,非大女主。 4,绝地求生不带引号,是真的求生,会死很多人。 排雷:男主前期残酷无情,因经歷悽惨导致性格残忍,雷者慎入。 内容标籤: 异世大陆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糖,闻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男主正宫在一起 立意:坚定一夫一妻制,构建和谐生活 作品简评 姜糖穿到一本男频升级爽文中,以为走的是宫斗剧本,却发现男主人设与原书不同。男主闻镜男扮女装潜藏于后宫之中,试图挑起所有女人的恶意,不料姜糖生性善良单纯,将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日復一日的相处中,两人关系进一步发展,逐渐得知了闻镜性格大变的真实原因。本文人设鲜明,文笔流畅,女主甜美灵动,男主从无情无心转变得温柔专情,主要以男女主之间细腻动人的感情线为主,描写得自然且温馨,不失为一部简单又轻松的小甜文。 第一章 穿书 好冷。姜糖浑身一个哆嗦,迷迷煳煳地从午睡中醒过来。 周身寒气从每个毛孔中钻入,沿着血肉侵蚀到骨髓中,仿佛将她塞进了巨大的冰箱里。 半梦半醒中,姜糖纳闷地想,这大夏天的,在公司午睡了一小会,谁把空调开得这么低。 她趴在桌子上缩了缩身子,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捞,什么都没有,挂在工作椅把手上的午睡小毯子不翼而飞。 浓厚的睡意荡然无存,姜糖蓦然睁大双眼,茫然地瞪着自己悬在空中的右手。 白得晃人,很陌生,不像她那双涂了一厘米的防晒霜,就跟没涂过的手。 指甲上染上一层鲜艷浓重的颜色,她不记得涂过。 姜糖:??? 这手是她的? 她怀疑人生地将双手收回来,来回翻面,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起来。 同时,身边几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撞进她的耳中。 「这二人打了约半个时辰了,你说谁会赢?」 「这还用说,自然是我们尊主辖下的极寒门弟子了。」 比试台上打斗激烈。 隔着寒气,台下一群好看得可以媲美女明星的美人咯咯笑着左顾右盼。 台上「锵锵——」剑声相击不绝如缕。 一群穿着轻薄单衫,貌美如花的女子们坐在比试台下小声说话,不时偷偷看向高台上的人影。 「尊主戴着面具都是这般好看,若能目睹一番真容此生无憾了。」 一个模煳的身影高高坐在宝座上,因为距离过远看不大清晰。 姜糖忍不住吐槽:这么远你们是怎么看到的?火眼金睛吗? 等等!? 像是迟钝地意识到什么,姜糖目光凝滞,僵硬地转了转头,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皑皑不绝的雪从空中洒落,风声萧萧,夏天忽然变作了冬天。 凉凉的雪花像是树下吹落的梨花瓣,飘飘悠悠地往下落,拂过她温暖的脸颊,受热后融化成小水珠淌过唇角。 她用手接住,盯着掌心中的水滴发呆。 尊主。极寒门。 熟悉的几个词彙让姜糖整个人目眩神迷,如遭雷击。 连寒冷都顾忌不上,她的脑中飞速运转,那些细碎的记忆快速组合起来,逐渐与某本书的内容重叠。 她穿越了…… 穿到了一本叫做《绝世剑仙》的復仇男频小说! 这本书最初是无cp,出于好奇,以及对无cp的喜欢,姜糖开启了网站追文之路,连夜熬着几个晚上,才将这部书追平。 每日一到作者更新时间点,便立即打开手机刷新。 前面有多喜欢,后面就有多厌恶。 这是姜糖对这部小说的评价。 和大部分的男频小说相似,正直的少年最初灵根极其废柴。 作为天命之子他在开篇便得到天赐良机,逆天改命修復灵根,渐渐地受到门主也就是他爹闻星剑的关注和培养。 从不受重视的一颗小菜苗,慢慢地将要成长为苍天大树。 大多人看到这里,以为是废柴逆袭流。 没想到的是,咔嚓一下,半路夭折了。 昔日修真界最强盛的极寒门,竟在某一个平常的夜晚惨遭灭门。 他被诬陷成灭门兇手,遭到全修真门派的强力追杀。 打断筋骨。 毁坏灵根。 囚禁于玄幽谷。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男主伺机以待,待一个称之为復仇系统的东西与他绑定之后,逃出玄幽谷,伪装身份进入四象宫寻找灭门真相。
第2页 一路受到弟子们的嘲讽、欺辱,靠其天命之子的神奇机遇和天资超凡涅槃重生。 杀仇人,抢法宝,虐菜鸟…… 最终逆袭成修真界巅峰的存在。 故事到这里早该完结了,但男频普遍都是大长文。 作者写到男主统治修真界之后,又开闢新地图跑到了魔界,下完钩子突然断更了。 姜糖心急火燎地等啊等,终于等到作者恢復更新,打开书页一看,却是崩坏的男主。 他一改无cp人设,在魔界一边收小弟一边开后宫。 后宫人数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佳丽! 姜糖呕出一口老血,之前的喜欢全部化作了厌恶,恨不得穿过去扭断他的脑袋再踢两脚。 立即怒而弃文。 没想到真的会穿越。 假如知道有朝一日会穿到这里,姜糖发誓,即使一边吐一边吐槽也要完完整整地将整篇小说看完。 甚至还要背诵全文、默读三遍。 回想不堪回首的追文路,她无比心酸、万分后悔地抱着自己胳膊,打了个寒颤。 不仅冷,还饿,仿佛很多天没吃饭那种饿得两眼冒星星的饿意。 无论身边在说什么,台上打得有多激烈,姜糖吞咽下口水,目光停留在桌子果盘中的其中一颗最大最饱满多汁的桃子上。 伸出手,指尖一点点在寒冷的风中朝桃子靠近。 近了。 刚触到桃子的表面。 「噗——」 一阵漫长的、令人牙酸的刀剑入体声音后,白中透粉的桃子上骤然间淋漓上星星点点的鲜红色。 姜糖倒吸一口气,来不及为煮熟的鸭子飞了感到痛惜,抬眼就对上一双灰败无神的眼睛,胸口插着的一把剑证明了他已死得板上钉钉。 这辈子还没见过尸体的她瞳孔地震,吓得脑子一片空白。 美人们似乎很震惊,倒没什么恐惧的神色,只是捂着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果然是我们极寒门弟子胜利。」 「可、可是四象宫的人死了……」 比试台上一片混乱。 姜糖沉浸在恐惧中,回神过来时,身边叽叽喳喳的美人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静悄悄得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在场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看。 姜糖跟着他们的目光,转过头望去。 书中的男主角——闻镜踏雪而来,一步又一步压着雪,脚步声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人心上。 模煳的面容渐渐清晰。 一身黑,黑色的宽袍,黑色的头髮,在这白茫茫的雪中像是误入的夜色,又如风信子花。 随着一声声的踏雪声,姜糖看清了他银色面具下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含着森森的凉意,透出一丝诡异的色泽。 叫她看了一眼便通体生冷,毛骨悚然。 他的面色有种病态的苍白,而唇色却是鲜红像染上了血,除此之外面具之下到底是何种模样不得知晓。 待闻镜走到杀人者面前,她和他的距离已经不足三步。 姜糖莫名有些害怕。 不对劲,她的脑中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闻镜虽身负復仇大业,修真界仇家满地,但在文中是一个表现得近乎正直大义的人设,对仇家嫉恶如仇,对小弟和陌路人都是笑面春风。 宛如一个普通的豁达少年。 而面前的闻镜,像是阴暗地沟里的苔藓,阴恻恻、湿泠泠。 他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周。 和她正对着的一个四象宫弟子,也是最靠近闻镜的,竟然吓得面色惨白,额头上刚刚渗出一层薄薄的汗,蓦地被冷气凝结成冰,悽惨地挂在脑门上。 比试台陷入了长时间的死寂中。 闻镜瞥了一眼底下的尸体,看起来漫不经心的。 声音不轻不淡:「该罚。」 闻言,那杀人的极寒门弟子扑通一声跪下,面露恐惧之色:「求尊主饶我一命!」 闻镜不吭声,只轻轻「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勾。 空气的杀意陡然横生,压得人踹不过气来,偌大的比试台上只听得寒风的唿啸声。 他似乎很不喜有人向他求情。 一片死寂。 没人敢说话。 四象宫的宫主闵君仁从座位上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站出来为他求情,「比试中时常会有意外,还望尊主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 按照修真界的规则,如果死者的亲属或者前辈出面调解,那事情本该按他说的等候判决。 闻镜却笑了,笑得诡异。 他略斜着头,只说了四个字:「杀人偿命。」 咔嚓。 寂静的气氛中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姜糖停下乱飘的眼神,没忍住好奇地往源头看过去。 只见剑光一闪,快得出现重影,那极寒门弟子遽然身首分离,脑袋从高空中飞起,恰恰落在姜糖面前的桌子上。 她低头,楞了三秒钟,才发现—— 人头。 草!!! 一个活生生、血淋淋,还冒着热气的人头!!!! 窝草啊啊啊—— 无数声尖叫沉默地吞进肚子里,姜糖吓得跳起来,和隔壁的白衣女子抱成一团。 过大的动作引起了周边的注意力。 后宫们看戏似的望过来。
第3页 各大门派的弟子们迅速瞥了一眼便低下头。 而罪魁祸首闻镜,他波澜不兴的眼神朝她们看了一眼。 姜糖和那双生冷的黑眸对上。 这一瞬间时间拉长到无限距离。 她的脑子空白,思维仿佛断了线。 闻镜不感兴趣地划过姜糖吓得发白的脸庞。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死物,或者说和看空气没什么大区别。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姜糖的身旁,一个白衣女子身上。 眸子漆黑无光,看不出猜不透心中的想法。 白衣顶着视线瑟瑟发抖。 半晌后,闻镜移开目光,像什么也没发生,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当场甩袖离去。 扬起的宽大衣袖打乱了飞舞中雪花的节奏。 姜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这一眼足够耐人寻味。 实在是很难让人猜透其中的含义。 但仔细想想,当一个男人无视路人,盯着另一个女人,这种场面怎么看都很熟悉…… 她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难道是她间接推波助澜了闻镜和某位后宫熊熊燃烧的爱情之火? 第二章 她是神助攻 闻镜很有可能注意到了这位白衣女子。 后宫美人那么多,并非每个女人都能在他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和深切的喜爱。 而因着她的神助攻,闻镜与白衣女子即将产生这样那样的爱之火焰了。 后面应该没她什么事了。 姜糖唿出一口白气,打算松开手,白衣女子却抖得愈发厉害了,死死地抱着她不放。 「你可以放手了,我的腰快被你掐断了。」 姜糖不晓得她的名字,用平和的语气说道。 「你在抖什么?刚刚闻镜好像看上你了,你是不是没看到?」 姜糖提醒了一句,这些进后宫的女人应该都期待他的宠幸吧。 话音刚落,仿佛受到什么刺激,白衣女人未按照姜糖的猜想出现喜悦的神色,反而柔弱地一晕,倒在姜糖的怀中。 没什么力气只能咬牙拖着人的姜糖:…… 穿过来的这幅身体太柔弱,一个纤瘦的女人都快拽不动了。 姜糖头痛地抬头,向四周看了看。 热热闹闹的玄武比试随着尊主的离去当场散会,周围人走得走,飞得飞,很快只留下三三两两的人。 四象宫的闵君仁脸色不虞地停留了片刻。 离开前,他眸光深沉地瞥向白衣女子,似有千言万语彙聚于一双看似仁厚的双眼中。 待姜糖朝他望了一眼,他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装作无事地唤来一只白鹤,骑着它腾空飞去。 剩下的人不多了,姜糖求助地看向左侧一个穿绿底绡花大约二十的年轻女人。 「请问……」 越水瑶容貌甚美,犹如出水芙蓉,只见她轻瞥了一眼,扬起雪白的一张瓜子脸,略带嘲讽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姜糖,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剧情来得太快就像龙捲风,姜糖愣了一会儿:??? 「想趁机吸引尊主的关注?」 越水瑶轻瞥一眼,说出恶毒女配的经典台词。 一看就是进入到宫斗模式,姜糖立即从懵逼中脱离出来,思考了一下,然后根据曾经看过的《xx传》,慎重万分地进入角色中,试探地反问:「你认为呢?」 「哼。你还真是不到鬼门关走一圈都不知道怎么死。」越水瑶仿佛是个引导剧情的npc,「以为自己还能获得尊主的宠爱?简直痴心妄想。」 这穿越不带记忆太坑了!没个上下文阅读理解都很难。 姜糖只好硬着头皮,假装不服气道:「那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成功?」 她见闻镜几乎没正眼瞧过绿衣女子,估摸着此人也是个不受宠的。 果然,越水瑶被她的话激怒,眉毛愈发上挑。 「就凭你妄图进入尊主的寝殿,却落得个修为被废的下场。」 似乎找到了好藉口,她稍微冷静下来,露出个近乎甜蜜的笑容:「而我是目前唯一一个进入寝殿,毫髮无损出来的女人。」 修为被废? 姜糖的视线从越水瑶单薄的绿衣衫上划到自己的黑色衣裳上。 都是差不多的厚度,越水瑶看上去并不冷,面色红润,身姿迎风而立。 而她冻得快要成一根硬邦邦的冰棍了。 姜糖脑壳痛,旁敲侧击地继续从越水瑶身上打听。 那些过去的剧情慢慢地平铺在她的面前。 原来闻镜广纳三千佳丽已有多日,却从未唤过任何女子进寝殿。 不少后宫女子等得焦急万分,按捺不住地打起小算盘,试图寻找各种时机靠近他位于山顶的天鹤殿,然而进去的几乎全体阵亡,尸体据说从悬崖绝壁处抛下,还未有弟子敢处理。 目前活着走出来只有姜糖和越水瑶。 原姜糖原本是要死的,被丢出来已经苟延残喘,气息微弱。 然而她的生命力尤其顽强,竟然在漫天大雪中爬下山去,留下一副衰弱无力的身体。 后宫的美人们还未被给予名分,但依旧下意识将所有人分类归档,很好地排列了她们的地位等级。 名门名派出身的则是第一档,最可能接近闻镜获取宠爱。
第4页 第二档则是散修。 最不可能的便是凡人之躯。 如今的姜糖甚至凡人都不如,已经丧失了任何竞争力。 姜糖:果然是个大渣男。 原本对一个纸片人的喜欢转变成讨厌,不过是虚无的情感,摸不着碰不到。 实际中碰到,她忍不住对他生出了强烈的厌恶感。 越水瑶说得口干舌燥,见姜糖陷入沉思,似乎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忽然拔高声音:「认清你的位置!我和你是不同的!」 姜糖回过神来,狡黠地笑了笑,随即在她的心口戳上一刀:「既然如此,方才他怎么正眼都没看过你?」 越水瑶噎得说不出话来。 姜糖看宫斗剧学到过不少台词,好不容易能够发挥,哪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趁机噼里啪啦地怼出几句话。 「这位姐姐既然认定自己在尊主心中与众不同,怎么不跟着前去天鹤殿?」 越水瑶目光一闪,心虚得难以维持住笑容,瞪了姜糖一眼。 「未经尊主召唤,我怎能私自前往?」 「适才还说你与我不同,看来不过是狐假虎威。」 越水瑶咬牙道:「闭嘴!」 姜糖偏不,故意在伤口上撒盐:「闻镜已经看上了其他女人,你再加把劲,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去一次天鹤殿。」 她指了指怀里的白衣女人。 越水瑶的目光随之一变:「你和素怀心,都给我等着!」 放下一句狠话,她怒气沖沖地跺跺脚,重重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雪愈下愈大,如鹅毛般纷纷扬扬,覆盖在极寒门的廊角屋檐下,世界仿若染上无疵的洁白,美得纤尘不染。 姜糖没什么看风景的心思,问了一路才找到属于她的厢房。 眼前在冰天雪地中几乎看不清门匾字、摇摇欲坠的简陋别院是她接下来安身立命之处…… 凑巧的是,素怀心和她同一个别院。 一个在左厢房,一个在右厢房。 姜糖无言地将素怀心安置好,努力搜刮为数不多的原书知识点,原书看了一半,等到开后宫后她就弃书了,后文剧情一概不知。 但可以确定,文中从未出现一个叫做姜糖的女人。 大抵上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炮灰。 当天晚上,姜糖躺在狭窄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回忆文中的只字片语。 闻镜已获得征服整个修真界的成就,按理说是个正直大义的性格,如今看,估计偏得作者都不认识自己亲儿子了吧。 绝大部分后宫是修真界的一员,由极寒门的两位护法挑选採纳,甚至未亲手经过闻镜的收用。 将来可能发生的,便是女主角容景被临幸的剧情了。 思考了良久,最后姜糖因为肚子饿的咕咕叫,挣扎着爬起来。 素怀心不见踪影,原本想问她膳房在哪里,都不知从何处找人。 环顾逼仄的四周,姜糖开始搜罗房间。 房间不大,仅仅容纳一张单人床榻,圆木桌,粗陋木椅、旧衣柜和梳妆檯。 桌子空空荡荡,床边的小茶几放置了一杯冻成冰快的茶水。 待坐在梳妆檯上寻找抽屉里可能藏着的食物,姜糖被铜镜里骨瘦如柴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身躯吓了一大跳。 单知道原身体质瘦弱,却未料到已经是一阵风就能颳走的模样。 容貌秀丽动人,一双眼睛乌熘熘、黑漆漆的,笑起来时微微弯起,仿佛一轮半月,但是脸庞瘦得凹陷,原本滚圆滚圆的大眼睛尤其显得夸张。 姜糖把铜镜一扣,托着下巴冷静了一会,决定先解决饱腹的问题。 从旧衣柜里掏出一堆衣服,从最底下翻找出一件看上去很暖和的桃粉色袄裙,披上白色绒毛斗篷,姜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游魂似的飘出了屋子,朝外头走去。 …… 极寒门,一个偏僻的墙角。 素怀心掏出御水铃,几乎是颤抖着手晃动它。 清脆的声音响起后,一个熟稔的低沉男音问道:「何事?」 「师父……闻镜可能察觉到我的目的了!」素怀心哆哆嗦嗦,几乎拿不住一个小小的御水铃,「您也发现了,前日他在玄武比试台上多看了我一眼……」 闵君仁简单地嗯了一声,安慰道:「按照闻镜的性子,他若是发现了,一定会对你动手,但他只是望着你,很有可能是对你有意。」 素怀心青白的神色有所好转,又是惊喜又是害怕道:「果真如此?」 闻言,闵君仁想到徒儿卓越的身姿和容貌,在这后宫女子中属于个钟翘楚。 于是无比自信道:「当然,你要有信心。」 眼前浮现出那个可怕的黑色身影,素怀心心中惶惑不安,不敢确定,低声道:「真的看上我了吗?」 闵君仁笑道:「只要你曲意奉承,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 「现在等着他来召我就行了?」 闵君仁沉思道:「不,你还得去查探霜潭。」 「我已经去过一次,那时忽然来了人便匆匆离开了,」素怀心回忆当时查探的情况,忍不住怕得流下眼泪道,「也许就是那一次被他发现我去过霜潭。」 面对徒儿多疑胆怯的性子,闵君仁轻声细语,犹如春风拂面的话语传过来。
第5页 「霜潭并不是极寒门的禁地,你不必害怕。」 「真的吗?」 「嗯。」闵君仁微笑道,「你再去一趟,仔细勘察一番,若有发现再回话给我。」 说完,他便关闭了御水铃的通讯。 素怀心站在角落里许久,擦了擦脸上凝结的眼泪,一动不动的像是座雕像。 大雪纷飞,极寒门不像四象宫温暖如春,永远都处于寒冷之中。 待肩头、发顶白尽时,她才抬起脚,朝霜潭的方向走去。 第三章 你没事吧? 姜糖脚步虚浮地从屋子里飘出来,走了两步,饿得腿都软了。 她扶住台阶上的栏杆,过后随手拉住一个经过的某位后宫成员,急切地问道:「膳房在哪里?」 被拽着袖口的黄衣女子蹙眉,甩开她的手,莫名其妙地说:「膳房?清心殿什么时候有膳房了?」 姜糖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是吃饭的地方……」 「尊主不曾安排过膳房。」黄衣女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大部分修士都辟谷了,其余人自行解决吃食。你到现在才发现?」 姜糖:「……」 她绝望地跌在台阶上,捂着肚子,胃几乎被胃酸灼烧得疼痛。 抠门的闻镜!竟然包住不包吃! 姜糖委屈得倚在冰凉的栏杆上,有气无力地想:这才穿来一天,就要饿死了吗? 肚子里面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她难受地皱起眉头,用力地按着。 这才一小会,冰冷的雪簌簌落下,已经在她的髮丝、斗篷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若是再待下去,大雪无情,很快会将她掩埋成一个雪人。 求生的渴望从心底升起来,姜糖努力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从台阶上站起来。 此刻可以求助的人寥寥无几,她决定自食其力。 极寒门的总系位于苍岭山脉的主峰,山中常年下雪,只有冬天一个季节。 万物积满白雪,一眼望去洁白无暇,虚虚幻幻冷冷清清。 姜糖一步步走下台阶,出了极寒门的宫殿范围,往那些偏僻的角落中走去,每过一段距离便拨开草丛上面一层白色的雪。 殷切地期待着,或许在雪下可以找到冬日里的野果子。 漫无目的地寻找着,渐渐地从山腰走到山脚。 下山的路并不算平坦,地上铺着的雪有时候会成为障眼法,让她好几次不小心踩空或者滑倒。 庆幸的是,这些雪还算干冷,滚落摔倒时拍一拍就掉下来,几乎不会融化浸湿衣裳。 估摸寻了半个时辰,最终姜糖踏破铁鞋无觅处,在山脚下某处开阔之地发现一片半人高的花草地。 有些结了果,有些正在开花。 红色的果子像是樱桃,小小的很饱满,看上去很好吃。 姜糖吞了吞口水,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摘下来,一口塞进嘴巴里。 不管有没有毒,吃可能死,不吃一定会饿死。 她蹲在草丛里大快朵颐,两颊鼓动,眼睛亮得惊人。 大约五分钟后,草丛里传来一声「欸?」,高亮的声音将旁边树枝上憩息的白鸟吓得振翅而飞。 姜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塞入果实的动作,眼眸中露出一丝欲哭无泪的意味来。 运气太差了,这些果实当真有毒。 此刻身体僵硬地半蹲着,无法控制、移动自己手脚,只有眼睛仍能轻轻眨动。 一个时辰后,二个时辰后…… 被寒风吹得时间长了,姜糖的脸惨白惨白的。 内心更是惨然一片。 正在和自己的身体作斗争时,一个白色的身影潜入到面前开阔的土地上。 透过狭小的叶隙,素怀心偷偷摸摸地、仿佛做贼般从林间挪过来。 姜糖看到室友的身影,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正想喊人,待看到素怀心的动作后又勐地止住话。 素怀心空无一物的手上忽然多了一个朴实无华的锄头。 就这样一个柔弱娇美的后宫女子扛着锄头哼哧哼哧地挖地。 看到这诡异的情形,姜糖瞪大了双眼,一声都不敢吭。 凭藉直觉意识到,如果出声的话,可能会引来什么不好的后果。 她默默地蹲在草丛里看。 素怀心凭藉自身的力量,辛辛苦苦地挖出一个大坑,从姜糖的视角看,最后一次锄头落下时砸到坚硬的东西,素怀心的脸色顿时大变,似乎看到了什么惊悚的东西。 姜糖疑惑地眨了眨眼,是什么让人变了脸色? 素怀心的脸上明明很害怕,但她依然一边抖着手,一边把挖出的东西掘出来。 扔在平地上后,姜糖看清楚了。 是一只手…… 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手…… 还有脚、头颅…… 零零散散的部分搁在素怀心的脚下,她好像快要吓得晕倒了,却还是那么顽强地在挖。 好像在找些什么。 离得老远的姜糖佩服她意志顽强,若是自己肯定吓得当场逃走了。 她焦急地等素怀心赶快挖完,忍不住动了一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僵硬的身体骤然间能够转动,她的手脚失控地往前一扑,整个人趴在地面上,随后麻木的感觉渐渐从身体各处角落消失。 摔在地上时,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
第6页 「谁?」 素怀心耳尖地听到声音,却不知从哪处发出来,警惕地往四周望。 眼前的景象和来时没多大区别,由远及近都是白茫茫一片,周边也未看到一个人影。 一颗悬着的心慢慢落下,素怀心猜测,可能是树林里的某只小鸟或者野鹿发出的动静。 她紧绷着的脸放松下来,随意往林间一瞥,哪知小动物没看到,竟然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在枝叶婆娑的树林间跃动,正在极速往这边赶。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素怀心瞳孔勐地一缩,身体如同一根拉紧了弦的弓箭,倏地朝反方向逃走。 都来不及掩盖住底下的痕迹。 白影一闪,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糖本来可以动了。 但是她又不敢动了。 素怀心飞奔着逃走后,闻镜格外引人注意的身影从半空中落下,他身姿修长,站立的位置仅离那个坑一步之远。 姜糖怀着紧张的心情,抬眼一看,当场愣住。 他仍然带着半边面具。 一身黑衣,简单地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用一根黑色髮带绑着,是书中经常描述的髮型,和玄武比试中相对正式的发冠比较,显得更加随性自然。 全身上下最让人注目的是他的双眸,一双眼睛如沉在水底的珠玉,带着冰冷的气息。 闻镜面无表情地盯着底下的坑,诡异地笑了笑。 眸中掀起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 很不对劲,他比前一日更加的不对劲。 「四象宫。」闻镜的周边气压沉重,语速极其缓慢,一字一句地挤出了三个字。 姜糖发现他的情绪相当不稳定,好像在压抑着眸中无法言说的情绪,原本白得发光的皮肤变作了惨白,好好的、正常的一个人,像个疯子一样抽出剑疯狂地往地上砍。 锋锐的剑影交错,凌厉的剑气累及周边的树木,片刻间空地狼藉一片。 残肢断脚片成一块块肉挂在树枝上,有些不巧还落在姜糖的侧边。 「咕咚」一声。 她小心翼翼地吞了下口水,维持着趴着的动作,心中祈祷他赶快发疯完,或者去别的地方再发疯也行。 很不幸,姜糖的运气一直不咋地。 闻镜的剑尖支撑着地面,他终于疯魔的状态中恢復了冷静。 垂着头好像在出神,神色莫辩,睫毛低垂时投下淡淡的阴影。 过了一会儿,他提起剑打算离开,不知道怎么想的,脚尖骤然间转了个方向往姜糖的方向走去。 卧槽。 姜糖口中差点爆出两个字来。 求神求爷爷求奶奶地在心里祈祷:大佬您换个方向行吗?? 犹如催命符的脚步声渐渐变大。 姜糖闭上眼睛等死。 临死之前,她怀着悲催的心情,默默将闻镜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又想着死到临头也要做个饱死鬼,于是一把抓起边上的果子塞进嘴巴里嚼着。 用力地嚼,仿佛嘴巴里的不是果子,而是某个讨厌的人。 正当闻镜踏进草丛的一剎那,空中又御剑飞来一男一女。 他们恭敬地行礼,异口同声道:「尊主,已经确定是谁动过霜潭。」 脚步声顿住。 片刻后,传来衣角掠过草杆的轻微声响,之后的世界似乎又重新恢復了寂静,唯有风雪声擦过耳际。 姜糖的心里直打鼓。 走了……吧? 姜糖等了一会,微微睁开眼睛,抬起头,大着胆子往前望。 三个身影在天际愈来愈淡,变成三个小点,逐渐消失不见。 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安全,姜糖双眼弯弯,喜笑颜开地想,命运仍然眷顾着她,没有抛弃她! 接着,等到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她默默地把刚才天真无知的想法收了回去,眼中忍不住冒出一大包眼泪。 眼泪一瞬间凝结成冰,凉飕飕的脸上更是冷得犹如刀在刮。 她吸了吸鼻子,把剩下的眼泪强行收了回去。 …… 当天夜晚,姜糖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从窗户镂空的缝隙中偷看素怀心的房间。 一盏烛火明亮地闪着光芒,光线将素怀心的身影投射在纸窗上。 她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手上晃动着一个状似铃铛的东西,若隐若现的交谈声从对面传过来。 素怀心的声音在发抖:「霜潭被掩埋了,很多手,很多脚……尸体填满了整个霜潭!」 似乎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她似陷入魔怔,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灵脉没了,没了,都没了。」 微弱的哭声飘过来。 「我会死的!」素怀心恐惧地直流泪,「我想回四象宫,师父,求求您,让我回去吧。」 「这些尸体是前任门主和曾经的极寒门弟子?」 「不,不要……他已经察觉到了!」 声音戛然而止。 交谈声中断,素怀心的哭声隐隐约约,在凄清的黑夜里增添了一分阴森的气氛。 姜糖毛骨悚然,浑身上下汗毛直立。 她是不是该远离这个屋子了? 原来闻镜注意到素怀心,不是觉得她很特别,要发展什么霸道仙尊爱上我的剧情。 而是剷除内奸!!! 姜糖一个哆嗦,望了望外头的暴雪,心中摇摆不定。
第7页 外面冰天冻地,又能去哪里? 姜糖扑到床榻上,用被子裹住自己,温暖的棉被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她把脑袋埋在被子底下,即使快窒息了也不敢钻出来。 心里祈祷着闻镜找错人了,不会找上门来。 即使找上来,可能、大概不会殃及池鱼吧…… 她不确定地想,有一种抱住被子往外逃的冲动。但侥倖的想法克制住了这个不太靠谱的行为。 时间慢慢地走,到了后半夜。 寒风大雪愈来愈勐烈,打在木质窗户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规律的声响掩盖住了若隐若现的哭声,姜糖紧张的心渐渐地平稳,困意深沉,眼皮耷拉地几乎快要睡着了。 「吱——」 一声推开门的异常声响让她惊醒过来,屏住唿吸,竖着耳朵。 世界仿佛陷入了冷寂。 周边没有半点人声,素怀心的哭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消失。 她只能听见自己埋在被窝里的一阵阵唿吸声,细微的在黑暗中响起,携带着热气禁锢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 很快地,一声尖叫打破了沉寂,一声「尊主」让姜糖止住唿吸声。 随后传来剧烈的闷响,桌椅相撞、让人牙酸的咔嚓声交错在一起。 半晌后,动静全无。 她大着胆子往被子外露出一双眼睛。 阒黑的窗子外,一个黑色的影子立在院子外,手里提着一个圆形的物什。 滴答滴答—— 有什么往下滴的声音。 活脱脱的恐怖片现场让姜糖的心砰砰直跳。 她眼睁睁地看到—— 那个人影将圆形物体垂落的头髮挂在檐角下,冷笑两声后离开。 夜色并非是纯黑的,微微的光芒下,姜糖呆滞地和一个熟悉的面孔相视。 白日还充满生命力的脸颊上泛起青白,瞪大的双眼阴森森地盯着姜糖。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姜糖总觉得看到她缓缓地牵起嘴角,发出两声怪笑,好像在怨怪自己:为什么不救我! 这时,姜糖已经想不起外面的冰天雪地,裹着被子从房间里飞奔出去。 雪飞快地往后退,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失去理智般毫无形象地奔跑。 跑的过程中一只鞋子掉在路上也未曾发觉,她跌跌撞撞的往前,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离那个有鬼的屋子越来越远就好。 砰地一声。 勐地撞到了一个颀长的身躯。 猝不及防的撞击让她一下子跌倒在地上,额头隐隐作痛,方才丧失的理智瞬间回到脑子里。 周边黑黢黢的,看不清是在哪里,白雪被浓重的夜色染成了黑,可怖的黑暗裹住她的身躯,似要将她吞噬。 一个修长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低着头在看她。 她捂住脑袋怕得要死,一句话也不敢说,茫然地抬头,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大雪中的面容。 那人站了很久,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盯得她浑身发毛,有一种想要卧倒在地上装死的冲动。 诡异的氛围蔓延开。 只见那人思考了很久,完全让人不明白在想什么。 正当姜糖往后挪了一小步想要远离时,他忽然俯下身,凑近了看着她,笑吟吟道:「你没事吧?」 第四章 我是容景 姜糖警惕地抓着身上的被子,没回话。 那人「唔」了一声,直起身子微微低头,似乎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你是清心殿的人?」 姜糖方才没注意到他的面容,这时抬起头想要努力看清他的脸,眼中犹带着刚才恐惧,结结巴巴地回:「是、是的。」 他想了一下,又蹲下来,仔细瞧她的脸。 同时,她也看清楚了他的脸。 是「她」,而不是他。 一个女人。 一个长得很好看,皮肤特别白皙的女人。 姜糖看到是个女人,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闻镜就好。 可怕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在这个漆黑阴森的雪夜,可能有鬼游荡的清心殿,碰到一个可能同是后宫的一员,起码是个人,姜糖的心底竟然生出了一丝安全感。 甚至产生错觉,面前的人在布灵布灵地发着光。 她抿唇朝对方笑了笑,那人被她笑得愣住,随即也笑起来。 可以称得上是兴致十足的笑,像是碰上了什么好玩的事。 他的眼神闪烁:「你跑什么,有人在追你?」 回想起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姜糖手脚冰凉,立即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拽住他的袖口。 顿时他的身体微僵,手指忍耐地动了动,才没将面前的人甩开。 姜糖没察觉他几乎要维持不住的动作,语速又急又快:「有鬼!我屋子外头有鬼!」 「清心殿怎么可能会有鬼,」他装模作样地摇头,「你肯定是看错了。」 「不是的。」姜糖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我室友,不,是我对面厢房的素怀心,她死了……」 他简单地哦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平淡后立马掩饰般地轻咳一声,惊讶道:「怎么死的?」 「被……」姜糖止住话,斟酌着开口,「我也不清楚,醒来后就见到一颗脑袋挂在院子里的廊角下,对着我阴森森地笑。」
第8页 素怀心好像在责怪她为什么不救人。 她有些难受地皱着脸。 几日前姜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大学刚毕业正在实习中,平日喜欢点外卖吃饭,最爱吃炸鸡,可连杀鸡的血腥场面都没见识过。 这两日多亏了闻镜,她已经见识过两次血淋淋的人头了。 磨着牙齿暗恨,心里把闻镜骂了一万遍。 面前的人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一会儿恐惧,一会儿难过,没多久又是咬牙切齿地想杀人的表情。极为鲜活,一眼便能看出她的情绪变化。 他在脑海里询问某个躲藏里面的东西。 「你怎么没有反应?」 那个东西似被惊醒,冷冷地回:「没收到恶意,你让我回应什么?」 他的表情一瞬间阴沉下来。 忽然起身,姜糖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仰头看他。 他盯着她,看到她受惊睁得大大的眼睛,笑得人畜无害:「带我去看看。」 ……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回程的路比来时更艰难。 大雪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要将世界掩埋。 比白日更加恐怖的狂风暴雪,打在脸上犹如针扎。 姜糖迎着刺骨的寒风走,走了两步后,迟钝地发现自己的右鞋不见了,她顿住脚步,迟疑地望了望身边的人。 他的脸上已然收敛笑意,侧面看去带着比风雪夜更冷的气息。 他走得飞快,没过多久将她落在后面。 姜糖看着他的背影愈来愈远,求助的心思顿时偃鼓气息,踮着脚趾,右脚一拐一拐地往前,尽量避免少接触冰冷的地面。 根据目前的身份,他对她的住处应该是一无所知的。 思及此,他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神色略微不耐地等着。 待姜糖走到身旁,他一改不耐烦,脸上笑吟吟的像是看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看到她艰难地走路,他侧着头,假装关心道:「需要帮忙吗?」 两人距离靠得近,姜糖望向他的脸,怔楞了一瞬。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简单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漆黑的髮带融于黑夜中,随狂风肆意飞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眼眸似乎没什么光泽,像一潭毫无波动的死水,与唇边的笑意极为不相称。 时间过得长了,他尾音微勾:「嗯?」 姜糖没太在意眼神,只被扑面而来的美貌震慑住,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心道:什么神仙颜值! 她,嫉妒闻镜的艷福了!! 两人的身高差得大,姜糖仰头看了挺长时间,等他再次催促,才忍痛拒绝了他:「不用,我能行的!」 就像是在给自己找场子,她坚强地提起裙角,靠自己继续走下去。 路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嘴边的笑就没下去。 迎面吹来的寒雪似乎要被这灿烂的笑意消融。 真是个爱笑的人。 姜糖注视着他的侧面那个微勾的唇角,莫名其妙想到了原着里的闻镜,作者描述他时喜欢用各种笑容。 笑容灿烂、眉飞眼笑、笑语盈盈…… 几乎把所有描述笑容的词语用了个遍。 尽管背负着血海深仇,闻镜面对修仙途中所遇到的坎坷艰难时依然是积极向上的。 书里的他,和前不久看到的他完全不同。 正思考原着哪里出了差错,身边人顿住脚步,漫不经心问道:「到了,是这里?」 「是的。」姜糖回神过来,见到熟悉的屋子松了一口气。 手指和脚趾冻得几乎没有知觉,而温暖的床就在眼前了。 姜糖很想快点进去,又顾忌到院子里的人头,手指微微动了动,试图拉住他的袖子。 没料到他似有察觉,一个闪身躲开,她抓了个空,尴尬地收回手。 手指交错,捻了捻自己的食指指尖。 他垂眸盯着她侷促又紧张的小动作,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一起进去吗?」 姜糖动也不动,表情很鲜明地显示出对里面的恐惧,可又跃跃欲试地想进房门取暖。 矛盾的神色交错在一起。 他的眼眸漆黑,变得深不见底。 随后露出了近乎诡异的笑容,他毫不收敛住笑,语气中却带上了焦急催促,一张面孔像是分割成两个人。 「你先进去,好像有人来了。」 手忽然一推,姜糖没半点心理准备,发出一声惊唿,踉跄了几下勐地扎进黑沉沉的院中。 向前跌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旧木门的缝隙里看,他掩在黑暗下的的脸上维持着方才的笑容,却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恶意。 干脆现在杀了吧。 忽然划过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杀了她,像对屋子里的白衣女人一样,割掉脑袋挂在廊角下。 他微垂着眼眸,又有些厌烦,这样做似乎没什么新鲜。 一个念头百转千回,他无聊地想,今天心情不错,再跟她玩一会。 须臾之间,姜糖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在他的一念之间悄悄改变。 别院里黑黢黢的,淡淡的天光勉强照亮角落。 她怀揣着不安,抬眼一看,正和素怀心对上视线。 狰狞的脸,以及迸射出不甘、怨毒的眼睛,黑色的头髮如海草般疯狂扭动。
第9页 明明离开之前人头是对着房门口,现在却转了九十度方向,对上了大门口,仿佛伺机以待等人进来。 姜糖:「!!!」 这时,掩在黑暗中的人整理好表情,重新挂上灿烂的笑容,抬脚踏入院子,姜糖一张呆滞的脸进入他的视线中。 他瞥了一眼廊角下的人头,脸上无波无澜。 姜糖抖着声音说:「方才她的脸不是对着大门口的。」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人死后越是不甘愿死去,怨气便越重,她可能是想……」 姜糖屏住唿吸,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凑近,阴沉的声线勐地在耳际炸开。 「吃、了、你。」 一个可怕的声音,幽幽地伴随着风啸声传过来,让姜糖一下子僵在原地。 呜呜的风声像是凄婉地低吟,森然的气氛下平添了几分恐怖。 好半天她的身体僵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静止一样。 他微微低头看,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只见姜糖僵硬地转过头,和收敛不住幸灾乐祸的他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气氛静寂。 她稍微冷静一些,眨了下眼,迟疑地问:「你刚刚是不是故意吓我的?」 他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吓唬自己? 姜糖摸不透他的想法,相对而立,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表情。 他勾着唇角没说话。眼眸里看不清情绪。 姜糖不敢确定他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挤出一句话:「还是说你……」 他示意她继续说。 「……被鬼附身了?」 他扯了下嘴角:「你想多了。」 他懒得装下去:「我就是故意的。」低垂着头,眸中满是森冷的杀意。 仿佛是一个暗中的窥视者,待姜糖露出兇恶、愤怒的气息,便伸出獠牙将猎物撕碎。 姜糖先是楞了一会儿,生气的情绪渐渐从心底浮上来,拧着眉毛瞪他。 当她现出很多人脸上经常看到的熟悉的表情,他意料之中地嗤笑一声。 这时,系统从半空中现身。 姜糖本想努力地散发出怒气,拼命睁大眼睛增加自己兇狠的气势,视线落在他脸上的一瞬间,脑中仿佛有电流窜过,直通心脏,禁不住发起了呆。 他唤出系统。 姜糖却仍在神游天外,看着他在雪的映衬下几乎的面容,好看得几乎发着光。 啊啊啊他真的太好看了,浓重的夜色下皮肤依然白得像发光,眼睫根根分明,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不知怎么的,心里的气忽的就荡然无存了。 姜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何况他陪伴她在凛冽的风雪中走了一段路,只是一时兴起捉弄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不管美人做什么事,都是能够原谅的。 姜糖颜控发作,不停给他找藉口。 他正等着回收恶意的提示音,等了半天,却没等到结果。 抬眼一看,姜糖盯着他的脸,露出了迷之笑容:「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情。」 她眼眸闪亮闪亮的:「姐姐,你真好看。」 真便宜那个狗男人了! 他:「……?」 同时悬在他手心之上的系统很不开心地闪烁了两下:「不要老是无缘无故叫我出来!」 沉浸于美貌中的姜糖一下子看见了在他手心跳脚的半透明屏幕。 大概是电脑屏幕的大小,幽幽地发着灰蓝色的光。 屏幕右下角有一只奇怪的大圆脸,很像是翻白眼的emoji表情。 姜糖:…… 等,等下,为什么他会有系统! 她像块木头愣愣地戳在地上,脑海里似有风暴在电闪雷鸣。 难道这个女人是闻镜!?? 不对,原书里闻镜的復仇系统是浅黄色屏幕,并且书中描述它的ai形象是机器人,并不是一个大圆脸! 所以,除了男主以外,这世界上竟然还有第二个人拥有系统…… 素怀心的人头在奇怪的气氛中摇摆不定。 姜糖发现他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沉着脸,极其不痛快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手指弯曲发力,随即大圆脸发出一声尖叫,飞速从空中消失匿迹。 她眨眨眼,刚才那个系统好像是被一股力量袭击,脸都扭曲成方块的形状了。 似乎觉得还不够发泄情绪,他的手指微屈,磅礴的灵力在中心聚积,又接着将那个碍眼的摇晃的脑袋打下来。 死后的素怀心不像活着时那么胆怯懦弱,受到袭击后,张大着血盆大口勐地从地上跳起来。 髮丝如海草般疯狂生长,眨眼间几乎塞满了整个院子,游动的丝髮滑熘熘地贴着人的皮肤,瞬间将姜糖捆成了一个粽子。 眼看事情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姜糖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你有办法解决吗?」 他们两人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 他不声不响,半点眼神没分给她,面无表情地将圈住他的髮丝扯成两半。 空中传来一声悽厉的尖叫。 他抬手,手心冒出一团勐烈的大火,眸中倒映着火光和燃烧的头髮。 熊熊火焰冲破云霄,整座别院火浪涌动,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吞噬着密集的头髮。 空气中传来一股难闻的焦臭味,姜糖从扭曲尖叫的髮丝中挣脱出来,一个不注意,吸进一大口污浊空气,立即跑到一旁的角落干呕。
第10页 这时,尚存的人头中飘出一缕青烟。 他的眼神极冷,如一潭幽幽的死水,周边的气压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他睥睨地望着这缕青烟,似乎没把它当一回事,随手一抬便将那缕青烟控制住,青烟嘶声尖叫哭泣,被牢牢束缚无法挣脱,飞快地飞入他的额间消失不见。 死一般的寂静。 姜糖屏住唿吸,勐然想起原书里的世界设定。 修士一般可以修习两种术法,一种是攻击型或者防御型,另一种是辅助型。 且能学习的两种术法无法同是攻击型或是防御型,必须有一种是辅助型,否则会产生相冲。 如果她没猜错,他方才使用的术法其一是控火术,其二是噬魂术,两者同是攻击型。 姜糖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哦?」听到此问,他笑得诡异,空气中仍有残留的髮丝在燃烧,烈焰中他的眼眸极亮,映着她震惊的神色。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是容景。」 第五章 宠幸 容景。 那个恐怖的夜晚过去几日后,姜糖不时会想起这个名字。 原来是容景! 那么一切猜不透看不破的迷雾便倏然散开了,既然是女主,拥有系统、修为高强甚至不同于常人也就显得无比寻常了。 作为一部大男主文,作者强行更改人设给闻镜安排了一群后宫,描写其中最受宠爱的女主篇幅比例并不大。 至少姜糖弃文之前,容景只出现过两回。 一回是首次出场,以一人之力击退魔族近千人,身姿潇洒、游刃有余,仿佛面对的并非成千个修为在金丹之上的魔族,而是区区几个鍊气小喽啰。因为和闻镜一样同穿玄衣,眼花缭乱的战斗中,差点被两位护法认作是尊主。 另一回只出现在极寒门弟子的口中,用夸张的手法写容景如何如何受宠。比如闻镜赏赐了不少美玉珠宝,甚至包括当年极寒门的镇派之宝——极寒雪灵丹。又是如何引起其他女人的嫉妒不甘等等。 追到此处时,若不是熟悉的名字,姜糖几乎误以为进错书,看了一本名叫《容景传》的后宫小说。 遭到欺骗的她遂愤怒地卸载软体。 外出寻觅食物时,姜糖一边回忆关于容景的细节,一边扎紧裙摆,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动作生疏地往一棵冬季仍然绿盛的大树上爬。 好不容易爬到粗壮的枝梢上,她不敢往下看,深吸一口气,伸长了手往树枝末端的果子摘。 期间,忍不住苦哈哈地想:好想拥有个系统啊!若能体会一下高科技,兑换各种食物,如此不必每天外出在这冰天雪地里寻找了。 做白日梦还差不多。 姜糖艰难地下了树,啃着一颗树上摘的野果子,怀里抱得满满当当,晃晃悠悠地往住处去,一面唾弃自己的异想天开。 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后宫混日子,她胡思乱想着,系统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待黄昏将近,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回巢,勐地扎进了自己的小屋里。 「请问,这里是素怀心的卧房吗?」一个穿鹅黄短衫的貌美女子立在院中,看到有人进来后突然出声,「我第一次来,不确定是不是这里。」 将要踏进小屋的脚步一顿,姜糖回头一看,对面厢房的门口探出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很是腼腆地朝她笑。 「你是谁?」姜糖懵了,眼神飘忽了一下,「这里确实是她的厢房。」 此人的模样看上去是个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出现在这个破房子里有种不协调感。 「我叫庄柔月。」她的双颊嫣红,羞涩得抿着小嘴,「最近才被尊主纳入清心殿。」 姜糖心道,是来替素怀心的位置了。 这狗男人的女人真是一个都少不了,才死了一个,立马就收上来另一个。 她在心底骂了几句闻镜混乱的作风,随后展开笑容向庄柔月介绍别院的结构。 厢房一左一右相对,院中心摆石桌和石椅,旁边的枫杨树垂落下果序,爽朗的晴日时正好在石桌上落下一片细碎阴影。 庄柔月总是含蓄地点头,抿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搬进别院后,庄柔月不常出房门,经常待在屋中修炼,倒是一个很省心的新室友。 而姜糖每天都会出门,像小松鼠准备过冬,整天忙里忙外地解决温饱问题,在苍岭山寻找可以吃的果实。 苍岭山脉占地极大,灵力原本丰沛充足,源源不断地从霜潭底下的灵脉中汩汩流出,本是全修仙界的灵气之源。 但是闻镜踏上修真界尊主之位后,不知发什么疯,竟然立即下令将富含灵脉的潭水给填了。 整个修真界的灵气正在迅速枯竭,索性那些浩瀚如海的灵力早已滋润了整座苍岭山,树林、动物、花草皆已蕴含数量或多或少的灵力。蕴结的果子比寻常果实容易填饱肚子,也不易腐坏。 作为一个灵根损坏,毫无修为的凡人,姜糖不在乎灵脉、霜潭这类关乎修炼的事,只要果子还能结出,即使灵气全枯竭了,那都不是什么大事。 这天,姜糖像往常一样从外头采了一些野果子回来。 一踏进院子,便看到庄柔月趴在石桌子上默默垂泪。 姜糖很尴尬,撞见这种场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假装没看到,掂着脚轻轻地向自己屋里挪动。
第11页 「你回来了。」庄柔月抬起头,脸上犹带着泪珠,幽幽地说了一句,「你知道今日我听见了什么?」 姜糖转过身,即使不大感兴趣,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了一句:「什么?」 「尊主昨夜宠幸了一个女人。」 姜糖心想,这不是很正常,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 他收了这么多女人不临幸,难道会无动于衷地放着用眼睛欣赏吗? 估摸着前段时间那些女人包括原身擅作主张去天鹤殿惹怒了他,破坏了他定下的规矩,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其实他可能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合适的时机召女人前往侍寝了。 姜糖神游天外地想。 「那个叫容景的女人,在天鹤殿整整呆了一晚上。」庄柔月擦了擦颊上的泪,失落道,「尊主第一个宠幸的竟然是她。」 乍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姜糖楞了下,脑海中浮现一张笑容满面的脸,白的肤,黑的眸,在漫天大火的深夜里熠熠生光。 大剧情和原着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可这些细节仍然和书里相同。 她幽幽地想,容景这朵鲜花怎么就想不开看上那个狗男人。 美人是不是大多眼神都不好使? 她有些怅然。 见没什么回应,庄柔月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或许再等两日就轮到你了。」姜糖回神过来,干巴巴地安慰道,「你是最新来的,他应该对你的印象更深吧。」 闻言,庄柔月似乎有被安慰道,眼眸重新染上了光彩,闪亮闪亮的,期待地抿紧了嘴唇。 她脸颊上染上了红霞,羞涩道:「希望是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所期盼的并未实现。 闻镜反而一次又一次地临幸了容景。 这后宫佳丽万千百花争艷,独独偏爱容景,每次召了去还赏赐了诸多奇珍异宝。 从庄柔月略带幽怨的言语中,姜糖得知其中果然有极寒门的镇派之宝——极寒雪灵丹。 据说这雪灵丹产自霜潭。几乎每隔百年会在水面凝结极寒雪灵丹,数量极其稀少。 如今雪灵丹不再生产,目前所剩已然不多。 全修真界对闻镜填埋霜潭暗恨已久,又听闻他成天与这容景厮混,把珍贵的、已经绝产的雪灵丹随手馈赠给了容景,更是气得吹鬍子瞪眼。 闻镜现在在各位大能修士的眼里,可以说得上是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坐不住了,几乎快踏破了天鹤殿前面的门槛,也没让他回心转意。 圣女谷的圣君莫南琴便是其中之一。 她已经闭关已久,不闻世事,闵君仁特地赶来洞府和她说了此事。 他站在洞府门口唉声嘆气:「……可惜尊主叫那容景迷了眼,失了神志,竟然轻而易举地将雪灵丹赠送出去。」 「那雪灵丹何其珍稀,能让凡人直接筑基,为修士们增加百年修为,令多少修士趋之若鹜。若是前任门主地下有灵,该多为自己的儿子痛心啊!」 莫南琴在一声声的长嘆中从沉寂枯燥的修炼状态中甦醒过来,回忆起记忆里的故交闻星剑,再也坐不住了,二话不说立即动身飞往天鹤殿。 踏进空旷无一人的前殿,她像看一个胡行乱闹的小辈般,蹙眉道:「闻镜,你怎么回事?」 莫南琴在修真界的地位不及他,但与闻星剑是故交,算是闻镜的长辈,通常以平辈之称。 前殿乍然闯进一位熟人,言辞极为锐利。 闻镜半倚在高座上,甚至懒得抬眼,面上皮笑肉不笑:「我做什么,需要你来置喙?」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没留一丝情面。 莫南琴的脸色半点没变化。 她平淡道:「我们从未追究你私自填霜潭的事,但你肆意妄为,如何对得起闻星剑。」 听到闻星剑此名,闻镜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唇角的笑意堆着掩饰不住的讥讽。 莫南琴上次见到闻镜还是他八岁之际,对他如今的本性不甚了解,且不善已观察人的情绪变化,直到闻镜周身的气压重得几乎停滞,她却仍旧未发现,尽职尽责地劝说道:「你爹若是见到你这幅模样,肯定会无法瞑目。」 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闻镜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睛死死盯着她:「你再说一句试试。」 他笑得渗人,若让其他人看到,或许会死死得缝上嘴巴,不敢再说一句话。 可莫南琴反应迟钝,不懂他为何这幅表情,颇为诧异道:「你……」 只说了一个字,殿内气势大变,闻镜额间骤然间浮现出一道黑色的印记,形状如紧挨着的三瓣花,隐隐迸射出强烈邪恶的魔气。 三瓣花一忽儿变作红,一忽儿又变作黑,正如他此刻奇怪的状态。 莫南琴一改慢半拍,厉声道:「为何你有魔族印记!」 闻镜按压着额头笑:「圣君似乎早就忘了,我是魔族人和闻星剑之子,身上流淌着魔族血。」 「只有修炼噬魂术的魔族人才会出现印记。」莫南琴周身气流涌动,眸中失望至极,甚至还带着除之后快的恨意,「魔族与修真界势如水火,你竟敢修炼他们的邪术!」 「这世间与我来说,并无什么邪术和正术。」闻镜从高座上起身,「只要能杀人的都是绝妙的术法。」
第12页 「歪理邪说!」 莫南琴衣诀无风吹动,骤然间想到当年仙魔大战时丧生的道侣,那一日血染似的天空下,他和圣女谷的其他长老们一同葬身在无峰遗蹟。 埋藏了多年的记忆连同对魔族的恨意喷涌出来,蔓延到了闻镜身上。 她周身灵力浮动,大殿上突起狂风,扯得二人衣摆猎猎作响。 闻镜迎风伸出右手,在她无法看见的地方,一个半透明的蓝色屏幕若隐若现地悬在上方。 系统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响起:「检测到庞大的恶意,启动回收程序……」 光线充足明亮的前殿剎那间变得昏暗,半明半暗如黑夜与白昼临界的黄昏,与殿外的晴空碧蓝相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莫南琴的身上显现出千丝万缕的黑烟,缠绕在她身上。 察觉到身上的异样,她动作一顿,声音流露出一丝惊慌:「你做了什么!」 闻镜不答,漠然地看着那团黑烟像是被什么吸引,从她的身上急速飞入系统内。 丝丝缕缕、连绵不绝。 仿佛有千根万根针刺入脑穴,莫南琴站都站不住,几乎无法使用出召风术,只能眼睁睁地看到身上的黑烟迅速流逝,而记忆里的碎片也跟着一同而去。 她的神色有片刻的茫然。 随后,她像是什么都记不得,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闻镜,你都这么大了,上次见你还是八岁……」 咔嚓—— 她的笑容停在最后一瞬间。 幽暗的前殿重新恢復了白日的光芒。 闻镜独自一人坐在高座上,额间泛红的三瓣花印记逐渐隐去,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对系统问道:「秘境完成了吗?」 大圆脸:「快了。宿主请耐心等待,即将进行覆盖。」 片刻后,静得出奇的大殿上隐隐约约传来了他毫不克制的笑声,伴随着系统的提示音,那笑声愈来愈大,最后几近癫狂。 殿外的世界,似乎出现了什么变化。 …… 又下雪了。 姜糖从小窗子往外看,下得还特么是红色的雪。 这正常吗?即使是修真界也太奇怪了,而且看庄柔月凝重的表情,愈发能确定此事不符合正常的定律。 但是跟她有什么关系…… 天塌了还有高个的顶着,她一个废了修为的修士就不需要瞎着什么急了吧。 姜糖把被子一盖,甜甜地进入睡眠中。 梦里的她不停地跑啊跑,身后一个拿着长剑的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追了她足足八百里路。 眼看着就快要追上,她回头一看,居然是闻镜的阴沉可怖的一张脸,朝她露出了兇狠的表情,高高举着本命流月剑刺过来—— 就在剑刺入心口的一剎那,姜糖立刻从噩梦中脱离出来。 冷汗顺着额头流淌至脸颊,她唿吸急促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眸。 一瞬间屏住唿吸,差点当场去世。 只见容景站在床边,俯下身,朝她弯起嘴角,语气意味深长地问:「你梦见什么了?」 这大早上醒来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简直莫名其妙,一点也不注重她的隐私! 「我呀,梦见了尊主。」姜糖气得咬牙,脑子嗡嗡地响,没多加思考便说了出来。 容景定定看着她,眼神高高在上的,就像是在审视。 第六章 深受打击 「梦见他什么了?」 容景用一种看不懂的神色盯着她。 姜糖随便瞎扯了个理由:「没什么,就是在玄武比试发生的那些事。」 容景不依不饶地接着问:「你为什么会梦见他?」 姜糖皱着眉看他,他怎么这么烦,老是问东问西的。 其实她不大愿意再聊下去了,说了一个谎言后就得圆无数个慌。 而且此刻容景居高临下的态度,让她的心里有小小的不舒服。 那夜除了捉弄了她一下,表现得仿佛是个爱笑的、善良的、好心肠的姐姐。 咋得这脸说变就变,第二次见面就跟被人魂穿了似的。 难道这壳子里面真换人了? 她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用接近x光的视线试图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的灵魂。 容景没等到回答,表情阴沉地盯着她。 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直到眼眶发酸,她才败下阵来,揉了揉眼睛嘟哝道:「有必要吗?」 同时,容景收回了吓人的视线,宛如戴上了一副精緻无比的面具,嘴角挂上了熟悉的笑容。 「不能说?」容景轻飘飘地来了句,「难道有什么秘密?」 「当、当然不是。」姜糖磕巴地解释。 她可不想被人当做间谍。 他的声音蛊惑人心:「还是说你不信任我?」 姜糖迅速摇头:「不是!」 容景侧头,作势等候她的回答。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顿时戏精上身,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笑容,矫揉造作地捧着脸说:「自然是心悦我们尊主大人了。」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气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对视了几秒后,容景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姜糖:???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在他非常有存在感的眼神下,她的尴尬症莫名其妙就犯上了,僵硬地放下手,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移开目光。
第13页 她的话没什么毛病啊,后宫之人大多都是喜欢闻镜才心甘情愿成为三千佳丽一员的。 除非,难道,容景是嫉妒了? 姜糖慢一拍地想起来,面前的人正和闻镜如胶似漆、恩爱非常,这时候听到另一个女人对闻镜表白,肯定会心怀不满。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发现他一脸的好整以暇,一双漆黑的眸子似被迷雾遮掩,叫人看不透在想什么。 「所以,你喜欢尊主?」容景把尊主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姜糖硬着头皮圆下去:「是、是啊……」 说完更加后悔了,犹豫着要不要澄清。 他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袖口,竟然直接坐到了床边上,侧身瞥过来:「那你对我有何看法?」 目光幽深,眉眼如漆。 姜糖把准备说出口的解释吞下肚子,迟疑地觑了他一眼,斟酌语句道:「漂亮姐姐?」 容景:「……」 空气似乎沉默了一瞬。 他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姜糖搞不懂这人在想什么,虽然才见他两面,但已经非常确定此人是个反覆无常的性格,且心思复杂叫人无法参透。 容景好像在忍耐什么,许久未说话。 「你可知道,我已经连续两夜宿在天鹤殿了。」容景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他整理了一下情绪,仍然坐在她的身边,即使坐下来也比她高一个头,此刻低垂时睫毛显得纤长,用一种奇异、炫耀的语气说道,「尊主替我换了更奢华的厢房,甚至还赐了雪灵丹。」 两人的距离很近,衣袖相互交错。 他睨了她半晌,等她清楚地发现俩人的差距。 半晌后,姜糖迟钝地反应过来,愣愣得瞄了他一眼。 容景微笑扩大,继续添油加醋:「而你住的是什么鬼地方,大门破败漏风,石砖龟裂,桌椅陈旧、摇晃不稳。」 不甚在意地继续补上一刀:「真是可怜。」 姜糖听到这儿,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伤心。 「被子也单薄。」容景不余遗力地戳她的心口,「还听闻你只能在山下摘野果子过日子。」 说到这里,他敛着眉眼,翘首以待等姜糖嫉妒地发狂骂人,就像那些清心殿的其他女人。 等了好一会,没一点动静。 他纳闷地转过头看,姜糖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似乎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可并没出现想像中的愤怒,而是眼中含着泪,几粒透明的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啪嗒啪嗒掉在颜色灰暗的被子上。 听了一番话,姜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不是可怜自己不受宠爱,而是穿越来后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 工作桌抽屉里的一堆零食、外卖里的炸鸡汉堡离她远去,甚至跨越了整整两个世界的距离。 她都记不清吃了多少野果子,红的青的,苦的涩的,幸运的话才是甜沁沁的。 这么多天,一顿也没肉! 红烧肉!炖牛腩!还有烤肉!她想念得快要疯掉了。 姜糖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一边馋得吸了吸口水。 容景绷着脸,忍了忍:「你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他一向烦动不动就哭的人。曾有弟子痛哭流涕向他求情,吵闹的声响令他感到极其烦躁,当场杀了才缓解下来。 姜糖哭得很小声,喉咙里冒出细弱的像是小猫叫的声音。 但他仍然不可避免地厌烦起来,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手缓缓抬起来,逐渐靠近她的脖子,空气中的杀意涌出,强烈得整个屋子都在战慄着。 姜糖毫无察觉,哭了一小会,短暂得发泄完悲伤后,发愤图强般地从床上跳起来。 「我还能摘更多的果子!!」 「我能把整个极寒门的野果子都摘光。」 接着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他:「我能让你一整个冬天都没水果吃!」 似乎觉得仰着头瞪人没什么气势,她勐地起身,占据高度地瞪着他:「房子破如何?没有灵丹妙药又如何?我靠自己一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 容景动作顿了顿,眼中的杀意在这种奇特的气氛中无法艰难地维持下去。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假装嘲讽道:「你如此看得开,不过是因为竞争不过别人。」 姜糖真是不懂前几日的好心姐姐怎么就跟换了灵魂似的,变得阴阳怪气的。 「你管我。」她头一撇,不屑地反驳道。 「作为清心殿的人,你看到我深受宠爱,就没有一种冲动吗?」容景循循善诱道,「恨不得杀了我,取代我的位置?」 话音刚落,姜糖懵了,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在他的眼里,她竟然是这种兇恶的人吗? 她是做了什么才会让人产生这种错觉。 姜糖努力思索着,这幅表情在容景眼里,以为她真的听进去了。 他翘首以待地笑。 结果姜糖的思考一个不慎走歪了路,愈来愈偏。 她想,容景之前的表现,是因为害怕她嫉妒憎恶他、想要谋害他,特地来试探。 他肯定是遭到了其他人的恶意对待,才会变成这样。 漂亮姐姐还是好心肠的,只是被生活扼住了喉咙。 姜糖露出怜悯同情的神色。
第14页 闻镜的宠爱是甜蜜的糖,同时也是剧烈的毒药。 低头和他对视,阳光映在他的脸上,渡上了一层明亮无暇的光芒,姜糖恍恍惚惚地想,容景这么一个弯弯绕绕的性子,不能直接从表面上的话来了解,必须要揣度一下其中隐藏的含义。 容景见她看着自己发呆,等得愈来愈不耐烦,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从思索中回神过来,看到这么一副表情,姜糖深怕误会越来越重,连忙摆摆手说:「没有这种事,你别想太多了。」 他的脸色并非好转,反而有更加难看的趋势。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姜糖的脑瓜子想不明白,径直问道:「你想要怎么样?」 容景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不必压抑自己的内心——」 「嫉妒我,憎恨我,恨不得扒皮抽筋。」 姜糖沉思了三秒钟,这话反着听就行了。 坐到他的身边,眨眨眼,回望过去:「我明白了,以后我会对你好。」 她抓住他的手,非常认真地说:「姐姐,如果有好吃的,会记得你的。」 「……?」 容景盯了她三秒,诡异地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按着额头,拂袖就走。 第七章 丧心病狂 鲜红的雪连续下了一天一夜。 苍岭山常年被积雪覆盖,巍峨屹立在碧蓝的长空,非下雪之时,阳光照在白色的山峰顶,反射出绮丽耀眼的光芒。 常年未化的白雪之上,因红雪的遽然下降,竟泛出诡异的殷红。 这红雪来得不巧,覆盖在白雪上,因此断了极寒门所有弟子们的饮用水源。 若是一个月前,极寒门弟子还可以饮用无杂质且渗透着微弱灵力的霜潭水。 一方面是生活所需,另一方面对修炼的帮助聊胜于无。 霜潭被埋后,这一个月内为了解决日常饮用水问题,负责门内大小事宜的执事秦修绞尽脑汁地想了个法子,将高山上积存的雪取来,由修炼控火术的修士化成水,送往各大长老们管辖的分系。 没料到才过没多久,又给秦修出了个大难题。 这回他不敢擅作主张化雪为水,若是有毒,整个门派上上下下的性命,他一个执事可担当不起。 待红雪停了的第二天,秦修通过御水铃邀请各大分系的长老为此事出谋划策。 率先到来的是唐乐和唐鸿两兄妹,他们管理的分系是极寒门内实力最强劲的一支。 陆陆续续地来了人,除了三位长老正在闭关外,剩下的都到齐了。 唐鸿环顾一周,大嗓门一开:「尊主怎地不在?」 秦修回道:「此事不敢叨扰尊主。」 闻镜向来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闲事,除了事关整个门派的生死存活,他一概不问,一概不听。 秦修想到上回前去禀报关于玄武比试的事情,被闻镜一脚从天鹤宫踹到山脚下,不由得额上冒出一层冷汗。 要是这等小事再去问一回,他几乎不敢去想像可能面临的后果。 对于秦修的说辞,各位长老都表示能够理解。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我看不如去苍岭山外取水来用。」 「此法太费人力和时间,还是说你们分系的弟子有这个空闲去?」 「……」 唐鸿适时地插了一句嘴:「我来时飞过顶峰积雪处,发现那奇特的红雪堆积得并不厚,由几位杂役刨掉上面一层,下面的或许还能饮用。」 当下众位议论纷纷,探讨此法的可行性。 大多数长老都不同意,让他们喝雪水已经是屈尊纡贵,对于红雪之下的雪水,他们更是难以接受的。 「坚决不同意,我已经不想再喝雪水了!」 「是啊,假若底下的雪被污染了,可如何是好?」 「我看大家都不情愿,更希望能重新饮霜潭水,不如就把霜潭重新挖出来吧。」 此话一出,房内激烈的讨论戛然而止,一片死寂。 秦修眼皮一跳:「或许也不好,尊主填埋它必定有隐情。」 「我看你是不敢吧。」某个长老阴阳怪气起来。 空气瞬间发生变化,似乎有冷风从外头渗进来,给屋子来了个大降温。 不曾发言过的唐乐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她的声音温和平静:「尊主大抵不愿我们去动霜潭,干脆在极寒门的殿门前再挖一个湖泊,供各位分系使用,各位长老认为如何?」 长老们面面相觑,最终颔首定下这个主意。 …… 姜糖发现近来的极寒门殿门口好热闹,以往上山下山路过此处,只有她一个人,除了叽喳飞过的小鸟和窜过的松鼠,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这回聚集了几十位穿蓝衣的弟子,正嘻嘻哈哈地拿着铁锹在挖地。 剎那间她有种穿越时空,不小心穿到了种田文的错觉。 他们已经挖了半尺深,姜糖好奇心一上来,忍不住凑过去问:「你们在做什么呀?」 「在挖湖。」 那被问的弟子转过头来,瞧见是个穿粉衣的女子,立即猜出清心殿的人。 他似乎是个内敛的性子,碰见异性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挖、挖出水后,师兄弟们都有水喝了。」 姜糖眨了眨眼,笑道:「你辛苦了!」
第15页 说完后脚步一熘就往山下走,才踏出没几步,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手揪住她的后领,又把她给拎了回去。 虽然她靠着自给自足增加了一点重量,但还是太过瘦小,轻飘飘地仿若一块布,被拖行了几米。 姜糖:? 「你没事做的话,过来帮我们挖。」 一把铁锹塞进了她的手心里,姜糖茫然地站着,顿觉风中凌乱。 抬眼看,横眉竖目、面向兇恶的某个弟子扯着她的领口,强硬地要把她留在这里。 周边的弟子顿时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这位是负责挖湖的监护。 原本只有三位弟子被予以挖湖的重任。 监护不满拖泥带水的速度和效率,决定见人就拉,每回经过的杂役弟子甚至清心殿的女人都被他拉过去挖湖。 姜糖从内敛弟子口中得知大部分的弟子都是被临时拉过来的苦力,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丰富多彩。 她好不容易靠吃果子长出来的几两肉要被这艰辛的劳作给消磨掉了! 第一次拿起铁锹,万万没想到会是在一个修仙世界…… 她一边吐槽,一边凿地。 而且监护不拉内外门弟子,只拉杂役和后宫是几个意思! 清心殿的女人好歹算是闻镜的女人,原来在极寒门地位这般低下吗? 姜糖穿越至今,不怎么和极寒门下的修士接触,头一回碰到这等稀奇事,不禁心疼起自己和被拉来当苦力的三个女人。 监护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目光如炬地盯着,很像玻璃窗外死亡凝视的班主任。 她咬了咬牙。特别想用手上的铁锹和他打一架。 但看见那人脸上的横肉,姜糖忍了忍,默默地把举起的铁锹砸向地面,发了狠地挖土,藉此发泄心中的郁结和不忿。 原主的身体非常瘦,被废修为后体质孱弱,根本经不起多少劳动。 一刻钟后,她便累得手酸腿麻,气喘吁吁,站都站不住了。 动作放慢,姜糖转动眼珠,寻找最佳躲藏点。 找到了。 趁监护不注意,掂着脚尖,拎起铁锹,一熘烟往殿门某个隐蔽的树下钻。 大树扎根在门口不远处,有两人环绕粗,足以遮挡摸鱼的某人。 一屁股坐在地上,姜她喘了一大口气,摸了摸胸口狂跳的心脏。 这短短的几步路,仿若跑了几千米。 摄入的营养不够丰富,再加上今日超额的劳作,姜糖真的一步都走不动了,靠在粗糙的树干上,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心脏的跳动渐渐缓下来。 她眯着眼睛感受到晴日的微风,轻轻地唿吸着。 身下的雪好软,比坚硬的床板还软。 控制不住地,姜糖打了个哈欠,眼皮子愈来愈重,身子忍不住歪了歪,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一个夜晚那么长。 一阵阵声嘶力竭、惊慌害怕的唿救声骤然撞进耳中,姜糖倏然惊醒,睁着大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 即使醒着,神色还带着一丝迷茫,恍惚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极寒门的殿门口不可能这么吵闹都没人管。 她不以为然地转过头,似乎还在梦里,漆黑的眼珠半睁着,朝方才修士们挖湖的地方瞥去一眼。 这一眼愣是将所有的瞌睡虫给吓没了。 方才如火如荼挖湖的地方已是一片死气沉沉。 闻镜戴着银色面具,手执流月剑,手腕翻飞,动作狠厉地将所有挖湖的人噼开。 一剑一个,血肉横飞的场面让姜糖头皮勐地炸开。 姜糖浑身僵硬,很想偷偷熘走,可人在极度恐惧之下,身体重得仿佛铅块,抬都抬不起来。 她的脑袋里掀起了狂风骤雨:闻镜又是发什么疯!啊啊啊啊她好像看到了某种噁心的白色东西!! 那些修士们来不及逃跑,死去的表情犹带着极度震恐。 姜糖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他的半边面具溅了几滴血,顺着冰冷的材质滑落至鼻尖、唇角,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 剑尖的血滴答滴答砸落在地上,洇湿了原本干燥的地面,绽放出一朵朵艷丽的花,凄艷异常。 姜糖捂着嘴巴,压抑住从喉咙口涌出来的噁心。 闻镜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察觉到脸颊上的血,手擦了擦唇角,盯着那抹血色笑了一下。 终于,他想,终于要报仇了。 这些曾经害过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笑容愈来愈大。 仿佛是带了血的笑,扭曲地在空中旋转。 姜糖的后背一阵阵发寒,寒冷的风从她的嵴背上缓慢往上爬。 殿门口悄无声息。 冷寂的时间并不长,在闻镜笑得愈来愈放肆时,极寒门内几位长老匆匆赶到。 鲜红的血汩汩流出,像是染红了整个世界,满目都是血色。 而那个穿着玄衣的男人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丝毫不惧地回头望着他们。 眉眼如漆,肆意地笑。 这幅场景震撼住所有人,他们倒抽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罪魁祸首。 闻镜的脾气并不好,长老们都知道,平时遇见闻镜能避就避,不敢去碰一鼻子的灰,但他们实在想不到他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第16页 他是修真界的尊主,万众敬仰的统治者。曾经战胜魔族,在无峰遗蹟以一人之力杀死魔主的大能者。 为修真界带来数近十年的和平,受到众位真人、圣君尊敬,他高处不胜寒,世上无人能敌,因此傲睨自若、脾气古怪,所有修士都能理解。 可滥杀无辜是怎么回事!? 长老们凝重相视,异口同声呵斥道:「尊主,你疯了!竟然滥杀无辜!?」 他们早已记不得曾经的罪恶。 闻镜的笑声一顿,回过头,表情似乎很疑惑,无辜吗? 如果无辜,以前的他不是更无辜吗? 但他没作出任何解释,语气猖狂:「还不明显吗?」 他的声音凉凉的,随着冷风吹到所有人的身上:「流月剑想要饮血了,我便杀了他们祭我的剑。」 这狂妄自大的态度让人忍无可忍! 一瞬间,抽出剑的、召风的、控水的,各种术法齐齐上阵,攻向此刻孑然一身的闻镜! 一时刀光剑影,足以令人目眩神摇。 闻镜从容自若地在半空划过,动作快得出现重影,淡薄的影子交叠在空中,是剪影留下的痕迹,一瞬间又烟消云散。 矫若惊龙的身姿在空中旋转,剑光四溢,划破天际般流逝而过。 短短的「铿锵」声后,他稳稳地支腿落地,右手提剑,流月剑在日光下流淌着寒光。 发梢迎风而动,擦过他冰冷的眉眼。 顷刻间胜负已分。 闻镜收回剑,轻呵了一声,近乎自言自语道:「区区几人也敢来与我斗,未免太不把我闻镜看在眼里了。」 他睥睨着地上的人,眸中露出讥讽和不屑。 剑尖抵着地面,正往下滴血。 片刻后血液晕染成一个小圈,给灰棕色的地面缀上一朵暗红的小花,浓郁的红叠加在一起,几乎变成了黑。 寒风刺骨,渗入骨髓里的冷。 姜糖脑子空空,不知道该怎么办,僵直着手脚往旁边退。 压过一片干枯的树叶,发出窸窣微弱的一声响。 他耳朵一动,微微侧头。 第八章 放过她(修) 在那一瞬间,姜糖的脑子里一记雷声炸开,动作飞快地收回手脚,藏身在那根粗壮的树干后头。 砰砰砰,砰砰砰。 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直冒出一层冷汗。 他看到了吗? 应该……没吧? 即使闻镜没听到,这剧烈的心跳声比枯叶碾碎的声音还要来得大声,指不定要被发现了。 四周除了树干并无阻挡物,她已经走投无路,倚在树上束手无策。 只能祈祷着: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这悲催的场景怎么看怎么熟悉。 姜糖惊慌之余,勐地回想起在霜潭附近差点被闻镜发现的时候。 果然倒霉的事总是若有若无的相似。 上一次两位护法的及时出现救了她一条小命。 这次,她死定了!! 短短的须臾之间,纷飞杂乱的想法在脑中飞速地过了一遍,姜糖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忍不住将他细微的动作、表情仔细回想了一遍。 他微微侧了头,幅度极小,表情没多大变化,可能余光会看见她,也可能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属于身体的极其自然的一个动作。 越想越不确定,姜糖紧张地提着心,在一点一滴的时间中焦心等待。他还没来,已经把自己怎么个死法想了几十遍。 唰—— 终于,她清晰得听到一点动静,是剑尖在青石铺就的地砖上划动的声音。 非常尖锐刺耳,犹如一把小刀割在玻璃上。 这时候,持续的紧张感突然远去,姜糖觉得自己的心轻飘飘的,轻松得不像在等死,而是发出了终于等到了、不用继续受折磨的嘆气声。 她闭着眼,等着他沾染着血、魔鬼一般的面容闪现到自己面前。 很近了,几乎就在耳边。 那刺耳的声音忽然一顿,寂静的世界中只能听见唿吸声,不确定是谁的声音。 姜糖补救般的捂住嘴巴,直到憋得脸颊通红,他好像还未离去。 不被他杀死,也要被憋死了。 姜糖脑袋发昏,过了好一会,似乎又听到了剑尖摩擦在地上的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轻,渐渐地远去,直到模煳得几乎听不清。 待放下手,姜糖像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唿吸,缓了一会后忍不住转身探出头,他正朝着极寒门的方向走,手中的剑沿着一路划出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暮色黯淡,深红色的夕阳坠落,给大地染上了铁锈的血色,而那一抹黑仿佛向地狱里行走,愈行愈远。 …… 尊主杀害长老和几十位修士们的消息不胫而走。 第二日,姜糖下山经过殿门口时,一排排的蓝衣弟子挤在前方,仰头望着,闹闹囔囔的声音隔了老远的距离传到她的耳朵里。 「太惨了,他们死得太惨了。」 「还有三个清心殿的女人也没放过……」 「尊主这是发了什么疯!」 随着他们的声音扬头,姜糖正和垂挂在廊角下的数个面目狰狞的人头对视上一眼。 还是那个熟悉的场景…… 她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心里疯狂吐槽,果然打击打击着,心理素质有了惊人的进步。
第17页 起码不会再一惊一乍了。 但让她从无数个人头底下走过去,仍然是个巨大的考验! 姜糖崩溃地想,闻镜为什么喜欢挂人头!为什么偌大的极寒门只有一个殿门口! 修士们可以直接飞,门只是一个装饰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嫌麻烦直接御剑飞行或者骑着诸如白鹤之类的灵宠,姜糖能理解这种属于修真界的特色。 可生为凡人的苦却无人知晓! 该死的闻镜!讨厌的闻镜! 姜糖瘪着嘴巴,一边骂骂咧咧地闭上眼睛,一边头顶着可怕的人头,低头穿过聚拢在一起的人山人海,匆匆走下山去。 待她走后没多久,门口飞来了一男一女,正是闻镜手下的两位护法。 围聚在一块指指点点的弟子们很快被赶来的两位护法冷着脸赶走。 待周围的人散去,唐映雪和唐映风面色难看地凝视着人头。 那里有他们熟悉的长老和经常碰面的弟子。 唐映雪不忍再看,微低头,颤抖着声音问:「尊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心目中尊敬崇拜的闻镜,那个孤傲不群的男子,站在顶峰受人仰望的尊主,怎么突然举止失常,做出这等穷凶极恶的事! 闻言,唐映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唐映雪近乎自言自语道:「一定是中了诡计,丧失了心智。」她抓着兄长的手臂,急切道,「我们要去援助尊主。」 「映雪。」见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抽出剑便要御剑飞行,唐映风死死拽着她,艰难地劝阻道,「尊主不喜有人擅闯天鹤宫,你冷静一些!」 「尊主在等着我们!」 「不,不是这样的……」 「你知道些什么?」 唐映风神色一顿,唐映雪恳求道:「哥,你告诉我!说啊!」 「没什么好说的。」唐映风透过庑殿式的飞檐,遥望云雾蒸腾的天鹤宫,语调微有滞涩,「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他一直都是这种人。 闻镜暴戾恣睢的真面目毫无顾忌地显露出来,逐渐地让风平浪静多年的极寒门掀起了狂涛骇浪。 平静的湖水下是涌动的暗流,正蓄势以待,准备将所有人吞噬进可怕的深渊。 大多数人毫无察觉,他们只是想着,尊主彻底疯了。 他将砍掉的人头挂在殿门口示众,不准任何人将它们卸下。 甚至颁布了一个禁令:禁止挖湖,一个井都不能挖,违者格杀勿论。 这么一来大家都明白那些修士们受害的缘由了。 简直荒谬。 所有修士们的心中不约而同飘过一个相同的念头。 闻镜是大乘镜真君,全修真界唯二的顶峰修为,能和他有一搏之力的唯有无踪岛的沐阳真人。 地极寒门长老们和执事比他差了一个境界,更别说是弟子们。 任何人都对他无计可施,只能看他任性妄为地玩弄所有人的性命。 残忍无情之类的话语在口中打了个转,又憋了回头。 弟子们噤若寒蝉般得守住自己的嘴巴,不往外吐露对闻镜的厌恶……以及害怕。 经歷了这么一遭令人神魂震惊的突发事件,极寒门包括清心殿的人走路都变得静悄悄的,生怕因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丧失性命。 …… 恶意值+10,恶意值+20,恶意值+50…… 系统用一种欣喜若狂的声音播报从极寒门回收的恶意。 闻镜坐在宝座上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稍稍过后便觉得不耐烦了,袖口一挥,嫌恶道:「别吵了,关闭播报声。」 大圆脸露出个横眉竖目的表情,很不情愿地关闭了声音。 接着,它不甘心地嘀咕:「这声音多动听啊,头一回涌出一大波的恶意,早知如此你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多杀几个人就行了。」 闻镜斜乜着眼睛:「你在教我做事?」 系统回想起曾经被他摧心剖肝差点就四分五裂的经歷,很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此时,安静下来的前殿显得分外孤寂冷清。 无声的屏幕上滚动着收穫的恶意值,已达一万多数值,在达到一个峰顶后上涨速度渐渐地变得缓慢。 闻镜瞄了一眼,随口道:「秘境完成度多少了?」 系统用振奋人心的声音播报:「恭喜宿主!完成度接近55%,即将带来新的世界!」 似乎是不符合心中的期望,闻镜不满地扯了下嘴角:「效率太慢,加快速度,否则……」 话语意味深长地一顿,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顶着渗人的视线,系统极其屈辱地应了一声。 前殿重新恢復了寂静。 闻镜嫌这座位太狭窄,上前一步坐在了台阶上,抵着下巴端详流月剑,明镜般光亮的剑身映出没什么表情的脸。 额上的三朵黑色印记在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 他瞥了一眼后,移开视线落在剑柄镶嵌的圆珠上。 这颗是他征伐魔族时的胜利品,从魔主的身体内部挖出来的内丹,如明珠大小,发着血红色的妖异光芒,隐隐透出一丝邪气。 他欣赏了一会儿,回味着当时杀人嗜血的满足和兴奋感。 额间的印记不受控地隐约发红。 大抵是觉得时机不恰当,他冷静了片刻,印记又恢復如初。
第18页 些许的残余浮在心头,他懒懒地支起一只腿,随意地挥动长剑,须臾间剑刃迸现出极为锐利的锋芒,擦着飞过此刻岁月静好的系统的边缘,险些划破屏幕,轻微的几声响后,两边朱红色的直柱子上赫然出现了四道裂痕。 系统吓得抖了抖:「你发什么神经。」 这句是个陈述句,它毫不怀疑此人有这个毛病。 如果可以主动选择宿主,系统忧伤地想,即使让它多干几百年的工作也不愿意服务他。 「你这幅表情,让我忍不住想……」闻镜悠悠地说了句,「真的挥上两剑。」 大圆脸立即遁地,只剩下一个半透明的蓝色屏幕浮在空中。 就在闻镜打算关闭系统之际,圆脸又从屏幕上浮现,不怕死地突然问了句:「你明明看见树边有人,怎么不过去?」 它能看见闻镜看见的画面,当时以为那个见了两三面的姜糖要惨死在这位兇残的宿主剑下。 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放过了她? 系统以为自己看错了,回过头还把视频记录调出来重新看了一遍。 没错,他是走到一半又折了回去。 瞥见系统极其八卦不解的表情,闻镜好心情地说道:「你不觉得……若是杀了,我之前不就白费工夫了?」 系统想:哦,原来是不甘心,铁了心地非要拿到那人的恶意值。 很好,它就喜欢这种专注于事业,心里没有任何女人的宿主! 第九章 她的恶意 姜糖最近状态很差。 她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做噩梦,梦里血肉横飞,闻镜猖狂的笑声在脑海中不断的迴荡。 眼睛底下顶着一圈浓重的黑眼圈,因为睡不着觉后脑勺也是疼得厉害。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快要废了。 虽然房间里已经储存了足够三天的伙食,但姜糖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格外勤劳地出门去觅食。 极寒门总系位于苍岭山主峰的半腰上,重重叠叠占据了所有平地之处,能够找到食物的地方,只有下山和上山路上的树林中。 山脚和山顶如今是她不敢去的地方。 山脚下是霜潭,素怀心的惨死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山顶是天鹤宫,原身的教训她已经体会并持续着体会。 树林的枝叶间、错杂的草丛里,时常会有小小的惊喜。 这次,姜糖像往常一样去那片长满了小红果的果林里,说是林子,其实也就十几棵树。 计划今日接着采三天的量,太久了怕腐坏。 待掀开垂落着的藤蔓,姜糖的视线一滞,看到荡然一空的果子,顿时笑容僵在脸上。 眨了眨眼,没了,确实没了!! 那么多硕果纍纍的树枝现在只剩下了空荡荡的空气! 姜糖像做梦一样又往其他林子里找,寻了一整日,结果发现,整座山都被扫得荡然无存。 冷冷的月光投下来,她才脚步虚浮地回了房。 第二日,她漫无目的地继续瞎逛,在极寒门的比试广场上看到有弟子啃着熟悉的果实。 她游魂一般的飘到了他背后,用幽幽的声线问:「你们不是不爱吃这种微苦的果子吗?」 那群挑肥拣瘦的高雅修士们多数辟谷,寻常是看不上林子里长出的野果子,所以以前完全不担心会有人竞争。 一个女声遽然响在耳边,那个啃果子的弟子吓了一大跳,噎得差点当场飞升,回过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我们当然不想吃,可是尊主不让挖湖,没办法只能从果子里汲取水分。」 又是闻镜。 姜糖咬着牙,在心里将他千刀万剐了一遍,才朝那个弟子含蓄地笑了笑,顶着弟子惊恐的目光离开。 凌晨天色微明。 从噩梦中惊醒后,姜糖骤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髮丝凌乱地上翘着。 她又梦见闻镜脸上沾满了血液的表情,阴冷地对着她笑,微露的牙齿上滴着血,从她的脖颈处抬起头来,活像个恐怖的吸血鬼。 梦里的闻镜纠缠着她,现实的他又给她带来了一次次生存打击。 姜糖憋了一股气,压抑得胸口快炸开了。 她想见容景。 后宫里的女人们忙着争宠,到处是勾心斗角,互相警惕对方,而室友庄柔月整日呆在房内,脸上写着勿扰两字,活脱脱一个自闭宅女。 对她还算不错的就只有容景了。 然而漂亮姐姐好久没来,她想和他见面! 就!现在! 这念头就像龙捲风说来就来,姜糖平日做事拖延症很严重,这会儿立即付诸行动,丝毫不马虎不拖沓,胡乱地穿上袄裙,披着斗篷,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不知道容景的厢房在哪里,她在路上随便地拉了一个人,那人回头一看,不巧,正是细眉细眼的越水瑶。 说出口的问话收也收不回来:「你知道容景在哪……」 勐地一顿,姜糖将卡在喉咙里的剩下半句话收了回去。 越水瑶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找容景做什么?」 姜糖不作回应,左右张望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人。 「想要搭上容景,借她的手靠近尊主吗?」越水瑶高傲地扬起下巴,「哼,许久未见,你的手段高明了不少。」 说实在的,如果是前段时间,姜糖还有心情和她互怼,此刻急着找容景,没心思和她宫斗。
第19页 斗来斗去有什么用,难道闻镜会突然看上嘴皮子最熘的某个女人嘛? 若是被他看上,才是飞来横祸。 他那莫名其妙的心思,以及兇残无比的行为,躺在他身边的女人只怕是活不过几晚。 思及此,姜糖去见容景又多出来个理由。 闻镜人设大变,所有人的生命安全保障受到了极大的威胁,恐怕容景也不例外。 她该提醒一句,伴君如伴虎! 见姜糖神思游移,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越水瑶冷冷地打断:「告诉你,你和容景我都不会放过!那个贱女人别以为爬上尊主的床,就能永远被他宠爱……」 好吵。 姜糖回过神,没忍住怼上一句:「你有那本事威胁人,不如多费点工夫吸引尊主,这不是你最终的目的吗?」 「有事没事来我面前找存在感,我会忍不住怀疑你喜欢的其实是我。」姜糖戏精附体,浮夸地抱着自己胸口,故作惊讶道,「难道你真的对我有意思。」 越水瑶气得跺脚:「你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姜糖捧着脸道:「我知道自己天生丽质,你喜欢我很正常。」 越水瑶快吐血了:「闭上你的嘴巴!」 姜糖变本加厉道:「不过我对你没那意思,希望你收敛下,与我保持点距离。」 越水瑶的一张脸绿了绿,并且有更绿的趋势。 姜糖忍住笑声,脚步一熘便跑了,留下背后的人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的背影。 如淬了毒的蛇,嘶嘶地吐露出渴望,越水瑶脸上露出阴狠的神色,捏紧了拳头,似乎恨不得扑上去撕裂视线里的猎物。 想到暗中的计划,才收敛住这股迫切,表情重新恢復到了冷若冰霜。 她迟早会把两个眼中钉肉中刺给拔除。 现在,还不到时候。 花园,别院,轩榭廊坊,亭台楼阁。 草丛堆,废井里,床底下…… 姜糖满世界去找她的漂亮姐姐。 但没找到。 连着三天都没找到。 容景就像在清心殿凭空消失,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止是姜糖发现了,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整个清心殿,所有后宫都以为容景宿在天鹤殿,呆了整整三天。 她们嫉妒得讨论,原本分散的集体变得格外团结。 一致对容景产生了强烈的敌意。 直到天气越变越热,极寒门终年寒冷不化的雪竟然开始融化。 红雪缓慢地化成雪水,地上、树枝、廊檐等积满了雪的地方鲜红得犹如惨烈的杀人现场。 这时,容景终于回来了。 姜糖在后宫吃不开,人缘极差,大家都不爱搭理她。 所以第一个听到的消息并非是他回来,而是容景遭到排挤的事情。 三天两头碰不到面的室友庄柔月主动跟她说话:「你知道最近容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姜糖从椅子上跳起来,激动道,「容景回来了!?」 「嗯?」庄柔月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激动,沉默了一下,「这三日容景宿在天鹤殿,一回来,越水瑶协同几个同是圣女谷出身的女子过去欺压他。」 「做了什么?」 姜糖听得皱起眉,越水瑶可真是烦人。 「说来也是奇怪,每次越水瑶前去放狠话,回来时却不记得对谁说了话。」庄柔月陷入思索,直到姜糖催促,才又补充了一句,「第二日又记起来,继续找容景的麻烦。」 「……」 「每次陪伴越水瑶去找茬的人都不同。」庄柔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些人都忘记了此事。」 「容景做的吧。」姜糖跺跺脚,气愤道,「对越水瑶却没什么作用。」 容景是那么善良的人! 他的实力高强到能够习得两种攻击型术法,却从未对找麻烦的后宫们下手,估摸着是用了迷惑人的灵丹。 而这可恶的越水瑶,仿佛是吃了什么解药,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压他! 担心容景的安危,姜糖立刻夺门而出,怀着刻不容缓的心情去拯救容景。 这几日容景收穫了不少恶意,呆在这乌烟瘴气的清心殿,心情很是愉悦,不时出来散步,等着有人主动上门来送恶意。 系统告诉他目前恶意值已达十二多万,兑换秘境绰绰有余,不过程序过于庞大复杂,所需时间比想像中得更久。 极寒门陡变的天气是秘境逐渐覆盖的徵兆。 系统为了保住小命,时不时地在耳边絮叨: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不急,只是不耐烦,烦躁的情绪时不时从胸口生出,令他忍不住想杀人。 在天鹤宫闭门不见整整三天,那股情绪才缓慢地消失。 他才能正常地以容景的身份出现在清心殿。 像昨日一样,容景在固定的时辰从厢房中出来,朝后殿的花园方向去,走了没两步,转角处倏然拐出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 此人看到他勐地扑过来,大有要扑到他怀里之势。 此人便是姜糖。 她看到他时,奔跑得更快了,斗篷和裙角摇摇晃晃地飞过去。眼中亮闪闪的,像萤火虫映在里面,发出明亮夺目的光彩。 叫他微微愣住,转瞬之间又恢復到了那个无动于衷的神情。 两人仅有一步距离。
第20页 她快要抱住容景了。 而他毫不留情地用一根手指抵住她的额头,嫌弃地将她一推,姜糖感觉到额心一凉,身体立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上铺满了薄薄一层红水,跌在地上后她的手心、袄裙下摆顷刻间沾上鲜红的污渍。 看着仿佛是……来了葵水,还煳了一身的那种。 姜糖满心欢喜,原本好心安慰他的心思顿时消失,苦哈哈地站起来,拽着下摆哭丧着脸:「这是我唯一的一件桃粉色裙子,你把它弄脏了我还怎么穿啊。」 她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穷逼。 原本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被责问的容景没有一丝愧疚和歉意,高贵冷艷地轻哼了一声。 姜糖心道,好心当做驴肝肺,这人跟我想得怎么不一样呢,难道前几日真的是我想错了,他其实是个很恶劣的人? 她一惯是想什么就摆在脸上,完全不需要他人猜测。 此刻表情鲜明地展现了犹豫、不爽和纠结。 容景朝她投去冷漠无情的一眼,单单一眼便晓得她在想些什么。 经过前面的失败,此刻他不想搭理她。 她对他来说是个难题,他从来没被困难和挫折打倒过,不论路途险难,总是胜利的一方,踩着敌人的尸体和鲜血一步步爬到最顶端。 他不会放弃她的恶意值,取得成功后,杀掉她,像那些被他利用过的人一样。 只是并非今日更非现在。 容景视若无睹,径直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 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臂从旁边伸出,抓住他的袖口。 「你会不会某种术法清洁掉这些污渍?」 姜糖的表情似恳求,但手上却死死地扯着他的袖口,仿佛不帮就不放他走。 容景侧过头寒着脸,周边的空气霎时变得异常沉重。 姜糖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顽强地抓着袖子死活不松手。 她已经失去了毛茸茸的小毯子,不能再失去珍爱的袄裙了! 容景手一抬,周身浮现的灵力迅速将她推开。 姜糖气得拦住他,用瘦小的身躯挡住他的路。 眸中隐隐有怒火。 淡薄的黑烟在身上缭绕。 容景看到她倔强又生气的脸,瞥了一眼黑烟,顿时觉得好笑。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吓唬她,刺激她,还不如一条袄裙有用。 「可以。」容景低低的声音响起。 姜糖惊喜地抬头。 他黑漆漆的眼眸中泛出一丝幽暗的色泽,在她抬头的须臾间,蓦然出现的系统将她身上淡薄得几乎不存在的恶意吸收掉。 回收恶意值时的疼痛,是会跟随恶意的大小改变。 越强烈的恶意,越疼痛。 姜糖只感觉似乎被一根针戳了一下手指,细细的疼过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茫然地站在身旁。 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说:「你当餵鸟呢,这么少的量塞牙缝都不够。」 随后才慢了半拍地从圆脸上的小嘴巴里挤出几个字来。 「恶意值……+0.01。」 第十章 煞费苦心 姜糖一脸懵。 恶意值是个什么鬼东西? 她知道自己是个容易暴露出情绪的人,这会儿要是盯着系统看,指不定要被发现马脚,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后低了头看地上。 这一下子重新看到了身上的污渍。 ??? 一连串的问号从她的小脑瓜子上飞过。 发生了什么? 这抹血红色是怎么以托马斯迴旋的方式从地上飞到裙子上的? 姜糖不敢置信地提起裙子,神情略显呆滞地低着头,像要将自己的衣服看出个洞来。 心里飘过一丝被抢走全身家当的凄凉感。 而容景脸色不好看地望着系统显示的恶意值,满脸写着一言难尽。 系统很灵性地嘴角往下撇:「我可没有报错啊,精确度达到100%。」 他冷笑收回视线,眼皮子一掀,就看见姜糖仿佛丢了魂的神情。 她一脸懵逼:「我的裙子怎么了?」 「刚才还好好的,什么时候染上的红水。」 似是有所预料,容景不作声,随后勾起嘴角,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你不小心摔倒了。」 系统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腹诽道:我堂堂一个系统,竟然被利用了! 「我怎么不记得?」姜糖很不开心地转头往后看,后背的景象非常惨烈,不忍睹目。 几乎是眼前一黑,她皱着一张脸,声音透露出一丝委屈:「我的裙子不能穿了。」 见她魂不附体的模样,容景纳闷道:「真这么重要?」不就一条裙子? 「我只有一条桃粉色的袄裙。」姜糖欲哭无泪道,「其他都是薄裙。」 「……」 「你有办法吗?」姜糖想到他的术法很厉害,期待地看着他,「应该有一种除尘术法吧?」 「有,不过……」容景故弄玄虚地停住,佯装为难道,「需要耗费一定的灵力。」 所以,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姜糖急切地上前一步,他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道:「你可知近日不时有人来找我麻烦,使我耗费了不少灵力。」 「是有听说……」姜糖的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
第21页 果然,他扶着额头嘆息:「我受了点伤,目前不可再运转灵力。」 「……」 姜糖露出尴尬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那是我唐突了。「 然后坚强地补充了一句:「没什么,我自己试试用水洗干净吧。」 说是这么说,可她仍旧眼巴巴地望着他。 有什么,她哪里有什么! 水根本洗不干净,而且重点是雪都化成水了,她用什么洗啊!! 尽管心里在抓狂,心痛得一抽一抽的,表面上仍是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瞄了两眼她变幻不定的表情,容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丝毫没有作为罪魁祸首的愧疚感。 看得系统连连感嘆:人渣,真是个人渣。 他漫不经意地撇下她,独自一人继续向前走。 待走到一个草木茂盛的花园,他顿住脚步,回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早已察觉到身后亦步亦趋地跟了一个人。 一路上猜她要做什么,等了半天终于耐心殆尽,便直接问了出来。 姜糖朝他笑笑,还不等开口,几声娇笑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两人同时停住,抬头望去。 随着咯咯的笑声,若有若无的对话渐渐往这个方向飘来。 容景见有两个女人往这里走,不假思索地拎起姜糖的后领子,脚尖一跃,带她飞到了旁边的树梢上。 密密实实的树叶遮去了两人的身影。 「……我很纳闷,越师姐厌恶容景是人之常情,我也讨厌,但她跟那个叫什么糖的过不去,我就不理解了。这什么糖不得尊主喜爱,如今落得这个下场,还有必要对付吗?」 「你来的迟不知道那段事,当初姜糖讽刺过越师姐丑人多作怪,仗着自己比越师姐多些姿色很是看不起她……」 两人紫衣女人在小径上边走边聊,窸窸窣窣的八卦声传到容景和姜糖的耳朵里。 她支着耳朵露出了吃瓜的神情。而容景瞥了一眼后,觉得那两个女人的话和眼前说的人,不像是同一个人。 傻乎乎的表情,和冷嘲热讽的脸完全没法重叠在一起。 容景神色莫辩,倚在树干上继续听。 「哎呀,听你这么说姜糖,我算是能明白过来了。」 「你别看她如今一副天真烂漫、与世无争的模样,其实心机深沉得很,被尊主废了修为后还不死心,刻意和容景攀上关系,竟妄图鱼跃龙门。」 被废修为? 容景神色一动,眼中划过茫然的情绪。 他没继续听,琢磨了这几个字,试图从记忆里提取相关的信息。 一旁的姜糖咬了咬牙,怒视着树荫下的两个紫衣女子,像要用眼神杀死两个背后嚼舌根的人, 「怪不得越师姐想陷害他们俩,真是咎由自取。」 「虽说我是站在越师姐这边的,但她并未透露具体的计划,而且容景正受尊主独宠,成功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我倒是知道一些内幕,据说和那凭空失踪的素怀心有关……」 随着两个紫衣女人走远,声音跟着断断续续听不大清了。 姜糖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道:「你别听她们乱说,我不是故意和你搭关系的。」 她对那个讨人厌的闻镜没半点想法,只想着能避就避。 看到容景陷入沉思,以为他信了两个紫衣女人的话,姜糖心里一紧,忍不住踏出一步。 由于树干过于狭窄,她没注意底下,一脚踩空,身体随着一歪,不由自主地往树梢外倾倒。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脸上现出一丝迷茫。 直到失重的感觉席捲而来,姜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露出惊恐的神色,挥舞着手臂,胡乱地在空中抓了几下,结果什么也没抓到。 一瞬间,她自动脑补跌在地上悽惨的景象,闭上眼睛等着剧烈疼痛袭来。 在跌下树梢之际,一只手及时地拽住她的胳膊,轻轻松松地往上一拉,便将人拉了回来。 容景完全不怀疑自己会拉不住人,因此根本没把刚才的危险当回事,还在思索那两个女人的话。 经歷了九死一生,当事人还未从失足中脱离出来,睁开眼睛,眸中残留着惊慌和庆幸之色。 因为不安,她情不自禁地拽着他的袖子,靠得近了,身上好闻的气息丝丝缕缕将她裹住,让她感到十足的安全感。 姜糖偷偷瞄着他白皙的侧脸。 日光从树叶间隙中投下交错游移的树影,恰好遮住他的眼瞳,本就是黑沉沉的眸子更加漆黑,透不出任何的光亮,看上去很渗人。 但她一点都不害怕,容景和闻镜表面上有一些相似之处,可内在是完全不同的。 容景心地善良,对人没有任何恶意,经常帮助她,喜欢笑,而且笑得很好看。 而闻镜,残酷到了极点。 姜糖几乎是在生死边缘反覆横跳,经歷了犹如蹦极的刺激后,她的心脏可以称得上是无比顽强坚固。 容景沉浸在思索中,未向之前那样及时推开她,排斥她的靠近,姜糖便得寸进尺地又往他身边挪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袖口相互摩擦,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唿吸声。 回忆曾经闯进天鹤殿的女人,容景已经想不起那些人的模样,对于不重要的人或事,他总是如过眼云烟般将他们丢弃。
第22页 他侧头,漫不经心问道:「尊主废了你的修为?」 抬眼看向她时,容景发觉两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靠得如此相近,不由得蹙眉,往侧挪了一下。 保持在一个恰当生疏的距离。 而姜糖下意识地又跟着挪了一步,执着地要坐在他边上。 容景已贴着树干,再无退路。 冷意在眸中凝聚,他压了压扩散的情绪,垂眸时闪过克制不住的杀意。 姜糖什么都没发现,只觉得空气里凭空生出了一根根细刺,往她的皮肤里钻。 摸了摸胳膊,她不是很在意,可能空气太冷,才生出了些刺骨的感觉。 见她迟迟未说话,容景挑高了眉毛:「嗯?是尊主做的?」 姜糖把莫名的感觉丢在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脸随之垮了下来。 「就是他!害我修为尽毁!」 尽管此事发生时,她还未穿过来,但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日常生活质量。 譬如修士们可以辟谷,而她还挣扎在温饱的边缘。 太坑人! 他没任何心虚,仿佛做的不是自己,跟着嘆息了声:「确实可惜。」 又不甚在意道:「你的灵识中是什么情况?」 姜糖不懂,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体内气息混乱,灵识中本应该草叶繁茂的灵树掉光了所有的叶子,树枝干枯瘦削,正如她枯败无力的身体。 当他在查看灵识时,姜糖百无聊赖地戳了戳他的护臂。 他的双腕绑着墨色的皮质护臂,侧边嵌着几颗圆形银白色的盘扣。 和他的手一样冷。 容景收回手,垂眸,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见她小小的发旋,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事在玩他护臂上的盘扣。 嘀嘀咕咕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这该不会是纯银做的吧。」 「……」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将另一只手也收了回来。 「怎么样了?」 姜糖有些可惜地看着银光闪闪的盘扣远去,随口问道。 他淡淡道:「灵树已枯萎,回天乏力。」 事实上是有办法的,但很麻烦,说与不说都一样,他并没有帮她恢復过来的打算。 姜糖「哦」了一声,满不在乎。 他稀奇地瞥了她一眼:「你不在乎?」 修士鍊气入体,筑基境界可谓不易,寻常天赋一般的人追求一生都可能达不到最基础的鍊气境,而能够聚气成形,跨到修真第一步的人多多少少歷经了极为辛苦艰苦的过程。 说能放下就放下的人,多少都是假的。 他盯着她的脸,显出居高临下的表情,试图窥探虚实。 而她仍然瞧着盘扣,心不在焉道:「在乎,当然在乎了。」 「不过呢,既然废了,落差肯定有,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更确切的说,从来没有拥有过,就谈不到失去后的伤心了。 她不是原身,高处跌落下来的痛苦,无法感同身受。 她一直都是一个普通人,从小普通地长大,普通地上学,然后再普通地实习。 容景看出姜糖说的是实话,多看了她两眼,然后换了个话题:「尊主废了你的修为,你还喜欢他?」 上次她说过心悦尊主的话。 姜糖唇角一僵,有点后悔多嘴。 没想到容景还是这么在意这件事,她都忘了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小谎言。 姜糖揉了揉僵硬的脸,为了表明态度,立刻作出了一个举手发誓的动作:「我绝对没有。其实是瞎说的,你千万别误会我要跟你抢尊主……」 比起那个大猪蹄子,她更喜欢容景姐姐。 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横亘在两人面前,破坏了她们才刚刚建立的友谊呢! 男人是狗屁,姐姐才宝贵! 姜糖铁了心地要和尊主撇清关系,说出的话没过脑子一骨碌地从嘴巴里钻出来。 「当初是我眼瞎脑热,才进来清心殿的。我现在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 「而且前些日子他杀了那么多人,多吓人,害得我做了好些天的噩梦。」 「我现在特别讨厌闻镜,真的,我不喜欢他了,我特别特别地讨厌。」 「还有……」 瞥见容景的神色,她勐地止住了话,闭上嘴巴。 眼前的人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她,让她差点怀疑刚才诋毁的是他,而非闻镜。 难道是爱屋及乌? 太喜欢一个人,所以见不得别人对他出言不逊。 姜糖浑身一哆嗦,迟疑地做出补救:「其实也不是说讨厌,只是不喜欢了……」 容景简直气笑了,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往外涌出却毫无作用的杀气。他凉凉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目光沉沉,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理由。」 还没说完的话,被打断后记不得要说什么了。 姜糖临时找藉口,绞尽脑汁地想,先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他摘下过面具吗?」 容景没什么表情:「没有。」 姜糖随便扯了个理由来:「你千万别摘下来,会很吓人。前面我说的都是骗你的,真实原因是这个。」 「……」 「你看过?」
第23页 她很肯定地点头:「是啊。」 为了能让容景远离闻镜,姜糖煞费苦心地编造:「丑得吓人呢,让你见了,三天都睡不好觉!」 容景:「?」 第十一章 败家子 姜糖的话一经说出,空气陡生寒意,分明是温暖如春日的气候,却令人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她小心翼翼地偷觑了一眼,容景低垂着眼睫,面上看不出喜怒,手指压住侧边的树干,大约是用了力,一个小圈往下凹陷,竟将坚实的树身戳出洞来。 他的手指微动。 姜糖一个激灵,无故觉得下一刻就要戳到自己的身上,动作飞快地往外挪远了两分。 他抬起脸来,声音阴沉得滴水。 「后宫之地险象丛生,你这嘴巴竟然还能活到现在,真是稀奇。」 他上下打量了她,简单地扎了两个髮髻,眼珠又大又圆,灵动地眨眼时,仿若映在雪面上熠熠发光。 模样倒是生得好,只是这性子估摸活不了多久。 姜糖任他打量,故作轻松道:「我只说给你听,你别告诉其他人。」 他救过她,从来不和那些女人结交,所以她才放心说出口,将他当做说悄悄话的朋友。 信任你这几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可能是天气好,他长久地盯着她,从小小的黑瞳里看到了自己冷淡的眉眼,心底里的杀意倏忽散去了不少,但依然没什么好脸色,眸中寒凉如水,轻瞥了她一眼后,忽然跳下树,扬长而去。 姜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去,竟然就这么把她丢在一棵高峭的绿树上。 她抿紧了唇,有些委屈还有些不解,抱着树干坐了一会儿后,做了一些心理准备,费了好大劲才安全地爬下去。 …… 天气越来越热,融化的血水干涸成渍,大块大块的红平铺在地面上,看着有些渗人。 极寒门弟子正面临严峻的缺水问题,向那些修炼控水术的水修们求助,却得到一个荒谬的答覆。 「控水术失灵了!不论我如何调取灵力,都无法使出来!」 此话一出,局面混乱,甚至还牵连了清心殿的女人。 平日的水源是由杂役弟子送来的,这会儿断了水,她们也都心慌意乱没了主意,想去找尊主,思及近日发生的种种,谁也不肯去做那个出头鸟。 为了稳住弟子们焦躁不安的情绪,执事和各大长老只好硬着头皮去天鹤殿请求尊主。 宽阔的殿门口跪了一大批人。 位高权重的长老一改在弟子们面前的孤高冷傲,对着巍然高大的四扇殿门跪拜,高声请求见尊主一面。 此伏彼起的唿唤声一波又一波传来,穿透厚重的大门直达前殿。 闻镜不久前刚从清心殿回来,此时倚在高座上,支起一条腿,举止毫不拘束,动作极为随性。 他懒洋洋地听了一会儿,口中吐出一个字:「吵。」 系统早就听惯了这词,对此不发表任何言论。 宿主就这德行,别人多说几句话都嫌吵,上次播报声被强行关闭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它真的是世界上活得最憋屈的系统了。 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纠纷。 它为殿外的修士们默哀。 果然,一阵狂风骤起,直冲殿外,途中掀起垂落的十二红帘,刮过坐落两旁的长明灯,砰地一声,紧闭的大门撞开,突如其来的大风带着弒杀之意将所有人卷在空中,狠狠向侧边的悬崖丢去。 长老们活了近千年,并非那些修为大多低下的清心殿女人,即使从悬崖跌落,也能稳住身形,落地的一剎那调动汹涌的灵力和这暴风对抗,竭力使自己安全下落。 待所有人安全落在崖底,他们调整完急促的气息,重重嘆出一口气。 唐鸿神色凝重,率先开口:「尊主一向行为怪癖,我们必须另外想办法。」 各位长老面面相觑,其中主意多,辈分最高的唐乐沉声道: 「山外有湖,由弟子们自行存取水源。」 山外仍属于修真界,湖泊、溪流应有尽有,弟子们出山后可以用储物袋或者储物戒指储存大量水。 那些弟子们听令后,依次出发,一批接着一批。 听闻此事后,系统急得跳脚,情不自禁地拔高声音道:「让他们这么来去自如,岂不是白折腾了!」 「你怕什么?」闻镜不以为然,「断了他们的去路便是。」 系统迟疑道:「你是要杀人恐吓他们吗?」 「近来我心情甚好,没这个打算。」闻镜勾起嘴角。 系统的屏幕抖了两下,艰难地想:宿主,你笑起来的模样完全不像心情好,倒是一副要大开杀戒的表情。 犹豫了两下,它明哲保身地闭上嘴巴,选择沉默。 「商城中不是有一个称之为『广隐罩』的玩意?」 闻镜轻点两下屏幕,幽蓝的荧幕上显出广隐罩的式样和价格。 正好需要两万恶意值。 他随手一指:「就用这个。」 系统痛心疾首,这个败家子,本来就十二多万恶意值,秘境花去十万,再用两万就变成穷光蛋了!! 见圆脸露出大哭的表情,闻镜有些好笑:「怎么?」 系统吞吞吐吐:「宿主你应该会一种叫做结界的术法吧?」
第24页 从小与他绑定,这么多年虽还没看透过此人的想法,但对术法比较了解。 闻镜修復灵根后,学会了所有术法,攻击型的有御剑术、召风术、控火术…… 辅助型的还有治癒术、炼丹术、除尘术等等 闻镜简单地嗯了一声,满不在乎道:「自然会。」 他明明会用结界,为什么要浪费恶意值兑换广隐罩! 系统用一种委婉的语气说:「用结界更好吧,毕竟恶意值不多,我们要节俭一点……」 似乎觉得荒谬,闻镜嗤笑一声:「节俭?你认为后续我收不了恶意值?」 系统忙摇头:「不不。宿主,我只是建议用结界。」 闻镜:「不想用。」 系统:!! 它在内心骂骂咧咧地喊了几句败家子,见他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任性妄为的姿态,只好一边流泪,一边自动採购广隐罩。 一经按下,剎那间银光大闪,亮如白昼。 闻镜不喜灯火,入夜后长明灯时常当做摆设,放置在前殿内。 厚重的殿门将冷月投下的光芒挡在门外,原本天鹤殿内黑漆漆的,颇为阴森可怖,待广隐罩显现出来,它身上散发的光骤然间驱散了整座大殿的阴影。 一个如手掌握拳大小的灰色圆球从屏幕钻出滚落至他的手心,闻镜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厌恶道:「太亮。」 你毛病怎么那么多啊! 系统在心里疯狂吐槽,脸上丝毫不露,甚至笑眯眯答道:「使用后就是透明的,能够任意拉扯到无数倍,足以覆盖整个苍岭山脉,隔绝极寒门弟子和山外接触。」 闻镜:「哦。」 往空中一抛,灰色圆球迅速扩张,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推进,一直伸展到远方苍岭山脉的边缘才停住。 颜色随之越变越淡,正好像个透明罩子包裹住整座山脉。 朝空中望去,罩子显出淡淡的灰色。 闻镜的脸庞重新陷入于前殿的黑暗中。 这时,系统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你怎么知道如何使用?」 它不是还没说出来嘛? 闻镜看着它就像在看一个蠢货:「物品栏。」 啊对了,上面有物品介绍,系统微笑起来,它肯定是被闻镜气傻了。 真是害系统不浅! …… 最先发现这奇怪的罩子是闵君仁。 他从四象宫驾鹤而来,飞行途中在苍岭山脉的边缘碰到阻碍,不管是使用术法还是简单粗暴的冲击都无法进入至极寒门的境内。 思索了片刻后,他开启御水铃,语气颇为急切。 「极寒门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有了一个阻挡进入的结界!?」 对面的人沉默了半晌后,不紧不慢地反问:「什么结界?」 声音极为清冷,好似千年寒冰。 闵君仁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复述,清冷女声不以为意道:「只是不能进出,不是什么大事。」 他冷静下来:「我无法再进入,幸亏还有您。请您尽快查出霜潭以及闻星剑死亡的秘密,得以昭告天下。」 只要暴露出闻镜曾经灭门的真相,把他从尊主的位置上拽下来。 即使他是大乘镜真君又如何! 闵君仁相信凭藉沐阳真人,以及全修真门派数万人的反对异议,闻镜迟早身败名裂! 灵脉唾手可得! 一番思绪轮番闪现时, 清冷女声回应:「我自有主张。」 没得到确切的答覆,闵君仁温和的语气中透出不安:「这结界来得蹊跷,我怕事有反常必为妖。」 「你不信我?」女声冷笑。 闵君仁不敢得罪:「并非如此。您是大乘境修士,岂是我那不堪大用的徒儿相比较的。」 为了安抚,带了丝恭敬,他夸道:「闻镜那小儿的本领,在您面前都要略逊一筹。」 女声不吃这一套,不再说话。 闵君仁斟酌着继续开口:「您说的主张可否透露一二?」 她淡淡道:「我暂且利用了一个叫越水瑶的女子,为我在前方冲锋陷阵。使用一次变幻术,借着玉音笔,推动她接近闻镜。」 闵君仁对变幻术略知一二,此术属辅助类,可模仿人的容貌和声音。 虽然她未详细解释,但他能猜到一二,于是放下心来,恭敬地问候了几句便关闭御水铃。 天色渐明,笼罩在黑暗中的苍岭山渐渐显出轮廓,高空之上一个淡灰色的圆弧将整个极寒门包裹其中。 清晨修炼的弟子们相继从房间内出来,却无一人察觉到天际的异样。 两位负责今日取水的弟子遭遇了和闵君仁相似的情况,御剑飞行时冲撞到了莫名的障碍,纷纷从半空坠落,多多少少受了点轻伤。 「师兄,这是什么情况?」 年轻稍小的弟子动作灵活,迅速从地上起身,整个身子贴着墙体,模样颇为滑稽。 稍年长的师兄面色冷峻,眉眼微蹙:「我们从其他方位出去。」 随即,两人尝试绕着长达七千多里,宽约五千多里的苍岭山脉,花费了大半日时间,沿着这堵墙体御剑飞行,一路从清晨的熹光飞至夕阳的晚霞,终于披着一身的嫣红又回到了原点。 他们面面相觑,神色皆是难以置信。 趁夜未深,师兄弟二人将这消息告诉熟悉的修士,又禀告给上面的长老。
第25页 长老想压下这一耸人听闻之事,但已为时已晚。 弟子们交头接耳,快速扩散,把这事传得人尽皆知。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全门派萦绕着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气氛。 第十二章 来迟了 天鹤宫的寝殿。 一双赤足踩在白玉铺就的冰凉地板上,衣摆摩擦的声响过后,宽大的玄衣褪落至脚边,凌乱的黑色衣料交织在一起勾着苍白的皮肤。 待穿上了略微紧身的黑衫和护臂,那双足将玄衣随便往旁边一踢。 转身经过时,衣袍自动燃成一团火焰,浮起的灰尘纷纷扬扬。 耀眼的阳光从长排的窗棂上投下来,空阔的寝殿落了满地的金灿灿。 闻镜快步走向大门口,影子被拉得很长,在落下的阳光间往前移动。 他打开沉重的大门,日光充足,略感刺目,不悦地拧起了眉毛。 系统大声地感嘆:「天气真好呀。」 对于它有事没事就找存在感,闻镜早已习惯,捏了捏鼻樑,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后,抬起脚往山下走。 系统奇道:「你又要去清心殿?干嘛不飞下去?」 闻镜简单地嗯了一声,作出了冷淡的回应。 系统:「你又要找那个姜糖?」 闻镜:「嗯。」 没被冷落的言语打击到,系统长吁短嘆:「秘境已经覆盖,广隐罩也起了作用,庞大的恶意值即将涌来,你还稀罕姜糖那一丢丢做什么。」 闻镜懒得理它。 系统自己脑补完毕,以一个人生导师的身份教导道:「做人不要钻死胡同,失败只是一时的,我们还可以从其他人那里回收……」 闻镜不耐地打断:「闭嘴。」 系统执着道:「学会放弃,也是一种变通。」音调抑扬顿挫,颇有种励志鸡汤的意味。 闻镜面无表情地关闭语音功能。 从曲折蜿蜒的山径一路向下,他走得飞快,衣袍掠过蔓生的杂草,凝结的露珠抖动着向下落,划过他的袖口和衣摆,浸湿了一小片。 待走到极寒门的殿门口,闻镜仰头望刻着遒劲三字「极寒门」的匾额,嘴角微微弯起,用一张笑容满面的面具覆盖住没什么表情的脸。 随后往前踏出一步。 与此同时。 姜糖正坐在别院里的石桌上,别院里的一棵枫杨树郁郁葱葱,垂落着排列紧密的果序。 阳光从树叶间隙中洒落,在她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叶影。 她穿着单薄的粉裙,手指捧着一个小匣子。 这是近日在床底暗格里发现的盒子,檀木做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可能是原身被废前的物品。 她犹豫了两下,仍然打开了。 匣子内部藏着一个黄色的铃铛,长得小巧可爱,晴日下隐隐透出灵动的光泽,与普通的铃铛大为不同。 原身曾经是个修士的身份,她猜测可能是什么法器。 两根手指捏着,举起来观察了一番。 晴日的早晨,除了叽喳叫唤的小鸟,院中寂静得毫无人声。 正想要晃动时,破旧的大门发出嘎吱一声异响。 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打破了接下来幽静和安然。 几个陌生弟子突然闯进来,手提着剑,如潮汐一波又一波,站定后,一排排整齐地立在面前,银色的剑流动着冰冷的锋芒。 俱是穿蓝衣的极寒门弟子,神情与路上遇见的友善态度有天壤之别,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姜糖心里咯噔一下。 她勐地站起来,挺直了腰杆喊道:「你们干什么!?」 对方来者不善。 面对人数众多的修士,一个小小的凡人首先要从气势上战胜他们。 姜糖扬起下巴,不由得踮起脚尖为自己增加点高度。 虽然没什么大用,但她觉得看上去厉害了点。 弟子们漠着脸并不回答,左右两侧各向外退了一步,空出一条走动的道路。 为首的执事秦修从最后面穿梭过来,严肃地绷着脸,冷酷道:「姜糖,你和容景串通谋害素怀心之事已经水落石出,等着判决吧!」 串通、谋害?? 判决!?? 姜糖:??? …… 闻镜来时已迟了半刻。 他慢悠悠地往前走,从天鹤殿下来带着的烦躁情绪渐渐松散,高高扎起的发尾随风摇动,早晨的风还染着夜的凉意,轻柔地扑在他的脸上。 路过一排矮树上的刺桐花,他悠然地摘了一朵。 端详了片刻,然后笑吟吟地将它碾碎,红色的汁液挤出,粘在手指上像是鲜红的血。 甚是好看。 他一路摘,一路捻,硬是让自己白皙的右手变成沾满汁液的鲜红色。 脑海里发不出声音的系统:「……这是什么变态的恶趣味。」 满手血色的他不以为意,临近目的地时,又把系统的语音功能开启,在它长久的缄默中来到属于姜糖的别院门口。 门大开,他抬眼瞥去一眼,院中无人。 走进去,右侧姜糖的房门半掩着,狭小的缝隙中看不到全部的空间。 他推开房门前先喊了一声:「姜糖?」 回答他的唯有漫长的沉默,以及鸟儿振翅飞翔掠过枫杨树叶片的声响。
第26页 房内的桌椅床榻安静地躺在阴影中,进深长的小屋即使大开着门,阳光也照不到最里面。 屋里显得有些暗。 长长的人影挡住洒下来的阳光,他立在门口,自言自语道:「不在?」 这时系统小心翼翼地发出声音,似乎怕他又关闭语音。 「可能又下山去了吧。」 「或许。」他颇为无聊地回过头,随意坐在院中心的石椅上。 一个小匣子置在石桌上,有人将它打开了却未收回。 闻镜盯着这个小匣子,片刻后,啪地一声将它盖上。 突兀的响声在这离离疏影的别院显得尤其大声,把系统吓了一跳,也将屋里修炼的庄柔月引了出来。 她开了一条小缝,从门缝中观望院子,一眼便认出了坐在石椅上的人。 脸色变了又变,庄柔月稍作迟疑,语气略带攻击性:「你怎么还在此处?秦修没把你押走?」 闻镜捕捉到两个在他面前几乎不常见的两个字,顿时联想到了所有近来发生的事。 陷害、押走。 隐匿在树影下的双眸,看不清任何的情绪。 手指在粗糙的石桌上轻点,发出细微的轻响,半晌他不言语,好像是在苦恼地思考。 一会儿后,他的嘴唇轻启,说出了几个字。 离得远,庄柔月没听清说了什么,也不是很关心,冷冷地瞧了一眼后关上大门。 第十三章 必死无疑? 姜糖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被蓝衣弟子绑成个粽子,押向专门关押罪犯的岩洞牢。 沿着一路走时,她打量身侧的秦修。 长得清隽非凡,极为年轻,和身后的蓝衣弟子看上去差不多年纪,却已经是管辖极寒门大小事宜的执事了。 他的相貌本是偏柔的,拧起的眉毛,绷着的严肃的脸,让他看上去像个老学究。 察觉到她的目光,秦修冷漠地回望过去。 姜糖丝毫不怕,坦然问:「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和容景杀害了素怀心?」 素怀心分明是闻镜杀死的,这桩罪是怎么平白无故安在她和容景身上的。 话音刚落,秦修像是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棕色的毛笔。 还不等询问,他的手指擦过毛笔顶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声音传至耳边。 「容景,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处理素怀心的尸体。」 「烧了吧。」 短短的两句话让姜糖目瞪口呆,眼睛大得要跳出来。 秦修想,这幅表情装得很到位,接下来该是否认自己的行为了。 他准备好台词,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只听得她喃喃道:「好傢伙,录音笔。」 秦修:? 他的眉心一跳。 姜糖的视线黏在毛笔上移不开,原来修真界也有录音笔,真是高科技超能力融为一体的超现实世界啊! 秦修快要维持不住岿然不动的表情,脸颊抽动。 姜糖又快速将关注点摆回正确的位置,在他表情快要松动的一剎那,说了句:「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声音,我没说过啊!」 秦修的神情回归正常,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若是被身后的一群小辈看到,岂不是丢脸。 他咳嗽了一声,严肃道:「休要狡辩,这分明是你和容景。」 「……」 完全不容置疑地,秦修不听任何的解释,将她带到郁郁苍苍的山林中,关进一个阴暗潮湿的岩洞,等候长老们的发落。 洞口用铁栏杆严密地围住,以防意外逃脱,他在门口修了一个小结界。 岩洞内怪石嶙峋,常年照不到阳光,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苔藓和泥石的土腥气。 正是晌午时分,四周却是一片漆黑,仅仅靠近洞口的位置散落着一些薄光。 姜糖坐在外沿,思考人生中—— 从修真界的录音笔想到现代的音频软体,脑子里某部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歇斯底里地叫喊「大人,我冤啊」,循环播放了几十遍后频道突然换成了法制节目,一个公正严明的声音宣布「死刑立即执行」,随后一个女鬼从电视机里爬出来开启报復。 这张鬼脸让她浑身一哆嗦,想关闭脑内播放却怎么也关不了。 小剧场愈来愈生动,鬼脸清晰得可以看到她的头髮似乎有些毛躁。 差点被自己的细节脑补给吓死时,纷沓杂乱的画面中倏然挤进一张满面笑容的脸,将女鬼挤出画面,从而占据了她的大部分脑子。 放大的一张脸看上去毫无瑕疵,她欣赏了一下,想到自己竟然将容景观察得那么仔细,还牢牢地记在心里,不由得回忆起曾经的大学室友痛心疾首地对她说「你个颜控晚期注孤生」…… 对了,他会不会也被关在某个岩洞中? 正在猜测容景的遭遇,苦恼地坐在岩洞门口,耷拉着脸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咯咯的笑声由远及近。 姜糖纳闷地抬头望去,一张高傲的脸跳进她的眼眶里。 越水瑶竟跑过来看望她。 说是看望也不正确,她的面上得意洋洋,仿佛是做完坏事来炫耀的神态。 姜糖一看就明白,果然是她做的。 「哼。」越水瑶惯例地冷哼一声,「这次你逃不掉了。」
第27页 接着头微微扬起,睨向盘腿坐在圆石上的姜糖,翘首以待等着她气急败坏。 哪知姜糖不按套路出牌,发自内心地感嘆了句:「是啊,我逃不掉了。」 说不定死了就能回现代,眸中染上了期待的光芒。 闻言,越水瑶快意的笑容一瞬间停滞住。 怎么不是痛哭流涕地求饶? 没等到想要的结果,越水瑶的一口郁气凝结在胸口,两眼翻白,十足地要被气死过去。 压下外露的情绪,越水瑶换了个思路,坚持不懈道:「你想不想知道容景的下落?」 姜糖明知道不会是好话,但仍然淡定地道:「说。」 越水瑶称心如意地笑,刻意在狱门前踱步,卖关子般的闭口不谈。 姜糖觉得她真是一朵奇葩,懒得搭理,朝向门口坐在地上,低头晃手里的铃铛,这个小物件没来得及放回原位,陪她到了洞牢里。 叮铃叮铃的甚是好听,在枯燥死寂的岩洞中带来极大的安慰和趣味。 秦修大抵对结界的信心很足,不曾搜过她身,得以留存至今。 瞥见她手里的铃铛,越水瑶的目光凝滞住了:「你竟还留着御水铃!」 姜糖:原来叫御水铃。 她在手心里上下抛动,玩得不亦乐乎。 「你想通知容景?」越水瑶自己脑补了一系列情节,「别天真了!」 铃铛叮铃的脆响中夹着一道颇为兇狠的声音。 一个在玩铃铛,一个在费心心思宫斗,仿佛处于两个不相关的世界。 越水瑶尽职尽责地宫斗,冷哼道,「容景有尊主保护,秦修身为执事,无法逾越尊主,所以至今还未抓捕他。」 「而你……」 「孤身一人锒铛入狱,你的朋友却不闻不问,真是可怜啊。」 姜糖动作一顿,抛在空中的御水铃落空,骨碌碌地滚在石子间,失去了踪迹。 「你看到了,还是你听容景亲自说出口?」这次她没法淡定下去,气得忘了御水铃,勐地直起身子,面朝越水瑶,语气相当不善,「简直胡说八道。」 她不相信容景会不管她。 即使没能来,只可能是因为尊主不允许他来。 对,就是那个惹人厌烦的尊主的错! 姜糖磨了磨牙齿,一股脑把这一笔帐算在闻镜的身上。 闻镜愿意保护容景,可按照他凉薄无情的性子,对她绝对是不关注不在乎的。 容景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后宫,肯定是无能为力救她。 分析完一系列的可能,姜糖很快平静下来,确定道:「我不相信你的话。」 越水瑶本来是为了看姜糖失魂落魄向自己求饶的模样,顺便离间她和容景。 两个目的都没达成,她气得跺了跺脚,狠狠地瞪了姜糖一眼,脚步飞快地转身离去,似乎再也不想看见这个叫做姜糖的女人。 反正她要死了,终于可以拔掉这根刺。 至于容景…… 越水瑶暗自想,来日方长,总会找到办法的。 通往岩洞和极寒门的道路宽阔,两旁绿荫葱葱。 回去的路上,越水瑶琢磨着去找秦修,谁料竟然转了个弯恰巧撞上他。 秦修过来通知姜糖,长老们已经商量好怎么处理。 素怀心是四象宫的内门弟子,不明不白死在清心殿,他们会给四象宫一个明确的交待。 修真界杀死修士的罪无非两种,一种是意外至死,此种需将犯了罪的弟子关押三百年后释放,另一种则是故意谋害,若是没有极其强大的背景,唯有死路一条。 姜糖被判处就地正法,明日傍晚执行。 谋害人命就该以命偿命,秦修并不可怜她,他的法典里没有宽恕和留情。 然而长老们对容景的处罚避之不谈,这让他严肃公正的立场置于何地! 从大会上拂袖而去,秦修仍带着极为不悦的神色。 沉浸在所思所想中,他的心神恍惚,脚步匆匆,转弯时一个不慎撞到了越水瑶的胳膊,随即敛起表情,下意识迅速道出「抱歉」二字。 越水瑶收敛惊喜的神色,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端正了态度,藉机问出了更加在意的事。 「秦执事,关于姜糖的案子,尊主怎么说?我能见尊主吗?」 她费尽心思的目的可不只是搞死姜糖,还要趁这个机会接近闻镜。 「尊主……」 秦修端详了她一会儿,眼中直直的看过去,仿佛看到了她的小心思,让越水瑶不自在地掩住了半张脸。 片刻后,秦修长嘆出一口气,摇头道,「我没告诉他这件事。」 越水瑶脑子一懵,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念头。 「怎么人命关天的事不与他说一声?。」 秦修讶异地望过去:「尊主岂会管这种小事?」 他想,闻镜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哪里会在意几个女人的死活。 即使是他的后宫又如何,前段日子就因为挖湖,他便杀死了三个清心殿的女子。 姜糖,明日傍晚必死无疑。 第十四章 口嫌体正直 空荡的别院。 树影下的人神色莫辩,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救不救?」 系统听到这三个字愣了一下,屏幕不可置信地闪了闪,在黑屏和亮屏之间反覆横跳。
第28页 它认识的闻镜,可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好人。 心狠手辣、残酷无情、穷凶极恶这几个词更适合他。 没有人比他更兇狠,没有人比他对人命更淡薄。 它了解他变成这副模样的缘由,同时在相处的过程中清晰地认识到,此人早已陷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地狱,并以此为乐,任何光都照不到他阴暗的心底。 他的心比岩浆凝固后的万年火成岩更坚硬,比苍岭山峰沉积的冰雪更寒冷。 以前的闻镜早就死在霜潭了。 现在一句「救不救」,甚至不是对它的询问,更不是肯定的陈述句,都令它大吃一惊,仿佛看见了一个披着闻镜容貌的假冒货。 顷刻间,系统的想法千迴百转,然后听到了闻镜确定的回答—— 不救。 他瞥见系统震惊的圆脸,眼里变得格外冷漠:「你以为我会救她?」 没等它回答,他嗤笑一声:「可能吗?」 系统:……所以你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它偷偷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还是那副死德行。 闻镜朝着姜糖的房间,又多此一举地问:「我为什么要救她?」 回应他的仅是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他的脸色倏地变得阴沉,抬脚离开院子,大步往天鹤宫的方向走去。 来时的路上,碾碎的刺桐花瓣落了一地,他将那些花踩在脚下,不断向前走,衣摆与风摩擦产生几缕轻风,细碎的花在脚下飞舞。 身后像是在无峰遗蹟执剑歼灭魔族时走过的路,每个脚印都带血,一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血路。 他在这条血路上一直往前走,走到极寒门的殿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 黑色的身影立在门柱下,半晌没点动静。 系统:「你干嘛?」 闻镜不搭理,低头看自己绯红的右手,长久地保持安静,无人的殿门轻微的风声穿过耳际。 他在思考,又像是在出神。 系统:宿主? 听到动静,他回过神来,脚步一动,几乎不可辩的速度挪了半寸—— 然后勐地转了个方向。 大步往前走,速度变得愈来愈快。 系统:??? 它迟疑地问出口:「你去哪里?」 闻镜没搭理它,抿紧嘴唇,径直走向议事殿。 极寒门内部的殿与殿较为分散,以弯弯曲曲的廊桥相连接,底下的是修剪恰当的花草树木。 议事殿是执事管理门派事宜之地,同时也是和各位分系的长老议论讨论的地方。 闻镜从没来过此处,但对道路一清二楚,目不斜视地走,衣袍在空中翻飞,快速拂过一节节古檀色的栏杆。 面容快速变幻,恢復成原貌。 与几位蓝衣弟子擦肩而过,他们看见闻镜,好像看到了不可能遇见的人,惊得瞪大眼睛,连行礼都忘记了。 待闻镜视而不见地走过去,弟子们才慢一拍地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对方:「刚才走过去的是尊主!?」 议事殿门大开,几位弟子一面整理书籍和资料,一面高谈论阔近来的八卦。 「长老们对容景和姜糖竟然是两个态度。」 「当然有所不同,容景深受宠爱,姜糖岂能与她相比。」 「尊主知晓此事吗?」 「议事殿的事,尊主什么时候管过?」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中,闻镜面无表情地踏进议事殿。 其中一个微胖弟子回过头来,瞥见一个黑衣黑眸的人,手上捧着的书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马马虎虎的,让执事看见了,你又要挨骂。」 其他弟子不曾抬头,坐在椅子上嘀咕了一句。 「尊、尊主……」微胖弟子吓得说话都磕磕绊绊,「您怎么来了?」 弟子们扑哧一声笑起来,欢快的笑声迴荡在大殿中。 他们根本不相信尊主会进议事殿,都笑他吓唬人的本领太低级。 随着抬头看清楚来人后,喉咙里的笑声骤然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噎得他们脸都白了。 真的是尊主!!难道魔界又出事了吗!? 他们的笑容僵在脸上,回想起方才议论八卦的几句话,遽然面色惊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闻镜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眼大殿:「秦修在哪?」 微胖弟子赶忙答道:「秦执事去岩洞牢了。」 其他弟子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的,尊主你有所不知……」 「你们下去,让秦修过来。」 闻镜打断了他们的话,脸上没什么波澜,眼睛扫过凌乱的书籍,又落回到他们的脸上,语气阴沉,「还不速去?」 听言,弟子们立刻连滚带爬地滚出了议事殿。 满室回归寂静。 他坐到主位上,随便找了一本书翻看。 系统憋了老半天,没忍住问道:「你还是决定要救她?」 闻镜掀起眼皮,冷笑道:「我看上去很好心?」 那他来做什么?系统满脸疑惑。 他不轻不淡地回道:「越水瑶陷害的人当中有容景。」 系统点头,天真地想:原来如此,冤屈可不能让另一个身份莫名其妙背下啊!宿主在乎的只有自己,顺便让姜糖沾了点好处罢了。 秦修急急忙忙赶来,抹了抹头上出的汗,还不等他行礼,闻镜抬眼道:「把越水瑶唤过来。」
第29页 连气都来不及喘一下,秦修抽了抽脸皮,瞠目结舌地应下,转过身马不停蹄地找方才拒绝过的越水瑶。 心中直唿:车沟里翻船了,刚对越水瑶说尊主不会管这种小事,立刻就被打脸。 议事殿门外。 越水瑶匆匆赶来,直到跨进殿门,脸上犹带着惊喜和羞涩的神色。鬓髮上插了一朵路上摘的鲜红的刺桐花,显得容色妩媚艷丽。 来时,她想了一路,神秘女子的法器果然行之有效,尊主愿意接近她,她便有机会更进一步,俘获他的心和身,成为清心殿最受宠爱的女人。 崇高的地位,贵重的法宝武器以及珍稀的极寒雪灵丹…… 只要得到他,一切还不是手到擒来。 进殿门时,越水瑶整理了一下衣袖和鬓角,蓦地想到神秘女子的话,「若能与闻镜相见,带上这只玉音笔,碰到紧急情况便掐断它。」 悄悄地将玉音笔藏在袖中,她紧张地手心捏出汗,既有害怕又有期待。 「尊主。」越水瑶和他隔着一个书案,娇柔地喊了一声,过了很久没等到回应,随即悄悄地抬眼。 闻镜仍在看那本书,神情专注,似对来人不为所动。 越水瑶掐了掐手指,指甲割在手心处的隐痛,让她的胆子大了几分:「您唤我来是为了素怀心的案子吗?」 说罢,她眼眶微红,带着哭腔道,「可怜素姐姐被姜糖和容景所害,我……」 闻镜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竟笑了一声。 似笑非笑中辨不出任何的情绪。 越水瑶以为有戏,欢喜地望过去,正和神色莫辩的他对上视线。 莫名的,一股寒意从背嵴骨升上来,令她情不自禁颤了一下。 「上次你来过天鹤殿?」闻镜放下书,仍然挂着诡异的笑容。 「您还记得我?」越水瑶一边抖,一边惊喜道,「是,我当初少不更事不懂规矩,幸得尊主的体谅才留得一命。」 她对自己能够活着走出天鹤殿沾沾自喜,经常和人显摆此事。 系统看到这女人一脸的洋洋自得,圆脸露出一丝丝的怜悯:给她吃下了恶蛊,源源不断地从身上提取恶意,都让人的身体自然地产生一种应激反应了,却还以为这是一种偏爱她的荣誉,真是可怜。 「你亲眼见到容景和姜糖杀害素怀心?」 越水瑶笃定道:「我亲眼所见,还用玉音笔录下二人毁尸灭迹的计划。」 「果真如此?」 「我十分确定。」 闻镜转了个话题,笑容加深:「你认为容景是怎样一个人?」 越水瑶擦了擦泪珠,声线带着愤怒:「此人丧心病狂,竟然联合姜糖谋害素怀心。」 丧心病狂。 闻镜听到这个词,像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遽然笑出声音,越笑越大声。在越水瑶怔楞的目光中,他笑得浑身发颤,发梢也跟着乱颤,浑似个疯子。 见他发疯,系统跟死了一样不说话。 整座大殿迴荡着闻镜渗人的笑声。 越水瑶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又惊又怕,先是向后退了一步,又因荣华富贵的诱惑徘徊不去,壮胆上前一步,靠得越来越近,口中关切地问:「尊主,您怎么了。」 闻镜扎起的发尾都笑到了身前,他拨了拨乱舞的发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这词真是十分贴合。」 越水瑶跟个傻子似的接下这话:「岂止啊,容景简直是灭绝人性,心肠恶毒……」仿佛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之处,她勐然想到刚刚的话——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有人这么说我。 说我。 我!!! 越水瑶如遭雷击,脚步和神情凝滞住,像是一块木头憷在原地。 闻镜笑够了,止住笑。大殿蓦然间恢復死寂。 她能够听见自己急促的唿吸声,像是被捕猎的动物躲藏在暗处,惊慌失措地泄露了一丝动静。 他的目光幽深,嘴角却仍然勾着。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潜伏的猎手,浑身上下流露出危险的信号。 越水瑶咽了咽口水,清晰地听到咕咚一声。 她讪讪地笑了一下,更像是哭:「尊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闻镜眼底格外的冷漠吓人,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地说:「死人不需要懂。」 越水瑶瞪大双眼,浑身紧绷,不等他反应过来,右手迅速掐断玉音笔,一个暴起朝门口飞奔。 门口的白光似乎是从深渊中通往光明的唯一去处。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生路。 锃—— 剑吟声起。风刃般的剑意破空而去。 随着一道凛冽的寒光闪过,须臾之间,踏出议事殿的人影滞了滞,面孔中以为逃出来的惊喜之色迅速暗淡,倒下去时在台阶上映出两段影子。 血顺着台阶蜿蜒向下,汇聚成一条长长的河渠,议事殿公正明理的四字匾额下,瀰漫着一股甜腻的腥香。 第十五章 她不想走 今日秦修可谓是忙得团团转,先是告诉姜糖明日执刑,后又被尊主唤去通知越水瑶。 本以为忙完后,越水瑶竟然死在了议事殿门口。 周遭围着三三两两的弟子,看热闹般的聚集了起来。 闻镜轻飘飘地说了句「越水瑶陷害容景」,便留下一地烂摊子御剑飞回了天鹤宫。
第30页 秦修张口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人已经不见了。 望着那一道翩若惊鸿的身形,迟来的惊异渐渐从心底升縢起来。 尊主第一次来议事殿,竟然是为了女人。 秦修心里想,原以为像他那样无情无心的人,最多是把女人当成玩弄摆布的对象,就和所有恐惧的极寒门弟子一样,时时刻刻地顶着他的压迫感如履薄冰。 可今日的做法打破了他对尊主的固有私见,甚至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感受,仿佛周遭都是虚假的幻境。 恍惚不定的瞬间,弟子打断了秦修的猜想。 「执事,此事已解决。可您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未曾禀告。」 经人提醒,秦修记起晨际和长老们商议过的计划。 异常的结界和殆尽的水源关乎到上下弟子的性命。 他盘算着时机告知尊主,如今错过了,必须得上一趟天鹤殿,即使拼了这条命也要劝说尊主。 待闻镜前脚刚踏进前殿的门槛,后脚就跟来了战战兢兢的秦修。 闻镜转过身,似乎很不愿看到他,蹙眉道:「还有什么事?」 秦修跪在地上,言辞严肃地禀告道:「尊主,近日苍岭山边缘多出了一个结界,极寒门的气候异常,并且因为您的吩咐,弟子们都不敢挖湖……」 他磕了一个头:「所有人已经濒临断水的危机,请您放开禁令。」 闻镜心不在焉地听着,打断了他的话:「你放人了吗?」 秦修满脑子都是结界的事,正等着他的回话,听到这毫不相干的内容,一时怔楞住:「放什么?」 闻镜的视线定定地看着他。 前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秦修在这极具压力的视线下,冷汗津津,伏着身子迅速回想。 待迟钝地想起姜糖还关押在岩洞牢,他立即起身,「我马上去。」 将近半刻钟后。 殿门紧闭,阻挡了外头灿烂耀眼的光线,唯有两排窗棂投射下减弱后的阳光。 昏暗的殿内,闻镜正在擦拭流月剑,外面又想起了秦修的声音。 「尊主……」 他不耐地皱起眉毛,对他百折不挠要挖湖的念头感到厌烦。 一道风凭空生出,将十二红帘颳得剧烈摇晃起来。 「姜糖她……」外面传来秦修模模煳煳的声响。 殿门被狂风震开,随后戛然而止,只听到闻镜淡淡道:「进来。」 秦修低头走入,脚步放得很轻。 闻镜将流月剑放在一边,半敛着眸子问道:「她怎么了?」 「她,」秦修好似有些尴尬,讪讪地说了句,「她说不想离开。」 「?」 …… 姜糖不想走。 秦修第一次来的时候带了水和馒头,说是执刑前,只要她还呆在洞牢里,不会饿着渴着她。 外面已经开始乱套了,厚着脸皮呆在洞牢里蹭吃蹭喝,说不定还更安全一点。 除了睡在石头上磕碜得慌,没什么大毛病。 姜糖昨夜没睡好,挂着两道黑眼圈,打了个大哈欠,回想着方才秦修的话。 他说:「尊主查明此事是越水瑶栽赃陷害,你可以走了。」 竟然是闻镜查出真相? 姜糖不以为然地想,肯定是因为容景,她才沾了点光。 闻镜这种不近人情的疯子,是不会那么好心特地来救她的。 除了两个月前在玄武比试上见过一面,此后再无接触,恐怕都不记得清心殿还有一个叫姜糖的人了。 姜糖顺理成章地把功劳都推到了容景的身上,期待着他什么时候会来看望她。 苍岭山从冬季跨越到了夏季,于千万年的歷史中,初次响起了聒噪的蝉鸣声。 闷热的风时不时勐烈地刮来,将她的鬓髮吹得凌乱。 姜糖蹲在洞口,表情凝重地盯着地面。 越水瑶来找麻烦时,御水铃不小心掉进了两块大石头的缝隙里,缝隙很小,仅仅容纳一根手指的宽度。 她想了很多种办法,用草杆夹,太软夹不动;挪石头,纹丝不动,反而累得脸颊通红,皮肤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最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姜糖终于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动作,将两根手指强行塞进缝隙里,以巧妙的角度夹住御水铃,虽然有些艰难,但似乎可以取出来,结果被打脸—— 手指卡在细缝里了。 往右侧、左侧拼命地拔,皮都蹭红了,完全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保持一个动作许久后,她受不了腰酸背疼腿麻,干脆坐在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上,开始自言自语。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这本书是不是跟我相冲,怎么偏偏挑了我。」 「难道那天不宜午睡?」 岩洞内迴荡着她的声音。 炎热的空气,再加上怎么也拔不出来的手指,令她整个人都火燎燎的,一点就要炸。 汗出的多了,鬓角的髮丝粘在脸颊上,整个人像在汗蒸房里一样昏昏欲睡。 强烈的困意袭来,却无法用这个姿势入睡。 正欲哭无泪时,外面传过来一阵脚步声。 姜糖头也没抬,手指卡在细缝里,嘟囔了一句:「我不走,就不走。」 现在好像也走不了了……
第31页 来人未说话。 铁栏杆断裂的声响过后,一道修长的阴影落了下来,将她整个人罩住。挡住了燥热的风,带来一丝凉意。 姜糖无措地抬头,逆着光的人一时看不清面容。 眯着着看了好一会,熟悉的轮廓和高扎的发尾。 她猜到是容景。 他蹲下来,洞外的大风不住地往里吹,将他墨色的发梢吹得向前飞舞,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丝痒意。 容景没什么表情地收拢髮丝,目光凉飕飕。 望着她汗津津的脸,视线向下,不着痕迹地落在她的手指上。 「你在干什么?」 有一种被人看到窘迫的事情,心底蔓生出尴尬的情绪。 姜糖挪了两步,挡住他的视线。 然后艰难地挤出一抹坚强的笑容,镇定自若道:「练习手指的灵活度和柔韧性。」 「……」 第十六章 委屈 定定地看着她,容景面不改色的表情有松动的迹象,存在的时间很短,须臾间又变得波澜不惊。 姜糖以为是错觉,像他这样的人除了真笑或是假笑,只剩余面无表情,从来没见过任何较大的起伏变化。 两人眼对着眼。 姜糖从黑曜石般平静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投在他的瞳孔里。 因身高差距大,她被迫一直仰着脸,片刻后,头抬得有些累了,随即低下来。 夏日的大风颳来,在岩洞内打了个旋,发出呜呜的声响,伴着她轻微的声响传过来:「我说的是真的。」 他啧了一声,垂眸道:「练得如何?」 「挺好。」姜糖大言不惭地接下话,毫无狼狈形象的自觉性。 「看来是我多虑了。」容景倒没想到她还能继续嘴硬,唇角勾出一抹笑,直起身子,抬脚欲走,「你可以继续——」 他走到了岩洞外,泼墨般的黑髮用一根玄色髮带简单地绑着,迎风飞动,似要乘风而起的姿态。 「等等。」 姜糖硬着头皮叫住他。 容景停住脚步,但未回过头来:「嗯?」 仿佛再不说,他就要立即离开。 姜糖神色挣扎,不肯把尴尬的事实说出来,又不愿放过解救自己的机会:「其实我说的不是真的。」 他转过身,作势听她回答,唇角微弯,总觉得下一刻就要发出嘲讽的笑声。 姜糖闭上眼,厚着脸皮理智气壮道:「是石头先动的手。」 容景动了动嘴角。 还不等他出声,姜糖立马补充,睁着眼皮说瞎话:「它可能是成了精。」 他噗嗤笑出声,反问:「成精?」 姜糖视死如归般点头。 他俯下身,仔细观看,竟点头承认她的话:「似乎确实成了精。」 姜糖:「?」 一双乌熘熘的明眸睁到最大,脱口而出:「啊,真的吗?」 像是觉察到此话和先前的解释产生了矛盾,她又立即捂住嘴巴。 容景装作没听见:「确实。」 姜糖信以为真,可怜兮兮道:「你能帮我吗?」 闻言,他蹲下来,拂过她微红的皮肤,似笑非笑道:「什么忙?」 「你帮我把它们抬走。」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长袍和长裙拖在身后,像是两个交缠在一起的尾巴。 从系统的上帝视角看,实在太过暧昧了。 曾经容景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它的脑子里蹦出来,当时他说是为了另一身份才顺便救下姜糖。 但此刻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正当系统怀疑宿主的动机和话语时,容景蓦地站起来,表情恢復到无波无澜,居高临下。 「我可以帮你,但你用什么交换?」 系统松了一口气,心中释然,还是那个原模原样的宿主。 反覆无常的行为,让姜糖怔楞了一下,有些委屈,容景怎么这样小的忙都要条件。 脑海里搜索仅有的物资,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干巴巴道:「先欠着,行吗?」 他扫过她抿紧的嘴巴,慢条斯理道:「我考虑考虑。」 姜糖坐到地上耐心地等,另一只手闲不住地绕着一缕发梢。 黑漆漆的眼眸从她的手指、发梢上掠过,移到黑沉沉的岩洞内部,容景转而提出一个疑问:「你为何不离开此处?」 岩洞并非是常住的好去处,即便在夏季,也是阴暗潮湿。 空气湿淋淋的热,仿佛待在热腾腾的蒸汽中,无端生出些心烦气躁。 听到他的话,她小声嘀咕:「还不是那个抠门的闻镜。」 声音轻微几乎无法听清,可容景是大乘镜真君,耳清目明,立即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词。 抠门。闻镜。 「?」 像是觉得荒谬,他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竟然会听到这样形容他的一句话。 一时之间,岩洞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中,只余蝉鸣声声,随风声穿过两人的耳际。 容景咬着牙齿地重复道:「抠门的闻镜?」 姜糖:「你听见了?!」她连忙抬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真的生气了。 额头都隐隐发红,她眨了眨眼,不解地注视着他的额头。那处又很快地消去痕迹,重新恢復到了光洁白皙。 但他的脸绷得死紧,好像在压抑着某种克制不住的情绪。
第32页 从来没有人在面前诋毁过他,还能活下去。 系统嘆息道,姜糖死定了,可惜宿主花了这么多工夫浪费在她身上,却没得到相应的回报。 容景扫过她的脸。 姜糖眼眶红红的,好像快哭出来了:「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都第二次了,她真是一点教训都记不住。 难受的情绪在胸口萦绕,她将容景当成朋友,可在他的心里面,最重要的还是闻镜。 系统长吁短嘆:道歉有用的话,那些惹怒宿主的人都白死了。 譬如那个越水瑶,说他丧心病狂,再往前些,擅自闯进天鹤殿的女人,更久之前,违背他命令的长老和弟子,都死在了沾满鲜血的流月剑下,或是被召风术吹到苍岭山的崖底,落得个坠崖身亡的下场。 容景不作声,目光停在她蒙着水汽的眼眸上,那双往日灵动扑闪的眸子像被一层雾气遮掩,隐约瞥见其中的委屈之意。 过了很久,他收回视线,撇过头不看她,盯着洞外头射下来的光,轻飘飘说了句。 「没事。」 系统:??? 没事。 没事没事。 没事没事没事没!? 它呆了,心神恍惚,一个不慎将屏幕调出来。 屏幕上的大圆脸和容景对上视线,他脸色骤变,似乎对它的误操作很不满意,拂手一拍,就把屏幕拍飞。 浅蓝色的屏幕砸到山壁上,发出喀嚓的声响。 系统骂骂咧咧地关闭。 姜糖捂着眼睛偷看,一边装作哭泣的样子,听到容景谅解她后,悄悄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不敢让他发现自己在装哭,她吸了吸鼻子,抹了几下干燥的眼皮,揉得眼睛通红才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说:「你答应帮我忙了吗?」 这事还未解决,她的手指还悲催地卡在石缝里。 容景简短地嗯了一声,指尖灵力浮动,几缕若隐若无的白雾包裹住石头,将它们往两边移动。 手指被解救出来后,姜糖忙把御水铃拾了回来。 「走吧。」他转过身,抬脚往洞外走去。 姜糖站在原地,犹豫不决道:「我还不想走。」 继而声音低落:「走了就没人给我送饭和水了。」 蓦然间,回想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容景大抵上明白她为何会说自己抠门,对「闻镜」抱有极大的愤怒了。 一个猜测在心中渐渐形成,他从袖口掏出两颗上品丹药,递到她的手心上。 「这是辟谷丹和辟水丹,能够维持一个月的效果。」 补充道:「再加一个条件。」 姜糖点头如捣蒜,笑容灿烂地接过来,像是生怕他反悔,抬手立即咕噜吞下去。 系统有气无力地发出质疑:「你不是说要回收恶意吗!?对她这么好,回个屁啊。」 辟谷丹和辟水丹属于上品丹药,非等闲弟子拥有,就这么轻易给了利用的人? 系统真是气坏了,觉得他不务正业,莫名其妙! 容景一声冷笑,反问道:「她死了怎么获得恶意?而且——」 「不如让她亲自见一见『闻镜』,可能效果更佳。」 …… 玉音笔碎裂的声音传到黄衣女子的灵识中,她的头剧烈地痛起来,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认为容景是怎样一个人?」 「此人丧心病狂,竟然联合姜糖谋害素怀心。」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这词真是十分贴合。」 黄衣女子脸色大变,迅速摇动御水铃,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越水瑶死了。闻镜掩藏了真实的身份埋伏在后宫之中。」 「他发现您了吗?」闵君仁急速问。 她的声音清冷,带了丝深恶痛绝的情绪:「还未。」 「那便好。」 闵君仁庆幸道,他目前暂时不想和闻镜硬碰硬。 闻镜的身后有整个极寒门,是修真界最强盛的门派,弟子修为高强,排名前五十的顶端修士统统在他的麾下。 而四象宫,差距不是一丁半点。 即使有黄衣女子的相助,也没有一丝一毫能够战胜他、抢夺灵脉的胜算。 「请您查出闻星剑的死亡原因,到时候昭告天下,让闻镜身败名裂!」 闵君仁早已作出了计划,只等着她同意并实行。 却未料到她冷淡地拒绝:「我自有主张。」 又是这句话,闵君仁咬牙,略带强硬道:「请您遵从我的计划,不可擅自惊扰到他。」 黄衣女子的声音中淬着寒冰,如小刀般刮过人的耳廓。 「我已等不及了,要他死,即刻死!」 第十七章 我没害怕 姜糖从岩洞牢归来的几日后,缺水愈发严重,甚至牵连到了清心殿。 最先承受不住的,是筑基境下的修士。 炎热的空气和火烧般的喉咙,令他们顾不得尊主的威胁,偷偷摸摸在厢房里打井。 清心殿的女人亦如此。 但第二日,那些违背命令的人都死光了,仅仅剩下一颗脑袋挂在他们的大门口。 甚至有一条路上,挂灯笼般,整整齐齐地挂了一排。 大白日阴风阵阵,甚是吓人。 尊主毫无人性的所作所为引发了后宫们的热议。 问轻歌的修为在元婴镜,尚且能忍受,
第33页 同为圣女谷最小的师妹却濒临绝望,她埋在问轻歌的膝盖上泣诉:「师姐,我快要渴死了,为什么尊主不让我们挖井。」 「……」 问轻歌抚摸着眼角下的泪痣,陷入沉思中:「门派中接二连三遇到异常情况,并不可能是偶然。」 小师妹抬起脸,惊恐道:「难道是有人故意?是谁?」 问轻歌怜爱地看着面色青白的师妹,附在她耳际悄悄道:「不是尊主还能是谁。」 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证明了她的猜想。 小师妹一向性子乖巧,嘴巴极严,因此问轻歌放心地说出了猜想。 却没想到,翌日这猜想迅速传遍清心殿,掀起了轩然大波。 若是往常,小师妹还能守口如瓶。 可死亡恐惧的阴影下,她失去了理智,愚蠢地以为大家会齐心协力解决此问题,便把猜测统统告诉了相熟的女子。 可令人失望的是,来自圣女谷、四象宫、无踪岛以及本属于极寒门的女子,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统统闭口不谈。 现在死还是未来可能会死,所有人自认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她们不敢针对大乘镜的尊主,转而拿弱小的散修和凡人开刀。 如今最重要的是水,那些修为高强的后宫便恃强凌弱,从修为弱的手中抢夺资源。 自岩洞牢回来后,因生存压力小,姜糖放飞自我,躺在床上睡了两天。 醒来后,她揉着眼睛伸了伸懒腰,出门散步去了。 路过其他女人的别院时,里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以及狠厉的怒斥声。 「还给我!把水还给我!」 两三个女声哈哈大笑:「看看你弱不禁风的样子,反正迟早要死,就别浪费水了。」 这话正戳姜糖的心上,仿佛对着胸口刺上一剑。 尽管受到压迫抢夺的并非自己,可姜糖的脑中警报声大响,总觉得下一秒那些女人就要从房门中跳出来,扒开她的衣服查看里面有没有藏水壶。 她蓦地顿住脚步,僵硬地转身,沿原路飞快地跑了回去。 形势逐渐严峻起来。 渴死的人还未有过,却已然出现抢夺水源的伤亡。 几位长老们和执事顾不上管理极寒门弟子,更对清心殿无能为力。 清心殿比其他殿更加危险。 半夜,姜糖还听到有人在敲院子里的门,哐哐哐地要把那个破门给打下来。 起先敲得急,似乎认为将人吵醒了,速度渐缓,有一下没一下的松散。 寂静无人的暗夜,一声接着一声的异响,仿佛敲在了她的心上,平白激起心中的紧张和无措感。 大抵还顾忌到庄柔月的实力,敲门人没太过分,但是出现的频率愈来愈高,仿若戏耍恐吓。 意图击破姜糖的心理阈值,等待彻底崩溃时轻松拿下。 连着两三日没睡好觉,姜糖不敢白天出门,更不敢继续在屋子待下去。 趁着月黑风高,她摸到了容景的厢房,一路上跟做贼一样,左右张望,警惕有人会突然从角落里跳出来。 到了目的地,廊角下挂着的纱灯,柔和明亮地洒下,圈出一块保护罩般的光晕。 姜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扬起笑容,夜色下的眼珠亮得惊人。 踏进别院,打开大门后勐地扑了过去。 「容景——」 茫茫暮夜传来一道极为响亮的撞击声,姜糖的额头磕在床板上,差点疼得晕过去。 定睛一看,没人。 床上空空荡荡的,连个枕头薄被都没有,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床榻。 姜糖捂着额头,打开行李包裹,拿出藤枕和薄被,厚着脸皮、自主主张躺到他的床上。 屋内没有半点光亮,唯有清冷的月光投下,若有若无笼罩着床上的身影。 入了夏,风从火炉里滚了一圈扑到身上。 睡了一会,姜糖嫌弃太热,起身把窗户打开最大,脱下外裙剩下一件肚兜和亵裤,又怕半夜着凉,在身上盖了件薄被。 属于容景的房间带来莫大的安全感。 昨夜担心敲门人闯进来对她不利,怕得一整个晚上没睡着。 此刻,却格外安心。 粗略地收拾完,姜糖重新躺到床上,眼睛一闭,沾上枕头后迅速进入到睡眠中。 翌日一早。 容景慢悠悠从天鹤殿走下来。 最近他的心情颇好,恶意值刷刷刷不断升高,连带着系统都给了几分好颜色。 打开专属于他一人的别院,环顾四周,还是老样子,翠竹漫舞哗哗作响。 再打开房门,一个身子拱起来,如小山包般睡在他不曾躺过的床榻上。 容景:…… 怔怔地回头望了一眼,确定是自己的别院,他的脸色遽然变化,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心头升起一种要毁掉床和整个屋子的冲动。 大步踏入,抽出剑,轻微的拔剑出鞘声,小山包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了。 容景冷眼看,明亮的剑身映出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流月剑隐隐颤动,发出渴血的战音,手腕翻转时,半空一道冷气森森的寒光倾泻出来。 剑尖即将刺入的剎那间,姜糖从薄被中露出两双眼睛,一看见他,困顿的眸子突然变化,弯弯地笑起来,如一轮半月般明亮。
第34页 「容景,你回来啦?」 她直起身子,穿着肚兜,毫不避讳地露出白嫩的胳膊和大片的肌肤。 剑尖一顿,停滞在她的肩膀处。 那里繫着一根粉色的肩带,与白净的肌肤相撞,勐地扎进了容景的眼眸中。 整个屋子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当中。 姜糖没发觉什么异常,眯着眼睛看长剑,满是不解道:「你干嘛?」 半晌,他没什么反应。 两人对视良久,静寂的屋内只听得轻微的唿吸声。 容景的神情和往常一样冷静,似乎对面前的场景不为所动,泰然自若地收回剑。 然后错开视线,声音很兇:「出去。」 「……」姜糖将裙子穿上,正在系腰带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你好兇,我不就是在你床上睡了一觉嘛,而且看样子你根本不睡在这里。」 她略带遗憾道:「你是不是又歇在闻镜的房里了?能不能也陪陪我啊。」 这话说的,听在有心人耳中,总是显得过于暧昧。 容景强调了一句:「我是女人。」 「正因为是女人才放心你陪呀。」 姜糖根本没往那种方向想,笑嘻嘻地把腰带繫上,绕过去,蓦地跳进了他的眼眶里。 他垂眸,看到她两眼亮闪闪:「你陪陪我吧,怎么样?最近清心殿乱七八糟的,我没有安全感。」 容景冷冰冰道:「我没兴趣陪你。」 姜糖瘪着嘴巴:「那我就一直呆在这里。」 说罢,重新躺回了床上,将自己裹成一团,一动不动开始装死。 大有一种钉子户的气势。 容景揉了揉眉心,径直出了房门。 姜糖失落地看他离去,仿佛被抛弃般,嘟囔道:「容景怎么老是阴晴不定的,前几日还挺好的,这会儿又不愿意搭理我了。」 前些日子又是来救她,又是送辟谷丹辟水丹的,转眼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作风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妥妥的就是鱼塘超大的渣男。 可容景是个女人,难道她们的关系还没到一起躺在床上说心里话的级别? 入了夜,姜糖百思不得其解,回想现代时姐妹间的相处,她们会一起去逛街,买衣服喝奶茶还有看电影,周末在家做饭睡在同一张床上聊天。 容景接受不了,说明他还没把她当朋友,还在忌讳着她是闻镜后宫的身份。 一个男人,横叉在两个女人之间。 莫名有种古早狗血文和电视剧的风格…… 姜糖越想越烦躁,胡乱踢了踢被子,将头顶盖住。 「咯吱——」 寂静的夜里,蝉声阵阵,掩住了窗户轻微打开的声响。 她没注意,沉浸在情绪低落中,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又被闷得满头大汗。 索性踹走被子,勐地坐起身。 视线恰好落在窗子旁。 清亮如水的月色下,一个矮小的身子半边跨在窗沿上。 姜糖瞳孔地震,脑子划过一个词—— 入室杀人。 两人的目光交汇,俱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 谁也没说话,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出手,再作出回击。 姜糖提着一颗心,飞快地想应对之策。 对方的每一寸身影都不遗漏地进入她的瞳孔中里。 黑影鬼鬼祟祟地爬在窗户上,看身形好像是个小孩。 可清心殿哪里来的小孩!!! 小孩则被房间里多出个女人所震慑,片刻后杀意毕现,率先做出了反应。 细长如蛛丝般的一根线从手指尖射出,横切过去,锋利得能切断石头。 到了生死关头,姜糖的反应比平时起码快了一百倍,一见到细丝噼来,灵活的身体快速往后倾倒。 蛛丝擦过前额的髮丝,将她的一缕头髮切成两段,纷纷扬扬地洒落。 情势紧急,姜糖不敢再耽搁,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容景——」 她不知道他在不在,便想赌上一赌。 若他在,她还能继续活下去,若他不在,那就算她倒霉吧! 小孩不为所动,十指同时射出坚韧的细丝,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她所有逃生的空间。 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眼看细丝要将她切成五六七八/九十段,一把剑腾空飞来,轻轻往上一挑,密集的细丝仿佛是断了线的琴弦,发出短促清脆的声响,随后软弱无力地掉在地上。 细丝一断,小孩发出一声痛楚的尖叫,磅地一声化作烟雾消散在空中。 危机解决太快,姜糖还未从惊魂不定中脱离出来,抬头就见容景神态自若地收回剑,冷眼高贵地哼了一声:「还不走?」 他恶劣地弯起嘴角,凑近她说:「这会知道害怕了吧?」 眸中似有嘲笑之意。 姜糖气愤地反驳道:「我没害怕!」 容景上下打量她,颇为不信:「刚才尖叫的是谁?」 「不是。」姜糖被拆穿,脸色涨得通红,强作补救,「我只是练练喉咙。」 她非常理直气壮地抬头,补充了一句:「吊嗓子你知道吗?」 容景:「?」 第十八章 我来找你了 沉默了半晌,容景盯着她,噗嗤一声笑出声音来,随即这笑声越来越大,毫不克制地穿透了她的耳膜。
第35页 姜糖不明白笑点在哪里,懵逼了一会:「有什么好笑的?」 容景一边笑,一边把流月剑放到桌子上,倚在桌沿上:「你最近锻鍊手指和喉咙,是要去做什么?」 在他极具有存在感的眼神下,姜糖硬着头皮,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上来,索性放弃辩解,果断哼了一声。 「管你什么事!反正不让我住在这里,我就不告诉你。」 「你住这儿也没用,」容景早猜到她说不上来,「我并不常来。」 容景性子挑剔,嫌弃这屋子太小,床太硬。屋顶非琉璃筑成,地面非白玉铺的,没什么光泽度和质感。 即使这间厢房已经是清心殿数一数二的奢侈,但在他的眼里,连天鹤殿的杂物房都不如。 他说的是实话。 可姜糖并不相信,只以为是他找的藉口:「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离开就是了。」 说罢,她却不动身,等着他的反应。 容景嗯了一声。 就这? 姜糖磨磨蹭蹭卷着薄被,假装要出门,圆熘熘的眼眸里却透出一丝快来阻止我快来阻止我的渴望。 随着薄被捲成一个圆筒,容景满面笑容地看着她的动作,不为所动,似乎很愿意看到她离开。 姜糖:「……」 可恶! 她的感情都错付了! 姜糖眼底划过一丝悲凉的情绪,绷着脸,对峙般的看着他。 满脸控诉,仿佛他是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容景唇角弯了弯。 没得到想要的回应,姜糖像充了气的气球,气鼓鼓地收拾好包裹,甩门就走,擦肩而过时,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将他撞得身子歪了歪。 身后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她头也没回,飞快地跑了回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容景终于停住了笑声,拾起剑时,眸子已然恢復沉寂。 系统试探道:「宿主,你最近笑得有些频繁啊。」 他瞥了它一眼,不遗余力嘲讽道:「你最近说话的次数也不少。」 在系统想辩解的瞬间,他纤长的手指快速一按,关闭了语音功能。 …… 姜糖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把他记上一笔。 她忧愁地想,以往每日起早摸黑的日子是多么的愉快幸福啊,现在虽然没了食物和水的生存压力,却抵不住后宫们带来的精神压迫。 清心殿的女人们好像变得越来越疯魔了,渴死的没几人,抢夺水源引发争斗的倒是死了十几个。 她躲在屋子里,有时会听到院子外头的吵闹声,打斗声和尖叫声交杂在一起,情形极为可怕。 等安静下来后,她趴在墙头上迅速往外瞥了一眼,之前见过几次比较面熟的紫衣女子血淋淋地躺在地上,衣衫都被扒得凌乱,一个空小水壶倒在身边。 这架势,真的是勾心斗角的后宫,而不是绝地求生?? 总猜测自己穿成某部同人小说的姜糖,白日里连门都不敢出了。 极寒门的长老和执事为什么没有任何制止这种混乱?水源缺乏、天气异常的现象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一些疑惑在脑海中缠绕不去,令她很是不解。 又一次被半夜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惊醒。 姜糖心底的火蹭得往上直窜,把藏在床底的短刀掏出来,倚在门口静听门外的动静。 「庄柔月,这事你别管,若管了,四象宫的姐妹都不会让你好过。」 院门外一个声音尖锐的女声还未破门而入,便先行威胁道。 「姜糖,我知道你在里面,也知道你还有水。」她话音一变,缓慢道,「你把水给我,我就饶了你一命。」 宋文芊早已观察过,姜糖一个凡人之躯,却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中苟活了三四日,按照凡人不易存活的特性,她早就该渴死了。 除非她有水!肯定有水! 已经有两日未饮水的宋文芊感觉到喉咙里的嘶哑,每说出一个字来像是吞下了粗糙的砂砾,磨得嗓子干疼。 将耳朵抵在院门上静听,宋文芊蠢蠢欲动,又怕庄柔月多管闲事。 她是筑基境,而庄柔月是金丹境,比自己高一层次,打起来毫无胜算。 没听到庄柔月的回应,大抵上猜是不管闲事。 宋文芊眼神狠厉,口中念出一串法诀,霎时间手指间蹦出一串小火苗,破旧的木门蹭得一下着了起来。 起初火势不大,渐渐地往整个扩散,发出呲呲的火星炸裂声。 姜糖听见这动静,暗道不妙,凭她现在的实力打不过任何人,若是握着短刀冲上去,不就属于送人头的愚蠢行为了吗? 打不过,跑为上策。 厢房里有两扇窗户,一扇对着别院,一扇对着杂草丛生的小路。 废了老大劲把那扇长时间关闭的窗户打开,陈年积累的灰尘四下乱飞,姜糖憋着咳嗽,身姿灵活地从小窗子钻了出去。 原来瘦也有瘦的好处……她一边往容景的厢房飞奔,一边自嘲地想。 天色渐明,远方微露出淡白,逐渐向灰蓝色的天空蔓延。 这时,容景收割了几个不听话的人头,黑衣和脸颊上沾染着血液,因时间久了未处理变得干涸,如额间的印记,闪烁着红光。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独自在清心殿的路径上走,发红的印记逐渐隐没下去。
第36页 凌晨的光线微弱式微,给他的脸罩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将那丝浓重的戾气轻轻拂去,从远处看倒像是个寻常的女子形象。 只是近处看,脸上沾着血迹,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兴奋的光泽,依然是那副兇残模样。 清心殿近日乱作一团,非修为高深者不敢轻易在大路上行走,这会儿他毫不收敛,大抵是因为这肆无忌惮透出不好惹的气势,倒是没人出来找麻烦。 欺软怕硬才是人的本质。 容景一路上想着极寒门的境况。 眼前划过一张张脸,最后停在双眸灵动的某人上。 他快速拂去那个身影,神色平静地走进别院里。 打开门,床上空荡荡的,昨日所见的身影已经离去,一点气息都不剩。 容景从床榻到书桌扫视了一遍,轻轻地说:「没来。」 「谁要来?」 系统像刚睡醒的样子,大声吼出来,把前日的教训忘了个干净。 容景朝它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威胁立刻让它闭上了嘴巴。 坐在别院中,容景百无聊赖地将流月剑放在石桌上,从怀中掏出一个高阶储物袋。 储物袋和其他武器一样,分为低阶,中阶和高阶。 他手中的这个是高阶级别,月白色以银丝刻绣着上古神兽幽荧。从手掌般大小的软袋里取出一把缀着杏花的红色油纸伞,小幅度转了一圈后,这把伞竟自动开启,随即一股凉意扑面而来,驱散了四周燥热的空气。 容景仔细查看红拂伞,一切都能正常使用。 「咦,这是高阶法宝。」系统小心翼翼,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要自己用?」 不对,这伞上还缀了杏花,不像是他喜欢的风格…… 像是遇到了背叛,系统拔高声音道:「你不会要送给某个女人吧!」 它意气激昂地指责:「宿主,我们的目的是征服这个世界,踏过星辰大海,向着遥远的异界前行,而非沉溺于情情爱爱这种小家子的风格。你要明白!你是那个大男主的……」 勐地止住话,系统暗自后悔,该死的,说错话了,宿主应该没注意吧!! 「大男主?」容景缓慢地重复,脸上笼上一层阴云,「你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系统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可惜它没手,吞吞吐吐道:「你,你听错了,我说的是那个男子……」 容景轻呵一声,沾了血的脸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怪,阴森森地伸出手。 一团黑烟,诡谲地缠绕在他的手心。这是属于他的恶意具现化。 系统的出生设定是能够感受疼痛,原本关键信息不该被宿主知晓,可容景心思过于敏锐,从小天资聪慧,自绑定后一眼识破了它的缺点。 从此惹怒了他,他就动不动对它进行惨无人道的摧残。 相处了那么多年,一丝怜悯之心都不曾有过! 为何要给它安排一个穷凶极恶的宿主!它简直是活得最惨的一个系统了!! 系统瑟瑟发抖,等着剧烈的疼痛袭来。 此刻,门吱吖一声打开,正好打断了容景接下来的兇残行为。 姜糖从门外跑进来,依然穿着昨日那身衣裳。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随即回过头背对着她道:「不是说过不要来了?」 嘻嘻的笑声从背后传过来。 「我来找你了——」 粉衣女子袖中落下一把尖刀,朝他的后背接近心脏的位置勐地扎了下去。 「嗤——」 刀入肉的声音骤然间响起。 「去死吧!」 第十九章 魔族印记 一柄尖锐的短刀自背后刺入他的心脏,毫无阻碍地向前送。 薄薄的刀刃穿透过胸膛微露出一寸尖口,沾染上心口的血液,沿着银色刀身滴在他的衣襟上。 时间游走得缓慢,仿佛在嘲笑他的松懈。 刀越送越前,带着切齿的痛恨。 钻心的疼从胸口传递而来。 他脸色不变,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就这么若无其事地侧头,对上了粉衣女子的视线。 额间乍现的印记隐隐透露了细微的情绪。 粉衣女子松开握刀的手,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可能? 即使是再强大的修士,捅到心脏也不可能存活! 她的情绪纷乱混沌,但见他脸色苍白如纸,以为这只是死前的迴光返照。 眸中再次迸现出狠厉,指尖钻出密密匝匝的细线,气势汹汹地朝他涌过去。 密集的细丝仿若嘶吼着的浪涛,欲将人吞噬。 容景分出一丝空闲的心思,悠然道:「傀儡术。」 石桌上的剑随之颤慄,发出嗡嗡的鸣叫声,勐地从剑鞘中飞出,剑身于日光反射下,剑光四溢,汇聚成一道刺目的剑气。 他轻瞥一眼,轻车熟路地握住剑柄。 未起身,剑刃闪动,像极了寒夜中投下的月光,凌厉地横空噼去,流月剑的剑气生生切断了第一波细丝。 粉衣女子未料到他受到重伤还能游刃有余。 这会儿她不像第一次夜袭时急速收回傀儡,杀人的冲动战胜了恐惧和理智,反而身如闪电般跃过去,竟然妄想近距离用坚韧的细丝缠住他,以一种用傀儡同归于尽的姿态袭来。 成败在此一举!
第37页 若失败,她不过损失一个傀儡,若成功,乃消除她心头大恨! 容景的唇角流出一丝鲜血,在这关键时刻,他还不慌不忙地用手指擦拭掉那抹血。 系统急得团团转。 看得它恨不得使用恶意回收程序,即使知道对傀儡无效! 粉衣扑了过来。 容景眸中映着和姜糖一模一样的面容,眼神冷漠又吓人,全然没有在真正姜糖面前流露出的笑意。 他觉得眼前的傀儡碍眼至极。 假的就是假的,一丝一毫都不像。 不等粉衣逼近,他厌烦地蹙眉,倏然拔出胸口浸血的短刀,动作极快甚至让粉衣女子来不及反应。 银光腾空一闪,快得眼前出现一道残影。 剎那间,傀儡的身形停滞。 面色凝滞在不可置信的一瞬。 她的额间扎进亲自挑选的短刀,随后轰然倒在地上化为灰烬。 同一刻。 清心殿某个厢房的黄衣女子吐出一大口血,脸色惨白地起身,模样状似歇斯底里,平日的冷静理智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次袭击,竟然一次都没成功! 第一次是她失策,撞见姜糖未及时抽身。 虽然失败了,却得到一个关键性的信息,这个女人对闻镜来说有些许特别之处。 这次她吸取教训,特地扮成姜糖的模样,分明成功了! 分明刺入了他的心脏! 黄衣女子痛苦地闭了闭眼。 她会继承傀儡的三成重创,目前已有两个傀儡阵亡,相当于承受了六成伤害,再无反击的能力,须等休生养息,再做打算。 窗外蝉鸣声声,空洞地发出聒噪且无意义的声响,令别院更显出一分死寂。 黄衣坐在梳妆桌上,盯着铜镜无声流泪。 是她太心急了,以为凭藉自己大乘镜的修为能够有闻镜一战的本事。 结果反而伤人三分,伤己六分。 她努力去思考闻镜为何受到致命伤害还能作出反击。 混乱的思绪中交杂着过往的记忆,让她不由自主颤抖,忆起当年无峰遗蹟的战斗。 血染的天色下,闻镜比她们魔族人更像是魔族,浑身染血,黑色的衣袍看不出血的颜色,脸庞、髮丝上滴落暗红,每走过一段路,地上便留下一个血的脚印。 在她悲痛欲绝的目光下,他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魔主,唇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状若疯癫,当场挖出魔主的内丹。 她倒在一边,身受重伤,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的双眸逐渐失去了光泽,看到他最后朝她望去一眼,嘴角轻扯,说出一字:逃。 快逃。 可她不论逃去哪里,都记得他最后的眼神! 交杂着甜蜜的过往,牵扯着她痛楚的心脏! 她逃不掉了,索性不逃了。 镜中黄衣的眼神从恍惚、狰狞,变成无法撼动的坚定。 等她恢復精力,即使用尽一生和生命,也要让闻镜死! …… 姜糖赶来时,正好看到一个粉色的背影倒在地上,仔细一瞧,长得有那么一丁点眼熟。 还不待走近多看两眼,这人就冒烟化作空气,淡青的烟雾逐渐地稀淡,薄薄的像是烧开水时往上翻滚的水汽。 容景坐在石椅上,倚着桌沿吐血。 低着头时,发梢挡住了他的半边面容,从她的角度只能从微微拂动的髮丝间瞧见低垂的眼睫和一抹刺眼的鲜红。 以前那副反覆无常、傲慢睥睨的姿态被带着血的唇角减淡,远远看去反倒像是一个病弱美人。 「你没事吧?」 姜糖大致上猜到发生了些什么,像容景这样厉害的人,轻而易举一剑噼开仿若钢铁般的细线,现在却受伤乃至吐血,必定是前日的歹人再次来偷袭,还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和计谋。 容景不吭声,日光下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踌躇不定,小心翼翼走进。 听到一个唿天抢地的声音道:「又来了!杀了她!」 系统再次看到这女人,大圆脸露出一个愤怒的表情。 姜糖茫然不解,觉得这系统好像对她有什么不满和成见,没忍住暗自睨了它一眼。 这悄悄的一眼,恰恰被敏锐的容景捕捉到。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动作像是刻意放慢,一点一点拭去血液。 当姜糖回过目光,望向他时,正看到他的神色奇异,眸中酝酿着某种看不透道不明的心绪,随即转瞬即逝,不留一丝痕迹。 让她摸不着头脑,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姜糖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 目光停在他的额间。 白净的肌肤上缀上三朵颜色鲜艷如朝霞的印记。 远看似火,近看似花,在他洁白如玉的额上绽放。 这幅未曾见过的形象带来莫大的冲击。 「你这是……」 容景讥讽地勾起唇角。 修真界人人痛恨魔族。 即使身上流动着一半的人血,他仍旧是憎恶、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对象。 当他还小的时候,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他是异类,是完全不相同,水火不相容的异类。 世界上所有察觉到他真实身份的人,都已死在他的剑下。
第38页 容景敛着眼眸:「既然你都看到,想必已经明白……」 「我明白,」姜糖盯着他的印记,一脸肯定道,「这是你的花钿。」 姜糖眼眸亮闪闪的,仿佛看到了稀奇的、极其好看的装饰品。 太漂亮了!纹在额间真踏马好看!! 容景回过神来,目光匪夷所思。 直勾勾的视线穿透她的眼睛,试图望进她的脑袋,晃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姜糖目不转睛地望着印记:「我也想要。」 似乎已经考虑好了,期待道:「一朵就够了。」 容景:「……」 他捂了捂胸口,顿时无言以对。 姜糖笑容满面:「谁画的?还是说贴上去的?」 一连串的提问像是坠入了无底洞,没半点回应。 他收回视线,眉眼冷淡,不声不响,似乎懒得说话。 半晌后,她按捺不住地伸出了一只爪子,猝不及防地擦过他的额心。 肌肤是凉丝丝的,而印记滚烫如岩浆,触摸了一秒钟后,他还未反应过来,她就像是被烫到后缩回了手。 容景眼皮一跳,视线定定地看着她:「你当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欢悦,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这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 见他要开口,她立即摆摆手制止:「如果是秘密就别说了,我可不想被你怀疑和威胁。」 假如这是秘密,日后有其他人知道,他肯定会疑神疑鬼,然后理所当然扣个黑锅按在她的头上。 脑补了后续的画面,姜糖神色忐忑,像是要随时扑过来制止他。 可容景要说的话从来没人能阻止,先是故意停顿了一下,让姜糖放松警惕。 然后语速极快道:「这是魔族印记。」 姜糖来不及捂住耳朵,他挑出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 「你听到了。」 是,她听到了。 被、迫、的、 他的眼眸黑得纯粹,盯着她,恐吓:「这是噬魂术吞噬无数人的血印,上上千上万人的性命葬送于此。」 姜糖果然露出了胆怯的神色。 似乎是流血过多,他的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凑近她,附在耳边吓唬:「我是邪恶的魔,杀人不眨眼。」 姜糖吞了吞口水,热热的唿吸扑在她的耳廓边,瞬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两人距离极近,近得可以看到他苍白脸颊上的细小血管。 瞄了两眼,不知怎的眸中的害怕渐渐消散,姜糖的心思往奇怪的地方飘去。 他的皮肤好像有些薄,还是说太白了所以容易看出皮肤底下的毛细血管? 修真界的人真是太随便了,都不懂得爱护肌肤! 容景:「你怕了?」 「嗯,怕了怕了。」姜糖敷衍地点头,憋了憋,仍是情不自禁地问了句。 「容景……平时你洗脸很用力吗?」 第二十章 薅头髮 一瞬间容景停止了思考,像是生锈的刀剑,几乎无法转动自如。 柔软的髮丝随着炎热的风拂在她的脸上,让她产生一种痒痒的感觉。 可姜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已经在组织用词教他怎么保养了。 两双眸子就这么互相看着。 一个在想皮肤薄的问题。 一个还在等回答,却怎么也没想到会等到这个问题的困惑。 片刻后,容景收回视线,神情冷静,无动于衷般地笑了一声:「你关心这个作甚么?」 从来没经歷过,被人问起洗脸问题的容景,一时间让她莫名其妙歪了话题。 姜糖认真探讨:「用力搓皮肤会损伤角质层的,你看你得皮肤有些薄呢。」 光说也就罢了,还上手戳了一下他的左脸颊。 他的皮肤比她的手指冷,像是一块白玉,又凉又细腻,忍不住让她留恋了一小会。 异样的触感让容景怔住。 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气氛陡然沉重。 姜糖很快收回手,发现他的表情似乎很不满。 他在生气?气什么?她什么时候惹他生气了?他的脾气好古怪…… 可容景从来没伤害过她,姜糖一点也不怕他,脸上仍是笑嘻嘻的。 「我才不怕你。」 见到她没心没肺的笑容,容景心底的不悦忽的消散。 即使表现得再生气,对她一点作用也没有。 他敛了敛唇角,潮水般的压迫感迅速消退。 姜糖的视线从他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缓慢往上移,掠过印记,伸出右手,趁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薅了他两侧的头髮。 随即好奇道:「你说你是魔,是头上长角的那种吗?」 手感挺好,青丝顺滑柔软如水浪,并未生出奇怪的角。 她本想薅一下,没忍住又薅了一遍。 容景垂眸,神色毫无波澜,好似已经放弃挣扎了。 姜糖揉了两遍见好就收,端正坐到石椅上。 假装刚才的行为不是她做的,状似无事发生过。 系统在旁边目瞪口呆。 它愤怒出声:「你竟敢摸宿主!快剁了她的手!」 横亘在两人间,一个蓝色屏幕上蹿下跳,表现出了宿主被染指后的暴跳如雷。 听见咋咋唿唿的叫声,姜糖充耳不闻,不屑地想:都是女人,摸一下头髮怎么了?搞得我破坏了容景的清白之身一样。
第39页 大抵上是觉得系统太吵,容景抬起头冷森森地瞥了它一眼,随手一挥就收回脑海中。 姜糖在心底鼓掌:干得漂亮。 待容景望向她,生冷的眸子凝在她身上,姜糖迟疑起来,挂着的笑容收了一收。 他没说话,目光沉沉在她的脸上打转。 顶着压迫感十足的视线,姜糖转移话题道:「刚才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伤的重吗?」 容景没什么表情,冷淡开口:「没什么事。」 跟她预料得差不多,姜糖点点头想,一个前日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打得过容景! 别院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姜糖不愿回厢房,或许宋文芊还在屋子里等她回来。 硬着头皮,没话题也要找出话题来:「桌子上的是什么?」 姜糖不感兴趣地瞥过一个月白色的软袋,目光顿在一把画了两三朵杏花的红伞上。 「这天气伞应该没什么用了。」 极寒门烈日炎炎,别说下雨,连过去的雪花都一去无返。 「嗯。」容景的视线掠过静静躺在石桌上的红拂伞,「送你。」 「但我也没用啊。」姜糖热得额上冒汗,用袖子扇风,「作为防晒不错,可是现在这种环境,我哪还有什么心思打伞。」 唏嘘了片刻,她身子向前倾,悄悄道:「你知道最近清心殿在流传什么吗?」 容景对上她的目光:「说。」 「她们在说,这天气、结界都是尊主搞得,配合禁令就是为了想让大家都死在苍岭山。」姜糖拍了拍胸口,镇定自若道,「你最熟悉尊主,想必能察觉到些细枝末节?」 望着她略显慌乱却装作冷静的眼神,容景想说出吓唬她的话,不知怎么的,语气一转就变成了:「谣言,只是凑巧。」 果然,她松出一口气,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就说嘛,闻镜是现任门主,他有什么理由要置大家于死地?」 姜糖可不愿相信这种谣言,信了她还怎么睡好觉!再加上容景肯定的话,她就更放心了。 再次陷入安静中。 别院中树影婆娑,不停晃动的影子在他的脸上打下暗色。 姜糖偷觑了一眼,犹豫不决,正想说可不可以留在这里,却听到他淡淡道:「你该走了。」 她咬着下唇,神色低落地「哦」了一声。 他不愿意留下她。还是和以往没什么变化。 容景不知道她最近的遭遇,不清楚宋文芊的围追捕猎,如果她将此事说出来,说不定他会同意她留在这里。 可要是没同意呢? 姜糖不敢问,怕再次听到拒绝的回答。 她再厚脸皮,这一盆盆的冷水泼下来,再热的心都要冻硬了。 起身时,容景将红拂伞递了过去:「拿着。」 姜糖神思不定地接了过来,驻足半晌,他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说你怎么还不走。 她瘪了瘪嘴巴,抱紧了红拂伞,挪一步回头望一眼,挪两步回头望两眼的速度离开。 藏在脑海里的系统对宿主冷淡的态度很是满意。 「女人都是绊脚石,宿主,咱们一定要以事业为重。」 它是专门服务于剧本里的大男主的,最见不得情情爱爱这些腻歪事。 至于一把高阶伞,它迟疑开口:「你为什么要送她武器?」 容景收回储物袋,漫不经心道:「在回收恶意值之前,她不能死。」 系统喜笑颜开:「宿主,你要尽快。否则这天愈来愈热,别到时候意外死了。」 既然是利用,它便放下心。 宿主註定要走上强者的巅峰之路,路上无处不在是诱惑,女人和财富虽可玩乐和挥霍,但若是深深陷入,万万不行! 它一定要严防死守,遏制住任何可能妨碍他的人以及行为。 如果不可避免,也不介意用一种隐蔽的手段扼杀在摇篮里。 第二十一章 红拂伞的威力 姜糖慢吞吞回到别院,恰巧和庄柔月打了个照面。 正在运转灵力,面色苍白的庄柔月砍掉了院子里的枫杨树,将它制成木板,挡住毫无遮拦的院门。 在门口瞧了一眼,姜糖纳闷想,如果当时出来制止宋文芊,这会儿也不必费力造门了。 但没什么立场去质疑,庄柔月和她只是普通的室友关系。 进门后,姜糖扫了一眼别院,顿时觉得可惜。 那棵根深叶茂的枫杨就这么被摧残,唯余几根稀疏的枝叶倒在地上,苍翠的绿叶鲜艷得仿佛仍扎在土地中,可惜很快要枯萎颓败了。 思绪飘忽片刻,姜糖收回视线,脚步缓慢地往房门走去。 与庄柔月擦肩而过,她出声喊住。 「你去容景那里了?」 姜糖和容景关系甚好,在这个风吹草动分外敏感的后宫之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并没打算刻意掩盖,姜糖随便点了点头。 庄柔月又古怪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什么?」姜糖茫然地望过去。 「她与尊主这般亲近,你没有一丝嫉妒?」 姜糖顺其自然地和尊主撇清了关系。 「我对尊主没什么想法,哪能有羡慕嫉妒?你也不必把我当做竞争的对象。」 果真,庄柔月掩住唇角笑了笑,瞧着大约信了她的话。
第40页 却仍是状似担忧道:「万一容景心里存着猜忌?」 姜糖诧异地望了她一眼,眸中不解,她怎么对这事突然关心起来了。 一副替人着想的模样。 琢磨着不对劲,她神情警惕起来。 庄柔月:「容景对清心殿的女人都是拒人于千里不外,对你是和风细雨般的态度,你不觉得奇怪吗?」 姜糖:「不关你的事。」 容景和她之间的关系,是好是坏,不需要其他人来置喙。 懒得再作搭理,姜糖忽视了庄柔月被噎住的神情,迅速走回厢房,关上大门,一头扎进薄被里。 柔软的触感与肌肤贴合,舒适得让她轻嘆一声。 红拂伞随意地置在枕头边上,姜糖的脑子沉重,觉得好累。 这一天从宋文芊的恐吓,到容景的排斥,纷纷扰扰的画面和情绪浮浮沉沉,萦绕在脑海中消散不去。 她陷进被窝里后,再也不肯动一根手指头,不肯再多走一步去把伞放到属于它的角落或者桌子上。 姜糖闭着眼睛。 眼前再次浮现容景冷淡的神色,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上。 窒息感袭来后,又翻回正面,对着头顶发呆。 渐渐地感觉到眼皮沉重,她不再强撑着,薄被一掀,盖在头顶,努力拂去负面的情绪,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下。 外头是爽朗朗的晴日,严实的木门和狭窄的纸窗将耀眼刺目的光线关在门外。 屋内幽暗如斜阳落下时分,簌簌风声衬得更加寂静。 咔哒。 一声异响打破平静,使本就睡得浅的姜糖忽然惊醒。 脑中还残留着宋文芊的恫吓声,她提的很高的一颗心又往高处提了提,几乎要蹦出喉咙跳出来。 吱吖。 门渐渐开了,一片陌生的衣角从门口飞快掠了进来。 平稳的唿吸声逐渐急促,姜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应对。 睁开眼睛看,一个曾在清心殿路径上见过几面的高挑女子勾着嘴角,一步一步往床榻靠近。 对上宋文芊的目光。 宋文芊胸有成竹地停在屋子的中心,恰好挡住通往门的直线路径。 像是玩弄蝼蚁般的,她故作嘆息:「如果两个时辰前你放我进门,或许我还会饶你一命。」 「现在,迟了!」 宋文芊眯着眼睛看床上的身影。 随后口中念念有词,大抵上是修士的口诀。 一般修为在金丹境之上才可将术诀融会贯通。 金丹之下的筑基、鍊气境只能通过念出口诀来运转灵力,费时费力同时也很费命。 她是筑基境,修炼不足三年,走捷径进闻镜后宫,为的便是众人垂涎的极寒雪灵丹。 后宫之地少一个竞争,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离雪灵丹也就更近了! 正全神贯注时,一串小火苗终于迟迟自指尖窜出。 宋文芊大喜抬头,「去!」 小火苗化作细长的火线直冲而来。 姜糖身边除了一把伞、一个藤枕和薄被,什么都没! 姜糖心一颤,果断掏出红拂伞,暂且挡住宋文芊的攻势。 但是心里很没底,挡住一时却挡不住一世,她似乎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火苗愈来愈近。 就在这时,那缕孱弱的小火苗撞到伞尖,猝然间熄灭了,火星闪烁挣扎了几下,噼啪两声消失在空气中。 「……」 屋里陷入了死寂。 宋文芊不敢置信,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羞还是恼引起的。 姜糖诧异地看了一眼,不是很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因情绪激动,宋文芊再次念出控火术诀,火焰竟比第一波更加勐烈。 姜糖心再次一凉,以为真的死定了,于是很消极地坐在原地,用一把看上去很没用的油纸伞挡住。 火焰窜来的一剎那,她无意间转动了红拂伞。 那伞意外开启,一股强烈的凉意扑面而来,伞面大开,挡住前方的视线。 同一刻,一声悽厉的尖叫响起,似天边的滚雷炸响,轰得人耳鸣。 尖叫过后,是长时间的鸦雀无声,仿若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姜糖的心砰砰直跳,既是被那声尖叫吓住,又有几分前路未卜的提心弔胆。 动作缓慢地移开伞,没敢细看,仍是瞥见宋文的芊额心、胸口、膝盖处各三个大洞。 怎么回事?? 她诧异地又看了一眼。 三个冰锥寒光闪烁,深深刺进血肉之中,顷刻间,地上便汇聚了山间溪流般的血水,隐隐飘来一股腐朽作呕的血腥味。 宋文芊死了。 过了几日后,姜糖总觉得房间里还有股血味。 宋文芊死在红拂伞下,当时她竟没一丝害怕的情绪,眼眸闪亮,像珍宝般地将伞紧紧抱在怀里。 那些胡思乱想蓦地消散得一干二净,空空的心脏塞满了一种叫做喜悦的心情。 就知道容景不会这么冷漠无情,别看他要赶走她,却仍是口是心非地送予武器。 正说明了,他的心里仍然挂念着她的安危! 至于尸体的处理过程…… 宋文芊的尸首不能总是躺在厢房里,杂役弟子们早就不管事。 姜糖只好亲自拖着骇人的尸体,一路经过小院、大路,拖到了杂草丛堆里。
第41页 触感温热细腻,仿佛仍旧鲜明地活着,伤口的冰锥融化后,与血水交融拖行了一地,惨烈异常。 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已经来不及,也无用了。两个夜晚没睡好觉,姜糖眼睛底下的黑眼圈浓得跟画错了眼影似的。 她想去找容景。 可他又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 抱着威胁 天鹤殿。 幽暗的前殿内,一长排的窗户半开细缝,有风悄悄渗进来。 闻镜倚在台阶上,瞥过风中飘荡的红帘,灵力从指尖迸出,猝然间发出连续砰砰的声响,直到整排雕窗紧紧关闭才重新恢復寂静。 他唤出系统,屏幕悬在眼前。 系统问:「宿主,你的伤恢復得如何了?」 他漫不经心道:「早好了。」 这点伤对他来说,不亚于普通人割破了皮,不到一日便能恢復如初,那种剖开心脏的剧痛也随之淡去。 他不是很在意,像往常一样懒散地盯着荧幕,手指不断往下滑动,视线一一掠过形状五花八门的商城。 物品栏中的有不少稀奇玩意,广隐罩、特殊秘境已经使用过。 购买健呈现灰色,侧边的扩展健上显示下一次秘境升级需要20万恶意值。 返回,回到主页。 他很少会去看主页内容,太花里胡哨。 左下角是大圆脸的人工智慧形象,左上角是娱乐。 中间是恶意排行榜和商城。 右上角显示目前存储的恶意值,右下角为世界频道和好友栏,各大世界拥有恶意系统的人可以花费极少恶意值在世界频道内交流。 他看到过上边的内容,多数是些无聊的废话。 「怎么商品扩展键费用比购买还贵!」 「排行榜的大佬们,你们是怎么增加恶意值的?我到现在才涨了不到一万点。」 「世界不一样,办法都不一样。你是哪个世界?星际、地球、玄幻修真还是古地球……」 快速刷新的消息占据了视野范围,他烦躁地蹙起眉头,立即屏蔽了世界频道。 耳边传来系统惊喜的播报声。 「宿主,恶意值已达十五万!」 「目前位于排行榜第五名,距离第一还差10万恶意值,我们要再接再厉!」 「只要达到一千万,就能覆盖整个世界,令所有人俯首称臣奉若神明!」 闻镜不感兴趣地嗯了一声。 系统:「宿主,你的事业心呢?」 它对他敷衍的态度很是不贊同,耳提面命般的教导:「一直以来你做的很好,要继续努力,别以为征服这世界足够了,后面还有更广更大的新世界等着你。」 大圆脸的眼中爆发出熊熊的进取之心,帮助宿主成为世界之主,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啊!多少系统为了这个目标拼搏,却因绑定的宿主太无能倒在希望的晨曦前。 它不同,它是恶意系统里最有希望率先获得成就的先进者! 闻镜瞧它那副比本人还激动的模样,好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同意绑定就是为了征服世界?」 「难道不是吗!?」 「觉得有趣罢了,」闻镜勾起嘴角,双手靠在后脑勺懒散道,「看到他们撕开那层虚伪的脸皮,露出丑陋的内在,不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事情?」 系统:「……」 它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取得的成果是一样的,就不必执着于过程是如何了。 闻镜关闭屏幕。 思及近来未曾有人前来天鹤殿求情,他的眼神微敛,嘲讽道:「近来那群长老比以往安分了许多。」 系统回:「他们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闻镜冷笑:「怕是在想着寻求外援。」 先连出现的异常气候、广隐罩,以及他的禁令,罩在所有修士的头顶上,如一道可怖的阴影攫住他们逃生的去路。 除了寻求外界的援助,极寒门的长老们已经别无他法。 「可惜……」闻镜牵着唇角,眼神冷得吓人,「御水铃早已失效。」 唐乐和唐鸿两位长老在情势紧急时联繫过无踪岛的友人。 极寒门与无踪岛的接触甚广,无踪岛沐阳真人与极寒门长老唐乐早已结为道侣。 因这层关系持续了百年,两派的关系早已非比寻常,弟子之间更是道义之交,时常互相串门。 唐乐率先联繫沐阳真人——已经闭关修炼许久的道侣。 然而那枚小小的,承载着全修真门派通讯的法宝,在这个关键时刻,失去了它唯一的作用,宛如普通的铃铛毫无动静。 这样一来,莫过于断了极寒门高层的唯一策略。 这段时间,长老们忙着管辖底下弟子的混乱争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期间不知在议事殿聚了几十回,曾经暗自较劲,相互比较的心思偃鼓气息,所有长老为了极寒门的生死存亡而团结一致。 「御水铃还是没用?」议事殿内,执事秦修忧心忡忡地问道。 唐乐面色凝重地摇头,众多长老心力交瘁,累得直嘆气。 各分系,因争夺仅剩的水源,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行为屡屡发生,已经发生了大约近百起伤亡。 平时的俸禄、各类法宝丹药等资源都是紧着修为高深的弟子,以亲传、内门、外门依次减少,生死存亡时刻,谁也不甘心放弃生的机会。
第42页 每日两三起争斗已是稀疏平常之事。 面对尊主的置身事外和煽风点火,长老和弟子们无一不是怀有怨言。 「尊主想让我们死!」 「若他身陨,恐怕我们就能……」 「放你娘的屁,闻镜是大乘镜真君,比沐阳真人都高一截,要去送死你去。」 表面上不敢,内心却暗自埋下恶毒的期望。 极寒门足足三万多人的恶意值,不亚于无穷无尽的恶之海,让系统汲取不尽。 系统连着春风满面了两日,就在闻镜又要动身前去清心殿时,它咧开的大嘴一合,竖起眉头怀疑道:「你又要去找那个姜糖?」 尽管相信他是为了收取恶意值才接近她,可这频率太高了! 都说人类是日久生情,它对这种发展起来的小苗头分外敏感,必须严格控制在火焰燃烧之前。 「你得加快动作了!」系统严肃地催促,「快点将她的恶意值收了!」 夜长梦多,越快解决越好。 闻镜眉头一蹙:「你防着她做什么?」 「她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若我不关照几分,只怕被其他女人吃得骨头不剩。」 他敛着眼眸道:「一切以恶意值为重。」 说罢,抬脚就往姜糖的厢房走去。 系统咋咋唿唿:「你倒是收啊!」 「上次不是说让她见『闻镜』吗!」 「你在拖延什么?还是说其实你是找藉口见她?」 脚步一顿,闻镜的目光冷如淬了冰,体内的灵力疯狂撕裂口出不逊的系统,搅得它连连求饶。 他笑了:「藉口?我想见谁便能见谁,还要找什么藉口?」 大抵是反激起了效果,他淡淡道, 「我今夜便去。」 夜凉如水,天际一轮弯月投下冰冷的目光。 姜糖在狭窄的床榻上辗转反侧。 近来误杀了人,她的睡眠质量因此大幅度下降。 直到后半夜,才受不住困意睡过去。 闻镜推门进来时,姜糖睡了约有半个时辰了。 脚步放轻,他在微弱的月光下瞧她的脸。 唿吸声小而轻,白皙的脸庞上两道黑眼圈格外明显。 散乱的头髮铺在藤枕上,侧脸压在上面,压出了一些浅淡的痕迹。 闻镜弯腰盯了片刻,将她凌乱的髮丝往外拨了拨。 待露出整张脸后,手指从她青黑的眼皮底下拂过,沿着颊侧往下,穿过她的后脖子,才将她抱起来,腾空飞起往山下去。 系统话都不愿意说了,只在屏幕上打了一连串密集的问号。 它想,好傢伙,这威胁利诱的计划,居然是抱着开启的。 第二十三章 自导自演 姜糖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本来在梦里烤鸡翅,烤得油光发亮,散发着近三个月未闻到的奇香,馋得她吸了吸口水,马上就要将香喷喷的鸡翅送入口中。 突然一阵飓风袭来,将手里的鸡翅一口吞下,顺带把她卷了卷,团了团,揉在风口中心不断往上飞。 那风哗哗大响,吹得她像被扔进洗衣机里转啊转。 头有点晕,待飓风放过了她,她仍然感觉自己没落地,仿若蒲公英被风一吹,晃晃荡盪地在空中打转,过了许久还在飘。 没着没落地闭着眼,渐渐地,撕开梦与现实的边界,悄悄探出一只耳朵来。 听到风语鸟鸣。 又从梦里探出一个热得凝着小水滴的鼻尖。 闻到草与土的土腥气。 整个人都从梦境滚出来。 顿时感受到手背上一道针扎般的疼,像极了被虫子咬,姜糖睁开眼睛,往手上勐地一拍—— 果然,好大一只蚊子。 人醒了,脑子一时还未醒过来,眯着眼仰头看,一轮清月挂在天穹,散发幽幽的光,聒噪的蝉鸣声在耳际吱哇吱哇响个不停,闹人得很。 「你醒了。」一道陌生的男声飘过来。 姜糖迷濛地反驳道:「没醒。」 男声冷冷道:「醒了就起来。」 姜糖瘫在草地上,觉得还在做梦,嘟囔道:「别吵,我要继续睡觉。」 「……」 姜糖沉在草地里,身上洒落了些清亮的月光,她眯着眼看月亮,觉得好像一块又大又圆的月饼,只要咬一口,就要流出满满红豆馅的那种。 伸出手,往空气里抓了抓。 男声无言地看着她奇怪的动作,深吸一口气,阴森森恐吓道:「若再不起身,我让你永远都起不来。」 姜糖正陷在吃月亮,呸,吃月饼的幻想里。 勐地听到威胁,心里咯噔一声,也不管到底是不是梦,一骨碌从草地上跳起来,睁大眼往声音源头望了望。 一个带着黑色帷帽的玄衣男子站在身旁,玄衣融入阒黑的夜色。 野外风大,宽檐下垂的轻纱却纹丝不动,朦胧地遮住了他的眼睛和面容,让人窥不得半分。 姜糖瞳孔地震,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莫名其妙从厢房里蹦到野外,更震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男子会找上门。 往后退了一步。 再往后退了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抵住一道无形的墙。 这里是苍岭山脉的边缘。 姜糖手心出汗,声音哆哆嗦嗦:「你、你想干什么?」
第43页 脑子里好像有一个尖叫声在迴荡:啊啊啊啊我要没了没了。 绑架。抢劫。劫色。撕票。 还不等男声说话,姜糖飘过四个可能性,冷静和理智瞬间从脑袋里争先恐后地逃出来,剩下一片空白。 「我要——」 姜糖心口一凉,强忍住眼泪道:「我、我什么都没有。」 「你——」 抱住胸口,惊恐地摇头:「不不不,我是清心殿的人,你休想占有我!」 「去偷闻镜的流月剑。」 她眼圈一红,连连摇头:「你还不如现在就让我死。」 接二连三被打断,玄衣男子总算将完整一句话说完,沉默地看着她哭。 轻纱下的面容看不清情绪,他的手指微动,细微地泄露了一丝情绪。 风中传来她小声的哭泣,因为不敢放声压在喉咙里,更似哽咽。 姜糖以为她已经度过了水逆的时间,却没料到老天爷直接憋出来一个大招。 他到底是谁! 极寒门三万多个人为什么偏偏要找她! 她只是一个凡人!! 「不会死。」玄衣男子顿了顿,融于黑暗的身形上前一步,面不改色撒谎道,「我知道他有个弱点。」 姜糖揉了揉眼睛,抹掉几滴眼泪,努力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 抬眼看,玄衣男身姿挺拔,迎风而立,衣诀舞动,瞧着仙飘然逸气,大抵是名修仙人士。 他的声音平淡:「近来闻镜受了伤,歇在寝殿中,半夜时常陷入昏迷。」 「我要你混入天鹤殿,去偷他的流月剑。」 要去你自己去!你自己没腿吗! 姜糖很想把这话骂出来,瞥见那种不好惹的气势以及飘飘欲飞的仙人姿态,抿紧嘴巴憋了憋,秒怂。 「如果我不去呢?」 她小心试探,离男子远了些,生怕他一个偷袭当场取了自己的小命。 冷哼声夹杂着夜风传到耳边, 「给你三天期限,若不取来,我便杀了你。」 「……」 小命的倒计时变成一个大钟摆悬在头顶上,命运的滴答滴答声催促着她赶快行动起来。 姜糖的拖延症挺严重,打着商量的语气道:「能再给一点时间吗?」 「……多少?」 令人意外的是,斗笠男还算好说话,沉默了半晌后主动问她要多少时限。 姜糖得寸进尺:「一百年?」 玄衣男面前的轻纱一抖,他压着声音冷笑:「想得挺美。」 姜糖厚着脸皮道:「还好还好。」 「那要不打个折,五十年?」 他被她的厚颜无耻给震惊到了,许久都未曾说话。 酝酿半晌,再次进入到恐吓人的角色中,玄衣男抽出一把从武器库里随手捡来的长剑,剑光未闪,剑意已到,瞬间将身侧的梧桐树横噼成两半。 随着一道清寂的声音响起,大树映在她瞪大的眼瞳中缓缓倒下。 「去不去?」 姜糖半张着嘴,很没骨气地应了下来:「……好。」 待他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后,她脚步飞快地奔向厢房,仿若身后有怪兽在追她,比平日慢吞吞的速度快了起码三四倍。 假意隐匿的闻镜立在树顶,从高处投下一道视线,静静看着底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快步往厢房走。 树顶风大,揭下帷帽时,他的髮带被揭下,风一扬,便随风晃悠悠地跟着身影飞了一路。 最后恰巧落在她刚好掠过的矮树丛上。 她走得急,未发现那条稠制的髮带,若是多瞧上两眼,或许会发现这是某人常常绑在头髮上的某物。 闻镜披散着一头青丝,目光凝在她身上。 系统夸赞道:「宿主,你的演技越来越精湛了。」 他不作声,眼眸跟着那个身影一点一点地移动。 她快消失了,就飞到更近的树顶上。 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姜糖进入别院里,黑影一闪,半空中掠过一道惊鸿落雁般的弧线,顷刻间脚尖点地到了天鹤殿。 …… 姜糖倒回床上,生无可恋地睡了个回笼觉。 一天后,她咬着被子想,还有两天,不急。 两天后,她抱着藤枕想,还有一天,不急。 三天后,她磨磨蹭蹭地穿鞋子,用了一个时辰擦鞋上在苍岭山走过的泥。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眼看快入夜了,姜糖拾起床沿边的红拂伞,咬咬牙齿,一鼓作气往天鹤殿的方向跑去。 上山的路起初还算平坦,平日有不少弟子会往山势陡峭处经过,有些炼丹修士需要山林间的草药,苍岭山脉里大大小小的路径几乎全靠这些炼丹修士们踏出来的。 再往上去,接近天鹤殿的地方,便没了山路。 姜糖把裙摆卷了卷,借着扎根在土壤里的杂草,像攀岩般的,一步一步踩过去。 几个月内练就了在山里横冲直撞的本事,这点小坎坷倒不算什么。 最难的是…… 天鹤殿竟然在山的另一头! 两个山头之间只有一条窄窄的索道。 姜糖崩溃得看着摇晃不止,悬悬欲坠的索道,脚底不停打哆嗦。 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她拍了拍快跳出来的心脏,摸着绳索,缓缓往前移动,期间没敢往悬崖下看。
第44页 好在有惊无险地度过。 她成功踏入坚实的石板上,落地为安地体会到踩到实处的安全感。 山顶的风甚大,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髮丝狂舞,脸颊上好似贴着一堵墙。 借着水洗过的月色,姜糖怔怔地看眼前这座宏伟巍峨的天鹤殿。 寂静冷清无人,一座无声息的大殿阴沉地立在那里,陷入幽暗诡秘的岑寂中。 半点灯光都没有,好似无人住的荒地。 姜糖迟疑地走过去,正欲使劲全身力气推开沉重的大门,却未料到这高到檐角的沉重金漆门轻而易举,一推便推开了。 就像是在碰瓷。 姜糖:…… 第二十四章 梦中情人 巍峨宏大的金漆门竖立在岑寂的幽暗之中。 一眼望不到底的黑,从殿门的缝隙里渗进来的月光被磅礴浓重的黑暗吞噬。 像是睁开嘴巴的妖兽,等待猎物自动送上门来。 姜糖敛气屏息,脑中划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碰瓷什么的也太奇怪了。 姜糖甩甩头,把莫名的想法拂去,放轻脚步走进去。 殿内伸手不见五指,她有些怕黑,脑壳上渗出一些冷汗,闭着眼睛想,闭眼和睁眼都是一样的黑,却比方才好受一点。 一片死寂,姜糖摸黑挪了几步,寻到前殿的后门,进入廊桥内,这会儿重见月亮,即使月光稀薄,也让她倍感安心。 花了很长时间,在这陌生弯曲的廊桥内打转。 天鹤殿大得离谱,前殿后是是一处曲曲折折的庭院,本是池子的地方干涸形成一个大坑,两侧的旁殿大门紧闭,不知是什么作用,她试探般的推开,却纹丝不动。 又绕了一大堆路,浪费了诸多时间,才找到一处亮着宫灯的殿门。 浓黑如墨汁的天鹤殿唯有这一处有光。 待寻到寝殿,姜糖深吸一口气,拖掉鞋履,轻轻推开大门,做贼般的熘了进去。 适应了黑暗后,能够瞧见一些家具的轮廓,模煳如沾了水的毛笔浸染在纸上的线条。 寝殿大得可以塞满十个别院,姜糖环顾四周,最后目标锁定在一座奢华垂落着帷帐的床榻,吞了吞口水,缓缓移动。 殿内隐藏在黑暗中的家具大多看不清晰。 里面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 帷帐哗哗作响,翻飞间可见那里唯一的反光之处——放置在他身侧的流月剑。 姜糖屏住唿吸,轻手轻脚快步走到床榻边。 离他越来越近。 心也跟着越来越紧张。 短短的几步路漫长得像是一只蜗牛在爬,终于她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近处。 床的位置比脚下高了一截,像是门槛驻在那里,姜糖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一时没注意,向前走时一个不慎被绊倒,身子往前。 然后扑到了床上。 磕到某个坚实温热的身躯。 姜糖:…… 身下属于男人的触感让她的头皮一炸。 啊啊啊她竟然趴在了闻镜的腰上! 那个杀人如麻极其兇残的尊主的腰! 草,她真的要死了。 唿吸停滞,一动不敢动。 就这么维持一个暧昧的姿势,过了半晌,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姜糖吞了吞口水,手指情不自禁地弯曲,抓紧了底下的软被,拽出一圈水纹般的褶皱。 他有没有醒? 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在酝酿大招吗 姜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须臾间做完心理准备,战战兢兢地往身侧望了一眼,闻镜模煳且看不明晰的脸庞,眼皮松散地阖着,并无甦醒的迹象。 像是离了岸的鱼重新回到水里,她憋了半天的唿吸终于松懈下来,大大喘了一口气。 没事,没醒,还能继续活。 姜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放轻动作,小心翼翼从他身上起来。 手下的触感怎么这么温暖? 她半起身,往底下一看,手撑着的地方是他的手腕!! 姜糖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剁了。 好死不死地压着别人手做什么! 姜糖立即像是被烫到般缩了回去,把手藏在背后,又谨慎地瞥了一眼。 还是没醒。 按理说闻镜是大乘镜的修士,一系列大动作下来,不可能半点甦醒的迹象都没有。 看来帷帽男说的是真的,他确实受伤陷入昏迷了。 姜糖如释重负,抹了一把额头上出的冷汗。 那颗慌乱的,即将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安稳地落回了原处。 身下的人唿吸轻得不可闻。 她盯着他被面具掩住的脸庞,心道,这下面的脸该是多么可怕? 可能是伤疤纵横,所以要用面具遮住。 也可能是上半张脸太丑,无法用真面目见人。 好奇心愈来愈重,仿若有一只爪子轻轻地拨了一下心口,姜糖顿时心痒难耐起来。 仗着他陷入昏迷,连唿吸都微弱的情况下,形势一瞬间倒转,她开始变得肆无忌惮。 伸出一只罪恶的手,缓缓地往银色面具上移动,期间紧张得毛骨悚然。 明知道不可以做却偏要做,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姜糖一边检讨自己作死的行为,一边下手碰到面具的边沿。
第45页 凉丝丝的金属的触感,轻轻地往上掀。 掀到一个细微的弧度。 再撑开一些,便能露出他的一对眸子。 快了快了。 马上就能看见。 就在这时,本该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漆黑无光的双眸恰好和她对上。 幽幽地散发着平静的光。 姜糖:…… 此刻她的脖子一凉,有种马上就要被掀开头盖骨的错觉。 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良久。 谁也没开口说话。 非常谨慎地朝他笑了笑。 姜糖挤出一句话,干巴巴地重复,仿佛这样做能够催眠底下的人:「你在做梦。」 像是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姜糖厚着脸皮给他洗脑,振振有词。 「你看到的是你的梦中情人!」 「……?」 闻镜半晌不作声,唇角极其微小的幅度往上牵动,语速缓慢道:「梦、中、情、人?」 姜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闻镜胸腔震动,竟笑出声音。 沉寂的殿内,不知哪来的风吹得帐幔哗哗作响,忽而在两人间飘荡,忽而吹向高高的半空。 只见闻镜的脸在帐幔间一显一隐,良久后,两人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和表情。 姜糖勉强趴在他身上,一动也不敢动。 身下陌生的触感令她头皮发麻,根本没什么旖旎的心思,内心无比苍凉,好像马上要身死魂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他的右手忽然拽住她。 这么一扯,姜糖失了力道,眨眼间坠到他的怀里,脸颊磕在他的银色面具上,近在咫尺之间,唇瓣几乎要触到他柔软的脸庞上。 两人都没料到会有这种意外,一时都怔住了。 太近了。 气息拂在她的耳畔,姜糖霎时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头盖骨的麻意扩散至五脏六腑,停住唿吸,压根不敢动,生怕让对方怀疑。 怀里的人软得不像话,闻镜的喉咙滚了滚,声音微哑。 「那我的梦中情人,今夜来做什么?」 第二十五章 吃醋 今夜来做什么? 当然是偷你的流月剑。 姜糖脑子一片空白, 不知如何应对,磕磕绊绊道:「来、来和你——」 不知怎么就说了一个词。 「私会。」 偷流月剑, 还是私会。 后面那个理由似乎还有苟活的余地。 闻镜愣住。 随后姜糖鼓起勇气,竟然视死如归地把他的腰带一抽。 顿时他的衣袍忽的散开,微微敞开。 「……」 闻镜半晌没反应过来,眼皮子重重一跳,向来黑沉沉的眼眸更加深邃漆黑,如一道要将人吸进去的旋涡。 姜糖迟钝地反应过来,只觉得脸皮发红,烫得和开水一个温度了。 啊啊啊啊 她在做什么? 她绝对是脑子抽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要继续演下去? 闻镜一动未动。 事情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 姜糖强装冷静,胡乱瞎扯道:「可惜你身体不好, 今夜到此为止,明夜我再来!」 扯出一个看似完美的理由, 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流月剑, 脚底一熘就要跑。 闻镜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 这回姜糖没倒在怀里, 而是扑到了柔软的被子上。 但这样更让她心中警铃大响,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压下来。 好在他没这个想法,坐在身侧不停笑,像是点了笑穴般的, 把她说的所有话都重复了一半。 「梦中情人?私会?身体不好?明夜再来?」 宽阔寂寥的寝殿迴荡着他的大笑声。 姜糖装死般的把脸埋在软被上,窘迫的情绪占据了整个脑子。 脸颊热得几乎要冒气,她试图冷静下来, 分析他到底有没有察觉到谎言。 闻镜笑了半天,视线若有若无地划过软被上安安静静的人。 冷寂的寝殿,一身的黑衣黑暗融为一体, 眼睛黑峻峻的,即使满面笑容,眸子里也是空阒无光,看上去很是渗人。 姜糖偷偷觑了一眼,马上收回视线,迟来的害怕攫住了她整个心神,恨不得当场钻进被子里装死。 收住笑,闻镜俯身附在她的耳际,轻飘飘道:「我没在做梦。」 热气轻轻拂过,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暧昧,话语却令人寒冷如坠冰窖。 没做梦。 他是清醒的。 一句清晰的话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冲击过来,将她震得浑身颤慄。 姜糖闭上眼睛,准备好迎接死亡,惴惴不安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脖子缩了缩,试图挽救一下待会儿就要飞上天的脑袋。 起码别死得太惨就好了…… 等了半晌,他却没什么动作,只是抱着胳膊,看戏般的瞧着她。 发现自己还活着,姜糖大大喘了一口气,捨生忘死般的回头,很想说一句朋友你到底想干嘛? 要杀赶快杀,杀之前故意折磨人就是丧心病狂的行为! 进地狱都是要去十八层以下的! 憋在心口的话从喉咙里转了转,又咽回去,换成了很没骨气的话。 「尊主,我错了,饶我一命。」 她哭丧着脸,决定死之前还要丢下脸面挣扎一下,抱着大腿,噼里啪啦地吐出一连串的话。
第46页 「如果您不肯大发慈悲,求您让我死之前完成一个心愿,我死也能闭上眼睛了。」 「说。」闻镜简短,且没什么感情道。 姜糖心口一凉,真的不打算饶一命…… 反正都要死了,她暗戳戳地在他衣角上擦了擦泪水,一股脑说出来。 「一定要死的话,能不能让我当个饱死鬼再走。」 她两眼发绿:「我都快变成兔子了,吃了整整三个月的素菜,能不能给我一顿沾点荤腥的死前餐。」 继续放飞自我,控诉地小声抱怨:「极寒门偌大一个门派,竟然没有膳房。」 闻镜诧异道:「不是继续活下去的愿望?」 他长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就满足你。」 什么? 他这意思是假如她说想要活下去,就满足心愿? 姜糖倒抽一口气,慌里慌张地改口:「不不不,其实我的愿望是……」 「迟了。」闻镜不带什么感情地回了一句,唇角牵着笑,「我这就满足你生前最后一个愿望。」 他俯下身,笑容里带着逗弄人的兴致。 姜糖没发觉,嗷地一声大哭,震天撼地,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迴荡在殿内,似乎还出现了重叠的回音。 令闻镜当场愣住,微微低头,看到底下的人面无血色,快要吓得晕过去。 他的唇线紧了紧,顿了下,假装没什么反应,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落在旁边翻飞的帐幔上。 「给你一次改愿望的机会。」 刚才说迟了的是他,改口的也是他,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态度说变就变,像是天边的云雾般阴晴不定。 姜糖不可置信地抬头,挂着泪珠的双眼闪烁着水泽。 以前还认为反覆无常是一种很差劲的行为,此刻却没有比这更让人振奋人心了!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变化,她觉得这很符合他的人设,他就是这样一个变化莫测的人。 状似对待蚂蚁般,心情好便忽视不作理会,心情不好便撬了老巢。 姜糖抬头看。 闻镜动了动唇,似乎有什么要说。 细心地观察他的神情,生怕有什么变化,她打了个哭嗝,带着鼻音飞快道:「我想活着。」 「我要活着。即使让我一辈子不吃荤食。」 「嗯。」 闻镜没把话说出口,给了她一张帕子,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我应下了。」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他的背影隐匿于黑暗中,缓步到门口,不知去了何处。 以为会死,并且死得很惨,姜糖没料到,就这样稀里煳涂地捡回了一条小命。 并且带着帷帽的玄衣男子之后再未出现过。 仿佛当时的经歷只是一场奇特的梦境。 梦过后,了无痕迹。 第二天一早,回到厢房。 姜糖头顶着凌乱的髮丝,后悔地在床上打滚。 「什么一辈子都不吃荤食,好端端的,我干嘛多说这一句话。」 闻镜的意思是同意她活着了,莫非包括她一辈子不吃荤食? 眼前一片黑暗,他连弟子和后宫在厢房内悄悄打井都晓得,若日后有一天吃了荤食,不会藉机又来取走她的脑袋吧? 她真是多此一举!! 脑内轮番闪现他阴森的面容,以及威胁的话语。 姜糖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关系,大不了就不吃了,反正容景有辟谷术! 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姜糖很快收拾收拾心情,又重新恢復到了斗志昂扬的状态。 清心殿外依旧危险重重,几乎无人会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路上。 假若有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就完全不一样了。 自从有了红拂伞,姜糖不是很怕突袭,因担心容景的受伤状态,利落地换了身衣裳,抱着伞去见他。 天气更加炎热,炽热的阳光照在肌肤上,几乎到了发烫的地步,活像个蒸笼。 姜糖打着伞,意外发现伞下的温度比伞外清凉几分,仿佛隔了两个世界,一个处在酷夏,一个位于春秋。 心里喜滋滋的,她走得更快了,一阵风似的要去见容景。 路途间,有一栋陌生的房屋驻在原本是刺桐花的地方。 姜糖:??? 昨晚回来时明明是一片花圃,这房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走近了两步,一阵夹杂着浓郁鲜美的菜香似有若无地钻进她的鼻子里。 她的眼睛一亮,收了伞,从半掩着的房门里熘进去。 「要吃什么?」 一个趴在桌子上,神色萎靡不振的年轻男子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道:「喂,宣正亦,有人来了。」 年轻男子长得粉若桃花,一双桃花眼半敛着,流连的目光好似在与人调情。 宣正亦「啪」地一声把横樑砸下来:「我只需造房子,这是你的活。」 桃花眼仍然懒懒地嘀咕:「我一个丹修,居然来膳房做厨子。」 「邢青衣,还不快去?让尊主知道了,你这条狗命就朝不保夕了。」 「呵,我什么时候怕过死?」邢青衣翻白眼道,一双桃花眼做这不雅的动作都非常地动人。 「那你去跟尊主说,厨子的活不接。」 邢青衣顿了下,笑眯眯道:「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第47页 转而回头道:「姑娘,你想好吃什么了?我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吃不到的食物。」 姜糖在门口看他们怼了半天,待争吵停下,她才坐到接近大门口的座椅上,撑着下巴好奇道:「这屋子居然是一晚上造出来的?」 宣正亦在横樑上大吼:「当然,我一个炼器修士,炼个低阶法宝武器都只要一天,别说是这栋房屋,让我造个宫殿出来,七天都足够了。」 他得意地拍拍横樑:「比寻常屋子结实得很,来几个修士打斗都倒不了。」 「为什么突然要造个膳房?」 姜糖抬头望向他,眸中似有不解。 「尊主昨夜吩咐的,我也很纳闷。」宣正亦挠了挠头髮,大嘆一口气,「想我炼器那么多年,平生第一回 接下造房屋的任务。」 「我也是初次做厨子。」邢青衣快速烧菜,抽空插了一句,朝她眨了眨眼,「尊主让我负责日后的饭食,听到这任务时,我是满脑子的疑惑。」 「丹修本身注重炼丹技术,修为一般都很低。我一个洞虚境修士,只比那大乘境低上二阶,炼出的上品丹药在这修真界绝无仅有,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如今却沦落成厨子。」 他长嘆一口气,满脸愁苦:「要是被那些同行知道,脸皮都没了。」 宣正亦道:「你想想我,我可比你惨多了,正闭关研究炼器的突破呢,就被尊主给抓过来造房子,我那高阶武器炼到一半就废了!!废了啊!!」 两人嘀嘀咕咕地讨论起闻镜的意图,开始比谁更惨。 姜糖咬着筷子想,不会是昨夜提了一句,闻镜就给她安排上了?? 这可能吗?这绝对不可能啊!! 太自作多情了,闻镜为自己造的都比这个想法靠谱! 姜糖把莫名的念头排除,报完菜名,继而纳闷,「可是尊主不让打井,怎么做饭?」 做饭时,譬如做汤,焯水,煮饭,炒菜时加水都必须要用水。 没水的话,做出来的东西味道肯定很难吃。 想到这,姜糖有种往外逃的冲动。 「他允许在门口打一个井。」邢青衣的桃花眼闪了一闪,像星星的光,「一大早你是第一个发现的,再迟一些,门口要热闹了。」 听到他的话,姜糖收住脚步,当场愣住。 尊主竟然同意打井? 他的禁令是摆设吗? 邢青衣一面和姜糖聊天,一面伶俐地烹食,完全不像是第一次下厨的模样。 炼丹和做饭之间,可能步骤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 从惊异中回过神来,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她天外缭乱地想着,不管尊主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肯定和她是没关系的。 熟悉又陌生的肉香味扑面而来,引诱她的视线跟着邢青衣的手臂摇摆。 他看她馋得不行,快速盛好端了上去:「吃吧,尝尝我的手艺。」 色香味俱全,姜糖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炸鸡腿。 口齿间满满的酥香,入口回味无穷,一点也不腻。 这鸡腿真好吃!! 姜糖流下怀念的泪水,吃得正欢快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她边啃边用余光看,是几日不见的容景。 动作一顿,她迟钝地想起来,本来打算去探望他的,结果都要忘了这回事…… 姜糖心虚地放下鸡腿,朝他打招唿,语调抑扬顿挫:「容景,你也来吃饭啊!」 仿佛是为了掩盖住什么,结果起了反作用,引起坐在对面的邢青衣和容景一起盯着她。 姜糖:…… 顶着两道存在感非常强烈的视线,她掩饰般的再次拿起鸡腿,咔咔啃起来。 邢青衣侧头看容景,笑道:「美人要点什么?」 姜糖鼓着脸颊,像个小松鼠啃坚果:「不是,为什么你叫我姑娘,叫她美人?」 她的颜值也不差啊! 邢青衣一怔,觉得她好可爱,非常自来熟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哈哈你也是美人。」 容景平淡的目光扫过他的手,眼眸没半点光泽度。 顿觉手一凉,邢青衣嵴背发寒,立即收回了手,心中奇怪,这个容景的女人怎么第一次见自己就有了敌意? 邢青衣长这么大,因着容貌艷丽,从小被姑娘们众星捧月,还没有哪个女子见到他会露出不喜的神色。 他挑了挑眉,怎么看还是姜糖性格好的多。 气氛凝滞了片刻。 在场唯有宣正亦和姜糖没发觉,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容景不动声色地走到姜糖的身边。 他的面色很白,眼睛黑如珠玉,盯着宣正亦时眼珠无光,像是平静的湖水没什么波澜,侧头看向姜糖,却笑道:「换个位置。」 「?」 没等姜糖反应过来,整个人连带着椅子被横空抬起,置到隔壁。 容景新抬了一把椅子坐到她的原位上,正和邢青衣面对面。 邢青衣:「……」 这人太奇怪了,他什么时候得罪了? 邢青衣浑身不自在,讪讪地找了个藉口,打哈哈道:「我去洗锅了,你们聊。」 姜糖懵逼,瞄了瞄他的手臂。 容景姐姐真有力气,椅子加上她的重量,说拎起就拎起,不像她可能拖都拖不动。 念头一转,她问道:「你伤好了?」
第48页 「嗯。」他倚在椅子上,很随意的姿势,「小伤。」 姜糖不疑有他,朝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容。 他跟着笑起来:「你今日很开心。」 姜糖点头:「因为多了个膳房,我以后不需要辟谷了。」 容景目光落在她晶亮的嘴唇上:「你认为尊主为何建造膳房?」 她拧着眉毛苦思冥想,随后拍了拍桌子,很肯定地说:「他绝对是良心发现了!」 容景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姜糖长吁一口气:「为了能让清心殿的女人活下来,他是那么煞费苦心啊!」 容景:…… 忽然靠近,她附在他的耳边说悄悄话:「尊主偏偏在清心殿造膳房,而非议事殿、比试广场或是亭台楼阁边上,绝对是捨不得自己的女人都死完了。」 她想,男人嘛,色字头上一把刀,何况是男频文里的男主,打怪升级开后宫那是常态。 身边本来美人簇拥,若都香消玉殒了,岂不是白收了三千佳丽? 容景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有做过让她误解的事。 姜糖胡扯道:「他宠幸了……」 宠幸? 容景一愣,以为说的是自己目前这个身份。 「那么多……」 他:「?」 「女人……」 他:?? 「他宠幸了那么多女人,当然会不忍心呀。」 一句完整的话砸在容景头上,起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继而这一句话不断地在脑海里反覆确认,才得以确定,哦,她确实说的是闻镜。 也就是自己。 第二十六章 她在害怕 容景曾经不达目的死不休, 歪曲事实诬陷过某个弟子杀害了曾经极寒门的所有人。 现在,轮到他被污衊了。 而他维持着镇静的假象, 微笑的面具一寸寸裂开,觉得好像得到了某种叫做报应的东西。 姜糖瞎扯完,发现气氛有些古怪。 容景脸上的笑容敛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眸子里翻涌着一种叫做不可捉摸的情绪。 浓墨般的黑眼珠,映出她不解的神色。 以为他因为闻镜宠幸别的女人不高兴了,姜糖同情道:「没事,还有我的肩膀可以给你靠!」 她作出一副要安慰他、排解他痛苦的模样。 作为容景最好的姐妹, 她有这个义务去疏导。 瞥了一眼她细瘦的肩膀, 容景扯了下嘴角:「不需要。」 他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把假的说的比真的还真。 甚至没半点可能会被戳穿的不安神色,义正言辞得仿佛他确实临幸了很多女人。 果然, 姜糖嘆气道:「行吧, 我不勉强你, 如果有需要的话,再跟我说。」 容景扶住额头:「你亲眼见过他召唤其他女人?」 以为他怀疑上自己,姜糖确实有些心虚,她连闻镜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哪里晓得到底有没有宠幸过其他女人。 看后宫们整日无所事事,待在厢房里闭门不出的样子,或许确实不是那种浪荡之人。 可是为了能够破坏闻镜在容景心里的形象, 让他愿意那个可怕的大魔王。 她咬咬牙,面不改色地继续扯:「当然了!我亲眼所见,不然三千佳丽是当摆设用的吗?」 容景:…… 他扯了个笑容, 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看她还会说些什么。 姜糖和他对上一眼,还不肯收手,脸颊忽然窜上红晕,睁大眼睛发出无比真诚的光。 「一次还唤了好几个!」 容景:? 听到这离谱的话,他的笑容一顿,表情出现一道显然易见的裂缝。 姜糖嘴巴一动,似乎又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他眼疾手快,立即伸出右手,终于用手堵上了她噼里啪啦发出一连串惊言惊语的嘴巴。 堵得密密实实,死死扣住了她微微噘起的唇。 姜糖误以为他伤心得听不下去了。 「你生气了吗?」含煳的话语从手指缝隙间传出来。 容景垂眸见她眼神游移不定,牵起唇角,走近了一步,神情莫测地附在她耳边说:「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一道浅浅的热息扑来,激得她的皮肤上一阵鸡皮疙瘩。 没回答他的话,姜糖很为难地扯开了话题:「姐姐,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 他的手还贴在脸颊上,热乎乎的鼻息蹭在脖颈处,髮丝勾在一块,亲密得不像是朋友。 倒像是男女之间的感觉。 姜糖不大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 退出他的气息范围之外。 他垂眸,看着她的动作,眼眸底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和他整个人的阴沉气质相互交融,生出了一丝生人勿扰的气息。 忙活完的宣正亦从侧边走过时,下意识多饶了几步路,离开时心里直嘀咕:我怕是个蠢蛋,竟然会怕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女人。 邢青衣坐在另一张饭桌上,记录菜谱时,偷偷瞄了一眼,感嘆道:只有姜糖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敢接近这样一个看不透摸不清、浑身上下透露出危险的朋友了。
第49页 膳房陷入了安静。 姜糖不是很擅长察言观色,没怎么注意到容景的神色,继续坐下来吃饭。 毛笔勾勒着黄麻纸,夹杂着碗筷碰撞的声响持续了接近半刻钟。 容景坐在她的身边,直勾勾地盯着她吃饭。 感觉很奇怪,像是被危险的捕猎者观察猎物吃饭,盯得她浑身发毛。 勺饭的速度愈来愈慢,姜糖放下筷子,镇定自若道:「我吃完了。」 饭碗里仍有接近一半的饭,两个大鸡腿已经啃得只剩下骨头,还有一碟青菜只吃了一根。 容景扫过饭桌,平静道:「很多没吃完。」 「饱了饱了。」姜糖拍拍肚子。 在他一动不动的注视下,她莫名有种错觉,自己好像是他饭碗里的食物。 她在吃饭,而他要吃了她一样。 好可怕。 姜糖吃不下去了。 容景捏了捏她瘦弱的手臂,语气不无嫌弃道:「太瘦了。」 姜糖小声嘟囔:「你别老是盯着人,我都没胃口了。」 他顿了顿,似乎未料到是自己的错。 缓慢地把手拂上她的头顶,用一种嗤之以鼻的语气道:「真是娇气。」 姜糖觉得他的手好像泰山压顶般的沉重。 听到这话很不贊同地反驳道:「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哪有人自己不吃盯着别人吃的。」 「我不用吃饭。」容景慢悠悠道。 姜糖假意奉承道:「真是厉害极了!」 「……」容景听出她话里的反讽,竟没生气,反笑道,「难道我不厉害?」 他是修真界最厉害、修为最强盛的人。 旁人都说他和沐阳真人不相上下,真是可笑至极,那老头子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容景的神情不可一世,姜糖居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但是她故意不附和,反而不屑地哼了一声,假装不信。 他不吭声了。 没追问,也不向她争辩。 姜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不透在想什么。 他经常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早就习惯了,归根结底,还是他太令人难以捉摸。 而且对于她不喜欢他盯着的事情,好像很不以为然。 姜糖准备起身。 容景出声:「再点个荤食继续吃。」 姜糖:「啊?」 容景把她扯到座位上:「我不看你了。」 姜糖震惊脸:「好吧。」 继续就着鸡腿吃完剩下半碗饭,她满足地拍了拍肚子。 「我要回去睡回笼觉了。」 姜糖起身时,椅子划出刺耳的移动声,她连忙顿住,轻手轻脚地跨了出来。 容景准备起身同她一道出门。 这时,门外响起了喧譁的争吵声,激烈地穿透大门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姜糖奇道:「发生了什么?」 邢青衣神神秘秘道:「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容景烦躁地蹙眉:「太吵。」 像是被戳中,姜糖回想方才不慎发出的噪音,做贼心虚地觉得他指责的好像是自己。 但他只是盯着门外,眸中划过清晰的杀意。 随后姜糖悄悄松出一口气,还好说的不是她。 接着又提着一颗心:容景是跟闻镜呆久了,被他传染上暴躁兇恶的性格了吗? 他在她的面前,从来没表现过这种外露的情绪,别人发出一点噪音,便要杀之而后快的狠毒。 在他脸色逐渐晦暗不明,指尖灵力涌动往外走时,姜糖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我们不要多事了。」 容景没回头。 她猜不透现在是什么状况,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道:「昨晚我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困死了。」 她说的是实话,从天鹤殿下来时,天际渐白,已经接近凌晨时刻。 没什么精力去看热闹。 姜糖吃完饭就犯困,恨不能立即躺在床上睡到中午。 闻言,容景望了她一眼,似在思索,片刻后,语气平静道:「好,我们从后门出去。」 …… 第二日清晨,姜糖神色困顿地爬起来,随便扎了个髮髻,走去膳房吃早饭。 邢青衣什么都会做,等她只言片语描述完,便能烹饪出修真界不曾出现过的食物。 姜糖点了个包子和油条,吃着饭时,门口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圣女谷和四象宫出身的后宫为了争夺清心殿内的唯一水源,正打得那叫一个天崩地裂。 作为圣女谷的大师姐,问轻歌率领着人数众多的师妹们,占据着井口的位置,围绕成一圈挡住四象宫的窥视。 她的眼角下缀了一颗泪痣,妩媚动人,语气温温和和:「四象宫的姐妹们,此井是小师妹最先发现的,现在是我们的了,你们请回吧。」 「没听过这种道理。」 四象宫的季斐斐掩面娇笑:「今日我们非要取水,你们又当如何?」 「清心殿地底的井水充沛,妹妹若是需要,自行打井去吧。」 问轻歌抬手一阵狂发乍起,挥退众多上前的四象宫女子。 季斐斐连退两步,与身旁的红裙女们相视一眼,非常默契的念出口诀。 狂风中雷电疾走,一时引得飞沙走石,乱入迷眼,黄雾漫天中众多衣裙在井口翩跹飘荡,时隐时没,令人看不清晰,只听得娇叱声不断,挟着大风吹向平静无波的膳房。
第50页 邢青衣做完饭后便离开了。只有姜糖一人呆在屋子里。 对于危险的事,她有时候会作死,有时候又能保持明哲保身的态度。 毕竟大乱斗,随便哪个不长眼睛的就能将她杀了。 听到门口的打斗声愈发激烈,姜糖机智地选择远离,拿起一个包子,打算从后门熘走。 才走两步,门口遽然撞开,一把剑横空破际,铮一声径直而来,从她发梢间,斜斜擦着脸颊飞过,刺进背后的墙壁里。 大约入了半尺多的深度,若是再稍稍偏移,能把她的脑袋戳个对穿。 右脸上一道明显的血痕,隐隐作痛。 姜糖握紧红拂伞,抬眸看向门外。 被撞开的大门倒着一具尸体,胸口一个大洞,杀人者力气之大,竟然用一把剑穿透死者的胸口,还能继续向前刺进厚墙中。 本来此事不关她的事,姜糖不愿踏进浑水中,抬脚就想离开。 早就得到消息的秦修赶来,率领护法和弟子们将场面控制住。他叫住想要偷熘的人:「杀人者未查明,所有人不准走。」 脚步一顿,姜糖暗自喊了句倒霉。 被带到秦修的身旁,她无辜道:「我只是在里面吃个早饭,不关我的事!」 众多后宫身上带着伤,血迹斑驳地被极寒门弟子压制住,眸中显出恐慌,也都叫嚣着:「不是我干的!」 全场千口一词,参差错落地响在耳际。 「我并不是剑修。」 「我们四象宫学的都是雷电术。」 「死的是我们四象宫的人,杀人的肯定是圣女谷。」 「住口!」 秦修威严的声音挟着灵力一瞬间打断所有嘈杂纷乱的声音。 他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姜糖的身上,忍不住腹诽道,怎么又是你! 姜糖眨了眨眼,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秦修的表情显而易见好像是不大愿意看到她,认为碰到她没什么好事情。 事实是,确实姜糖很倒霉,一些纠纷瓜葛总是缠绕在身边,仿佛是阴魂不散的鬼魂,一直追着她甩都甩不掉。 姜糖在心里长嘆一口气,脑子里回忆起现代某部动画里的某人,自带死神体质,每一次都能出现在命案现场。 她忧伤地想,还是有区别的,她自带的是犯人体质。 上次被污衊成杀人兇手, 这次总不会那么倒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立下一个g后,姜糖自信满满地昂首挺胸,等待着真相水落石出。 「是谁杀的?」秦修目光森严,摆出了执事的威视。 空气中属于洞虚境的压迫感骤然下降,无形地从每一寸皮肤中渗入,针扎般的感受使每个人噤若寒蝉地闭上嘴巴。 在场的后宫们最厉害的不过是金丹境,与洞虚境差了有两个境界。 一面是身体感受到的强大威压,一面是心理上的忐忑不安,让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后宫们收敛了眸子里的跋扈。 门口陷入了死寂中。 圣女谷的小师妹眼珠子乱转,一一从每个女人的身上瞥过,似在寻找最弱的目标。 视线停在姜糖的身上,她流露出喜上眉梢的情绪。 一个凡人的身躯,无权无势,若是将黑锅安在她的身上,最是合适不过。 假如她出声带节奏,既能避免连累圣女谷的师姐,同时不会引起四象宫们的睚眦报復。 思绪万千中,小师妹面上哀戚:「秦执事……」 秦修冷峻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携带着海涛般兇勐的重压,整个扣在她的头顶。 口中不语,身上的气势已经说明了他的警告:若是扯谎,后果自负。 众人的目光俱是落在她的身上,若有若无地闪烁着。 小师妹的脸上一白,强忍住不适,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开口道:「我斗胆说出真相,请执事辨明。」 「说。」秦修简明扼要道。 「当时黄雾瀰漫,遮住了绝大多数人的视线,想必各位姐妹未能看清楚是谁动的手。」 「但我离得近些,看得一清二楚,杀人的是——」 她的手忽然一指,直直地指向正在吃瓜以为很安全的姜糖。 姜糖一呆,指着自己确定:「我吗?」 这个穿紫裙的女子是眼睛花了吧??? 在场的人反应各不同。 秦修蹙起眉头,冷酷的眸中盛了点怀疑的光。 圣女谷的女人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而四象宫反倒一脸讶异,她们面面相觑,显出看戏的神色。 「就是你,别想否认。」 小师妹朝她冷笑,仿佛在看一个破绽百出的跳樑小丑。 姜糖抱紧怀里的红拂伞,镇定自若开口道:「建议你去看看大夫。」 「什么?」小师妹没懂话里的意思。 「眼睛上的毛病要早点治。」姜糖怜悯道,「万一更严重变成瞎子,就无药可医了。」 没想到她竟敢骂自己,小师妹正欲发火,问轻歌轻笑道:「我也看见了。」 姜糖冷静回:「说明你也眼瞎了。」 「……」 小师妹的脸庞涨得通红,气得失去理智,杀机毕现时被问轻歌当场拦下。 她轻轻地附在小师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两人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来一回地聊了起来。
第51页 事情渐渐地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当时在场的女人纷纷开口,接力般地回应道:「我也看到她杀了这位姐姐。」 「我也是。」 「亲眼所见。」 所有人都跟商量好了似的,把这件命案一股脑推到了姜糖的身上。 她们并不在乎真相,也不在意这个谎言有多离谱。 既然有人站出来指认,只要能洗清自身的嫌疑,冤枉又如何? 面对千口一词,姜糖再想冷静都冷静不下来了,仿佛处于狂涌的风暴,正在被一双双诡谲充满恶意的密集眼睛注视着,伸出一双双手臂将她往风暴中心推。 全身发冷,她将红拂伞抱得死紧,几乎能听到咯吱的伞节摩擦声。 姜糖对秦修说:「我没做。」 苍白无力的三个字,在一声声浪涛般的推锅声中,很快悄无声息地湮灭了,不留一声水花。 秦修耳明目清,听到她的辩解,默了片刻。 他觉得她不大可能做的到,但是全场都指认她是兇手,真相在嘴巴面前,似乎显得并不关键了。 他该怎么样才能服众?让所有人得到一个满意,并不伤害自身威信的解决方法? 秦修站在原地徘徊不定,踌躇道:「要不你暂且来议事殿住下,等我们查明真相后再行动。」 语气极其委婉,意思是:你就先关在议事殿,要是你被冤枉的,放你出来。若没查出来按照正常流程走。 姜糖倔强地立着,大有一种我不走,要抓你们就放马过来的气势。 表面上泰然自若,实际上是在虚张声势。 对方人数多,她除了一把伞,打不过逃不掉是显而易见的。 她有点慌,却不敢露出来让旁人看到。 气氛僵直了片刻。 秦修无奈之下,只好狠下决心,选择请人唤闻镜前来。 他不确定尊主会不会来。 大概给了一刻钟的时间来等待尊主,若无回应,便要押走姜糖。 前去禀告的弟子,按照飞行的速度,大约要半刻钟,来回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半刻钟后,弟子应该到达天鹤宫了。 一些人百无聊赖地开始谈论起气候。 「你说尊主为何允许膳房门口打井?」 「为了做饭?」 「我们修士辟谷,压根不需要吃饭啊。」 秦修吩咐弟子替尸体留影,寻找线索和痕迹,偶尔会把目光瞥向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姜糖垂着眸子,仿若一座凝固的雕像。 她在想,闻镜肯定不会来的,即使来了,他可能更愿意相信一群人,而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声音。 絮絮的闲聊声中,一道黑影如星辰划破长空的流光,蓦地坠在空地上,髮丝微乱,迎风而动,掠过压迫感很强的眼眸。 场内的声音停住,所有人纷纷看向他。 秦修讶异速度之快,呆了一瞬,按照弟子的脚程,这应该才刚禀告完毕,怎么就立刻到了? 闻镜脸色不大好,杀气重得几乎能化为实体。 看到他明显很在意的行为和神情,秦修庆幸选择回禀,若是擅作主张再次关押她,后果不会像上一次那么小。 回想闻镜的狠厉,秦修的额上情不自禁地渗出冷汗,用袖口很快擦拭掉,恭敬地迎上去。 「尊主……」 闻镜第一眼未看向他,而是略过,朝姜糖投去一眼。 看到她离那些女人站得远远的,脸色略微发白,紧张得手指在颤抖,很细微的动作,寻常人几乎看不清。 可他就是一眼看到了。 她在害怕。 闻镜眸光微移,她的脸颊上有一道浅淡的血痕,视线随之一滞。 耳边秦修的声音渐渐远去,所有人都隔着另一个世界。 闻镜压下翻涌的情绪,淡声道:「过来。」 第二十七章 护短 尊主在叫谁? 所有人往他注视的方向望去, 看到的是—— 姜糖。 那个被小师妹污衊的姜糖。 一时间更加安静,众人唿吸都放轻了, 仿佛无人存在。 小师妹的脸色大变,嘴唇咬得出血,紧紧盯着闻镜的动作。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她的身上。 姜糖迟钝抬眼,和闻镜隔着远远的距离对视。 是在喊她吗? 不会吧? 姜糖吞了吞喉咙,难道他还记得她发誓说的话,被发现吃荤食了,特地赶来怪罪她? 顶着所有人如影随形的目光,她硬着头皮挪了一步, 后宫们的视线也跟着移动了一点。 最后花了很长时间才站在他的身边, 期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种感觉比方才被众人针对还可怕。 铺天盖地的视线如密织的蛛网,缠绕在她的周身。 姜糖敛色屏气, 把要说的话在心底默默过了一遍,走近他, 抬头望去:「尊主, 我是无辜的。」 她没杀人。 闻镜没出声, 姜糖心里一紧,以为他不相信。 他抬手,她缩了缩脖子,以为小命不保, 却感觉有一抹冰凉的触感拂在她的颊上,小心翼翼擦过伤痕的边缘。 「疼吗?」 他的声音竟然随着动作放轻了些,指尖短暂的拭过后, 凝血的伤口竟然復原成光滑的皮肤,像是从未受过伤。
第52页 姜糖早就不疼了,没发觉什么变化。 她诧异地望过去:「你——」 先是警惕地退了一步, 看到他原本黑沉沉的眸中出现了陌生的情绪,随即小声开口。 「是容景假扮的吗?」 闻镜动作一顿,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反应了。 他勾起嘴角,表情深不可测,暂时撇去刚才想杀了在场所有人的念头,只盯着姜糖一个人看。 望进他深潭般的黑眸,姜糖更加确定,一定是容景假扮的! 只有容景会关照她,也只有他会保护她! 上次是如此,这次一定是他听到消息后连忙赶来,用了特殊的术法改变成闻镜的装扮。 又或者,闻镜的人设崩了? 姜糖把不可能的猜测划掉,振振有词道:「我肯定没猜错。」 瞧见她那胸有成竹的模样,闻镜兴致忽然上来,凑近了悄悄道:「确实是我。」 还特地提醒了一句:「别让其他人发现了。」 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唇角浮起熟悉的笑容,眸中盛了点兴味,低着头逗弄人,演技可谓是精湛。 姜糖非常天真地以为自己猜对了,小鸡啄米般点头。 果然她真是太机智了! 姜糖仰着头看他,像是中了圈套的绵羊,被人骗了还要乖乖地跟着走。 他笑出声,弯起的眼角勾着细微的弧度。 以前的笑都是浮于表面,或是出现在杀心强盛的时刻,发出近乎放肆的大笑,近似个疯子。 这次却眼含笑意。 姜糖模煳地察觉,但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而且不懂他怎么忽然笑了,明明没什么笑点。 她觉得让他一个人笑很奇怪,也跟着笑起来。 结果他笑得愈发厉害,肩膀带动两颊的发梢一起颤抖,手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笑时鼓起来的脸颊。 姜糖:??? 两人身高差距大,闻镜低头俯身凑到她身边,甚至笑得很开心的模样,被在场几十个女人和极寒门弟子瞧了个清晰。 她们皆是无法相信,乃至于神思恍惚,似乎看到了天底下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怎么可能!姜糖不是被尊主废了修为了吗? 她到底用了什么妖惑人的手段,又是什么时候引起了尊主的关注和爱护!?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可以说是千变万化。 自从发生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屠杀后,后宫们对闻镜是又爱又恐惧,暂时歇去了争宠的想法,但从来没有放弃过得到他的宠爱。 其中一部分是真心喜爱他,她们认为若要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必须是修真界最厉害的,而闻镜既站在巅峰之境,享尊主之位,听闻容貌又是极为俊秀的。 她们崇拜这个修真界最强的男人,以夺心为目的前来清心殿。 另一部分则是冲着极寒雪灵丹来的,此镇派之宝对修炼的益处超越世间任何上品丹药,若能被赏赐一颗,她们的灵力便能突飞勐进,比脚踏实地修炼来得快多了。 结果呢?闻镜除了宠幸过容景之外,半点眼神都没分给其他女人们。 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尊主冷淡的态度对任何人都是一致的,既然大家都一样,就没必要争风吃醋了。 可现在闻镜再一次打脸,仿佛一刀戳进所有女人的胸口,血淋淋地告诉她们:你们不配!你们不如姜糖那个废人! 此地犹如划分了两个世界,一个世界仿若无人般地在说悄悄话。 另一个世界陷入了不甘忌妒的旋涡。 问轻歌手指弯曲,渐渐握成一个拳头,温和的表情敛起,目光紧盯着前方的二人。 风吹拂时两人的衣摆在微风中翻飞,裙角叠着衣袍,桃粉勾着黑色,交错在一起翻动缱绻的褶皱。 实在靠得太近了,从她的角度看,他的半边面具几乎搭在她的颊上,仿若脸贴着脸。 问轻歌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尊主的场景。 她是圣女谷的大师姐,未进入清心殿时,每年都会出现在玄武比试,与四象宫或者极寒门的弟子切磋。 第一次见就喜欢上这个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男人。 像他这样的男人,该是不轻易爱上一个女人的。 问轻歌的要求不多,只要能得到一分真心即可。 有时候会想像获得他的欢心后两人相处的场景。 他可能会宠爱,但不会信任;也许会偏袒,但不会纵容。 尽管遐想过许多,依旧无法确切地幻想出他与人亲密的样子。 现在,她终于见到了。 诡异的沉寂蔓延开。 秦修的轻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尊主,您来得正好……」 闻镜放下捏着她脸颊的手,朝向秦修时,笑容敛起,目光随之一冷,让秦修暗自叫苦。 「谁说的?」 「……」 秦修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往小师妹处瞥了瞥。 顿觉不妙,小师妹心口一凉,什么嫉妒的心思都灰飞烟灭了,慌乱无措地扯了扯问轻歌的袖口,声音微弱蚊虫:「大师姐……」 她后悔了,不该去找那个姜糖的麻烦,谁知道她背后的权势地位比所有女人都来得举足轻重。 本该是得罪不起的人,她偏偏得罪了…… 闻镜缓缓转过身,一举一动放得很慢很慢,细微的表情变化令人如坠冰窟,仿若风刀霜剑扎进人的肌肤中。
第53页 小师妹瞳孔微张,强烈的恐惧从心底升腾起来,紧紧地攫住了她。 当时的情况无人了解,也没有任何证据。 像是失去理智,又或者是觉得承认污衊死得更快,她不知所措,飞快想办法。 最后脑子一热,扯着大师姐的袖子,愚蠢地死死不松口道:「我确实看见了!」 话音刚落,问轻歌蓦然甩开了她的胳膊,自保地站离了几步。 同时,一柄长剑横空噼来,「嗤」一声刺进小师妹的胸口。 她的脸上仍带着茫然,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眸中的光散了些,死前还不敢置信地望了望身侧。 大师姐,你怎么不帮我? 下一刻,一双充盈秋水般的眼眸彻底黯淡,僵硬的身体砸到地上,溅起一片飞尘。 所有女人如临深渊地后退,面面相觑时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安和恐惧。 无人敢质疑他的举动。 风声萧萧,燥热的土地上蝉鸣声闯进来,游荡在不安的氛围中。 秦修垂眸,立在一旁道:「尊主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起,」闻镜冷声道,「膳房包括门口的水井只属于姜糖一人。」 他扯了扯嘴角,即使在日光下的眼眸,依旧没有半点光泽,黑如浓墨。 「若我发现有谁擅自取用——」 一字一句极为缓慢地加重道:「格杀勿论。」 说完威胁的话,姜糖在背后拉了拉他的袖子。 转过来时,他恢復到了刚才的笑容,变化之快,大抵只有侧边的秦修看了个清晰。 秦修:…… 姜糖一直站在身后,没发觉什么不同,小声道:「这么高调,会不会被尊主发现啊?」 闻镜也跟着放轻,只用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他不喜欢管事。」 姜糖信了:「那他真是不负责任。」 闻镜挑眉:「你想让他发现?」 姜糖立即摇头,「最好不要。」 「容景姐姐,要是他发现了……」 闻镜:「如何?」 她神神秘秘地踮起脚尖,附在耳际悄悄道。 「你就去吹枕边风!」 闻镜漆黑的眼眸盯了她半晌,忽而笑了:「枕边风?」 姜糖自信点头:「要是姐姐出马,必定成功!」 「……」闻镜低下眼,她的脸上因热生出一层薄汗,微微透出绯红色,像个红色桃子般诱人。 他多瞧了一眼,竟生出想啃上去的念头。 手指压了压唇角,才按压下这种奇怪的念头。 姜糖等了半晌,周遭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完了,他却仍然不吭声。 她催促地拽了拽他的袖子,闻镜故作不懂:「枕边风是什么?」 两人对视了片刻,姜糖本来脸因燥热发红,这会儿憋了半天又憋红了,支支吾吾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嗯?」闻镜继续装,「枕头上吹过的风?」 一旁的系统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装什么纯呢! 尽管没尝试过,好歹也听说过吧! 姜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羞涩,努力做心理建设:她们都是女人,无所谓的! 闻镜还在等她的回答,眸中满是兴致盎然,想着她又会说出什么惊言惊语。 做完一系列准备,姜糖仰头看了看。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身高也变得和尊主一样,站直了身子才到他的胸口。 姜糖说:「姐姐,你下来一点。」 闻言,他俯身凑到她耳际,听她要说什么话。 安静了片刻,他正要出声询问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缠着他,脸颊蹭着他,温热的气息扑在耳际,似带着小姑娘特有的撒娇意味。 「哥哥……」 他的喉咙滚了滚,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姜糖含煳地把剩下的话说完。 「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放下手,认真探讨:「学会了吗?就是这种枕边风。」 她厚着脸皮亲自教学,总该理解了吧。 闻镜的鼻尖蹭着她柔软的侧脸,声线比平时低了一度:「没学会。」 「再来一次。」 第二十八章 (修) 让人心疼 「?」姜糖无动于衷地皱眉, 「你怎么这么笨。」 她好无奈,都不明白像容景这样不解风情的人, 是怎么得到尊主的心。 「怎么不继续?」 闻镜笑吟吟地问道,唿吸清清浅浅地扑在她的肌肤上,她觉得有些痒,不情愿地往后退了一步。 「只教一次,接下来你自己分析。」 方才抱了片刻,她发现他的身上比常人更冷,单薄的衣袍下是和她完全不同的身躯,肌理分明且坚实有力。 这让姜糖很难为情, 容景经常以女人模样现身, 此刻换了副男人的身体,真让人不习惯。 还是怀念以前的模样。 闻镜感到可惜, 敛了笑,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这里没有其他人了, 你快变回原来的样子。」 姜糖催促他快点变。 闻镜彻底没了笑, 原本弯如月牙的眼角拉直, 低垂着眼睫看她, 「你就这么不情愿看?」 表情说变就变,比天边的云还反覆无常。 姜糖看不懂他的心思,谨慎回答:「不是。」
第54页 闻镜:「那是为何?」 她理所当然道:「万一你喜欢当男人, 我不就少了一个姐妹?」 「……」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沉沉地看了她片刻,她微抬起脸, 柔软的发梢随风轻飘,几乎要飘到他的胸膛,而那双清亮如月的眸子满是正经, 当真是抱着这种想法。 姜糖催促道:「快快快。」 「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眸光微闪,如愿地变作了容景的模样,「以后遇到什么事,我再变成尊主的形貌替你解决。」 姜糖朝他笑,弯弯如月牙。 「好。」 …… 从这一天起,膳房总算是恢復了平静。 姜糖每日来回三趟,出门必打伞,伞边的温度适宜,凉爽如秋。 外面的热风拂来时,在伞际打了个转,悄无声息地化成了凉风。 呆在屋里时,红拂伞仿佛是个恆温的中央空调,不断地散发凉意,使空气保持清凉。 姜糖生活趋于平稳。 有时候人会产生一种不对等的错觉,世界很美好很和平,万物都散发着平静的气息。 或者说,她蒙上了自己的双眼,试图躲开那些可怕的事实。 一旦睁开眼睛,便能看见极寒门的修士正遭受着强烈的精神和身体上的痛苦。 蒸炉般的炎热灼烧所有人的肌肤。 脸颊、手背满是阳光烫过的斑痕,严重点的晕倒在屋中,再也没醒过来。 起初,还未严重时,姜糖没觉得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路宽,人少,生活安详。 直到路边渐渐多了人的尸体,脸上布满了如火烧过般的乌黑。 她紧张地意识到,天变了。 死的人会愈来愈多。 她无能为力,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又不敢去面对,只好躲在屋子里。 屋子和膳房隔着一片小树林,需要绕一段路。 她不出门,就吃不了饭。 饿了一天,容景来看望她时,姜糖正躺在床上,饿得两眼冒星星。 看到他时,姜糖捂着肚子,挣扎着爬起来,像看到救星般,两眼发亮:「容景……我快饿死了。」 容景蹙眉:「你不去膳房?」 姜糖:「那条路的草丛边上有尸体,我不敢看。」 容景:「你真没用。」 姜糖:「不是我没用,是你心理素质太可怕了。」 正常人看到这么多惨烈的尸体,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她隐隐觉得容景和一般人不一样,似乎对血腥的场面,并不以为意,莫名有些病娇。 跟那个闻镜很相似。 姜糖不动声色地保持沉默,竭力克制住表情,不露出半分情绪。 「你不出门,怎么吃饭?」 姜糖嘆气道:「要是有外卖就好了,我真的不敢随便出门。」 他沉吟片刻,道:「很稀奇,也很简单。」 然后邢青衣在某个早上出现在院门口,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的外卖……」 「……」姜糖无言地接过。 邢青衣半死不活地耷拉着头,桃花眼颓丧地垂着。 姜糖生出了一丝愧疚之心,他可是洞虚境的丹修啊,竟然来给她送外卖。 「以后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去膳房。」 邢青衣忙摇头,苦笑道:「尊主的吩咐不敢不从。」 姜糖猜到多次出现在邢青衣口中的尊主可能是容景假扮的,心虚得不行。 「你别怕,我们一起去和他谈谈。」 让容景在假扮一次就行了。 话音刚落,邢青衣脸色一僵。 姜糖走出门外,转身关上院门,再回过头来。 只见一片衣角飞快地掠过,眨眼间从远处的墙角消失,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姜糖:「……」 就这样,她过上了宅女悠闲自在的生活,几乎不再出门。 有时候担心被真正的尊主发现,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没发生过骇人的变动。 长久地陷入安乐中后,一些紧张和害怕的情绪随着时间渐渐沖淡。 远离了996的福报,既有不费电的中央空调,还能点各种外卖,加上容景免费的除尘诀,除了没有wifi和电视剧,一切都很完美。 这种生活在现代根本不敢想。 姜糖过得很爽。 至于外面那些骇人听闻的事,也许某一天也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容景愿意庇护她,是她的幸运。可是万一情况愈发严重,终有一日,他们可能会一起死在清心殿里。 至于是什么时候,令人猜不透抓不准。 姜糖心想,过一日算一日,若是死之前,能享受几回人生,倒也不错。 烈日当头,火辣的阳光烘烤着万物,树叶打起了捲儿,蓝空上的白云都被晒化了。 下午时分,她正在梳妆檯上照镜子,映出的人影比往日丰腴了几分,不再是那副麻杆一样的身材。 她很满意地笑了笑,镜子里的人也回了一个烂漫的笑容。 正犹豫着等下是睡午觉,还是接着看未完的话本子时,忽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似有若无地往鼻子里钻,却无法分辨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姜糖警惕地起身,环顾四周,一个不落地查看所有的易燃物品,仍然完整无暇,并没有出现想像中的燃烧。
第55页 但是这股焦味愈发浓郁,仿佛就在头顶。 头顶!! 她勐地一抬头。 屋顶上炙热的一小朵火焰从横樑上落下,恰巧落在薄被上,蹭得冒出几朵火星,火势迅勐增大,渐渐地蔓延,贪婪地吞噬着屋里的木质桌椅。 脑子一个激灵,姜糖不管三七二十一,拾起红拂伞往外跑去。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 火焰沖天而上,疯狂地翻涌。 姜糖站着发了一会呆,打着伞,远离了靠近火焰的地方。 单知道天气热得不行,却未料到还能把房屋给点了。 没想过老天爷就这么跟她不对付。 姜糖留恋地看了一眼住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去投奔容景。 这下子,他应该愿意收留自己了吧!! …… 「容景?」 姜糖在门口探头探脑,不见一个人影。 自作主张走进去,然后搬了张凳子置在门口,她百无聊赖地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着红拂伞。 前不久她问过容景:「这把伞轻轻转动就能迸出冰锥?」 「有杀气才会迸发。」容景给她演示了一遍。 第一遍,并无任何动静。 等他散发出杀气时,伞面凝结出丝丝缕缕的白气,缠绕在周遭。冰锥感应到杀气后即刻显现,明明背对着容景,却依旧拐了个弯刺向他的面孔。 当时姜糖心里一紧。 他淡定地抬手,挥退了数个冰锥,它们像是普通平凡的冰刺哐当哐当落了一地。 他说:「法器除了大乘镜修士以外,对付其他人绰绰有余。」 回忆起演示的用法,姜糖很放心地用伞打发时间,胡乱挥了一通。 时间缓慢地走,等得时间长了,渐渐地日落天幕,嫣红的晚霞将绚烂的色彩重重地抹在她的身上。 她靠在门边,用一块院子里捡来的滑石在地面上画画。 滑石是白色的岩石,质地软且细腻,用作粗糙的描绘还算便利。 姜糖学过素描,无聊之下,画兴大发,给自己和容景画了个双人合照。 认真地勾描他的髮丝,一道暗色的影子忽然遮住她的成果。 姜糖手一顿,缓慢地抬头。 不断往上,一一划过他的衣摆、腰带、护臂,抿起的唇角和一双阒黑的眼眸。 「你来啦?」 姜糖把石头随便一扔,向他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容景蹲下来,沉静的眸子从地上的画掠过,落在她弯起的唇角上,随后也笑起来:「等多久了?」 「都快等半天了。」姜糖抱怨,嘴巴微噘,露出些许不开心。 容景蹲下来,低声道:「你的御水铃呢?」 她把袖子里的御水铃掏出来,递给他:「给。」 灵力微微浮动,蓦地铃铛发出了碎金般的闪光,像是夜色星辰坠落时的尾光,须臾间又回到沉寂中。 「绑定好了。」容景放到她的手心里,「下次直接叫我。」 姜糖把御水铃塞回袖子,打量他的神色,背光的脸陷入幽暗的阴翳,睫毛低垂,眼角勾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是真的笑。 有时候她分不出他到底是在真笑,还是皮笑肉不笑,总是依靠眼眸来判断出。 趁他心情好,姜糖迟疑道:「我想住这里。」 抬眼看,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对上了她的目光:「怎么要搬来?」 「我房子烧着了。」 容景笑容加深,凑近了,手指暧昧地擦了擦她的脸颊。 「这次是找到更好的理由了?」 姜糖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一副她是来投怀送抱,并且他非常愿意接受的模样?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一本正经道:「确实着火了。」 然后夸张地比了个大圈:「火势有那么大,不到一刻钟就把房子烧成了灰烬。」 容景的目光落在她乌熘熘的眼珠子上,挑眉笑道:「那你怎么看上去很高兴?」 她的眼眸中毫无失去住所的失落感,反而带了点仿佛是期待已久的雀跃之心。 姜糖连忙敛住神色,绷紧了脸:「我很伤心。只是这种情绪深深地掩藏在心底,不让人看出半分。」 容景尾音勾着:「哦?」 她斩钉截铁道:「即使是你也看不出来,因为我的悲伤有——」 「苍岭山脉那么长,汪洋大海那么宽。」 姜糖揉了揉眼睛,眼眶里冒出几滴眼泪来:「呜呜我好难过,你却怀疑我。」 容景噗嗤笑出声:「你这眼泪说出来就出来,倒是很稀奇。」 姜糖瞪大眼,漆黑的眼珠湿蒙蒙的:「你还是不信我?」 他直嘆气:「我的长辈曾经说过,女人的眼泪是不可以相信的。」 姜糖心道,你的长辈难道是殷素素吗,这话里话外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 似乎觉得没什么效果,她眨了眨眼睛,把剩下的虚假的眼泪收了回去。 然后恳切道:「此话不对,你也是女人,难道就没有流过眼泪吗?」 容景摇头:「我自小都未曾流过。」 不管是多痛,多么煎熬,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他垂眸掩饰住了异样的情绪,姜糖没看见,敬佩地看着他,心里想,容景小时候应该是那种很会隐忍内敛的人,而不像她是那种成天跑出去玩耍,受了伤就嗷嗷哭着跑回家的熊孩子。
第56页 他接着开口:「虽说你这眼泪很假,可看起来还挺……」 姜糖稍许斜着脑袋等他的话。 「让人心疼的。」 第二十九章 过夜 他面不改色说完这句话, 用袖子擦了擦她脸颊上未干的痕迹。 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瓷器般,缓慢且轻柔, 一下又一下抚去晶莹的泪珠,不多会儿,衣襟处便被沾湿了一些。 姜糖坐在椅子上,静静等他把泪水擦干。 心里浮现一丝奇怪的感觉,方才还说女人的眼泪不可信,这会儿怎么就突然心疼上了? 等下,心疼? 姜糖惊悚地回忆这个词的用法以及场合。 这个词也会用在好姐妹身上吗? 翻开了脑海里的字典—— 「心疼」的解释是带着捨不得和疼爱的情绪,却并未说明只能用在男女之间, 人与人之间是可以广泛使用的。 也就是说, 这句话很正常。 两个感情深的女人之间,也可以用。 姜糖冷静下来, 把多余的想法撇出脑外。 即使半蹲着,容景也比她高一个头, 向来阴森阒黑的眸子盛了点光, 握刀杀人毫不手软的白皙手指捻着一片袖口。 像是一阵阵的微风, 柔软地贴着她的肌肤。 他擦干后,收回手。 姜糖还有点不舍,留恋地看了一眼袖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果然干透了。 接着方才的话题,仗着他的态度与先前有极大的变化,她有恃无恐道:「不管, 我就要住这里。」 容景站起身:「我没说过不让你住。」 姜糖提醒道:「先前你就不准我住。」 还很兇地让人走。 她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每一幅画面,以及他冷淡的眉眼。 容景神色自若:「我没说过。」 震惊他撒谎时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姜糖半晌没说出话来, 嘴一撇,坚持己见道:「你确实说过。」 容景假装没听见往屋里走,姜糖像个复读机般在他身边打转:「你说过!」 他更加固执,无动于衷道:「我没说过。」 姜糖:「……」 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形容这个人。 …… 姜糖搬进来的当天夜晚,容景没回天鹤殿。 他从未在别院里住过,只是偶尔过来坐一坐。 尽管别院是清心殿最华侈的布局构造,庭园深深,绿柳归莺,甚是幽静雅致,却不得他的半分喜爱,偶尔逗留几回也罢,呆久了浑身不自在。 姜糖住下后,眼观鼻鼻观心,在他欲飞离之际,抱住他的胳膊,缠着说:「姐姐,我一个人怕黑,你来陪我。」 「胆子这么小?」 容景回过头,收住涌现的灵力,眼尾上扬:「以前一个人怎么不怕?」 姜糖独自住了很长时间,理由确实不充分,她支支吾吾的,犹豫着怎么解释。 像是想到什么不言而喻的内容,他凑近笑:「还是说有我在,才开始怕了。」 他的鼻尖抵住她的发梢,似有若无地撩拨。 离得近了,两人的气息相互缠绕,分不清谁是谁的。 姜糖没搞懂他,摆正了小脸,非常认真地回答:「不是的。我确实怕黑,以前都是点着烛火睡觉的。」 她茫然地看着他的动作,不解道:「姐姐,你在做什么?」 容景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体,敛住笑意。 垂眸时流露出些许淡薄不可见的无可奈何。 姜糖仍在纠结最初的问题,眨巴眨巴眼睛:「你到底住不住啊?」 「嗯。」容景移开目光,将视线投向院子里青枝嫩叶的绿柳上,神色自然道,「住。」 然后当夜便住了下来。 不过容景很嫌弃厢房里的家具太简陋粗糙,环视了一周,抬起木椅,拧起眉毛道:「太小太旧。」 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嫌恶道:「太脏」 看了一眼床榻,面无表情:「太破。」 全程听他吹毛求疵,姜糖坐在高床上,不安分地晃悠着两腿,拍拍床板说:「睡觉了,我很困。」 半边窗子的缝隙里,天色暗如倾斜泼下的浓墨,在苍穹上氤氲涂抹。 月光凉,微风拂动,悄悄从窗缝中流淌进来。 她脱了鞋,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正在打架。 容景目光划过她,落在狭窄的床榻上。 这屋子只有一张床,两人只能挤在一起。 方才还挑剔得紧的人不作声了。 将白皙的双脚收回,姜糖躺到了床上,支着脑袋看他,眼中冒出一团疑惑。 而他顿了半晌,月色下的眸光如流水般,轻轻地从她周身淌过,最后停在她露出被褥外,捲曲的脚趾上。 姜糖:「你还不睡吗?」 他声音平静道:「我不喜欢这张床,等我去寻另一张过来。」 言罢,他踩着纱灯落下的光,转过身,宽大的衣袖拂过桌角,须臾间消失在苍茫的夜色。 天鹤殿的库房,容景寻到一张可以塞下厢房内部的单人床。 原本想更大一点,估摸了一下长宽度,似乎塞不下,只好退而求其次。 他轻轻松松地抬起来,搬到了厢房里。 路途间,系统一直闪烁着蓝光,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说不出来。
第57页 容景把语音功能打开。 释放出来后,系统的黑豆眼珠里挤出两滴眼泪,痛心道:「宿主,你为什么要关闭语音功能。」 这几日它眼睁睁地看见他的底线被一步步打破,脑海警铃大响,恨不得张口噼里啪啦地用嘴巴叫醒宿主,却苦于设置的权限憋了一肚子话。 「我做什么不需要你同意。」 如一道流光,容景在清冷夜色中划过,迎风时簌簌风声夹杂着他冷淡的声线,飘散在空寂的高空。 系统当然不敢作死,嗫喏两声:「可,可是我们的恶意值还未收完,离新世界还有十万八千的距离。」 他轻嗤一声:「这关恶意值什么事?」 系统苦口婆心:「你知道人界有多少帝王沉溺美色,导致山河破败,被人夺取江山的例子吗?」 「那是他们,不是我。」容景神色不虞,很不喜系统将他和那些无能的人类作对比,眉宇间满是冷意。 「而且,我——」他加重了语气,「沉溺美色?」 「说出的话,最好用脑子思考。」他比平常话多了些,带着讽刺的意味,「我怎么迷恋了?」 系统看他口是心非,言语和作出的行动完全不一致,脑子一热,话从嘴巴里脱口而出:「看看你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可能是胸口的憋闷积压得时间长了,再也憋不住,索性一股脑倒了出来。 「说是让姜糖去见闻镜,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逗弄她,根本没把恶意值当回事?」 「听到姜糖被人诬陷杀人,为何赶过去解救?」 「不喜欢简陋之处,为何还要住下?」 一声声质问振振有词,一句一句地掷在他的心口,容景不吭声,随着它的话音落下,漆黑的眸子里杀意涌现。 他没作出任何辩解之词,而是对这口不择言的系统作出了比之前更盛的惩罚。 在它的惨叫声中缓步来到厢房,这才停下折磨人的手段。 系统没有人的形体,却有相似的痛觉。 一阵剧烈的疼痛席捲全身,说不出是在哪里,就是疼,未知的疼,唯一可以看见的是它的圆脸上冷汗津津,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它总是不吸取教训,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底线上不断蹦跶。 系统不敢再说话,苦着脸想,哎,那女人倒是可以在他头顶上肆无忌惮,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会陷入到不能自拔的境地。 像宿主这样的男人,在它的推导程序里,这种冷酷的性子不该会真心实意爱上某个女人。 如果可以,它真想长出一双胳膊来摇醒宿主! 让他明白,成大事者的男人,可以收后宫,但不能沉沦! 真的没见过哪个男频文衍生出来的世界,会有这种奇特的发展。 不会是窜错频,跑到女频那里当男主角了吧?? 系统在自己脑子里嘀嘀咕咕,赶紧连上星网,联繫总部检查一下窜频的严重问题。 门被推开。 姜糖目瞪口呆地看着容景徒手将一张床搬进来,琢磨着他怎么不愿意和她一起睡? 都是女人,没必要这样避讳吧? 容景整理了一下,吹灭烛火,掩在黑暗中低声道:「睡吧。」 满室寂静,两人都不声不响。 姜糖忍了很久的困意,不再多想,头一沾上枕头,很快陷进香甜的梦乡。 后半夜,月上中天,清冷低柔地俯瞰床上的身影。 屋里的红拂伞散发凉气,姜糖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褥,脚露在外面,半梦半醒,揉着眼睛起夜。 摸着黑归来,往床榻的方向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脚尖打了转,转而跑到了容景的床上。 这床有点小。 但两人挤挤还是可以的。 姜糖借着柔和的月光,避着他的身体爬到内侧。 她就喜欢和人一起睡觉,安全感很足。 以前在现代时经常叫上姐妹来家里做客,看完恐怖片一起睡,那种害怕的情绪便倏尔消散了不少。 真是令人怀念,要是能再唤上朋友一起看恐怖电影多好。 黑夜里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姜糖一边遗憾地想,一边如愿地滚到了他的身边。 他睡着了,清亮的月色下,气息浅淡,凑近了后,好闻的味道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周边。 她的睡意因为起夜消去了不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一时忍不住手贱,悄悄地伸出一只手戳了戳他的下巴。 嗯,手感不错。 像是纯白无暇的玉石般,表面光滑且润泽,内里是坚实的,并且她细心发现他的轮廓线条比一般女人更分明。 和他的性格很符合,人是什么性子,长相便接近这种特性。 假如不是女人的模样,有时候她会以为容景是男人。 因为凑的近了,唿吸温热,迎面扑来,不像他的皮肤那么冷。 指尖从下巴移到闭着的眼皮上,听说人睡着时眼皮是一直动的。 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姜糖怀疑他被自己吵醒了,在装睡。 情不自禁地掀了掀他的眼皮,结果发现,确实睡着了…… 看完了全程操作,系统震惊脸:就知道这女人心机深沉,竟然学会爬床勾/引了!而且这么大动静,宿主竟然真的放心睡着,还睡得这么沉!
第58页 可恶的女人! 事不容迟,它必须要保护宿主的清白之身! 第三十章 哄人 系统现出原身, 瞪着底下研究容景的姜糖,黑夜里发出渗人的淡蓝色光和冷冷的笑声。 一个电子笑声突然响在耳际。 姜糖抬眼一看, 许久未见的系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半夜发疯吵人睡觉。 难道是系统出错? 姜糖老气横秋地嘆了一口气,坐起身,伸手往屏幕上按:「怎么关闭?」 闻言,系统如遭雷击:「这个女人竟然看得到我!」 「你看起来挺智能的啊。」姜糖直视圆脸,一本正经道,「赶紧关了。半夜扰民懂不懂?」 「你爬到宿主的床上,还摸, 摸他……」系统简直难以启齿, 「居然敢说我扰民。」 姜糖皱眉,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什么摸?我是在观察他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估摸是上次夜袭天鹤宫, 闻镜给她留下了不少阴影,现在看见一个睡觉的人忍不住都要确定一下。 系统气急败坏:「你这个女人撒起谎来倒是镇定, 我就知道你心怀不轨……」 姜糖不痛快, 威胁道:「你再敢吵我睡觉, 等醒了,我就和容景告状。」 这要挟看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力度,她不大确定有没有效果,琢磨着要不要再加上恶狠狠的几句话, 却见它的整个屏幕抖了抖,慌张无措地咔一声关闭,倏忽间从半空消失。 姜糖:……原来系统这么怕容景啊。 她陷入思索中, 待困意席捲而来,不是很在意地躺到床上入眠。 一夜过去。 晨光熹微,黄鹂啼鸣, 天边平铺而来的第一道光,闯入幽暗的世界。 容景比姜糖醒得早,半睡半醒之际,觉察到怀里多了个软乎乎的东西。 以为是做梦,他自然地揽了过来,揉在怀里,下巴磕在她的发顶上,密密实实包裹住,不露出半分。 两人以这种姿势抱了半晌。 身边的触感太过真实,柔嫩的皮肤,热乎乎的唿吸,毛茸茸的脑袋,过了许久,终于让他感受到一丝不对劲。 从来没人能与他如此亲近。 还不待多加思索,身体便下意识迸出杀气。 持续了片刻,像是想起什么,他勐地收敛周身的冷意。 睁开眼睛,往下一看,顿时怔住了。 她的脑袋蹭在自己胸口,紧闭着眼,似乎是在做什么美梦,嘴角晕染出一丝甜柔的笑意。 鼻尖抵着衣袍,软软的触感自那一小块接触的地方蔓延至全身。 容景半天没动作,脑子一时有些乱,神情却依然镇定,黑眸凝在她一动一动唿吸的鼻尖上。 目光幽暗,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半晌,他移开目光,缓慢地将手抽出来。 才抽回半寸,姜糖便被吵醒了,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一瞬间对上了他冷静的眼眸。 「早上好。」 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仰着脸,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唿。 视线不经意间往下,她发觉两人的距离似乎比睡之前更加近,近得离谱。 没得到他的同意,就睡在同一张床上,更甚的是,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滚到了怀里。 姜糖压着他的衣襟坐起身来,目光乱飘,尴尬道:「我的睡相有些差。」 他醒得那么早,不会是被她吵醒的吧? 这让她感到不好意思。 容景没说任何话,只是低低地应了声,声线比平时更哑。 姜糖不以为意,认为这是很正常的声音,睡醒后的喉咙总是因喉咙干燥而显得沙哑。 有时候她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敲了敲僵直的后颈,她坐在床上撩了撩垂落在脸侧的髮丝,打了个哈欠,张大嘴时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 顶着一头凌乱的发,她随便抹掉眼角的水珠,微低头,打量依旧躺在床上的容景。 他没看她,比以往要显得安静些。 松散地阖着眼皮,纤长细密的睫毛微动。即使是平躺着,鼻樑依旧挺拔,薄唇与白净的皮肤相衬,显得更加红润,形似雪色下映着的红色花瓣。 姜糖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移。 像是注意到一些平时不会发现的细节,她的手一顿,犹豫开口道:「姐姐……」 听到动静,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怎么?」 姜糖指着胸口,语气惋惜而痛心:「你胸好平!」 「……」 容景不声不响,扯着嘴角:「不是什么大事。」 姜糖:「不需要掩饰,我懂你的悲伤。」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唉声嘆气道:「咱们真是同病相怜。」 容景顺着她的话瞥过去,顿了下,又移开目光,面不改色道:「还行。」 「怎么叫还行?」姜糖振振有词道,「你可能是没看过36d以上的,那才叫真的大。」 回忆起现代看过的一些图片,她张开嘴,还想跟他探讨一下关于女人间的话。 他突然打断:「你怎么会在我的卧榻上?」 唇角浮起一丝她看不懂的笑。 姜糖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神色自若地撒谎道:「我昨晚起夜,跑错床了。」 说出口后,她瞬间察觉到理由太蹩脚,这床上躺着这么大一人,怎么可能会没发现跑错地方。
第59页 正想着怎么弥补漏洞。 他起身,支起一只腿,目光在她的脸上打转,笑出声:「跑错?」 语气颇意味深长。 姜糖迎着他似笑非笑的眼,微斜着脑袋,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对。」 不管三七二十一,死咬着不放再说。 按照容景的性子,又得调侃埋汰她了。 姜糖警惕地瞧着他,随时做好应对的准备。 奇异的是,他倒是没拆穿,仅仅笑了一下,顺着她的话重复:「原来是这样啊。」 姜糖奇怪地看着他。 他眸光微闪,抚了抚她的头顶,把她翘起的头髮压下去道:「下次跑错,跟我提前说一声。」 姜糖:「……」 果然是没信,用这种方式来调侃。 好歹还遮掩了些,没完全把她的谎话拆得不剩。 姜糖厚着脸皮应了一声。 「不过呢,我下次肯定不会跑错了。」姜糖头顶着一双他的大手,在不断的按压中嘟囔道,「你看我睡相这么差,睡得脖子都僵了,我肯定会多加注意了。」 容景笑出气音,沉沉的笑响在她的耳际。 「好,你说不会跑错就不会跑错。」 两人一同起来,各自洗漱,用除尘术清理干净。 「我需要去一趟天鹤殿,晚上再回。」 打完招唿后,顷刻间一道光影唰地一下消失在原地。 姜糖站在院子里,扬起头注视天际的残影,摆着脸很不高兴地想,他总是这样,一天到晚要去天鹤殿陪那个闻镜。 她长嘆一口气,突然产生了一种在跟闻镜争宠的错觉。 呸呸呸,她和容景是无比纯正的友谊! 过了片刻,姜糖从诡异的联想中回过神,立即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吃早饭,给院子里的花圃浇水。 然后打着伞,烈日下寻找新的滑石。 昨日在门口画画,只描了一半,还需要继续打草稿,之后再精修润色。 伞影下,姜糖认真地画着,将两人的神情容貌涂抹在石板上。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在手中刻画,绽开最美的画卷。 …… 闻镜踏进天鹤殿后,召见了两位护法。 唐映风和唐映雪是他亲自挑选任命,与其他护法地位不同,更加尊贵,且经过允许可以进入至天鹤殿。 两人跪在下座,俱是敛声屏气,一副小心谨慎的姿态。 他们与长老同姓,是同一家族较远的一支,关系生疏却又密不可分。 闻镜选择他俩的原因之一是,他们接触到长老的机会更大,打听到的消息更多。 坐在高座上,闻镜支着下巴,懒懒道:「最近唐乐唐鸿两位长老可有动静?」 虽然他的语气极为寻常,可带来的压迫感极为强烈,笼罩着台阶下方的二人。 顶着压迫,唐映风恭敬地行礼,如实道出:「唐乐长老一直在攻破御水铃的禁制,试图联繫到道侣沐阳真人。」 唐映雪紧跟着道:「唐鸿长老布置了几百位弟子守在结界的边缘,目的是为了撞见偶尔路过的修士,通知其他门派援救。」 一番话语陈述完,天鹤殿一下子陷入到安静中。 唐映雪伏着身子,微微抬了头,似乎想看一眼座上的尊主。 当她刚仰面,瞥见一道幽暗中的光影,旁边一只手立刻将她的头按了下去,用通心术警告:「莫要放肆!」 「哥,」唐映雪不甘反驳,「我就看一眼。」 唐映风冷酷道:「尊主心性怪异,若责怪你担当得起吗!」 他不想看到妹妹身首分离的惨状。 唐映雪终于消声。 待两人禀告完毕,从殿中离开,系统突然出声:「我跟你说说一件事。」 为了表示情况的严重性,特地从半空中显现屏幕,圆脸严肃地绷着。 闻镜抬眸,不感兴趣地嗯了一声。 瞧见他那兴味索然的样子,系统对他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组织完语言,试探道:「你知道我是无法被这个世界的人看见的。」 闻镜:「当然。」 从十岁起与他绑定,系统的所有特性和功能都已牢牢掌握。 在其他无关人眼里,它是隐形的,看不到,听不见。 初期闻镜势微之际,系统对他的成长帮助极大,它自称自己是金手指的存在,他也不曾否认过。 系统一双黑豆般的眼睛露出正经严肃的光。 「昨晚我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 闻镜不耐烦它一句一句地道出来:「有话快说。」 系统噎了一下,语速极快道:「那个女人看得到我!」 那个女人,即是姜糖。 话语刚落,它以为会看见一副难以置信或者满腹狐疑的表情,却见他脸上没什么波澜,淡定自若地回了个:「哦。」 系统:? 这种大事情就这样的反应? 是它语气说的太平淡了吗? 系统加重了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似乎这样能将事情说得危急。 「她、竟、然、可、以、看、见、我!」 「你废话真多。」闻镜轻嗤一声,「我早就知道了。」 系统:??? 不是,你踏马竟然早知道了? 这种大事都不跟它说一下!
第60页 心里痛斥了他一番,系统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 「怎么都不告诉我。」 闻镜:「我不介意。」 他不在乎姜糖知道他的任何事情,甚至是天底下最大的秘密。 这个事实让系统眼前一黑,觉得他真的没救了。 商城里能够起死回生的丹药都救不了! 系统憋屈道:「这样啊。」 随后虚假地笑出声:「哈哈你真信任她。当然,我不是怪你。只是有那么一丢丢担忧,万一她被人要挟背叛你呢?」 闻镜眼底冷光一闪:「我就把要挟她的人杀了。」 分明没有实体,系统却感受到心口塞着一坨棉花,堵得让人万念俱灰,真想朝天大吼:我踏马无语了。关注点不应该是背叛吗!? 长久的沉默中,闻镜奇怪地看了它一眼。 「……」系统和颜悦色地闪了闪屏,「那你怎么对待她呢?」 闻镜:「安慰?」 系统:…………… 直到他无事做,早早归厢房,系统半天未说话,和平时的话痨有着鲜明的区别。 闻镜不在乎它心底的那些小心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他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认同,只要按照自己的脾性行事。 无人能阻止,无人能劝说。 万鸟归巢,日落西下,倾泻而下的霞光将他的侧脸染上一层金辉般的色泽。 身影在高空中掠过时,恰好飞过大雁。 他速度极快,本超越了那只形孤影只的大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身子一顿,又返了回去,抓住它的双翅,流光般坠到了别院中。 听到轻微的动静,姜糖回过头,朝他绽放一抹笑意。 视线落在大雁上时,惊喜道:「这是晚饭吗?」 「……」容景本打算给她当做玩耍的伴,听到此话,沉默半晌。 大雁的双翅扑腾乱舞,热风拂过时,灰白色的羽毛洋洋洒洒飞落下来。 隔着飘舞的羽毛,姜糖开始点餐:「我想吃烤肉。」 容景似笑非笑道:「膳房里的不够吃?」 姜糖懵:「不是你打的野味吗?」 他抬起大雁,和惊恐的黑豆眼对上视线:「你看它不想死。」 「你什么时候变成菩萨心肠了?」她条理清晰道,「人餐桌上的动物,都不想死的。」 容景故意骗她:「可极寒门的动物都有灵性,有通人语的能力。」 姜糖惊恐万分:「我前些日子吃的也是??」 他的神情不是很确定:「可能哦。」 她快吐了:「我要开始吃素。」 待大雁肉烤完,她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味道都不愿意轻易闻一下。 容景才告诉她:「用作膳房里的食材,包括这只大雁,并没有具备通语的能力。」 「你在骗我?」姜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脸都可见地黑了。 容景故作不解道:「我说的是可能,并不是一定。」 她看他的神情明显是在憋笑,才明白自己中了他的计,他已经无聊到又开始逗弄人了! 姜糖很生气,这一刻钟时间,一想到可能会吃到灵性动物,胃都不自觉隐隐抽搐,而他! 却在故意骗人! 甚至事后一点反悔愧疚的心思都没有! 还笑得很开心! 为了表明事情的严重性,她拒绝和他说话,严肃地摆着脸,不管他说什么,都採取了装作没听见的策略。 「我去一趟天鹤殿,近日少出门。」 「……」 「邢青衣是不是来过了?这些天由我帮你带饭。」 「……」 「上次的大雁肉,再给你抓一次?」 「……」 容景无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气,凑近了掐住她的脸:「你的气性怎么那么大。」 脸上的肉掐得变形,她的声音模煳:「你别掐我脸。」 这是她连续五天第一次说话。 容景不听,觉得软软的手感颇好,继续捏,却听到她哽咽了一声:「好疼。」 他没怎么用力,怔了一下,立即松开手,然后看到她向他瞪了一眼,哪还有方才疼哭的样子。 「你骗我。」他蹙眉道。 姜糖抨击:「你也骗过我!」 他无言:「那就扯平了。」 她重重哼了一声:「想得美。」 姜糖非常记仇,誓不罢休。 …… 在苍岭山脉边缘解决了秘密联繫的弟子后,闻镜满身是血,顺着脸庞滑落下的血液滴答滴答坠到地上,燥热的风一吹,皮肤上的血瞬间干涸,凝结成一大块犹如染上的殷红的画。 赤日炎炎,阳光热烈,本是闷热的酷夏,周边却莫名阵阵阴冷。 闻镜整个人像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白得发光的皮肤与鲜艷的红色相衬,增添了浓重的可怖感。 解决完隐藏的威胁后,他站在原地,朝清心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然后打开系统,提到早晨的对话:「她还是不肯理我。」 闻镜:「这脾气比我还差劲。」 系统腹诽:得了吧,您脾气上来,那是要大开杀戒死伤无数的。 看看你周围的尸体,说的话还有可信度吗? 当然,它没敢说出来,保持长久的缄默。 闻镜抚了抚额心发红的印记,语气竟然颇为苦恼:「该怎样才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第61页 系统侧目,宿主竟然还会出现烦恼,相处了几百年时间,让他烦躁的人通常只有两个下场。 一个是身首异处,另一个则是生不如死。 看他心情不大好,几个念头来回徘徊,系统仍是明智地选择沉默。 但闻镜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它唠唠叨叨,他会不高兴;它寡言少语,他依然会不痛快。 「说话。」闻镜语气阴森,指尖恶意具现的黑烟缠绕,「你也想装没听见?」 系统:「……不是,宿主。我是恶意系统,这种关于人情感方面的不是很懂。」 「去查。」闻镜语气平静,无波无澜的面容下是隐藏的暗流。 「马上马上。」 遭到隐含的威吓后,系统挤出两滴心酸的眼泪,开始联网翻找情感秘籍。 薄暮冥冥,万籁俱寂中,天边蓝灰与金黄交界,影子在落日下显得尤其长。 他回到厢房,影子在门前映出长长一条,遮住了姜糖近日来的杰作,一副双人画像。 他弯腰看着惟妙惟肖的画,遗憾道:「若是在纸上,还能珍藏。」 在屋里听到他的话,得到他的肯定,姜糖心里有些高兴,不过她还记得早晨说过的话,敛住神情,不吭声。 容景把带来的饭放到桌子上,弯唇道:「你说呢?」 她憋了一会话,还是出声了,赌气道:「画在纸上也不给你。」 「那和我说话?」他见她再一次开口,加深了笑容。 姜糖头也没抬,兀自吃饭。 这时,系统在脑海里提醒:「宿主,我看到影视上的男人都是送花或者其他礼物,比如说甜食、饰品、或者胭脂粉黛。」 容景眸光微闪,忽视了那个听不懂的词彙,表情若有所思。 像是有什么主意,对她说了声「等会回来」,便转身飞入黑夜中。 姜糖:「?」 她不解地歪了歪头,他从来没有晚上离开过。 再次踏入厢房时,容景不知从哪里捣鼓来一堆东西,从储物袋中一个个掏出来,放到桌子上。 一枝粉白杏花,南瓜形状的胭脂盒,嵌着明珠的耳坠,桂花糕…… 令人眼花缭乱的物品一一成列,姜糖目瞪口呆:「你干嘛?」 「送你的。」他俯身,近乎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脑袋,「喜欢吗?」 姜糖抿唇,扭捏道:「喜欢。」 声音很小,但他就是一下子听见了。 容景带着诱哄的语气道:「别不搭理我。」 姜糖看着他几乎少见的表情,或许是纱灯的光太过柔和,竟让他的神色柔软得不可思议。 两人的唿吸轻得不可闻,他沉黑的眸光长久地落在她的唇角。 不知是谁的唿吸加重了些。 丝丝缕缕的气息在浮动的光影下缠绕。 姜糖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出声打断了这种氛围。 「就因为不理你,送我这么多礼物?」 「嗯。」容景撑在桌沿的手指敛了敛,逐渐收回视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这些不算多。」 姜糖古怪地想,这种怎么像是男人追女人的手段。 根据容景的性格和表现,他向来对人与人的交际关系漠不关心,不是那种会想到主动用礼物讨好别人的人。 除非,有人在帮他出主意。 而与容景关系密切的,就只有一位了。 她大抵猜到是谁,很想问他,又怕被发现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万一此秘密是不能被外人道出的,可能会对两人的友谊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忍了忍,最后把好奇的询问咽回了肚子里。 第二日一早,姜糖比平日醒得早些。 转过身子一看,容景的床榻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或许已经出门。 屋子的木门和窗子紧闭,幽暗的环境对刚睁开的眼睛格外友好。 每次容景比她早起,动静极小,从未吵醒过她。 帮她取来饭后,他惯常会出门,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做什么,她不曾问过,也懒得询问,只猜到是关于闻镜的事情。 偶尔隔个几日,容景会陪她出去散心。 苍岭山热气蒸腾,有一回两人撑着一把伞闲逛。 她发现他有一个恶趣味,边走边拂过路边的花草树叶,薅一朵,摘一片,那只手就是闲不下来。 一路慢慢地走,回头一看,地上铺满了惨绿愁红的痕迹。 她问他:「为什么喜欢摘花草?」 他懒懒道:「无聊。」 「和我一起散步很无聊?」姜糖故意这样说。 他顿了下,轻轻地哼了一声:「你成心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她的表情太容易被看透了,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流露出找茬的意味。 说到底,她也很无聊。 没事找事,来和他斗嘴。 姜糖坐在床上,回想那段小插曲,抓了抓凌乱的髮丝。 没了现代的娱乐工具,每天确实显得很枯燥乏味。如果必须做宅女,怎么能少了电视和游戏呢? 她遗憾地嘆了一口气,下床,慢吞吞往门口走去。 手指搭在门把上时,听到外头传来模煳的对话。 系统正在跟容景炫耀:「我的办法怎么样?」 「……」看它这么嘚瑟,容景不准备附和。
第62页 系统笑嘻嘻:「那个女人虽然能看到我,却不知道我的本事,给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哈哈。」 这话很不客气,仿若姜糖像个瞒在鼓里的傻子。 容景眸光微冷,正要呵斥它。 指尖窜出一道黑烟时,门被蓦地撞开。 姜糖收回脚,站在一人一系统面前,气愤得头顶冒烟。 「我还没告状呢,你倒是把我发现秘密的事告出去了!」 系统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事人发现了。 这种事放在正常人身上,尴尬得能脚趾抠出个苍岭山。 但系统只是一个智能ai,尽管具备喜怒哀乐,太复杂的人类情绪它是不理解的。 一瞬间只想到又说错话了,容景该不会责怪它吧。 系统余光瞥了一眼,果然,容景正冷冷地看着它,一双阒黑的眸子看不清情绪。 但它就是敏锐地感受到了,里面有一种即将要惩罚它的冷酷感。 它觉得脑门一阵寒凉,铺天盖地的危机感袭来,一时竟没什么心思理会姜糖。 这都第几次了?它怎么就不吸取教训? 明明晓得姜糖在他心里的地位,还去取笑她干什么!! 系统哆哆嗦嗦:「宿主,我、我程序出错,才说错话了!」 他还未给出回应,姜糖便先冷哼一声:「说出来的话是收不回来的!」 容景应声,表情阴沉地对着它:「确实。你的嘴巴似乎太多余了。」 姜糖:「对,还不如缝上算了。」 她张牙舞爪地恐吓它,但在系统眼里,威胁程度甚至比不上容景的万分之一。 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才是最可怕的! 姜糖不知道在系统心里,原来自己的威慑力这么弱,仍旧在努力地吓唬它。 争取让它吸取个教训,她也不会真的对它做什么,毕竟这是容景的所有物。 做了一系列无用功,看到它恐惧的小表情,她很满意,转头朝容景说,「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着你了。」 「其实我早就发现你你有一个系统,不过不敢告诉你,怕你误会……」 容景暂时敛了情绪,抬眸时,与方才的神情有极大的反差。 「没事。」 姜糖清晰地看到他眼里有纵容之意,似乎不管她做了任何挑战他底线的事,都可以被谅解或者说是不在乎。 「……」 她一时以为看错了,再次望过去时,只看见一潭平静无波般的水眸。 他还记得系统方才的出言不逊,转而面对,声线冷冽如碎玉,令人发憷。 「我记得有一个功能,可以交接管辖权。」 控制此系统的是圆脸ai,若是它被换下,一个无能的ai只会被销毁。 系统后悔得声泪俱下:「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会瞎说了。」 听到此话,再看到系统的反应,姜糖觉察到可能是一种严峻的惩罚,心中纠结万分:「这是要做什么?」 希望从心底升腾起来,系统装得很可怜:「呜呜我会被消灭的。」 这么严重? 她捏了捏鼻樑,犹豫着开口:「没到这地步吧。」 系统眼睛一亮,求生欲迫使它低头服软:「我很厉害的,可以做很多事。」 姜糖好奇道:「说说看,你会什么?」 系统利诱道:「我比其他ai多了个娱乐功能,连接各大世界的网络,下载千奇百怪的影视、书籍……」 还不等说完,姜糖突然打断:「等等,影视!?」 系统连忙点头。 她的眼眸弯弯如月勾,立即倒戈,抓着容景的袖子道:「我原谅它了!」 容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系统,有些好笑道:「手段不错。」 系统嗫喏着不作声。 姜糖摇了摇他的胳膊:「你愿意给我玩吗?」 「有空的时候就行了。」她满脸期待,生怕他拒绝,软着声音开口道,「求求你了。」 「……」容景轻勾着唇,似乎很喜欢她这样说话的语气,竟拖延着未出声。 这下子让她误会成他不愿意了。 姜糖难受得皱着鼻子,松了松手,垂头道:「不愿意的话,也没事。」 终究还是她太难为人了。 她打起精神来:「是我要求太多,你别放在心上。」 把手收回去的一瞬间,他握住她的手腕,凑近了看她。 「我有说过不愿意吗?」 他的鼻尖蹭在她的耳廓上,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喜欢,随你怎么用。」 双手垂在腰际,只要轻轻一揽,就能将她拥入怀中。 大抵是近日亲密的行为多了,而且容景是女人的模样,姜糖已经非常不感冒,任何歪曲的想法都没有。 「你真好。」 容景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有呢?」 他心里想,做了这么多,她应该会懂得几分。 姜糖挽着他的胳膊,亲亲蜜蜜地开口。 「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 第三十一章 一起看电影 当天晚上, 姜糖霸占了他的床。 本就狭窄的黄梨卧榻,她占据了一半, 仰脸,目光灼灼地盯着站在床边的容景。 他:「……现在就要玩?」 姜糖拍拍床:「过来教我。」
第63页 透过半开的窗子,明月高挂半空,柔亮的清辉驱散屋子里的黑暗。 他点亮四盏纱灯,分别放在两侧,无奈的声音跟着灯火一同亮起:「入夜了,还不睡?」 容景的作息十分规律,天色一黑便睡觉, 近来姜糖被他影响, 也跟着早睡早起。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没什么娱乐活动。 修真界人人神通广大, 但背景和古代相似,乐趣稀少, 哪里比得上现代的网际网路好玩。 现在情况有很大的不同, 姜糖理由充分:「我觉得天色还早, 适当熬夜对身体没坏处。」 俗话说的好,适当娱乐有益身心。 她要牢牢把握来之不易的熬夜机会!! 姜糖怀着雄心壮志,下床,拽着他的胳膊往床边拉。 结果用尽全身力气, 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姜糖气力全消,松开手,转而从背后推他, 一边推一边吐槽:「你倒是动一动。」 她非常有礼貌地吐出一个词:「劳您大驾!」 终于他动了,情不自禁笑出声。 笑声融在清寂的夜色里。 短短的一路,他的唇角保持微勾, 眼眸跟着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宛如月牙的形状。 走到半途,他又停住,故作为难道:「我有些困了。」 姜糖心力交瘁地回头,觉得他事情好多,不就晚睡一会儿吗!! 两人对视,她依然抓着他的手不放。 为了表明言语的真实性,他微微张开口,似乎想打个哈欠。 霸道的姜糖根本不允许,用手捂住他的嘴,强势道:「不准打,不准睡。」 容景看她很努力地踮起脚尖,身体摇摇晃晃的样子,闷闷的笑声从十指间流泻出来。 他微低头,装作被强迫的样子,显得很无奈:「好。」 两人挤在一张小床,姜糖倚在墙壁上,横坐着,两脚伸出床外。 她两眼发亮,目不转睛地看他唤出系统。 他将浅蓝色的屏幕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系统没精打采出声:「右上角是娱乐功能,可以下载不同频道,游戏,影视,音乐等等……」 真像个电脑,姜糖忍着激动的心情,手指轻轻点了进去。 眼花缭乱的下载界面,让她终于没憋出,兴奋地尖叫:「啊啊啊今天我不想睡觉了。」 还有什么能比穿越异界见到熟悉的事物更让人情绪振奋? 这种心情,仿佛决堤了的洪水一经宣洩,彻底掐灭了浓厚的睡意。 「不行。」容景无情拒绝,「不睡便不让你玩。」 姜糖心头的火焰随着哗啦泼下来的冷水,浇灭了个干净,连点火星都没剩下。 她的声音奄奄的:「你怎么跟家长教育小学生一样?」 「我都二十几了!」姜糖愤愤不平,「你还要限制我的玩乐时间。」 她暗示地瞥了一眼,眸中似乎在说这种行为不合适,她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 容景却古怪道:「你不是二三百岁吗?」 两三百!? 她才没这么老! 突然一个激灵,姜糖迟钝地想起来,哦,说的是这幅身体的年纪…… 修真界的年龄和人界不是一个概念。 她轻咳了一声:「我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才二十几。」 容景:「……」 顺着她的话,他笑道:「既然如此,你还是需要我严格控制时间的。」 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姜糖只好含泪点点头。 下载完影视频道,她提议道:「我们就看一部恐怖电影,然后睡觉了?」 「多少时间?」 其实容景对这种娱乐性的内容并不感兴趣,甚至几百年来从未点开过这个存在感强烈的频道。 「大概一个时辰。」姜糖挑了一部很有噱头的封面,「好不好?」 估算了下睡觉的时辰,容景这才颔首同意。 这部电影的主角和人类很像,但是文化背景与地球相差极大。 更像是科幻小说和影视里所描绘的星际世界。 姜糖有些懵,以为会看到熟悉的演员,没想到开头便是一个古里古怪的机器人。 容景:「这是什么?」 姜糖:「这是什么?」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古色古香的屋子里,一个浅蓝的荧幕放映着不同于这个时代的特色。 从未接触过的二人都有些怔楞。 系统小心翼翼回答:「影片来自不同空间和时间,跨越极大。」 此刻容景长发披散,宛如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眉眼端的是冷淡的昳丽,瞧上去莫名的感到不好接近。 系统怂怂地暂停了播放。 他眉头微扬,略感稀奇:「有意思。」 正看得有滋有味,见系统无故停播,姜糖不痛快道:「赶紧放呀,快快快。」 说罢她往容景身边凑了凑,紧抱着他的胳膊。 他的眉眼蓦地放松,微侧头,压低声音道:「怕了?」 「没有。」姜糖提着一颗心盯着屏幕,却嘴硬道,「哼,我胆子大得很。」 容景戳了戳她的胳膊:「这是什么?」 她仍然注视着屏幕,那里正放着第一个令人恐惧的片段,声音略微颤抖。 「我担心你害怕,特地来保护你。」 容景难得噎了噎:「我?害怕?」
第64页 姜糖凑得更近了,眸中略带着胆怯,目光飘忽不定,似乎不敢再看屏幕,继续强词夺理道:「嗯,我知道你害怕,别嘴硬了。」 看她依过来,容景心情大好,向来冷硬的心蓦的软了软,顿了下,悠悠道:「是,我害怕。」 ?? 姜糖从恐惧中回过神,匪夷所思地瞧了他一眼。 他的神情淡得比晴日下的云层还薄,唇角还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却说出一些根本不符合性格的话。 「你被魂穿了?」 容景失笑:「我说是也不行,我说不是也不行?」 姜糖仔细一想,对啊,要是她说不是,可能又要闹着非让他承认了不可。 略感到心虚,姜糖毫无自觉性地掩藏住,振振有词道:「你想多了。」 容景:「你讲不讲理?」 她委屈巴巴:「我哪里不讲理了?」 看到她眼上蒙上一层水汽,他知道是假的,却忍不住心软,垂眸道:「好吧,是我不讲理。」 姜糖得寸进尺:「没错,你收敛下,争取下次别犯。」 容景:「……」 系统无语地保持沉默,尽职尽责地播放视频,尽管二人都没在看。 继续看完后,姜糖睡眼惺忪,头微微垂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磕在他的肩膀上。 容景关闭了屏幕,想将她抱到另一张卧榻上。 刚接触到她的衣襟,姜糖勐地抬头,蹦出一句话:「我要和你睡。」 几日前和他一张床过,但后来,她受不住一张小床挤两人的拥挤感,又睡到了自己的床榻。 他指尖一颤,似乎想起来某种难言的感受,喉咙滚了滚,冷酷拒绝道:「不行。」 姜糖不好意思说害怕,方才扯了一堆反话,这会儿说出来就打脸了。 她努力地找藉口,死死抱住他,像个顺势攀岩的篱笆,紧紧扒住木桿子不放。 「不要这样冷漠,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商量商量。」 「没得商量。」 「你无情冷酷冷血寡情薄义负心薄倖……」 一串指责的话从她口中一骨碌熘出来,他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是,我无情冷酷冷血寡情薄义负心薄倖。」 姜糖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止住话,眸中流露出憋屈。 他把她抱起来,动作放得很轻,声音近乎哄道:「一个屋子,没什么好怕的,有我在。」 后面的一句话让她放弃了挣扎,语气勉强道:「行吧,我不强迫你了。」 第二日清晨。 姜糖用井水洗漱,时不时地回头看容景。 他用除尘术清理干净后,忍不住问:「你要问什么便问。」 说实在话,姜糖已经奇怪好些天了,自从和他睡在一个屋子里,接触时间久了后,一些古怪的行为习惯不可避免地被她发觉。 她斟酌语句道:「容景,你为什么从来不碰水?」 不用水洗漱,不喝水,甚至会避着她用水,仿若把水当做蛇蝎般的恐怖之物。 太奇怪了。 闻言,他的手一僵,整个人仿佛静止了一样,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她以为是什么秘密,摆摆手说:「你不想说也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时,眸子没什么鲜活的人气,却朝她笑道:「既然能用除尘术,何必多此一举。」 「原来是这样啊。」她也猜想过,听到后并不怀疑。 容景恢復平静的状态,有意道:「你若想用除尘术解决,我亦可帮你。」 姜糖连忙摇头:「不必不必,我更喜欢用水。」 他垂眸笑:「好,随你。」 像往常一样,容景留下系统和早饭,头也不回无情地走了。 系统幽幽地盯着他的背影,生出了一种换了宿主的错觉。 姜糖继续研究娱乐功能。 下了一堆小游戏和电影,以及千奇百怪的音乐后,她点击返回,看见了上边显示的一长串数字,足足有三十万。 「这是什么?」她问系统。 系统不声不响。 姜糖只是随便一问,并不执着,转而被不断刷新消息的世界频道吸引住了。 她试探性地发了一个表情:^_^ 持续往下翻滚的消息停了停,非常统一地打了一行字: 大佬好。 大佬好。 姜糖奇怪:「为什么要叫大佬?他们怎么知道容景很厉害的?」 系统仿若成了哑巴。 她决定自个琢磨,手指在屏幕犹疑地顿了顿,发现了一个最符合猜想的排行榜。 点进去,果然,上边显示的第一名正是容景。 依次往下是二十五万,二十三万,十九万……总共三十个名次。 翻了翻列表,她不是很有兴致,快速关闭,然后跃跃欲试打开娱乐功能,开始玩游戏。 就这样,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浪费在这小游戏上。 系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一个拥有无数金手指的恶意系统,你用我来玩贪吃蛇!?」 正玩得兴起,小蛇逐渐吃成大蛇,难度拔高到地狱级别,姜糖很紧张地在玩,没搭理它。 系统:「一个落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耳边噪音的攻击,让姜糖一个不小心失误了,游戏突然结束。
第65页 「你好烦。」她倒在床上,愤愤不平谴责道,「容景竟然忍受得了你。」 系统:「我哪里烦了?只是在提醒你物尽其用,我是要干大事的系统。」 「什么大事?」 系统:「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只需明白,娱乐只是我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功能。」 「当然,我不是不准你用。但容景都说了,要适可而止。」 「我是代他提醒你,浪费时间是可耻的行为。」 听在姜糖的耳中,就像是发出滋滋的电子噪音。 她拍了拍手掌,合掌抵着下巴猜道:「他脾气不好,肯定有你的一分功劳。」 想像了一下,一个嘴巴合不上的系统成天到晚在耳边叭叭叭,日以继夜以继日,这种生活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 容景忍了几百年,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变态。 觉得十分有理有据,姜糖有些怜惜容景,感嘆道:「他真是不容易。」 「我更不容易。」系统恨不得当场把容景令人髮指的事迹一一数落出来,好在理智尚在,终究憋出一句话,「眼见为实,你别被表面上的情况给迷惑了。」 姜糖听不进去它的话,又选了一部恐怖电影看。 背景音乐一下子变得惊悚,她抱着被子捂住眼睛,从指缝间看屏幕,想看又不敢看。 这时候的系统终于安静下来,她却不情愿了。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冷清的屋子,落日的余晖,以及远处乌鸦的凄凉叫声,使恐怖片达到了最强盛的氛围。 系统觉得好累:「你嫌我话痨,又嫌我不说话,你还有没有道理可讲?」 它终于明白容景昨夜为何会说那句话了。 姜糖却发觉了它的话和容景的区别。 系统是真心实意地吐槽,小小的眼珠里迸现出埋怨的情绪。 而容景是眼中含笑说的,并不是很在意,反而放任她,顺着她的话说是他不讲理。 姜糖心里的花偷偷地开放,像吃了蜜一样的开心。 有姐姐真好。 日落西下,天边最后一抹光消散之际,容景终于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闻到了浅淡的血腥味。 容景坐在藤椅上,姜糖在他身边打转,凑近了,贴着他肩膀,鼻子一动一动地闻。 他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动作,大致猜到她察觉到了,从油纸袋里取出一块牛肉干塞进她的嘴巴里。 「吃吧,别闻了。」 姜糖咀嚼着,却仍是含煳道:「你身上怎么有血味?」 「去了趟厨下。」容景不动声色地撒谎,「邢青衣为你做了一大包牛肉干。」 「他可真厉害!」姜糖诚心实意地赞美他,「我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容景语气不痛快:「我为你带来吃的,你却只夸他?」 更何况,如果没有他的吩咐,邢青衣根本不可能情愿当一个厨子。 姜糖吞咽下去,迟疑地看他。 他的眼眸半垂,眉头微蹙,唇角往下撇,绷得紧紧的。 没了往日的笑意,甚至是假装的笑容。 该怎么弥补呢? 姜糖一边想,一边伸出手,往桌子上的油纸包探去。 像是早有预料,容景双目沉沉地看着伸出的手,在她触到纸沿的一剎那,一把推远了,推到了离她最远的一个方向。 「?」姜糖觑了他一眼,发现他有愈来愈生气的趋势,眉眼冷得吓人,旁人见了非得毛骨悚然的那种。 这么严重? 不至于吧? 姜糖简直无法理解,她只是少夸了一句啊,平日不是总是夸他的吗? 如果不是因为少夸,那就是因为多夸了一句邢青衣? 似乎探到了真相的边沿,姜糖转念一想,猜测左右摇动,又不敢确定下来,试探地问了句:「你干嘛?」 容景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烦躁,朝她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没事。」 没事才见鬼。 他的笑容看上去好像要杀人。 不管符不符合猜测,姜糖补救道:「你比邢青衣还要好,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才是至关重要的——」 效果显着,容景的唇角明显松了松。 「好姐姐!」姜糖蹦出最后一个词。 容景表情一滞,卡顿般的停了停。 定定看着她,眼神看不出情绪来,唯一明显的是他的唇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很快止住。 这反应不大对劲,姜糖莫名道:「你也来葵水了?」 所以不管说什么都格外烦躁不安。 她摸了摸肚子说:「果然葵水这玩意是会传染的吧?」 第三十二章 他是男人 今早姜糖突然来了葵水, 肚子隐隐坠痛,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日, 通过玩游戏来转移注意力。 效果显着,再加上本不是强烈的痛感,尚且能够忍受。 独自一个人是这样想,身边有伴,并且是经常照顾她的容景在,她便显得矫情了些。 一分疼,都要说成八分疼。 姜糖拼命往大了说,仿佛马上就要身陨而亡。 「来葵水可太疼了, 就跟有一把刀在里面搅动, 搅得肚子鲜血淋漓,然后又狠插上一刀。」 她面不改色地瞎扯, 事实上是,从十几岁初次来便没经歷过这种剧痛。
第66页 闻言, 容景的睫毛微颤, 那双沉寂的眼眸如风吹潭水般的起了波澜。 他的目光往下, 落在她的肚子上。 「过来。」 「干什么?」姜糖离他不远,大约三步距离,听到他的话,一时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依言走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出大大的问号。 容景暂时未回答,等她走近了, 忽然将她抱在了膝盖上。 天旋地转。 乍然间换了位置,姜糖有些懵,唿吸蓦地停了停, 抬眼近距离看,只看到他的侧脸冷白,暖黄的灯光都映不出半分暖意。 然而接下来的动作,和他的表情完全不相符合。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 一波接着一波的热度自手掌传递过来,沿着腹部的位置扩散,通往全身各处,舒适得仿佛在泡温泉,让她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 「还疼吗?」他抚了抚她的脑袋,音调比平日软了几分。 姜糖莫名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镇定自若道:「很有用,已经不疼了。」 容景垂眸,继续将灵力转化成热度,为她纾解疼痛。 起初,她还有些撒谎后的心虚感,手不时地摸鼻尖。 时间长了,那些感觉逐渐褪去,她问心无愧地躺在他的怀里,享受着超豪华的服务。 视线凝在他的手指上,根根修长分明,弯着轻微的弧度,紧贴她的肚子。 柔亮的纱灯下,泛着白玉般的光泽,像是水洗后的润泽白皙,尤其是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亮得几乎能反光。 她对比了下自己的手,比他的手要小巧纤细一些。 相似的白,相同的光润。 满意地打量着,姜糖悄悄地将十根葱指抚在他的发梢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拨了拨垂落的髮丝,手闲不下来,忍不住编成了一个小辫子。 青丝极为顺滑,她颇为认真地在编。 待他从专心致志的输送中回过神来,便看到了发侧多了一根长长的条儿,像极了小巧的辫子。 因手法生疏,那长条糙得仿佛麻绳。 容景:…… 他无言,手轻轻一挥,便把辫子散开。 她努力这么久,结果全都打水漂了! 姜糖满脸遗憾,不甘地捏着髮丝,眸中竟仍然蠢蠢欲动,甚至想搞个大的。 看出她的心思,他威胁地瞥过去,虽无话,寒凉的眸子似乎在说「你敢。」 姜糖反咬一口道:「你毁了我的成果!」 「这是我的头髮。」他气笑了,笑得很好看,手却威吓地捏了捏她的发梢,「你也想要尝试一下新的髮式吗?」 他说的新髮式肯定不会多雅观,或许比她方才的杰作还要丑。 姜糖秒怂。 算了算了,打不过比不过,她不跟他斗了。 因为放不下面子,她嘴里仍不服输道:「你比我大,我便让你一分。」 容景目光沉沉,唇角却弯着:「不需要。」 这两种矛盾的情绪是如何在他的脸上交融的? 姜糖一面观察,一面从他怀里跳下来,「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 见他神色松散,心情比方才提起邢青衣时好了些,姜糖眼疾手快,绕了一圈桌子,拾起牛肉干迅速远离他。 像是怕他抢过去。 容景顿时无言,眉眼一动,好笑道:「我跟你抢过吃的吗?」 「但你似乎来葵水了,」姜糖神情警惕,「可能性情大变,向我伸出魔爪。」 闻言他似乎想到什么,眸光微闪,似有暗流涌过。 这下姜糖彻底误会了,以为他真的要来抢,为了牛肉干的安全着想,连忙坐回了自己的床榻上。 隔着一张方桌,两人对视,神情各异。 「我对你这般好,你却不愿同我分享。」他的眼眸转瞬间恢復了平静,声音轻得像有怨言,「真是个没良心的。」 说是这样说,神情却带着笑意。 容景此人,常常表现出言行不一致,表情语气极为矛盾的态度。 相处的时间长了,大抵能分辨出几分真假,姜糖看出他并非在责怪。 恰巧,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若是他真的责怪,反而会激起她几分逆反的心思,非得跟他对着干。 可他在说反话,她便生出了真正的良心,犹豫了两下,从油纸包里掏出几个牛肉干,闪现到他面前,然后塞进他的嘴里。 猝不及防被投喂,容景怔了一下。 姜糖:「给你尝尝看。」 玉白的手指捏着一块牛肉干。 他咬住,受之无愧地咀嚼了一番,并且非常挑剔地给出了意见:「味道一般,勉强可吃。」 「给你吃的,还挑三拣四。」姜糖收回手,小声抱怨道,「既然不好吃,剩下的由我解决。」 她觉得理由充分且正当,当着他的面,把油纸包收回。 他不发表任何的看法,简短嗯了一声,催促道:「睡觉。」 姜糖看了一眼窗子外,放到现代,这才晚上七点钟,震惊脸:「太早了吧,你真是老年人作息啊。」 「我看上去很老?」容景抬起一张过分年轻的脸。 莹白的肌肤展现着二十岁左右时的风采,称之为风华正茂都不为过。 姜糖睁着眼睛说瞎话:「当然老啊,你都四五百岁了吧!」
第67页 按照修真界的普遍算法,四五百岁仍旧算是年纪轻的修士,像这个年纪的,很多都还处于筑基境。 而容景,已经是最高境界——大乘镜。 他不语,似乎懒得与她争辩。 「快睡。」 不知怎的,姜糖有一种回到童年,不到晚上八点,就被家长唤去睡觉的感受。 非常陌生又熟稔。 她静悄悄地回想着现代的父母,难得保持了不同寻常的安静。 细心地觉察到她的变化,容景回望过去,便见她躺倒,盖上软和的被褥,闭上眼睛。 「今日这么听我话?」 往日姜糖总要闹着推迟,提出熬夜的想法,通常会被他掐灭这种念头。 「睡了睡了。」姜糖长嘆一口气,侧身看向半开的窗子。 月凉如水,天际上是属于异界的月亮,大如圆盘,幽幽地散发出清凉的光,似乎只要一伸手,便能触及那抹光泽,一抖被褥,便能抖下一片光。 「你怎么了?」容景不知何时移到了她的床边,俯身看她,嗓音清冽,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抚了抚她的侧脸。 「没什么。」姜糖拂去那丝浮上来的异样情绪。 容景将她侧脸的发梢拨开,仔细瞧着她的脸,鼻子微微皱着,情绪显然有些不愉快。 不确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他像哄小孩那样哄道:「今夜你想熬夜便熬夜吧。」 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真的吗?」 「嗯。」 「姐姐你太好了呜呜。」 得到肯定的回答,姜糖眼睛一亮,从负面状态中挣扎着爬出来,那丝情绪倏忽间散了个干净。 等会儿就可以熬夜玩,想到这难得的机会,她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 容景站在床边,黑眸在浓郁的夜色下漾着点光。 他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手指,传递来一种与她不同的凉意。 比夜更凉,却让她心里觉得暖暖的。 姜糖站在床上,而他在下方。 她感动得一塌煳涂,难以抑制心中的澎湃之情,突然张开手,猝不及防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他。 速度之快甚至没让他反应过来,顺着惯性往后一倒,后背倒在地面上。 从床上扑到了床下,令两人怔楞了片刻。 姿势有些暧昧,她的头磕在他的胸膛上,被他紧紧拥住,似乎怕她跌到地上受伤。 属于他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周身。 姜糖有些不好意思,坐起身,无意间坐在他的腹部和大腿的位置,只听到他闷哼了一声。 「你受伤了吗?」姜糖略斜着头,奇怪道,「这点高度不至于啊。」 容景是大乘镜,应该没那么容易受伤才是。 「……」他默不作声,月光下的唇色艷得仿若涂了胭脂。 她坐在他的身上看他,在等他回答。 他唿吸重了些,艰难道:「你先起身。」 「我很重吗?」姜糖误解了他的反应,死活不起来,「我这点重量你都受不住了?」 短促的时间,像是沉积的冰河那样漫长,他闭了闭眼,喉咙上下滚动,几乎无法克制。 「快下去。」 言罢,他推了推,强迫她往外挪了一寸。 他有些奇怪。 嗓音比往常更低一分。 大晚上的怎么唇红得如此鲜艷。 姜糖不能理解,上下打量他。 飘忽不定的视线捕捉到了某种不符合常理的异样,当她的目光移到他平静的脸庞,顿了一下,又一寸一寸地挪了回去,盯着那块地方发呆。 这是什么? 这踏马是她想的东西吗? 脑中掀起了狂风暴雨,以及一连串的问号。 ???? 容景神色不惊,被褥从床边飞过来盖住,掩饰反倒更明显了。 他的语气和平常一样:「还要熬夜吗?」 姜糖哪里还管什么熬夜不熬夜的,抬起一双泪眼涟涟的眸子,雾气蒙蒙道:「容景……」 容景淡声道:「嗯。」 她吸了吸鼻子,喉咙里冒出一声哽咽:「你什么时候去变性了?」 「……」这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没有变。」 姜糖好像失去了全世界,拽住他的袖子,神色挣扎:「不要骗我。」 容景不声不响。 他确实骗了她,不过不是这种骗。 他本来就是男人。 姜糖殷切地看向他:「在哪里做的?」 容景:「……」 他组词准备解释一番。 姜糖掀开他的被褥,瞪着那个一夜冒出来的东西,气势汹汹道。 「还能割掉吗?」 割、掉。 容景黑曜石般的眼眸凝滞,面孔似乎有一道清晰的裂缝从中心裂开。 更神奇的是,在这种微妙的气氛里,他竟然还能笑着回復,一字一字地慢慢地说出来。 「不、能。」 第三十三章 (修) 离家出走 听到他的话, 姜糖眼底的光熄灭了。 像一簇火,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干净。 她空前绝后地感受到, 自己遭受了一个巨大的打击,整个世界崩塌成碎片,因此神情都变得恍恍惚惚的。 容景,竟然是男人。
第68页 从一个女人变成了男人! 一个和她生理构造完全不同,心理可能也是大相庭径的男人! 一时间姜糖无法接受此事实,执着地挣扎道:「真的不行吗?」 目光下移,盯着他的某个地方,蠢蠢欲动, 似乎很想亲自动手。 「……」 容景脸色不大好看, 从她的手里夺回被褥,掩盖住某种无法描述的变化。 姜糖拽住被子的边角, 又往她的方向扯了扯。 容景不露声色地拉了回来。 两人隔着一床被褥,像是对峙般的用力拔河。 当然, 姜糖比不上他的力气, 以失败而告终。 受到挫折依然不气馁, 她满怀着希望开口道:「你看,还是当女人好。」 「真的,穿了那么久的女装,应该能感受到吧。」 她拼命安利, 像个推销员:「可以穿各种漂亮的裙子。」 修真界的男修可以做的事情,女修也可以做,男修可开后宫, 女修也可以开后宫,因此差别不是很大。 除了一个穿裙子,另一个穿衣袍, 似乎没什么大的不同。 「还有,还有,」姜糖憋了半天,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便挤出一句话,「生孩子能确定是自己的!」 容景:「……」 姜糖眨了下眼,很认真地询问:「所以,你觉得意下如何?」 看到她殷切的表情,容景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别开脸,扯着唇角道:「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是我。」 除了性别和想像中的不同,他一直都在她面前表现如一。 她暂时接受不了是正常的,时间长了,便会慢慢地看开。 听到这敷衍的安慰,姜糖的表情依旧很糟糕,抿紧了唇,坐在身侧,长时间地盯他。 他端坐在地面,一床被褥掩住下半身,微微低头时,发梢半遮面容,隐约可见他似乎很难受地蹙眉,掖着被角的手背骨结微突,蜷成半弧形。 暗夜里,一些曾经引以为常的细节,都在此刻变得格外明显。 譬如他的身高,在这后宫女人中数一数二的修长。 又如他的穿着,只穿黑衣,或是飒气的劲装,或是广袖的衣袍,从来不喜那些鲜艷靓丽的风格。 看着看着,意识到真的再也无法挽回,姜糖的鼻子一酸,喉咙里竟然冒出一声哽咽。 当一声哭腔打破寂静,容景抬眸,唇角僵硬道:「怎么哭了?」 姜糖眨了眨眼,想把泪水关在眼睛里面,却仍是克制不住,边哭边说:「我太难受了,为什么你会突然变成男人?」 即使事实摆在眼前,她依然不愿接受。 容景不吭声。 见他沉默,她哭得更厉害了,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月光下闪动着莹润的色泽。 她悲伤地想,没了! 她的容景姐姐就这么没了! 容景垂眸,看她伤心得眼眶通红,像是失去了全世界,唇抿得紧紧的,向来漠不关心他人情绪的人,竟然开始懊恼,声线夹着似有若无的无奈。 「这是事实,我没有办法改变。」 姜糖不理他,陷入绝望中不可自拔。 「这样……」容景手撑着地,微微前倾,凑近她,「以后我都穿女装?」 不一样的。 姜糖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道:「可是,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了,你装得再像,还是无法改变的。」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她真想捂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假装没发现,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对外界不管不问。 没听到,没看到,自然不会消沉。 「我唯一能做的,」容景嘆出一口气,「唯有这个了。」 言罢,他用衣襟接下她沿着下巴坠落的泪水,往上,拭去她不停溢出的晶莹。 「你怎么这么爱哭。」容景声音放得很轻,轻得像羽毛抚在她的脸颊上:「爱哭鬼。」 此话一说,反倒让她掉得更汹涌了,捂着眼睛时从指缝间溢出来,啪嗒啪嗒掉在衣襟上,哭着时,还不忘抽空瞪他一眼。 沉寂半晌,他低低地嘆了一口气。 夜凉如水,漫天星辰。 两人坐在地上,他倚在床沿,侧头看她,安慰的话不断从口中说出,玉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头顶。 当他进一步靠近,想将她拥在怀里安慰,而不是只能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 她会往旁边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似乎很排斥。 容景这辈子,除了小时候,从来都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肆意妄为、横行无忌的举止令所有接近他的修士头痛不已。 这会儿碰上了令他头疼的人,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不能说。 一直以来,大致上他能猜到被发现的后果,因此会下意识掩饰这个事实。 却未料到,某一夜会猝不及防地暴露出来。 这不是他想要的。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使她真正接受。 只好伴在她的身边,不断告诉她,他和以前没有任何的区别,她可以依旧把他当成—— 姐姐。 她一提到姐姐,便会亮闪闪的眼睛,容景希望她看见他,永远如此。 两人皆是一夜未睡。 容景是修士,一两个晚上不睡觉并没什么大碍,而姜糖不一样,熬到了黎明,天边泛白时,终于撑不住睡过去。
第69页 他守在床边,等她醒了,伸出手指,替她整理了下凌乱的髮丝。 继而平静道:「该吃晚饭了。」 旭日将尽,姜糖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听到话,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沉默下床,吃饭期间总是低着头,未朝他看一眼。 第二日依旧如此。 前夜的风波暂时过去,可姜糖心底的坎却过不去。 神色恹恹的她垂着脑袋坐在门槛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兀自盯着地上的画像发呆。 「我带来你最爱吃的包子。」 容景将早饭放置在方桌上,垂眸望了一眼伏着身子的人,沉默片刻,经过时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我还有事,晚上再回来。」 最近他得知已经有人联繫上四象宫的人。 极寒门凶多吉少的情况在修真界渐渐显露出来,许多人都在旁观,或多或少带了点未知的态度,并不曾出现长老们想像中的倾力援助。 这种趋势正如容景所想。 与自己无关的事,大多人会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 济困扶危,总归是少数。 但长老们的希望不是一丁点都没有,还有和极寒门关系最密切的无踪岛。 那个沐阳真人,若是出现,对他的计划极为不利。 即使确定打得过他,但分身无力,他一旦出手,便管不了旁人对结界的破坏。 路途中,容景几番思索,把诸多对策想了几回,终至殿门口,唐映雪和唐映风久等,见到他连忙行礼,待他踏进天鹤殿,才跟了上去。 待容景走远了,可能已经到达天鹤殿。 姜糖依然坐在门槛上,像座雕像一动未动,甚至待早饭凉了都未曾看过一眼。 她托着下巴发呆。 打开的红拂伞置在身侧,热烈如火的日光造不成半点伤害。 风声萧萧,院内的翠竹发出沙沙的声响,轻轻地扣开她的耳际。 听到动静,她朝绿意盎然的竹子瞥去一眼。 竹边的花卉,开得满是灿烂繁茂,蔷薇、凤仙、素心兰……与绿色相撞,撞出吸引人,使人愉悦的风光。 若是往常,看到这般自然美妙的景象,她的心情会大好,会多看上两眼。 这会儿只是瞧了瞧,接着又低头注视画像。 像失去了宝贵的东西,比曾经在现代丢了钱还抓耳挠心。 姜糖的情绪已经遭到这种地步了。 她茫然地回想曾经和容景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举止。 她是真的把他当成很要好的姐妹。 她信任他,他却欺骗她,假装成女人,一直把她埋在鼓里。 对了,两人还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曾紧紧地抱她在怀里,圈出一个无比安全和温暖的边界。 曾脸贴着脸说悄悄话。 以及,她扮演枕边风的角色,喊了一声「哥哥。」 此话,竟然成真了。 当时他在想什么?觉得骗人很好玩吗?在心底里发笑吗? 回想不顾及男女之分的行为,姜糖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既有羞又有恼。 她不想再搭理他了。 既然他是男人,两人之间的姐妹情谊相当于破裂了。 姐妹姐妹,都是女人才叫做姐妹。 此刻脚底下,亲昵的二人画像显得分外碍眼。 姜糖愤怒地伸出一只脚,使了劲地摩擦,半晌后,栩栩如生的画拭得干干净净。 花费了几日的成果,顷刻间烟消云散,徒留一些模煳惨白的痕迹,尚且能分辨当初在地上画了人像。 仅此而已。 似乎觉得还不够,姜糖抱着红拂伞跑去花园,坐在凉亭一整个下午,直到沉沉的夜色降临,仍旧不愿回去。 不想再回到属于他的屋子。 不想再见到他,会很尴尬。 可她又没处去,呆在凉亭里,难道要悽惨地露宿街头吗? 也行。 她狠狠想,大不了找个角落睡,反正极寒门都变成绝地求生了。 不差她一个。 月上垂柳,夕阳荏苒。 此时,天已披上一层浅薄的夜色,淡如稀释了的墨汁。 容景自山顶归来,一路上想,按照她记仇别扭的性子,必定还会发脾气,于是转了个方向,又掐了一枝鲜嫩的杏花,带了满满当当的零食回去。 打开院门,推开房门,瞧见的是空荡的屋子。 木桌上的早饭原封不动,早已变得又凉又硬。 床边的被褥叠得很整齐,大抵上是起了床,叠好后离开屋子。 他捏了捏眉心,打开御水铃,声音平静道:「你在何处?」 「……」对面没什么声音,只传来簌簌的风声。 他很少在她面前生气,克制着情绪道:「回话。」 御水铃发出突然的「叮」,消了声,被对面的人强行掐断通讯。 容景捏着御水铃的手一紧,捏得发白,心里又气又急,脸色跟着沉了沉。 万籁俱寂中,他面无表情地碾碎了手中的铃铛,风一吹,洋洋洒洒的灰尘漫天飞舞,渐渐消散于空中。 除了御水铃,他没有任何联繫到她的方式,转身往清心殿的各处偏僻角落里寻找。 当初姜糖寻遍偌大的清心殿,没找到容景在哪。
第70页 这回轮到他来找,分析她的性格,以及常去的地方,得出结论,十之有八九是呆在花园里,最有可能的是中心的凉亭。 他信心十足,打定了会在那里寻到她。 到了花园,却没看到。 影影倬倬的树影,诡谲沉寂的黑暗中,他长久地立在原地,似乎是不大相信眼前的事实。 她不在。 她确实没在这里。 还能去哪? 还能去哪里? 他接着找,翻过草丛,花圃,枯井,甚至是树梢…… 除了清心殿的各大别院,都没甚么留过的迹象。 随着时间往后推移,黑夜愈发往浓重,他的心跟着便往下坠了一分。 终于,寻遍整个屋子外头,他眉眼一动,继而开始寻屋子里头。 这一晚上,清心殿灯火辉煌怨声载道,骂骂咧咧的叫声从屋子里纷纷响起,容景冷着眼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把人找出来。 人不见了。 怎么可能? 他简直无法相信,想了很多种可能。 她离开清心殿了,出现的地方便有无数种可能,其他大殿,苍岭山脉的任何位置。 担心拖延下去,会出什么事。 寻遍清心殿后,他紧接着动身,把广阔的苍岭山都翻遍了。 披着一身的晨光,他一无所获,脚步像是踩在云端,落不到实处,向来精力充沛的他,头一次感到些许疲乏,缓慢往厢房中走去。 门一推开,熟悉的、找了一整晚的人撞入他暮色沉沉的眼底。 姜糖正睡在床上,揉着眼睛起床。 看到他时,带着脾气,故意快速移开目光不看他。 眼里甚至没半点心虚。 一双沉寂无光的眸子落在她的身上,他扯出一个笑:「你去哪里了?」 姜糖嘟囔道:「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容景极慢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反覆地重复她的话,「这还不关我的事?」 声线压得不能再低,夹杂着冰雪般寒凉的气息。 又或者是,一簇即将点燃的火焰,即将蔓延到每一处角落。 姜糖整理被褥的手一顿,抬眼朝他望去。 他的脸沉得能滴水,既熟悉,又陌生,让她久违地感受到了曾经的不寒而慄。 姜糖不声不响。 他走到身边,俯身,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你是不是觉得我该一直纵容你?」 她往后躲了躲,他便再进一步,贴着她的脸颊,状似亲昵温柔,语气却平得无波无澜。 「以后乖乖待在屋子里,嗯?」 第三十四章 关小黑屋 容景的手不容置疑地钳住她, 明明是这般亲近的距离,这样好看的笑容, 却笑得让她情不自禁抖了抖。 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不满。 他欺骗她,隐瞒她。 装作女人和她这般亲近,她都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最多是在花园里呆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按照现代的时间,也就九点钟才回来。 居然要关小黑屋? 有必要吗! 姜糖从旁边绕开, 偏偏不信邪地往屋子外面跑去。 这才刚踏出一步, 半开的门一关,将明媚的阳光和炎热的夏意关在外头, 屋子蓦然间陷入昏暗中。 不敢置信地回头,姜糖眼里满是控诉:「你真要关我。」 他垂着眸子, 一步一步靠近, 周身的空气沁着冷意, 蔓延至他的眼眸中。 她一步又一步倒退,最后退无可退,抵在墙壁上,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禁锢着她周遭的空间,挤出一丝自由的味道。 「只是不出门而已。」 他的语气极其温柔,抚上她的脸颊, 似乎是在安慰。 可当她抬头,看到的是一双冷冷清清的眸子,里面没有什么缱绻, 而是神色不明,以及淡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极为冷淡的怒气。 他在生气,气她未告诉他,便一声不响跑到危险的夜里。 姜糖怕硬不怕软,见他来真的,怂怂地解释:「我,我只是在外面玩得忘记了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他不为所动。 她继续说:「而且你也一晚上没回来,凭啥要关我。」 昨夜,因畏惧黑暗里阴森的花园,不等到半夜,她便按捺不住地跑了回去。 以为他会在厢房里等待,打开门一看,空寂的屋内黑黢黢的,家具安静地坐落着,没有半点人气。 姜糖更委屈了,两人闹矛盾后,他竟然彻夜不归! 回来后,还要把她关小黑屋。 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听到她的话,容景气笑了,语气却不紧不慢道:「昨天你是不是跑到花园里呆了很长时间?」 姜糖心虚,躲着他的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去哪里了?」 她好像没有告诉他吧? 容景闭了闭眼,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回房的时候,正好和他错过。 他心底的气消散了些,却仍是冷淡道:「我找了你一晚上。」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距离前所未有的近,他平静的眉眼,紧抿的双唇一一投入她黑白分明的瞳孔中。 姜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中产生了一丝愧疚感。 他的手指暧昧地捻着她的一缕发梢,半天不吭声。
第71页 无声无息的反应,让她更觉得不妙。 她硬着头皮解释:「都是误会,我没有彻夜不归。」 容景语气平缓,贊同般地颔首道:「确实。」 「所以你不能关我……」 「你原本是不是打算不回来?」 姜糖:「……」 这是要从头翻帐。 她是有这个打算,可是没有付出实际的行为!! 这时候,她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不敢承认,一口否定:「我是出去玩,不是故意不回来。」 仍然等到的是这个回答,容景笑了一下,捻着她的发梢,温柔地往后脖子处拂去,俯身在她耳际轻声道:「你别想出门了。」 姜糖:「……」 接下来几日,他设了一个结界,把她关在别院。 姜糖简直不敢相信他不讲道理的强硬态度,闹了一夜不睡觉。 敲敲门,爬爬墙,试图突破无形的结界,像个半夜蹦迪不肯回家的叛逆少女,呆在院子里不肯进屋子,偏要睡在檐角下,倚着庭柱子,宣示态度道:「你不准我出门,我便不进厢房。」 他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姜糖的眼睛本是大而明亮的,两排睫毛像是小帘子,齐刷刷地在眼睑下一闪一闪。 圆圆如杏眼,笑起来纹路很少,给人一种干净澄澈的感觉。 因此不管她是闹脾气还是瞪人,反而一点气势都没有。 更像是在跟人撒娇开玩笑。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里是这种模样,仍然尽职尽责地表达心中的不服气。 容景的视线和她撞上,长时间盯着,谁也不肯退一步,似乎比她更顽固。 姜糖睁着觉得累了,眨了眨,嘟哝道:「真是的,怎么连不眨眼都比不过。」 他的眼睛不累吗? 容景:「进去。」 「不要,」她哼了一声,「你不准我出门就不出门,让我进去就进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凭啥都听他的。 「我们的关系不是上下级。」她摆着脸道,「不是每件事都要按照你的意思来。」 容景冷笑:「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 随后,一一把她做过的事数出来:「我不让你上来,是你要爬上床榻。」 「我不愿睡此屋,是你要让我住在这里。」 「你想要外卖,我便让邢青衣给你送来。」…… 一件又一件,多得数不胜数。 非但不是她听他的话,而是他顺着她的性子成全她。 掷地有声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传来,姜糖的底气也跟着一点又一点地散去。 姜糖垂死挣扎道:「你都同意了的,不能这时候来算帐。」 「我只是反驳你的话。」容景凉凉道,「免得被你说成一个强横无理的人。」 「一码归一码。」姜糖给他讲道理,「朋友之间,哪有关禁闭的。」 「你见到了。」他笑。 完全!说不通! 姜糖撇过脸不看他。 庭园离离疏影,风声飒飒。 她准备不进屋子,是一种表明不悦的坚决态度。 虽然她经常宅在房间里不出门,但她不想被禁锢在一个院子里! 她希望的是,想出去便出去,不想出门便不出门。 来去自由,无人能阻。 这时候她已经懒得再纠结容景是个男人,心里满打满算,总归是要说服他。 现在这才是最重要的目标,其他都靠边站。 姜糖打着小算盘。 时间一点一滴走过,月出东山,渐往西下。 熬夜很艰难,连续打了十几个哈欠,眼皮子重得打架,姜糖靠在红漆庭柱子的身子不由得歪了一歪,当着他的面睡过去。 倾斜了大概三十度,身体顽强地保持着坐着的姿势。 容景松了松手臂,待她卸下全身的荆棘,眉眼轻动,像是炙热的风融化了其中的寒凉,甚至沾染上风的温度。 他的唇角不像方才那样紧紧抿着,见她睡了,才往上勾了勾。 凑近了,蹲在她的身边,声音很轻:「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话语随风渐散,不留一丝痕迹。 过后,他把她抱起来,小心地放在床榻上。 动作很轻,走路的、脱鞋的、甚至换下衣袍的动静,比唿吸声还小。 姜糖安安稳稳地睡着,黑夜里的面容舒缓,大抵是在做美梦。 借着稀薄朦胧的月光,他躺在卧榻上,侧着身子看她的面容。 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情绪很复杂,一时睡不着,直到夜深了,困意将他拉入睡梦中之前,他想,如果她实在不能接受,便让一步。 翌日醒来,姜糖的一双手紧紧抱着被褥,脸颊紧贴着柔软的布料,半梦半醒中眯着眼,思绪沉浮,努力回忆晚上做了什么梦,却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挺让人开心,唇角不自觉地往上弯起。 眼睛睁开,翻了个身,待看到熟悉的桌椅床榻,放松的脸蓦然间一僵,过了许久,目光迟钝地移到桌子上。 容景已经替她准备好了早饭。 以及,从密林里摘来的一枝杏花,呈现枯萎的迹象。 雪白透明的花瓣,本该是柔软如水,白皙无暇,却染上了几丝灰褐色,焦枯的发出濒死的吶喊。
第72页 这是前夜容景寻找前,为她摘的一枝芳艷。 而她没能第一时间收到,没能和他说—— 她很喜欢。 挪到桌边,姜糖拾缀起杏花,遗憾道:「多漂亮啊,怎么枯败得那么快。」 她想到了两人的关系。 因为一系列的矛盾,会不会也要像这枝杏花,很快衰败了? 倏然间,她生出了一丝不捨得,手指紧紧抓着桌角。 他们相处那么长的时间,感情已经很深。 如果因为此事,渐行渐远,以后两人从朋友走向陌生人,变成那种相遇都不会打招唿的关系,到时候她肯定会后悔的。 可她是现代人,原则是接受不了这种控制行为。 因此这颗心摇摆不定,一会儿因他限制自由生气,一会儿又觉得他是担心自己才会做出这般举动,忍不住给他找理由。 姜糖长这么大,从未碰到过如此复杂的感情关系,一时不知所措,茫然地在院子里徘徊。 有时候会爬到柳树上,有时候会给翠竹边的花圃浇水,百无聊赖之下,还会爬到墙头上,看过路的人。 通常是没一个人影。 午时,一张方桌子倚在围墙边。 姜糖站在方桌上,一下没一下地用树枝戳这个封闭的结界,和传说中的广隐罩相似,透明如琉璃,寻常人是破坏不了的。 她没精打采地打发时间,即使系统在旁边闪烁屏幕,提醒道:「容景把我留在这里,是让你玩的。」 「暂时不要。」 「你怎么对我不感兴趣了?」 「我可对你没兴趣。」姜糖指出言语中的纰漏,「是对你的娱乐频道感兴趣。」 系统翻白眼:「那不都一样。」 她摇摇头,继续盯外面。 它纳闷道:「有什么好看的?」 她声音恹恹:「没什么好看的。」 系统:「你不玩游戏了?」 姜糖:「要是让容景知道了,我的脸往哪里搁啊。」 回想容景昨夜的神情变化,系统迟疑道:「宿主那样的人,若是很生气,后果比你想像中的严重得多。」 「所以,你觉得,」她一个字一个字,吐字清晰道,「把我关在院子里,情况不严重?」 系统摇头:「这算什么惩罚。」 它见过宿主真正残酷的手段,得罪他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恨不得没在这世上出生过。 那件事令它记忆犹新。 极寒门灭门的滔天烈火中,他将曾经欺辱过自己,嘲讽过自己的手足兄弟,断去手脚,挖出灵根,扔进玄幽谷,为了使他们保持清醒,还掘出了霜潭下的半截灵脉,置在阴森幽冷的玄幽谷。 谷内原本灵力稀薄,自从灵脉转移后,便源源不断地从灵脉中摄取灵力,滋养着藏在谷内阴暗角落里的生命。 包括那些关在玄幽谷的手足。 死,死不掉;活,又活得煎熬痛苦。 日日夜夜发出悽惨而尖锐的声响,震慑着经过谷内的修士,让他们不敢多望一眼。 谁也不曾发现,为了报復之前欺压侮辱他的兄弟,宿主竟然把事关修真界的灵脉挖出。 而他,却在那笑得灿烂,仿若看到了让他无比愉悦的画面。 可谓是世间令人闻风丧胆的笑,那时候,系统只庆幸是和他一个立场的。 系统嘀咕道:「你对他兇巴巴的态度,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死得骨头都成渣渣了。」 它的声音很小,随风一吹,便散得个一干二净。 没听到在说什么,却也能猜出来,姜糖皱着脸:「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闹脾气?还不知好歹。」 这帮修真界或者是不知什么界的人和系统,真是没什么法制观念! 关小黑屋,那是要上法制节目的好不好!? 她长嘆出一口气,摆手道:「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系统不理解,黑豆子的眼珠望了望,静悄悄地保持沉默。 邢青衣路过时,恰巧瞥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从墙头探出来,对着侧边的柳树梢头对话,情形极为诡异。 「你在和谁聊天?」他走近,出声问道。 桃花眼眯了眯,迎着刺目的阳光,抬头看向上方的姜糖,他用手遮住眼睛上的光线,落下的阴影使他终于能看清楚她的神情。 她竟然流露出一丝惊喜,不对,是多到能从眼眸中溢出来的惊喜。 「邢青衣!你来得正好!」 他笑嘻嘻道:「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尾音打着转,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轻眨了下,似乎在放电。 姜糖噎了噎,一时被他的自恋给震住,但想着要求助他,只能按捺住吐槽,往四周张望了下,确定没人后,小声道:「你对结界精通吗?」 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邢青衣觉得好笑,故作悬疑道:「你问这个作甚么?这种关于实力的问题,我不轻易跟人说。」 姜糖憋了憋,刺激他:「如果你不懂,就算了。」 「姑娘,」他抑扬顿挫道,「这种激将法已经落伍了。」 她闷闷道:「嗯。」 看她颇受打击的样子,邢青衣难得生出了些怜惜的心,轻咳了声道:「你问得正好,偌大的极寒门,结界术除了尊主,便是我最厉害了。」
第73页 「那你能看出此处的结界?」 希望的光从她的眼底溢出来,姜糖敲了敲结实的琉璃结界,气恼之际用了些力道,把手都敲红了。 这里的结界? 听到此话,邢青衣顿时脸色一僵。 方才说除了尊主,他的结界术无人能比,这会儿居然被打脸,连一个透明的结界都没发现!! 他暗自瞥了一眼,眼角的笑意几乎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没觉察出他的异常,姜糖苦恼道:「我被结界困在里面了。」 「是那个叫做容景的女人做的?」 邢青衣抬眸,心虚地转移话题。 她的手搭在墙上,漆黑的眼珠黯淡了几分,闷闷不乐道:「嗯。」 之前见到容景对她诸多照顾和关心,这会儿居然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他琢磨了下,奇道:「你这是做了什么?」 「我……」她鼓着腮帮子,下巴磕在手臂上,道,「我跑出去呆到晚上才回来,惹他生气了。」 一句话将前因后果讲述得明明白边。 邢青衣揣摩道:「他是担心你的安危,才会发火。」 姜糖垂着脑袋:「我知道。」 「我还撒了谎,说是出去玩。」 「……」 姜糖苦恼地抓了抓头髮:「可是他的做法也是不对的。」 「你觉得他该怎么做?」 「再生气,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她掷地有声道,「虽然我们俩都有错,但我认为他的错更多点。」 「哈哈。」邢青衣捧着肚子笑,「每一个吵架的人,总觉得对方的错更大。」 「不是,这怎么能一样?」她不甘心道,「我知道他当时很担心,可是有什么事情好好沟通,别用这种威迫的手段啊。」 「嗯,是这么个道理。」 邢青衣回忆几次见面时,容景冷傲且目中无人般的神情,忍不住帮她数落道:「是他的问题更大些。」 仿佛找到了知己,姜糖忙点头,背后说坏话:「没错没错,他太过分了。」 与邢青衣相视而笑,她低着头喜眉笑眼,阳光下的肌肤干净如湖光映雪,说完这句话后,随意往旁侧看了一眼。 正好对上容景沁着冷意的眸子,以及面无表情的神色。 姜糖:…… 第三十五章 亲脖子 说坏话, 当场被抓包。 世界上还有比这场面更尴尬的吗!? 姜糖的笑容蓦地僵在脸上,本是踮着脚往外探出头, 看到容景沉着脸一步步靠近,顿时难堪地缩了缩,往墙下躲,只露出一双圆圆的杏眼。 那双明亮的眼眸不安地轻眨着,往他的方向瞥了瞥,然后欲盖弥彰地移到邢青衣的身上。 容景听到了吗? 这么远的距离,应该没吧!? 但他是大乘镜,万一呢??? 第一次, 她开始痛恨穿越的是修真界。 假若这种情况发生在现代或是普通的古代, 两人相距甚远,根本不会出现另一种让人担心的可能性。 而现在, 瞧他冰霜般的脸,以及逐渐靠近愈加沉凝的气压。 十有八九是听到了!! 像是有洪水勐兽朝她奔涌而来, 姜糖此刻无银三百两, 大声道:「刚才说的那个宣正亦, 实在太过分了,对不对?」 说完后,她朝邢青衣使了个眼色。 邢青衣背对着容景,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摸不着头脑道:「什么宣正亦?」 姜糖的眼睛几乎快眨出重影了,急得恨不得从墙这一头飞到另一头,掐住他的手臂让他回头看一眼! 「你怎么了?」邢青衣笑嘻嘻地支着下巴, 「眼皮抽搐了?我这里有专治眼睛的丹药,要不要来一颗,友情价两个灵石。」 眼看容景走得愈来愈近, 她重重地咳嗽了下,再一次拔高声音道:「容景……」 「对啊,」邢青衣奇道,「我们说的正是容景,跟那宣正亦有什么关系?」 姜糖两眼一黑,快要昏厥过去了。 这人!! 太不知变通了!! 她绝望地抬眼。 当事人容景立在侧边,一双阒黑的眸子压迫感极重,嘴角却挂着笑,淬了毒般的笑。 「哦?说我什么?」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邢青衣身体僵硬,极慢极慢地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又转过身子,用唇语对姜糖说:「窝草,他都听到了吗!?」 肯定!! 她的嘴角僵硬,硬着头皮看向容景。 他的脸色,阴沉恐怖,如死寂的黑夜压在头顶。 他的眸子,泛着森森的冷意,像是寒风拂过,让人感到森森刺骨的寒凉。 而姜糖,表面上维持着镇静,朝他露出一个坦然的笑。 「没什么没什么。」 「说。」 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字,盖在两人的头顶,有山那么重,实打实地让人感到沉沉的分量。 姜糖睫毛颤了颤,一口否认:「我没说你,我说的是宣正亦。」 她有点怕这样的容景,便把黑锅扣在那个正在哼哧哼哧忙着炼器的无辜人士身上。 然后指着邢青衣,面不改色道:「是他说的话,跟我没关系。」 容景:「……」 邢青衣:??? 邢青衣一双微勾的风情眼,不可置信地到最大,唇角微动,蹦出一句话:「你可真有义气。」
第74页 姜糖轻眨了下眼,抱歉了地看了他一眼。 假装没看到,邢青衣嬉笑道:「容景啊,你别听她胡扯,只有她在说你的不是!」 姜糖:「……」 两人不甘示弱,互相把黑锅扣在对方身上。 一边的容景垂着眸,神色莫辩。 替自己争辩了几句,姜糖掂起脚尖,小心翼翼探出整个脑袋,一双清澈的眼瞳看向容景。 他低垂着眸子,纤长的睫毛微动,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 看上去依然情绪不好,好像并不信她的话。 姜糖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正当她要再次洗白自己,他抬起眸,突然问:「你方才在笑什么?」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楞愣地看向容景,又看了看邢青衣,似乎不大明白为什么他会问出这个莫名的问题。 她在努力回想方才在笑什么,半晌后,吶吶道:「就随便笑了笑。」 听到这个回答,容景的脸色更差了。 她不知所措,求助地瞅向邢青衣。 而邢青衣因记着她的抵赖和甩黑锅,朝她露出一个事不关己的笑,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摊开手道:「我想起膳房里还有一些杂活没做,你们聊,你们聊。」 当着两人的面,他又往后退了两步。 「不是吧……」 后一句话还未说出口,邢青衣发尾一甩,无情无义地抛下她一人独自面对容景。 这人也太没义气了! 怎么跟她一模一样! 姜糖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松鼠塞满了食物,瞥见容景凉薄的目光后,又无声无息地瘪了下去。 「我也想起来了,院子里的花还没浇水!」 话音刚落,她跟着邢青衣有样学样,缩回脑袋,从方桌上跳下来,迅速逃离案发现场。 院子大,一面种了青竹,一面盘绕着一棵垂柳,四面各有四处台阶,环绕着一圈圈的花圃。 花圃通常需要人照看,姜糖平时闲的紧,便多花了些心思,又是施肥,又是浇水。 早上已经浇过一次水,盛着一半的水壶仍然置在旁边。 她拾起后,有模有样地在花圃里灌水。 哗啦啦的水声,响在耳际。 她专注地干活,表面上是这样,耳朵、眼睛的余光却时刻注意门口的方向。 「咔哒」是拴上门的动静。 她的心一跳。 脚步一声又一声,随着距离逐渐加重,她的心跳也跟着砰砰砰地加快。 手指不自觉地保持静止,壶里的水汩汩往外流,眨眼间淌尽,剩下一个空心的水壶。 而她,不曾发现,依然一板一眼地假装浇水。 容景从她手里抢来水壶,垂眸:「你紧张什么?」 「我哪有?」她挺胸道,「我没紧张,也没心虚。」 「那你看着我。」 他见她眼神乱飘,便觉得好笑,「我还没说你心虚,你倒是说得挺明白。」 心底里想什么,说出的话便带了什么,放在姜糖的身上,非常贴切。 她没什么底气道:「你别污衊我。」 他摇了摇手里的壶身,笑道:「水已经流尽了,你却还没发现,是不是在想——」 姜糖屏住唿吸。 「——我会对你做什么?」 他把剩下半句话说完后,方才沉重的压迫感又重新涌出来,仿若丝丝缕缕的密网紧紧缠绕在她身边,透不出一口气。 她已经惹怒过他,因此失去自由,又在邢青衣面前说他的不是,他确实会生气! 不气那就不符合他的性格! 姜糖的心底悲凉了几分,道:「你,你要做什么都好商量。」 视死如归的表情,让他的笑容逐渐加深。 「我认为,不需要商量。」 他一步一步走近,摊开手,微微装作苦恼道:「你一次又一次地惹我,我怎么能轻易原谅你?」 姜糖两眼紧盯着他的动作,莫名感到危险,往后退,退到树干上。 他已经气到这个地步了吗? 「你都不准我出门了,还要做什么?」憋着一口气,她小声道,「小气鬼。」 他的音调凉薄:「我就是这么小气。」 竟然承认了? 她诧异地望过去,便见他神色晦暗不明。 紧紧盯着她,从她的额心、黑瞳、鼻尖、唇角一一掠过,最后停在白皙赶紧的脖子上。 姜糖觉得脖子凉凉的,忍不住缩了缩。 他的目光经过之处,每一寸肌肤像是被有形的手指拂过,轻而柔,却能引起细密的小疙瘩。 她觉得很不妙,抵着树干,紧张得动弹不得。 眼睁睁地看着,他最后一步大跨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腰,然后在她不敢置信的视线下,滚烫的唇角蓦然间落在了她的脖颈处。 触感极其真实,温热、柔软。 发麻的感觉从一小块接触的肌肤上麻到头盖骨。 她倒抽一口气,手指都在颤抖,茫然地看着前方的虚空处。 他竟然!亲了她的脖子! 怎么就进行到这一步了? 姜糖整个人都不好了,僵成了一个木棍子,愣愣地戳在原地。 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她的肌肤上。 他的身体比常人冷,但他的吻却如炙热的火焰,灼烧着她为数不多的冷静。
第75页 然后是,比唇更坚实的牙齿磨着,磕着,感触变得更加鲜明。 她的脸皮烧着了,烧得红通通的,接着,大力地推他,这点力气于他来说,不亚于蚍蜉撼大树,半点影响都没有。 反倒让他的气息急促了些。 「你干嘛?」她开始怕了,仍旧坚持不懈地推他,「别,别这样。」 姜糖简直要崩溃了,容景是她的姐妹,两人的关系本该是无比纯洁的。 这才发现他真实性别没几天,还没能从震惊和尴尬中回过神来。 关系怎么就跨越如此之大!? 他抓住她不停向前推的手腕,髮丝垂落下来,两人的手腕相互缠绕,与青丝密不可分。 纠缠中,他的声音含混不清:「这是对你的惩罚。」 「你竟敢对他笑。」 这一句话砸过来,砸得姜糖脑子一片混乱,纷沓的记忆接二连三在脑海中显现。 他曾经暧昧的话语。 曾经的纵容,拥抱,靠近,游影般从她眼前纷纷晃过。 终于,她明白那不是友情。 而是,另一种属于男女的感情。 是什么时候起,他对她存了这种心思?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再一次下意识地推他,这一刻,却推开了。 艷得发红的唇角撞进她的目光中。 姜糖立刻别开脸,窘迫道:「你做什么!」 他把她的脸掰过来,让她直视自己。 一双黑眸深邃如旋涡,几乎把羞得要冒烟的姜糖吸进去,他抵着她的鼻尖,舔唇笑:「需要我再演示一遍吗?」 第三十六章 后悔 容景的唿吸扑在她的脸上, 那么温热,那么急促。 他俯身, 与她鼻尖对着鼻尖,她无法避免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如黑曜石,沉在清冷的泉水中,倾泻而下的目光带了点朦胧的暗色,她能瞧见他瞳孔中的自己,惊慌失措,又羞得揉着自己的袖口。 被迫正视他,只好躲闪着目光。 他又问了一遍:「知道我在做什么?」 害怕真的再来一遍, 姜糖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 他压低声音道:「那你说一遍。」 姜糖脸更红了, 逐渐往耳朵蔓延。 这是干什么! 做就做了,还要让她亲口说一遍!! 见她一脸的不情愿, 容景威胁道:「你不肯说,那我亲自重演。」 姜糖反抗道:「我都不要。」 他泛着诡异色泽的眼睛往上挑, 鼻尖渐移。 目光, 肌肤都能感受到他的动作。 她紧张地绷着一张脸:「我把你当姐妹, 你却想——」 默默地,她发现剩下半句话,和他要求说的话是同一种,便迅速吞咽了下去。 「想做什么?」他笑了下, 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她懊恼至极,把他往外一推:「我不想跟你说话。」 他站离了几步,衣襟随风飞动, 眸光微闪,唇角依然带着水泽。 她捂着脖子,警惕地往外绕。 就这么, 一步一步挪,两人目光交汇,而他立在原地,无动于衷地盯着她的动作。 修长的身影背对烈日,树影落在他的脸庞上,纷沓游移地闪动。 他微勾着唇角,略斜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逃跑的身影,整个人透露出轻松愉悦的心境。 这种惩罚她不喜欢。 可他很满意,甚至希望以后,他能更进一步。 姜糖成功地逃离他的魔爪,待走进屋子,还有些不可置信,他真当没拦住她。 他竟然真的放过了她!! 预想中,他会不依不饶地逼迫她说那些让人尴尬羞恼的言语。 而她,已经准备好反抗。 虽然容景冷酷淡薄,但他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 所以她猜后果可能是,他最多是要再关上一段时间,或者剋扣她的饭菜,以此来惩罚她。 比起这些,她觉得遏制两人暧昧的关系更为关键。 她必须要时刻和他保持安全的距离!! 回房后,她冷静了片刻,又马不停蹄地走出门,经过坐在石椅上的容景时,下意识多绕了段路。 而他,黑沉沉的眼眸紧随其后。 即使背对着他,她仍是感到侷促,手脚不知道往那里放,走路的速度加快,一到屋子里头,立即关上门,把他如影随形的视线关在门外。 头一次,姜糖觉得他的目光和尊主有得一拼。 让人情不自禁地战慄。 隔着一扇门,她轻轻地唿出一口气。 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随后她摸了摸脸,烫得惊人,灼热地熨帖在手心内。 为什么会脸红?? 为什么她的脸会发烫??? 她太不争气了! 不就是亲了下脖子吗!! 姜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正常,很正常的,毕竟一个好看的男人抱着她亲,只要眼神和触觉正常的女人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没错,很正常! 洗脑完毕后,她以为会有效果,但胸口跳动的心脏暴露了情绪。 她敲了敲胸口,仗着屋里没其他人,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冷静,冷静一点。」 作用不大,跳得仍然很快。 砰砰砰地仿佛在嘲笑她,姜糖盯着胸口想:这颗心真是太不争气了!
第76页 不管了。 不管它跳得慢,还是跳得快。 姜糖停下躁动的脚步。 环顾四周,空置的厢房从未有人住过,屋里有一股闷湿的奇怪味道,不知哪里发了霉。 无人住的密闭房,又是木质结构,这种味道在所难免。 她开始忙碌起来。 拿着簸箕和竹笤帚打扫,开窗开门通风,用掸子掸墙面、横樑上的灰,忙活了一下午。 院子里来来去去时,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石桌上轻敲,发出轻微的声响,姜糖目不斜视地走过,身后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飘过来。 「你打算搬出来?」 「对。」姜糖回过头,镇定自若道,「以前我不知道你是男人。」 容景:「所以?」 「既然我已经知道,就不能同住一间屋子。」 他似乎觉得诧异,问道:「为什么不能?」 「我们之前是朋友关系。」姜糖跟他解释,「朋友如果是异性,需要避让距离。」 听到他的话,他支着下巴,悠悠道:「你可以继续把我当成女人。」 「……」 姜糖无话可说,不搭理他,继续收拾屋子。 时间推移,傍晚日落星沉之际,终于整理干净。 但摆在她面前,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搬不动床榻! 期间,容景跑到外面,待回来时已经临近傍晚。 霞光乍现,他坐在石椅上,手里多了一块奇奇怪怪的东西,低头随意把玩着。 白雾般的的灵力丝丝缕缕从指间泻出。 落日的光渡在他身上,手心处云雾缭绕,仿佛是哪座仙境飘下来的仙人。 姜糖走近了,支支吾吾道:「容景,你能不能帮我搬下床。」 视线往下,随后看到了他手心的球形物。 银质圆形,点缀着花鸟的镂空纹路,一条银色短链垂落下来,搭在桌面上。 透过花纹的缝隙,隐隐约约可见璀璨绮丽的光泽,流动间恍若塞进了漫天的星辰。 注意力全被这稀奇物吸引,她好奇道:「这是什么?」 「香球。」容景晃了晃,勾着唇角笑,「过来一点。」 「干什么?」听闻此话,她反而警惕地往后退一步。 容景:「我帮你戴上。」 姜糖:「确定只有这样?」 鑑于他的前科,她可不想走过去又被他摁着强亲。 「嗯。」他音色淡而寡,说了一个字后低着头,不言不语。 状似安静,威胁性小,她便放松了些,大着胆子往前走。 待她走到跟前,他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和想法,把手里的银球挂在她的腰际。 此刻,她站着,他坐着,他的脑袋恰好到她胸口的位置。 姜糖很谨慎地上半身往外倾斜。 他挂完后,发现她奇特的姿势,脸一僵,抬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语调却毫无起伏:「你在想些什么?」 姜糖站直了身体,义正词严道:「我没有。」 「以为我要占你便宜?」他蓦然笑出声,打破了神色间的诡秘感。 她尴尬地摇头:「不是不是。」 方才他什么都没做,是她想多了,这会儿要是承认,显得她自作多情。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其中取笑的意味太过鲜明。 尬得她恨不得脚趾抠出个苍岭山来。 「哦?」他意味不明地拖长了调子。 姜糖严肃道:「我真的没有!」 他敷衍颔首,表面贊同,实际刻意压低声音道:「看来我没做,让你很失望了。」 什么鬼。 姜糖崩溃地捂脸。 她气得把香球扯下来,塞进他的手心里:「还你。」 随即连搬床榻的事都不顾,逃跑般的往另一个厢房中钻,身后他的笑声仍然连续不断地透过墙壁,穿进她的耳朵里。 她捂住耳朵,恨恨想,今晚就是打地铺,也不要靠近他一步了! …… 姜糖逃到厢房里不肯出来。 院外,杨柳依依,青翠绿意中,系统目光灼灼盯着容景手中的香球,嘀咕道:「这可是灵脉啊!她竟然拒绝了。」 正午时分,容景来到霜潭,提着流月剑,掘出了底下的半截灵脉。 那灵脉状似银河般,长条形的一道光纹,伏在深处,犹如树根般扎在土壤里,为整座修真界输送磅礴的灵力之源。 而他的长剑轻轻往上一挑,便轻易地挖出了灵脉,强行塞进一个小小的香球中。 灵力肆虐挣扎,疯狂外涌,将要逃出这狭小侷促之地,他用自身灵力对抗,挤压着顽抗不屈的灵脉。 在强势的镇压下,灵脉逐渐平静,大约是意识到无法逃脱此男子的魔爪,遂放弃。 系统目瞪口呆地看完了全程,等他披着灿烂的霞光,回到厢房要把灵脉送给姜糖。 它在心底痛唿:这踏马不就是人界的昏君吗!? 自从小时候的那件事发生后,他便痛恨霜潭的存在,避讳程度,深到宁肯填埋,除非有异况,情愿终生不踏入此地。 系统无比清楚,可他一再为了姜糖打破心中的忌讳。 比人界的昏君还昏君。 好在系统吸取了无数个教训,再也不敢当面表现出来。 只在心底默不作声地吐槽。
第77页 容景低垂头,凝视香球,树影晃动,他的眸子如幽暗的深潭,不知是影子的作用,还是本身的情绪。 系统小心翼翼问:「宿主,你送灵脉做什么?」 他朝厢房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灵脉的灵力源源不断,可以滋养她的灵根。」 系统恍然大悟。 它清楚地记得,当初姜糖和那些女人一样,费尽心思进入天鹤殿,被他毁了灵根,一阵风似的吹向崖底,可她撑住了那道暴风,竟然没死。 这会儿,宿主又要想尽办法恢復她的灵根。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多变的生物。 系统悄悄地瞅了他神色莫辩的脸,心想:他会后悔以前那样做吗? 大抵是悔的吧,不然也不会特地掘出灵脉。 待夜深了,姜糖还未从厢房中出来。 他坐在月明星稀中,坐了足足有三四个时辰,久到系统以为宿主在这闭关了。 华灯初上,夜色清朗。 容景终于起身,抖了抖宽大的黑袍,晃出石子溅在湖面般的水纹,他敛了敛微皱的衣襟,缓步走向她所在厢房。 走近后,轻悄悄推门。 声音几乎不可闻,他从细缝中瞧屋里的境况。 姜糖在地上铺上了一床竹蓆,盖被褥,枕藤枕,睡得正香,简陋粗糙的住宿,也不能使她夜不能寐。 她没那种认床的习惯,只要屋子干净,有枕有被有蓆子,照样睡得好。 但在容景的眼里,她是在委屈自己住陋所,即使住得这么差的环境,也要搬过来。 这让他很是气闷,胸口堵着一块石头般,重重地往下坠。 他的手指微动,极缓极慢地推开门。 进门后,他从昏暗中仔细盯,盯得系统都替她发毛了,才收回视线,从地上轻轻地抱起她,往原来的厢房走去。 他不愿她睡在另一个房间。 他要她待在身边。 …… 白日渐明,莺鸣声声。 听到鸟儿的脆音,姜糖睁开迷濛的双眼,瞥见熟悉的家具,眨了下眼。 闻到熟悉的气息,并非是久无人住的味道,又眨了下眼。 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勐地坐起身,姜糖不记得半夜摸过来,气沖沖地想要找容景质问,又觉得她肯定是说不过他。 到时候,又要被他闹了个大红脸。 顿住脚步,她像鼓着的气球,被扎破般地泄了气。 她有些茫然地坐在木椅上,垂着脑袋想东想西,过了许久,做贼似的小小推开一条门缝,望进院子里头。 人不在。 可能是出去了。 姜糖松出一口气,耳际炸响一道电子音:「你醒了。」 她回过头,惊异道:「你没跟容景一起出门?」 系统的屏幕飞到她的面前,圆脸正经道:「宿主让我看着你,顺便给你打发时间用。」 姜糖:「你会向他说,我在做些什么吗?」 系统诚恳道:「会。」 姜糖:「你这是在监视我。」 系统:「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得看着你。」 姜糖:「我这么大个人,看什么看。」 系统:「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姜糖长嘆一口气,摇头道:「我不需要你打发时间!」 放出狠话,坚持了一上午的时间。 她做完日常任务后,磨磨唧唧、慢慢吞吞地在地上瞎画。 期间,偷觑了系统无数眼,在它回望过去的一剎那,又极快地收回了视线。 来回无数次,系统都无语了:「你想玩就玩,我没禁止你。」 姜糖大言不惭道:「我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 系统翻白眼:「那你总是看我干什么?」 姜糖强行解释:「只允许你监视我,不容许我监视你的监视?」 系统:「……」 套娃呢!? 它机智地保持沉默。 半晌,姜糖偷眼瞧了它一眼,把滑石一扔,大抵是终于忍不了枯燥无聊,给自己找藉口道:「我要看看你是怎么监视我的。」 说罢,摆正屏幕,绷着一张脸,装作严肃地寻找,其实手指瞎点,表现出一副正在打探的模样。 系统无语,任她摆布。 姜糖看到什么就点什么,歪打正着果真让她翻找到了某种视频记录。 从娱乐频道的回放中寻到的,列表往下,足足有三十多页,可见它记录了不少。 她抓到了把柄,朝它轻哼了一声,阳光下的脸白皙细嫩,扬着脸笑道:「你看,这还不算监视?」 假如长了手,系统非得把她开合的嘴巴给捂得紧紧的,让她说不出一丁点话来。 不过,也就想想,它可不想被宿主给消灭。 见它不作声,她点开第一页第一个,是她刚起床的画面,她不是很感兴趣,关闭后,手指刷刷刷往下拖动,看到的居然是一片马赛克…… 「怎么回事?」 开玩笑,系统心道,这要被你发现了宿主的真实身份,我小命就不保了。 它针对性地查找到所有出现闻镜脸的视频,模煳了关于他的场面,同时消声。 也就是说,她只能看到些无关紧要的记录视频。 当系统洋洋得意时,姜糖翻开了后面几页,果真一大半都是马赛克。
第78页 她不甘心,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页。 结果,有一个视频是清晰的! 倒数第一个! 她不作声,悄悄地点开。 熟悉的稚嫩笑声传来时,系统整张圆脸都僵住了,尖声道:「不能看!」 它想关闭,可她早就从容景那里知道对付它的办法。 如果系统不听话,就按下紧急键,就跟电脑一样,临时换下管理员的身份。 姜糖眼疾手快按下,关闭系统的语音功能。 黄色的圆脸消了声,两眼一黑,几乎可以看出惨白之色。 完了完了,它没考虑周全,只屏蔽了闻镜长大后的脸,没有屏蔽他小时候! 事情大条了!! 第三十七章 他的过去 系统的黑豆眼流露出绝望之色。 姜糖瞥了它一眼, 纳闷道:到底是什么记录,让它激动成这样子。 她坐在石椅上, 继续看。 抬眼时,当场愣住。 屏幕里一个长相稚嫩,大约八岁左右的小少年,仰着一张干净白皙的脸,笑得分外好看。 日光下的皮肤白得发光,大大的眼瞳里透出一丝无邪,就像所有小孩子一样。 他的头髮被一根黑色的髮带松松垮垮地绑着,衣衫略微简陋了些, 可神色间全无那种潦倒颓丧感, 正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鸟,小心翼翼地给它包扎, 一面对它说:「小鸟,你别乱动, 我是在给你疗伤。」 声音清脆, 仿佛山泉涌动时的流溅声。 他半蹲着, 如泼墨般的衣衫拖在地面,有几处甚至洗得发白。 或许是小鸟听懂了他的话,果真安静下来。 他顺利用纱布包扎完它受伤的脚。 蹲的时间长了,小少年可能觉得腿发麻, 敲了敲腿肚子,正欲起身,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脚, 一脚踩住他的手腕。 甚至用力碾了碾。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却没叫出声。 抬眼看去,一个十二三岁的绿衣少年俯视他, 身后跟了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四人的脸有些相似,但小少年的更为出色些,因痛得咬住唇,把唇色咬得鲜红。 绿衣男的目光上下打量,下巴微抬,发出不屑的笑声:「小野种还挺好心的嘛。」 「我不是。」小少年奋力地反抗,想把手从他的脚下抽出来。 「一个外面来的野种,连娘都不知道,爹爹却信了你的话。」绿衣男满脸厌恶,克制不住地从眸中溢出来,「野种就是野种,灵根都是坏的,真是个废物。」 「我不是废物。」他敛着眸子,冷静反驳。 他的灵根只是天赋不高,比不得那些先天优秀的人才。而且经过努力,已经修炼成鍊气镜。 可是,绿衣男的修为卓尔不群,超越了所有同龄人。 小少年比不过,在他的威压下动弹不得。 只能拼命地挣扎,试图寻求到一分逃脱的机会。 见他不顺从自己,绿衣男踩得更用力,发了狠,让他的脸色愈加惨白。 良久,小少年终于挣脱出一丝缝隙,松开手,试图让鸟儿逃走。 绿衣男眼尖,趁小鸟行动不便,飞得没那么高,又伸出一脚,将它踩成了一团烂肉。 小少年脸色微变,抬眸时,眸中盛着强烈的怒火,仿若一团火焰映在漆黑的瞳孔中。 「怎么,」绿衣男甩了甩袖子,取笑道,「一个废物,你反抗得了我?」 边上两个小孩跟着一唱一和:「废物!废物!」 小少年的睫毛颤了颤,终是忍耐不了,另一只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掐出一个召唤诀。 倏然间,半空中横出一道浅黄色的影子,屏幕右下角是一个机器人ai的形象。 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使用电击,復仇值+10。 随后,一道耀眼的电光闪过,噼啪击在绿衣男的腿弯处。 绿衣男当场痛得惨叫出声,踉跄了几步没稳住身子,倒在地上,抱着腿哭爹喊娘。 两个小孩都吓到了,彼此对视了两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慌和害怕之色,快速地往后退,跌跌撞撞跑去喊人。 空气中闻到了一股焦臭的肉味。 第一次使用电击,未料到后果如此严重,小少年紧张地往两边看,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趁其他人没到,赶忙离开了案发现场。 他跑了很远,急促的唿吸融在寒冷的风声里。 跑动时,发梢飞扬,鹅毛般的雪扑在他的脸上,融成水滴,像是泪水般,从眼角流淌下来。 他随意擦了擦,一时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极寒门本该是他的家,可是他们并没有把他当做家人。 现在他闯了祸,无处可去。 来到一个偏僻的高台上,大约有十几层的台阶。 他往上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住。 坐到台阶上,单薄的衣衫让他感到冰冷,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腿间取暖。 他不敢回卧房,怕他们会找来。 他就坐在这里,什么地方都不想去。 整整一夜,小身子坐了一晚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坐成了一个雪人,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掩盖住,不让任何人发觉。 可极寒门的总系就这么点大,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了。 绿衣男的娘亲郭锦云喊了一大帮弟子来找他,他被团团围住,周围都是高大的大人,而他还不到他们的腰际高,一双清澈的眸子盛了点不安。
第79页 郭锦云是合体境修士,对付一个鍊气境的小孩轻而易举。 她没多余的话,冷着脸一把揪住他的发尾,沿着一路拖动了几里路。 他的反抗挣扎没有一点作用。 头髮被紧紧拽住,牵扯着头皮,近似于剥皮的痛感。 一张小脸发白,他却未叫出一声。 郭锦云把他拖到了无人的剑阵阵法中。 空中凌厉的光芒交错,闪亮的剑影一道接着一道,划破天空,声势极其骇人。 剑身飞转间,映出二人的身影,一大一小,那小的被大的人拽着头髮。 剑吟声中,他被推入其中。 剑法不可控,刀光剑影,小少年的去路被郭锦云阻挡,只好往后退,被迫躲避剑影。 起初勉强能躲避几道,可剑影无数,躲了一些,仍有无数窥伺,等待时机一倾而上。 不到须臾间,他的衣衫划破,隐隐从中渗出鲜红的血。 白皙的脸庞上,已然鲜血淋漓。 一道剑影直指胸口,他睁大了眼睛,却再无躲避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下一刻,一把长剑横空噼来,轻轻一挑,将剑影挑飞。 闻星剑犹如天神出世,长臂环住小少年,把他带出了剑阵外。 郭锦云咬着牙迎上去,低头喊道:「门主。」 纤长的指甲紧紧扣住手心,她垂眸时,闪过一丝暗恨。 闻星剑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害我儿受重伤,一双膝盖血肉模煳……」 闻星剑打量了下小少年昏迷的脸,蹙眉道:「既然已经罚过,适可而止。」 顿了顿,他嘆道:「毕竟是我的儿子。」 「是。」郭锦云应声,随后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声音轻轻柔柔,「牢门主费心了,这点小事还要您亲自跑一趟。」 闻星剑不以为意,挥了挥袖子,让她退下。 迎着风雪,他把小少年抱到了属于他的卧房里。 小少年躺到床榻上时醒了,喊了声「爹」。 他抚着他满是伤痕的脸,嘆道:「你娘亲把你託付给我,我本该好好照顾你。但是你要知道,你身上有魔族血,举止须要小心为上,不可随意与他人斗殴,免得被人察觉。」 小少年的睫毛微颤,掩饰了眸中的情绪,轻轻道:「谨遵爹教诲,下次我不会再犯了。」 闻星剑满意离去。 小少年从床上半起身,从旁边的椅面拾了一面小铜镜,他的目光漆黑,仔细瞧着镜中的脸。 那脸满是血痕,半晌后,竟一点点光洁如初。 从小他就是这样,受了伤很快能恢復。 系统绑定时告诉他,他有不死之身,不能轻易被人发觉。 长久的凝视中,他的脸已与原来丝毫不差。 他缓缓地放下镜子,前方缓慢现出一张熟悉的眉眼,鼻樑,下巴,衣袍…… 是闻星剑。 他想起来小少年还受着伤,掏出储物袋里的治癒丹,转回去走进屋。 待小少年放下镜子,他看清楚眼前的画面后,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这张细嫩的脸。 呆了半晌,两人都不曾说话,诡异的死寂蔓延。 闻星剑打破了沉默,扯了下嘴角道:「看来你不需要治癒丹。」 小少年垂着眸子,继续不吭声。 以为闻星剑会连声质问,抬头时,却见人早已走出门外,似乎只把此事当做一个小插曲。 生活照常继续。 小少年是一个比较沉寂孤僻的性格,不与人来往,不与人结交,孤身一人修炼,独自一人来去。 与极寒门的人格格不入。 像这样的人,不被众人在意,即使消失了,哪天死在某个冷僻的荒地里,也不会引起重视。 某个平常的夜晚,他被人掳走,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 从睡梦中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石床上,四肢被绑,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驻在身侧,阴恻恻的眸子从他的脸上、胸膛、大腿一一划过。 地牢阴暗潮湿,惨澹无光,此人的眸子恍惚间在哪里看到过。 小少年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你是谁?」 男人未说话,握着一把短刀,举起,毫不犹豫地往下刺。 「嗤」—— 随着刀入肉,小少年发出一声闷哼,身子因剧烈的疼痛绷成一条直线。 冰冷的刀缓慢下移,破开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脏。 他仿若一个破败人偶,任其取用心脏、肺肝、筋脉、血肉…… 胸口的血不断往上溢出,汩汩如流,顺着身体流淌,沿着石床往下,落在地面上像是一朵朵妖异的花。 因疼痛,他的脸庞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发梢黏在两侧,脸色惨白如雪,身子颤如斗筛。 疼,疼得恨不得死去。 可他还是醒来了,一次次遭受这种惨无人道的虐待。 鲜血奔涌而出,空气隐隐传来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夹杂着他克制不住的痛哼声。 男人把他的心脏研究完,放回原来的位置,用缝补衣物的针线缝合,还会贴心地替他拭去血污。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小少年不记得有多长时间。 长年累月中,浅灰色的石床褪去了原来的颜色,染成了可怖的暗红。
第80页 最初,他还会挣扎,渐渐地,表情逐渐麻木。 阴暗的幽牢中,男人将刀划在石床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的眼眸血丝密布,脸庞扭曲地看向底下残破的身躯。 他是大乘镜,倘若十年后再不飞升,寿命将尽,和那些没用的凡人一样化为尘土。 权势,美人,财宝都将不復存在。 小少年的脸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似被他的表情激怒,男人把刀刃不停地刺进小少年的身子里:「不死的秘密是什么!说!」 小少年斜着脑袋看他,竟然笑了。 依然笑得很好看,可是眼中的某些光,却灭掉了。 他的眼珠很黑,黑得纯粹,明明寒刀扎进了他的身体里,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一声声地笑出声,笑意衬得幽暗的地牢十分不相称。 似乎是被逼疯了。 待笑完,他平静地喊了声「爹。」 男人的身形顿住,满是戾气的眼,缓缓抬起,泛着诡谲的光。 这一刻,他知道不能再留他活着。 作为极寒门的门主,万人敬仰的大乘镜真君,他不能让这事暴露。 之后,他封住了小少年的嘴巴,将他带到极寒门众人面前。 他抹着泪痛声:「我儿被魔族人所害,此人伪装成我幼儿的模样,混入宫殿内……」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怒火冲天,恨之入骨的目光如蛆附骨,紧紧附在他的身上。 一个仅仅十岁的人。 一个遍体伤痕的身体。 极寒门的长老弟子争论过后,决定将他处死。 弟子们挤成一团,脸色红涨,怒喊:「处死!处死魔族奸细!」 闻星剑揽下了此任务。 小少年离开时,没什么波澜的目光从围观的人一一掠过,像是要记住那些兴奋的人脸。 他们皆是曾经熟悉的同门。 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事情的真假,但凡跟魔族相关的人和事,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 曾经试图融进极寒门,只是一种妄想。 只要他是魔族人,永远不可能会被他们接受。 沉在霜潭有多冷,有多黑。 窒息,甦醒,死去,活来,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星转斗移,日月如梭。 沉浮在潭水中,身体像是一具死物,却渐渐地变得修长。 他长大了。 在死亡中成长,黑暗才是他的归宿。 直到百年后,他被人救起。 浑身湿冷躺在岸边,他的面色冷白,湿哒哒的黑髮遮住了苍白的脸,让人看不清晰。 外面的阳光太过热烈,灼热地映在他露出的手腕上。 他缩回了手。 像是要避开那炙热的光。 第三十八章 他是不是闻镜? 炽热的阳光下, 滚烫的温度像是要晒化了地面。 这种热度下,姜糖望着屏幕里的场景, 像是与周遭隔绝,嵴背莫名升起一阵阵刺骨的寒凉。 太惨了。 她难以想像这种痛苦。 尽管她猜到,这个长得唇红齿白的小孩,应该就是那个大魔王——闻镜!! 那个杀掉无数长老和弟子,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可怕尊主。 第一次见面时,他戴着面具,做出与原着里的男主完全不符合的杀人行为。 第二次见面,他执流月剑, 砍杀挖湖的弟子, 以及赶来援助的长老。 …… 肆意狂妄的笑容,和安静拘束的笑颜。 睥睨傲然的气势, 和脆弱可怜的身世。 现实与过去逐渐扭曲,在她的脑海里纷乱重叠。 她看见, 小少年面对众口一词的处死, 冷淡的目光随着镜头转移, 那些长老弟子的脸依次呈现在荧幕上。 曾经挖湖事件中死去的人,位高权重的唐乐唐鸿等长老,以及几位见过的执事殿弟子…… 这些是四百多年前的极寒门灭门中倖存下来的人。 怪不得闻镜要填埋霜潭。 怪不得他禁止挖湖打井。 怪不得天鹤殿水池干涸无水…… 这些人,都是平常路上偶尔会碰见的修士, 和蔼慈善的面目下,掩盖着曾对小少年的罪恶。 还未查清事实,听信闻星剑一人之言, 拼命叫喊要处决小少年。 他们的所作所为,使小少年恍若孤立的小岛,被众人推拉进万丈深渊。 自打穿越以来, 姜糖已见过许多惨烈的尸体。 她以为已经习惯了,最多偶尔做一次噩梦,只要不去多想,便可以把这些撇在脑后,装作世界和平的样子。 这大概是属于她的心理自我保护机制。 可是众多深深憎恨的表情,小少年沉在霜潭下无力挣扎的画面,让她感到分外不适。 这是前所未闻的残酷虐待。 比恐怖片,血肉横飞的场景还不适,甚至反胃想吐。 无穷无尽的死亡,一眼望不到头的痛苦…… 哪怕并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体上,可她代入感太强。 敞开的胸口,跳动的心脏,潭水下模煳的身影,都让她情不自禁发抖。 太可怕了,这些人太可怕了! 谁能想到小时候的闻镜,竟然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性格和顺且善良。 如果,如果没有这些事,他本该长成一个温柔干净的人!
第81页 姜糖的世界观人生观几乎坍塌,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把这些罪恶的过去关在荧幕里。 突然,屏幕里的闻镜抬起脸,几乎要看清时,马赛克遮住了他的面容。 姜糖:「……」 她明白为什么前面那几页都是马赛克了。 坐回石椅上,姜糖神情恍惚,捂着肚子,脸色白得吓人。 「你没事吧?」系统小心问道,生怕她出了事,闻镜要拿它是问。 「没什么,」姜糖抿了抿唇,「就是胃有点难受。」 「要不要回房歇息?」系统表现得无比热心,像是个照顾人的保姆ai。 姜糖摆摆手:「不必要,很快就好了。」 坐着发了会儿呆,她的睫毛纤长,此刻低头垂落,映出一小片阴影。 良久,她保持了一种与平日大不同的安静。 她的性子,平日除非是在专注地玩游戏看电影,总要和人絮絮聊天,这会儿竟然什么都不做,状似出神,且不是一时半刻,竟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若不是知晓她是凡人,系统都要以为她坐定了。 「你确定,真的没事?」 姜糖揉了揉太阳穴,竭力撇去那些画面,睏乏道:「确实有些累了。」 「去屋里睡一觉吧。」 她不再推脱,听话地往屋里走去,微风拂起她的衣裙和髮丝,脚步极其缓慢。 半途中,像是想起什么来,她回头道:「为什么你的回放里,会有闻镜?」 系统:「……」 猝不及防被问到,它一个激灵,屏幕心虚得闪了闪。 姜糖微斜着脑袋看它,等回答。 她心底有一个不愿相信的猜想。 系统左顾言他:「你关心这个作甚么?」 过了这么长时间,它还以为她忘记这个关键信息!! 敛了敛袖口,姜糖的手撑住额头,慢吞吞道:「我只是好奇,你是容景的系统,却有闻镜的视频?」 真的太奇怪了。 闻镜有系统,容景也有系统。 闻镜是黑衣,容景也是黑衣。 闻镜从初见时,便戴着一张半边面具,姜糖未见过他的容颜。 只能通过小闻镜稚嫩的脸,来想像他长大后的模样。 两人有许多相似点,同时,也有很多不同之处。 最基本的是容貌,完全不一致。 小闻镜和容景的长相,虽都是极出色的,却不是同一种风格。 小闻镜的眼瞳像是水洗过般的清澈,睫毛长而卷,看上去就是个乖巧安静的小孩。 容景的眼眸沉黑如墨,看人时,不自觉散发出一股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气势,虽然很少对她,但偶尔几次瞧见过他这样看其他人。 两人的笑也不同。 笑的感觉也不一样,小闻镜抿着嘴唇,日光下的笑灿烂如花。 而容景,某些时候不如不笑,笑起来让人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两人的系统也不一样,闻镜的是復仇系统,而容景是恶意系统。 明明有那么多不同点,可她眼前的两张人脸却似有若无地重合在一起。 莫名的,姜糖感觉头更晕了。 阳光刺目,她侧着身子躲开阳光,勉强立在门槛边廊角阴影下,执拗地等它一个否认。 她想听到它说,闻镜和容景没有任何的关联。 容景没有遭遇过这种折磨。 他的童年,不能是这种不幸。 系统苦着脸,吞吞吐吐:「我、他,我告诉你,你别跟容景说。」 姜糖颔首,支着耳朵,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它的回音,而是一个沉寂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 「什么别跟我说?」 姜糖:…… 系统:…… 来的时机可太「好」了! 姜糖飞快地和系统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两人目的各不相同,姜糖是想等容景离开,再藉机问话。 系统则是怕被发现出了纰漏,竟让姜糖看见几百年前的记录。 一人一系统保持默契的沉默。 容景微笑,踏进门内的步伐,沉重地扣在一人一系统的心上。 他的发梢随风舞动,压迫感极重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掠过,慢悠悠道:「看来你们隐瞒了很重要的事情。」 姜糖往系统后面躲了躲,试图用一个半透明的狭小屏幕掩住,颇有种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的心态。 而可怜的系统,站在身前,瑟瑟发抖,大概是怕到了极致,一个闪身,接着晃到了她的背后。 姜糖:「!!!」 迎着容景迫人的视线,她不得不面对,挺直腰杆。 容景走到跟前,离她只有半步,轻瞥了她一眼。 她支支吾吾了挤不出一个字来。 见状,他倏尔多走了两步,对着系统道:「所以,到底是什么?」 本以为躲过一劫,又被迫面对可怕宿主的系统,屏幕冒出一连串问号。 ??? 系统心里直唿:宿主,姜糖都在你眼前了,为什么不问她,要问我啊啊! 它弱小且无助,发着抖,不知该如何回话,才能避免惹怒他。 姜糖提起一颗心,跟着转过身,正对着系统,眨眼往后退,躲在容景身后,不停地摇头。 系统泪流满面,不敢说话。
第82页 容景冷声:「说。」 顶着骇人的视线,系统有苦说不说。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它忽视姜糖的紧张,表情僵硬:「说起这个,宿主,您别怪我。」 姜糖倒抽一口气,眼神满满的控诉:你这是要背叛我! 系统心道:背叛你,和背叛宿主,哪一个能保全性命,这不是很明显的选择吗? 容景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它不敢撒谎,磕磕绊绊道:「是姜糖,她没经过我的允许,非要看闻镜小时候的那些事……」 随着系统一句一句的话从嘴巴里跳出来,他的脸色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最后一个字落地,空气倏然凝固。 容景站在柳树下的影子里,缓缓,缓缓地转身,目光顿在姜糖的身上,长时间地盯,眼眸漆黑且无光,像是空洞的岩洞口,里面是一望无际的幽深。 他在想什么? 他会做什么? 姜糖头皮发麻,头一回觉得以前的他真是太和善了! 她不知好歹,竟一次又一次惹他生气…… 此刻,她突然觉得之前的闹情绪,都像是在深渊巨口边上跳舞,一个不慎,便会坠进悬崖下。 姜糖万分后悔,她该珍惜那个时候的容景。 现在的他,好可怕。 他逐渐靠近,眼眸中出现少见的寒意。 姜糖吞了吞口水道:「我知道错了。」 所以,能不能恢復以前的样子? 他走到跟前,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她,唇角敛住道:「你都看完了?」 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她眼神闪躲,道:「都看了……」 话音刚落,他眼底的最后一丝光彩蓦然间消散。 与他的目光相接了一瞬,紧接着她的身子跟着微微颤动,似乎是怕到了极致,方才发晕的脑袋更晕了。 他冷着脸,正欲开口。 她晃了晃,非常恰到好处地往前一倒。 他下意识接住,环住她的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跟着垂下眼睫,看她发白的脸。 下一刻,右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使她被迫小幅度仰起脸,他阴沉的表情稍微收敛住,眸光闪烁不定。 似乎正通过打量她的表情,来看穿一个真相。 真晕,还是假晕。 第三十九章 她的心意 姜糖是假晕。 闭眼倒下来的一刻, 脑中飞快闪回容景的表情,冷淡且含着一丝不虞。 她怀疑他会袖手旁观, 任凭她摔倒地上。 到时候疼得当场表演不下去。 他怕是会更加生气。 好在,容景非常及时地接住了她。 他的手紧紧箍住她的手臂,搂在她的腰际上,不知怎的,即使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接触的地方似有无穷无尽的热量袭来,沿着两处位置渗透进皮肤,不断扩散, 让她整个人都热起来。 容景一动不动的, 没有半点反应。 她倒在他的怀里,脸颊贴住他的胸口, 特别想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又不能睁开眼睛看, 只好继续装。 下一刻, 一只微凉的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 恰好是脸泛红时的位置。 他的指尖生了些茧,磨在细嫩的脸上,麻麻痒痒,让她忍不住想睁开眼制止, 又害怕见到他渗人的眼眸,只好克制住蠢蠢欲动的念头。 比起莫名的麻,姜糖崩溃地意识到, 这种关键时刻,她竟然脸红了! 他肯定是发现了。 接下来马上要拍醒自己了。 她等啊等。 没等到他戳穿,却等到一个横抱, 抱她进了屋。 期间容景一句话,一声动静都没发出,让人几乎按捺不住去看一眼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拼尽了毕生的演技和耐力,她才压制住好奇心。 后背刚触到柔软的被褥,紧接着,床侧陷了进去,容景应该是坐在旁边看着她。 良久,久到她真的很想坐起身,问他:你到底要看多久? 寂静蔓生。 她闭着眼睛,开始胡思乱想,有没有可能只是凑巧,他和闻镜的相似点,并不能确切地证明他俩是同一人。 也许,是她想太多了。 正游思妄想时,他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衔着她的髮丝,在她的脸上游动,拂过鼻尖,这下子让她痒得受不住,情不自禁地抓了抓皮肤。 暴露了。 他凉凉道:「不装了?」 她憋屈地坐起来,抱着膝盖看他,不声不响。 泛着冷意的目光和她对视。 姜糖别开脸道:「你别这样看我。」 他捏着她的下巴,强制性地扭过来,她被迫和他对视,眼瞳里映出一个渗人的影子,这个阴影面色不佳,唇紧紧抿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手在她的下巴处暧昧地摩挲,她的手指抓住床单,拽出一圈水纹般的褶皱。 「我已经看过了,你要打要杀便来,别折磨我了。」 她的心理防线本来就不高,只让他瞧上几眼,形如山的重负压在身上,几乎让她感到窒息。 容景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打要杀?」 姜糖梗着脖子:「那你要干什么?」 容景沉默,其实他也不知道,若是旁人,得知了他那些经歷,他有很多种办法解决,可碰到她,他什么都做不了。
第83页 闭了闭眼,他放过了她,也放过了自己,语气平静道:「你看到的那些,别跟任何人提起。」 姜糖见他倏尔变作以前的样子,简直捉摸不透他的想法,连连点头道:「当然,我不会随便说出去的。」 他继续瞥她,像是想起什么,略微恍惚了下。 她知道了他的过去,当他意识到这点,心头升起了一种莫大的恐慌。 他不敢表现出来,转而用另一种常用的表情掩盖住。 他不愿她触到那些骯脏邪恶的歷史,以及曾经不堪的过往。 那些事,沉在霜潭底下,最好永不被人所知。 姜糖从未看到他这般神情,呆了一瞬,谨慎开口道:「容景,这明明不是你的事,为何你这么在乎?」 「……」容景顿了下,掩饰道,「我和尊主关系密切。」 像是想到什么不可言喻的内容,姜糖一瞬间把他俩是同一人的想法从脑海中划去,然后吶吶道:「怪不得,你是他的人啊……」 这话怎么有些奇怪。 容景蹙了蹙眉:「什么叫我是他的……」 勐地止住,他意识到她所说的另一种含义,噎了噎,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手指戳她的额心,好笑道:「你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姜糖装作若无其事道:「那不然,你们是同一人?」 容景:「……」 他不动声色,闪过几个藉口,缓慢道:「并非你所想,我是——」 姜糖敛声屏气。 「尊主的手下。」容景抿唇,眸光微闪,「同时是安排在清心殿的眼线,若非如此,我怎么会男扮女装?」 「所以,这才是你伪装的原因。」姜糖松出一口气,但没多久,她又抓到一个漏洞,「可是他小时候,怎么也会有记录?」 容景很快反应过来,笑道:「你应该看到了,他的是復仇系统,我拥有的是恶意系统。两个系统同是一个来源,他不想见到那些画面,但又不想删除,便存放在我这里。」 姜糖目瞪口呆:「这么智能?还有蓝牙功能?」 容景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故作理解地颔首。 不是她多想,姜糖的眸子闪了闪,显得迟疑起来:「他这么信任你吗?」 「是我救他上来的。」容景揽下了当年唐映风的功劳,笑道,「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当然对我信任有加。」 所有的怀疑烟消云散。 姜糖抿唇笑:「那我和他,在你心里,谁更重要啊?」 她的瞳孔又黑又圆,期待地眨了眨。 一时静默,容景眼眸弯了弯,止不住的笑声从唇角溢出来:「原来,你在意这个?」 「……是的。」 「所以,你是吃醋了?」他的眸子浮现出愉悦的情绪。 未想到他会说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话,她脸通红,连连否认:「不是不是的……」 容景 捏了捏她的脸:「既然不是,为何这样红?」 她抬眸,撞到他泛着绚烂光泽的眼瞳中,一时屏住唿吸,良久,转了下眼珠,道:「说了半天你都不告诉我,是不是不想说?」 容景笑容加深,很自然地回答:「你重要。」 听到期望中的回覆,她的眉眼轻动,想掩饰住洋溢的兴奋和高兴,试图表现得内敛些,却仍是笑开了花。 弯弯的如月牙的形状,映在他漆黑的瞳孔。 容景抚了抚她的脑袋,他想,前面说了那么多,只有这句话,不是假的。 姜糖得寸进尺:「既然我重要,可不可以放我出去?」 容景继续笑:「不行。」 姜糖:「……」 后来几日,为了获取自由的空气,姜糖绞尽脑汁,在系统的出谋划策之下,勤恳地像个忙碌的小蜜蜂,努力向他献殷勤。 鑑于他不同意搬出去,她又搬了回来。 将曾经发誓要保持安全距离的想法,忘了个一干二净。 「天热,要不要扇扇风?」 「红拂伞有些凉,要来点温暖吗?」 「喝水不?」 「来点牛肉干不?」 她在他眼前团团转,半刻离不了身,出门时,非要送到门口,满怀着希冀地看着他。 他冷酷无情,毫无人性地转身离去。 她失落嘆气,却仍是坚持不懈。 华灯初上,归来时,她吃过晚饭,找出一把摺扇,给他扇风:「感觉如何?」 容景的发尾随风盈动,眸子被一阵阵风吹拂,泛起了点点涟漪。 他从袖子里掏出熟悉的东西,递给她:「奖励你的。」 她往下一瞥,嘟哝道:「我要的不是这种奖励。」 她要出门!! 容景懒得争辩,伸出手,要挂在她的腰际上。 她躲闪着:「不行,我要换一种。」 他施了个法定住,给她戴上后,又施了个法术,让她摘不下来。 她欲哭无泪,这人怎么比她还固执。 还以为过两天消了气,就能放她出去了。 她好后悔,不该得罪他。 翌日,他离去后,她唉声嘆气,系统听了也跟着嘆气。 「你学我做什么?」 系统说:「我是认为,你应该要学会满足。」 姜糖摇扇子扇风:「什么?」 系统:「做人学会知足晓得吗?你知道你腰上戴的是什么东西吗?」
第84页 姜糖摇头:「不知道。」 系统羡慕脸:「霜潭下的半截灵脉啊!全修真界一半的灵气之源,给你修復灵根用了。」 姜糖手上的扇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灵、灵脉!? 就是那个原书里被无数修士垂涎的灵脉,引发一出天昏地暗的争夺,最后被男主镇压,不容任何人窃取的灵脉。 竟然毫不费力地被她拿到手,并且,之前还很嫌弃??? 得知前,和得知后,是两种态度。 她正色道:「我很满意,我觉得可以再宅一百年了。」 月落星沉。 容景从夜色中踏入屋内,半开的门外,一阵燥热的风和蝉鸣声涌进来。 他关上房门,站定了片刻,她没上前,背对着门口,坐在床上不知在捣鼓什么东西。 比平日清静了些,没向之前那样成天绕在他身边,像个跟屁虫一样。 他莫名有些不高兴,问她:「你今晚怎么了?」 听到动静,她欲盖弥彰地做了些小动作,用被子掩住,然后才回头,故作不解道:「我没怎么呀?」 「前几晚,你整晚都靠在我身边。」他倚在房门上,抱着手臂眉头微蹙。 「我……」姜糖眼神闪烁,「我困了,白日做了些运动,累死我了,一点也不想动。」 宅在院里,失去了散心的机会后,等早上起床,她会锻鍊身体,做一些有氧运动。 容景出门时,见到过这幅画面。 别院的空地铺了一块竹蓆,娇小的身体,躲在垂柳下的阴影,摆出一些奇怪的姿势。 他一步步靠近她,微微眯眼:「所以,从早上困到现在?」 姜糖冷静道:「今日傍晚也锻鍊了。」 容景垂眸,目光落在她的黑瞳,似乎是在打量,从眼神中看出真实性。 大概是她的演技愈发炉火纯青,神情变得更具有伪装性,容景看不出真假,神色不定道:「熄灯了。」 姜糖迅速往后倒,盖上被子道:「睡觉,晚安。」 他的袖子一晃,灯灭了,面容掩在黑暗下,借着朦胧月光又多看了她两眼。 她躺在床上,无辜眨眼。 第二日清晨。 系统嘆道:「不懂你在想什么,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姜糖的手指飞快穿线,轻微的珠子磕碰声夹着她的声音传来。 「我想让他惊喜,自然要神秘一些。」 系统不屑:「一个太阳子手串有什么可惊喜的。」 得知他送的是灵脉后,姜糖採集了院子里产的太阳子,一颗颗的红褐色果实。 经过洗刷后,打洞,然后用针线串起来。 「可是我出不了门,身上也没什么贵重之物。」 姜糖动作一顿,神情犹豫,比起他送的礼物,确实简陋了些。 「那就没办法了。」系统不是很在意,「虽然他这人最挑剔,什么都要最好的。」 寝殿华美恢弘,衣袍勾线精緻细腻,髮带是光滑的软缎织成,就连脚踩的石砖,都是精心挑选才浇筑而成。 总之,它认为,出于对她的喜欢,他肯定会接受这一份心意,但不一定是真心喜爱。 仔细回想了下,容景确实挑剔的很。 放下针线,姜糖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垂着脑袋道:「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送了。」 若是他不喜欢,或是装作喜欢,那太打击人了。 坐在烈日下,她支着下巴苦思冥想了半晌,脑子闪过许多念头,手指下意识摩挲红褐色的珠子。 半晌后,她眼睛一亮:「我想到了!」 三日后,容景和以往一样归来。 打开门的一瞬间,姜糖从屋子里飞奔过来,抱着一个匣子。 靠近后,他低头一看。 里面装了许许多多的手串,大概有一百条左右,足足可绕手臂十圈。 第四十章 亲眼睛 匣子里的手串, 一颗一颗有如明珠般大小,红褐色像是太阳那么热烈, 倒映在他沉黑的目光下。 容景怔住:「你这是?」 姜糖把匣子递给他:「送你的。」 匣子送到他的眼前,他没接,低眸,缓慢地指了指自己:「送我?」 姜糖奇怪地看他:「对啊,快接过去。」 她没什么耐心等,不容拒绝地塞进他的手里,他捧着匣子,沉默了半晌, 才道:「你怎么突然送我手串?」 「这是回赠。」姜糖拨了拨腰际的镂空香球, 眸子里浮现一丝紧张,仔细地盯他的表情。 系统说他不可能会喜欢这种粗糙的小东西。 经它这么一提, 她的信心被打击,一边做, 一边觉得怎么都不够。 第十条, 不够。 第五十条, 不够。 第一百条,还不够。 堆满了匣子,她还想继续做下去,系统赶紧制止她:「够了够了, 院子里的太阳子已经被薅秃了。」 太阳子没了,她才停下。 这会儿,姜糖满面期待地看着他, 瞳孔里似有小星星,一闪一闪的。 他会说些什么呢? 会说很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吗? 下一刻, 容景回:「嗯。」 她顿了下,像是觉得听错了,愣了愣,随后笑容滞在唇角。 可能下一句会再说几句话,她等了等,忐忑地看着他。
第85页 良久,姜糖忍不住问:「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沉默,盯手串,漆黑的瞳孔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反应这样冷淡,没有任何惊喜和激动的情绪,姜糖的心底蓦然间生出一丝失落。 原以为,至少可以见到,一丝丝,极其淡的欢喜。 按照他的性格,不大可能出现那种强烈的表现,更可能会从眼底或是唇角流露出来。 结果,笑也没,话也没。 明明狭小的屋子站着两人,姜糖却觉得空荡荡,让她的心脏都空了一些。 她眨了下眼,没把沮丧感挂在脸上,故作无所谓地转身。 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往回走,走到一半眼前突然变得朦胧,被一层水帘遮掩住,她重重地眨了下眼,似乎这样就能把眼泪关在眼睛里。 这是她花了三天的成果。 手指被戳了好几个洞,到现在还未痊癒,不小心碰到仍会隐隐作疼。 满心满眼地觉得他肯定会夸奖她心灵手巧,或者说她的礼物让他很高兴。 而他,真的不喜欢。 她难过地趴到床榻上,努力闭着眼睛,可最后终于忍不住,泪水从眼眶里缓慢溢出,悄悄地渗入被褥,洇湿成水晕。 一小缕髮丝湿哒哒地黏在发侧,她顾不及去遮掩,逃避般的把整张脸埋在被褥底。 她的要求真不多,只要他笑一下就行。 以前那么爱笑,这时候却不笑了,是有多讨厌她的礼物。 所以,真的是太简陋了? 她后悔起来,早知道不送了,两个礼物对比之下,一个珍贵独一无二,一个普通平凡。 她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胡思乱想时,耳边传来脚步声。 一双手盖在她的发顶上,揉了揉,他的语气困惑道:「你哭了?」 她的声音闷闷,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没有。」 他撩起她脸侧的一缕发,声线平静地指出她的谎言:「髮丝湿了。」 她不愿抬头让他看见掉眼泪的尴尬时刻,摇头坚决否认:「不是眼泪,这是——」 「我的口水!」 容景笑了笑:「那你挺厉害,口水是倒着往上去流的。」 姜糖:「……」 这种时候倒是笑了,他的笑容出现的时机,真的是无比「恰到好处」。 既然被拆穿,姜糖不打算继续掩盖,翻了个身翻回正面,仰脸看他,满脸水迹,看上去好不可怜。 「你方才不笑,这时候却要嘲笑我。」 「刚才为什么要笑?」 他不解地问道,手指忙碌起来,捻着一小片衣襟替她擦泪。 姜糖:「???」 他看上去理所当然,好像认定收到礼物,和展现笑容没什么关联。 难过的情绪莫名消散了些,她仔细瞧他的表情,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亲自做的手串?」 她把「亲自」两字咬重了些,将方才不敢问出的话,问了一遍,眸子重新装上了忐忑。 他凑近,热乎乎的唿吸与她交错:「所以你哭,是觉得我不喜欢?」 「难道不是吗?」姜糖小声道,「你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上去,就像以前初次见面的表情没什么区别。」 那么冷淡,情绪不明。 「有吗?」他抿了抿唇,「我以前从未收到过别人的礼物。」 他并不知道收到礼物后,该怎么表达喜欢。 或者说是,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他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眼眸和唇角却表现得和声音完全不一样,情绪淡得像是矛盾的两张面具。 「原来你希望我笑吗?」 姜糖震惊脸:「这个你不明白?高兴了就会笑……」 他垂眸道:「我生气时会笑,难过时会笑,高兴时也会笑……」 笑容在他的眼里,与其他的情绪混杂在一处,并不是单独表达开心的表情,甚至有些时候,经常被他认为是用来恐吓人、表达不愉快的手段。 那些人,看到他的笑,通常都会颤慄不已。 非常有用。 姜糖:「……我懵了。」 「原来你想看我笑。」他轻嘆一口气,抚了抚她的脑袋,纵容地笑了下,「开心了吗?」 「停。」她不能直视这虚假刻意的笑容,嫌弃地把嘴一撇,「放自然一点。」 果然,还是不能勉强,这笑容跟杀人前的前情提示一样,仿佛下一刻,看到的人便要身首异处。 她的脖子莫名一凉,捂着脖子一个鲤鱼挺身坐起来,和他面对面道:「稍微收敛点,再往下撇。」 他的笑容停顿,唇角绷成一条直线,蹙了蹙眉:「你好麻烦。」 姜糖垂脑袋,声音低落:「我只是想知道,你收到礼物很高兴。」 那些纠结烟消云散不復存在,她故意吸了吸鼻子,软着声音委屈道:「原来这叫做麻烦。」 「……」 看到这幅表情,即使清楚是假装的,容景仍是纵容地再次笑起来,唇角正好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不多不少。 这回姜糖很满意,作出了完美的评价:「亲,给你个好评哦。」 他反问道:「亲?」 姜糖:「对啊,亲……」 他突然俯下身,唇贴在她的眼皮上,含煳道:「满足你第二个愿望。」
第86页 声音低沉,融在这暖绒的夜里,像是一阵热风吹到她的心底。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 当天晚上,姜糖捂着右眼皮,睡不着觉。 方才短暂的画面在脑海中回闪,一遍又一遍,都是他的亲吻。 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眼皮上面仍然残留他的气息。 她的脸应该是热起来了,幸亏熄了灯,他睡着了,不曾发觉她的异样。 半开的窗子,可瞥见树梢伸展于清寂的黑夜,热浪一阵一阵吹来,红拂伞的凉爽正好沖淡了热意。 她翻了个身,怎么也挥不走那些触感。 甚至觉得屋里比平常还热,让她全身热得厉害,几乎透不过气来。 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悄悄地往旁侧探去,轻轻拿过来水壶,她边想边仰头喝了几口水,一时喝得急了些,喉咙勐地冒出一股痒意。 完了,她心一凉,不小心呛到了。 下一刻,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嘴巴,盖住被褥,拼命想要掩盖动静。 将水呛出喉咙后,她缓过来一些,正想探出脑袋,比她更快是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掀开了被褥的一角。 淡淡的月光下,他俯身看着她,眸子仍带着倦意,轻声问:「你生病了?」 她的灵根还未修復成功,仍然可能会生病。 姜糖连忙摇头,往被褥底下缩了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没事,吵醒你了吗?」 他不吭声,瞥见她唇角的水渍,大抵猜到是什么情况,半晌后,转移话题道:「下回慢一点喝水。」 言罢,还取笑般的说了句:「没人和你抢水喝。」 姜糖懒得与他争辩。 他不依不饶:「膳房前的那口井还未干涸,整个清心殿的地下水都够你喝的。」 今天他话好多。 她继续忍耐。 他凑近,掐了下她的脸:「怎么回事?今夜这么安静?」 靠得太近了,她又忍不住想起前两次的亲密接触。 「你才是奇怪,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 说完后,她装作睏倦地打了个哈欠:「我的睡意都被你烦走了。」 他指了指自己,突然沉下脸:「是我的错?」 姜糖看他的脸,竟然没觉得害怕,可能是吹来的热风,融化了他眉眼常见的戾气和冰冷。 令他的表情生出了丝暖意。 这张脸,已经熟悉得让她产生不了任何排斥的情绪。 她盯着他的脸,很近很近,看得清根根分明的睫毛,沉静地掩住一双比夜色更漆黑的眸子。 他沉着脸,须臾后,又笑起来,颔首道:「嗯,是我的不是。」 姜糖:「……」 你变得好快啊。 此刻,他笑着看她,大概是心情不错。 她突然想起,曾经发誓要和他保持安全的距离。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符合当时的保证了。 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她所谓的远离,反而一步步靠得愈发近。 可能是,她已经彻底接受他是个男人。 并且延续下来,曾经和他的相处方式。 她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可她不知道,她对他是不是喜欢。 还是说只是一种习惯使然。 脑海中闪过许多种想法,她茫然了一会儿,静静看着他发呆。 他又笑了下,捻起两个被角,强迫症似的摆整齐后,才睡回自己的床榻。 她闭上眼睛,鸵鸟心态地想,不管是喜欢还是习惯,她都离不开容景了。 他太好,她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第四十一章 喜欢吗 天边发白, 晨鸟吱喳作响。 在姜糖沉睡还未醒来时,闻镜收到唐映风的讯息, 立即动身前往天鹤殿。 近来闵君仁蠢蠢欲动,将极寒门的遭遇通报给了无踪岛的沐阳真人。 即使大多数修真人士冷眼旁观,作为唐乐道侣的沐阳,却依旧是牵挂她的安危。 唐映风和唐映雪得到应允后,进殿禀告打探到的消息。 「沐阳真人得知此事后,与唐乐长老在结界边缘会和,似乎已经商榷过打破结界的办法。」 闻镜缓缓道:「打破?」 唐映风低垂着头,声线清朗且字字清晰道:「是的, 他们有此计划。」 天鹤殿内空旷冷清。 闻镜抬眼看周围, 四根直柱子、玉石铺就的台阶地面,满是曾经狂乱下砍裂的痕迹。 流月剑像是被丢弃的物品躺在他的脚下。 他冷淡地收回视线, 想到这些人自掘坟墓般的计划,不由得冷笑两声。 「姑且等他们来送死罢。我倒想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大抵是因事情突生变动, 他心情不顺, 眉眼满是戾气。 拾起脚下的流月剑, 流月剑像是与主人共鸣,发出渴血的战鸣,细微的颤音中,他的手腕与剑柄磕碰, 发出清脆的声响。 寂静的大殿内,同时传来两种声音,顿时吸引了两位护法的注意力。 两人下意识微微抬头, 瞥见闻镜的目光晦暗不明。 他盯了手串片刻,一颗颗暗红的太阳子果实映在冰冷的剑刃上,像是染上了热烈的色彩。 两位护法皆是提着一颗心, 以为他又要朝柱子撒气,却只听到一声「哐当」。
第87页 流月剑被丢在地面上。 唐映雪忍不住再次悄悄抬头,看到闻镜竟然掀起了唇角,向来冷寂没什么光泽的眼眸,藏了一丝从来没有见过的柔和。 与方才迥然不同,仿若被一阵无形的风拂去了眼底的暴戾。 遽然变化的神色,令她微微一怔。 直到走出天鹤殿外,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唐映风大步走,发现妹妹未跟上来,回头奇怪道:「你在想什么?映雪。」 「你方才看到了吗?」 唐映雪丢出莫名的一句话,令他摸不着头脑,道:「听不懂,说直白些。」 「尊主手腕上的手串。」似乎是被震住,她顿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他看到那手串,竟然消了气,甚至还笑了。」 唐映风不以为意,摆摆手道:「尊主不是经常笑吗?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一笑,才吓人。 唐映雪跺了跺脚,道:「我说的不是以前那种笑,而是像我像你一样,平日碰到开心事,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唐映风顿住脚步,满面震惊地回过头来,声音里满是怀疑:「肯定是你看错了。」 他从霜潭中救起尊主,之后的四百年,都未曾见到过他真心的笑容。 尊主不笑或是笑得可怕,才是常态。 而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是反常!! 令人窒息的、不敢想像的反常!!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管唐映雪怎么解释说明,他坚持咬着自己的想法,认定是她眼花了。 最后她放弃争辩解释,自言自语道:「一个粗劣的手串,竟然视之为珍宝吗?」 短暂的一瞥,如果没有看错,那是太阳子串成的,苍岭山中常见植被所产的一种果实。 廉价得比比皆是,即使是最清贫的修士都不屑多看两眼。 而尊主,平日最喜奢华之物的人,竟然将它戴在手腕上。 这种礼物,像是某个女人送予他的。 一个猜测侵占了她全部的心神,唐映雪低落地垂下脑袋,内心萧瑟。 四百年前,那场灭门大火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死在了闻镜的剑下。 唐乐唐鸿长老们救下一些地位崇高的长老,以及一些精英弟子,他们捡回一条命后,对闻镜皆是满怀痛恨,恨不得噬其血肉抽其筋骨。 不过几日,闻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使那些倖存下来的人,忘记了这段往事。 反而让他们听信了闻镜的话,以为是闻正初做的。 那个经常穿绿衣,天赋异禀,深受闻星剑喜爱的天之骄子,被闻镜断去手脚,毁坏灵根,关押进了玄幽谷。 全门派,死的死,伤的伤。 她和哥哥毫髮无损,甚至被闻镜任命为专属护法。 这么多年,与哥哥一起归诚闻镜,竭尽衷心做事。 唐映雪以为,至少在他的心里,她是与众不同的。 虽然他纳了数不清的后宫,但他偶尔投过来的几个眼神,即使是不带任何情绪,都令她心动不已。 今日,出乎意料的一个表情变化,一个简单寻常的笑容,却彻底打破了她的妄想。 突然想起来,原来那么多年,他都没有向她这样笑过。 她闭了闭眼,拂去心头的失落。 天际辽阔,两道身影飞逝而下时,一声轻轻的嘆息声,随着大风吹散,了无痕迹。 …… 自天鹤殿归来,容景并未像以往那样每日出门。 反而与姜糖呆了好几日。 不管外面洪水滔天,还是四面楚歌,他的表现没有一丝异样,平静无波,若无其事。 因此姜糖压根没发现,照样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被琐事纷扰的轻快,无忧无虑的愉悦,在他圈住的小院子里,尽情地散发。 两人过着平淡且寻常的日子。 某一日,风轻日暖,树影斑驳。 姜糖喜欢阳光,尽管热,她仍是习惯白日呆在垂柳下,看看电影,做做有氧运动。 而容景,似乎没什么特别多的爱好,他会坐在侧边的石椅上,支着下巴看她,同时,两三根手指不断在石桌上叩打。 一看,从电影开始看到结束。 姜糖一抬头,撞进他专注的目光,纳闷道:「你不无聊吗?」 「不会,」他突然想到那一百年的时光,「比这多的时间,我都经歷过。」 姜糖以为他说的是闭关修炼的时间,点点头后不再问,继续做自己的事。 做完一整套的动作,她气喘吁吁地躺倒在竹蓆上,往他的方向瞥一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既然我们和好了,你是不是该解除结界了?」 容景还未说话,此时系统抢先道:「你不是说还能再宅一百年吗?」 这句话她只对系统谈过,它却透露出来,容景听了还能答应吗!? 姜糖恨不得扑过去,缝上它的嘴巴。 这多嘴的系统!!! 「哦?」容景挑眉道,「既然如此,我便……」 她连忙打断,否认道:「我才没有说过这句话!」 系统:「你个骗子!」 姜糖:「你才是骗子!」 两人相继争执,异口同声朝他问道:「你相信谁?」 姜糖很自信地等他回答,结果等了半晌,等来一句他说:「我信系统。」
第88页 仿佛世界崩塌,她抹了抹眼角,上面一点水光都没有,却抹得很起劲道:「你说的重要,原来都是假的。」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说她很重要,却只信了系统的话。 见她装得有模有样,容景笑出声,发梢微抖,他的眼睛也在笑:「我说的重要,和信它的话,似乎没什么冲突?」 「不对。」姜糖摇头道,「既然是重要的人,自然是无条件的信任。」 容景继续笑:「即使你说的是假话。」 姜糖不讲道理:「对,我说的是假话,你也要……」 「看来,你确实是在撒谎。」他语气里带了丝责怪,视线落在她热得发烫的脸颊上,流连了两下后移开,语气平静指出她话里的纰漏,「你也承认了。」 姜糖:「……」 绕了一大圈,原来是在套她的话。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姜糖仰头,树叶的影子在她脸上晃动,脸上映出一团团的光圈,偶尔有一团晃进她的眼里。 她眯了眯眼,不甘道:「不管说的是真是假,你就给我一句话,到底解不解除嘛?」 她的语气软了几分,听得他心里也跟着软下来。 但他并未马上同意,问道:「夜里还出不出门了?」 似乎马上要看见曙光来临,她连连点头,像是吃米的小黄鸡不停往地下啄。 莫名的,容景眼里钻进另一幅诡异的画面,忍不住又笑起来。 姜糖抓了抓头髮,摸不着头脑道:「你突然笑什么?」 他轻咳了声,心想,若是说出来,她非得要气个两三天,于是不作声,再问:「下回出门,要和我说一声。」 姜糖不再点头,嘴唇一开,一连串的冒出来:「我知道了知道了……」 话音刚落,容景微抬头,袖随手动,白雾般的灵力恍若一条丝状的缎带在空中延伸扩张,沿着中心的位置平铺展开,透明的结界逐渐消去。 可在姜糖的眼里,天空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她只看到了白色的灵力,却未察觉到结界的变化。 她眨了眨眼,看向他。 容景提醒道:「已经解除了。」 碧空如洗,白云轻盈。 姜糖莫名觉得空气都比以前清新了些,她仰着头,突然想到什么,眼眸里装满了渴望。 「宅了这么久,我真想去苍岭山外看看世界是什么样子?」 修真界据说很大,除了极寒门、无踪岛、四象宫、圣女谷四大宗派外,其余林林总总的小门派多如牛毛。 还有专门供交易的市集,以灵石作为流通物。 可极寒门已经与世隔绝,一只鸟都逃不出去,她嘴巴一撇道:「那个奇怪的结界一设,我不知何年马月才能出去。」 容景正欲开口,想说带她出去看看。 却听她抢一步问道:「这结界,该不会确实是闻镜设立的吧?」 容景没打算隐瞒,点头:「是他。」 姜糖:「果然,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她嘆道:「小可怜长成一个大魔王了。」 缓慢叩打石面的手指一顿,容景抬眸,似笑非笑。 「小、可、怜?」 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更没觉察到他语气里的异常,姜糖头一歪,清澈的眼瞳里装满了肯定,长吁短嘆道:「是啊,我大概能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话毕,她突然意识到,容景是在替尊主办事。 两人是上下级关系,万一他对尊主存在崇敬拥戴之心,不容任何人质疑,岂不是会惹他不高兴? 她和他关系虽好,但她不希望容景的心里会产生一丁点疙瘩。 姜糖的嘴巴快过脑子,有些后悔,甚至想抽自己嘴巴子。 目光飘忽,她定了定心神,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明朗的日光下,容景的表情一清二楚地映在她的眼里。 笑,笑得很不对劲。 果然,会生气。 即使按照他所说,她比尊主重要,但说不定他只是逗她玩的呢? 譬如说,他会在她这里,说她重要;在尊主那里,说尊主更首要。 她莫名地想,为什么她要和闻镜比较? 这种行为莫非就是吃醋? 还是吃一个上级的醋??? 姜糖表情变得惊悚,好像看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 原来她是那种占有欲很强,强到任何社交对象都要吃醋的大醋精吗? 她的表情从惊悚,到震惊,再到恍惚。 可谓是一个十足的脑补小能手。 事实上,容景没想那么多,甚至觉得挺好笑,原来自己在她眼里是这么个形象。 他斟酌着该说什么话时,抬眸一看。 绿浪翻涌间,她在树下长久地思索,神情千变万化,眼眸里装了很多东西,多得几乎要溢出来。 斑驳的树影投下来,帮她悄然掩饰。 倏然间,他看到这幅画面,产生一种强烈的念头。 想看到她在想什么,任何冗杂、无关紧要的想法都不愿错过。 想要将她嵌入自己的怀中,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 他希望能完完全全地将她占有,密不可分,她的眼里、心里甚至身体里都装着自己。 心思浮动间,他压制住这种疯狂且不可告人的想法,装作平静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第89页 姜糖心虚低头,怕被他发现,这种难以启齿的念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收敛表情。 热风扑来,吹乱髮丝,她整理了下,把一缕往前吹的发梢别在耳朵上,镇定地找了个藉口道:「我只是在想,他什么时候才会收回结界?」 他直勾勾地盯她,眼眸里盛了点她看不懂的东西。 长久地对视,空气里似有星星点点的火苗,一点即燃。 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后,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掩饰般的笑:「我也在想,若是我提议出去一趟,尊主会不会同意?」 他很认真地在思索,真把自己当成尊主的手下了。 被一张演技出神入化的表情所骗,姜糖把奇怪的想法拂去后,没冷静多久,又兴奋地站起,小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往外走。 「别东想西想了,还不快点行动起来?」 见她跃跃欲试,他故作纠结,停在原地,任她怎么扯怎么拽都不动如山。 姜糖急了,谆谆教诲:「不行动怎么会知道能不能成功呢?快上,一切都靠你了。」 担心言语太过薄弱,起不到作用,她使劲全力拽他的手一松,踮起脚,鼓励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矮一高的身影立在院中,靠得极尽,两人的广袖垂落,被风一吹,交叠在一处,像是翻飞的两只蝴蝶,悄悄在花间密语。 她拍完肩膀,仰脸期待地看他。 他忍住笑,瞅了她一眼,迟疑道:「万一尊主生气的话……」 姜糖紧张:「会怎么样?」 容景逗她:「可能会惩罚我,比如说丢下山崖。」 这种可能性,确实是属于闻镜的风格。 姜糖一想,若是因她的贪玩,害容景受伤,到时候她又要懊悔。 她连忙摇头,又拉住他的手,往回走:「算了算了,我们不去招惹他了。」 姜糖走在前面,柔软的头髮像水一样,在肩膀上流淌下来,他静静任她拉,看她的背影。快走到绿柳下时,突然伸出一只手,替她把被风吹皱的青丝顺了顺,黑色如瀑在指尖泻下。 她没回头,不是很在意地停住:「整理好了吗?」 容景起了兴致后,一时半刻停不下来,手从发顶到发尾都薅了一遍,甚至还动用了灵力,白雾与黑髮交相辉映,衬得她的髮丝更为墨黑。 姜糖无聊垂头,看地上的蚂蚁从脚边爬过。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蚂蚁从院子西边爬到了东边,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往后脖子一摸,髮丝确实变得柔滑,甚至摸不到一个髮结。 容景还想继续,她赶紧打住道:「差不多就行了,太阳太晒,我快站不住了。」 转过头,她看眼前的人,笑了笑,又要转身往前走时,他一把拉住她往回拽。 猝不及防间,姜糖磕到他的胸口。 他太高了,她的身高只到他胸膛,鼻尖轻轻一碰,像是有滚烫的火在上边滚了一圈,让她勐地僵住,一时不敢动,也不敢抬头,怕被发现异样。 砰砰砰。 她的心跳得好快。 她真是太不争气了…… 蝉鸣声一阵阵涌来,恰好此刻,又疯了般狂鸣。 这会儿她不觉得吵闹,甚至希望能再大声点,好掩盖住剧烈的心脏跳动声。 容景自然地环住她,俯身,附在耳边说话:「急什么?」 她盯着他镶了边的衣领,此处的材质和其他位置不同,更加浓黑有光泽,隐隐泛着流动的花纹织线。 因为太紧张,她目不转睛地看前面,通过看衣服来转移注意力。 容景没等到她的回答,低下眸,见到她一脸专注地研究自己的衣领。 容景:「……」 若不是她的眼神太正直,他还以为她想当场扒下自己的衣服。 他想了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顿了半晌,姜糖发觉头顶保持了一种长久的安静,非比寻常。 她鼓足勇气,仰头往上看,对上他憋笑的表情, 他调侃道:「看完了吗?」 姜糖吶吶道:「看完了。」 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笑道:「喜欢吗?」 姜糖:「………………」 姜糖:「!!!!!」 他在做什么? 她的手在干什么? 不,是他握住她的手在做什么?? 轰得一声。 姜糖的脸顿时成了一个红番茄。 指尖触到微凉的衣领,一种发麻的感觉从手指麻到了全身,她几乎不敢看他,手指颤了颤,想伸回去。 但他牢牢抓住,摁在胸口上,发觉她想抽回,还很纳闷地问:「你瞧了半天,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啊啊啊。 姜糖想尖叫,她才没有这种想法! 她什么都没想做! 为什么搞得她想要伸出魔爪,玷污他的清白一样。 为了自己的名誉着想,姜糖挣扎起来:「你想多了,我只是在观察你的衣服。」 容景让她的手往里探,故意歪曲道:「哦?衣服里面是什么样?」 !!! 两人说的话有半毛钱的关联吗? 姜糖脸已经快要烧成一块红炭了,窘迫得想要钻进地里,即使只埋一个脑袋也可以。 看她被自己打趣成这样,容景笑了半天,终于良心发现,放了手,不再逗弄她。
第90页 姜糖连连往后退,落荒而逃,飞回了房,砰一声把门紧紧关闭。 咔哒一声。 传来了门锁的声音。 容景闷笑:「这是不让我进门了。」 看了全程的系统表示,没想到平日里冷寂漠然的宿主底子下,掩藏了这么一颗不知羞耻的心。 看把人家小姑娘,捉弄得脸红耳热的样子。 令系统,嘆为观止。 第四十二章 我很在乎你 月明星稀, 浅淡的月光照进小院里,稀薄的月光轻轻柔柔地投在黑袍男人身上。 松松垮垮绑着一头青丝的髮带, 静静在月色下流淌,他的周身罩上了一层淡光,如烟雾,如浮云,衬得整个人变得气质柔和。 将曾经那分戾气融化得一丝不剩。 容景倚靠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里面的人说话。 「气消了吗?」 「什么时候让我进门?」 过了良久,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仿佛是睡着了。 天才刚黑,按照姜糖的作息, 不可能睡得这样早。 容景心里有数, 头抵在门上,微抬头, 眸子像一潭幽静的水面,倒映着天穹上的弯月星辰。 「我困了, 你情愿我幕天席地, 露宿在冰冷的石砖上?」 他的语气里却刻意带了点指责的意味, 可唇角却挂着笑容,眼角宛如月牙形状,笑吟吟的,丝毫不见动气的模样。 这一刻, 轮到姜糖冷酷无情了。 她什么话都没说,密闭的门内,传来轻轻的一声哼。 天道有轮迴。 如果白日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想,他还是会逗弄她。 看到她发红的脸和耳根,他的心里仿佛有一朵花在绽放, 比任何事都让他开心,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他的心早就死了,即使仍在胸膛内鲜活跳动,却是死气沉沉,竭力往全身输送这一分死气,令他整个人仿若是阴沟里的苔藓,见不得光。 不死,其实是用死去的方式继续活着。 是她重新焕活了他。 容景闭上眼睛,安静地回想,四百年来踏出霜潭的那一刻起,纷纷扬扬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最后停在他第一次见到她,不对,是第一次有记忆的那天起。 隔着梨花般的大雪,以及喧闹的比试台,他和她长久地对视。 她的眼里有自己,同时带着恐慌和不安的情绪。 那时候他还记得,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觉得她和周围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胆小,又惹人心烦。 多看两眼,都是浪费时间。 他把她当成空气,无视她的存在。 却未料到,不到一年的时候,他的心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依然像是空气,却已经是唯一能用来唿吸生存的,不可或缺的空气。 院子外陷入漫长的寂静。 姜糖靠在门上,坐在黑暗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白日发生的事,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在黑暗的环境中放大。 脑海里的他,暧昧的笑容,鼻尖抵住他胸膛,手指摸到他衣领的触感,鲜明地纠缠,萦绕不去。 她把头埋在膝盖间,即使没开门,仍旧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容景不吭声了。 厚重的门,挡住了他的气息以及声音,听不到唿吸声,也瞧不见他的音容笑貌。 她迫切地想知道他在干什么,手指动了动,忍不住伸手,轻轻地将门栓拨开,悄悄地拉开一个门缝。 一个挺拔的后背坐在门口,她沿着腰际的位置往上看,撞入到他一双蕴含着笑意的眼眸。 偷偷地开门,正好被当场抓住。 不知作何反应,她的瞳孔一缩,砰—— 立即把门闭上。 挡住了他那种,让人的心不老实的笑容。 容景:「……」 只从黑暗中瞥见一双明亮的眸子,还未到一霎那的时间,又被门给挡住了。 他嘆了一口气道:「怎么样你才肯开门?」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挪动时衣物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良久,姜糖小声说:「我认为,你睡另一个房间才保险。」 容景抚了抚唇角,笑:「怕我对你做什么?」 他的笑声即使隔着一扇门,仍旧直达她的耳际。 不由自主地,姜糖脑海里冒出许多不可描述的画面,现代讯息发达,她接触过这些东西,寻常深深潜藏在脑海里,在这一刻,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股脑从记忆里浮现出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的脸又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最大的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半晌,她镇定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容景低笑:「那么,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声音如流水击石,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令人眩晕的暗香,丝丝缕缕从缝隙里钻进来。 即使看不到表情,也能想像出他此刻的模样,一脸兴致地逗弄她。 姜糖不吭声,在黑暗里静听心跳的声音,砰砰砰。 被他的话勾起的心绪,悄悄地发芽。 过了一会儿后,她捂着胸口,装作冷静道:「不成。」 只隔着一扇门,他的语句清晰,像是在耳边轻语:「一扇门关不住我的。」
第91页 迷离夜色中,暧昧的话夹杂着风声、蝉鸣声一同涌进她的耳里,她的心里自然清楚,容景想进来的地方,无人能阻挡,可他说是这样说,却依然没有破门而入。 他的话,和他的行为并不符合。 姜糖脸色不变,觉得很安心,随口道:「随便你怎么样。」 不到须臾间,吱吖一声。 他推开了门,踏入屋,半蹲在她面前。 姜糖睁大眼:「你还真说进来就进来。」这和她想得不一样。 容景故作不解道:「不是你说的吗?」 她辩驳道:「我哪有?你别血口喷人。」 他低眸,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眼里满是纵容之意,「你说随便,不就是同意?」 这是第几次故意曲解她的话了? 姜糖已经不记得,恨恨道:「你不讲理,我说不过你。」 她的头一别,躲开了他如影随形的目光。 他抚了抚她的脑袋,状似安慰道:「白日不是说要去苍岭山外玩?趁着天黑,我带你去。」 他抛出了一个吸引人的诱饵,果然,姜糖像是中了计的猎物,缓缓地回头,努力掩饰情绪却仍旧不小心从眼睛里泄露出来。 「真的!?你不是说尊主会惩罚你吗?」 「骗你的。」他没什么欺骗人的愧疚感,理所当然道,「我有进出的权力,方便打探消息。」 姜糖指责:「那你还故意说尊主会把你丢下山崖。你这个骗子。」 他坦然接受「骗子」这个称唿,颔首道:「骗子不骗你,怎么会知道你的心里在不在乎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抵着她的额头,热热的唿吸扑在她的脸上,两人唿吸交缠。 「我在乎你,你是知道的。可你在不在乎我,却未说过一个字。」 他语气带了些被忽视的埋怨:「你不说,我便亲自试出来,你不能怪我。」 「你从来没问过我啊。」姜糖嘟哝道,「你不问,我怎么开口。」 她理由充分道:「由小变大,有什么事要先问。」 容景舔了舔唇,笑:「那你说。」 「你不是已经试出来了吗?」姜糖别开脸,不肯如他愿。 他捏着她的下巴,一点点靠近,状似威胁道:「你不说,我就亲上去。」 黑夜里,一个男人说要亲她。 这样的气氛,环境和场合。 姜糖总觉得真要亲了,可不止是亲这一种动作了。 她吞了吞口水,胁迫般的闭上眼睛,语速极快道:「我在乎你。」 他听得清晰,心里的花瓣开得愈加盛大,却像个贪心的人,不满足道:「再说一遍,大声一点。」 他的鼻尖抵住她的鼻尖。 唇瓣距离不到一指,这跟真亲有什么区别。 姜糖心跳得飞快,颤抖的声音融在寂静的黑暗中。 「我很在乎你。」 容景笑得满足,似乎真能从她的表情看到她的内心,果真放开了手。 她松出一口气,还不等站起身,他突然一把抱起她,往天边飞。 「这就带你去外面玩。」 姜糖的一声惊唿被大风打散:「天黑出来?」 「我们要去是,飞灯夜市。」 飞灯夜市,顾名思义,是到了夜晚才开放的市集。 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市集多如牛毛,飞灯夜市是最大的一处,围绕一棵巨树展开。 巨树大得离谱,有山高,有江宽,树上挂满了星星点点的红灯笼,远远看去,黑沉沉的夜幕下,像是灯火悬在高空中静止不动。 容景脚尖点地,自空中缓缓下落,抱她到了夜市的边缘。 不远处,人群涌动,嬉笑怒骂顺着风声模煳地传来。 她瞧了一眼,顿时提起了兴致,激动地拉住他的手,往夜市快步走去。 渐渐的,吆喝声,谈论声交织在一处,放眼望去,笙歌鼎沸,盛况空前。 姜糖震住了,穿来一年,第一次看到如此热闹的景况。 顿住脚步,仰头看,巨树笔直地伸入岑寂的夜空。 循着缓慢移动的人流,靠近边缘的是一些小摊小铺,不断往前,渐渐变得浮华奢侈,最靠近巨树的位置,一排排张灯结彩的阁楼竖在边上,远远望去,灯火通明,带着灯红酒绿的迷离色彩。 姜糖指了指最远的阁楼,好奇道:「那里是什么?」 还不等他回话,她的一双瞳孔里满是猎奇,瞭若指掌道:「我懂了,看上去像是青楼!」 容景:「……」 无言片刻,他失笑道:「修真界哪来的青楼。」 他反手牵住她的手,掌握了主动权,缓缓地顺着人流走,似乎是担心她听不清,靠得极近,道:「那些人界的龌龊事,修真界怎会存在。」 姜糖:「那是什么?」 人流摩肩擦踵,对面走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得急,快要撞到姜糖的手臂时,容景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一点,才回道:「有酒楼,客栈,茶肆,歌舞楼,拍卖行等等。」 「听上去和人界没什么不同。」 「名字相似,里面的东西不能混为一谈。」 说得姜糖更好奇了,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粉色的衣袖随风飞扬。 容景紧跟其后。 快速往后退的小摊中,有什么奇特的东西一晃而过。
第92页 她微微斜头一看,一盏高脚落地灯在人群的空隙间跃动,像极了一个单脚的小人。 姜糖揪了揪容景的袖口:「快看快看,那个灯会跑。」 依言回头看了一眼,他解释道:「这是灵灯,里面的烛火是它的眼睛,灵灯专为摊贩和修士照明,因此这里才叫飞灯夜市。」 「好稀奇。」 姜糖这才注意到,道路两边的灯,有些安安稳稳地立在地面上,笔直的杆子却会像曲线一样扭动,莫名有种喜感。 姜糖看着看着,噗地笑出声:「它们还会扭腰呢。」 方才,全部心神都被远处阁楼占据,她没怎么注意两旁的小摊,这会儿多瞥了两眼,又拽着容景在其中一个小摊上驻足。 台面陈列一些形状各异的糖果,有普普通通的圆形方形,还有人脸形,花鸟形…… 小贩昏昏欲睡地支着脑袋,因生意惨澹,几乎快要睡着了。 姜糖敲了敲木质台面,小贩一个惊起,左右四顾,定睛看:「客官,您要什么糖果?」 她的声音又甜又脆:「你这里有什么味道的?」 他眯了眯眼,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道:「遗忘,开心,愤怒,绝情,消沉,绝望,烦躁等等味道。」 本来以为会是水果的甜味,一听到这些词,姜糖暗自想,怪不得周边生意火爆,这里却冷冷清清没个人影,谁会那么傻去买一些扫兴的东西。 容景一直保持沉默,此刻适时提醒了句:「你确定要买?」 本来她想说不买,却听小贩急切道:「亏本大甩卖,一个灵石,所有不同种类的糖果各来一份,您意下如何?」 姜糖转了转眼珠,很想得到那个开心味的糖果,问道:「不能分开买吗?」 小贩犹豫两下道:「已经最低一个灵石了,分开来,总不能把灵石切成一小块给我吧?」 「那好,我考虑一下。」姜糖纠结半天,当场犯起了选择困难症的毛病。 为了一个开心果,要不要所有的都买了? 太难了。 为什么不能分开。 良久,在小贩的灼灼目光,姜糖求助般的看向容景,本来他不发表任何意见,保持沉静等她选择,见状,抚了抚脑袋,随意道:「我的储物袋里装着一个院子的灵石。」 「你想买便买。」 太壕了叭! 姜糖和小贩俱是敬仰地望了他一眼。 一个院的灵石,那是有多少颗? 小贩第一次见到这种阔气的尊客。像他这种没什么修为,本事不大的丹修,低阶丹药都难以制作出来,只能靠些歪门路子来赚钱。 来的客人,也都是冲着开心果,没什么钱的散客。 他砸了咂嘴,羡慕地想,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攒到这么多的灵石。 姜糖像是第一回 真正认识容景,原来相处了那么久的人,竟然是个仙富帅! 她惊呆了。 容景捏了捏她的脸,对小贩道:「所有的都来一份。」 随后从袖口掏出一块圆润的灵石,递给小贩。 小贩迅速用布袋装好,嘱咐道:「您拿好,遗忘是竹青色,开心是松花色,愤怒是正红色……」 等他一一道完,姜糖神情恍惚地接过去。 容景牵住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走到一半,她迫不及待地从布袋里寻找开心果,自言自语道:「没听错的话,松花色是浅黄带绿的颜色。」 整整一袋子的糖果,沉甸甸地握在手里。 即使灯光明亮,却照不到深口的袋子,她一边琢磨松花色是什么颜色,一边睁大眼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颗看上去像是松花色的糖果。 容景侧首,正看到她往嘴里塞了一颗糖果。 小小的果子,顺着她的唇齿,咕噜一下消失不见。 她摸了摸唇角道:「咦,入口即化。」 来不及了,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到她吃下了遗忘果。 甚至说不上半句阻止的话。 第四十三章 缠着哥哥抱 朦胧的夜色下, 灵灯暖黄的光线笼罩着整个市集。 喧嚷的人声从四周连续不断传过来,伴随风吹动幌子的哗哗声。 姜糖吃完糖,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味道像是山梅味,酸酸甜甜。 可惜融化得太快,还未尝出滋味来便淡去了。她有点失望,扎紧布袋,砸了咂嘴,坐等开心果的效果出现。 两人本是并肩往前走,此刻, 容景却突然顿住脚步。 发觉他没跟上来, 姜糖纳闷回头,看到他脸上的神情, 难以形容,仿佛发生了一些令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你怎么了?」 姜糖往回走了两步, 两人在汩汩流动的人群中佁然不动。 人海与他俩, 像是隔着两个世界。 容景反常地不出声, 紧盯着她的脸。 顺着他的目光,她摸了下脸,露出一丝窘态:「是沾了什么东西吗?」 他摇摇头。 姜糖奇怪道:「那你盯着我干什么?怪渗人的。」 他不笑时,这幅表情确实阴森森, 尤其是他的瞳孔,黑漆漆的像是深渊望向人的眼神。 但她知道,其实他只是没什么情绪, 或者说,把情绪掩藏得很好。 看不明白,她便问出口:「你在想什么呀?」
第93页 说完最后一个字, 蓦然间,可能是周围灯笼太过晃眼,她突然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我头晕。」 「你吃错糖果了。」 他把简单的事实陈述出来,闻言,姜糖瞪大了眼睛。 「什么??」 她几乎站不住,脑袋重得跟铅一样。 却仍旧努力地望向容景,听他的解释。 半晌,只见容景撑住她摇晃的身躯,搂在怀里,嘆道:「罢了,一天而已。」 什么一天? 失去意识之前,姜糖莫名其妙地想,他在说什么,她怎么听不懂? 眼前的人,从恍惚,空白,困惑一一晃过,最后定在了茫然的表情上。 喧闹的地点,奇形怪状的商品。 路过的人群男女老少皆有,却让她觉得怪异,非同寻常。 一个挽着惊鹄髻的女人骑着温顺的黑熊,左右张望的同时,摸着熊的脑袋和它聊天。 穿道袍的年轻男人,身上挂满了横七竖八的字符,每个字都像是活的,不停翻转,顷刻间又变成了另一种字。 背着古筝的女孩,骑着剑从地上低低飞过的披髮男人…… 余光瞥见这些人,她的心中蔓生出一种不知所措。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像是突然被人投掷到世间,不安的情绪铺天盖地攫住了她。 她努力回想,却发现脑子里空荡荡,存不住任何的记忆碎片,摸不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垂着脑袋,姜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两人拥抱,长久站在街中心。 从后面前行的人,经过他们时,不满地谴责了一句「能不能别挡路?」 这一句话,一声动静,立即让姜糖从神思不定中挣脱出来。 她的唿吸蓦地停住。 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抱里。 男人的气息很好闻,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淡淡的冷香,徜徉在她身侧,像轻盈的风将她拖住,让她从慌乱无措中突然变得安心。 如果安全感用一种具体的东西形容,大概是这样的味道。 她偷偷地吸了一口,心里默默地猜,他是谁。 他的长髮如瀑,垂落至胸口,一阵风吹来,髮丝抚动她的侧脸,像是安慰的抚摸。 她更加不想离开。 奇怪的地方,不认识的人,令她像是初生的雏鸟,不敢离开旧窝,恨不得永远埋在他的怀里。 她没往坏处想。 一个让她安心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听到路边似有若无的抱怨声,陌生男人终于松开怀抱,牵住她的手往旁侧走去。 她有些失落,但没表现出来。 一路上,显得分外安静。 贴着墙,躲在屋檐的阴影下,他的手指蹭了蹭她的鼻尖,发出一声轻嘆:「少看你一眼都不行,这才不到一剎,你便吃错了东西。」 听言,似乎他对她很熟悉。 姜糖咬了下嘴唇,小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容景露出个和善的笑,像极了对待迷途羔羊的善心。 她瞧了两眼,更加确认,他肯定是个好人。 「我当然知道,你叫姜糖。」他很好心地告诉她的名字。 姜糖默念着两个字,有一种陌生且熟悉的矛盾感。 容景默然立在身侧,似乎是在想一些事,眸中泛起暗涌。 并不是她所想的那种好意。 阴影下的人,表情都看不清晰,更遑论是一双眼眸,隐隐约约,借着影子掩藏住内心一些不可告人的想法。 姜糖没发觉,继续问道:「那么,你是谁?」 沉默了半晌,掩在阴影下的男人笑了笑,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兀自笑了半天,终于在她愈来愈不解的眼神中,蓦然将她拥在怀里,凑在耳边说话,低沉的声线夹着唿吸声扑在她的脸上。 「你觉得,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姜糖的脑海里蹦出一个词:情侣。 但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假装疑惑地摇了摇头。 转而紧张等他回答。 他咬着耳朵道:「我是你的哥哥。」 勐地听到一个未曾料到的回答,她怔住,心就像一块石头,坠到了最底下的土地,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尘。 强忍着铺天盖地的低落,她垂着脑袋喊了一声「哥哥。」 从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情绪相当明显,她很失望。 容景误以为她是不认识自己,继而产生的一种排斥。 却听到她装作淡定地问道:「那我有嫂子吗?」 容景:「……」 姜糖仰脸,盯着他,眸子里盛了点紧张。 他扶着额头无言,倒是没想到另一种含义。 半天没等到回復,她的眼睛跟着都不带眨一下,时间长了,出现了一丝酸涩感。 他勾唇笑:「你的嫂子便是你自己。」 这下子,姜糖脸都白了,颤颤悠悠道:「乱/伦,是不合世俗的。」 她真没想到两人竟然是这种不顾世俗,不符合礼节的关系。 没了记忆,她要怎么办才好? 容景:「……」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脑补能力了,即使失忆,这种天赋依然深深嵌在她的脑海。 趁她还未开始想得更离谱,他的一句话掐断了她的联想。
第94页 「我是说,我们是道侣,而你喜欢叫我哥哥。」 言罢,他的手指轻轻刮在她的唇角,笑得像个妖精:「成天喊哥哥抱,不就是你的哥哥吗?」 姜糖觉得他的手指像一簇小火苗,蹭得将她点燃。 她结结巴巴,语句都不通顺了:「有、有吗?我成天喊吗?」 他很无奈地嘆息:「是这样,现在你吃错了东西,都忘记了,我便跟你说一些关于你的事。」 姜糖有不妙的预感。 「你喜欢黏着我,一刻也不能离。」他沉浸在回想中,徐徐道来,「还要哥哥抱着你才能睡觉。」 她耳根发烫,微张口,想阻止他继续说话。 他却不容置喙地捂住她的嘴巴,弯起唇角,继续道:「早上醒来,要哥哥亲,才愿意起床。」 轰—— 全身的血液倒流,集中到了她的脸颊上。 下意识地,她拼了全力要把他的手从嘴巴处拿下来。 阻止他继续说。 不能再说下去了! 他却纹丝不动,没完没了:「到了夜里,不停缠着哥哥要……」 她的叫声从指缝间泻出,经过手指的阻碍,变得微弱且小声。 他突然顿住,不动声色将手抽回。 像是重新得到了空气,她大喘一口气,羞恼道:「你说的我不信。」 她不会说这些话。 虽然已经不记得,但她发自内心地感觉,他口中的人,和她根本不像! 「试过就知道了。」 他的眼眸在迷离的夜色下,现出一丝诡谲的光泽。 什么? 姜糖没反应过来,腰间突然揽住一只手,身形一移,顷刻间将她带到了旁边阴暗的小巷子。 小巷子是两座房屋之间的间隙,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 两人挤在这里,拥挤得身贴着身,没有一丝缝隙。 炽热的温度从陌生的身躯上传递而来。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抽一口气,转身便要逃。 一只坚固的手把她固定着。 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望进一双漆黑的眸子。 这男人,这种的气氛下,她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剧烈鲜活地跳动,几乎要跳出胸口。 他保持不动。 她紧张地盯。 寂静的小巷,唿吸声声交错。 慢慢地发酵,酝酿成一种醉人的温度。 他的眼眸逐渐变得深沉,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声音比方才哑了一分。 落唇的一剎那,他低声道:「哥哥这就满足你。」 温热柔软的感触,贴到她的唇瓣。 剎那间,她的脑海里一阵烟花冉冉升起,不断往上,再往上,忽然某个时刻在空中爆开,绚烂的花绽放,一朵朵占据了全部的心神。 不知多久,久到她的腿都软了,站都站不住。 最后,还是他一个横抱,抱着她离开小巷子。 她躺在他的怀里,瞥了一眼那处隐蔽的角落,坐落喧闹的市集,无人发现在那发生过的暧昧。 只看了一眼,她又重新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心道,真的一点也不排斥,他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她相信了他的话。 第四十四章 帮帮他 姜糖把头埋在他的胸膛, 贴着微凉的衣袍,时间久了, 和暖的温度从里面渗透出来,捂得她的脸更热了。 他把她抱住,毫无顾忌地在街上行走。 途径的行人视若无睹,似乎对此见怪不怪。 很能显示出一种看过不少大场面的见识。 飞灯夜市的气候比极寒门更凉爽一些,接近春秋,凉风习习,轻轻抚过她露在外面的肌肤。 像是方才被他的手,缓缓触过的感觉。 街边挂着的蟠螭灯不断往后退, 她眨了下眼, 视线移开,脸颊贴着他的肩膀, 保持许久的沉静。 两人都未说话。 满天星斗下,他飞快地走, 从她这个角度, 看不清神色, 只能瞧见弧度完美的下巴。 离那巨树愈来愈近,周边的人逐渐稀少,路人的穿着气质变得更加华贵非凡,比起外圈的凡尘, 这里倒像是另一个世界,自带超尘脱俗的仙气。 她犹豫了下,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脚步不停, 微低头,朝她笑道:「原本想带你去逛逛,不过既然你忘记了, 我们便早些歇息。」 姜糖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脑袋昏昏沉沉,想了一路,她会重新恢復记忆吗? 他们是什么身份? 这里的场景,为什么会让她觉得不同寻常? 随着他的停顿,她收回涌出的思绪,左右张望,打量此处的环境,客栈比想像中的简陋侷促,与外头的华美有一种无法相融的背离感。 沉浸在观察时,骤然听到他的声音平淡道:「订一间上房。」 僵硬了须臾,她迟疑道:「不订两间吗?」 客栈主人是个清瘦的女人,目光像一把凌厉的刀,仿佛下一刻寒刃出鞘。 女人头也不抬,气质冷艷,态度轻慢道:「到底是一间,还是两间。」 姜糖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眸流露出一丝紧张。 无奈之下,容景回了句:「等一会。」转而抱着她往门口去。 姜糖挣扎着要下地,他不肯,手臂像是相交的铁链,牢牢锁着。
第95页 脚瞪了半天,经她这么一动弹,箍住人的力道反而更紧了些。 她放弃了,奄奄道:「我腿没折。」 还是能走路的! 他低眸看,缓缓开口,语气带了丝怅然:「以前缠着哥哥不肯下地,如今失忆,却对人冷眼相待。」 说完后,他长嘆了一口气,眉眼低落,似乎受到了一个巨大的打击。 蹬腿的动作一顿,姜糖的心里浮现一丝愧疚感。 失忆并不是她故意的,但对熟悉的人肯定是一种折磨。 以前那么亲热的两人,因为她,导致感情背离,一想到此,她心里就很难安。 抬眼望着他,客栈门口比周遭暗一些,唯有一扇小小的羊灯,微弱的光线下,她看到他落寞的表情,纠结了片刻,轻扯了下他的衣襟,道:「我没有冷眼,你别想太多了。」 安慰并没有太大作用,他抿起唇,情绪看上去很消极,音调滞涩道:「那你还下不下来?」 她连忙摇头:「不了不了。」 他微斜着头,表情收敛了些,终于露出笑容,人畜无害的样子。 「要不要和我一间房?」 姜糖安静地躺在怀里,见他得寸进尺,难为情道:「这不大好吧。」 一想到孤男寡女,晚上呆在一处,空白的大脑里忽然浮现一些让她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画面。 他故作诧异道:「怎么不好?」 手指轻蹭她的脸颊,渐渐往下,在她的唇瓣上流连,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蛊惑人心:「和哥哥该做的都做了,如今倒是开始怕羞了。」 该做的都做了。 听到此话,姜糖颤悠悠道:「有、有吗?」 她的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了,转动脑子时都显得异常迟钝,像是生了锈。 他责怪道:「方才不是说过了,怎么都不听哥哥的话。」 「晚上缠着闹着,说什么都不知足。」 缠着,闹着。 不知足。 几个字像是重雷,噼到她的头上。 啊啊啊。 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吗! 姜糖捂住脸,已经不敢看人了。 闷闷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他轻咳了一声,装作平静道:「虽然你忘了,但每一个细节哥哥都记得很清楚。」 言罢,他把她抬高了些,凑到耳边道:「要一一说给你听吗?」 还要说给她听!? 姜糖快要晕过去,竭力镇定答:「不用了。」 似乎觉得可惜,他敛眸,笑了笑:「那么,还要不要一间房?」 姜糖瘫倒,此刻再说些阻止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都做过了,她闭眼道:「一间就一间吧。」 确认后,客栈老闆的帐台下,飘出一个发光发亮的小人。 乍一看,还以为是放大版的萤火虫。 又仔细一瞧,不是虫,而是一个巴掌大的小人,穿了件特别显眼的白色灯服,后背长了对透明翅膀,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灯笼。 提灯小人声音脆脆嫩嫩:「跟我走,客人们。」 两人紧跟着它的步伐。 姜糖满脸稀奇,问道:「这是什么?」 脑海里又蹦出一个词,她补充问:「是妖怪吗?」 距离不算远,提灯小人听见后,没什么不快的情绪,恭敬地回答:「不是的,客人,我是主人养的白炽兽。」 容景接下来替她解释:「白炽兽通常是在野外,吸收天地间灵力孕育而成的灵兽,不少修士会捕捉它们作为灵宠。」 「它们会不会不愿意,想要逃跑?」 姜糖觉得小人很可爱,设身处地为它们着想了一番。 「一般不会。」容景道,「白炽兽性格温顺,适应力极强,只要向它们展现善意,它们便会甘心跟随。」 「苍岭山本来也有很多白炽兽,不过……」 容景没继续讲,因感受到他的暴戾和兇恶,白炽兽早在百年前迁徙,搬出了苍岭山。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提灯小人停住,姜糖的心跟着一提,也没在意后面的内容。 「到了客人们,请进。」 提灯小人模样虽小,力气却大,那双纤细如针的手指轻轻一推,门便被推开了。 两扇大开的门内,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姜糖下意识闻,并不甜腻,反倒清甜甘雅,令她的唇齿间都品尝到了这一分的芳香。 更奇异的是,她的心头浮上了一层层的愉悦感,整个人犹如置身云海,万物都在脚底,轻盈空旷的感觉萦绕不散。 她抬眼望去,以为是房间里摆放着几盆花团,却没想到会看见,一眼望不尽的花海。 洁白的花一簇簇挤在一块,大片大片的白,仿若将流云聚集,用笤帚一扫,便扫到了地面。 她张大了嘴巴,看了看里面,又瞅了瞅容景,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是野外?比客栈还要大?」 不符合常理。 至于她心头的常理,为何会深刻地与此处排斥,她不是很明白。 容景抱着她,往里走,回道:「如意客栈的特点是如客人所愿,想要住什么地方就住什么地方,不管是花海,森林,峡谷……」 他顿了下,继续面不改色补充:「或是海洋。」 「床在哪里……」 他踏入到花海,提灯小人默然转身关上门。
第96页 那扇门隐去,背后的竹屋渐渐显露,她的余光瞥见,吶吶道:「原来不是一间房,而是一栋屋子。」 真是奢侈。 住个客栈,还附带周边绿树花海。 甚至天空的星辰都比现实里的还要来得璀璨繁杂,星罗棋布,美得她几乎移不开目光。 到了此处,他终于放她下了地。 站在花海边沿,姜糖蹲下身,纤长的手指拨了拨花瓣,柔软的触感像极了丝绒。 桃色的衣摆拖在地上,铺散开来,黑髮垂落,暗香浮动。 他的喉咙滚了滚,跟着蹲下,径直摘下一朵,放到她的手心里。 「喜欢就拿到屋里去。」 她把花放在鼻间,嗅了嗅:「真好闻。」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话,衣袖一挥,一大束千云花被他捧在手里,再次递给她。 「如果喜欢,不如全摘了。」 姜糖:「……我觉得还是长在地里的花,更好看些。」 容景这话说的,似乎把这里当成了他自己的地盘,可以任其为所欲为。 她不解道:「若是真的摘完,客栈老闆不会动怒吗?」 容景不是很在意:「放心,我打得过她。」 姜糖:「……」 她还以为,他会说用灵石来进行赔偿。 结果竟然是兇狠地打斗来解决吗!? 她坚定地表明态度:「不用了,真的,这花我不喜欢了。」 「怎么突然变了?」容景侧首看她,眸子透露出一丝无奈,但他理解地笑起来,看向花海时,脸上的温度散去,「不喜欢便毁了吧,看着挺碍眼的。」 言罢,他倏然起身,指尖勐地窜出一道火焰。 姜糖一脸迷茫,不太明白为什么突然会到烧花的地步。 中间是漏掉了什么关键性的话吗? 她只是说了句不喜欢,没有说要破坏吧!! 眼看容景当真,指尖的火焰在空中伸长。不等多想,她立即出手,抓住他。 刚触到他的手背,火焰倏地被掐灭,火星子闪了闪,继而归于死寂。 「你怎么了?」他困惑起来,眉头微蹙,「不是说不喜欢?」 「但我没说要烧毁……」她很心累地回答,心里对他的性格有了个大致的确定。 原来她喜欢的人,竟然是个「破坏狂」,而且任性妄为、横行无忌,一点也不怕报復。 她轻扯了下他的衣襟,为了白花的安全着想,忍着浮上来的羞耻,拖长了音调撒娇道:「我们去屋里吧,不想待在外面了。」 他敛眉低目,静静回望她。 夜幕低垂,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拉成两道密不可分的影子,缠在一起投掷于地面。 他看了很长时间。 她目光疑惑,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她不是跟他一样,长了眼睛、鼻子、嘴唇吗? 半晌,他的目光一寸寸侵略过去,最后顿在她的唇瓣上,盯得她头皮发麻,正要说话。 只见他低低笑起来,打断了她的开口:「是迫不及待了吗?」 姜糖:「???」 迫不及待…… 姜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掐住她脸上的软肉:「还能是什么?」 她无语凝噎,不管说什么话题,他都要扯到这一方面来! 她装作没听见,兀自甩下他往竹屋走去。 他紧紧跟着,长腿一跨,站到她的身侧,笑吟吟看她。 她走快,他便走快,她走慢一点,他便走慢一点。 她不说话,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硬着头皮来到竹屋里,然后发现,此屋只有一张床。 她裂开了。 她的想像里,至少以为会有两张床。 她冷静不下来,身后传来一声「吱吖」。 门关上,屋里陷入黑暗。 她站着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脚步声缓缓而来,顿住,一个温热的身躯从背后将她环住。 他声音低低的:「要睡了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此话有另一种含义。 姜糖努力镇定,给自己打气道:没事,反正都睡过了,不差这一次! 可是,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甚至有一种全然的陌生感,不像一些词彙事物,即使失去记忆,本能地存在脑海里。 她忍不住怀疑,她真的有经歷过这回事吗? 幽寂的屋,他长时间地抱住,像是在等她的回应。 唿吸伴在耳际,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将她紧紧缠绕。 她的脖子起了一个个小疙瘩,有胆怯,也有紧张。 过了片刻,他把她转过来,轻轻地吻,由轻变重。 唿吸交缠间,她像是躺在云海中,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跟随他的动作,脑子开始变得含混。 待他的手指撩起腰带,她清醒了一分,立刻重重坠回地面,声音颤颤巍巍道:「今晚不行。」 她真的一点熟悉感都没有。 甚至觉得前方有一个巨兽在等她。 让人恐惧,又不安。 良久,他似乎是在黑暗里看她,终于,声音微哑道:「那退一步,帮帮我?」 他是在和她商量,她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她一边帮他,一边想,他让一步,她也让一步。
第97页 很合理。 最后结束时,他的一缕髮丝粘在鬓角,低低道:「别动,帮你洗个手。」 第四十五章 不想负责 姜糖呆呆地任由他动作。 清理完后, 容景亲了亲她的嘴角,同时, 鼻尖的一滴汗蹭到了她的脸颊上。 下意识擦去后,她的脸涨得通红,多亏了黑夜掩盖住这一分窘迫。 「累了吗?」他抚了抚她的手。 「还、还行。」她镇定自若地把手抽回来,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容景:「该歇息了。」 他望了一眼窗子外。 夜色渐浓,月亮往西斜下,已毗邻山头。 她像是个僵硬的人偶,一步一步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身后他的步伐伴着她的节拍。 姜糖躺在床榻里侧,浑身僵硬, 他替她盖上被褥, 顺势躺在身边。 她的手指藏在被下,暗暗蜷起, 过了半晌,又把它们塞进嵴背底下, 生怕不小心碰到他。 良久, 身边的人静悄悄, 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可她睁大眼看头顶,瞪着虚空的黑色。怎么也睡不着。 眼前逐渐浮现一些细碎的画面,从街边至竹屋, 每一个都清晰地镌刻在脑海里。 他们怎么突然快进到这一步? 中间好像跳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莫名其妙发生了…… 姜糖想,可能跟她失忆有关, 若是她还有记忆,就不会想东想西了。 想了很久,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春天的凉风穿过窗子, 缓缓吹来,可她觉得好热,颊侧出了汗,压在软枕上时,把发梢压到了脸颊上。 一头青丝在不停地翻身过程中,乱得纠结成团,就像她的心绪,纷乱繁芜。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一边整理,一边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 幽暗之中,他的轮廓模煳如沾了水的线条,面容寂然,眉目舒展,即使在睡眠时没什么表情,可气质更平和,不像方才喊打喊杀的样子。 她瞧了一会儿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趁他陷入睡眠,她坐起身,收手收脚,动作轻轻从他身上跨过去。 她打算去外面吹吹冷风,看看花海,冷静一下。 才跨出一只脚,一只玉白的手蓦然间抓住她的手腕,伴随一道声音响起。 「半夜了,要干什么去?」 她愣了下,收回脚,回头道:「你醒着?」 即使躺在床榻,修长的手依然能轻轻松松抓到她,他一拽,把她拽回了怀里,声音里已无任何睡意。 「嗯,睡不着的话,我陪你聊一会。」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被他这么一盯,她靠在他的怀里,浑身不自在,心想,还是去外面更好一些,她睡不着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啊。 「怎么不说话了?」他见她走神,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是在想什么?」 「没什么。」意识到话题可能会被他带弯,她连忙摇头道,「我只是在想过去是什么样子。」 扯了个看似完美的理由,她的表现却不怎么淡定,手脚不知道该哪里放。 「想这么多,不如直接问我。」他望着她,似乎已经看破她的谎言,觉察到她出去的原因,「避着我作甚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继续撒谎:「我看你睡得熟,不忍心打搅。」 他笑得好看:「原来是知道照顾我了。」 姜糖受之有愧地点头。 「不枉我待你这般好。」他的眼瞳漆黑,唇角泛起一丝满足的笑意,「我很开心。」 她抬头,怔怔地望进他深渊般的眼中。 那里好像有一道旋涡,要将她吸进去。 她不知道回什么,憋了半天,吶吶道:「你开心就好。」 容景接着补充了一句:「以后吵醒我也无妨,修士没那么脆弱,少睡很长时间都不碍事。」 「这样啊。」姜糖低头,手指下意识交缠,「我也是修士吗?」 他执起她的手,松开她蜷曲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指腹,压住周围的一圈白。 「你不是,但快了。」 「什么意思?」 「你的灵根即将被修復,」接触的一瞬间,他便察觉到她体内的灵树逐渐恢復生机,「大约一个月,你便能进入至鍊气镜。」 「会变得很厉害吗?」她的眼睛一亮。 他失笑道:「鍊气镜是最基本的境界,后面还有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洞虚,合体,最高大乘镜。」 她抽回手,掰着手指算了算,有被打击到:「竟然还有七个。」 他的眸子跟着她的手指动,略微出神了一会,才抬首道:「莫非你想一下子跨越到大乘镜?」 她不太懂,反问道:「不能吗?」 他噗地笑出声:「以你的资质,很难。」 不确定是不是错觉,姜糖觉得他的笑容里似乎带了点嘲笑,几乎辨别不出,而且没有任何的恶意。 没把这当回事,她好奇道:「那以谁的资质,才能一飞沖天,直接升级成大乘镜?」 「当然是,」他指了指自己,理所当然道,「只有我了。」 闻言,她羡慕嫉妒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天分吧。」 容景厚颜无耻地应下:「对,天赋如此。」
第98页 此时,系统适时提醒:「宿主,别忘了是我的洗髓丹功劳。」 作为不通人情的ai,它想邀功,却没意识到这时候的出声,是一种活脱脱的打脸。 待它的话音一落,空气陷入了长时间的凝滞。 两人望着对方,目光交汇时,默默地移开。 姜糖尴尬地笑了下:「原来是洗髓丹。」 容景回头看系统,笑得可怕:「不该说话的时候,闭紧你的嘴巴。」 他的手威胁性地迸出黑烟,系统一个哆嗦,连忙隐没。 它躲在宿主的脑海里纳闷,它说的没毛病啊。 若是没有洗髓丹,他哪能开金手指,升级升得那么快。 可它把事实说出来,他就好像被踩中了尾巴,脸沉下来,看表情恨不得当场宰了它。 男人心,海底针。 系统嘆气。 沉默蔓延开。 容景侧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自命不凡道:「它在骗你,我是靠自己一人之人力登上巅峰。」 系统震惊,此人太厚颜无耻了! 不管真假,她顺着他的话,夸了一句:「你真厉害!」 听言,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往上勾,眼角也跟着弯起,刚才阴森森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眉眼飞扬,神情难掩意气风发。 看到他高兴,她倒有些奇妙的感受,没想到她的话作用这么大。 她还想继续给他顺毛,却被他的动作打断。 他抚了抚她的脑袋,转移话题道:「等哥哥赚够了,再给你买洗髓丹。」 「你不是有一个院子的灵石吗?」她吞下话,不解地问。 他摇头,长话短说道:「是另一种叫做恶意值的东西。」 到现在为止,系统储存的恶意值已有四十万,升级下一秘境,需要二十万,洗髓丹比升级秘境贵得多,一百万。 等下一秘境升级后,回收的恶意速度会变得更快更多,届时不需多久,他便可以给她买洗髓丹。 在她修为低下的这段时间,由他来护着她。 他护得住,并且愿意永远保护她,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容景说的很多东西,都让姜糖感到一知半解,不是很明白,但她懒得多问,归根究底的询问没有必要,她更想知道的是什么时候才能恢復记忆。 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后,他默了下,眸底涌出一丝暗色:「明日清晨即可。」 最初他不大能接受她忘了自己,可后来,随着两人进一步的接触,他反倒希望她忘掉那些记忆。 然后,一起过着属于道侣般的生活。 他的神色变得复杂,幸亏屋里暗,没让姜糖瞧见。 而她完全不一样,殷切地盼望清晨快些到来。 她想快点恢復记忆。 两人各是怀着天差地别的想法,再次入睡。 夜幕渐散,月亮落入山的一头,另一头天际发白。 鸟啼声打破静谧,一声声的清脆鸣叫声中,姜糖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看,陌生的帐幔、家具撞入她眼底。 她呆了一下,视线往下,看到熟悉的人躺在她身侧。 顿时如遭雷击。 为什么会突然从黑夜跨到白天? 为什么两人会睡在一起!? 飘过一连串的疑问,她的脸色由青变白,努力回想昨夜的经歷,可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怎么都记不起。 暂时先打住,姜糖一面紧张地盯他,一面悄悄起身,轻手轻脚踏出床榻。 待她脚尖落了地,还不待松出口气,身后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 「又要去哪里?」 不明白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她浑身僵硬,装作镇定回头,他起身时,衣袍松散地挂着,微微露出胸口的一寸肌肤。白得发光。 不小心瞥到,她的目光像被烫到了立即移开。 她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昨夜吃的糖果里可能掺杂了奇怪的东西,让她失去理智,扑倒了容景。 天打雷噼! 姜糖欲哭无泪,果然三无产品不能乱吃。 这下坏事了吧! 那边容景慢吞吞地束腰带,高大修长的身躯一步步逼近,她硬着头皮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容景:「?」 姜糖深吸一口气,不断往后退。 他慢慢靠近,压迫感十足地站在她面前,低头望她。 她仰头,竭力装作无辜道:「我忘记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突然怔住,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意识到她的意思后,简直气笑了。 以为他们那啥了。 并且她不想负责。 容景笑:「你要抛弃我?」 「不是。」她斟酌用词,避免自己表现得像个渣女,「这关系横跨太大了,我想冷静一下。」 她低头,竭力避开他的目光。 像是想起什么,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瞳孔一缩,手指轻轻一动。 唇渐渐抿成一道直线,他的心底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半晌,姜糖从回忆里挣脱出来,认真道:「再给我点时间吧。」 容景突然泄了气,闭了闭眼,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姜糖愣住。 容景:「昨夜你晕倒了,这里只有一张床,只好挤在一起。」
第99页 「睡在一张床上,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你不用放在心上。」 姜糖吶吶道:「好,我不放在心上。」 两人对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再去小贩那里买遗忘果。 忍了很久,他才放弃,罢了,不如想办法让她喜欢上自己。 第四十六章 他很奇怪 容景让她别放在心上, 似乎并不把两人的亲密接触当回事。 姜糖也想这样,心底里不愿去多想。 可是很多时候, 事情并不是像自己想像得那么简单。 她的脑子里全是早晨的画面。 浓墨般的黑袍,与白得发光的皮肤相撞,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心上悄悄拨动了下。 她把这当做是,见色起意。 整整一个白日,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不停地在心里批判自己。 他都说不用当回事了,为什么要这样在意? 果然还是太没见识了。 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内心的情愫, 用一张贪图美色的面具来遮掩。 而他毫无察觉, 还以为她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姜糖坐在花海里发呆时,容景坐在屋里出神, 指尖在桌沿划动,用了点力气, 不慎掰下一块桌角, 他不是很很在乎, 随意往地上一丢,透过窗子瞥了一眼屋外一动不动的背影。 脸上的情绪不怎么愉快,因为她忘记了那些亲密事。 夜里的心动和难以自持,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过去。 从最开始, 他就知道遗忘果的后遗症,是会忘记这一天所经歷的事,因此, 他才会肆无忌惮,妄图在这一日得到她。 他知道她会忘记。 可真到了这时候,那些心理准备顷刻间溃散, 他仍是情不自禁地愤怒。 他想她记得,又不想她记得。 这种复杂的心理,让他成了分裂的两人。 说到底,还是遗忘果的错。 他眼里的温度愈来愈冷,周遭的空气逐渐降温。 连低阶丹药都算不上,这种渣滓就不该存在世上。 他已经打算好,回去把修真界所有的遗忘果都买回来销毁掉,届时,用一种更优良的失忆果代替。 他冷冷地想,既然失忆,就该失忆得彻底。 两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 待夜色渐浓,容景收拾好心情,重新挂上笑容,把她从草地上拉起来:「夜市已开,昨日你心心念念的楼阁,我带你去看看。」 「好。」姜糖面对他,尽量用心平气和的语气回。 两人都像是忘记了早上的意外,和以往一样有说有笑,边走边商量去哪里。 最后定下地点,拍卖行。 这里是修真界最大的拍卖场所,从最昂贵的法宝武器、功法秘籍,到零零碎碎的常用品,应有尽有。 听到一连串的物品名,什么除咒丹,幻像塔,到扫天婆,挂在檐角的风铃等等一些没甚么大用处的装饰品,姜糖心道,这不就是个修真版百货商场。 不过呢,购买方式不太相同,无论大小贵重,都要与人进行拍卖才可获得。 这还挺麻烦的。 姜糖不太喜欢麻烦,她的物慾很低,去拍卖行的目的,本就属于逛街,只逛不买的那种。 但容景来了,并不打算空手而归。 刚进门,迎上来一个头顶长着一对耳朵的人,看上去人模人样的,说话时却总会以「喵」结尾。 「客人们,要去哪个厅堂喵~」 她扯了扯他的袖口,兴奋道:「这是猫吗?」 「猫妖。」容景瞥了她一眼,不是很理解她的激动。 诺大的拍卖行七弯八拐,像个曲折的迷宫。 小猫妖年纪不大,似乎才刚上任,对路不是很熟悉,多绕了一段路,期间容景表现得很不耐烦,空气里的气压逐渐凝重。 姜糖清楚地发现,小猫妖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了。 眼看猫妖腿脚都在发抖,走得愈来愈慢,她知道再继续下去,可能走不到目的地了,给自己找了个藉口:一切都是为了调节他的情绪。 忍着浮上来的窘迫,她不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 然后,立即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 他顿了一下,唇角微勾,眼底浮现的那丝不耐倏地消散。 身后的人杀气渐收。 猫妖敏感地察觉,嵴背上的凉意跟着一点点褪下,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 主人说万事都过要周到,若是碰到不好惹的客人,一个妖怪的小命丢了,也不会有人重视。 上任第一天,便让她遇见,她可真是太倒霉了。 为了小命的安全,小猫妖眼底燃起熊熊烈火,顿时爆发无限潜力,从记忆里搜索到正确的路线后,很快带他们来到了异宝堂。 异宝堂一共有两层,中间一大块空地,从左到右,各摆着这一批拍卖的物品。 负责拍卖物件的猫妖,正朝向坐席大喊:「飞羽裳,喊价一千灵石一次。」 还未落座,容景便出声:「一千五百。」 「一千五百灵石,有没有更高的?」猫妖又喊道。 坐席上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彩衣男人拔高声音道:「一千六百灵石。」 容景坐下后,淡声:「两千灵石。」 彩衣男人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这件飞羽裳,他惦记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等到开卖,兴沖沖赶来,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人,意图夺走。
第100页 他的灵石只有两千两百,报出最后的价格后,一双眸子紧紧盯住黑袍男人,心里祈祷着别开价,别开价。 令他失望的是,黑袍男人比他有钱,报出了「两千五百灵石。」 猫妖一锤定下。 众多看客唏嘘不已,飞羽裳虽然珍贵,但两千五百灵石超过本来的价值太多,不知是哪家门派的败家子,这么挥金如土。 一双双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两人。 顶着一堆人的视线,姜糖不自在地挪了下身体,小声问道:「这衣裳是买给我的吗?」 放眼望去,飞羽裳似乎是一件白色里衣,简洁素净,光听名字看,不像是男人穿的。 不是他要穿,那便极大可能是买给她。 如她所料,容景颔首,接过猫妖递来的衣裳,放进了储物袋里。 「哥哥给你买的飞羽裳,四季常温,可以抵御严寒与酷暑。等回去再给你穿上。」 姜糖一愣,注意力完全不在下半句话,而是「哥哥」。 她侧头,对这个词纠结半天,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突然自称哥哥?」 上次喊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好心给他演示如何「吹枕边风。」 自此,再没有说过。 现在,他怎么无缘无故给自己安排了个称唿。 姜糖觉得奇怪,打量他,看到他沉默了须臾,黑沉沉的眸底闪过一丝看不懂的情绪,再次望向她时,若无其事道:「我随口说的。」 他表现如常,笑着看她,浑身上下透露出沉着镇定。 目光若有若地带了些奇怪的不解,好像她问出的话,才是令人匪夷所思的。 像在说,你怎么想得那么多。 被他这么一瞅,姜糖真以为自己是不是出毛病了。 任何话,从她的耳边穿过时,都带上了莫名的意味。 她可能需要看个心理医生。 正思考着修真界有没有心理医生,第二轮拍卖开启。 容景接连拍下雾柔梳,星罗铃等等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几乎没给任何人买下东西的机会。 渐渐地,那些好奇艷羡的视线变了,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反感。 顶着厌恶的目光,容景脸色不变,但姜糖有些怂,小声道:「要不我们走吧。」 「别怕,」容景像是个恶霸,毫不在乎道,「他们一群人冲上来,都打不过我。」 这句话,怎么挺耳熟。 姜糖晃了晃脑袋,态度坚决:「我坐不住,走吧走吧。」 她用上了全力,抱着他的胳膊往外拽。 他一动不动,良久,看她这般坚持不懈,嘆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你想如何便如何。」 脚步随着她的力道,往外走去。 到了拍卖行外,她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将她后面的头髮撩起,放在披风之上。 「接下来要回家,还是去梵兆巨树?」 她指了指不远处那棵沖入云霄的高树:「就是那棵吧?既然来了,而且还这么近,总要瞧上一眼。」 「你要想来,随时能来,不必担心下一次看不了。」 他和她并肩走,解释道:「每年忘尘节,在树上挂上灯笼,就有机会实现愿望。非此节日,梵兆树和其他树木没有任何区别。」 「忘尘节是哪一日?每个愿望都会实现吗?它是谁种下的,这么厉害?」 一连串的问题落下,他静了会,很有耐心地回答:「新年伊始即是忘尘节。」 「可能会实现愿望,越小的愿望成功率越高。」 「此树由上千年前飞升的无踪岛岛主,如今的紫霄仙人种下。」 姜糖心想,这树就像是现代的许愿池。许愿池是给人实现愿望的机率为0,而许愿树在仙人的光环下,概率更大。 「到了忘尘节,我们再来一趟。」姜糖跃跃欲试道,「我要许个心愿。」 「是什么?」 她答道:「当然是希望能尽快修炼成大乘镜了!」 她要变得超厉害! 容景笑,顺口说出:「不是说过要给你买洗髓……」 话未说完,顿时止住。 「给我买?」姜糖思索了下,奇怪道,「你没说过啊。」 他垂眸,抿紧了唇,掩饰道:「我以为跟你说过。」 他把昨夜的话又复述了遍。 梵兆树上明灯三千,充裕的光线下,他的每一丝表情都不遗漏地落在了她的眼里。 她的心底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今天的他,很奇怪。 每件事,一些话,都很奇怪。 她开始思索,失忆的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十七章 逗她 从暖融融的初春, 飞向暑气熏蒸的炎夏。 即便身边没有红拂伞,姜糖被容景抱着, 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将灵力转化成凉气,使她未曾感到一丝热度。 极寒门的酷暑,已经到了令合体境修士都难以忍受的地步。 姜糖曾尝试远离红拂伞,踏出小院一步。 刚刚感受到灼烫感,皮肤烫出一个小泡,随后容景像是眼睛长在了她的脑袋上,不知从哪冒出来,又把她揪回了院子里。 他一面给她疗伤, 一面谴责她的性子。 说她像只猫, 好奇心重。
第101页 还说她哪里危险就要去哪里。 她任他动作,清清凉凉的触感使她舒服得眯起了眼, 不甘地辩解:「我只是试探地伸出手指,没打算整个人都出去。」 她只是想知道外面到底热到了什么程度。 当时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威胁说下次不带红拂伞出门, 就继续关禁闭, 让她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很少朝自己发火,那一次是真的很生气。 后来她都不敢说话。 待到了熟悉的小院,姜糖从回想中脱离。 容景推她进门,催促道:「去换上飞羽裳。」 换好衣裳后, 最外面仍旧穿了一件粉裙,他喊她过去,让她坐在石椅上。 她端端正正的坐着。 红拂伞放在屋里。 此物的主要功能是武器, 次要才是发散冷气,因此有时候屋子里头窄小,冷气多了便会感到太冷;院子大又是露天, 冷气不够又会感到太热。 飞羽裳穿上后,姜糖明显感觉,温度正好,不冷不热。 她瞅他:「你已经两日没去天鹤殿了,你上级不会发火吗?」 每日容景朝九晚六去上班,甚至没个双休日,像极了一名社畜。有时候她躺在床上看电影,悠闲之余,心里都觉得不安宁。 他无所谓,随便扯道:「就让他气吧。」 没忍住,她替他指责:「闻镜实在太过分了!应该给你安排休假的时间!」 他笑了笑:「事情太多,近日极寒门不是很平稳,常有人与外界联繫,我得替他解决。而且,除了我,只有两个护法是他的手下。」 人手那么少? 这尊主活得也太闹心了。 她记得,原着里的闻镜,小弟手下多得数不胜数,身边总是围绕成一群人。 和如今的形影单只,对比明显。 转念一想,姜糖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情况,闻镜不停搞事情,口碑名声已经彻底败坏了,还有人愿意衷心做事,已经是天大的运气。 她胡思乱想之际,容景把买下的雾柔梳塞进她的手心:「此梳对头髮好,可使头髮柔顺浓密。」 姜糖的眼眸闪了闪,亮得惊人:「防止脱髮吗?」 「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覆,她小心地捧着雾柔梳,把它当宝贝般的踹在了怀里。 容景看着她动作,笑个不停,接着又倾身靠近,将星罗铃挂在她的腰际。 「此铃可以用来寻人,上面有我的气息,如果你有什么事,带着它来找我。」 姜糖点点头。 他系铃时靠得很近,不由自主地,让她想到了早晨的接触。 他躺在身侧,她起身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 此刻,他俯身,脸颊离她的肩膀很近,长发垂落,她的手臂与之交缠,亲密得不可思议。 她的脑子变得迟钝,缓慢地想,早晨他解释过的话。 他说她晕倒了,房里只有一张床,所以才睡在一起。 这话是真,还是假? 系完后,容景抬头,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温柔缱绻,两人的气氛正好,却听到她一声迟疑的话,打破了这种氛围。 「前夜,为什么我会突然晕倒?」 话音刚落,他的脸色一僵,笑容随之敛起,故作疑惑道:「怎么又问起这事了?」 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总是抓着以前的事不放。 姜糖瞅了他一眼。 片刻后,他在她直勾勾的目光中,重新换上一张笑脸,却让她觉得很假,是在应付敷衍她。 这更让她觉得不对劲,既然只是晕倒,有什么不能提的? 又不是秘密。 秘密。 一个词在她的脑海里闪过,莫非,其实是他隐瞒了什么秘密。 她装作很自然道:「我觉得奇怪呀,以前从来没晕倒过。」 容景敛眸,不动声色:「你晕倒前,我跟你说过,糖果有问题。」 这个猜测,姜糖思考过。 失去意识前,他说的是「你吃错糖果了。」 她以为,是三无产品,但仔细一想,那个时候他的意思更像是—— 她吃了另一种糖果。 而他现在改口,模煳地说是糖果有问题。 现在姜糖福尔摩斯附身,觉得糖果可能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容景! 不加隐蔽地探话,并不能探出秘密。 她不再追问。 两人各自掩藏心底的小心思,装作没事,将这一话题轻易地揭过去。 接下来,容景看她像个没事人,继续按照以前的习惯生活。 他以为她不在乎了,终于安下心,第二日回天鹤殿,唤了唐映风和唐映雪进殿。 这一系列的事,归根究底,是由遗忘果引发的。 他沉着脸,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两位护法。 「你们去把修真界所有的遗忘果和配方寻来,然后,威胁那些修士不再制作遗忘果。」 兄妹俩面面相觑,不大理解尊主的吩咐。 这种不入门的小东西,对他的长计远谋,是有非同小可的影响吗? 一些疑惑徘徊不去。 但他们并不多言,礼毕退下后,花了一大笔灵石请了很多清贫的散修,让他们尽快把遗忘果收回来。 而制作遗忘果的那些人,多数修为浅薄,寥寥几句威胁利诱,便能让那他们屈服。
第102页 遗忘果数量众多,装满了一个高阶储物袋。 花了大约三日工夫,护法们终于整理好,将储物袋递上。 闻镜难掩厌恶之色,紧攥储物袋,须臾后,化为灰烬,从他的指缝间泻下。 被风一吹,散了个干干净净。 地上依旧是一尘不染。 毁掉储物袋,连着里面的遗忘果也会消失。 唐映风瞥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心道,遗忘果是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身侧的唐映雪垂眸,心中蹊跷,闻镜看见这果子,情绪并不好,即使把果子销毁了,依然冷着脸。 这些日子,自从发现闻镜心有所属,极有可能喜爱上某个女人。 她睡也睡不好,脸上都瘦了一圈。 唐映风问起时,她只说是忧心沐阳真人会阻碍尊主的大计,把小女儿家的心思藏得很深。 哥哥向来粗枝大叶,信了她的话。 生为同胞,唐映雪却和他不同,敏锐多疑。 此刻她不免怀疑,遗忘果和那个未知的女人有关联。 她越来越对那个女人好奇。 经过多日的自我排解,虽然她想通了许多,知道感情之事不能勉强,何况也没有这个胆子,去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只想知道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会爱上谁,那个女人又是多么厉害,竟让闻镜动了心。 真的能有人能和闻镜相处如恰,不被吓得落荒而逃吗? 唐映雪难以想像那个女人胆子是多大。 事实上,唐映雪难以想像的某个女人,胆子并不大,到现在仍旧对闻镜谈虎色变。 若是当初闻镜以真实身份出现,姜糖根本不可能会去主动去接触他。 何况,姜糖到现在还被瞒在鼓里,根本没发觉容景和闻镜是同一人。 她还在纠结容景说的吃错果子,到底是哪个果子。 趁着容景白日出门,她把那日小贩递来的布袋找出来,一股脑倒出,一颗颗五颜六色的糖果滚落,铺在桌子上。 她挑出那些差异很大的果子。 将接近松花色的放在另一边,努力回忆小贩的提示,遗忘是竹青色,开心是松花色…… 然后,竹青色,松花色都是接近浅绿的颜色。 她的心底冒出一个确切的猜想。 绝对吃错果子了! 吃的是遗忘果!! 所以她才会不记得当天晚上发生的事!!! 姜糖尝试着吃浅绿色的果子,片刻后,心头浮上喜悦的心情,脑子里所有沉重的烦恼被擦去,那些值得高兴的回忆探出水面,一点点在心头放大。 她一边欲哭无泪,一边开心地笑。 像是得了分裂症…… 待容景归来,推开院门,迎面而来,便是一张甜蜜的笑脸。 热情洋溢,兴奋欢腾。 他被她一把拉过去,微微一怔,看她这么开心,也跟着笑起来。 她开心得拉着他在院子里转圈。 一圈又一圈, 两人的衣袖翻飞,髮丝舞动,像是两只振翅的飞蝶,落日的余晖照在衣摆上,渡上了一层烁金的光芒。 他低眸,眉睫迎光,呈现一种介于灰黑间的褐色。 笑容浸在暖绒的空气里,跟着染上了一丝温度。 时而,他的手臂被她抱住;时而,她丢下他,边说话边不安分地旋转。 她太兴奋了,这种过于喜悦的心情一旦超过某个临界值,便是过犹不及。 只能通过蹦跶宣洩出来。 她不停绕着垂柳和杨树打转,从台阶下蹦到台阶上,动作太急,一个不慎踩空,由高处往下坠。 身体倾斜,她却丝毫没有担心慌乱的念头。 她笑容满面地滚到了容景的怀里。 或者说是,他瞧见她坠落,张开手臂,接她入了怀。 时间仿佛停滞了须臾。 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撞上她乌黑的眼瞳。 对视了很长时间,他保持一动不动。 她眨了下眼,还没从欢悦中脱离,想要挣脱,却像是个被禁锢在牢笼里的小鸟,怎么飞都飞不出他的掌心。 并且越挣扎得厉害,他的力道便更重。 他的眸光微暗,紧紧盯着她不放。 姜糖顿时安静如鸡。 她只是开心过了头,并没失去理智,他这样子,让她回忆起,他亲她脖子的时候。 比起亲眼睛,亲脖子是曾经有过的,最暧昧的碰触。 难得的,她回忆起了当时的慌乱,在欣喜的平静海洋里,陡然翻涌起汹涌的波浪。 她睁圆了眼,黑润润地看向他。 他故意微微俯下身,一点点地靠近。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看到她一脸的紧张,他笑得整个人都颤了起来,肩膀跟着抖。 逗她,真有意思。 他在心底琢磨,以后再找机会多逗她几次。 趁他松了松手臂,姜糖往下绕出他的怀抱,往后退了几步。 他眉眼松散,长发如瀑,在风中荡漾,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缓和了些许,和方才强硬的动作丝毫不融洽。 她看了会,那些抑制不住的情绪,被他这么一打断,收敛了些许。 瞥了一眼石桌上未吃的糖果。 她冷静下来后,终于想到,白日吃完果子前的计划。
第103页 夕阳西下,拉开夜幕的界限,她仰起脸看他,火红的天色映在脸上,绯红如霞。 她的话随风吹来。 「容景,明日你离开前,留下系统给我玩吧。」 她记得,系统有个回放功能。 这时候,她找了个很好的藉口,歪头道:「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挺无聊的。」 第四十八章 发现秘密 姜糖装得很自然, 这话她说过很多次。 「我想看电影,玩游戏。」 「今天你有急用吗?」 经常性的, 容景出门前,她会主动提出留下系统。 虽然系统只有一个,容景却很迁就她,二话不说便会交给她玩。 到了必要之际,才会收回。 这次,她的语气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没有怀疑她的真实目的,翌日离去时,当真留下了系统。 姜糖摩拳擦掌, 先是假装玩了个小游戏, 和系统闲扯,东一句西一句地聊。 「你的界面很丑啊。」 「有没有换装功能?」 「等我找找。」 系统嚎叫:「没有没有。」 她不信, 寻了半晌,结果真让她找到了, 点击两三下后, 给它换上了一件新衣服。 是她最爱的粉红色。 系统哭唧唧。 它的默认性别是男性, 宿主也是男性,可是它的界面,却成了粉粉嫩嫩的少女色。 不知道宿主那张动不动冷冰冰的脸,看到这颜色, 会作何表情。 系统顶着巨大的压力,正想说出一大堆求饶的话。 姜糖乘其不备,动作飞快, 先是关闭了它的权限。 系统未完的话一噎。 接下来,她的手指勐点,划到回放界面。 像是背后有人注视, 做完后,她的嵴背一凉,心头浮起一丝做贼心虚感。 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她又继续。 寻到失忆当晚的记录,视频界面是他和她坐在花海,相顾而望。 皆是披着长发,如水的月色下,透过冰冷的屏幕,依然能感受到空气里浮动着难以言喻的气氛。 他投来的目光,氤氲缠在她的身上。 他看得分明是视频里的自己,偶尔眼波流转时,恰巧对上屏幕的正面。 姜糖浑身一麻,仿佛此刻他就在眼前,就用这么缠绵的目光瞧着自己。 怪让人难为情的。 她轻拍了下脸,冷静了片刻,画面依然缓慢地放送着。 接着,她抬眸,对上一片马赛克。 从她的鼻子下,到他的鼻子下。 姜糖:「!!!」 容景曾说过,系统自动记录身边发生的场景,一些私密的事会自行切换成马赛克,若是占据屏幕范围大,则直接黑屏。 马赛克的部位是嘴巴。 所以,她和他是在接吻! 踏马的,还是嘴对嘴的那种! 姜糖瞳孔地震,在她失忆的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已经迅速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甚至以为,两人最亲密的接触,不过是亲个脖子。 是她太天真! 太小看容景这个厚脸皮的了! 视频仍在继续播放,她以为差不多该停止了,注意力忍不住发散。 从树干上爬着的一只甲虫,到紧闭的院门,她的目光飘忽不定,饶了一圈又回到了屏幕上。 然后,对上了某个不可描述位置的马赛克。 姜糖:「???」 一个勐起身,她目瞪口呆地上前一步,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看错,这是那个位置吧! 啊啊啊啊她在干嘛!!!! 她的手在干嘛! 屏幕里出现两块马赛克。 他为什么又在吻她!! 她呆滞地看,眼看两人就快要滚在一起。 咔嚓一下,是她断了线。 几乎可以听见,她的神经崩断的声音。 她又是一个勐地坐下,木木地看屏幕里两人继续腻歪。 震惊、羞耻、无措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姜糖捂着脸想,这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她不想承认荧幕上的粉衣女子就是自己。 承认了,就代表—— 她竟然替他做了那种羞赧的事情! 机械地关闭屏幕后,她瘫在椅子上,茫然地抬头望天,迎着刺目的光线,瞳孔微张。 把脸埋在手掌心,她长久地保持不动,在烈日炎炎下坐了一个下午。 偶尔从手掌间抬起,脸色相当相当不好,整个人炸了毛,指甲在石面上划出尖利的撕拉声,像是在磨爪。 落日余晖照在她的脸上,不知是染上了羞的红,还是怒的红。 寂静的别院,门被突然推开,发出木门磕碰声。 比以往更大声些。 容景回来了。 像是在发泄情绪。 她捏紧了桌沿,严肃地抬眼,看到容景踏进来,带着出门时不一样的表情。 冷着脸,眸子里泛着凉飕飕的光,却不是对她,而是在沉浸在一些事情中,不由自主流露出的阴沉。 他在生气。 有谁惹怒了他。 见到他的表情,她收回爪子,藏在袖子里。 老虎和猫,谁更厉害? 她打不过,就打算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来警示他。 她轻咳了一声,还不等她说话,他打断道:「这几日你别出门。」
第104页 「……我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姜糖微笑起来,「除了你带我出去的那一次。」 容景沉在自己的思绪中,未曾发觉她语气里的反常。 今日,清心殿的部分人受不住热渴,再次违背他的禁令,一波又一波,络绎不绝地抢夺井水。 斗争中,受伤的人不计其数。 随之,对他的恶意源源不断而来。 这次他没及时制止,刻意等待她们两败俱伤。 半路却横出个意外,以问轻歌为首的圣女谷派系,不知用了什么奇异的法子,竟劝说她们冷静下来,遏制了场面的严峻化。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更喜欢看她们兇勐激烈地恶斗,血腥的场面足以取悦他,恶意值的增加更令他振奋。 这些,都被一个叫做问轻歌的女人打断。 他的心底浮上了汹涌如涛的恶意,归来的一路上,具现的黑烟缭绕,与黑袍交融,使他的身躯几乎被黑暗覆灭,隐约只见一团黑气渐往东去。 推开院门的一剎那,黑烟如潮水般褪去。 但他的神情,依然残留着不虞。 他压下这种可能会让她害怕的神态,抬起眸时,见到她犹豫不决。 神色一怔,容景误解了,以为他害怕,刻意放轻了声音,让自己表现得更加柔和。 「别害怕,今日发生了一些事。」 他又额外地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在对你发火。」 姜糖敷衍地嗯了一声,她的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那些无法描述的画面。 容景朝她走近。 她忍了忍,终究忍不住,手掌往下狠狠一拍,用力拍在粗糙的石桌面上。 震得她手麻。 她顿了下,继续说准备好的台词,声音里满是怒火:「容景,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容景不解,不住地打量她的表情,似乎不以为意:「我没有隐瞒你任何事。」 这话说的面不改色,若非姜糖亲眼所见,差点被他矇骗过去。 她怒气沖沖地打开回放,手指停在荧幕上,一动不动。 僵木的脑子里突然想起,她这是在干嘛? 当着他的面,展示两人的亲密,太尴尬了叭!! 她静止了。 停在半空的手指,几乎要维持不住这个动作。 往下一缩,却见容景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依然困惑道:「怎么不继续了?」 他要她继续点。 让她继续说。 把他们曾经发生过的,一一叙说。 既然她已经发现,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没有一丝一毫被拆穿后的心慌意乱。 他就是这种人,泰山崩塌之前,依然能神色不惊。 姜糖的手抽不出来,气得咬牙,想骂他,却感到词穷,绞尽脑汁组织了几个字,语气严厉地从嘴里蹦出来:「你这个登徒子,好色之徒……」 接下来的形容,因词语匮乏,变得越来越离谱:「偷香窃玉拈花惹草……」 他听不下去了,捂住她的嘴巴,嘆道:「你骂的偷香窃玉我还能承认,这拈花惹草,我却不贊同。」 他俯身,在她耳边笑,轻飘飘道:「我这辈子,只拈过一朵花。」 「你总算是承认了!」 「是,那你打算怎么惩罚我?」 他的语气,恍若调戏。 让她的话结巴:「你、你说什么鬼话。」 他可真是厉害,能把「惩罚」两个字,说得那么暧昧。 勾着她的手,他笑吟吟,低声道:「需要我还回来吗?」 还回来。 像是想到什么,她的毛一炸,顿时红成了个番茄。 紧接着,伸出一只无影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腿上。 黑袍下摆,一块白灰色分外显眼。 他瞧了一眼,反而大笑起来,这点力道,对他来说跟挠痒痒没有任何差别。 姜糖脸色发红,抬脚就要逃跑。 他坐到椅子上,很是随意的姿势,接着在她移步的瞬间,伸出手臂一揽,径直揽到了自己的腿上。 待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姜糖懵了片刻。 随后挣扎起来,继续轱辘般的来来回回几个词:「登徒子!」 他嗯了声:「登徒子问你个问题。」 「问完放我走。」她动作大,鼻尖淌下几滴汗。 他捻起袖口,替她擦去后,敛起戏弄的不正经,低头看她:「你别总是避着我。」 「是你先戏弄我。」姜糖控诉,脚尖不住蹭地面,想要趁他松手逃跑。 他抿起唇,稳稳地抱住她,对上视线,问道:「戏弄你是我不对,可我只是想确认,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话语里,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 姜糖的脚一顿,像是变成了哑巴。 她的心,她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有没有人能告诉她,这种对他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习以为常的依赖? 她茫然道:「我也不清楚。」 「不行,」容景不依不饶,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威胁道,「必须给我个确切的答覆,否则……」 「你要如何?」姜糖紧张起来。 「我便天天捏你的脸。」 这算什么威胁。 姜糖完全不在乎。 容景:「我有一种术法,可以使人的脸仿若发了面的馒头,涨得又圆又鼓。」
第105页 他阴森森地笑:「你想试试吗?」 第四十九章 热烈的感情 这个狠毒的男人! 竟想把她的脸变成馒头…… 姜糖用手埋着脸, 头晃得像个拨浪鼓。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容景的手指逐渐靠近, 玉石般的指腹窜出一股雾状的灵力,眼看就要碰到她的脸颊。 她的瞳孔一缩,几乎可以预见,大脸版的自己。 简直让人无法想像! 闭着眼睛,她拼死挣扎道:「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 他动作一顿,收回手,笑得像个魔鬼。 「多久?」 直到他的手指彻底敛起, 她屏住的唿吸一松, 鼓起勇气抬头道:「你最大的宽限时间是什么时候?」 两人的对话,像是在讨论什么时候处决她。 他半晌没出声, 荒谬地笑了。 沉黑的眼眸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慢吞吞爬行的乌龟, 一遇到任何的风吹草动便要缩回自己的龟壳。 藏在保护壳里, 永远不肯去新环境, 接触新的变化。 她似乎更愿意,他们俩永远以这种方式相处,保持不变。 「你是在担心什么?」 无缘无故,他突然问出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她不是很明白, 昂起头道:「我哪有担心。」 容景:「为什么总是要逃避?」 终于听懂了他的话,她眼睛闪烁,低头不看他。 容景不让她如愿, 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然后逼问:「到底喜不喜欢我?」 有时候他觉得, 她是喜欢自己的。当他亲她,触碰她,她的脸会泛起红晕,犹如一颗鲜嫩的蜜桃。 有时候又觉得,不是他想得那样。每次继续进一步接触,她却跑开,畏畏缩缩,不敢再进一步,即使身体没动,眼底躲闪不敢面对。 除了失忆的她,仿佛一张白纸,不会往后退,乖乖地任他为所欲为。 真就愈发和乌龟形象重合在一起,缩着头,埋在沙子里一动不动。 以前,脑海里浮出一个小猫般姜糖,还不够,现在又浮现一个乌龟般姜糖。 他扶着额头,陷入冗长的沉思。 「三天,就三天时间。」她一咬牙,闭上眼道,「到时候我告诉你。」 在这段时间里,她会理清心里的错杂,把那些纠缠成团的线,逐一整理明白。 容景还不肯放过她,道:「你还未说,之前逃避我的原因。」 姜糖:「那天,我会全部讲出来。」 他终于满意地放开,她站着抿唇,一步步往后退,退到厢房里,一头埋进被褥。 头顶悬着倒计时。 她抓着头髮,有些睏乏,手不自觉用力地往下一扯,头皮传来的紧绷感让她清醒了一瞬。 她松了松手,接着,疲倦感再次席捲而来,把她吞噬进梦境。 她做了一个梦。 从后往前推的过去,在面前重演,真实得像是重新经歷了一遍。 白日,他强行把她摁在腿上,过于近的接触,让她产生了一种迫切逃跑的想法。 再往前,她吃了开心果,兴奋得不停转圈,从台阶上摔下来,坠进他的怀里挣扎。 从一个陌生的屋子里醒来,发现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她误解,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 他的每一次逗弄,令她手足无措,疯狂想要逃离现场。 渐渐地,不断往前,到了未曾穿越的时候。 从初入社会的菜鸟实习、自由自在的大学,到三点一线的高中生活。 枯燥、紧张的高中世界呈现暗灰色,所有认识的同学老师,飞快地从她身边经过,几乎快进了一倍。 大多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这梦,死气沉沉。 最初倒是很明亮,埋头在书桌前认真读书的她,坐在靠窗的位置。 一到早读时间,大片大片的阳光落在她的课桌上,有时候甚至觉得刺眼。 她的课桌上,摆放整齐的语文、数学、英语等等教科书,叠得很高,刚好到前桌的后脑勺。 有段时间,姜糖上课时经常分心,会往旁边的位置,偷觑一眼。 那个人,是她的同桌。 班里长得最好看的男生,短髮干净利落,即使是普普通通的蓝白校服,穿在他的身上,都变得和其他不一样。 当老师喊他起来回答问题,他的背嵴挺直,像是一颗挺拔的松树。 有很多的女同学都喜欢他。 每当周边女同学谈起他时,她会竖起耳朵来偷听。 女同学笑嘻嘻地交谈:「像他这样的男生,应该有很多女生喜欢吧。」 「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 「海王啊。」 「对了姜糖,你经常和他聊天,你也喜欢他吗?」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微微一愣,扬起一张小脸,看向回头的前桌,半天说不出话。 女同学随口一说,并不真的要她回答。 她又回过头去,和其他人交谈。 姜糖却在努力思索,是不是喜欢同桌。 那天晴朗,风轻轻地吹过,捲起窗边的帘子,从走廊上和朋友打闹完的同桌,坐到了座位上。 姜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又瞥了一眼,耳朵喧杂的人声逐渐褪去。
第106页 眼底只剩下一个人影。 一直到课间铃声响起,她才回神过来。 总是偷看他,看他的蓝白校服,看他的侧脸。 一切都说明了,她对他是有好感的。 可他是不是喜欢她? 脑海里闪过两人间的相处。 他对她很好。 有时候早上赶着上学没来得及吃饭,他会把牛奶送给她喝。 她向他提问不懂的数学题,他会耐心地解答。 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却经常对她笑。 朋友曾说她很矛盾,胆子小,有时候胆子又很大。 她确实是这样一个人。 当意识到自己的感觉,姜糖二话不说,立即行动起来。 借着前桌的后背,躲开老师的视线,她假装在写作业,实则偷写了一封情书。 阳光热烈地穿过玻璃,投到她的桌子上。 她扯下作业簿的一张纸,紧握住黑色原子笔,笔尖传来与白纸摩擦的声音。 窗户明亮,一字一句映在阳光下,撞出黑与白的鲜明色彩。 用最热烈的语句,来表达她的情感。 她要大声告诉同桌,她很喜欢他,希望能和他在一起! 落下最后一个字,她把这张纸对摺,等下课铃声一响,迫不及待地朝小卖部飞奔,买来一张粉色的信封,然后把这张寄託了她心意的告白,塞进了信封里。 放学时间是五点半。 同学都陆陆续续离开教室,只剩下值班的人,而这些人中,恰好有同桌。 她坐在椅子上,焦灼地等待。 时间一滴一滴走过,显得比平时更漫长。 她想等所有人离开,在拦住他。 「姜糖,你挡住我扫地了。」一个熟悉的声线响起,他拿着扫把,皱眉看她,「你怎么还不回家?」 她小声道歉,迅速起身,走到打扫过的地方。 等教室都打扫干净,最后剩下他们俩。 他斜斜背着背包,从最后面的过道上走过,走到正对着黑板的位置。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蓝白身影窜出来拦住他,是姜糖。 她紧张地把信封递过来,磕磕巴巴地说话:「我、我……」 他接过她的信封,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朝她笑了一下,什么都不说,脚步匆匆扬长而去。 她浑浑噩噩地收拾书包,神情恍惚地离开教室。 他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都不说,是拒绝还是接受? 还是说家里有急事,要赶着回家。 她想等第二天问个明白。 然而,姜糖明亮的高中生活,在翌日,彻底褪去了颜色。 下课时,他抱歉地说,昨日赶时间没来及说,他考虑好了,愿意接受她。 她甜甜地笑起来。 掩在桌角下,两只手悄悄地握在一起。 还没欣喜多长时间,一个隔着很远位置的男同学,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竟把她的情书交给了老师。 老师喊了她和他去办公室。 他戴着黑色边框眼睛,皱眉看着姜糖:「这是你写的?」 熟悉的信封被紧紧捏住,边沿皱巴巴,好似在垃圾堆里滚了一圈,中间一大块暗渍。 看到信封,她呆了一秒钟,脑子里一片混沌。 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她低头,没什么底气地说:「是我的。」 「你知道我们学校是全市的重点高中,规定严格,如果谈恋爱,就要处分。」 「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师扶了扶眼睛,靠在椅子上,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威胁出声。 姜糖没经歷过这种场面,提着一颗心,摇头否认:「我们没在一起。」 身边的他同时出声:「是她死缠烂打。」 她怔了一下,往旁边看去,方才说愿意和她在一起,牵住她的人,把她当成瘟疫,站离了几步。 处分。 对于前景优秀的学生,确实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所以,他才会和她撇开关系。 大抵心虚得不行,他避开了她直白的目光,别过头没看她。 念在两人成绩都不错,老师最后还是没作出严厉的惩罚。 因这封信是姜糖写的,他让她当着全班的面,念出来。 她站在讲台上,下面一双双的眼睛注视着她,里面有看热闹,同情,嘲讽…… 她用信纸遮住很多人投来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读,把她心底最热烈的感情朗读出来。 有人偷偷笑出声。 她一边读,一边眼泪大颗大颗掉下。 眼前一片模煳,她看不清,可她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那是她最真挚的感情。 被人踩在脚底下,被人围观取笑。 第五十章 她喜欢他 从那段灰色的梦境中抽离, 姜糖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窗子外,群鸟叽喳作响, 绿浪翻滚。 她的头髮微微翘起,面目呆滞,眼珠缓慢地从窗外的绿柳,移到桌子摆放的早餐上。 都这么多年了。 突然间又梦到那段黑歷史,姜糖有些忧伤。 她已经忘记那些人的脸,甚至连名字都不记得。 但对她的影响,却很深远。 后来她没有谈过恋爱,感情史一片空白。 大学时期, 曾有学长向她示好, 面对追求,她像是前方有洪水勐兽, 刻意地躲避。
第107页 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其他男生。 朋友以为她是看不上,她的藉口是专心读书。 事实上, 她不敢再踏进男男女女之间的恋爱旋涡, 害怕受到伤害。 一个人单身挺好的, 偶尔能和朋友出门旅游,生活自在又简单。 时间久了,没有任何感情经验的她,甚至连喜欢都分不清, 对爱情的认知愈发模煳。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在之前,甚至并不愿意更改。 思绪逐渐放空, 她想到答应容景要全盘托出,抿了下唇,晃晃头把这件事暂时撇开。 还有三天。 她有很多时间去想, 现在就先放到一边。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起床,慢吞吞吃完早餐,像是曾经老小区里看到的大爷大妈,坐在门口和别人闲聊。 只是姜糖的身边没有别人,只有系统。 姜糖摇扇子,风轻轻吹起发梢, 「你的星网里,应该有很多讯息吧?」 系统自豪道:「当然了,星网连接各大世界的网络,横跨无数光年和空间距离。」 就像星际版搜寻引擎。 姜糖:「那么能不能找出来,喜欢一个人的具体表现?」 要是在现代,她可以百度一下。 修真界没这功能,亏得系统有星网。 她等它的解答,却不料系统痛心疾首道:「都说了我是恶意系统,不是情感谘询专家!」 「都说?你还向容景说过?」她注意到这个词彙,怔了一下。 系统:「上次宿主要我查怎么哄女人。」 听到这话,姜糖在绿柳的树影下思考,翻开记忆的角落,将曾经容景故意骗她极寒门的动物都有灵性,导致他俩闹别扭的往事回忆起来。 确实,他送了很多小东西,杏花,胭脂盒之类的。 当时,她也大致猜到是系统出谋划策。 「既然你帮过他,不如也帮我寻一次吧。」 姜糖笑得很甜,眼角微微弯起,如月牙的形状。 任谁见了,心底都要柔软几分。 不过,系统并不是人,对女人的撒娇免疫,冷哼了一声,傲娇道:「宿主只答应过让你玩娱乐功能,可没说要联上星网,帮你解决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姜糖反问道:「你确定是小事吗?」 「不然呢?」 「关于你宿主的终身大事,算小事还是大事?」 见它油盐不进,姜糖搬最后出容景,果然,一听到关于宿主的事,系统脸色大变,神色一凛,支支吾吾顿了半天。 姜糖给它下台阶:「你是ai,不了解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一个人东想西想,不如求助星网。所以,拜託你啦!」 系统顺着台阶,一改之前的态度:「你说的对,既然如此,我就大发慈悲帮你一回。」 说完,它的ai形象便匿没了,屏幕上空荡荡,愈发像个普通的电脑。 周边清寂,剩下她一人。 姜糖闭眼想,躲了那么久,她打算先看清自己的心。 她的心理行为,符合喜欢一个人的表现的话,她会努力不再逃避,也不会总想着从他身边逃跑。 等待的时间比想像的更长。 原以为,会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结果半个时辰过去了,系统仍然没有出现。 姜糖终于坐不住,想去散散心。 又想到容景提醒她别出门,于是,只在院子里熘达了一圈。 然后,搬一个小桌子放在围墙边,站在上边,透过高大的围墙往外看。 空旷的道路依然没有半个人影。 她左右张望了下,发觉隔壁的院子里有一个蓝衣女子和她一样,飞在围墙之上,从旁边直勾勾地望着她。 按照她飞到的高度,能够将容景的院子一览无遗。 姜糖做的任何事,都逃不掉此蓝衣女的窥视。 她嵴背发凉,瞪了一眼蓝衣,飞快地跳下桌子,跑到厢房里,门一关,将咄咄逼人的视线关在了门外。 等容景回来了,她要把异况告诉他。 隔壁的女子,行为异常,让她心里慌乱得不行。 总觉得,有什么无法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 她关上窗户、大门,还用桌椅挡住。 尽管明白,这些举动在修为强大的修士面前,无足轻重,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还是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 紧张难安时,系统终于现身。 姜糖松了一口气,听到它一板一眼地回答,语句清晰。 「我在星网的论坛上发布了一个帖子,我把他们的回覆念出来,你听——」 「你疑似喜欢的人身边,有没有其他异性?是不是总是惦记,吃醋。」 她谨慎地思考了下,小心翼翼道:「同性可以算吗?」 系统懵逼:「……谁?」 「闻镜。他们俩关系好像很好吧……」 系统无语了,它很想告诉她,关系当然好,好到他们形影不离,根本就是同一人啊。 但宿主不肯说出真相,它更是不敢泄露。 姜糖墨迹了片刻,哼了一声:「他们两人呆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和他长多了。」 系统不吭声,如实把情况表述在论坛上。 二楼的层主答:「很明显是喜欢。」 有人否定:「不对吧,异性吃醋和同性吃醋不一样,后面一种更像是朋友间的占有欲。」
第108页 姜糖认同:「对,朋友之间也是会吃醋的。」 系统:「三楼说,喜欢一个人,会不自觉地在心里念念不忘,无时不刻想见到他,想知道他在干嘛。」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姜糖忽的低下头,脸悄悄地红了。 系统默默道:「四楼说,会因为他近距离的接触,关于他的话语,而脸红。」 姜糖一个字都不说了。 真到了正视心中的感情时刻,她好像没有那么勇敢,仍旧是无法控制地,想要躲开,逃到自己的世界里。 她努力放空大脑,让任何事情都进不去。 系统仍在絮絮叨叨:「会因为他的重视,而开心;会因为他的冷淡反应,而伤心。」 几个词从紧闭的心门钻进了她的世界里,姜糖静不下心,大脑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送他太阳子手串的画面,他冷淡的反应,让她误解,难过地哭泣。 系统念完一连串楼层回復,止住话,问她:「没了,怎么样,符合吗?」 符合,像是合身定做的回覆。 那些人是钻进她脑子里,扣出来的话吗? 姜糖不搭理它,把心底的感受,悄悄地藏了起来。 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她似乎,好像,真的是喜欢容景。 姜糖又开始犹豫。 她要不要告诉他,像曾经宣示过的热情,再一遍安放在容景的身上。 他和那个男生是不一样的。 那个男生在老师的威胁下,明哲保身地把她推了出去。 让她承受老师的怒火和同学们的取笑。 而容景,他救过自己好几次,曾经在所有后宫的恶意诬陷下,圈出一张巨大的保护网,覆盖她,给了她保护。 他对任何人态度都很差,唯独对自己很温柔。 一遍又一遍地为自己妥协。 姜糖摇摆不定。 三天时间太短了,还是说,等过段时间彻底重新鼓起勇气,愿意面对这份感情时,再大声告诉他,她很喜欢他! 密闭的屋子,陷入了冗长的安静。 静得出奇,甚至连窗子外栖息的莺鸟,都没有半点声音。 沉浸在思绪中,姜糖不曾发觉这种异常,低头想了很久,手指不停揉着被褥的一角,捏得又皱又乱。 砰——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 房门被一脚踹开,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笑声夹杂着话语,吹到姜糖的耳边。 「果然比外面凉快多了。」 「问轻歌说的没错,我们争一口井,不如齐心协力对付容景,占据他的院子。」 话语先一步涌进来。 姜糖抬眼一看,姿色出众的美人成堆成堆地挤进一个小屋子,贪婪地汲取空气里的凉意。 她心里咯噔一声。 拿起靠在床沿的红拂伞,姜糖紧紧盯着她们的动作,等她们出手再作回击。 可后宫们显然更在意的是屋子,热得发红流汗的脸,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各自在屋里找角落歇息。 她们都看到了姜糖。 这些在酷热的天气里,生存下来的人,都起码是合体境之上的女修,看不上姜糖的实力,更懒得对付她。 她们不会主动攻击,但人数众多,屋子里的范围有限。 一个个从院子里涌进来,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潮水,不到半刻钟,屋子里站满了人。 仿佛是现代早晨高峰时期的公交车,挤得水泄不通。 姜糖被挤出了屋子,一步又一步,到了院子。 紧接着,推到了院门口。 她穿着飞羽裳,炎热的温度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可问轻歌的目的,不止是在极热下求生。 她要姜糖死,这个女人得到了尊主的心,只有把他的心空出来,她才有机会进他的心房。 风卷着凌厉的刃,划过数个女子的裙摆,直冲门口的姜糖而来。 无形的风刃,不被任何人察觉。 姜糖只感到一阵狂风吹过,下一刻,一片黑色衣角掠过,钻进她的视线。 及时出现的容景,搂住她的腰际,手腕一翻,将那风刃如一送回。 甚至比方才,更兇勐强势。 问轻歌不敌,当场吐了一口血,裙裾朝那勐烈的阳光下飞去,极快地逃离了现场。 姜糖被他抱在怀里,比遇到危险时,还要来得紧张。 他面无表情看着院子里的一堆女人。 杀意疯狂外涌。 衣袖轻轻一动,他敛住眸底的阴沉,低头一看,姜糖扯了扯他的袖子,靠在他的怀里,甚至没抬起脸来。 柔软的髮丝散在他的胸膛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只瞧了一眼,他便收回了那些杀意。 若他亲自出手,会使她害怕。 他抱她到了院子里杨树上,宽大的袖子飞出一颗发光的圆形物。 热烈的阳光照射,抛出的一条弧线熠熠发光,落到了某个女子的手中。 她怔怔地捧着手里的东西,瞪大了眼睛。 身边的人,待看清时,一声惊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是,雪灵丹!」 第五十一章 在一起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至捧着雪灵丹的手。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后宫不动如山, 视线随着那名女子移动。
第109页 那名女子迅速将雪灵丹塞进袖口,感受到周围的觊觎, 神色慌乱,强装镇定。 这时,蓝衣女子率先动了,就像是多骨诺米牌,一个极小的动作瞬间产生连锁反应,所有人一拥而上。 树下的后宫们斗得异常激烈,动作花样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容景轻瞥了一眼, 眸底显出一丝嘲笑的意味。 然后转过头, 看向姜糖:「可有受伤?」 不等她回话,便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在他x光般的目光下, 姜糖镇定道:「我没事。」 头顶是青枝绿叶,灼灼的日光下的一片绿浪间, 两人和树下隔着两个世界。 树影的粼粼光斑打在他的脸上, 黑的发, 黑的眸,一片绿叶飘落,拂过他的眉眼,黑髮黑眸的暗沉感, 被绿叶过滤了,换上富有生机活力的少年感。 他轻轻地笑了,目光依旧寸步不离, 紧紧附在她的脸上。 像是一寸一寸的侵略。 她低下头,心砰砰地跳。 撩起她的一缕侧发,他倾身, 凑近了问:「你想好了吗?」 她唿吸放轻,小声道:「不是说给我三天时间?」 他略斜着头笑:「我已经等不及了。」 可是太快了。 她仍在摇摆不定时,突发的情况,打断了她的思索。 她并不知道如何开口。 树下吵闹的打斗声,更衬得两人间氛围安静。 见她仍在纠结,面色来回变化,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 这个回答对她来说很艰难。 意识到这点后,容景的心再次倾斜,眨了下眼,那种强烈的索求突然弱了许多。 他觉得可能是他太咄咄逼人了。 强人所难,或许会适得其反。 他的心里很复杂,面色却不显,轻嘆一口气道:「罢了,等你愿意跟我说时,我再听你的回答。」 突然间,容景退让了一步。 这一步,是他主动向后退,和他从不忍让的性格,完全不同。 他这人,一向不顾别人的感受,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即使让人感到痛苦难堪,也无关痛痒。 不达目的死不休,才是他最正常的表现。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姜糖对他已有□□分了解。 而她,很少为他做些什么。 总是在他的保护里,像是一方池塘里的小鱼,自在唿吸玩耍。 他迁就了她很多次,甚至表现得不再像他。 这是第几次了? 姜糖再次抬眼,对上他无奈纵容的眼神,咬了下唇,正欲说话。 却听到他说:「以后我不会逼问你了。」 她愣了下,连忙摇头:「不,这不是逼问。」 「你不愿意做的事说的话,」他很有原则地说,「这就算是逼问。」 姜糖继续摇头:「不,我愿意的。」 「……」容景怔住。 半晌后,他一字一句反问道:「你愿意?」 姜糖缓慢地点了下头,下定决心,终于鼓起勇气道:「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 容景眨了下眼,把耳朵靠近了,笑吟吟道:「我听你说。」 她深吸一口气,悄悄道:「我并非是闻镜后宫里的那个姜糖。」 如果要如实盘出,一切都要从最初说起。 容景:「?」 他不是很理解,望着她的脸,眼眸微微眯起。 「我是穿越来的,」姜糖沉默片刻,接着道,「占据了她的身体,原身好像是在那天玄武比试冻死了。」 原身失去了修为,作为凡人之躯,却只穿了件单薄的外裙。 换衣服时,姜糖在手臂看见了紫色的淤痕,当时急着寻食物,并未多想,后来才渐渐产生了这个猜测。 容景脸色缓了缓,角度刁钻道:「也就是说,闻镜废的不是你的修为?」 他在意这个? 姜糖点头:「不算我的。」 他好像更高兴了,捏了捏她的脸:「挺好。」 「???」 姜糖震惊:「废修为,挺好?」 容景随口道:「不是你的就好。」 姜糖奇怪:「但有没有修为,对我影响挺大的。」 她不知道他是闻镜。 所以,并不清楚他心底的那些心思。 得知曾经并未伤害过她,容景心底里埋下的阴云忽然散开。 「以后,你会比原来那人更厉害。」容景笑。 她想了下:「可能吧。」 接着,看了下他的脸色,吞吞吐吐道:「我以前,对某个男生有过好感。」 她不敢看他的脸,语速噼里啪啦极快,把整件事的完整脉络讲清楚。 「那个人说是接受了我的告白,转头就在老师面前把我卖了。」 「学校里禁止谈恋爱,老师捏着我写的情书,惩罚我,让我逐一逐句地把里面的话,说给班级里的同学听。」 她的语气极其平淡。 可是经过嘴巴里的简单语句,却在脑海里逐渐成形,与记忆里的画面不相谋和,清晰地挖出了当时的难堪和狼狈。 比起男生的软弱无能,更令她在意的是,老师和同学看戏一样的眼神。 似乎又重新经歷了一遍,当时从头到脚泛起的寒冷。 她的身子微微抖了下,抬眼看他。
第110页 正好撞上他翻起暗涌的目光,表面上,他语气平静道:「最后怎么处理了?」 他微微低头,抚着她的脸,温暖的触感带给了她巨大的安慰。 她陷入了回忆,半晌,才回道:「后来父母察觉到这件事后,向学校领导投诉了这名老师。」 当时事情并不是特别顺利,在持久的对抗中,学校方面终于松了口,让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她道歉。 容景沉默,低声道:「后来呢?」 姜糖长话短说:「老师道完歉后,我就转学了。」 父母怕一系列的抗争下来,他们会给她穿小鞋,不久后转到了本市的第二个重点高中。 「那个男的?」他的每个字像是在冰窖中冷冻过,泛起丝丝凉意,「怎么解决的?」 「他的话,因为不像老师,是属于职责上的过错,而是感情上的瑕疵,所以,我没有任何办法。」 「转学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繫了。」 她想起来,大学时,那名男生加过她的联繫方式,说是要向她道歉。 那时,她觉得很讽刺。 从高一到大四,整整六年的时间,都过去了那么久了,不是那一年,或是一年后,偏偏是六年这么长的时间。 六年,一个言语上的道歉无法解决任何事。 当时她冷淡地回:「如果只是为了自己心安,才来联繫我,那么这个歉意,我不接受。」 不等他回应,她果断将他拉黑了。 迟来的道歉是他的事,她愿不愿意原谅也是她自己的事。 姜糖从回忆中脱离出来。 看到容景眉头紧蹙,垂眸时,黑沉沉的眼眸里,静得像是一潭无波无澜的水面,死气沉沉。 他表情阴郁,动作很轻地把她抱在了怀里,抵着她的发旋,声音轻轻道:「可惜当时我不在你的身边。」 那段往事,他还未和她相识,没能陪伴她,度过艰难的时间。 如果可以,他真想抱住那个时候的她,用身躯挡住那些人的目光,向她说:「别怕,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前。」 在她的前方,抵挡伤害她、让她难过的恶意。 如果可以…… 他的眸子阴沉如深渊,冷冷道:「这些解决的做法都太便宜他们了。」 低落的情绪倏忽间消散,她抿唇笑:「难不成要向闻镜一样,大开杀戒泄愤吗?」 那可是现代,何况不至于到这种严重的地步。 「既然已是过去,就不能再受它的影响了。」姜糖说出一句励志鸡汤。 像是想到了自己,容景低低嗯了声。 他的手安慰似的,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后背。 最开始,追问她心意的打算,在和她的言谈中,逐渐消散。 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只说了一些往事,并未谈及她避着他的具体想法,可他能猜到,并且怕她伤心,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沉默着。 她躺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际,可能是交代完了过去,她的心里并未出现想像中,更差的情绪。 反而轻松了一些,甚至心底充斥着一股莫大的勇气。 躲在树影下,她等了很长的时间。 清新的叶香萦绕在周围,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困惑道:「你怎么不问了?」 她在问他,他一直想追问的问题—— 喜不喜欢他? 意识到后,他想确认一遍,低声问:「你会介意吗?」 他担心她仍旧存在心理阴影,排斥他的感情。 姜糖摇头,朝他笑:「是你,我不会介意。」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此刻澄澈干净地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他看到她的眼里最后一丝阴霾散去,直视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唇瓣轻启,他郑重地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微风拂过他的眉眼,吹起他额前的散发,同时将这句话吹到了她的心上。 她晃了下神,心底软得一塌煳涂。 原来,她躲了那么久,只是迈不过一道小坎,其实那道阻碍很短,轻轻一跨,也就过去了。 听到他的话,她太开心了。 原来,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容景,她没有排斥,不想拒绝这份欢喜。 过了半晌,她仰脸,坚定道:「我愿意,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不是朋友,是以男女朋友的关系,永远相伴! 「永远」这个词砸到了容景的心。 他再也无法自持,俯身,距离越来越近。 热热的唿吸相互交融,唇与唇的贴合。 他忘了地点,忘了任何事,眼里只有她。 被一双手臂大力地嵌进他的怀里,她与他紧紧交融,手扣住他的脖颈,他气息滚烫,让她的脸跟着热了起来。 脑子晕乎乎的,鼻间的空气被掠夺得一丝不剩。 她仰脸,耳边除了他急促的唿吸声,唯有树下的打斗声。 众多后宫成员在树下打得热火朝天。 他却抱着她在树上亲热,吻得难捨难分。 并且,是以女人的模样。 树下的人不是瞎子,有一人看见了这幅场景,惊得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和她对打的某人也跟着注意到。 她们皆是难以置信:这个叫做姜糖的女人,竟然夺走了尊主宠爱的女子的心!
第111页 惊世骇俗! 姜糖坐在她的怀里,睁着眼盯他沉沦的眼神,眼神往下一瞥,众多后宫抬眸正注视着两人的亲吻。 被人发现了…… 姜糖头皮一麻,在她们眼里,她这是抢了闻镜的正宫啊! 第五十二章 不能自拔 姜糖的分心令容景很不满。 他掰正了她的头, 继续亲。 模煳的话语从两人唇齿间溢出,姜糖挣扎:「她们看到了!」 容景装聋作哑, 继续沉浸,似乎有些不能自拔。 她努力转着眼珠,用余光往左下方看,众多后宫停住了打斗,全部抬起头,呆滞地看向亲吻的二人。 她们保持了漫长的静止,大约有半盏茶的时间。 神色震惊,像是一起批发过来的表情, 简直一模一样! 姜糖脸皮薄, 瞩目的旁观下,一边艰难地挤出声音来阻止他的得寸进尺, 一边想法子,轻轻咬了下他的舌头。 结果, 啥也不是。 他反而变本加厉。 真是厚颜无耻的人! 后宫们回神, 接着, 装作镇定,继续在树下打架。 等她们分出胜负,由修为最高的蓝衣女子夺走雪灵丹,其他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受伤程度各异。 这时,容景终于满足地结束。 姜糖满面潮红,垂头埋在他的怀里, 已经不敢看树下人的神色。 后宫们还未离去,她们的目的本是占据容景的院子乘凉,而雪灵丹的出现, 仅是无法预料的意外。 她们死皮赖脸地躺着,坐着,任谁也赶不走,除非把她们都杀了。 容景揽住她的腰,打算抱她下树。 姜糖死活不肯,一只手勾着旁边的树枝,拼命摇头:「太尴尬了,我不下去。」 「尴尬?」容景无法理解,「为何?」 他从来不在乎不关心别人对他的看法,若是在意,曾经也就不会做出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举动。 姜糖震声:「她们刚才发现我们在亲亲,还看了很长时间!」 她一字一句地指责:「我都说了,你却装作没听见我的话。」 容景笑:「看就看了,没什么大不了。」 「你脸皮有城墙那么厚。」她伸出爪子,掐了一把他的脸。 他睨了她一眼:「方才还在意她们围观,这会儿当着面,对我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 姜糖迅速收回手,塞进宽大的衣摆里,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抗议道:「你对我做的,和我对你做的,能是相提并论的级别吗?」 捏脸,不算特别隐秘的事吧! 容景捏住她的手,低眸看她嫩葱一样的玉指,勾唇一笑:「谁知道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还诬陷上了。 姜糖撇了撇嘴,抽回手。 他半是哄半是刻意,又亲了亲她的嘴角。 她不甘示弱,像是找回场子,扑了过去,咬了下他的唇。 半刻钟后。 地上的女人依然不动,按照容景以前的性子,她们可能早已身首异处。 但今日他心情特别好,再加上他以容景的身份,从未在姜糖面前大开杀戒,甚至每一次都会处理了身上的血味,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一次,依然如此。 他从屋里取走红拂伞,谁也不曾发现这是整座别院凉快的根本缘由。 放进储物袋后,伞失去了作用。 院子热意聚集,逐渐地变成了个大火炉。 众人抱怨声此起彼伏。 「好热啊。」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变热了。」 「这不是和外面一个温度了吗?」 容景又飞回到了树上,站在树梢上,眼神里一片黑沉,杀气腾腾,看上去很不好惹。 「滚出我的院子。」 说完后,一片死寂。 众人方打斗完,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院子又变得与外头一样,已经没了冒着危险,继续逗留的必要性。 半晌,她们面面相觑,接二连三从屋子里出去。 不需一分一毫的武力,事情完美解决。 姜糖重新回到了以往平静的生活,容景照旧每日天鹤宫来回。 每次归来的路上,随着一天天过去,外面形势对他愈发不利,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但只要一踏进门,他便会换上了那副笑容满面的样子。 姜糖一无所觉。 一个月后,在灵脉绵绵不断的滋养下,她的灵根已经修復成功。 也就意味着,渡雷劫的时候快到了。 据容景说,鍊气境是凡人首次引气入体,吸纳灵气后的基础境界。 区别其实和凡人不大,只是身躯得到改善,生出灵识,同时灵树更加茂密。 因此,尽管天道无情,却在最初的雷劫,放了接近一个海洋的水。 一茬又一茬的修士,总不能一开始就给消灭了。 听着容景面无表情地讲课,姜糖笑得前仰后俯,倒在了他的身上。 「好笑吗?」容景不为所动,垂眸盯着她,眼神盛了一点困惑。 她挽住他的脖颈,借着手臂的支撑,倚在他的肩膀上笑个不停。 「以前不觉得,现在怎么看你的表情和语气不一致,莫名有些喜感。」 他可能是从来没有给人讲授的经验。
第112页 讲得杀气腾腾,旁人见了,非得吓得屁滚尿流。 姜糖一面听,一面盯着他笑。 终于忍不住了,她以前看到他这幅表情,还会害怕,现在,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 甚至能笑出声。 人,适应力真是强大。 他沉沉地看了她一会,不紧不慢道:「看来你没认真听。」 语气里含了点责怪。 姜糖嘴巴噘得高,将他方才的话一一复述了一遍,乌熘熘的眼睛看着他,满是求夸奖的意味。 「我的记性不错吧。」 他勉强夸了句:「嗯,还行。」 「什么叫还行。」姜糖认真道,「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漏掉,若这都算一般,那极好该是什么程度。」 他弯了弯唇,微凉的手指抚过她的唇瓣。 「你若亲我一次,便算极好。」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姜糖一眼看出了他的目的,但她装作没察觉,往他的身边挪了一些。 压住了他铺在床面的黑袍,他的手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说。 两人都不说话,屋里恢復了寂静。 她抬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小声道:「你下来一点。」 唿吸蓦地放轻,良久,他声音微哑道:「好。」 言罢,缓缓地倾身,距离慢慢靠近。 两人的眼神交汇,她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倒映着的自己。 他俯身的动作放得很慢,像是要将时间延长得更久,更深刻地体会这一分的悸动。 而姜糖,心跳得愈发快。 甚至觉得,他太慢了,太折磨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了。 于是,为了心脏的生理健康着想,她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藉口,伸手一把按住他的后脑勺,迎上去重重地亲了一口。 他的瞳孔放大了一瞬。 维持这个动作许久,她舔了舔,觉得差不多了,就松开手。 他反客为主,按住她的后脑勺,不依不饶地不肯放她离去。 甚至把她压在了床上亲。 很长很长的时间后,久到她觉得发麻,终于把他一推,逃离了他的魔爪。 没羞没臊地过了四天,翌日,便是雷劫降临之际。 到了晚上,夜空比往常更黑,天边集聚乌压压的黑云,掩盖了天边的月亮和星辰。 大风唿啸,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姜糖紧张得睡不好觉,尤其是到了半夜,仍在翻来覆去。 小时候夏天经常下雨,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利剑般的紫白色闪电,吓得她用被子整个盖住脑袋,等到雷雨渐歇,才勉强睡去。 万万没想到,会穿到修真界,还要渡雷劫。 她的胆子比小时候大了点,不止是害怕,甚至交杂着一丝刺激感。 那可是雷劫! 痛是肯定会痛的,可只要一想到成功度过后,晋升为一名强大的修士。 害怕的情绪压过了恐惧,让她紧张又兴奋得睡不着觉。 像是明天有一场大考等着她。 容景显然是误会了,以为她恐慌得难以入眠,挤到了她的床上,把她抱在怀里,道:「若是害怕,我抱着你睡。」 姜糖往里侧挪了一些,床小,若是不挪,他半边身子都要露在床外。 她默默道:「其实我不是很怕。」 既然他说了天道会放水,雷劫比其他境界容易得多,她相信他的话,并不是特别放在心上。 闻言,他置若罔闻,紧抱着,没有松手的打算。 看出来某种不言而喻的目的,这次姜糖选择拆穿他:「你是找理由,想来与我一起睡吧。」 他满脸无辜道:「你怎么能这样想?我的好意,算是被你辜负了。」 此话一出,仿佛她是一个伤害人的渣女。 她磨了下牙,露出个虚假的笑:「是我误会你了。」 似乎察觉她心里的不满,他笑得很开心,捏了下她的鼻尖,道:「既是误会,我便原谅你了。」 姜糖:「……」 这话好熟悉,没记错的话,她说过类似的话。 他记性真好,早有预谋要原话返回给她。 真是个小气鬼! 她翻个了面,背对他,气鼓鼓道:「我要睡了。」 他默了下,凑过来:「真气了?」 姜糖眨了下眼,唇弯起,语气却不快道:「你口里的我,好像很没良心的样子。」 收敛住脸上的笑,她把唇蹦得紧紧的,又翻过去,正对他道:「我从未做过对你不好的事吧。」 容景顺着她的话,语气里带了丝若有若无的纵哄之意:「自然,你是对我最好的。」 几百年来,第一次遇见一个,对他没有任何恶意,不抱任何的目的和利益,来接近他的人。 她对他的信任,将他示为重要之人,都让他的心变得满满当当。 他的心里,装满了她。 只要她回应一分,便是对他的好。 姜糖欢喜地笑了下,挤到他的怀里回应道。 「你也是,对我很好很好。」 他太好了。 她希望,以后都不会离开他。 第五十三章 护她安然无恙 黑云压城, 天穹之上乌云翻滚,隐约可见紫白色雷电闪烁。 轰隆隆的雷声响在耳际, 愈发大声,犹如千军万马的咆哮,叫人的心为之一颤。
第113页 姜糖远远眺望,眼看乌云渐移,往她的方向而来,不由得屏住了唿吸。 真吓人。 这时候,生出的恐惧战胜了刺激感。 昨夜容景说第一次渡雷劫,天道会放水。 看这阵势, 怎么都不像是放水的样子。 姜糖恐惧之余, 像是深海里的溺水者,紧紧抱住容景这根浮木。 「别担心。」他微微一笑, 将她横抱在怀里,陡然往天上飞。 真特么刺激, 还上赶着往天去。 姜糖快要晕过去了, 那雷电声势极其骇人, 半空之上,似要当场将她噼成两半。 她缩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 朝天际瞅了一眼,又立马闭上, 清晰地听见心脏传来的咚咚打鼓声。 一下,又一下,在胸腔里扑腾。 大风颳来, 破空的声音撕开耳朵,一刻不停地往里钻去。 时间像是慢放,变得格外漫长。 良久, 折磨人的声音忽然褪去,是容景停住了脚步。 他清冽的声音传来。 「到了。」 睁开一只眼,她往边上一看,顿时睁圆了双眼。 看了看金漆的宏伟大门,又望了望容景。 姜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为什么要带她来闻镜的天鹤殿前门…… 她突然觉得,比起雷劫,好像还是闻镜更可怕些。 姜糖瑟瑟发抖,弱小且无助,发出微弱的抗议声。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察觉到她的害怕,容景低眸安慰:「尊主出门了,你别怕。」 他早就知道在她的心里,另一个身份有如洪水勐兽般骇人。 姜糖松了松唇角,拍拍胸口道:「那就好。」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闻镜,他那不可捉摸、变化多端的情绪,一会儿要杀她,一会儿又变了主意。 已经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观察到她鲜明的表情,容景嘴唇动了动,眉角轻蹙,半晌,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转移话题,道出他的目的。 「雷劫怕是会噼坏别院,所以我特地选了一处空阔的场地。」 此处无人干扰,又空旷辽阔,渡雷劫是最适合的地方。 姜糖瞥了一眼高大的殿门,发出担心的疑问:「你就不怕噼坏闻镜的门?」 到时候,他发怒,惩罚容景可如何是好? 容景笑了:「没事,闻镜不是很怜惜他的屋子,你去殿内瞧瞧,直柱、地面被剑砍得满是剑痕,雷电噼坏了他也不会心疼。」 姜糖:「……」 原来和他一样,是个破坏狂。 容景留在殿外布置阵法。 而她难掩好奇心,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往里走去。 即使知道闻镜不在,可她仍旧錶现得一副看到他,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 上次来这里,是黑漆漆的深夜。 这会儿,大白日的前殿,比之前见到的死寂空廖感,不遑多让。 顶很高,地亮得发光,她低头一看,一个人影映在上面,做贼般的左顾右盼。 下意识她挺直了嵴背,提起裙摆,装作冷静地向前走。 一步步走上台阶,角落里没有突然窜出个闻镜。 她的心落到了实处,走到最高的台阶,胆子越变越大,看了一眼足以容纳三人的宝座。 原来这就是闻镜处理事情的地方。 她能想像得出,平日他就是坐在上边,戴着银色半边面具,漫不经心地看着底下。 容景在下边,伺候这位脾气差劲的上级。 生活不易。 姜糖开始心疼起容景,面对地狱级别的工作,他太难了! 回头坐到台阶上,她发现果然如容景所说,地上都是剑痕。 坚硬的玉石恐怕用刀划,都要花费不少时间,竟被砍出一寸深的痕迹,可见闻镜的破坏威力有多大。 这力道,噼在人身上,不得半边身子都没了。 姜糖浑身一哆嗦,站起身,忽而门大开,一个人影迎光走来。 外面光线耀眼,他背对着太阳,面容掩在阴影之下,轮廓显得模煳。 这一眼,令她犹如坠入冰窟,以为是闻镜回来了。 等到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容景。 他高高扎起马尾,风从背后吹来,扬起他的发梢,在空中飞舞。 姜糖拍了拍胸口,跳进他的怀里,仰起脸看他。 「你吓死我了。」 容景:「?」 姜糖嘟哝:「我还以为走来的是闻镜。」 容景无言地抚她的后背,眸底逐渐晦暗。 待她抬眼时,他又恢復了那副笑意盎然的表情,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殿外,青砖铺就的空地上,隐约有金光纹路流动,漫天乌云的阴影之下,唯有此处明光锃亮。 她被他带到正中心。 她望了望天,天如浓墨般沉黑,紫白色雷电在云层之上游走,像是细长的剑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快地刺破天空,试探着不断往下。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骇人的气势下,为了不让容景担心,她一声不吭。 异常的安静下,容景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陪在她的身边。 「这是明环阵法,可将雷电引入地底,对付鍊气境的雷劫绰绰有余。」
第114页 避雷针版阵法。 可以,不愧是修真界,姜糖很放心了。 容景抱着她不动。 姜糖疑惑:「你也呆在阵法里做什么?」 「怕你吓得跑出来,我得管着你。」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是很放心。 操心操劳的样子,像极了在管熊孩子。 姜糖腹诽,我又不是傻子。 再说怕到一定程度,人的反应一般都是腿软,一步都走不动了,哪里还跑得起来。 他肯定是,没经歷过害怕,不懂正常人的心理。 「我胆子大得很。」姜糖给自己找面子,心不跳脸不红地撒谎,「一点恐惧都没有。」 「哦?」容景毫不留情地戳穿,「是谁,刚才一直抱着我手臂,恨不得挂在我身上。」 「没有的事。」姜糖拒绝承认,「我是在与你亲近,你怎么能这么歪曲我的动作?」 她死要脸皮,引得他看了半晌,最后忍不住笑出声。 清流击石般的笑声中,雷声轰响,由远及近。 第一道雷落下了。 一阵闪瞎眼的光亮短促地闪过,雷电疾走,似利剑般打在地面,金色纹路深深浅浅,随着一道道雷剑噼落,颜色愈发浓重。 金色愈深,雷电愈发狂怒。 姜糖和容景站在中心闲谈,状似怡然自若,渡的不像是劫,更像是渡船般悠然看风景。 蓬勃汹涌的力量被阵法吞噬,似乎惹怒了这股雷劫。 鍊气境本有十二道雷劫,境界渐往上升,每增加十二道。 待明环阵法吞噬掉最后一道,雷劫本该结束,可天边依旧电闪雷鸣,毫无止歇的迹象。 姜糖不懂这些门门道道,毫无所觉地笑。 但见了容景的脸色渐渐凝重,她也跟着察觉到不好,求生欲很强往他的方向走一步。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眉眼冰冷。 修真界曾有人使用过明环阵法,此法属于走小捷径,有时候天道会睁一只闭一只眼,旁人以为真的煳弄过去,实则是天道心情好,放了一马。 那些死掉的,则是运气不好,天道看人不顺眼。 姜糖不知道,天道看她碍眼,想把她一头噼死算了。 容景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他的人死在天道手中。 他看了一眼姜糖,指尖灵力涌动,往下一指,悄悄地更改了阵法。 金色纹路,渐渐换成了紫色纹路。 姜糖瞧见异象,勐地看向他:「怎么回事?」 她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提心弔胆地等他回话,只等到一句:「很快就能结束。」 他将引雷入地的阵法,改成引雷入体,以己身之力,代替她受雷劫。 当年,从鍊气境晋升大乘境的几个月时间,容景几乎每天承受天道之威,以流月剑抵抗雷劫,两者相撞,火星肆意,几乎将整座苍岭山燃尽。 等渡劫成功,他的身体破败不堪,早已淬鍊成纯粹法体,神魂不灭。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缓慢恢復过来。 这一次,大不了再经歷一次。 若是由她来,眨眼间就会打成灰烬。 他将她推离一步,示意她走远些。 「别让我看到你受伤。」 他要她一点痛都不会承受。 想她躲在自己的羽翼下,安然成长。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修士,会轻轻松松、无伤无痛地进阶,迈上更高的境界。 而他,便要为她开闢出一条史无前例的道路。 雷劫应声而下,朝他席捲而来。 他抽出长剑,以剑刃相接,横空一噼,将那紫白雷电斩成两截,电光闪了闪,顷刻消散,附在白刃上,隐隐泛出紫光,不愿轻易离去。 剑身震颤,发出怒鸣。 容景长发翻飞,衣袍垂落,电光垂直落下,他如一道流光,飞至半空,身姿旋转,剑光与雷光交错,缠绕在他周身,使他整个人如发了光的耀眼星辰,映在姜糖乌黑的眼瞳里。 她几乎忘记了唿吸。 看到他飒然飘逸的姿势,心不可控地狂跳。 这是她的人。 她所爱之人,为她挡住天雷,护她安然无恙。 姜糖感动得一塌煳涂。 待容景噼散了天雷和乌云,缓缓下降时,她勐地扑了过去,抬眸时,眼里一片水光。 「呜呜,你太帅了。」 她蹭了蹭他的胸口,满足地吸鼻子。 容景觉得好笑:「伤心也哭,开心也哭,你的眼泪真多。」 姜糖哗啦啦地流泪:「我这不是感动的吗?感动懂不懂?」 「不懂。」他摇头,他没经歷过这种情绪。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让你产生一次感动。」 姜糖有原则地想,对等的付出,很有必要。 容景想了想,握剑的手指倏忽一松,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手指擦过她唇瓣,往下轻轻按,眸底随之变暗。 声音附在耳垂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把你给我,便是对我的回报。」 第五十四章 以身相许 意识到容景在说什么。 姜糖的脑子轰地一下, 传来了爆炸的声响。 仿佛有一朵蘑菇云,不断往上升腾, 她心里的那些情绪,像是残留的灰尘,到处在心脏里碰撞。 他想要和她……
第115页 想到那些画面,骤然间,她的耳根发烫,几乎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他微凉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瓣,直勾勾地盯住,如同铺天盖地的细网, 笼罩在她周围。 此刻正等着她回话。 姜糖沉默了很长时间。 唇微麻的触感, 让她几乎没法冷静思考。 思维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卡在了某个位置。 见她没什么反应, 他以为她不愿意,收回手, 嘆息道:「罢了, 以后再说。」 同时, 她的话传过来,微若蚊吶:「好。」 两人皆是一愣。 她刚才同意了。 容景不由得心神一晃。 还不等他回神过来,姜糖涨红了脸,立即改口道:「行, 以后吧。」 容景:「……」 莫名有种给自己挖坑的错觉。 他执起她的手,长发垂在她的手背上,神情带了丝不满。 「这会儿倒是听我话了。」 姜糖表情无辜:「既然你都说了, 我听你的,你还不乐意。」 他顿时无言以对,半晌后微微一笑, 很不要脸道:「我收回那句话。」 姜糖:「???」 她挤出一句话:「这不大好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的眉眼轻动,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觉得我像是君子?」 姜糖:「……」 是她想多了。 他哪里是君子,是恶人才对! 腹诽了一阵。 他瞧着她脸上五彩缤纷的神色,唇忍不住往上弯起。 「我并非君子,接下来做的,也不是君子所为。」 言罢,一把揽住她的腰,带她直冲云霄。 她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被大风一吹,眼睛几乎挣不开。 「你带我去哪里?」 「去实现你的应允。」 飞过千山万壑,悬崖峭壁,出了苍岭山的边界,来到青石洞府。 此处浮于云层之上,是他百年前所建,用以疗伤的清静之地。 成片的薄云积聚,像是轻纱般漂浮在天际。 青石洞府仿若一座小岛,遨游于白云之中。 脚底下是翻涌的云雾,踩着的地方是一块泛着金光的石阶,一步步往上走,渐渐视野开阔,云雾缭绕的入口显现。 入口无门,里面漆黑一片。 两旁种下了大片的桃林,此时千树万枝伸展,开得格外热闹。 远远望去,像是粉色的云雾,一红一白,与底下的白云相映衬,宛如仙境。 姜糖缓缓地走,愈来愈近。 她似乎产生了一种虚幻感。 整件事都像是假的,脚底的云雾是假的,踏出一步时,让她没有一种踩到实处的感觉。 他走在前方,手却仍旧牵着她。 她怂了,突然顿住脚步。 发现她停住,他转身,不动声色地看她,眸底一片漆黑。 「怕了?」他抚着她的青丝,贴着她的脸道,「我准备好止痛的丹药了。」 他掏出一块糖果颜色丹药,塞进了自己嘴里。 姜糖:「???」 原来这止疼药,是给您自己准备的。 男人的初次,难道也会疼吗? 对上她目瞪口呆的目光,他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并不多话,而是用行动告诉她,他将要做什么。 他俯身,不容置喙地封住了她将要张口的唇。 唇齿交缠间,一股甜味瀰漫。 连带着两人的唿吸,都泛着甜腻的气息。 这人的吻技,好像越来越厉害了。 姜糖被他亲得迷迷煳煳,倚在他的身上,渐渐地,腿都软了。 容景撑着她往下倒的身躯,突然抱起,往洞府里走去,一边走,一边继续亲吻。 从明亮走向黑暗,她什么都看不清。 唯有耳边,唇瓣的触感清晰地传到她的感知里。 而他,眼睛没看地,依然无比神奇地找到了洞府内部。 府内云雾蒸腾,灵气充沛。 他的宽袖一扬,悬在墙壁上的烛灯依次亮起。 室内明亮如白日。 一座玉床钻进她的余光里,颜色如碧波,温润淡雅。 像是察觉什么,姜糖从迷濛中清醒,义愤填膺道:「原来你都准备好了。」 止疼药,玉床…… 这些都早有预谋! 可能平日他就已经想得万无一失了,才来跟她提这事。 容景的眼眸深不见底,暗涌流动。 他的手指压着自己的嘴唇,笑道:「我想得周全罢了。」 岂止。 姜糖怀疑他平日常常惦记着这种事。 男人呵。 他将她放在玉床上,倾身而下。 长发铺开,像是黑色的捲云,将她裹缠。 洞府内暗香浮动,烛火闪烁不定。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让她无处可逃。 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墙上。 姜糖觉得自己好像一张饼,被翻来覆去地煎,煎完了还要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地品尝。 外面似乎在下雨了。 一开始就是暴雨,一会儿大雨如注,一会细雨绵绵,抽打着雨中桃花,一片水色间,水光飞溅。 雨水积聚在花瓣上,等多得不能再多,终于使花朵不堪负重,耷拉着鲜嫩的瓣面,雨水顺势往下流。
第116页 滴答滴答,是暴雨砸在桃花上的声音。 雷声滚滚,暴雨比想像中的更漫长。 桃花被击打得半死不活,肆虐的大雨不肯放过,豆大的雨珠像串了线,没有半点空隙的时间。 终于,暴雨和缓,渐渐变作了细雨。 温和的细雨,密密柔柔地交织,轻轻地拂过桃花,雨丝不像方才那样迅勐,缓缓地泼打。细密的雨渐渐凝成几滴小水珠,淌在地上,几乎要汇聚成一道小河流。 哗啦啦的雨声,伴随着水色下,愈发鲜嫩的桃花。 风景甚美。 白日渐没,黑夜来临,旭日又升。 雨水终于止歇,桃花倖存之余,远远看去,已然是一片狼藉。 姜糖睡了一天一夜。 等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臂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 他的髮丝铺散,被她压在下方。 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然后瞧见,另一侧的石墙呈现透明色,外面的风景一览无余。 下过雨了,打落了一地的桃花。 姜糖瞥了一眼,顿住,缓缓睁大了眼珠。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深处的洞府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这修真界,踏马还有玻璃吗? 她伸出手,把他的脸往两边扯,给他扯醒了。 他半眯着眼,也跟着伸出一只手,揉她的脸,像揉糰子那样轻轻重重地揉。 「别揉了,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姜糖声音模煳地从唇齿间泻出,努力从他的魔爪下挣脱出来,指了指墙壁:「这是你干的吧。」 「嗯,」容景一个翻身坐起来,无谓地承认,「你不觉得风景很美吗?」 两人的髮丝缠在一起,有些地方打起了结。 他低头,白皙修长的手指穿梭,由上往下,温柔且细心地整理,一面笑说:「昨夜施了个术法,你现在才发觉。」 姜糖无言片刻,微微撅起唇,嘟哝道:「还好这里在天上,要是在地下被人看到,哼,你就别想碰我了。」 「……」容景有被威胁到,好声好气地说,「我怎么会让别人看见。」 他更想把她藏起来,藏到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姜糖点头,盯着外面的桃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艰难地下地,声音里哭唧唧:「我腿废了。」 这也太折腾人了,虽然不疼,可是酸酸涩涩,都要走不动路了。 都怪他。 她横了他一眼,水润润的眼珠,漆黑且乌圆,一点气势都没有。 他笑了笑,把她抱回到穿上,摁着她道:「呆在玉床上。我们刚双修完,玉床可以修復身体,并且融合我们两人的灵力,有助于修为提升。」 没想到这功能还挺多。 姜糖抱着膝盖,长发披散,慢吞吞道:「双修能提升多少修为啊。」 她的境界才鍊气境,对提升修为这词,格外敏感。 「看双修的对方,修为越强盛,另一方提升越大。」容景抛出了个诱饵,哄着她道,「以后我们多试试。」 「……我觉得还没飞升,可能就死在床上了。」她心有余悸,连忙摇头道,「适可而止就行。」 容景回忆起昨夜的失控,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下次我轻些。」 姜糖想说,信了你的邪,进来之前保证说轻轻的,还不到半刻钟,转眼就将承诺的话忘了个干净。 呵,她已经丧失了对他的信任。 姜糖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他大抵也想到昨夜那些话,垂眸,不吭声了。 良久,气氛安静,他见她还挺在意没有履行承诺这回事,又把她抱起来,哄了好半天,才让她的脸色逐渐好转。 温存了片刻。 姜糖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恢復成无恙的状态。 玉床,真的很强大。 他轻轻咬着她的指腹,笑:「是不是已经恢復过来了。」 姜糖脑中警铃大响,故意撒谎道:「没呢,我看还要很久才行。」 「……」 他刻意地压低声音:「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吗?」 她一个翻滚,从玉床上滚下来:「不用了,不用了。」 看着她伶俐的动作,他的眸子了盛了一汪春水,似被风抚动,泛起点点涟漪,「既然没恢復,怎么跑得那么快?」 姜糖整个人都滞住,石化了半晌,索性一骨碌跌在地上,振振有词道:「方才是潜力爆发,现在,又走不动了。」 他笑得前仰后俯,发梢擦过他舒展的眉眼,昏黄的光线下,给他的轮廓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姜糖像个蜗牛一样,慢吞吞站起身,又接着,缓慢地往洞外移去。 「我们可以回去了。」 她怀念那张柔软的小床。 玉床触感温凉,却仍是比小床坚硬许多。 她想盖着香香软软的被褥,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正走到出口的位置,笑声,踏步声中,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铃声。 是御水铃。 姜糖转过头,见他握紧了手里的御水铃,似乎听到什么,心情变得有些不顺。 他听见唐映风传来的消息,此时,沐阳真人带领整个无踪岛的修士,与极寒门德高望重的长老弟子们在苍岭山边缘汇合。 正在齐心协力打破结界。
第117页 将消息转为心音,听完后,容景半眯着眼,朝她笑得好看,其中的颜色鲜丽,使花瓣都要黯然失色。 「是该回去了。」 她没察觉到,灿烂的笑容中,转瞬即逝的阴暗之色。 第五十五章 秘境失败 一路上, 容景无话,神色阴晴不定。 御水铃响动过后, 他便是这样的表情。 姜糖心底里飘过一丝不安,揪紧他的衣襟:「发生了什么吗?」 大风将她的话吹得七零八落,但容景耳力清明,听到后,半敛着眸子,良久没个动静,似乎在考虑措辞。 她催促地扯了下交领,他这才平静开口, 声音没什么起伏。 「无踪岛的人来找尊主的麻烦, 不是什么大事。」 姜糖心道,你这神色, 看上去没什么信服力,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动了下唇, 下意识揉捏他的交领, 把这一片揉得又皱又乱。 见她不安, 容景缓和了下神色,笑了笑:「等下我会去支援尊主。」 「别担心,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是多久?」 「大概一天能解决。」 话音刚落,他抱着她缓慢降落, 地面起了一个小漩涡,黑色长袍猎猎作响,夹杂着他最后一句话传来。 「你且在屋中等我。」 安置好姜糖, 闻镜转身往山下的方向疾飞,一刻不停。 天际掠过一道黑色残影,如薄薄的雾, 剎那间散尽,了无痕迹。 广隐罩附近。 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两派的修士并列,引导体内的灵力注入这道结界之中。 极寒门的修士热得满头大汗,额上满是流淌着的汗滴,而另一边无踪岛的修士,却冷得脸色发白。 万人之力,再坚硬的顽石都将摧毁。 咔嚓咔嚓的裂痕声连绵不断,垂直的屏障,裂缝出现的位置,像是用极细的毛笔在天空画了几道黑线。 眼看裂缝愈来愈大,众人的惊喜声中,狂风忽而大作。 空地飞沙走石,黄沙迷眼,一部分孱弱的修士被大风一吹,竟吹离了半里地。 阵型被打乱,众人惊慌失措地抬头看,闻镜乘着大风落下,面色狠厉,光是瞧上一眼,都叫人嵴背发寒。 出于对沐阳真人的信任,那些人才没当场逃跑。 闻镜瞥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广隐罩,脸色顿时沉下来,阴冷的视线一一划过这些小喽啰,落到了最外沿,距离最远的沐阳真人身上。 传言中,能与闻镜实力媲美的沐阳真人,眉发皆白,长须垂落至颈项,像是个老人,脸上却无一丝褶皱。 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是闵君仁。 他们二人远远和闻镜对上一眼,面色俱是严肃。 闵君仁担忧出口:「凭藉两派之力,尚且能打破此结界。但对付闻镜,我们几人恐怕没什么胜算。」 紧要关头,他也没什么心思来贬低闻镜,反常地开始正视起,闻镜真正的实力。 他是修真界最强的男人,即使是大乘境如庄柔月、沐阳真人都打不过。 在他修为之下的修士即使数量再多,万众一心与他搏命,闻镜也只是多费点时间和精力来处理。 闵君仁不由得怀疑,他们这种行为是来送死。 「放心,我已请了外援。」沐阳真人面色温和,抚须道,「今日必定能取他性命。」 闵君仁的手一抖,抬眸时掩住了眼中的急切,装作沉着道:「是什么?」 沐阳真人的声音像是一阵春风,平和吹过。 「无踪岛曾经飞升过两位仙人,一位是千年前的前任岛主,我的师尊,另一位是师尊的道侣。」 他淡道:「凭两位仙人,必定能救出唐乐。 他的主要目的是唐乐,其他人只是看在道侣的份上,顺便救下。 难掩激动之色,闵君仁目光落在闻镜的身上,正义凛然道:「那闻镜小儿,猖狂至今,终于能消灭他,拯救整个修真界!」 语气里满是浩然之气,道出一番正义之词。 表情却得意洋洋,颇似个小人。 费了那么工夫,窃取灵脉的计划,终于要成功了! 面对闻镜的气势,弟子们显然士气不足。 为鼓励士气,闵君仁凝聚灵力,竭力高喊:「继续!打破结界!」 声音在灵力下加倍放大。 士气顿时高涨。 还未受伤的弟子们振作起来,咬了咬,一鼓作气冒死进攻。 大批大批的人,一批抵死顽抗,一批拼命砸破结界。 闻镜一人□□乏力,对方人多势众,他阻止了这一批,另一批又开始搞事情。 待唐映风唐映雪赶来,加入战斗中,也无济于事。 把这些一茬又一茬,源源不断的修士掀飞,他的目光凝在沐阳真人身上。 众人的核心便是沐阳。 闻镜目光沉沉,发了狠地从人海里杀出一条血路。 流月剑直指沐阳真人。 剑光四溢,空中留下一道残影,顷刻间闻镜已至,直取沐阳命门。 沐阳不躲不闪,张开五指,一道金色手印从空中浮现,竟徒手接住了这道剑影。 两两相撞,发出清脆的铮鸣声。 流月剑受到阻力,无法向前。 闻镜神色冷凝,先是击飞两旁妄图偷袭的修士,再次飞至高空,从各个角度快速击破,留下无数黑色残影。
第118页 沐阳真人以金手印抵抗,渐渐地,感到乏力了。 两人愈发往高处去,气势磅礴,隔了很远的距离,外泄的杀气依然兇狠,几乎令其余人无法插手。 若是不小心被刮上一道,恐怕小命不保。 闻镜势如游龙,刺破长空,震碎手印。 剑尖即将扎入沐阳心口之际,地面传来震动之音,天际白光大现,两道人影忽然从白光中飞出。 一男一女,两个谪仙般的人。 脚踏白云,面容冷清,他们并不多话,朝战况望了一眼,便知晓沐阳所要杀的人是谁。 两位仙人飞身上前,话不多说,直接展开了对他的攻击。 地底下的闵君仁见仙人来临,面色大喜,胜利的曙光在他眼前迸现。 他得意地忘记了理智。 闻镜算是半个魔族人。 这种大型的仙魔大战,远远观看,保持恰当的距离才安全。 山崩地裂,风起云涌。 场上的树木,花草以及一些躲避不及的小动物,皆被这股力量震碎成碎片。 周遭的人不断往后退。 闵君仁却停在原地,陷入疯狂的臆想之中,癫狂的笑声伴随着他的话语响起:「一百年了,灵脉终于要到我的……」 话勐地止住,他僵硬地转动眼珠,往下看。 一截尖利的树枝,无比精准地插入他的胸口。 强烈的疼痛袭来,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树枝,身体倒下之际,仍旧不甘心地挤出一句话:「不可能……」 他计划了一百年的时间。 派出徒弟潜入极寒门。 魔族大战中救下庄柔月,利用她,为的便是杀死闻镜。 可是,上天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他死了。 莫名其妙就死在了战斗的边缘。 看热闹,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闻镜不知他的剑风噼砍了一截树枝,顺着狂风刺死了闵君仁。 仍陷在愈发弱势的战斗中无法脱离。 最初与沐阳真人对抗,闻镜尚且游刃有余,等仙人们一来,形势继而倒转。 仙界的人,除了一些仙二代,其余大多是从修真界飞升上来。 各个能打,即使是最次的仙人,也比大乘镜的实力,要高上一截。 更何况,这次沐阳真人,请来了两位。 闻镜脸色凝重,硬撑着三人的搏命狠斗,战了将近三天三夜。 这三天,在场的人都为之震撼。 三打一,这三位俱是顶尖的高手,随便一个拎出来都能轻易杀死底下的人。 那个男人竟然还能负隅顽抗。 地底下的弟子们,不断往后退,心中惊骇地想,方才一拥而上,岂不是作死的行为。 若非闻镜转移了目标,他们必死无疑! 等到第三天,闻镜已现出颓势,在三位的乘胜追击下节节败退。 大约猜到最后的结局,他的眼前蓦然浮现姜糖的影子。 她的音容巧笑。 她抱着他,温暖甜美的气息。 眸底漆黑一片,他的五指将剑柄攥得死紧,几乎发白。 青丝擦过他沾满血的脸庞,上面是他的血,鲜艷的红色如绽放的花瓣,盛开在他脸上。 身上到处是伤,穿着的黑袍,掩住了这些狰狞的伤口。 三人协力攻来,他终于挡不住了,蓦地闭了闭眼。 伴随着底下广隐罩破碎的声响,他松了松手,流月剑脱手而出,如一道丢了线的风筝,急速往底下坠落。 身体也跟着往下掉,坠进了满山的尸体。 天色昏暗,瀰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姜糖托腮,在房里等容景回来。 从早坐到晚,又从晚坐到早,连续三天,他都没回来。 容景从来没有失言过。 他允诺的事情,不管有多艰难,都会替她实现。 姜糖觉得心里很空,一面告诉自己别担心,一面又情不自禁地想去山下。 这三天,地动山摇,白光乍现。 她爬到屋顶,远远看到那些骇人的景象,像是有一只怪兽踏着沉重的步伐,朝她逼近。 她惶惶不安地等待。 却等来了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消息。 陆陆续续有后宫看完热闹,从山下回来的路上,吃瓜讨论得激烈。 她靠在墙上,听到她们说闻镜死了。 「真死了?」 「两个仙人和沐阳真人一起杀的,众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可是没有尸体啊,我怀疑……」 「不可能的。虽然找不到,可长老们都很自信,决定明日一早天亮,再去寻他的尸首。」 「我们怎么办?」 「……」 姜糖觉得身体很冷,她们没说容景的去向。 可是闻镜死了,容景是他的手下,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胸口好像有针扎入,她强忍着心口涌出的痛意,跌跌撞撞往山下跑去。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打破广隐罩之后,热度渐渐褪去,冷风一阵阵吹来,她来不及换上冬衣,被吹得面色发白。 跑得愈来愈快,她一把扯下腰际的星罗铃,一边摇动,一边等他的动静。 漫山遍野的尸首,血腥气浓重,随着冷风拂来,令人胃部翻滚。 她一边唿唤容景的名字,一边翻开血淋淋的尸体。
第119页 强烈的悲伤覆盖了巨大的恐惧。 她虽然很害怕,很想吐,可更让她害怕的是,容景的死亡。 黑黢黢的森林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她忍住泪意,拼命找,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等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星罗铃终于有了动静,微微发光。 每个方向都走了一遍,只有右方,星罗铃的光芒才会亮起。 她缓缓往右走,走到它发光最亮的地方。 一个熟悉的背影倒在地面上。 她「嗷」地一声扑过去,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容景死了,她抱着他,发现他的身体很冷,觉得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死掉了。 明明两人才刚在一起。 还有好多事情都没做。 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姜糖,兀自低头,没瞧见半空中升起一个屏幕。 系统默然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你哭丧呢?」 继而朝她白了一眼:「宿主没死。」 第五十六章 等他甦醒 闻镜飞速往下坠入, 失去意识之前,样貌顷刻间变作了容景的样子。 当时系统看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两门派的长老弟子寻不着闻镜尸首的原因。 他是死了一次。 可是他又活着。 受到的致命伤愈重,所需的修復时间愈长。 若是以前,不过几个时辰便能恢復如初,可这次不同,可能要比以往更久。 系统想,昏迷不醒,反倒对他有利。 否则按照他那怼天怼地的性格,根本不愿意伪装成尸首, 躲避众人灵识的搜罗。 恐怕非得干个你死我活, 死去活来千遍万遍都不罢休。 这次,运气还算不错。 只是, 若是被长老们发现一个无关人士躺在这里,他的真实身份迟早会暴露。 他们得尽快离开。 一系列的思考后, 系统现身, 嫌弃地制止了姜糖的哭泣。 「他没死。」 听到系统的话, 姜糖脸上的泪水欲落不落,卡在眼角,配合懵逼的表情,颇有些喜感。 她打了个哭嗝, 擦掉最后一滴泪:「……真的吗?」 「真的真的,」系统不是容景,不存在怜香惜玉的心思, 甚至连哄人安慰都懒得来做,很没有耐心地催促道,「明日他们就要下山来寻人了, 快点,天亮之前,我们要把他搬上去。」 姜糖连喜极而泣的心情都没来得及表达,就被系统赶着去背人。 容景的身躯挺拔颀长,比姜糖高了一个半头,薄薄的肌肉下是坚韧的力量,体重自然不轻。 姜糖勉强背着他,甚至没将人彻底背起,憋红了一张小脸,往前一寸寸挪动,额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后面还跟了个加油打气的系统,一声一声吶喊:「加油!加油!坚持就是胜利!」 莫名的,让她产生了一种八百米,不对,是几千米长跑的错觉。 怎么这么重,上次他压下来都没让她感觉到这种窒息的重量。 姜糖累得停下来,歇息了一会了,嘴里连声喊:「不行了不行了。」 系统马不停蹄地赶人:「快快快,歇什么歇,才走了不到一里路,路还长着呢。」 望了望没有尽头的极寒门,姜糖心态崩了,忍不住怼道:「你嘴巴一张,说得挺简单,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 「你速度太慢了,要是宿主,都能来回几十趟了。」 姜糖努力地挪,努力怼:「你都说是容景了,我又不是他。」 「那你继续加油。」系统给她喊口号,大抵觉得方才太打击人了,马上转变了态度,闭着眼睛夸,「你太厉害了,半刻钟都走了十丈地。」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嘲讽。 姜糖忍了忍,万分艰难地继续背。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为了防止撞见其他人,她还专门往小路上绕,山间小路旁的荆棘刮破了她的衣裙,颳得鲜血淋漓。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高高扎起的马尾垂在前面,随着微风一阵一阵抚过她的脖颈。 顺着手臂流下的鲜血,落到暗红色的太阳子手串,将一颗颗的珠子染得鲜红。 他受了很重的伤,她那点伤不算什么。 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她的注意力全在他微弱的唿吸声上。 有一声没一声的唿吸,让她的心跟着一起颤抖。 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却落到了这种艰难的境地。 她抿紧了唇,问系统:「山下发生了什么?」 系统挑了几个不是很关键的信息回答,答得敷衍:「哦,就是沐阳真人请了两位仙人相助,容景打不过,受了重伤。」 「他会没事吧?」姜糖往后瞥了一眼,看到他分外安静的脸庞,心里浮现一丝心疼。 「没事没事。」 系统心道,没事才见了鬼,他是真的死了一次。 姜糖信了它的鬼话,不再多想,一鼓作气把他背到了厢房。 将他安置到塌上后,她的手臂酸疼,累得气喘吁吁,身体随之一倒,睡在他的身侧。 陷入睡梦前,她想,希望醒来后,能看到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珠,朝她笑得灿烂。 结果,连续三天三夜,他陷入昏迷,没有半点甦醒的徵兆。 这三天,姜糖趴在床边,和他絮絮叨叨说话。
第120页 「你知道吗?长老们遣散了闻镜的后宫,把大部分女人都赶走了,剩下的那些怎么赶都赶不走,似乎还惦记着雪灵丹。」 「天气又变成了原来的气候,外面正在下大雪,冰天雪地非常寒冷。」 「再过段时间就要新年了,你说过忘尘节那天,要带我去梵兆巨树下许愿。」 他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未向以前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作出回应。 姜糖低落地垂着脑袋,给他掖了掖被角,又怕气候变冷,他昏迷时体质变差承受不住,从衣柜里寻了五床被褥叠在他的身上。 系统现身时,看到宿主差点给被子淹没,捶胸顿足道:「你想是热死宿主,然后红杏出墙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姜糖不快地瞥了它一眼,「我是担心他冷。」 「大可不必。」系统摇头道,「好歹是大乘镜,没那么柔弱。」 姜糖给他减了两床,剩下的说什么都不肯减少。 「还是太多了,我觉得他不盖被子都行。」系统虚拟的大手一挥,恨不得从屏幕里钻出来,「再减。一个修仙的人盖什么被子。」 姜糖发现容景昏迷后,系统似乎愈来愈跳了。 没有压制它的人,都想踩在她的头顶上蹦跶。 姜糖懒得和它吵架,忍气吞声道:「盖总比不盖要好。」 她怜爱地瞅了一眼容景发白的脸,再看看外头下着瓢泼大雪,心里想,他肯定很冷。 有一种冷,叫做姜糖觉得冷。 「你认为盖被子好,我还觉得不盖好一点。」 见系统和她扛上了,姜糖忍无可忍,翻旧帐,质问道:「你说他没事,这都三天了,怎么还不醒。」 「那可是仙人群殴。」系统顿了下,拼命搪塞,「再厉害的人,也要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復啊。」 「不是骗我的吧。」姜糖对它的信任,已然所剩无几。 「我骗你做什么,等着就是了。」尽管系统不是很确定,但说出的话,信誓旦旦,相当能煳弄人。 姜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 这段时间,长老们翻遍了整座山脉,都未寻到闻镜,倒是在山下的某个坑里,发现流月剑竖直插在地上。 那把专属于闻镜,常常佩戴的流月剑,像是普通的长剑,灰扑扑地被一个弟子捡到。 往上上报,最后它被扔进了铸剑炉,化作了赤红的铁浆。 又听闻,长老们清理掉了闻镜存在过的痕迹。 重新挖出霜潭。 摧毁天鹤殿。 甚至连他在清心殿安排的膳房和那口井都没放过。 极寒门关于闻镜的一切,渐渐湮灭,仿佛他从未在此出现过,从未被称为尊主。 姜糖虽然很同情闻镜,从一开始被极寒门的人针对,到最后都未彻底报仇,可她更关心的是容景。 这些事,听过便从脑海里拂去了。 第十日。 容景依然沉睡,大批的弟子涌进别院,为首的秦修扶着额头,无情地下了驱赶令。 「长老们已商议过,闻镜已死,你们早日自寻归处,尽快离去。」 姜糖迟疑出声:「尽快是多久?」 她对极寒门没什么感情,要搬家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两日内。」 姜糖准备收拾行李的脚步一顿,回头不可置信:「才两日?我们都没找好落脚之地。」 「这是长老的命令。」秦修态度坚决,没有半分的商量余地,「请尽快离去,否则,届时我们将会採取强制措施。」 话毕,他甩了甩袖子,转身径直离开。 身后的弟子,如潮水般褪去,一齐涌出了院子。 别院重新恢復安静。 姜糖思索着,对系统道:「我们得走了。」 系统神色严肃,像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姜糖望了望屋子里的人,自言自语道:「完了,我又要搬行李,还要背容景,没有三头六臂这怎么做得到。」 根据她在现代为数不多的搬家经验看,有些东西必须要捨弃。 当然,容景是不能丢的。 她翻箱倒柜,开始整理收拾最不能丢的东西。 比如说他送的雾柔梳,南瓜胭脂盒等等小东西。 整理了半天,突然想到,这可是修真界啊,她在想什么呢,不是有储物袋吗。 姜糖锤了锤自己脑袋,把分成两类的东西放置在地上。 伸出爪子,往容景胸口摸了摸,掏出一只月白色的软袋,将地上的东西都放进去后,她盯着储物袋想,要是能把容景也放进去就好了。 她摇了摇头,把奇怪的想法晃出脑袋。 忙碌的半天里,系统陷入冗长的沉默,黑眼珠子盯着窗子外发呆。 它在想,不能离开极寒门。 宿主的恶意值才五十万,他必须收集齐所有人的恶意。 这是他们共同的目的。 关键时刻,它需要代替宿主,作出重要的抉择。 系统背对姜糖,挣扎了半天,最后悄悄地按下了秘境的扩展键。 扩展键意味着新的秘境,即将开启。 天色渐晚,薄彩的霞光在蓝灰色的天际铺展开。 姜糖终于整理完毕,伸了伸懒腰,迎着霞光坐在门槛上。 望了望树下的花圃,这是她悉心照顾的鲜花,却没办法带走。
第121页 她惋惜地嘆了一口气,思索着接下来该去哪里。 修真界外,唯一去过的地方只有飞灯夜市。 容景的储物袋里,装着许多灵石,她决定先去客栈住个几日,等他甦醒,两人再商量去处。 届时天南地北,海阔天空,诺大的修真界,他们可尽情游逛。 美滋滋地计划未来,脸上突然传来一丝凉意。 她从幻想中回过神,仰头看,天空下起了小雪,渐渐变成鹅毛大雪。 看到这些雪,她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托着下巴的手松开,接住了一片雪花。 红色的雪。 像极了天气大变时的前景,似乎是一种不言而喻的预告。 天色已晚,她本来打算过个两日才离去。 现在看来,明天一早就该走了。 上次红雪下了很长时间,等雪融化了,气候才开始慢慢变热。 明早走的话,兴许还来得及。 姜糖洗漱完,躺到容景的塌上,抚了抚他的右脸颊,朝他道了声:「晚安。」 她终于要离开极寒门,并且计划好了两人的未来。 如果明天,他能醒来,就更好了。 第五十七章 回到过去 窗子紧闭, 屋内陈设简单,茶桌中心的铜香薰, 屡屡白烟缭绕,像轻纱一样旋转往上浮。 门微微开了条缝,挤进来两个看上去才十五六的婢女,匆匆小跑进屋里,携带着一股冰冷的微风,拂过垂地金丝纱帐。 屋里暖绒,与外面的天寒地冻相差极大。 一个小女孩从塌上缓缓坐起身,睡眼惺忪, 一头长髮披在身后, 水润的眼眸适应不了明亮的光线,半眯着好一会儿, 才往身边看过去,口中冒出一个词:「容景……」 空的。 她呆呆地眨了下眼, 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只瓷白的左手在塌上摸了许久, 也没摸到昨夜老老实实睡在身侧的人。 容景不见了? 怎么回事? 她转动了下眼珠,两个陌生的女子扶着纱帐,开了个小口,对她笑着说:「姑娘醒了。」 若灵和清墨对视了一眼, 动作熟练地开始为她穿衣洗漱。 姜糖像个木偶,任由她们摆弄,期间, 不动声色开始打量屋内的摆设,以及两个婢女的穿着。 依旧是古代。 难道她又莫名其妙穿越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姜糖的心里一抽, 岂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容景。 她左右张望,一堆的绝望涌上来,却没办法跟人诉说,憋到了收拾结束,挥退了婢女,装作镇定道:「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依言退下。 临走前,清墨温言提醒道:「姑娘,师尊正在等您,每日清晨的修炼别忘了。」 姜糖敷衍地点了点头。 待关上房门,她托腮坐在茶椅上,表情平如镜面,脑中纷乱纠杂。 昨夜她计划今日清晨带着容景去客栈。 这下好了,不仅人没了,又穿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与容景相处的画面,他的一颦一笑快速闪回,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绪,让她无法冷静,来琢磨目前的处境。 「喂,别想了。」系统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半遮半掩道,「你若想见容景,就去找闻镜。」 「他不是死了吗?」姜糖见到系统,愣了下,随即惊喜地抬眼,「你也跟着穿过来了。」 系统:「什么穿?这里是四百年前的极寒门,闻镜还没死。」 它说的是真话,也可以说是假话。 新秘境并没有穿越时空的功能,但却能重塑过去。 构造一个虚空的幻境,重演四百年前的剧情。 现实里还活着的人,灵魂传导进秘境。 每个人都有对应的身体,宿主目前应该传导进了小时候的身体。 那些不对应的人,没有参与到这段过去的人,并未传进秘境。 姜糖比较特殊,它给她额外安排了一个非关键人物的身份。 它只说了一半,其余便不肯告诉她。 姜糖的眼眸亮了亮:「这时候的闻镜已经认识容景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系统只想快点回到宿主身边,朝她撒了个谎。 它很不负责地想,至于事实的真相,他愿不愿意说,是他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姜糖提着纤长的裙摆,一熘烟地往外头跑去,翠柳色的衣角,像是一枝鲜嫩的树芽,轻飘飘地划过门栏,转而消失在院墙的转弯处。 她像个迷途小鹿,横冲直撞又生机勃勃。 年纪才十岁初头的样子,腿短却十分有力,奔跑了将近几公里都不嫌累。 刚至黎明,极寒门内无人影,清寂的灰蓝色笼罩着万物。 她跑了好久,怎么都找不到个问话的人,索性胡乱地找,一面寻,一面想,这个小身体的体力真不错,这么久都不觉得累,应该是个有修为的。 半个时辰后。 她停了下来,远远看到前方一个半蹲在地上的身影,有些怔楞。 闻镜背对着她,泼墨般浓黑的一片衣角流淌至嵴背,黑色绑带扎起的马尾高高束起,迎着微风飞扬。 苍苍茫茫的天穹下,他微微侧着的脸,渡上了一层灰蓝色光。 这个场面很熟悉。 记忆一闪,姜糖蓦地记起来了,正是他受到闻正初欺压的一段剧情。
第122页 此刻,他正在给小鸟包扎。 姜糖悄悄地走近,以为会是曾经见过的场面。 实际上,闻镜方才甦醒过来,手心握着一只鸟。 他当然记得这件事,眸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笑。 不像小时候那样善良,反而握紧了手里的软肉。突然的变化,以及强烈的挤压感,使那只鸟惊恐挣扎。 背后传来脚步声,他耳朵轻动,倏然转身回望,满面煞气,由内而外透露出汹涌的阴冷气息。 他以为看到的会是闻正初,结果却是闻星剑师尊的女儿——谷惜糖。 一身的嫩柳衣裳,满脸天真烂漫,被保护得很好的模样。 她睁大了一双清澈的瞳孔,看着他,许久都未说话。 闻镜对她没什么印象,此刻见了,略觉得不对劲。 奇异的熟悉感飘过他的心口,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像要看穿她整个人。 姜糖被盯得头皮发麻,话到了嘴边都说不出口。 这时候他还没变成大魔王,可他是闻镜,光是这个名字,就令她不敢随意说话。 两人就这么对视。 谁也没认出谁来。 系统心好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想了半天,觉得不关它的事,从善如流地开始装死。 闻镜沉默了一会儿,敛了敛眸,移开视线,随意将小鸟丢在地上,转身就要离去。 与她擦肩而过。 这剧情不对啊…… 他不是该给小鸟包扎吗? 姜糖惊呆了,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子,随之而来一声「撕拉」打破了岑寂。 黑色的一片袖口,被她扯下来,捏在自己的手上。 姜糖:「……」 闻镜眸底淡然如静止的潭面,泛起了点点涟漪,逐渐扩散,并有往水波滔天的趋势发展。 他抬起手,仔细看了袖子的惨状,冷冷地呵了一声。 罪魁祸首的某人,欲盖弥彰地把手藏在背后。 她暗想对策。 他往前踏出一步,神色不虞,冰冷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压下来。 姜糖往后退了一步,发觉如今的闻镜,和系统回放里的他不大一样,那种清澈干净的气息去哪里了? 她本来想藉机接近闻镜,探出容景的去向。 这下子得罪了人,还如何是好。 姜糖弥补般地把手往前一伸,闭上眼,硬着头皮道:「给你。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道完歉后,对方安静了半晌。 没有任何动静,姜糖难忍好奇心,睁开一只眼,看到闻镜一双黑沉沉的眼珠,直勾勾地盯她。 盛了点细细碎碎的光,她看不大懂,像是…… 像是在陌生之地看到重要的熟人,生出的惊喜之色。 姜糖以为看错了,眨了下眼,继续望过去,却见他收敛了表情,唇角好心情地勾了起来。 她说话的语气,他认出来了。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她,微笑愈发扩大。 这人,可真是奇怪。 她有些恍惚,手仍旧直直地伸出。 他垂眸,接住了那片衣角,笑容满脸地回应:「不是大事。」 姜糖收回手,暗想,方才还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这会儿变得这样快,果然大魔王从小变幻无常。 他还欲说话。 骤然间,一个恶声恶气的声音冒了出来,传到两人耳际。 「好啊,小野种居然还懂攀龙附凤。」 闻言,他们各自转身。 一个十二三岁的绿衣少年站定,满是嘲讽地打量闻镜:「小小年纪野心还挺大,怎么还计划着以后爬上谷姑娘的床了?」 闻正初口里满是污言碎语,听得姜糖直皱眉头。 她早就对这个仗势欺人的闻正初充满了恶感,年纪轻轻的,污衊欺压人的本事倒不小。 更何况,这事还带上了她。 一旁的闻镜,稚嫩的脸上满是平静,眸中却掠过一兇恶的戾气,看着闻正初,像在看一个死人。 闻正初被他盯得嵴背一凉,觉得眼前的人,和前几日见过那副安静柔顺的样子大为不同,浑身是刺,简直像是两个人。 他抚了抚手背上竖起的寒毛,身后两个小弟还跟着他,只好硬撑着面子,大放厥词:「我今日就要……」 威胁人的话未完,闻镜和姜糖身躯一动。 姜糖离得近些,最先动作,直接一脚踹飞了闻正初,打断了他接下来虚张声势的话。 一个抛物线划过天空。 擦过树顶的枝叶,飞过了屋顶的翼角,不停往上飞。 姜糖脚尖顿在半空,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他还在坚持着飞,瞧着远远变作一个点,才转而往下坠。 原来力气这么大吗? 她默默收回了脚,感觉自己变成了个大力士,浑身上下都是力量。 她满脸喜悦,翻了翻手掌,踢了踢脚,按捺不住地想要当场测试一下力量有多大。 要是容景在这里就好了,前几日背他累个半死,这会儿估计一只手就能抬起他。 脑补了下画面,姜糖喜滋滋地笑出声。 闻镜瞅了她一眼:「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姜糖摆正了张小脸,眸光微闪。 刚才她帮了他一把,如果是穿越到女频小说里,她有攻略系统的话,此刻应该加了不少好感值吧?
第123页 她轻咳了一声,走到他身边,装作闲聊般地问:「闻正初一直在欺负你吗?」 闻镜嗯了一声:「从我进极寒门之日起,便是如此。」 她同情地瞧了他一眼,暗戳戳问:「你进来后就没朋友帮你吗?」 「没有。」闻镜简单答覆。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姜糖噎了一下,也有些急了,顾不得那么多,索性大方问出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容景的人?」 容景曾说以前救过闻镜。 但并未谈过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相识。 她紧张地提起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半空中,等他回答。 时间一点点流逝。 在灼热的目光中,他顿了下,面不改色回道:「不认识。」 第五十八章 保护 姜糖失望地低头。 原来闻镜还不认识容景。 如果不是现在, 莫非,一百年后将闻镜从霜潭里救出来, 他们才相识? 想到这个可能性,她两眼一黑。 修士寿命有限,到了一定岁数,没有迈上上一个境界,最终尘归尘,土归土,和凡人之躯一样。 她还不清楚这幅身体是个什么修为。 若是等不及一百年后便死了,或许再也见不到容景。 这种未知的恐慌, 缓慢地从心底各处扩散, 狠狠地攫住了她。 姜糖陷入神思中时,系统朝闻镜飞过去, 喊了一声「宿主」。 黑豆眼珠里充满了对未来的雄心壮志。 第一次秘境失败,只要宿主还在, 第二次一定能收穫大丰! 它豪情万丈地准备重回宿主脑海, 飞近了一步, 却不料闻镜先是往姜糖看了一眼,发现她没看到后松了一口气,面朝系统,冷酷无情。 「离我远点。」 系统:「???」 宿主让它滚。 它生出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顿时泪流满面地哭诉:「别忘了我们的大计。。」 闻镜嫌弃地蹙了下眉,以心音反问:「你趁我昏迷都做了什么?」 系统理直气壮:「长老要赶我们走,我迫不得已才开启秘境。」 「这秘境是你设计的?」 他低头看了下, 身躯瘦小,衣衫破旧,顿时遏制不住强烈的厌恶感, 冷冰冰开口:「把我变成这鬼样子。」 系统无语,你说的鬼样子,不就是你自己。 它不敢怼他,讨好地笑:「您别担心,虽然是小时候的模样,但我没把您的修为给抹除,还是原来的大乘镜。」 大致明白它的计划,闻镜瞭然道:「你想让我再重演一遍过去,回收前一次倖存修士的恶意?」 系统点头如捣蒜:「是的,宿主真是聪慧过人,一点就通……」 拍马屁的话只说了一半,闻镜打断:「不行。」 系统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让您再一次经歷那些事,您现在修为依旧无人能敌,可直接灭门。」 「无趣。」闻镜目光阴郁,「我已经做过一回,便不会再做第二回 。」 系统急了,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那我花了二十万恶意值,岂不是白白浪费。」 「这是你干的好事。与我无关。」闻镜满不在乎地拂了下袖子,那里有一处被姜糖撕下的大缺口。 「……」 系统欲哭无泪,像它这样一个劳心劳力又兢兢业业的ai,却摊上一个毫无事业心,任性妄为的宿主。 如果是其他系统,还有制约宿主的能力,而它却像在给他打苦力,白干活,还没工资的那种。 令人心酸。 要是回到星球,它一定要严防死守,把这些见不得人的卑微事死死藏住。 否则,实在是太丢人了。 闻镜随手一挥,挥退了它:「以后你跟着她。」 「……哦」系统保持微笑,失魂落魄地跑回了姜糖的身边。 姜糖髮髻上扎着的一根嵌珠流步摇,垂下的流苏随风摇摆,闻镜盯着她髮髻,心底飘过隐秘的念头。 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他既已变回闻镜,就希望他能以真实身份接近她。 此次良机,他必须让她接受他,不再恐惧闻镜,不再示自己为洪水勐兽。 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然后,等她卸下所有防备,再找个机会告诉她真相。 闻镜眸底流动些许暗色,抬头时,已是悄悄隐藏住了内心的想法。 系统连滚带爬回来,姜糖仍在思考以后的打算,都不曾发现它有离开过。 婢女离开前说了一句话,师尊带她修炼…… 若是以后跟着这位师尊努力提升修为,还用担心寿命吗! 她的眼珠亮得惊人,仿若掺了点星星点点的光。 闻镜走到她身边,不露声色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没有。」姜糖掩饰住,摇头道,「我只是以为你会认识容景。」 「他是什么身份?」闻镜故作不解,「竟让你觉得我该认识他?」 演技高超。 系统躲在姜糖身份,感嘆了一句。 闻镜飞快地瞥了一眼系统,继续望向姜糖,似在等她回答。 姜糖吶吶道:「跟你一样的同龄人,该都是相识吧。」 「你问错人了。」闻镜继续装,「我很少与人交际,别说是名字,长什么样都不会放在心上。」
第124页 他不善交际孤僻的性格,倒是和回放里,显示出来的一模一样。 但从第一次见面看到的神态表情看,他又和回放里呈现的人,有很大的不同。 看上去不好相处,更接近那个成年时的兇狠。 既然打探不出容景的信息,姜糖已经没了接近他的理由,左右张望,打算离开。 见她的反应,他眸光一闪,又改口道:「不过,你帮了我一次,我也会帮你留意此人。」 顿了下,姜糖未料到他会说出这一句话,缓慢地把目光移到他的身上,打量他的表情。 他眸似点漆,清晨温暖干净的第一道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由内而外透出一股平易近人的气息,仿佛不管提出什么样无理的要求,他都会好脾气地答应。 姜糖愣了下,重复了一句道:「你会帮我?」 「嗯。」闻镜一字一句,清晰道,「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他斜着脑袋,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道出,好似没觉察其中的温柔意味。 像是被震动,姜糖钉在原地,许久不动弹。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凝在他的脸上。 闻镜这样兇恶的人,做出过诸多取人性命的残酷事,他是沉在深渊里,不被任何光照进的黑暗。 小的时候,却有这个年龄该有的鲜活,说出诚恳真挚的语句。 极大的反差感,让她恍如做梦。 半晌,姜糖不知该如何回应一个小少年真善美的珍重对待,干巴巴地回了句:「好、好的。」 眼底映着的人,回了个让比春风更温暖和煦的笑容。 姜糖的好感值,不由得缓慢上涨。 一旁的系统心道,宿主这手段可以啊,早知道不给他绑定恶意系统,来个攻略系统,多妙。 那攻略值不得刷刷刷上涨。 还用得着费心费力回收恶意吗? 系统正在犹豫要不要改行,身边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再说话,安静下来。 微风穿过空隙,裙摆泛起了如水面的波纹。 与此同时,啪嗒啪嗒极重的脚步声传来,显得分外大声。 闻正初的娘亲郭锦云,从两个小弟口里得知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一脚踹到了天上,坠地后屁股摔成了两瓣,当着一堆极寒门弟子面,哭爹喊娘地抬到了医修那里。 蓝衣弟子们围在医修的殿内,叽叽喳喳地讨论,偶有几个嘲笑声从人群中溢出。 她又急又气,隐约掺着窘迫丢脸的小心思,左右望了望,一把揪住两个小弟的衣领,揪到了不让人看到的角落里,怒气沖沖问:「谁干的!?」 两个小弟脸色发白,朝对方瞳孔里看到了害怕的情绪。 年纪稍大的小孩结结巴巴地回:「是、是闻镜干的。」 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谷惜糖是不好惹的,她爹可是师尊谷川隐,门主都要对他们毕恭毕敬。 两小孩撒了谎,眼珠骨碌碌地转,待郭锦云松了手,一阵疾风似的往外奔去,很快没了踪影。 郭锦云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闻镜的身影,恨意逐渐在心底积聚。 正初本是闻星剑唯一的儿子,却不料,莫名其妙来了一个野种说是他流落在外的孩子。 而闻星剑,竟真当认了此人。 郭锦云一向对闻镜不对付。 她叫了两个亲信跟着,气势汹汹地去找人。 那个小野种,她拳头攥得死紧,咯咯发出骨头摩擦的声响,她一定要把儿子的痛,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亲信们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低着头快速掠过重重楼宇。 待见到了那个小野种,郭锦云眼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快步走上前,一巴掌就要甩到他稚嫩的脸上。 一个小姑娘突然跳出来,才刚到她腰际的人,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力气犹如千斤重,竟让她挣脱不出。 郭锦云淬了毒的目光移向她:「哪来的……」 剩下的骂声滞住,吞进了肚子里。 姜糖圆熘熘的杏眼微微眯起,小手用了力,郭锦云唿痛出声:「疼疼疼,停下。」 姜糖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道:「上来就打人,你以为自己是谁,想打就打。」 不论是名义,或是事实,闻镜都是闻星剑的儿子。 他性子温顺,受了欺负咬牙吞进喉咙里,可真要摆到明面上,郭锦云是不占理的,一个合体境修士,欺负弱小,被人发现足以受到众人耻笑。 郭锦云却没半点自知之明,咬牙道:「今日我非要教训这个小野种,谷姑娘,劝你莫管闲事。」 语气之兇狠,令人汗毛倒竖。 闻镜勾了下唇,伸出右手,扯了下姜糖的袖口,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道:「我打不过她。」 音色稚嫩,放得很轻,听了就让人心里一紧。 姜糖觉得他真是个小可怜,从小受欺辱不说,后来还被人狠毒对待。 一种同情从心底升起,她下意识拦住郭锦云,见义勇为道:「犯了错自有议事殿的人来处理,你算什么东西?」 姜糖很少放狠话,经验不足,气势上有所欠缺,可光是她尊贵的身份,就足够压制住郭锦云了。 郭锦云往议事殿的方向一指,丝毫不惧道:「那便去议事殿评评理,到时候让执事来处理这个小野种,谷姑娘,你可别哭鼻子。」
第125页 「去就去。」 说完,姜糖拉着闻镜的手,往那边走去。 他的眼眸垂下,笑容愈发加深。 两人的争执,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极寒门。 谷川隐赶来时,周围弟子瞬间让出一条路,齐刷刷地喊了声「师尊。」 伴随着这道称唿,姜糖的声音更高,传得很广,甚至到了议事殿外。 谷川隐听到向来嚣张跋扈,瞧不起任何人的女儿,像护小鸡仔那样护着闻镜,拔高声音道:「你说什么鬼话,闻正初是我踹的,有什么事沖我来!」 第五十九章 演技高超 一身嫩柳色的少女高高扬起脸, 乌圆的眸子瞪视郭锦云,她怒喊出声后, 整张脸皱成一团,摆出一副兇狠的模样。 浑身上下竖起刺,兇巴巴的样子像一只面对敌人的刺猬。 谷川隐一进门,看到这幅场景,心顿时一软。 他的乖女儿就连生气都这么可爱。 转了转视线,紧接着,他看到姜糖维护的人,站在她的身边, 目光沉黑, 低垂着头,极其漂亮的一张脸上, 满是委屈,一只瓷白细腻的手还抓着姜糖的袖子不放。 目光在那袖子上停留了下, 谷川隐微微蹙眉, 环视了一圈后, 缓缓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郭锦云先行朝师尊行了个礼,脸上表情不好看,又急又怒道:「我儿被人踹伤,如今还躺在医馆里。师尊, 您来的正好,请您评评理。」 谷川隐锐利的黑眸落到她的脸上。 她心一颤,继续补充:「在场的两小孩都说是闻镜踢的, 而谷姑娘却无理取闹,非说是自己干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 姜糖脑壳疼,本是为闻镜出头, 反而被人泼脏水给闻镜,这些人捏柿子,怎么都朝软的捏。 被比喻为软柿子的某人,一派闲适地看戏,像是与他无关。 姜糖瞅了他一眼,眼底满是担忧。 敛目低眉,他没让人发现外露的情绪。 谷川隐转向二人,威严的表情一松,高大的男子看着两个小辈,近乎和蔼地问:「是谁干的?」 「是我。」 「是我。」 姜糖和闻镜异口同声。 朝对方看了一眼,姜糖摆着脸,问:「明明是我踹的,你认什么? 他走近了些,贴近她的脸,热气扑在耳垂上:「倘若他们知道真相,你会受罚,不如由我来承担。」 睫毛低垂,看上去温顺且无害。 这确实也是他的真心话。 那柔软贴心的心思,令姜糖的好感度又往上涨了点。 她松了松唇角,连忙摇头,小声道:「不行,我做的就由我来经受。」 最初,整段剧情由郭锦云伤害闻镜引起,导致闻星剑发现他是不死之躯,对他进行丧心病狂的迫害。 此刻闻镜还未经歷那些可怖的事,还未变成大魔王。 如果能掐断转变的引燃线,他依然还是无害纯然的人! 那么好的一个人,便不会黑化,堕落陷进深渊里。 很多人不会死! 她坚决地想,既然穿越到了过去,不能再让事情往原来的方向发展。 她必须要护着他一些。 保护他的心,不被任何人污染。 「你别怕,我不会让人随意污衊你。」姜糖一字一句,以郑重的语气说出来。 见她百般为他着想,他低眸,划过一丝满足。 从来都是他保护她,如今,位置颠倒过来,他深受触动,唇齿间仿佛品尝到了一分甜意。 他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想要更多,多得一颗心都装不满。 闻镜安静地笑,眸子盛着点潋滟的光,如湖光映雪。 姜糖瞅了一眼,愈发觉得眼前的人太过美好,不能由着其他人破坏。 她挺直了嵴背,像要竖起高高的城墙,阻挡任何人的侵入。 「乖女儿,你说的可否真实?」 谷川隐见两人这般亲密,还在一边说悄悄话,突然朝她问了一句,打断了两人的气氛。 姜糖回神,打量这个便宜爹。 他穿着鸦青色长袍,披至腰间的长髮被金凤冠高高挽起,气质冷傲。 半晌后,她回道:「自然是的,我说的并非假话。」 以为会等到责骂或是惩罚,却听谷川隐嘆了一口气,面朝众人,轻描淡写道:「只是小孩间的打闹而已,不必闹到议事殿。」 等到这么个处理,郭锦云不可置信地大喊:「师尊,您怎么能罔顾道义,为自己女儿强行脱身!」 谷川隐甚至连前因后果,问都不问一句,就替她辩解。 气得郭锦云头顶冒烟。 谷川隐摸了摸姜糖的头顶,眉宇间盛着过多的溺爱,轻飘飘道:「闻正初既然躺在病床上无事可做,不如先思考下做错了什么,才让我的女儿这么生气。」 她性子虽嚣张,却从来不会欺凌弱小。 反倒闻正初,常听说欺负闻镜。 谷川隐对姜糖十分信任,护人护得理直气壮。 姜糖微微一愣,睫毛微颤,被他抚脑袋时,很不好意思地低头。 她都二十几的人,虽变作了小孩,却依旧是成年人,被长辈摸头,还挺难为情的。 片刻后,姜糖躲掉了谷川隐的大手。 他失落地想,女儿终归是大了,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
第126页 姜糖解释道:「我并非平白踹人,是闻正初污衊我和闻镜,有那种……关系。」 她话说得委婉,且小声,只让他听到。 谷川隐目光一冷,脸色极其难看,嘴巴情不自禁地喊了句:「踹得好!」 看热闹的众人:「……」 知道师尊疼女儿,没想到已经溺爱到这种程度。 这姑娘以后岂不是要被宠成个魔女,到处祸害人,还有师尊来给她收拾烂摊子。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时间久了,说不定还会祸害到自己身上。 众人脑补了一番,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姜糖觉得殿外的人看自己的目光,和当初看闻镜,有的一拼。 她纳闷地想,她有这么可怕吗? 谷川隐竟然说出这种话。 郭锦云惊呆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气沖沖道:「您是受人敬爱的师尊,说出这番话,还对得起您的身份吗?」 「放肆!」 一道疾风携着话而来,闻星剑从殿门外踏进来,身形一闪,还不等人反应,一个巴掌甩到郭锦云的脸上。 啪地一声。 众人都未回神,她的脸上蓦地多出了个鲜红的掌印。 郭锦云呆了许久,眼角落泪,好不可怜。 这一声,使得姜糖浑身一震。 朝闻星剑瞥去一眼,此人剑眉星目,和闻镜长得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薄唇,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给面容添了几分薄情寡义感。 他的行为,和他的脸十分相衬。 只是眼中无欲无求甚是清明,有一种难以接近的高冷感。 和后来做的那些事,观感差别极大。 让姜糖想到一个词。 人面兽心。 那个巴掌打得是真的用力,郭锦云脑子似乎都被打晕了。 钉在原地,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嘴唇颤了颤,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糖对两人都没有好感,厌恶地皱起眉。 正在看戏的闻镜,瞧见了她这幅表情,贴心地拉起她的手,状似安抚。 姜糖生出了是她被打的错觉。 两个小孩,手拉着手,亲密无间又两小无猜。 谷川隐瞥见,心咯噔一声,仿佛看到未来自家女儿被人拱了。 他踏出一步,把女儿拽了回来,一片鸦青色的衣角掠过,径直头也不回地拽走了。 姜糖:「???」 她被扛在肩头上,离闻镜愈来愈远,也就没看到,他的脸色微变,蓦地沉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阴暗物,与方才的温顺天差地别。 他喊住了系统:「滚回来。」 系统颤抖,跟在姜糖身后的动作一顿,战战慄栗飞回来,磕磕巴巴道:「宿、宿主,您要我回来了?」 他眯了下眼,朝谷川隐的背影望了一眼:「为何给她安排成谷川隐的女儿?」 虽然谷川隐现在是她的爹,可他依旧觉得碍眼至极。 系统答得谨慎入微:「不阻碍剧情又身份尊贵,谷惜糖最适合。」 过去那段往事里,闻镜被掳走后不久,谷川隐便飞升了。 而谷惜糖,从此游歷世间,从修真界,人界,魔界等等逛了个遍,再也未回极寒门,活得潇洒又自在。 系统想来想去,敲定了谷惜糖这个身份。 闻镜生性敏锐,发觉谷川隐隐隐的排斥,心头浮上了一种肆虐的情绪。 一个和她本没什么关系的人。 也敢来和他抢,还敢把她从身边带走。 咔嚓一声。 闻镜的手搭在议事殿的柱子上,一用力,震裂了。 他不大感兴趣地投去一眼。 目光渐移,闻星剑仍在叱责郭锦云的无礼。 他嗤笑一声,仗着身体小,面无表情地从旁边离开,谁也没发现。 「回她的身边,若有人接触她,每隔三天来向我禀告。」 …… 月黑风高。 头顶一轮圆月,散发清冷的光。 闻镜坐在屋顶上,懒散地把手搭在后脑勺,听系统禀告近来姜糖的动向。 「前日她和谷川隐学习修炼了一整天,昨日她只修炼了一早上,下午被原身的好友拉去聚会,晚上没睡,修炼了一夜。」系统如实讲述,像是一个机器人的语音播报。 闻镜蹙眉:「她为何突然起早贪黑地修炼?」 以前姜糖性子懒散,能坐着绝不躺着,从来没向他提过修炼的事。 而且,有很严重的拖延症,他嘱咐过她的事,比如要求她在画纸上临摹一副两人的画像,她连连说好,明日就画。 一日又一日过去,她说得明日没有尽头。 临到新秘境,还没把画像画出来。 闻镜不解地蹙眉:「她要做什么?」 系统:「她说最迟见到容景,可能会是一百年之后,她得勤奋修炼,免得一不小心挂了。」 一百年。 他怔了怔,倏然间想起了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容景曾现身,把他从霜潭救出。 她做好了准备,一百年后再遇容景。 闻镜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泛起了丝丝的甜意,他从未吃过糖,却也能感受到这股让人欢喜的味道。 又夹杂着一些不忍,当场产生一种冲动,跳下屋檐,推开门,叫醒她,然后认真跟她说——
第127页 我就是容景。 压制住冲动,他平静道:「我明白了。」 系统:「宿主,没事我就走了。」 「等会。」闻镜叫住它,眼神闪烁了下,半晌后,勾唇道,「你去和她说,我生了重病,陷入昏迷醒不过来了。」 「……」系统不懂他这些小心思,应声道,「好。」 翌日一早。 姜糖听到系统慌乱不安的话:「不好了,闻镜快死了,只剩下一口气,说要见你最后一面!」 姜糖震惊:「!!!」 第六十章 小青梅 姜糖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肩膀磕到半阖着的木门,咔哒一声。 门板孱弱地晃了晃, 倒在地上。 她回头望了一眼,来不及感嘆一下木门的质量,又转身往闻镜的屋子里跑。 系统紧跟其后。 到了稍许古旧的屋门口,她轻轻推开门,朝里面望了一眼。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榻和一副桌椅,除此以外,什么都没。 数十条裂缝爬上墙壁,因地理位置不佳, 终年不见阳光, 屋里昏暗如薄暮时分。 天鹤殿的奢华,与此处的破败简陋, 对比太过鲜明。 她脚步一顿,打量了几秒, 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是闻星剑的儿子, 却不得关注重视, 所有人都没把他当回事。 住的屋子,连杂役都不如。 姜糖嘆息了一声。 后来闻镜的暴戾兇残,由所有人齐心协力促成。 一双双手把他推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会变成以后那副样子,简直是情理之中。 收了收心绪, 姜糖看向床榻。 一个小小的身体安静地躺在塌上,昏暗的光线下,一动不动, 如一具尸体。 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姜糖转身,往他的方向悄悄走。 寒冷的风从门缝中钻进来, 屋子里像是冰窖。 她似乎看到了他冷得战慄。 走近后,塌上的人渐渐清晰,他的唇抿得死紧,长睫颤动,如振翅的蝴蝶。 本来就白皙的脸,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两颊染上的红,与雪白的肌肤相衬,撞进她的眼里。 姜糖很是愧疚。 剧情发生变化,原本的轨迹脱离了应有的轨道,她以为能逃掉郭锦云的摧残,他便能远离危险,但因她的介入,事情或许会往另一个未知的方向发展。 未知,才更让人不安。 静止了片刻,在她的注视下,闻镜似有所觉,缓缓睁开眼,凝视了她几秒后,撑着一只手,艰难地想坐起来。 她连忙扶起他。 依靠着墙壁,他低眉,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几声轻咳无法抑制地从喉咙里呛出。 她心里紧了紧,看他病弱得不行,真以为他要挂了,唇抿了抿,沉甸甸道:「你、你可有什么遗……呸,心愿未完成?」 「……」 闻镜装成重病,是想藉机接近她,等着关心的问候,不曾想,却等来一句奇奇怪怪的话。 像是以为他快死了,问他遗言。 默了默,闻镜像是想到什么,一双黑峻峻的眸子落到了系统上。 系统进了屋后,躲在角落里旁观,发觉他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它抖了抖,往桌子底下钻去。 看它心虚的模样,闻镜猜到它的传话,传得有多离谱,大抵刻意把生病的程度说得更为严重,才会让她误解他快要死了。 闻镜想了想,最后没解释,顺着她的话,低落道:「我想要的,你实现不了。」 「你尽管说,」姜糖挺直了背,信心十足,「我爹是师尊,他可厉害了。你想要什么,我去求求他,就能得到。」 与谷川隐相处了几日,她早发觉他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疼爱得很,怕是天上的星星,都愿意给她摘下来。 姜糖笑了笑,等他的回应。 他咬了咬牙,手紧抓着被褥,力气大到手指攥白,「你俩感情真好。」 「他是我爹呀。」姜糖随口道。 闻镜冷笑一声,不过是一个才认识了几日的假爹。 「你到底要什么?」 闻镜敛下眸子,将眼底的暗色遮得严密,装作病弱,轻轻道:「我想去飞灯夜市,」 他曾答应过带她去飞灯夜市,许下心愿。 这份承诺,牢牢地记在心里,不曾遗忘。 即使跨越了现实和幻境,他也想为她实现。 姜糖蹙眉:「可你身体欠佳,还撑得到那时候吗……」 她总觉得走到一半,他就得昏死过去。 闻镜:「没事,我恢復的速度比较快。」 姜糖一愣,这句话牵扯出一段记忆,使她终于回想起,闻镜的不死之身。 闻镜死不了。 系统却说,他快要挂了。 趁他不注意,她回头瞪了系统一眼。 什么最后一面,瞎说话,差点让她出糗。 还好她说得委婉,没直接说遗言这种不吉利的话。 系统做出了个缝上嘴巴的表情。 它是为宿主着想,说得严重些,姜糖会更心疼他。 姜糖被蒙在鼓里,不领情也就算了,宿主也体会不到它的贴心考虑。 系统心酸,悄悄躲在桌下,几欲落泪。 这两个没良心的傢伙! 两人还在说话。
第128页 「等你彻底好了,我再陪你去一趟。」姜糖摇头,看着他的表情,像在看一个小辈。 她以为他只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子。 闻镜不喜欢这种眼神,突然叫了声:「糖糖。」 他用称唿,来抵消她自以为的年龄差距。 姜糖睁大了眼,明明和他差不多大的样子,摆出一副小大人的表情,一本正经道:「我比你大两岁,你该叫我姐姐。」 按照身体的年龄,她比他大。 按照心理的年龄,她还是比他大。 闻镜固执:「糖糖。」 姜糖纠正:「姐姐。」 「糖糖,到了飞灯夜市,我差不多也就好了,你陪着我去。」 姜糖揪着称唿不放:「你喊我一声姐姐,我就带你去。」 闻镜誓死不喊,实际上比她大了几百岁,这姐姐是真的说不出口。 反而更愿意,她喊他哥哥。 一想到昏迷后,系统一顿骚操作下,把她变得比自己大,闻镜更懊恼了,若他来设计,他会让她变作一个小一点的小姑娘。 可以名正言顺叫他哥哥。 闻镜有些遗憾。 见他执拗起来,姜糖想了想,作为大人,应该宽容小孩的任性。 也就不管他,她小大人般,嘆息了一声。 闻镜瞧着有些想笑。 小姑娘扎了个圆圆的髮髻,身高比他矮了些,脸颊两边微微鼓出,可爱得让他想起身摸脑袋,却好似装得比他要大个几百岁,看人都带了丝对小辈的放任。 扯了下唇角,他又觉得笑不出来,反而噎得慌。 「既然你非要去,我便答应你了。」 她容易心软,这会儿见他垂眸,脸色不大好看,心蓦地柔软如水。 闻镜装作高兴地弯起唇角,心底却荒凉一片。 他有些怀念,现实里她朝他撒娇的模样。 现在这幅样子,何年何月才能恢復成原来的相处模式。 他沉寂如一汪死水,默默起床,还不忘咬唇,咬得下唇一片白,装作分外勉强,行动困难。 果然,姜糖立即伸出手,帮他缓慢下了地。 「不如我来背你吧。」 闻镜身形一滞,不可思议地重复了句:「背我?」 不至于。 他虽装成病弱,但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来背自己。 他做不出来,摇头:「不用。」 「你别慌,」姜糖拍了拍自己手臂,「我是体修,力气可大了,别说一个你,再来五个我都背得动。」 闻镜:「……」 见她凑过来,要将他背起,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姜糖无奈:「不想要背,那我抱你去?」 闻镜:「……」 他一言不发,想像了下那画面,顿觉荒谬,脸色愈发沉黑。 「哪个都不愿意,你还怎么去?」姜糖拿他没办法,一只手钳住他的手腕,状似要强行背他。 闻镜低头,望着她纤细的手,眸子轻动。 若是反手抵抗,她会察觉到异样,他保持不动,镇定自如,故意轻咳了几声,喘气声愈发急促,像是整个人要去了。 好似受到了深刻的打击。 姜糖忙缩手,略带歉意地瞅他,给他拍拍背:「别气别气,你不想便不想,我再找办法。」 对待病人太难了。 她只好迁就着,一面扶着他坐在椅子,一面说:「你等我会,我去向爹爹借个灵宠坐骑。」 原身没灵宠,因是体修,特别喜欢两腿一跨,到处跑。 她能跑去飞灯夜市,可闻镜受不住,于是匆匆借了金重鸾。 金重鸾体型巨大,张开烁金的翅膀,飞在上空的阴影,足以遮盖这座小屋子。 闻镜透过窗子,望见她坐在鸾鸟身上,朝他招了招手。 日光下,她的手迎着光摆动,金色的细线穿过手指,耀眼得映在他黑色的瞳孔里。 他长时间地盯,最后回了个浅淡的笑容。 金重鸾勉强挤在屋子门口,翅膀微振,捲起一阵簌簌的风。 姜糖小心翼翼扶他上去。 等他坐稳后,她动作伶俐地爬到身边。 原本想并列坐着,却不料上来后,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搂住她,像是身体的一种习惯动作。 说不清是他抱她,还是她抱他。 过于近的接触,令姜糖的身体一僵。 她连忙推开他,慌乱之下动作又急又重。 他被推开,差点滚落下鸟身,失落地垂下头。 脸似乎比方才更白。 姜糖心想,小时候的闻镜,还是比较脆弱敏感的性子,她排斥他,万一让他心理受到伤害,就不妙了。 不过是一个粘人的小孩罢了。 姜糖忙脱口解释:「我整理下衣服。」 装模作样地压了压领口,等她整理完,他倾身,两人又抱在一块。 四百年前的飞灯夜市,忘尘节当天,依然盛况空前,笙歌鼎沸。 甚至比平日更加喧闹。 姜糖下了地,好奇张望,和以前差不多,甚至一些小贩,仍旧眼熟,生意竟做了几百年。 远处的阁楼张灯结彩。 她瞧了一眼,他问道:「你想去客栈,或者拍卖楼?」 上次已经去过一次,她摇头道:「直接去梵兆巨树那里。」
第129页 梵兆巨树下,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手里各提着一盏灯。 不时有人飞身上去,将灯挂在树梢。 巨树明灯三千,灯笼仿若黑夜里的星辰,闪动清亮的光。 她仰头,听他说:「我去买灯笼,你要什么样子的?」 「兔子吧。」姜糖脑袋一歪。 闻镜像是恢復得差不多,稳稳噹噹地走到巨树不远处的灯笼店铺。 忘尘节,买灯的人很多,店铺外排起了长如游龙的队伍。 他排了一会儿,回头看,她依然驻在原地,彩灯下,衣角轻盈舞动,柔和的轮廓渡上一层绚烂的色泽。 他的眼神柔了柔。 继续耐心地排队,有客人买的灯笼多,排在后面的人不时发出抱怨。 老闆连声喊:「别急,还有不少。」 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前面的人少了一半,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在和一个女人聊天,跟他对上目光,抬起手朝他摇了摇手。 鲜活灵动的笑容,在脸庞上流转。 他回了个浅笑。 已经快轮到他了。 他走进店里,买了一盏兔子灯,一盏莲灯。 老闆笑嘻嘻递给他:「哎呀,是送给小青梅的吗?」 听言,闻镜难得好脾气地朝他笑了下,唇角微勾,轻轻低喃:「是,小青梅。」 的确如此。 他想着这个词,两手各提灯,走出店外,抬眸看向姜糖的位置,却发现空空如也。 淡淡的笑容一瞬间凝在嘴角。 人不见了。 第六十一章 掳走 梵兆巨树下, 喧闹的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簇簇暖黄色的灯光投向地面,姜糖站在光芒底下静静等待, 偶尔抬眸,树梢上一盏盏的灯,像是金黄色的眼睛注视着她。 又望了望前方的长队,她觉得无聊,脚尖戳地面,想了想,正要踏步走向闻镜。 一个黄衣女子突然出现,半路拦住。 她提着一盏灯, 问道:「姑娘, 是否需要灯笼?我的朋友失约了,这多余的灯笼赠予你吧。」 黄衣女笑容柔和, 细腰皓腕,仿佛邻家姐姐, 声音轻轻柔柔的, 让人无法拒绝她的好意。 姜糖赶着去闻镜那边, 摇头道:「谢谢,不用了。我朋友已经帮我买了。」 没多想,回了个善意的笑容,与她擦肩而过。 踏出几步。 黄衣女原本温婉的笑容, 骤然滞在唇角,脸以可见的速度,冷下来。 「等会。」 黄衣女身形一闪, 闪到她身侧,一把箍住她的手腕,用了些力气。 手腕被人握住, 姜糖立即反应过来,反手控住。 形势遽然倒转。 大概没想到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黄衣女神情惊愕,下一刻,抬手袖口一摆。 衣袖生风,裹着一道清冷的香气袭来。 姜糖无意识地吸进了一口,眼前忽然光影重重,拥促的灯笼仿佛被水色晕染开,分散成一小片一小片。 渐渐地,金黄色扩成一个大光圈。 身子晃了晃。 浓墨的黑袭来,遮盖了灯光,带她进入到深不见底的昏迷。 不确定有多久。 耳边忽而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逐渐变得愈来愈大声,就在耳际,在她身边流动。 她在哪里? 她怎么会昏睡? 像是回忆起什么,姜糖勐然睁开眼睛,迅速起身。 清寂的山谷,飞瀑从悬崖绝壁下流泻而下,迎光的水珠粒粒晶莹剔透,气势澎湃地砸在溪流之上。 溅起的水珠,又如珠玉罗盘,落到了岸边。 水汽朦胧,露在外面的肌肤,感受到凉丝丝的水意。 看清了周遭的景象,姜糖警惕地往旁边望了望,没人。 一张小脸惊疑不定,努力平静下来,往山谷外走去。 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拦住。 她顿住脚步,往回走,坐到岸边的石头。 涌动的奔流中,她的睫毛挂着凝结的水汽,眨了眨,轻轻地坠落。 姜糖想,那个黄衣女到底是什么目的? 劫财,或是买卖人口? 修真界也会拐卖小女孩? 一堆的疑惑堆在脑海里,直到天色渐暗,黄衣女才迟迟来临。 她变换了容貌,气质依然温婉动人,眉眼却迥然不同。 看见黄衣,姜糖猜到是她来了。 待看清容貌,她瞳孔一缩,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庄柔月。 曾经的室友,四百年前拐她来山谷,姜糖不敢相信,这到底是什么恩怨让她对自己念念不忘? 庄柔月却好似没认出她来,唤了句:「谷惜糖。」 姜糖眉眼一跳,按兵不动。 作为一个拐卖人,庄柔月表现和善,似乎想让她放下戒心。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 这话说出来,谁会相信。 姜糖撇了撇嘴。 庄柔月继续道:「我带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关系到你性命的秘密。」 姜糖观察她的神情,确实没看到她流露出来的杀气,身体却依旧紧绷,语气平静:「你说。」 至于信不信,即使她还未说出口,姜糖更倾向于不信。 没见过专门绑了人,目的是为人好。
第130页 语气淳淳善导又如何,她又不是傻子。 庄柔月眸光暗暗,略带忧愁道:「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是不忍心你被人蒙在鼓里,傻傻认不清身边人的真面目。」 身边人。真面目。 意识到她说的人,姜糖抿紧了唇:「你指闻镜?」 果然,多么可笑的谎言。 她不信这话。 若是四百年后,庄柔月告诉她,还能勉强信一回。 但四百年前,黑化前的闻镜,只是一个善良温顺的小孩,不管她说得多么动听,理由充足,姜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庄柔月颔首:「是他。」 姜糖低头,悄悄藏住了表情。 「此事说来话长,我了解他,是因为我清楚百年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庄柔月轻嘆一口气,眸子里盛满了对小辈的怜爱,「我与你爹将会在百年后相识,而那时,闻镜发疯,灭了整个极寒门。」 她的话半真半假。 闻镜发疯灭门是真,与谷川隐相识是假。 为了煳弄人,煳弄到底,庄柔月花了大血本,不惜暴露出预知未来的本事。 她没细说,几日前醒来,当她得知回到了过去,欣喜得简直不能自已。 未来还未发生。 闻镜还没杀死魔主。 只要在闻镜强大前,杀死他,届时那些惨痛的过往,便会烟消云散。 庄柔月刻意压低了声音,装作颤抖道:「那日你和你爹都会死在闻镜的手里。我窥见了这血流成河的场面,急急赶来通知你,为的是希望,你能在此之前处理掉祸患。」 姜糖眉眼一动,忽然想到,目前的身份,确实没在四百年后现身过。 所以,闻镜灭门的那天,可能谷川隐和谷惜糖,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但她已经正在努力阻止闻镜的黑化,比起杀人,更倾向于他能摆脱那段黑暗的过去,重现于光明之下。 姜糖将计划埋在心底,不与任何人诉说,摆出一副信任的表情,道:「姐姐我明白了,我会解决的。」 庄柔月一愣,事情太过顺利,反而起了疑心:「你真的信?」 姜糖面不改色地撒谎:「其实我早就发现闻镜的不对劲,听姐姐说了,才恍然大悟。」 「既然你这样想,我很欣慰。」庄柔月朝她温柔笑了笑,衣袖一抖,一只玉白青花小瓶落至手心。 看到这疑似装了药的瓶子,姜糖心一跳。 听到庄柔月说:「此乃罗厄秘丹,天底下最剧烈的毒药,你给闻镜餵下,就能使他死透。」 她咬牙,「死透」二字加重了语气。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她在魔界召集了千位炼药师,由数百种材料炼制成奇毒,可使人永远陷入昏睡中不醒。 与死亡无异,并且睡梦中痛不欲生。 她要他活得生不如死。 若是效果不行,她还会趁他未醒来时,将他挫骨扬灰,看他如何復生。 庄柔月脸上闪过阴狠之色。 姜糖吞了吞口水,只好假装接受,言听计从道:「行,等我回去,我就给他下毒。」 庄柔月握住瓶子,缓缓递去,另一只手迅疾地把一枚丹药塞进姜糖的嘴里。 她还是不放心,抬眸盯着姜糖。 姜糖压着嘴巴,神色不安:「你给我吃了什么?」 「放心。」庄柔月安抚,「只是真话剂。」 姜糖:「……」 她一脸绝望之色,完了完了,放什么心,不安好心才对! 庄柔月问:「你愿不愿意下毒?」 姜糖想说愿意,嘴巴一张,说了句:「不愿意。」 庄柔月笑容愈发温柔,令她脸色青白,挣扎着解释,却脱口说:「我什么都不会做。」 「没事,小姑娘没杀过人,不敢很正常。」 庄柔月笑得诡谲,两指掐出一个法诀,一簇白光飞快地沖入姜糖的额心。 她语气放的很轻,一阵微风出来,只让姜糖听清了几个字。 「……傀儡咒……摆布……」 * 闻镜发觉姜糖不见后,脸色骤然间发白。 很多不妙的联想疯狂地涌出脑海。 修真界有不少阴毒的修士,专门掳走小孩子,制作成人蛊,供人肆虐凌/辱。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眼底红血丝蔓延,铺天盖地的黑气裹住了他。 浑身阴冷的气息,路过的人见了,立即退避三舍。 闻镜再不掩饰自己的修为,身形飞快闪过,寻遍了飞灯夜市,撞翻了不少行人。 热火朝天的人海,一个小身影来回穿梭。 当他现身,向小贩们问是否看到一个嫩柳色衣裳的小女孩,一双漆黑的眸子,由内而外透出冰凉阴狠的气息。 小贩们皆是发憷,慌忙摇头说:「没看到。」 这小孩,太可怕了。 压根不符合应有年龄的稚气和纯真。 反倒像是一个沾满了血的魔物。 等闻镜远远离去,他们交头接耳问:「你认识这小孩吗?」 「不认识不认识,我安分守己做生意,哪里认识这种不好惹的人物。」 「我不久前还瞥了一眼,那时候他陪在一个小姑娘身边路过,看上去别提多天真无辜了。」 「……看来那小姑娘对他很重要啊。」 闻镜找了很久,直到天亮,都未找到。
第131页 没有她的气息,也没有她的身影。 半点痕迹都不留。 他揉了揉眉心,清晨的光打在他疲乏的双眸上,他往外走,脚步急切,一面思索着接下来该去哪里寻找。 临近飞灯夜市的出口,道路两旁的小贩早已收拾好,歇了铺。 寂静的街上,薄雾瀰漫,一个小身影从外面走来。 闻镜抬眸看着轮廓模煳的身影,眼神一滞。 她走得很慢,脚步松散凌乱,略显僵硬。 他深吸一口气,跑到她的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动作温柔,语气却很兇:「你去哪里了!」 让他担心。 差点掀翻了整个夜市。 姜糖原本眼神空洞洞,看见他后,突然变得鲜活空灵。 她嘟着嘴道:「我被人掳走了,好不容易才逃回来,你还要凶我。」 第六十二章 假装中计 闻镜冷淡的神情蓦地一怔, 随后,化作了浓重的后怕之色。 她差点就被人害了。 他确实不该凶她。 他生出一丝悔意, 打量着她:「你有没有受伤?」 姜糖眼瞳笑成了月牙,声音清脆,如山涧的流水飞溅。 「没事,我好歹是元婴境的体修。」 他仍是担心,两手捧住她的一张小脸观察,捧着至宝般,满是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用了力让她受疼。 「昨夜怎么回事?」 「那人用了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将我掳走, 等她松懈了, 我抓住机会把她打了个半死。」 在他的手心里,她微微仰脸, 眸中盛着得意的炫耀之色。 生动地映在他的眼底。 太过鲜活,像是出芽的嫩柳, 含着蓬勃的生命力。 闻镜的眸子凝视着她, 过了片刻, 放下手,眼底划过一丝阴鸷:「那人还没死?」 似乎还要赶尽杀绝。 姜糖摇头:「差点死,被她逃走了。」 他的眼神生冷,杀气翻涌而出。 她一改先前的被动, 反常牵住他的手,带他往重重阁楼走去。 「人已经不知去向,半死不活了, 不必再花心思。」 一只细嫩的小手抓住他略冰凉的手指,他眉眼轻轻一动,侧脸看向身边。 或许是刚逃脱危机, 她还未从不安中脱离出来,待他比平日更加亲近。 闻镜神情柔和,轻轻嗯了一声。 清晨微冷,轻纱般的白雾缭绕,两个小身影手牵着手,穿过白茫茫的雾气,重新来到了梵兆巨树附近。 小贩们早已收摊,有几间阁楼却仍有人声传来,那些个酒楼、茶楼、客栈……等等都是整日整夜地开张,从不轻易打烊。 闻镜往梵兆巨树下走,忘尘节有三日,昨日突发意外,两人还未许下心愿。 没踏出几步,姜糖却拉着他的手,态度强硬,走向酒楼。 「你要喝酒?」闻镜微微一愣,继而蹙眉,满是不贊同,「你才几岁?等日后长大了,我再带你去。」 姜糖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那就去茶楼吧。」 说什么都要找个地坐着。 这会儿,闻镜不再驳斥,被她牵着。 「两位小客官,要喝些什么?」一个长得机灵的店小二迎上来,做了个往里请的动作,「我们虚灵茶楼有各种作用的茶叶,益气茶,辟谷茶,清神化毒茶……」 姜糖不大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要普通点的茶。」 闻镜目光幽深,看了她一眼。 「最好甜一点。」姜糖声音突然放轻了些,眨了下眼,挂上了和善的笑容。 店小二摸了摸后脑勺,谨慎道:「那我给您点个果茶。」 白日茶楼客人不多,显得冷清。 两人落了座,姜糖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眸子似有若无地落到了他身上。 闻镜笑:「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等下我们该回去了。」姜糖透过窗子外,望了望湛蓝的天,「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来。」 看她对许愿不大上心,闻镜倒也未说什么,淡淡道:「你想如何便如何,我都依你。」 果茶迟迟端上。 姜糖喝了一小口,低眉时,眸子泛出一抹诡异的紫色。 静静喝茶,店里隔着一个座位的两男子,忽而起了争执。 「竟敢偷袭我,知道我是谁吗!?」 衣着华丽,打扮得像个清贵公子的男人,身边围着两位侍从,他摸了摸脸上的血丝,暴躁地掀翻了桌椅。 见对方穿着灰不熘秋,不像是有家世之人,请贵公子恶向胆边生,快步向前,提起他的领子。 身后的两个小厮,一人一只手抓住对方两只胳膊。 灰衣男子睁大了眼:「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呸,这小刀是从你这方向飞过来的。」清贵公子捻着一片指甲宽的小刀片,「你还想抵赖?」 「不是我干的。」灰衣男摇头否决,平静出声。 清贵公子不信,二话不说,就跟他打了起来。 店小二在一旁焦急叫喊:「二位客官别打了。」 桌椅相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茶楼一边刀光剑影,另一边靠窗的位置岁月静好。 打斗初起时,闻镜往那边望了一眼。 趁这须臾间,姜糖捏着一块黑漆漆的丹药,入了橙黄色的果茶中,当闻镜回头,她若无其事地对上他的目光。
第132页 闻镜没什么表情道:「要离去吗?」 「不用。」姜糖装作喝了一口,咂咂嘴,「这果茶真好喝。」 闻镜:「修真界生意最红火的便是此处,只是未到夜晚,冷清许多。」 姜糖:「你点的是什么?」 「没点。」闻镜微微笑,「我对茶水不大感兴趣。」 姜糖转了转茶杯,脸上笑盈盈的。 「你尝尝看,试过了,或许会喜欢上茶水。」 闻镜敛眉看她:「你真这么想?」 「喝口茶而已。」姜糖像个孩子气的小姑娘,固执地提要求,「尝尝看嘛。」 闻镜盯了她片刻,冷白的脸,忽然浮出一抹纵容的笑,「好,给我。」 她递过去,同一时间,一张椅子朝着她的脑袋直冲而来,她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只专注地看着茶杯里的水。 闻镜指尖射出一道白光,椅子半空化作灰烬,窗子外的风吹来,扑了打斗二人满脸的灰。 姜糖依旧维持着举杯的动作。 对周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闻镜接过,微凉玉白的指腹触到她的手背。 她像是触到了冰块般,勐地缩回了手,然后支着下巴,满脸期待。 周围激烈的斗殴声,接二连三传来。 他们看着对方,皆是笑容灿烂,像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闻镜低眸,看了一眼橙色的茶,又看了一眼姜糖。 一饮而尽。 待他喝下,姜糖的傀儡咒,猝然解除。 她浑身一震,两行泪蓦然从眼角落下。 从一开始,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和话语,心底的声音不停地大喊:「不能喝!」 却无济于事。 恍若入了大海的水珠,激不起半点风浪。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喝下。 茶杯里的水一口不剩。 闻镜笑了下。 在她惊慌的目光中,缓缓倒了下来,趴在桌子前一动不动。 这可是剧毒。 姜糖浑身发冷,身子不由自主颤慄。 她杀了他。 害死了一个还未犯错的人。 她的脸色苍白如雪,踉踉跄跄地跑到他身边,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 他什么都没做,却死在了她的手上。 她指尖颤抖,伸出手。 手指刚触到他的头顶,一个轻柔的声音横空响起。 「让我瞧瞧,他死透了没。」 庄柔月身形一闪,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 她筹划了许久,引起茶楼争斗,为的便是寻找机会,让姜糖下毒。 「你做的很好,闻镜害人无数,终于得到报应。」庄柔月心情颇好,唇角勾出一抹痛快的笑容,瞥见她难过的眼泪,问道,「你不信我的话?」 真话剂的效果比较持久,姜糖仍陷在丹药的操控下,摇头道:「我相信,他是有可能会让极寒门生灵涂炭。」 「那你哭什么?」庄柔月不解,「杀了他,你的那些同门都能获救。」 「可是,此刻他还未做出那些事,」姜糖无法自主,说出心里话,「我更改了他过去的一些经歷,他也有可能不会变成未来的样子。」 庄柔月一愣。 过去的一些经歷? 谷惜糖怎么会知道? 「我无法容忍,悉数存在的可能性。」庄柔月敛下疑惑,眸底一片灰暗,「不止杀他,我还要将他的走狗,一一除尽。」 立即想到了容景。 姜糖脑子里想的一些话,没了任何阻拦,脱口而出:「你不能伤害容景。」 庄柔月:「……」 她脸色微变,颊上的肌肉抽动,像是想起什么,片刻后,一个荒谬的事实浮现。 「你是姜糖?」 姜糖闭了闭眼,竭力克制,却仍旧止不住这张嘴巴:「是的。」 要死了。 姜糖又绝望又崩溃,这真话剂像是开了挂,她的秘密全透露出来。 庄柔月冷冷一笑:「看来,你活不到那时候了。」 她的掌风袭来,脆弱的后背对向闻镜。 这时,闻镜睁开眼。 他飞速起身,虚空一抓,庄柔月遽然停住,就像被掐住了脖子,脸色涨得通红,发出「呵呵」的声音。 姜糖瞳孔地震,望向墨发飞舞的闻镜。 他没死? 闻镜虚空掐住她,半空,一个修长的女子悬浮,两手胡乱地扣住自己脖子,似乎要把这种窒息感拂去。 他神色阴冷,唇角却微勾:「原来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他记得她。 庄柔月痛苦闭上眼,心想,这些人都和她一样,穿到了过去。 她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计划万无一失。 可笑,真可笑。 她不能死,她不甘心。 她一定要活着! 闻镜收紧了手,庄柔月咬牙,以毕生之力召出傀儡,一个身形相似的傀儡代替受伤。 傀儡在他手下炸裂。 砰一声。 青烟扩散,占据了整座茶楼。 众人的视线受阻,趁此机会,庄柔月飞速逃跑,不知去向。 闻镜啧了一声,厌恶地喃喃自语:「又跑了。」 「闻镜。」姜糖神色不定,缓缓出声,「你怎么认识的庄柔月?」 「为什么灵根一般的你,打得过她?」
第133页 接连问出两个问题,各个击打在他的痛点。 闻镜镇定自如,回头笑道:「此人三番二次来杀我,这是我第三次见她。」 姜糖平静地看着他。 气氛微妙,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他歪了歪头,状似天真无辜道:「郭锦云对我存心险恶,没点保命手段,怎么能活到现在?」 姜糖依旧狐疑。 却见他话风一转,抿紧了唇,脸色苍白,质问道:「你为何要联合她,给我下毒。」 姜糖连忙摇头,解释:「我是被傀儡咒控制住,等下了毒,才能解除。」 闻镜一张小脸,虚弱地笑:「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要杀我。」 语气低落,像是伤心到了极点。 「没有的事,」姜糖被他带歪了话题,愧疚道,「都是我不小心。」 「你并非故意,」他满脸体贴,身子晃了晃,脸色愈发苍白。 阳光下,几乎白得透明。 姜糖紧张地扶着他:「你怎么了?」 他轻咳了一声:「那毒挺厉害,我只是装着喝下,触到了嘴唇,却还是受到了影响。」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虚弱地倒在了姜糖的怀里。 第六十三章 试探 闻镜被安置在客栈里。 姜糖在一边干着急:「这附近哪里有医修?」 说完一句话后, 她的脚步声一顿,往屋外走去, 口中喃喃自语:「去问问客栈老闆。」 面对那个态度轻慢的老闆,姜糖总有些发憷。 这时候,闻镜悠悠醒来,轻咳了一声,制止住她:「糖糖,回来。」 姜糖回头,惊喜:「你醒了。」 她上下打量他:「可还要紧?」 闻镜:「不是什么大事。」 他支撑着半起身,倚在床上, 捂住唇不时地咳嗽, 乌髮红唇,看上去脆弱又可怜。 「真的吗?」姜糖心生怜悯, 摸了一下他脸颊,触感温凉, 与平时无异。 「嗯, 大概几个时辰便好了。」语调低沉, 他的面上一派安抚,「别担心。」 都这时候,仍在关心自己,怕她太过担忧, 坏了心情。 姜糖颇为感动:「我在这里陪着你。」 她说的陪,便是坐在床榻边的一张靠背椅上。 闻镜见此,眸色暗了暗, 却假装无事般,闲聊:「屋外的花海很美。」 想起一些过去,姜糖神思游移了一瞬, 又马上回神,轻轻笑开:「以前也见过一簇簇的花海,与这里很相似。」 那段暧昧又心动的过去,让她的脸染上薄红。 进屋子后,她观察过这间屋子,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毕竟四百年了,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这间屋。 闻镜垂眸,不吭声了。 他自然知道,她说的花海是在哪里,在何时。 他一进屋,便发现这里就是四百年后的相处过的屋子,摆设有变动,一些细节却无甚区别。 楠木花鸟屏风、紫檀雕漆床榻,以及摆设的冰蚕丝古琴,依然是原来的模样。 千云花海,只有一处。 然而,遥远的四百年后的现实,并非是现在。 并非是幻境里。 他们也不是当年的身份。 闻镜一张苍白的笑脸,唇角轻勾,显得比往常更安静,他在想,即使不是这里,看到过去的事物,依然怀念。 他不是个喜欢忆往昔的人,因深刻的记忆,才让花海多了些特别。 他笑得愈发灿烂。 姜糖沉在繁芜的心绪中,倒也未曾发现。 「糖糖,你过来些。」 一句淡然的话,让她瞬间抬眸看过来。 「怎么了?」 「过来。」他只说了两个字,偏偏不解释,倔强又固执。 姜糖无可奈何,多走了两步,倚在塌边,和他平视着。 他倾身,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摘了一朵千云花,指间夹着,趁她未抬起头,悄然插入她的髮髻之中。 察觉到他的动作,她下意识往头上摸,他连忙阻止:「轻点,千云花易碎。」 阒黑的瞳孔盛着璀璨的笑意,如阴沉黑夜升起的点点星光,令她为之一怔。 她的手停在半空,没放下,也没抬起。 姜糖觉得怪怪的,心口飘来一股莫名的情绪。 闻镜握住了她的手。 没听他的话,姜糖抽出手,反而拔出那朵花,放进青花瓶中。 闻镜勾起的唇,渐渐敛住。 她好似未发现,委婉拒绝:「千云花如浮云般缥缈美丽,摆在屋里欣赏即可,我年纪还小不大习惯戴花。」 梳妆打扮多是凡间及笄女子,修真界亦是差不多。 女童穿戴花里胡哨,反而惹人取笑。 闻镜唇角一滞,抿紧了唇道:「你不喜,便随你处置。」 他的视线从千云花移到门口隐约可见的大片白色花海,他来这里,也是想再重新体会当初的感觉。 只是,身份却不妥当。 他闭了闭眼,有些懊恼地想,若是说出真相,她还指不定如何生气。 现在,不是恰当时机。 姜糖又陪着他说了些话。 他借着脆弱的姿态,让她从倚在塌边,坐到了塌上,一步步靠近自己。 进入幻境,呆在极寒门内,一个是师尊的贵女,一个又是不受重视的小菜苗,两人相遇相伴的机会并不算多,此次伪装受了伤,是他难得再一次近距离看到她。
第134页 只要一伸手,就能抱住。 可他想到方才她的排斥,蠢蠢欲动了片刻,隐隐作罢。 姜糖看外面天色,花海里的时辰和外面不同,白日夜晚流速极快,聊天时,月落星沉又渐起,竟已过了一天一夜。 「客栈外过了多久了?」她左右张望,屋子里并没有显示时间的灵器。 「才过了三个时辰。」闻镜说道。 「你好得差不多了吧?」姜糖看他脸色不再苍白,泛着点红润。 他顿了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病态的白,唇色愈发鲜红。 「没有,还要一会儿。」 姜糖心道,从极寒门出发前,一副快死了的重病样,不到一个时辰便好了,这会儿都三个时辰,却还躺在床榻上。 她觉得他在装病,没好气道:「忘尘节只剩一夜了,再不许愿又要等一年。」 她有些着急,怎么许个心愿,总会发生意外,像是老天爷跟她对着干。 姜糖从小运气一般,到了修真界,更觉得运气差劲。 如果没穿越,她早就能和容景一起来飞灯夜市。 如果她没被掳走,昨晚就能和闻镜一起许愿。 姜糖扶额嘆息。 莫不是招惹了霉神。 见到她心急,闻镜捂唇的手一松,表情无辜:「我好得差不多了。」 苍白的脸色,飞快地好转。 姜糖:…… 这好得也太快了。 连掩饰都懒得演一下,她这是被骗多久了。 姜糖忍了忍,不跟小孩计较。 梵兆巨树下。 先前闻镜将灯寄存在灯笼铺子,此刻,他拉住她的手,生怕她又凭空消失,齐齐走进了店铺。 「总算来了,我还以为小道友捨弃了这两盏灯笼。」 店铺老闆是个精瘦的白须老头,抬起头来,先是看见闻镜,笑了下,又接着瞧见姜糖,笑容愈发加深。 「这位小姑娘就是你的青梅了吧。」 闻镜手一僵,抬眸看向姜糖,她不以为意,未辩驳,并不执着称唿。 他的心情复杂,不确定是开心,还是失落。 当一个人不在乎,旁人的言论便对她产生不了影响。 一个陌生老闆的误会,没必要多加解释。 姜糖大抵是这种想法。 她张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垂落的灯笼,店铺屋顶各式各样的灯,随风摇摆,仿佛漫天星辰俯身微笑。 闻镜取走灯笼,朝老闆道了谢,牵着她往外走,她还留恋地回头看了两眼。 「你要是喜欢,我都买下来吧。」闻镜一副很壕的语气。 姜糖多瞅了两眼,捂嘴笑:「你穷得只剩一件衣服,确定要帮我买?」 那他恐怕要卖身,才能买得起。 闻镜:「……」 差点忘了小时候的他,是个穷光蛋。 他垂眸不说话,脚步变快,心气极其不顺,还拿脚边的石头出奇,一脚踢到了老远,眨眼间消失在两人眼前。 姜糖摇头想,小男孩有自己的脾气。 到了巨树下,姜糖挣脱出他的手。 掏出一只毛笔,提笔写上心愿。 柔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庞带着金边的光,熠熠生辉。 闻镜侧头看她,看了一会儿后,又低头瞧她写了什么。 她倒是没阻止,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灯面娟秀的小字—— 希望能早日见到容景。 一股温暖的潮流袭进他胸口,她是真的很想他。 闻镜侧脸柔和,看着她软软的脸颊,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告诉她,他便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着的人。 他就是容景。 是担心毁坏了温暖的气氛,毁掉了两人的感情关系,他才克制住。 他骗了她三回。 第一回 是性别。 第二回 是真实的身份。 第三回 便是幻境中,假装不认识她。 闻镜万分确定,若是得知真相,她会很生气很生气,令他无法想像出后果。 他不能随随便便说出来。 但他没依旧忍住,待她轻轻飞身上去,缓缓飘下来时,把措辞在心底过了一遍,才出声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姜糖歪了歪头,颔首示意他说。 闻镜竭力控制面部表情,淡淡道:「我曾经有个朋友和一位姑娘相爱——」 有个朋友。 姜糖心底想笑,这位朋友不会是他自己吧。 以前社交平台,不老是有人借着朋友名义投稿,反而被机智的网友拆穿。 她不动声色,继续听他说:「两人感情很好,却因为外因分别了一阵子,再次相遇时,他变换了容貌,姑娘一直在找他,他却假装不认识。」 这看上去不像闻镜自己,或许他确实有这么一位朋友。 仔细思索了下,姜糖的脑海里涌现出各种古早狗血小说,虐恋剧情。 她不由得蹙眉:「哼,这人莫不是移情别恋,想甩掉那位姑娘。」 什么白月光,替身,接下来该不是恶毒女配要出场了吧。 姜糖代入到那位姑娘身上,浑身一震,绝世大渣男啊。 闻镜话语一顿,手指掐得死紧,立即摇头:「不是,他仍倾心那位姑娘。」 「那他无缘无故不相认,为的是什么?」姜糖捏着下巴思考,「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人?」
第135页 亏心事,闻镜暗想,确实算是亏心事。 他轻轻嗯了声,迟疑了须臾,后抬眼望向她,语气极其平静:「若你是那位姑娘,会怎么看他?」 姜糖眯了眯眼,笑得俏皮又可爱。 闻镜心松了松。 然后听到她蹦出一句话:「狗男人,火葬场吧。」 第六十四章 吃醋 姜糖指的狗男人, 是指闻镜的那位朋友。 他的心却狠狠一颤,低眸看着她, 浑身僵硬,冷风顺着领口灌进他的脖子,令他感到一丝冷噤。 他活了几百年,从未怕过什么,同门都道他是冷心冷情的真君,此刻,却产生了一丝胆怯。 他不敢把事实说出来。 手指逐渐收紧,他装作无异, 轻笑道:「你的反应, 让我以为他骗的是你。」 「你让我代入的呀。」姜糖耸耸肩,不以为意, 「最讨厌骗子了。」 闻镜:「……」 仿佛痛处被戳了一剑,他手里的莲灯晃了晃, 摇曳出细碎的柔光。 姜糖低头一看, 拽了拽他袖口:「你还没许愿呢, 快点许。」 「……好」 闻镜神色平静得反常,接过毛笔,背对她提了几笔,她皱眉看他的背影, 跨步要走到他身侧,看他写了什么。 背后像是长了眼睛,闻镜微微一转, 又背着她悄悄写字。 「你都看到我的心愿了。」姜糖围着他绕了几圈,怎么都瞧不见,气鼓鼓道, 「却不让我瞧一眼你的。」 闻镜快速写完,用宽大的袖子掩住,「你愿意,但我不愿意。」 「这不公平。」 闻镜这回不迁就她:「世上很多事都没有公平。」 大道理一出来,姜糖泄了气地摆摆手:「我不看了。」 他眸中微动,也不管她,迎风飞身至树梢,找到了兔子灯的位置后,挂在了旁边。 一行娟秀的小字:希望能早日见到容景。 另一盏灯字迹纵横挥洒,上面写着:希望她永远待在自己身边,永远开心。 兔子灯和莲灯随风摇动。 远处丝竹管弦声,伴着树叶的轻响,两盏灯笼彼此依靠,紧紧贴在一起,像极了两人。 忘尘节结束后,他们并未立即离去。 逛了逛歌舞楼,买了一堆小摊贩上的稀奇东西。 不管是现实,或是幻境,姜糖从来不缺法宝武器,可她乐于逛小摊,上边多是简陋低阶的丹药和异宝,寻常厉害点修士大多看不上,她却当做宝贝般,搜罗了一堆,不管有用没用。 闻镜奇怪:「你买那么多,要做什么?」 姜糖义正言辞:「现在没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了。」 囤货,放到哪个世界,总归是没错的。 而且便宜的,并不全是劣质货。 大肆买买买,两日后,姜糖收到了谷川隐的消息。 他道:「该回家了,御虚圣地即将开启,你的师兄姐妹们已经朝入口出发。」 御虚圣地,是低阶小天地,最适合鍊气境到化神境修士。每年新年过后开启,届时只要是符合的修士,皆可涌进圣地里修炼。小门小派,巅峰名门一视同仁,并不限制名额。 一共有十层,每往上一层,难度越大,冲到第十层,至少可以提升百年修为。 大多进去的修士,只到第九层,便坚持不下,恹恹而归。 姜糖得知还有这种打怪升级的地方,顿时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悦。 修炼,现在对她来说,是头等大事。 关闭御水铃,她神采飞扬,拉着闻镜兴沖沖地飞了回去。 金重鸾带她到谷川隐闭关之地——玉清洞府。 石门开启,闻镜想到他对自己的排斥,站在原地,看她走进石洞门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开。 姜糖入了石门,谷川隐睁开眼睛。 他张开五指,一道黄色法阵从手心升起,骤然飞到了她半寸之地,包裹住,渐渐消失。 「这是什么?」姜糖莫名。 「护身阵法。」 谷川隐爱女心切,尽管御虚圣地只是低阶圣地,威胁不大,却依旧担心她受伤吃苦,临时设了一道阵法来护她。 姜糖眨了眨眼,唇角绽开绚烂的笑容:「多谢爹爹。」 谷川隐盘腿坐着:「同门已经在路上了,你这时出发,还能赶得上。」 姜糖闻言,抬脚便要走。 谷川隐又想起什么,叫住她:「前两日我新收了一个弟子,受着伤,却仍坚持要去圣地,你作为师姐,多关照两下。」 姜糖应声,走出洞府外。 路上,她兴奋着一张小脸,若是能冲到第十层圣地,百年修为能让她进阶,迈上化神境。 她和若灵清墨告了别,金重鸾又带着她飞到了闻镜门口。 推开门,屋里他的讶然回首:「快入夜了,你还不休息?」 姜糖望了望绯红的霞光,默了默。 天都还没黑。 这人的作息,也太规律了。 她摇头道:「快来不及了,哪里还想着睡觉。」 闻镜不解,他没听到谷川隐传过来的心音。 姜糖:「你要去御虚圣地吗?若是想去,收拾收拾和我一起走。」 御虚圣地。 闻镜口里含着几个字,凭他大乘镜的修为,这低阶圣地,对他没什么帮助。
第136页 但他想了想,起身说:「我陪你去。」 他得看着她点。 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了。 庞大的鸾鸟掠过半空,投下巨大的阴影,飞过密林,清泉,山谷…… 快接近入口的泉泽城,底下传来一个人声。 「师姐,师姐,是我,和一竹。」 姜糖听到动静,俯身往下看,一个颇为熟悉的女子站在石头处,朝她招了招手。 她思索了下,回忆起来,这是原身的好友,之前同门聚会时见过一次。 姜糖摸了摸鸾鸟的脑袋,它清鸣一声,缓缓收翅,落至地面。 颳起一阵风,闻镜没什么兴致地躺在鸟身,懒懒散散的。 姜糖踏到地面上,和一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两眼冒泪道:「师姐呜呜,带我一程吧。我的飞行法器坏了,落到了队伍的后面,走得腿都快断了。」 姜糖自然不介意:「上来。」 偌大的位置,闻镜撑着一只手躺着,动作很是随心,眉眼带着倦意,一头的乌髮半遮面容。 他年纪不大,索性即便平躺,也占不了多少位置。 鸟身仍能坐下两三人。 见和一竹跃跃欲试地爬上来,闻镜微微蹙眉,坐起身,挤到了姜糖的身边。 和一竹:「……」 她有那么不招人喜欢吗? 和一竹在极寒门人缘极好,大大咧咧性格直接。跟她相处比较轻松,说话做事都不必拐弯抹角。 众多师兄姐妹们都很喜欢。 她还从来没碰过壁,睁着眼望向他,一个没什么印象的小少年,侧脸冷白,看上去很不好相处。 她有些尴尬:「这位是?」 姜糖见过一次,对她印象不错,开口缓和道:「他是闻镜,比较怕生,你不必在意。」 怕生…… 闻镜无言,没什么表情地笑了一声。 和一竹摸了摸手臂的小疙瘩,这人长得倒是不错,却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姜糖年纪小,辈分高,有一层师姐的光环罩着,坐姿变得端正,嵴背挺直,不像方才那样闲散自然。 闻镜倒是没变,依然是那副散漫的样子。 他们俩并排,和一竹坐在背后。 「师姐,你们怎么也没跟上队伍啊?」 气氛太安静,和一竹忍不住出声,打破了沉默。 姜糖回头看她:「我在飞灯夜市。」 和一竹哦了一声,脸上突然浮现一层红晕:「前两日师尊新收了弟子,你应该没瞧见吧。」 又提到了新弟子。 姜糖转过身,见她一副小女儿羞赧,好奇道:「怎么他才来几日,就挺受重视?」 谷川隐特地提醒帮助他,和一竹又关注他。 提起他,和一竹兴致高昂:「他长得可俊了,不知比其他师兄师弟好看多少,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她信誓旦旦地丢下一句话,瞥见闻镜不感兴趣的侧脸,又开始迟疑起来。 侧坐在前方的小少年,唇红齿白,乌髮如染墨般,掠过一双清澈的眼眸。 他才十岁大小,却已能瞧见日后风采。 和一竹默默地回忆新弟子的容貌。 两人比较,似乎不分上下。 但到底,小少年不待见她,还是新弟子的性格更招人喜爱,和一竹仍向着新弟子一些。 「你见了,肯定也会喜欢他。」 和一竹说得很肯定,让姜糖有些好奇。 「等进了泉泽城,我要看看你有没有唬人。」 「当真,没说半点假话。」 两个小姑娘交头接耳,谈起那个神秘的新弟子,从颜值、穿着,到天赋,和一竹把得到的讯息一个不落地讲了出来。 「听说他进门时,已经是元婴境了,和师姐一样的修为。」 「又听闻,师尊见到他时,他凭一人之力,杀了一个境界在他之上的魔修,那可是跨阶啊!!」 姜糖颇认真地听,怪不得谷川隐喜欢他。 是个很优秀的人。 絮絮的聊天声中,闻镜的脸一点一点地阴沉下来,像极了天边黑云压城,飓风来袭前的预兆。 姜糖问:「他叫什么名?」 闻镜冷冷地哼了一声。 姜糖回望过去,正对上他阴郁的目光,他墨发随风飞舞,唇角轻勾,脸色却沉沉。 死寂蔓延开。 和一竹浑身一颤,止住了出口的话。 姜糖眼神困惑,不大明白他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差。 「你怎么了?」 闻镜目光冰冷,炽热的阳光也照不暖,他嘲弄出声:「说得好像很厉害,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打上第十层。」 他本来没什么胜负心,此刻却被激起,眸中燃起熊熊的火焰。 他要将他踩在脚底下。 让姜糖看看,一个元婴境的人,在他脚下求饶的窝囊怯懦样。 第六十五章 神秘弟子 月光似水, 静静流淌。 笼罩在月色下的泉泽城,树影婆娑, 枝头明月之上,张开翅膀的巨大金重鸾遮蔽了半边天空。 众多修真弟子抬头仰望,见两个小孩从鸾鸟飞掠下来,接着是一个稍大年纪的姑娘。 他们交头接耳,面带殷羡之色。 「那是高阶异兽金重鸾,不知是谁家仙长的孩子?」 「据我所知,驯猎金重鸾,并且有孩子的只有极寒门的谷川隐。」
第137页 「大多人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苦修, 修炼个几百几千年, 也不如那些一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的人。」 顶着众多羡慕的目光,姜糖面不改色地进了客栈。 御虚圣地每日清晨开启, 此时天色已黑,三人准备休息一晚, 再进圣地。 姜糖环顾觥筹交错的客栈大堂, 没见到蓝衣的极寒门弟子。 她随手拉过一个店小二, 问道:「极寒门的修士,在何处?」 小二想了想,弯腰道:「据小人所知,极寒门的客人昨日便已进了圣地。」 来迟了。 姜糖回头说:「看来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圣地往下几层, 团队合作相当关键,通关速度比一人单枪匹马更快。 赶上大部队,本是冲着通关效率来的。 姜糖有些失望, 倒不是丧失信心,而是觉得三个人初期刷级打怪,太慢了。 闻镜拉住她的手, 往空桌前走,好声好气地安慰:「没关系,凭我们也能快速晋升。」 他的声音稚气,却透着不可一世的自信。 姜糖侧过头看,心想,你的境界才鍊气境,怕过不了第五层。 她保持沉默,没把打击人的话说出口,反而弯了弯眼睛,道:「我们比他们迟来一日,届时一定能比他们早出来。」 鼓励的话一出,和一竹挺起胸膛,连声附和:「师姐说得对!」 落了座,三人都已辟谷,姜糖与和一竹却点了小菜小酒,小酌了一杯。 大堂里的修士,多是穿白衣,坐在一群白衣里的红衣,张扬耀眼地大笑,鹤立鸡群,分外显眼。 虽穿着不一致,但白衣都围着红衣女子,应该是同一门派。 同坐于一桌的白衣女子,巧笑嫣然:「昨日那极寒门弟子救下了九音师姐,我看他抱着师姐,似乎对师姐一见倾心。」 「师姐花容月貌,自然轻而易举便能捕获了旁人的心。」 两个白衣接连奉承。 红衣女子笑得更明艷了,仿若一簇燃烧的火焰,灼得人睁不开眼。 她支着下巴道:「没料到泉泽城竟有妖物横行,亏了那名道友,我才能安然无恙,待他从圣地出来,我们要好好道个谢。」 白衣女子连声说是。 交谈的话语清晰地传到了三人耳边。 和一竹筷子一顿,迟疑道:「她说的极寒门弟子,该不是那名新来的吧。」 「可能。」 姜糖愈发好奇了,这人太受欢迎,所到之处,俘获了一批男男女女的心。 她真想瞧瞧,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瞥见姜糖夹菜的动作一停,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好奇心,闻镜的心情愈发差劲。 他故意轻咳了一声。 引得两人回首看他,这才漫不经心开口:「虽不曾见过,但此弟子捕获芳心的本事挺大,着实多情。大抵是个喜欢戏蝶游蜂的浪荡弟子。」 他捏紧了底下的桌角,暗戳戳地诋毁。 「她人的爱慕,也不能说明此人滥情。」姜糖煞有其事地分析,「说不定是他魅力大。」 闻镜咬着口腔里的肉,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不同意。若是内敛含蓄之人,会下意识克制行为,避免招蜂引蝶。」 姜糖瞅了他一眼:「你对他意见挺大。」 闻镜微笑:「我只是猜测。」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姜糖嘴巴上这样说,眼底依旧不变,流露出浓重的兴趣。 闻镜沉着脸,不说话了。 翌日一早,天梯浮现,最高处一扇金色的大门屹立。 姜糖仰望着,喃喃自语:「真高啊,这都快到平流层了吧。」 「平流层是什么?」 姜糖一边给两人解释,一边踏上台阶。 越往上走,空气越冷,带着稀薄的水汽,浸入裸露在外的肌肤。 到了大门,姜糖轻轻一推,沉重的大门被推开。 和一竹惊嘆了一声,待二人先行进门,驻留了片刻,悄悄用力推了下。 纹丝不动。 和一竹:「……」师姐不愧是体修,大力无穷。 姜糖本来是和闻镜并肩进门,踏入一步后,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袭来,狂风勐烈,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吹过身侧时又变成蛛网裹住她,重重往地上丢。 亏得她及时用灵力抵抗了这股蛮力,才没受重伤。 但脚落地时崴了崴,泛起针扎般的刺痛感,姜糖暗道运气不顺,抬眸往旁边看去,空无一人。 狂风吹散了她和闻镜。 和一竹也没跟上来。 姜糖恹恹地坐在草地上,翻开储物袋,找了一颗高阶治癒丹吃下。 这种小伤,半个时辰便能好。 姜糖懒得动,等伤好,也等着他们寻来。 环顾了下四周,浓雾掩盖,瞧不清景物,水声哗哗流淌,她应该是在溪流边上。 她讨厌白雾。 薄薄的一层,倒是不介意,这种遮挡人视线的大雾,非常让人不适,心底瀰漫开强烈的不安全感。 她记得,以前在现代也见过大雾。 因为看不清路,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汽车给刮伤,去医院治疗,请假了好几天,扣了许多工资。 本来实习钱就少,那个月她吃土吃得面无人色。 回忆起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她又吃了一颗从小贩那里买来的低阶治癒丹药。
第138页 治癒丹的效果其实不能叠加,无论是何种草药制成,吃了一堆,最高品质才有效。 可小贩买来的治癒丹,是甜的。 她很喜欢这味道,有事没事就吃一个,反正便宜,不心疼。 姜糖吃了几颗,唇齿间蔓延一股香甜,眯着眼笑。 溪水潺潺流动的声响下,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踩着草叶,缓缓往她靠近。 自从得到了元婴境界的体验卡,姜糖耳力变得出众,已不再是那个刚刚鍊气的小修士。 动静一出,立即豁然回头看。 重重白雾间,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乍隐乍现。 姜糖警惕地站起,随时准备扑过去揍人。 体修,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极少会有女子主修此术,男子也不多。 体修靠身体纯粹的力量,太过简朴,道出来都会被人笑话。 丹修器修太累,整天埋在火炉前,成功率全靠运道。 傀儡术难度高,控火控水术攻击力量不够…… 修真界的女修更喜爱翩若惊鸿的御剑术,或是沉心静气的医术。 谷惜糖是个例外,她力排众议,当年坚持修炼体术。 姜糖沿袭了她的修为,灵力汇聚至手掌,身体绷紧弯曲,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弓箭,伺机待发。 待白衣女子走近,她蓦然睁大了双眼。 雾气缭绕,白衣眼角,唇角,鼻子俱流下鲜血,长发遮在面容前,一缕缕的髮丝隐隐可见赤红的双眸。 姜糖身子僵硬。 这、这不是贞子吗? 姜糖小心谨慎地往后退,很有礼貌地问候:「您也穿越了?」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微笑,心底在很兇地骂人。 怎么回事!又是出现她最讨厌的白雾,又来了童年阴影贞子。 踏马的御虚圣地,你是跟我对着干! 姜糖觉得不妙,恨不得遁地逃跑。 一个是法术攻击。 一个是物理攻击。 鬼,不都是没有实体的吗? 她怎么揍。 去揍空气?? 显而易见,姜糖没有任何胜算。 「贞子」发出一阵怪笑,咧开嘴时,鲜血如瀑布飞流直下,令人不忍直视。 姜糖的眼睛有被满目的鲜红给刺到,脚步下意识往后退,可贞子阴魂不散,岂是轻易能摆脱。 周遭环境更不利。 思来想去,姜糖顿住,不再后退,眸子灼灼。 贞子尖啸一声,长发仿佛水草般,疯狂甩动,身形一移,竟直接闪到了她面前。 开挂啊。 姜糖最讨厌开挂的人或者鬼,压下扑面而来的恐惧,手腕翻花,凌厉出拳。 动作虎虎生风,气势汹汹。 若是人,早已踹飞。 然而贞子,毫髮无损的站在原地。 真的就是打了个空气。 姜糖气得头顶冒烟。 贞子咯咯地笑,脸颊肌肤裂开几个口子,更是吓人。 随着一道阴风,她张大嘴巴扑了过来。 姜糖灵活地躲闪,形势变得极为被动。 而且脚腕的疼愈发厉害。 打了约半个时辰,姜糖体力还算好,不算累,只是心里十分着急,这无穷无尽的应付,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她略微出神,阴风趁势而来。 贞子爪牙横空一噼,触到她脸颊的一刻,一只戴着护臂的手把她揽进了怀里,躲开了贞子的袭击。 微凉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别看,别想,你恐惧的便会消失。」 清润的声线,相似的语调,如山涧的泉流潺潺流泻,轻轻地拂在她的髮丝间。 姜糖浑身一颤,大脑骤然间变得一片空白。 什么都不想,自然什么都不怕。 下一刻,贞子忽然消失。 少年似乎没料到贞子消失得这般快,轻啧了一声。 手指仍旧捂住她的眼,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你领悟得很快。」 哪里还管得着这些,姜糖迅速掰下他的手,回头看向他。 雾气瀰漫,虚无缥缈地萦绕着,高高扎着马尾,十五六的少年长身玉立,见她转身,唇角微弯,朝她笑了下。 姜糖乌黑的眼珠顿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意,迅速凝聚成水珠,滚了滚几乎快要落下。 少年犹豫出声:「你……」 还不待说完,一个温暖的身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容景……」 第六十六章 杀气腾腾 姜糖埋在他胸前, 滚落的泪珠顺着衣襟落下,沾湿后的颜色显得更加浓黑。 她像极了迷路的小姑娘, 重新找到了回家的路,见到了重要的人。 终于,找到他了。 姜糖红着眼眶,委屈巴巴,恨不得永远躺到他怀里,「容景」犹疑片刻后,却一把推开她,往后小退了一步。 她的眼泪欲落不落, 怔然望向他。 黑衣少年眼神闪烁了一下, 抱歉地说:「姑娘,我们见过面吗?」 他露出一副困惑的神色, 似乎不大理解为何她认识自己,知道自己的名字。 姜糖突然想起来, 四百年前的容景, 还没和她相遇…… 那些温暖的过往, 还未发生。
第139页 所以,她对他来说,仍旧是个陌生人。 她抹掉了眼泪,脸色以可见的速度低落, 轻声回:「我是谷川隐的女儿,谷惜糖。」 雾气下的少年眉若点漆,比四百年后多了份青涩, 少了些尖锐的锋芒。 他若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笑道:「原来是谷师姐。」 姜糖勉强地回了个笑。 两人相对而视, 她的心底眼底满满当当地被容景占据,萦绕的雾气逐渐消弭,很快混沌的白散去,露出原本的景象。 一池清澈的潭水,岸边种几颗桃树,粉色花瓣随风吹落,像一阵花雨。 姜糖将视线移到桃花处,怔怔地望着,陷进过去和现实的缝隙里,徘徊不定,这时,听到他问:「师姐,只有你一人进圣地吗?」 她勐地回过神,想起来:「还有闻镜,和一竹!」 容景蹙眉:「人呢?」 「我们失散了。」姜糖咬了下唇,「必须得找到他们。」 她往前走了一步,隐隐的疼痛从脚腕处传来,走路时,变得一瘸一拐。 「师姐受伤了?」容景跟上去,面带关切。 过去的容景好温柔,即使对待陌生的同门,依旧体贴得很,不知经歷了什么遭遇,让他遽然大变,变成了反覆无常的性子。 姜糖的想法转瞬即逝,须臾后,才回道:「不小心扭到了。」 若非贞子紧追勐打,这种小伤在高阶治癒丹的加持作用下,早该好了。 再三闪避时,反覆牵扯伤口,恢復的速度显然不像预料中的那么快。 虽疼,但仍然可忍受。 她瞅了下他,故意抿紧了唇,小声哭诉:「疼死我了。」 将三分疼说成了十分疼,她心虚得紧,垂下头,不敢看他。 「我背你吧。」 容景弯下身,见此,姜糖顺着杆子往上爬,爬上了他的背。 少年的气息和四百年后不大一样。 发间隐隐有月麟香的味道,姜糖嗅了嗅,心想,这味道挺好闻的,不过怎么像女人用的薰香。 姜糖贴心地保持沉默。 人嘛,总有点特殊爱好,她理解,能理解。 容景稳稳噹噹背她,离了池潭,往密林深处走去。 一路向她解释:「这里是御虚圣地第一层,周围会窥探你内心最讨厌,最恐惧事物,并化为实体,击碎人内心的心理防线。」 怪不得。 差点以为现代的东西跑到了修真界。 姜糖心情蓦然放松,都是假的,只要努力不去想,他们便不会现身。 走了许久,空气中的水汽愈发充沛。 虽说密林古树盘绕,难免潮湿润泽,但湿气过于浓重,不仅空气的水意几乎凝聚成水珠,隐隐还有水声传来。 两人俱是警觉起来。 「不好,有异况。」 话音甫落,前方水声轰轰隆隆,愈来愈大声,两人抬眸一望,汹涌的洪流肆虐咆哮着,夹着折断的树枝和动物的尸体,疯狂向二人奔来。 张大了嘴巴似贪婪的异兽,将要吞噬他们时,黑衣少年脚尖一点,飞身而上,立在最粗壮的一颗古树顶。 望着底下奔流,姜糖简直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发大水了。」 他不作声,唇角竟弯起。 因在他背后,姜糖没瞧见他诡异反常的笑容。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二人仍立在树顶观望。 一只高大的楼船远远出现在视角以内,顺流而下,流经古树时,她瞧见了甲板上的人。 和一竹双手紧握,立在胸前,正在控制船的方向,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滴。 而一个黑色的小身影,抱膝坐在甲板上,头紧紧埋在腿间,身子微微颤抖。 姜糖心一紧,下意识从容景身上跳下,飞掠至甲板,「闻镜……你怎么了?」 她迟疑地蹲下身。 听到动静,他身子一僵,撇开脸,声音带了丝不同以往的脆弱:「别看我。」 「好,我不看你。」 姜糖不再说话,默默靠近他,拥抱他,给他安慰和力量。 船下滔滔汩汩,水流奔涌,船上两人拥抱,落日余晖下,安静得多了几分温暖。 「容景」抱着手臂,沉默地看着这幅画面,唇角讥讽地翘起。 多可笑,原来那个站在修真界巅峰,暴虐嗜杀的尊主,也会有如此孱弱的时刻。 而那个绿衣少女,简单的一个拥抱,竟真能安抚他的心。 容景没让任何人发现他的情绪,当和一竹得空望过来时,立即收敛了表情。 渐渐地,不知过了多久,闻镜终于恢復平静,心里产生了几分别扭。 被她看见了脆弱的姿态,他神色懊恼,反手拥住她,化被动为主动,假装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怕水,可不想让她觉察到他有害怕的东西。 更希望,他在她心里,永远是一个能保护她,带给她安全感的高大男人。 只可惜现在变成了小时候。 没了身高优势,圣地又戳穿了他心底隐秘的恐惧。 闻镜神色晦暗,拥住她的手紧了紧。 见他恢復过来后,姜糖反而不迁就了,立即松手站起身。 与此同时,遮住了容景的身形。 闻镜坐在地上,从这个角度,姜糖挡住了光线,落下的阴影罩住他整个人。
第140页 姜糖:「终于碰面了。」 鸦黑的长睫低垂着,他的音调萧瑟:「我找了你很久,你去哪里了?」 「我在一处桃花林里,」姜糖把他从地面拉起来,「遇见了一个同门。」 闻镜不是很感兴趣地嗯了一声。 姜糖毫无所觉,兴奋地回头,指向身后道:「跟你们介绍一下——」 闻镜神色懒洋洋,循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待看到身后站着的黑衣少年。 他的目光陡然凝滞。 同时,姜糖激动地拔高了声音:「这是容景!」 黑衣少年长发如瀑,夕阳下,脸颊渡上一层金黄的光芒,朝他们笑得灿烂。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笑,熟悉的身形。 闻镜瞳孔紧缩,浑身僵硬,接下来,姜糖所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不可置信地侧头,反问了一句:「容景?」 姜糖点头如捣蒜,悄悄附在耳畔道:「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闻镜荒谬地望了她一眼,紧紧咬住口里的软肉,咬得生疼,重复地喃喃:「他是容景???」 不大理解他奇怪的反应,姜糖颔首:「是啊,确实是容景。」 眼前熟稔的面容,似细密的刺,勐地扎进了他的眼里。 姜糖望着他,笑容满面的神情,更像是一把刀,生生剥开血肉,沿着筋脉传递到五脏六腑。 他的嘴角垂下一点弧度,除此之外,表情掩饰得很好,没让任何人发觉异常。 他甚至能心平气和地问:「你确定不是圣地的假象?」 「应该不是,」姜糖眼眸弯弯,「他就是爹爹新收的弟子。」 说着,她快步走向容景。 她一离去,闻镜的唇紧紧绷成一条直线,目光如刀,落到前方的容景身上。 浑身的杀气,像是开了闸的洪流,疯狂奔泻。 离得最近的和一竹,最先感受到外露的杀气,她侧首望去,那张稚嫩无辜的脸,变得阴沉如水,莫名危险。 被汹涌的杀气所震慑,她战慄着身子,远离了几步。 姜糖还未察觉,反而觉得开心满足。 这下子,她的愿望已经实现,寻到容景,闻镜也不再是那个残暴的大魔王。 世界和平了。 姜糖神色欢快,才走到容景身边不久,脚下一晃,像是踩空了般,身体骤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失重感。 洪水莫名消失了。 船迅速往下坠,她也跟着往下坠。 容景抓住她的手腕,两人稳稳落至地面。 「你没事吧?」 「没事。」 姜糖回头他们有没有受伤,和一竹安然无恙,念出法诀,收了船。 而闻镜,不知何时闪到了她身边,目光往下,紧紧盯着容景的手。 那只细节上几乎和他一致的右手,骨节分明且呈现玉白色,掐着姜糖的腕身,刺目地落在了闻镜的眼底。 他的指尖泛着白,狠狠地攥了攥。 姜糖觉得空气有些冷,被容景握住的手腕察觉到了一种蛛丝般缠绕的感觉。 「松开。」 闻镜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容景笑了笑,见他情绪恶劣到了极点,手故意抓得更紧了。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 姜糖目光茫然,看了看容景,又望了望闻镜。 他们这是怎么了? 怎么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像是见了很多次……死敌? 两手依然交错,碍眼至极。 闻镜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条竖线。 他抡起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朝他噼去。 倘若噼中,只怕容景的手臂都要断裂。 容景竟然不动。 像是胸有成竹地在等待什么。 果然,下一刻,姜糖皱着眉头,挣脱了容景的手,硬生生地迎上闻镜的掌风。 他连忙慌乱地收了手,那道掌风一歪,不远处的树干应风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缓缓倒下。 姜糖倒抽了一口气:「闻镜!你怎么回事!」 闻镜闭了闭眼,知道现在的情况对他不利,克制住杀意,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圣地并不安全。我想试探下他的底细。」 「若你真不信,试探不一定非得动武。」 姜糖没怀疑他的话,他可能是从小环境安全感不够,所以疑心重。 转身面对容景,她咳了一声问:「既然你说是容景,可知道我们的门派叫什么?」 容景笑:「极寒门。」 「门派最大的湖,叫什么?」 「霜潭。」 「我爹爹在何处遇见你?那时又是什么情况?」 「魔界与修真界的边界,我杀了一个魔修,身受重伤。」 都对上了。 姜糖眨了下眼,对上闻镜的目光:「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冷冷地笑。 姜糖抓了抓头髮,烦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两人对峙了很长时间,最后姜糖懒得管了,站在一边观望四周。 听到和一竹催促:「我们赶快离开吧。」 容景目光从闻镜移开,移到她的脚腕处,细心体贴道:「你伤未好,我来背你。」 「你受伤了?」闻镜微微一怔,望向姜糖,暂时收回了杀气,声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担心,「伤到哪里?」
第141页 「脚腕。」姜糖无所谓道。 她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可闻镜却紧张得不行,上前一步,双手朝前,似乎想要抱她。 紧接着,容景伸出手。 瞬息之间,姜糖面前横着两双手,她左右望了望,突然觉得眼前的情况有些难以抉择。 一个要背她。 一个要抱她。 这该怎么办? 第六十七章 占有欲 犹豫再三, 姜糖朝右边靠近了一步。 那个方向是容景。 当她倾身向前,闻镜的脸色骤然变了。 他冷声道:「你要去他那?」 声线夹杂冰冷的气息, 她若再进一步,似有一场可怕的暴风雪来袭。 空气里生出一股寒意,爬上她的嵴背,姜糖顿住脚步,偷偷往闻镜的方向瞅,看到他的神情后,下意识又换了方向,往他身边走了一步。 闻镜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好转。 这时, 姜糖却停住, 面上现出纠结。 尽管容景现在与她不熟,可要她抛下他, 太难了。 站在两人中间,徘徊不定, 理智告诉她应该去找容景, 可是瞧见闻镜, 又怕他误以为自己排斥,怕他难过。 进退两难间,她悚然一惊,什么时候闻镜在她心里, 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 太可怕了。 这个事实比闻镜的神情还可怕。 姜糖咬了咬牙,下定决定走向容景。 没几步,一个身影蹿到她身前, 不顾意愿强行抱起她,明明那么小的年纪,双臂却像是两根铁索, 牢牢地锁住她。 闻镜垂下眼睛,直视她,固执己见道:「你该和我在一起。」 姜糖吶吶道:「哪有什么应不应该。」 闻镜扣住她的手臂,眉眼满是冷意:「是我先认识你。」 姜糖心道,事实是她最先认识的容景。 她身子动了动。 扣住她的一只手用了力,他的目光往下,像一张巨大的网密不透风地裹住。 姜糖觉得很奇怪。 眼前的小少年脆弱感一扫而空,光是扫来的一眼,便让她感受到几分熟悉。 像极了四百年的闻镜,又像是曾经坏脾气时的容景。 她埋在他胸口,轻晃了下脑袋,把莫名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 「容景」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跟在身后。 旁观了一切的和一竹,看到姜糖受了点轻伤,却引得两少年争先要抱她,不由得感嘆地想,师姐真是受欢迎。 修士受了皮肉伤,俱是独自舔舐,不轻易往外诉说,一是无人可信,二是无人心疼。 她还没有受过这种待遇,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殷羡之情。 四人寻找往上去的大门。 寻了约半个时辰,姜糖发现脚不疼了,软磨硬泡地要从他怀里下来。 「我脚伤好了,快放我下去。」 闻镜神色不虞:「你就这么不愿我抱?」 「不是,」姜糖抬起一只腿,「我吃过治癒丹了,所以好得特别快。」 怕他不信,还转了转脚脖子。 闻镜上下打量她,似在观察她,看她有没有撒谎。 她迎上他的目光,一派坦然。 索性他选择相信,慢动作般的把她放下,一举一动满是不舍。 脚刚一落地,地面剧烈震动。 时间卡得非常好。 姜糖差点以为是自己的体重引发了地震,脸上悄悄染上了一层红晕,虽然她体重轻,可谁叫她是体修,撞出那么大的动静也不是不可能。 又抬头,见三人面色肃然,望向不远处。 循着他们的目光看,待瞧见一个庞大身体,她才将莫须有的想法悄悄压下。 一只通体暗红,巨大的虫子朝他们飞快地爬来,细长的身躯两侧,密密麻麻的足须撞入众人眼里。 足须落地时,地面震颤不已。 姜糖头皮一麻,眼前放大版的蜈蚣,让她产生一瞬间的崩溃。 虫子,本来就已经够吓人了。 这还是放大了几千几万倍的剧毒蜈蚣。 「谁的恐惧物?」 闻镜眉头一蹙,语气带着刺骨的寒冷,一瞬间,姜糖以为,他要把那个碍事的人揪出来打一顿。 她心虚地说:「可能是我怕的虫子。」 听罢,闻镜神情一愣,脸色和缓,伸出一只手安抚般的摸了摸她的发顶,语调和方才大为不同,温柔得不可思议:「别怕。」 姜糖小幅度点头,努力放空大脑。 却见和一竹身子不停颤抖,等巨虫接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 看这反应,倒像是她害怕生出的恐惧形体。 「容景」离得最近,接住了缓落的身躯,稍一迟疑,索性把她抱了起来。 见到这副画面,姜糖愣住,嘴巴一瘪,突然不高兴了。 闻镜见她不高兴,望了望冒牌着,也跟着不高兴了。 两个绷着脸的人,对急飞而来的危险视而不见,反倒直勾勾地看着「容景」。 委屈,可怜,别扭,难过……等等情绪纷杂从心底闪回,姜糖的嘴角不断往下撇,几乎要弯成一道半圆状。 她吃醋了。 容景从来没抱过其他女人,他以前还说过,第一次拥抱是她的,第一次亲吻是她的,第一次亲密也是她的。 可四百年前,他怎么像是个大暖男?自带中央空调的那种。
第142页 姜糖觉得受到了欺骗,脸色愈发不好看。 可她又知道,这种关键时候,没道理吃醋。 每一个表情细节都落到闻镜眼里,他顿时明白过来,因这冒牌货,她肯定是误解了。 冒牌货的出现,横亘了他们的距离。 又使她的心底,生出了一根刺。 暴虐的杀气从心底升腾,闻镜从一开始便冷着脸,此刻反倒弯起唇,笑了起来。 笑得越好看。 杀气就越重。 目光如淬了毒的蛇,嘶嘶吐着信子,笑容却仿若毒舌蜿蜒爬过的花丛,日光下绚丽夺目。 他没再掩饰实力,磅礴的灵力自指尖蹿出,化作密密匝匝的风刃,噼向前方。 巨虫就在眼前,看上去像是攻打它,可风刃的范围极大,若容景躲得不及时,边缘的利刃会将他撕裂成无数片。 容景往侧一躲闪,目光闪烁不定,语气带上了指责的意味:「你在做什么?」 闻镜笑得不以为意:「当然是在对付一个微不足道的虫子。」 他咬重了「虫子」两字,容景瞬间领悟到,他是在说自己渺小如虫。 一开始,闻镜确实没把他放到眼里。 唯一的在意,只是姜糖的态度。 闻镜一直在忍。 当冒牌货让姜糖不开心,他便再也忍不下去。 顶着这张属于自己的脸,作出不符合他的行为,这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容景还要说话时,又是一阵阵疯狂肆虐的风刃袭来,假借攻击巨虫,暗地来杀他。 若他死了,就能找个藉口称之为意外。 容景目光微凝,抱着和一竹,闪身站在了姜糖身边。 只差一寸,肩膀便能接触到她。 风刃蓦地一顿,转换方向,专心致志与巨虫周旋,相比较刚才对付容景的兇勐,多了几分敷衍。 只把容景当成了真正的敌人。 姜糖不是傻子,看得明明白白,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凭闻镜真正的大乘镜实力,应付虚幻的巨虫绰绰有余,可他大抵心情差劲,用上了折磨人的手段,那巨虫扭动细长的身躯,犹如蠕动的软肉,颇为噁心。 姜糖别开脸,对上容景别有深意的目光。 那丝意味转瞬即逝,顷刻间又恢復成了温和友善。 姜糖气闷,轻轻开口问:「你以前见过闻镜吗?」 容景摇头,回道:「不曾。」 「为何他对你很不满?」 姜糖真的不理解,既然是第一回 见面,闻镜怎么一副处之而后快的态度。 难道是因为她? 这猜想太过自作多情,她飞快地从脑海中擦去。 容景嘆息,语气无奈:「我也不知。」 发泄完心中的郁气,闻镜干脆利落地杀死巨虫。 尸体轰然到底,化为灰烬,骤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闻镜回收,依然阴森森地瞧着容景。 容景觉察到他出于某种形势,不敢轻举妄动,至少表面上如此,于是安下心,眼角重新挂上了笑容。 他思忖道:「我认为,我们该分头行动,寻找出路。」 姜糖低着头,不吭声。 他继续分析道:「人越多,恐惧之物便越多,若是分开,也能加快效率。」 说得有道理。 姜糖思索了下,余光瞥见仍陷在昏迷之中的和一竹,顿时迟疑起来:「怎么分队?」 四个人,单独行动不可,和一竹需要人照顾。 只能两两分开,那么面临的是,容景会和谁在一处? 姜糖心一提,提到了半空。 只听「容景」沉吟了片刻,若有若无地瞧了她一眼:「你想和我一处吗?」 「不可。」闻镜面无表情,脸色一潭空寂的死水,「你年纪最大,比较适合照顾人。」 容景挑眉,似乎被这理由说服,望向姜糖:「他说的对,我带和一竹,你们俩一块,等找到出路,再回到我们第一次见的桃花林,如何?」 「行。」闻镜替她应下,不由分说地扯着姜糖离开。 她一步三回头,眼看容景背影愈来愈远,整个人都奄奄的。 闻镜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阴沉沉道:「第一次见面的人,你倒是在乎得很。」 他清楚她低落的缘由,误以为冒牌货是他,为了他吃醋。 本来,他可以慢慢地解开真相。 可冒牌货一出现,事情像一团纷杂的线团,越缠越乱。 姜糖耷拉着头:「你不懂。」 他如何不懂? 这一层层的关系,抽茧剥丝般地理清,第一步,便是先解决了那个冒牌货。 他眸中冷光一闪,牵着姜糖的手,微微一动,在她仍低头时,一道虚无的影子自他身体里跃出,落在了两人的身后。 半透明的影子,渐渐化作实体。 金色的眸子,日光下流淌出烁金细线的纹路。 这是他元神的一半。 所有沉积在胸口的郁气,恨不得杀之痛快的狠意,一齐迸发,他瞥了一眼前方毫无所觉的她,对上自己另一半元神的目光,随后,身影一闪,迅疾如飞,朝反方向奔去。 没有人可以夺走她的心,即使是「容景」。 没有人能妄图取代他。 他在她的心里独一无二,占据她一分一毫心神的人,都该死!
第143页 第六十八章 我才是容景 一路上, 「容景」漫无目的地游荡。 与同门相处时,他态度有礼且温和, 待离去了,表情渐渐收敛,眼眸有暗红之色,极快地闪过。 状似魔族的血瞳。 他停停走走,心不在焉地寻找出口。 抱着个累赘,他心想,此人还有利用价值,以后兴许会用到。 密林中, 层层叠叠的树叶遮蔽天空, 光线昏暗如暮夜。 他刻意在附近打转。 片刻后,和一竹甦醒, 睁开眼,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眸子。 意识到自己在他怀里, 她的脸顿时红如晚霞, 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慌乱地从他怀里滚了下来。 待落了地,她目光飘忽不定。 身边除了他们俩,别无他人,她磕磕巴巴问出声:「他们人呢?」 「我们分头行动了。」容景又露出那种蛊惑人心的笑容, 声音刻意轻柔,「你与我一处,我会保护好你。」 话一出口, 眼前的姑娘怔了怔,痴痴地看着他,似被他的关怀打动。 朦胧的喜欢之情, 不加掩饰地从神情中透露出来。 见此,「容景」笑得好看,心底却不屑地嗤笑,修真界的人,可真是好煳弄。 谷川隐如是,和一竹亦如是。 示弱了一番,对他们好些,便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弄于鼓掌。 他敛住几乎要从眼底流溢出的嘲弄,担忧地抿了下唇:「支撑得住吗?需不需要我抱你?」 一双清冷的眼凝在她身上,全神贯注,仿佛眼里只有她。 和一竹年纪不大,男女之情经歷不足,哪里招架得了温柔的攻心计谋,而且对象还是个如松风水月般的俊朗少年,不过短短的几句话,一颗心悄悄沦陷了。 「不……」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忽然改了口,「好、好的。」 这是她第一次言不由衷,以前有师姐和她谈心,说喜欢一个人,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甚至自己都认不出来。 原来都是真的。 她垂着头,默默缩在他的怀里。 时不时地偷觑一眼,待他侧头看过来,又连忙收回视线,正儿八经地盯着前面。 「容景」嘴角的笑容愈发大了。 走了一段路,从密林深处走到边缘,前方隐隐白光扩散,大抵是明亮的空处。 和一竹急切地指着白光:「去那里。」 容景脚步缓迟,他的面色不显,若是她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却依然能看出不快之色。 他并不希望他们找到上升的出路。 可事已至此,也不能张扬地阻止和一竹,怕会引起猜忌。 和一竹的运气一向不错,姜糖闻镜未能尽快寻找的出口,果真被她撞见了。 密林外,挂于天际的旭日消失,天却依然明灿,开阔的平地上,两道阶梯层层往上延伸。 一扇黑门,一扇白门,伫立上方。 和一竹从容景怀里跳下,容景拦住她:「小心一些。」 她朝他摇摇头:「我没事。」 随后一步一步靠近台阶,身后容景漠然驻立。 她走到台阶下,面对两扇截然不同的门,迟疑地顿住,不敢妄下决定,回头询问:「你觉得哪道门,通往上一层的可能性更大?」 容景装作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胡乱地指了指黑门,「应该是那扇。」 猜测出得太快,即使对他有好感,迷惑了心神,和一竹心智却仍旧保留着,掏出御水铃说:「等师姐和闻镜来了,我们再商议。」 御水铃刚开启,密林后方一道金色的身影唿啸而来,所经之处,树梢折断,叶片天女散花般,被一阵利风裹挟了很长一段路。 动物们惊慌逃窜,群狼仰天嚎叫,似濒临危境胆怯的威吓。 金色身影正是闻镜。 他神色冰冷,如神邸般从天际降临,双腿还未踏地,手蜷曲半握,一柄银白长剑在他手中渐渐显现,比流月剑少了几分锋芒气势,似乎只是一柄平凡的利剑,被他轻轻一握,整个变得不一般,犹如开了光的高阶灵剑,隐隐铮鸣。 嗜血的杀气,在空气里流转飞旋。 二人齐齐往后退。 和一竹握住御水铃的手一紧,颤声:「闻镜,你要做什么?」 这幅煞气尊容,总不是来叙旧的。 果然,他一言不发,阴沉的目光落至容景身上,杀气由内而外疯狂涌出。 勐烈的杀意犹如细密的冰刺,扎进人的皮肤里。 在场二人俱是情不自禁战慄。 这是属于高修为,对低修为的镇压,即使什么都不做,自然而然会让人感到恐惧。 怎么可能。 和一竹的脑子一片混乱。 为什么一个小少年会有这么可怕的气势? 为什么他想要杀掉他们? 不过须臾间,数个想法飞快地闪过。 危险的对峙中,「容景」还不忘回头叮嘱:「你快离开。跑得越远越好。」 和一竹心漏跳了一拍。 与此同时,闻镜骤然出手,一道残影席捲而来,速度太快,叫人看不清晰。 唯有明亮的剑身,隐约可以照出他阴森森的脸。 容景仓皇躲避,闪灼的剑影下,一缕青丝缓缓落地。 闻镜一刻不停地压着他打,凌厉的剑气互相交错,划破长空,颤动的长剑发出一阵阵的破空铮鸣。
第144页 发被削断,手臂腰际的血液喷涌而出,容景一再被逼退,完全成了一个血人。 他打不过闻镜。 眼看形势紧急,再耽搁下去,他会死在闻镜剑下,和一竹颤抖着手,极快地向御水铃那边的人求助,「谷师姐,快、快来……闻镜要杀了容景!」 话毕,害怕的泪水流淌下来,滴答落至铃身。 御水铃震颤,咔一声被对面关闭。 容景坚持了半盏茶的时间。 这一小会儿,足够姜糖赶来。 待见到密林飞奔的身影,容景闪避的身影顿了顿,这一顿,立即被闻镜抓住了千钧一髮的时机。 剑光像一道白色闪电,朝着他的胸膛逼近。 姜糖大喊:「不要!」 听到她的声音,黑色身影依然执拗地向前。 对于身后的动静,闻镜不为所动。 杀了他!杀了他! 辗转间,强烈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心神。 姜糖从未跑得那么快,双腿爆发了平生最大的实力,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思考,心底里有一个声音惊叫:阻止他,快阻止他! 直到长剑距离容景胸膛一寸距离,眼看就要消逝在剑下,她终于赶上,往前扑双手一张,勐地抱住闻镜的腰身。 长剑停住,不甘地颤鸣。 只差一点,就能尝到血的腥味。 容景原地不动,朝他笑了笑,一个得逞且胜利者的笑容。 闻镜瞳孔勐地一缩,脸色沉沉,不甘地握住她的手腕,似乎想要挣脱她的环抱。 却被她大力地往后拽。 长剑离得愈来愈远,像一簇光,熄灭了。 闻镜握住剑柄的手,用力地攥紧,攥得指腹发白。 离容景有百尺距离,姜糖依然抱着他腰身不敢放手,生怕一放,他就嗖一下把剑刺进容景胸口。 剧烈的奔跑后,再加上紧张的心绪,使她大口大口唿气。 危险已然平静,她的一颗心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闻镜的眼里燃烧着怒火,语气却很淡:「放手。」 见他执迷不悟,姜糖气不打一处来,埋在他后背,闷闷出声:「不放。」 「你是不是被谁迷惑了心神?」 姜糖觉得自己该发火,甚至应该狠狠地骂他一顿,可不知怎的,话一出口,就变成了主动给他找藉口。 她殷切地期待,他并不是真的要杀人。 闻镜不答,元神与另一半重合,金色的瞳孔变得漆黑一片,瞳孔里面明明灭灭,晦暗不明地闪烁着。 他语气极其平静:「没有。」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替他辩驳已然不可能,姜糖的手紧了紧,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里唯有冷漠。 「我不会让你杀他。」 「如果你再动手,别怪我伤你。」 闻镜转过身,对上她坚定的目光,难以置信地笑了下:「你为了一个冒牌货,要与我对抗?」 姜糖皱眉,眼神里满是警惕:「他不是什么冒牌货,他是容景,我要保护的人。」 「可你连真假都分不清。」 他自嘲地笑,凝视着她的侧脸,眼里盛了点悲伤,「你一直要找的人——」 此刻,姜糖的心底全是容景,回头看了一眼,看他是否安好。 「其实一直是我。」 闻镜见到她对他的忽视,脸色有些苍白,松了松手,长剑掉落在冷清的地面。 他低声说了句:「我才是容景。」 四下鸦雀无声。 偶尔密林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啼鸣,他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带了丝沙沙的哑意,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姜糖倏然回头,未向他所想那样,现出惊喜的神色,反而狠狠一皱眉。 她睁圆了双眼:「你在胡说什么?」 「你是闻镜,而容景,怎么可能会是你。」 两人分明是完全不同的样貌。 四百年后,闻镜是尊主,容景是他的手下。 这是容景亲口跟她说过的。 比起闻镜,姜糖更信任四百年后的容景。 以为是他离间人的招数,她抿了下唇,抱着他的胳膊恳求:「你放过他吧。到底有什么恩怨值得你对他穷追勐打?」 闻言,他的睫毛微颤,盯了片刻,她的脸上确实鲜明地呈现出—— 她不信他的话。 她不信他。 对他来说,莫过于世界上最大的打击。 姜糖又看了一眼容景,瞧见他满身血色,眼眸里盛满了心疼,脚步微不可查地转了转,似乎要走向他。 闻镜捧住她的脸,她被迫停住。 听到他执拗地重复:「你信我,我真的是容景。」 她摇头,一步一步往后退。 离他愈来愈远。 他的脸色也跟着一点一点苍白,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终于,他开始后悔了。 从一开始,就不该骗她。 现在,他是咎由自取。 第六十九章 他是冒牌货 密林之外, 四人隔着很远一段距离。 「容景」像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高扎的马尾落至脸侧, 遮住了半边面容。 从姜糖的角度看,只能隐约瞧见沾了血的唇瓣,鲜红得刺目。 他受伤了,很严重的伤。 姜糖回忆起两人亲密的过往,黑白分明的眼睛积满了水汽,她难受得皱起脸,皱成了一团。
第145页 脚步往容景的方向,急切地走。 却不料, 和一竹离他最近, 率先到了他的身边,掏出高阶治癒丹, 他的头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和一竹的手指微颤, 小心翼翼餵他吃下去。 两人脑袋交错着, 亲密得不可思议。 走到半路, 看到这幅亲密的画面,姜糖的心疼忽然消散,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擦去了脑海里汩汩冒出的情绪。 反而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停了下来, 远远看他们动作。 「容景」嘴唇苍白,正轻声开口对和一竹说话,和一竹抹了抹眼角, 好像在掉眼泪。 上一次,他抱住昏倒的和一竹,姜糖头一回尝到了醋意。 那滋味并不好受。 从前, 容景从未对其他女人和颜悦色过,待人都是冷若冰霜的姿态。 踽踽独行,身边没有其他人。 更没有关怀过他的朋友。 四百年前的他,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周围的人对他印象极好,谷川隐欣赏他,和一竹似乎爱慕他。 差异太大。 种种细节突然间变得清晰,让她产生了一种荒唐的错觉,甚至连吃醋都忘了,愣愣地看向前方。 容景不该是这样的人。 此刻,她迟钝地回想起闻镜的话,配合眼前的画面,那些不愿相信的话,像一条细细的小蛇,钻进了她脑海里,掀起了波涛骇浪的翻涌。 闻镜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容景是假的,他才是真的。 这也太吓人了。 如果他的话是真的,说明了曾经容景一直在骗她,且作为尊主,他残暴狠厉,杀了不少人的性命,还几番三次逗弄自己。 容景虽然性格阴沉,可从未杀过无辜。 容景,闻镜,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突然重合在一起。 这副画面太过惊悚,她勐地闭了闭眼,立即止住,不敢再思考下去。 站在空荡的地面,她一动不动,嵴背生出了些寒意,明明无风无雪,却好似被扔进了一个冰天冻地的雪地里,四下无人,只有她孤寂地站在那里。 背后的闻镜悄无声息。 前方的二人你侬我侬。 这种情况远远超出姜糖固定的认知,她放空了脑袋,什么都不去想,缓步走到「容景」身边,这时丹药已经吃下去了。 他的脸色有所好转,苍白的颜色迅速褪下。 和一竹坐在地上,一手支撑着「容景」,一手直指闻镜,愤愤不平:「师姐!闻镜加害同门,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我们? 姜糖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般好了…… 和一竹还在气愤地指责,姜糖循着她的目光,转身看向闻镜,他低垂着头,重新将长剑捡了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泛出惨白,紧紧握住赭红色的剑柄。 他没看任何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姜糖看着看着,失了神,嘴巴下意识说出了一句话:「他并非是有意为之,而是被圣地迷惑,控制了他的心神。」 勐地回过神来,她在说什么? 为何会对一个伤害容景的人辩解? 姜糖咬着下唇想,这是为了避免极寒门再次残害他,防止他黑化,所以她才会说出这番话。 压下心头浮上来的复杂情绪,她再次强调:「圣地是专门修炼、锻鍊人心智之地,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希望你们别把此事告诉门主和爹爹。」 她的话刚出,「容景」和一竹皆是一愣。 「师姐……」 闻镜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语气幽幽道:「既然你不信我,为何还要替我说话。」 他已收敛了苍白的面容,神色冰冷地注视着「容景」,手下的剑感受到主人不甘的情绪,微微发出颤鸣声。 见他似乎仍想一剑砍死「容景」,姜糖赶紧揪着他袖口,把他拽得老远。 总不能她刚替他辩解,他就立马打她脸。 这人被她拽出了一里地,挣脱了她的手,冷冷笑:「你去找你的容景,我做什么,自会承担后果。」 「你不接受我的好意也就罢了,」姜糖被他一声冷笑唬住,颇像见到了那个兇残的尊主,瘪着嘴巴道,「还要凶我。」 扎着圆圆髮髻的小姑娘,被他冷淡的表情刺到,低落地垂下了脑袋。 她甚至觉得,比见到「容景」受伤,看他和别人亲密,还要来得难过。 闻镜的冷笑维持不下去了,僵硬地凝滞在嘴角。 姜糖竭力振作起来,事情还未解决,那边两人还等着,这边闻镜又软硬不吃,难搞得很。 她的语气带着商量:「不管你是出于哪种目的伤人,决不能说出来,若是让闻星剑知晓了,你会吃大苦头。」 「无所谓。」闻镜好半天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姜糖有种封住他嘴巴的冲动。 但她没做,只是警告他:「你听我的话,闭上嘴巴,让我和他们谈话。」 她已经对闻镜绝望了,这人很符合他的年龄,跟个幼稚的小学鸡一样,闯了祸,硬是一头撞到底,誓不罢休的姿态让她觉得很难办。 倔强又气人,和容景完全不一样。 她才不信他的鬼话。 姜糖整理好表情,拉着闻镜的手,往「容景」的方向走。 闻镜侧过脸看她,不甘不饶道:「你既然这么看重他,为何又向着我?」
第146页 她一言不发。 闻镜继续问:「在你心里,到底是谁更重要?」 是假容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那时,当她说不信他的话,他从心底升腾出一种绝望之情。 一种空前绝后的情绪,恶狠狠地揪住他,把他扔在一个浓黑阴暗的深渊。 此生,是第二回 感受到这样惨烈的情绪。 第一回 是四百年前,孱弱无力的他遭受闻星剑的残虐。 第二回 ,便是她不信他。 他像极了一个被抛弃的人,竭力想抓住她,往她的方向靠近,想让她的目光从别人的身上移到他的身上。 只看他。 心里眼里只有他。 短短一路,他走过去,漫长得煎熬,待走近了,以为会看到她对假容景百般抚慰,却听到了她对他的维护。 即使他伤了「容景」,她仍是庇护着他,愿意为了他欺骗所有人。 闻镜心情复杂,从绝望中冷静下来后,脑海里纷纷冒出了证明他是容景的办法。 他嘴唇微动,想向她解释一切。 姜糖顿住脚步,声音清脆:「他确实是受到了圣地的蛊惑,请你们相信他。」 「容景」已经能够站起来,身上血流如注,也已止住,只是满身血迹,颇为惨重。 他还未出口,和一竹气愤道:「说不定此人诓骗师姐,你为何愿意信任他?」 「容景」叫住了她出言不逊的话:「一竹。你别说了。」 脸色又变得苍白,明亮的光线下,白得透明,让人忍不住替他心疼。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体贴得不像话:「我明白了。既然是圣地所为,便不能责怪闻镜。」 「谁知道是真是假?」和一竹看他强撑着答应,心中泛出疼意。 他摇摇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姜糖,语气极其温柔:「我没事,师姐放心,我不会乱说出去。」 多么体贴的一个人啊。 看他的神情,专注又关怀,若是方才没有与和一竹的暧昧气氛,姜糖可能真的会感动得流眼泪。 但现在,他的表情和每一句话,都让她头皮发麻。 姜糖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容景,是在一个阴森的雪夜,他也是这样对她关怀备註,陪她回厢房,替她解决素怀心的鬼魂。 只是后来,又变成了一个冷漠美人。 对她忽冷忽热,叫人摸不着头脑。 「容景」对别的女人也这么好,即使他们还未相识。 姜糖觉得该吃大醋,难过得掉眼泪,可眼眶干涩,什么悲伤的情绪都没有。 难道是醋过了头,以至于丧失了强烈的情绪? 她只好干巴巴地回应:「你真是太好了。」 「容景」对她笑,眸子却好似盛了点勉强,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屈,因她的原因,憋在心底不愿说出来。 闻镜则像个没人气的死物,浑身上下阴沉沉。 他们都瞧着姜糖。 像在说一些委屈的话,让她选择信一个人。 姜糖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容景」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为何还是这幅表情? 和一竹敏锐地发觉「容景」的牵强,走上前,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发觉了什么?没关系,说出来。」 「容景」低垂着头,又看了姜糖一眼,抿着唇不说话。 姜糖头皮的麻意不断加深。 一阵冷风吹过四人的衣角,见和一竹坚持,「容景」这才缓缓开口:「方才对决中,他说了一句话……」 姜糖迟钝地转动脑子,有不妙的预感。 「什么?」 「他说,只要我死了,师姐便是他一人的。」容景一个字一个字,语句清晰地道出。 也就是说,闻镜是清醒的。 他因为占有欲,想杀了「容景」。 姜糖睁大了双眼。 闻镜冷冷地看着他,举起长剑,对上他的胸膛。 这一动作出来,气氛顿时拔剑弩张。 和一竹挡在容景面前。 姜糖箍住闻镜的手腕。 眼看剧本愈发不对劲,朝着虐文的方向一去不復返,隐藏了很久的系统终于看不下去了。 它先是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宿主,有什么误会就不能说吗? 嘴巴知道哄女人开心,就不懂解释?? 系统再也忍不下去了,横在姜糖和「容景」的面前,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吼:「他是冒牌货!」 「闻镜才是我的宿主!!!」 第七十章 别生气了 「容景」以为自己装得很像, 眉眼低垂哀伤,旁人看了便会忍不住心生怜意, 替他行公道。 见到姜糖的目光陡然剧变,他更是信心十足—— 她选择相信他。 「容景」眼底闪烁着兴奋激动的光,只要她抛弃闻镜,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他脸色苍白,紧紧掐住手心,等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却不知,姜糖这些遽然生出情绪,不是因他而起。 而是他看不见的一个浅蓝色屏幕, 抛出来惊涛骇浪般的消息。 一句简短有力的话, 像一个巨大的炸弹,砰一声砸得姜糖耳朵一阵阵嗡鸣声。 周边的人和景象逐渐远去, 纷纷扰扰的声音被尖锐的鸣声掩盖。 「容景」是假的。
第147页 闻镜才是真的。 闻镜才是容景!!! 好半天,她才消化完这一真相。 容景的一言一行, 逗弄她, 故意凑近看她脸红, 撩拨的话语……飞快地从眼前闪过。 渐渐模煳朦胧,又变作了另一个人的轮廓。 他在玄武比试中,毫无兴致的眼神。 他躺在寝殿的床榻,将她扯在怀里, 要取她性命的威胁。 闻镜空阒无光的眸子,黑峻峻落在人身上,极度渗人的气场, 久违地从深处记忆冒了出来。 她曾经那么害怕他,寥寥几次见面,恐惧的心绪深刻地印在脑海里。 她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容景的面前, 说闻镜的坏话。 说他是大魔王,又说他是小可怜。 容景当时在想什么? 姜糖的心颤了颤,把目光凝在闻镜的侧脸上。 他垂着眸子,未看她,苍白的手指紧紧握住长剑。 侧脸冷白,没什么表情,也就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她盯着他。 这种时候,一眼都不曾转过来,一眼都不肯看她。 他骗了她。 他心虚了。 姜糖狠狠地捏着手心,脸色一再变化,忽而青忽而白,瞳孔里的光明明灭灭。 微妙的气氛一直在四人间蔓延。 和一竹挺身,怒气沖沖地要替「容景」说公道话,他晃了晃手,随即重重咳了一声,露出一副极其痛苦的表情:「我不知他向师姐扯了什么话,但我所诉,皆是真实。」 他装得实在太像了。 和一竹为之动容,眼里盛了点怜惜,连忙扶住他摇晃的身躯。 姜糖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缓缓移到闻镜侧脸。 压抑的气氛蔓延开。 姜糖眸子微动,最后谁也没看,突然叫了一声:「容景。」 下一刻,「容景」和闻镜同时看向她。 顶着两道强烈的目光,姜糖直勾勾对上「容景」,弯唇朝他笑了下,一个极其虚假的笑容。 「我自然是信你。」 身旁的闻镜身体僵硬。 系统还要说话。 姜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它立即缩回了脑袋。 「容景」声音里带了些欢喜,夹杂着柔软的情意,几乎能化成水流淌出来:「师姐对我信任有加,在下心中喜不自禁。」 多么的真切感人。 姜糖维持着笑容:「自然,他伤了你,还骗了我,简直罪大恶极。」 「师姐能认清身边人的真面目,在下受伤便也值了。」假容景虚弱地朝她笑。 姜糖的手紧了紧,突然问:「你俩是否有什么恩怨?这是我第一次见闻镜要打杀人。」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假容景。 他摇头,苍白地垂着脑袋:「容景不知。但泉泽城内,曾有魔族人攻击修士,在下为救人得罪了魔族,可能……」 话语止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让人浮想联翩,是啊,得罪了魔族,闻镜才要杀他。 闻镜和魔族,或许有不可告人的联繫。 和一竹听信了他的话,转头直言道:「师姐,闻镜与魔族脱不了干系,我们需禀告门主和师尊。」 姜糖心底冷冷地笑。 三言两语中,假容景的目的昭然若揭,离间她和闻镜,再把背叛仙门,勾通魔族扣在闻镜身上。 到时候闻镜有理说不清,只能坠入黑牢,任凭极寒门处置。 极寒门的人曾杀了他一次,便能再次下手,让他生不如死。 其心险恶,令她浑身战慄。 第一次看到假容景时,她竟然真的以为这是容景。 若她选择信了假容景,闻镜接下来的遭遇显而易见。 姜糖的脑海里浮现他被闻星剑挖去心肝,被霜潭一次又一次淹没的场景,细碎的记忆残忍地拼凑出他的痛苦模样。 这是闻镜。 也是她的容景。 原来那时她祈求不愿发生在容景身上的遭遇,一直都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 当年的他,遭到所有人的厌弃,没人相信他,没人愿意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哪怕是一句质疑,多一些耐心去询问了解,可能他便不会沉入霜潭。 她乌黑的眸子冒出一层水汽,浅浅的蒙在眼珠上。 假容景见了,以为是对他的怜悯,强撑着身子上前一步,状似要安抚她:「师姐,我……」 姜糖握紧拳头,眸子里燃起滔天的怒火,忍耐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 还不等他说完一整句话,她笑了,笑得又甜又软,一拳砸到他的脸上。 裹挟着千钧之力,假容景像掉了线的风筝,飞了几尺后,陷进地面一寸深,周边黄沙飞落,他的脸灰扑扑,停在懵逼的表情上。 怎么回事? 怎么不按他想像中的发展? 不该是她信任他,觉得闻镜面目可憎,从而弃旧怜新,投进他的怀里吗? 他计划了那么久,布置了两条暗线,一则是利用姜糖杀掉闻镜,另一则便是离间二人,让闻镜尝受一番失去爱人的滋味。 结果,竟然都失败了? 还不等假容景从懵逼中回神过来,姜糖紧追勐打,上前几步,似乎连碰到他都嫌脏,只是隔空揍他,空气形成数道强劲的气流,一拳又一拳击打在他身上。
第148页 被强大的力量,密集地殴打。 他的身体跟着一寸寸往下陷,嘴角血崩般的往外涌流。 本来就重伤在身,再这么一揍,悽惨得不像话。 和一竹呜呜地朝她扑过来,想要阻止她。 姜糖甩开她,一脚碾在他腹间,仿佛看到了令人厌恶的垃圾,踩了踩不够,恨不得压得死扁死扁。 系统缩着脖子想,妈呀这人也太暴力了。 该不会是借着对宿主的怨气,发泄在了冒牌货身上吧。 它为宿主感到担忧,揍完了冒牌货,该不会要找宿主算帐了吧。 朝闻镜望去,却见到他克制不住往上弯的唇角。 什么难过,冷森的情绪消失得干干净净。 假容景血流得越厉害,他笑得也越灿烂,怕笑出声惊扰到姜糖,还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骨,不怕疼地咬出个血痕。 系统:…… 宿主好像没有半分担忧,它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假容景变成了个破布袋子,却仍是不甘心地支起身子:「师姐,你听我解释……」 砰—— 他的脸被揍得凹进了一点。 姜糖恶狠狠说:「解释什么解释,打你个假货,不需要任何理由。」 一想到冒牌货扮成她的容景,更恨的是,她居然没发现。 她气死了,脑子嗡嗡的响,力道也越来越重。 见她已然看出真假,假容景不再傻傻等她殴打,忽然诡异一笑,放下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旋即,像是个气球袋子炸裂,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这场景太熟悉,姜糖皱着眉头,仔细回忆。 以前也看见过,当初受到后宫的威吓,跑去找容景,和她相似的人袭击容景,被他打败倒在地上,化作了一缕淡青色的烟雾。 所以,这人早就想杀容景。 姜糖抿着唇,闻镜靠近她,开口解释:「这是元神附身在傀儡上,她应该是庄柔月。」 姜糖闷闷地应了声。 他轻声:「糖糖……」 她侧首,半晌都未说话。 知道一切暴露,他心底既紧张,又轻松,瞒了这么久,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凑上去:「你别生气。」 一副无害的模样,若不是姜糖亲眼见过他神情冰冷地杀人,还以为是哪家的可怜小少年。 她绷着脸,握紧了手。 见她依然怒不可遏,闻镜挨着她,贴着她的脸,好声安慰:「不管我是哪个身份,我都是容景。」 系统战战慄栗地缩在一旁,紧张地看,生怕姜糖一脚踹飞宿主。 它可是见过她踹人的威力。 姜糖解决掉了冒牌货后,怒气渐渐散去。 对上闻镜还未收敛住笑意的目光。 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在笑。 闻镜欺骗她,相处这么长时间,明明有无数机会向她解释,却拖到了现在,直到被一个冒牌货引出真实的身份。 她问过一次,还骗她说是手下。 姜糖不想轻易原谅他,尽管心底生出了对他的怜惜,可表面上,唇角仍旧崩成了一条直线。 闻镜唿出的气息,柔软地扑在她的脸颊上:「气久了,对身体不好。」 姜糖没朝他发火,反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虚假得很。 「不敢,我哪敢对尊主大人生气。」 她的神情天真无邪,狠狠加重了「尊主大人」的语气,闻镜却一点也不怕,包住她的小手,低眉道:「你若不开心了,不如也打我一顿发泄怒气。」 好傢伙。 系统没眼看了,这还是它那个兇残暴戾的宿主吗? 冒牌货是他才对。 姜糖瞧了瞧一脸痛心疾首的系统,又望了望诚心悔悟的闻镜,冷冷地哼了一声,从他温暖的手里抽出来,一言不发地往台阶方向走。 闻镜跟在身后,平生第二回 求助系统:该怎么哄她? 系统无语了。 它干脆改行得了。 第七十一章 你真矮 系统装死, 不吭声。 日復一日,宿主性情大变, 对待姜糖从冷漠到柔软似水,不復以往的无情无心,虽然对它依然冷面冷心,但也让它的胆子愈发大了。 浸在蜜糖里的男人,脾气好得离谱,惩罚它的次数以可见的速度减少。 仗着宿主态度还算不错,系统蹬鼻子上眼,假装没听见。 姜糖已经走远, 它瞅了瞅身边的男人, 犹豫了一番,像是叛变, 飞快地跟了上去。 一人一系统都将闻镜撇在身后。 这回闻镜倒是没再欺压它,也没阻拦它, 落在后面, 望着姜糖的背影, 目光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移动。 姜糖感受到身后灼灼的视线,忍了忍,不往背后看,走到和一竹身旁。 一顿操作下来, 方才她气上头了,暴打假容景,和一竹来阻止时, 被她推倒在地上,这时候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有受伤吗?」姜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见她安然无恙,语气带着歉意说,「刚才没收力,实在对不住。」 和一竹依然垂着脑袋,隐约可瞥见两颊苍白。 姜糖:「一竹师妹?」 她在走神,待姜糖继续唤了两声,才抬眸道:「我没事的,谷师姐。」 姜糖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唇角微微勾起,眼睛弯得像月亮,她直指台阶之上的两扇门,「我们既已找到出路,尽快出发吧。」
第149页 和一竹颔首,轻轻地说:「好。」 「一扇黑门,一扇白门,」姜糖支着下巴思考,「若是你,你会选择进哪扇门?」 和一竹垂下眸:「不敢乱说,由师姐来选,一竹不敢有异议。」 自从假容景逃跑后,她的态度开始变得若即若离,恭顺有礼。 姜糖眉头一蹙,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但总归要告诉她,正要解释时,闻镜突然凑过来,耳语道:「我也是,任凭糖糖吩咐。」 他缠过来,仗着两人现身高差不多,脑袋很轻松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一头青丝散在她的肩膀上,如流云般丝滑,随风微扬。 姜糖回头,对上他眸子里微微浮起的笑意,像涟涟的水被风吹动,泛起点点涟漪。 她怔了下,他的亲近令她生出了欢喜,但很快被强压下来。 上下打量了一番,黑葡萄般的眼珠里倒映出他的面容,她狡黠地笑,故意诧异道:「你现在好矮啊。」 你现在, 好矮。 好矮!!! 两个从来跟他无关的字从她的口中无情地蹦出来,闻镜的身子微微一僵,脑袋靠也不是,不靠也不是。 他先是不可思议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笑,笑得很勉强:「以后会长高。」 确实,日后的他高大又颀长,与矮小完全不搭,而她只到他胸口,努力踮起脚,才能亲到他的下巴。 但姜糖一开始就是故意的,自然不迎合,回眸笑得开心:「原来你小时候这么矮啊,我这幅身体比你大两岁,你好像跟我差不多高。」 又一刀戳在闻镜心口。 若是有画面感,他该是气得一口血吐出来。 姜糖等他黑脸,越生气越好。 她也要让他尝一尝憋闷的滋味。 结果牵强的笑容只维持了几秒,他敛了神色,毫不在乎地点头附和:「确实矮了点。」 不按套路出牌?姜糖瞅了他一眼。 他眼角眉梢带着笑意:「若是糖糖以后待我好点,说不定会长得更高。」 姜糖哼了一声。 「或者兑换一个增高丸,」闻镜白皙的手指在空中一拂,拂过系统的界面,手心多了一枚普普通通的棕色药丸。 他打量着药丸,感嘆道:「吃了增高丸,长大后会变得比正常成长更高。」 商城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当初他一向看不上,这会儿有了个主意,手指刻意在她眼前晃了晃。 果真,姜糖的视线跟着移动,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 闻镜笑:「糖糖长得不算高,想用吗?」 姜糖也被戳中了痛脚:「你这是在说我矮吗?」 「确实矮了点。」闻镜思忖,以前她娇娇小小的,稍微用力抱进怀里,广袖一遮,人影就被他轻易给掩住了。 他眼角弯弯地看着她,抚了抚脑袋。 姜糖瞪他。 这记仇的男人,把原话奉还给她。 越想越气,姜糖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像个河豚,别开脸,愈发不想理他了。 不来哄她也就算了,还泼一大盆冷水到她头上。 狗男人狗男人狗男人。 姜糖心底了暗骂了无数遍。 眼看她快气得昏过去,闻镜见好就收,收住了逗弄的话。 「日后长大,我的身高已经够了,」他慢条斯理道,「可惜,没办法提高成长速度,看来对我没什么用处。」 言罢,他手指轻捻,眼看药丸被他摧毁,姜糖突然打断:「等下!」 她指了指自己:「我有用。」 「你说一句喜欢我,」闻镜把玩着药丸,「我便送予你。」 「不成。」 姜糖立即拒绝,开玩笑,她怎么能凭一个小药丸就原谅他。 得到她的谅解,可没那么容易。 闻镜作势要收起来。 姜糖的眼珠转了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手一抓,眼看药丸就要落入她手中。 闻镜抬高手,说什么都不给她。 她急了,一下子没收住力,把他扑倒在地,像个霸道的抢匪,抢过药丸塞进嘴巴里,鼻间还冒出一个重重的哼。 闻镜坐起身,把她从地上抱起,摇头说:「你现在吃了也没用。」 「为何?」姜糖不解。 「这里是幻境,」他悄悄在她耳畔说,「都是假的,回到现实,你还是个小矮子。」 小、矮、子!! 原本抢到增高丸打算和缓脸色,一听到他说她是小矮子,姜糖差点蹦起来,推开他,小腿一跨,飞快地沿着台阶往上。 不想见到他了。 自生自灭去吧。 姜糖咬牙,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白门之内。 闻镜紧紧跟了上去。 系统慢一拍说:「宿主,这就是你所谓的哄?」 真不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吗? 系统对闻镜哄女人的能力绝望了。 它在犹豫要不要翻阅一下星网上流传的哄人秘籍,却看到闻镜嘴角的笑意不减,甚至还舔了舔唇,满足地说:「她并非真的发火,她不忍心。」 真相揭开后,姜糖第一反应不是质疑他,而是对付冒牌货。 她的眼里有对他的怜惜,和对自己认不出来的愤怒,他看得分明,心底为之震动。 他的糖糖啊,是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
第150页 闻镜的唇齿间泛出一抹熟悉的甜意。 种种误会后,他希望两人间,依然是以往的相处模式。 推开门,他收敛表情,大片的黑暗湮没了他。 见两人打闹了一番,等都进了门,和一竹才跟上脚步,同样陷入诡谲的黑暗中。 姜糖跑进来后,发觉周围半点光亮都没有,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唿吸声。 她的身子僵硬,有种回头的冲动。 怎么这么黑? 是不是选错门了? 反应过来后,她立即回头,往原路的方向跑了很长一段路,黑,漫天的黑。 渐渐地,她觉察到不对劲,按照原来的路程,早该到白门口了,却一直在附近打转。 无尽的黑暗和深深的恐惧,袭进了她的脑海里。 姜糖有些后悔,早知道该和他们一块进来。 不断地往前跑,她的手心一片冰冷,黑暗中似乎有一双满怀恶意的眼睛,追随她的脚步。 姜糖的实力到了元婴镜,可在闻镜的保护下,依然是那个刚穿越,没见过大风大浪,没尝遍修炼之苦的小姑娘。 所以,她怂了,握紧了拳头,紧张地环视着周围,若一有动静,就用拳头教他做人。 若又是非自然的鬼啊魂啊,姜糖就没法子了。 谁让她是体修。 修真界的唯物主义呢…… 身后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姜糖耳朵一竖,待来人站定,旋即转身,一道劲风与之相撞,狠狠落在胸口的位置。 「看招!」 呵斥声中,只见来人倒抽了一口气,包住她的手,含着痛楚的声音传来。 「你是要杀了我吗?」 姜糖愣住,收回了手,往他的胸口摸:「怎么样了?凹下去了吗?」 她是真心实意为他紧张,哪知道他噗嗤笑出声,忍着笑意道:「有一点。」 痛楚,抽气声消散,唯余他与往常一样的声线,掠过她耳际。 姜糖恼了:「你骗我。」 闻镜:「不是,糖糖的力气比以前大,确实有点疼。」 他能忍受,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姜糖沉默,动作变轻,仿若轻飘飘的浮云,擦过他的胸口。 他低声说:「没事了。」 她摇头想,她不愿让他再受一点伤,哪怕是轻伤。 掌心的温度,似穿透外衣,传递到胸口,沿着心脏的血液,飞速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闻镜勾起唇角,眼神柔软。 浓重的黑暗里,虽视觉受限,两人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互相对望,交织的情意若有若无蔓延。 和一竹的出现,打破了这种气氛。 姜糖回过神来,懊恼地低着头,怎么又被他轻易说动了。 她就该无情地甩头就走。 和一竹摸着黑,声音颤抖:「师姐?」 「我在。」 姜糖抓住她的手,迟疑了下,又抓住闻镜的手。 左右两边各有人,她带着他们继续向前。 「师姐,这里是第二层吗?」和一竹有些害怕,怯怯地靠了过来。 「应该……吧。」姜糖不确定地回,侧首瞥向闻镜。 感受到她无声的询问,闻镜反手牵住她的手:「是第二层。」 他可以肯定。 他来过御虚圣地,每一层难度依次往上升,每一层具体的困境,千年来还不曾改变过。 当时他觉得无趣至极。 如今,有姜糖陪在身边,即便通关过一次,他依旧多了几分兴致,阴暗的环境中,眸子微微闪烁。 「难度不算大,和第一层相似,只要找到通往上一层的大门即可。」 只是,黑暗里隐藏着的怪物,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去。 第七十二章 黑暗里的拥抱 世界一片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无风无光, 甚至身边人的唿吸声都变得隐隐约约。 三人继续向前走。 姜糖站在中间,两边各有人相依,是最安全最妥靠的位置。 和一竹胆子也不大,略带哭音道:「师姐,我好怕,能不能让我走到中间。」 中间,无法避免要倚着闻镜。 若再靠近一些,就像挤在了他的怀里。 当和一竹的话传来, 两个声音在同一刻响起。 「不行。」 「不行。」 姜糖撅着嘴巴不高兴了, 她怎么可能让闻镜靠近其他女人。 一步距离都不可以。 虽然她对他有点生气,不管如何, 闻镜都是她的。 与此同时,闻镜冷冰冰的拒绝, 似刺骨的刀, 刮到人脸上, 令和一竹蓦地陷入恐慌中。 同样是拒绝,姜糖仍记着她是师妹,语气不算生硬。 可闻镜,就没那么和善了, 他的态度,比这浓墨般的幽暗来得更吓人。 和一竹浮上难堪的情绪,她真的没多想, 只是太害怕了而已,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漠。 极寒门的师兄姐,态度总是和善可亲, 这个叫闻镜的小少年,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她。 满腔委屈无法诉说。 她的人缘向来好,怎么就软和不了这硬茬子。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姜糖张了张嘴,想缓和一下,涌上喉咙里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干脆闭上嘴巴。 走了很久,黑暗似半流质的墨水,蜿蜿蜒蜒涂抹了整个天地。
第151页 姜糖回想起闻镜方才的话,他说难度不大,只要寻到出口的大门即可。 但约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未寻到。 且待的时间长了,姜糖越来越害怕,总觉得黑暗里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 太黑了。 比黑夜来得更黑,就像有无数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隔绝了周围的世界。 胸腔里的跳动声,鼻间的唿吸声,从身体传递到她的耳廓里,她舔了下干燥的唇,紧紧抓着闻镜的手,往他的方向靠了一点。 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不会忽然冒出个鬼来把。」 她怕鬼,怕得厉害。 鬼片不是白看的,用处就在于,一到阴森之地,脑海里幽幽地播放着惊悚的音乐,愈发将她的恐惧拔高了一个度。 恨不得钻进闻镜的怀里。 闻镜本来打算说没有鬼,见她这个反应,止住了话,侧身拥着她,一只手包住她的手指,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后背。 和一竹也跟着靠过来。 他嫌弃地带着姜糖往后退了一步。 和一竹似乎比姜糖还怕黑,想依靠着她,却不料两人都离远了几步,颤声喊:「师姐。」 姜糖埋在他怀里,闻言,只好鼓起勇气重新握住和一竹的手。 不想离开他的怀抱,又不愿捨弃师妹。 竭力伸长了手往后拉,维持了一个怪异的姿势,她夹在中间,成为了三人中最艰难的一个。 闻镜有点捨不得她维持这种困难的姿势,只好不再隐瞒,开口道:「别怕,这里没有鬼魂。」 话一出口,姜糖勐地抬起头:「真的吗?」 若是有光,他本该能看见一对缀着星辰的眸子。 他摸黑,蹭了下她的脸颊,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右手心蹿出一簇小火苗,照亮了四周,同时钻进了她乌黑的瞳孔中,映出小小的一朵火花。 小火苗自他手心脱离,飞旋往上,浮在三人头顶,地底下的光晕变得更大,勉强能看清周边三尺的境况。 姜糖松开了和一竹的手。 和一竹垂头跟在他们身后,走路速度越来越慢,很快便与前方落下一大截距离。 姜糖第一时间察觉身后没动静,回头看,发现和一竹不见了。 小火苗照不到太远,深不可测的黑暗里,看不到她的身影。 姜糖的心往上一提,几乎提到了半空,「一竹师妹?」 好一会儿后,才传来和一竹慢半拍的回应:「我来了。」 方才和一竹陷入回忆,一直在思考之前的经歷。 为什么容景对师姐也那么好? 为什么闻镜害容景受重伤,师姐却要打杀容景? 迷惑不解中,她走得越来越慢,听到师姐喊她,才意识到远离了他们。 迟钝地感受到害怕,她握紧了拳头,小跑往前,忽然一个黑影掠过她,迅疾飞向前面。 和一竹微微一愣,立即顿住脚步。 这形状,好像是一只鸟? 最先飞来的并非是和一竹,而是一只丑陋的黑鸟。 黑鸟奇形怪状,羽翅犹如无数篇锋利的刀刃,鸟喙尖而长,小小的脑袋上大睁着两双眼睛,形似人眼,充满恶意地盯着前方。 周边幽暗,看不清它注视着谁。 待它更近一步,直冲闻镜而来,也就发现,怪鸟的目标是闻镜。 闻镜神情松散,似不以为意,眼看怪鸟就要啄上他的眼睛,姜糖替他紧张个半死,生怕靠武力对付不了,立即夺了他手里的剑。 剑身平静,任由她握住,姜糖不懂使剑,却有无穷的力量,她胡乱地往前一噼,力气之大,足以噼山倒海。 怪鸟尖鸣一声,化作了两半,倒在地面上。 这时候,和一竹从黑暗中走出来,蹙眉看,纳闷道:「这就是第二层的歷练?也太弱了。」 姜糖还未说什么,闻镜反倒嗤笑一声:「弱?凭你还不一定杀得了它。」 姜糖毕竟是元婴境,而和一竹才筑基。 她杀得了怪鸟。 和一竹却做不到。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令和一竹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做什么反应才好。 姜糖扯了扯他的袖口,附耳道:「你怎么突然对她的态度变差了?」 闻镜:「等会儿你便知晓了。」 他低头看怪鸟,循着他的目光,姜糖也跟着低下头,两人的注视下,怪鸟的身躯抖了抖,骤然间变作了两只鸟,缓缓地长出羽翅。 竟然有復生的能力。 高高举起剑,正要落下时,似想到什么,姜糖勐地停住,动作踌躇不已,万一再噼成四只,岂不是更难办了? 犹豫间,怪鸟却不会停止,发出两声尖啸,一只沖向闻镜,另一只沖向姜糖。 势不容缓,姜糖只好再次噼砍。 怪鸟变成了四只。 闻镜挥袖,勐烈的火焰吞噬了它们,连根羽毛都不剩。 姜糖松了一口气,将剑还给他,语气困惑:「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离恨迷阵,放大人心中的恶意,化为实体攻击陷入迷阵里的修士。」闻镜取回走,负在背后,轻声解释。 「怪鸟首先攻击的是你,这里有人对你存在恶意。」 姜糖率先想到了自己,和闻镜有纠葛的好像只有她了。 不是吧。
第152页 她只是生了一丢丢气,没想杀人啊…… 见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闻镜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对她的胡思乱想无言,轻扯了下唇角道:「不可能是你。」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尽把黑锅往自己身上揽,姜糖理由充分道,「毕竟你骗了我。」 她思索了下,补充道:「你看,你都说是放大恶意了。说不定是,我只有一点点,但经放大镜这么一照,化作了滂沱的恶意。」 闻镜觉得好笑,憋了会,没忍住笑出声:「若是旁人恨不得找藉口往外推,你倒好,恨不得告诉我,你对我有恶意。」 「谁让你骗我。」姜糖绷着脸,摆出一副很生气的模样,睨了他一眼,「你别对自己太自信。」 闻镜笑得更厉害了,髮丝颤动,半晌,与她一起演:「那我真的挺难过。」 他嘆了一口气,眉眼低垂,捂着心口道:「我的心有些痛了。」 装得可真像。 若是不说出心痛这话,姜糖还真要信了。 脸色苍白,好似受到了打击,蜷曲的手指重重地敲击心口。 可是—— 大乘镜的修士,轻言说出心口痛,这也太不符合修为了叭! 姜糖假笑:「需不要要救心丸?」 从储物袋里掏出飞灯夜市买来的救心丸,不等他出声,她立即塞进了他的嘴里,捂住他的嘴巴道:「吃下就没事了。」 闻镜:「……」 她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丹药,而且是甜的。 救心丸的味道类似糖丸,他含了片刻,模煳的话语从指缝间漏出来:「我好得差不多了。」 姜糖收回手,晃了晃袋子,笑得像朵绽放的桃花:「我准备了许多,要不要再来一颗,巩固一下。」 闻镜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他对食物一直很挑剔,救心丸甜得发腻,有些嫌弃地蹙了下眉,「难吃,不会疼了。」 「说什么呢。」姜糖故意道,「药哪有好吃的,嘴巴挑,也不能在这时候挑剔。」 她又捏了一颗,往他嘴巴里送。 他锢住手腕往外推,她拼了力向前送。 闹了好一会儿,最终,姜糖取胜,给他吃下了两颗救心丸。 闻镜神情恹恹,瞅了她一眼,这就是她报復他的手段吗? 真是幼稚。 他扶着额头,不吭声了。 怪鸟虽已解决,可线索却未查出。 回到正事上,姜糖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怪鸟是恶意形成,除了我与你有过矛盾,还能有谁啊?」 和一竹? 之前她都没见过闻镜,姜糖想了想,率先将她排除了。 又或者,黑暗里隐藏着其他的修士,恰好是他得罪过的人? 姜糖的脑洞开始发散,把猜测说出口。 闻镜摇头,望着她的目光,带了些缱绻的意味。 「我相信全世界的人伤害我,也不会相信是你。」 此话一出,姜糖心底为之一震。 他的信任,令她不知所措,她都怀疑是自己,却得到了他无条件的信任。 这份心,满满溢出。 她展开大大的笑容,一把扑到他怀里,小小声说:「我也是,我相信你也不会伤害我。」 无声的黑暗里,两人静静抱了片刻。 姜糖抵着他肩膀,突然想到,她的气愤,想要折腾他一番的心思,早就在他不动声色的攻略下,悄无声息地沉寂了。 她喜欢的人,让她怎么能忍心,再次伤他的心呢。 第七十三章 想和你一起长大 沉寂的幽暗, 和一竹沉默地看他们相拥。 美好的时刻,并不属于自己。 这时候, 突然想起了容景,现在的他会在哪里? 大概是躲在不易发现的地方,像只小兽舔舐伤口。 和一竹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她没打扰两人,站在原地,神色始终很平静。 直到一声尖啸打破寂静,三人同时抬头望去,刚刚化作灰烬的怪鸟渐渐显出身影,两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住姜糖和闻镜。 「又来?」姜糖松开手, 从他的怀里出来, 恼怒地蹙眉,「这怪鸟还缠上我们了。」 杀了一次又一次, 化成灰了仍旧阴魂不散。 太可恶了。 再不多话,她顺手抽出闻镜的剑, 挥手一噼, 顷刻间, 怪鸟斩成两段。 不到一秒,又变作了两只鸟。 豆大的眼珠流露出讥讽的意味,令人看了,忍不住握紧拳头。 姜糖不打算忍耐, 像砍西瓜那样,砍砍砍。 眼看就要朝着打殭尸的无尽模式发展,下一刻, 闻镜终于出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了几笔,模煳可见是一种看不懂的图案。 落下最后一笔时, 水膜般的结界包住两人。 和一竹被排除在外。 她怔楞了下,似乎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眼眸泛出水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们,「师姐呜呜……」 「你怎么回事?」姜糖拽住他的袖子,干着急,「快让师妹进来。」 闻镜任凭她拽,不为所动,冷冷地看和一竹。 被他冰冷的目光所震慑,和一竹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发着抖,像极了孤立无援被同门抛弃的可怜人。 三人僵持着。 怪鸟目的明确地冲来,似乎没有灵智,不停怼结界,撞出一圈圈的水纹。
第153页 鸟头染血,它怒声咆哮,对结界里的人誓不罢休,却未曾回头瞧一眼和一竹。 渐渐地,姜糖拽着闻镜的袖子,察觉到不对劲了。 怪鸟缠着他们不放。 为何独独不攻击和一竹? 一个不愿相信的猜测,浮上心头。 姜糖抿紧了唇。 闻镜收回了冰冷的目光,与姜糖对望,缓缓开口:「你明白了?怪鸟不会攻击她。」 所以,进不进来,没什么区别。 一路上关心爱护的师妹,存着不良的居心,这让姜糖难以置信,又生出了些许难受,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她满是泪痕的脸。 和一竹躲开她的目光。 见她心虚地低下头,更能确定这一事实,姜糖心中对她的好感也跟着消散得一干二净。 隔着一层薄薄的结界,姜糖轻声问:「为什么?」 和一竹也听到了闻镜的话,紧张恐惧的心情渐渐消失,她也明白了,心底里生出的那些怨怪,被圣地利用,化成了怪鸟袭击他们。 既然已经被看出来,和一竹掐紧了手心,冷冷地看向姜糖:「你差点杀了容景。」 百年来,第一个让她动心的人。 本来他们可能会有一段相互扶持共度难关的旅程,但姜糖和闻镜破坏了悄悄破土的嫩芽,她的爱都毁在了他们手里。 这些隐秘小心思,深深埋在脑海里。 自从容景一出现,她就变了,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可圣地,把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袒露在两人面前,此刻的她好像一个被剥去了皮肤,露出心脏的怪物。 别看她,别看她! 和一竹脸色灰败,痛苦地蹲在地上。 「圣地会放大人心中的恶意。」 姜糖重复念叨这句话,神色复杂,跌倒在地的和一竹,让人束手无策。 于是她求助地看向闻镜:「怎么才能彻底除掉怪鸟。」 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出去。 「首先,得消除人心里的恶意。」闻镜眸光闪烁,「不过很麻烦。通过此关最简单的办法,是杀掉对自己产生恶意的人。」 他弯起嘴角,摊开手,似乎想接回剑,「给我,我来解决。」 他要杀了和一竹。 姜糖连忙摇头,默默把剑藏到身后,「我不喜欢你杀人。」 「这是为了解决问题。」 闻镜惯于手染鲜血,遇事能简单粗暴地解决,便懒得来走弯路。 这一点,和姜糖大为不同。 她毕竟是二十一世纪成长的好青年,能不用暴力,就不用暴力。 对闻镜很无奈,姜糖摆正了一张小脸,严肃道:「反正不论如何,都不能杀人。」 闻镜:「……」 他先是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一会儿,状似恐吓,姜糖不甘不饶地直视。 片刻后,他败下阵,声线淡淡道:「不杀了。」 她的眼睛顿时弯得像月亮,得寸进尺:「以后也别杀人。」 现实里,闻镜的名声太差劲,残暴无情的黑歷史一大堆,她随便翻翻,就能找出几件目不能睹的传闻。 原先以为,容景和闻镜是不一样的两人。 也就懒得多管闲事。 既然闻镜是她的心上人,便没办法看着他继续随意看待人命。 最起码,先要让他学会克制下习惯思维。 「……」闻镜沉默了片刻,抬眸对上她认真的神色,言语含煳道,「下次再说吧。」 他可以饶了一人,却很难做到饶恕所有得罪他的人。 闪烁其词的话,并不能使她满意。 姜糖不满地微嘟嘴。 像是想到什么,她的眼珠转了转,凑近了附耳道:「你若是答应了,我给你画十副双人画像,保证一个月内完成任务。」 从前,他一直催她画画,她却拖延症上身,又不是社畜要交差,能迟点便迟点。 她给出了一个肯定的承诺。 三天一副,虽然时间紧张了些,但也能完成。 这轻飘飘的诱饵,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姜糖颇紧张,双手合十靠在胸前。 原本闻镜还有迟疑拒绝之意,一听说她要画拖了快半年的画,立即无声地勾起嘴角:「好。我答应你,不随便杀人。」 姜糖欢喜地笑。 系统的小脑瓜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不是,这也太容易应付了吧宿主。 才十副画啊? 而且,不害人,怎么收取恶意…… 完了完了,系统两眼一黑,任务是完不成了。 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就像人界的昏君,宿主最后还是选择了美人。 系统嘆气,萧瑟地现身,又落寞地离去,因存在感过低,竟然没让任何人发觉。 得到闻镜的允诺后,姜糖转身,低头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和一竹,情绪极佳,连带着语气里的不满都减少了几分。 「你是不是喜欢那人?」 和一竹眼里蓄满了泪水:「我喜欢。」 「你喜欢他什么?」姜糖真的不解,两人才认识没多久,怎么就发展到这亲密的地步了。 「他长得很好看,而且待我很温柔。」和一竹提到她,眼里盛着点光,灰败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一一细数他的优点,「他说过会保护我,我却没能保护他。」
第154页 见她情窦初开,却看上一个虚假的人。披着容景的皮子,用温柔体贴来欺骗人,甜言蜜语中淬着又毒又假的谎言。 这让姜糖很难将真相说出口。 可事实终归是要浮出水面,姜糖深吸一口气,脸色沉痛:「你喜欢的人,并不存在这世上。」 冒牌货并不是容景,虽长得一模一样,仔细分析,性格仍有诸多差距。 而且,最关键的是…… 索性姜糖将出口的话一股脑倒出来:「那人,是个女子。」 一个女人。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和一竹身体勐地一僵,抬起头,神色茫然:「你在胡说什么?」 她不相信。 她摇头:「你别骗我。」 「她叫庄柔月,与闻镜有许多恩怨是非,已经接连三次接近他,图谋不轨欲害他性命。」 姜糖好声好气地解释。 和一竹疯狂摇头,脸上的泪流得更厉害了,甩落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像是相串的水珠。 她不想信,可又隐约察觉到,这是真的。 姜糖说的是真话。 之前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容景望向闻镜,眸子里浅浅的恨意。 以及,对闻镜与魔族沟通的恶意猜测。 他接近她和师姐,都是利用,表面上和善,实则刻意套好关系,为的便是让闻镜身败名裂,失去所有人的信任,破坏闻镜和师姐的感情。 所以,一切表现充分的圆回来了。 和一竹却痛哭出声。 嚎啕大哭中,怪鸟的身影渐渐褪去,就连地上撞掉的羽翅都消失得彻彻底底。 第二关,终于通过了。 接下来的几关,顺利得让姜糖心颤。 甚至比起前两关,简单得有些离谱,如果说难度一共有十,第一关、第二关难度为一,接下来的关卡如同零。 还没打过瘾,突然怪兽幻影就没了。 挺让人遗憾的。 打怪兽,心理上比起打人,更来得轻松,姜糖意犹未尽地回头望了一眼,坚定地向前走。 三人一起走进石门内。 下一道,便是第十关了。 第十关照样轻松容易,闻镜执剑杀掉冲上前的风炎狼,虽知晓姜糖打得过,依然选择护她在身后。 既然有人保护,她也懒得亲自动手,躲在他身后,看他挺拔的背影,髮带绑着的墨发迎风飘扬,濒临危境的淡定气场,像极了一名剑客,潇洒又闲适。 姜糖给他打气:「加油,哥哥。」 熟悉的称唿一出,闻镜未回头,执剑的手却微微一顿,眼看领头的风炎狼趁机扑了过来,姜糖心道,早知道不分他的心了…… 她正想帮他,闻镜忽然毫无预兆地旋身,与她对视一眼,眸子盛满了浅浅的星光。 耀眼夺目。 姜糖微微一愣,他又对上狼群。 剑光四溢,纵横交错的剑气朝前迸发,骤然间,风炎狼群哀嚎遍地,鲜血淋漓地倒下。 冷风阵阵,黑色衣角猎猎作响,层层叠叠交错。 酷毙了。 姜糖立即上前,给他一个奖励的拥抱。 他走过来那么长一段黑暗,一颗心又冷又空,她要多抱抱他,捂得热乎乎,任何寒风暴雨都侵蚀不了。 闻镜的手抵在她的后颈,紧紧地回拥。 待和一竹低头从二人身边经过,走出了通往泉泽城的石门,两人才松开,手拉着手往石门走去。 走到半路,闻镜突然说:「等出了圣地,我们便离开幻境。」 姜糖思考了下:「不要。」 闻镜:「?」 看他一脸迷惑,她认真地告诉他:「这里是你的过去,我想和你,一起经歷我们曾没有经歷的事情。」 「我想和你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姜糖想,她要用他们的相处,来代替闻镜那一段悲惨的时光。 希望他记起小时候,是快乐且幸福的。 第七十四章 魔族之地 通关御虚圣地后, 据前辈们所说,走出石门, 便是洛通山脚,一条山涧溪流从山坡下流经,横越一座城,正好将泉泽城分为南北两半。 圣地极为吝啬地开了一座石门,仅能通过一人。 和一竹已然先行进入。 姜糖和闻镜,依次踏出石门。 她跟在身后。 正琢磨着等回了极寒门,怎么度过短暂的童年时光。 却不料刚跨出一步,还没来得及看清那绿水青山, 头顶嗡一声震响, 强大的吸力朝她袭来,天旋地转间, 脑袋一晕,失去了意识。 闻镜刚踏出一步, 短暂地瞥了一眼前方, 立即察觉到不对劲。 回头制止姜糖之时, 头顶忽现一座通体漆黑的铜钟,将姜糖吸了进去。 他飞身上去,欲和她一起进入,却不料这铜钟有意识地排斥他, 吸进一人后,缓缓消去了踪影。 突变的变动,令他身形有些凝滞。 浮在上空, 衣摆翻飞,他的瞳孔紧缩,积聚了滔天的怒火, 苍白的手攥紧,冷冷低眸打量所在之处。 未见到泉泽城的山涧溪流,眼前呈现的,是一个阴森可怖之地。 尸横遍野,大片大片的尸体错乱地躺在地上,有四象宫,无踪岛,圣女谷等等门派,也有熟悉的见过几次面的极寒门弟子。
第155页 且都是男修。 女修一个都没有。 闻镜冷漠的眸子一一划过那些尸体,熟视无睹般,从尸体上横跨过去。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气若游丝的蓝衣弟子,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魔、魔族人,把她们都带走了……」 「魔族。」闻镜嘴里咀嚼着词彙,依然没什么表情。 蓝衣弟子还未来得及说完一整句话,终是支撑不住,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手一松,闭上了眼睛死去了。 系统现身:「宿主,我们怎么出现在这里??」 它记得,圣地的出入口都是泉泽城,而他们踏入的,却像是魔族之地的边缘。 荒芜冷寂,寸草不生,灰暗的土壤仿若烧开的水,咕咕冒泡,那些低贱的小魔物一个不慎蹭到一点,翻滚的土壤像有生命力般吞噬了他们。 看得系统心惊肉跳。 闻镜环视四周,那扇石门待他们进入后,立即失去了踪影,「看来他们已经计划了很久。」 系统联繫到御虚圣地易如反掌的难度,瞬间了悟过来。 圣地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通关,多数修士费劲全力,只停在了第九层,而它旁观了他们的打斗,后面几关简单得让人不敢置信,随便来个鍊气境的修士,都能轻轻松松通过。 它猜测道:「魔族人刻意让大批修士成功通关,埋伏在石门口,一来是杀掉男修,二来是掳掠女修。」 姜糖必定是落在了某个魔族人的手里。 系统着急了:「宿主,该怎么办??」 「去魔界。」闻镜冷冷说出四个字,每个字像淬了寒冰般,令人胆战心惊。 他不再多言,明明眸子盛着翻涌的狂风大浪,面色却平静得反常,大步朝前走去。 一步又一步,并未刻意躲开那些鼓起的土泡,轻轻一踩,沉重的威压之下,土泡立即明白了此人不好惹,偃旗息鼓地平息了。 系统飞速地跟在身后。 一路上,它没敢说话。 宿主沉寂得可怕,像极了暴风雨的前奏。 大概这次魔族人,要和过去一样,几近灭族了。 一路从大步走,到急速飞掠,待落地时,闻镜已然换成了另一幅尊荣。 乌髮红眸,全身上下翻涌着森冷的魔气,额心的三瓣花印化成了两瓣,眉眼比先前的原貌逊色了不少。 正是魔主的容貌。 他进入魔宫,一路畅通无阻,竟没一个魔修发现他是冒牌货。 「魔主,」迎面而来一个低眉顺眼的白髮魔修,恭敬地跪下,行了个礼,「您不是在寝殿吗?怎么会在此处?」 白髮魔修刚见过魔主。 他们商议了片刻对付正道修士的法子,还不等他退下,魔主便叫了一个女魔,行那鱼水之欢。 魔族人向来荒淫无度,他假装没事发生,还偷偷多看了两眼,才离去。 弯弯绕绕的魔宫,走出来已有半刻钟的时间。 这会儿又见到魔主,白髮魔修脸色怪异,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他的下身。 但见闻镜魔气滔天,眉眼阴森,他立即收敛了表情,半躬身迅速往后退。 闻镜收回视线,甩袖径直飞向魔宫寝殿。 当年他为了获得正道的尊敬,爬上尊主之路前,已暗地来过魔宫几回,对路线极为熟悉,只稍稍须臾,便来到了寝殿大门。 大门两边的护卫见了他,微微一愣。 愣神间,剑光一闪,护卫们的脑袋咔嚓一声,咕噜噜掉在地上,目光凝滞在疑忌之上。 门被狂风吹开。 淫、声浪语微微一顿,从轻纱中探出两个头,看向门口。 一个长得和魔主一模一样的人。 魔气肆虐,眉眼冰冷,比魔主还像魔主。 魔主嘶声,倒抽了一口气:「哪来的冒牌货,竟敢假扮我!」 床榻上的女人,迟疑地看了看魔主,竟无法确定到底哪个才是真的,缩在被子里发抖。 闻镜的眼神森然,二话不说,提起剑,人虽未到,剑影已至,三四五六道剑影下,魔主躲得很狼狈,没有半点在手下们面前威风凛凛的样子,落魄得像个丧家之狗。 被子底下的女人见了,心里懊悔,看来那个提剑的才是真的。 她这是睡了一个冒牌货。 魔主毕竟是魔主,虽实力在闻镜之下,但一时半会也能坚持。 女魔见战场愈发激烈,整座寝殿都快掀翻了,趁他们打斗时,悄悄从后门熘走。 等她出了门,寝殿哐当一声,化作了碎石泥沙。 漫天黄烟下,走出一个人,提着剑。 魔主已被黄沙碎石淹没。 女魔潋滟地笑,正要凑上去,那人却看也未看她,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间消失不见。 留下一道残影,去的正是护法们执事的方向。 魔界夜长日少,此刻是白天与黑夜的交界线,天边染上暗蓝的光。 更映衬得魔界阴暗可怖。 庄柔月倚着栏杆,面色极其不虞,听右护法喋喋不休地八卦:「魔主召了南莲,这个月已经十次了,我看你还是歇了那份心吧。」 「闭嘴。」她疲乏地闭上眼,心底又痛又乱。 为了魔主的安危,她一再遇险,回来时却听说了魔主对南莲的宠爱。 庄柔月神色迷惘,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薄薄的纸,稍微用点力,就会撕成碎片。
第156页 右护法却不停歇,故意给她找不痛快:「嘿嘿,或者你辞了左护法的职位,与那些女魔一同争宠去吧。」 魔界以左为尊。 右护法垂涎她的位置已久,庄柔月早知他心思,垂眸,并不搭理他。 他还想多插几刀,却有一道眼熟的身影从天际坠落,抬眸一看,魔主神情冷淡,朝他们道:「吩咐下去,寻找十岁左右的正道女童,若是呈上,重重有赏。」 庄柔月和右护法面面相觑,立即躬身行礼:「是,魔主。」 「您为何突然要找女童?」就在魔主离去之际,她挺直身子,目光凝在他的背影上。 魔主未曾回头,只是微微侧头,露出颊侧的一缕发,「将她们制成傀儡,发动傀儡阵。」 简单的几句解释后,他大步离去。 傀儡。 这是庄柔月擅长的术法,魔主做傀儡的目的,莫非? 右护法暗自心惊,偷偷看了一眼,正见到庄柔月欣喜不已的神情。 她想,魔主的心里依然是念着她的。 …… 昏睡了不知多久,耳边传来几个压抑的哭泣声。 姜糖掀开眼皮,感觉身体有千斤重,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不能轻易动弹。 眼前黑暗,和闭着眼没多大区别,她努力辩清周边境况,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储物袋里掏出个明珠。 手心握拳,恰好握住明珠,一张开手,明珠顿时发出莹白璀璨的光,照亮了四周,同时也显现了一张张人脸。 俱是女子。 姜糖还看见了和一竹,正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打量了许久,她发现不对劲,她们的表情或哭或恐惧,生动明显,可举止却极其僵硬,如一座石雕,立在原处半点不动。 姜糖缓缓地抬起手,感受到地面似乎有一股力量与之对抗,让她几乎难以举起自己的手。 这里有古怪。 除了她,谁也无法从强势的重力下逃脱。 姜糖神情肃然,敲了敲墙壁,又敲了敲地面,发出咚咚的冰冷沉闷的声响。 像是铜钟。 她猜到这座铜钟,把她从闻镜的身边吸走。 她努力地站起身,得到了一众女子惊讶的目光,随后熠熠夺目,看向她仿佛在看一个能帮她们摆脱危机的救星。 压力山大。 顶着满怀期望的视线,姜糖勉强笑了笑,沿着铜壁走了一圈,明珠光辉下,所有事物不容躲藏。 没看到出口。 众人也都发现了,看着她的眼神,变作了失望和低沉。 如一潭死气沉沉的水,失去了斗志。 姜糖想说些鼓励的话,让她们振作起来,一起想办法。 「人多力量大,虽然不能动,你们都有哪些术法,使出来试试看。」 众人摇头,消极地回应。 「不行的,我修为低,对付不了。」 「我被吸进来之前,看到的是魔族人,长老们肯定会发现我们失踪的。不如等别人来救。」 「我也不行,我主修火术,会把铜钟烧热,到时候成了蒸炉可怎么办?」 见她们丧失了信心,姜糖却不甘心坐以待毙。 她先是想起了御水铃,修真界最普及的通讯工具。 费了老大力开启御水铃,铃身发光,她的额间渗出汗意,竟是累得出了汗。 还不等联繫上人,猝然间,外面有模煳的人声传来。 姜糖迅速收回明珠和御水铃,坐回了铜墙边。 两个魁梧奇伟的魔修提灯走了进来,点了点数目,叽叽咕咕地说着话。 「魔主要十岁女童,这里才三个。」 「三个也够了,其他魔一个都没找到。」 姜糖离得最近,听清了一番话,手心直冒冷汗。 他们要将她献给魔主。 听闻魔主痛恶正道,落到了他的手里,岂能活命? 第七十五章 重逢 几番思索下, 姜糖趁他们拿出捆仙绳时,陡然出手, 简单粗暴的搏斗中,制住了其中一人。 但姜糖才元婴镜,两魔修比她大上一个境界。 对付一个已是勉强,却难以分出心神对付两个。 几个来回后,姜糖被捆仙绳绑成了个粽子,脖颈处拉出一道细长的血口,微微冒血。 虽然制服了她,两魔修却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之色。 一个元婴境的小姑娘, 竟然差点从他们手中逃脱, 实力确实不俗,若是有朝一日长大, 会是魔界棘手的敌人。 可惜的是,她已经没了成长的机会。 在两魔修的紧盯下, 姜糖手脚被缚, 已经彻底失去了逃脱的机会。 去向魔宫的路途, 鼓起的土壤噗噗冒泡,诡异得令人心惊。 姜糖行走时,有意避开那些土泡。 其中一个魔修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手往前一推, 故意把她推近了前方的土泡,有活人靠近,土泡鼓动得愈发大, 像极了张开大嘴的怪兽。 姜糖差点停住心跳,连忙稳住脚步往后退。 「哈哈哈。」两魔修见了,不约而同地嘲讽, 「正道人就是怂,怎么连个土泡都怕哈哈。」 他们故意没说土泡的危害。 心念一转,姜糖可不信他们口中的土泡,好像没什么威力的样子,侧首冷静回道:「你们到底是要让我死,还是去奉承魔主?」
第157页 她可不想一路都被他们戏弄,也不想跟他们硬碰硬。 闻言,两魔修对望了下,比起戏弄正道人,还是讨好魔主赚取财宝来得更加重要。 于是在她提醒之后,一路上他们都没对姜糖做些什么。 包括旁边的两个小姑娘。 魔修心烦小孩的哭叫声,她们被捂住了嘴巴,眼睛里水汽朦胧,不时有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 姜糖看了两眼,心底渐渐沉了下来。 心脏仿佛绑了块石头,不断地往下坠,她紧绷着脸,一路穿过荒芜之地。 进入魔宫,经过重重楼阁台榭,弯弯绕绕的像个迷宫,看得人眼花缭乱,压根记不住路线。 她和两个小姑娘踏入一座大屋子。 里面已有许多小孩,一打开门,哇哇的大哭声震耳欲聋,直叫人耳朵发疼。 两魔修把她们推到屋子里,点头哈腰跟着管事人走了。 管事的说:「等会儿你们带着掳获的三小孩,一起进入魔殿。」 两魔修不解:「魔主作何打算?」 不是只要领赏后,即可离去了吗? 管事摇头:「魔主吩咐的,你们照办就是。」 两魔修点头称是,不敢走得太远,等小孩数目够了,姜糖被他们带着进入一个辉煌华丽的魔殿。 大殿中心的地面上,用黑墨描绘了一个古里古怪的阵法,旁边立着两个人,一位穿黄衣,一位穿紫衣。 黄衣的便是庄柔月。 她远远地看到姜糖,喜悦的心情又添了几分惊喜,百般计划失败,未曾想到天下竟会掉下个馅饼,有魔修帮她掳来了这根眼中钉。 黄衣绕过傀儡阵,身姿飘逸如随风起舞的丝带,快速掠过殿中的漆红柱子,眨眼间停在姜糖面前。 「见了老熟人,怎么不打招唿。」庄柔月笑得温柔,手指缠着颊侧的一缕发。 姜糖:「谁跟你是老熟人。」 「我们当初同住一院子,怎么说也是相识的熟人了。」 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庄柔月刻意跟她套近乎。 姜糖分析了下她的心理,大概是两人处境差距大,一个成了笼中鸟,一个变成掌握生杀大权的护法,她来找存在感,极有可能是想看到她落魄的姿态。 姜糖不愿如她意,挺直了背嵴,虽心里慌得要死,却表现出了无比的从容镇定。 看得庄柔月脸色冰冷,手下一重,竟生生拔下几根髮丝。 这女人对自己都这么狠。 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姜糖抬眸,见她脸颊抽动,似乎很想当场血洗魔殿。 心里一阵紧张。 忍了忍,庄柔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浮起的杀意,恢復到方才的笑容,丢下一句话便走了。 「你死到临头了,我会为你安排一个最痛苦的位置。」 傀儡阵共需三十个小孩启动,开启后,所有人的血肉剥离,筋骨截断,俱被傀儡阵吸收。 站在最中心位置的小孩,是阵法的核心,修为越高,经受痛苦的时间最漫长,待阵法成功后,也会变成一个最强大的傀儡,任由魔修牵制摆布。 姜糖不懂傀儡阵的形成经过,却也能听出来,庄柔月所说不仅是威胁,当真是会付出行动。 眼前闻镜的身影闪回,她低下头,喃喃道:「看来我没办法为你画人像了。」 喧闹的大殿,人声鼎沸,带领小孩的魔修们交头接耳,讨论起魔主让他们进殿的目的。 「魔主一向不喜人多杂乱之地,尤其是这种关键阵法前,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猜他是想亲自犒赏我们。」 「说的没错,奖赏还未赏赐给我们,等老子拿了,再见见这傀儡阵,也不枉白来一趟。」 静候了片刻,人声响亮,达到巅峰之际,忽而一止,大殿陷入冗长的安静中。 姜糖倚靠在漆黑的柱子上,抬眸看去,一个黑髮红眸的男人从大门走来。 魔殿昏暗,唯有几盏青色火焰缭绕在廊角下,颇似鬼火。 阴森的气氛下,来人皮肤呈现病态的苍白,眼眸暗红,更衬得人比殿内还森然。 众魔俱是一顿。 魔主比当年上位时,更加恐怖。 不愧是魔主! 魔族人一嚮慕强,即使在他强大的威压之下,众魔瑟瑟发抖,生出一种面临危机的恐惧,也仍甘心诚服,低头跪拜行礼。 「恭迎魔主。」 众人跪下,按住身边的小孩一同跪。 两魔修一人按住一个,唯独姜糖站立。 她无视了魔修的怒意,正和魔主对上视线。 他一双红眸魔气森然,目光从她的眉眼,鼻尖,脸颊,落至脖颈处的细长伤口,她觉察到,魔主盯着她的伤口,眼神变得更加可怖,滔天的魔气缠绕,逐渐向四周发散。 鬼火晃动,大殿更加幽暗。 众魔低唿:「魔主息怒。」 他们以为魔主发现有人未行跪拜之礼,才会发火,谴责的目光落到了姜糖和她身边的两魔修身上。 两魔修冷汗涔涔,恨不得把姜糖千刀万剐。 漫长的死寂中,魔主一步一步向姜糖靠近。 针落可闻的殿内,缓慢的脚步声像极了凌迟的折磨,一刀又一刀,让众人的心跟着一起颤抖。 他们都认为,姜糖死定了。
第158页 魔主会捏碎她的脑袋,吃下她的魂魄,到时候再找一个小孩来代替她。 脚步声顿住。 他站到了姜糖的面前,俯视了她一会儿,众人期待血肉飞溅的场面,却见魔主的唇角弯出一个近乎温柔的笑容。 笑吟吟地看着姜糖。 然后低低道:「你真的好矮。」 众魔:??? 这发展有点不大对劲吧? 姜糖勐地抬头,目光凝在他的身上。 他依然带着温柔的笑意,手往旁边一伸,不动声色地掐住了魔修的脖子。 手逐渐收紧,咔嚓一声,脖颈断裂,魔修断了气。 另一个魔修发出呵呵的惊唿声,飞速起身往后退,待跑了四五步子,魔主才迟迟出手,丢出一柄长剑,正好穿透了他的胸膛。 血溅在了空阒无人的地面。 众魔听到他用一种呢喃的语气低声道:「谁让你们伤了她。」 众魔:!!! 他们神色茫然震恐,不知该作何反应。原来魔主不希望伤害到制成傀儡的小孩吗? 还好还好,他们没折腾她们。 众魔庆幸之下,竟未起疑心。 只有庄柔月,掐紧了手心,脸色愈发惨白。 她见到,魔主抱起姜糖,不管不顾地往后殿走去,撇下众人,忽视了傀儡阵,顷刻间,消失在众人面前。 三十个小孩,少了一个,都不能启动傀儡阵。 更何况,没有他的吩咐,他们也不敢随意开启。 任性妄为,没把众人放在眼里。 庄柔月觉得不对劲。 魔主向来尊重手下,而且和姜糖不曾相识,但看他的表现,却是把她当成重要之人。 再三犹豫下,她悄悄跟了上去。 魔主轻轻抱住她,仿佛抱了个瓷娃娃,生怕磕着碰着。 「你是——」姜糖肯定道,「闻镜!!」 魔主版闻镜笑道:「算你有良心,能认出我。」 姜糖心知先前是她不对,真假容景,竟错认了庄柔月为容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从来没见过魔主,他可不会对我这么好。」 闻镜弯起红瞳,她抱着他的脖颈,稀奇地多看了两眼:「魔族人的红瞳,倒是挺好看的。」 「你若是喜欢,」闻镜道,「我就迟些变回来。」 姜糖立即摇头:「不成不成,我更喜欢你的模样,最好是小时候。」 她嘟嘴道:「都说要一起长大,你却变高了。」 闻镜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这里是幻境,我们的身体都是虚假的,并不是真的小孩。」 姜糖:「我当然清楚,可是我想要和你一起变小。」 闻镜:「行,趁没人,我再变回来。」 魔宫守卫林立,他抱着她进了一间无人的屋子,关上门后,变成了小孩和她一起坐在椅子上。 果然,还是小时候的他更顺眼。 姜糖开心地眯起了眼。 「抬头。」闻镜捏着她的下巴,往上。 顺着他的力道,她微微抬头,见他的手心凝聚了一股轻盈的灵力,缓缓地涌出,如一条白色轻纱,缓缓缠到她的脖子上。 舒缓清凉的触感包住脖间的皮肤。 稍稍须臾,伤口褪去了痛感,她摸了摸脖子,完好如初。 「我们什么时候回极寒门?」姜糖不喜这阴暗的魔宫,迫不及待地问。 「不急,等我解决掉那些魔族人。」 他眸光晦暗,冷森的气质自一个小少年身上散发出来,令人觉得矛盾又相符,说不出的复杂。 庄柔月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见他们进了屋子,藏身在角落里,待模煳地听到闻镜的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魔主呢? 真正的魔主去哪里了? 她神色恍惚地往后退,纤长的指甲轻轻磕到廊檐下的栏杆,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门被撞开。 一簇银光直冲而来,停在她的眼睛半寸距离之内。 闻镜没有立即下手,他本来可以杀了她。 庄柔月脸色惨白,抬头质问:「魔主在哪?」 闻镜冷冰冰道:「我能杀掉他一次,便能杀了他第二次。」 庄柔月蓦地一震,眼中冒出泪花,第二次了,第二次仍是这样。 回到过去后,为了救下魔主,她捨弃了与他相处,生出感情的一段时光,屡屡刺杀闻镜,屡屡失败。 魔主不再爱她。 闻镜也没杀死。 到后来,甚至魔主都死了,比过去早了几百年。 绝望之下,庄柔月发了狠地迎上来,竟拼死要与他一搏。 闻镜却收回了长剑,倚在窗栏边,不惧她的招式,笑得玩味。 他的后半句话,让她勐地顿住。 「你若帮我用魔修发动傀儡阵,我便能復活魔主。」 第七十六章 骗子闻镜 闻镜笑如鬼魅, 见她神色微动,挑眉道:「控住这些魔修, 对你来说并不难。」 大乘镜的庄柔月,是魔宫里除了魔主,修为最强盛的人。 庄柔月神色警惕:「你让我发动傀儡阵,目的是什么?」 他一个正道人士,觊觎魔界的傀儡阵,让她心底充满不安。 「替我杀了所有魔族人。」闻镜懒懒散散地笑,瞥了一眼屋子里正躲在窗子底下偷听的姜糖,笑容浮现一秒, 回头时很快消散, 又是一副面无表情,「你若帮我做了, 我便会实现允诺。」
第159页 庄柔月脸上的红蓦地褪去,变作了透明的苍白。 让她杀了所有魔族, 岂是背负着一两条性命所能承受的罪恶。 她什么话都没说, 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闻镜倒也不着急, 站在窗外,向后伸手,隔着一道大开的窗,摸了摸缩在底下的姜糖的脑袋。 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一肚子塞满了问题,却也知道时机并不恰当,憋在心里没问出来。 但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闻镜望着她, 笑得肩膀颤抖。 身后传来了庄柔月轻飘飘的一声「好。」 仿佛一缕浮烟,被风一吹就散去了,不仔细听, 还真难以听到。 闻镜耳尖,转身回道:「现在去。」 庄柔月却未动:「我需要你的证明,不然,我不会信你。」 闻镜偏过头,心不在焉:「什么证明?」 庄柔月:「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復活能力。」 他不置可否,指尖一点,随手杀了停在柳枝上的莺鸟,小尸体落到他手心,白雾般的灵力缠绕在它身上,片刻后,僵硬的小尸体动了动,清脆的鸣声响起,忽然振翅直往天际飞。 庄柔月闭了闭眼,已作出选择,转身往大殿走去。 廊角下,闻镜轻轻呵了一声,回头弯腰,从外头抱起窗子底下的姜糖,脚步悠悠地跟上去。 姜糖见庄柔月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不满地质疑:「你不是答应过我不随便杀人吗?」 那两个魔修想害她,生性狠毒倒也罢了,其他魔修根本没招惹到他。 还、还要灭族。 那得多少条人命。 闻镜说:「魔与人不同,他们生性残忍,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糖腹诽,你说这话不觉得心虚吗? 似乎能看出她的想法,他自嘲道:「自然,我比他们更不是什么好人。」 姜糖:「……」 闻镜:「但我有你。我答应你不随便杀人,并不包括假人。」 「这里是幻境,魔族早在当年几近灭族,此处只有庄柔月是真实的人。」 姜糖:「既然不是真的,你为何特地再一次灭族?」 闻镜:「当年我灭了魔族,才登上尊主之位。」 姜糖明白了,即使是在幻境,他依然想重演一遍歷史,继续登上那个受人敬仰的位置。 「还有那个恶意值。」终于想起许久未收集的恶意,闻镜的眼神满不在乎,「能收点便收一点。」 没什么存在感的系统冒头想:怎么觉得,恶意值这事,您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系统嘆气。 算了算了,您开心就好。 用闲逛般的速度缓慢走到魔殿,庄柔月已经制服了绝大多数魔修,包括共事的右护法。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跪在地上求她饶命。 右护法脸上涕泗横流,口中嚎叫:「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阴阳怪气了,您大人有大量,绕我一命吧。」 面对求饶声,庄柔月无动于衷,把他捆住,安排在了傀儡阵中心。 发动傀儡阵的场面血腥至极。 闻镜捂住了姜糖的眼睛,没让她看到半点血肉模煳的画面,没让她听见起此彼伏的惨叫声。 她埋在他坚硬的肩骨处,尽管知道这些人都是假的,却无法克制地颤抖。 闻镜的怀里很暖,他的手也很温暖。 耳边寂静,眼前黑暗,可她仍然忍不住去想像那个场景。 手指下意识揉捏他胸口的交领,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闻镜发现了她的害怕,抱她离开了大殿。 「都是假的,你可以当成,你曾说过的电影画面。」 姜糖闷闷地说:「即使当成电影里,我也怕。」 他轻嘆了一口气,不再说话,轻轻捋顺她微微拱起的后背。 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令她渐渐地好受了些。 尽管闻镜不在场,庄柔月依然听从他的命令,口中快速念出法诀,傀儡阵持续的时间比较长,半个时辰后,在场魔修从疯狂的扭动中安静下来,身形呆滞,双眼失去光泽,如同会走动的死人。 他们听从庄柔月的差遣,同时,闻镜的命令至高无上。 即使是庄柔月,也不能违背他。 傀儡的魔气比生前更强烈,穿梭于魔殿,杀了一批魔族,又带回另一批魔族,继续制成傀儡。 就这样,闻镜手下多了一批傀儡大军。 四天。 只花了四天,偌大的魔界,一半魔族人死在傀儡手下,另一半不声不响地变作了傀儡。 一排排列于魔宫殿门前。 闻镜踏上城墙,随手指挥他们处理荒芜的土地,土泡只吞噬有生命力的物体,对傀儡们毫无作用。 土泡被毁。 换上了新的正常的土壤。 魔界焕然一新,若非气候不能随便更换,和修真界没太大的区别。 「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姜糖猜不透他的心思,困惑地问。 闻镜变成小孩的模样,高高坐在城墙上,「我怕你趁我不注意,不小心踩中,被土泡吃掉。」 「……」姜糖无语了,振振有词,「我有眼睛,而且幻境里没那么弱,比以前厉害多了。」 闻镜:「不管你变得多厉害,在我眼里,依然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人。」
第160页 她顿时愣住,一颗心砰砰直跳。 灰蓝的晨夜交界,两人手牵着手,相视而望。 气氛正浓厚,庄柔月踏上城墙高楼,沉默地看着他们,眼神空寂,倒映着冰冷的夜色。 「该是你允诺的时候了。」 闻镜回眸,脸上满是被打搅的不虞之色,他从城墙上跳下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意味不明地笑一下。 「哦?魔主不是復活了吗?」 他的手往下一指,庄柔月扑过去一看,所指的位置站着一个僵硬的傀儡。 熟悉的面容,却呈现青灰色的皮肤。 魔主被闻镜悄悄制成了傀儡。 庄柔月豁然回首,脸色白得吓人,满是不可置信:「你骗我!」 闻镜的神情似笑非笑:「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復活术,真是个蠢货。」 庄柔月手指颤得厉害,她杀了那么多同族人,为的便是復活魔主。 魔族人死了,魔主也死了。 一切都白费了。 她的脸色白得透明,黑色的黑瞳却倒映烈火般的怒意,一个字一个字地吼出声:「我要杀了你!」 身形一闪,朝闻镜逼近。 他冷眼看她,故作迎身上前的姿态,只见庄柔月脚尖一点,换了个方向,竟然直冲姜糖而来。 她使了个诈,目的并非闻镜,而是姜糖! 似有所料,闻镜早就猜到她的心思,做了万全准备,立即率先一步闪身到姜糖身边,执剑一挥,剑光生生逼退了庄柔月。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了起来。 姜糖察觉到底下的傀儡有异动,往下一看,傀儡大军如一道道黑色河流汩汩流动,朝向城墙延伸,愈来愈近。 她脚步移动,不动声色地远离了战场。 两个大乘镜的战场,她一个小小的元婴境,就不凑热闹了。 天际黑云密布,露不出半分月光。 两道人影飘忽不定,只能看清数道剑光闪烁,错乱打在石壁上,发出巨大的破坏声。 庄柔月渐渐落了下风。 形势骤然倒转,从先手攻袭转变成了抵抗。 闻镜浑身杀气暴涨,下手愈发凌厉兇狠,双眼满是戾气,冰冷锋利的剑光一道道落在庄柔月身上。 她吐出一口血,撑着一口气,咬紧贝齿,竟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气势,疯狂朝他袭去。 不自量力。 他嗤笑一声。 以迅疾的速度,避开她的杀招,擦肩时,闻镜勾出一抹胜利的笑容,遽然伸出手臂,掐住了她脆弱的脖颈。 半空中,她呵呵地喘着气。 闻镜正欲下手,突然想到了什么,松开手臂,以结界困住她。 庄柔月倒在地上,痛苦地闭上眼,睁开后,眼底一片黯淡,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 这时,傀儡们赶到,依次挤在一边。 闻镜瞄了一眼,啧了一声:「真够慢的。」 他收回剑,傀儡们像是得到了确定的命令,把躺在血泊里的庄柔月带了下去。 「你不杀她?」姜糖凑近,抬眼见他毫髮无伤,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原位,问道,「她几次三番要杀你,若是留着,逃掉是个祸患。」 闻镜稀奇道:「你竟主动让我杀了她?」 他以为她的性子,会想着留人一命。 姜糖抿紧了唇,低着头:「我怕她对你不利,电视剧里不是常常上演,留人一命,日后那人得了机缘,反杀的吗?」 比起庄柔月,她更不希望闻镜出事。 听到一个陌生的词彙,他也不多想,看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心里流淌着几分暖意,「别担心,我已经毁了她的修为,把她关在地牢里,以后我们出了幻境,她仍旧会呆在这里。」 姜糖:「啊?」 闻镜眼眸阴暗:「让她永远以为虚假的世界才是真实,日日饱受失去爱人的痛苦,岂不是比死亡更痛苦。」 姜糖惊悚得缩脖子。 他好笑地问:「你怕什么?」 姜糖的后脑勺一股凉意:「为什么这样做?」 闻镜冷冷地哼:「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让我饶恕她。」 一想到她变作容景,差点离间他们两人,闻镜脸色变得难看,甚至在想,这种惩罚还不够狠。 见他脸色微变,姜糖拉过他的手:「别去想以前的不开心,以后没人会来阻碍我们了。」 闻镜嗯了一声。 「接下来,是不是该回极寒门了?」 呆在魔界这两日,姜糖的心头情绪一直压抑得紧,这会儿努力打起精神。 甚至跃跃欲试地蹦了蹦,似乎很想当场飞奔回去。 「才离了几日,便想着回那里了?」 姜糖:「魔界阴森森的,我不喜欢。」 闻镜想了想,忽然抱起她直冲云霄。 「是要回去了,你应我的十幅画还未完成。」 「……」姜糖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一顿,这就要开工了? 她还没做好准备啊啊。 第七十七章 欢喜 所幸, 闻镜带她回了极寒门,没有立即催促她画画。 姜糖回到厢房, 在床上躺了一天,两个随身婢女守在床边为她燃香,若无若无的清香浮动,熏得人睡意朦胧。 从白日睡到黑夜,又从黑夜睡到白日。 半梦半醒时,她听到了婢女们的开门声,揉了揉眼睛,婢女的谈话声钻进了她的耳里。
第161页 「姑娘在睡觉, 您请回吧。」 而后, 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不带波澜地回:「让我进去陪她。」 婢女们互相对视,脸上犹豫不决, 大抵是害怕姜糖得罪,对他无声摇了摇头。 「让他进来。」 正要关门时, 屋子里传来姜糖的声音。 婢女们顿了下, 有些诧异, 随即大开门,待闻镜进来后,马上把门关上,屋子里热腾腾的空气, 不曾漏掉一星半点。 姜糖披着外衣,坐在高床上,小脚晃悠晃悠, 随手拿起小桌上的桃子咔嚓咔嚓啃了起来,边啃边道:「若灵清墨你们出去吧,让我和他一个人就行。」 若灵清墨道了声是, 款款退下。 闻镜走近后,她猝不及防地把桃子塞进了他的嘴里,拍了拍床,大方道:「来,坐。」 「这一整日,你都未出门?」他顺势坐下,咬了一口桃子,嫌弃得蹙眉。 「别吐。」姜糖立马捂住他的嘴巴,用充满气势的眼神看他,似乎在威胁,你敢!? 以前从未有人威胁他。 现在姜糖在他头顶上无法无天,他也没半点生气的预兆,还笑弯了一双眼,咀嚼了几下吞下桃肉。 姜糖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愉悦的心情持续了不到三秒,然后听他说:「我带你去青石洞府,该作画了。」 姜糖僵硬:「你还要专门带我去洞府画??」 闻镜满脸贴心:「我担心有人打搅,影响你的水平。」 「你不要对我期待太大,」姜糖给他打了个预防针,「我是半瓶水的质量,万一翻车了可别怪我。」 闻镜摸着她的脑袋:「没事,翻车了再画。」 姜糖:「……」这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青石洞府的桃林开得正艷。 吹来一阵风,粉色花瓣簌簌落下,仿若花雨。 跟现实里见的,一模一样。 「所以,这是真实还是虚假的洞府?」 姜糖被他抱着飞上来,捋了捋吹乱的髮丝,抬起一张白皙的笑脸,好奇问。 闻镜牵着她的手,走过去,不忘回眸道:「洞府可以转移,不论我去了哪里,只要召唤便能带到身边。」 姜糖揽着他的脖颈,感嘆了句,这不是居家旅行必备的空间吗? 桃树林下,已置放了一张桌椅,桌上摆着青玉做的笔筒水丞圆洗,以及一套笔墨纸砚。 姜糖低头翻看,随后摇头道:「我不会水墨画,只会素描。」 闻镜:「需要什么?」 他似乎要飞下去,脚步微动。 「不用麻烦,就地做一只炭条吧。」 姜糖喊住他,掐了一支盛开着花瓣的桃树枝,「用高温烧成木炭,越高的温度越好。」 闻镜手心攥出一团青色火焰,刚触碰到树枝,不到须臾,立即燃成了黑色木炭。 经过精细的削切,姜糖做出了一只炭条,在宣纸上描了几笔,觉得不满意,又削了一点,到了差不多与炭笔相似的粗细程度,才停下来。 闻镜懒洋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她动作。 灿烂的阳光下,他的黑色瞳孔倒映着那一抹水嫩的绿衣身影,唇角隐隐上翘,专注得仿佛世界上只存在她一人。 姜糖举起成果,对上他的视线,小脸满满写着求夸奖。 闻镜揪了下她隐约冒出汗珠的鼻尖,「糖糖真厉害。」 她微扬起头,挺直了背嵴,豪气万丈地甩了下笔,「开始画了,你做个姿势。」 「就这个。」闻镜撑下巴的动作保持不变。 她一边提醒,一边落笔:「别动哦。」 午后阳光慵懒,他微斜着头,烁金的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光弧,长发如瀑,偶有几朵花瓣飘落于他的发顶,温柔地化解了眸子里常常郁结的戾气,像是从哪个仙境下来的谪仙。 刷刷刷,安静的洞府,唯有纸笔相互摩擦的声响,以及刻意放轻的唿吸声。 她把头髮上的花瓣一同画了进去,一个半时辰后,素描人像完工。 咔哒放下笔。 她注视着他犹如石雕般的身躯,这才慢半拍地吃惊道:「你还真的一点都没动过。」 「你不让我动,我便不动。」 他低低笑了声,正要放下手。 姜糖立即制止:「别动。」 她缓缓伸出右手,替他摘下了粉色的花瓣,然后狡黠地笑了笑,在他跟着笑的同时,一把将花瓣插在了他的鬓髮间。 继续大声夸奖:「桃花衬你容颜,太好看了!」 他嘴角的笑容凝滞,不用照镜子,也能想像得出他的样子。 一个男人,插着一朵桃花…… 他不忍直视地抽了下嘴角,然后迅速把花取下来,还狠狠踩在脚下捻了捻。 姜糖:「?」 她失望地说:「你干嘛呢,多漂亮的花,你不喜欢?」 闻镜委婉提醒她:「桃花和我不搭,我不喜这些花里胡哨的装饰。」 姜糖:「你现在是小孩子,而且这里也没其他人。」 似乎想到了什么正当的理由,她理直气壮道:「你以前还假扮过女人,怎么又嫌弃戴花了。」 闻镜:「我扮女人时,也没戴过花,别过髮簪。」 一直以来,不论是什么身份,都是用一根简单的黑色髮带,高高绑起发尾。
第162页 这时候,姜糖装作没听见,肯定道:「我见过你别髮簪了,你别想框我。」 闻镜:「?」 姜糖睁大了眼睛,憋着笑,摆出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和他对望了片刻。 他觉察到她是故意的,气得揪了下她的脸颊。 姜糖哎哎了两声。 他顿了下,她知道自己又骗成功了,眼角微微弯起,岂料没多久,他又换成了左脸颊捏,捏完了,两边各轮换一遍。 好像两块地方都要「照顾」到。 姜糖:「……」 惩罚完毕,闻镜又催她画了一幅画。 总共花了三个时辰,完成了两幅画。 落下最后一笔,姜糖甩了甩右手,委屈巴巴地趴在桌子上抗议:「我快累死了,你这是剥削我的劳动力!」 虽然中间断断续续休息过很长时间,还啃了两颗桃林里的果子,但这并不妨碍她撒娇卖惨。 闻镜垂着头,执起她的手,几缕侧发洒在她的手背上,微微痒意。 她缩了缩手,他不肯放,替她拂去髮丝,然后帮她捏手骨。 酸涩的感觉逐渐褪去。 她眯了眯眼睛,脑袋靠在手臂内侧,渐渐阖上眼睛,睡过去了。 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闻镜不知去向。 她披头散髮地下了玉床,也没扎髮髻,光着脚丫在桃林里乱窜,惊起几只白色的小鸟胡乱飞向四处。 风轻日暖,这样好的天气,穿梭在阵阵芳香之中,心情像是这一树的花,一簇簇绽放,迎风微动,轻悠悠,薄薄的云一般的欢喜。 桃花绽放时,还未生果,但桃树下已经结了好几丛酸酸甜甜的覆盆子。 她摘了一堆,懒得用储物袋,随手撩起衣摆,贪心地装满了红色小果子,叠得高高的,等再也装不下了,才放弃。 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远远地看见,闻镜已经回来,坐在木椅上。 她小跑加速,剧烈的身体晃动下,衣摆的果子竟一颗未掉落。 将果子倒在桌面上,她又隔着宽大的桌子,给他嘴里塞了一颗。 他尝了尝:「这个还不错。」 她两眼顿时放光,这可是挑剔的人的嘴巴里,唯一一次说不错的食物。 像是按了不得了的按钮,姜糖飞快地往他嘴里塞,恨不得把有一盆多的果子全塞进他的肚子。 「够了。」闻镜吃了几颗,承受不了她的热情,忽的站起身。 姜糖的手心多了两个奇怪的玩具。 闻镜说:「这是我从凡界买来的东西,小鸠车和六角风车。」 小鸠车是一只鸟的形状,鸟身两侧装了两个小轮子,可以繫着绳子,放到地上拉着玩。 六角风车是那种常见的,迎风转动的花瓣形风车。 都是小孩子才玩的玩具。 姜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玩具:「送给我的?」 闻镜颔首。 她突然意识到,他似乎真把自己当成小孩了,委婉地说:「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你不喜欢?」他微微蹙眉。 姜糖继续道:「虽然长得是个小孩样,可我很成熟很稳重。」 闻镜重复地反问:「成熟?稳重?」 眼前的人,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珠,水洗过一样的清澈灵动,鲜嫩的绿衣像一束柳枝般缀着露珠。 看上去就像个单纯的小姑娘。 对于两个完全不搭的词彙,她无比自信地点头承认。 他笑了笑,伸手要取回来:「既然成熟稳重的人不喜欢,我便烧毁了罢。」 姜糖默默地往后退,将玩具藏在背后。 「既然是你送我的礼物,我怎么能随意辜负你的好意。」 一副警惕他抢夺的模样。 他的目光凝在她的眼睛上,两根手指抵住唇,噗地笑出声,越来越大声,整座桃林都是他的笑声。 她喜欢,但顾忌着自己的年龄,偏偏说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真是个别扭的性子。 闻镜了悟,故意道:「好,既然你更喜欢玩具,大概不喜欢这种簪子?」 他买了两种是完全不同风格的礼物。 姜糖抬头,他的手心多出了一只水蓝色的蝶簪,栩栩如生的蝴蝶似要从掌间振翅飞走。 阳光下,反射耀眼夺目的光彩,如盛了流动的海水,缓缓流淌进蝶身里。 她看得出了神。 他勾唇,打算放进储物袋,刻意放慢了速度。 美丽的蝶簪即将飞走,她急了。 「都是成年人了,当然是两个都要。」 第七十八章 记仇的男人 按照闻镜的实力, 若他真要收回蝶簪,旁人怕是连碰都碰不着。 姜糖夺走蝶簪, 捧在手心里,才慢慢发觉,他本来就是要送她,故意装作收回礼物的样子,是想她亲自来抢,最好两人再你争我抢来个三四回合。 奇怪的男人。 她撇了下嘴巴,正要把簪子插在垂髫上。 手腕被他握住。 姜糖的头顶似乎冒出一个问号:? 闻镜唇角含笑,先是按了下她的小小髮髻, 在她不满的神色中保持不变的微笑, 然后帮她戴上髮簪。 顺手把她颊侧的一缕髮丝别在耳后。 他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说话,但话语让她分外想逃跑。
第163页 「还剩下八幅画, 今日争取完成四副?」 她被他按在椅子上,勤勤恳恳地过上了社畜的生活。 期间, 闻镜时不时失踪半天。 她咬着覆盆子, 无语地看着倚靠着桃树的傀儡版闻镜。 这人肯定是坐不住了, 竟然不陪她一起画画。 过分,太过分了。 姜糖眯了眯眼,指挥傀儡摆出一个滑稽的姿势,一边偷笑一边画出来。 闻镜归来时, 她已经完成了所有任务,惬意地倚在树下,和傀儡打牌。 根据现代的尺寸和牌面, 用坚硬的纸板画出来几十张纸牌,有一搭没一搭和傀儡玩得起劲。 傀儡没智商,没意识, 根本不晓得出牌的规则,归根到底一来一往都是她自己打的牌。 自己和自己玩的乐乎。 闻镜走过去,抚了抚她的脑袋:「无聊了?」 「有一点。」姜糖抬头,「你来和我玩。」 他侧耳倾听规则,起初被姜糖压着欺负,后来渐渐熟悉了套路,又反手将她打了个落花流水,回回胜利,没让半分。 冷酷无情又不懂顾忌情面。 渐渐地,姜糖的脸颊越来越鼓,越来越鼓,眼看就要变成个松鼠。 系统连忙提醒宿主:「悠着点啊宿主,她要生气了。」 闻镜剩下一副好牌,迟疑了片刻,最终没出手。 等姜糖扬眉吐气,重新扬起了笑容,整理牌面时,看清了他手里的好牌,挂着的笑容一僵,气势汹汹地问:「你为什么不出牌?」 闻镜不是很理解她,眼前的她张牙舞爪,令他觉得很难办。 他思索了下,回道:「大概是赢多了没意思,想输?」 姜糖:「……不打了。」 她收走了所有牌,决定还是跟傀儡比较好。 闻镜静静地看她扔下他,又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玩。 心里泛出一丝奇怪的感觉,像是一个酸酸的小泡,从平静的水面鼓了出来。 他凑过来,把手扣在傀儡的脖子上。 姜糖:「?你干嘛。」 眼睁睁地看着,他捏了捏,可能觉得手感没活人好,顿了下,神情恹恹地收回了储物袋。 她发誓,那一刻,他似乎要把傀儡的脖子给掐断。 简直了,姜糖想,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脑瓜子里在想什么,依然很难猜。 莫名其妙和傀儡过不去。 姜糖把这一行为划分为——男人针,海底心。 呸不对,男人心,海底针。 气氛突然变得凝滞。 她摸了摸泛凉的后脑勺,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刚,好像把心里想的话,给说出来了! 啊啊啊。 突然想起了某种内涵,在男人面前,不能说针! 果然,闻镜神情古怪,泰山压顶前的脸色依旧平静,口里的话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 「以后,再跟你算帐。」 姜糖的脖子一缩,突然觉得,还是不要长大比较好。 闻镜不搭理她了。 抱她回了厢房后,三日没来主动找她。 这个记仇的性子,和她没什么两样。 刚开始姜糖想,要不要哄一哄。 过了一天又换了个想法,这点小事哄个屁。 过了两天也跟着生气,不来找我,我也不来找你。 几日没见他,每日出门,却总能从其他弟子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这不科学。 在极寒门,闻镜的存在感低下,和一竹这种吃得开的女弟子,第一次正式见面时都不认识他,可见人缘差到没眼看。 如今,路上走两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夹杂着闻镜两字,不时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姜糖逛逛走走,又听到了关于闻镜的谈话,没忍住拉住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弟子。 「近日,你们怎么老是提到闻镜?」 女弟子抓了抓头髮:「谷师姐不知吗?前两日听说闻镜杀掉了魔主,剷平了整个魔界,令四海八荒震惊,各大真人道长源源不绝地跑来见他,想亲眼看一看这位天之骄子。现在闻镜的大名,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啦。」 前两日,正好是她在青石洞府作画的日子。 所以,他在作画时时不时失踪,是为了宣告修真界,他做的那些铲奸除恶之事。 而这几日,都在忙着招待那些老头子。 姜糖忽然心口一松,好脾气地朝女弟子笑了笑,轻声哼着歌,小跑着去找闻镜了。 这几日,各大门派的真人们轮番踏平极寒门执事殿,闻镜忍着性子见了几位,在絮絮不断的询问下,脸色越变越差,越变越差。 最后,他死死按着那颗暴虐的心脏,才没掀翻整个执事殿。 来的人没有尽头,他想了个法子,佯装重伤支撑不住,赶走了一批批前来看望的真人修士。 有些人是抱着交识未来大能者的目的。 有些人是前来打关系,明里暗里套好处。 这些人,别人陷在困境时装作看不见,待站在高处顶峰了,又两眼冒光跑来奉承。 真是难看的嘴脸。 闻镜揉着眉心,脸色苍白如薄纸,一副重病在身快死了的模样。 此时,他没回屋子,闻星剑给他安排了另一间独门独户的小院,说来也巧,正好是未来清心殿的那间小院。
第164页 他去见闻星剑,并不知道姜糖正在找他。 极寒门总支位于苍岭山主峰半腰,而闻星剑的大殿,占了一整座侧峰,比闻镜的天鹤殿不遑多让。 他们父子,大概只有喜奢侈这点相像之处了。 唇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他见了闻星剑,收回了笑,恭敬地行了个礼:「父亲。」 「你不是受伤了?」闻星剑蹙眉,满脸不贊同,「不去歇息,怎么还来寻我。」 语气里满是对亲儿子的关怀备至。 闻镜微微低头,眸底不屑。 声音却仍旧尊敬:「我听闻您在寻求仙人遗留的洞府,试图找到长生不死的天魂丹。」 天魂丹,是上古飞升的仙人遗留在修真界的长生不死药,据说,即使一辈子拘泥于最低层次的鍊气境,也能永生。 闻星剑寿命还剩下二十年,修士的二十年,譬如凡人短暂的一个时辰,眨眼间逝去。 他想尽快飞升。 焦急无措中,飞升的希望反而越发渺茫。 一个沉溺欲望堕落的修士,天道有眼,岂会让他飞升上仙界。 化为尘土,已是他最幸运的结局。 闻星剑不甘心,他一定要活着! 可是走错了一条路,接下来的路,不管怎么纠正,都是错的。 冲着这点,闻镜露出一个诡谲的笑,道出话因太让人惊喜若狂,闻星剑反而没发觉他的表情不对劲。 闻镜:「天魂丹的传闻已有千年万年,寻到它难如登天。但和它相近的丹,我却有一个。」 骤然间,闻星剑从椅身上站起,快步走到他跟前,「在何处!?」 昔日泰然自若的门主,脚步急切,狰狞着一张脸沖他来。 闻镜向后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不是怕,是深深的厌恶。 离他近些,就会噁心的感觉。 「快说!」 闻镜慢条斯理道:「父亲有所不知,我生来与他人不同,有復活重生的能力,即使受了伤,若非重伤,稍许片刻便能恢復如初。」 依言,用小刀在手心划了一道口子。 闻星剑的目光死死凝在他的手上。 那道伤口正在以可见的速度,慢慢凝结,慢慢收拢。 闻星剑的瞳孔紧缩,神情浮现一瞬间的侵占意味。 他垂头掩饰,故作嘆气:「你有重生的能力,爹爹虽高兴,但与我寻找天魂丹,有何干系?」 眼前黑髮黑眸的小少年忽然半跪,带着诚恳且敬爱的语气道:「为了父亲的安危,我愿意奉上自己的内丹。」 一个小小的少年,怀揣着对父亲的尊敬和喜爱,用一颗诚挚的心,巨大的代价,来获得父亲的回眸关注。 多么的让人心疼。 闻星剑几乎感动落泪,摸了摸他的脑袋,未察觉到闻镜一瞬间的僵硬。 「我儿,爹爹这些年不对,忽视了你,没给你和正初相同的待遇,是爹爹不对,日后一定补偿你。」 闻镜眸子盛着满满的讥诮,忍了忍,压制住砍掉他手的冲动。 一转眼,闻星剑又迫不及待地问:「我儿打算什么时候给爹爹?我怕是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以为会看到底下人的犹豫害怕。 没料到闻镜干脆利落地下手,从腹中挖出一颗发光的内丹。 璀璨的明珠般的光泽,耀眼得让人垂涎。 明珠上沾染着他的鲜血,点点斑驳,瑕不掩瑜。 「请父亲享用。」 闻星剑急切地腾出一只手,捞起内丹,连带着鲜血咕咚一下吞掉。 体内灵气暴涨,四肢百骸传递来一种强大的力量,闻星剑闭上了眼,微仰头,感受到内丹发散出的汩汩灵力,犹如沐浴在仙泉中,让他恍然生出错觉,自己已经成了仙,脚踏仙雾,俯瞰万物。 至高无上的感觉,美妙得令人飘飘欲然。 不断往上,不断往上,到了最顶端,停滞住。 闻星剑突然产生了不妙的感觉。 果然下一刻,整个人急速往下坠。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离仙境越来越远。 闻星剑遽然睁眼,感受到那颗内丹正以疯狂的速度吸收他全身的灵力,他瞪大了眼,无法置信地看向闻镜。 然后看到,那个小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满怀恶意。 仿佛在看一个蠢货。 闻星剑像是濒死的人,赫赫喘着气,朝他走去:「你、你竟敢……」 短短的三个步子,第一步他髮丝尽白。 第二步,脸上密布恐怖的皱纹。 第三步,身体佝偻双手无力垂下,双腿颤颤。 像是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他尖啸一声,蜷曲着手,似乎要扑过来活活掐死他。 手距离一寸,还没碰到他。 闻镜却陡然咳出一口血,身上凭空现出数道剑光,他拿出属于闻星剑的长剑,放在他的手上,用一种崇敬的语气道:「父亲,您的剑该陪着您。」 他微勾唇,吐出几个歹毒的字:「一起去死。」 飞奔出门,他刻意去了众人修炼的广场,脚步踉跄且仓皇,倒在了前来寻找他的姜糖的怀里。 这一日,极寒门的弟子,俱是无法相信,尊贵的门主竟然发狂,谋害正备受修真界关切的闻镜。
第165页 众人窃窃私语,门主他疯了。 癫疯的闻星剑,一日之内,从至高无上的地位,掉到了受人唾弃的污泥里。 谷川隐撤下了他的门主之位,暂时以执事殿的执事接任,管理整座门派。 闻星剑失踪。 五日后,清晨第一道晨光划破天际。 山脚下,蓝衣的药修弟子翻开半人高的草叶,见到那个素来奢华穿着,至尊至贵的门主身体僵硬,朝天蜷曲手指,不甘地瞪着天。 他死了,死之前似乎想掐死某个人。 第七十九章 十年后 闻星剑一出事, 谷川隐从闭关中出来,替他解决死后留下的一堆烂摊子。 踏出洞府的那天, 天边隐有霞光乍现。 群鸟飞旋,徘徊苍岭山顶天际,久久不散。 众多长老和弟子都道,师尊这是快飞升了。 姜糖陪闻镜养伤时,听说了这一消息,撇下闻镜,脚步蹬蹬去见谷川隐。 「爹爹,您真的快要飞升了?」 姜糖抿着唇, 急匆匆跑来, 额上布着细密的汗珠,看着谷川隐, 险些哭出来。 谷川隐是极寒门中,除了闻镜, 对她最好的人之一。 他飞升了, 也就意味着, 这辈子都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小糖,天道有感,离我飞升大抵还有两日。我修炼千年,已是不易, 若再不飞升,很快便会寿命将近。」 谷川隐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长嘆一口气。 尽管不舍, 他却阻止不了天道的召唤。 否则,只有身死道消。 姜糖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我明白, 我不会阻止爹爹,只是不捨得。」 谷川隐平日严苛,可对她纵容宠爱,即使不是他真正的女儿,但她依然十分看重这段亲情。 此时,她垂着脑袋,听到谷川隐道:「等你飞升了再来见爹爹,或者待我熟悉了仙界,找机会下来见你。」 她的鼻子感到一阵酸涩。 真到了那一日,她恐怕早就出了幻境。 现实里,谷川隐并不认识她,只要一出幻境,两人从此成为陌路人。 想到这,她鼻子越来越酸,终于绷不住了,扑过去抱着谷川隐哭,哭了很久,声音都哑了。而谷川隐拍拍她的后背,给她无声的安慰。 具体哭了多长时间,不记得了。 脑子里浑浑噩噩地想了很多,眼前一个个人影晃过去,有谷川隐,以及……现代的父母。 他们一个个都要离开自己。 隔着天堑,永不相见。 等她哭完,一张小脸挂满了眼泪,脚步轻飘飘地从谷川隐那里走到闻镜厢房。 他见姜糖去时风风火火,来时却包着眼泪,眼圈红红,一看就是哭了很长时间,连半句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你怎么哭了?」他蹙眉,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本来抑制的泪意,又情不自禁地冒了出来,她抱着闻镜,用力眨了下眼睛,努力把泪水压下去,脑袋蹭着他的肩膀,声音断断续续:「爹爹,真要……飞升了。」 「你真把他当爹。」闻镜不太理解这种感情,不懂怎么抚慰,只好把她抱在怀里,一边用帕子给她擦脸,一边哄道,「以后出了幻境,飞升去找他就是了。」 和谷川隐相似的话。 姜糖摇头,黏黏煳煳地蹭,埋在他胸口,声音有些模煳:「现实里,就不是他了。」 她像是水做的,眼泪汩汩冒出,止都止不住,他的帕子快能挤出水来了。 等到完全浸湿,他面无表情地把帕子扔了,又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 「幻境里的他是假的。」 被宽大的袖子煳了一整张脸,姜糖的声音从衣缝里渗出,隐隐夹杂着几分失落:「我知道他是假的,可能是把对父母的亲情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吧。」 「既然如此,我们去见你的父母。」闻镜大言不惭,压根没意识到难度有多大。 姜糖压住他的手,露出一只流露出出「你太天真」的眼睛。 「不可能,我们隔绝了两个世界。」 一个在现代。 一个在异世界。 只怕这辈子都再也不能相遇了。 闻镜陷入了沉思,目光凝在她微颤的睫毛上。 「我会想办法。」 …… 天边霞光璀璨,众兽匍匐在地。 两日内,谷川隐紧急安排门内事宜,先是替闻镜安排了一名大乘境的教习,让他在后山修炼,接着撰写了十年后的指令,为的是替闻镜铺好登上门主之位的路。 他认为,闻镜天赋异禀,又是闻星剑的儿子,作为下任门主,最适宜。 摒除了他与自己女儿的亲密互动,谷川隐虽不满,但也客观地作出了选择。 最后一日,他把尽数财宝法器都交付给了姜糖。 云霞托拥,凤凰环绕,苍穹之上隐约可见仙山楼阁,仿若海市蜃楼般,隔着一层浅淡的雾气。 翻涌缥缈的白雾,给那模煳的影子披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色彩。 熙熙囔囔的人群隔着一声惊唿。 「有生之年我也能看见仙界了。」 「若是吹散那层雾气,好叫我仔细观赏一番,也就值了。」 仙界似有庄重浩然的声音朝他唿唤。 谷川隐立于悬崖山壁之上,最后看了一眼底下的姜糖,身形如那雾气,如一阵青烟,被风一吹,原地消散了。
第166页 空空荡荡,飞升得十分平静。 姜糖以为会像雷劫那般,憾天动地气势磅礴,却不料眨眼间,原地站着的人就没了。 太快了。 让人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半靠在闻镜的身上,她站了片刻,待周围聚集看热闹的同门们三三两两地走开了,才牵着闻镜的手离开此地。 日子照样过,但与以前不大一样了。 依照谷川隐的命令,闻镜必须长年累年待在后山修炼,每日由教习授予功课。 理由知识和实践穿插进行。 姜糖一个人无聊,起先偷偷摸摸地躲在后山的角落里偷觑,后来胆子大了,光明正大地跑到闻镜的修炼场地,坐在椅子上看他练剑。 教习眼冒精光,被闻镜的天赋和才能震慑,一时竟也没发现多了一个人。 等闻镜无趣地收了剑,径直朝姜糖走去,教习才一拍脑袋站起来,「哎哎,谷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姜糖捏着手帕给闻镜擦汗,「我要和他待在一起,你放心,可以继续,我不打搅。」 「谷姑娘,虽说你不想打搅,但我认为你出现在闻镜的眼里,便会分走他的心神。」 教习的目光落到闻镜身上,他专注地盯着姜糖,随手把剑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连看也未看长剑一眼。 满心满眼似乎只有这个朝他笑的姑娘。 心里嘆了一口气,教习委婉道:「待闻镜下了课,你再来如何?」 姜糖看向闻镜,似乎在徵求他的意见。 他眸子漆黑,回过头,淡淡地望着教习:「让她和我一起修炼。」 未来的门主和师尊的女儿,这两人一出口,如实质的目光压在头顶,教习讪讪地笑,哪里还敢不遵从。 于是,闻镜和姜糖过上了每日朝九晚五的上课时光。 为的是不浪费修炼的机会,他特地吩咐系统,将姜糖和自己的身体从现实里提取到幻境里,这样,他们表面上仍然是小孩,身体却是成年人。 修炼的灵气,突破的境界,实打实的属于姜糖。 不会因为,出了幻境,又成为一个低修为的鍊气境。 而闻镜,其实早已到了飞升的关键点,因系统的压制,才未飞升。 所以,他对课程心态散漫,高兴了就装作勤奋的样子,心情不好了,躺在树梢顶上,看姜糖努力修炼。 通常,上午是教习的上课时间。 下午,是自由的实践活动。 开课第一日,姜糖便吃下了闻镜兑换的洗髓丹,通体顺畅,脑袋如开了光般的清晰明朗,身体涌动着无穷的力量。 她延续了谷惜糖的体修,继续按照熟悉的方式修炼。 竹林簌簌响动,时而下雪,时而颳风,一年又一年,两人的身子如竹笋蹿出地面,渐渐拔高。 等姜糖定住了,再也长不高,他仍在长,长到了比她高了一个半头。 都到了现实里的年纪。 这些年,经过勤勤恳恳的努力,再加上洗髓丹的作用下,姜糖连续突破了三个境界,成为了化神境。 而闻镜,对外也称突破至了大乘境。 令一众极寒门弟子,几乎瞪掉了眼睛。 这两人,是吃了什么仙丹秘药吗? 晋升的速度跟揠苗助长似的。 教习在门派里,挺着胸膛走路,好不自得意满,恨不得宣告全世界,他教出了两个极其优秀的弟子。 接近十年的时光,并非只有枯燥的学习生涯。 每日完成功课后,趁天未黑,姜糖满山乱窜,一个人嫌不够,还带着闻镜一起游山玩水,踩遍了苍岭山的每个角落,连隔壁圣女谷的山谷也未放过。 闻镜知道她练了体修,浑身的精力没处发泄,便纵容地陪她瞎玩。 有时候,他会教她几个小术法打发时间。 稀奇古怪得很,譬如让小动物发出人声,漫山遍野全是叽叽咕咕的声音。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别跑啊,看我不吃了你。」 「来追我呀嘻嘻嘻。」 姜糖无语地看到一只山鸡被一只黄鼠狼追着跑,咯咯地从她眼前飞过。 几片褐色的羽毛在你追我赶中飘落。 脑海里莫名响起了一段熟悉的话: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忙晃了晃脑袋,把脑洞大开的联想给晃出去,她弯下腰,捡了根最漂亮的羽毛打量,接着又听到哌哌的声音。 「哌呜,没溪流,哌呜,没溪流……」 姜糖暗想,附近的河流被闻镜给填平了,真是难为这些小动物了。 眼看声音持续了两个时辰,到了开饭的时间,终于她感到不妙,附近的所有小动物都在说话,她还怎么下得了口吃肉啊! 「快关了,你烤的鸡肉,我下不了嘴了。」 姜糖做了个摆手的动作,闻镜手一挥,烤鸡化作了灰烬。 「那今日不吃了?」 「不吃了。」 小动物的人声渐止,彻底失去了动静,闻镜离开了一会儿,又给她捉了几只小兔子。 他说:「给你玩。」 喜滋滋地接过兔子,姜糖揪着兔耳朵道:「真可爱。」 「和你一样可爱。」闻镜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盯住她长开的五官,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伶俐和少女的曼妙。
第167页 她吸了吸口水,表示同意。 「确实。兔兔那么可爱,当然是要做成烤兔子了。」 闻镜:「……」 第八十章 登位 闻镜一言难尽:「你不是不吃了吗?」 「但我没听见兔子的声音。」姜糖理直气壮, 「我就下得了口。」 话语刚落,她掂了掂兔子的重量, 毛髮饱满蓬实,沉甸甸的,已经想像得出滋滋冒油的烧烤场面。 「是放点孜然,还是辣椒呢?」 闻镜:「孜然是什么?」 突然意识到异世界还没有生产出这一香料,她颇遗憾地嘆了一口气:「这里没有,是我想太多了,还是勉强用辣椒吧。」 他帮她清理掉内脏,她在无草无树的空地烧了个篝火。 两人并肩坐在石头上, 连续三日的大雪停歇, 天气甚好,姜糖的脑袋懒洋洋地靠着他的肩膀, 一股馋人的肉香扑鼻,盖住了树林边缘清新的草木泥土味。 她仰着头, 天蓝得很干净, 白云层层叠叠, 像一条丝带缓缓掠过天际。 她眯了眯眼,在滋滋的声音中,打了个小盹。 醒来,兔子烤好了, 闻镜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瓷盘,他的储物袋里总会装着出人意料的东西。 盛着烤兔的瓷盘递到面前。 她洗干净了手,撕了一小片慢吞吞地吃, 又给他餵了一口。 闻镜本对这种油腻的肉厌恶至极,但她满怀着期待之色,手已到了他嘴边。 出于一种更隐秘的念头, 他在她单纯的投餵下,勾起唇角,兔子肉送到了他嘴边,他舌头一卷,连带着她暖玉般的手指一同含住。 姜糖:「!」 潮润的触感,令她浑身一僵。 腾地一下,她涨红了脸,耳朵也跟着红通通的,眼睛却充满气势地瞪他。 不吃兔子肉就算了,舔、舔她的手指干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那啥! 她抽回了手,庆幸自从两人修炼以来,后山禁止其他弟子进入,不然被他们看到这一场面,脸皮都没了。 气氛陷入安静。 她看到他假装什么事都未发生,似乎心情不错,继续吃了几口兔子肉。 一面吃,还一面看着她笑。 姜糖脑壳发凉,盯着他翕动的唇角,总觉得被吃的是她自己,大概是错觉。 她又不是兔子! 平静美好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修真界十年一度的玄武比试。 通常情况下,是由修真界之首极寒门布置场地,举行比试,且参与的人多是精英弟子,高修为的真人忙着闭关入定,低修为的外门弟子又达不到论剑的实力。 听说这次要选任下一任尊主,各大执掌门派一改淡泊如水的心态,纷纷乘上报名册。 今年的玄武比试,将是难得一度的精彩绝伦。 闻镜自然报了名。 能选任上尊主之位的,除了实力无与伦比之外,还需曾为修真界做出过巨大奉献。 圣女谷的谷主曾披荆斩棘,为修真界驱逐肆虐暴动的妖族。 无踪岛的岛主曾研发出聚气丹,服下者二十四个时辰内,将成倍增长吸收的灵气。 众位真人福泽深厚,泽披苍生。 但仔细算来,奉献最大还属于十年前剷平整个魔界,为动盪不安的修真界带来和平的闻镜。 若他能打败众位真人,当之无愧是下一任尊主。 可众位弟子议论纷纷,皆认定闻镜闭门造车修炼,实战经验缺乏,勉强能战胜修为比他略低的真人,却打不过身经百战、年龄比他大上几十轮的无踪岛岛主。 听到他们这样嘀咕,甚至押宝闻镜的数量极少,无踪岛主一骑绝尘,押他的法器灵宝叠得像座小山。 向来不喜押宝的姜糖,终于忍不住了,用了全身家当给闻镜找场子。 那些弟子看她,就像在看一个人傻钱多的傻子。 「谷姑娘,你现在收回还来得及。」 押宝人慾言又止地看她,念在师尊的情面上,不忍心让他的女儿因一念之差,落得个一穷二白的下场。 姜糖挺直背嵴,对上众人微妙的视线,然后同样以苦口婆心的语气道:「押闻镜还来得及,一夜暴富不是梦。」 噗地一声。 有人笑出声。 紧接着,仿佛石子打破了平静的水面,抑扬顿挫的笑声此起彼伏。 众人乐呵呵地笑,看她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姑娘,摇头继续压岛主。 行叭。 姜糖耸了耸肩,以后别后悔就是了。 她可是告诉他们未来的预言。 是他们不珍惜。 日后,闻镜确实成为了尊主。 且连续上任了几百年。 等到了玄武比试当日,姜糖寻了个高度适宜的位置,天下起了细细的小雪,仿若当年第一次穿越的场景。 她生出了些错乱的感觉,待见闻镜提剑上台,顿时打起了精神,站起来朝他摆手。 闻镜环顾了一圈比试台下,目光顿在某个地方,正是姜糖那处。 他露出个颠倒众生的笑,台下的女修一阵惊唿声。 姜糖重新坐回座位,听到隔壁的女修搭讪:「你认识他?」 她应了声是,目光紧紧望着台下激烈的对决,分不出心神来交际。 女修小心试探:「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第168页 「他是我的……」姜糖的眼珠子转了转,流露出个狡黠的笑,「哥哥哦。」 闻言,女修眼睛一亮:「那你能引荐我与你哥哥吗?」 台下的少年,年纪轻轻便修为高深,如游龙掠影的剑招压着对面打,出手利落又自信,可见登峰造极之势,长得更是唇红齿白,大约十八年纪,一张嫩生生的脸,出落得像是沾了水的绿柳。 姜糖终于把目光从比试台上移向女修,认真地说:「不可以。」 「为何?」 「因为——」她咬了下唇,重新望着翩若惊鸿的身影,眸子里盛着光,「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哥哥。」 女修顿时了悟,再未打搅她专心看打戏。 一战内门弟子。 二战精英弟子。 …… 九战圣女谷谷主。 十战无踪岛岛主。 台上剑气激盪,那个矫若惊龙的人,用一把随意从库房里捡来最普通的剑,噼开了一条通往巅峰的光明大道。 数万人的瞳孔中,倒映着他轻世傲物的笑容。 唿吸一凛,为之震撼。 歷时五天五夜,刀光剑影的比试最终被闻镜拔得头筹。 新的一年,所有参与比试的长老弟子以及真人的见证下,他将成为修真界下一任尊主。 他执剑而立,长袍曳地,接下尊主令后,抬起头率先看向姜糖,当着众人的面,缓步走到她的面前。 「我厉害吗?」他像是在求夸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她,似乎不肯错过她一个细节的表情。 「你是最强的!」姜糖兴奋得忘了场地,主动抱了抱他的腰身。 他嗯了一声,缓缓收紧她:「我想要你的身边,站着的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沉浸在无以復加的欣喜里,为他开心了好久,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弟子们略带诡异的眼神,脸一红,连忙松开。 他将尊主令递过来。 接过一块黑玉做的牌子,姜糖翻转,好奇道:「它除了显露身份,还有什么用吗?」 「没用了。」闻镜摇头,「你喜欢的话,把它放在屋子里当装饰用。」 离得近的弟子骇然,这、这尊主令没用? 一出,可召令所有修真界门派的真人为他行动。 原来,这对他来说,没用吗…… 弟子殷羡地看到姜糖无所谓地把尊主令塞到了袖子里,连万分保险的储物袋都懒得放进来。 弟子痛惜地看两人离去,怀疑人生地在原座上坐了许久。 翌日,姜糖来到押宝堂,当初嘲笑人的弟子们满脸后悔,看着她花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放把堆成山的法宝武器进储物袋。 押在其他人身上的弟子,捶胸顿足地哭:「我要是听谷姑娘的话就好了。」 「我差点就被谷姑娘说服了,如果当时行动起来,今日岂不是满载而归。」一些人开始幻想押对人后的幸福生活,然后马上被惨痛的现实给打击到,不仅没赢,还输走了高阶灵宝! 相比其他人的萎靡不振,姜糖简直神采飞扬,脚步轻快,仿若走在云雾上,轻飘飘得快上了天。 本来就富裕的生活,更增添了几分奢华。 原来,这就是躺在钱上面的日子。 真是惬意得很。 经歷了一遭比试,姜糖和闻镜的生活却依然没多少变化,继续抱着修炼的目的来到后山,实则逍遥度日。 离新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届时,尊主和门主之位将收入他的囊中。 他推脱了一堆无关紧要人士的求见,整日和姜糖厮混。 这一行为被长老们看在眼里,终于意识到不好,未来尊主太过沉溺女色了。 他们一茬又一茬地跑来后山,求尊主回到正殿,开始接手管辖极寒门。 「尊主,您该熟悉极寒门大小诸事了。」 「尊主,门内新出的规章制度还需要得到您的首肯确定。」 一波又一波无穷无尽的来人,眼看闻镜的脸色越变越差,姜糖只好拉着他的手,把他带来了正殿。 长老们三番四次地请,他不肯回,她的手一拉,轻而易举地把他拽回了极寒门。 长老们:「……」 突然觉得,可能选错了人。 不过还行,他愿意从后山出来,走上正轨就好办了,长老们松出一口气。 本来以为日子可以安生了,闻镜却不喜正殿,第一次下令,让一批批的弟子去主峰山顶建宫殿。 还未建造好,已经取好了殿名。 就叫天鹤殿。 看到熟悉的大殿迅速地搭上骨架,渐渐影子与现实重合,姜糖稀奇地多看了两眼,对他说:「你还不知道吧,你昏迷的时候,长老们把关于你的东西都拆了,包括天鹤殿。」 「……」闻镜脸顿时黑了下来,「拆了?」 她点头:「连你为我造的那口井都没放过。」 闻镜像是在压制杀气,手指蜷成握剑的形状,姜糖相信,若他手中有剑,他身边没有她,肯定会冲着幻境里的真人假人发泄情绪。 不过很快,他想起他的承诺,决不胡乱杀人,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天鹤殿的建造速度太慢了,最好登位之前完成。」他冷冷一哼,拉着她的手离开。 接下来几日,山顶又多出了几十位修士,各式各样的修士苦哈哈地变成了造房子一把手。
第169页 人手增加,天鹤殿按照计划,在前一日完工。 登位当日,惠风和畅,碧空如洗。 列在两旁,拥拥挤挤站了整片山顶的弟子,亲眼看着尊主广袖垂落,衣袖翻飞,缓缓经过金漆大门,走向天鹤殿金碧辉煌的宝座。 手还牵着一个女人,牵着她一同走上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 毫无规矩地坐在了上方。 众人:「……」 第八十一章 长夜漫漫 只容纳一人的宝座, 以烁金色涂漆,两侧扶手各缀着一排赤风海底捞来的赤风明珠, 椅背雕刻神兽焱怨,看上去一派奢靡。 作为尊主,不通情理,又喜浮华,已是令众多长老牢骚满腹。 此刻,他竟然当着整个极寒门的修士,横抱起一个娇小的女人,懒懒散散地落了座。 放浪形骸, 目中无人。 极寒门弟子们见了, 盯住那个被怀抱和长袖遮掩了半个身躯的女人,皆是嘀嘀咕咕, 小声议论。 「这种正经场合,怎么能抱女人来……」 「完了完了, 知道尊主和谷惜糖关系好, 却没料到他这么贪恋美色。」 「自古男人多情, 修仙了也不例外。」 「贪恋美色又如何,只要不妨碍正事,管他沉沦作甚么。」 相较于弟子们的艷羡和无谓,长老们倒抽了一口气, 简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 尊主作为统领修真界之主,却行为放纵。 长老们睁大了双眼,根本不想相信, 这就是他们选出来的尊主。 在他们的认知里,尊主该是鞠躬尽瘁,为修真界死而后已。 就像上一任, 上上一任的先辈们,甘于奉献一生。 闻镜修为虽高,年纪轻轻,最好掌控。 结果呢。 打脸打得太响。 那个叫做谷惜糖的女人甚至坐到了尊主的大腿上,众目睽睽之下,亲密得不可思议。 长老们重重地咳嗽。 「你们……」闻镜一手揽住姜糖,另一只抚摸着触感冰凉的扶手,「太吵了。」 长老们下意识憋住,浑身的气没处撒。 为首的唐乐长老忍不住了,躬身行礼,「您上任第一天可能不知,作为尊主,理应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为各大门派的表率。」 「六根清净?无欲无求?」闻镜咀嚼这两个词,忽然笑起来。 长老们面面相觑,看他笑了半天,不知哪里点到了他的笑穴。 埋在他胸口,假装不存在的姜糖,感受到胸腔里传来的震动,简直没脸抬起头来了。 她一点也不想跟他坐到尊主宝座上,是他非得拉着她抱着她来。 这些如实质的目光,穿透了她的薄脸皮。 她一言不发。 像个一动不动的鹌鹑。 闻镜觉察到她的安静,盯了她一会儿,这才移到众位长老脸上,「我非佛修,何须不沾情爱。」 长老们还要谏言。 「尊主的宝座,怎么能容纳第二人!?」 闻镜:「我既然已是尊主,想让谁坐,便让谁坐。」 这无所顾惮的话一出,水泄不通的前殿忽然一静,只能听到众人屏息的细微唿吸声。 唐乐长老怔了许久,恨恨道:「您上任一日,竟然如此放肆!」 闻镜不以为意:「不然呢?」 他没把众人放在眼里,眸底蕴藏暗涌的情绪。 虽说答应过姜糖不再杀人,他的性子,从骨子里透出的恣心所欲,却是难以改变的。 身为站在巅峰之境的大乘境,闻镜毫无顾忌地释放威压。 被扑面而来的杀气震了一脸。 众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滚吧。」闻镜冷冷地笑,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以后无事,莫来打搅我。」 一阵狂风四起,站在前殿里的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一眨眼,便已吹到了索道的另一边。 闻镜留了情面,未把他们吹到山脚下。 但他们恍若受到了深刻的打击,愤愤不平甩袖而去。 当年闻镜暴露狠毒暴戾的真面目,他们畏畏缩缩,甚至不敢进天鹤殿。 一旦闻镜展现相比较而言,称得上是平和的手段,皆是表露出勇敢大无畏的精神,朝殿门留下几句狠话。 「简直荒唐!」 「看错了人!」 可惜选任尊主并非而戏,不会因几件小事,改变地位尊称。 长老们都走了,殿门紧闭。 围聚在殿门外的弟子们一闹而散。 很快门前空荡荡,几片落叶随风飘落。 有一人仍站在原地,随手捏住一片擦身而过的落叶,低头暗想:既然尊主如此贪恋美色,不妨安排几个美人进他寝殿。 若是得了尊主的喜欢,说不定未来前景蒸蒸日上。 怀揣着雄心壮志,那人捏碎了落叶,脸上挂着自得意满的笑容,转身离去。 当天夜里,月明星稀。 天际漏下几片星光,勉强照亮天鹤殿的道路。 冷僻荒凉的角落,空阒无人的殿堂,蜿蜒曲折的廊腰缦回,依然是黑峻峻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与当初第一次来,看到的相差无几。 无半点光,无一个人。 好歹是地位尊贵的尊主,没有侍从也就罢了,连灯都点不起吗? 姜糖坐在门槛上,掐出一个法诀,剎那间,所有当成摆设品的长明灯一盏盏亮起,铺开明亮耀眼的光芒,整座天鹤殿恍如昼日。
第170页 这下,她终于满足了。 有人却不满。 同坐到门槛上,闻镜捏了捏眉心:「点一盏足够,怎么都点了?」 「一盏太黑。」姜糖抱住他的胳膊,「我不喜欢黑。」 闻镜不吭声,他喜欢黑暗,光亮于他来说,是一种太过灼目的存在。 但他什么都不说,揪了揪她的鼻子,纵容道:「好,依你。」 鼻子感受到轻微的拉扯,她哼了一声:「你怎么老是喜欢揪我鼻子。」 高而挺的鼻子,快被他揪成奇怪的形状了! 姜糖脑补了未来可能会变形的鼻子,连忙把他的手拽下来,「要揪,你去揪自己的。」 「你的手感好。」闻镜随便扯了个理由,说得那叫一个名正言顺。 仿佛她的鼻子,合该让他来揪。 姜糖决定暂时不想跟他说话。 他凑过来:「实在不行,我还回来,如何?」 「怎么还?」 他亲了亲她的唇,暧昧的气息擦过她的脸颊。 「今夜我整个人都属于你。」 姜糖被动承受他的进攻,挣扎着说话,「这算还吗?我怎么觉得更像是如你意,随你愿。既然说是还,怎么着也得是我来选择方式吧?」 在错乱的唿吸间,她佩服自己,竟然能在紧密的纠缠里,说出这一连串的话。 闻镜嫌弃道:「你的话,太多了。」 他简短地表示了态度,看样子根本不打算做一个人。 姜糖呜咽地哼了几声,被他抱起往塌上走。 走动间,她继续努力说服:「一整天都在准备登位,你不累吗?可以歇息了吧。」 「你太小看我了。」闻镜把她放在塌上,俯身耳边低笑,「上次还说『男人针』。」 他对她挑眉,刻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 明亮的长明灯光下,她乌黑的瞳孔里,极为清晰地倒映着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的细节,微微勾起的唇,以及酝酿着风暴般的眼眸。 他是个记仇的男人。 今夜,对她来说,恐怕会有些艰难。 意识到这点,姜糖颤颤悠悠道:「我只是口误,你怎么老是记着。」 「嗯,」闻镜微凉的手指捏住她的耳廓,「大概是因为,我记仇吧。」 「……」 暖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面上,起起伏伏不定。 他动作加重,她伸出一只藕白的手臂,往灯的方向一指,正要把灯给关了。 却不料,他及时抓住,「方才说不喜欢黑,怎么又要关灯。」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姜糖脸红红,不敢看他的表情。 他装作没听见,低笑道:「既然喜欢点灯,不给关了。」 姜糖:「……」 她好后悔! 点什么灯啊! 冷夜漫长,屋子里点了数盏灯,温度却不低。 烛火剧烈地晃,像是有风吹过,摇起一道道波澜。 外面的风恶劣得很,时而狂烈,时而柔软,叫烛火差点被吹熄灭,但它顽强地撑住了,随着点点滴滴的时间流逝,留下滚烫的烛油。 风继续缠着烛火嬉戏,它随之起舞,摇曳不定。 冷风吹过它,被属于它的温度灼烧,变作了热风,疯狂在屋内打转。 烛火终于承受不住风的力量,啪嗒一下从烛台上掉落,但属于长明灯的特质,使它依然释放出光芒。 今夜的风,未免太过狂放。 有节奏地吹,一阵接着一阵,仿佛没有尽头。 竟把倒在地上的蜡烛,吹得咕噜噜在地上滚动,蜡烛像是逃避它的追逐,一路划过地面,响起了微不可查的摩擦声。 但风不肯轻易放过,直把它逼到了墙角,终于令它再也逃脱不掉。 蜡烛几乎横穿了整座寝殿,胡乱地滚,每个角落都留下了它灼热的烛油。 原本干净的白玉地面,已是一塌煳涂。 若是寻常蜡烛,倒地时便也就熄灭了,哪里会有接下来的零乱,可它是修真界的蜡烛,不管外界怎么破坏,它始终放出光芒,清醒地承受风的狂舞。 原来在风的面前,蜡烛是那么的渺小。 天渐渐露出鱼肚白,夜风平息,蜡烛疲乏倒在地上,被一只布着些许细长血痕的手拾起。 手背瓷白如玉,几根血痕显得分外扎眼醒目。 他一身长袍整整齐齐,领口平整,腰带系得严实,与昨夜仿佛不是一个人。 将蜡烛重新放回烛台,又转身,他对着塌上动弹不了的女人低笑: 「糖糖,该起床了。」 第八十二章 她的醋劲 躺在床榻上的女人, 手指动了动,闻镜见状, 立即扶她坐起身。 姜糖被折腾了一夜,浑身上下一点劲都没有,软软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嘴里不停地抱怨:「我都说没力气了,你还要来。」 「多运动,身体好。」闻镜帮她整理了下头髮,厚颜无耻地说道。 姜糖:「……」 这人可真是让她无语! 她努力绷着脸,表达自己无声的愤怒。 他捏了捏她的脸, 她忍了忍, 拼命忍住拍开他的手。 两人对视了片刻。 房门紧闭,空气里仍旧暗香浮动。 他微蜷曲着手指, 用手骨蹭了蹭她的眼角,好似要帮她拂平眼角的郁气。
第171页 姜糖太累了, 休息了一晚上仍旧不够, 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亲密的小动作, 自暴自弃地被他乱蹭了一顿。 过后,愈发放肆。 他半点没有收敛的意图,凑过来要亲她,随后便见到她警惕地挪到了床榻里侧, 仿佛将他视为洪水勐兽般可怖。 看来昨夜对她来说,确实太过放浪了些。 姜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懒懒散散地重新躺了回去, 他拉着拽着抱着,各种方式各种哄人的话车轱辘般来回一遍,她当做没听见, 闭着眼睛睡觉。 耳边传来他压低的声音:「我只亲你一下,都不肯?」 她在心底冷笑,昨夜还只说一次呢,结果一次后面还有一次,都记不清到底有几次了。 平日他迁就她,到了这种时候,就变了样。 任凭她怎么求怎么撒娇都不肯停。 姜糖的冷笑,从嘴边漏了几声出来。 狗男人,下次等到天荒地老叭。 闻镜半躺在她身边,撑着手肘,手指绕着一缕发梢打圈,目光在她脸上转动,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唇角漾出一抹足以让女人尖叫的笑容。 「我陪你睡一会儿。」 若他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姜糖懒得搭理,半阖着眼。 快要睡过去之际,感受到一股温热的灵力,从手腕处,往四肢百骸扩散,驱散了身体的酸痛感,以及轻微的不适。 即使闭着眼,她也知道,他在帮她温养身体。 像是沉浮于温泉之上,令她睡意更深,很快陷入了朦胧的梦境中。 这一梦,时间漫长。 醒来时,睁开眼,她觉得自己像是睡了一天一夜,身体精神倍足,特别地有元气,之前的睏乏无力消散得无影无踪。 闻镜不知去了何处。 她也不在意,换了身衣裳,出了屋门。 灿艷的晚霞染红了整片天空,临近夜晚的风,带着些清凉的柔意,扑在她的脸颊上,令人更加清醒。 偌大的天鹤殿,空阔寂寥。 晨夜交际,又没有半点人声,难免会让人产生一些孤独的情绪。 她却哼着歌,心情好得像是整颗心脏都浸在了蜜糖里,一双乌圆的眼睛弯出月亮的形状,漫出细细碎碎的光。 丝毫不受环境的影响。 反倒感染了周边的灵物,风为她轻吟,垂柳拂过她轻快的眉眼,世界都因她欢喜颤慄。 天鹤殿的阴暗,因她的存在,被拂去了不少。 姜糖先是自己解决了一顿晚饭,接着熘达了一圈,这才慢吞吞地去找闻镜。 两人时常黏在一块。 偶尔分开片刻,她并不觉得空寂,反而正好有了独处的时间。 但时间长了,还是会忍不住想他,在忙什么,有什么事牵住了他的脚步。 两人很少谈论起他的事。 一来是姜糖不感兴趣,二来是天大的事,闻镜都能解决,她很放心地不闻不问。 这会儿她走去前殿,发现前殿里没人。 大概是在山腰的极寒门内。 高至檐角的前门紧闭,她轻轻松松地推开,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老是关门闭窗,空气都不流通了。」 将所有门窗打开,山顶的风发出唿唿的啸声。 她心情颇好地坐到门槛上,没等他回来,却等到了一排排的美人衣诀翩翩,像一条五彩的丝带从索道那边飘来。 为首一个身着蓝衣,额角带疤的男人,见到她,微微一愣,脑袋往门里探去,「谷姑娘,尊主在吗?」 姜糖神色怪异,目光往美人们的方向转了一圈。 她们穿得清凉,腰肢细软,每个人修为不高,只有鍊气境或者筑基境。 此刻微微低头,柔顺和婉的样子,若是寻常男人见了,总会生出些许怜惜之情,想要疼爱一番。 姜糖的脑子里掠过无数个点:…… 猜到是某种不可描述的目的,她维持了一个礼貌的微笑,问道:「这是做什么?」 「炉鼎。」带疤男人殷勤地介绍,「她们生来纯阴之体,皆是顶好的炉鼎。若让尊主採补,可为他提高极大的功力修为。」 像极了一名推销员。 而且还是愿意倒贴钱的那种。 姜糖的微笑快要保持不下去了,这是干什么!她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他是当她不存在吗! 带疤男人似乎觉察她的不快,止住话,岔开了话题:「您知道,尊主在哪里吗?」 「……」她摆摆手,一副不管她事的样子,「你愿意,就在这等他回来。」 她重新坐到了门槛上,像座门神,和一堆美人一起,候着闻镜回来。 她要看看,他怎么处理这事。 天渐黑,漫天揉碎了的星光投到地面上,闻镜踩着一地的清凉,一步一步走回来。 待看到殿门前的热闹场景,他表情一怔,似是想不到会有人聚集。 目光绕过一张张陌生的脸,旋即一顿,停在了一张低垂着脑袋的身影上。 他的目光微柔,径直越过一干无关人士,正想要走到她的身边,一个略嘶哑的声音叫住了他。 「尊主,您回来了。」 闻镜侧头,看到一个带疤男人向他躬身行礼。 他蹙眉:「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脸上带着被打搅的不虞之色。
第172页 由内而外透出一种冰冷,令人见了,忍不住远离。 带疤男人连忙介绍自己:「我是凌霄殿的贺元明,此次来打扰尊主,是为了……」 「既然你已知是打搅,便尽快离去。」闻镜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看也未看他,继续向前走到姜糖的身边。 贺元明露出个讪讪的笑容,苦着脸瞄了两眼美人们。 收到了指令,美人们齐齐地上前几步,款款行礼,声音娇柔动听,如群鸟脆鸣唤了一声:「尊主……」 闻镜站到姜糖的身旁,不带任何感情地望了一眼众美人。 仅仅是一眼,足以让众美人齐齐被逼退了几步,回到了方才遥远的位置。 贺元明趁这空隙,赶紧解释道:「这是我为尊主搜罗来的炉鼎,若您採纳了,对您的帮助提升很大。」 采阴补阳,是世间快速提升修为的方式之一。 即使尊主已到最高境界,不为修为心动,身为男人,也很有可能为了美色留下她们。 只要留下一个,贺元明想,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仿佛见到了未来的光明前途,他挺直了腰杆,眸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期待地望向闻镜。 而闻镜,依然没看贺元明,微低头,看不透心中所思所想。 贺元明见了,更认定了他会同意留下炉鼎,满脸的兴奋还未散去,便听到了那个在他眼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姜糖道:「你看,这次不需要你主动,就有人为你送上后宫人选了。」 贺元明以为姜糖也允许了,心底贊了她一句大方得体。 却未觉察到前方两人的暗潮涌动。 姜糖语气平淡地道了一句话,等他接下来的回应。 甚至已经开始联想,要是这话不让她满意,他就没了! 作为修仙人士,生命漫长无边际,今日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要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死到临头! 姜糖气势汹汹地准备好,然后听他装傻:「什么后宫?」 张牙舞爪的表情一顿,姜糖:「???」 说这话,您良心不痛吗? 闻镜笑得灿烂,仿佛看到了让人极为欢喜的事情,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是吃醋了?」 说完也就罢了,弯腰点了点她的鼻尖。 姜糖哼哼唧唧:「我才没有。」 「那你怎么说我开后宫?」闻镜偏头,表现出一种与他无关的情绪。 她提醒:「难道你忘记了现实里的那些女人?」 这时候,她终于开始算起帐,这么长的时间,她大抵猜到他是出于一种回收恶意值的目的,才会广纳后宫。 但她没亲口听他解释过,趁这机会,问出了口。 闻镜摇头,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把她们当做我的女人,只是安置在清心殿罢了。」 这么说,姜糖回忆起弟子们对待清心殿女人的态度,确实不像是将她们当成闻镜的正式后宫。 因尊主的态度模煳,他们也就没当回事。 「不管怎么样,你确实选了一批女人,虽然没正式名分,但大家都默认了。」 姜糖冷哼一声,依然很不满意的样子。 闻镜轻嘆了一口气:「原来你的醋劲如此大。」 「……」 「我很欢喜。」他附耳说道,「以后多吃点。」 「我不。」姜糖逆反心理上线,偏不如他的愿,「吃什么吃,你在说什么鬼话。」 她随手一指众美人,恶狠狠道:「你来选啊,我才不吃醋。」 语气却像要杀人。 仿佛他真的选了,命怕是活不过今晚。 闻镜大笑出声。 众美人和贺元明露出疑惑不解的目光,看这个地位尊贵的男人,半蹲身,面对姜糖,笑得纵容又无奈。 「我有糖糖一人,便知足了。」 身后的众人: 「……」 他们心道,他们的存在感这么低的吗? 第八十三章 好人卡 众人林立, 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注视门槛前的二人。 闻镜长袍曳地, 附耳与姜糖说着悄悄话。 这动作其实很没必要,因为他们都是有修为的修士,耳力清明,他又未掐隔音的术法,所以二人的话通通不遗漏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听到姜糖轻轻地哼了一声。 似乎仍有些不满。 闻镜贴着她的脸颊,抚慰般的,轻轻地亲了一下。 旁若无人,根本就是把在场的人当成了空气。 姜糖不像他的脸皮这么厚, 脸色爆红, 勐地站了起来,装作镇定道:「你打算怎么解决?」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闻镜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掠过众人。 众人后脑勺发凉,然后听到他无谓道:「都打发了。」 贺元明急了, 上前几步为自己争取道:「尊主要是看不上, 我再去为您搜罗。」 他不信, 这么多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尊主就不动一份心思? 结果,闻镜盯住他, 唇角略微弯起:「尤其是你,惹得糖糖不高兴了,该逐出极寒门。」 贺元明:「……」 做了一番努力, 什么都没得到也就罢了,竟然还被赶出门派? 他两眼一黑,没等多久, 一阵大风将他送出了千里之外。
第173页 竟是一刻都不让他停留。 姜糖:「……好歹也让人收拾收拾行李吧。」 闻镜:「你关心这些小事,不如关心我。」 姜糖噎了噎,用余光瞅他,见他意味不明地挑起了眉毛,唇角的笑意淡了许多。 「你这是又怎么了?」她对这个情绪不定的男人很难办,「我气完,你又气了,怎么这生气还轮流来一遍?」 闻镜顿住,酝酿的表情一松,被她的话给逗笑了。 「没气。」他简短地解释了下,「我不会对糖糖生气。」 信你个鬼。 姜糖耸了耸肩,不大相信地拉着他的手往殿内走。 殿门前依然空阒无人,聊话时,众多女子见留不住,皆已萧索地下了山。 深蓝色的天色笼罩了整个世界,夜渐渐浓重,天鹤殿一盏盏明亮的长明灯点燃,突然亮起的光碟机散了夜空的孤寂和寒凉。 姜糖和闻镜早早歇息了。 翌日一早,执事前来禀告近日门派的招新计划。 每一年初,极寒门都会去人界招收一批有潜质的新弟子,为极寒门注入新鲜血液。 今年尊主登位,招新计划顺延推迟了几日。 不管如何,迟早得安排上。 执事思索了一路,心底组织好词句,短短几日,他已看出尊主极为任性,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全凭他心意做事。 关于新弟子,他不确定尊主会不会同意,若不同意,必须得想办法劝服。 左思右想间,他来到前殿,道出目的,紧张地等尊主回应。 高座上的人沉吟片刻,目光闪烁不定,分明只是简单的一句应或不应,偏生半天不吭声,令执事开始胡思乱想,琢磨了许久却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正当思考要不要再次询问时,闻镜终于开口:「可。」 执事嘆了一口气,出门后敲了敲心脏,离去时想:自打尊主上位后,执事的职位愈发锻鍊人的心脏了。 这一日起,执事忧虑过重,打算考虑辞位,让弟子秦修接任。 招新计划如火如荼开启,半个月后,一批批的新弟子乘坐法器飞云舟,由各位师兄师姐们带领归来。 新招了大约有千人。 为了迎接新的师弟师妹,极寒门举办了一场盛会,这一日,所有人穿着洗干净的蓝衣道服,站在广场上,为新弟子介绍复杂的门内等级以及关系。 长老们依次上台,鼓舞新弟子,修身慎行,淡然虚静,方可强大自身。 姜糖也来凑热闹,一现身,新弟子都很热情地叫师姐,围着她问候,一轮完毕,还有一轮。 一千人的数量,可不是她承受得起。 于是,姜糖找了个角落,躲到屋檐上,低头看新弟子神色兴奋地左顾右盼。 他们的目光绕了一圈,露出个困惑的眼神。 「尊主在何处?」 依照先任门主定下的规矩,尊主需现身,为新弟子赐福,顺便鼓励动员他们日后为门派做奉献。 姜糖躺在屋顶上晒太阳,心道:这男人最烦人多的地方,会出现才见鬼。 新弟子没找到他,聊起了他的八卦:「听说尊主超尘拔俗,年纪不大时便以一己之力掀翻了整个魔界,定是一名开创修真界繁盛的好尊主。」 丝毫没有偷听产生羞愧的情绪,姜糖摇摇头,老气横秋嘆息:年轻人太天真了,你们口里的尊主,他就是个隐藏的大魔王。 接着,又听到他们聊:「师兄师姐们都道他什么都好,却太沉迷女色。」 「重欲之人,不利于修仙飞升。」 「据说上任门主也喜女色,最后飞升失败,突然死掉了。」 「尊主和门主是父子关系,看来这种性格是会遗传的。」 「那个女人叫什么?」 「叫谷惜糖。」 忽然被提起,姜糖睁开眼睛,往底下瞅了几眼。 几个新弟子往四周望了望,偏偏没看头顶上,自以为没人听到,小声八卦:「那个叫做谷惜糖的人长什么样?」 他们都挺好奇,能俘获尊主心的人,该是长得如何妖艷妩媚。 人界话本子里,勾人心的多是这些妖娆美人妖怪。 「粉面红唇,眉眼媚意荡漾,轻纱披身,露出水蛇腰以及玲珑的身体曲线……」 「等等,你见过?」 「我猜的……」 姜糖:你们的想像力,可真是丰富。 她真不是这一挂的风格。 弟子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殊不知八卦对象正坐在屋檐上,表情微妙地看着他们。 她在想,最近是宅太久了,新弟子已安置了几日,都未见过她这名师姐,谣言四起,就差把她传扬成一名祸国殃民的妖女了。 正要跳下去,表现一番属于师姐的关爱。 一个认识她的凌霄殿女修,跑到屋檐底下,新弟子迅速噤声,看到这名女修朝上方摆了摆手,「谷师姐,好久不见了。」 谷师姐? 是谷惜糖!! 新弟子们表情裂开,他们离屋檐只有几步距离,说的八卦肯定都被谷惜糖听到了! 缓缓抬头,一个嫩柳色裙裾的女子,面带笑容从屋檐跳下,裙角似翩跹的蝴蝶羽翼,盪出一抹漂亮的弧线。 众人唿吸一屏,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水洗过般的清澈黑眼珠,弯成月牙状的眼角,浑身上下透出好脾气的气质,像是一块软软的糰子,怎么捏都不会生气。
第174页 起码錶面上看是这样。 姜糖的声音清澈动听,缓缓流进他们的耳里:「你们新进门,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来找我。」 表现得落落大方,毫不计较新弟子暗中的嘀咕八卦。 新弟子本如履薄冰,生怕她怪罪,得罪了这一尊神,日后门派里的日子不好过,却不料姜糖跟她的长相一样和善,不爱找旁人麻烦。 他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甚至觉得,谷师姐是极寒门里最好的师姐,怪不得尊主喜爱她,她值得任何人的喜欢! 对于这些还未引气入体的弟子们,姜糖已经处于一种看小辈的心态。 明明她才二十几,却生出了一种自己几百岁的错觉。 幻境,果然让她的时间观念,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她朝他们露出个和善的笑容,继续找了个角落,观察闻镜会不会来。 先前她猜测闻镜不会来。 盛会开展到一半,他难得竖起正式的玉冠,缓缓走到了高台上。 底下的弟子们俱是安安静静。 他笑吟吟站在高台,身姿飘逸,广袖垂落,睥睨望着众多新弟子:「既然你们已经进入我极寒门中,日后皆在我庇护之内。」 反常的话一出,姜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他的人设,哪里出毛病了? 困惑时,传来了弟子们的欢唿鼓掌声。 「呜呜尊主太好了。」 「尊主是个大好人。」 好人卡一出,姜糖抽了下嘴角,她生出了一肚子的疑问,忍着闻镜继续装。 他微勾唇,阳光下的玉冠反射出夺目的莹润光泽,减淡了平时的几分戾气。 若非知晓他的德行,姜糖还以为看到了人界的贵公子,端的是清隽,如修竹,又如明月。 待盛会结束,人群渐渐往四周分散。 闻镜仍旧站在高台上,见姜糖飞上来,笑道:「来之前,我找了你一会儿,没想到你早早到了。」 姜糖被他拉起手,不以为意道:「来早一点,也有好处。」 闻镜:「?」 她解释:「我听新弟子们夸你超尘绝俗,可谓绝世大好人。」 听到这完全不搭边的夸奖,闻镜笑了很长时间:「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词形容我。」 「你现在的名声,已经和现实里完全不一致了。」姜糖为他开心,须臾,又皱着脸道「不过,他们说你沉迷女色。」 闻镜俯身笑,温热的气息扑来:「确实如此。」 她抿唇也跟着笑起来:「说起来,被人夸了,和被人讨厌的感受相比较而言,是不是更喜欢他们夸你?」 「我不在乎旁人对我的想法。」正常人会这样想,然而闻镜摇摇头,表示了无所谓,眸子飞快闪过幽暗之色,「况且,以后他们很快便会改变。」 姜糖:「改变?」 闻镜:「我需要他们的恶意值。」 「上次谈起过回家的办法,系统告诉我,等恶意值回收到上限,即可开通穿梭时空的功能。」 一番话席捲了她的全部心神,她怔在原地,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感受。 第八十四章 恶意值 回家。 姜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了现代的霓虹彩灯, 高楼大厦,以及一张张熟悉的亲朋好友的脸庞。 呆在修真界的这几年, 她始终有一种隔离的状态,没法将自己当成是土生土长的一员。 就像是离家多年的打工人。 每个新年都会产生对家的思念。 她不算特别恋家,对光怪陆离的外界依然充满好奇和嚮往,可真要一辈子都回不去现代。 偶尔心底仍是会难过。 此刻,闻镜告诉她这个惊雷般的消息,她的表情先是茫然,惊讶,最后停留在欣喜上。 「真的, 真的吗?」她小心翼翼地重问了遍, 然后看到他点了点头,眸子里突然泛上一层水雾, 重重地眨了下,才将泪意压下。 他的声音带了温柔的安抚:「我会陪你回去, 永远在你身边。」 像是潺潺的山泉流水, 抚平了她心底的忐忑。 她扑到了他的怀里, 终是忍不住,哽咽了两声:「你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何其有幸,能碰到这么一个把她捧在手心上的男人。 他的下巴抵到她小小的发旋上, 低笑了声:「傻瓜,不需要你回报。」 姜糖抽了抽鼻子,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他胸膛里的心跳声。 砰砰砰。 她的心跳也跟着他的节奏一起跳动。 静静了抱了片刻, 空旷的高台上,渐渐下起了小雪,两人的发顶铺上薄薄一层银雪, 就连纤长捲曲的睫毛都染上了一层淡白。 她从怀里抬起头,见他睫毛泛白,忍不住伸长了手,帮他拂去细雪。 抽离时,他将她的手压到了脸颊上,微微侧头,亲了亲手心。 一股绵长的痒意自手心沿着肌肤传递到了四肢百骸。 她睫毛微颤,对他甜甜一笑。 他忍耐了许久的心动,终是忍不住,俯身吻住她甜蜜的唇瓣。 大雪纷飞,絮絮冷风吹过,带起两人的衣摆,仿若两只交缠的蝶翼,在雪中翩翩飘舞。 风是冷的,唇是热的。 她的两只手挂在他脖颈处,陷在他好闻的气息间,不能自拔。
第175页 不知多久,他揽住她腰际的手微微用力往上一抬,她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却未察觉,依然被他包围缠绕,天地间除了他,没有其他人,没有其他景物。 大雪漫天飞舞,两人几乎快成了雪人,才从迷离的感受中脱离出来。 她看他头髮皆白,噗噗地笑了起来。 「你头髮白了,挺好看的。」 「糖糖也是。」 两人帮对方拂去白雪,牵着手在雪地中漫步行走。 回天鹤殿的路上,她随口问道:「你的恶意值,还差多少?」 闻镜说:「还需八百万。」 姜糖:「……」 这么多!? 她都惊呆了,还以为也就两三百万,毕竟第一个极热秘境,他已经临近成功,才被众人阻断了计划。 「你第一个秘境才回收了一百多万吗?」姜糖除去魔界回收的一部分,计算道,「那也太少了叭。」 闻镜:「花的比较多。」 她想了想,也是,开通升级秘境就花了大几十万,还有洗髓丹,各种小东西兑换,剩下的确实不够多了。 「这样的话,大概多久才能回收完?」她对系统娱乐功能了如指掌,关于恶意值方面的讯息却摸不着头脑。 「若是继续害人性命,大抵要几年。」 「如果不害呢?」姜糖率先排除了这个计划,「你答应过我,不能害人。」 「若不害,可能需要几百年。你想回家的计划,遥遥无期。」 姜糖:「……能不能让系统通融一下。」 几百年,不是她着急,她才活了二十多年,是年纪的几十倍,实在太久了。 她严重怀疑,等回到了现代,都要把家人朋友的脸忘得一干二净。 闻镜对此表示无奈:「这不是系统能决定的事。」 系统立即现身,为自己解释:「星际里每个制作出来的各类别ai,无法自主决定功能模块,系统是由主管理员操控的,我只是负责传递给使用者讯息的次级管理员。」 说到这份子,结合现代电脑的知识,姜糖瞬间懂了:「原来你权限这么低。」 「我也是给主管理员打工的。」 姜糖好奇心被拉起,眼睛一亮:「星际是什么样子?」 「机械化,人口少,所有人自打出生后,生活起居由机器人照顾,离开现实,沉浸入全息世界里。」 姜糖:「全息?」 她还要跟系统深切探讨一下稀奇古怪的星际世界,却听闻镜轻轻咳嗽了一声。 一转头,就见他眼神困惑,听不懂的表情。 用玉冠束起头髮的男人,一派清雅绝尘,仪态不凡,墨黑的发从玉冠倾泻而下,风吹起时,呈现瀑布般的叠叠浪涌。 与姜糖系统所谈论的言语,格格不入。 姜糖偷偷笑了笑,打趣道:「无所不知的尊主,也有一窍不通的时候。」 闻镜失笑:「这世间,怕是除了你们一人一系统,再无其他人懂得。」 也是。 姜糖挺胸昂头:「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为你解答。」 眼睛一眨一眨,似乎在等待他开口询问。 他陷入了思索,却不是在想古怪世界,而是在考虑恶意值的回收,想了片刻,摇头:「我对你口中的\星际\并没什么兴致,更想知道,既不害人又能快速回收恶意值的办法。」 姜糖抓了抓脑袋,对此毫无头绪,先问道:「你今日反常来参加盛会,是为了什么?」 「我暂时未想到办法,但回收恶意值,必须得做一些坏事。若他们对我的初始印象好,最后受到的痛击愈大,恶意也就愈深。」 所以,先抑后扬? 他精细的布局考虑太令人髮指,还好还好,他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她庆幸了一小会,这才开始细緻想法子。 两人沉默地走,半晌,顶着一头的雪发,回到了天鹤殿。 跨入前殿台阶,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犹如拂去迷雾,呈现事件清明的脉络。 她记起了某次请假的悲惨经歷。 以及事后对老闆压榨人的强烈不满。 一合掌,心情过于激动,乃至发出了巨大拍掌声。 闻镜侧头,注视她。 听到她的口中无情吐出三个字:「我想到了,扣工资。」 极寒门的内外门弟子,按照等级和地位,每月领取三到五个灵石。 算是基本俸禄,维持生活所需已是勉强,但买卖炼器炼丹铸剑材料,天材地宝等等,却是不够的。 所以,极寒门有一任务堂,领取并如期完成任务的修士,可按照难度大小奖赏一定灵石。 修士们,靠微薄的俸禄以及定期出门赚钱,维持生活。 门内常有底层弟子苦不堪言地向上反应,他们修为低下,任务堂的任务不够格,每天只能靠少量的俸禄生活。 清贫如洗,家徒四壁,贫富差距极大。 那些修为高的修士,轻轻松松赚灵石,屋子布置得纷华靡丽。 虽不能换掉统一的蓝衣道服,但束髮、腰间佩戴的装饰品各个光彩夺目,与一些仅仅用旧髮带挽发的穷弟子相比较,有天壤之别。 尊主新上任,低修为弟子俱是抱着深深的期待,期待他能体恤弟子们的困境,但等来的并非是增薪,反而是降薪。
第176页 闻镜先是颁布了新的法令,规定每月最低俸禄,从三到五个灵石,统一降至一个灵石。 那些完全靠基本俸禄生活的清贫弟子,当场爆发出巨大的反响。 「一个灵石,我还没辟谷,连馒头干粮都买不起了……」 「光是炼器用的低阶炼材,都不够花。」 「尊主凭什么剋扣我们的灵石?」 内门弟子也不满:「外门弟子怎么和我们俸禄一样?」 尊主前日说过入了极寒门,就在他的庇护之下。 结果呢?他就是这么庇护他们的吗? 众位底层弟子岔岔不平,各是挽袖鹿臂,神情激动地拦在天鹤殿门前。 门外爆发出怒声:「我们不求涨灵石,但必须恢復成原来的俸禄,否则……」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抱着法不责众的想法,大吼:「我们就退出极寒门!」 一声声威胁如小水滴掉入汹涌浪涛,半点掀不起巨浪。 弟子们也都知道,威胁力度小,说了和没说一样。 而且多少凡人,穷尽一生追求大道,至死都没能找到修真之路的大门。 退门是坚决不可能退门的。 聚集的人愈来愈多,长老们束手无策,赶也赶不走,劝也劝不动,动武更不行,只好跪求尊主网开一面,同意他们的请求。 众人静坐了两日,闻镜终于现身。 他依照姜糖的要求,特地换上了一身华服。 莹润剔透的玉冠,于灿烂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刺得在场所有弟子们的眼睛发疼。 细线紧密,灵力隐隐沿着暗纹流动的锦袍,竟是修真界最珍贵、独一无二的防御法袍,弟子们见了,眼睛更红了。 平常,他们并不多想,此刻,难免生出了嫉妒憎恶的情绪。 为什么他们就得为了一两个灵石,来回奔波辛苦。 为什么尊主就能坐享其前,抱美人坐高位,一面穷奢极欲一面压榨他们! 缠绕的恶意直冲云霄,化为汹涌翻滚的黑烟,与人群混杂在一处。 不细看,眼前仿佛呈现一片浓郁的黑雾,看不清人影以及身形。 这便是闻镜所求的恶意值。 系统启动回收功能,阴暗可怖的恶意,从殿门前丝丝缕缕地飞向淡蓝色屏幕。 顷刻间,庞大的恶意吸收殆尽。 众人摸着脑袋,坐在地上相互对视,流露出一种我是谁我在哪里的茫然感。 第八十五章 出幻境 「发生什么了?」 「我怎么会在此处?」 恶意值回收后, 脑海里的恶意根源也随之清理干净,众多弟子心中的怨恨倏忽消散, 面面相觑地发起了呆。 片刻后,浑浑噩噩下山。 淡蓝色的屏幕响起咕咚的吞吃声,躲在殿门后的姜糖冒出个脑袋,见门前的人都走光了,才踏出一步脚,跑到系统身边。 她数了数一连串的数字,小脸一塌,遗憾道:「只有三百万的恶意呀。」 人数还不够。 接下来闻镜等了两日, 恶意值以十点二十点缓慢增长, 增速已然达到了饱和状态。 每个人身上的恶意值有限,当收取了某个人的恶意值后, 即使以后再生出恶意,也无法重复回收。 所以, 他改变了目标。 中上层弟子们认为这事跟他们毫无关系, 冷嘲热讽嬉笑怒骂不乏有之, 结果没几日,蔓延的火势烧到了他们自个头上。 闻镜拆除了任务堂。 意味着,中上层也失去了重要收入来源。 这还得了,一伙精英内门弟子直接从中产堕入赤贫, 引起了更广泛的轩然大波。 他们也想效仿底层弟子,去向尊主讨要个说话,但这次, 连山顶都没爬上去,就被一阵阵的狂风吹落至山脚。 太可恨了。 尊主该遭天谴,他们如是想。 恶意值跟着暴涨。 系统叮叮叮的播报声, 盛满了腐朽的金钱味道。 看得姜糖的瞳孔里盈满了金钱的符号。 回收过程中,闻镜收了一批侍从,为天鹤殿增添不少家具器皿,如喝水的琉璃盏,薰香的香炉,升级版九彩凤戏凰灯台,七色团花四扇屏风,以及姜糖用的首饰,金镶珠宝等等。 新床榻也换成了崭新昂贵的温玉塌,相比较之前的普通床榻,多了一个修仙功能,有助于吸收天地间灵气,蕴养身体。 奢侈的家具器皿当着弟子们的面,源源不断地往山顶上飞。 天鹤殿某间屋子,香炉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清香,四扇屏风将屋子隔断成两部分,透过半透的稠纸,依稀可见水雾蒸腾,像披上一层轻纱,隐去了女人的身形。 水声哗啦啦,姜糖一面沐浴,一面生出了寥寥无几的罪恶感。 但系统的恶意值实在太香了。 她沉痛地想,中断是万万不能中断的。 泡了许久,热气熏得人脸红润水嫩。 她的脑袋磕在浴桶的边沿,闭着眼睛,右手不安分地拨动水面,撩起几片千云花指尖捻碎,享受通体舒畅的放松感。 温暖的水,包裹住身体,让人留恋万分,不愿起身结束这场沐浴。 泡得时间真的太长了,她昏昏睡睡地打着哈欠,听到缓慢的脚步声往浴桶的方向靠近。 停在屏风另一侧。 模煳可见是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形,如修竹般挺拔。
第177页 「闻镜?」她没半点不安,随意地问。 他嗯了一声,语气似抱怨,又似担忧,「时间有些久了。」 脚步声又起,绕路往前走。 隔着一道形同虚设的屏风,她连忙制止:「我在泡澡。」 闻镜顿住,缓慢开口:「我知道。」 然后又道:「既然都已经……没什么可羞的。」 「不行不行。」一阵慌促的水声过后,她的半张脸陷入水底,声音模煳地穿过屏风,「你就站在那里,等我穿好衣服。」 他笑了一声:「好。」 姜糖转了转脑袋,四处找衣服,一圈又一圈,衣服不见了。 衣服呢? 她眨了下乌黑的眼睛,突然记起来,睡衣放在屏风另一侧,平时怕洗澡水会溅到睡衣,她会泡完澡到另一侧穿上,如今他在屋子里,她不好意思就这么……当着他的面绕过去穿衣服。 难道要让他帮忙拿来? 姜糖咬了下唇,心想,让他帮忙,剧情肯定要往脖子底下不能描述的方向发展了。 不行不行,上次的惨痛经歷还深深印在脑海里。 她要坚决掐断一切苗头。 「糖糖?」闻镜催促道,「快些。」 姜糖尴尬,小声道:「我睡衣没带,在,在你右边的方向。」 「我帮你取?」 她又拒绝:「不行不行。」 闻镜闷闷低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姜糖义正言辞:「你出去,在外面等我。」 他的身影没动,反而往前多走了一步。 眼看就要绕出屏风,看见她髮丝湿润,水汽瀰漫的身躯,她的脸顿时爆红,勐地扎进了水底,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以为他会长驱直入,不顾她的意愿进来,却在最后一步顿住,声音带了些戏嚯的意味:「接着。」 宽松柔软的白色睡衣自屏风上方掠过,停在浴桶的身侧。 姜糖慢慢地钻出水面,盯着浮在半空上的睡衣,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修真界哪里需要亲手取用东西。 随便一个小术法不就解决了吗? 但她一时忘记了,他总不能和她一样,也忘了吧。 姜糖飞速穿好衣服,扑到他身上,咬了一口他的衣领,「你故意的。」 「不是,」闻镜接住温软的身躯,「我没说要亲自帮你拿过去。」 姜糖:「你是说我自作多情么?」 她抬起脸,半干的头髮沾着水珠,顺着莹白的脸颊往下滑动,钻入到脖颈下方的衣领里。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不留一丝痕迹地移开目光,垂下眸,镇定低笑:「不敢。」 姜糖眯起了眼睛,眼珠子熘熘地打转。 手心多了一团白色绵巾,他往上一盖,罩住了她的头顶,以及那双有意无意撩拨人心脏的眼眸。 若她知晓了他的心思,肯定会超大声地说:「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觉得别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有鬼。」 他默默地想,一面揉搓她的头顶,帮她擦干滴水的头髮。 一顿摩擦,她从绵巾的缝隙间,露出一只眼睛,一本正经地问:「还差多少恶意值了?」 距离各种想方设法的扣工资行动,已经有十日。 这是她问的第二回 。 他摇头道:「还差五百万。」 「这么多?」姜糖诧异道,「我以为起码只缺个一两百万差不多了。」 「人数不够。」闻镜温柔地给她擦头髮,两人唿吸间,感受到屋子里的薰香更浓更重了。 他继续道:「还未完全吸收干净,但也增加不了太多。」 她隔空掐灭了香炉,提了个建议:「我们是不是该出幻境了?」 将近大半个极寒门被他塞进了幻境,如今恶意值也取尽,幻境的必要性显得可有可无。 闻镜手一顿:「你想出去了?」 姜糖:「是呀,不过也不用太急,等恶意值全部回收完吧。」 闻镜蹭了蹭她的脸颊,低声道:「好,大约两日就行。」 这两日,系统悬浮极寒门上方,兢兢业业吸收残余的恶意。 而姜糖和闻镜过着两人世界的生活,没有任何人的打搅。 天空蓝澈干净,是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洒下斑驳的光线,她像只小猫一样,躺在闻镜怀里晒太阳。 半眯着眼,懒懒散散伸了个懒腰,她的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听他规律稳定的心跳声,给她带来了难以抑制的睡意。 美梦抱她入怀。 她睡着了,唿吸轻轻的。 闻镜低头盯着她好长时间,冗长的寂静中,听到远方传来系统兴奋的播报声,穿透云层与山脉,唯他一人所闻。 「宿主,恶意值已吸取彻底,无所遗留。」 他半揽住一个娇小的女人,简短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旋即抬起手,宽袖随动作上扬,在山顶的大风中飘荡。 拂过天空,湛蓝的色彩变得黯淡。 风中止,阳光凝滞。 世界分崩离析,出现无数个密密匝匝的碎片,如琉璃坠地,渐渐化作迷离光点,不断往天上飞。 可惜这样一个神奇的场面,姜糖睡得香甜,未能瞧见半分。 待她醒来,见到的是熟悉的青石洞府。 以为仍然在幻境,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角,边打哈欠边往外走。
第178页 闻镜倚靠于桃树之下,纷飞的粉色花瓣如一阵花雨,掠过他白皙的脸颊,衬得唇更红更艷。 桃花为之相形见绌,萧索地掉落。 甦醒便见这样一副桃花美人图,姜糖像根柱子一样被钉在原地,等他喊她过去,才动了脚步径直小跑,坐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突然来洞府里了?」她环顾四周,与上次所见,并无差别,「系统还在底下忙碌吗?」 青石洞府随他意愿移动,但通常情况下,位于苍岭山脉云层之上。 她竟然半点没发现。 他捧着肚子笑了半天,直到她满脸迷惑地拽他的袖子,快拽断了,才悠悠道出真相:「这里是现实。」 ? 睡了一觉,天就变了。 姜糖倒也不是留恋那个幻境,带着些许遗憾道:「我没看到出幻境的场景呢,你也不叫醒我。」 「有什么好看的。」他漫不经心地抬眸,见她撅着嘴巴不高兴,瞬间改变了态度道,「你若好奇,去看系统记录的回放。」 系统非常有眼力见,不等唿唤,自个跑出来。 她边看边问,甚至还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干果,磕了起来:「所以,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吗?」 闻镜不作回答,先问道:「你想继续留在极寒门?还是去其他地方?」 想了想,姜糖干脆利落道:「换地图吧,不管现实还是幻境,都呆在极寒门里,我快呆腻了。」 说起来,她这几年,偌大的异世界,竟然只去过极寒门,飞灯夜市和魔界。 其中,魔界还是虚假的魔界。 她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宅家能人呢。 想了半晌,游离的思绪突然被他的话语打断,姜糖抬起头,听到他轻飘飘说了句:「不如去人界。」 第八十六章 去人界 人界与古代相似。 姜糖到了人界才发现, 这跟以前歷史书上看到的相差不多。 百姓以农耕为生,靠天吃饭, 大多数人都不识字,信息极为闭塞。 大城相对好些,人口多,贩夫走卒下馆子吃饭,书生闲人坐茶馆听书…… 热热闹闹聚一堂,很多八卦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能快速传遍全城。 唯一的不同, 大抵上就是人界广为流传修仙之道, 众多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他们众口一辞,口口相传道, 城西那家当铺的小儿被仙人收为徒弟了! 城东卖布家的女儿被仙人接走了! …… 总之,修仙界去人界收弟子的消息, 早已尽人皆知。 只是, 大部分百姓没能亲眼所见, 多半是从他人口中得知。 这些日子,饭馆茶馆酒楼散布了几个小道消息。 姜糖和闻镜一路游歷到广邑都城,午时到饭馆里吃饭,点了一桌当地的特色菜。 听到隔壁传来的闲聊声。 几个做完活的匠人, 点了小酒花生,边喝酒边聊起皇宫里的轶事。 矮胖的小个子道:「我侄子在皇宫里给御厨打下手,据说帝王已经辟谷, 好些天没吃饭了。」 「真假?那帝王是要飞升成仙人了吗?」翘着二郎腿的瘦子拔高了声音。 「你瞎说啥呢,辟谷才第一步,离飞升远得很。」看上去格格不入的书匠摇晃脑袋。 「你又懂了。」瘦子筷子一掷, 当场摆脸,看上去脾气不是很好。 小胖子缓和气氛:「别吵,都别吵了,听我说完。」 瘦子和书匠低头喝酒,都不说话了。 旁边的姜糖也跟着竖起耳朵。 小胖子继续道:「帝王不是一直在寻求修真之道吗,城楼上还贴着皇家告示呢。可是已经一年了,还没见过一个真材实料的修真人。但我听闻,上个月找到了!」 「……一个月前?这难道就是帝王一月前开始不上朝不听政事的缘由?」 「嘘,小声点。」小胖子比了个动作,眼珠往四周望了望,见大家似乎未发觉,才降低了声音道,「休绥城瘟疫险重,已有蔓延之势;朝桐城附近几座大城洪水饥荒遍布,可帝王沉醉修真之道,不务正事,恐怕这天快要变了。」 三人的唿吸放轻,沉默蔓延开,包含了无穷的担忧和不安。 他们以为声音放得几不可闻,再加上饭馆冷清,最近距离的一男一女隔了两三个座位,除了同伴,没人能听得见。 却未看到,姜糖拾菜的动作停在半空,被八卦轶事夺去了全部注意力,只有闻镜神色淡然,夹起鲜嫩的笋片放到她的瓷碗里。 她依然保持不动的姿势,似乎沉浸在思绪中。 闻镜又夹起一块红烧肉,递了过来,这次她鼻翼翕动,闻到了一股馋人的香味,下意识咬住了他的筷子,以及上边的肉。 一阵阵低沉的笑声响起。 姜糖这才回神,快速吞咽完,突发奇想道:「我们去皇宫吧!」 闻镜奇道:「你去那处凑热闹作甚么。」 「我想到了一个回收恶意值的法子。」她神秘兮兮地说,「先去皇宫打探一番。」 不紧不慢地吃完饭,两人动身,闲逛般的走到进皇宫的城楼之下。 周边行人擦肩而过,两人就像是芸芸众生,除了样貌出色惊人,引发了数个回头,其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看上去更像是哪家的小姐公子出来游玩。
第179页 高巍壮观的城楼百尺外,空旷辽阔,无一人靠近。 漆红城门下,竖立着两排披甲执锐的士兵和侍卫,他们神色肃然,手中兵器反射出冰冷银光,光是气势便让行人们自主远离。 姜糖和闻镜手牵着手,顺着道路大流走,走着走着突然拐到了左边,径直往城门的方向偏移。 这一变化,引发了两波人的驻足观看。 一波是路上的行人,停住了脚步。 另一波则是守护的士兵,侧头紧盯。 顶着数人灼灼的目光,姜糖面色坦然淡定,望向风吹雨打的泛黄告示,诡异的寂静中,撕去了告示。 清脆的纸张撕裂声,打破了平静的湖面。 士兵们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你们来做什么?」 「如果我没看错,告示上写着,帝王正邀请修真之大进宫。」 纤长指间一张黄纸随着摇摆晃动个不停,士兵们的视线跟随纸张摆动,随后移到她的身上。 一个该养在深闺不随便往外出的绿衣女子,以及一个面无表情戴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男人。 士兵们面面相觑,各自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惊异的神色。 他们只负责守卫城门,并没有做决定的权力,因此缓和了语气道:「你们先等着,等我们向上禀告。」 等了大概一个时辰。 午后的太阳落到了山头,天上的白云染成了橙红色,才有人慢条斯理地走来,边走还边责怪身侧的士兵:「都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把告示撕下来。」 士兵连连低头弯腰。 来人是皇宫里的总管,身材威武神色高傲,用一种轻蔑的目光打量了一番姜糖,见她是个女子,身材娇小柔弱,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到。 忍不住鼻间发出一声冷嗤:「我还以为是货真价实的道长,结果是一个弱女子,你还不如回家洗衣做饭,来皇宫坑蒙拐骗,小心人头落地。」 姜糖一呆,没料到先开口的,竟是一通嘲讽讥笑。 旋即,总管踹了一脚士兵,冷斥道:「你连分辨的能力都没有,让我白跑一趟,要你有何用?」 说罢,总管正要转身离去,没走两步,身子竟突然朝上浮空,不断往上沖,越来越高。 他发出一声声惊叫,手舞足蹈向下摆动,模样滑稽可笑。 士兵嘶了一声,往旁边看去,戴面具的男人唇角紧绷,右手不断往上抬,随着他的动作,总管也跟着上移,就这样悬空到了比城楼还要高的位置。 士兵整个人都呆了,心道,就连宫里的那些道士都没这等悬浮人和物体的本事。 两人哪里是骗子! 分明是货真价实的仙人! 尽管离地面高,总管惊惧的表情和声音,依然清晰可见。 「啊啊啊,快放我下来,饶命,我,是我有眼无珠,仙人饶我一命。」 吓得语无伦次地求饶。 他的声音过后,众多看热闹的行人也跟着喊:「拜见仙人。」 姜糖侧头看,闻镜的黑眸蕴含了冰冷的杀意,手指微微一松,总管突然往下坠,又是一声惊唿。 眼看跌到一半高度,勐地止住。 总管吓得脸色惨白,哭天喊地:「我错了,是我口不择言,不该瞎说话。」 闻镜记着承诺,望向姜糖,等她的决定。 她抓了抓头髮:「先放下来。」 依言,他手指忽而一松,总管迅疾坠落,待离地一寸,才堪堪停滞。 毫无形象跌在地上,他浑身发颤,方才瞧不起的绿衣女子脸上浮现一种微妙的神情,走近他的身边,捡起掉在地上的剑鞘。 那只小巧纤细的手,渐渐收紧,剑鞘化作灰烬,竟生生被捏成了渣渣。 「你要是不带我们进宫,下场就像这把剑鞘。」她的声音清脆动听,脸上的笑容甜美,做出的动作却可怕得很。 倒在地上的总管悔不当初,哪里晓得这女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力大无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双腿颤慄,被士兵搀扶起来,勉强躬身,恭恭敬敬做出了个请的动作:「仙人们请进。」 皇宫花草树木错落有致,悉心修剪恰当,脚踩的青转干净如洗,打料得很精细。 姜糖和闻镜说说笑笑,落日下,拉长的影子投到了低头跟在身后的总管上。 他抬了抬头,犹豫片刻,最终把他们安排到了落枫殿。 落枫殿的隔壁是灼阳殿,住着那名备受重视的道士,总管思虑过后,觉得不好打搅他,只好将另外两位安排进了落枫殿。 姜糖和闻镜住了大约五日,日子过得悠长缓慢。 没人来打搅他们。 可他们来的目的是为了见帝王,不是来蹭吃蹭住的,又过了两日,帝王岿然不动,依然没有召见的打算。 姜糖不想硬闯,四处打听,从宫女的口中打探出一件至关重要的消息。 原来一年以来,有不少打着幌子的假道士住进隔壁的灼阳殿,几乎住满了人,但一个月前,一名叫做定禅的道士住进来后,帝王将那批成天混日子的假道士驱逐了,现在只住了定禅。 谈到这位定禅,宫女脸上浮现激动的表情:「他真的厉害,帝王服下他制作的丹药后,每日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比先前的脸色好多了。」 姜糖得了消息,回去和闻镜商量。
第180页 「世间真有凭丹药修炼,轻松提升境界的办法?」她摸着下巴,双目显出求助若渴的情绪。 他摇了摇头:「并无。」 姜糖:「果然系统是开了挂。」 世上除了洗髓丹,再无相同作用的丹药。 所以,那个定禅有问题。 到了夜里,闻镜和姜糖悄悄潜入灼阳殿。 两个身影正大光明地飞掠而去,速度极快,残影交错,非常人所见。 守卫们打着哈欠,感受到一缕风吹过,和旁边的人聊天:「今晚的风有些大。」 一跨入临近主卧的院落,姜糖吸了吸鼻子,空气里瀰漫着一股似臭非臭的奇异味道,极淡,若非已是化神境,恐怕还闻不出来。 姜糖虚心问教:「你闻到了吗?这是什么?」 闻镜毫不在意,似乎没放在心上,悠悠道:「这是——妖气。」 第八十七章 装神弄鬼 「妖?」姜糖一瞬间想到了定禅, 「难道他是妖道?」 「极有可能。」闻镜的手指紧紧抓住她,带她往主卧的方向去, 离得越近,这股妖气就越重。 屋门口又守着两个护卫。 姜糖从花坛的土壤里捡起两枚小石子,投掷过去,不到弹丸大小,却轻松砸晕了两个护卫。 待前方的身影无声无息倒下后,她迫切地走到了廊檐下,一根手指戳破了窗棱间的纸煳。 闻镜看她动作,不动声色地站到身侧:「你这是作甚么?」 「电视剧都这样演的。」姜糖透过小洞, 眯着一只眼往里瞧, 「里面太黑了,看不清。」 这妖道睡得可真早。 不像电视剧里的剧情, 配合得天衣无缝,说偷窥便能偷窥成功。 姜糖放弃了。 直起身子, 耳边传来一声浅淡的笑声, 他发出几声气音, 寂静的黑夜,几乎听不清晰。 她挠了挠头髮,他似乎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刻意走近了, 凑到耳旁说话,「不必麻烦,用隐身术就行。」 唿出的气息打在她的肌肤上, 像是有一把小刷子轻轻擦过。 带着些细微的痒意。 她抬起脸,望进一双融于黑夜中的清冷眸子。 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眸底染上了几分温度。 人界正值夏季, 聒噪蝉鸣蛙叫声一齐涌来,热风吹过,两人与周遭隔绝成了两个世界,牵着手朝对方笑。 闻镜笑了半晌,才道:「可惜时机不是很恰当。」 什么时机。 姜糖怔了一下,继而妙悟他的含义。 她睫毛微颤,装作镇定道:「……我不会隐身术。」 一下子把气氛破坏,掰到了正事上。 闻镜沉默了下,顺着她的话道:「我帮你。」 他握住她的手腕,姜糖感受到一股热力自肌肤相贴处传来,然后—— 没了。 他收回了手。 姜糖望了望他,又低头望了望自己,没有半点变化,她不是很懂地问道:「隐身了吗?」 「已经成功了。」他解释道,「同源术法,作用在两人身上。除了我们能看见对方,其他人瞧不见。」 她翻了翻自己的手掌,继而兴奋地拽他,门被轻轻推开,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悄悄潜进去。 妖道的屋内味道更重了。 姜糖捂住鼻子,好半天适应了黑暗,才勉强看清屋子里面的结构布置。 屋子里有点乱,靠右墙的床榻躺着一个人影,黑黢黢的,怪渗人。 左侧陈列各类大小瓷器罐子,摆得满满当当,靠左墙离床最远的位置,放置了一个高大的炼丹炉,里面的火似乎不久前熄灭,灰烬隐隐露出一丝红光。 炼丹炉身边有一张宽阔的木桌,她走近,桌面一个匣子里盛满了颗颗圆润的珠子。 她拾起来仔细看,才发现,这不是珠子,而是丹药。 应该是妖道为帝王炼制的奇怪修仙丹。 她拿了丹药,不敢说话怕惊醒妖道,又环顾四周,安安静静探查了半晌,没发现其他可疑之物。 这才往外面指了指,用唇语道:「去外面说话。」 等离远了,两人来到一座围墙下,翻过墙便是落枫殿。 围墙下一棵老树探出树枝,闻镜倚靠着树干,清冷的月色下,面容温柔美好得不像话。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了。 可她很喜欢这样的她,握住他暖玉般的手指,一路上就没松过手。 闻镜指腹摩挲着她的手心,声音低沉:「怎么不杀了那妖道?」 凭他们随便一个人,便能轻松解决。 他以为,按照她的性子,会迫不及待下手。 可她竟然没动手。 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姜糖静静注视着他,眉眼弯弯,小声说悄悄话:「如果我们暗地里除了,就没人知道是我们做的。」 「你想邀功?」闻镜意识到这点,摇摇头,「人界这些奖赏无非是些金银财宝或者宅邸,不值一提。」 壕气从言语中显露出。 她抿唇笑了一下,道:「我才不稀罕呢。我是为了你的恶意值。」 闻镜从一开始进宫便显得兴致不高,这会儿难得提起了兴趣,沉寂的眸光微闪:「你的计划是?」 「等明日,我们见了帝王,我用行动亲自告诉你。」
第181页 她把这当做小秘密,小礼物般,到了关键时刻,才为他拆开。 但不曾料到,这帝王有些不识好歹。 两名真修士求见,他视而不见,妖怪化形的道士,却关照重视得紧。 那名妖道把两人当作了对手,五次三番阻拦他们见帝王。 每日晨起,去觐见帝王,定禅居心不良,把他们描述成道行低、专门坑蒙拐骗的假道士。 帝王听了,不以为意摆了摆手:「赶走他们就是。」 定禅捏紧手心,俯身鞠躬:「王上心慈,这等败坏道士名声的骗子,合该给他们一个教训。」 「罢了,无关紧要的人,你也无须多用心,用心为我炼丹。」帝王不以为意,指尖捏着一粒小小丹药,双眼亮得惊人。 定禅咬牙说是。 姜糖和闻镜又等了一日。 这次闻镜很有耐心,反倒是她,坐也坐不住,压着烦躁的情绪在他身边打转:「帝王不肯见我们,我得想个办法。」 他的手指颳了刮她的鼻樑,微凉的温度让她冷静下来,偏头道:「有没有一种入梦的办法?」 闻镜:「有的。」 「你快教我。」姜糖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把我们当神棍,今晚我偏要使出个神棍的办法来。」 闻镜:「我来。」 他想替她揽下这活。 但姜糖坚持道:「不行,我非得亲自煳弄他一番,好叫我熄灭满腔的气。」 她固执起来,谁也劝不动。 闻镜于是作罢,很有耐心地教她。 庆幸的是在这术法简单易学,再加上她比任何时候都要专心认真,他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指导,在入夜前终于让她学会,并且能够融会贯通。 夜深人静,月亮如圆盘高挂,树叶晃动个不停,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清凉的月光透过树叶以及窗棱的间隙,洒到了未燃烛的屋内。 一个男人身影坐在床沿,侧着身子,专注凝望床上入定的女人。 她双目紧闭,周身萦绕淡白的雾气,长久保持静止不动,风吹入室内,甚至连她的头髮丝都没吹起。 帝王的梦最初是惨烈的灰暗。 童年不受器重,在宫女太监们的冷漠粗心照料下长大,挣扎爬到帝王的宝座,这一路艰辛繁难,他好不容易夺取权势地位,上位不到三年,身体却迅速衰败。 不甘拖着病体苟延残喘,帝王千辛万苦想尽办法,求一个修真之道。 广邑都城郊外建造了四座神寺,他每隔三天,依次跪拜过去。 神寺里的并非姜糖想像中的菩萨,而是传说里的上古神仙。 异世界和她的世界,差别甚大。 每座神寺摆设了四位神仙的彩雕塑像,今日梦境,帝王找的便是传闻上古为百姓赐福,守卫妖界与人界边缘的女神轻玉。 即便是在梦里,他照旧诚心叩拜,这份修道的渴求,令姜糖嘆为观止。 帝王沿着台阶,一路叩首,额头上渗出血液,依然面色不改。 来到轻玉塑像前,他跪在地上祈祷:「仙人在上,吾一生歷尽沧桑,愿死前求得仙人怜悯,赐福于我,获取修真之道。」 大概是失望久了,他没报什么希望,轻轻闭眼合掌,完成三个拜神仪式后,站起身子。 正当要转身之际,余光里见一道烁金的光芒闪烁。 他当场楞了须臾,豁然回首,神态庄严满怀慈悲的轻玉竟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眸,泥制的女神嘴唇含笑,身上渡着神圣的圣光,令人不敢直视。 帝王扑腾一下跪在地上,手狠狠颤抖。 他莫不是在做梦,真的见到了神仙显灵。 轻玉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你果真诚心追求仙路?」 帝王连忙喊是。 「既然如此,为何对近在咫尺的仙人视若无睹?」轻玉眨了下眼,故作沉重地嘆息,「修仙看缘,可见这份缘,与你不够深重。」 语气含了三分遗憾,七分淡薄,直白地表示,你就要错过修仙了,该回哪回哪去吧。 帝王急了:「仙人所说,我听不大懂,追寻仙路一年以来,我一片赤子之心,甚至不曾伤害那些坑蒙拐骗之人,何曾,何曾……」 说着说着,他勐地一顿,好像了悟到了什么。 近来唯有那两位进了宫,未曾召见过。 帝王脸色一白,唇角翕动,忙想解释,蓦地抬头看,轻玉却闭上了眼,恢復到初始的泥像状态。 怎么唤都换不出来。 他脸色已经到了惨白如纸的地步,眼前天旋地转,半晌,他大喘着气起身,后背额上满是汗水。 这天深夜,守在床边的宫女被一阵急喊声惊醒。 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她目瞪口呆,职责在身,尽管心里担惊受怕,却装作镇定地递上外袍。 帝王披头散髮地从床上跳下,口里急唿:「来人,来人,为我召见两位仙人。」 他胡乱披上外袍,待推开门,看到屋外夜色浓重,燥热的脑子忽而被一盆水浇醒。 夜深,他不能打搅两位仙人。 宫女战战兢兢跟在身边,见帝王神神叨叨地念词,只觉得他疯了。 第八十八章 完结章 翌日一早, 宦官奉帝王之令,请姜糖和闻镜前去朝安殿。 甚至用了专门请王侯将相的官轿, 可见帝王对他们的重视。
第182页 一路上,宫女宦官迎面走来,皆低头欠身,面色恭敬有礼,姜糖趴在官轿的轿帘上,思索等下该用什么言语来煳弄这位眼神不大好使的帝王。 闻镜端坐着,淡淡问道:「昨夜你入梦做了什么?」 昨晚,姜糖睁开眼睛后, 嘴巴严丝合缝, 半点不透露,掀开被子立即滚进去睡觉, 只露出一颗脑袋,甜甜朝他笑。 撒娇般的嘟囔了几句, 偏偏不肯说实话。 他想打探, 从来都是无人敢隐瞒, 或者用刑罚逼问,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然后面对她,不需她多说,只要笑容一出, 他顿时歇了旁敲侧击的心思。 脸上现出一种无奈纵容的表情。 姜糖用被子裹住自己,说:「你就饶了我吧!」 他抓住床栏一角,俯身抱住她, 忽然吻上了笑时微启的唇瓣。 含煳道:「不想饶。」 显然,她的饶恕,和他的饶恕, 不是同一种含义。 足足闹了半晚上,第二日,他又恢復了冷静理智,再一次问出心底的疑问。 她又使出重复的招数。 这会儿却不大管用了,他的阈值不断提高,显然几句撒娇已经无法阻止。 姜糖精神不大好,咬了一颗提神静心的丹药后,想了下其实也没必要瞒着,只好慢吞吞道:「我扮成女神轻玉,吓唬他几句,他就马不停蹄来召见人了。」 他微凉的手指捏了下她的耳廓,声音清凌凌的,「糖糖真聪明。」 眸中仿若盛着一汪春水,几乎能把人溺死。 姜糖抿嘴笑得开心。 两人腻歪了片刻,不断后退的黑瓦红墙突然静止,官轿随着宦官们的脚步止住,停在了一道巍峨的拱门前。 与此同时,一座相似的轿子停在他们身后,待人都下了轿,才发现,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定禅。 宦官唤了声「道长」,请三人一同进入。 姜糖偷觑了定禅一眼,此人面容宽厚,眼神却极为警惕精明,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他们几眼。 定禅心道,等会面见圣上,一定要找个法子赶走他们。 敢和他来抢气运,他恶狠狠想,非得让你们有去无回。 但他没料到,使用岐影妖镜,污衊他们二人为妖孽时,情况与他想像得大不同。 设想中,帝王震怒,二人被当场斩杀,结果一阵沉默的热风吹过,殿内寂静无声,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帝王蹙眉看他,眼神反而带上了对他的怀疑。 显然,比起定禅,他更相信女神显灵,对姜糖和闻镜的身份坚信不疑。 帝王冷声:「你莫不是脑子煳涂了,哪里来的妖孽。你面前站着的是两位仙人。」 说是修为高深,却分辨不出仙人,这让帝王眼光锐利地凝在定禅身上,带着探究和疑忌。 能歷经阴谋诡计爬上帝位的男人,终于从定禅的惑乱中清醒过来,一时间眼神晦暗不明。 定禅强装镇定:「我所说皆真,圣上切勿被妖孽迷惑了心神。」 妖孽反说旁人是妖孽。 闻镜陡然笑出了声,把这当做笑话般,笑声阵阵,引得帝王和定禅同看向他。 他却不说话,挑眉望着姜糖。 被充满期盼的目光一看,她表演欲上身,几步上前,食指遽然指向定禅,话语似重锤,重重捶地:「圣上,这位才是名副其实的妖道,骗了您整整一个月,他制作的丹药可不是什么修仙丹,而是夺取气运的魔丹!」 此话半真半假。 妖道是真,夺取气运是真,但万万不是所谓魔丹。 定禅目光陡变,厉声喝道:「胡言乱语!」 他上前一步,想为自己辩解,帝王却脸色大变,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目光紧盯姜糖,「继续说!」 姜糖被三道目光注视着,面色不改,从袖子里掏出一颗丹药,正是帝王近来每日必服的修仙丹。 定禅脸色青红交接。 她指尖收拢,捏碎了这颗丹药,然后令人惊奇的是,它竟然化作了团团黑气,在殿内横冲直撞,过后似被一种奇妙的东西吸引,冲着帝王的方向飞去。 帝王连喊:「快快快,收了这魔丹。」 此话一出,闻镜掠身闪到了帝王身侧,衣袍擦过冰冷的座椅,魔丹化作的黑气被他握在手中痛苦尖啸。 帝王吓得魂飞魄散,亲眼见到此黑髮黑眸的男人,轻易消灭了手中挣扎的黑气。 愈来愈淡,最后彻底消散。 紧接着,配合闻镜出手,姜糖痛心道:「妖道夺取气运,为的是阿谀奉承大魔王。一旦大魔王吸收完属于您的帝王气运,山河破败,迟早国破家亡。」 帝王浑身颤慄,已经抖得跟摇筛子一样。 她再接再厉:「届时大魔王出世,生灵涂炭,您罪孽加身,恐怕再难修炼成仙。」 谎话不打草稿的道出来,现场唯一被瞒在鼓里的,唯有帝王。 而闻镜知晓世上无大魔王。 定禅已经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两眼射出怒火,直直瞪着姜糖。 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闭嘴!简直鬼话连篇!」 「两位仙人快除掉妖孽,吾必定重重有赏!」 帝王指着定禅,缩身子,生怕他冲过来生吞了了自己,是想到殿内还有两位仙人,才勉强压制住了逃跑的恐惧。
第183页 望见帝王的反应,定禅心一凉,知道大势已去,仰头大吼,较为黝黑的皮肤皲裂,勾勒出可怖细纹,身形随之暴涨。 姜糖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了一只大乌龟。 大得快挤不下朝安殿。 乌龟妖张大嘴巴,一股口臭扑面而来,里面细细密密的牙齿,令她头皮发麻。 倒不是害怕,更像是密集恐惧症。 她偏头移开目光,闪躲掉他的第一道攻击,跳至到了他坚壳后背上。 这时,闻镜已经出手,凛冽的寒光一闪,戳瞎了它的一只眼睛。 姜糖拳头击地,裹挟着千钧力量,仅仅两拳,便让乌龟妖的千年坚壳碎裂。 闻镜戳瞎了它的另一只眼睛。 两人配合默契,此妖虽千年妖孽,修的是夺气运之道,不知害了人界多少国家,但在大乘境和化神境修士眼中,像是蚂蚁撼动大象,自不量力。 不到半盏茶,乌龟妖重重落地,地面浮起纷飞灰尘,阳光下跳跃不定。 朝安殿的动静大得惊人,已引来几位守卫和宫女,远远躲在门口,趁主子没发现,悄悄看了几眼。 众人的目光凝在乌龟坚壳上的一男一女。 男人黑袍猎猎,神色冷静。 女子转动手腕,和他对望,手指比了个奇怪的姿势。 他回了个足以令众人失神的微笑,面具之下,微露出的下颌弧线美好漂亮。 妖孽已除,帝王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正要给他们封赏。 姜糖却道:「圣上有所不知,妖孽虽除,魔王未消灭。」 帝王忧心忡忡:「可有解决的办法?」 「魔王以人界气运为生,被他吃下的气运,必须从他口中吐出来,届时,他的力量不足为惧。」 帝王:「请说,吾必在所不辞。」 「世间百姓的磨难灾乱,都是魔王夺取气运引发的后果。世人不知魔王现世,您需要昭告天下,尤其是失去家人重病垂危的百姓,循循善诱地指出,这位是害他们的元兇。」 姜糖掏出一张画像:「魔王的画像,您记得让画师临摹。」 递出去的几秒内,闻镜瞥到了画中人的模样,正是自己眼中盛满暴戾的表情。 闻镜:「……」 他瞬间了悟她一系列的操作,心中被一股难以表达的情绪冲撞着,敛下眼眸,唇角微微翘起。 帝王接过画:「此魔王的眼神着实吓人,若小儿老人看人,怕是会做噩梦,甚至吓得生病也有可能。」 姜糖歪头道:「那就别让他们看,告诉他们,这魔王叫做——闻镜。」 闻镜笑了一声,她望向他,表情古怪精灵地变化。 他这才掩饰地轻咳。 帝王并不在意几声动静,全神贯注地想着魔王,又问:「告诉百姓,对魔王有什么效果?」 「家国气运,由百姓而生。若百姓们牴触魔王,他便没了夺取的机会,吞下去的气运也可被排斥出。」 姜糖编造了个大魔王,顺带有理有据地瞎扯理由。 果然,此话一出,帝王神色肃然,忙唤人下去准备。 批量画人像,提笔写圣诏,筹谋预备了十天,第十天终于把祸乱实打实地扣到了闻镜的身上。 这十天,姜糖为帝王疗养身体,恢復了他的精力。 至于修仙,她离开前,只说:「修仙之路艰难险阻,需要您放弃帝王之位,您肯吗?」 帝王无话可说:「……」 姜糖嘆息:「圣上无非是追求长寿,不甘拖着病弱身体入土,我有一枚延绵益寿高阶丹,可以赠予您。」 「寿命能有多长?」帝王迫切地问。 姜糖:「一百五十年不再话下,若您保养身体,多运动多吃蔬菜还能再长些。」 帝王接过,两眼冒光,已经把修真之道忘了个干净。 毕竟,他追求的其实是无上的权势,锦上添花的才是健康悠长的生命。 为了表现自己的信服力,离去那天,姜糖和闻镜于璀璨的金光下,踏云飞向远方,仙鹤飞旋萦绕,飘然逸气,端的是仙风道骨。 众多宫女宦官充满敬仰,抬头仰望着,为首的帝王负手而立,胸腹重新燃起了当年登位的雄心张志。 一生鞠躬尽瘁,治国平天下。 …… 闻镜背上黑锅的一年后,广邑国的传言飘向了人界每个国家。 从此他变成了歷史上鼎鼎有名的大魔王,人人害怕恐惧,据说小儿夜啼时,还被不少父母用来吓唬小孩子。 「你再哭,等下黑髮魔王就要来吃你了!」 人界百年,浮生短暂,许多人死去,新的生命再次降临。 姜糖和闻镜游歷完整片大陆的六十三个国家,走过雪虐风饕的高山雪地,踏过泥泞不堪的沼泽,时常去的便是笙歌鼎沸的街道,潜藏在闹中取静的小院子里,每过十年去向远方。 当他们横跨国与国的边界,穿过无人的森林,寂静迴荡回声的峡谷,重新踏到熟悉的城楼下时。 传来了系统激动的播报时:「恶意值已达一千万!」 姜糖微微怔住,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系统的屏幕报出百分比进度。 1% 15% 25% …… 100% 完成开通时空功能!
第184页 淡蓝色屏幕不断扩大,最终变成了两人宽的门。 门内一片白色,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姜糖的手心捏出了汗,抱着忐忑的心,缓缓地走去。 而闻镜始终握紧了她的手,像过去一百年,从未放开她。 这一辈子,他会一直在她的身边。 抓住她。 陪伴她。 无论任何世界,无论何时何地。 她小幅度地回握住,用沉默的身体言语,告诉他。 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