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当嫁》 第1页 [古装迷情] 《公主当嫁》作者:春来早【完结】 文案: 天启最小的公主赵锦仪选婿时,京都儿郎里最热门的人选便是林子安。 林子安听到这话,拍着桌子对狐朋狗友道:「林家儿郎生来便要为国效命,我宁愿净身入宫当一个倒夜香的小太监,我也不会尚公主的!」 后来宫宴,小公主红着眼娇滴滴的喊他小将军,让他把树上的白猫抱下来,他便再也移不开眼。 一年后,驸马人选将定的前一晚,林子安偷偷跑去见赵锦仪,「明日你可知要怎么说?」 赵锦仪:「嫁谁都不嫁那个宁愿倒夜香也不娶我的坏傢伙。」 于是林子安一气之下亲了下去……,把赵锦仪捧在手心里过了一辈子。 1.架空,有私设,勿考据。 2.甜宠文。 一句话简介:公主当嫁不当嫁? 立意:放弃偏见获得幸福 内容标籤: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锦仪,林子安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 三月里正是好春光,几场春雨过后,便是深宫里的枝桠也泛起了新芽,坠着连绵的春意。 锦仪坐在姜皇后的下首,听着她与太子妃讨论着过几日的宫宴,视线不自觉的飘向坤宁宫的海棠树上,此时日光斜照着,在一丛绿枝的衬托下,半开的花苞更显娇艷。她看得出神,连太子妃何时离去都不曾知晓。 「宫宴定在了一旬后,这几日,你可别生事。」姜皇后朝着锦仪招手,拉着她坐在身旁,替她整理好衣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我哪有到处生事,」锦仪不依,张口就要辩解,只是越说越心虚,连声音都小了几分,「母后可不要随便冤枉人……」 姜皇后笑着看她移开眼睛,不自在的摸了摸耳垂,又把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就和小时候打碎了宫里的花瓶一个模样,让人忍俊不禁更是不舍责罚。 「六月便及笄了,按照祖制都是搬去公主府的年纪,怎么还是一团孩子气。」 她说着打量着眼前的小公主:少女爱俏,早早换下了冬袄,藕荷色的春衫越发衬得腰身玲珑,那眉眼更是挑着父母长处生得,当年的一只粉糰子已然不知不觉长成了少女,看着她眼中仍是一派天真,姜皇后忍不住唠叨起来。 「这次的宫宴是为了林家军设的,林家满门英烈,忠心耿耿,常年守在北境那等苦寒之地。听你父皇说,这次更是击溃了北境的外戎,至少能换来数十年的安稳。」姜皇后说着似是想起什么,默了会补充道,「林家女眷这些年深居简出,甚少赴宴,宫宴时你记得照看一二,万不能寒了人心。」 锦仪乖巧点头,「母后,我知道的。」 锦仪不止在一处听人谈论到林家军,因着林将军得胜回朝,就连国子监也放了半月的假,夫子们连课业都没有布置,只让他们自己看书。 但是让女学的贵女们更感兴趣的,除了林家军大败敌军的英勇事迹,还有最后一战里成名的少年英雄。 听说这少年在最后一战里,仅带了百余精兵,深入北戎腹地,竟是找到了敌军的营寨,他们趁夜突袭,不仅杀了数倍之敌,更是带回了北戎贵族当战俘,立下了奇功。 京都的贵女们一边猜着这是真是假,年未弱冠的少年哪有这般厉害,一边又想:若真有这样的少年,莫不是身长九尺,三头六臂,上能入天下能遁地,又或者貌若修罗,能治夜哭郎?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勐一抬头,看到姜皇后笑意盈盈的捋了捋她耳鬓的碎发,「这次随林将军回来的有不少才俊,你父皇最中意林将军的侄子,名唤子安。不过,我倒是觉得旁的人也不错,你不妨宫宴上留意一二。」 「母后!」锦仪吓了一跳,她不过想了一瞬这少年郎,怎么姜皇后像是会读心术一般说了她心中所想,她定了定神,捧着热茶道:「若真是个好少年,我自当要多看两眼。」 见她说话难得乖顺,姜皇后便拉着她絮絮叨叨起来。 春日迟迟,日头逐渐西斜,日光透着雕花窗,撒在屏风上,锦仪不知为姜皇后添了多少杯茶,在她准备离开时,忽有宫人急急忙忙的求见皇后。 「娘娘,姜家九郎带着人在醉仙居内与林小将军打起来了,说他蔑视皇家,顺天府尹实在无法,便带他二人入宫面见圣上,圣上已让姜国舅和林将军入宫呢。」 「怎么回事,小九怎会好好的同人打起来?」 锦仪心中大惊,姜家九郎名姜苕,论亲缘,是她嫡亲舅父的小儿子,在姜家行九,比她略小几个月,同她一处长大,平日待人处事虽说有些冲动,但也不至于同人当街斗狠呀。 」这……」那宫人小心翼翼的抬头瞄了锦仪一眼,復又低下头去说了起来。 —— 姜苕像往常一样与同窗去了醉仙居,只是听得隔壁格外的吵,问了小二才知道,京都有名的三个纨绔同林子安在里面喝酒,他们说话没个顾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姜苕的耳朵里。 「林兄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啊!」 「我只是运气好罢了。」 「听说林兄只带了几百人便找到了北戎的营帐?真是少年英雄!」 「我那是迷路了……」 「林兄不必太过自谦,你都把外戎王族当战俘抓回来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
第2页 林子安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回京都几日,总能碰到这些「贵公子」问他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二叔还交代他多同他们打交道,学一学世家子弟的为人处世,「都说迷路了,那只是随手抓了两个人带路,黑黢黢的,谁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三个纨绔愣了愣,姜苕还在庆幸隔壁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没想到不一会儿他们便开始给林子安劝酒,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在林子安说话声音都不稳的时候,姜苕忽而听到他们问起了公主。 「听说皇上有意将公主许配给林兄?」 「我也听说父亲了,子安兄好事将近啊。」 「你们怎么尽说些浑话,快喝!」 「怎是胡话,公主千金之躯,虽说脾气大了些,但总归是京都贵女中容貌最好的,林兄便偷着乐吧!」 「若是……嘿嘿嘿。」一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傻笑起来,朝林子安道,「子安兄得道,可别忘了兄弟们。」 林子安酒劲儿上了头,耳边是那些纨绔聒噪的艷羡,可他一点也没觉得开心,他一闭上眼便是黄沙漫天,以及砍死在他眼前的父母,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我林家儿郎生来便要为国效命,我宁愿净身入宫当一个倒夜香的小太监,也不会尚公主的!」 姜苕自他们提到公主便竖着耳朵听,听到林子安这话,当即踹门,闯进隔壁的雅间,瞅准面生的那位便是林子安,揪着他一拳便朝他脸上砸去。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还敢肖想公主!」 —— 「林小将军虽说喝醉了,到底身手还在,姜公子一人根本碰不到他,只好让跟来的护卫一同上,他们动静太大引人去报了顺天府,又因着他们二人身份非比寻常,顺天府尹做不了主,便只能带着他们面圣。」 宫人说完,头埋得很低,不敢抬头看公主的脸色。 万般寂静中,没想到是锦仪先开的口。 「母后怎么这般看我?」 姜皇后抚着她的鬓角,嘆了口气,「林家长辈各个知礼守节,怎么教出了这样的小辈?眼下正值归京,怕也是各打几板便过去。你莫要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气坏了自己。你父皇的眼光也不过如此,你正好也小,在宫里多留几年,母后再给你寻更好的儿郎。」 锦仪愕然,就是连林子安这个名字,她也是近几日才听到的,根本不相熟的人,连她的眼都入不了,更不配她动气。况且这人说什么大话呢,便是他想尚公主,她也看不上这等人呢! 她扬起脸蹭了蹭姜皇后的胳膊,「还是母后心疼我,您放心我才不会为这等人置气。」 忽而她想起林子安风头正盛,万一父皇偏向他要如何是好,连忙抓着姜皇后的衣袖催促道:「母后,我同您一道去御书房看看小九吧,莫要让那林子安军欺负了他去。」 宫装繁复而华丽,看着甚美,衬托出女子腰身婀娜,只是不便于行走,锦仪随姜皇后抄了近路,还未到御书房门前时,便看到一行人陆陆续续的出来。 姜苕走在最前头,似乎低着头听舅父训斥,而走在最后的是个陌生的少年郎。 隔得有些远,锦仪看不清他的长相,落日余晖里,他身着一袭玄衣,身量颇高,只是看起来有些瘦弱,与低着头的其他少年不同,他昂首阔步,一副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样子。 这……莫非就是那个京都贵女都好奇的林子安? 一个脑袋,两只胳膊,也不过如此嘛。 第2章 …… 待人散去,锦仪招了个看起来机灵的宫人来问话。 那小太监想了会,拿捏着说话,「方才皇上震怒,摔了只龙凤花蝶纹茶盏,看在林小将军诚心悔过的份上,皇上罚他十五个板子,其余三位公子胡乱揣测圣意罚了十个板子,姜公子同人当街斗殴,罚了五个板子。」 锦仪放下心来,只是杖责倒还容易通融,她又想到方才那少年的模样,哪似知错的样子,怕是这宫人说来哄人玩的。 见那小太监领了赏钱离去,锦仪缠着姜皇后派人同执杖人说一声,寻那等经验老道的打手,要打得看上去痛又不伤人,得到同意后,又得寸进尺得提出要去姜家看看。 「不行。」姜皇后没有半分犹豫的拒绝了,「你父皇把几人一道罚了,便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这个时候赶去姜家不正拆了他的台吗?」 锦仪的眼珠提熘提熘转,拉长了声音,喊着,「母后」。 姜皇后不为所动,「喊什么都没有用。」 「您看,小九为我打了人,不对,他都没学过什么功夫,八成还是被人打的那个,如今又被罚了板子,我身为阿姐,去看他一眼,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姜皇后看了看天色,「宫门都快落钥了,你还是省省心,好好待在宫里罢。」 「可是母后,」锦仪眨巴眨巴眼,试图挤出几滴泪来,「以外祖父的性子,若是我们不管小九,他定会让小九跪祠堂的。这夜里,又湿又冷,跪一晚上,多受罪啊。」 姜皇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你想如何?」 锦仪露出得逞的笑容,「您不让我出去,不如找个信得过的人,给她寻一顶不打眼的马车,替您捎句话,看望看望老夫人,顺便给小九送点伤药。」 她自作聪明的样子逗乐了姜皇后,她也不拆穿,由得她去,「既然你这般劳心,便让你身边的半夏跑一趟吧。」
第3页 姜皇后给了她宫牌,提醒要在落钥前回来,这才施施然在宫人们的簇拥下走向了御书房。 在月上柳梢的时候,半夏终于回宫復命了。 彼时,锦仪正在同浮元玩耍,浮元是她前些年得来的小狸奴,通体雪白,只有嘴边与右前腿上有一圈黑纹,最是黏人。它见锦仪不理它了,便凑上前,拿毛茸茸的头,顶着锦仪的手心,喵呜喵呜地叫。 锦仪只得将它抱在怀里,听半夏回话。 「正如公主所料,奴到姜府时,老太爷正准备将九公子关到祠堂里呢。奴将您备下的糕点和钗环分下去,又将伤药给了九公子,说了几句吉祥话,把前几日宫里新到了二两好茶给了老太爷,他便消气,说是这次便不追究了。」 锦仪便知道如此,她这个外祖父最是好面子,为人又爱较真,奈何在姜家积威甚重,无人敢在他生气时递个台阶,他说出口的话又不好意思收回来,如此一来,小辈们便更怕他,也无人敢在这个关头相劝。 见半夏说完还没下去,锦仪疑惑的问她:「可还有事?」 半夏点了点头,「奴要离开时,九公子拦住奴,让奴代他问公主好,让公主别恼,他替您出气了。」 「得亏平日里没白疼了小九,他有心了,都学会替人出头了。」锦仪满意地点头,「他就是太冲动了,若是不把这事儿闹大,单独回禀父皇,说不定还能让那林子安吃个暗亏。」 「九公子猜公主的心思倒是一猜一个准。」半夏偷笑着把方才姜苕的后半句话说与锦仪听,「若是公主不满意,下回遇见林小将军,您指哪他打哪,定要让他吃个苦头。」 戌时一过,锦仪便有些犯困。她将浮元放在一边让它自去玩耍,抽出一本封皮写着「长乐手记」的薄册。 奈何小狸奴尚未玩够,不知从何处冒出个脑袋尖,挤来挤去总算挤到了锦仪身旁,小爪子扒拉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笔,把它推开了又继续黏上来,不知疲倦。 锦仪用笔敲了两下小狸奴,掰过它的脸,警告它:「浮元,你再闹的话,明天就没有小鱼干了!」 小狸奴委屈巴巴的低下了头,喵呜了两声,趴在桌案角落里看着她自顾自写了起来。 天启三十六年,三月十七日,窗外海棠含苞待放,偶闻林某宁为阉人不尚公主,甚是可笑,幸而小九顾念姐弟情谊,吾心甚慰。 —— 而与此同时,林将军府里灯火通明,一府女眷正掺着林老夫人往林子安的院里走去。 林子安受了十五小杖,回到府中时,外裳都沾上了血,大夫来治伤时,便是随身伺候的小厮都有些不忍看,他倒像没事人一样,咬着牙便挺了过去。 然林府众人没能瞒过年事已高的林老夫人,他正闭目养神时,冷不丁房门被推开,一脸怒容的老夫人走了进来。 「祖母,您怎么来了?」林子安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被老夫人按下了,「说说罢,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一回京都便丢光了林氏一族的脸。」 林老夫人自从不管家事以后,很少板着脸训斥儿孙,她常年总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脸一冷,唬得身边的小辈没一个敢吭声。 「今日,我同几个京都世家子弟去喝酒……」林子安回忆着这一日发生的事儿,「也不知怎么地说道了公主,他们都说圣上有意我当驸马,我怎么可能!」 「所以你便嚷嚷着,宁愿当一个倒夜香的小太监也不娶公主?」林老夫人一口气梗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林家怎么出了你怎么个不肖子孙!」 「我不过说句实话。」林子安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林老夫人恨不得拿柱着的拐杖敲打他,「今日之事,你可知错了?」 在周围兄弟婶娘的轮番提示下,林子安迎着老夫人的视线望过去,「孙儿知错。」 「错哪了?」老夫人沉着脸,「说说看。」 「孙儿错在不该同那等纨绔一道饮酒,不该胡言乱语妄议皇女。」 「你真知错才好。」林老夫人看着他满头是汗趴在床边,想着他父母双亡,跟随叔父长在边关,到底是缺了亲长教导,还是软了心肠。 她嘆了口气坐在林子安床边,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语重心长道,「就算那不是皇女,是普通贵女,甚至只是民女,你也不该说这种话。婚丧嫁娶本是人生大事,怎能作酒肆闲谈,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更得三媒六聘将人娶回来才是。」 说着,她手顿了顿,「如今你也快及冠,若是在北境有喜爱的女子……」 林子安连忙打断老夫人,「祖母您说什么呢,我在北境满心眼都是如何保家卫国,怎么可能想这些儿女情长!」 他力所能及的为自己辩白,却没成想三伯母突然笑出声来,「嗨呀,咱们林小将军一心想着当少年英雄,耳朵都红了,娘你就别逗他了。」 满屋的视线汇聚到林子安的耳朵上,便是他之前觉得耳朵没什么,此刻都有了种灼烧感,而这种灼烧感很快便从耳朵蔓延到脸颊和脖子根,他梗着脖子看着一屋子女眷,开口显得心虚,不开口又好像他害羞了一般。 「你说得对,让这孩子好好修养修养。」老夫人收了笑,被小辈们搀着起来,交代了侍从几句,带着乌泱泱一群人又离开了林子安的院子。
第4页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林子安也不用勉力撑着身子,松了口气将脸埋进枕头里,鼻腔中满是荞麦味儿,与三伯母的话一同在他脑海里闪过的是很多年前云游道士给他的批命,克父克母,无妻无子,孤苦终老。 他没有当自己是什么少年英雄,也不想耀武扬威,他愿意像所有的父辈一样战死在沙场上,愿意把热血洒在天启的每一寸土地上,他把这个当作是林家人的宿命。 如今他父母双亡,妻与子更如同天边浮云,他这一生合该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青山埋骨,其他的都只是妄想。 所以啊,那劳什子脾气不好的公主,他定无福享受。 第3章 …… 一旬的时日,好似打了个盹儿便过去了,宫宴如期而至。 因着姜皇后的交代,锦仪在开宴前领着贵女们在御花园里喝茶赏花。她向来不耐烦这种一群人围在一块,说着违心话的场面,奈何几十双眼睛或是偷瞄,或是大大方方的打量着她,便是想躲懒都躲不掉。 锦仪摸了摸未簪牢的簪子,便有贵女夸赞:「公主这只簪子上的粉蝶真是栩栩如生,看着竟像是停在了公主身旁。」 「……」 她拂了拂衣袖,又有人不甘落后:「公主这身衣裳,用得可是苏绣失传的技法,……」 实在是无趣又聒噪,这一群贵女还不如一只小狸奴有意思。 锦仪的眼睛在几位贵女身上掠过,夸了夸阁老家孙女儿的妆面,又赞嘆了一番大理寺卿小女儿的花钿,「今日柳小姐的妆面很不错,呀,周小姐的花钿也新鲜的很……」 见诸位贵女的视线都转到这两位小姐身上,锦仪暗自偷笑,「我们在这坐着也是白白耗费光阴,近日宫里的海棠开的正好,诸位不妨随我去看看。」 贵女们大多相熟,走着走着便三五成群的散在树林中,各自说着话,锦仪走在前头,姜家的两个姐妹紧跟在她身后。 「公主今日的气色真是好极了,走在海棠旁边看着比花儿都好看。」 「叫你平日不读书,这叫人比花娇。」 锦仪被这姐妹俩逗笑,扭头去看,正好看到个高儿的姜瑶捏了捏姜恬的脸,姜恬气的哇哇叫,「三姐别捏,痛痛痛!」 锦仪瞭然,这小丫头是想试她的胭脂了,只是她叫的太大声,周围的贵女听到动静纷纷往这边看。锦仪连忙收了笑,原本要抚上姜恬发顶的手改为点了点她的额头,「胡闹,还不跟我过来。」 姜家姐妹对视一眼,低着头跟来了长乐宫,刚入宫门,便有宫女抱着小狸奴过来。 锦仪顺手接过来,挠了挠它的下巴,吩咐着,「带小恬去梳洗一下,用今早……」 她话还没说完,原本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的小狸奴蹭得跳出了她怀里,锦仪惊叫一声,转身便追了出去,待宫人们反应过来时,眼前早已跑没了人影。 「浮元!你停下!」 今上后宫只得姜皇后一人,待先帝的三宫六院清理干净,又遣散了大批的宫人,宫内便有许多宫殿闲置了下来,长久无人,便是锦仪自己都不曾进去过,这狸奴若是跑丢了,真不知何时才找的回来。 她追着小狸奴跑过一道又一道长廊,绕过一座又一座宫墙,眼看小狸奴终于慢下来了,她却撞上了一堵墙,温温热热的墙。 先前跑得太急,勐地被撞,锦仪身子止不住的往后仰,快要摔倒时,被人揽着腰扶了起来。方才站稳,便感受到来自鼻子那儿的酸疼感,锦仪眼圈霎时红了,泪水溢满了眼眶,眨眨眼,眼泪便掉了下来。 「宫规上有说『宫内禁疾走』。」少年见她站稳,便立刻松开了她,往后退了几步。 明明隔了有些距离,他鼻尖好似还飘着那股玉兰香,而揽过她的右臂有些发麻,女郎的腰怎么这般柔软,像是用力一箍便能折断。 他看到她红了的眼圈以及掉落的泪珠,眉头一皱,随即抿紧了唇又不耐烦起来,京都贵女可真是娇气,不过撞了一下,便好似受了天大的罪。 「你走罢,这次我便不告诉其他人了。」 「嗯?」 锦仪擦完泪,颇为诧异,自打她记事以来,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听过有人同她提宫规了,这时候听到,锦仪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哪里来的老学究? 她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一旁满脸不耐的少年,腰上挂着武将的腰牌,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脸微瘦削,眉眼间带着少年自有的桀骜,说完便接着往来时的方向走。 忽而,锦仪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喵呜声,她看到那小狸奴竟然爬到了树顶压在了新枝上,再往前走两步怕就要摔下来了! 锦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么高的地方若是摔下来,怕是连命都没了。 她看了看周围,便只有她和那少年,心一横喊停了那少年,「小将军,小将军能帮忙将那只小狸奴抱下来吗?」 少年抬头看了看,狸奴在枝桠间趴着,看似摇摇欲坠,实际上爪子抓的很稳,他将手背在身后,「树下有人,这狸奴才不敢下来,你且远远看着,待会它自个儿便会熘下来。」 锦仪一颗心悬在浮元身上,心急如焚,指了指树上,「你看这树这般高,这狸奴叫得这般惨,便是下来也得去掉半条命了!」 她眼眶依旧通红,扯着少年的袖子,让他听狸奴的声音。
第5页 这狸奴也不会说人话,他听着倒像是狸奴得了有趣,这贵女反而多此一举觉得它可怜。 少年嘆了口气,罢了罢了,京都的贵女娇气,狸奴也比旁的地方娇贵几分。 他抬头看了看,一个旋身跳上了树,三两下便往上窜了一大截,锦仪只能看到枝叶间隙间的人影逐渐接近树顶,她只能嘱咐:「小心点呀!」 因着有人靠近,树顶晃动起来,那小狸奴的叫声也尖锐起来,似乎随时要从树上摔下来。 「你小心点呀。」锦仪忍不住喊,「这可是公主的狸奴!」 树上的少年身形一顿,他猜公主八成是个嚣张跋扈的臭婆娘,自己的狸奴看不住,反而把一个小姑娘吓成这样。 这般看来,他觉得方才的小姑娘也太可怜了,他用自己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安慰着:「你别怕,不过是只狸奴罢了。」 他伸手一捞,抓住了那小狸奴的脖颈,三两下功夫便下了地,看着白里参着黑的狸奴,忍不住道,「这狸奴长得……挺别致的。」 「是吧,浮元可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小狸奴了。」锦仪将狸奴接过来,刚想道谢,没成想少年的表情古怪起来。 「你觉得它好看?」少年憋着笑,「你定是没见过更好看的狸奴,在北境有一种狸奴通体乌黑,眼睛呈灰褐色,白天很少出没,它在夜里出行,稍不注意便找不着它,便是冬日也能捕……」 听了半天,锦仪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浮元丑,还在暗戳戳得说她没见识? 她可是公主! 普天之下,哪还有她没见过的好东西,锦仪略带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可是公主的狸奴,深得公主喜爱,通体雪白,那嘴边的黑色是它独一无二的象徵。」 你懂什么呀。 锦仪昂着头,看在他救了浮元的份上,便不说这般难听的话了,她抱紧小狸奴施施然地离开了少年的视线。 留下少年停在原地暗自摇头,「这姑娘可太可怜了,看来被公主欺负得美丑不分。」 他正准备往前走,远处传来宫人大喊,「林小将军怎么走到这来,宫宴在那边。」 —— 因着走岔了路,林子安被领到宫宴地方的时候,已经比寻常人晚了许多,被林老夫人派发了盯着他以免他惹事任务的林子荣见他回来可算松了口气。 「大哥你怎么才回来。」若不是考虑到仪态问题,林子荣甚至想拿绳子栓着他,「你至少去了一炷香的功夫,人都快到齐了,宫宴也快开始了。」 也不知他小小年纪,唠叨人的本事是从哪学来的,林子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从怀里捻起一把炒豆子往空中一抛,又吞进肚里。 「你不是知道吗,圣上召见,所以迟了些。」 「可是……可是圣上召见的其他人都回来了。」林子荣满是怨念地盯着他,「大哥你别又做了什么坏事。」 「我哪有做坏事,我明明去做好事去了。」林子安手背上还留着方才小狸奴爪子抓过的痕迹,一道清淡的血痕混在他手上其他伤疤中并不起眼,「你瞧瞧,我方才替人捉狸奴去了。」 林子荣本不想怀疑林子安的,问题是这可是宫宴,来参加宫宴的大臣及其家眷们哪个敢带着狸奴来赴宴,莫不是林子安碰上了什么事想要以这种特殊的法子暗示他? 林子荣压低声音,让林子安勾着身子,扒在他耳边问道,「圣上可说了什么?」 林子安抿了抿唇,扭开头一幅不想多谈的样子,「你少问。」 看来这可是关系到整个林府的大事!连大哥都不愿意告诉他了! 林子荣顿时紧张起来,他攥紧林子安的袖摆不让他逃开,「大哥,我已过八岁,不小了,你不能瞒着我,你若不说,我现在便去找祖母去!」 林子安憋了半天,揉了揉眉心道:「皇上说我字儿太难看了,让我去国子监读几天书,多学几个字。」 「真的?」林子荣不信,「你方才说救狸奴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还能有几个意思,不就是他走错路替一个被公主欺负的贵女救了只狸奴罢了,林子安朝着那一群贵女望去,恰恰好见到了那个哭红眼央着他把小狸奴抱下树的贵女。 她站在一众贵女旁,没人同她搭话,独独一人站着,好似天地间的光彩全涌入她身上,旁的人便都成了暗淡无光的陪衬。 奇怪,刚才怎么没发现她长得还不错? 那劳什子公主,说什么京都第一美人,怕还不如她。 他看其余贵女三俩聚在一处,却少有贵女同她搭话,料想是这姑娘方才弄丢了公主的狸奴,被公主迁怒,才导致如今被其他贵女排挤。 他啧了一声,暗道这公主真是一言难尽。 林子安扬了杨下巴,「瞧见没,就是她的狸奴。」 「公主?」林子荣声音突然拔高,「你竟救了公主的狸奴?」 林子安脑中的弦突然被他这句话拨动,他脑海里乱糟糟的,反覆只闪过一句话,她居然是公主。 第4章 杀千刀的泼皮无赖 锦仪找到狸奴,重新回到宫宴上时,碰到了魏宁,这是自打三年前她远嫁后,她们第一次见面。 「阿宁姐姐!」锦仪像小时候那样凑到她面前,亲昵地拉住她的手,「你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没来找我啊?」
第6页 「回来有几个月啦,在家陪着母亲呢,她近来身体不好。」魏宁笑了笑,她长得并不美,但胜在气质温婉,从小说话做事便是慢腾腾的性子,同谁都能处得好。 太子年幼时跟着魏宁父亲读书,总爱在魏家蹭吃蹭喝,连带着锦仪也和魏宁颇为熟络,她甚是亲热的挽着魏宁的胳膊,「阿宁姐姐是回京侍疾的?魏夫人现下可好些了吗?」 「已经大好啦,多谢公主关心。」 「啊?」锦仪有些失落,「那你不是很快便要走了,我们都好久没一起说过话了。」 魏宁顿了顿,仍旧温温柔柔说道:「目前约莫不会离开京都,我已经和离了。」 锦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若不是当年吴氏强插一脚,魏宁怕是早已和太子成婚,当了她嫂嫂,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的,哪像如今东宫那位三天两头的吵闹呢。 瞧她这副样子,魏宁反而笑了,「如今我能在父母身旁服侍,得空看顾着弟弟妹妹,也不用受翁姑的气,已经是很好的日子了,公主不用为我伤怀。」 她越是这般说,锦仪便越难过,明明魏宁值得更好的人,听到宫人说可以入席了,她更是捨不得松开魏宁。 「阿宁姐姐,明日……不行,明日国子监有课,再过一旬,等休沐的时候,我们去钟寺拜拜可好?」 「便依公主的。」 魏宁笑了笑,跟着宫人走远,锦仪甚是不开心的目送她入席。公主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太过浓郁,旁的贵女只敢远远在一旁看着,哪敢上前搭话。待锦仪自己回过神来时,总觉得有人在若有若无的打量她。 是宫宴上的佳肴不好吃,还是歌舞不好看?打量她做什么? 锦仪几次抬头都没抓到这扰人的视线,只得低头佯作吃糕点,再出其不意的抬头,总算抓到他了,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剎,锦仪看到他甚是诡异的笑了笑又慌乱的移开眼…… 这好像是那个捉浮元的小将军。 「我髮髻乱了吗?」她小声嘀咕,招来半夏,得到半夏的吹捧后,又同她道,「你去问问那个第六桌……坐得不端正的少年是谁?」 「是。」 半夏领了命离去,半盏茶的功夫就回了锦仪身边,「公主,他便是林子安小将军。」 他就是林子安? 锦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抓到了他瞟过来的眼神,不仅如此,他还得意得朝她笑了笑,这是在嘲讽她吧!一定是! 锦仪自认是个大气的公主,听到他说那样的话,都没有借题发挥,想着父皇罚了,便不同这等人计较,他反倒如此不知礼? 锦仪哼了一声,同样别过脸去。 这场宫宴,锦仪尽顾着同林子安隔空斗气,直到帝后一同举杯,说着盛世如意这样的话时,才发觉宫宴已然过去了。 锦仪回到长乐宫,按惯例该写下今日的手记,奈何这薄册还未翻开,便有宫人来报,太子妃求见。 「这么晚了,太子妃来做什么?」锦仪有些头疼,她同这位太子妃一向不太对付,也就见面笑一笑,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太子妃也心知肚明,今日是怎么了? 半夏见她不吱声,问道:「不若奴去回了太子妃?便说天色已晚,公主已经睡下了。」 「罢了。」锦仪摆摆手,「这个时辰过来,怕是有事,还是去看看吧。」 花厅里,太子妃吴氏端坐着,双手捏成拳,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锦仪向她福礼,她也不过喏喏回了句「公主。」 「太子妃有话便直说吧。」锦仪同她呆在一块,浑身的不自在。 吴氏想了很久,攥紧了裙边,连带着锦仪也紧张起来,「我……本宫在宫宴上似是看到魏小姐了,她……她是回京了吗?」 「阿宁姐姐啊,回来有几个月了,说是给魏夫人侍疾。」锦仪想了想,还是瞒住了魏宁和离的事, 只见太子妃的脸色迅速变得煞白,放在腿上的双手抖啊抖,喏喏了半天,怯生生地向锦仪道了谢要离开,「时辰不早了,公主也早些休息。」 锦仪被她搅得一头雾水,大晚上过来只问这两句话吗?莫不是看到了魏宁便惶恐不安,可是连太子妃之位都给了她,吴氏还想要什么? 「算了,不想了。」锦仪回到桌案前,重新翻开了手记,突然想起因着林家军凯旋而放假,国子监的司业曾说过,让她们自行背《大学》,待早课抽查,她一直觉得时日甚长,便把这事抛之脑后。 锦仪让半夏找出那册书,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便什么也都不明白,便是随意翻翻都让人想打瞌睡,她毫不犹豫地交代半夏把书放回去,「便权当我没想起来吧。」 「……」 「没想起来,司业便没布置过。」 看着半夏苦哈哈的脸,锦仪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她由人伺候着洗漱,交代道:「今日小狸奴好好的跑出去,实是有些反常,你明日找来太医问问,看看它是怎么回事。」 「是。」 锦仪劳累一天,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屋外的雀儿叽叽喳喳的叫唤,半夏有些焦急的脸印入眼中。 「公主可算醒了。」半夏带着哭腔,将她扶起,又招唿排成一列的宫女们上前,「奴方才怎么都唤不醒公主,眼下都快到辰时了,若是动作快些,还能赶上早课。」
第7页 「莫慌,若是迟了,便从角门走。夫子左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锦仪仍旧不紧不慢的,反倒是侍女们一个比一个急。纵是她们加快了速度,等到国子监时,已然过了时辰。 女学有规定,凡是入学者,皆不能带侍从,半夏将锦仪送到门外,便不能进去了。 锦仪像从前许多次一样,娉娉裊裊地下了车,敲开了国子监角门,又堂堂正正地走了进去。只不过,还未走两步,便有青果砸在身上。 莫不是风吹落的? 可是也没觉得有风啊。 锦仪放慢了步子,继续走着,却听到上方有人在说话。 「哇,哥哥哥哥,你真的会飞耶!我怎么眨个眼,就到墙上来了!」 「这还不是小意思。」 「哥哥,你的翅膀藏在哪了?」 「别乱摸,这种东西怎么能让你看到!」 「哥哥,听说北境的女子大多奔放,若是看中了谁,还会送瓜果,你有收到过吗?」 锦仪顿住了脚步,一边张望着,一边等那「哥哥」的回答,好似过了许久,他才答道:「那可多了。」 他顿了顿又道:「一年四季吃都吃不完,都是放到烂。」 锦仪扑哧笑出了声。 北境多苦寒,瓜果生得少且珍贵,更别说,常年苦寒,抢都抢不到,更别说放烂,这「哥哥」摆明煳弄小孩,说大话呢。 「呀,是公主。」 锦仪看到一只伸出来得小胳膊,她又往前探了两步,看到了墙上的两人:一少年斜卧在墙头,头枕着右手,嘴里叼着根草,他一笑,那草便跟着颤动起来,还有一小童,拽着少年衣角坐在他身边,晃着两条腿。 真是冤家路窄。 在视线相对的时候,锦仪和林子安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句话。 接着,林子安硬生生的移开视线,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看锦仪。 「这个点,公主不是应该上早课吗?怎么在这呀?」小童爬在林子安身边,朝远处看了看,「糟了,贺司业过来了,哥哥,我们快走吧。」 林子安一愣,继而眼睛一亮,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看到林子安古怪的笑容,锦仪心里一紧,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之所以堂而皇之的迟到,便是笃定了授业的夫子不会将这事报上去,可若是闹得众人皆知,她少不了要受罚。 那一瞬,锦仪脑子转得飞快,决定先发制人。 她方张开嘴吐出司业二字,便看到林子安吐出叼着的草,咧开嘴露出两颗虎牙,他朝着远处走来的司业大声喊道:「呀,公主!这个时辰,您怎么在这呀?」 锦仪瞪大眼,脑中闪过几个字:我命休矣! 同锦仪预想的一样,林子安的话引来了国子监最公正待人的贺司业,他将两人分开问话,又把锦仪带到了静室,「按规矩,公主要在静室面壁思过。」贺司业皱着眉,捻着他为数不多的鬍鬚,「待三个时辰后,自会有人带公主出去。」 他说完,摆出一副请的动作。 锦仪犹豫着,「司业可会将此事报之我父皇?」 贺司业一脸理所当然,「自是要禀报皇上。」 锦仪抽了口气,贺司业又催促道:「公主还是快些进去吧。」 静室不愧是静室,随着贺司业将门关上,左右便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锦仪将烛火点着,看到了小几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小几前还贴心的摆了张垫子。 这莫不是暗示她要写份悔过书? 一想到悔过,锦仪便想起了林子安,她知自己有错在先,不该来迟,可若不是林子安那一嗓子,引来了司业,她也不用待在这静室里,除了眼前的烛盏能照亮一块小几的范围,其他地方都是黑黢黢的,便是环顾一圈,都觉得可怕的紧。 「林子安太让人讨厌了!」锦仪恨恨地说道,「绝非君子行径,真是过分,原本还以为他只是不知礼,但好歹是个热心肠,却想不到竟是这样……这样……」 锦仪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小人之心」。 「骂人而已,你翻来覆去就只会这几句吗?」墙那侧传来林子安的声音,「不若我来教教公主,免得公主词穷。」 听到他的声音,锦仪吓了一跳,原本只有几分气恼,现下又加上了被人抓住说坏话的尴尬,她心虚的阻止他:「不用!」 「像我这种人,你骂小人之心,我根本听不懂,要骂就骂杀千刀的……」 「别说了!」 锦仪拔高声音,林子安的声音便比她还大,「泼皮无赖。」 锦仪憋红了脸,吼他:「你不许说了!」 她的话软绵绵的,半分威慑都无。 可便是这般做派,莫名的让林子安想到他年幼时曾在北境养过的幼豹,明明看着张牙舞爪的,可怎么也伤不到人,那时他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在那幼豹左右逗它,林子安想着便止不住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一声接一声的传过来,锦仪听着便头疼。 她拿起烛台走到角落里,依然能听到林子安的声音,在屋里转了一圈,她又回到小几前。 「我是公主,我才不要同他置气!」 锦仪在心里默念这句话,还是觉得好气啊,她想起早些年听到过的清心经,盘腿坐在垫子上背了起来。
第8页 林子安笑够了,终于发觉那边好像没有同他争吵的声音,只有偶尔传来环佩撞击声。 莫不是这公主被他气哭了? 他止了笑,耳朵贴着墙,听到那边小声叽叽咕咕的声音,细细听来,说的是:「心若水,动而不惊,止于平静……」 「公主。」林子安眼珠子一转,敲了敲墙,「念错了。」 那边果然停了下来,不过很快便传来锦仪更为愤怒的一声:「林子安!你真是粗鄙不堪!」 第5章 不是一个人 「安静!」看守静室的夫子终于赶到,敲了敲两间屋子的门,「静室不得吵闹,再犯便把院训抄一遍。」 同国子监的名声一样响亮的,便是它那长得吓人的院训,自从开了女学以来,这院训便更长了些,好似规矩越多越能约束学生行止一般。 锦仪方才还被林子安惹的一肚子火,眼下却立刻乖乖认错,「夫子教训的是,学生知错了。」 她说完,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那个林子安脾气那么差,会不会和夫子顶嘴,他若是要罚抄那三千条院训,怕是天黑都抄不完。 这般想,锦仪竟有些许期待。 「你呢?」夫子又敲了敲林子安的门。 林子安似是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了声:「知道了。」 「知错便好,莫要再犯了。」夫子没有计较林子安说的是知道还是知错,嘱咐完便离开。 静室终于静了下来。 锦仪先是唿了一口气,庆幸终于听不到林子安的声音了,可是时间久了,一个人待在黑黢黢的屋子里,总是有些慌。 贺司业说要关三个时辰,现在还有多久啊? 她拿着烛台,在屋里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走到自己都有些头晕了,站在墙边泄愤似的敲了一下。 咚。 咚。 她敲完以后,墙那侧有人同样敲了一下。 锦仪又惊又喜,是了,林子安也在那边关着呢。 她不是一个人呀。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又敲了两下,很快,墙那侧也传来两声敲击声。 她敲三下,那边也敲三下。 锦仪乐此不疲得投入进去,她突然想起当年学琴时,手把手教她的夫子便是这般,夫子弹一个音,便让她有样学样的弹着。 只是便宜林子安了,都没让他教束脩。 在昏暗和静寂中,平日听上去都觉得实在无趣的东西也有意思起来。 三个时辰的最后一段时间过得异常的快,锦仪还没觉得过去多久,就有夫子来给他们开了门。 推开门,重见天光的那一刻,锦仪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往右看去,只见少年长身玉立,站在明暗交接处,懒洋洋的撑了撑胳膊,看到她时,还同她打了个招唿。 「公主殿下。」 莫不是这林子安知错,想求她原谅? 要不要原谅他啊? 若是他诚心道歉,看在一同受罚的份上,她便不同他计较好了。 锦仪往外走了半步,扬了扬下巴,「怎么?」 林子安瞄了眼她的右手,露出有几分促狭的笑意,「敲了小半个时辰的墙,公主的手不痛吗?」 锦仪这才低头,右手果然红了。 她哼了一声,就不该想着林子安会道歉,他这种人一张嘴便惹人生气,锦仪装作这不过是小事的样子甩了甩衣袖,「这和林校尉无关,便不劳林校尉关心了。」 见林子安想说什么,锦仪抢在他前面开口,「莫不是林校尉还想和公主扯上什么关系不成?」 林子安脸上的笑意僵硬下来。 他这副被噎到的样子,让锦仪心情大好,「林校尉且放心……」 「阿姐!」 「大哥!」 锦仪话没说完,被急忙赶来的姜苕和林子荣打断了。 国子监秉承但凡进了国子监,便都是国子监的学子,不提身份尊卑,夫子为尊,一切学子皆平等。然明文虽这般说,学子间交往到底还是分成了派系,只是不兴见面行礼那一套了。 他二人朝着锦仪颔首,便各自站在了一边,林子荣拉着林子安走远,留下姜苕同锦仪在原地。 「阿姐你怎么样啊?是不是又被林子安这个小人害进了静室!」姜苕冲到锦仪面前,看起来比她都生气。 「小九,我没事。」 「哪里没事!在静室关了三个时辰呢!」姜苕瞪大眼睛,「林子安这个王八蛋,看来还是上次我没揍够他!」 「这次是他弄坏了你的车架?还是故意阻了你的路寻事?我就知道碰到他准没有好事!」 姜苕的嘴和连珠炮一样,叭叭叭说着林子安的坏话,锦仪半句嘴都插不上。 「这与他无关。」 「阿姐你不要替他说好话!我今日带够了人,待会便寻着他打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同你寻事!」 「来迟了真的同他无关,是我今日起迟了,只不过他一嗓子,引得贺司业堵住了我把我关去了净室。」 姜苕愣了愣,捏了捏拳「那也是他的错!」 「你可莫要滋事。」锦仪自知理亏,到底是她自己来晚了,放在哪都要不到说法,若是姜苕冲动,她这次自顾不暇可救不了他,直到她上了车架,锦仪仍在叮嘱他,「今日的事儿我认栽,往后你也别总寻他的事,你打又打不过他,还得被外祖父和舅父教训。」
第9页 姜苕知道她说得是上次醉仙居的事,上次冲动,还是她帮忙善的后,他闷闷说道:「我听阿姐的。」 他二人坐着车架往宫里去,而那头林子安悠哉的走在街上,林子荣跟在他身后抱怨。 「大哥,你怎么又去招惹公主?若是祖母知道了,少不得又要生气,她老人家身子不好,咱们更得孝顺些,陛下只罚了你在国子监学一段时间,到时你无论留京还是回北境,都不会再同公主打交道,这段时日,你忍一忍不行吗?」 林子安原本摘了片叶,边走边吹,待他说完停了下来,「我也没招惹她啊。」 「若是没招惹,那怎会一同被关到静室?」 「若不是她自己来迟,我喊几嗓子都没用。」林子安挑着眉,「你这小子怎么偏帮外人呢。」 「可是她是公主啊。」 「公主迟来,我便要睁只眼闭只眼吗?若是帮她煳弄过去司业,你又可会说我做得对?」 林子荣想不到怎么反驳他,只得又喊了一声大哥。 「行了,你说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不要招惹公主。」他跳上墙,走在墙沿,换了一片叶子,吹着试了试响,他想起静室那三个时辰,一个连骂人都不会的公主,还有点怕黑。 这等娇弱不堪的性子,得亏是皇家贵女,长在京都的温柔乡里,身边的人都轻声细语捧着她说话,怕黑的时候身边可以点满烛火,什么都顺着她。可她若是在北境之地,怕是连一天都熬不下去。 他琢磨了会,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多,她这样的人大抵是这辈子也不会去北境,他操什么闲心。 —— 锦仪回宫后,便被叫去姜皇后宫里。 帝后高坐着,皆是板着脸看她。 国子监的女学兴起的时间并不长,来女学的贵女也只是少数,大多看着公主进了女学,想着跟在公主身边读书,以后说出去好谋个好郎君,这才入了学。 「跪下。」 有宫女送上垫子,锦仪低着头便跪了下去。 「锦仪,你要知道你是公主,理应是这些贵女的典范。」姜皇后嘆了口气,「女学本就来之不易,你若三番五次的去迟,带头坏了规矩,其他人便有样学样,最后女学只会变成空壳。」 「母后,我知错了。」姜皇后的话,锦仪听了许多次,都已经能背下来了,她眼泪汪汪的,试图打动帝后,「我也是无意为之。」 「这都不是你第一次逃了早课了,连你那授业的夫子都说记不清多少次!」姜皇后气得站了起来,「你若是有意为之,是不是连去都不去?」 皇帝朝着宫人使了使眼色,扶着姜皇后,「女学一事,实是急不得,不过锦仪此番确实不对,听说你们在学《大学》,你便回去抄一遍,长长记性吧。」 「是。」 锦仪平生最怕抄书,因着敲了小半时辰的墙,便是连手都红了,好在皇上并未说明什么时候交上去,她便先拖着。 半夏一边给她包扎,一边疑惑她是怎么伤到手背的。 「这……」 锦仪突然觉得,因为静室里林子安在回应她,她便一直敲了下去也太蠢了,根本不像她平日所为,可是她当时为什么没想到用其他东西呢,何必用手呀? 一定是被林子安气的! 锦仪边想,边从攒盒里挑了一颗梅子,刚入口便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怎么这般酸?」 「呀,莫不是那群小丫头捡了些没熟透的果子给做坏了,奴这便倒掉。「 锦仪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等等,这个还有吗?明日帮我装一点带到国子监去。」 这一夜,锦仪怀着心事,根本没睡好,早早得起来,又查看了几次攒盒,想着等到晌午,便借着去找小九的由头,让他将糕点分出去,把最酸的梅子留给林子安,让他也出一次丑。 锦仪自己想着,都能乐起来,奈何根本不用等到晌午,她一入国子监的门,便有小童告知她,今日有新的司业来,所有学子都去堂前等候。 她来时,许多人已经来了,等候在堂前,锦仪将攒盒里的糕点分给其他人,又让他们分下去,直到最后才寻到林子安。他似乎总是与其他人不一样,倚在树旁,活似没睡醒的模样。 她交代小童装了几粒梅子给林子安,自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 林子安看着小童手里的梅子,狐疑的看了锦仪一眼,见她眼睛亮了起来,满脸期待。 她不会下了毒吧? 应该不至于啊。 林子安把梅子放到嘴边,看到锦仪握紧了帕子,他又把梅子放下,锦仪又瞪圆了眼,来回扭着帕子。 莫不是有泻药?她便这般恨我? 林子安来来回回的拿起梅子又放下,看着锦仪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还是放进了嘴里。 吃下去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就是普通梅子,不过酸了些,什么也没加。看着小公主在一旁盯着他,他故意皱了皱脸,锦仪果然笑了。 林子安大笑起来,将剩下几粒梅子全扔进嘴里,悄悄在小童耳边说了句什么,跳去树杈上坐着。 「公主,哥哥说,这梅子挺好吃,问你还有没有。」 他居然不怕酸? 锦仪一愣,怒而转身,「没有!」
第10页 第6章 …… 在早课钟声敲响后,新上任的司业终于露面了。 与众学子之前讨论过的,一大把白鬍子,甚至拄着拐的老先生完全不一样,新上任的司业格外的年轻,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若不是站在祭酒身旁,谁也没法将他同司业联繫起来。 「鄙姓韩,你们往后可喊我韩司业。」韩尘将手负在身后,朝着一众人微微颔首,「未来数月我将领着你们学习经史。今日将大家召集,还有一事,我的课不分男女席,因此诸位将一同学习。」 他话音落下,全场譁然。 国子监里设女席本就让好些人不满,若不是帝后坚持,这里本应是数百年读书人心嚮往之的圣地,岂能由女子问道? 但这韩司业似乎只是来通知一下各位学子,在各种反对的声音愈演愈烈之前,他先定下了各个学子的位置,他叫一个人名,便有一个小童引着入座,留在堂前的人越发少,不满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锦仪百无聊赖得等了许久,才等到她入席,她看到堂间两面都敞着门窗,有小童侍从守着,虽说不设男女席,但女席也只有最右两列,说这安排新奇逾矩但是人家偏偏没有打破国子监那三千院规。 「这韩司业倒是有点意思。」她小声嘀咕,又瞥到前后的贵女们都坐着板正,又翻了翻桌面上的经史集,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字看着她眼晕,她又嘆了口气,「人有意思有什么用呢,但凡沾着这书册,再有意思也会变得无趣。」 「阿姐!」 勐然听到姜苕的唿唤,锦仪循声望去,他就坐在她的斜后方,像只小哈巴狗一样,坐在席位上朝着锦仪挤眉弄眼,见她望来又拿起纸和笔,朝她做了个将纸团成团状的动作。 锦仪瞭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嘴角微微勾起,不知想到什么连眼角眉梢都弯了弯,很快司业授课的声音响起,她又恢復了平日那般骄矜的模样,坐正了身子。 韩司业授课,不像老司业杵在那念书,他可太喜欢走动了,从前走到后,又从后走到前,锦仪听着他的声音远去又走近,死活没等到姜苕的纸糰子。 她回头瞥了眼姜苕,轻轻咳了一声。 没成想这韩司业耳朵可太尖了,听到声音后,特特绕了回来走动,那枯燥的经史不知道讲到了哪里,锦仪心虚的不行,随便翻了一页,眼观鼻鼻观心得装成认真读书的样子。 一步、两步…… 韩司业总算离开了,锦仪察觉到有纸糰子砸着了她的肩,再一低头,果真有个纸团在她脚下。 姜苕:阿姐,西街有家新开的糕点铺子! 锦仪眼睛一亮,和姜苕偷偷去的话,母后便管不住她偷偷吃糕点了!她用左手在纸团上画了个去,瞅准了姜苕的位置扔了回去。 她盘算着以姜苕的性子,定是已经摸清了糕点铺子有哪些好吃的,她只用想想要怎么避开姜皇后的盘问,怎么让半夏守口如瓶就好。 等韩司业在她身周走了两圈,她连个纸团影子都没见到,这个小九,怎么又没动静了! 锦仪拿起书册,挡在面前,手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又似模似样地跟着司业讲授的语调点头,心里催促着姜苕能快些把纸团传回来。 可是她急也没用,她丢纸团的时候又心虚又着急,用力过头,丢在了姜苕身后,恰恰砸在了伏案假寐的林子安身上。 姜苕原想偷摸着回身将纸团拿回来,却对上了林子安突然睁开的眼,那日他拳头打在身上的疼痛立刻浮现出来,况且父亲和祖父的竹板也不是吃素的,又想到锦仪前一日还让他不要闹事。姜苕又默默缩回了脖子,纸团上没写名也没写姓,他应该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林子安对于把他砸醒的纸团确实没有多少好奇心,但在姜苕的反覆回头张望和锦仪的小动作下,他琢磨着,这怕是他二人的纸团? 他把弄着小小的纸团,蜷成一团皱巴巴的,但依稀可见里面的墨迹,这怕是锦仪把纸团扔错了地儿,从哪来的东西便送回谁那,林子安想也不想地便又扔回了锦仪那儿,而姜苕听着锦仪催促的叩桌声,又重写了一张纸团扔给锦仪。 但是姜苕万万没想到,便是他平时再怎么自诩准头好,心慌意乱下,仍旧失了准,两个纸团一前一后的从锦仪面前划过。 一份落在了她的桌案上,另一份砸在了她前桌贵女的后肩。 「唉呀!」 随着那贵女的惊唿声响起,司业的授课也被打断,他快步走来,满学堂的视线全都挪到了这边。 明明是三春好景,恰有一阵春风拂面,带着春日里的花香草香扑鼻而来,学堂外的清脆鸟鸣声在贵女的呜咽声中显得有些突兀,但锦仪却没空关心。 她慌里慌张的将两块纸团都揉进手心里,到底动作慢了些,韩司业三两步走到了她面前,朝她伸出手心,示意她将手里的纸团交出来。 这可不能交! 姜苕那傻孩子的笔迹清晰可见,交了他怕是又得受罚了! 锦仪手中握着纸团,盯着韩司业凉凉的目光,硬着头皮问,「司业这是作何?」 「公主,你不用瞒着了!」身后不知坐在哪儿的贵女突然冒出了头,「我都看到了,是林小将军扔的纸团,你便交给司业吧!」 什么? 锦仪一头雾水的回头看,那贵女不像是睁眼说瞎话的人,她信誓旦旦点头的样子让锦仪开始深思,莫非这真是林子安的纸团?
第11页 他见着她和姜苕传纸团想吸引她的注意,所以才扔来的,不仅如此还一扔扔两个! 原本心虚异常的公主顿时有了底气,方才觉得刺耳的鸟鸣声都欢快了许多,她一改方才严防死守的姿态,乖顺地将纸团交给司业,义正言辞道,「国子监向来严守院规,今日竟有人敢在司业眼皮子底下作出这等砸伤同窗之事,真是令人扼腕!还请司业严惩!」 「公主放心。」韩司业收了纸团,询问前桌贵女的伤势,展开纸团微微笑了笑,开始一个一个的比对字迹。 锦仪歪着头看韩司业一边摇头一边往后走,又瞥去瞧林子安。 他依旧合着眸撑着头,桌案上一本书也未摊开,一支笔都未拿出,好整以暇得等着韩司业前来比对。 这个人也忒装腔作势了些,锦仪略带嫌弃地扫了他一眼,脑海里蹦出他被司业责罚的模样,又抿着唇偷笑。 天底下竟有这般好事儿,偏偏让林子安栽在她手里呢! 第7章 …… 锦仪翘首以盼,看着韩司业以示公平,慢悠悠地从最左列一个一个比对到林子安这一列,她看到姜苕给她使眼色,很沉稳地点了点头,颇有阿姐风范得让他别慌。 终于,韩司业站在了姜苕面前。 姜苕捂着书册的手颤啊颤,终究被韩司业拿了起来,不过略微翻了两页,韩司业便下了结论,这两张纸团全部出自姜苕之手。 「韩司业!」锦仪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镇定下来,她喊住似乎不准备往下查的夫子,「方才有人说看到这是林子安扔的纸团,您不往下问问?」 「是我疏忽了。」韩司业微微欠身,他看着林子安空空如也的桌面,略微蹙了蹙眉,伸出右手,作出请的动作。 林子安饶有兴趣得摸了摸下巴,他看那小公主明明端坐在桌案前,却恨不得伸长了脖子好看清他笔下写了什么,一脸期待看他笑话的模样,嗤笑一声,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往嘴里哈了口气,抓着笔便要鬼画符。 旁边的学子见他这架势,没忍住一个接一个的闷笑,这里坐着的这些世家子弟,便是家中刚开蒙的弟妹也不会这般握笔写字。 林子安丝毫不受这些声音的干扰,直到他的笔落在纸面上空空如也,他才好似想起这不是在北境,不是哈哈笔尖沾着血就能写遗书的地方,眼前不是横尸遍野的沙场,而是酒醉金迷的京都。 他转过身子沾了后桌的墨汁,在纸上画了个林字。 说画实在不冤枉他,横也不平竖也不直,歪歪扭扭得倒在纸上,像是出自三岁稚童之手。 「怪道圣上让你来国子监回炉重造。」韩司业眼中点着些微的笑意,摇摇头,用手里握着的书卷敲了敲姜苕的肩,面对林子安道,「这纸团并非出自你手,但有人证实却是你扔的,你便和姜苕带着书站在一旁听课,明日将书抄一遍给我。」 他说完,又转头问锦仪,「不知这个处罚,公主可满意?」 锦仪对着姜苕苦哈哈的脸,瞬时明白过来,她把姜苕给坑了!事情根本不像她之前想的那样,林子安传纸团给她无意中砸到了前桌的贵女,但被其他人看见。分明是林子安不知从哪里捡到了她和姜苕的纸团,又扔给她,被其他贵女指证。 只不过碍于公主的情面,那贵女方才并未提及姜苕罢了。 「韩司业处事甚是公道……」 「我不同意!」 锦仪同林子安同时开口,他们的目光因诧异而短暂的汇聚,旋即锦仪别开脸,开始防备林子安接下来可能说的话。 他不同意韩司业的安排,八成是要把她拉下水,他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宁愿自己跟着受罚也害得她被关净室几个时辰,碰到这个机会肯定不会放过的! 锦仪的眼睛提熘提熘转,还好她是用左手写得字,便是司业比对也找不出她,她是公主!那林子安被人证实都不慌,她更不能慌了。 她端着公主架子,警惕得盯着林子安,却见他也朝她看来,他模仿方才锦仪的动作,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在看到锦仪吊起眉梢,眼睛迅速瞪圆后,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韩司业。」林子安换了个坐姿,仍旧不端正,他漫不经心地同司业道,「我连字儿都认不全,您便罚我把书抄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 众人都以为这位桀骜不驯的林小将军要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万万没想到,他只是觉得抄书不合适。 稀稀拉拉的笑声从学堂的各个角落响起,韩司业瞅了瞅林子安的字儿,右眼皮跳了跳,「既然如此,姜苕抄书,你便把字帖临一遍吧。」 经史课上的闹剧到此总算终结,姜苕同林子安被安置到学堂后方,韩司业贴心的替他们捎上了纸笔,生怕他们求学不得,又接着从方才没讲完的地方接着讲。 没了人陪锦仪玩闹,她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听课。可听了不到半刻钟便觉得眼皮重如千斤,耳旁韩司业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起来,好似字字句句都在催人入梦,锦仪的上下眼皮打着架,迷迷煳煳得总算熬到了下学,同姜苕去了西街新开的糕点铺。 姜皇后对于宫里的糕点管的很严,传言有说是太医同皇后娘娘进言少食甜糕,也有传言说是太子年少时因为糕点闹出不少笑话,姜皇后才对此严加管控。
第12页 锦仪坐在糕点铺里,空气中满是甜香,她听着小二报糕点名字,便觉得意动,看着对面垮着一张脸的姜苕,点了一熘串他的心头好。 几块如意糕下肚,姜苕那耷拉着的眉眼总算又有了几分生气,他气唿唿的一拍桌子,「这林子安真不是个东西!」 「就是!」锦仪一边喜滋滋得尝着糕点,一边附和他。 「要不是他横插一脚,我就不会被司业拎出来!」姜苕想到便气得握紧了拳。 「……」 「林子安这个王八蛋!他明明可以偷偷把纸团给我,还瞪我,害得我没有拿回去!」 「……」 锦仪听着姜苕说着对林子安的种种不满,默不作声地啃着如意糕。不错,才刚出炉松松软软,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甜香。 「阿姐!」姜苕一脸愤恨的看着锦仪,「你莫不是怕了那林子安?怎么都不说话!」 锦仪连忙放下手中的糕点,和姜苕站在了同一阵营,「小九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怕他?」 面对姜苕质疑的眼神,锦仪拂了拂衣袖,挺直腰板,双手合盖放在腿上,「他有什么可怕的呢?不都是和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嘛?也没见他变成三头六臂生吃小儿呀! 「……虽说碰见了他总没好事儿,但我行的端坐的正,走到何处我也是不惧他的!」 锦仪一番慷慨激昂,话落却没听到姜苕的捧场,只见他脸色古怪的看着她,她突然能够理解他方才独角戏的寂寞了。 她看姜苕这古怪的样子,以为他噎着了,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却不料身后有人道, 「公主行的端坐得正,可惜啊,纸团扔得有些歪。」 锦仪倒茶的手顿住,寻着声转身回头看。 隔开雅间的珠帘被撩起,林子安倚在门边,一般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珠列被他掀起,串串交错着垂在他身侧,他抱着双臂嘴角上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歪着头看那提着茶壶的小公主。 第8章 …… 锦仪万万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有落荒而逃的那天。 她更想不到林子安能阴魂不散到这种地步,国子监与她同窗已经是极大的不幸了,去糕点铺子尝鲜竟然也能碰上他。 直到回宫的马车快要驶到宫门,她也没想明白怎么会发生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子安看到呆,导致提在手中地茶壶不断地向茶杯中蓄水,茶水从茶杯溢出来这种事! 更丢脸的是,姜苕竟然冲到她面前,大喊「阿姐,不怕!」 「我才不怕,我那是吃惊!」 锦仪在马车上气得捶桌,半夏心疼得上前握住她的手,「公主可得仔细些,先前的伤还没好,这再伤着,您的书得抄到什么时候。」 「……」 锦仪想到她还有一本《大学》没抄,更是悲痛欲绝,她难过地扑进半夏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的,「你们都欺负我!我不想抄书,不想见到林子安,不想去国子监了!」 半夏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慌了手脚,轻轻慢慢地拍着锦仪的背,见她没有抵抗,温声道,「公主不想抄书,那奴便仿着您的字迹替您抄,往后但凡见到林小将军,奴便挡在您面前,让您定是见不到他,至于国子监……,您还是得去的。」 见锦仪没说话,半夏想了想方才糕点铺子里发生的事儿,锦仪提着茶壶回头看林子安,愣了片刻,没注意到茶壶倒进茶杯的水溢了出来,反而被姜苕的大惊小怪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可沾着了锦仪,好像这又变成了天大的小事。 「公主,方才的事儿没什么的,奴一直在一旁看着,您半点没损公主威仪,便是站在那都是仙女下凡,谁又会注意到桌上小小的茶壶呢。」 「我不听!你别说了!」 锦仪认定方才丢大了脸,哪里会没人注意呢,那林子安定是注意到了!他都咧开嘴笑了!他知道了,过不了几天全书院都会知道这件事,再过不了多久,整个京都都会传便各种消息,甚至戏班子都能排出来! 太丢人了! 「我不管,我不要去国子监了!」锦仪打定了主意,从半夏怀里起身,歪在马车里琢磨着能让姜皇后同意的理由。 —— 西街糕点铺 林子安吃了一块糕点便再也吃不下了,虽说这样式好看,一个还没他巴掌大,耐不过太甜了,吃一块便腻得慌,也不知那小公主看着瘦瘦小小,是怎么一块接一块的吃下去的。 林子荣坐在一旁看着有些出神的林子安,一脸的不认同,他憋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一本正经同林子安道,「大哥,我想和你聊聊。」 「嗯?」林子安不解地挑眉看他。 「你明明已经答应不招惹公主,今日为何还特意掀开雅间的珠帘前去搭话呢?」 林子安看了看周围,糕点铺的雅间仅用珠帘隔开,有不少熟识的世家子弟碰到了便搭个话,他指了指他们道,「你看这有这般多人隔着珠帘搭话,说明我又没有逾矩。方才你也听到了,他们在谈论我,又有哪条律法说了我不能上前?」 如若可以,一向好学的林子荣甚至愿意陪着林子安去庙里住着,日日吃斋念佛,也好过在国子监里跟在他身边,担惊受怕。他老成地把手捏成拳放在胸前,「可是你说了不招惹公主,就应该避而不见,哪有你这样巴巴上前的。」
第13页 林子安似是被他问住,脑海中不自主的浮现出锦仪的身影,她一身鹅黄装束,衣袖用银线勾边,更衬得肤色如雪,平日里摆着公主架子的贵女却在经史课上打起了盹,头时不时点一点,像个小鸭子一般。 不知为何,林子荣让他避而不见的说法让他有些不快。 「不过是搭话罢了,你莫要多心。」 他在林子荣看他强词夺理的眼神里轻咳了两声,不过搭话而已,没有哪条律法说不能同公主搭话啊! —— 锦仪回宫后苦思冥想,以姜皇后的性子,她想要逃脱去国子监的命运便只有装病这一条路了。 说实话,这事儿锦仪自己没做过,但是她跟在太子身后却见多了他拿这样头疼脑热的小理由避开夫子,同魏宁逃出宫去戏耍。 不过当年,她只能苦哈哈得留在宫里,等着次日醒来看到窗沿上包着的糖葫芦,才知道她又被太子和魏宁丢下了。 当时,阿兄是寻了哪位太医来着? 锦仪一时想不起来,差使着半夏将她写过的长乐小记全部搬出来,按照记忆里的年月找着,总算在压箱底中泛黄的书页里,找到了那一日的小记。 「啊,是周时茂太医。」 她仔细吩咐着半夏要怎么小心问话,怎么讨那种装病可以不去国子监上学的药,接着扒在半夏耳边交代,「他若是不从,你便让他想想,天启二十六年冬至,他对太子殿下做了什么。」 半夏心里一惊,这莫不是一幢宫闱秘案?她们公主这是要夺权? 「半夏你瞎想什么呢!」锦仪看见半夏惊恐的眼神便知道她不知想到哪去了,「你和周太医说,他自是明白的。」 半夏半信半疑得去太医院找到了这位一把鬍子,再过两年便要回乡颐养天年的周太医,老人家想了半晌,气得手直哆嗦,「作孽啊,作孽啊,真不愧天启的殿下。」 「周太医说笑了,公主也只是年幼贪玩罢了。」 周时茂太医听了这话又抖了抖眉,捏断了几根白鬍鬚,从小药柜里摸出一个瓷瓶,打开用右手扇动着瓶口闻了闻气味,递给了半夏,「温水服用,一次一粒,症状与女子月事不调颇似,于身体无碍。」 半夏放下悬着得那半颗心,「多谢周太医。」 「可别谢我。」周太医撇着嘴连连摆手,「老臣还请公主忘了那些往事,只此一次,往后可万万别为着这事儿寻我。」 将瓷瓶放进袖袋后,半夏抿唇偷笑,她们公主忘是不会忘记的,长乐小记写得一清二楚呢。 宫里精通女子保养的嬷嬷众多,锦仪打初潮来了便没有吃过月事的苦,她把这药当成甜豆丸子吃了下去,不到两个时辰便觉得腹痛难忍,可当她被服侍着躺下歇息后,捧着先前姜苕淘给她的话本时,觉得能逃过国子监几日,吃点苦也无妨。 姜皇后赶到锦仪所在的长乐宫时,宫门口放哨的侍女连忙往内传消息,锦仪把话本藏在枕下,蜷着身子作出疼痛难忍的姿态,病恹恹得握着半夏的手道,「半夏,我好难受啊。」 「怎么回事?」姜皇后见锦仪这般,挑开帐子伸手触了触她额头得温度,又握了握她的手心,一手的汗,怕是疼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今儿就突然开始疼了。」锦仪挪挪蹭蹭靠着姜皇后,「母后,我不想去国子监了。」 姜皇后略微蹙了蹙眉,到底心疼女儿的念头占了上风,「罢了,你不想去便歇几日吧,刚巧吴氏的妹妹也要入女学,免得你俩又掐架。」 锦仪听到吴湘凝的名字便头疼,她们从小就不对付,只不过锦仪看不上的人从不同她玩在一处,宁愿跟着魏家姐弟与姜家人混。谁能料到吴家竟出了个一声不吭便用下作手段占了太子妃位的姑娘,锦仪再不愿还是得同吴湘凝打交道。 「她怎么也要去女学?」锦仪满心的不乐意,虽然国子监的课业很重,司业总抓着人背书,但偶尔国子监也是很有意思的。一想到往后国子监里除了林子安,还多了个吴湘凝,锦仪连虚弱都忘了装。 好在姜皇后心里装着事儿,并未计较这些,只是用看傻闺女的眼神看着锦仪,「他们吴家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就连太子妃也不安分,你还不明白她去女学的用意吗?」 「罢了,这事儿你也不用担心,若有风雨,自有父皇母后替你挡着。这几日你便在宫里歇歇把《大学》抄完,看看吴氏要闹出什么动静。」 「……」 锦仪敢怒不敢言,幽幽憋出一句,「母后的记性可真好。」 以抱恙为由,锦仪乐得在宫里逗狸奴,只要姜皇后没有定下那抄书的日子,她便有理由往后拖一日。可是这样的日子只有白天是开心的,每当晚上开始记长乐小记时,锦仪便会想起糕点铺中丢人的事儿。 堂堂公主,多少好颜色的男儿没见过,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阿姐,你又发呆了。」 锦仪回过神看着刚下了学,背着一大摞行囊来宫里的姜苕总觉得没啥好事,「这几日浮元掉毛掉得厉害,我想着得寻太医看看。」 姜苕闻言伸手去触趴在锦仪身边的小狸奴,被它一爪子拍了回去,他瘪了瘪嘴,这厉害的小狸奴只服锦仪的管。 「你别惹它,它最近脾气不好。」锦仪唤来侍女将浮元抱走,狐疑地看着姜苕,「你今儿找我作什么呢。」
第14页 「我是替阿姐捎课业的。」姜苕嘿嘿一笑,把他那一大摞行囊分了一半给锦仪,「有的要抄有的要记,还有的是贵女们为您整理的笔记。」 锦仪颇为嫌弃得看着这厚厚一沓,但到底是姜苕和同窗的一番心意,让她养病在宫还能沐浴在学海的殿堂,让她可以时时刻刻谨记自己国子监女学子的身份。她交代侍女收好后,不动声色地打听国子监有没有发生什么和她有关的事儿 「有啊。」 锦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事儿?」 「国子监许多人都在打听阿姐为什么没来,好几个贵女都打听到了我这。」 锦仪耳朵动了动,「还有吗?」 「还能有啥?」姜苕皱着眉头想,也没想出个一二三,「也就这一件了。」 锦仪松了口气,一直担忧着的事并没有发生,她一边问姜苕怎么回的那些贵女,一边亲自给他剥了一枚枇杷。 「我同她们说阿姐被林子安气病了。」 锦仪递出枇杷的手悬在半空,她说最近怎么右眼皮总跳,原来在这等着呢! 她可是堂堂公主,怎么可能自降身段被林子安这种人气病。若是再见到林子安,她定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一个眼神也不会分给他的! 第9章 …… 姜苕十分自觉的接过锦仪手里的枇杷,见她脸色不虞,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不开心了吗?」 「都怪我,不该在你面前提林子安。」他说着做了一个用手捂住嘴的动作。 「我哪有被他气病,他那样粗鄙不堪、睚眦必报、连字都识不全的人,我都吝于给他一个眼神,怎么还会因为他生气病倒!」锦仪埋怨他乱说话,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姜苕满嘴的琵琶果肉,说着话时两腮鼓鼓囊囊的,「可是阿姐,你从糕点铺子回宫后就病了,还不都怪那天林子安突然出现在糕点铺子里吓到你了吗?」他在锦仪的怒视下,声音越说越小。 「我……」 锦仪突然发现,她自认为丢人的时刻,连姜苕都没有注意到,反而认为那只是她被吓到了,这种时候她怎么能说她觉得自己在林子安面前丢人了所以装病呢,她立刻改口,「我只是偶感风寒,生病了而已。」 「要是阿姐不开心的话,我明天再和她们解释一下。」姜苕为自己的莽撞找补道,「一定和她们说清楚,你是风寒生病,才不是被林子安气病的。」 「……」 这话让姜苕说出来,怎么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好似她和林子安有什么干系还尽力撇开似的。 「不用了,小九你要记得,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不能随意更改的。」锦仪端着阿姐的架子,学着姜皇后的语气同他道,「你往后可长点记性罢。」 「阿姐,我知错了,往后绝不再犯。」姜苕见锦仪脸色好转,拍着胸脯同她保证,「你现在风寒好些了吗?」 锦仪琢磨着她这才病几天,风寒应该好不了这么快,打着马虎眼,「七七八八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国子监进学?」姜苕指了指他剩下那半沓书册,「司业让我叮嘱你,回来后要把课业补完。」 「不回。」锦仪歪着头,伸出右手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都放出话来,我被林子安气病了,我这般随随便便回去,多没面子啊。」 姜苕觉得甚是有理的点点头,又颇为遗憾的开口,「可是我听院正说正在准备下月的踏青,阿姐若是不回来,岂不是参加不了。」 国子监一年一度的踏青,每年去的地方都不一样,锦仪去念岁末便开始惦记,差点都忘了这事儿,要是去不了的话,也太可惜了! 「那……再说吧。」锦仪犹豫了会,说不准那时候林子安已经回北境了呢,她才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送走姜苕后,锦仪慢腾腾的补起了课业,闲暇时候便琢磨踏青时要带些什么,除了流觞曲水这种必备环节,她想着三四月的天,草长莺飞,最适合放纸鸢了。 她兴师动众的为自己的纸鸢画好了样式,但是长乐宫里并没有一个精通此道的,做好的纸鸢同锦仪想要的总是差一些。 她打起了东宫那个巧匠的心思,差遣半夏去太子那借人,没成想半夏空手而归。 「太子殿下让公主收收心,若是想打发时间,不如练练女红,不然练练刀剑也是好的。」 「你瞧瞧,你瞧瞧!」锦仪停下补课业的笔,「借一个人罢了,我又不是不还,至于这样嘛?」 「算了,你去让小厨房装一盒糕点。」锦仪握拳,「我亲自去要人。」 春天的雨一阵一阵的,她们在长乐宫时听着雨声淅沥,出了宫以后反而雨过天晴。 被雨水沖刷过的天空一片蔚蓝色,远远望过去无边无际。半夏提着静心装点过的食盒,趋步跟着锦仪,她今日穿着一身绯色宫裙,裙摆绣着大片的月季都比不过锦仪娇艷。 见雨停,锦仪心情相当不错,她笑着道这定是个好兆头,直奔东宫而去。 太子赵景睿见她来此丝毫不意外,等着她献上糕点,说明来意,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那巧匠早已进了工部,现下多雨,过不了多久江南就要进入汛期,他正忙着呢。」 锦仪狐疑地盯着太子,「阿兄莫不是在诓我?怎么我一用人就有事儿!」
第15页 「这有什么可诓你的。」太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她要把糕点提走又按住了她,「你这是为何?」 锦仪理不直气也壮,「可见从你这我什么也得不到,我千辛万苦过来一趟,总不好再让我损失一盒糕点吧。」 「你的教养嬷嬷没同你说,做公主可不能这般,送出去的东西就是别人的了。」 锦仪不为所动,手放在食盒上,歪着头笑眯眯得看着太子,任他说什么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见锦仪丝毫不吃他这套,太子一脸忍痛割爱的递给锦仪一册书,「罢了罢了,他虽人不在我这,但是把做工的心得留给了我,你拿去学学。」 锦仪就这般被太子哄出了东宫,她手里拿着厚厚一本所谓心得,稍稍翻了翻,里面是各种精巧小件的图纸,她不过做个纸鸢,哪里用得着这个! 锦仪抱着书,带着又被忽悠的懊恼走出东宫,她走的不快,偶尔会被路上一些长乐宫中没有栽种的花卉引走注意,看了几眼,又觉得还是她宫里的花开的最好。 正临日暮,夕阳撒在她身上又落在地上,拉出一道纤长的身影,她踩着地上的影子,像是发现了有趣的游戏,只让侍女们远远跟在后面,免得扰了她的兴致。 路不长,她一蹦一跳乐得有趣,恍然未觉路的尽头拐角处站着一个人。 林子安站在拐角屋檐的阴影下,负着手等她走来。他隔着很远就看到了锦仪,她总是穿着颜色很亮眼的衣服,永远高高昂着头,叫人一眼就能看到。 多危险啊,他曾暗嘲过,若是在北境,她这样的简直就是活靶子,一露面就会被敌军生擒。可现在他又觉得恰到好处,她像是深宫琼浆玉露浇出的牡丹,她盛放在每一个季节,牢牢抓住所有过客的目光。 锦仪闷着头往前走,眼前因为夕阳照射产生的斑驳突然被一片阴影取代,她勐地抬头,撞进了林子安漆黑的眼眸中。 她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转身要走,还没动脚,她又想起之前同姜苕说的那样,她要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从林子安身边走过。 她一手抱着书,一手拍了拍裙上不存在的尘土,摆出自己最好的姿态,从林子安身边走过。 一步、两步…… 锦仪从他身边走过,她挺直着背,单手抱着厚重的书,她的每一步都走出摇曳的风姿。 可是这般端着走路也忒累了些,尤其这书册又重,单手抱着可太辛苦了些。走出几十步,锦仪想着大抵见不着林子安了,转身要唤半夏,可回过头见着的还是林子安。 锦仪心累,「你跟着我做什么?」 「公主殿下。」他作了一个古怪的揖,一看便知没用心学过,「听说公主病了,好歹同窗一场,总得问候问候。」 林子安低头看着锦仪,小公主面白如玉,颜若朝华,哪里是生病的样子。他眼睛一眯,露出瞭然的笑,「看来公主的病是大好了。」 「你又不是太医,不许胡说!」锦仪顿时有点心虚,瞪了他一眼,顾不得什么仪态,双手抱着书册,迈着小碎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林子安的声音阴魂不散,「啧啧啧,公主竟能走得这般快,果真是大好了呢。」 锦仪迈出的脚顿了顿,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恰在此时,手中的书也抱不住了,顺着臂弯往下滑。 书落在地上散到各处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她面前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恍惚中她似乎见到那手中布满了细小的伤痕。 「是我妄断公主病情了,」林子安颠了颠手中的书,「连书都拿不动,公主确实得再养养。」 「林子安!」锦仪对他怒目而视,眼见他依旧嬉皮笑脸,气不过朝他的鞋子碾去。 他挑了挑眉,并没有躲,不甚恭敬地答道,「我在呢。」 「你不许再跟着我了。」 锦仪往前走了两步,回头他依然还在,手里捧着她的书,好似没听到她说话一般。 「你……」 「国子监都在传公主被我气病了,这都半月有余,我总得知道您这病情如何,何时能好。」林子安单手拎着书,在锦仪手中费劲的玩意儿在他手中似乎轻若羽毛。 这话只不过是姜苕瞎传出去的,可锦仪也没让人闢谣不是,她硬着头皮道,「还早着呢。」 「是吗?」林子安突然弯下腰,他直视着锦仪的眼睛,「那么公主殿下,我到底做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 他做了什么? 他做的可太多了。 一回京便驳了皇室和她的面子,一嗓子让她待了三个时辰的静室,……,糕点铺子突然冒头害她丢丑,桩桩件件,可真是太可气了! 「你不知道?」 林子安噙着笑,一副丝毫不知锦仪气在哪里的样子,「我记性不好,公主不妨仔细说说。」 锦仪的那些小脾气像是茶壶里煮滚的茶水泡,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没完又没了,「太多了,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到底是我错了。」林子安嘆了口气,「我要做些什么,公主才能消消气?」 第10章 消消气 林子安说这话时,看着认真又让人觉得有几分漫不经心,他抱着臂笑起来时,眼睛也弯着,平白添了股勾人的味道。 锦仪瞥了他一眼,扭过脸去,「你做什么都没用的,我才不会原谅你。」
第16页 「真的?」林子安琢磨着锦仪的喜好,「我可以为你带糕点进宫。」 「不需要。」锦仪斜睨了他一眼,「宫外的小吃不过尝尝鲜罢了,我想吃什么宫里做不出来?」 「不然你说一个仇人的名字,我替你出气!」 「我若有仇人,自有父皇母后替我出头。」锦仪微微昂着头,她看着远方夕阳渐渐落下,觉得心里畅快极了,「你不用白费心思了。」 她向林子安伸出手,示意他把书还回来,林子安却视而不见,似乎仍在想着讨好她的法子。 想要讨好她的人,能从京都排到北境,林子安这点小计俩根本不够看的。 锦仪高声唿喊着半夏,任由林子安抱着书不给,带着好心情裊裊婷婷回了长乐宫。 少女在他眼前渐行渐远,远到看不见她的背影,鼻尖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玉兰香。林子安揉了揉鼻子,低头看到黑黝鞋面上的半面花纹底愣了愣,忽而摇头笑了起来。 东宫书房 在林子安进来的时候,眼尖的太子便看到了他刚送给锦仪的书到了林子安的手上,他将行礼的人扶起,顺手把书放回了柜中。 「这书原是孤借予锦仪的,这孩子死活想扎一只风筝,本想着过个把月再让她还回来,没想到你今日就将它送了回来。」太子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他让侍从给林子安看座,拿起锦仪落在他这的图纸笑着摇头问道,「锦仪又为难你了吧。」 没等林子安回答,太子自顾自说了下去,「她是孤的妹妹,自小千娇万宠,便是脾气大些也是应该的,这么多年大家都让着她,她便没有什么求不得的事。有时孤真想磨磨她的性子,看着她又不忍心…… 太子说了半晌,好似突然想起林子安还在这,他收了笑反问道,「林小将军你说呢?」 林子安低头看着鞋面上的花纹印,这是太子听闻小公主因着他受了委屈敲打他呢,「太子说的是。」 太子得到了想要的答覆,朝着林子安满意的笑了下,「今日找你来,主要是为了江南贪墨一事,这些年风调雨顺,可江南税银却愈来愈少。朝中之前也有派人前去探查,不过一无所获。」 林子安在太子的指示下,拿起侍从递给他的卷宗翻阅了起来,末了抬头道,「太子是想让我去查此事?」 「不是我。」太子摇了摇头,「是父皇。」 林子安继续翻阅几位钦差探查的日志,明白了皇上的用意。派出去的几位钦差在朝中分属不同派系,他们下江南除了剷除异己,于税银半点用都没有,而仅有的一位纯臣路上害了急病,到江南没几日便暴毙了。 他才从北境回来,从未在朝堂上露面,一回来便得罪了皇室被扔到国子监,哪怕这些只因为他一句无心之失,却被皇上算计的死死的,好让他从众人眼中淡出。 这家人心眼一个塞一个的多,怎么养出了个如此天真的小公主呢? 林子安一边在心里腹讥着,一边郑重地同太子道,「臣定不负皇上重託。」 「有林小将军这番话,孤便安心了,你先照常去国子监,待一切安排妥当再行事。」 林子安将翻阅后的江南图志交还给太子后,瞥到了被放在桌案上的风筝图,乍一看有些眼熟,但又和市面上常见风筝差别甚大。到底当着太子的面,林子安没敢多看,直到回到林府,他一拍脑门突然想了起来。 这奇怪诡异的图案,若是倒过来看,不正是那日宫宴他从树上救下来的小狸奴! 这公主的喜好还真是独特。 林子安一时冲动,按照对那小狸奴一面之缘的印象将它画在纸上。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有闲心做这种事儿,毕竟以往在北境,他连笔都不稀罕碰。待这画画完,他沾沾自喜的拿起反覆看着,头小身子大。虽然第一眼看上去有些奇怪,但细看还是很不错的,他把那白色狸奴身上的黑毛都註明了出来。 毕竟公主那小狸奴就长这个样子。 连图都画了,做个风筝也就个把时辰的事儿。直到天已黑透,林子安坐在院子里面对着一地被他掰断的竹条,开始怀疑扎风筝这件事的难度。 「小将军若是想扎风筝,不妨去问问三公子。」一旁伺候的侍从眼见林子安两手把着竹条一弯便折断一根,实在看不过眼,「三公子最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府中小姐少爷们的风筝灯笼都是出自他手。」 林子安瞅了瞅自己的手,好像他的确不是做这事儿的料,将图纸往怀里一塞,抱着仅剩的几根完好的竹条朝林子冀的院子走去。 「大哥怎么来我这了?」林子冀笑嘻嘻得接过林子安手中的竹条,「是给我送竹子的?多谢大哥了。」 林子安搂竹条的手紧了紧,在林子冀疑惑的目光下轻咳了两声,「不是,就是来问问你如何扎风筝的。」 林子冀一怔,搓了搓手,「大哥也来扎风筝啊,那我也不算不务正业了。」 他把林子安引入堆了各色材料的屋里,点上烛又收拾了块空地让林子安歇脚,「这扎风筝先得削出竹片,噼成粗细不等的竹条。」他一边说一边做,手里飞快动作,出现了几根竹条,在林子安眼前晃了一眼,给他看。 「接着呢,要在火上烧一会,将其掰弯……」 林子安一边听着他讲,一边学着他的动作操作,确实烧过的竹条没这般容易掰断,他在林子冀孺子可教得赞嘆下,听着他一口气讲那些扎骨架,裱煳之类的窍门,连忙叫停了他,「扎个风筝这么麻烦?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记不住。」
第17页 「确实有点麻烦,扎好了也不一定飞的起来。」林子冀抓了抓头,腼腆一笑,又叽里咕噜的讲起了怎样才能做出能飞得起来的风筝。 讲了好一会,他发现林子安有些不耐的抿了抿唇,林子冀连忙话题一转,「虽然听起来麻烦,但是真正上手还是很快的。大哥,哄姑娘可不能怕麻烦。」 「谁哄姑娘了?」 林子安一听这话立马挑了挑眉,手里紧紧捏着几根弯着的竹条。 他扎风筝哪里是去哄那小公主,不过是随手试试罢了! 扎好了风筝也不一定给她,给她了也不是哄她,只不过是把她气出病的补偿罢了,怎么可能是哄姑娘。 「我就是随便问问。」林子安总觉得林子冀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连忙向他告辞,「这玩意儿太折腾人了,不学了。」 林子安急匆匆得回了自己院子,直到侍从来接过他手里的竹条时,他才意识到他走得太急,连这东西都带回来了,他吩咐道,「扔了,扔远点。」 眼不见心不烦。 林子安强迫自己去想想今天看过的江南图志,想想江南税银,这些事儿哪件不比扎风筝重要。他想着想着,便靠在榻上陷入梦乡。 事实证明睡前看什么与梦境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因为林子安的梦境中并没有出现那些眼放精光、大腹便便的江南官商,出现的只有养在深宫的牡丹花,那个明艷动人的小公主。 依旧是在东宫外,他还站在那个屋檐下,看着小公主垂着头一蹦一跳朝着他走来,他看到锦仪见到他时瞬间的表情变换,听到自己问,「公主殿下,我到底做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 小公主听了他的问题回过头来,先是低头不语,好不容易抬起头却是鼻尖通红眼里含着泪,一脸的委屈,她的眼睛瞪得很圆,泪珠不断的在眼眶里滚着,好似眨眨眼,便有泪珠滑落,她控诉道,「你欺负我。」 「我没有。」林子安为自己辩护,可看到锦仪的眼泪,他嘆了声气又改口道,「我不是有意的。」 「你欺负我。」小公主的眼泪终于滑落,她扭过头遮住脸,似是不愿让人看到这样的自己,他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从吓唬人的「不许哭」说到真情实感的「我错了」,却依旧于事无补。 什么法子都想尽了,他只好学着北境那些妇人哄孩子的模样想要揽住小公主,没想到扑了个空。 林子安突然惊醒,耳边好似还能听到锦仪细碎的哭声,他低头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心,又看了看窗外,月朗星稀,明日大概是个好天气。 他推开窗在屋里站了许久,晚风一阵一阵的吹过,风里似乎夹杂着锦仪的控诉。他深吸了口气,翻窗出去借着月光在院子里翻翻找找,又把那几段竹条捡了回来。 林子安小声嘀咕,「还好没丢远。」 —— 几日后,长乐宫。 锦仪拿着毛团逗小狸奴,可这狸奴只是懒洋洋得趴在地上,勉强递给她一个眼神,却并不去捡毛团。 「浮元,小狸奴像你这般懒,是会被丢掉的。你看你又不会抓老鼠,会饿死的。」她伸手去揉小狸奴,和主动撞进她臂弯的狸奴抱了满怀。 半夏神秘兮兮得递了个包裹给锦仪,悄声道,「公主,这是林小将军让奴交给您的。」 「林子安?他能有什么好心思啊!」锦仪直觉不对,想让半夏将包裹丢了,可她动了动鼻子,似乎闻到了如意糕的味道。 不然……还是先打开看看吧。 锦仪放下狸奴,看着半夏一层一层的打开包裹,引入眼帘的是一只极丑极怪的风筝,头尖尖的,身子肥肥的还长着翅膀,有两只小耳朵和像大雁一样的尾巴。 这风筝没有一点色彩,仅身子上点着几块墨汁。锦仪敢保证,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丑的风筝了。 她又打开了风筝下的食盒,满噹噹的一整盒糕点,如意糕、虎皮酥……,香气扑鼻而来。 夹在糕点中的还有一张小纸条,锦仪拾起打开,引入眼帘的是歪歪扭扭的字,上面写着「消消气」。 第11章 听墙头 纸条上的字一看便是林子安的手笔,锦仪的确也想不出身边哪个还能写出这样的狗爬字。 她骄矜的放下纸条,将狸奴抱上腿,蹙眉问半夏,「我看上去像是会因为一盒糕点,一只纸鸢收买的人吗?」 半夏一听,连忙表着衷心,「公主当然不是,奴方才也不知道这包裹里装着什么,若是知道,定是不会收的。只是您不是准备过几日回国子监进学吗?这换作俗话叫瞌睡递枕头,正是时候。您收了林小将军的东西,落在别人眼里,也算他请您回去的。「 「怎么是『也算』呢。「锦仪想了想不满道,「分明就是他请我回去的。」 半夏听锦仪这意思,便明白她这是下了林子安递来的台阶,她低头偷笑,给锦仪倒了杯热茶,「是奴失言,是林小将军请您回去,您若是不喜这些东西,奴便收到库房去。」 「等等。」锦仪拦下麻利收拾桌案的半夏,指了指怀里的狸奴,「虽说我才不会吃他送来的东西,可收都收下了,便留着餵给浮元吧。」 见半夏放下了手中的食盒盖子,锦仪找了个藉口将她差遣出去,仅留了个小狸奴在房中陪她。 她这才有功夫仔细观察食盒里的糕点。先前只觉得扑鼻而来的香味有些诱人,仔细看过去,里面的糕点也费了些心思,糕点摆了几圈,最里面一圈的几块七巧糕,往外数依次是虎皮酥、如意糕,最外面一圈则是马蹄糕。
第18页 一圈一种颜色,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锦仪记忆里绵长的香味,她拈起一块虎皮酥,虎皮软嫩,入口即化,也不知店家在调粉时加了什么,尝着比宫里的好多了。 事情都已经过了这般久,林子安又诚心求她原谅,让她消气,她也不是不可以继续当一个大度的公主,不同他计较。她一边想着,一边把剩下的糕点餵给了小狸奴,拿起一旁的纸鸢翻来覆去的看,戳了戳耳朵,摇了摇纸鸢身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估计他不知从哪得到我在求巧匠扎纸鸢的消息,便随意买了个来煳弄我吧。」锦仪撇撇嘴,「可这也太丑了些。」 吃糕点的小狸奴,听了这话,撑了个懒腰,小爪子悄咪咪将那纸鸢踢远了些。 因着恰好也快到了国子监踏青的时节,林子安又主动送来一盒糕点和一只奇形怪状的纸鸢,锦仪决定对林子安那些事儿既往不咎。她同姜皇后卖乖,把早先一笔一画抄好的《大学》交了上去,示意她病也好了,书也抄完了,是时候让她去进学了。 姜皇后翻了翻她抄的书,是她本人的字迹,并非侍女代笔,不禁满意得点点头,「你不是最不想同吴家那小姑娘打交道吗?如今她在女学待得好好的,你别去惹事。」 「我哪有惹事,母后,您知道的,我一向是最乖的了。」锦仪贴着姜皇后,摆着指头细数那些年她做过的好公主好事,什么姜家弟妹被罚,亲自救场,哪个侍女被欺负,她出面主持公道…… 「够了够了,就这么几件事,天天说年年说,也不嫌害臊。」姜皇后颳了刮她的鼻尖,提点着她,「我知你同阿宁那丫头交好,对吴氏有气,这些年明着暗着同吴家小姑娘斗气,也没闹出什么动静,便也没管你。 「国子监女学是让你读书的地方,可别在像以往为了口舌之争跌了皇室的脸面。」 「母后,我知道了,您放心吧。」锦仪竖起三根手指,想了想将手心面向姜皇后,向她保证道,「若是吴湘凝不来寻我麻烦,我定然当她不存在的,在宫里这些时日,我可算想明白了,读书进学才是身为公主的第一要紧的事儿,才不会像以往那样呢。」 姜皇后见她态度诚恳,一心向学,允了她重回国子监的请求。在姜皇后的默许下,锦仪很快准备好了復学的东西。她捎信给了姜苕,让他速速准备好京都糕点铺的名册,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了哪日復学的消息。 带着对糕点铺的嚮往,以及对国子监踏青日到来的期待,锦仪在復学的前一天怎么也睡不着,她在榻上翻来覆去,连星星都数到了一百多颗,仍旧毫无睡意,她偷摸着下来,将已经打唿噜的小狸奴抱上了榻边。 小狸奴先是被惊醒,看到她后,又安心歇在她的臂弯。耳边是小狸奴熟睡的唿噜声,锦仪的唿吸逐渐平稳,不知何时搂着狸奴也睡了过去。 等锦仪被半夏唤醒时,一看时辰才知晓,又起晚了。 上次去迟被关净室的凄楚仿佛还在眼前,锦仪说什么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再发生一次。她催着侍女替她梳洗在最快的时间内收拾妥当,又抄了近路,奔向国子监。 锦仪的打算是非常好的,若是走近路能掐着点到国子监的门口,要是侍从的脚程再快些,她说不准能赶在司业之前落座。可千算万算,她也没算到本应无人的小路上,先行了吴湘凝的轿子。 吴湘凝认出了锦仪的轿子,也认出了紧跟在轿旁的半夏,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勾勒出女儿家窈窕的身段,裊裊婷婷得拦在了锦仪的轿前,同她道,「先前听说公主因病不能来女学,如今可是大好了?也不枉湘凝日日向佛祖祷告,祈求佛祖保佑公主安康。」 锦仪听着她这一番话,透过轿帘看她双手合十做出祷告的样子,又矫揉造作得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滴,深觉牙酸地摇了摇头,就吴氏女这样的人,怕是不知道在背后使什么坏呢! 「如今我已大好,多谢吴小姐挂念。」锦仪扼腕说着违心话,接着催促道,「马上就要上早课了,咱们可别堵在巷子里,误了上课的时辰。」 吴湘凝站在轿前,却不挪脚,反而哽咽开口,「这么多年了,公主还是厌恶湘凝吗?哪怕在巷中遇到,湘凝前来见礼,公主也不愿下轿同湘凝见一面。」 「吴小姐说得哪里话,您只是臣女,我们公主自有不同你相见的道理。」半夏在一旁维护着锦仪。 若是放在往常,锦仪一定头都不回地带着侍从绕开,可去国子监的近路就这么条窄巷,若是不走这路,她定会去迟。没法子,她掀开轿帘,站在了吴湘凝面前,「有什么话一定要当着我面说?说罢。」 吴湘凝一怔,她低头道,「湘凝只想知道公主是不是真的不想见湘凝,我好不容易争取来女学的机会,您却因病不来,我还以为公主讨厌我才这样的。」 锦仪挑眉,她不喜欢吴湘凝不是整个贵女圈都知道的事儿吗,吴氏女又在这装模作样的是想挖坑给谁跳呢,她这般聪明,肯定不会上钩的!她反问道,「你觉得我不该讨厌你?」 「自然是的。「吴湘凝佯似天真的朝锦仪笑了笑,「我们是一家人啊。」 锦仪感到荒唐无比,她莫不是以为吴家出了个太子妃,便能和她称作一家人了吧!「一家人?」 「早晚都是的。」吴湘凝见到锦仪先是生气又变成迷惑的表情,并没有给她解惑的想法,她看了看天色,「一时不查,竟耽误了这许久,湘凝便先行一步。」
第19页 锦仪眼睁睁看着吴湘凝在早课晨钟响起时,坐上轿子转进了通向国子监的另一条小巷,她跺着脚,嘀咕了句,「失算了!」 这吴湘凝定是起迟了,还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一大堆,就是想拖延时间! 她转身想要进轿,忽而听得墙头一声嗤笑,循声而看,身着玄衣的少年盘腿坐在墙头,他身后是国子监一角,簌簌竹林随风摇曳,见她转过头来,还同她打了声招唿,「又见面了,公主殿下。」 锦仪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今日一定忌出行! 不然怎么会先送走了吴湘凝又见到了林子安呢。 她扬起脸质问道,「你刚才笑什么?莫不是偷听墙角了?」 「我可没有听墙角。」林子安拍了怕身侧的青砖,几片竹叶被他从墙头扫落,他笑起来露出几颗牙,整个人往右边歪了歪,勾着唇偏头看着锦仪,「我这叫听墙头。」 第12章 …… 听墙头? 锦仪狐疑地打量着林子安,坐在墙头上听人说话便叫听墙头了吗? 「又在狡辩!」 她不欲再搭理林子安,示意侍女搭起轿帘,还未进轿,又被林子安叫住,他好似没睡醒含煳不清得喊了声,「公主。」 锦仪顿住脚,偏头去看他,莫不是这林子安听了她方才同吴湘凝说话,想去告什么黑状?她可不怕他! 正是朝阳初升时,锦仪的脸上蒙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林子安看着她,突然忘了想和她说些什么。自从那荒唐的梦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还好,她依旧明艷灿烂,并不像梦里那般哭啼可怜。鬼使神差间,他身子向前倾,朝着她递出一只手,「我拉你上来。」 锦仪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她可是堂堂公主,就算早课迟到,也不会像林子安这般做出爬墙这种事的! 她扬起下巴,骄矜地道了句「不用」,飞快钻进轿子,催着侍从赶往国子监。 林子安目送着她拐过拐角,消失在视线中,突然一拍脑袋。他方才只想问问锦仪收到了他送的东西吗,糕点好吃吗,纸鸢……满意吗,是不是消气了,怎么就好好说了那么句话。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突然泄愤似得拍了拍大腿,「丢人!」 —— 公主久病终于痊癒,第一件事竟然是重回国子监进学,这样的说辞让司业大为感动,并为纠缠于锦仪迟到之事,反而和颜悦色朝她点头,示意她去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而她的前桌俨然坐着吴湘凝。 一时间除了阴魂不散,锦仪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此刻看到她的心情。小公主在原地磨蹭了一会,还是坐上了位置。 今日的早课还在教《大学》,书里的内容锦仪在抄书时便记了个大概,如今认真听司业讲解,倒是别有一番领悟。 没了前后桌同锦仪说小话的贵女,这堂早课锦仪听得无比认真,在快要下课时,司业看着她求知若渴的眼神,点了她抽背。 「今日所授便由公主殿下来背吧。」司业遥指着锦仪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 学堂里响起了一阵抽气声,今日司业状态极好,讲了一整篇的内容,又臭又长,便是她们自己都不一定能完完整整背出来,公主又是不爱读书的性子,这么点她起来背书不是在砸皇室颜面嘛! 锦仪在大家同情抑或是看戏的目光中起身,合上书,将授课的几章洋洋洒洒的背了出来,甚至一时尽兴,将还未讲到了地方也背了下去。 老司业捏着鬍鬚,连连点头,「看来公主病中仍未停学,未曾辜负帝后厚望,女学后继有望啊!」 他示意锦仪坐下,又勉励其他贵女不要忘了女学初衷,布置了几篇课业,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离开了堂屋。 司业走后,突然有贵女小声哀嘆了一声,「女学初衷与我们何关,课业这般重,都没时间绣女红了。」 「杨姐姐若是不想来,便说在府里备嫁就好,何必为难自己。」有贵女打趣她道,「反正来女学也不过图结个好亲事。」 「是啊,咱们学这些《大学》又有什么用呢,执掌中馈也用不上这些,还不如算经有用呢。」 锦仪听着几个贵女在后排压着声音议论,心里有点怪怪的。 姜皇后同她说过这世道女子多不易,读书可以明智,现在国子监公然开了女学,可是往后,若是各地学了去,那便有更多的女郎可以读书识字明理。 她瞧着这些贵女并不以读书识字为荣,也不认可女学的意义,以后是不是就没有女学了? 锦仪来不及深思,平日里围着锦仪左右的贵女,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问候,又吹嘘她方才站起来背书时是多么神武,仿若文曲星附身,引着她往校场去。 「公主您不知道,韩司业给女学开了一堂骑射课,可有意思了!」 「骑射?」 锦仪眼前一亮,早些年她在父皇的亲自教导下学会了骑马,奈何宫里管的严,能让她出去放风的只有秋狩时节,平日里去哪都有一大堆人跟着,简直就是遛马,都跑不起来。 她开心了一阵,突然又想起来她并没有把骑射服带来国子监,莫不是今天得眼睁睁看着别人跑马? 锦仪肉眼可见得又陷入了不开心中,「可我没带骑射服,可得看着你们练?」 跟在一旁的贵女扑哧笑出声来,「方才未同公主说明白,单日学骑马,双日学射箭,今日是双日,不妨事的。」
第20页 射箭?那她还没学过。 锦仪同众贵女站在校场,看着已经摆好的靶子,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司业指点后,她拿着箭百发百中那神气的样子。 「来教骑射的是哪个司业?」锦仪想了想,国子监司业大多不愿来女学授业,莫说骑射这种课,若是出了差错,毁了女子容貌更是滋事甚大,司业各个都嫌是烫手山芋。 「韩司业亲自授课呢。」有贵女答道,「不过他每堂课都会挑几个学子当助教。」 「公主放心,司业不严的。」 她们同锦仪介绍着之前几堂课的情形,无非是韩司业亲自示范骑射,由他和助教分别指点动作,以防有人慌乱受伤。 锦仪抱着万分的期待等着韩司业前来授课,可她万万没想到今日跟在韩司业身后的是林子安! 她突然觉得这辈子最该生病的是此刻! 「是林小将军欸!」 周遭有贵女小声欢唿,锦仪不明所以地蹙眉看去,她们双手交握,满面春红,似乎对林子安的倒来期待不已。 她不过一个月没来国子监,都发生了什么! 锦仪抱着臂,听韩司业吩咐林子安给众人做示范,只见他跨上马背着箭绕着校场跑,初始速度还很慢,渐渐地,大家已经看不太清他的身影。 「放!」 韩司业一声令下,她们都没看到林子安是何时搭上了箭松了弦,只听得箭羽破空声划过耳际,守在靶心的小童敲响了锣鼓,大声喊道「正中靶心。」 耳边是众贵女的惊唿,锦仪身在其中,也感觉心神激盪。她端着公主架子,扬着脸并未随着她们一同惊叫,只是看着下马拿着弓箭难得站得板正的少年,暗想这人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的。 「今日仍旧练习勾弦,你们先站好。」 韩司业待她们安静下来布置今日的课业,各位贵女提着弓箭摆好了姿势,锦仪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们,有样学样地站好,握弓搭箭。 她左右看了看,好似没和别的贵女有什么不同,可见她果然是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 锦仪正喜滋滋地摆着姿势,冷不丁小臂被轻轻抽过。 她歪头,看清那是一根削过的竹条,拍了她的小臂后又拖着她的手臂上移,一点点的直到她的手臂与肩膀平齐。 「站好,目视前方。」 锦仪虽未看到来人的脸,却认出了这是林子安的声音,她心里攒了口气,偏不想叫他教,他说东她偏走西,一定要和他对着来才好。 林子安站在她身后,拿着竹条纠正她错误的身形,抬高她的胳膊,敲打她未站开的腿,却拿她左右乱动的头没有办法。 他略微低头,看着如无瑕玉一般的颈边,在交领襦裙的衬托下更显得修长,再往上移两寸,乌金裹着红宝石的坠子随着锦仪的动作微微晃动,在他眼前画了一个圈,荡漾在他心底。 有点痒,又有点麻。 第13章 …… 林子安看着锦仪乱晃的耳坠,总觉得心里像爬过数万只蚂蚁一般,让他抓心挠肝,他捏紧了竹条,手心里微微传来刺痛感,仍旧无济于事。 「头别动。」 他压低声音,用竹条轻轻拍了怕锦仪的肩,示意她别动了,没成想锦仪左右摇头晃脑得更欢快了。 她这是诚心同他对着干。 林子安往韩司业那瞥了一眼,弯了弯嘴角,「公主殿下平日里都这般听课的?司业说东你走西?」 锦仪回想着自己的课堂表现,除了偶尔迟到、上课打瞌睡,其他都很听话,「当然不是。」 「那便是故意同我过不去。」 林子安很快便下了结论,快到锦仪怀疑他早就想好了自己是怎么回答,早早的把这句话准备好。可她的确是同他过不去,本想着留些脸面,没想到林子安这么有自知之明。 她放下手中的弓箭,往前走了两步转身回头看林子安,这样她不用踮脚也能平视他的眼睛,「你既然……」 林子安打断她的话,「今日只有我一个助教,你故意同我过不去,那就是想要韩司业亲自指点。」 「韩司业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他拎着竹条抱着臂怒了努下巴,示意锦仪看韩司业的方向,「若是动作不对,他可是直接打人,『啪』一竹条就下去了。」 「……」 锦仪余光看到韩司业竹条高高举起拍在一贵女的小臂上,啧啧啧,她光是看着便觉得疼,再往前面看看,似乎有个贵女眼眶都红了。 「公主殿下可得想清楚,你若是想让韩司业来,我现在便找他说清楚。」 他看上去拔腿就要走,锦仪连忙唤住他,「既然你诚心想要教我,我和你学学也无妨,不必麻烦韩司业了。」 「早说清楚不就好了。」林子安满意一笑,退回锦仪身侧,一边讲一边同她示范,「背挺直,两脚开立同肩宽,头看着靶。」 不就是站好罢了,实在是简单。 锦仪照着林子安说得做,在他拿着竹条敲敲打打的修正下,总算拿着弓站出了一个十分符合要求的姿势。 恰韩司业巡视到这,满意地点头夸了夸锦仪,「公主做得不错。」 锦仪矜持地谢过韩司业的夸奖,又给林子安使了个眼色,好叫他瞧瞧她是多么的冰雪聪颖,眼下稍微用点心思便能做到极好。
第21页 少女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林子安站在她身侧,看着因她抬高手臂顺着滑下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是北境盛开的棉,柔软又洁白。 对上锦仪骄傲的眼神,林子安的眼神迅速从她的手腕移开,咧开嘴朝她露出一口白牙,「确实不错。」 锦仪轻轻哼了一声,看着他移到其他贵女身侧,用那根竹条指点着她们的动作。她勐然回头,看着此时的自己,懊恼得吸了口气,脸颊两侧气鼓鼓的。 说好了要和他对着来,怎么又学上了呢?! —— 韩司业是个较真的人,林子安更甚。 他的眼睛似乎长在了锦仪身上,才发现她偷了一点点懒,手臂悄悄得放低了些,头稍微晃了晃,竹条立刻就托起她的手臂或是拍上了她的肩,还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所谓的骑射课根本没有锦仪想像中的快乐。 待到校场的香燃尽,这堂折磨人的骑射课才终于结束。 锦仪松了口气,立刻放下弓箭,她拍了怕袖子,眼睛盯着韩司业,做好了他一说下学便立刻离开校场的准备。 她听着韩司业说了许多正确的废话,比如鼓励贵女们做得很好,让她们不要放弃,终于听到了这一日以来最让她振奋的消息。 「勾弦便练到这,学正定了后日外出踏青,余下的等踏青回来再学。」韩司业朝她们点点头,「今日便到这。」 后日就踏青了吗?! 怎么没说去哪! 贵女们都对去哪非常的好奇,奈何韩司业的嘴十分严实,不论贵女们以何种问题打听都撬不出他一句话。 锦仪抱着对去哪踏青的强烈好奇,便走便盘算,去年去了钟山,前年去了京郊温泉庄子,按理说今年合该去有水有湖的地方。 她边走边想,恰巧在门口遇上了一同下学的吴氏兄妹。 看到他们时已经来不及避开了,锦仪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穿越人潮走到她面前朝她作揖见礼。 「今早是小妹不知事,同公主胡言乱语还耽误了公主上早课的时辰,寒江在此代小妹赔个不是,望公主谅解小妹。」 锦仪冷眼看着这对兄妹,吴寒江脸上挂着多年如一日的笑意,名字虽为寒江,但是不论是国子监的学子抑或是司业都喜爱他,说他为人诚恳仗义,课业也好,是难得的君子端方。 可是每次见到他,锦仪都觉得像是被一条滑腻的毒蛇缠上,令人噁心的紧。 「我呸,你以为你赔个不是,我阿姐就得接受吗?」锦仪还没来得及吭声,就被飞奔而来的姜苕挡在身后,他气都没有喘匀,可是话头却不肯停,「可别仗着吴家出了个太子妃便想对我阿姐作威作福,我阿姐大度,也得看看我的拳头同不同意。」 吴湘凝的脸上霎时变了,她带着阴毒的目光瞪了姜苕一眼,随后拿出帕子擦着眼角,作出受尽委屈的样子。 吴寒江脸上的笑意微滞,很快又恢復正常,「阿苕大概误会了,我们吴家从未有这样的想法,况且原不原谅小妹是公主的事,你僭越了。」 「小九没有僭越,我就是这么想的。」锦仪最是不耐同他们打交道,扯了扯姜苕的袖子让他控制自己的暴脾气,站在了姜苕前面,同吴家兄妹道,「吴小姐也没什么大错,只是往后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才好。」 吴家兄妹看着锦仪说完带着姜苕离开国子监,脸色变成了如出一辙的难看,未来的皇子得由他们吴氏女孕育,不过一个公主,嚣张不到几时。 吴寒江捏紧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更何况这位公主早晚是他的禁脔。 —— 姜苕被锦仪拉走后,仍旧忿忿不平,「阿姐,你刚才就不该拦着我,等我把那姓吴的打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乱说话不!」 「你打了他,外祖父就得打你。」锦仪恨铁不成钢道,「从小被打到大,你就是不长记性。」 「反正有阿姐求情,祖父不会下狠手的。」姜苕一副有免死金牌的模样,丝毫不把这顿毒打放在心上,「等我找到机会,可得教训他一顿不可。」 「对了,这是我这段时间搜罗的京都糕点铺子和糖水铺子。」姜苕掏出一本小册,记上了哪条街哪个铺子,招牌是什么,一看便知用心了。 「东二街杨婶子家的虎皮酥真不错,阿姐前段时间不是要寻匠人做纸鸢吗?我还打听到一个手艺人在那儿,咱们可以顺道去看看。」 锦仪翻着小册子漫不经心道,「不必了。」 「为何?」 「我已经找人做好纸鸢了,等踏青的时候放给你看。」说起喜欢的东西,锦仪开始滔滔不绝,连声调都高了不少。 于他们百米开外,林子安因着要替韩司业收□□比往常离开国子监的时间晚了些,意外走在了锦仪身后。 忽而,林子荣抬头瞧他,疑惑道,「大哥,你耳朵怎么红了?」 第14章 更精细些 两日的功夫眨眼便到,虽说韩司业卖了个关子,但这并不影响锦仪兴致勃勃的准备着踏青一应事宜。 什么糕点、果酒都是次要的东西,那日穿什么襦裙戴什么首饰也并不要紧,对锦仪而言最紧要的便是带着她那只特制的风筝,看着它在宫外一眼看不到宫墙的地方越飞越高。 国子监关于踏青的传统并没有多久,曾有司业看着学子们交上来的课业悲嘆这些孩子们不食民间疾苦,写出来的东西大多是空想,他们有的甚至不知道如今几月庄上该种什么菜,若是国之栋樑皆是如此,是天启之哀。
第22页 学正听到后,觉得的确如此,向今上进言后,为国子监争取了一个所谓的踏青,让这些金玉堆起来的孩子们走出雕栏玉砌,看一看真实的京郊。 只是这事儿真正落实起来时,牵扯又太大,这些学子背后无一不是权贵,若是出了岔子,便是全国子监的司业也担不起这责,早些年还去过田间地头,如今这两年求新求稳,只好挑些近郊的山寺抑或是农庄。 倒像是让他们休沐了一样。 不过这的确是大部分国子监学子内心的真实写照。 几辆马车载着国子监学子以及他们的侍从们缓缓驶向城西,先前马车中还有人猜着今日将在哪里下车,当穿过一条条街巷看到城西门时,马车里也渐渐没了声响,除了城西的绵山脚下,这一带也没有旁的地方可以踏青了。 马车将将要停下的时候,锦仪被半夏唤醒,国子监的马车不比宫里舒适,在一个时辰的颠簸里锦仪时不时打个盹,被半夏扶着靠在她身上稍稍眯了一会。 锦仪睁开惺忪的睡眼,对上几个贵女偷笑的表情,想一想在国子监这种事她们应该见多不怪,习惯了才是,怎么还是一副从未没见过的样子。 「我们到哪了?」锦仪坐端正,任由半夏替她收拾有些褶皱的袖摆裙角,「都出了城,怎么外面还这般吵闹?」 她掀开轿帘,今日春光正好,微风拂面,恰恰是个放风筝的好日子。只是不远处第二辆马车前围了一圈人,那些吵嚷声也来自于他们。 「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才,哪来的胆子碰小爷?」 「下手这般重,是想捏断爷的胳膊吗?」 「刚才哪只手碰得爷,伸出来剁了!还敢还手,哪里来的不知规矩的奴才,今日便叫你尝尝厉害!」 她们的马车缓缓向前,这些暴怒的声音混杂着求情的呜咽一同传到锦仪耳中,她大致听了一耳,隐约判断出这又是出仗势欺人的戏码。 「这是何人,嚣张成这样!」 坐在锦仪下首的贵女从车帘往外看了两眼,朝锦仪笑了笑,「不过是孙侍郎的次子孙清,孙家同吴家是姻亲,到底不一般。」 她说完又觉得在锦仪面前说这话不太好,又找补道,「大抵是下人伺候不周,孙公子脾气大了些罢了,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过会便消停了。」 原先今上确实喜怒无常,但姜皇后待人亲厚,宫里也没有旁的主子,今上再大的脾气对着姜皇后也烟消云散,便是有看不过眼的奴才,交给嬷嬷依宫规处理扣了月例、打发去掖庭便是,哪有这般当众责罚下人的? 「便是伺候不周,也有国子监的规矩管着,哪有任他处以私刑的道理。」恰巧马车停稳,车门打开,锦仪朝半夏努了努嘴,示意她过去看看。 「公主息怒,不过是个下人,没必要伤了同窗之前的和气。」坐在门边的贵女虚虚拦了拦半夏,打着圆场。 锦仪瞥了她一眼,圆脸小眼睛的姑娘好似是柳寺丞家的女儿,听说在同孙家议亲,也是个可怜人,她让半夏听令下车,对这贵女道,「不是同在国子监进学就算同窗。」 还得看他配不配。 这事儿若是遇不上那只能罢了,这回遇上了,锦仪说什么也得整顿整顿,杀一杀国子监这种风气。 贵女们跟在锦仪身后鱼贯下了马车,走到半路,突然发现半夏神色古怪的又站回了锦仪身侧,之前马车前围成的圈已然散了,她们细细看去: 只见先前一直叫嚣着的孙清被踹倒在一边,林子安漫不经心地将匕首甩到他身边,又转身将小童扶起,同他说了什么,弯着唇角笑起来揉了揉小童的脑袋。 春光正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洋洋洒洒的朝着林子安涌去,他周身仿若蒙上一层金色光晕,清峻又不羁的少年郎身上难得有了丝暖意。 锦仪回过神儿时,林子安已经扬长而去,孙清被同窗扶着骂骂咧咧地离开,小童低着头锁着脖子站在马车前很有些不知所措。 她万万没想到这事会由林子安出头,只不过靠拳头解决的确是这个粗人的主意,想着孙清离开时那个眼神,怕是那小童会有麻烦。 锦仪想到这忍不住得意起来,她可真是一个观察细緻入微的贵女,可不亏母后多年教导,她同半夏道,「我正好缺了个替我放风筝的小童,你让那小童过来吧。」 半夏应喏,带着满脸不可置信的小童来了锦仪面前,直到他走到了眼前,锦仪才发现虽然他远看很是瘦小,但走近来看,人生得很是秀气,脸颊有些泛红,他两手交握在一起不住地揉搓,看上去十分紧张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位司业的人?」 「奴唤阿程,是国子监林伙夫捡回来的。」 锦仪点点头又问,「你可读书认字?方才是怎么回事,那林小将军又同你说了什么?」 阿程脸色刷得变白,突然朝锦仪跪下,「公主明察,奴不识字,往常在国子监也不过凭着一把力气干干粗活,不知怎得得罪了孙公子。奴粗手粗脚,今日扶孙公子下马车时,手中稍稍使了些力,那孙公子便说奴要捏断他的胳膊,要将奴双手砍去!此事绝非奴有意害人,求公主明鑑!」 「起来吧。」锦仪最是不忿这种事,看那孙清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没有追究你的意思,只是问问。」
第23页 阿程颤颤抬头瞥了她一眼,待见锦仪的确不像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贵女那样,战战兢兢地起身道,「方才林小将军夺过了孙公子的刀救了我,还同我道,『等过几年再大些,便去参军,我合该是那儿的人』」 他对林子安说得那番话满目憧憬,可是想想自己什么也不会,只不过能比旁人多些力气,哪敢想这么远,眼里的光又淡了下来。 「既然他都这般说,那你一定能把风筝放到又高又远。」锦仪指了指半夏怀里的包裹,「你便先帮半夏抱着罢。」 阿程见锦仪并没有否定他的意思,喜出望外一口一个半夏姐姐,接过了她怀中的包裹,甚至表示可以将另一个侍女姐姐手中的食盒也一道提着。 锦仪带着一行侍从落座于提前安置好的流觞曲水宴时,半路碰到不知从哪里钻出的林子安,他肩头落了几片叶子,衣裳也有些皱巴巴的,见到锦仪同她身后的阿程愣了愣。 「小将军,多亏公主赏识奴有一把力气,今日跟在公主身边帮着放风筝。」 林子安挑眉嬉皮笑脸地准备同锦仪作揖,闻言看到阿程抱着的巨大的行囊,虽说用布包着,但依稀可以看到两片翅膀的形状。 他眼睛一眯,这莫不是他亲手做成送给小公主赔罪的风筝,她竟真的给带到这来了?! 林子安突然觉得脚下有些飘,又有些后悔。 早知道,应该做得更精细些才是。 第15章 原来他真的来了 林子安明知故问道,「公主这是要放风筝啊。」 想着林子安方才帮了阿程又好声好气地同她作揖,锦仪想了想还是瞥过阿程怀里的包裹朝林子安点头,「今日天气正好,最适合这些。」 林子安难得有几分心虚,这是他第一回 做这些玩意儿,按着从林三那记来的法子囫囵做出来的,也没试试能不能飞,飞得高不高,他轻咳一声道,「公主要放风筝,何必劳烦别人,我来就好。」 锦仪狐疑地打量着他,总觉得他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若是触到她的眼神还会稍稍躲避,这可真是有鬼! 她一口回绝,「不必,我寻着人了。」 「阿程年纪还小……」林子安仍旧不甘心,若是他亲自来放,哪怕这风筝飞不起来,他便是用轻功跳上树也得做出个样子来,若是别人放那就不一样了。 几乎立刻,锦仪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林子安这个乡巴佬一直待在北境,根本没有放过风筝,现在看到她的风筝眼红极了,明里暗里就想着替她放风筝,好过过瘾。 她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她才不会让林子安得逞的。 「小将军放心,虽然我年纪小,但是我力气大跑得快,一定将公主的风筝放起来!」阿程在一旁听着,就差踏出来拍着胸脯保证。 「……」林子安被噎得哑口无言。 锦仪很满意阿程的识趣,毕竟能让林子安哑口无言的时候可不多,她心情颇好地带着侍女侍从往流觞曲水安置好的位置上就坐。 虽说国子监的人是一起带来的,但落座仍旧分了男女两列,各有几个小童和司业看着。 锦仪坐在司业下首,看着眼前缓缓流过的溪水清可见底,上面浮着纹了锦鲤的素色小蝶,盛着各色的糕点熟食,这些小食多是贵女们每人一两叠带来的,是一个难得的彰显个人厨艺的机会。 她低头看着溪水有些心不在焉,眼巴巴的看着司业说了一大堆场面话,终于开始了这一场流觞曲水宴。 司业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绝对捨不得放弃这种考较学子学识的好时机,趁着众人兴致高昂,以踏青目之所及为题眼玩一场飞花令。 有学子小声嘀咕,「年年都是这一套,也没什么新的。」 「你可小声点,别让司业听着了,没新鲜东西才容易准备。」 除了早有准备的学子默写些早已背下的诗句,什么花草树木,飞鸟游鱼,其余学子反而左右打量起来。 姜苕自是不安分,他听得远空传来猎猎长风似有所感,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凰鸟风筝乘着风摇摇升起,初时只是在低处摇摆,待那小童摇着线跑起来,好似那凰鸟也扇动着翅膀腾云直上。 「快看!阿姐的风筝!」 总算见着锦仪找匠人□□的风筝,姜苕恨不得跳起来,大声嚷嚷着让所有人都看到这只风筝。 本就不知飞花令写什么的学子,闻言纷纷朝着姜苕的手指看去,这的确是一只很罕见的风筝,民间素来做些燕子鸳鸟,这般大手笔的凰鸟风筝也只能出自宫里。 细细看去,这凰鸟翅膀上绘了些蝙蝠,取了求福的吉利,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凰鸟的身子绘上了各种形态的小狸奴,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是浮元。」姜苕目光扫过全场,在一众称奇声中看到脸色古怪的林子安,颇为肯定道,「便是画在风筝上都一脸兇相,只让阿姐碰。」 今日天气的确很好,甚至阿程并不用跑多快只用挑好时机放放线,风筝自己便能忽上忽下的摇摆着。 坐在锦仪身侧的几个贵女看着很是心痒,只是这不在自家花园,也不是女眷的茶会,当着这般多外男的面,拽着风筝跑起来总有些失了礼仪,若是不慎摔倒,更会沦为笑柄传出去。 周太傅的么女周姝筠撑着头看向锦仪,「公主这风筝看着好叫人心痒,若非在此地,我定要借来玩玩。」
第24页 周姝筠的说法实在太给锦仪面子,不枉费她亲自画图找匠人扎了这风筝,多么受人喜爱呀,锦仪被夸到心花怒放,十分豪气道,「你若想玩,便让你家阿奴替了我这小童,也省得他劳碌。」 「嗐,看着他们放哪有自己亲自放风筝来的有趣,不瞒公主,早些时候家中兄长也同我一道放过,他只需拉着风筝那头轻轻一抛,我便可以拽着线将它从东头放到西头,若非隔壁住着……,便是放上一个时辰我也不带停的。」 周姝筠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脸颊微红,满目憧憬地看着远远高飞的风筝。 「周姐姐倒是提醒我了,前些日子陪着母亲来寺里上香,正巧发现后山有一道坡,若是公主愿意,咱们带着侍从一道过去,最多玩一个时辰便能回来。」一旁听着的贵女忍不住道。 「巧了,我上月同祖母来也见着了这坡。」周姝筠乐得拍手同方才那位贵女的话相互印证。 锦仪听着她描绘亲手放风筝的画面也心动起来,眼前是遍野的草丛,偶尔能寻到两朵冒出头的花骨朵,遍地寻不到红墙绿瓦,风筝想飞多高可以飞多高,况且国子监的踏青准备了许久,早就有司业带着侍从清扫了周遭,今日还有这么多小童和侍从看着,她们跑远一点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眼见周围交了花令的学子们都各忙各的,司业也并不阻止大家往外跑,锦仪略微思索,便应了她们的恳求,各自带着侍女又叫上阿程收了风筝往后山走。 她们从人声鼎沸一路向前绕过林间小路,渐渐连鸟鸣声都不怎么听得到了,偶尔踩着掉落的树枝发出吱呀声都让锦仪吓了一跳。 锦仪心里有点慌,她离其他几位贵女远了些,和自己的侍女们走在一处。 大抵身边都是熟悉的气息能让人安定许多,锦仪又走了半炷香的功夫实在忍耐不住,「咱们走了这般久,周姐姐方才说得后山的坡在哪呢?」 周姝筠闻言眼睛闪了闪,「这……,我上次也是误入了那儿,不然公主现在这等等,我带着侍从去找找该怎么走。」 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话音刚落便指着她自己的侍从往树林走,每一会原本去后山放风筝的人里就少了一半。 「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锦仪在原地愣了愣而后抬头看天,明明先前进后山时还正是好天气,也不知是不是山中枝叶繁茂遮住了本该照进来的日光,看上去天色阴沉,让人心里毛毛的。 「可是周姐姐才进去,我们现在走不好吧。」一道跟来的贵女细声细气道,「公主都走了这么久了,回去不就白费功夫了。」 「你若是觉得不好,自可在这等着周小姐回来,今日便算了,下回我多带几个风筝便是。」 那贵女跺了跺脚,还是跟在了锦仪的身后往回走。 她们还没走出多远,树影间传来沙沙的响声,在不闻鸟鸣的山林间清晰极了,半夏朝前一步走在锦仪身侧,同她轻声道,「公主,若有不测,您不必管奴。」 「你别多想。」 锦仪原想安慰半夏,没料到她话音刚落,林子里突然冒出乌泱泱一群人,他们穿着夜行衣融在树林的黑暗里。 耳中尽是贵女们惊恐的尖叫声,锦仪有一剎那的心窒,被侍女们裹挟着随意挑了一个方向跑,而那群人目标极其明确,她往哪逃,他们便往哪追。 留在锦仪身边的侍从越来越少,他们拿起刀刃阻止这些黑衣人的步伐,她的余光甚至看到她的风筝被远远仍在一旁,那个晌午刚唤来身边的瘦弱小童趴在地上双手抱住黑衣人的腿,哪怕黑衣人的刀插入他的肩膀他也没松手。 锦仪提起拖曳在地上的裙裾,奋力向前跑去,痛唿声逐渐远去,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只知道往前跑,跑下山找到司业他们就有救了。 眼前逐渐模煳,她直觉身后有异样,想要矮身躲过,奈何她同周姝筠走了这么远的路,又跑了许久,体力实在不支,一弯腰摔在地上还滚了几圈。 弯刀从头顶擦过,削落几缕青丝,但好歹命保住了。 锦仪想要站起来继续跑,可是还没使上力气,脚踝处便传来刺骨的痛意,她生来在金玉堆里,哪里吃过这般苦头,她的手心被石子硌着生疼,可是不管手怎么使劲儿,她人却一点也挪不动。 而那柄闪着寒光的刀却离她越来越近。 电光火石间,她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人,就像走马灯一般从她眼前晃过,而最后她竟然看到了林子安。 看到他又有什么用呢,锦仪悲从中来,他现在一定在山脚同人畅快地喝酒吃肉! 然,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未传来,空气中满是血腥味儿,她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朝她周身喷溅,那持刀的黑衣人举刀的手并未落下,反而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而在黑衣人倒地后,少年郎仿若从她的走马灯里走出来,持着还在滴血地匕首朝她走近,他蹲在她面前,收起往常总挂在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沉着一张脸。 他蹲下来,眼里盛满了她惊魂未定的模样,他擦掉下巴上飞溅到的血滴,轻声同她道:「公主别怕,我来了。」 原来他真的来了啊。 锦仪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他的名字,「林子安」。 第16章 他突然有几分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锦仪才从大惊中回过神来,周身仿若凝固的血液也终于动了起来,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是活生生的人。
第25页 不是在梦里啊。 「你……」 她应该表达谢意的,从小的礼教告诉她,这种时候须得施点小恩小惠才能笼络人心,让人继续为她卖命,可是那句话就在嘴边,锦仪怎么也觉得不合适。 她眼见林子安沉默了会,突然站起来要走,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的袖子,「你要去哪?」 「你方才做得很好,我会禀报父皇让他嘉奖于你。」那些锦仪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怎么也觉得不合适的话,此时如同被撬开的机关突突突地说了出来,「你、你别走。」 她坐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袖,仰视着他。 林子安看着她,忍不住想,这大概是小公主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了,华服沾上了血迹,因着在地上滚了几圈,髮髻也散了,簪子似落未落挂着,满眼的惊恐与不敢置信,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明明见惯了生死,明明按他的想法他应该大笑道瞧,这果然是京都贵女,和北境战场比这才哪到哪,居然被吓成这样。 可是他突然有几分难受。 狗日的黑衣人,居然做出这种事! 他突然觉得方才那一刀刺的太轻,让那贼人死的太过容易。 「你不要怕,我不走,我去看看这贼人身上有没有什么疑点。」林子安把匕首塞给锦仪,可是她还是紧紧的拽着他的袖摆,「你就数五个数,他就在旁边,五息后我就带你走,先把你送下山,再带人找你的侍女。」 林子安走到没了唿吸的黑衣人身边,踹了他两脚,扯下他的面罩,入目便是一个囚字,他又翻了翻贼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如玉佩一般的信物,倒是他拿着的刀是把精铁炼制的刀,寻常铁匠是做不出来的。 身后锦仪已经数到了五,她的声音颤颤地和着簌簌风声一道传来,林子安匆忙记了贼人样貌又走回了她面前。 锦仪看着他站在面前好像是要等她一起走,可是她的脚扭了,轻轻碰一下都疼,根本没法站起来,要怎么回去好像都成了麻烦事,在林子安疑惑地眼神下,她指了指被血迹脏污裙摆遮住的脚踝道,「我走不了,方才被绊倒脚也扭伤了。」 「脚扭了?」林子安蹲下身子,眉头皱成川字,「哪边扭了?」 锦仪眨巴眨巴眼,指了指左边的脚。 她向来喜欢穿些繁复华丽的衣饰,裙子盖住脚踝看不出任何异常,林子安想看看她到底伤成什么样了,却被她这些裙子扰得头疼。 裙子层层叠叠,隔着并不能知道她到底伤成什么样,若是提起,又对她名节有损,她怕是不会同意的。 「我得看看伤处,若是拖得久了怕是不良于行。」林子安动了动耳朵,他总觉得不远处还有一批人马,若是在这待久了,他一个人怕是护不住锦仪。 锦仪自然是知道他并没有在骗她,可是她是公主,她自小被教导恪守公主的礼仪,可是事从急权,如今她身边一个侍女侍从都无,她只能跟着林子安。 更何况林子安根本不想得到她的青眼,他总在惹她生气,还亲口说过宁愿当太监也不愿意娶她的话,所以……让他帮忙治伤也没什么吧。 就当是小太监替她治伤了,锦仪默默的想,这里又没有旁人,治好了以后对他恩威并施,不让他说出这件事,让阿兄私底下教训他一顿便好。 她思忖片刻,提起裙摆,将患处暴露在林子安面前。 少女的脚踝极其纤细,似乎他一只手便能握在手中,稍稍往左看去,她的脚踝处已经高高肿起,患处渗着青紫,看上去似乎并非断骨。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沾满了血污,这样的双手便是碰上了她都像是玷污,他用力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他的手附上去,在伤处周围轻轻的按压。 在肌肤相接的那一剎,林子安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气闷,他的鼻尖全是少女的玉兰香,比上次拦住快要摔倒的她时还要浓郁,他的头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甚至不知道空着的那只手现在要往哪放。 而被他抓着的少女,并不老实,总想着乱动,一股热流涌上头又向下冲去,他僵硬了片刻,警告道,「不许乱动。」 脚不让动,锦仪便只好动头了,她左右的看,最后的视线还是停在林子安的脸上。 以前总顾着吵闹,她和林子安之间好像从没这般安静的时刻,她才注意到林子安的额头很是饱满,宫里嬷嬷怎么说得来着,是天生的将星。他的眉毛有些粗重,这样的人比较有情有义。 他低着头,更显得鼻樑很高,他抿着唇安安静静地替她看着伤,如果他能一直不说话就好了。 「只是扭伤,回宫休养几天便好。」 林子安勐地抬起头,撞进锦仪探究的目光里,他很快移开眼,「此地不宜久留,我背你下山。」 连伤都治了,锦仪已经不抗拒被他背下山了,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他就是个小太监」,心安理得的趴在他的背上。 下山的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锦仪趴在林子安背上,总能听到如擂鼓的心跳声,无声的尴尬突然蔓延开来。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呢?」 林子安突然一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忍不住想看她,好在这回跟着她上山恰好救了她。 他的沉默让原本的气氛更加古怪,锦仪捏住了拳,莫非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回想起他之前一直要帮她放风筝的场景,锦仪允诺道一定把她私藏的最大最漂亮的风筝借给他放。
第26页 林子安脸更黑了,「公主自己留着吧!」 竟然不需要? 锦仪琢磨了会,父皇曾对她说,小恩小惠也得戳中那人要害,不然还不如不给,像林子安这般目不识丁的人,他的要害是什么? 国子监的大考一向严格,他又认不得几个字,他一定最在乎这个! 「既然如此,待大考的时候,我和阿苕帮你过了国子监大考!」 「……」林子安默了默实在没忍住道,「我救你从未想过回报。」 第17章 像一张拉紧了弓的弦 凡是说自己没有图谋的,便都是大图谋。 锦仪直觉林子安看不上她给出的东西,莫不是他嫌弃这东西不够贵重? 也是,北境回来的乡巴佬,能知道什么礼轻情意重,大概也只认得什么金银珠宝,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能让她来帮着过大考呢! 她轻轻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满意。 哪怕在这种时候还是那个公主,林子安啧啧两声道,「既然公主不嫌麻烦,我自然求之不得。」 许是到了黄昏后,倦鸟归巢,原本寂静的山林中鸟鸣声清晰可闻,锦仪背林子安背在背上,即使他走走停停地,仍旧安心起来。 就在林子安驻足听林中动静的时候,锦仪忽而听得「公主」的唿喊声,一声叠一声,她高声嚷道,「是半夏在找我!」 在宫中各种秘药的滋养下,锦仪的身量长得很快,早已是窈窕身姿,她却不知道她不经意的动作让林子安头皮发麻,他绷紧了下颌同她道,「嘘。」 他总觉得有人在附近,像锦仪这般嚷嚷若是没找到侍女,反而把贼人引来便不好了。 虽然趴在林子安的背上看不见他的脸,但锦仪也隐约察觉到方才做得不对。背着她的少年好似碰到了十分紧张的事,整张背绷得极紧,像一张拉紧了弓的弦。 她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同他道,「那是半夏,我得去找她!」 这下更糟糕了。 少女说话间吐出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热气顺着他的耳朵升到头顶,林子安的耳朵霎时红了起来。 他生怕锦仪再说话,低声应道,「知道了。」 他们循着声源走去,还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一大群人,林子安戒备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公主!」 「殿下!」 唿唤锦仪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锦仪的侍女们便在其中。 看到完好无损的锦仪,侍女们放下心来,甚至喜极而泣,她们连忙上前询问锦仪的伤势又把她换在了自己人的背上。这一切做妥当了,剩下的一大群人也走到了锦仪的面前。 是吴寒江以及他的侍从们。 锦仪看着他皱紧了眉,怎么会碰到他们呢? 「真没想到在这找到公主了,您没事真是万幸。」他的眼神扫过锦仪,在看到站在一旁的林子安时闪过一丝怨恨又很快消失不见,「莫不是林小将军救了公主?真巧啊。」 「是很巧。」林子安向前一步,挡住吴寒江探究的目光,「吴公子不是也在这吗,还带齐了人手。」 「先前听到有贵女唿救说是公主遇难,寒江便连忙带着人手来寻公主。」吴寒江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虽说没找到公主,但好歹救下了您的侍女,其余几个贵女也护送回山下了。」 他说话间讨好的意味太浓,但人家的确救了她的侍女,锦仪从半夏背上探出头打量了身边的人,从宫里带出来的人一个没少,但是少了替她放风筝的小童,阿程。 「多谢救我侍女脱困。」锦仪皱了皱眉,「但是你可有看到阿程?他不在这。」 「阿程?」吴寒江愣住,「可是我见公主的侍女都在这,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小童,待回去我亲自和司业说……」 「不必了。」林子安冷着脸打断他,「你们先回去,我去寻他。」 他向锦仪问清了方向,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锦仪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望了眼,突然觉得,他这个人还不算坏。 就是说话讨厌了些,不识时务罢了。 公主遇险可是大事,国子监的司业听到逃回的贵女传来这个消息,恨不得立刻晕厥过去,这事儿瞒不过去也不能大事声张。他们一方面让为了踏青提前准备的人手出动,一方面派人快马加急进京通报圣上。 若是公主有恙,别说在国子监养老后衣锦还乡,怕是明日便得全家人头落地。 万幸的是公主找回来了。 司业们老泪纵横执手相看泪眼,单独给锦仪空出了一辆马车,又让随侍的医女为锦仪上药包扎提前召集学子们回了京内。 直到回程的马车动起来,锦仪的心在真的安定下来,惊惧后的疲惫不断涌来,她撑着眼皮安抚了几个侍女几句便靠在半夏肩头沉沉睡去。 —— 御书房 今上得到锦仪遇险的消息后一怒之下砸了一套白鹤戏水青花描金瓷茶盏,让回来报信的人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听着听着他便听出了不对,「来人很多,都是死囚?人都朝着锦仪去的?」 「是。」 「这是有备而来啊。」今上的手指扣在桌上敲着,有一下没一下的,他揉了揉眉心,「还有什么发现,说说看。」 「他们用的似乎是内务府出的精刀,带公主前往山林的是周太傅家的么女,奴猜……可能是吴家的人,他们并没有对公主下杀手,似乎只想做个局。」
第27页 「做一个局?无非是让锦仪身处险境,然后吴家那小子便来一出英雄救美,若是锦仪从此对他另眼相看,他吴家便抓牢了朕的两个孩子。」 「吴家啊,真是出息了,这般明目张胆不把朕放眼里。」阿仆洒扫着地上的茶盏碎片,皇上嘆了口气去坤宁宫找了姜皇后。 姜皇后今日总是心神不宁,剪花枝时甚至被刺伤了手,恰巧被赶来的今上撞见,他夺了她手里的剪刀,「阿枝总是不听话,这些事交由侍女做便好。」 「闲着无事罢了,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我准备把锦仪送去江南姜家。」今上携着姜皇后的手,带她进了殿内,把国子监踏青的事同她说了一遍,「吴家近些年得势愈发猖狂,再不打压,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锦仪这孩子心性单纯,若是将她关在宫里,她定是不愿意,不如打着在宫里养病的名头,送她去江南玩玩,待她回来后,京都也安定下来了。」 姜皇后不甚认同,「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况且江南这般远,这孩子自小在我眼皮下长大,我不放心。」 「朕会寻一个靠谱的人跟着,多派人手护着她。」 姜皇后纵是万般担心,仍旧抵不过今上心意已决,帝后俩商量着送锦仪去江南的一应事宜,唯有锦仪一无所知。 待她回宫后,被侍女唤醒看到的便是泪眼朦胧的姜皇后,她脚下被医女包扎的伤处已经重新上药包好,用布裹了好几圈。 姜皇后见锦仪醒了,扭过脸去再回过头已是拉长的脸,「叫你平日里不听话总是带着人乱跑,还总央着你父皇惯着,这下……」 「母后,我疼。」锦仪皱眉抿嘴掉眼泪,往姜皇后怀里钻,抱着她直喊疼,「我差点以为见不到父皇母后了。」 「别瞎说。」姜皇后嘆了口气,把她捞进怀里,像是拍着十年前害怕雷声的小姑娘一样,「天下这般大,父皇母后总能护着你的,过些时日等你脚好了,便去江南外祖家一趟,待秋狩再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锦仪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国子监多好啊,同窗很友善,司业很和蔼,母后不是让我多读书吗?」 「去外祖家也能读书,听说他们请了大儒,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去江南看看吗?」姜皇后诱惑着她,「江南的冰糕、瘦西湖,茶点,你不是一直都想去试试吗?」 锦仪艰难地咽下了口水,勉强抵制住了对于江南茶点的渴望,「可是……我之前同阿宁姐姐约了一起去钟寺祈福。」 「从外祖家回来再去也可以啊。」姜皇后丝毫不放弃游说。 锦仪苦恼地看了姜皇后一眼,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去的话不就不能帮林子安过大考了吗? 这样岂不是言而无信了! 第18章 英明神武的公主形象 国子监回来的第二日,宫里连下了两道奇怪的旨意: 太子妃连日身子不适且想念家中弟妹,特令家中嫡亲妹妹吴湘凝前往护国寺为太子妃祈福诵经,直到太子妃好转。同时听闻周太傅家周姝筠同吴寒江两情相悦,特特为他们赐婚,择日完婚。 两道旨意一出震惊朝野。 因着今上的皇后是亲自求娶而来,宫里很少会下赐婚的圣旨,上次赐婚还是先太后在时,如今这道赐婚的旨意一下,在百官心里,可见吴家在今上心中的地位不一般,竟能为他们破了这个例。 众人纷纷向两家贺喜,而吴寒江气得在屋内摔了满桌瓷器。 「收收你的脾气。」吴父差人将他叫来书房,抬眼瞥了他一眼,「现下再气也没用,不如好好图谋往后。」 吴寒江捏紧了拳,「皇上的赐婚旨意都下来了,我再图谋又能怎么样!」 「若不是你太心急,什么都没筹划清楚便在踏青时动手,也不会出了今日这等事。」吴父扔了手中的笔,「你太高看我吴家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了。」 「是我心急了。」吴寒江低下头,「赐婚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公主她……」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儿女私情,真是没出息。」吴父看着低着头的儿子,不耐地摇头,「便是有赐婚的旨意又如何,让周家的小姑娘暴毙不是很容易的事吗,待你妹妹生下太孙,你还有什么得不到。」 「你且等着,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吴寒江眼前一亮,突然抬起头,却见吴父挥了挥手让他离去,「去看看湘凝,让她在护国寺谨从旨意,少惹事。」 —— 这些纷扰对于被关在宫里养伤的锦仪来说一无所知,她被关在长乐宫里,整日里醒来看到地便是绣着大片牡丹的床幔,只能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 比之前装病的日子可差远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女们低调地收拾着前去江南外祖家的东西,身边只有一只懒洋洋地小狸奴陪着她。 好在锦仪只是扭伤,养上十来日便好了个透,然也到了钦天监定下前去江南的日子。 钦天监说这是个好日子,宜出游宜祈福。 锦仪登上了前往江南的行船,她兴奋的在船上来回走着,身边没有父皇母后,没有阿兄,只有几个自小亲近的嬷嬷,她觉得束在她身上的枷锁忽而一轻,她自由了。 她站在船边,昂起头往前看去,是看不到边际的海,它们一直向前延申,没有尽头,直到水天连接形成一条黑线。低头看去,眼下水波粼粼,木桨插在水中,水里的那些倒是比水外的还细。
第28页 她的注意又很快从木桨身上移开,她看到有飞鸟从远处飞来,在半空朝着她们啾啾地叫,不一会又飞远,锦仪见什么都新奇,真想振臂大喊几声。 「公主,时辰到了,您往船舱里避避,要开船了。」 锦仪仿佛刚才的心思被戳破,点点红晕上了脸,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出来以后就莫要唤我公主了,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京都的贵女,唤我小姐便是。」 「开船吧,我就在这看着。」 「开——船」 这令一下,木桨在水中轻轻的拨起,绕着木桨的水波便一圈一圈的散开,接着被打散又形成新的水波。 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从水面引入锦仪的眼底,她忽得觉得一阵眼晕,身子不自主地往后仰去,她余光瞥到的侍从离她好似很远,锦仪心里一震。 糟了,要跌倒了! 然想像中摔倒的痛楚并未传来,她摔进了一个板直而温热的怀抱里。他的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扶便止了她往后仰的身子,一个巧劲儿她便站直了。 这是个有眼力见的侍从,该赏。 锦仪端着架子,转身要给些赏赐,却没想到见到了林子安的脸。 她那些公主仪态顿时丢得一干二净,瞪圆了眼好似见鬼般质问道,「这可是前去江南的行船,你怎么在这!」 林子安的拇指和食指间轻轻摩梭,挑眉回应道,「我在此自是奉命护公主平安,公主怎么这般意外?」 「更何况,你亲口说要帮我过了国子监的大考,眼下可不是大好的时机。」 他不提大考还好,这一提锦仪才想起来,为了做一个言而有信的好公主,她在上船之前特特给姜苕留了封书信,让他看到林子安救了她的份上,把劳什子课业给林子安讲讲,好帮他过了大考。 眼下林子安和她在同一艘船上前往江南,那姜苕在国子监找不到他一定会瞎说八道的! 糟了,待她回国子监,她那英明神武的公主形象不知还能剩几分! 想到这,锦仪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锦仪已经回到了船舱之中,她眼前的一切都是晕乎乎的,照顾她的半夏仿佛分出了八个影子,在她面前晃啊晃,半夏张着嘴同她说着什么,但是她耳朵里满是海浪滔滔地声音,哪怕看着她的嘴型,也辨别不出她在说什么。 「别说了。」锦仪无力地打断她,「我头晕。」 她又重新闭上了眼,甚至一度想用寝被蒙上耳朵,好让那扰人的声音小一点,奈何半点用没有反而将自己闷得喘不过气来,她又丧气地放下了寝被。 不知这般浑浑噩噩过了多久,锦仪被唤醒,眼前是一万黑乎乎的药汁。 闻着便很苦,锦仪连连摇头表示拒绝。 「公主,眼下在船上,没有甘草,您先凑合着。」半夏将她扶起来,好言劝道,「太医说您这是眩疾,若是不用药更难受。」 「太苦了,我不喝。」 锦仪甚至闻到这股药味,眼泪便涌了上来,半夏拿她没了注意,只想等她回心转意。药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锦仪却不见好。 劝药的从锦仪身边的侍女到太医,最终实在无法唤来了林子安。 他接过侍女手中端着的药碗,蹲在锦仪榻边,「堂堂公主殿下,竟连药都不敢喝?」 「你懂什么?」锦仪本就不适,看到他更头疼了,「这药可苦了。」 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好似回到了那夜的梦里,她在他面前哭得可怜,林子安嘆了口气,放轻了声音,「一副药而已,能有多苦,你喝一碗药,我喝两碗怎么样?」 锦仪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透过指缝,只见林子安一脸认真不似说假话的样子,她稍稍一琢磨,他这人长在北境,什么苦药没吃过,他怕是根本不怕这些。 她摇摇头,「你又没病,喝什么药。」 林子安揣测着她的想法,眼珠子一转,从怀里掏出一枚骰子,「不然公主同我打个赌,你若猜准了,我下去游一个时辰,我若猜准了,你便把这碗药喝了。」 锦仪止住了哭,眼下正值春日,冰河开冻正是寒意刺骨的时候,她略微一想,应下了这个赌约。 她可是公主,列祖列宗庇佑着,哪有这么容易输! 第19章 他身上衣衫湿透 船行在海面并不是很稳,偶尔有海浪打来又落下,在甲板留下一滩水迹。 骰子被林子安拿在手中把玩,直到六个面都在锦仪面前过了一遍,他突然收拢手心,将骰子握在手里,「既然公主愿意赌,那便拿出赌的规矩,诸位太医在此也好做个见证。」 他笑起来眼眸微微上挑,似乎笃定了他会赢。 「你别高兴的太早。」锦仪看不惯他这副样子,她微微扬起下巴,「待会可不知小将军要下去泡几个时辰呢。」 同他斗起嘴来,锦仪看着精神了些,虽说脸色仍旧苍白,好歹气势不减。 林子安将骰子用茶盏压着放在桌案上,轻轻晃动着茶盏试了试手感,「这只有一个骰子,便简单猜猜大小好了,骰子朝上那面的点数三点以上为大,三点以下为小,若是三点嘛,便算平。」 凭藉着在国子监学到的些微数算法子,锦仪思来想去觉得这规矩也没什么不妥,她点了点头,「那便让周太医来摇骰子吧,我先猜,你不能和我一样。」
第29页 见林子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锦仪将茶盏同骰子一道交给了一把白鬍鬚的周太医,同他道,「麻烦周太医了。」 整船只有周太医一人年过半百,他年纪大骰子摇的慢,说不准她还能偷瞄到呢! 周太医认命地摇起来骰子,如锦仪所料,他对此道一窍不通年纪又大了,随意煳弄了摇了两下便让他们猜,锦仪的视线紧紧地黏在茶盏上,试探着猜道,「大?」 林子安挑眉,按住了周太医想要翻开茶盏的手,「公主可确定?定了便不能改了。」 哪有什么确定啊! 虽说周太医动作慢,可那骰子才丁点儿大,锦仪根本看不清,她又疑惑道,「那就是……小?」 她的眼神到处飘,企图在林子安脸上得到提示,可他一直笑眯眯地盯着她,就像在等她出错一样,锦仪心一横,「就猜大,不改了!」 林子安的手放了下来,「既然公主猜大,我便只能猜小了,周太医不妨开了茶盏让我们瞧瞧结果。」 周太医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打开了茶盏,点数为六的那面赫然朝上。 锦仪欣喜若狂,她就说嘛,她可是公主,列祖列宗在上,怎么捨得让她输呢,她想偷着笑,可心情实在愉悦,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眼里似是倒映着漫天星河般晶亮,她问道,「继续吗?」 话一出口锦仪便有些后悔,她找补道,「如果小将军想继续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奉陪。」 林子安颔首,「当然。」 他们开始了第二局,依旧是周太医手执茶盏,依旧是锦仪先猜,只是这一次她没等林子安问她是否确定便果决地猜了大。 她信心满满地等着周太医揭开茶盏,万万没想到这次竟然猜错了。 黄天在上,果然一个好公主是不应该沾这些东西的。 她耷拉着眉眼,眼见半夏将黑煳煳地药汁端来了眼前,十分抗拒地皱紧了眉,一遍又一遍地鼓励自己:她是信守承诺的好公主,不过一碗药汁,有什么可怕的,一口喝掉就好了! 她皱着鼻子苦着脸,一股脑得将药灌了下去,她低头时那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明明不施粉黛却仍旧动人,若春日枝头盛开的海棠。 「愿赌服输。」林子安见她喝了药,起身撑了撑腰,扭了扭脖子,「便麻烦公主看着时辰了。」 他大步走出船舱,挑着平坦些的甲板处冲着水面一跃而下,只听得扑通一声传来,水流四溅,守在外的侍女们竟高声惊叫起来。 锦仪连忙追出去看,哪里还看得到林子安的影子,只能看到水面盪起的一圈圈波纹。 「公主……」半夏有些忧心得唤道。 「别管他。」锦仪在水面扫了扫,拂袖转身,「是他自己说愿赌服输的,等到了时辰再喊他上来。」 她歪在榻上,怎么地都觉得心神不宁,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她实在忍不住,差遣半夏出去看是否有林子安的动静,仍旧得到不见踪影的答覆。 莫不是这人跳下去撞上了暗礁,现下生死不知? 不该呀,锦仪忧心忡忡地想,他武功这般好,看着也不像傻子,应该不至于自寻死路吧。 可是万一呢?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锦仪忍不住亲自出去找。正是落日时分,她从船头走向船尾的甲板,身影斜引在船身上,勾勒出窈窕的曲线,恰在她走到船尾时,平稳的水面乍起波澜,水花四溅,沾湿了锦仪的裙角。 眉眼沾着水花的少年,从水中露出额头,金黄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朦朦胧胧得裹上了一层金雾。 他仰着脸,朝着甲板上的锦仪露齿一笑,「公主来这作何?」 「时辰差不多了,你上来吧。」 「这么快?」林子安看了看天色,有些疑惑地从水中一跃而起。 他身上衣衫湿透,宽肩窄腰,隐约可见流畅的腹部线条,锦仪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去,又见水珠顺着他的耳侧滑落沿着下颌划过脖颈,终于隐入衣衫。 呸,林子安有什么好看的,不许多想! 锦仪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板着脸冷淡地交代他去周太医那领姜汤喝,又回了舱内。 周太医早已准备好了姜汤,见林子安进来便舀给他一大碗,瞥了他一眼,「方才你按住我的手使了什么鬼?」 「把茶盏里头的骰子给翻了个面?」周太医捏着他为数不多的鬍鬚,摇摇头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您说什么?」林子安喝下一大碗姜汤,整个人身子熨帖了许多。 周太医笑眯眯道,「傻小子,你不同人家说清楚,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心意。」 什么心意! 林子安身上的汗毛直立,他只是输了个赌约罢了,「您别乱猜,我什么都没做!」 —— 周太医的方子十分的有用,几贴下去,锦仪已经可以随心地走在船上不觉晕眩。 海路迢迢,整日在船上走也实在没有什么风景可看。趁着风光正好,日光不烈,锦仪让侍从翻出带来的鱼竿,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钓着鱼竿晒太阳。 然,船在一直在前行,快一个时辰了,不说一条鱼,连一只虾米都没钓上来。 锦仪不急,倒是没隔多久便走一圈的林子安看着着急,他蹲在锦仪身边,诚恳地建议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生鱼忧患,死鱼安乐』。公主钓鱼不知什么时候才钓地上来,直接叉上来多快。」
第30页 「你说什么?」锦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林子安挑眉道,「公主莫不是连这都不知道,生鱼忧患,死鱼安乐,活着的鱼到处蹦,只有死鱼才会让你心甘情愿抓上来。」 「……」 他的表情太过诚恳,以至于锦仪实在没有绷住脸,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林子安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这话可不是这么用的。」她扬起脸,想举个例子,又突然卡住,司业怎么讲来着。 她脑海里净浮现出司业罚课业的嘴脸,只能想起只言片语,一想到她还得帮眼前人复习课业,锦仪忍不住为自己嘆了口气。 林子安这般没文化,要帮他过大考可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第20章 林家哥哥 春日午后日头渐渐高起,便是静静歇在甲板上也逐渐让人有些不适,锦仪干脆收了鱼竿,让侍女收拾些她平日里练习的课业,准备给林子安补课。 他们置身于小窗大开的舱内,隔着一章桌案相对而坐,桌案上只有零星几本书册,在一旁堆满了话本。 林子安微微歪头看去,以他极其浅薄的知识,勉强认出这些书册上写着「俏娘子和她的千面夫郎」、「玉兔精和吴刚的那些年」…… 他面色古怪地、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读出这几个书名,纵是没有翻开内容,他也能隐约猜到那么一点点内容,「公主便是要替我辅导这些?」 锦仪这才察觉书房的桌案上摆了些什么,一抹艷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至她的脸颊,她连忙将这些话本收进怀里,「这都是半夏的东西!嗐,她可真是忙煳涂了!」 「半夏,快把你的话本收走!」 她连忙东西交给半夏,背过身深吸了几口气,再转过来望进林子安满是笑意的双眼,她又心虚起来,锦仪绷着脸道,「你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林子安拍手大笑起来,他眉目舒展一副开心至极的模样,「公主说我没看到,那我便当作没看到吧。」 这个坏人,他就是明知故问! 「不许笑了!」锦仪下决心不再提那些话本,拿出最基础的一册书交给他,「你看看,哪里不会,你便问我。」 林子安接过书册,坐直身子看书。少年身姿清峻,虽说他看起来总是有些不甚正经,可坐下时便觉得很是板正如山上青松,他翻书的速度很快,没两下便从头翻到了尾,很快便看完了。 「怎么,你哪里不会?」锦仪撑着脸问他。 「便没有哪里会的。」林子安把书册放回桌案,「许多字都不认得,有些字认得读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便没有简单点的?」 锦仪满脸写着果然如此,瞧瞧,她就知道能说出「生鱼死鱼」的人是没多少文化的,她扬起下巴,「你知道的太少了,得从认字开始学才行。」 这是她第一次同林子安对面而坐,他便是坐下也很是高,锦仪须得昂着脖子才能直视他的眼睛说话,若是这般讲上一个时辰多累啊。 「你低低头。」 林子安不明所以地低下头来,他眼眸黑亮,低头时眼里满是疑惑地盯着她,好像再也看不见旁得一样。 锦仪轻咳了两声,一个字一个字地教给他,连成一句话便解释这句话的意思,若是碰上简单的字还会提笔在纸上写给他看。 「你看,这便是你的名字。」当安字写完时,锦仪把写了他名字的纸递给他看,「可真好写,若是大考,旁人还在写名字,你便开始答题了。」 林子安接过那纸,他的名字跃然纸上。 锦仪的字是她少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姜皇后对此看得很重,但她自小贪玩,每每描红时便急着跑,养成了每个字最后一笔将将要飞起的习惯。 看着倒是与众不同。 锦仪呷了口茶,接着讲了下去,趁她不注意,林子安将这纸折起揣进了怀里。 贴着心口处,有些发热。 「你刚才没听我讲!」锦仪抓到了他飘忽的眼神,撂挑子不干了,「你说说我方才讲了什么。」 「……」林子安抬眼瞥了锦仪,庆幸她没有抓到他放在怀里的纸,他慢腾腾地开口,「你从天字讲起,一共讲了七十四个字,单个说太慢了,这段话主要讲的是天是青色……」 他并没有照着锦仪说得原样背诵,而是把锦仪说得东西重新理解了一遍按照自己的方式说了出来。 锦仪听着听着便低头看看书册,她讲了一下午的东西,林子安不过简单听听就能复述出来,她有些嫉妒这天分,转念又想可见还是她教得好。 世间少有良师如她! —— 从京都到扬州走水路须得十数日,锦仪仿佛找到了为人师的乐趣,每日盯着林子安学习课业,闲时便钓钓鱼,如此一晃,扬州码头已在眼前。 姜家老宅早已得到消息,京都姜家的小姐近日欲来扬州,让他们多多照拂着,一见到锦仪的行船便帮着卸行李,牵着马车将锦仪主僕拉回了姜府。 姜家出了个独宠的皇后,哪怕是留在扬州老宅的人都沾了几分光。整座老宅修得十分气派,两坐石狮摆在门口颇具威严。 锦仪船一到便有人将消息传回姜府,因此一下马车,她便见到了带着侍从在门口等候的青衫男子,他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朝锦仪见礼,「可是京都来的表妹?我在家中行四,名唤姜许。」
第31页 他看着日光下的少女,肤色莹白如玉,哪怕舟车劳顿下也丝毫没有损失礼仪,一看便知家世出众。姜许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表妹可以唤我四表哥,抑或是阿许哥哥。」 锦仪笑而点头,「四表哥好。」 「表妹走水路过来可平安?这一带总出些水贼,你没来时老祖宗总惦记着你,每日都要问一遍你何时才能来。」 林子安冷眼看着他们笑谈,怎么看怎么觉得抓心挠肝,他甚至觉得锦仪的笑容如此刺眼,这个姜许看上去便别有用心,深宫里琼浆玉液浇灌出的牡丹花哪里是凡人能看的! 他上前一步挡住姜许的目光,「四公子便准备拉着我们在门口闲聊下去?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吧!」 姜许愣了愣,笑意更深了些,露出一对小梨涡,「瞧我,同表妹一见如故,竟然忘了规矩,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他做出请的手势,带着人往府内走,「不知阁下是?」 「他是林……」锦仪抢先一步答,又突然卡住,她是隐着公主身份来这的,若是林子安身份暴露,那她的身份早晚也得被人知道。 她戳了戳林子安的胳膊,小声同他道,「你先随便编一个。」 林子安看了她一眼,很是沉稳道,「我是她林家哥哥。」 锦仪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地看着林子安,他怎么就成林家哥哥了呢? 第21章 若非是你的情郎 原本热闹的姜府门口,好似因为林子安的这句话陷入了片刻的寂静中。偏偏他对此一无所觉,反而很是自然地问道,「我有说错吗?」 这人可真会给自己贴金! 锦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说林家哥哥,便是邻家哥哥他都排不上号,林府离着她那长乐宫不知隔着多少府邸呢! 可眼下姜许也等着她的回答,锦仪一时半会儿也没给林子安想出一个更妥帖的身份,只好硬着头皮道,「你没说错。」 姜许闻言眸色一暗,但是显然青年经歷的事情无比丰富,他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依旧挂着笑意领着锦仪一行人往姜府内走。 「伪君子。」林子安抱着臂跟在锦仪身后,小声嘀咕。 锦仪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比你强!」 林子安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那抓心挠肝的感觉又出来了,想到她居然因为一个才认识的伪君子表哥瞪他,这难受劲儿比方才看着她和人说笑更甚。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难受,好似处处都难受一样,恨不得上前把那姜许揍一顿才能缓解。 因着老祖宗对锦仪这「京都来的表妹」很是看重,因此他们先是面见了老祖宗,道了几句吉祥话收了份见面礼,又被领着去花厅同姜府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们见面。 这些年姜家势头正好,许多同姓旁支也来归附,姜府的人就更多了,锦仪见到乌泱泱一屋子少年少女,眼前有些晕。 想来等她秋狩回京也认不清这些人的脸了。 锦仪听着姜许在一旁同她介绍,这是三房的三姐,便叫一声三表姐,这是五弟比你年长几岁,便唤一声五表哥…… 若是见几个亲戚是新鲜,见得太多那便是痛苦了,等这一圈人见礼完,锦仪早已口干舌燥,她面上微微表露出一丝不耐,还没提出要回去休息,便有姜家小姐提出要带她回院子里。 她心里求之不得,立刻对这少女高看了一眼,立刻跟在她身后出了花厅。 「我在家中行九,表姐自可叫我小九,也可以唤我姜柳。」 「真是巧了,我在京中也有一个行九的阿弟。」锦仪笑了笑,对这少女的印象更是好了不少。 「这样吗?那他怎么没和表姐一同来扬州啊?」姜柳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算起来也不知是他年长些,还是我年长些。」 锦仪在心里暗暗叫遭,她披着姜苕的身份来此,之前并没有把这些东西编明白,眼下若是再同她说下去,肯定得说漏嘴! 在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圆过去时,突然听到林子安唤她,她循声望去看到了在树下的少年郎,他懒洋洋地靠在树边,眼睛却一直盯着花厅门口。 锦仪不解的很,他又不是姜家亲眷,哪里用过来见人,「你在这做什么?」 「自然是来等你的。」林子安不知在树旁等了多久,见到她来,便慢悠悠地走去,「我住在西边的景园,你若有事,便让侍女来找我。」 站在一旁的姜柳闻言,突然扑哧笑了出声。 听着她的笑声,锦仪突觉一阵羞恼,她板起脸来,「我在姜家好好的,不会有事找你的。林家哥哥若是无事,便回去罢!」 她在林家哥哥几个字上重读了几分,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过是奉命保护她的,自然应该明着暗着保护她,何必特意来告诉她住在哪! 她催着林子安离去,又同姜柳往为她安排的院子走。 待她们走出很远,姜柳突然贴着锦仪小声问道,「表姐,方才那公子是谁呀?瞧着倒是气度不凡的样子。」 「不过是一个同行的熟人。」 「真的吗?」姜柳明显不信,她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们是避开家里一起逃来扬州的,他是你的……」 姜柳并没有点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自以为聪明的试探着锦仪。 锦仪当即脸色便拉了下来,她可是公主,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又有父母兄长宠爱,追逐她的儿郎不知几何,怎么可能和林子安扯在一起呢!
第32页 她拂开了姜柳挽着她的手,无比的义正言辞道,「你在想什么呢?他这样的容貌气度,哪里同我相称,最多……最多当一个我身边的侍从。」 「我有些乏了,便不用你带路了。」 姜柳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锦仪裊裊婷婷地远去,总觉得品出了气急败坏的味道,她小声嘀咕,「若非是你的情郎,又怎么会记挂着你的安危,眼巴巴地等在花厅外,特意来告诉你他住哪个院子呢。」 —— 扬州的夜似乎来得比京都早些,因着在船上行了十数日实在劳顿,林子安在院子里安置好自己的东西便早早地入了眠。 他眼前出现了无数光怪陆离的圈,圈里是各式各样的锦仪,含泪求他的,颔首浅笑的,怒目而视的…… 他伸手将这些带着光晕的圈一一戳破,眼前一换,便看到锦仪甩开他,朝着她那新认的表哥姜许奔去,无论他如何唿唤,她连头都不回! 他怒从心起朝前奔去,一拳便砸在那姜许身上,好似砸了个空,眼前的人影散掉又在别处重新出现了一个姜许。 在这梦里,他英勇无比,一圈砸碎一个姜许,直到他也有些累了,姜许终于不见了。 锦仪出现在他眼前,红着鼻子质问他,「你把我表哥还给我!」 「你那表哥就是个伪君子!」 他想要说服锦仪,但是似乎在他的梦里,她永远只会说一句话。林子安忍无可忍,抱住了她。 锦仪的人形并没有散,她好似呆住一般任由他抱着,她是那样娇小,便是头都还未到他的肩,他突然想起那日后山为她治伤,她的脚也不过他一只手大。 他喟嘆一声,在梦里感知她的温度,冰凉凉的。 冰凉凉的人? 林子安突然惊醒,他回神看了看四周,他躺在姜府给他安置的新居,双手抱着他的护心镜。 「怪道方才觉得是凉的。」林子安有些庆幸地自言自语,忽而又觉得不对。 他怎么会又梦到了锦仪!还在梦里抱住了她! 他扶额嘆了口气,「完蛋了,我一定是生病了。」 第22章 你是在求我吗 花香浮动,月华如水,姜府西边大抵是最偏僻的地方,林子安醒来时甚至能听到虫类悉悉索索爬行的声音。 已然醒来便很难再入睡,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写着他名字的草纸,边角已经有些捲起,仿若经常被人翻看。 他越看越不对味儿,勐地从榻上站起,又将那纸妥帖收起,「便去看一眼,万一有事呢!」 林子安越过高高低低的院墙,在打更声里,借着树影遮蔽一路从他那最西边的景园,往锦仪所在的芳园跑。 天已经很晚了,整座芳园都是静悄悄的,侍女们都已经睡去,留了一盏灯笼挂在门廊上。 他从树上熘了下来,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心中仍旧烦闷,恰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听到了很小声的「喵呜。」 一只小狸奴就卧在房门口,似是被他惊醒,全身毛髮竖起紧紧地盯着他。 这不就是被他救了的小狸奴嘛! 林子安伸手朝小狸奴的身子抚去,被小狸奴啪得一爪子挠出几道血痕。 「真是好样的!」林子安不怒反而突然乐了,收回手满是赞许地看着小狸奴,「若是你见到那个伪君子来,也狠狠地挠他!」 —— 江南的春日比京都热闹许多,还未到五月,便已是遍地花开,整个院子里都满是花香。 锦仪在院子里休整了几日闭门不见客,总算在四月的最后一天,开始整理收到的拜帖。 女孩子们送的大多是手帕、香料表表心意,贵重些的便是一些钗环首饰,那些表兄弟们送的大多是字帖笔墨,倒是有位别出心裁的,送了一盒香料。 锦仪轻轻咦了一声,打开一闻,便打了个喷嚏,连忙交代半夏拿远些。 「好几个姐姐妹妹都来问我今日去不去望月楼品茶听戏,今日望月楼是有什么新戏本吗?」 「若是品茶的话,定然有不少新鲜茶点,也不知扬州的戏班同京都比又如何。」待翻完拜帖,锦仪独独对这一个感兴趣,她吩咐半夏道,「你便回了她们,说我定会赴约。」 很快便到了拜帖上约定的时辰,锦仪略微收拾了下便前去赴约,来这之前,姜皇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让人知道她的公主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在这般晴朗的天气,连花都盛开的日子里,锦仪只能忍痛撇去各色钗环当一个素净的小姑娘。 然,公主的美貌与气质是不论她穿什么能掩盖的,即使她打扮地甚至不如普通的世家少女,仍旧让人只觉明艷生动。 她是最后一个到那的,姜府的姐妹们似乎对望月楼极其期待,早早的带着侍从等在了马车边,她们见锦仪来此,表姐表妹得嚷嚷起来。 「表妹可算来了,她们都急坏了。」姜许被挡在人群里,若非他出声,锦仪都没注意到他,「今日望月楼来了家新戏班,她们生怕去晚了便没了位置,表妹勿怪。」 姜许脸上一贯挂着笑意,说话也是慢吞吞得,看着似乎是姜家姐妹们此次出游的主心骨,这般温润的人物,便是京都也不多见,偏偏被林子安称作伪君子,也不知他是什么眼神! 马车载着一众姜家小姐前往望月楼,正如她们猜测的那样,人实在是多,离着还有一条巷子便拥挤起来,她们干着急却没有办法。
第33页 「听说今日排的是林家军在北境战敌的事!」 「啊?这有什么可看的。」 「怎么没有啊!据说林小将军以一敌百,杀敌于数里之外,威风的很,京都女子都想嫁他!」 锦仪原本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可是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你就不知了,那林家的小将军在京都人见人厌,京都贵女才不想嫁给他呢!」 「怎么会!」一个年纪稍小的姑娘连忙反驳,「林小将军就是大英雄,莫不是你们京都的贵女都瞎了眼,瞧不上他?」 「他那般粗鄙,连字都不识几个,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人,」锦仪稍稍提高了声调,又想起这人在后山救了她,护她一路来扬州,也没有这般不堪,又转了语气,「除了武艺高一点,人机灵一点,也没有多好,怎么就值得贵女们倾慕呢!」 「表姐怎能随意给人泼脏水!」这位小表妹据理力争,眼圈通红,「你又没见过林小将军,不能这么说他!」 锦仪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她哪里没见过,不仅见过还朝夕相处过! 若是让她们知道在姜家暂住的少年郎就是林子安,她们一定会后悔说出今日这番话的! 恰好前面的马车挪开,姜府停了许久的马车终于重新动了起来。姜许替她们订的位置在二楼的雅间,稍稍低头远望便能看到戏台处。 锦仪随着众姐妹往二楼走,万万没想到在第一个雅间便看到了同人推杯换盏的林子安。 她说怎么来扬州这么多天,都不见他的影子,若不是她今日恰巧赴约,竟不知道他自己整日一个人偷摸着来消遣! —— 林子安在锦仪一上楼的时候便看到了她。 他发现自己好像逐渐掌握了一个奇怪的能力,不管在哪,锦仪穿戴如何,他都能在人群里第一眼看到她。 然而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守在锦仪身后的姜许。 他深吸了口气,捏紧了手里的酒杯。 「林小兄弟怎么不喝,莫不是这酒不合胃口?」 「京都人,喝不惯咱们扬州酒,正常的。」 林子安木着脸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敷衍地同这几个江南富商之子攀谈。他领了江南税银的差事,到了扬州几日才发现这事没有他想得这般容易。 他们如同铁桶一般,不论什么生意都插一脚,瞧着这般富庶的扬州,哪里是摺子里收不上税银的地方。 「诸位说笑了,扬州水美,酒也香。」 林子安一边应付着他们,一边想着锦仪那边在做什么,颇有些心不在焉。 这顿酒喝了数个时辰,林子安从望月楼里出来时,天已经有些黑了,喝了许多酒又吹了风,他觉得脚下甚至有些踉跄,他翻过高墙,想走近路回院子,却又在中途折了路去了芳园。 总得看看她,万一她被人欺负了呢。 早已在心里走过无数遍的路,林子安十分的熟,纵是酒后有些头晕也不妨碍他轻车熟路的摸进了锦仪的院子,她开着窗,狸奴卧在她身边,提笔写着什么。 他在树上看了一会,只觉得在烛火照耀下,少女长发散在背后,周遭书册的影子印在她背上,比往日多了几分娇俏,他跳下树轻声喊道,「公主。」 听着他这一声,狸奴喵呜一声竖起毛。 然,锦仪比这小狸奴更慌,连忙藏起手下在写的册子,又突然想起他不识多少字,装作坦然地合上册子放在一旁。 林子安瞟了一眼,册子封皮上写着长乐小记。 他站在窗外,隔着一道窗都能闻到一股酒气,看来是才从望月楼回来呢,锦仪挑眉问他,「你来做什么?望月楼不快活吗?」 林子安眯起眼,脑海中浮现出望月楼众姜许护着她的画面,语气格外的酸,「公主今日也去了那,快活不快活你不知道?」 瞧瞧这人说得都是什么话! 望月楼唱得是他林小将军的戏,无数小娘子为他捧场,她便是再快活又哪里比得上他快活。锦仪听不得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起身便要关窗。 林子安眼疾手快地扒住窗棱,不让她关上,终是忍不住道,「你少和姜许接触,他不是好人。」 锦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见他眼中似乎已经不像往日那般清明,想来是喝醉来跑她这闹事,「你是在求我吗?」 林子安费解,「什么?」 她扬起了下巴,「不然你凭什么不让我同四表哥接触。」 林子安突然愣住盯着锦仪,手捏着窗棱吱呀作响,这才认识几天啊,四表哥四表哥叫地这般亲! 第23章 那个姜许不是好东西…… 春风令人沉醉,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拂过林子安的脸,那般温柔却消不了他心中时时刻刻泛起的酸意。 他盯着锦仪,不言不语。 锦仪被他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他眼里仿佛在喷火,她小声嘀咕道,「我又没有说错。」 咔擦。 林子安硬生生从手下抓着的窗棱上掰下一段木条,木屑落了一地,锦仪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恰此时,他抓住机会撑着窗沿,腰腹使了巧劲儿,一个利落的翻身便从窗外落在了室内。 隔着两人的屏障消失,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锦仪必须得仰视他,才能看到他的眼睛,她突然有几分心虚,又往后退了几步,「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34页 林子安咬牙切齿道,「我来同公主讲道理。」 锦仪哧笑,方才的心虚全然不见。眼前的人字也不识几个,书大概也没读过几本,能讲出什么道理啊,她施施然坐回了桌案,将有些躁动不安的小狸奴抱在怀中,慢慢挑起眉,「你说说看。」 大概是喝了酒,他的语速很慢,说完一句得想好一会才能接上下一句,锦仪托着脸等他,万万没想到他一开口便是,「公主不该叫姜许四表哥。」 「不叫四表哥叫什么?」锦仪略微蹙眉,「难不成……叫阿许哥哥?」 她眼睁睁看着林子安手中的木条化作粉末,从他的指缝中漏下,然后他冷着脸道,「这怎么行!」 「那个姜许不是好东西。」 「你瞧他长得尖嘴猴腮的,一看就是心术不正,他身上还挂了好几个香囊,一眼瞧过去就不是正派人!」 锦仪,「……」 她果然就不该期待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这说得都是些什么啊! 眼见林子安还在为抹黑姜许左思右想,锦仪当机立断开口打断了他,「四表哥那叫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才不是你说得那样呢。况且江南人人都爱挂香囊,一为祈福辟邪,二来也能驱虫,你懂什么呀。」 「天色已晚,我要歇下了。」锦仪扭过头不愿再听他辩驳,「你便回去吧。」 身后静了静,随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锦仪再回头看时,已经没有林子安的身影了,她翻开方才合上的长乐小记,又填了几笔,「林某不记奔波情谊,独自前去消遣,真真小心眼。」 —— 自从这晚见过林子安后,锦仪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既没有白日递拜帖前来求见,也没有晚上偷摸翻窗来找她,好像忙得不得了。 锦仪心里一面隐隐有些不痛快,说好了奉命保护她来着,成日里不见人影算哪门子保护,又乐得没人在她耳边念叨姜许不好,成日里同姜家姐妹们玩在一处,一晃几日便过去了。 这日她单独去了曾经听嬷嬷们说过的父皇母后定情的瘦西湖回来,恰巧被人拦住了马车。 马车停得很急,她本歪在车中翻着话本,忽而马车剧烈晃动起来,纵使半夏在一旁护着她,她也在车中颠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子。 「你这小丫头,不要命了!」外头的车夫大声嚷嚷了起来,「看着有车驶过还往上撞,便是想讹人也没有这般的!」 「就是,明摆着看着是姜府的马车,念着姜府财大气粗想讹上一笔呢!」 车外一片嘈杂之声,她们的马车好似围住了不让人走,半夏向前掀开车帘问道,「发生了何事?」 「半夏姑娘,方才走到这酒楼前,这丫头便一副要寻死的样子冲出来,可是冲撞到小姐了?」 借着半夏掀起的轿帘,锦仪看到瘫坐在马车前的少女,看着约摸十一二岁,整个人瘦骨如柴,头髮不知几日没梳揪成团结在发顶,一张脸脏兮兮的,衣服也是打满了补丁,她木着脸听着围观者的指责,片言未发。 「这死丫头,别以为现在装可怜便能煳弄过去。」车夫甩着马鞭,想赶走她,「若是我家小姐责怪下来,可有你好看!」 「算了。」锦仪拦住破口大骂的车夫,「瞧着她也可怜,便给她些碎银,带她去医馆看看伤罢。」 车夫为难地看了瘫坐在地上的小丫头一眼,若是带人看伤可不便等于昭告天下,这人是他们撞的? 便是他愣神的片刻,那不言不语的小丫头突然大哭起来,跪着往前挪着给马车磕头,「我不要银子,求小姐救我,救救我。」 锦仪万万没想到天底下竟有人连银子也不要,眼见周围围上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指指点点起来,她心里也有些焦躁,「你不要银子,又想要什么呢?」 那丫头仿若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攀上马车的车辕,脏兮兮的脸上泪珠滚滚落下,「求小姐带我回去!」 周围晚来不知真相的人开始嚷嚷着要报官,让县太爷来定论。锦仪本就动了恻隐之心,此时心里一慌,若是见了官,她的身份定是保不住,偌大的姜府也不至于养不活一个小丫头,她想了想便让车夫将这丫头带着,等回府交给管家处理。 没成想管家对此毫不在意,「不过一个侍女罢了,表小姐放在自家院子就行,若是要签身契,便签在姜府名下。」 锦仪难以置信道,「姜府管着下人们都这般随意吗?若是多了人少了人哪里说得清!」 半夏犹豫了会,还是将打听到的说了出来,「听说扬州府邸都是这般,经常会突然多几个侍女,没几日又消失不见。」 锦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觉得说不上来,只让半夏将那捡回来的小丫头带上来问话。 原本脏兮兮的小丫头洗漱干净后换上了姜府侍女的衫裙,看着倒是一个清秀佳人,她跪在锦仪面前一句话不说便开始哭,「多谢小姐救我于火坑之中。」 从她的哭诉中,她本是田间良家女子,奈何家乡涨水同父亲投奔亲戚,而后走散流落骯脏之地,费尽千辛万苦才从中逃出来…… 锦仪听着她哭声凄婉,又在她耳后看到斑驳红痕,有些于心不忍,给她改了个绿竹的名字,便让她下去。 可到底是外人,放在身边总让锦仪有些忧心忡忡,便连平日爱看的话本都有些看不进去了。
第35页 半夏听着她嘆气,在一旁给她出谋献策,「公主若是烦心不如请林小将军帮忙啊,他见多识广,为人机敏,他定能帮忙给绿竹寻一个妥帖的去处,或者是帮忙找到绿竹的父亲,这样您的烦心事不都烟消云散了吗?」 这是什么坏主意啊! 那林子安整日里不见人影,难不成要她自降身价去寻他帮忙?! 锦仪捧着话本的手抖了抖,「他就知道惹我生气,找他不如找四表哥呢!」 第24章 全部押我 若要寻人帮忙,自然是要备上一份厚礼的,然锦仪初到扬州,并不了解姜府众人的喜好,她看着自己带来扬州的行李单子,琢磨着送什么给姜许比较好。 她从前往后翻着,目光停在了湖州端砚上,「四表哥看着是个读书人,这个最好了。」 「什么好?」 未曾合拢的窗户缝隙逐渐张大,先是露出了林子安的眼睛,再是他整张脸都露了出来,他熟门熟路的翻窗进屋,带着晚归的雾气在锦仪桌案前自顾盘腿坐下。 在听到窗户的动静时,锦仪便已经猜到会是他了,她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做出来,只是歪头看他,「你怎么又来了?」 林子安的手攀住了桌沿,身子往前倾了几分,「不来怎么听得到公主夸一个伪君子好呢!」 锦仪这时候才察觉出读书的好处来。 若是读了书,又怎会抓着人的外表来挑刺呢?虽然四表哥长得不如林子安好,个子也没有林子安高,但是人家为人温和又有耐心,对家中每个妹妹都有求必应,简直是兄长典范。 只有林子安这种不读书的人,才因为一面之缘诋毁他! 她突然真诚的劝慰道,「母后同我说姜府也有大儒授课,你不妨去听听,也省得国子监大考过不去,坏了我的信誉。」 林子安面露古怪,抓紧了桌角,「你觉得他学问好?」 锦仪看着他的动作一阵紧张,上回那窗棱毁了,被半夏问起,她搪塞道小狸奴认生,啃坏了窗棱,这回小狸奴不在,她找谁背锅。 她拿着行李单子敲上了林子安的手,敷衍道,「快松手,我又没考较过他的功课,我怎么知道呢?」 林子安心里一松,连一直紧绷的表情都松了下来,他收回手搭在膝上,「那你方才在说什么?」 话说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锦仪犹犹豫豫的不想同他讲,毕竟下午才说过宁愿找四表哥也不找他,轻易变了卦,可太失公主之仪了! 她煳弄道,「托四表哥帮个忙,给他挑一份礼物啊。」 「什么忙我不能帮,非得寻他来?」 林子安有几分心烦意乱,他为了江南税银的事儿,日日接触富豪之子,想从他们嘴里套套话,可这群人嘴严的很,只想忽悠他掏银子,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没成想税银的事方才查到一点头绪,这才几日,公主都已经决定送端砚给那个姜许了! 他眼珠子轱辘轱辘转,突然想起今日听到的传闻,问道,「当街救了个小丫头的姜家小姐莫不是你?」 锦仪勐地抬头,眼睛瞪圆看着他。 「堂堂公主殿下,怎么能因为一个小丫头的事求人帮忙?」林子安脸上摆出惯常的笑意,「我不要你的砚台,你同我说说怎么回事,定能给你办的妥当!」 他这副样子,明摆着不弄清楚便不走了。 锦仪沉默了会,将救回的小丫头说得话,大致同他描述了一下。 林子安听完心情大好,递给锦仪一张烫金的帖子,「过两日有端午的龙舟会,公主若是无事,自可去看看。」 他似乎许久没睡过好觉,眼底有些泛青,说完竟然当着锦仪的面打了个哈欠。 「你!」 锦仪敢保证,这辈子在她面前失仪最多的人一定是林子安了! 这个人怎么这般不讲究! 然,还没等她想到合适的嘲讽林子安的话,这人便如来无影般去也没有踪迹,她暗戳戳地想,四表哥还有一点比林子安好,他是个讲究人,总不会在她面前做这种事! —— 纵使林子安向她保证了会将绿竹的事办妥,但是锦仪仍旧从库房里找出了端砚,又让半夏装了些京都日常食用的糕点去寻姜许帮忙。 姜许是姜家人,天然的人脉广;姜许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对扬州极其了解;姜许总是对妹妹们包容忍让,姜府姐妹们有事都会去寻他…… 便是锦仪都挑不出他的错来,当她带着侍女在书房寻到姜许时,他正在画一副仕女图,见她来了,连忙净手迎她。 「表妹怎得突然来此,可是有事?」 锦仪让半夏递上端砚同糕点,「确实有事麻烦四表哥,我昨日带回来一个侍女,她身世甚是可怜……,因此想托表哥为她寻回生父。」 姜许本是面带笑意地听着锦仪说话,待她说道在美人蕉门前捡到的侍女时,上扬的嘴角微微放平,目光有些闪烁,「不过是一个孤女,劳烦表妹上心了。」 「总归是个可怜人,能帮便帮罢。」锦仪没有察觉到姜许的异常,让躲在半夏身后的绿竹站出来,「这便是绿竹。」 姜许皱眉看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绿竹,向锦仪允诺道,「不出三日,此事便能了。」 接着,他从桌案上递给了锦仪一张她无比熟悉的帖子,「明日有一场龙舟会,不知表妹可愿同我一道前往?」
第36页 锦仪,「……」 她只有一个人,却同时收到了两张帖子,可真让人有些苦恼呢。 然,这样的选择并没有困扰锦仪许久,她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姜许的帖子,并同他约定好了去看龙舟会的时辰。 她可不管先来后到,谁叫林子安不是个讲究人呢! 龙舟会定在五月初五当日,是一场官民同乐的赛龙舟盛事。 锦仪起了个大早,按照扬州当地的习俗佩戴了蝙蝠香囊,又栓了五色丝线,挑了件喜庆的襦裙。她来扬州这几日总是素着脸,如今便知是略微打扮,轻点朱唇,便好似又变回了那个风华无度的公主一般。 此时若是再换一副妆面,时间俨然不够,锦仪略微想了想,还是这般出了门,收穫了一众姐妹们艷羡的目光以及姜许数息的愣神。 「早知表姐生得美,到不知美成如此,好似天仙下凡间。」姜柳掩唇笑道,「瞧我们四哥便连眼睛都捨不得挪开了。」 被妹妹打趣,姜许并没有躲闪,只是大大方方地赞嘆道,「表妹的确是少见的美人。」 他只是失神片刻,便很快缓过来招唿姜府的姐妹们上马车,前往早已修好专门为赛龙舟准备的观赏台上。 早有数十条龙舟摆在渡口,已有参与赛龙舟的少年郎们换上了不同颜色的服饰,只待开始便上了各自的船。 锦仪下了马车,便带着自己的侍女独自转悠起来,却在左侧看到押宝的庄家趴在台前打着哈欠。她走上前看了看,没想到看到了京都林安的名字。 这莫不是林子安的化名? 大抵是鬼迷心窍,她取出了五十两银子让半夏押这个京都林安赢。 「表妹难道不盼着我赢吗?」姜许的声音从锦仪身侧传来,她回头看着姜许,这人常年带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有些委屈的神色。 「四表哥也去赛龙舟?」 姜许闻言笑了笑,「表妹应了来看,我只好献丑了。」 锦仪顺着往后看,果然在倒数第二个看到了扬州姜许的名字。 「四表哥说的哪里话,我自然是盼着你赢的。」她又让半夏押了五十两姜许赢。 姜许原本落寞的神色一扫而尽,领着锦仪介绍着观赏台以及赛龙舟的规则,偶尔也说些往年龙舟会的趣事。 而林子安从芳园扑了个空连忙赶来观赏台时,看到的便是他们的身影,一时间火冒上头,他冲到庄家面前问道,「方才他们押得谁赢?」 庄家懒洋洋地翻了翻帐本,「扬州姜许,白银五十两。」 她竟然押了这个伪君子! 林子安气得牙根痒痒,冲动之下,他拿出荷包递给庄家,「全部押我,京都林安!」 第25章 全都包起来 五月初五是个好日子,艷阳高照万里无云,便是赛龙舟的河面也是清澈见底。 锦仪随着姜许在观赏台绕了一圈,看到了哪里是龙舟赛的开始,哪里又是终点,赛道便是这条前宽后窄的河道,谁先到达终点便是谁赢,一舟上有十一人,划舟者十分列龙舟两侧,余一人居中敲锣指挥。 「在赛程中,不得出手干预对方,但若是两舟相撞,那便各看天命。」 姜许说完,恰巧领着锦仪到了姜府众人安置的地方,他双手背在身后,侧脸问道,「吉时快要到了,你们可有要交代的?」 姜府的姐妹们争相说着吉利话,什么祝四哥哥凯旋,祝四哥哥得胜而归,还有的说是在他身上下了大注,待四哥哥回来,要拿赢回来的银子,请姐妹们吃一桌席面。 耳边充斥着姐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姜许并没有走,仍旧站在原地遥遥看着锦仪。 走了有些距离的路,好不容易歇下,锦仪便看到桌上满目的茶点,好些都叫不出名字来,她正颇有兴味的研究着呢,被坐在她旁边的姜柳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她有些迷茫的抬起眼,用修炼了十余年的深宫煳弄学道,「我和其他姐妹们一样!」 大抵是没料到锦仪会这般说,姜许有些惊讶,略微挑了挑眉,「谢过诸位姐妹好意,不管是否凯旋,席面都由我来请。」 河道上响起阵阵锣鼓声,分属不同龙舟的少年郎们不仅换好了与龙舟同色的衣饰,有的还在头上扎了一圈同色的头巾。河道旁也是人满为患,许多百姓带着儿女挤在河道旁助威吶喊。 鼓声越来越急,直到一声重锤落下,数舟竟发,便如同离了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不过数息之间,便有好几只龙舟从起点划向了观赏台所在的位置。 林子安所在的龙舟队是由那几个富商之子组起来的,说是花了大价钱请的水性好的船手。然,毕竟是一群临时组成的队伍,从来没有配合过,有人快有人慢,他的进度已然比旁人落后了一截。 他微微抬头看去,水程才将将开始,他们便已落后了一大截,反倒是姜家的龙舟遥遥领先。他甚至可以听到河道旁边小娘子们高唿姜许的名字。 说不准锦仪的声音就夹杂其中! 若是任由他们这般划下去,必然是要输的,人心都不齐,甚至有的船手已然开始嘆气。 林子安突然停了手中的浆,喊着鼓手同他换了个位置,他站在龙舟中间,持着鼓槌同余下十人道,「一切听鼓声。」 他鼓槌落下的每一下都极其有穿透力,起先并不快,几个船手经验都极其丰富,逐渐跟上了他的节奏。
第37页 接着,他敲下的鼓槌的速度逐渐加快,落下的鼓点越来越密集,他们所在的龙舟也像是乘着云一般开始往前追,追上了蓝色的龙舟,追上了橙色的龙舟…… 锣鼓震天响,汗水从他们额头落下,却空不出手擦,只任它流下。船手拿着浆划动掀起的水浪扑起又落下,沾湿他们身上的衣裳,然而他们仿若毫无所觉,只跟着林子安的鼓声走,鼓声落下便划桨前行。 渐渐地,在他们前面的只剩姜家一只龙舟了,而河道却越来越窄。 锦仪在看台上看着着急,她原先只是她手中的绣帕越捏越紧,眼看两只龙舟越来越近,她忍不住念叨,「就差一点了!」 「表姐放心,四哥哥不会输的!」 一旁的姜柳一边安抚锦仪,一边摇着帕子为姜许鼓劲。 锦仪忽得一愣,她方才好像并不是为姜许忧心啊! 许是感受到了锦仪焦急的目光,林子安勐地从锣鼓中抬头往上瞥了一眼,汗水模煳了他的双眼,他并不能看清站在看台前的那些姑娘的容貌,只是其中气度最为突出的那个定是锦仪。 他远远对着锦仪的方向咧嘴笑了笑,然后分析着眼下的形势,先前落后的距离实在难追,眼下已然到了河段的最后一道了,再往前便只有一舟能过。 只要他们先进这段河道,姜许若要赢,便只能撞上去。 他加快了进度,两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姜许原本以为他赢定了,可没想到这样的日子,还有人不识趣,他脸上的笑意已然不见,在林子安的龙舟更加接近时,吩咐道,「撞。」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是林子安的一记重槌,接着又是节奏不定的锣鼓声引着船手们稳住重心。然,林子安的船并未如姜许所料中的避让,反而加快了速度。 姜许不死心的又下了撞船的指令,万没想到这回他自己的龙舟翻了。 龙舟赛的结果出来,林子安所在的舟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围观的人群兴奋的大叫起来,而姜家的姐妹却没有好脸色。 大抵是脱力后掉入河中,姜许的脸色很是苍白,他木着脸被姜家侍从扶上马车,连招唿都忘了同锦仪打招唿。 一时间原本兴沖冲出来看龙舟的姜家姐妹们皆垂着头要回姜府,她们若是回去,定是要把马车也一道驶回姜府的。 锦仪犹豫起来,一只脚将将踏上马车,却被林子安叫住。 「姜家妹妹,我有话同你说。」 马车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锦仪身上,她突然觉得有些脸热,一马车都是姜家妹妹,谁知道他在叫谁。 然,锦仪心里万分嫌弃这个称谓,还是缓了上马车的动作,她站在马凳上,稍稍仰头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呢?」 天光甚好,光从马车一侧照来,少女脸色微红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林子安甚至能看到被她吃掉一半的口脂,如若她对我不要这般冷淡就好了。 林子安被心头突然涌现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朝着锦仪做了个嘴型,「跟我来。」 他并没有给锦仪留下思考的时间,说完转身便走了,莫不是绿竹的事已经有结果了,他这是带她去见绿竹的爹? 锦仪抱着满满的期待,同姜家姐妹说有事晚归,便跟在了林子安的身后,她不知道走过几条小巷,甚至眼看走到了死胡同,被他带着又转了出来。 待眼前开阔时,她发现他们已然到了集市。 林子安带着她从布庄逛到珍宝阁,每进一家铺子,开口便是豪气满满地,「想要什么,全都包起来!」 锦仪看着他这如同暴发户一样的行径直摇头,便是如今的话本都不再写这样的桥段,而林子安居然还能干出这样的事! 可见他果然是学识浅薄! 「我想要的东西,自然出得起银子买,你不用费尽心思了。」锦仪死活不肯同他去后面的铺子逛,「你若有话想同我说便直说罢。」 「方才的龙舟赛,我赢了那个伪君子。」 锦仪已经不再纠正他对姜许的称唿了,「我知道。」 「你便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林子安的手悄然握紧,这种时候她难道不应该认识到他无所不能,而那个伪君子一无是处吗! 第26章 我就喜欢她又娇又傲…… 耳边尽是集市人群的喧嚣,锦仪抬头望进林子安的眼睛,他眼里闪着焦灼与些许得意,这有什么可得意的,毕竟他是话本中和戏台上神乎其神的林小将军,若是这都输了,才叫人难以置信呢。 她挪开视线,仿若刚才揪着帕子担忧着的不是她,「按理说应该同你道一声恭喜,但是这和四表哥又有什么关系?人各有所长,若是比读书,你定也比不过他。」 听着前半句话内心雀跃的林子安,在听到后半句话时,心里的小麻雀噗通沉了下去,他方才真不该提起姜许,偏他人不在还在此时扫兴。 眼见林子安脸色僵硬,锦仪又补了一句,「你若没有旁得要和我说,我便要回去了。」 「等等。」 林子安一把抓住她,拉着她在那些一眼看过去便知做工粗糙的摊子前逛,「都出来了,你难道不想尝尝这儿的蜜粽?听说这儿的千层糕也是一绝。」 他一边说一边从路边摆摊的阿婆手里买了几块山枣糕,热乎乎得用油纸包着塞进锦仪手中。
第38页 便只是拿在手上,都能闻到扑鼻而来的山枣香,既然林子安诚心请她吃糕点,她不如勉为其难的应了,也省得他为难! 锦仪深觉自己善解人意,她随手扯了扯衣袖,没成想竟一动不动,低头看去才看到,林子安拽着她的袖子这般走了一路! 她内心有如山崩地裂,集市上往来的人这般多,该有多少人看到了! 「你快松手!」 林子安正给阿婆递着铜板,锦仪一开口,他和阿婆的目光都挪向了锦仪被拽着的那片袖子,衣袖被牵起,美人露出一小节皓腕,仿若流云。 阿婆笑眯眯地接过林子安手中的铜板,「集市人多,若是松手,小两口走散可不好。」 锦仪的脸上腾地升起两片红云,便是拿着糕点的手也有些抖,她她、她怎么可能和林子安是小两口啊! 阿婆一定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 她气唿唿地甩掉了林子安拽着她的衣袖,转身便要往回走,「我不要尝糕点了,我要回府!」 然,方才转过头看到满街的人,锦仪有些懵,这么多个巷口,她要走哪条回去?这么多的人,她的侍女去哪里了? 锦仪站在摊前视线扫过人群,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她又回头看,林子安抱着双臂在她身后等着她。 她内心挣扎不堪,一边想着她可是公主,怎么能低声下气地求林子安送她回去呢,一边又想这儿的人她全都不识得,只能让他送她回去了。 这个人怎么没点眼色,不问问她要怎么回去呢? 没眼色的林子安看着锦仪脸上各色表情不停地变幻,不紧不慢道,「方才走得急,竟忘了看顾到你的侍女,这下回去可麻烦了。」 「其实……也没有多麻烦。」,锦仪眨巴着眼看着林子安,只需他去租一顶轿子或者一辆马车,同着车夫一道把她送回去就好,她提示道,「这儿应该有车行的。」 「可是现在回去也太可惜了。」林子安看了看天色,「再过一个时辰树上挂着的灯笼全会亮起,这里一整片都是火红烛海,会有舞狮和舞龙的杂耍从两边舞过,多震撼啊,难道你不想留下来看看吗?」 「……」 锦仪看出来了,他就是在拖延时间,不想让她回府,又是布庄、甜粽又是舞狮舞龙,她有些无语,「你带我来这就是为了这个?」 林子安点点头,是也不是。 虽说他早就打听到了集市今日有盛会,但带锦仪来只是一时兴起,龙舟赛他押自己赢,赔率极高,以至于突然多了一大笔银票,他当即就想全部花在她身上。 这银子怎么还有花不出去的时候! 在林子安的坚持下,锦仪还是吃到了蜜粽,也看到了整个集市亮起灯笼的场景。锦仪原先是很瞧不上这些的,天底下怎么会有她没见识过的东西呢。 然,当她和林子安挤在人群中时,看着华灯若乎火树,舞狮从他们眼前舞过,甚至狮头有时会突然冲着人群靠近又后退时,忍不住和旁得少女一样惊叫起来。 两只舞狮争着上一条窄梯,接着狮头交错互吼,其中一人脚下突然踩空,她下意识的抓紧了手边的东西,提心弔胆得看着那人。 好在,不过是个障眼法,两头舞狮共同举起了高置在梯顶的彩球,围观的人群顿时欢唿起来。 锦仪这才发现,她方才竟然抓住了林子安的手! 她立刻松开了那只手,安慰着自己方才见那林子安看着投入,他一定没有发现! 可偏偏,林子安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瞥过头去。 —— 锦仪昨日同林子安看完舞狮才回到姜府,大抵是累了一整日,她第二日起的很迟。 方才醒来便听得侍女来传消息,说是姜许昨日龙舟赛上落水回府后便生了病,夜里一直在发热,直到清晨才有所好转。 到底是府里的四表哥,又关照她多时,他生了病,总是需要去看看的。这回锦仪并没有在给他送什么上花心思,挑了根老人参,便带着侍女们前去看望。 「三日期限很快便要到了。」锦仪琢磨着姜许之前答应她的事,同专门叫上前的绿竹的道,「到时若寻得你父亲,你便随他一道走,这身契便作废。」 绿竹当即跪下朝着锦仪磕头,「小姐大恩,绿竹没齿难忘,然我同父亲失散已久,怕是再难寻回。」 「你且放宽心,我已把这事託付给了四表哥,你当日也听到了,他说三日内必有一个结果,也就这两日了。」 绿竹跪在锦仪面前,有些喏喏地不敢抬头,「若真能找回父亲,如此大恩绿竹定没齿难忘,只是……」 她话没说完,突然捂嘴朝着一旁干呕起来,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她艰难地解释道,「昨日贪食,吃多了粽子,眼下便有些不适,还请小姐勿怪。」 「可用请郎中再瞧瞧?」 「不用不用。」绿竹连连拒绝,「多谢小姐好意,只是些小毛病,绿竹真的无碍,对了,您不是要去看表公子吗?」 锦仪总觉得她有些奇怪,仍旧朝她点了点头,「你便拿上老参,同我一道去看看吧。」 这是锦仪第一次去姜许的院子,往常若是姐妹们寻他,都是去书房找他,她本以为他将将退烧,院子里会围了很多姜府姐妹,没想到仅有两个侍从守在门口,见锦仪来了,说要去通报一声。
第39页 「四表哥不方便见客,我便不进去了。」锦仪吩咐侍女将装了老参的盒子递给了侍从,「等四表哥身子恢復了再说。」 「不碍事的。」侍从将锦仪迎进院中花厅,「公子听闻表小姐来了,一定要见你一面,表小姐稍等片刻。」 姜许的院子和他的人很像,看着便觉得很是清爽干净,锦仪并未等许久,侍从刚为她上了茶盏,姜许便赶来了。 他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见到锦仪先是为昨日的疏忽赔不是,接着又说他的人手已经在路上了,想必绿竹的事明日便有分晓。 锦仪喜出望外,这绿竹平日里放在她身边总是不声不响地,不论让她做什么都乖乖的做,什么都不问,只是听与她同住一屋的侍女说过,她总是半夜噩梦惊醒,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若是给绿竹找到父亲,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那便提前谢过四表哥了。」 锦仪得到想要的消息,欢喜地同姜许告辞,没想到被姜许叫了下来。 她回过头,看着坐在桌案边的青年欲言又止地问她,「同你一道而来的林安,真的只是世家哥哥吗?」 锦仪突然想起了昨夜看舞狮时无意拉住的林子安的手,她悄悄曲起小指道,「千真万确!」 —— 或许是龙舟赛林子安让那几个富商之子赢回了脸面,这回他们主动订了席面,请林子安入席,话里话外有着想要拉他上同一条船的意思。 「诸位总说这生意是不会赔钱的买卖,我可没听说过这世上有这等好事。」林子安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若是不说清楚,我心实在难安。」 「林兄不知,并不代表没有。」落座于林子安对面的扬州贺家的次子贺贤开口道,「譬如盐粮铁,便是握在手里,也没有亏的那天……」 林子安微愣,面上却露出十分不信的样子,「这可是官中生意,如何由得我们做?」 大抵是他那句我们,让这群人放松了戒备,他们大笑起来,「官中商户何必分得这般清,有银子赚不比什么都强。」 林子安心中瞭然,这事果真深不见底,难怪先前几任都没查出结果,甚至命丧于此,怕是官商勾结,贪了原本上缴国库的税银充了自己的口袋。 「若是这般,我也能放心将银子交给你们。」 「林小兄弟还是太见外了,若是成了自家人哪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你昨日领着舟队赢了龙舟赛,本该昨日便同我们一道,没成想刚下了龙舟你便不见人影,一打听才知道,你早就追着一个小娘子走了。」 「就是,远远瞧着,那小娘子也不怎么样,身子这般羸弱怕是不好生养,更何况京都的姑娘又娇又傲,哪比的上我们扬州的姑娘温柔如水。」贺贤动了招揽林子安的心思,「我家有个妹妹,虽说无才无貌,但胜在听话,若是林兄不嫌弃,不妨……」 「我就喜欢她又娇又傲。」 林子安听到他编排锦仪时便有无名火从心头起,话都未经思考地打断贺贤,等话已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方才说喜欢锦仪。 第27章 我才不要你担心呢 林子安说完这话, 席面上先是静了静,再有人出来打圆场,「别看林兄年纪不大, 倒是用情至深, 姻缘之事还是看缘分……」 场子在刻意推动下热闹起来, 林子安的内心却波涌不停。 原来见不得她哭, 想和她待在一处,总想见着她, 不喜欢她喊姜许四表哥,想要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都是因为他喜欢上锦仪了。所以他听不得旁人对她的一句诋毁。 她美丽又天真, 纯善又无畏,怎么可能让人讨厌。 林子安恍然大悟, 好似突然解开了心头的疑惑, 他欢喜地同他们应酬着,约定好了入伙他们这稳赚不赔的盐粮铁生意的条件。 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走出酒楼,走上扬州街头, 落日余晖撒在他身上,他看着街头摊贩的每一件东西都生动起来。 这个草编兔子不错, 像是生气瞪着眼的锦仪,买! 这个陶瓷娃娃不错,笑起来和锦仪一般喜庆, 买!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锦仪这么喜欢吃糕点,理应喜欢,买! …… 他从街头走到街尾,直到日暮, 买了一大堆东西,直到怀里都放不下才作罢。他带着想要快点见到锦仪把东西送给她的心,翻过院墙直奔锦仪的院子,敲了敲往常跳的那个窗,万万没想到窗子被封住了! 锦仪在屋里听着声音心一颤,便是不用猜她都知道窗外的是林子安。 可是她现在才不想见他呢! 从昨日回来,她总是回想起在街头她拉住了林子安的手,便是看着话本时都会发呆,她可是公主,就算再兴奋也不能随便拉人的手啊,更何况这人是林子安! 锦仪掐着嗓子,装作是侍女问道,「谁啊,公主已经睡了!」 「屋里只有你一人的影子,睡着的是哪个公主?」被窗子一挡,林子安的心逐渐冷静下来,「公主,别装了。」 锦仪忍不住拿话本挡住她的脸,可又想想屋里没人,便是挡了脸,也挡不过投射在窗前的烛光剪影,她放下话本,吹熄了烛火。 「公主现在睡着了。」她闷声闷气道,「谁都不见。」 林子安又轻轻敲了两下窗,「公主睡了,那现在是谁同我说话?」
第40页 锦仪干脆蹑手蹑脚和衣躺回榻上,屏息不再同他搭话。 林子安在窗外站了有一会,心头的小火苗似是被一盆水兜头浇下,他把买来的一大堆东西放在窗口,又回了自己的院子。 —— 姜许的确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昨日同锦仪说了次日能见分销,果真一大早便派了侍从来报,说是绿竹的家人找到了。 半夏将这话转达给锦仪时,抱着从窗下收拾起的一大堆东西,「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奴一早便瞧见了,倒像是哄孩子的小玩意儿。」 「其实也不一定是哄小孩的,对吧,你看这个,」锦仪这才将目光投向半夏怀里乱七八糟的一堆,着实无法从这些东西里挑出一个比较正经的东西,她勉强挑出一个九连环,「这就很能打发时间。」 半夏瞭然道,「公主若想留下,那奴便收起来。」 「怎么是我想留下呢。」锦仪睁眼说着瞎话,「我瞧着是很适合那小狸奴打发时间,免得它扰我做功课。」 半夏含笑应是,寻了只小盒子将这林林总总的东西装好,又叫上绿竹一道去见她的家人。 绿竹听说家人被找到并没有想像中的开心,她在拜别锦仪时同她道,「多谢小姐这段时日的收留,给小姐添麻烦了,绿竹这辈子命苦,小姐是第一个待我好的人,日后小姐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便去胡柳巷子寻我。」 她一边说,泪水便一边往下落,锦仪把她的身契还给了她,又给她添了些银两,「眼下你找到了亲人,往后的日子总会好的。」 绿竹并未应她,只是用含着泪的眸子看了锦仪一眼,便出了锦仪的院子。 锦仪并未将绿竹的话放在心上,她走了倒是让锦仪省心很多,比如她的侍女们无意中喊了她公主,她不用小心谨慎的看看这侍女在哪,又比如有些与不同人不太一样的习惯,不能在绿竹面前表露出来。 一晃便是四五日过去了。 每年五月十日,是姜家老祖宗带着一大家子去礼佛的日子。 作为刚来的表姑娘,锦仪图个新鲜,也同姜家一众夫人小姐去天宁寺,都说天宁寺格外的灵,不论是祈福还是求姻缘求子嗣,抑或是求高中状元,只要诚心佛祖定能保佑实现。 直到上了马车,锦仪才发现不少表姐们的手上绕了根红线,她不解道,「这是人人都要的吗?」 「自然不是。」年纪小一些的表妹笑嘻嘻地打趣道,「三姐姐她们是要去求姻缘,听说手上系根红线才能求得准。」 「你这小丫头,怎么胡说!」离小表妹近一些的姑娘伸手轻轻掐着她的脸颊,「等再过几年,我也要来看你的笑话。」 「我哪有胡说,是姐姐不好意思了。」小表妹逃过魔抓往锦仪身边凑,「表姐怎么没有系红线呢,你不去求姻缘的吗?」 「我才不求这种东西呢。」锦仪微微挑眉,爱慕她的人各式各样,可怎么也找不到能同她相配的人,她调侃道,「既然这么灵,那我便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马车中的姐妹闹笑起来,小表妹只当她害羞,悄咪咪地往她手心里塞了根红线。 既知姜家老夫人要来,天宁寺的主持早早地便把场子清干净了,生怕有人打扰到这财大气粗的贵客。 然,他拦得住敬奉神佛的普通百姓,却拦不住跟在姜府马车后想要一同进寺的林子安。 「这位施主,今日寺中有贵客,若是有了闪失,你可招架不起。」主持威逼利诱道,「你且明日再来,老衲亲自与你解上一卦。」 明日? 林子安正是因着锦仪刻意躲着,几日见不到她,才跟着她们来了天宁寺,等到明日黄花菜都凉了。他抱着手臂,满眼的不耐,「我只进去找人,不会惊扰你的贵客。」 「我观施主杀孽过重,执念太深,怕是于父母上不顺。」主持高深莫测地又瞥了他一眼,「然施主近来红鸾星动,若不收敛,怕是酿成大错。」 林子安突然来了兴趣,「大师不妨再仔细说说。」 主持捏着佛珠,「等你明日来,我便同你说清楚。」 「……」 林子安默了默,老和尚守在门口,他今日怕是进不去,但是他可以从后山摸进去,只是寻人麻烦了些,他弯了弯嘴角,「我明日定来拜访,还望大师不要再推脱。」 他从后山绕进了天宁寺,便是轻功卓着仍旧费了大半时辰才在偏殿找到锦仪。 旁得姜府姑娘似是去了主殿求姻缘去了,独独她一个人跪在这殿中,而侍女和小僧都远远守在在殿外,大抵是公主的心愿只得神佛知晓罢。 林子安久居北境,也分不清这些贵人们拜的是什么佛,求的又是什么事儿,他盯着殿内的少女,她的裙裾在满殿烛光的照耀下似乎渡上了一层佛光,她虔诚的掌心合十,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墨色的青丝挽成髻,斜斜簪了几根珠钗,她一动,那坠着的珠玉便随着飘荡。 他摸着胸膛,觉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得不对劲。 许是方才那老和尚乱说话搅乱了他的思绪,林子安翻上殿中横樑,在锦仪松开合十双手睁眼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身边。 「你怎么在这?!」 一睁眼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大活人,而背对她守在门外的侍女却毫无所觉,锦仪吓了一跳,看到是林子安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第41页 他这般厉害,她的侍女自然是拦不住他的。 「若不是在这,我怎么见得到公主呢!」 锦仪忽得有些心虚,转念一想她封窗就是为了不见林子安,他见不到她,怨念丛生,这说明她的法子有用,她该高兴才是! 「你救回来那侍女有些古怪。」林子安压低了声音,犹豫了会还是将查到的事情全然告知了锦仪,「她所说的村子发大水已是前年的事,同她说得对不上,若把她留在身边,怕是祸患。」 锦仪狐疑地看着他,「你莫不是查错了?四表哥已经找人把她带走了。」 「不可能查错的。」林子安心中升起不安,若是姜许不曾插手,他只当这只不过是锦仪好心被人讹上,他能查到的东西,姜许不会查不到,可他还是找来了一个莫须有的父亲,「你那侍女平日里可有什么古怪?」 锦仪有些慌,她平日里并不敢让绿竹贴身伺候,若是吩咐也只是清扫院子的杂活,若说不寻常的地方,便是她被带走时很是不对,可是人已经走了,这话再怎么说也晚了。 「她都被带走了,便是有古怪也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林子安嘴边的笑意淡了,急道,「你若出事,我会担心!」 锦仪心里勐地一跳,可是张嘴便是反驳他,「我才不要你担心呢!」 第28章 你想去看吗? 因着是偏殿, 殿中烛火併不多,忽有风吹来,烛火明灭的影子印在林子安脸上, 锦仪瞧着他看上去心情很是不好。 「公主不想让我担心, 是想让姜许担心?」林子安寒着脸压紧了眉头, 哪怕这种时候他也不忘要狠狠地踩姜许一脚, 「那个伪君子只会担心自己,才不会担心你!」 「那又怎样?」锦仪满不在乎, 她是公主,自有无数人心繫她, 才不缺人挂念呢。 尤其是不缺林子安的挂念。 然, 林子安听着这话却是舒展了眉头,他又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是那伪君子在骗你呢?」 锦仪白了他一眼, 「他骗我作什么?」 「他向你夸下海口,结果查不出来,为了给你个交代, 便随意找了个人做戏。」林子安一边说一边觉得很有道理,「公主, 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那侍女的事着实有些古怪,虽说还没查明白,左不过多查几日罢了。」林子安哄着她道, 「你不若把封了的窗子解了,有结果我便告诉你。」 殿外有着姑娘们嘻哈逗笑的声音,怕是姜家姐妹们前来寻锦仪了,林子安深觉时间过得太快,几日未见, 他这才说上几句话呢! 然,看着锦仪有些茫然望向殿外的眼神,他的手捏紧又放下,终于还是轻轻地、缓慢地触碰了一下她簪着钗环的髮髻。 佛殿中,佛首造像肉髻低平,眉目低垂,食指拈花,含着笑意在整殿烛光中凝视着佛首下方的少年们,看他隐忍却始终忍不过,又克制地拂过她的髮髻。 而锦仪对此一无所觉,直至突然回头,看到林子安还未放下的手。 在对上锦仪疑惑打量他的眼神时,林子安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眼神闪了闪,「上面落了香灰,我帮你拂去罢了。」 锦仪心里一惊,连忙伸手去擦过发顶,待她放下手一看,又什么都没有,而眼前已经没有林子安的身影,她恨恨嘀咕,「骗子!」 —— 从天宁寺回来后,锦仪在屋里走了一圈,好不容易坐定,又忍不住站起来来回回的走,便是在屋里躲懒的小狸奴都烦了她,喵呜着踩着粉红肉垫往自己的小窝走。 「公主可是有心事?」半夏为锦仪端来时兴的果蔬,小心翼翼地开解她。 锦仪抬眼看着她,没有停下绕圈的脚步,「不是有心事,只是有事。」 半夏被这句话绕得有些头晕,有心事和有事好像也没有这么大差别吧,只是不要反驳公主的话,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她又问道,「那公主是有什么事呢?」 锦仪很是忧愁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扇不久前才被她封上的窗子,「我在想这个窗子要不要解开呢?」 「公主前几日不是说小狸奴总是从这窗子外偷跑出去才封上的吗?」半夏有些疑惑,「怎么今天突然又要解开?」 锦仪突然此时对半夏的好记性有些不满,怎么把她随口编的理由都记得这么清楚呢,她接过半夏擦净的新鲜李子,「窗子封了,屋里总觉得有些闷。」 她这么一说,吓了半夏一跳,连忙招来旁得小侍女把屋后角的窗子打开,只余了那扇封了的窗紧闭,「公主现在有觉得好些了吗?」 锦仪,「……」 近来半夏越来越不会看她眼色了,这种时候就应该让她一个人在屋里转,直到她想出结果啊! 她默了默,接着道,「我的意思是,小狸奴没法从这个窗子跑出去玩,整日待在屋里很闷。」 然,小狸奴似乎很不给锦仪面子,在她话音刚落下时,便喵呜着从方才打开的东南角的窗户跳了出去。 锦仪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为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后悔不迭。 半夏此时很识趣道,「从这跳出去是花丛,小狸奴玩疯了便不知回家,奴去这就唤人把窗子解开。」 锦仪咬着唇,实在没有说出拒绝的话,都怪林子安说些话吓她,不然她怎么会兴师动众地做这种事呢,她扬着脸道,「既然你也觉得解开好,那便解开吧。」
第42页 待做好了决定,锦仪心里之前的焦躁一扫而光,她坐在院中,看着半夏忙忙碌碌地唤人敲敲打打地将窗子解开,长吁了一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多此一举封了窗! 窗子解开的这晚,锦仪没有睡好,她总觉得林子安晚上会来找她。然,一夜过去,除了她眼底多了一抹青色,并无旁得动静。 半夏服侍锦仪时,很是心疼,忍不住念叨,扬州一点不比宫里好,在宫里公主可从未这般过。 锦仪忍不住在心里点头,宫里守卫森严,她不用为林子安会进宫寻她而担心,也不会考虑会有刺客索命的事。 便在半夏找了些妆粉为锦仪敷在眼下时,有侍女通报,姜家表小姐为扬州知府来送拜帖,说是次子将于月底成亲,还望姜府众人前去观礼。 锦仪拿着拜帖反覆的看,「我同知府并不认识,便是前去观礼,只你们去也够了,怎么我也有一份呢?」 姜柳弯唇轻笑,「前来送拜帖的小厮特特提了让表姐要去,新夫人可是同你有大渊源呢!」 「同我有渊源?」锦仪更是一头雾水,父皇早已把她在宫里养病的消息放了出去,若是京都来人,除非亲眼见过她,不然怎得可能知道她是公主,可若是扬州人,她也只接触过姜家姐妹。 除了……捡回来的绿竹。 「表姐不记得了?」姜柳捏着帕子掩嘴偷笑,「你带回姜家的侍女就是知府的新儿媳,说来好笑,这已经是他那次子的第三任妻子了,原是被养在外面的外室,听说本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奈何前二夫人醋性太大,趁人不备,带着侍从小厮便把这外室卖去花楼,让她吃了好一番苦头,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表姐救了。」 锦仪的心里怦怦地跳,「那……这醋性大的二夫人现在何处?」 「上月便去了,她家里来人闹了一番,好似没个结果。」姜柳眼里闪过一丝鄙夷,「要我说,他家也真是没规矩,先夫人不过去世一个月,便新娶了。」 姜柳将帖子放在桌案上,「到底是主僕一场,说来也是从我们姜家出去的,到时候去凑个热闹也是好的。」 她扔下东西便走,锦仪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烦恼中。 作为一个善待侍从的好公主,碰到这种事,一定是会送一份嫁妆的。然,林子安才和她说了这侍女不对劲儿,她心里总有些担忧,可是姜许也没有理由骗她呀。 到时,若是姜家人都去,她一个人待在府中也很闷得慌。 她捧着脸这般思索,一晃眼天便黑了,熟悉的推窗声响起,锦仪连忙坐直身子,随手扯过描红本,装作认真练字的样子。 「呦,公主这是准备练倒着写字了?」 锦仪低头一看,才发现慌乱之下描红本拿倒了,若是旁得人,她肯定得费心解释一番,但是林子安于文墨不通,她很自然地胡编乱造,「闲暇无事,总得寻些难做的事来。」 林子安并没有拆穿她,「这倒是有趣,改明公主应该教我这些。」 不过编来骗人的东西,怎么教得出手,锦仪将描红本翻正,「你来找我,可是绿竹的事有线索了?」 林子安点点头,「她从姜府出去后,被安置到了一处宅院里,近来瞧着要办喜事的样子。」 「我早就知道了。」锦仪倨傲地抬起下巴,将帖子拿给他看,「我还知道她那夫家是知府的儿子。」 「你想去?若想去便去吧。」林子安接过帖子,摸着下巴想了会,「到时我也寻一份帖子,左右不会让你出事。」 然,锦仪并没有像他想像中的感动,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男眷同女眷不在一个席,我同姐姐妹妹们待在一处,又怎会出事呢。」 林子安看着她,水盈盈的眼睛趁着一张脸颜色更好,他突然想起白日里特意前去天宁寺找那老和尚解卦,那老和尚却并不让他摇签。 主持掌心合十,也不收他的香火钱,「施主看着不信神佛,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就随便听听罢。」 「你且说说。」 「瞧你眉目间净是杀气,想来亲缘淡薄,……怕是你戾气过重冲撞了这姻缘。」 林子安突然便想起了死在他面前的父母,以及云游道士同他说的,克父克母,无妻无子,他以前对此很是无所谓,还将它奉作人生信条,但凡有姑娘想要接近他,他便拿这些赶走她们。 然此时,他自己突然很想打破这些东西,他问道,「可有什么破解的法子?比如说,有什么符水,喝了便能销了这些?」 主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他心里默念着佛经,淡淡开口道,「只能随缘。」 便是那老和尚同他说了那样的话,也未曾同他说什么破解之法,在看到锦仪时,他还是很想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送给她,他忍不住问道,「公主可有什么喜欢的?」 「不对,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以阅遍京都闺中话本的经验来看,锦仪笃定了林子安在讨好她,估计是为了掩盖方才暴露出的无知。 然,这种话她从小便听多了,她反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便是要星星要月亮都给我摘下来?」 「虽说不能摘下来,倒是能带你站得高一点,看得近一点。」他的眼睛闪着光,「你想去看吗?」 第29章 此夜此星此月此人
第43页 林子安说这话时, 嘴角笑意牵起,他话语间带着诱哄的味道,只等锦仪一个肯定的回答。 锦仪却对他说得不为所动, 她质疑道, 「你能带我站多高呢?京都的观星楼高有百尺, 人站在上面就好像伸手能碰到星星, 你能站得比这还高吗?」 虽说观星楼独独为钦天监所占着,除了夜观星象的天师和他那几个小徒弟, 旁的人都不准进去,可是锦仪还是理不直气也状地说着她好似去过一般。 她果然在林子安脸上看到了被噎住的表情。 少年郎并不气馁, 他想了想继续道, 「扬州又没有观星楼,公主若是想去观星楼, 等回了京都我便带你去, 但是你今夜想看看吗?外面——」 他顿了顿,十分想描绘一副月夜里漫天星辰的美丽景象,困于读书太少, 他竟然卡在这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手握成拳锤了一下桌案。 咚地一声, 桌案上的东西震了震,锦仪也吓了一跳,她埋怨地瞪了林子安一眼, 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懊悔。 他是在懊悔没有想到讨好我的法子吗? 锦仪不禁有些得意,她身份高相貌好,看过这般多的话本,经受过无数人钦慕的眼光,世间哪还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她的法眼呢, 林子安想讨好她却不得其法是正常的,如果他在求她一次,她可以看在月色的面子上,给他一个机会。 她瞥了林子安一眼,等着他的后话。 然,林子安似乎想不到说什么,竟然轻而易举的放弃了,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罢了,公主不想去便算了。」 锦仪目瞪口呆,她还没有拒绝他呢! 然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就被林子安揽着腰从被他敲开的小窗沖了出去,他带着她在院子里几个旋身,踩着树,一转眼,便带着她坐在了屋嵴上。 这的的确确是锦仪第一次坐在屋嵴上,抬头是无垠的星空,低头是她的院子,看得人怪害怕的,她连脚都不敢随意挪动。但只要不往下看就不怕,所以虽然一直仰着头很累,她还是努力抬头看着。 林子安指着一颗星道,「你瞧,这个是天枢星。」 锦仪不肯让他看低,也存着故意气他的心,虽说没有看明白他指的是那颗星,仍旧犟着道,「我知道。」 「那它前面那颗呢?」 锦仪,「……」 她给林子安补课时,可没有突然抽查啊,她默不作声瞪了林子安一眼。 「这颗是天璇,这七颗星连在一起形若斗柄,现在斗柄指南,天下皆夏……」 林子安见锦仪死死盯着星星,以为她很感兴趣,开始源源不断的说着从军以来,口耳相传的观星学,他一边说一边往右扭头去看锦仪。 她仰着脸抬头看天,下颌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似是听他讲的很认真,嘴角微微翘起,月色下更像天仙下凡。 此夜此星此月此人,刻在他心底,莫不敢忘。 —— 锦仪第二日起来时,眼底青色更重,不仅如此,她晨起时右手还在扶着脖子,嚷嚷着难受。 半夏心里一惊,莫不是这院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扰得公主这样,她忧心忡忡道,「公主夜夜无法安眠,实在不行便和管家说一声,招几个道士做法事驱驱邪好了。」 锦仪连连拒绝她,「我没有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你不要瞎想!」 「那公主的脖子是怎么了呢?」半夏亲自帮锦仪揉捏,舒缓了她的不适感,「在京都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在京都也没有人拉着她看了半宿的星星啊,锦仪欲哭无泪,「我只是看星星看久了才这样,和鬼神无关。」 「公主好好的看星星作什么?」半夏不解,近来公主愈来愈奇怪了。 锦仪支支吾吾地,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她敷衍着半夏,「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吧。」 半夏心里警铃大作,还是闹鬼了啊! —— 锦仪再度见到林子安的时候已是月底知府的婚宴上。 身为扬州知府,此人似是有个很好的人缘,哪怕这已经是知府二公子的第三任妻子,还是在亡妻过世一月有余的日子里,都已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 已进夏日,天渐渐热了起来,便是锦仪同别的扬州姑娘们一般换上轻薄的纱衣,都抵不住马车里直冒汗,只得悄悄捲起马车窗帘,好让马车驶过的清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气。 「表姐再忍忍罢。」小表妹耷拉着脸摇着扇子,不时拿着帕子擦着额头的汗「待进了知府府邸便凉快了。」 天都是同一片天,便是扬州的地界都没出,这话说得毫无根据,就像是望梅止渴一般,锦仪蹙了蹙眉,「你就知道哄我。」 大抵天热,一项活泼的小表妹都不想多说话,她眨巴眨巴眼露出艷羡的神色,神神秘秘道,「等表姐到了便知道了。」 锦仪原是不信,可待她们一下马车,便觉得周围充斥着凉意,她转头去看,这么大的府上,每隔数十步便在廊下放了一个冰盆,有专人看候着,一旦冰化了,便立即换上一盆新的。 纵是宫里也不曾这般奢华啊! 锦仪有些瞠目结舌,母后经常同她说,如今税银艰难,还时不时有些天灾,国库愈加空虚,宫里也该省着些。 她忍不住道,「看来知府真是偏疼这位二公子。」 「这算哪门子偏疼,便是没有婚宴,往年他府邸的冰盆也早早摆了出来。」小表妹进了府,总算快活过来,「全扬州也就知府大人享受得起这般,听说他家的冰库都比我们姜府的宅院大呢!」
第44页 「这不合规矩,就没有人上摺子报给今上吗?」 小表妹满是困惑地看向锦仪,「京都离扬州这般远,报给陛下有什么用呢?夏天的事,冬天都不一定会有人查。」 「不是这样的!」锦仪想要为父皇辩解,她那父皇头髮都熬白了,怎么会没用,只是被小表妹嘻嘻哈哈地打断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咱们说这些作什么,快入席吧!」 大概是第三任夫人,又是外室成妻,这成婚的流程很是潦草,新嫁娘穿着不合身的喜服出来转了一圈便被侍女们扶着送回了新房。 着实没有意思。 席面上觥筹交错,新娘送回新房没有多久,便有侍女来寻锦仪,说是新娘顾念主僕恩德,想要再见锦仪一面。 大抵是同这些夫人小姐们待在一出实在烦闷,那侍女也允许她带着半夏一同去见绿竹,锦仪和姜府的姐妹说了一声,便去见了新娘。 不过十余日没见,绿竹整个人都肿了起来,她垂着头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见锦仪来了,便要向她跪下。 「你现在可是知府的二儿媳了,不用像在姜府那样。」锦仪上前半步扶起她,却冷不丁手中被她塞了一枚小钥匙,她低头看去,绿竹眼里含着泪瞧她。 「多谢小姐恩德,今日之后,再见不知是何年月。」绿竹哽咽道,「不管奴在何处,都不会忘了小姐的恩情。」 锦仪手心捏着那枚小钥匙,在知府侍从的数双眼睛下,她背后冒了些冷汗,随意应付了两句,便被侍从以新娘身子不适婉言劝了出来。 不得不说知府的宅院很大,锦仪带着半夏从原路往回走,走着走着便迷了路,放眼望去假山交错,连个侍女也见不着。半夏瞧见锦仪眉宇间的疲惫,自告奋勇前去寻个侍女带路,让锦仪靠在假山边休息。 然,半夏没走出两步路,林子安便现身了,他永远能在锦仪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他明知故问道,「公主这是找不到路了吗?」 「我只是见这假山新奇,特意过来看看。」锦仪横了他一眼,想到他前段时间还夜夜来寻她,带着她看星星看月亮,一晃眼便是十余日不见人,「怕是你迷了路,才这般揣测我吧!」 她眼波流转间含着丝埋怨,林子安方想解释,却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还是一男一女。林子安耳朵尖,隔着还有一段距离便听到了她们发出的不同寻常的声音,怕是追求刺激前来野.合的。 林子安当机立断拉着锦仪藏身于石缝间,他下意识的捂住锦仪的耳朵,不想让她听到这样的污糟事。 锦仪被他一拉一扯躲在了假山之中,她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耳朵便被林子安捂了起来。 她摇头想要蹭掉这双不合时宜的、满是茧子的双手,可换来的是林子安身子一震,接着他双手捂得更紧了。 假山的缝隙间位置实在不大,便是偏头都觉得费劲儿,锦仪挣扎了一会还是放弃了,她眼前只能看得到林子安衣袍上的绣花,鼻尖似是能闻到酒席上喝过的果酒香,她不自主的屏住唿吸。 但是,她很快便因为太闷而放弃了,她慢慢的唿气又慢慢的吸气,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 便是林子安捂住了她的耳朵又怎样呢,她还是能听到他如擂鼓的心跳声啊。 咚、咚、咚,咚咚、咚咚……越跳越快。 第30章 我的耳朵给公主出出气…… 假山外是一众活色生香的场景, 林子安捂着锦仪的耳朵,却没有办法让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他低头便能看到少女的玲珑有致, 甚至眼睛都不知道该挪向何处。 便在此时, 那男女似乎缓过了劲儿说起话来。 「公子今日迎娶那个贱婢, 可是不要奴家了吗?」 「若是不要娇娇, 我怎么可能大婚当日撇开宾客和你来这。」男子喘着粗气,「只是那贱人已经有了身孕, 还偷走了帐本,不知怎么回事攀上了姜家, 父亲只得让我把她先娶回来。」 林子安耳朵一动, 来这野合的似乎是今日的新郎,知府家的二公子啊, 他凝神继续听着。 「什么帐本?」娇娇问出了林子安心里的问题。 知府二公子语气是很明显的不满, 「娇娇,这可不是你们女人家该管的东西。」 「是奴家的错,公子勿怪, 奴和那贱人才不一样呢,便是金山银山摆在奴面前, 奴也只要公子。」 娇娇似乎将二公子哄得很高兴,「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待这贱人的事处理好, 你便是我的新夫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假山外的动静终于结束了,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这对男女间隔着时间从不同的方向离开。 在锦仪无聊到数着不知道第多少下心跳后,林子安终于松开了捂着她的耳朵, 便是此处没有铜镜,她都能感受到她的耳朵红到滴血。 都怪林子安劲儿太大了! 她抬头看他,发现即使在天光照不进来的地方仍旧看得出他脸红得像蒸笼里熟透的虾一样,他仿若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多么可笑,在见到锦仪气鼓鼓的两颊和瞪他的眼神时很是肯定道,「公主又在生我的气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好似只是说给她一人听的,以至锦仪也分不清假山外的人有没有离开,她别开脸,「你知道便好。」 「我又做了什么惹的公主不快?」林子安瞧着她偏向他的半张脸,心思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嘴边还在肆意猜测着,「你嫌我今日跟着你?发现你迷路了?吓到你了?」
第45页 锦仪听着他越说越没谱,又气鼓鼓地转回头看着他,她不满他整日在外面玩,十几日都不去找她,可是这怎么说得出口! 「看来我猜错了。」林子安丝毫不以为耻,反而嬉皮笑脸道,「不妨公主说说看?」 锦仪憋了一会,终于找到了理由,「你把我耳朵弄疼了。」 锦仪的耳朵有一半被她的髮髻遮住,露出的只有一点点被青丝衬得更白皙的耳尖以及一点坠着珠玉的耳垂,让人心痒,他话都没有过脑子便道,「那我给你吹吹?」 若非此时在山隙间施展不开,锦仪一定是要狠狠教训他的,公主的耳朵哪里是能随便碰得! 她咬牙切齿道,「你离我远点!」 好在林子安很有自知之明,在锦仪的怒目而视下,他改口道,「那便把我的耳朵给公主出出气。」 山缝上窄下宽,他想要弯腰低头将耳朵递给锦仪出气,他们近在咫尺间,似乎连唿吸都交缠在一块,他突然想起方才在假山外的那对男女,忍不住放缓唿吸同她节奏一致。 锦仪看着他弯腰,撞进他深邃的眸光里,她忍不住想虽然林子安不会说话,一开口便惹她生气,但是人生得很挺拔,眼睛好像也比旁得人亮一些。 对了,他方才说什么来着? 他说的话,锦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为了掩饰这一点,她质疑林子安方才的行为,「你捂我耳朵做什么?」 林子安突然一愣,脸上第一次出现不好意思的神色,「是你不能听的东西。」 「我听不得,你如何就能听得?」锦仪狐疑地望向他,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探究出想要的结果。 想要不让锦仪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林子安决定反客为主,岔过这个话题,「公主再好好想想,你捡回来的侍女有没有给你或者同你说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说帐本。」 锦仪的心思果然被他带了过去,那枚小钥匙还在她的袖袋里放着,虽说不是帐本,但也足够奇怪,并且对绿竹非常重要,重要到大婚当日当着众多的侍从的面,也要亲自交给她。 贸然交给林子安,不合适吧! 见她神色犹豫,好似真的知道什么,他认真问道,「你若知道些什么便一併告诉我,她现在怀有身孕处境很是不妙,交给你怕是向你求助,你若抛掷脑后,到时怕是她性命不保。」 听到他说绿竹怀有身孕,锦仪恍然大悟,怪不得她那时候突然干呕,眼下又肿得厉害,怕是她早就知道自己有孕,可是为什么之前不同她说呢? 她沉默了一会,还是将那把小钥匙给了林子安,「这是她刚才交给我的,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的钥匙,她什么都没说。」 「小姐,奴寻人来了。」恰好半夏来了,林子安看着锦仪正皱眉想,也没法想出更多的东西,她向来如此,哪怕在她身边天天转悠,她都能做到毫不关心、一无所知。 「你先回去吧。」林子安见她毫不留情的走出假山,又忍不住拉住了她,「不要同人说今日的事。」 锦仪很是无语,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呢,「我当然知道这些。」 「我说的是不要和那个伪君子说。」林子安在伪君子上强调着。 锦仪气结,忍不住道,「你真是小心眼。」 —— 从知府婚宴上回来的很多天里,锦仪又见不到林子安的人影了,只不过同前段时间不一样的是,半夏每日伺候她晨起梳洗都能从窗棱上捡给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时候是一面拨浪鼓,有时候是一柄万花筒,还有时候是一柄匕首,一连数日,日日不断且不重样。 半夏心里害怕得紧,笃定了这院里不太平,想要将这些都偷偷扔掉,然而她偷偷藏起那半枚玉佩的当日,便被锦仪问道今日窗棱上怎么没有东西呢? 半夏有苦难言,「公主,这东西来歷不明,万一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可不好了。」 「没有来歷不明啊。」锦仪心里有数是谁送来的,这么没有眼色,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只有林子安了。 「公主知道是谁送来的?」 锦仪默了默,林子安的名字在嘴边却说不出,她好像和林子安的关系没有好到他送什么她收什么吧,她开始满口胡言,「这是土地公公的馈赠。」 半夏,「……」 锦仪继续道,「土地公公见我来此心里欢喜,自然日日送礼物。」 然,每天留下东西就走的土地公公在这夜又敲开了锦仪的窗,熟门熟路的坐在了锦仪面前,看着他送来的东西被锦仪放在桌案上、多宝阁里,兴沖沖问道,「这些东西公主可还喜欢?」 锦仪瘪瘪嘴,「就那样吧。」 「你若不喜欢明天就没了。」林子安歪着头瞧锦仪,「我要出趟远门,大约月余时日才能回来。」 锦仪下意识觉得不满,从早就无心看进去的话本里抬起了头,「怎么要去这么久啊。」 她语气有点酸,林子安立刻眼睛一亮,「公主是不捨得我吗?」 「胡说八道!」、「妄议公主的心思!」、「你这个人乱七八糟的,我怎么会不捨得你!」 锦仪有些跳脚,连词语都乱用起来。 乱七八糟的林子安摸了摸下巴,「那公主怎么这般在意我去这么久?」
第46页 锦仪为自己辩驳着,「我那不是在意。」 林子安脸上笑意更深了些,「那公主是在担心我。」 「我更不可能担心你!」锦仪稍稍拔高声音,「我这是指责你,你明明说了奉命护着我,结果还要自己出去玩,这可不是玩忽职守吗?」 林子安不听锦仪的辩驳,换了种问法想听到希望的答案,「我这一去便是这么长时间,路上也不太平,可能有山贼也可能碰到水匪,你不怕我回不来吗?」 「回不来才好,你不回来就没有人会惹我生气了。」锦仪故意气他,不断描述着没有林子安的美好日子,「你不回来,我可以和表妹她们一起做女红、一起去听戏、一起泛舟游湖,还有四表哥,他说过段时间便和大儒说一声,让我同姜家人一起听大儒授课,若是有不懂的,随时向他请教。」 她连眼神都不想给林子安,瞧瞧,若是林子安不回来,她才快活呢,白日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晚上也不用担心他总是会来找她,免得半夏总觉得她撞鬼了。 「公主想要听戏、泛舟、游湖我也可以陪着。」林子安突然站起俯身,他看着锦仪眼里有些惊惶又有些不解,他伸手将将要触到她的脸又怕惊扰她,看着她愣愣的,手往上一偏却带下了她一根金簪,对她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谁要等你啊!」锦仪的心跳有些乱,握紧了手里的话本,「自作多情!」 第31章 不要乱跑 纵使被锦仪说作自作多情, 林子安仍旧不放弃的鼓吹着自己。 「我和她们怎么能一样呢?」 林子安开始自夸自擂道,「和她们在一起泛舟游湖,公主肯定只能坐在小舟里喝茶说说家常, 和我在一处肯定不一样啊。」 锦仪歪着头听着他睁眼说胡话。 「公主这么喜欢钓鱼, 可偏偏什么也钓不上来, 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游湖, 你在舟上钓鱼,我下水抓鱼挂到你的鱼勾上。」 锦仪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仿佛在为自己想出的绝妙主意而沾沾自喜,谁说钓鱼就一定要钓上鱼来着, 虽说她钓不上鱼, 但她那是专门磨练心性去的。 便是他不知道这些,也总该听过姜太公钓鱼的故事啊! 「有人钓鱼图的不是鱼。」锦仪慢腾腾道, 「比如我, 图的是——」 修身养性四个字还没说出口,林子安便打断她自顾接上,「公主还有什么所图呢, 该不会是人吧!」 锦仪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他偷偷摸摸的将她那根金簪揣进了怀里, 她气得拿着手里的话本打在他身上,「胡说八道!」 夜里的时间很短,他们这才说了没有几句话, 林子安便听到了打更声。 锦仪敲在他身上的话本都是软绵绵没有气力的,一点也不疼,反而有丝丝的麻,打更声已然响起,这意味着他应该尽快回自己的院子, 收拾好去远行的包袱,可他总觉得还有话没有交代完。 「公主,」林子安嘴角噙着笑意,但若仔细看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不舍,他叮嘱道,「不要乱跑。」 待在姜府不要乱跑,待在他心里不要乱跑。 —— 林子安的远行对锦仪来说,少了对于明日窗棱下会有什么的期待,可对半夏来说可是件大事。 在半夏都要接受锦仪那所谓的土地公公的说辞后,一连几日窗棱下一无所获,她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莫不是那日奴说错了话,得罪了土地公公,惹了他生气,这才什么都不送来了吗?」 彼时锦仪正在抱着小狸奴,挠着它的下巴,听了半夏的话她手一抖,顺下几根白色的长毛来,看着有些自责的半夏,锦仪开始头疼。 果然,编一个谎言得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说不准是土地公公出远门了。」 「土地公公也需要出远门吗?」半夏觉得公主这些时日愈发神了,「那公主又怎么知道?」 「……」 锦仪觉得若是半夏再问下去,她明日不用穿上道袍便能成为侍女们眼中大有神通的道姑,她开始故作高深道,「这种事怎么能大肆宣扬呢,要知道天机不可泄露。」 半夏一怔,果然乖顺闭嘴不再多问,看向锦仪的眼神多了几分敬服,她们公主不愧是天家之女,总能感受到和她们普通人不一样的东西。 然,被半夏在心里暗暗敬服的公主殿下,许是白日多思,竟在午夜梦回梦到了林子安。 她梦到他被水匪追杀,被海浪掀起,好不容易葬身鱼腹,死后却因为杀孽过重,下了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试了一个遍。 可是哪怕他在梦里这么惨,还是一遍一遍对她说,「公主,等我回来。」 锦仪勐地惊醒喃喃道,「他这是做鬼也不放过我啊!」 时日一天一天的推了过去,林子安的消息一点都没有,再加上做了一个那样的不吉利的梦,锦仪根本没有感受到她想像中的快乐,开始忍不住打听他的消息。 半夏对于她这一举动很是吃惊,毕竟她之前提议找林小将军帮忙寻绿竹的父亲都被锦仪拒绝了,她试探问道,「可是林小将军得罪公主了?」 「眼下毕竟在扬州,不是京都,他是我们最能信赖的人了。」半夏试图当一个和事佬,「若是公主有气,便撒在奴身上,待回京都了一併说与皇上。」
第47页 锦仪听了她的话一头雾水,虽然前段时间林子安总是扰她安定,但是这段时间不在她身边了,她总觉得无趣,仿佛一整日没做什么事便过去了,还不如林子安在她身边惹她生气呢!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锦仪维护着自己大度的公主形象,「我向来不记仇,之前的事都烟消云散了。」 这话便是全天下的人都信,半夏都不会信的,她伺候着锦仪写了十余年的长乐小记,便是数年前惹了公主,她都会在长乐小记上写上几笔,又怎么会忘呢。 「那公主寻他是有何事?」 锦仪瞪圆了眼睛,「你不觉得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吗?」 「这……」半夏想了想,自打一道来扬州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林子安了,她点点头,「的确很久了。」 锦仪一下子觉得自己说得更有道理了,「你想想他这个人没读过书,说不准就被人骗走了,又这么不会说话,万一同人起冲突被人打死了!」 半夏认真思索道,「应该不会吧,林小将军武艺高强,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怎么不会啊。」锦仪脱口而出,那日的梦境歷歷在目,「不是有句话叫双拳难敌四手吗,他一个人当然打不过一群人!」 半夏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锦仪一眼,纵使伺候了公主许久,她现在也摸不清公主的心思,到底是盼望着林小将军出事,让她去打探结果。还是不希望林小将军出事,让她寻人去救他。 应该是第一种吧,公主一向同他水火不容的。 便在半夏揣测着公主心意时,听得锦仪吩咐,「你派个人每日去他院里问问,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 林子安押送着私盐,对于锦仪的苦恼并不清楚。 他参与到这笔生意中的条件便是亲自运送这些律例中只能官营的东西,他暗自记下每一个同他接触过的富商、官吏的信息,没白天没黑夜的收集着他们参与的证据。 直到上了运盐的船,才轻松起来。 船上都是些什么都不懂的流民,他们有些是家里糟了荒,富商给的银子多,即使这样的事路途艰险,他们也乐意前往。 林子安并不排斥同这些流民打交道,混得熟了些还会问他们,「这是第几次跑了?一年能跑几次?每次都和谁接头?跑一趟能拿多少银子?」 流民们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但他们实在知之甚少,能问的两三日便问了个遍。闲下来时,思念便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锦仪一定很高兴吧,就如同她说得,就算他不在她身边,她也有那么多人陪着,等他死里逃生回去,说不准她都已经同姜许玩得忘了他是谁了。 「小林哥看着有心事啊。」有流民见他发呆同他搭话,瞥了一眼他画在纸上的画像,「在想家里的婆娘?」 林子安立刻将手里的画像折了起来,这是他自学成才按照印象里的锦仪画的,怎么能让旁人看见! 流民啧啧了两声,「这有什么可愁的,这婆娘瞧着不怎么样,等这趟领了工钱,小林哥回去再寻一个更好的!」 哪还有什么更好,天底下没有比锦仪更好的姑娘了,他拍了怕那人的肩语重心长一副过来人的口气道,「你不懂。」 —— 同林子安说过的一月的时日一转眼便到了,半夏递给她的消息永远是,林小将军还没有回来。 锦仪已经靠抄佛经来让自己平心静气了。 可正如清心经在林子安面前起不了清心的作用,抄佛经也不能,锦仪抄着抄着便走了神,「都快四十天了,还泛舟呢,人影都见不到。」 她低头又抄了两个字嘀咕道,「骗子。」 然,便在她话音刚落。那久违的、许久没有被敲响过的窗子终于又被人敲响,锦仪勐地抬头,死死盯着那窗。 她见它被缓缓推开,先放进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包裹,蓝灰色的布料包着,根本看不出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扑鼻而来的是海盐的咸腥味,接着林子安的头从包裹后露了出来。 少年郎头髮乱糟糟的,很显然都没有来得及整理仪容,他似乎瘦了许多也黑了不少,杂眉横生,唯有眼睛还是同往日一般清亮。 「我来给公主兑现承诺了。」他朝着锦仪伸出手,「去游湖吗,就现在。」 第32章 公主是想对我做些什么…… 锦仪看着被推开的那扇窗, 即使被林子安和他的大包裹挡着了一大半,依然可以见到此时夕阳落下的光景。 林子安还活着啊,她就知道他这样的祸害是不会轻易葬身鱼腹的。锦仪心里喜滋滋的, 可是又想她不能轻易答应林子安, 省得他以为自己有多特别呢, 她微微扬起脸, 「我知道你很迫切的想要同我去游湖。」 林子安愣了愣,她这话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锦仪见他没有反应, 有些恼羞成怒反问道,「你难道不迫切吗?你都没有梳洗就过来了。」 「对, 我很迫切。」林子安隐约察觉出锦仪这是在给她自己递台阶, 忽而咧嘴笑了,「公主还知道什么?」 锦仪有些被难住了, 她的眼神在屋里瞟又落在了那个包裹上, 她挑眉道,「你怕我不同意,所以还带了很多东西来。」 「公主猜的可真准。」林子安昧着良心附和着锦仪,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第48页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去, 但是总不好拂了你的好意。」锦仪很是骄矜地朝他点了点头,又有些为难道,「而且现在天还没黑。」 「游湖还得等天黑?到时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又有什么意思。」林子安见锦仪脸色不对,突然想到她是怕白日里外头人多,碰到熟人不好交代,「你这是觉得同我一道出去很丢人?」 锦仪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出去玩, 半夏肯定会知道的,她知道了就一定会跟着,还会问她为什么突然和林子安一起出去,等到天黑她藉口早早睡了,再偷偷熘出去玩就没人会知道了。 可是既然林子安都为她寻好了藉口,锦仪自然不会把那点小心思说出来,她反而很认同地对他说道,「你瞧你现在衣冠不整,怎么好同我一起出去。」 林子安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身上同他的包裹一样带着海盐的咸腥味,一直在船上也并没有很讲究的拾掇过自己,也不怪她不愿,他顿了顿道,「那我待会再来。」 「晚上再来!」锦仪坚持着晚上游湖,她有些激动,拿着的笔晃动之下,墨汁滴在抄了一半的佛经上,锦仪心疼极了,「我佛经还没抄完。」 眼下又不是七月半中元节,他这一路回来也没有见到姜家摆灵堂,好好地抄什么佛经啊,林子安一点也不当回事,「没事,我帮你抄。」 「你?」锦仪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林子安的字抄了佛经送到佛祖面前,若说能求佛祖保佑,那定然是佛祖嫌弃他的字只让他留在凡间,「还是算了吧。」 —— 林子安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锦仪看着已经被毁的佛经,想了想干脆放在一边,不知为何看到林子安回来,她浮躁的那颗心突然静下来了。 既然已经应承了要去游湖,自然该做足了准备,她在姜府新送来的好几件夏裳中犹豫不定,颜色太深的她怕她同黑夜融为一体,颜色太浅的又怕太容易被人发现。她自己都说不好她到底是想让人看到还是不想让人看到。 最后还是定了那件藕荷色的,不深不浅最合心意。 白日里游湖,为了附庸风雅,锦仪还会让半夏准备好什么笔墨纸砚,夸下海口要将湖光山色都落在笔下,眼下同林子安出去,倒是什么都不用准备了。 半夏见着锦仪这个时辰还在试衣裳,先是满口赞嘆,「都道藕荷色的衣裳挑人,我瞧着公主倒是最适合这个颜色的,只是您方才不是在抄佛经吗?」 「抄了好几日,眼睛都有些难受。」锦仪揉了揉额角,「今晚我早些休息,你们便守在外面不要进来打扰。」 半夏并未有怀疑,这几日锦仪抄佛经的确是辛苦了,便是姜皇后罚她抄书,也没见她这般勤奋,她上前帮锦仪揉捏肩膀,很是欣慰道,「若是皇上皇后知道公主这般努力,定会开心。」 听她提起父皇母后,锦仪忽得心虚起来,好在没让半夏知道,她大晚上要和林子安出去玩! 夏日的夜来得很晚,看着已是日暮,可这天黑倒让人等了许久。 林子安很准时的在天黑透时前来接她,带着她前往早已约定好的游湖。 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一叶非常窄小扁舟,锦仪突然觉得她高看林子安了。 然,林子安对此丝毫不觉,他先锦仪一步踩上那一叶小舟,小舟晃了晃,他朝锦仪伸出手,「公主?」 月色皎洁,林子安的手在月色下衬得更加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便很有力道。来都来了,便是她说要走,林子安也不会送她回去呀。 锦仪不断的劝慰自己,将手放进了林子安的手里。 直到手心相触的那一刻,林子安才突然发觉锦仪的手有多小,才堪堪到了他手掌的一半,女儿家的手十分柔软,握在手心像是握了一把云,他想握得重一些,又怕自己不知轻重,又怕握得太轻,还没用力便让她的手滑走。 他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力道,轻轻一带,锦仪便顺着那股力落在小舟上,舟上多了一个人忽而晃悠起来,她吓得支吾乱叫。 「有我在,你怕什么。」林子安看着好笑,扶着她坐在案几前,「便是我自己掉下去也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好不容易在小舟上站稳,锦仪抽出手白了他一眼,「你就会骗人,我才不信。」 「我骗你什么了,公主倒是说说。」 锦仪仔细想着,先前在京都的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煳不清,而自扬州以来,他骗了她什么呢,最多也不过比约定的一个月晚回来了十天,那十天她却觉得特别揪心与漫长。 她想着竟觉得自己有几分委屈,「说好了一个月,你自己算算都多少天了。」 「是我的不对。」林子安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就心软了,他想着自己说过的话突然接了句,「糟了,忘了给公主准备鱼竿。」 该记住的不记,不该记的怎么记的这般牢! 锦仪侧过头不去看他,「你不要再说话了!」 他们身在小舟之中,面对面而坐,林子安将小舟划出数里便收了桨将它放在舱内,任这小舟随着水流胡乱漂着。 苍穹为顶,星辰为伴,湖面是星河的倒影,四周没有人声,但是偶尔有虫鸟鸣叫。 寂静里,她认真的打量着林子安。 眼前的少年大概是太过疲惫,见她不理人,手撑着头没一会便打了个哈欠趴在案几上休息了起来,他的脸侧向锦仪,双眼紧闭,眉峰依然凌厉,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
第49页 不知为何锦仪突然想起了柳下惠的故事,这位传闻中的正人君子便是捡到了冻伤的女子敞衣而暖之,也能坐怀不乱,被世人尊崇。想想这林子安总是气她,欺负她,还害她担心,现在正是他毫无戒心的时候,她居然都没有想要报復他的想法。 足以见之,她也是一个品行高洁的好公主了。 锦仪想着身子便往前倾了倾,手指不自主的顺着林子安的轮廓描摹着,竟傻乎乎地笑出声来。 万没想到,她的手指还没碰到林子安的下巴,便被他一把抓住,「公主看到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锦仪的手像是被火燎到一般,她立刻从他手里抽出来,「不过是想到了柳下惠而已。」 一向没文化的林子安好似知道这个典故,他突然眼前一亮,坐起身直勾勾盯着锦仪,「公主是想对我做些什么?」 他什么都可以! 第33章 我陪你,就有两个人了…… 月朗星稀, 溪水潺潺,少年们相对而坐,一个目光如炬, 一个却眼神躲闪。 锦仪收回手将其乖巧的放在膝上, 挺直了腰背, 表情无比茫然, 「你在说什么呢?」 「公主自比柳下惠,不是很遗憾没有对我做什么吗?」这是林子安有限的知识储备里, 为数不多知道的东西,他得瑟起来, 「所以公主想对我做什么!」 锦仪瞪他, 「我正是什么都不想对你做,才自比柳下惠。」 林子安满脸都是「这真可惜」的表情, 「你的手刚才触到我的下巴, 你不想……」 「我没有!」锦仪大声打断他,「刚才有飞虫,我好心帮你驱赶虫子而已, 我才没有触到你的下巴!」 「连下巴都没触到啊。」林子安脸上的表情更失望了。 为了不让林子安反覆问道你刚才真的没有触到我的下巴吗,那只飞虫长什么样, 锦仪很正经的问他,「一直没有问你,上回给你的钥匙你找到锁了吗?」 「当然找到了。」林子安提起这个, 困意一扫而尽,「她这个人关系很简单,去处也就这么几个,闺中女子藏东西的地方也不外乎花园、闺房……,花上几日便能有眉目。」 锦仪的好奇被勾起, 「里面是什么?」 「一本帐簿。」林子安在最后两个字放的很轻,只做出了嘴型,然他万没想到他话音刚落,锦仪便用手鞠起一捧水洒向他。 见他脸上沾满水迹,自得的笑了起来。 林子安见锦仪玩的有趣,便随手在湖中拨起涟漪,一副要狠狠反击的模样。锦仪自知她能泼中林子安,靠的就是出其不意,立刻讨饶,「一点也不好玩,都出来许久了,我该回去了。」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公主是想看我湿身不得体的样子。」 「……」 锦仪直起腰,板着脸仍旧挡不过面红耳赤,只好寄希望月色下林子安看不清她的脸,一本正经道,「我那是见你脸脏,看得我眼睛疼才泼水的。」 —— 游湖回来的第二日,姜许便派人将锦仪请去了书房。 林子安离开扬州的这段日子,锦仪也无心游玩,同这些表姐妹们疏远了许多,她以为姜许有事,便跟着侍从去了书房。 见着姜许正在浇花,她不解道,「四表哥找我可是有事?」 姜许放下水壶,拿起侍从手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今日祖父收到京都来信,表妹似乎再过几日便要回京了。」 锦仪一怔,算了算日子,眼下七月初,收拾东西加上路上也要十来日的功夫,将将赶上八月的秋狩,「四表哥不说,我竟忘了这事。」 「表妹可是不舍扬州?」姜许低头轻笑,「若是喜欢,往后还能再来。」 「有机会一定回来。」 「那便说好了,只是下此再来还是不要带着你那世兄为好。」姜许像是无意提起一般,见锦仪没有吭声便继续说道,「林安他好像在做一些私盐生意,跟在表妹身边怕是目的不纯。」 锦仪微微挑眉,「表哥是怎么知道的?」 「他住在姜家,同他打交道的人便以为他是拿了姜家的授意,急着拉姜家下水,自然把什么都同我说了。」姜许对于扬州有人做私盐生意并不吃惊,他只是反感林子安拿了姜家做筏子,「我姜家百年声誉,总不能毁在无关人之手。」 「表哥既然早就知道扬州有人做私盐生意,为何不报往京都?」 「这是扬州,并非京都。」姜许脸上笑意不减,仿若在说一件如同天气一般寻常的事,「京都姜家有姜皇后庇佑,哪怕做了些出格的事都无关紧要。扬州姜家世代在扬州,婚丧嫁娶大多离不开这里的士族,更要受此地父母官的庇护。」 他抿了口茶,「这些脏事,姜家不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那侍女……」 「阿柳没有同你说吗?」姜许摇了摇头,「她本就是知府次子的外室,只是被你带到姜家,知府大人看着姜家的面子没有动她罢了,你不愿留她在身边,我便将消息递给知府,让他派人将她领回去。」 锦仪目瞪口呆,听着这话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许见状继续添油加醋,「更何况,你那世兄似乎已经有心仪的女子了,两人看似感情甚笃。」 锦仪的心突然提起,「他有心仪的女子?」 「的确是有,只是我并没有看到她的容貌。」姜许拧眉思索片刻,「昨日戌时路过朱雀街时,我亲眼见到林安同一女子嬉笑,两人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想来关系不一般。」小甜柚敲可爱
第50页 锦仪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听着他说这段话,昨夜朱雀街同林子安一道出去的只有她,他们哪里有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四表哥一定是看错了!」 姜许推给了锦仪一张帖子,「表妹何苦自欺欺人,过两日便是七夕,不若同我们一道去望月楼,说不准还能看看你那世兄看上的到底是哪家的闺秀。」 锦仪哪敢接他的帖子,连连谢绝,逃一般出了姜许的院子。 伺候姜许的侍从见锦仪离去,忍不住问道,「不过是个表小姐,公子何苦同她说这许多。」 姜许重新拎起水壶,「她可不是一般的表小姐,能得祖父看重的姑娘,又有几人,只是我瞧她原先对我另眼相待,如今恰巧被我抓到林安的把柄,忍不住提点她几句。」 —— 眼见锦仪见了姜许后,情绪很是低落,半夏只好趁着送上冰糕的时机安抚着,「公主瞧着心情不好,可否说给奴听听?」 锦仪从来不是能在心里藏事的人,更何况半夏伺候了她十余年,同她一处长大,她隐去了姜许说林子安同一个姑娘眉来眼去的那些,一五一十的说给半夏听,半晌还嘆了口气。 半夏斟酌着开口,「林小将军也真是的,便是来了扬州也不让公主省心,难怪公主生气!」 瞧着半夏义愤填膺的样子,锦仪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同她说的话,姜许怎么和她说的,她就怎么和半夏讲的,可是她虽然生气,并不是气林子安啊。 她气的是姜许! 「你也觉得林子安在背着父皇买卖私盐吗?」锦仪试图给半夏暗示,「林家世代忠贞,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半夏似乎没有领悟到锦仪的意思,她思索过后道,「这般说来,林小将军真是愧对林家祖先。」 「他也没有吧……」锦仪立刻反驳道,「老话说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难道不是四表哥没有了解清楚便随口瞎说吗?」 「公主说得对,是奴狭隘了。」半夏很爽利地认错,见锦仪面色好转,多问了句,「公主今日是怎么了,总为林小将军说话。」 锦仪彻底失去了同半夏倾诉的兴致,她哪有替林子安说话,她只是陈述事实啊,便是她讨厌林子安,她也相信他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 因着姜许那句「我看到林子安同一个姑娘眉来眼去」,锦仪莫名心虚,虽说他并没有认出是她,但是她到底拒绝了姜许。 七夕那日她推拒了所有的帖子邀请,甚至给了院里的侍女们赏银,破例允了她们出去玩,一个人憋在院里。 几个跟了许久的侍女放心不下锦仪,想要在院里陪着她,「天底下哪有做主子的待在院子里,侍女们出去的道理。」 「再过几日便要回京了,我总得把课业补完。」锦仪搬出当时带来扬州的课业,几个月过去了,还是一字未动,「你们都出去,不许打扰我。」 一年一度的七夕,街上热闹非凡,说不心动倒是假的。在锦仪的坚持下,日幕后院子渐渐空落落的,只剩她一个人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公主果然在这。」 锦仪抬头,见着林子安拎着一个兔子花灯坐在芳园墙头,他也不知坐了多久,一只脚踏在墙头,另一只脚自然垂下,手里的花灯晃晃悠悠的,像是墙边的萤火。 「这是我的院子,我自然是在这的。」锦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便低下头。 林子安跳下墙头,将花灯挂在廊下,一把捉住廊下漫步小狸奴的后颈,又被它挠了一爪子被迫放开,「旁得姑娘都在乞巧许愿,公主怎么不去?」 他跟着姜家的马车一路,乌泱泱一群人里竟然见不到锦仪,她向来贪玩,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八成是和姜家人不合,端着公主高高在上的架子,不屑与他们为伍。 「我没有什么愿望要许。」锦仪哼了一声,「更何况外面人这么多,便是乞巧织女娘娘哪里看得见我。」 林子安听了她荒谬的话,反而点头道,「也是,你这院子里倒是人少,在这乞巧也是一样的。」 「这里光我一个人乞巧,有什么意思。」锦仪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满意。 「我陪你,不就有两个人了。」 林子安好像丝毫不介意乞巧本是女子该做的事,拿起侍女们没有收起来的针线篮子,很是滑稽的对月穿针引线。 天上挂着的是上弦月,弯月如勾,长身鹤立的少年郎抬着头捏着针和线,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苦着一张脸将线引进针孔。挽着大弓拿着长剑的手大抵第一次拿着针线,明明武艺高强,可线却不听他的话,一次次从针边熘走。 多可笑啊,可是锦仪一点也不想笑。 锦仪定定地看着他,如果这算眉来眼去的话,似乎……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只不过这才不是两情甚笃呢,她怎么可能对林子安动心! 第34章 是我求她不得 便在锦仪愣神的时候, 林子安拿着穿好的针线向她炫耀,「这还挺有意思的。」 锦仪违心的夸赞他,「你若是女子, 定是一个不错的绣娘。」 「便是男子也不要紧, 我长着一双手, 也没人说男子不能拿针线。」他站在院里看着屋内锦仪, 「不是说了陪你乞巧吗,公主怎么还不出来。」 锦仪的站在窗前, 胳膊撑在窗棱上,手托着脸, 「便是往年我也不乞巧的。」
第51页 乞巧不过求个好姻缘, 可是公主才不缺好夫婿呢,她招招手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成为驸马, 偏这林子安不识趣。 林子安对她所想的东西毫无所觉, 他放下针线想了想,「这会还早,不然我带你去看花灯吧!」 「不去。」 锦仪拒绝的干脆利落, 现在出去便是不碰到姜家众人,也要碰到她那些侍女的! 「为何不去?」林子安试图诱拐她, 「灯市如昼,比端午那日还好看。」 瞧着他一无所知的样子,明明是他惹出来的事, 偏害得她为此烦恼,锦仪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公平,可是让她亲口说出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几个字也太难为人了,她苦恼了片刻,斟酌着把姜许的话改成, 「四表哥看到你同我一起游湖了。」 林子安满不在意,「他看到又怎样?」 锦仪被他堵得有些说不出话,只好任性道,「我就是不想被他看到。」 「所以你就一个人闷在府里?」 「你可是公主殿下,怎么能因为一个伪君子的话而改变自己的心意呢!」林子安为她鸣不平,「你想想若是在京都,这个时候你肯定不会待在宫里温书,凭什么在扬州要因为他委屈自己?」 本身也没觉得委屈的锦仪,听着他这番义愤填膺的说辞,突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若是在京都,这个时候她就算不在宫里看花灯,也定是和姜苕一起偷熘出宫玩,怎么到了扬州,没人看着管着她,她还老老实实补课业呢。 她扬了扬下巴,「你接着说。」 林子安继续添油加醋,「更何况你是公主,不论去哪都有人跟着,不是我也是你的侍女,如今她们被你撵了出去,我跟着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今晚外面可热闹了,看花灯的猜灯谜的,还有套圈的,好几十样摆在摊上,人站出十步外,喜欢哪个套中就能拿走,公主针穿得这么好,不试试太可惜了。」 锦仪有些心动,但到底还是存着顾虑,她看着林子安,欲言又止。 见她这模样,林子安心里门清,再添把火便能拐走这小公主了,「姜府不远处便有货郎在卖面具,公主挑一个戴上,这样不就便没人认得出来你了。」 实在耐不过七夕街上的热闹,锦仪被林子安说得意动,同他一道出了姜府,第一件事便是去货郎那儿挑了张恶鬼面具。 林子安看着她兴沖沖地戴上面具,将上半张脸遮地严严实实的,露出了鼻子以下的部分,黑色的面具同她白色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反差,倒更让人好奇面具之下会是怎样的美人。 「公主这面具选的不好。」平白让人贪心的想多看她一眼。 如意街上人山人海,吆喝声一声比一声响,锦仪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她朝他转过头,稍稍踮起脚,露出的圆咕噜的眼睛透着不解,「你说什么?」 林子安怔了怔,指了指远处,「我说套圈的地方到了。」 套圈的地方人并不多,老汉出的价太高了,五枚铜板十个环,来看看的人多,买套环的倒是少。 锦仪拿着十个环信心满满的往前仍,第一个环甚至没有沾到最前排,她不服气,「再来。」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套,一连十个环套完,锦仪手中空空如也。 林子安又买了十个环,并没有想要指点锦仪的意思,她套的有趣,便任她套。 有钱人家一般瞧不上摊子上的东西,穷人家又捨不得这般花钱,摊子前多了几个看热闹的人,「这公子对他夫人可是极好,这都套了多少了!」 「你瞧他们的衣裳便不是普通料子,寻个有趣罢了。」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锦仪有些心浮气躁,林子安便朝人群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声,让他们小声些。 他脸上挂满了笑意,锦仪手中的环套完了,便向老汉再买十个,十个又十个,他站在一旁看着小公主从斗志满满到垂头丧气,直到套环捏在手中怎么也扔不出去。 「想要哪个?」林子安抱着手臂站在锦仪身侧,「凡是摊子上的我都能给你套来。」 「小公子可别说大话。」 「那小姐已经花了几十个铜板了,你与这老汉商量商量,再添点买下多好。」好心人替林子安出着主意,「这老汉可精着呢,生套哪里套得到。」 锦仪万万没想到这东西这般难套,甚至比在国子监背书还要难,几十个圈扔下去竟没有一个套中,她气鼓鼓地将手中仅剩的两个环递到林子安手中,随手指了指左上角的瓷娃娃,「便它吧。」 这东西瞧着的确是摊子上最精緻的了,林子安默默的想着,他先前也买了一只瓷娃娃给锦仪,若是套来这只刚好能凑成一对。 大抵是林子安的大话说得太响,锦仪指的东西又太难套,套圈附近很快围了一圈人,大家起着哄,催着他快出手。 锦仪也开始怀疑他,「你套得中吗?」 「这有什么难的。」林子安为了听清她说话,特意弯下了腰,开口时唇不经意却擦过她的耳尖,他霎时捏紧了手中的套环,只觉浑身血液乱涌,整个人像是要炸开一样,「公主好好瞧着。」 夏日已是很热,明明擦过时锦仪只觉得有很柔软的东西擦过她的耳际,带着丝麻却并没带来异常的高温,若不是他说话时的唿吸蹭过她的耳畔,她根本不会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唇。
第52页 可现在锦仪觉得她的耳尖快要烧坏了,她克制住捂着耳朵的冲动,脑子里乱闹闹的,甚至在想,她的耳朵这么烫,会不会待会就听不到了。 只见林子安稍稍颠了颠手里的套环,轻飘飘的往前一扔,套环落下时,正中便圈着那个瓷娃娃。 人群里响起欢唿和掌声,「天吶,他套中了啊!」 林子安笑得志得意满,将手中剩下的套环送给了跳得最欢跃跃欲试的小娃娃,眼角眉梢俱是春风得意,正要回头看锦仪,忽得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没成想在这碰到林兄。」 林子安守在锦仪身侧,见她喜滋滋地接过摊主递来的陶娃娃,立刻侧过身将锦仪挡在他身后。 贺贤似是带着家小从望月楼的方向过来,他摇着画了美人图的扇面,打量着林子安,同他身后的女子说道,「小妹,这便是我同你提过的林安,这次的事能成全靠他,真是年少有为啊,我原想将你们凑成一对,奈何他已经有了意中人。」 说罢,他往林子安身后看去,只看得到锦仪遮挡着上半张脸的恶鬼面具,以及精緻的下颌,「今日是七夕,林兄身后的莫不是就是你那意中人?」 如意街不远处便是望月楼,又是七夕,人多得很,林子安生怕锦仪不在他眼前被拍花子拐走,右手背在身后抓住她一根手指。 然,锦仪听了这话第一反应便是林子安那句他宁愿当个倒夜香的小太监也不会尚公主的,她怎么可能是林子安的意中人,他定是在拿她做筏子。 思及此,锦仪忍不住掐他的手指,好叫他松开手,却没想到林子安的手松开后,立刻将她的整只手包在手心,任她怎么挠都不松开。 炎炎夏日,纵使夜间凉风袭来,既吹不凉锦仪的耳尖,也吹不散她手心的汗渍。 贺家兄妹见林子安没有承认,戏嚯道,「林安哥哥这意中人出门还需遮着脸,可见是貌比东施,真配不上林安哥哥。」 「什么东施不东施的?」林子安厌恶地瞥了说话的女子一眼,掷地有声道,「是我求她不得。」 第35章 我是真喜欢你 林子安的话砸在锦仪心底, 可她一个字也不信。 呸,还求她不得,比说她是他的意中人还离谱, 她暗暗地别过手, 试图从林子安的手中抽出手来。 然, 不管她怎么使劲儿都没能如愿。 贺贤摇扇的手顿了顿, 轻轻敲了一下身后女子的肩,「小妹, 不得无礼。」 只是他语气里丝毫没有歉意,探究地继续问道, 「也不知是怎样的女子, 让林兄这般死心塌地。」 他越对锦仪好奇,林子安便越不敢松开拉着锦仪的手, 就凭他同以贺贤为首的富商之子打交道的那些日子来看, 这个人心思阴沉,哪怕他随着他们一同贩了私盐,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贺贤也不信任他。 这怕是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我看上的女子,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林子安说着面色一变, 锦仪没有被他抓着的那只手掐上了他的手腕,可是他怎么敢放开,「她有些不适, 我们先回府了。」 「往前数十步便是贺家药房,林兄何苦捨近求远回府寻郎中。」贺贤收起摺扇遥遥一指,「免得耽误了小姐病情。」 越是着急回府的时候,往往越回不去,林子安还没摆脱贺贤呢, 又撞上了从望月楼出来的姜府众人。 「诸位围在这,是发生了何事?」人围了几圈,挡了姜府众人的路,姜许上前走了两步,目光停在了林子安身上,「还是熟人啊。」 听到了姜许的声音,锦仪心头一跳,也不尝试别开林子安的手了,整个人又往他身后缩了缩,露出一片鹅黄色的裙角。 「想来今夜还是和姜府有缘。」贺贤笑了笑,「望月楼我先走一步,没成想在这碰到林兄带着意中人套圈,他可真是护得紧,连见都不捨得让我们见一面。」 姜许的目光从林子安的脸上落在那一片鹅黄色的裙角上,若是他没有记错,这是特供给姜家小姐的薄纱,他的妹妹们都跟在他身后,躲在林子安身后的是谁,则显而易见了。 「怪道不肯和我们一起出来,原是有约在身。」 他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只道是林子安带着心上人出来,但落在锦仪耳中便如同响雷一般,他这是把她认出来了?! 她甚至用手触了触那张面具,好好地戴在脸上呢,应该不至于。 锦仪有种秘密被发现的羞窘涌上心头,她捏着林子安的手越来越紧,倒是林子安仿若没事人一样,甚至将另一只手也背在身后轻轻地拍了怕她的手臂,「别慌,马上就回去。」 他一点礼数也不讲的朝着那群烦人精道了声告辞,牵着锦仪出了人群,瞧见她故意扭过头不敢往姜许那边看,打趣道,「都戴上恶鬼面具了,他肯定认不出来。」 锦仪仍旧很谨慎,「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若是能认出来,肯定早就认出来了,哪里是她这般刻意不去看能挡得住的,只是林子安巴不得姜许认出来,以他这种伪君子的做派,若是认出来便不会纠缠于锦仪了。 锦仪提心弔胆的走出好几十步,确认身后没有探究的眼神时,总算长吁了一口气,她稍稍低头,便看到她的手还被林子安攥在手里。 她就这样在这么多人面前,牵着林子安的手走了一路吗?!
第53页 这下锦仪不仅耳朵烧起来了,她觉得从手指尖到脚趾尖全部烧了起来,连连甩了几下才把那只钳着她的手甩掉。 她又想到方才人群里林子安说的话,还说她是什么心上人,若不是他早有心上人,便是拿她做筏子挡着其他姑娘的行为,不管是哪种都甚是可恶,她才不要理,所以任林子安说她什么也不应他。 然,锦仪最后还是被林子安拉住,上了他安排在树边的马车。 她一开始还没觉得累,可是那林子安拉住她同她道,「照公主这般走下去,怕是明日天亮才能到姜府。」 锦仪才突然发觉,她居然一声不吭走了这么远,都是林子安害得,让她心事重重。 她挺直了背,提着裙摆,拒绝了林子安扶她上马车的殷勤,靠在窗边假寐,打定了主意不同他说话。 她能忍住,林子安却忍不住。 他瞧着锦仪长睫下的半扇阴影,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时颤一颤,两颊气鼓鼓的,像是心中十分不平的样子。若是半年前的他,哪怕眼前这位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不稀罕哄,便让她自顾自生气去吧。 可这才几个月,他的心思总是忍不住花在她身上,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她身上,瞧见她生气,便觉得抓心挠肝地难受。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低声下气哄着一位娇气公主的一日,更没有想过他对此甘之如饴。 林子安又试探地喊了一声,「公主?」 锦仪不理他,他也丝毫不气馁,「便是圣上让人砍头也得给个理由,公主不想同我说话,总得说说为什么。」 他见锦仪抿了抿唇,便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明明不喜欢我,就不要拿我当筏子挡了那些看上你的姑娘。」锦仪闻言睁眼看他,「倒像是我坏了你的姻缘一般。」 「我没有不喜欢你。」林子安只觉得心梗,如若可以,他都想把他的心剖出来给她看看,可她还皱眉不信,「若不是喜欢你,我怎么会时时想着你;若不是喜欢你,我怎么会见到什么都想带给你;……」 锦仪瞧着他的嘴在动,说得话一派真心,可是思绪却飘在了千里之外了。 林子安竟然喜欢她,多么难以置信,他之前就因着尚公主的一席话和姜苕当街闹事。 可是仔细想想喜欢上她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她贵为公主,身份地位高,长得又这么好,便是常伺候她的半夏也会不时为她的容貌倾倒,她人又聪慧,虽说读书不行,至少读的书要比林子安多,他喜欢她是很正常的。 锦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晃过神来时只觉得林子安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像是饿了很久的小狸奴看到御花园的锦鲤一样。 「没有拿你当筏子。」林子安满目认真,「我是真喜欢你。」 —— 锦仪是逃一般下马车的,下马车前勒令林子安隔半个时辰再进府,倒有股做贼心虚的味道。 她一路步履不停地直奔芳园书房,埋头在她的话本中翻找起来。 等她的侍女嬉笑着回院里时,见着的就是院里廊下挂着的兔子灯笼,以及埋在话本堆里念念有词的锦仪。 「公主。」半夏轻声唤着锦仪,「您今晚出去了?」 「我没有……」 锦仪话说到一半才看到廊下的灯笼,不等她编出理由,半夏便开口,「这定是土地公公送来的。」 好像……歪打正着被她说了个准,锦仪并没有反驳。 「公主这是在寻什么呢?」 「我记得之前有一本话本。」锦仪有些艰难地顶着半夏好奇的眼神描述话本的内容,「说得是一个小姐和她的马夫在一处了。」 半夏点点头,「您当时还说写这本子的人没有水平,小姐自然要和门当户对的公子在一起,怎么可能嫁给马夫。」 锦仪大吃一惊,「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公主说的话,奴记得一清二楚。」半夏时刻不忘向锦仪表着衷心,「只是那话本还有一半,小姐的马夫恢復了身份,是一个家境相当,学识过人的公子呢。」 锦仪心头一颤,瞧瞧,便是话本都不会让娇小姐嫁给没文化的马夫。 她刚才应该让林子安多读点书的。 第36章 真是败给她了 七夕一过, 半夏就开始收拾回京的行李了。 大多东西都归置好了,但有些所谓土地公公送来的礼物,倒让半夏觉得棘手的很。若是一股脑带回京都, 这些东西不贵重还占地方, 若是不带回京都, 到底是土地公公的一片心意, 可不好得罪神灵。 半夏只好指着几箱子东西询问锦仪的意见,「这些东西公主都要带回去吗?」 「带吧?」锦仪自己也有些拿捏不好, 到底是林子安的一番心意,若是扔在这, 让他知道了, 也挺不好的。 但凡锦仪的答案再肯定一点,半夏也不会再这些东西中翻找起来, 她突然指着一个陶瓷娃娃道, 「这个奴似乎有些眼熟。」 锦仪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脑中的弦突然被绷紧,这个是七夕林子安套圈套来的!她连忙将箱子盖上, 「在我房里放了这么久,你当然眼熟了!这些全部带回去!」 半夏被盖上箱盖的声音一吓, 倒是忘了自己想说什么,连忙吩咐侍从将几个箱子收好,又见锦仪在那抱着狸奴低声嘀咕。
第54页 凑过去一听, 好似在说,「你要克制点,不好,你要多读点书,也不行, 唉呀,要怎么说呢。」 半夏心里一惊,这年头,公主对小狸奴的要求都这么高了吗! —— 回京都的日子也是钦天监观了好几夜的星算出来的,但是锦仪深刻怀疑京都的钦天监算不了扬州的天气。 那日天阴沉沉的,锦仪的行李已经一车车的搬上了船,姜许随手摺了枝柳条递给锦仪,「望表妹此去顺利,替我们向京都姜府问个好。」 「多谢四表哥挂怀。」锦仪接过柳条,大抵是夏日炎炎的缘故,柳条看着也有些蔫,「一定把四表哥的话带到。」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同姜许说话越来越敷衍了,以至于连好脸色都不愿意装出来,随手便把柳条放在了半夏手上。 「七夕那晚的是表妹吧。」姜许冷不丁蹦出一句话,「你们刚来扬州时,我便觉得他对我很有敌意,只是你坚持说他是世兄。」 姜许静静地看着锦仪,小姑娘眼中闪过秘密被戳破的紧张与心虚,其实她初到扬州那日,他很欣喜能见到她,只不过总是被林安隔三岔五的找茬,对她的什么心思都淡了。 眼下瞧着她圆咕噜乱转的眼睛,他都忍不住摇头,都还是未长成的少年啊。 以锦仪常年应付姜皇后的经验来说,只要没有被当场抓住的事,事后坚决否认就不会被处罚,「四表哥怕是看错了。」 「也许吧。」姜许并不辩驳,仍旧笑得温润,他把最后要交代的话交代完,便在侍从的催促下离开了码头。 锦仪总算松了口气,在姜许面前她总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便是他人离开了,锦仪仍站在码头上张望。 半夏忍不住提醒,「公主,快到开船的吉时了。」 「我知道。」锦仪心说,我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开船,可是林子安还没来,不仅如此,七夕之后她就没有见过他了。 她和小狸奴练了许多遍的,劝他好好读书的话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就算她那晚没有回应他,林子安也不至于颓丧成这样吧,公主怎么可能随便求一求就能答应他。 锦仪从快到吉时等到吉时已过,仍旧没有等到林子安的身影,她有些着急,「林子安他知道船是今天回京都的吗?」 「自然是知道的。」 锦仪小声埋怨,「那他怎么还没来?」 然,就像老天喜欢同她作对一般,她的话音刚落便看到林子安有些狼狈得朝她们奔来,锦仪转身就要上船,半夏却高声提醒道,「公主,林小将军来了!」 锦仪被迫顿住想要逃避的脚步,迎着林子安惊喜的目光,「公主在等我?」 「是半夏说你一直没来的。」锦仪斜睨了他一眼,「若不是她,我们的船早走了。」 整艘船都准备好了,只差公主一声令下,待锦仪上船后,很快便驶远。锦仪心里憋着想要同林子安说得话,支走了侍女侍从,轻轻一敲,推开了林子安的门。 林子安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有锦仪主动寻他的时候,彼时他正解开衣带准备上药,若不是被人埋伏了,他也不会来晚。 看到门缝里锦仪圆咕噜的眼睛,他连忙把衣服拉起来,将将遮住腰腹的伤口调笑道,「公主真会挑时候过来。」 「若是没看够,我也不是不可以……」 他这么一打岔,锦仪只记得他肩膀流畅的线条,哪里还想得起自己要同他说什么,羞得连忙将门关上回了自己的船舱。 —— 从扬州回京都走水路要走十来日,不论是锦仪身边的侍女抑或是林子安自己都察觉到锦仪对林子安的一点点变化。 主要表现在对他的课业要求更严了。 不像之前两天打鱼三天晒网,这下是定了一个详详细细的计划,什么时辰看什么书,列的一清二楚,颇有一副要将林子安打造成新科状元的势头。 便是半夏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公主往日对自己的课业也没有多上心,如今可算为了林小将军掏心掏肺。」 锦仪对这番夸赞并不是很受用,总有一种心事被半夏猜到的感觉,她极力反驳,「我也没有掏心掏肺吧,只不过信守一个公主的承诺罢了。」 半夏开始在心里默默算着锦仪的那些承诺,比方说每年为姜皇后绣一双鞋、国子监大考排得榜首……,若是她真能做到自己说得一半,帝后也不至于看着她嘆气。 然,锦仪这翻煞费苦心,在林子安那儿却是吃力不讨好。 他性子散漫惯了,便是叔父在北境各种罚他,都没能将他扭过来,偶尔听锦仪读读书还可以忍受,每日一睁眼便是公主的侍从捧着一堆书册,告诉他今日要读哪些、背哪些,直到睡前,还有侍从前来抽查课业,他实在有些吃不消。 大好的时光,做些什么不好呢,哪怕是陪锦仪钓鱼,也比一个人苦读强得多。 他忍了三四日终于忍不下去,不顾侍从的催促,自制了一个渔网站在甲板处捞鱼,待锦仪寻到他时,他已经捞起了四五条。 林子安献宝似的指给锦仪看,「公主瞧瞧,这可比你钓鱼快多了,你要试试吗?」 锦仪快要气疯了,他这个人真是不求上进,「我让你读的书读了吗?」 「没有。」林子安嘴角的笑意冷了下来,「这些东西有什么可读的,公主若要说这些就罢了。」
第55页 「你……」 眼见和林子安说不通,他又是一脸我就是不喜欢读书的表情,锦仪一气之下令侍从将他放鱼的盆掀了,有两条顺着甲板滑下了水,有两条翻着白肚皮在甲板上挣扎。 「我不会再管你了!」 锦仪丢下狠话,带着侍女们打道回府,将自己闷在舱里,任半夏怎么敲窗都不理,「公主,您别和林小将军一般见识,是他不明白您的苦心。」 「不要和我提他!」锦仪拿枕头捂住耳朵,不听外面的声音,迷迷煳煳地睡了一觉。 待她睁眼,屋里一片漆黑,一转头便看到林子安蹲在她窗前,看模样竟还有些可怜兮兮。 「你走开,我要睡了,我不想看到你。」锦仪瞧见他,连忙拿寝被盖住脸,做出一副对他嫌弃至极的样子。 林子安蹲在锦仪床前,瞧着她像怒极了的小狸奴,轻轻扒拉了她的背角,「这么热的天,多闷啊。」 锦仪把被子裹得更紧了,「我怕冷。」 「别气了。」林子安自觉今日做得不对,看到锦仪气唿唿地离去说再也不要管他,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痛心疾首,如果她喜欢这么管着他的话,几本书背便背下来了,他耐着性子道,「我来哄哄公主。」 锦仪往床榻里滚了滚又被捞了回来,「我不吃你这套。」 「公主话不要说得太早。」林子安似乎对于哄好锦仪这件事十拿九稳,「先听听看。」 闷在被子里的锦仪在心里冷笑,她这次生气了,是绝对哄不好的那种!这一次不管林子安送什么给她,她要当着他的面立刻丢到船外去,也让他尝尝真心被践踏的感觉。 她做好了准备,万万没想到林子安轻轻拍着她的锦被,慢悠悠地开口,「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锦仪耳朵抖了抖,他这是在背书哦,好想探出头看看他是在念书还是在背书,可是现在的模样也太没公主威严了。 她纠结来纠结去,忍住了探头了想法,姑且相信他是在背书吧,等他背错的时候,她要狠狠地、一阵见血地指出来,再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哪怕隔着锦被他也能感受到小公主一瞬的僵硬,他在心里偷笑,嘴中还是一本正经地背着《劝学》,掌心下的身体逐渐放软,唿吸逐渐平稳下来,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确认她完全睡熟。 大夏天的,锦仪额前被她自己闷了一层汗,林子安慢慢地将她的锦被往下拉,一点又一点,直到她的脸露出来,再轻手轻脚地出了她的舱。 虽然那些文字很难懂,背书也很头痛,谁叫她喜欢这般「折腾」他呢。 林子安把手背在身后,站在甲板上,夜里的海风将他的头髮吹起,在船上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 他想,他真是败给她了。 第37章 她就是难哄 自从锦仪闹了次脾气, 便再也不安排林子安每日要做什么了。侍从们反而松了口气,林小将军每次看书的时候脸色都好难看,大家都不想接这个苦差事。 然, 便在大家都放下心来时, 林子安却转了性, 不仅每日主动找书来看, 还要求主动背书给公主听。 太阳怕是从西边升起了。 可惜,锦仪对此不为所动, 既不主动送书,也不拒绝林子安的上门背书, 她冷眼看着他能坚持几日, 只是没想到船快走到京都了,他都没有放弃。 临下船那天, 林子安总算忍不住了, 他破天荒的没有背书,而是当着众侍女的面问道,「我已经听公主的话背书了, 公主这是还没消气吗?」 「你若是不想背书了,便回去。」锦仪正在临画头也不抬, 一副我同你只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又没有强求你。」 「我可巴不得公主强求。」 「你乱说什么呢,我不想听你背书了!」锦仪做贼心虚, 林子安就是来捣乱的,这下好了,她根本没法静心,「半夏,送客!」 「这段日子多亏林小将军照拂, 只是您勿怪,公主就是这般脾气。」半夏奉命送林子安离开,「若是不想见你,早就让人把你赶走了。」 林子安全然不在意,他笑着摇摇头,「我知道,她就是难哄。」 他这一笑却让半夏吓了一跳,若是她没看错,林小将军方才的笑容里竟有些宠溺。 —— 离开京都不过数月,乍一回来,锦仪便忙着分礼物,不仅姜皇后他们,便是留在长乐宫的侍女们都有份。 姜皇后瞧着手中已经干枯的花枝哭笑不得,「你千里迢迢便是带了这个给我吗?」 锦仪躺在姜皇后怀里,「这可不是一般的花枝,我是在您和父皇定情的湖边折的,您若是不要,我便献给父皇,他一定喜欢。」 「我可没说不喜欢。」姜皇后令人将枯枝收好,瞧着她依旧没心没肺的样子放下心来,「你的公主府已经建好了,待你及笄便搬进去。」 「你若捨不得,也可继续住在宫里。都怪你父皇,偏偏要早早地为你建了公主府,宫里这么大,哪里住不下你。」 锦仪听着这话,忍住了原本的雀跃,虽然住在宫里可以日日看到父皇母后,但是也太不自由了,她一把抱住姜皇后的腰,「就算我搬到公主府去,我也是母后的女儿啊,我会经常回来看母后的。」 「儿大不由娘。」姜皇后边说着边摇头,「这还没有驸马呢,便想着离宫里远远的,你若成了婚,还不知道一年能见到你几面。」
第56页 锦仪心下一震,连忙撒娇不让姜皇后说下去,好好地说什么成婚驸马,她要当一辈子的小公主。 可是姜皇后却不打算放过她,她目光里掺着忧愁,「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妨同母后说说,你喜欢怎样的驸马呢?」 追求过锦仪向她示好的人太多,可是能给她留下印象的人却很少,姜皇后本以为会像之前一样得不到答案,没成想锦仪想了想道,「个子要高一点。」 姜皇后起了兴致,「这是应当的。」 「不用太白。」锦仪似是想起了什么,「反正不能比我白,最好瘦一点,但是力气要大。」 这是什么古怪的要求,姜皇后心里打着鼓,「说得这么详细,你莫不是比着什么人找的?」 「母后怎么这样!」锦仪立刻愤愤不平道,「明明是你让我说的,我若是真比着什么人,定是藏着掖着不让你知道的。」 「是母后不对,你继续说。」 被姜皇后一打岔,锦仪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她亡羊补牢道,「要学富五车,读过非常非常多书的那种。」 姜皇后仔细盘算着身份地位相符的京都公子们,找出符合要求的应该不难,她揉了揉锦仪的头,「母后记下了,这段日子你便继续待在宫里,等及笄那日再出宫。」 大抵在扬州玩得心野了,锦仪在宫里呆着的每一日都觉得很时间过得很慢,她开始主动给长乐宫的侍女们将扬州的趣事。 听着侍女们「哇」「这竟然是真的!」「没能跟着公主去扬州太可惜」的话,总算缓解了她苦闷的心情。 及笄的日子一晃便到了,公主及笄可是大事,尤其是方及笄便在宫外建府的公主。 来观礼的人非常多,不论是重臣抑或是宗亲,来给公主送上贺礼说上句吉祥话,试图在公主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以至于锦仪从一大早开始梳洗妆扮,直到跪在帝后面前,由正宾替她戴上簪子都只觉得恍惚,原来这便是及笄,她已经是可以住在宫外的大公主了。 好在公主及笄的流程是礼部早已定下的,哪怕锦仪觉得恍惚也有侍女服侍着她一步一步的走,直到观礼结束上了去公主府的马车。 一切都仿若和她没有及笄一样,马车是她平日里常坐的那辆,侍女也是平日里伺候她的那些,就好像她去公主府只是普普通通去国子监进学,到晚上了还是要回宫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锦仪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她起身在自己偌大的公主府里转悠,从内院转到外院,忽而听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的声音。 「许久未见,公主有想我吗?」 锦仪无比冷酷无情道,「不想。」 「我猜到了。」林子安含笑看着她,「之前在扬州时,我应了公主要带你去观星台,如今便当作你的及笄礼吧。」 「你这也太省事了吧!」 然,林子安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伸手扶了扶她的髮髻,锦仪只觉头上有些重,想要伸手去碰,被他拦下,「现在别看。」 大抵是及笄实在太累,累到锦仪没仔细思考便被骗走,直到她迈上观星台的阶梯时,才觉得她太容易对林子安心软了,他随便鼓动一番,便傻乎乎跟着他出来。 大好的日子,她睡不着明明可以喝姜皇后不允许的酒,也可以让折腾侍女做一个甜到腻的糕点,怎么鬼使神差又出来了呢! 「观星台有四十九层,这还不到三十层。」林子安瞧着锦仪有些气短,「不如我来背公主上去吧。」 「我自己能走。」锦仪上一阶要歇好几息,怪不得平日里钦天监很少带着徒弟下观星台,好不容易下来一趟,好几个时辰都在爬台阶。 林子安瞧着她强撑的模样心痒痒,「又不是没背过。」 锦仪脚下一顿,这哪一样,上次若非她扭了脚又形势危急,她才不会让林子安背她呢,如今她腿脚健全,不过是十几层台阶罢了,又怎么会爬不上去! 她吸了口气,哼哧哼哧往上爬,爬了几层便没了力气,一转头林子安还很悠闲的跟在她身后,她上三阶要费这么多功夫,可是他好像迈迈脚就上去了。 「公主,还有九层。」 林子安跟在她身后,好像就等着她投怀送抱一样,想要放弃的锦仪又打起了精神,好公主从不言弃,咬着牙爬上了观星台的顶层。 待上了观星台,锦仪才发觉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即使她站得这般高,星辰离她还是很远,还不如那日坐在屋顶瞧见的星河璀璨。 然,林子安却没有在这个时候踩上一脚,天上的景象很一般,他便拉着锦仪低头看,观星台建在京都东面,往西边看,可以看到像蛛网一样结在一起的街道,而万家灯火便时明时灭的闪着。 锦仪实在有些怕高,稍稍看了两眼便不敢再看,连连往后退。 林子安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身边,「公主一直念着要来观星台,原来是叶公好龙啊。」 大概是林子安难能的词彙震惊了锦仪,她都没有计较他逾矩的行为,只是很惊奇地看着他,「你都会用成语了。」 「这有什么难的。」林子安对这点进步很不屑,他牵着锦仪在观星台上慢慢的走,「公主今天及笄,明天起便大了一岁,你有什么愿望吗?」 锦仪想都没想,「没有。」
第57页 「你再好好想想,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帮你实现。」 锦仪眼前一亮,「那我希望明天之后再也不要见到你。」 林子安冷着脸,装作威胁她,「你提这样的要求就不怕我把你丢在这一个人走了?」 「怕啊。」锦仪丝毫不憷,「所以希望的是明天不要见到你。」 她大抵是吃定他了,就算他假装生气也吓不到她,林子安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却拿锦仪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生来便受尽宠爱有万人拥戴,她拥有的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珍惜他的情意。 他带着锦仪绕着观星台顶层走了半圈,忽而见屋里烛火明灭,有人声传来。 「师傅观星可是不顺?」小徒弟跪坐在钦天监身旁,「您今日已经嘆了五十四次气了。」 他话一说完,头髮半白的钦天监又嘆了口气,「怕是北境那些蛮子要捲土重来了,再过几月便要入冬了,天越来越冷,他们为了更多的食物和土地,孤注一掷未必没有一胜之机。」 「先前不是林家军大胜而归吗?」小徒弟为钦天监倒了杯茶,「师傅莫不是杞人忧天。」 「林家军也只是险胜,如今国库空虚,我瞧着北境不像是气数将尽的样子,他们本就比我们耐寒,一场战争劳民又伤财,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和亲,舍掉一个公主再赐那些蛮子牛羊还有种子和匠人,至少可保天启十年太平。」 小徒弟轻轻摇了摇头,「今上只得一个公主,怕是不舍。」 钦天监却故弄玄虚道,「到时候的事,谁说得清。」 锦仪听着这话心不断地往下坠,她知道自己在父皇母后心中的分量,但若让她眼睁睁看着父皇母后被一群冠冕堂皇的大臣们逼迫,她怎么能忍得下心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她脑子里木呆呆的,连什么时候被林子安背下观星楼都不知道,等林子安重重地拍上她的肩膀时,她才发觉他们已经离开观星楼了。 「公主不至于听信连神棍都算不上的老头子说的话吧。」林子安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就好像锦仪稍稍点头,他就要嘲笑她的无知,「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人,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分析形势。」 「就算北境捲土重来,我们也是不怕的,公主无须担心。」林子安突然想起了祖辈家训,「林家人的一辈子都是在沙场度过的,我的祖上是,我的父辈是,我……也是,我们会一直守着天启的大片疆土, 「别说让公主和亲了。」他说着甚至笑了笑,「便是寸土,他们也打不过来。」 锦仪歪着头看他,他的话似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觉得即使观星台摸不到星星,她现在好像也没有多难受。 「你……」 「我什么?」 林子安突然充满期待,小公主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藏着清泉般波光潋滟。她是不是相信他是真心喜欢她的了?她是不是被他感动了?是想回应他吗? 他定在原地,在心里为锦仪打着气,「公主想说什么?」 锦仪难得别扭,「虽说今日我及笄,但是我同你出来时没有焚香,也没有拿玉瓶的无根水洗手,没有断食三日,更没有虔诚祷告。」 她说了很长一段,绕得林子安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不管他怎么问,锦仪都不肯再说清楚一点。 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她的意思是刚才许愿不够虔诚,所以愿望不作数! 第38章 公主,你可以啊 马车驶在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显眼。 累了一天又爬了四十九层观星台的锦仪上了马车便打起了瞌睡,只是坐在她身边的不是贴心的半夏,而是林子安。 她磕着脑袋, 眼看便要向前倾倒, 林子安下意识地托住她, 好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他瞧着锦仪毫无戒心的样子, 突然想起刚回京都时听人提起公主:公主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她若是多看我两眼, 我便能高兴一整天 多傲的姑娘啊。 可是他也逐渐明白,什么叫多看我两眼便高兴, 两眼怎么能够, 他越来越贪心,从希望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到希望她眼里只有他。 马蹄声不知何时歇了, 大抵是到了公主府,锦仪打着瞌睡忽而醒了过来。 眼前便是放大的林子安的脸,他似乎有些神游于天外, 没有注意到她睡着了,锦仪偷摸着挪开脑袋, 悄咪咪掀开轿帘,果真是她的公主府到了。 她正准备来一出悄无声息的离去,没想到人还没动, 手便被林子安拉住了。 他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林子安勾起唇角看着她,「公主今日生辰,开心吗?」 收了那么多礼,哪有不开心的道理,锦仪盘算着得多开一个库房才够, 她压下嘴角的笑意,「马马虎虎,若是你不拉着我爬观星台那便是十分满意。」 「观星台是公主嚷着要去的,也是公主坚持要自己爬的。」林子安啧了两声,「公主说话可得摸着良心。」 锦仪不乐意了,「难道还是我的错不成?」 「是我的错。」林子安认错已经从善如流,「公主哪里是会犯错的人。」 这人还是一样的不会说话,锦仪莫名听出了嘲讽的味道,还好在观星台下任他怎么催都没同他说,明天也可以来见她这样的话。
第58页 听他一席话,怕是要折寿的。 锦仪扬着脸,险些磕到头顶,连头也不敢回的直奔公主府而去。 然,锦仪没想到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的寝殿里,半夏正坐卧不安着等着她,见她回来连忙扑上来,「您可算回来了。」 霎时,锦仪待在原地,连笑意都僵在了脸上,「半夏,这个时辰你不睡觉在我屋中等着做什么。」 「公主不回来,奴哪里睡得着。」半夏苦着脸,「好好地,您怎么和林小将军一起出去了。」 这下锦仪连僵硬的笑意都维持不下去了,她甚至有些结巴,「你、你看错了吧,我就是睡不着在府里走了走,哪来的林小将军。」 「奴今晚便跟在公主身后,亲眼所见,林小将军便稍稍揽着公主,嗖的一下就出了府。」半夏说着便想哭,「若是才出宫,您便出了事,可让奴怎么办。」 锦仪心思活泛起来,半夏这怕是以为她被林子安掳走,会惨遭他的毒手?她放下心来,「回扬州的时候,我们停船等他,他便记着我这份人情而已,今晚的事只有你我知道,不要告诉父皇母后。」 半夏盯着锦仪髮髻上多出的一根碧玉的新簪子,一肚子想说的话憋在心里欲言又止,若要还人情,托林府女眷送一份及笄礼就好了,大晚上的又是送簪子,又是带公主出去,公主还不反抗算是怎么回事。 她忍了又忍,见锦仪如释重负的样子,终是道,「奴晓得了,公主回来便好。」 好不容易哄走了半夏,锦仪自力更生将一头钗环取下,在一堆金灿灿的头面里,看到了眼生的翡翠簪子。 她拿起来反覆看着,瞧着不像是珠宝铺子里买来的,倒像是自己打磨出来的,簪子上还刻上了煳成一团的线条。 可能是祥云吧,锦仪很快便找到了勉强符合形状的图案,并且越看越觉得不错。 虽然林子安这个人一般般、勉强入眼,还算过得去,但是眼光是非常不错的。 比方说他送的簪子,比方说他喜欢的她。 —— 姜皇后的的确确是把锦仪放在心上的,待她及笄后便准备找个由头,将重臣家中适龄的男孩放在一处,先挑出符合锦仪所说那些要求的人选。 今上对于姜皇后可谓是有求必应,「眼下再有半月便是秋狩了,便说今年秋狩有新的规则,让他们前来听候吩咐便是。」 姜皇后想了会便觉得这个主意甚好,「锦仪这孩子提的要求奇奇怪怪的,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先挑出一些外貌相宜的,之后再加上文试、武试,总能挑出她满意的夫婿。」 皇上听了这话,好奇更甚,「锦仪什么要求,竟让阿枝如此为难?」 「她想要的驸马得是个子高的、肤色白的、瘦的、文治武功样样皆通的。」姜皇后说着便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话本看多了,想的也比旁人多了起来。」 皇上皱着眉听姜皇后说完,眼前只觉得浮现出一个模煳的身影,说起来又高又瘦他也是符合的,只是学识实在差了些。 「皇上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手还下意识地敲着桌案,一看便是陷入思考,姜皇后摇了摇他的袖子问道。 「我在想女儿大了,心思难猜了。」皇上摇了摇头,「太子的婚事实非他愿,如今也不愿意同太子妃好好过日子,总不能让锦仪落得这般田地。」 「虽说朝中主和之人占多数,阿枝也不用过于担忧,我的女儿,我还不至于护不住。」 因着帝后这一席话,宫里难得举办了一场名为秋狩训的宴会,参加秋狩的世家子弟以及贵女们纷纷入选。 然,这场宫宴的实际目的,早已被有心人透露给了一看便很有希望的未来驸马人选,唯独锦仪还被蒙在鼓里。 她一进御花园,便觉得无数双眼睛朝她瞥来,初初一瞧好似都是生面孔,定神仔细看去原来都是老熟人。 锦仪不解地问好不容易挤到她身边的姜苕,「我不过在宫里养病数月,宫外何时兴起男子敷粉了?」 「这还不是因为阿姐喜欢。」几个月没见姜苕,这孩子个头又往上窜了窜,「别说,这粉一敷,我瞧着他们都顺眼了不少。」 他言语里全是赞美锦仪审美的意思。 锦仪突然打了个寒颤,想起同姜皇后胡言乱语的那些话茅塞顿开,这莫不是比着她说得选驸马的要求来的? 「我才不喜欢这样的。」锦仪只恨当时嘴快,「这种香粉堆出来的白可假了,我喜欢的是——」 她脑海里突然崩出扬州启程那日的惊鸿一瞥,强忍着羞意,重塑姜苕眼里「阿姐喜欢的白」,「是那种有光泽的白,看着就很有活力,让人欢喜的那种。」 锦仪扫过全场,没看到能拿来给姜苕举例子的人,却瞧到了吴寒江,像是一直在暗处盯着她一样,「父皇不是已经把他同周太傅家的女儿赐婚了吗?」 姜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阿姐不知道吗?你在宫里养病的一个月后,周太傅家的女儿就暴毙了。」 御花园里,锦仪心里惊疑不定。御书房中,今上倒是心情颇好。 林子安跪在他下首,呈报给他找来的帐本以及同富商接触下搜集到的种种证据,他详详细细的讲给皇上听,不时还会添几句自己的分析。 今上坐在桌案前,看着他着实满意。他原本也没指望林子安能查出什么来,却没想到他的确是个很出众的少年,只需再派钦差按照他提供的方向查证,国库很快便有有一笔进帐。
第59页 他冷眼瞧着林子安眉飞色舞地讲着,甚至为江南未来的发展进言献策,「依臣之见,江南之所以养出这样的祸患,正是因为官商勾结太过紧密,就像一根房柱,已经被虫蚁从底啃到了顶,哪怕再换一根好木头做的房柱,过不了几年还是会被蛀蚀干净。想要解决,最首要的便是移除这些虫蚁……」 皇上瞧着林子安的模样,逐渐同锦仪说得那些要求重合起来,他挑了挑眉,「你说得不错,明日承一份摺子我好好看看。今儿个皇后说要给公主挑驸马,御花园热闹得很,爱卿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挑驸马?」 皇上一边说一边带着林子安往御花园的方向走,远远便看着一群少年围在一处,不时往锦仪那边瞄,「你护着公主一路往返京都与扬州,也算同她有些了解。你不若帮朕掌掌眼,瞧瞧有没有她喜欢的高、白、瘦的孩子。」 「不用拘着一个两个,便是多几个也无妨,挑一个当驸马,剩下的当侧夫也未尝不可。」 不仅挑驸马,连侧夫也挑上了! 林子安心中火起,忽视了皇上眼中的兴味,急匆匆地挤开围着锦仪的人群,咬牙切齿道,「听说公主想选驸马。」 锦仪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才没有的事。」 然,纵使她想要否认,周围人的反应却证实了林子安这话是真的。 他们纷纷不自在起来,虽说他们都早已从家中长辈那儿听来了选驸马的奇奇怪怪的要求,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藏在心里,各出暗招想要博取公主眼球。 个子不够高的,恨不得在鞋子里多垫几个垫子,肤色不够白的,往身上扑了层层香粉,身子丰腴些的急急忙忙断食几日好显出少年人的好腰身。 他们笃定林子安是来捣乱的,你推我我推你,想要将这位林小将军赶走,免得因为他拖累了他们在公主眼中的印象。 「林小将军怎么到这来了,那边正在投壶,不若你去看看吧。」 然,林子安并不理这些想要赶走他的人,他环顾周围,入目皆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接着朝锦仪似笑非笑道,「真的没有吗?我还听说驸马还得要高的、白的、瘦的。」 「公主,你可以啊。」 第39章 她可正经了 锦仪知道林子安一定是生气了, 虽然他看起来脸上还在笑着,但是他的眼睛里在冒火! 「我阿姐自然做什么都可以。」姜苕对这古怪的氛围丝毫没有察觉,「又高又瘦的驸马才配得上我阿姐!」 「姜苕!」 锦仪大声喊着姜苕的名字, 她觉得林子安的火气都要把他的头髮烧起来了,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同林子安解释, 这个姜苕居然还在拱火! 「阿姐, 你快要把我喊聋了。」姜苕痛苦地揉了揉耳朵,若是他没看错, 有些世家子脸上的粉都被锦仪震得簌簌往下掉,「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什么, 只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锦仪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很多想法, 但是所有想法最终都指向一条——把林子安带走,「我突然想起来母后交代我有话同林小将军说, 你随我来!」 认识林子安以后, 锦仪别的本事没见涨,瞎话倒是越说越顺,她走得又急又快, 很快便避开了众人的视线,一个劲儿地将人往偏僻看不到人影的地方带。 宫里这样的地方很多, 眼见周围没有了各种探究的视线,锦仪松了口气。 她方才停下,便听到林子安凉凉道, 「公主有话就说吧,何必将皇后娘娘搬出来当藉口。」 锦仪一个劲儿的给自己鼓气,她也是今日才知道父皇母后的良苦用心,她也没有想选驸马,她也是无辜的受害人, 她要理直气壮地和林子安解释。 然,她转过身,瞧见林子安冷若冰霜的眼神,又心虚起来,她小声解释,「我没有要选驸马。」 「呵。」林子安嘲讽一笑,露出你骗傻子的表情。 锦仪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从前都是她生气别人哄她来着,她都已经低声下气地解释了,林子安怎么还这个态度啊,她埋怨道,「就算我要选驸马,你又生哪门子气!」 她那些要求,不都是比着他来说的嘛! 「我不该生气,我还得高兴不成?」林子安瞧着锦仪无辜的表情,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压下自己的火气了,「我该高兴什么呢,高兴公主的要求多么简单,京都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稍稍敷粉束腰就能满足你的要求。」 「趋之若鹜不是那么用的。」锦仪想要纠正他的错误,她才不是鸭子呢。 这种时候她还在关注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他沉声道,「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锦仪敏锐地从林子安的声音里听出了难过,她试图开解他,「你可以换个角度想啊,你看这么多人想当驸马,不是说明你的眼光很好嘛,你该高兴……」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连自己都无法信服。 「对,正好,这么多人,挑一个当驸马,其他的当侧夫。」林子安木着脸,「我该高兴才是。」 「不会的。」提到这样的话题,锦仪有些不好意思,「我才不要侧夫,一个驸马就够了。」 她都解释了这么多了,锦仪偷偷去看林子安的脸色,仍旧很难看,她开始搜罗曾经看过的话本,也不嫌弃那些被她狠狠说过「不切实际」、「假」的情节,琢磨着让人消气的法子。
第60页 半晌,她扯了扯林子安的袖子,「你还没去过钟寺吧,不管什么时候钟寺的山上都开着花,可好看了,过两日我要和阿宁姐姐去钟寺祈福,你也来赏花吧。」 锦仪说完又有些不妥,她干什么要让林子安消气呢,喜欢她的人这么多,就算林子安生气不喜欢她,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啊! 她眼里闪着挣扎,一边觉得林子安生气同她无关,就该让他气着,一边又想他这个人虽然一般般,但是对她一腔真心,不好让他伤心。 林子安看着锦仪目光闪烁不定,正如同猜不到她的心思一样,如果心里有他,怎么会堂而皇之的选驸马,如果心里没有,现在又算什么。 锦仪正欲松开林子安的袖子,却被他抓住手,「公主约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他答应了是不是代表不生气了!锦仪心里一松,话本子诚不欺她! —— 名为「秋狩训」的宫宴,总得说些和秋狩有关的事才能不把皇室的心思暴露的太明显。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有侍从召集了所有人,将稍作更改的秋狩规则宣读出来。 只是林子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满心沉浸在锦仪约他出去的喜悦里,直到皇上单独召见他,才打破了这一好心情。 「朕先前让你替朕掌掌眼,你可有记下那些孩子的名字?」 林子安心头一梗,他怎么做得出在今上为来驸马名单上写下其他人的名字的事,「是臣失职。」 「不怪你,是朕思虑不周。你在京都的时间短,怕是人都认不全。」皇上难得的好说话,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帝王,他沉吟片刻突然道,「朕怎么瞧着你也像是符合锦仪要求的。」 林子安的心突然激盪起来,有一种想要将对锦仪的爱意同他和盘托出的冲动,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皇上便接着否定了方才的论断。 「果真是老了,眼都花了。」皇上边笑边摇头,「你当初还为了尚公主的事同姜家小子打起来,怎么可能是你,爱卿无事便退下吧。」 林子安满腔的话在嘴边,想要说出来又觉得太过唐突,他还不知道锦仪的心意,若是将她越推越远可怎么办,只好应了声是离去。 见人走远,今上又召来侍从让他将御花园中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末了抿了口茶道,「本以为是单相思,没成想倒是两情相悦。」 他一边怀着林子安这孩子的确不错,一边又觉得他根本配不上锦仪的心情去了姜皇后宫里。 姜皇后似乎对小女儿的心事毫无所觉,甚至比对着众多的画像挑选起来,见他来了,拿着好几个世家子的画像问他的想法。 「都是好孩子。」皇上略略翻了两眼,没看到林子安的画像,「怎么没见林家从北境回来那孩子?我瞧着那孩子同锦仪的要求也是相符的。」 姜皇后露出嫌弃的表情,「锦仪的驸马最首要的便是满心满眼都是她,那个小将军在我这就不行,你往后别再和我提他。」 皇上嘴角上扬,立刻和姜皇后站在了同一阵营,「阿枝说得有理。」 —— 几天时日一晃便过了。 和魏宁约好的去钟寺祈福的日子也到了,锦仪打了一手好算盘:先和魏宁一起祈福,接着藉口要单独为父皇母后祈福,偷摸着和林子安见面。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没进寺,便碰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阿宁,许久不见了。」 她们循声望去,竟是太子殿下,他身着便服,扫了一眼锦仪,便把目光放在了魏宁身上。 锦仪左看看右看看,可这两人谁也没说话,一时间竟陷入尴尬的境地中。 「阿兄,这么巧你也来祈福啊。」锦仪打着哈哈,想要圆一圆,奈何人家并不给她面子。 「锦仪,我今日来的确是有两句话想同阿宁说。」太子抿着唇,同锦仪道,「你先去祈福,阿宁待会再去。」 锦仪下意识就想拒绝,「这不太好吧……」,可她看魏宁并没有强烈的反对,反而朝她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只好哑了声。 「公主您放心,阿宁只是同故人说两句话罢了。」魏宁好脾气地劝说,并且一脸坦然地跟在太子身后,听着他吩咐侍从不准任何人跟上。 纵使太子严令禁止旁人跟着,但是锦仪并没有把自己当旁人。 她是太子的亲妹妹,和他们一同长大,虽说他们经常偷偷熘出去玩不带上她,但是这并不妨碍锦仪对他们感情的好奇,她蹑手蹑脚地远远跟着他们,直到太子停下。 「早知太子日夜繁忙,没想到还有在钟寺见到太子的一日。」 魏宁一开口,锦仪便觉得此事不简单,明明对外人温婉可亲的阿宁姐姐说话居然这么沖,只是她先前为了哄林子安和他约在钟寺见面,只能她听完阿兄和阿宁姐姐的爱恨情仇再去赴约了。 锦仪趴在花树间,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睛。 太子并没有介意魏宁语气不好,「若非和锦仪约在这,我都不知何时能见到你。」 「太子已然成婚,便不该做出这种事来。」魏宁蹙着眉,「太子妃若知道,怕是吴家要手撕了我解恨。」 太子提到当年的事便觉得痛心,「当年的事,是我没护好你,被吴家钻了空子。我今日来见你,便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第61页 锦仪正听着入神,只嘆道她阿兄的感情真是比话本还要艰难,冷不丁耳边有热乎乎的气息擦过,接着她听到了林子安小声调笑,「公主约我来这,便是看旁人谈情说爱的吗?」 「嘘,先听。」虽然很嫌弃他用词太过露骨,锦仪却无暇和他争辩,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不远处的男女身上。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碰过吴家女。阿宁,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吴家好女,可是太子亲自聘进东宫的,你不碰,我都替你可惜。」 「阿宁,你一定要同我这般说话吗?」 太子的语气太重了,便是锦仪都为魏宁提心弔胆,她心想,到时候若是太子要对阿宁姐姐动手,哪怕担着被阿兄背地里使绊子被罚抄书,也得出去拦着他打人。 然,锦仪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她看到太子一把抱住了魏宁,而魏宁挣扎了片刻还是心软放弃了,转而松松勾住了他的腰。 哪怕时过境迁,他们心里也是有对方的。锦仪一向知道太子是喜欢阿宁的,是比妹妹更喜欢的那种,凡是太子带给她的东西,魏宁那一定有一份,而他送给魏宁的,哪怕她耍赖也要不来第二份。 都怪吴家! 锦仪正为他们心酸之时,竟瞧见太子略略低头,唇贴在了魏宁的脸颊,他们抱得很紧,哪怕离着有些距离,从锦仪的位置,也能看到太子衣裳被魏宁抓紧带来的褶皱。 「公主,这不该你看。」 林子安想捂住锦仪的眼睛已然来不及了,若他早知道太子会做到如此地步,一定早早地把锦仪拉走,虽说现在已经有些晚了,但是林子安还是坚决地带着锦仪离开了,万一他们要更激烈呢! 被带走的锦仪实属有些遗憾,「你怎么能自作主张拉我走呢,要知道不能随便做公主的决定。」 林子安哧笑道,「不拉你走,难道公主是想要继续看他们缠绵下去?」 「你瞎说!」锦仪怒而反驳,她哪里是想看那种事的公主,她可正经了! 只是她一抬头却撞进他很是复杂的目光里,像是藏着隐忍、爱意、还有一丝丝渴望。 他在隐忍什么,又渴望什么? 她忽然想到太子同魏宁的那个吻,那是有情人表达情意的方法,她是知道的。 锦仪的心像是琴师手下的弦,被拨地七零八落的,她是知道林子安喜欢她的,他在很笨拙地用很老套地方法讨她欢心,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当着好多人的面说喜欢她,会因为她的喜好读很多书,他是不是也在渴望亲.亲她呢。 可是话本都说情到浓时才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虽然林子安很喜欢她,但是她还没有很动心,才不会和他这样那样! 「你要克制一点。」锦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先是脸颊有些红,接着红色蔓延到了耳朵、脖子,再接下去连露出来的手指尖都泛着粉。 林子安看着她这样,生怕没有藏好自己的心思,也莫名紧张起来,「公主,你想说什么?」 「就是……」锦仪艰难地补充道,「就是……还不到时候呢!」 第40章 他他他是克制不住了吗…… 八月的钟寺山花依旧烂漫, 只是飞虫也很多,林子安只觉得耳边嗡嗡的,看着锦仪古怪的表情, 沉思着还没到时候呢是什么意思? 他和锦仪之间, 需要他做什么还得等时候, 还需要他克制一点? 该不会是…… 林子安觉得自己深思了许久, 可在锦仪眼中不过几息的功夫,他就好像突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一样, 突然弯下腰,脸离着她越来越近。 锦仪想要往后退, 可是脚就像固定在了地上怎么也挪不动, 她有些害怕的想要向后倾倒,但是好像被人箍住了腰, 虽然能让她站稳, 但是同时也让他们的距离更难以言说了。 他们的鼻尖都要碰在一起了,他他他是克制不住了吗! 锦仪的脑海中犹如山洪爆发,虽然没有尝试, 但是他力气这么大,她肯定是推不开他的, 只能等事后他主动松开她,她已经开始思索要用哪只手甩出一巴掌给他一个教训,万万没想到, 鼻尖都没挨到呢,林子安就突然放开她,哈哈大笑起来。 「公主刚才说得是这个吧。」林子安笑起来时连肩膀都一耸一耸的,是开心至极的样子,「你希望我这么对你吗?还没到时候意思就是等到时候就可以!」 他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 锦仪恼羞成怒, 「是你自己不正经,想这些东西。」 「好吧,是我不正经。」林子安一点也不介意锦仪把黑锅推给他背,毕竟她刚才都没有推开他,「你放心,我会克制自己的。」 锦仪此刻的心情就是后悔,无比后悔,她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后悔起,「你再这样,我就不找你一起玩了。」 林子安收了笑意,「不找我,那公主想找谁?」 见他不高兴了,锦仪又得瑟起来,说到底她还是高林子安一头啊,「喜欢我的这么多,我找谁都可以。」 一提到这件事,林子安便气得要命,她就是仗着他喜欢她,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惹他生气了,只要她稍稍说两句软话,他又能开心起来。 「公主,你别看有这么多人喜欢你,他们不断向你的喜好靠拢,看似一派真心,实则假的很,而我的喜欢和别人不一样。」
第62页 锦仪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都是喜欢我,又有什么不一样?」 林子安看着锦仪懵懂的眼神,嘆了口气,「他们喜欢你,喜欢的是你的容貌、是你的地位、是成为驸马能带来的好处。」 「你不喜欢这些吗?」这都是锦仪引以为傲的东西,她立刻来劲儿了,「如若不是我容貌好、地位高,就像是街市上常见的女子一样,你会认识我,在这里和我说这些吗?」 林子安比锦仪想像的实诚很多,「确实不会。」 「那你和旁人也并没有什么两样。」锦仪失落起来,这种时候林子安不是应该对她说,不管你是不是美艷动人,是不是贵为公主,哪怕只是浣纱女我都喜欢你吗? 他真笨,一点点好话都不会说。 「可是我喜欢你的不止这些,我打心眼里觉得你很好,不论做什么都很好,笑起来很动人,生气了也很动人,这和你的容貌无关,是看到你就觉得今天都很不错。觉得你的小脾气也很合宜,你搭理我也罢,无视我也好,哪怕从不回应我都无所谓,反正我会一直喜欢你。」 林子安的话像是在心底琢磨了很久,又像是被锦仪逼得胡说一通,最后把自己都说笑了,「公主,我对你的喜爱比你想得还要多。」 锦仪原先沉下去的心又浮了起来,一会感嘆林子安果然很喜欢她啊,一会又觉得他说话实在让人起鸡皮疙瘩,怎么会有人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呢,她还是喜欢听那种弯弯绕绕的一个人呆着能琢磨出花来的那种话啊。 她很认真地建议,「你想看看话本吗?我可以送你几本。」 林子安,「……」 因着太子先前让锦仪先去祈福,待会再送魏宁来找她,为了不让太子发现她的偷听行径,锦仪干脆利落地更改了带林子安赏花的行程,带着他去主殿祈福。 林子安大剌剌地跟着锦仪进了钟寺主殿,殿门口分发香烛地小僧对此丝毫不意外,仍旧面带和善的笑意,亲自将香点燃了再递给他们。 锦仪忍不住感嘆出家人真是见多识广,不管碰到什么情况都不会慌张,待跪在蒲团上看到金灿灿的佛像时,又想到了太子为了来见魏宁一面估计捐了不少香火钱,怪不得这些小僧一脸的施主请放心,小僧嘴严。 她心不在焉地拜了三拜,只想煳弄几枚平安符,没成想一转头,看到林子安跪在他身边捏着香,嘴里还不住地念叨。 好不容易等他念完,锦仪好奇地问道,「你在求什么啊?」 林子安勾起唇角挑了挑眉,「想知道?」 「也不是很想。」锦仪永远口不对心,心里有十分想知道,嘴里也只肯说出一两分,「你不愿意说罢了。」 「说出来就不灵了。」 林子安眼睁睁地看着锦仪的脸色从一脸灿烂到拉成苦瓜状,不悦的眼神还不断向他瞥来,他忍笑忍的实在很辛苦,想从公主嘴里听到一句真话太难了,他忍着忍着便笑出声来,又收穫了锦仪的几枚白眼。 「既然公主问了,让你知道也行。」 他笑嘻嘻的,可是锦仪不买帐了,他总是这样,先惹她生气再哄她,她往旁边挪了半寸起身将香插进香炉,「你爱说不说。」 锦仪走得太快,以至于没有听到林子安小声说着,「希望老天保佑公主殿下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待锦仪从小僧那求来平安符后,林子安也求了一个,只不过还没在手心捂热便递到锦仪面前,「为公主求的平安符。」 锦仪斜了他一眼,「我有,你自己留着吧。」 「我和你求的,与你自己求的怎么一样。」林子安把护身符往前递了递,「都说自己为自己求的不准,公主给我一个,我再给公主一个,这不是皆大欢喜嘛。」 呸,锦仪扬起脸,她可是国子监数算少有的高分,别以为她瞧不出来,林子安就是想骗她手里的平安符。 他们正僵持不下,殿前突然传来太子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呢?」 太子同魏宁的脸色都很难看,不像是把话说开的样子,他一进大殿便看到,两人靠得很近,轻声低语,他那一向眼高于顶的妹妹明显的心情颇好,同她眼前的少年郎眼波传情。 锦仪看到他明显很吃惊,手一松,平安符掉了一地都没顾上捡,提着裙摆便直奔太子而去,「阿兄就和阿宁姐姐说完话了。」 「不说完怎么看得到你们这齣好戏。」太子上下打量着林子安,怎么看怎么不满意,「林小将军最好有自知之明,你同公主是不相配的。」 「太子殿下。」林子安一点也不惧他,「这是我同公主的事。」 若是往常,太子还会装出贤明储君的样子同林子安再说两句,只是先前同魏宁的交谈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冷哼一声便带着锦仪下山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里气氛十分古怪,一侧是太子,一侧是魏宁,锦仪坐在中间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又开始惦记她求了没捎上的平安符。 瞧着她坐立不安的模样,太子总算开了金口,「那林子安长在北境,不通文墨、不知规矩、不明礼仪,你少和他来往。」 为了不触太子的霉头,锦仪含煳应了声是,又想她也没有和林子安来往,是林子安想和她来往。 马车行到闹市时,突然停了下来,锦仪受不了车里沉闷的氛围,掀开帘子便看到,有一队人一头捲髮骑着高头大马在闹市伤人,一连掀翻了好几个摊主。
第63页 「是蛮人啊!」 「他们不是被林家军挡在北境以北吗,这里是京都,怎么会有蛮人!」 然,被叫作蛮人的人马听了这样的称唿更生气了,有一人扬起马鞭眼看要抽到被掀翻的阿婆身上,马鞭却被人徒手抓住,阿婆逃过一劫。 「怎么,身为蛮人还不允许旁人叫吗?」 这熟悉的声音,就是林子安啊。虽然有人围着看不太清,但仅仅听到声音都足够锦仪坐在马车里兴奋起来。 林子安在锦仪眼中就像裹了一层金光,旁得蛮人都成了衬托他的工具,纵使骑在马上,也没有林子安看着高大,她连忙喊醒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太子,「阿兄,你快看啊!」 太子心情很是不好,在看到蛮人后更甚,「看到了。」 「就是林小将军啊。」被太子犀利的眼神看着,叫林子安名字这种亲密的事,她才做不出来呢,她拿手挑开轿帘,恨不得指给太子看,「你不觉得他没有你说得那么差吗?规矩礼仪都是可以学的,可是热血和英勇都是学不来的,这么多人只有他上前拦着那些蛮人了!」 太子略微看了看车外,林子安已经夺下了当街跑马之人的马鞭,将被马扬翻的菜农扶起来,他瞥了眼妹妹,「出息。」 阿兄今日的脾气更怪了,锦仪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好,先是瞧了瞧坐在马车左侧低头一言不发的魏宁,又瞟了瞟坐在马车右侧满脸都写着别惹我的太子,忍不住为林子安默哀。 是林子安时运不济,偏偏在太子心情最糟糕的时候和他碰上。 以太子的脾气,未来几日肯定会找林子安的茬,所以她少不得和林子安见面提点他。 都怪她是个心软的公主。 第41章 也不大,还会这么疼吗 锦仪的马车将魏宁送回了魏府便往公主府的方向驶去, 太子看着魏宁的背影失神,隔了许久才将目光放回了锦仪身上。 锦仪被这种目光盯得心里发毛,讨好的对太子笑了笑, 「公主府的厨子近来新研制出了几种点心, 待会装一些给阿兄带回东宫吧。」 然, 此时的太子对糕点半分兴趣皆无, 「今日你同林子安见面的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锦仪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要为她保守秘密的意思,她也投桃报李道, 「今日你和阿宁姐姐见面的事, 我也不会到处乱说的。」 她本想说天知地知你和阿宁姐姐知我知,只是转念一想, 除了被太子打点好的小僧外, 林子安也看到他们了,不仅如此还偷听他们说话了。 「你放心,阿兄, 我会让林……他保守秘密的。」 「他那,我会亲自敲打, 你不用出面。」太子看着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不是一向眼高于顶吗?我从父皇那听说你选驸马的要求花样可多了,你要保持下去。」 在太子「我妹妹这么好, 谁都配不上」的说辞下,锦仪越来越挺直了腰杆,默默想着:不是她的错觉啊,像她这么好的公主,林子安还是得再努力一点才行。 马车驶进公主府后, 锦仪着人收拾了两食盒的糕点抚慰太子受伤的心,总算将这尊大佛送走了,待人消失在视线中,便想到要将林子安找来,让他这几日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和太子过不去。 「半夏,你去……」 锦仪的话刚说出口就卡住了,这不是扬州,她没法吩咐半夏让她在姜府绕几个院子就能找到林子安,这么久以来,一直是林子安亲自来寻她,不管是她想见他的时候,还是不管见他的时候。 以至于,她早就把见到他当成习以为常的事了。 半夏目光恳切的看着锦仪,她发现自从去扬州以后,公主同林小将军越走越近,不和她说的小秘密越来越多,难免让人失落,「公主想吩咐我什么?晌午我便吩咐厨房凉着冰糕了,您现在要用吗?」 「不是冰糕。」锦仪很苦恼,她虽然知道林子安在林府,但是眼下根本没有办法绕过太子去林府找林子安,她脑海中天马行空,恨不得自己有神仙话本中的召唤术法,只要念念咒语便能让想见的人来见她。 她这般想着便不自觉的问了出来,「你知道什么召唤人的咒语吗?」 「这……」半夏心里直打鼓,今日不让侍从跟着上钟寺,莫不是撞邪了,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面对公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奴曾见过母亲想外祖母时,拿着外祖母的牌位念她的名字,当晚就能梦到外祖母。」 锦仪,「……」 可是她想见的是活人啊,立个牌位梦里看到有什么用! 锦仪不死心的继续问,「那召唤活人的法子有没有?」 半夏恍然大悟,公主这是想见林小将军了,可是有话又不直说,偏这般拐弯抹角的同她说,估计是怕旁的侍女知道吧,她顿时有了和公主一同守护秘密的动力,朝锦仪很诚挚的笑了笑,「奴明白了。」 她说完便急匆匆地要为公主分忧,留下不明所以的锦仪,半夏是明白了,可是她还不明白啊。 从钟寺回来已是近黄昏,很快天便黑了,只是锦仪的一腔心事又不好和别人说,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找了一块小木条,用簪花小楷写上林子安的名字。 只是一个人做这些神神鬼鬼的事,还是有些害怕的,锦仪抱来狸奴一起喊着,将将要抱起的时候,她才发现狸奴长大了许多,已经不是她轻易能抱得动的。
第64页 「真是太惯着你了,小狸奴的叫法已经配不上你,你得叫大狸奴了。」 大狸奴生气地抱着木条要啃,被锦仪夺下,又趁机从锦仪怀里熘走不给她抱,锦仪只好一个人孤独的抱着木条默念林子安的名字。 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她的窗户被敲响了,锦仪手里的木条吓得掉在了地上,这法子竟然立竿见影! 「公主找我来,又不开窗,是准备隔着窗子和我夜谈吗?」 窗外人说话用的是林子安惯常的语气,锦仪忍不住感嘆半夏这法子也太神了,连木条都没收起来,便前去开了窗,「你是听到了我的意念,所以来找我的吗?」 「什么意念?」林子安一头雾水,但是又抓住了不该抓的重点,「原来公主刚才一直在想我。」 锦仪已经摸清了和他说话的法子,若是不想搭理他,只需同他说别的问题,他便不会再纠缠,「你都不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不是公主让人给我捎了条子吗?」林子安从怀里掏出一张条子嬉皮笑脸道,「和着被我救下的阿婆送来的菜篮子一起给我的。公主,你若想见我便直说,不必这么弯弯绕绕的。」 锦仪瞥了眼纸条,是半夏的字迹,她毫不留情的扑灭林子安的喜悦,「是半夏递条子要见你的,可不是我。」 「这样啊。」林子安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会,「那我便去找你那侍女问问,好端端打着公主的名号给我递条子有什么企图。」 锦仪连忙叫住他,拉扯他进了室内,「你今日得罪太子了,过几日他肯定会找你茬的,你不要和他对着来。 「太子那个人啊,心情好的时候待你如沐春风,不过那都是假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待人冷若冰霜,这才是真的。」锦仪啰啰嗦嗦一大堆,「反正你能避开他就避开他吧。」 林子安手撑着头,侧着脸听锦仪交代他,只觉得有些心软又有些羡慕太子,哪怕他只是惹太子不快的一个源头,公主都要立刻掐掉,「大概太子殿下没有什么功夫管我。」 「为什么?」 「公主今日有听说有几个蛮人来京都吗?」林子安很简略的同她说了闹市伤人的事,「这些人还只是普通的外蛮贵族,真正的人物还在后面。这些日子怕是不得安宁了。」 林子安瞧着锦仪脸上闪过不安,面上摆出轻松的神色,同她说这都是小问题,想了想接着道,「过几日我送公主一只鸽子,你若有事找我便让它传信。」 他这话说得,倒像是她巴巴的想要见他似的,锦仪满不乐意的想,她每天要读书逗狸奴也很忙的,哪里会想见他,扬着脸道,「你送来也没用,我是不会给你传信的。」 林子安的动作很快,第二日便送了一只鸽子给锦仪,只是自那之后再也没有来公主府见过她,她倒是想过要送信,只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再反悔总有些丢面子。 她耐着心里如狸奴挠一般的思绪,一晃便是十余日过去,到了既定秋狩的日子。 锦仪换上了早已备好的骑射服,拿着为她特制的小弓箭,准备在秋狩上大显身手,让母后营帐也能吃上她猎来的兔肉。 却不想放下大话的时候,刚好被来寻她的林子安听到,「公主不妨把这活交给我,你说要多少兔子我都帮你猎来。」 这么久不来找她,一开口就不说点好听的,锦仪才不想理他呢,「你是瞧不起我吗?」 「倒也不是。」林子安看了看她那柄玩儿似得小弓,想到她连拿弓的姿势都不甚端正,「我是怕公主弓用的不好反倒伤了自己。」 因着存了要让林子安对她刮目相看的念头,锦仪信心满满的骑上了她的小马,看着小马不安的跺着马蹄,她还安抚了一番才上马。 然,万万没想到只是看上去有些焦躁的马,在锦仪骑上去以后,便像发了疯一样狂奔起来,锦仪原本只打算慢慢的遛马,还没做好准备,便被马颠得七晕八素。 耳边传来很多人的声音,有她的侍从,有一旁遛马的贵女的,可是马跑得太快,锦仪还来不及听清他们说得是什么,那些声音就消散在风里。 她俯下身子,想要贴着马背寻一些安全感,只是缰绳不断地摩梭她的手心,她能感觉到手心有些被磨破皮,怕是要勒不住缰绳了。 林子安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哪怕在林中狩猎,也不离开锦仪很远,听到那边有贵女的惊叫,仔细听去竟然都说得是公主的马发狂了。 糟糕了。 那些想要献给锦仪的猎物此时都成了累赘被他一股脑的扔掉,他狠狠甩着马鞭刺激他的坐骑能跑得快些、再快些。 「公主,松手跳下来,往右边跳,我给你垫着。」 纵使风大,锦仪还是能听见林子安的声音,她毫不犹豫的往右侧偏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山间松木的香,她被抱着在地上滚了两圈,终于稳稳的落下。 第一次骑在速度这般快的马上,哪怕锦仪完好无损的被林子安接在怀里,也觉得脑海一片空白,腿软的动不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坐在一旁,便觉得浑身哪哪都不舒服。 最不舒服的便是少女初初隆起的丘,是世间最柔软不过的东西,可偏偏又最娇气,那怕夜寂无人时,她也只敢轻轻的、慢慢的触碰来感受嬷嬷口中逐渐长大的欣慰,便是平日里侍女们伺候时,也生怕用错了力道让公主不适。
第65页 如今,它们勐地撞在了林子安如石板一样的胸膛上,锦仪疼得眼泪汪汪的,下意识的用手臂捂着想要缓解痛意。 然,抱着锦仪滚了好几圈,后背甚至撞到石子眼冒金星的林子安丝毫不能理解锦仪的行为,他缓了很久,才撑着地坐起来,靠在树旁很是疑惑不解。 「也不大,还会这么疼吗?」 已经逐渐缓过来的锦仪,在脑中思索了一下,他说不大,哪里不大,是说她的丘不大吗?! 可是母后和嬷嬷们都说了,她这个年纪长成这样已经是极好的身段,都是用玲珑有致来夸她的,林子安懂什么啊! 她气唿唿地瞪了林子安一眼,控诉他,「都怪你硬.邦邦的才摔疼我了!」 第42章 公主来给我送温暖 在锦仪话音落下后的数息内, 林子安并没有接话,他的脸色越来越古怪,接着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直到牵着后背的伤才停下。 他刚才的意思只想说他箍住她的力气没有用多大啊, 公主想到哪里去了。 见他这副样子, 锦仪隐约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她怎么能说这么大胆的话,都比得上话本里的淫词艷曲了。 她手指不自觉地攥着衣摆, 明明心中羞意翻腾,面上还龇牙咧嘴地威胁林子安, 「刚才的话, 要是有旁人知道,你就完蛋了!」 林子安靠在树旁并没有让他感觉好一些, 待脑中的弦放松以后, 痛意反而上涌,以防锦仪担心,他漫不经心地和锦仪搭着话, 「我一定守口如瓶,公主还痛吗?」 「……」这种事怎么好和他说呢, 锦仪涨红的脸一直恢復不了正常。 林子安朝锦仪努了努下巴,「公主若是不痛的话,帮我把马牵过来吧。」 锦仪这才仔细去看他的脸色和唇色都很难看, 看着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她又顺着林子安指的方向看,她的小马看着低矮可是一路狂奔如今已经看不见影子,倒是林子安的马还乖顺的在不远处吃草。 「那……你先说几句好听的。」 林子安连想都没有细想,似乎让他夸一夸公主是全天下最简单的事一样, 他说了一大堆,感觉还不够,最后又补了句「错落有致。」 牵着缰绳的锦仪脚下一顿,好好的词被没文化的林子安一用便没了味道,明明是玲珑有致才对,只是她只比林子安的那匹马高一个头,很怕它蹶蹄子,没有指出林子安的问题,只是小心翼翼地牵着马走。 林子安看着这样的场景便觉得心情很好,「你不用怕它,它很喜欢你的,不过它的主人更喜欢你。」 「我当然知道啊。」锦仪对自己丝毫没有怀疑,很自然的接道。 林子安正准备托着锦仪上马,却被拒绝,她方才被马吓着了,眼下可不敢上马,更何况林子安受了伤,万一马上颠簸被甩下去怎么办,他们只好僵持不下。 解救他们的是带着人马赶来的侍女侍从,然,他们也都是骑马而来的,锦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数十匹马,往林子安身后缩了缩。 「公主有些害怕,让她乘我的马回去。」 锦仪被林子安抱上马,又有擅马术的侍女同她共乘一骑带她回营帐,猎猎长风颳过耳畔,她忍不住回头看,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她的少年郎总是能第一个出现在她身边。 像是话本中的救世英雄。 —— 帝后营帐内 皇上听闻了公主马匹受惊大为震怒,上次便是国子监踏青时公主遭人刺杀,才将公主送去江南避避风头,眼看如今秋狩又出此事,谁人能忍。 他让侍从叫来了几个大臣,着重在忠平侯吴恆昌的名字上强调着,「旁人若寻不到便罢,他一定要叫来。」 「是。」 侍从领了命,不多时,临时用作御书房的营帐内便站了一圈人,有的是皇帝圈出的重臣,有的是方才派去将公主接回营帐的侍从。 侍从跪在中间,颤抖着将所见讲述了一遍,「公主的马也已经找到了,马奴说是这马吃错了东西才发了狂躁,惊到公主的。」 侍从在今上的注视下,越说越心慌,「宫里的马同其他贵人的马都是放在一处看着的,往年也没出过这样的事……」 皇上扫了忠平侯一眼冷笑道,「既然是一起管的,好好地怎么就公主的马吃错了东西,忠平侯你怎么看。」 「这定是下人办事不利,没看好公主的马匹,惊扰了公主殿下,该死。」吴恆昌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今日是秋狩的大好日子,皇上且消消气。」 瞧着他死不认帐的样子,皇上轻轻敲着桌案,忽而笑了起来,「爱卿说的是啊,只是太子妃眼瞧着快好的心疾又犯了,便让她妹妹多抄几日佛经吧。」 营帐内君臣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吴寒江看着又一次救了公主被今上特意叫来等候的林子安,连虚伪的笑容也挤不出来,「你每次倒跑得很及时。」 吴寒江的语气实在让林子安不舒服,林子安眼皮都未抬,「这同你无关。」 「是吗?那希望你下次还能有这般及时。」 —— 锦仪对于她父皇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回到营帐便昏天黑地的睡了一觉,待醒来时便听半夏说方才皇后娘娘来看她了,见她睡着坐了一会已经离开,眼下姜苕求见公主。 他带着打来的兔子肉、野鸡肉献给锦仪,见她精神尚好才放心下来,「若非当时我不在场,不然肯定是我救了阿姐!」
第66页 锦仪捧着凉茶慢慢喝着,「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反正不管碰到什么事,都会有林子安来的。 姜苕生怕自己失宠,「阿姐这是不信任我?」 「你难道希望我再出一次事?」 「当然不是。」姜苕拍着胸脯保证,神色有些犹豫,「只是听闻是林子安救了你,大家都很吃惊。」 锦仪觉得不太对,「大家?」 「就是……大家下了个注,赌林子安为什么救阿姐。我们大部分人都觉得林子安根本无心情爱,最多是心系皇室,听到阿姐有事,觉得责无旁贷才救了你。」 「不过,竟然还有人觉得林子安心悦阿姐,还赌了一盒东珠。」姜苕说着便觉得这唯一的另类输惨了,嘿嘿笑了起来,「阿姐,你放心。等我赢了,东珠分你一半。」 他似乎看到了怀抱整合东珠的场景,笑得很开心,锦仪听着也笑了起来,姜苕简直输定了,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嘴里无心情爱的林子安,整颗心都系在她身上呢。 姜苕急着要参加晚上的篝火宴,他练了大半年箭术,今日收穫颇丰,若是不在此时得瑟便没机会了,「阿姐要和我一起去吗?」 锦仪摇了摇头有些失落,「不去,每年都一样,无趣的很。」 「往年也是一样的,怎么没见阿姐觉得往年无趣。」 今年当然和往年不一样,今年她有更想见的人,只是这种少女心思说给姜苕听了也不懂,她挥手赶走不耐烦待在她眼前的弟弟,向半夏询问林子安的情况。 半夏早就料到了锦仪会问这个问题,连忙答道,「听说林小将军受了伤,从皇上营帐里回去以后便有太医去看了。」 「他真受伤了!伤的重吗?」 「奴再去打听打听。」 锦仪干脆利落地让半夏找出宫里带来的金疮药、祛疤药,「不用了,我亲自去看他。」 半夏有些为难,「公主,这不比在公主府,也不比在扬州,营帐外都是人,您去见林小将军肯定会被人看到的。」 「不会的,你不要担心。」锦仪不知从哪摸出一件黑袍子兜头穿上,「晚上这么黑,谁能认得出我是公主呢。」 公主已然有了主意,半夏心知再怎么劝也劝不动,只能帮她掩护着,朝她应了声是。 大概是今日众人收穫颇丰,无暇顾及没空参与晚宴的几人,锦仪去找林子安的一路都很顺利,她交代半夏守在门口,接过准备好的伤药掀起帐帘。 到了营帐前,锦仪反而有几分迟疑,林子安也不知道她会来看他,万一他衣衫不整的可多不好啊,只可惜这营帐并没有能敲响的地方,锦仪都想不到怎么提醒他。 她在营帐外轻咳了两声,像做贼一样以防引起旁人注意,又想要营帐内的人知道是她来了,便是半夏都看得忍俊不禁,她上前压着声音道,「公主,奴帮你掀开帘子。」 果真是她的贴心人,锦仪赞赏地看着打帘的半夏,又在外磨蹭了会儿才进去。 营帐内只点了一根烛火,根本没法照亮整间屋子,走近才看到床上空空如也,总不至于他受着伤也去参加什么篝火宴吧。 锦仪带着扑空的失落走出营帐,不让半夏跟着,一个人围着营帐绕圈,忽而听得有人喊她: 「公主这是要往哪里去?」 锦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才发现,营帐里没有找到的林子安竟然靠着他的营帐坐着,人全在前头欢歌乐舞,他这倒是清净。 她在他旁边绕了一圈,想要像他一样屈膝很潇洒地坐着,但是又觉得这个姿势太不雅观,只好站着同他说话,「你不是受了伤吗,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屋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林子安仰着脖子看她,将他随手放在一旁的兜帽折了折垫在他身旁,朝锦仪拍了两下,「坐。」 这实在是太简陋了,身边有个妥帖人半夏,锦仪从不担心衣食住行这样的事,她一边觉得这与她的公主身份不符,一边又乖顺地跪坐在折起的兜帽上。 她乖乖坐好等着林子安找她讲话,可是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皱着眉看着远方。 远方哪有她好看,他不找话说,那她也不和他说话,看谁能忍得住好了。 静谧环绕在他们周身,远处的欢唿与敬酒声便显得更加刺耳,锦仪忍了一会便忍不住了。她想林子安现在肯定不好受,如果他不受伤,那今日拔得头筹,得到旁人青眼,被她父皇亲自赐酒的就是他了。 她戳了戳林子安的肩,用看可怜虫的眼神看他,「你是不是很难过啊。」 林子安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莫名其妙道,「我不难过。」 「我知道你很难过,又不好意思说,不要紧,我理解你的。」 锦仪的心思很浅,大多摆在脸上,再加上林子安愈来愈了解她,扫了一眼便知道她什么心思,无非是要给她自己找个台阶,瞧瞧他多可怜多难过,她才屈尊降贵来看他。 他虽然不难过,但确实有很多烦心事,那些北境的蛮族要进京了,北境不知还能太平多久;江南税银他只查了一半,千头万绪还等皇上亲派钦差继续查;吴寒江似乎对锦仪有着非比寻常的心思,他担心这样的人会对锦仪不利。 明明烦扰这么多,可是看到锦仪,他又觉得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
第67页 林子安扯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感情公主是来给我送温暖来着。」 锦仪默认了他的说法,「那你现在温暖吗?」 「当然啊。」林子安眼底划过笑意,「温暖到快热死了。」 锦仪的手被他抓在手里,他的拇指带着粗粝划过她的手背,打着圈摩挲着,他不说还好,一说便是锦仪也觉得热了起来,被他握住的手是热的,被他注视的脸是热的,连空气中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她悄咪咪用眼风看了林子安一眼,他不知在说什么,喉头上下滑动,让她也忍不住想跟着咽口水。 她附和道,「都怪秋天太热了。」 第43章 见到想见我的人 回到自己营帐的一路上, 锦仪时不时地抿嘴偷笑,一看便知她心情非常好。这种好心情同样传递给了跟在她身后的半夏。 在半夏眼中公主明明一开始没找到林小将军,看着还很失落, 怎么就转了一圈回来心情立刻便好了, 「公主可是遇到什么喜事?」 「不是遇到喜事。」锦仪双手负在身后, 放慢脚步, 「是我突然觉得自己太厉害了。」 半夏吹捧着,「公主自然是厉害的。」 「你不懂。」 锦仪觉得自己厉害不是因为她是公主, 是因为脱离公主身份的她依然被人需要着。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连躲起来一个人偷偷难过的林子安, 都能因为她的几句话而高兴起来, 足以见之她有多厉害了。 「奴明白了。」半夏总是能瞬间领悟到锦仪的意思,低着头跟着锦仪一道笑了笑, 「您这是见到想见的人了。」 「是见到想见我的人了。」 她们说着便走到了公主营帐, 半夏上前半步掀起帘子,锦仪左脚还没迈进营帐,便听到姜皇后疑惑道, 「怪不得等了这么久没等到你,这是去见谁了?」 锦仪被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应该把迈出的脚收回去还是一鼓作气直面姜皇后的拷问。 还没等她做好决定,姜皇后便主动走出来拉着她坐在了榻上,「先前来看你, 见你还在睡便没让侍女喊醒你,现在见你还有空出去见人应该是无事了。」 「母后,您放心。」锦仪有些心虚,不敢看姜皇后的眼睛,「都说吉人自有天相, 我肯定没事的。只是您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呢?」 姜皇后被她提醒着想起来来此的目的,并没有纠缠她去见谁,以她对女儿的了解,估摸着不是姜苕便是几个交好的贵女,她让侍女呈上来十数卷画轴,一幅一幅的打开给锦仪看。 这些日子姜皇后看这些京都子弟的画像,眼睛都快看花了,将那些外貌符合的名字特意记了下来,又在秋狩上不时瞧瞧,画像是否写实,秋狩表现是否出色,将第一日里挑出来的人选送来让锦仪看看。 「这是武大人家的三子,今日秋狩属他猎得的最多。」 锦仪摆了摆手,「他不行,听名字就五大三粗的,小时候他还欺负阿苕呢。」 好在带来的画像多,姜皇后丝毫不气馁,又指了指下一幅,「这个呢?傅大人家的四子,小时候还和你一起玩过。」 锦仪使劲摇头,「那更不行了,我小时候还打过他,吓得他再也不敢进宫了。」 姜皇后,「……」 她一幅一幅的介绍下去,听着锦仪把各种理由搬了个遍,到最后竟没有一个看上的,她自己似乎也觉得很说不过去,「我这才及笄,母后不用这么心急,我还想再陪您和父皇几年。」 姜皇后喝了口茶,「只是让你先挑挑,你这不就是一个没挑上,若是有别的想法,便趁早告诉母后。」 别的想法啊,锦仪眼睛轱辘轱辘转。 锦仪自然是有小心思的,她小心地看了姜皇后一眼又迅速挪开,反覆了好几次,鼓起勇气道,「古话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母后你说是吧。 此话一出,营帐里的所有人都愣了愣,半夏往后退了好几步,公主和林小将军在一起几日,说话已然这么不忌讳了吗?! 姜皇后放下茶盏,很是慈爱地看着锦仪,心里又给林子安记了一笔拐带公主的罪名,「你说得是林家那孩子吧,我知道他。他救了你,你想报答他,这无可厚非。你又不是无以为报,赏赐金银珠宝,侍女田庄甚至加官进爵都可以,旁得他便不要想了。」 她打心底便觉得林子安是不喜欢锦仪的,而女儿家的心事又很容易被旁的东西所左右,见他救了她一命便觉得这辈子非他不可了,可是作为母亲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嫁给不喜欢她的人。与其看着锦仪陷进去,经歷所谓求而不得,还不如在万事还没开头的时候掐断。 锦仪瞧着姜皇后满脸都写着不用和我提他,他绝对不可能,默默吞下了还想补充的话,比如他其实也勉强符合我的要求,还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总能在我危难时救我。 罢了,还是不火上浇油了。 「今日你那马发狂,马奴说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你父皇将马奴换了个干净,只是我还是很担心。」姜皇后想说的说得差不多了,算了算也出来许久,「你这几日万不可只带着一个侍女出去。」 锦仪连连应是,总算将姜皇后送出了营帐,对林子安的同情又多了一分,其实他也不是特别坏的人,太子和姜皇后竟然都不能接受他。
第68页 —— 因着秋狩第一日的意外,锦仪对后续的亲手打猎这件事敬谢不敏,眼见秋狩到了第三日,旁人都进山了,只有锦仪还留在营帐中。 连来找她说话的贵女都不再来了,锦仪真是孤独的要命。 好在,姜苕心里时刻装着阿姐,在他进山几个时辰一无所获之后,无奈回了营帐,想到锦仪便立刻来看她。 「阿姐,你在想什么呢?」姜苕拿手在锦仪眼前晃了晃,「喊你几声都没反应。」 锦仪一时没回过神,心里想着什么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去找林子安呢。」 姜苕吓了一跳,高声质疑着自己的耳朵,「林子安?!」 在一旁为他们盏茶的半夏,听着锦仪的话,拿着茶壶的手微微颤抖,青天白日还当着姜苕的面,公主说话已经这么不遮掩了嘛! 「他之前救了我啊。」锦仪硬着头皮为自己找一个合理的说辞,「我想当面对救命恩人道谢,是很正常的事啊。」 「阿姐说得有道理。」姜苕也动起了歪脑筋,他拿了私藏的双鱼佩参与了赌约,若是林子安早早娶了旁的姑娘,拿他便赢了,陪着阿姐去看望她的救命恩人不是很好的藉口吗? 「我陪着阿姐一起去吧!」 锦仪万万没想到,她随口编出的一句话能成为去寻林子安的正当藉口,解决了她多日的困扰,她被姜苕带着直奔林子安的营帐,正巧碰上从皇帝营帐回来,拿着野猪后腿的少年。 「阿姐你看,我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 林子安先是一眼见到锦仪,还没来得及开心呢,又瞥了眼姜苕,「原来是公主殿下想见我。」 「阿姐说要来看望救命恩人。」有姜苕在,锦仪便插不上话了,姜苕一贯不待见林子安,只是又想套他的话,难得客气了些,「林小将军不请我们坐坐?」 「正巧皇上赏了根猪后腿,我烤给你们吃。」林子安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朝着锦仪弯起唇角。 他亲自架火烤肉,锦仪的侍女去果林中为他们摘来果子,不多时,三人围着篝火坐着。 当着姜苕的面,锦仪坐得无比端正,恨不得量好她同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省得一边近一边远,被人瞧出端倪。 但姜苕是个老实孩子,林子安并不是,他借着要上前翻滚柴火以及烤肉的时机,一点一点得靠近锦仪。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他们之间的距离总算在一臂之间。 火架上的肉香逐渐漫出来,姜苕的鼻子跟着香气动了动,恨不得立刻便能尝到嘴里,只是他牢记自己还有话想套,又没什么花花肠子只好直言道,「林小将军可有心仪的女子?」 林子安翻后腿的手顿了顿,似笑非笑瞥了眼锦仪,坐回原位朝她伸出手,「有啊。」 锦仪看到林子安朝她伸出的右手,掌心朝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东西放进他手里,她想了想,从果篮里挑了一枚果子放进去。 正好看到这一幕的姜苕有些目瞪口呆,「阿姐……」 「他是救命恩人嘛。」锦仪煳弄着他,又塞了一枚果子给他,「你快尝尝这果子怎么样。」 趁着姜苕低头拿果子的空隙,林子安把果子从右手换到左手上,掌心朝上的右手又向锦仪挪去。 他轻声唤道,「公主。」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谁叫她吃了林子安的烤肉呢。 锦仪恨不得在脸上写满她才不是自愿的,可是动作却乖顺极了。 她把左手放到林子安的右手上,被他紧紧握住,又轻轻抠他的手心,提示他松开一些,她学着林子安把玩她的手一样,玩着林子安的手指,在他指缝间的茧上反覆摩挲,被他捉紧又气他不守规矩般晃晃。 以防被姜苕看到,锦仪还掩耳盗铃般拿着果篮遮挡着他们两人交叠着的衣袖。 万丈长空,碧天如洗,少年人的情意暗流涌动,被撇在一边的姜苕终于回过味来。 他那一盒东珠是不是拿不到了。 第44章 让我抱一下 锦仪自认为遮掩的很好, 侍女们早就被她赶到很远的地方守着,为了以证自己的公平,她塞给姜苕的果子, 切给他的肉都没有停过。 比对林子安好多了! 然, 姜苕忍了又忍, 还是忍不过自己的直性子, 他冷眼瞧着锦仪面前的小碟里堆满了厚薄均匀的肉片,那两人偶尔对视, 目光简直都能腻出水来,明明是三个人的聚会, 怎么他像是多余的一般。 他直言不讳道, 「你方才所说的心仪的女子该不会是我阿姐吧。」 锦仪捧着解腻的果酒杯一颤,她都已经尽力掩饰了, 怎么姜苕这孩子还这么眼尖呢, 她矢口否认道,「没有的事。」 「阿姐,你就别装了。」姜苕无比的痛心疾首, 他们姐弟二人痛骂林子安的场景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晃眼, 阿姐就已经在他的眼皮下同这人相处甚欢。 只是瞧着锦仪看他的目光很是不善,姜苕缩了缩脖子,「更何况我问的是林子安, 阿姐怎么自作主张替他答了。」 被叫到名字的林子安,沉迷于勾着锦仪的手,并见缝插针的将后腿烤的最好的部分切进她的盘子里,连姜苕说啥都没有注意听,他抬头挑了挑眉, 「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怎么会这样呢! 姜苕简直要拍案而起了,若非是他亲眼所见,他肯定是不相信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问了这种问题了,林子安不应该一拳砸他脸上吗?还有他阿姐,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了。
第69页 大抵是他脸上的怨念太深,锦仪实在看不下去,「你前年说要给我猎一只狐狸,到今年都没影。」 姜苕嘆了口气,阿姐开始过河拆桥了,他很知趣地站了起来,「我去猎狐狸,便不打扰阿姐了。」 眼见姜苕笨拙地爬上马带着他的弓箭往山里走,锦仪长吁了口气,若是姜苕继续待下去,她都没法预料到他会问出什么问题。 三人已然变成了两人,他们俩还黏在一起,便太引人注目了,锦仪想要抽出左手,坐到林子安对面去,拉扯了两三下都没成功。 锦仪回头看着远处的侍女,她们都恪守本分低着头,好似什么都没看到。又见林子安眼中泛着血丝,看着很疲惫的样子,她又有些心软。 罢了,既然都没看到,那就让他再得意一会吧。 林子安见她不再闹腾,好整以暇道,「公主把人支走,想对我说什么?」 锦仪扬着下巴,「我是见你有话想对我说,才把阿苕支走的。」 「对啊,我有一肚子话想和公主说。」林子安一点正经的样子都没有,见锦仪吃得差不多了,总算捨得松开她,将火扑灭,「公主这几日睡得好吗?」 这叫一肚子话想对她说吗?太敷衍了吧! 锦仪悄悄离他远了一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每天晚上都在想公主,想到觉都睡不好,看样子公主倒是睡得还不错啊。」 「其实也没有很好。」锦仪瞬间又开心起来,想到她每晚都在琢磨他为什么还没来找她,是伤还没好还是怎么啦,睡得也并不踏实。 只是一细想,她忽而觉得他在骗她,锦仪质问道,「你既然每晚都在想我,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送去公主府的鸽子一次也没飞回来过。」林子安提醒着锦仪那只被她挂在廊前当鹦鹉养的鸽子,「怎敢随便打扰公主。」 他又在说胡话,之前不想见到他的时候,总是在她眼前晃,怎么当时就敢打扰她呢! 锦仪拂了拂衣袖,冷着脸道,「那这样的话,你就再也不要见我了。」 「可是我现在又改了心意。」林子安丝毫不憷锦仪的脾气,她就像她那只小狸奴,得顺着她才好,「就算公主不乐意,我也得对公主死缠烂打。」 「一只鸽子不回来又怎么样,我应该继续送第二只第三只……,直到送进公主府的鸽子有一只能回来为止。」 这人也太小心眼了,锦仪瞥了他一眼,见他嘴角勾着笑,不似说假话,不就是回信给他嘛,被他逼得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回了。 「才不要呢,我的公主府又不是养鸽子的地方。」 —— 按照祖制,秋狩的最后一晚,参与秋狩的所有重臣及其家眷都会出席,与包括帝后在内的宗室们一起用膳,向天地敬酒,歌颂往年的功德,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锦仪在第一日惊了马,未能参与,最后一日却是没法错过了,她坐在帝后的下首,与太子同太子妃隔了一位,她往左手边望去,不多不好能看到林子安。 也只能看到他。 她百无聊赖地等着父皇嘉奖那些在这次秋狩中表现出彩地世家子弟,不时望林子安那看看,若是被他抓到了,就扬起脸多隔一会再去看他。 万没想到,今年的嘉奖和往年不一样。 秋狩最出彩的人,是姜皇后拿着画像问锦仪的那位武大人的三子,他拒绝了金银珠宝的赏赐,向今上求了个赐婚。 这位武大人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案上,听着儿子口口声声道,「臣与徐小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特向皇上求一道赐婚旨意,望皇上成全。」,武大人恨不得冲上前去捂住儿子的嘴。明明听闻皇后很是嘱意他,若是他不求赐婚,驸马说不定便落在他头上了。 今上对此似乎毫不意外,他微微颔首,「这是好事,允了。」 赐婚仿佛只是秋狩晚宴上的一个插曲,很快便到了敬天地的时辰,众人朝着帝后的方向高举酒杯,说着数年不变的贺词,再将酒撒在面前的地上。 锦仪做着与旁人无误的动作,却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回头看去,抓到了不守规矩的林子安。 他借着众人向帝后敬酒的时机,将酒杯遥遥向锦仪的方向抬了抬,他在其他人说敬天底时,做着「敬公主」的嘴型。 「公主。」半夏见锦仪慢了半拍,连忙提醒她不用再举着酒杯了。 锦仪这才回过神,将酒杯里的酒倒在地上,却觉得心尖泛着酸,她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果酒,想要平復这种心情,却觉得酸意没有平復,反而添了股甜。 虽然林子安很不守规矩,甚至连祖制都不遵守,可是锦仪却猜到了他的意思。 天地在其他人心中的分量,和公主在他心中的分量是一样重的。 果酒本是不容易醉的,但前提是不能贪杯,锦仪趁着姜皇后说着贺词的时机,小半壶被她喝了,等姜皇后注意到她时,她已经用一副朦胧的醉眼扫视着宴中众人了。 「这孩子。」姜皇后一边无奈,一边又让锦仪的侍女将她带回营帐,「近来越发看不懂她的心思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皇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却没有全盘托出的想法,「锦仪是我们的女儿,眼光又能差到哪里去。」 姜皇后只以为他在说为锦仪看好的夫婿选了旁的贵女的事,并没有深究他嘴角古怪的笑。
第70页 —— 喝醉的锦仪有些难缠,她不想回营帐,但是又不愿对侍女们说想往哪走,几个侍女拿她没办法,一边搀着她的胳膊,一边哄着她,不管公主想要什么回营帐都有了。 侍女们的确骗了她,营帐里空无一人,她在营帐里颤颤巍巍的转了一圈,想要走出去,却见半夏驱散了一众侍女,接着,林子安掀帘而入。 她看到林子安便很得意的笑了笑,「我知道你很喜欢我。」 林子安不放心她,便尾随她而来,慢慢挑起了眉,「我说过这么多次,你不应该早就知道了吗?」 锦仪酝酿好的情绪被他打断,恼羞成怒想要打他,只可惜她的手被抓着,只好用脚踢了踢他,「你别打岔。」 林子安忍着笑,他见过喝醉了闷头大哭的,见过喝醉了狂奔大笑的,见过喝醉了谁也不理睡大觉的,倒是没见过像锦仪这样喝醉了还傻得可爱的,「好,你继续说。」 「你胆子可真大,别人敬天地,你敬公主,你不就想说我对你很重要吗?」锦仪扬着脸,哪怕喝醉了摇头晃脑的,都忘不了自得的姿态,「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知道的。」 公主侍女们都自觉的守在营帐外,林子安将锦仪放在榻上,嘱咐她不要乱动,又去给她端茶倒水,随口应道,「公主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她坐在榻上,林子安蹲在她身侧,他将热水放在她手上,盯着她喝下去,听她毫无逻辑颠三倒四地说,「你要对我好一点,不要总惹我生气,说点好听的,多哄哄我……」 她身上带着醉人的果酒香,眼神早已不清明,便是说个话尾音都在往上挑,她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同亲近的人撒娇。 明知道不该和醉鬼计较,林子安还是忍俊不禁道,「我什么时候又惹你生气了?」 哪怕喝醉也记着仇的锦仪道,「刚刚。」 林子安,「……」 末了,见林子安不说话,锦仪很有今上风范地捧着茶杯道,「放心,你若哄好了。该给你的,都会给你。」 「还好你不是储君。」林子安哧笑道,「不然说两句好话哄哄你便什么都有了,天启必定毁在你手里。」 「不一样。」锦仪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又打了个酒嗝,想了数息说道,「我才不要他们哄。」 哄她的机会只给他一个人。 天地万般寂静,林子安却觉得本就因她很柔软的心被撞了一下,然后四分五裂,那些封印自己的外壳被狠狠打破,藏在心底的对她的情愫迅速蔓延到整颗心,他眼底闪着星河万里,只想将她拥入怀中。 「公主,让我抱一下。」 第45章 像是交颈鸳鸯一般(加了…… 营帐中的榻并不高, 锦仪坐在榻上还是比蹲在她面前的林子安低一点点。果酒的后劲儿很大,让她有些无法思考,不论是她自己说出口的话, 还是眼前人奇怪的动作。 她看着林子安张开了双臂, 很是期盼的看着她, 这眼神多么熟悉。就像是午膳里有鱼虾时, 在桌案下这么看着她的小狸奴一样。 她伸手想要像挠小狸奴下巴一样拂过他的下巴,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滑, 最后停在了他的肩上。 林子安很有耐心地等着锦仪的进一步动作,她的手软得不像话, 像一根羽毛一样划在他的脸上, 万万没想到等到最后,她只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便再也没了动作。 山不来就我, 我便来就山。 他的右手抬起揽着锦仪,借着她搭在他肩上的力,让她往前靠了靠。 锦仪似乎不满他擅自主张, 搭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他,嗔道, 「你不听话。」 「别动。」她一说话,他便觉得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哪怕只闻着她身上的果酒香都要让他醉倒, 「就这一次,往后都听你的。」 喝了酒又闹了一场,锦仪着实有些困,眼皮子直打架,林子安温着嗓子哄她, 更让她睡意上涌,她的下巴磕在他肩上,头也慢慢地朝他那边偏去。 公主的营帐内从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到毫无声息,连半炷香都没用到。公主的侍女们都守在营帐外,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看向了半夏。 半夏忐忑不安地进营帐时,便看到以奇怪姿势拥在一起的少年们。 其实,连拥抱都算不上,因着公主坐在榻上,而林小将军蹲在她面前,他们也只有肩颈是靠在一起的,中间甚至可以塞进去一只横躺着的狸奴。而看着那么克制又古怪的拥抱,又让人无端品出缠绵的味道。 像是交颈鸳鸯一般,给予彼此爱与信任。 「公主好像睡了。」林子安慢慢将锦仪扶起来,召来半夏将她放上榻里。 在半夏进来之时,林子安就已然察觉到她了,其实他可以早一些松开锦仪,这样她的侍女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是他又有些贪心,眷恋连唿吸都交缠在一起的此刻。 半夏的动作格外利索,没一会便让锦仪安顿好了。 林子安站在一旁看着,觉得哄好公主这件事的确任重而道远,他又想到锦仪说的那些话,是清醒时一定不会说的。她要是想让人哄她,会闹千百种小脾气,让你哭笑不得,试探无数遍后再走上她希望的那个方向。 他琢磨了会,提醒半夏道,「若是公主醒来忘了今晚的事,就不要和她说了。」
第71页 半夏在他面前很小心谨慎,「奴知晓了。」 「记得熬一碗解酒汤,放些甘草,再找些蜜饯。」林子安放心不下补充道,「公主怕苦。」 半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小将军,难不成小将军还没进公主府就准备抢了她的活吗,她心里打着鼓道,「奴明白。」 半夏打量着思索不出还要交代什么总算离去的小将军,忍不住长唿了口气,若是这位成了未来的驸马,公主的贴身侍女们怕是找不到事做了。 宿醉过后,免不了头疼。小甜柚敲可爱 然,锦仪发现她除了头疼以外,脖子也有些酸,她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解酒汤,问半夏,「我昨晚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怎么清早起来脖子这么难受?」 半夏一边感嘆林小将军料事如神,一边又想,你们以那么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不知道多久,当然会难受。公主醉了也就罢,可见林小将军不会心疼人的,她们这些侍女仍旧有用武之地。 她走到锦仪身后,替她捏了捏脖颈,又捶了肩,「公主大抵是夜里落枕了,回头让太医来瞧瞧。」 「可别。」锦仪连忙拒绝,一想到那些发苦的药便皱起了脸,「对了,昨天林子安有来找我吗?」 半夏的手一顿,犹豫了会还是很实诚道,「来了。」 锦仪心里窃喜,又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他来说了什么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半夏忍不住念叨了一堆公主喝了太多果酒了,秋狩的果酒不比宫里为您特酿的,这儿的酒后劲大的很,昨日奴劝都劝不住,您硬是喝了小半壶,当然什么印象都没了。 接着又道,「林小将军来是来了,但是见您醉了同您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锦仪大失所望,「早知道就不喝这么多酒了。」 她还没告诉他,她这么聪明,早就知道敬公主是什么意思了呢。 —— 秋狩结束后,浩浩汤汤的人马又回了京都,锦仪又恢復了去国子监进学的日子。当然,与此前不同的是,林子安这回不用再去国子监了。 听闻北境蛮族的王子快要入京,作为少数同北境打过交道还挫伤他们锐气的少年将军,他领了个接待使臣的新差事。 他整日里忙得都不见人影,又是要面圣,还得同鸿胪寺的大臣们讲一些蛮族的习俗,要展现天启大国之邦的气概。 听起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毕竟林子安不用参与国子监大考,没有过与不过的说法,她不用费心盯着他的课业,还保住了公主的信誉。 看似是个皆大欢喜的好事,可偏偏锦仪觉得连国子监都乏味起来,墙头上再也不会出现姿势各异说大话的少年,也没有人挑刺她拿着弓箭的姿势不对。大家都哄着她,她反而怀念会惹她生气的人。 锦仪开始清心寡欲到以课业为重的理由谢绝了各色拜帖,颇有一副要成为国子监女学第一人的势头。 在姜苕吃了几回闭门羹后,拎着搜罗来的糕点进了公主府拜访,他本以为会看到埋头苦读的公主,甚至想出了不少「读书不在一时一日,阿姐不用太逼迫自己,毕竟你之前总考倒数,皇后不也没有责罚你」的话。 然,他怎么也没想到,公主并不在读书,而是在餵鸟。 「阿姐什么时候添了逗鸟的喜好?」姜苕看了看自己提的糕点,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了,「这是给你那小狸奴养得口粮?」 「当然不是。」锦仪听了他的话,好似想起了什么,特意嘱咐侍女,「把笼子挂高一点,别让小狸奴瞧见。」 姜苕直觉不对,曾几何时,他碰一下就会被挠一爪子的小狸奴竟然也失宠了,这两只鸽子可是大有来头啊。 他稍一琢磨便有了答案,「阿姐,这不会是林子安送来的吧。」 锦仪端着侍女递来的茶杯,庆幸那口茶还没喝到,她装模作样的嘆了口气,「其实我也很不想收留这两只小东西的。」 「两只?」姜苕不解,「刚才我只看到两只笼子一只鸽子,还以为阿姐的鸽子也比旁得鸟气派,笼子要换着住,竟然有两只,那剩下那只呢?」 剩下那只当然是去送信啦。 秋狩回来的第一晚,林子安便带了一只新鸽子来公主府,他笑吟吟对锦仪道,「我瞧着公主府就一只鸽子也太孤独了些,便再送一只给它作伴。」 锦仪突然想起他那要把公主府当养鸽场的样子,只好迫于形势给他回了第一封信,有来有回地,她都快算不清收了多少封信了。 两只鸽子往返于公主府和林府之间,带来林子安一整页纸,偶尔抄些酸诗,偶尔和她说一些接待使臣时碰到了趣事。 锦仪看得开心了便回他「已阅。」,若是看到酸诗觉得刺眼,便要写长长的一段讽刺他,「虽然说你没什么文化,但是跟在我身后这么久了,怎么还能想得出抄这种东西给我呢,下次再看到就不回你了!」 她自己想到这儿,便有些想笑,可是姜苕还在眼睁睁等着她给一个答案,锦仪只好拿出了长姐风范,「大人的事,你少管。」 姜苕瘪了瘪嘴,又忍不住好奇地探究,「阿姐,你们明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到底是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的?」 其实这个问题半夏也很想知道,比起姜苕,她才是公主的贴心人,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锦仪,她开始装傻,「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第72页 「我的意思是——」 姜苕坚持不懈地想要寻找答案,被锦仪冷酷无情地打断,「你要没有别的事,我便要复习功课了。」 公主不想说的事,还没有人能逼她说出来。深知这个道理的姜苕还是交代了来意,「过几日蛮族王子与使臣要进京,我定了个席面,阿姐和我一起去瞧瞧热闹?」 锦仪是知道这件事的。 京都里满是传言,什么来京都的蛮人带了一车队的聘礼,是要为他们王子求娶公主的,还有得说才不是这样的,这一车队的礼物都是为蛮族公主嫁人准备的嫁妆。 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 锦仪满口应下,一晃眼便到了他们约好的那一日。刚进了酒楼便看到半夏一脸做贼样,同她小声说了几句。 锦仪只好为难地看向了姜苕,「我今日突然有点事。」 姜苕十分理解她,「看来我领的是鹊桥的戏份。」 「……」 锦仪很想反驳他,但是她要见的人的确是林子安,她装作一副很欣慰的样子道,「若是司业知道你把典故用的这般出神入化一定很欣慰。」 「鹊桥」担着带公主看热闹的名头进了早已定好的厢房功成身退,而锦仪则和半夏去了与它遥遥相望的另一间。 半夏替她推开门,守在门外。锦仪往屋里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她看着少年一身玄色衣裳叼着笔坐在窗边,本就清峻的脸庞更加瘦削,有风吹来,桌案上的书页作响,他的髮丝也一同被撩起。 若是忽略他不雅的动作、叼着的笔,光看那身姿与长相,他看着可不就是话本里惊才绝艷的小将军嘛。 锦仪在门边磨蹭着脚步,冷不丁林子安朝她望来,他把笔放在一旁,将翻开的书册压在旁的书下,看到她的时候,笑意就根本压不下去了,「几日不见,就认不得我了?」 还是那熟悉的调笑声,连眼睛都笑弯了,什么惊才绝艷都是假象。 她慢腾腾地走到林子安对面,十几步的路程,她看上去就像准备走上一整天,林子安忍不住站起来,她又立刻加快了速度,一晃就坐到了他对面。 林子安满是笑意地等着她落座,给她盏茶,「公主,你怎么这么别扭。」 「我那才不是别扭。」锦仪满不乐意道,她那明明是少女的矜持啊。 他那么希望她快点过去,眼睛都在闪着小火花,她难道要像乳燕一样投身他怀里嘛,那也太羞了吧! 只是林子安根本不能理解何谓矜持何谓娇羞,他就是很想看着她,一见到她就拉着她的手,他也不去反驳,很享受地任由锦仪找理由,忽而街上地马蹄声吸引了锦仪的注意。 她往楼下看去,是蛮人打扮的车队入京了。 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满头捲髮、五官深邃、身材高大,唯独被护在人群中间的青年不一样, 他长得和那些蛮人并不像,反而能看出沾着天启的血脉,她遥遥指着人问林子安,「这是蛮族王子?」 「是他。」林子安也在看这些车队,车队中随行的并不是什么好手,一点不像是能守护主子安危的样子,而且这位二王子同天启渊源也很深,「说起来他的祖母和母亲都是天启去和亲的公主。」 「他在几个王子中是最不受宠的那个,尤其是近些年北境战乱不断,不论是王室还是贵族都很不待见他,从他身边的护卫便能窥见一二。」 锦仪恍然大悟,看向这位王子的眼神厌恶中又带了丝怜悯,「怪不得。」 车队骑着马在街上走得很快,隔了一会便看不见影子。锦仪的目光又回到屋内,在被林子安挡着的胳膊下,看到了半张信纸,她扯了扯,「让我看看。」 林子安很大方地让她把纸拿走,「看吧,本来就是要送去公主府的。」 他似乎对于自己写得内容十分自豪,可是锦仪牙都快酸掉了。 这信上写着他不知哪里抄来的酸诗,大致意思便是:公主我好想念你,吃饭想你喝水想你,看到月亮也想你,你告诉我如何不想你。 她突然领悟到一件事,读书改变不了林子安的品味。哪怕他的字已经写得很漂亮了,哄人开心的方式还是这么土。 可是明明这么土,这么酸,她还是有点开心。 林子安看着她脸上神色变幻,一会苦巴巴地皱着脸,一会又扬起眉在克制自己,便是旁人都觉得她忍耐得很辛苦,明明自己的心血被这么看待他该生气,可是他又觉得好笑,「公主可别勉强自己。」 锦仪抖了抖信纸,虽然内容很酸,但还是能入眼的,她安慰道,「马马虎虎啦。」 第46章 只能选我 酒楼外天色尚早, 围着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林子安拿出一旁的帷帽逗锦仪,「今天难得没事, 我带你出去玩」 「你连帷帽都准备好了!」锦仪惊喜了一瞬, 很快便恢復了一个公主应该具备的骄矜, 她微微扬起下巴, 「看得出来你为了今天准备了很久。」 林子安非常配合,「当然了。我对公主日思夜想, 都怪鸿胪寺那帮老头成天拦着我,不然早就找公主去了。」 他站起来, 将帷帽戴在锦仪头上, 层层白纱落下,少女的脸庞模煳不清, 他弯下腰朝她伸出手, 「公主,赏个脸。」 既然锦仪喜欢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就着坡才肯下, 那他便顺着她的意。林子安恨不得把梯子一阶一阶地搭到公主府门口,恨不得她出了府便顺着他给她搭的梯子一直走到他身边。
第73页 锦仪欢欢喜喜地跟着林子安上了他的马车, 见他拿出了一张京都地图,上面画了好几个圈,「珍宝阁是有名的首饰铺。」 她瘪了瘪嘴, 「当季的首饰早就送进公主府了。」 「惠畅楼有排一出新戏。」 锦仪有点心动,最后还是拒绝了,「听一场戏要待好几个时辰。」 好几个时辰可以和他去好多地方啦,难得见面不能浪费在这种地方,更何况有好戏可以和其他贵女约着来听啊。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只想做些别人没法替代的事情。 林子安一口气报了好几个地名,统统被锦仪否定了,理由稀奇古怪的,说到底不过是不符合公主殿下现在的心思。 他没了耐心,把地图甩到一边,冷笑道,「想去哪?公主自己说。」 锦仪有些委屈,「你带我出来玩,都没有提前准备吗?」 林子安几乎要气笑,又想到她一向擅长倒打一耙,突然靠近她,「这些地方公主都去过了,那你去过赌场吗?你去过青楼吗?你去过画舫吗?」 锦仪愣了愣。 她当然没有去过这样的地方,但是这些地方都是话本中最常见的东西啊,女扮男装的落魄贵女在赌场命悬一线,为人所救最后恢復贵女身份;青楼女子家境低微,却遇到没良心的书生,给他送盘缠进京赶考却惨遭抛弃…… 锦仪狐疑地看了林子安一眼,他准备带她去这样的地方? 她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你要是执意想去的话,那我也可以勉强和你去看看。」 林子安收回方才搭了一半的梯子,「我可不捨得公主勉强。」 锦仪:「……」 这意思就是不去了,哪有这样做人的,把她的好奇心勾起来,又装作没有说过这话一样盘着腿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锦仪瞪他,他明明知道她什么意思,八成连她有什么反应都算到了,就是故意的。她掀开车帘,看着他嘴里提过的那些好玩的地方一个一个错过,心里像羽毛扫过一般,总觉得不得劲。 其实不去那些地方也可以啦,逛逛首饰铺也没有不可以接受啊,可是马车再走就要去城郊了,再也没有好玩的了,她突然想到半夏和她提过的新开的书局。 不然,带着林子安感受一下话本的魅力? 锦仪报出了书局的名字,带着林子安走进了因着新开并没有客人的书局。这书局有三层楼高,第一层摆出来的书都是些举子常看的书,锦仪扫了一眼便知没有兴趣。 掌柜的是个妙人,「我们这有些别处都寻不到的话本,都在二楼,小姐不嫌弃不妨去看看。」 他瞧着来这的两位客人,他们看着距离不远不近,极其的守礼,可是看着举止神色却又很亲密,怕还差点意思,他朝林子安古怪一笑,「小店也有些专门为男子准备的书籍画册,只在三楼,公子可来一观。」 锦仪应承下来,带着侍女直奔二楼,一开始还想着指点林子安一下,但是她看着看着便觉得这些话本和公主府里的不太一样,情节离奇、用词大胆,连林子安何时上了三楼都不知道。 待她挑完了想要带回公主府的话本,只觉得这趟来的可真值,拒绝了半夏替她唤林子安回去,亲自上了三楼。 他实在非常好认,三楼不过他一个人,站得笔直,捧着书册的样子,比捧着《论语》还要认真,锦仪轻手轻脚地走在他身边,踮起脚来看,略扫了眼,这书册一个字都没有,全部都是画。 感受到她的唿吸,林子安连忙合起画册,将其背在身后。 锦仪慢慢挑起眉,对林子安很僵硬的身子,以及红到不像话的耳廓感到不可思议,「我都看见了。」 她神色很平静,一点都没有看到这种东西应有的慌乱,又是在炸他,林子安勾唇笑了笑,内心风捲云涌,面上却是一派平静,「你看到什么了?」 「不就是画嘛,这种东西公主府也有很多啊。」锦仪说着,从身侧十分随意的抽出一本类似的图册,准备同林子安大讲特讲,仕女图有多少种画法,她师从谁谁谁,画得要比方才突然瞥到的好多了。 她的动作很快,快到林子安都来不及阻止她,她便很坦然的将其翻开至两人面前。 图册上的画技真的十分粗糙,而且也不是单人的侍女图,双人以各样的姿势叠在一起,只有粗粗几笔勾勒,若非其中一人画着髮髻,更是连是否是女子都分不出来。 可是一人画着髮髻,另一人没有,他们又是这么亲密的姿态,在做什么不是显而易见? 锦仪捧着画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从画册中抬起头,感觉整个人灵魂都要出窍了,她浮在上空,看到她比林子安还要僵硬,何止是耳廓通红,凡是她露出来的肌肤都红到要渗血。 明明已经到了深秋,她却觉得整个躁得不像话。 林子安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画册从她手里抽出,和他方才在看的那本一起背在身后,「好了,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为什么我不该看呢?」锦仪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只是她知道归知道,却是从来都没看过的,即使半夏听她差事也只最多带些话本给她看,谁能让这种东西污了公主的眼睛呢? 她振振有词道,「你看画册上男女都有,只给男子看也太不公了。」 无非就是想把妇人规训成什么都不懂得幼童罢了,可是锦仪对此带着女子天然的羞怯又带着无法抵挡的好奇。她想,如果不是这是家新开的书局,如果不是三楼就林子安一个人,她怕是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的。
第74页 林子安对她的据理力争无法反驳,「你当然可以看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看这个,但是他在尽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熟手,「这些东西都很没意思的,《弟子规》都比它好。」 可是锦仪根本不信他说的,在她清亮的目光下,他还是妥协了,「等回去分你一本。」 分一本怎么够,可是锦仪又不好意思说,我看书可快了,你多分我几本这样的话,见林子安通红着脸背着手,拿着这两册图下楼,只好跟了下去。 半夏等一众侍女根本不知道她们公主和林小将军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只觉得下楼的二人脸色都很不自然,尤其是林小将军,连让她们瞥到买了什么书的机会都不给。 这种古怪的氛围一直到她们回到公主府门口都没有消散,林子安遣散了这些侍女,「我同你们公主有话讲。」 锦仪也很急切地点了点头,「你们先进去。」 马车帘掀起又放下,马车里只有他们二人,林子安很郑重地将图册交到锦仪手里,「公主,你想看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想看也只用给我传信便好,只有一条。」 锦仪歪着头看他,全然是淘到新东西的兴奋,「什么?」 「想尝试的话,只能选我。」 不论是拥抱或者是其他任何,他把选择的时间交给锦仪,但是对象只能是他。 第47章 整个人都软掉的感觉 马车里的温度骤然升高。 锦仪捧着的画册突然成了烫手山芋, 她明明只是好奇想见识一下,在话本中频频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林子安怎么能突然想到别的呢! 明知道作为一个大气的公主, 此时最好的回应就是什么也不说, 留下一个高挺笔直的背影, 以此告诉林子安她是高不可攀的。 「我就只是随便看看罢了。」锦仪开口, 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梗着脖子道, 「根本不可能去试试,更不可能和你试试了。」 他们两个人在马车里讨论这个, 简直是太失礼了, 可是林子安又想着外蛮王子的事情,有些事他总得知道锦仪的心意才能去做, 他突然转了话题, 「不和我试试,那你愿意和我一直玩下去吗?」 「没事的时候,带着你去钓鱼、喝茶、听戏、替你找来禁.书……」林子安用很诱惑地语气问她, 「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锦仪眨巴着眼,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跳得这么快的, 可是林子安说得,的确是她希望的,她当然希望和他多见见, 和他一起玩,就是生气了也没关系,反正他哄哄就好啦。 她扬着脸,「你这么想的话,我可以勉强考虑一下。」 —— 为蛮人接风洗尘的宫宴, 设在了他们入京的第三日傍晚。 参与宴会的无非是宗室与重臣,而对于这些蛮人入京的目的,也早在朝堂上争论过许多回了,主战派和主和派互不相让,只等这次洗尘宴上,看蛮族提出的要求以及今上的反应。 提出的要求也无非是是两个,要土地、银子或者是要公主和亲。 主和的重臣们认为,国库空虚,大不了就割地再送一个公主出去,能换一年太平便换一年太平。不多的主战的大臣们则认为,今上之前的两朝帝王送了不知多少公主出去和亲,可是于边境安定并没有任何帮助,只让外蛮更加嚣张,只有以武止戈才能换得安定。 虽说今上疼爱这唯一的公主不愿她出去和亲,但主和的大臣太多,和亲一事未必成不了真。 从这场洗尘宴落座开始,看上去宾主尽欢,但实则众人各怀心思,便是守在一边的史官,也不时看一看蛮族王子有什么动静,再瞄一瞄今上有什么反应,最后带着可惜的目光打量着端坐于帝后下首的公主。 锦仪对于这场宫宴上奇怪的氛围有所察觉,主要是那些似有若无的探究的目光烦不胜烦,像是苍蝇一样,撵都撵不走,她小声问半夏,「可是我今日衣着不对?」 半夏摇了摇头,「奴瞧着正好。」 便在她们主僕二人小声嘀咕的时候,这位蛮族二王子阿萨突然起身在帝后面前行了一个外蛮礼,「早在北境,便听闻天启公主容貌倾城、蕙质兰心,可惜她已经过了及笄之龄,却并没有与她相匹配的夫婿,刚巧我也没有纳妃。」 阿萨的长相与他带来的外蛮使臣几无相似之处,连京都官话都说得很好,「我的祖母和母亲都是天启的公主,在我儿时便常和我说天启的奇闻异事,所以,我对天启女子也是心嚮往之。如今我带了十二车的奇珍异宝,特向您求娶公主殿下。」 该来的总算来了,众臣先是松了口气,又凝神屏气地等着今上的反应。 锦仪眉心一跳,抬头看了看父皇,他盯着阿萨沉默不语,她又看着坐在一旁的姜皇后,等到了一个安抚的颔首,这是母后让她安心,不会有事。 她又把目光移向太子,她这位阿兄和善地同她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出声。 虽说有这么多人替她撑着,锦仪的心还是揪在了一起,她的目光忍不住投向林子安,却见他安抚地沖她笑了笑,在一派寂静中,突然离开了他的席位,跪在了今上面前。 「方才蛮族二王子说公主没有与她相匹配的夫婿,可真是个笑话。」林子安说着突然朝锦仪看去,朝她勾起了唇角,明明是跪着,瑟瑟秋风里却是嵴背挺直,丝毫不损少年英姿,「臣愿以身家性命向您求娶公主。」
第75页 林子安话音一落,重臣譁然,史官拿笔的手顿了顿,接着唰唰唰地记了下来,又忍不住思考,林小将军之前不是很排斥尚公主吗?他这是为何呢,难不成和北境厮打太久,连求娶公主都要争上一争? 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忠平侯吴恆昌轻咳了两声,一直垂着头坐在他身后的吴寒江也突然出来搅了搅浑水,向今上求娶公主。 宴上众人的脸色已经无法形容了,年纪长些的老大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身份地位再高也就是女子,怎么值得几人当众争夺。 而一些年轻的世家子弟心思也活泛了起来,求娶公主好像突然成为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是不是此时上前在皇上面前跪上一跪,说对公主倾心已久,便有机会抱得美人归? 想归想,他们又看着跪着的两人,心中一颤,这两人已经代表朝中两派,旁人在趟一趟浑水,怕是性命不保。 皇上也没有料到此事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他将酒杯顿在桌案上,抓住了姜皇后冰凉的手,淡淡道,「今日是洗尘宴,不谈这些,驸马的事,等明日问过公主再说。」 殿中三人又被侍从领回了各自的位置上,只是人心惶惶,接下来的祝酒、歌舞等都无人欣赏,各怀着心思熬到了宴会散去。 —— 锦仪还未离宫,便被皇上的侍从领去了御书房。 「一转眼锦仪都这么大了。」今上看着她很是感慨,「总觉得你还小,天天闹着要出宫玩,不肯抄书,眼见已经搬进公主府可以选驸马了。」 「这名字,你可以填,也可以不填。」 「你是公主的底气,不是只能选择谁,而是想不想选择,选择谁都可以。」皇上仔仔细细地和锦仪分析着她是否和亲对北境的影响,不管她是否和亲与北境一战到了时候都会打,之所以让她来,只是想知道她的想法,「你只用做你想做的,其他事自有父皇。」 他让侍从递给锦仪一份捲起来的圣旨,展开一看是一份赐婚圣旨,连玉玺都已经盖好,唯独缺了驸马的名字。 在洗尘宴上有些恍惚的画面又重回锦仪的脑海,她明明连笔都还没拿起,就已经想到要写哪几个字了。 虽说他说话还是不那么好听,写得信又土又酸,但是他真的一直挡在她前面,不管什么时候。既然他这么喜欢她,看重她,想要求娶她,她也只好给他一点机会了。 锦仪深唿了一口气,半分犹豫都没有的提起笔在圣旨上写下了林子安的名字。 侍从将她填完的圣旨又捧回皇上面前,却见今上沉吟了会突然道,「我记得这小子说过,『宁愿当个倒夜香的小太监也不尚公主』,看来眼下他当不了太监,也得让他倒夜香才是。」 啊,倒夜香该多臭呀! 锦仪第一反应便是要拒绝,可是当她抬头看着父皇神色带着丝揶揄,好似把她想要维护林子安的小心思看透了,又改口违心说道,「父皇说得有理。」 只是林子安若真的去倒夜香了,她要离他十里远才好! —— 这场洗尘宴闹得锦仪身心俱疲,她拒绝了姜皇后留她在宫里歇下的心意,执意乘马车回了公主府,只是在路上时,便靠着半夏睡了过去。直到马车停在了公主府,她才迷迷煳煳地被侍女们扶下马车。 在马车里睡了一路,等真正沾着榻了,她又有些睡不着。 她突然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拿出之前在书局买的话本,想要静静心。只是这本看过了,那本太俗套,她翻捡了半天,还没找到合心意的,突然听到一声: 「公主找什么呢?」 锦仪勐地抬头看他,见林子安轻松利落地翻着窗进来,一眨眼便走到了她面前,很若无其事道,「我帮你啊。」 一看到他,锦仪的心便直跳。 她才在圣旨上写下他的名字,还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他怎么就来了呢,她随手抽出一本书册,连名字也没看清便挥了挥手中的书册,「我已经找到了。」 林子安瞥了眼封皮,「大晚上,公主要看这个?」 「不在大晚上看,又在什么时候看?」 锦仪如此的理直气壮,反倒让林子安有些想笑,是啊,这种东西自然是应该在晚上看的,她这副样子明显是没把他当外人。 他撑着锦仪的桌案,倾身问道,「公主,明日你可知要怎么说?」 锦仪早就猜到他来这的用意,只是他主动问起,她就更得摆一摆公主架子呀,总不能让他知道她都没有多想就把他的名字写在了圣旨上吧。 更何况因为他之前说的话,她还被父皇取笑了。 她尽力表现出对驸马是谁很无所谓的样子,随手翻开方才拿出的书册,扬起脸看了他一眼,又别开目光,「嫁谁都不嫁那个宁愿倒夜香也不娶我的坏傢伙。」 不仅如此,她还火上浇油地为刚才这句话补充了许多理由,「那个蛮族王子还挺俊俏的,他会说官话,也不会语言不通,要是让他愿意入赘公主府,说不准也能换北境安宁……」 林子安听着听着就气笑了,他冷笑一声,锦仪的气便短一分,直到看着他的眼睛一句话也编不下去。 便在锦仪都觉得他要发脾气了,在思索要不要解释一下的时候,又见他嘆了口气,带着对自己的懊恼说道,「说那句话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公主,也并不知道会对你动心。」
第76页 「你要是在意的话,便罚我在公主府倒一辈子夜香吧。」 锦仪愕然,立刻反驳道,「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 当然是因为她已经把他的名字填上去了,如若她写的驸马不是他,她自然可以很不屑地和他说要再考虑考虑,可是她写得是他,万一他以为她真的被这句话打动可怎么办? 林子安瞧着锦仪支支吾吾的,目光躲闪不肯看他,忽而福如心至。 他低头瞥到被她翻开的画册,移开目光并用手压在书页上,声音里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公主,说谎是会受到惩罚的。」 锦仪有些心虚,「什么惩罚?」 林子安朝她挑了挑眉,勾起唇角,紧接着她的眼睛被他的手挡住,睫毛一颤一颤地划过他的手心,她能感觉到他的唿吸越来越近。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想要跳出来,让林子安看到她的一片真心。 难道这就是说谎的惩罚嘛? 锦仪胡思乱想中,嘴角被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并不是他粗粝的手指,是比他的手指柔软一万倍的东西,像是在扬州吃过的冰糕从勺子里弹到嘴边,可是又比冰糕热数千倍。 它顺着她的唇角轻轻蹭过,总算寻到应该与之相称的温柔又柔软的另一半,它不断地磨蹭,像是在诉说着对亲密无间的渴望,却没有更进一步。 时光像是静止在此刻,连风都为他们而停止,女孩的唇那么柔软,就好像他再用点力就要坏掉一样,林子安感受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像是贴上了一朵云,他头脑一片空白,只是贪恋地蹭了蹭,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锦仪连唿吸都已经屏住,她晕晕乎乎的只知道他们冰凉的鼻尖挨到一起,后来又松开,再一恍惚,她已经被放在了榻上,而林子安已经不见踪影。 她忍不住拿锦被遮住脸,在榻上不断翻滚着,直到整个人像被粽子包起来再也卷不动才停下来。 她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恼,「这么轻这么柔,怎么和话本上说得不一样呢。」 一点都不是像风暴袭来,整个人都软掉的感觉。 第48章 我可以分你一半 锦仪一整晚都睡得不踏实, 似乎身在梦境又似乎在现实里,待清早被半夏捞起来时,才揉着眼睛问, 「什么时辰了。」 半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自从遇见林小将军, 公主总有几日晚上睡不好, 她很镇定地安排着侍女们服侍锦仪梳洗,「刚过卯时, 昨日皇后娘娘交代,您今日进宫直接去坤宁宫。」 「是了。」锦仪莫名地感慨, 她已经定下了驸马的名字, 昨晚那么轻的亲吻也不是梦。 她忍不住将手放在唇角,又怕半夏多问, 只好用左手抓着右手断放在膝上, 而思绪却早已放空。 公主府离宫里并不远,朝堂上还未宣读赐婚圣旨时,锦仪便已经坐在了姜皇后对面。 姜皇后自昨晚知道锦仪亲定了林子安当驸马后, 便觉得寝食难安,哪怕皇上和她说了这孩子人不错, 对锦仪也是一片真心,要相信女儿的眼光,她还是不安心。 当见到蔫着坐在她对面的锦仪时, 这种情绪达到了顶点,姜皇后怜爱地抚上锦仪的脸颊,嘆了口气道,「如今,三个人里选了林家那孩子, 也只是矮个子里拔高个。」 她看着锦仪懵懵懂懂的样子,又后悔将她保护的太好,「锦仪,委屈你了。」 提到林子安,锦仪从困顿中清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有很委屈。」 姜皇后颔首,「那还是有委屈。」 锦仪听着只觉得瞠目结舌,往常她推脱国子监课业重,抄不下来书时,想什么鬼主意母后都听得出来,她不过想将女儿家心事稍稍藏一藏,母后就装听不懂了? 她又给了姜皇后一个很肯定的答覆,「我一点也不委屈。」 「你现在可能陷在情爱里,看着对方只觉得什么都好,待这股劲过去了,又会觉得他什么都不是。不过不要紧。」姜皇后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告诉锦仪,「你不用觉得眼下选了他,便要把一辈子都给他,别说连婚期都没定,哪怕你们已经大婚,若是他让你生厌,你也可以和离。」 锦仪听到和离,立刻吓清醒了,连婚期都没定,母后就已经想到和离了! 更严重的是她现在说再多好话,姜皇后都只会认为她一「林」障目,看不清林子安的真面目,锦仪只好握上姜皇后的手,很委婉道,「母后你别担心,我知道他很喜欢我,我对他也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喜欢,是一样的见到对方会觉得心情很好,才不是什么一厢情愿飞蛾扑火呢。 —— 坤宁宫里,锦仪费尽心思安抚姜皇后的不安,而大殿中,待朝堂之事分辨明了,今上将公主的赐婚圣旨交由侍从宣读。 满殿譁然,明明觉得在意料之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皇上定然不想让公主前去和亲,而吴家又已经出了个太子妃,若是再出个驸马,怕是要一手遮天了。将林子安定为驸马,不仅没有这种忧虑,反而将皇室同兵权捆得更紧些。 待满殿安静下来,皇上看着神色莫名的蛮族二王子道,「阿萨王子,朕知蛮族有心求和,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你喜欢天启,便在这再待些时日。」
第77页 「多谢天启陛下款待。」蛮族二王子鞠了一躬,「待我回去,定向在这的见闻向父王如实禀告。」 他话里话外透露着威胁之意,今上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几能凝成冰,「若无事,便退朝吧。」 林子安接着圣旨同众臣一起退出了大殿,他迫切地想立刻见到锦仪。只是下朝后,各色真心或假意向他庆贺的人源源不断。 「恭喜林小将军得偿所愿。」 「瞧你怎么说话呢,该改口叫林驸马了。」 「当时都说皇上属意林小将军,我便猜到了今日,只是没想到喜事来得这么快,林家在京中也算扬眉吐气了。」 原本的好心情在他们的试探下,逐渐烦躁起来,他皱着眉道,「多谢各位大人关心。」 其余再也不肯多透露一句。 幸好在林子安耐心耗尽之前,皇上身边的侍从突然说是今上有话对林小将军说,请他到御书房,将他从人群中带了出来。 御书房里,除了今上还有太子,见林子安一来,便交给他一叠摺子。 「顺着你带来的帐本接着查下去,江南税银竟然溯源到了忠平侯府。」今上似笑非笑道,「忠平二字,他是一个字也沾不上。」 太子为自己盏了杯茶幽幽道,「这位蛮族王子也同忠平侯私交甚密,来了三日他们已经见了两面,先前锦仪的事也同他们脱不了关系。」 林子安飞快地扫着摺子上的内容,只觉得心惊胆战,忠平侯吴家已经隐隐有将江南建为自家后花园之势了,「皇上需要臣怎么做?」 「说说这位蛮族王子的事。」 林子安将他在北境这么多年所了解到的又仔仔细细地同他们说了一遍,「说起来,蛮族三王子才是战功赫赫、唿声最高地王子,若是真心求和,理应为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王子求娶公主。」 这事从这位王子的祖母与母亲便可以窥得一二,而蛮族让这位二王子来天启,只怕令有用意。 「朕知道了。」今上揉了揉眉心,「三日后,你便继续练兵吧。」 —— 林子安出宫后,拿到赐婚圣旨的喜悦已经只剩一颗小火苗,这小火苗在他见到停在宫外的公主府马车后,又忽得燃起来,成了燎原大火,将那些烦心事烧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这样呢,一看到她便觉得所有阴霾一扫而光,不论做什么都充满了无限的力量。 他敲了敲锦仪的马车,「公主是在等我吗?」 锦仪掀开马车帘,看到的便是林子安抱着手臂站在马车边,以及他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的笑容,连带着她也有些绷不住脸,她好奇道,「我父皇和你说了什么,让你乐成这样?」 「他和我说的东西,一点都不让人开心。」林子安耸了耸肩,「但是看到你,就觉得那些都无所谓了。」 锦仪也是这样想的,看到他就觉得姜皇后那番和离的说辞不过是杞人忧天,她又想到林子安估计在父皇那听到了一样的话,她安慰道,「虽说公主成亲了也能和离——」 「和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子安打断,只见夕阳下的少年,弯起的嘴角瞬间放下,眉毛挑地极高,「成亲了也能和离?公主打得这个算盘?」 锦仪万万没料到,父皇根本没和林子安说这些,他之前说得那些话误导她了,看着冷脸站在马车旁的小将军,他盯着她的目光实在让人头皮发麻,她露出柔柔弱弱的笑容,企图矇混过关,「刚才的话你便当我没说。」 林子安的气一点也没消,「你觉得呢?」 锦仪撇嘴,她当然知道不可能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她想现在应该哄一哄林子安的,但是话一出口变成:「你生气了吗?」 林子安呵了一声,「我不配,我配生气吗?我敢生气吗?」 这明显就是生气了,锦仪已经维持不住端坐的姿势,她多想下去拉拉他的手,可是这么多侍女看着呢,公主主动哄人也太丢脸了。 她看着林子安忍不住想,我都坐得这么端正,在马车里给你留了这么空的位置,你怎么不想着上马车里来呢,这样就算我哄你了,旁人也不知道。 她忍不住往车窗的方向挪了挪,扭捏道,「你进马车里来。」 锦仪说完便放下了捲起的车帘,她想有眼色的人都应该会上马车吧,可是林子安一向很没眼色啊,她正苦恼着,只见轿帘撩起,冷着脸的少年郎三两步就坐在她身边,他的气势如同大山一样袭来。 锦仪悄咪咪看他的脸色,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别气了,我让你抱一下?」 她敷衍地挽着林子安的手臂,在她的认知里这已经算抱着了,只是刚攀上他的手臂,便同他探过来的那只手错过,他的手格外的有力,搂着她一提便把她抱到了面前。 哪怕已经进了秋日,天气转凉,锦仪还是感觉到箍在她腰间那只手滚烫的温度,她吓得想要立刻逃开,又听得林子安在她耳边问道,「不是你说抱一下?」 少年郎的唿吸中都仿佛带着火,锦仪只怕他点着了自己,连忙道,「我说得不是这样。」 林子安不解道,「这还能有哪样?」 那可多了,锦仪脑海里突然崩出了在画册上看到的那些姿势,简直比现在还要羞人,话是她亲口说的,现在推又推不开,她只好东想西想来转移自己注意力。
第78页 「和离什么的都是我母后的想法,我又不是这么想的。」 林子安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解释,本身就没多大气已经烟消云散,他随口接道,「公主是什么想法?」 能让他抱着已经是锦仪能接受的极限,她是怎么也不可能说出更多的来,只好暗示他,「你都明白的。」 驸马写他的名字,手给他拉,人给他抱,连擅自亲吻都没和他计较,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 马车中能相处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他们只觉得才说上几句话,半夏便已经前来提醒,「公主,已经半个时辰了。」 宫门外的侍卫们看公主府的马车眼神已经不对了,虽说已经赐了婚,但是又不是在公主府,好歹要收敛一点。 锦仪胀红了脸,勐地推开林子安,「回府,现在回府。」 林子安被无情地赶下马车,直到尘土飞起,目光中再也没有锦仪的踪影时,才拍了拍衣袖带着圣旨回了林府。 刚走到林府门口时,他便被从国子监下学的林子荣堵住了,半大孩子脸上露出愁苦,见到他就扑到他怀里哭,「大哥,你快跑吧,祖母说要打死你。」 林子安将他扶起来,主要是怕他哭湿了他怀里的圣旨,「别哭,怎么回事?」 林子荣十分悲伤地抽噎着道,「祖母听闻你成了驸马,气得在院里破口大骂,你还是先去外面躲躲吧。」 「没事,我去看看祖母。」 林子安揉了揉他的头,这位弟弟年纪很小便是老学究的性子,奉了祖母的命盯着他,对他耳提面命不要惹怒公主,忍到回北境就好了,他等于在祖母耳目的眼皮子底下,违背了祖母的命令,也难怪林子荣吓成这样。 他大步一路走去林老夫人的院子,思索着祖母会问一些什么,万万没想到跪在林老夫人面前时,她看着他很久,嘆了口气,「我本以为昨晚是你一时冲动。」 「确实有些冲动,但我对公主也是一片真心。」 「既然你成了驸马,怕是掌不了兵,当不了将军了。」林老夫人淡淡地诉说着她认为的事实,「战场刀剑无眼,公主怎会轻易放你去北境,你看整府的伯母婶娘,哪个又不是命苦的呢。」 「祖母,这并不是互相妨碍的。」林子安皱了皱眉,接着朝林老夫人磕了三个头,「公主就是我的家国天下,守护北境也是守护她。」 家国与她都是不可割捨的。 只是林子安嘴上是这么说,那些被他遗忘到脑后的批命又重新开始折磨着他,最早他是不信的,只把这批命当作赶走姻缘的利器,后来他还是不信,他只觉得自己打破这东西就好。在祖母旧事重提后,他仍旧不信,但是却在害怕。 那些让他在北境战场上勇往直前的铠甲,逐渐消解在锦仪的温柔乡里,他曾经一度的梦想是青山埋骨,可是现在却变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和锦仪永守白头。 —— 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以后,公主府里收到的拜帖比往日还要多,国子监大考也已然过去,锦仪失去了埋头苦读的好藉口,只好挑一些有意思的帖子前往。 秋日里,菊花开着正好,赏菊也是件很有意境的事。 锦仪拿着帖子去了菊园,只是没想到,这场赏菊宴听着还不错,到那儿以后,才发现无非是赏赏花做做诗,便在锦仪百无聊赖之时,有侍女报,「林小将军求见公主殿下。」 众贵女立刻两眼放光,「公主,虽说这赏菊会只邀请了贵女,但是林小将军前来找您,不如为他破例一回。」 大家都很想看看,这两人到底是不是被迫凑成堆的。 然,锦仪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们,「都说好是贵女们的集会,今天为林……小将军破例,明日便要为旁人破例。」 她无比地义正言辞道,「身为公主,不能开这个不好的头。」 众贵女称赞她,「公主不愧是公主,堪为贵女表率,林小将军得多有福气才能成为驸马。」 在一众附和声里,锦仪扬着下巴让半夏收拾东西准备离席,「菊花酒喝了,赏菊诗也作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公主此刻最重要的事,便是去见林子安了。哪怕她自己也心急如焚,在三步并两步离开贵女赏花的亭子后,又突然慢下来,原先一步能走完的路如今要走两步。 「公主,你这走路磨磨蹭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锦仪闻声突然抬头看去,林子安又坐在了墙头,笑吟吟地看着她,嘴巴里却说着她走路磨蹭。 「这是贵女的礼仪。」锦仪立刻反驳,「大家都这么慢腾腾的。」 「是吗?」林子安一脸惊讶的表情,「我看你在亭子那边走得挺快,眨眼的功夫就过来了。」 他坐得高,看得也远,还当众拆穿了她。锦仪都听到身后的侍女里有忍不住笑出声的,公主府的侍女什么时候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了。她只好当没听到岔开这个话题,「你怎么来这找我了,这是贵女们的品菊会,你不知道吗?」 「当然是怕她们给你气受,欺负你。」林子安说着就跳下墙头,「我来给你撑腰。」 锦仪明明很想笑可是还是忍住了,她打算给他好好上一课,好让他见识到在京都贵女圈里,她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月。 她摆出一副这里我最大的姿态,「这可是京都,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我怎么可能被人欺负。」
第79页 「这么看来,方才公主是旗开得胜。」林子安低头看她,见她巧笑倩兮便打趣道,「刚才怎么欺负旁人,说来听听?」 锦仪大言不惭道,「欺负她们,逼着她们说能成为驸马是很有福气的事。」 林子安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他被批命困扰了几日,想着明日起就要去练兵了,不能常常看到锦仪,打听到她在菊园便兴沖沖地过来,他思索了一会,很诚恳道,「有道理。」 他之前十余年过得一点也不好,父母早逝又在北境,虽说有叔父护佑,但总有疏忽的时候,哪怕挣得什么小将军的名号,他也没有多在意。可是现在在意的事情又太多,桩桩件件都系在她身上,恨不能倾尽所有的讨她欢心。 林子安忍不住感嘆,「看来我攒了一辈子的福气才能遇到你。」 锦仪没想到林子安把这话当了真,她做好了被反驳假装生气在被林子安哄的准备,可是看到他那么认真,又有些无措,「我福泽深厚,便是钦天监的老大人都说像我这样出生伴着祥云的公主,便是史书中也是难得一见。」 秋日多雨,锦仪话音落下后,天忽得一阴,雨滴便掉了下来。半夏撑着早就准备好的伞替锦仪挡着,却被林子安接过,他手指修长,握着伞柄的力道极大,仿若握得是刀枪一般,「我来。」 黑云压在头顶,天地间骤然渺小了许多,他们并肩走在前面,侍女们远远落在身后,看着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在浩渺天地间前行。 伞外是雨帘落下,锦仪瞥见林子安半个肩膀都暴露在雨中,忽而开口,「我可以分你一半。」 除了伞分他一半,福气也可以分他一半。 第49章 你是唯一一个 秋雨之中, 两人一伞,多么引入遐思的画面。 锦仪微微偏过头,满头的珠玉随着她的动作也轻轻晃着, 她在等林子安的一个回復, 哪怕他只是应一声「知道了」, 也好过现在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他眼中的情绪从单纯的不解、惊讶已经转变到她看不懂了。 仰望着他的脖子实在很酸,锦仪觉得自己好傻, 有种在和他比谁能坚持更长久的不眨眼的感觉。 好在坚持是有回报的,就在锦仪等不下去的时候, 看到了他粲然一笑, 「公主,像我这种没文化的人, 你说得这么曲折复杂, 不怕我听不懂吗?」 锦仪突然心生一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错觉,她沮丧地问,「那你听懂了吗?」 林子安没有直面她的问题, 他反问道,「我要是说没听懂, 你会再说一遍吗?」 既然这么问,那肯定是听懂了。锦仪的心情在数息之间经歷了天上地下两重境界,恼羞成怒道, 「不会,你想都别想了!」 「公主不要这么小气。」林子安无比耐心地哄着她,「这种话你多说说,我听着也开心。」 如果能说得更直白一点,比方说心悦他、想念他, 他会更开心,开心到想把全部的生命、爱与忠诚献给她。 然,锦仪并未亲口听到林子安说这样的话,侍女们便赶来她身边。 公主府的侍女们远远看着公主和林小将军站立在雨中,他们含情脉脉的对视,让人想送上一把伞都怕打扰了他们,好在他们没对视多久又吵了起来,她们便抓紧机会提醒公主该回府了。 半夏很好心地递给了林子安一顶斗笠,又同锦仪道,「公主,府里的马车来了。」 「我看到了。」 锦仪心说,我又不瞎,怎么会看不到呢,可是没从林子安嘴里听到想听的话,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她被侍女们服侍着上了马车,掀起车帘,又看到雨幕中撑伞独自一人的林子安,「菊园在京郊,马车里还算宽敞。」 如果他说一点好听话,她就载他一程回林府。 半夏的心高高提起,天启风气已然算开放了,但未婚男女同乘一辆马车,若让人看到也是会说闲话的,但公主的心意无法更改,她只好期盼林小将军能多为她们公主考虑一点。 幸好,林子安拒绝了锦仪的邀请,「我骑马来的,自然骑马而回,公主先回去吧。」 他看着公主府的马车缓缓向京内驶去,并没有立刻骑马离开。他站在原地品味着锦仪说得那句话,分一半给他。他一点都不想要锦仪分出来的一半,只想把全心全意的自己献给她,他可以为了锦仪变得不像自己,在她面前丢盔弃甲,他愿意顶住所有的风雨,希望她能永远无忧无虑。 然,因为被他拒绝同乘的锦仪仍旧是有忧虑的,她开始想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折磨身边的侍女,「我最近是不是对林子安太好了,这种时候他不应该高高兴兴地上马车吗?」 「我每每对他态度不好,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转悠,可见他这个人是不能给好脸色的。」 半夏,「……」 侍女们绞尽脑汁地为林小将军说好话,但是都抵不过马车外的口哨声。 锦仪听着耳熟,捲起车帘便看到带着斗笠骑马跟在马车旁的林子安,他们看到对方,话都没开始说,人先笑了起来。 半夏小声提醒道,「公主,您不是还在生气吗?」 锦仪突然想起来,是了,她还在生气呢,又唰得一下放下车帘,可是没过多久又在想林子安是不是早就骑马离开了,又掀起帘子看他。 反反覆覆地,可是他们二人一点也不嫌烦,锦仪的小脾气被她抛在脑后,能想到的只是,不管什么时候去看,林子安都在。
第80页 —— 驸马定下来以后,最紧要的事便是定下婚期。 然,锦仪对这事兴致不高,自从菊园回来以后,林子安同她说要去练兵便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唯一好的是每日回的信很慢,但每一封都会回。 上一封说什么来着,好像他最近有一日休沐。 锦仪明晃晃地在姜皇后面前看着小差,直到姜皇后拿手探上她的额头才回过神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突然被人点出来,锦仪觉得更不好意思了,她连连摇头,「没有啊,我在听母后说话。」 姜皇后将钦天监递上来的摺子给她看,「礼部的人真是不知道在急些什么,这才多少时日便催着钦天监测一个良辰吉日,你自己看看可有合心意的?」 「这种事我可以挑吗?」锦仪嘴上这么说,接过摺子的手可是半点不停。 钦天监递上来的摺子写得非常详细,锦仪和林子安的生辰八字,以及哪日合婚有多么多么好,简直说得天花乱坠,让人觉得选哪一日都不错。 锦仪的目光扫了扫后面的长篇大论,便停留在生辰八字上,再过一旬就是林子安的生辰了,他居然从来没有提过。 「你这是把摺子看出花来了。」姜皇后眼见原先没精打采的锦仪,忽而盯着摺子笑起来,她抿了口茶,「挑中了哪一日?」 锦仪突然回过神,连忙煳弄过去,「我再看看。」 「我觉得后年九月最好。」姜皇后慢条斯理地为她分析着,「你有两年的时间准备嫁衣,礼部安排起来也是井然有序的,林府人多,女眷也多,多花点时间也能了解各房喜好。九月刚好是秋狩以后,还给他在秋狩上猎大雁的机会……」 锦仪找到了姜皇后说得日子,在整张摺子的最后,是钦天监提出来的最晚的一个日子,她暗自猜测,若是钦天监给一个三年后冬天的日子,母后也能说出一大堆理由。 「我看明年春天这个也不错。」锦仪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敢抬头看姜皇后的脸色,「钦天监说利国利民。」 姜皇后如同锦仪预料般不同意,「太早了。」 母女俩关于婚期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只能先搁置再议。只不过,锦仪仍觉得这趟进宫可谓是收穫满满,知道了林子安的生辰,她开始想林子安生辰她能送什么呢? 一般来说,送礼最需要投其所好,送什么生辰贺礼的问题瞬间变成了林子安喜欢什么。这个问题对于锦仪来说,可太简单了。 他喜欢的是她。 可是锦仪又很快陷入了新一轮的深思,她是活生生的人,又不能当作贺礼送给林子安。 还没等她想出个结果,难得休沐半日的林子安找上门来,将锦仪堵在了国子监门口,她十分矜持地推脱自己有事,目送着同窗离去才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 「你不是休沐半日吗?现在来这,你明早再赶回去?」 林子安摇摇头,「今晚就回去,一日之计在于晨,若是早上再赶回去便来不及了。」 锦仪有些心疼又不解道,「就只有这么几个时辰,你还赶回来做什么。」 「赶回来见你。」林子安奔波了一路,见到锦仪时整个人鬍子拉碴的,他噙着一抹笑意道,「一旬才能休沐半日,但是看你一眼我又能再坚持一旬。」 锦仪已经习惯他这么直白不加掩饰的话,她唇角微翘,「说得我和续命药草一样。」 「差不多。」林子安打了个哈欠,「你今儿想去哪,我陪你。」 想去的地方不少,只是锦仪想到他休沐半日才多少时辰,陪她到处玩还得晚上赶回去,实在于心不忍。她突发奇想道,「去你练兵的地方看看?」 林子安顾虑重重,「那儿都是粗人,到时候又惹得你不快。」 「不可能,我才没有这么容易生气。」锦仪打着如意算盘,等她把林子安送回军营,再自己回来,他就没有这么累了,她想着都为自己的体贴而感动。 今上为他们圈定的练兵之所是在一个山谷里,据说列着阵法,若非有人带着很难找到,地方不大,但是看守很严,站在门口的四个将士看到林子安带着陌生人来,立刻挡住不让进。 「公主殿下前来巡视。」 半夏配合着林子安拿出令牌给守卫的将士们看了一眼,为首的将士辨认了令牌,同其他几人点点头,收回了挡在他们面前的□□,向他们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 「嫂子好!」 话音落下,不仅锦仪震惊不已,便是守门的四人也面面相觑,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重新行礼,只是刚才喊着「见过公主」的喊成了「见过嫂子」,刚才喊「嫂子」的再喊一次改口为「公主」。 若非锦仪的手被林子安暗自拉着,她一定转身就走,并且发誓再也不来这个地方。只是她的手被拉着,连躲都躲不了,她只能拧着林子安的手发泄着心里无法疏解的羞意。 她那点小把戏在林子安身上连挠痒都算不上,他面上一派淡然同守门的将士道,「你们辛苦了。」 接着迅速拉着锦仪的手进了营地,大概是因为休沐的关系,在训练的将士极少,只能见到三三俩俩不知从哪冒出头的人。 他们不知道锦仪的身份,只是见她带着帷帽,又跟在林子安身边,乐呵呵地同他们打招唿,「小林哥好,嫂子好。」
第81页 锦仪,「……」 在听到不知多少声「嫂子」后,她发现再听到这个词她已经不会头皮发麻了,甚至还会透过帷帽打量眼前来的来人,看起来比林子安年纪还大,比他还高,居然喊他小林哥,感觉她也硬生生被喊老了许多岁。 林子安对这处很熟,带着锦仪七转八转便转到了无人的后山,摘掉她的帷帽,脱下披风为她垫在草丛上,瞧见她脸色已经如常,只是耳朵尖红红的,为刚才的事解释道,「他们都没读过什么书,有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你别和他们计较。」 锦仪骄哼一声,别过脸去。 「这里都是这样的,前几天也有家眷来看望,他们都是嫂子嫂子喊,习惯了。」 眼见林子安都准备说出那些家眷来探望的将士名字,她及时阻止了他,自认十分恶狠狠地质问道,「难道他们见到你身边出现的每个贵女都喊嫂子吗?」 便是他在锦仪身旁,自认琢磨透了她的心思,也猜不到这个地步,她竟然不是因为不合时宜的「嫂子」而生气,生气的似乎是因为那些将士都不知道她是谁就这般胡乱喊。 林子安有些忍俊不禁道,「怎么会,我不会带其他人来这,更不会拉旁人的手。」 「公主,你是唯一一个。」 第50章 固若金汤的佛像也要化成…… 山谷的深秋, 偶尔能见落叶飘下,在凉风之下,锦仪耳尖的热意消散, 她想到了困扰几日的问题, 与其她苦思冥想, 不如让林子安给她指条明路。 「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吗?」 林子安挑了挑眉,十分意外, 「上回有人和我提这个还是好多年前,谁告诉你的?」 「这还用旁人告诉?」锦仪自豪地扬起了脸, 「前些日子母后给我看了钦天监递上的婚期摺子, 上面记得一清二楚。」 他拖长音哦了一声,勾着唇笑道, 「所以, 你看了一眼就记下我的生辰了?」 锦仪口是心非道,「若非就在这几天,我也是记不住的。」 她藏着自己的心思, 逼迫林子安说出一个想要的生辰礼,「我才不想为你费心思, 但是既然知道了,总得尽一尽礼数,你想要什么可以大胆提。」 林子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随便什么要求都可以?」 「我做得到才行。」 「你自然是做得到的。」林子安沉吟半晌,「你上次说还没到时候,现在到时候了吗?」 锦仪想了好一会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那只不过是在钟寺时她猜到了他的渴望,她随口胡说的一句话罢了, 更何况定下驸马前一日,他都已经擅作主张亲了她,现在还装模作样的问。 她横了林子安一眼,「虽说时候到了,但是不可以。」 林子安猜到了会被拒绝,但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拒绝,「什么?」 「你那个什么,我感觉……不行。」锦仪十分忠于内心的感受,试图向他描述话本中所谓的亲吻,只是看着林子安好奇的眼睛,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你得多学学。」 这种被质疑的时候,林子安想他应该是生气,想要立刻在锦仪面前证明自己的,可是他莫名有些想笑,「去哪学,公主教教我?」 锦仪的头摇成拨浪鼓,这又不是国子监的课业,她也不会的东西怎么教,「不不不。」 「这种东西,怎么能我教你呢,你不是应该无师自通吗?」 她最多当一个阅卷人。 京都的城门口到了时辰便关门,锦仪跟着林子安在他们驻扎的地方转了一圈,便不得不回去了,他亲自将她领进来,又亲自带着她走出去,顺带同她讲了讲阵法要怎么走,若是有急事寻他,要怎么进来。 末了,他甚至想骑着马亲自将锦仪送回公主府,只是锦仪坚决地拒绝了他才作罢,他眉目舒展,朝锦仪坏笑,「公主,这回的生辰礼先欠着,下次我再来讨。」 —— 锦仪对于林子安讨要生辰礼这事既期待又不安,只是她记在心里,林子安像是忘在脑后了一般,他能抽出来见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从一旬一次,到两旬一次再到一月一次。 原因则是蛮族二王子离京回北境了,天启得防患于未然才行。 便是国子监也把论两国之战布置成了课业,待年后復学再交给司业。锦仪对这样的课业一头雾水,姜苕也是。 不仅如此,姜苕还带着课业前往公主府求助。 「两国之战什么的,我一窍不通。」锦仪向他展示一片空白的课业,「你求错人了。」 「阿姐,我知道你啥都不懂,但是林子安肯定知道怎么写。」姜苕难得抱上大腿,怎么捨得轻易松掉,他朝着锦仪挤眉弄眼,「你和他说说,随便他提点两句,我也能编出一篇策论。」 锦仪正经危坐,弹了弹经过迴廊时衣角沾上的雪花,「得让你失望了,我也许久没见着他,让他提点更是无从谈起。」 「今日已经年二十九了,就算他再忙,过几日也得休沐。」姜苕算准了日子才赶来的公主府,「阿姐不用把我放心上,到时候只需记得让他多提点两句,随便哪几句都行。」 见锦仪不甚乐意,姜苕把歪主意打到了林子安身上,「虽说我和那林子安不对付,但到底都是为了阿姐,如今他成了驸马,我喊他一声姐夫,换他一句提点,他也不亏。」
第82页 「不行。」锦仪只觉得丢人,「阿苕,自己的课业得自己做。」 可惜,姜苕不吃她这一套,「阿姐,你以前抄我的课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捏着嗓子学锦仪说话,「课业这种东西,谁写的一点也不重要,能交上去才是最重要的。」 锦仪根本没眼看,可是姜苕又眼巴巴的等着她一个答覆,她只好煳弄道,「若是见到他,一定替你问问。」 公主府里因着姜苕的到来鸽飞猫跳,东宫也因着太子妃的母亲徐氏拜访难得多了一抹人气。 太子妃见了徐氏仍旧是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屏退了所有的侍女才同徐氏搭话,「母亲怎么好好地来这?」 徐氏冷笑道,「若不是你攀上高枝,不再搭理娘家人,我也不至于捡着今日顶着风雪入宫。」 太子妃闻言将汤婆子塞到徐氏手里,听着她满口埋怨,「当初你嫁入东宫是怎么和你父亲说的?如今三年了,一儿半女都没有,不论怎么带消息给你,你从来不回一句话。若非你自己跪在你父亲面前,说愿意为了家族嫁给太子,吴家也不至于为了你得罪魏家,还设计让魏宁那丫头远嫁。」 徐氏唠唠叨叨说了许多,太子妃只是低头听着,等徐氏说完,才低声道,「母亲,是我的错。」 「如今也不指望你能生下未来的储君。」徐氏将一个小瓷瓶塞到太子妃手里,「这是你父亲让我交给你的,要怎么用,你出嫁前他便告知你了。」 太子妃将瓷瓶推回去,「母亲,这样不行的。」 「怎么不行?」徐氏眉眼间全是狠戾,「你父亲早已安排妥当,你做与不做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若听话便保他一条性命,你若不听,倒是可别怪你父亲心狠。」 母女俩不欢而散,太子妃握着瓷瓶,只觉得有苦难言,自成婚后太子不信她也不碰她,哪怕她想丢弃家族奔赴于他,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接纳过她。 —— 年三十这天,锦仪早早地入了宫。 姜皇后每年都会为她准备在这天穿的新衣,必定是大红色的,连款式都十几年不变,唯一有区别的便是她每年身量不同。 坤宁宫的嬷嬷替她换上新衣时,十分感慨,「公主身量长得真快,好在娘娘叮嘱奴们放了些尺寸,不然便穿不上了。」 锦仪这才低头打量,她原先初初隆起的丘,在如今厚重冬装的加持下已经很有起伏了。这段日子,每次见到林子安都觉得他又高了些,她只当自己长得慢,倒没想到长在了这上面。 「锦仪已经是大姑娘了。」姜皇后很满意自己的眼光,「正好今年也收不到压岁钱了。」 锦仪盘算着公主府的小金库,能收压岁钱的时候只能住在宫里,一点也不自由,还是现在好,她乐呵呵地,「能成大姑娘,不收也罢。」 毫无关系的事被她说在了一起,姜皇后乐得抱住她揉。 年三十的宫宴只有宗室人参与,但是今上太过铁血,如今的宗室也只剩了帝后、太子与太子妃,以及孤单一人的锦仪。 待子时过了,守夜结束恭贺新年才算宫宴结束。 锦仪往年也不是个能守夜的,哪年都等不到城门放烟火时便迷迷煳煳地睡去,等到第二日醒来时才遗憾,又错过了一个新年。 一般这种时候,她都会埋怨半夏,「今年怎么又没叫醒我呢?」 待听得半夏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奴喊了的,只是公主说烟花没什么可看的,让奴不要吵您。」 锦仪只得在心里感嘆半夏实在太听话了,好在除了年三十,正月十五那晚也有烟花,她千叮咛万嘱咐正月十五不管她说什么都要将她喊醒,可是看完烟花后再没了睡意,像立誓般写进她的《长乐小记》:可见烟火这东西只是害人精,来年定不復看。 这样的事情每年都要发生一遍,连半夏都习以为常。 今年的宫宴与往年也没什么区别,帝后小声低语偶尔相视一笑,太子太子妃中间甚至可以再加一个席位。 如果一定让锦仪分辨一二,无非是太子同太子妃关系比势如水火还要更糟糕些,太子妃一脸畏缩地想要靠近太子,可是连她布的菜都被侍从挡掉了。 锦仪啧啧两声,又见太子妃我见犹怜地看向她,忙端起酒盏好躲过那瘆人的眼神。 「我看这时辰差不多了。」姜皇后摇摇头,「你们有事便回去吧。」 锦仪尽力睁大因困顿而眯起的眼睛,「母后,我已经及笄了,今年怎么也得陪您守岁。」 「你若真想陪我,这段时日便住回你的长乐宫。」姜皇后见她眼珠子乱转便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难得能见到林家那孩子的时候,住在宫里多不方便,真是女大不中留,「回你的公主府歇着吧。」 锦仪不再推辞,生怕姜皇后改了念头将她强留在宫里,欢欢喜喜地出了宫。因着到了新年时,家家户户放起了爆竹,侍从害怕惊了马,提心弔胆地拽着缰绳慢慢的将马赶去公主府。 她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到公主府门口时,却听到有人喊,「林小将军。」 锦仪迷迷煳煳地醒来,探头去找林子安。对她来说,这事都不用动脑,半夏打起车帘,她略微一扫,便点了点头,林子安就等在公主府门口,还在朝她走来。 她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在原地让他找到就好。
第83页 锦仪伸手触了触他的耳垂,冰冰凉的,「你等了很久吗?」 林子安怕她的手着凉,躲开了她的手,「不久。」 锦仪又问,「你不用陪林老夫人守岁吗?」 「祖母身子不好,年年都休息得早,家里孩子又多,她嫌吵,把我们赶走了。」林子安瞧着她,大红的宫装再添上大红的斗篷,整个人像是观音菩萨的坐下童女一般,他站在马车旁朝她张开手,「我抱你下来。」 大抵是困意上涌,锦仪都没有多思考,也不顾还有侍女在一旁看着,什么贵女风范公主架子被她丢到脑后,双手攀上林子安的脖子,便被他抱下了马车。 他瞧着锦仪眼里雾茫茫的,将怀里捂了很久的小荷包给她,「给你的压岁钱。」 锦仪很遗憾地挪开眼睛,「我已经及笄了,不能收这些了。」 林子安不急不徐道,「还没成亲,就是小孩子,当然可以收。」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锦仪挺了挺胸,前些日子新做冬装,嬷嬷都说她又长大了,她斜睨了林子安一眼,收下了小荷包,「看在你一片殷勤的份上,我就收下好了。」 她摸了摸兜里,因着换上了姜皇后为她准备的衣裳,眼下没什么可送给他,她朝他摊了摊手,「你的压岁钱明天补。」 林子安牵上她的手,「只有今晚的压岁钱才能保佑明年一年平平安安。」 锦仪对于这些习俗知之甚少,她向来是按照宫里的规矩过,头一回听这个说法,她稍稍怀疑了一下就接受了,「我让半夏给你取——」 「那倒不必了,我就随口一说。」林子安摸着下巴,「听说宫宴得子时才完,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锦仪摇头,「太晚了。」 「还有小半个时辰,城门口就开始放烟花,你看吗?」 本来是不想看的,她看了十五年,也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看头。可是林子安站到她面前,这么问她,锦仪又觉得看看也可以,「就当补给你的压岁钱了。」 毕竟公主的一番心意最值钱。 林子安带着锦仪进了她的公主府,看着倒是比她这个主人家更熟悉,转了七八个弯,甩掉了她的侍女,带着她跳上了墙头,「公主府里,这一处风光最好。」 他们坐得并不高,锦仪还是不敢低头看着,只好黏着他坐,手里攥紧了他的衣摆,「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那当然了。」他来公主府的次数比回林府的次数只多不少。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只等城门口烟火盛开。 一声巨响后,天幕之中满是烟火点燃的亮光,倒映在眼中也是五彩斑斓的,锦仪早就做好了准备捂住了耳朵,仍旧觉得这巨响震得人心慌。 烟火余晖里,林子安看向锦仪,只觉得她怎么看都百看不厌,他眉目间俱是暖洋洋的笑意,问道,「公主想不想试试我有没有长进?」 锦仪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什么?」二字只说了一半,便被他挡了回去。 不同于上次的无措与轻柔,这一回的亲吻他实在强势。锦仪觉得自己像一座被架在火上的佛像,她周身的火势越烧越旺,而火舌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只顾着攻城略地。 这样的势头,哪怕固若金汤的佛像也要化成水了。 好在林子安及时收手,他抱着她,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喊着,「公主。」 锦仪眼底沁着泪,大概是有些唿吸不畅,她脑海里也晕晕沉沉的,闪过无数想法,可是被她抓住的只有一条: 原来真的可以自学成才! 第51章 子安哥哥 俗话说,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这个道理非常适用于坐在墙头的锦仪和林子安,一个如同火燎般的亲吻让她整个人晕晕乎乎、软绵绵的, 连自己坐在墙头都忘了, 只记得要和林子安割席, 一个不甚踩了个空, 瓦片啪嗒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幸而林子安牢抓着她, 又将她抱回了身边,又稳稳地跳下了墙。 锦仪劫后余生, 仍旧不忘嘴硬本色, 「我是被吓到才腿软的。」 林子安之前想要说什么忘得一干二净,瞧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只顾得后悔与心疼,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 「别怕,我在你身边,不可能让你摔下去。」 锦仪有些委屈, 「可是刚才就差点。」 林子安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有差点, 就算摔下去,我也为你垫背。」 原先跟丢的侍女们在听到碎瓦声后,总算寻得公主的位置, 慌里慌张地打着灯笼找来,看到的便是少年们依偎在一处的温情画面。 半夏踢了踢地上的碎瓦,看着公主立刻松开林小将军,才缓缓上前,「公主, 方才可是有贼人?」 「没有。」锦仪将手负在身后,一脸的风光霁月,「是这墙不结实,可能是被放烟火的声音震着,说着话就突然掉下来了。」 这公主府建了才几个月,一切用料都是最好的,城门离这也有数里,公主这么说只不过为方才她和林小将军之间的事掩饰着什么。 半夏稍稍看了眼锦仪,便是公主再做出正经的神色,也掩不过泛红的眼尾和略有些肿起的唇角,她低下头牢记侍女的身份,「奴晓得了,明日寻内务府的匠人再来看看。」 当着侍女的面,林子安想在说些什么,可是总得顾及锦仪,他叫住锦仪又犹豫了会,同她说了今年的最后一问候,「新年好。」
第84页 锦仪还以为他思索了这么久,要说什么侍女不宜听的话,没想到只有这几个字,像是高高悬起的心又落下,该感到安心的时候,锦仪又有点失落,「你也新年好。」 她想要目送着林子安被侍从引出公主府,林子安也在等着她回自己院子里,若非半夏小声提醒,他们俩似乎能旁若无人的等下去。 半夏尽职尽责的充当棒打鸳鸯的棒槌,「公主先前不是说乏了吗?」 林子安没有动身的想法,他朝锦仪颔首道,「公主先回吧,我看着你。」 锦仪带着众侍女回了她的院子,转角处回头时,瞥到引着林子安出府的侍从和他仍在原地,他好像从来都不嫌烦的看着她的背影离开。 —— 新年伊始的每一日,对于锦仪来说都格外辛苦,前几日要祭祖,后几日又得陪着姜皇后在宫里接待前来拜见的命妇。 等她闲下来看到一片空白的课业时,国子监剩下的休沐也没有几日了。锦仪打着姜苕有事求她,作为好姐姐不能不管的幌子,让鸽子带了一封信给林子安,只说要见他。 信鸽是带着信飞去的,只不过回公主府时有些落魄,是被林子安钳着翅膀带回公主府的。 一见到锦仪,那信鸽便扑腾着翅膀往锦仪身后飞,嘴里咕咕叫着不停,似乎在控诉林子安的无礼,毕竟它在公主府简直是座上宾的待遇。 锦仪一惊,她这信才送出去没多久,「你怎么就来了。」 「公主信里说想见我,刚巧我也想见公主。」林子安扬了扬眉,「这可是头一回,可不得立刻赶来。」 趁着过年休沐,他和叔伯们在家里的练武场考校几个弟弟的武艺,看到信鸽便扔下他们跑来公主府,见锦仪神色不对连忙问道,「你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有事寻他是真,想见他也是真。 不然那么多人可以帮忙,怎么会独独想到他。 锦仪带着他去书房,把信鸽交给侍女带走,「都有。」 风水轮流转,她恨不得拿着戒尺逼迫他读书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如今在国子监一份论两国之战的课业下,她竟要寻林子安帮忙。 锦仪拿出一片空白的课业,很苦恼地瞥了他一眼,「司业布置了一份论两国之战的课业,可我们整日都被关在国子监里,怎么可能写得出这种东西,便是赵括纸上谈兵,那也是读了兵书的。」 林子安唇角的笑意一僵,他还以为这几日不见,公主迫不及待的想见他,连这是白日都顾不上了,他点点头,「公主说得有理。」 锦仪埋怨他不上道,这种时候他就应该跳出来,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这些东西算什么,我帮公主包了,她磨蹭了一会,把话说明白,「虽说我没去过北境,但是你去过啊,你还上过战场,简直就是外蛮的克星、天启的常胜将军,所以……」 林子安恍然大悟,「所以公主来找我帮你写课业的。」 锦仪将这顶锅推给姜苕,「可不是我,是阿苕要寻你帮忙。也不用你写,你稍微提点我们两句就行了。」 「两句?」 锦仪点点头,拿起笔做好了要尽力记下他说得一切内容的准备,哪知林子安真的只说了两句,「两国必有一战,天启胜。」 她气得简直想摔笔,「林子安,你再多说一点。」 「这就是公主求人的态度吗?」林子安强将她额间散落的髮丝勾回耳畔,明示她,「连驸马都定了,你准备一直林子安林子安这样唤我吗?」 这个称唿的确生分,但是她也就在他面前喊喊,在外人面前她都是喊林小将军的,锦仪清了清嗓子,「林小将军?」 林子安皱了皱眉,「再换一个。」 「小将军?」锦仪说出口都觉得不行,天启这么多小将军,她连姓都没加,谁知道这是公主在这么叫她的准驸马,不然还能叫什么? 她突然想到刚到扬州那日,林子安当着姜许的面自称是她的林家哥哥。在他的灼灼目光下,锦仪不自在的别开了脸,又骄矜地抬了抬下巴,「子安哥哥?」 她见林子安表情松动,又扯了扯林子安的袖摆,指着一片空白的课业,「帮帮忙。」 可见林子安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他愣了愣,眼里尽是笑意,像是藏着冬日的太阳,让人心暖,他温着嗓子哄道,「再喊一声?你的整篇课业我都帮你写了,姜苕那份也一起写!」 「绝对不会瞎写,我一笔一划的,两篇策论保证不一样!」 「公主,再喊一声。」 锦仪看着林子安拿出诸多条件,忍笑忍到牙酸,林子安怎么会这么容易满足,子安哥哥算什么,她还没喊到林郎呢。 第52章 我的心在你这 「你说了这么多, 可是你既不能仿我的字迹,也不能仿阿苕的字迹。」锦仪摇了摇头,林子安的字早就别具一番风骨, 这样的课业交上去也没人信是她写的, 「我才不傻呢。」 林子安挑眉道, 「仿字迹又有什么难的, 连你要求的这么多书我都背下来了,还写不来这个。」 「背书只要记在心里就好, 仿字——」 林子安没有再同锦仪争辩,只是夺过她手里的笔, 找了张无用的纸, 手腕轻动,笔尖在纸上划过, 论两国之战几个字便写成, 字迹和锦仪寻常书写的一般无二。 锦仪探头去看,若非是林子安在她面前写成,她都以为这是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她探头时, 先前被勾起的髮丝又松了出来,扫过林子安的耳畔, 被他勾在手里在指尖转了几圈又别了回去。
第85页 「你怎么练出来的?」锦仪很是好奇,她被姜皇后逼着自小练字,自认为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怎么就被林子安这么轻松的仿去了。 林子安卖了个关子,「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段时日,忠平侯动作不断但早已落入今上的眼里,他跟在身后也了解了许多,便是仿造字迹这种事也同一个匠人学到了不少, 再加上锦仪与他书信往来数月,她的字早已印在心底。 「你要是早学会就好了,先前那些不想抄的书都可以让你抄。」锦仪很惋惜没能早早用上他,而眼下却怎么也不肯再喊他一声子安哥哥。 既然喊一声这么有用,何必浪费在她自己就能做的事上,若是以后惹他生气或者他乱吃醋,拉着他的袖子喊一喊就好。 锦仪自称是个有骨气有底线的公主,绝不可能和林子安同流合污,只让他把对于两国之战的关键点说一说,能让她和姜苕凑出两篇策论即可。 她本以为这是件很简单的事,先前几句还能他说什么她记什么,等到林子安眉飞色舞地说起兵法时,她就再也跟不上了,可是她也不想打断林子安。 当林子安说起兵法时,脸上的笑意是止不住的,偶尔崩出很难理解的词,在她脸上见到困惑的神色还会简单解释两句,当然,他解释了锦仪也听不懂。 锦仪从全神贯注的握着笔记,到后来单手托腮看着他说,偶尔记两个字,她只觉得林子安好像在发光,从前那些让她不喜欢的东西再也看不到了,哪怕他说得东西根本听不懂,也让人忍不住放下所有事情,只抬头专注看他。 开小差的苦果往往都要自己尝,尤其是锦仪不懂装懂地煳弄走了林子安,在几日后课业将将要上交司业迎来姜苕时。 姜苕带着不知从哪淘来的鸟食献给锦仪,「阿姐,以后公主府的鸟食都包在我身上!」 「公主府不缺这些。」 「这可不是一般的鸟食。」姜苕将它大夸特夸,终于问到了课业身上,「这几日我在家中寝食难安,都不敢轻易来公主府,就怕打搅了阿姐,眼下林子安也没了休沐,想来阿姐也有空闲见我。」 锦仪瞧着姜苕的模样便好笑道,「你我之间,大可以实话实说。」 「他的确提点了两句。」锦仪对上姜苕期待的目光,把那两句话原封不动的搬了出来,「两国必有一战,天启胜。」 姜苕听了这话一头雾水,只得静下心看锦仪的课业写了什么,为了不让司业看出来他们的课业太过相像,他别出心裁地改了改这篇策论,「国子监的司业都没上过战场,想来让我们写这课业也是求个心安,阿姐写了战,我就改成两国未必有一战。」 锦仪,「……」 她看着姜苕费尽心思的将她凑来的策论改成两国未必有战,若有战该如何的策论,待他好不容易放下笔,煳弄完这篇策论,今上却收到了一份震惊朝野的急报。 —— 御书房内 今上揉着眉心,让侍从念给下首跪着的众臣,「前来求娶公主的蛮族二王子,本应于元月十三抵达北境。然,北境一直未见其影,派人查探才知蛮族王子已于前几日被山匪杀害。面容已毁,十二车财宝不知所踪,只能寻到四个侍从尸体,其余一概未见。」 侍从话落,御书房中便静了下来,众臣皆不敢言,直到皇上开口询问,「诸卿如何看?」 他一个一个名字点过去,被点到的大臣颤颤巍巍出列答道,「急报中说找到的蛮族王子尸首面容已毁,而侍从尸体只有四具,依臣之见,未尝不是金蝉脱壳之计,派人加急寻找说不准能寻回蛮族王子。」 皇上冷哼了一声,又接着点了下去,在听到多个臣附议后,终于有人一针见血道,「不管这蛮族王子是真死还是金蝉脱壳,都事发在天启境内,眼下皇上得到急报,逃出生天的蛮族侍从未必没有回禀外蛮大王,北境危矣。」 高坐之上的皇上终于在听到这话时睁开了眼,他认了认说话之人,忠平侯之子吴寒江,「原来是吴家的孩子,年纪不大已经有你父亲的风采,你说说看,北境危矣,天启该如何?」 吴寒江,「自当陈兵北境,震慑蛮人。」 众臣中有反对的声音,「之前与外蛮一战,两国均元气大伤,便是林家军也损失惨重,如今国库空虚,又要何人带兵?听闻蛮族王室子嗣众多,若是我们主动求和……」 吴寒江再向前走出一列,打断了这位老臣的话,「谁说天启无人带兵,林小将军不正是合适的人选?」 御书房里又是一静,谁人不知林子安已是钦定的驸马,战场刀剑无眼,若是这位小将军战死沙场,公主怎么也得沾上晦气。 林子安在这些吵闹的声音里跪在了今上下首,「北境危矣,臣愿往。」 —— 蛮族王子死在天启境内,两国要开战的消息传播的很是迅速,大街小巷的流言里连这位王子的死状都说得有鼻子有脸。 锦仪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一阵心慌,她先是想,阿苕的课业算是白忙活了,紧接着思绪又转到了林子安身上。 他是顶着少年英雄的名声回的京都,他在北境守了十几年,他对北境了如指掌,说起北境时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如果两国真的要战,他会不会要去? 从私心来讲,她一点也不希望林子安去那,谁不希望和心悦之人共度白首,嫁入林府的女眷却大多守着空落落的院子过一辈子,可锦仪也知道,如果他想去,她根本拦不住。
第86页 她心神不宁的守了一天,她知道不管去不去,林子安总会提前和她说,她甚至卑鄙的想,他这么怕看到她哭,如果他真的要去,她掉两滴泪水,会不会打动小将军上战场的心? 这天很晚,锦仪钗环卸了遍仍旧没睡下,她抱着狸奴守在窗口,守到了在她门外徘徊的林子安。 锦仪的脸色很平静,「你有话和我说,为什么不进来呢?」 林子安犹豫了会,「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锦仪心下一沉,「那你是决定要去北境了吧。」 「嗯。」林子安翻进屋,接过锦仪怀里的狸奴,他来这的次数太多,便是狸奴对他都依赖很多,不再随手给他一爪子,而是舔了舔他的手背,「叔父的腿伤未愈,朝中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见锦仪沉着脸不说话,他又恢復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之前和你说过,北境有通体全黑的狸奴,等我去了给你带一只回来,那还有一望无际的雪山,你肯定没见过吧,到时候我找人画下来给你看……」 他把去北境这事说得越轻松,锦仪便越难过,想要让他不要离开的话没有说出口,可是泪却流了下来。 林子安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公主,你别哭啊。」 他越说,锦仪便哭的越厉害,他只能把锦仪搂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从前想要她担心他挂念他的时候,只想知道她有那么一点在乎他。如今锦仪真的哭了,他连哄她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锦仪哭了一小会便停了下来,连公主的眼泪,都没法阻止小将军奔赴北境的脚步,可见君心似铁,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 她窝在他怀里,闷声道,「既然北境这么好,你不如带我一起去」 「好啊。」林子安满口应下,「只是眼下不行,等咱们把蛮族逼退,让他们再无战意,到时候我再带你去北境,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锦仪不满道,「你又骗人。」 「这有什么可骗你的。」林子安松开锦仪,捏了捏她的脸颊,「公主,我的心在你这,不论到哪都会回你身边。」 第53章 庆幸老天保佑 锦仪想要的从来不是林子安轻飘飘的承诺, 在他那句「不管去哪都会回她身边」说完后,她脑海里立刻蹦出一句,「这是唯一一次对公主失约。」 她只是捨不得他, 又留不住他, 锦仪说着气话, 「那你去吧, 等你回来,公主府的驸马已经有人了, 你最多当一个伙夫。」 「伙夫?」林子安脸上一派从容,激将法对他一点用也没有, 「也行, 到时候一杯鸩酒下肚,咱们当一对亡命鸳鸯也不错。」 「你这人怎么这样薄情寡义!」锦仪控诉他, 他连当亡命鸳鸯都说得出来, 带她走又算什么。 林子安看着她皱眉像是在搜刮骂他的词,恍惚中想起那日因为迟来他们被双双关在国子监净室的场景,他挑了挑眉, 「早就教过公主,骂得这么文雅我可听不懂, 得骂杀千刀的泼皮无赖,你怎么还是这么没长进。」 锦仪一怔,又听得林子安接着说, 「连骂人都不会,这段时日若有人欺负你,便把名字记下,别轻举妄动,尤其是吴家那伙人, 等我回来给你报仇雪恨。也莫要随着姜苕胡闹,你们都是小孩子心性,遇事……」 他唠叨了一大堆,全是锦仪不爱听的,她打断他,「都要去北境了,你还费那么多心思作什么。」 「为你着想可不觉得费心思。」林子安难得用对了词,「这叫牵肠挂肚,所以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锦仪没能劝住林子安前往北境的脚步,自从向她承认要去北境后,就连信鸽也很少回信,牵肠挂肚的思念在还没离开时就已经蔓延。 她也不是没想过跟在他身后,偷摸着一起去北境,但是被姜苕劝下来,「阿姐,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你去了北境,林子安还得分心保护你。」 锦仪感觉被小瞧了,反驳道,「我也会骑射,不一定会拖后腿。」 「可是你一点武功都不会,外蛮人一个砍刀砍过来,你都没法逃。」姜苕以自认为看懂锦仪的口气道,「阿姐,你不就是不放心林子安嘛,我帮你看着他。」 「我不放心他?」锦仪莫名其妙道。 「你看得那些话本子不都说,将军出征被什么医女所救之类的,回京受封就忘了髮妻。」姜苕一边说一边瘪嘴,「我决定跟着林家军一起去北境,顺带帮你看着林子安,决计不让他和什么医女接触。」 「你别开玩笑了。」锦仪把姜苕劝她的话又拿来劝姜苕,「你什么都不会,不要给他惹麻烦。」 姜苕高深莫测地同锦仪笑了笑,「阿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锦仪瞧着他嘻嘻哈哈的样子,只当他方才所说的都是玩笑话,以她对姜苕的了解,这孩子吃喝玩乐样样在行,连国子监论战的策论都写不出来,想要跟去北境估计也是玩笑话。 然,直到林子安带人出征时,锦仪随着皇室一道送行,在林子安身后的队伍中看到了姜苕,她才知道阿苕和她说得似是真心话。 姜皇后瞥了她一眼,瞧见她不可置信的神色,替姜苕解释道,「阿苕于读书一途没有天赋,姜家孩子多,想要博个功名也只剩这条路了。」 锦仪想到那个固执的姜老太爷,「外祖父……怎么会同意?」
第87页 「阿苕闹了一场,说了许多伤人心的话,父亲也不过是个嘴硬心软的,只能遂他心愿。」姜皇后垂下眼眸,没有同锦仪细说,姜苕跪在祖宗牌位前说,反正姜家孩子这么多,少他一个也无所谓,哪怕他战死沙场也用不着姜家人替他收尸。 跟在锦仪身后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少年,不知何时也有了自己的心思,正如雄鹰展翅般,走向自己的天地。 —— 林子安带着人马陈兵北境,只是开始,后续的粮草与兵马的接应才是重中之重。 然,众臣皆知,兵力和国库空虚,勉强陈兵已是启极限,若是真的打起来,怕是后力不足。每当前线关于战事焦灼的急报传来,皇上的白髮便多一分,北境领兵的是声望最高的三王子,打着为兄长报仇的旗号,大有哀兵必胜之意。 眼看北境节节败退的消息传来,太医院传来消息说是今上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泡。在早朝之时,不等众臣启奏,今上便将此事拿到檯面上,「北境似乎有了未卜先知之能,不管我军如何布阵都难逃他们预料,如今损伤惨重,诸卿可有破解之法?」 众臣均不敢言,深深低着头唯恐皇上点名问他们的想法。半响,太子忽而出列谏言,「依儿臣之见,可将京都附近州县的守兵调去北境,如今外患当前,应一致对外,而京都一向太平,这些守兵只是为有备无患罢了。」 听到太子这话,众臣心里一惊,一句不妥便在口中,若是守兵不在,谋反可是轻而易举。可是想到太子是唯一的储君,他们又将一肚子担忧忍了回去,只见皇上思索片刻摇头,「这只能解燃眉之急,虽说补足兵力但国库空虚,粮草又该如何?」 太子接着道,「儿臣曾听太子妃说幼时曾在安平侯书房见过前朝山匪藏宝的志怪话本,空穴不来风,不知安平侯可愿寻回藏宝为父皇解忧。」 忠平侯心里惊疑不定,只觉得事情的进展太过顺利,又怕这是太子妃从中助推,错过良机,跪在殿前道,「臣愿为皇上分忧。」 皇上将信将疑地允诺忠平侯,如若真能找到藏宝,一切寻宝事宜便依他行事,甚至让忠平侯的长子吴寒江协助处理此事,将一直为太子妃抄佛经祈福的吴湘凝放回了家。 这番话在国子监里砸出了不小的水花,便是锦仪也觉得不对,试图进宫将国子监听到的消息说给皇上听,「父皇,您先前允诺阿兄调兵又令忠平侯寻宝一事,我们都觉得很不妥。」 皇上起先还心平气和的安慰锦仪,「可是又同忠平侯家的小姐不快?朝堂不是过家家,不可意气用事。」 「我没有意气用事。」锦仪心急如焚,因着林子安去北境的缘故,那些她不爱看的课业也格外关注起来,她甚至想现学现卖,来一个引经据典,但一开口就被皇上打断。 「京都向来太平,一切以北境战事为重。公主不得议政,你如今已违反祖制,便在长乐宫闭宫思过吧」 锦仪被罚在长乐宫禁足,对外界的消息只能从看守长乐宫的侍从那打听而来。忠平侯废寝忘食查阅典籍,果然找到了一笔深山里的藏宝,京都附近已有二州守兵调往北境,好在去的及时,掰回一局,今上大喜,对忠平侯更加倚仗。 随着前线的两军持平的急报和林子安送回的报平安的书信不断传来,原先内心抗拒州县守兵调往北境的众人也开始高唿圣上英明,每每见到忠平侯都舔着脸问候。 一切都好似朝着忠平侯预想中的那样发展,他却觉得有些不安,恰在他准备动手的前夕,忠平侯府阖府被出其不意的押进了天牢,而罪名是教唆太子妃谋害太子。 他们在朝中的爪牙听到消息开始为主子奔走,直唿忠平侯冤枉,让圣上不要凉了老臣之心,今上便遂了他们的愿,特派钦差抄了忠平侯的家,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教唆太子妃的罪名已经成了忠平侯一身罪名里最轻微的一个,没来得及烧掉的书信表明他私通外蛮三王子设计出卖出征北境的林家军、林林总总的帐本记着他幕后操纵江南税银的始末,他将官营生意赚的银子挪进了吴府,甚至他当秋闱主考时,还卖过试题…… 而那几个闹得最凶的爪牙便是秋闱的受惠人,被一併抓进天牢等候处理。 短短几日,朝堂震盪,树倒猢狲散。平日里对忠平侯多为依仗的走狗眼下一声也不敢吭,生怕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 直到长乐宫外看守的侍从忽然撤下,锦仪才从半夏口中听闻这件事,她着急忙慌地让半夏替她梳洗赶往东宫,正巧遇上太子妃跪在太子面前磕头求他放过吴家,她额头一片通红,泪眼模煳说出来的话也是语无伦次。 「放过?从何谈起。」太子对她的作为不为所动,只让侍女拉着她,「忠平侯打着国库空虚兵力不足的主意,与外蛮达成割捨北境的共识,想趁着父皇精力不济,我又被你下毒的时机把控朝政,这让我如何放过他?」 明明太子说了这般多,太子妃只抓着一条不放,「可我并没有给殿下下毒。」 「你只是没机会而已。」太子挥挥手沉声道,「带下去看着。」 待太子妃被人拖下去,她哭求的声音已然远去,太子揉了揉额角,「还不进来,准备听到什么时候?」 锦仪担忧地询问,「阿兄,你没事吧?」
第88页 「无碍,所谓太子妃给我下毒不过是为了栽赃吴家罢了。」太子见锦仪满脸疑惑,便简单同她说了说,吴家一直野心不小暗中谋划,他身上牵着的大臣太多,只好顺着他的计划,将人一网打尽,再根据他所谓寻藏宝的蛛丝马迹查到那些被他贪掉的江南税银在何处。 锦仪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一切在父皇和阿兄掌握之中,进而打听自己最关心的事,「既然阿兄和父皇早就知道吴家的谋划,那北境的战事也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太子瞥了她一眼,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期待,「不是,两国早晚会有一战,与其拖着,不如一鼓作气换来百年安宁。」 他拍了怕锦仪的肩,「你莫要忧心,如今敌明我暗,北境已经传来第一封捷报,想来你那驸马很快便要回来了。」 林子安要回来了啊! 锦仪绷着多日的弦忽得一松,又想到驸马早早定下了他,可是如今大半年过去,连婚期都没影,她瘪了瘪嘴,「他还不是驸马呢。」 接下来的日子,宫里的戒备不再那么森严,但姜皇后同锦仪说了许多次,近来不太平,让她好生待在宫里轻易不要到处走,她被所有人保护在一起,能为他们做得事,不过是听话而已。 只不过对于太子妃的处置她仍旧好奇,锦仪按耐不住向姜皇后打听她,「太子妃呢?父皇要怎么处置她?」 姜皇后摇摇头,「这是太子的事,不论太子妃如何,也该由他自己同太子妃做个了断。」 锦仪还想再问问,阿宁姐姐如今和离,太子妃又担上了这样的罪名,阿宁姐姐喝太子还有没有可能,但是刚开了一个话茬,便被姜皇后顶回去,「你有想着别人的功夫,不如把你的嫁衣绣一绣。」 她对女红一窍不通,绣个荷包的阵脚都不平整,姜皇后时常感嘆一手绣活后继无人,锦仪立刻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默不作声坐在一旁,生怕又将那几个被她气走的教养嬷嬷招回来。 好在姜皇后如今心思不在锦仪身上,只求她听话待在长乐宫里。锦仪不再提太子妃,她也不再提绣嫁衣的事。 毕竟刀剑无眼,哪怕第一封捷报已经传来,谁也不能肯定林子安最后能平安归京,只不过对于锦仪而言,提到他,能让她看起来找到主心骨一般。 只是,锦仪的这根主心骨并没有撑多久。 林子安去北境以后,也会时常寄信给她,刚去时写了洋洋洒洒一整篇,怎么都说不完对她的想念,再后来收到信的时间越过越长,字越来越少,不过会让人捎带一封画作,黑色的狸奴和一望无际的雪山,都在画中。 在太子同她说了收到了北境的第一封捷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林子安的一个字。 不仅如此,她还做了个梦。 梦中,她见到林子安英勇无比地骑在战马上,立于两军阵前,她满心欢喜的想要朝他跑去,却见八方来箭,林子安像只刺猬一样被万箭穿心。她想要为他挡去箭矢,可是那箭矢能够轻易穿过她的身子,扎向林子安半点不停。 待她好不容易跑到林子安身边时,他已经是全身血迹,动了动唇,用最后的力气和她说,「公主,别等我了。」 锦仪大叫一声,从梦里惊醒坐了起来,眼前仿佛仍是林子安满是鲜血的脸。 半夏听到动静,连忙守在她身边,递给她一杯茶水,「公主可是餍着了?咱们这是在长乐宫,奴在您身边。」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比她曾经梦到过的林子安上刀山下油锅还要真实,让锦仪都不太敢闭上眼睛,她害怕一闭上眼睛就听到林子安的死讯。 锦仪深吸一口气,「把烛点上,我要抄佛经。」 「现在才寅时,天还没亮,公主不如再睡一会,白日起来再抄。」半夏劝道,公主这才睡几个时辰,现在起了明日又得精神不好。 「现在就抄。」 锦仪越说越坚持,越说越委屈,她多想在刚才的梦境里成为林子安的盔甲,帮他挡住无处不在的箭矢,可是她守在京都的安乐窝里,除了瞎担心什么也做不了。 她福泽深厚,所以希望神明能听到她的祷告、收下她的佛经,把她的福气全部分给林子安吧,让他全须全尾的回来。 半夏动作麻利,替锦仪布置好了烛火和佛经,又为锦仪研磨,在一旁伺候着,她见公主虔诚焚香净手提笔抄佛经,就像平日里常做的那样。可是没抄几行,佛经上已经抄好的工整的字迹被打湿,墨迹洇在纸上化成一朵黑色的花。 —— 锦仪又开始了清心寡欲的日子,每日茹素、净手、抄佛经,给姜皇后请安。原先玲珑的身子迅速消瘦,下巴尖得吓人。 姜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亲手烧了一桌锦仪爱吃的饭菜,半是心疼半是埋怨道,「你这样不吃不喝,是想成仙吗?」 锦仪虔诚地收了抄佛经的笔,净手坐在姜皇后身边,「怎么会呢,我今日有喝粥,您大可以问半夏。」 「问她?」姜皇后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和你一条心,什么都敢瞒着。」 半夏连忙跪在姜皇后面前,「是奴侍奉公主不周,求皇后娘娘轻饶。」 锦仪打小混在姜皇后面前,瞧她也不是真气,便往她肩头靠了靠,「母后总不至于专门过来治半夏的罪吧,况且这都是我的主意,她根本拦不住。」
第89页 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看得出是强打着精神应付人,姜皇后不忍心责备她,拿出刚送进宫的急报,「北境战事大获全胜,蛮族撤退三十里,他们要回来了。」 「真的?!」锦仪颤抖着手从姜皇后手中接过,将急报粗略扫了一眼,便翻到了后面,这么大一张纸上只写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待归。」 这笔迹一看便知是林子安的字迹,虽说写得很急但也看得出下笔不虚,应当没有受什么重伤。 「阿苕呢?他还好吗?」锦仪心下一喜,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突然注入了绵绵生气,她眉眼弯弯地向姜皇后追问其他人的消息。 「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林子安呢。」姜皇后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放心,这孩子也没事,只是信中说带回了一个医女。」 锦仪缠着姜皇后打听战事是如何大获全胜的,待听得林子安领着三十人烧外蛮粮草,断其后路,速战速决,仿佛这事是她亲自所作一般,无比骄傲自豪道,「不愧是他!」 往后的日子里,锦仪终于放弃了喝粥,只是佛经依旧在抄着,因着她一下瘦了太多,往前的衣服早已不合身,尚衣局的宫人们加紧赶制公主常服,而锦仪也在期盼着。 期盼日子快点、再快点过去。 尚衣局的宫人带着新制的衣裳呈给锦仪看时,她将将收到林家军明日才能到京都的消息。因着消瘦许多的缘故,她原先有些圆润的腰身已经纤细无比,衬着身段更妙。她头髮还未挽成髮髻,散落在身后,看着就像出水芙蓉一般。 她拿着铜镜端详着自己的样貌,忽而听到长乐宫外有侍女磕磕巴巴道,「林、林小将军。」 林子安回来了? 锦仪拿着铜镜的手一松,提着裙角便奔出了寝殿,她长发未束,跑起来时便飘起又落下,而她一直挂念的少年郎大步跨进她的长乐宫,稍稍惊讶,便张开双手接住了她。 「我等到你了!」 林子安抱着锦仪,小心翼翼地拿脸蹭着她的脸,「是,我回来了。」 直到肌肤相接,锦仪才有一种真实而踏实的感觉,先前身后追着喊公主慢些的声音不见,想来是侍女们看到她被林子安接住,锦仪忽而不好意思起来,她扭捏着松开林子安,「我看到了。」 林子安大大方方地站在长乐宫的院子里,被侍女们有意无意的打量也丝毫不介意,他朝着锦仪笑起来,「先前皇后娘娘说你很担忧我,除了看到了,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见锦仪没有开口,他亲自上前示范道,「公主,我想你想到不得了,你也是吗?」 这种问题,公主哪里好意思回答!尤其是在锦仪见到走得慢落在后面的帝后,她只好窈窕地在林子安面前转了半圈,又端庄无比地朝帝后走去。 她清减了这么多,林子安也不比先前那么没文化,总该明白为伊消得人憔悴吧。 对他,不仅是担忧和思念,还有庆幸。庆幸老天保佑,那些噩梦从未成真。 第54章 有一辈子的时间 锦仪的心思早就飘到了林子安身上, 但是仍旧一派乖巧地向帝后问好,明里暗里地询问他们现在过来有什么事,宫里现在很忙应该需要他们去处理。 她的小心思, 简直是众人皆知。 帝后来这的本意就是带着林子安来长乐宫, 但是他一听到姜皇后说锦仪很担心他, 根本没法耐着性子跟在帝后的步撵慢腾腾走来。他健步如飞, 刚巧让帝后看到了锦仪飞奔扑进他怀里的一幕。 「知道你有话和他说。」姜皇后有些心酸,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心里开始惦念了另一个人, 但是感知到林子安对锦仪的爱意,又放下心来, 「不过怕他找不到路, 将他送来罢了。」 姜皇后嘱咐了锦仪几句,贴心地把时间留给了他们, 只不过留了一个侍从, 说是到时送林子安出宫,实则是怕他们太久没见做了不合规矩的事。 然,在锦仪眼里这个侍从实在不足为惧。她轻轻扬了扬下巴, 半夏便带着几个侍女将侍从引到后院。在长乐宫里只手遮天的公主殿下便堂而皇之地将林子安带去了自己的寝殿。 她挥手让寝殿的侍女在殿外守着,刚关好门, 她手腕一紧,便被带进林子安怀里。他稍稍转了个身,便把锦仪抵在他与樑柱之间。 锦仪不怕他会做些什么, 只是觉得他力气有些大,背后的骨头被震得生疼,她伸出手环住林子安的腰,像是给了他什么暗示,他偏下头来, 细细密密的吻便落在她唇角。 所有的担忧、思念、喜爱与情.动全部化在唇齿的低吟之中。 半夏守在门外,听得惊心胆颤,在轻咳几声无果后,又敲了几下门,门内果然没了动静。 「急报说明日才到京都,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在半夏的刻意提醒下,他们从亲吻中抽离出来,锦仪好奇问道。 「其他明日才到京都,可我不想多等一天。」林子安垂下眼,「我来看看公主有没有把我的心上人照顾好。」 「照顾好如何?没照顾好又如何?」 「照顾好了,我便任由公主处置;没照顾好,公主便由我处置。」他把锦仪抱起来颠了颠,「这么轻,便等着我大婚后收拾你。」 「呸,婚期都没定,还想着大婚呢。」锦仪见他无事,小性子又使了起来,「公主府现在可不缺驸马,你得从伙夫做起。」
第90页 林子安低笑,「公主,你说了不算,咱们的婚期已经定在了十二月初九。」 —— 林家军是在十月底凯旋的,对于锦仪来说十二月初九好像有些近,但自驸马定下的那一日起,礼部便在为公主大婚做准备,唯一麻烦的便是她的喜服。 谁能料到林小将军出征大半年,公主一下子瘦成这样。 汤汤水水不断地送进长乐宫,只希望锦仪的身子能补过来,到最后连公主的狸奴都圆了两圈,公主却没丰腴多少。 锦仪对汤药很是抗拒,拒绝了御膳房的好意,「冬日成亲,喜服里多穿几件总能撑起来的。」 只可惜这流言传出去,变成了公主生了怪病,不论宫里多少滋补的汤药都治不好。吓得姜苕当日便带着一盒老参进宫看望。 姜苕长高了许多,已经比锦仪高了一大截,他忧心忡忡对锦仪道,「阿姐,若是太医院瞧不出来,我帮你找一个医女看看。」 锦仪记得曾听姜皇后提过他带了一个医女回京,故意套他的话,「什么医女能比得上太医院的医术?」 「旁得医女不好说,但是我说得这个肯定比得上。」姜苕说起这个医女突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她曾祖父起便是郎中,一身医术出神入化,什么古怪的症状她都能找到方子,阿姐怕苦,她也能制出糖药。」 锦仪试探他,「这该不会是军营中的医女吧?你说要帮我看着林子安,不让他和医女接触,原来自己相中了人家。」 「我那是惜才,不是相中了她!」姜苕立刻否认,「阿姐不需要医女,不见她就是。」 锦仪捧着一杯热茶,看他振振有词的样子,一点作为阿姐提点他的自觉都没有。她可是从姜苕这个年纪过来的,这条老路没有捷径,可不是旁人说两句便能醒悟的。 只不过看姜苕这样,他那份大婚礼得准备起来了。 —— 十二月初九是个吉日,天朗气清,尤其是宜嫁娶。 姜皇后特意提前一晚同锦仪说了很久的话,她知道以锦仪的性子不会受欺负,他们住在公主府也不用侍奉翁姑,她只是担心男子的情爱太过短暂,而锦仪会落得伤心。叮嘱她往后的小脾气收一收,又说了许多夫妻之道的感悟。 锦仪对此感兴趣的很,缠着姜皇后说了许多事,直到清晨刚有了睡意又被拉起来梳洗。 她起床气大的很,但是一睁眼看到挂着红灯笼贴着双喜的长乐宫,忽得又没了脾气,不论是让她伸手,还是让她抬脚,抑或是让她忍着点,开脸了有些疼,她都只点点头。 她这么乖顺,只是希望像母后一样,在很久之后回忆起大婚那天,想起的不是责罚了多少侍女,而是大婚的喜悦。 这不是锦仪第一次穿喜服,毕竟尚衣局的宫人们为了公主大婚担心受怕,已经改了无数次。但是当她坐在铜镜前,看着白面粉腮,头簪步摇的自己时,仍旧感到陌生。 「公主真是好颜色。」 送嫁的贵女们和长乐宫的侍女们真心实意地夸赞着锦仪,哪怕在公主身边伺候这么久,看到盛装的锦仪时,她们还是觉得惊艷,怪不得公主提出那么无厘头的驸马要求,京都的儿郎们仍旧涌上前来。 大婚的行程很多,锦仪的盖头刚落下时,便有侍女报,「吉时已到。」 她被侍女们牵出寝殿,拜别父母又被太子背着上了花轿。太子同她差了许多年岁,她懵懂无知时,太子已经课业繁重,在她的记忆里,这是太子少有背她的时候。 「其实公主出降是用不上兄长背出门的。」太子忽而开口,「只是我还是想按着民间的规矩来,锦仪,你是我妹妹,这和我们是什么身份无关,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我知道,你是我阿兄。」 「若是林子安欺负你,你不想同父皇母后说,和我说也一样。」太子又叮嘱了一遍,「你得记住,你是我妹妹,无论碰到什么事,我都是在你这边的。」 公主出嫁的花轿从宫里绕了一圈出了宫,林子安骑着高头大马等在宫外,礼部的官员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指点他们要如何如何做,待得锦仪被安顿在公主府的新房内,已是夜里。 明明周围的侍女和新房都是她熟悉的,可是锦仪仍旧很紧张,她手心都是汗,在仪式上时,生怕做错了什么动作,坏了美好的寓意,眼下则想着要洞房更紧张了。 半夏见状端来糕点,却被锦仪拒绝了,「我不饿,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歇一会。」 锦仪如临大敌的样子,让侍女们有些好笑,「公主,驸马他瞧着挺好的,不吃人。」 侍女们只想让她放松些,奈何锦仪听到吃人时,反应更大,催着侍女们离开,一个人正经危坐地等着林子安进来,她能听到院子里此起彼伏的祝福声,林子安现在也和她一样高兴吗? 她的思绪放得很空,想要闭目养神,可是根本静不下心来,盖头遮在她眼前,她只能看到一片红海,直到脚步声传来。 是林子安的脚步声,她听过许多次。 她的盖头被挑开,便觉得眼前一亮,她勐地抬起头,是林子安来了,他与平日几乎没什么差别,除了将玄色衣裳换成了红色的喜服。 「等了很久吗?」林子安伸手摸了摸锦仪的脸,入手软绵,像是宴席上做得喜桃,粉得粉,白得白,一口咬下去唇舌生香,「以后不会了。」
第91页 锦仪没睡几个时辰,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她疑惑道,「不会什么?」 「不会再让你等我了。」 林子安一边说一边轻手轻脚地将锦仪地步摇钗环通通摘下,又将桌上摆好的合卺酒喝完,在她注视着他的时候,搂住她的脖颈,一记缠绵的吻进而落下。 锦仪的手攥着他的衣襟,她的手一直在抖,根本没法沉浸于缠绵的亲吻中,她一会想已经喝了合卺酒,马上就要做画册上的事了,一会又想屋里怎么这么热呢,明明是个冬日,林子安进来前,她还多点了一个炭盆。 「专心点。」林子安察觉出自己在唱独角戏,轻咬着锦仪的唇瓣,他喝了许多酒,嘴下没个轻重,在锦仪的忍无可忍下被推开。 「我有些热。」锦仪拽了拽林子安的袖子,「你让她们撤下一个炭盆吧。」 林子安看着她水盈盈的双眼以及红肿的唇瓣,声音有些沙哑,「公主,撤炭盆是没用的。你嫁衣穿了许多层,那么厚捂在身上怎么能不热呢。」 他一本正经地给她讲道理,甚至当着她的面,他手脚麻利地将新郎的喜服脱得一干二净,只剩一身中衣,他坐在榻边朝锦仪笑意融融地看去,似乎在问锦仪是否需要他动手。 锦仪自然是不需要的,可是让她在林子安面前宽衣解带什么的,让她觉得更羞赧,她只好差使林子安将红烛熄了,想要趁着他转身的功夫,钻进寝被里。 然,她高估了自己的速度,又低估了喜服繁琐的程度。 听到林子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更慌了,原本很好解的盘扣也像是和她作对一样,怎么也解不开,紧接着她的手就被林子安握住。 「我来。」 他似乎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连唿吸都要灌进锦仪的耳里,锦仪想她一定是中了什么咒,不然不会他一句我来,就轻易放下了手,为了给自己找回面子,锦仪还夸了夸他,「只比半夏差一点。」 「是吗?」林子安声音里满是笑意,他亲了亲她的鼻尖,又啄着她的耳垂,「我再练练,保准比她解得好。」 这种事也要和侍女比吗,可见林小将军赋闲后添了多少怪癖。 锦仪被他啄得痒痒的,躲开脸想要避开他,「你——」 然,林子安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唇齿交缠间,锦仪被放倒在床榻之上,她知道林子安的手在胡乱寻摸,时轻时重,她头颈微仰,被粗粝划过带来一阵战慄,脚趾缩起又慢慢展开,整个人像是一朵花苞慢慢绽放。 锦仪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她只觉得筋疲力竭,连动根手指都困难,等整个人泡在温水里,水波缓缓从她肩头浇下,她才睁眼看了看手忙脚乱的林子安,她想若非他这么久,她也不会这么累,得和他说说才行。 「还早呢,我帮你清理一下。」林子安见她醒来,把她从水中捞起,长袍一裹抱着她稳稳走向床榻,「再睡会。」 这次就算了,想说的话也没说出口,锦仪阖上眼很安心地靠在他的肩头,听着他的心跳。让他轻些、快些的话今天不说也不要紧,等下次再和他说,或者下下次也一样。 反正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